《古灵精探办案录》 第一案 采花贼冤案 第一章,刀下留人 西郊刑场。 一个蓬头垢面,被扔了一身青菜臭鸡蛋的男人跪在台上,脖后插着亡命牌,饶是如此还是一脸狂妄得意,尤是听监斩官念着他的‘光荣事迹’,脸上得意更甚,鼻孔都要昂天上去了。 “……走遍府州县及乡村镇店十余处,暗行奸邪之事五月内奸杀良家女子30余人,包括豆蔻年华的少女,出嫁的人妇,暗行奸宿,为祸一方……” 周遭围满了义愤填膺的男女老少,若不是有那些手拿长矛的官兵挡着,恐怕这人海早冲上去一人一口将那狂妄的好色之徒噬皮啖肉了。 终于听那御史念完冗长的一段罪责,一个斩字落下,斩首令清脆落地,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雀跃振臂高呼的声音。 此刻倍感光荣的就是赤着膀子身穿大红裤的虬形大汉刽子手了,在万众瞩目的期盼目光中,潇洒的将反手跪在地上熊二英脖子后的亡命牌一拔,恶狠狠将此人脑袋一按,好嘞,案上猪头就位,祭出亮闪闪恶寒寒的大砍刀,嗯,姿势要帅。 上好的白酒来一大口,正要噗呲一口喂了刀时,啪叽,眼前一黑,嗯?怎么一股肉香,还油腻腻的。 底下鱼丫丫挤了有一刻钟终于挤到了前头,累的满头大汗,小脸通红,人怨天怒,一夫奋臂,举州同声,鱼丫丫可算见到真的了,可倒霉催的,她是这堆人里唯一一个不希望这恶贼现在死的。 刀下留人四个字她从外面喊到里面,喊到嗓子都哑了,都被这满腔义愤的群怒给压的没有半点水花,没办法,将她那啃了两口的饼子扔了出去,可惜了,三文钱呢,还是肉的,皮薄馅厚,过了那村没那店,好在总算有点用,人群亢奋的声音停了一瞬。 鱼丫丫抓准刽子手大哥捏着自己巴掌大的肉饼愣神的功夫,鼓足劲儿叉腰一声大喊,“刀下……呦呦呦!” 不好,岔气了,鱼丫丫小圆脸顿时挤成一团,捂住了肚子,不过总算吸引了目光,她高高伸出手,捂着肚子蹦跳,“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案后的御史官并没看真切,人群黑压压的,乍看过去都是脑袋,眨眨眼正准备看看清楚,就见人群一阵激愤,波浪似的都朝前涌。 鱼丫丫吓了一大跳,这咋跟蝗虫过境似的,亏的她娇小,头一缩,仗着一排长矛官兵大哥的‘掩护’,身子一弓就钻了进去,妈呀,险些就被打死了。 她连滚带爬站起,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使劲儿给官兵大哥鼓气,“顶住,加油,快,顶住,你们可以的,左边有人要冲进来了,大哥,把你吃奶的劲儿使出来,顶……” 话还没说完,一片刀光耸立,都架在了她脖子上。 这场案子性质恶劣,三堂会审,京畿提典刑狱司严澜清亲手承交给皇上,皇上朱笔一挥判了斩刑,巡按、刑部、大理寺的人都在法场,李晋就是听严澜清之令来镇个场,当时接令时没想到真有人为熊二英这等人闹法场,还是这么个抱着一只黄鸭子的小丫头。 李晋迷眼打量着眼前穿着黑红色衣服的小丫头,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眉毛弯弯短短的,白的像小兔子一样。 他看着这小丫头,这小丫头也瞪着一双大眼睛头歪来歪去的看他,一双眼又亮又干净,像上个月替大人去尚书家赴满月宴襁褓中那小闺女。 “大人?”鱼丫丫见这个一身硬朗的男人看着自己也不说话,焦急的越过他肩头看了一眼台上悬在刀口下的死刑犯,“大人,刀下留人。” 李晋正要开口,那三张案后的人隔着老远也听不见在说什么,对视一眼,主监斩官王御史只能卯声问道,“何人大闹法场?” 鱼丫丫这才发现面前的人穿着劲装不是官服,也许就是个侍卫,她甜甜笑了一下,“大哥,让让。”又对着那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几个官兵眨眼道,“大哥,我要过去,你们跟着我动动刀啊,别割了我脖子。” 她说着抬脚就走,那几个官兵吓了一跳,哪来的虎女娃,一个脖子顶着脑袋就往刀上撞啊,一个哆嗦了退了刀,其余几个也跟着动了动,在李晋目瞪口呆中,鱼丫丫螃蟹一般走的那叫一个横。 “民女鱼丫丫见过几位大人。”鱼丫丫一本正经,调子拖的跟念皇上驾到的太监一般,说着,抱着鸭子就往下跪。 哎呦呦,可是把那些拿着刀的官兵吓得够呛,一个个跟着又弯了弯身子。 三位大人还是头次见有人这副模样行礼,朝李晋递了个眼神让他先将这些螃蟹腿带下去。 “何故扰乱法场?”王御史问道。 “没扰乱,没扰乱,”鱼丫丫摇着头急道,“大人,这个人有冤情,现在不能杀,过几天再杀吧。” “胡言乱语!” 此案三堂会审,犯人自己都认了罪,人证物证俱在,京畿提典刑狱司严澜清严大人都过了手的案子,怎么可能有冤情,这个小丫头片子还疯言疯语,什么今天不能杀过几天杀! 提刑司。 前设衙署,后设宅院,李晋绕过影壁前堂,直去后院,大人这会儿应该在书房吧,他正凝神思索着今日法场的事,骤然听见叽咯叽咯的声音,缓慢又极有节奏,他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这是摇光院,整个提刑司能进来的人一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这古怪的声音是……他不自觉握紧了刀,将本就无声的脚步放的更轻。 令璟正一门心思握着那牛角般的两截横木,试图平衡住屁股下的单轮车,木漆的味道还没全散去,他不由得屏住些呼吸,堂堂六尺的汉子,绿袍官服下两条大长腿蜷缩在车毂横出来的两根圆木头上,一圈圈蹬的他靴底簇簇直往下落土。 不得不承认,这弑父毒母的小兔崽子有几分小聪明,做出这么个玩意,这眼睛、手脚是一样都闲不下来,他练了一上午摔了有十来回了,这才稳住身形,眼巴巴跑来找严澜清借着送卷宗讨要这新奇玩意,人还不在,没办法,先斩后奏吧。 他将手下两截木头一扭,正准备转过回廊,噌一声,刀抽鞘抽到一半的声音和李晋那张万年讨债脸猝不及防往他眼睛耳朵里冲,他一个怔愣,手脚下的东西已经不听使唤了,在李晋错愕的目光中,一个长手长脚的美少年以狗刨式扒拉了两下,撞进了他怀里。 “李晋,你躲这儿装鬼呢!” 美少年怨声载道站起身,扶着头上乌纱帽一阵心有余悸,人吓人,吓死人啊。 李晋皱眉盯着倒在地上轮子还打着旋儿的物件,显然还没从方才的情境中回过神。 美少年都将自己身上莫须有的土掸了一遍,官袍拽的板板正正的,李晋还是皱着眉头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知怎么,看到这圆圆的物件一下想到那眼睛圆圆的丫头了。 肩上被令璟一攘,李晋终于回过神。 “想什么呢?叫你几遍不吱声。” 一想到那丫头梗着脖子喊着有冤,见熊二英那颗脑袋从高架台上咕噜滚下来大骂罔顾人命的样子,李晋实在凝不了神,此事还是早点报告给大人的好。 令璟一听,神色也肃穆起来,一把揪住李晋,“行了,大人不在,你跟我细说说怎么回事。” 熊二英采花贼的案子,李晋亲手抓的人,刑部、大理寺亲审,他这推官,严澜清这刑狱司可都是牵到其中,若真是冤假错案,那是弥天大祸,若是有心人作梗,也是险恶万分啊。 意识到这点,令璟脑中噼嚓一下,“人呢?” “我担心她是冲大人来的,暂让刑部带走好好安置,想着回来禀明大人,查查这女子身份再说。” “刑部!”令璟眉毛一跳,“左侍郎黄宥谏?” 李晋头刚点了一下,面前就刮起一阵绿风,令璟跑的跟踩了风火轮似的,一边喊一边鬼叫,“坏了,坏了,要祸事!” 第二章 河中姑娘 刑部衙署外的两个小吏远远瞧见两匹高头大马,马上这两位像是有八百里急文似的,抬腿跳下马就往衙署里冲,比进去通风报信的小吏还跑的快。 左右侍郎都在,瞧见李晋和令璟顿时眉飞色舞走过去,还没出声就被令璟气喘吁吁的声音打断了,“人呢?” 在严澜清手下办事就这个好处,管什么一品七品,什么官面前都可以不来那套虚的。 没想到李晋还带人来过问了,黄宥谏胸脯一挺,抢先开口邀功道,“二位放心,她永远不会胡言乱语了。” 令璟和李晋眼皮都是狠狠一跳。 令璟只觉得胸闷气短,脑瓜子直飘,这小畜生胆子长毛啦,居然敢……,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在他们面前说。 李晋比他强点,目瞪口呆后很快缓过神,“你……我不是说好好关照她吗!” 黄宥谏一脸我懂的笑笑,“李兄放心,我已经好好关照过她了。” 李晋看着他一跳一跳两条黑毛毛虫似的眉毛,哑口半晌说不出话,他说的关照,是真的关照,不是…… 令璟听出些不对,“你怎么关照的?” “打了十大板子。” 令璟忍住要抽过去的冲动,“那人呢?” “领完板子就走啦。” “走啦?!”李晋眼一瞪,他那晌让黄宥谏将人带走,看着是一方面,保护是一方面,他现在把人放走,那小丫头被那些愤怒至极的百姓认出来不得被打死,在法场那会儿,青菜鸡蛋就扔过一次了。 黄宥谏虽不怎么懂察言观色也看出点不对了,那小丫头一看岁数就不大,还不懂事,将人扔进大牢不好吧,他心底不安着。 令璟气的直插腰,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事情不就更严重了吗,私刑逼迫,完了,完了。 “等等,你方才说,她永远不会胡言乱语,是何意?”他抽出一丝清明。 黄宥谏现在摸不清两人的意思,声音虚了几分,“就是……小姑娘挺好吓唬的……拶指、鞭子、铁烙一上,就自己同意离开京城回家了。” 令璟和李晋对视一眼,李晋会意,转身就去追,这一会儿功夫,应该还没出城,还追的上。 如果鱼丫丫真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十三岁小丫头,或许这会儿确实走不了多远,可这小丫头从会走路开始就学轻功,哪怕屁股上生疼,三刻钟也够她赶到城外郊野的乱葬岗趁着野狗来之前将熊二英的尸首带走了,趁着尸体热乎,她从自己的蓝色碎花小包袱重掏出针线,先将头归了位,缝结实了,这才收好东西,坐北朝南跪下虔诚的拜了拜,“大坏蛋,下辈子做个好人,等我伸完冤,送你入土啊。” 师父说过,今生收尸人,来生所嫁魂,她可不想下辈子嫁个这么坏的人,于是又将因果老老实实对着尸体念了一遍,让他不要跟着自己,做完一切,将尸体仔仔细细藏好,这尸体可有大用处,千万不能被狼叼了去,认认真真掏出一个小瓶洒了一把粉末在洞口,完事,抱着自己的小鸭子背起自己的小包袱一拐一拐下山去了。 “鸭鸭,师父说的不会是真的吧,难道世上的官都是黑心的吗,可是那个县令爷爷就很好啊,那么多人跟着他的棺材哭呢,还有给我们画地图指路的那个刺史大叔,我们冲撞了他的轿子他都没生气,对,世上肯定是有清官的,刑部的官是大老鼠,明天我们去大理寺,要是大理寺的官也是坏的,我们就去找那个京城里说是青天大老爷的严大人。” 她摸着自己怀里的小鸭子自言自语下了山。 五月的太阳有些毒,这么一会儿,她出了一身粘腻的汗,带着有些尸臭味儿和肉饼子的味道,嗯,有些复杂的难闻,她张了张自己刚缝了头的手,干涸的血染的她手心纹跟刻上去似的,十分显眼,还一股子血腥,总之她现在肯定比乞丐还臭。 这山下倒是有条河,河水绿幽幽的,手一舀,沁凉沁凉又清清澈澈,鱼丫丫连脚趾头都舒服的蜷了蜷,反正这荒郊野岭的,离进城的路都隔了一片小树林了,应该没人会来的吧。 麻利的将小包袱往树上一抛,随手捡了跟树枝往地上一插,解开手腕上长长的红线将小鸭子绑上头,鱼丫丫欢快的脱鞋褪袜,反正一会儿要是有人来,她就钻水里去,也不算被人瞧见洗澡吧,奔波了这几日,总算能好好洗个澡了,这河水凉飕飕的,正好冰冰屁股,消个肿。 她心情不错,正解着衣带哼着歌,乍然瞧见河面上飘着什么东西,动作一顿,探头定睛几看,呀,瞧着像是钱袋子,好像还鼓鼓的,不会有银子吧,那个,四下无人,她就看看,这么想着,她直接鹅掌划水,走的像大白鹅游水一般,慢慢朝河心去。 严澜清今日出城去前几日投毒案的案发现场看了看,马车行至此处,随行几个侍卫要放水,他记得这里边有条河,就想过来洗个帕子擦把脸,穿过小树林远远瞧见河里好像有个人,土坳有些高,遮挡了视线,他看不真切,快两步过去,看见是个穿着黑色衣裳扎着双丫髻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小姑娘,正闷着头往河心走呢! 他这是什么运气,竟然撞上人跳河自尽,他没犹豫,噗通一声跳了进去,虽然他一向谨慎,可这会儿显然是没有回去喊侍卫救人的功夫了,若真是想害他的,以他的身手,这么个小姑娘,也能抵挡住。 鱼丫丫刚摸到那黄色的钱袋子,就听到身后哗啦一声,本就有些心虚,被这一吓,指尖一抖,钱袋子飘远了,她正想追,倏然胳膊被猛地一拉。 “小朋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受了什么委屈,怎……” 严澜清的话一止,因为他发现眼前这个不是小朋友,看上去应当是正值豆蔻的姑娘,他手一抖,赶忙松开了。 鱼丫丫眨着一双大眼,被他骤然这么一拉一松,脚下一滑,哎呀呀扑腾着胳膊,好险,站住了。 严澜清一双手是想扶不敢扶,虚虚的在空中,张着嘴跟着她的叫声心惊胆战,这河水急,倒进去也够呛的,看人站稳,无声吐了一口气。 “叔叔,你跳到河里做什么?”鱼丫丫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半身湿漉的男子,她画过不少人,见到好看的人就习惯拿眼睛当画笔将人描摹一遍,这人脸型修长玉面白皙,眼睛也是细长好看,白净脸庞一身书生气,就是书里说的那个词,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白衬蓝纱袍,头戴儒冠,看着清清瘦瘦的,像个书生。 她抬起大眼,见面前的书生脸色几分铁青,想起在抚远的那个什么秀才,别人跟他说话都是不搭理的,掌柜的说要怎么说话来着,哦,对了。 鱼丫丫后退两步,两手一个作揖,念经似的摇头晃脑,“敢问阁下,汝跳到河里作甚?” 严澜清头上挂了几道黑线,这次称呼对了,就是人有些怪…… “姑娘在河里做什么?”看这古灵精怪的不像要轻生的。 咦? “你会说话啊?”鱼丫丫放下胳膊扬着一张笑脸抬起头,对上严澜清更黑一层的面孔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以为你们读书人说话都是子曰,之乎者也呢。” 读书人……严澜清下意识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装扮。 第三章 可是仵作? 鱼丫丫顺着他的目光,小脸严肃几分,教育道,“你既然是读书人,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应该听过,怎么看见我洗澡你还往下跳,怎么也该等我洗完你再洗吧。” “洗澡?”严澜清一愕,在这里?每天砍柴的钓鱼的来来往往,她一个姑娘家敢在这里洗澡? 鱼丫丫一本正经的绷着小脸,“对啊,还好我没脱衣服,要不……” 严澜清赶忙打断,他今日时运不济,碰上这么个虎丫头,他沉了一口气,好心提醒道,“姑娘,这里过往的人多,不便洗澡,你顺着大路直走,进城有驿馆客栈。” 说完,微微颔了颔头,转身朝岸上走,身后鱼丫丫一句话就将他步子扯住了。 “我这不是刚缝了尸体着急吗,反正现在没人,我洗的快,多谢公……” 子字还没落下,那书生哐哐又踩着水走回来了,面色十分严肃,“你方才说什么?” 这人好好的怎么板起脸了,鱼丫丫被他吓得身子缩了缩,转念一想,哦,肯定是听她说缝尸体吓到了。 严澜清确实有些吓到,这会儿细闻才发现这姑娘身上确实有股子血腥味儿,只是过了水,又被汗味和山中的草木味道遮了遮,他方才也不敢离得太近,没闻出来。 被他一双泠然的目光盯着,这小丫头没害怕,反倒一脸从容,怎么看也不像个敢杀人的,莫非,“你是仵作?” 鱼丫丫啊了一声,这么说倒也是个借口,这人不知道是好是坏,要是将实情说出来,他去那些坏官那里告发她就不好了,嘶,刚才怎么没想到呢,就把缝尸体的事说出去了,猪脑子。 她懊恼的拍了拍自己额头,笑呵呵抬起头应道,“对。” 话音刚落,就是一声厉呵,“说谎!” 这人怎么一下这么凶,鱼丫丫吓得一个激灵,就听这人冷着声音道,“仵作验尸会点仓术皂角,验完尸会熏醋,就算来这荒郊野岭验看急促,也会用浸泡在蒜末和陈醋中的布料掩口鼻,以防吸入腐气,你既说你刚缝完尸,可身上并无这些味道。” 鱼丫丫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脸兴奋,“对,对,你是什么人啊?观察这么细致。” 这是重点吗? 严澜清还是头次见这种人,正想着是不是先把人带上岸好好审问,就听一阵水声哗啦,小丫头一脸惊恐的后退了好几步。 他眉头还没来得及蹙起,就听这小丫头慌道,“你是大老鼠!” 他怎么又成老鼠了?严澜清从没有跟人说话这么费劲过,饶是他自小四书五经,一身修养也要绷不住了,无语攥拳道,“我不是老鼠。” “我知道,你是大老鼠!” 严澜清要呕血了,打算跳过这个话题,再问问那尸体的事,是不是也是她胡言乱语。 不想鱼丫丫盯着他的足靴,头头是道分析道,“你穿的鞋是厚底皂靴,这种很厚的白底,只有官吏或官家子弟方可穿着,你是大老鼠!”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坏官都是大老鼠!这个人举止怪异,该不会是刑部的人吧。 这小丫头不是平庸之辈,严澜清心头微微吃惊,却是一时想不明白他穿着官靴和大老鼠有什么关系,正此时突然听见一个名字。 “黄宥谏?” 鱼丫丫别着脸装作漫不经心试探着,她一会儿望天一会儿看河,念叨道,“黄宥谏、黄宥谏……”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这人的表情和动作,嗯,眼中没有疑惑,也没有敬畏。 “你不是刑部的人?” “你认识刑部的人?” 两人异口同声。 鱼丫丫暗戳戳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就是说,都打了板子还派人追出来看她有没有乖乖回家,那个官哪有这么闲。 既然不是刑部的人,鱼丫丫小手一叉腰,“我不认识你,不回答你任何问题,你快走,我要洗澡。” “理应如此,”严澜清一派儒雅道,却是眉色一转,“不过你形迹可疑,在说清尸体一事前,恕难从命。” “可是我要洗澡。”鱼丫丫跺脚道。 严澜清清清浅浅看她一眼,“只要说清尸体一事。” 鱼丫丫气的小脸通红,倏尔眼底闪过一抹狡黠,“好,这可是你逼我的……” 随着话音落下,只见小丫头一双手就往自己衣襟上扒,看着是要脱衣服,严澜清吓了一跳,下意识闭眼转过身,敏锐听见水声湍动,他身手极快的反手一拉,鱼丫丫刚准备脚尖一点溜之大吉,就再次被扯住了胳膊。 “你!”怎么这么难缠。 对于这种不老实的,若她再大些或是是个小子,严澜清都有一百种法子,可现在,他无声叹了一口气,“姑娘,得罪了。”既然如此,跟他回一趟提刑司吧。 这大老鼠看着文弱,怎么力气这么大,鱼丫丫不情愿跟他走,卯着力气犯倔,“我不走,我洗澡没犯律法,为何要跟你走……” “当心足下。” 任凭鱼丫丫闹着,严澜清就那样半抓半牵着人慢慢往岸上走,不时提醒她小心。 鱼丫丫知道殴打朝廷命官是重罪,所以也不敢骂也不敢踹打,只能一口一个大老鼠的叫着,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听见了,这就降罚来了,一条水蛇悄无声息游过来。 鱼丫丫打眼瞧见时,那蛇已经离得很近了,她猛地将人推了一下,眼睁睁瞧着水蛇灵敏扭转方向朝最近的她那截嫩藕似的脚腕来了,吓得闭了眼。 完了完了,她为了救一只大老鼠被蛇咬了,她是脑子进水了吗,这种坏官救他做什么? 懊恼间,预想的疼痛没袭来,睁眼一看,严澜清正一把将那水蛇往远丢,原是他反应极快,拿手去挡了,这下自己虎口两个血窟窿。 血是黑的,有毒! 鱼丫丫一下紧握住他的手,严澜清都没反应过来,这丫头已经一口吸上去了,一边吸一边将他往岸上拉。 “你快握住手,我给你绑起来,别让毒上去。”鱼丫丫说着,一手刺啦在自己身上就扯下一块布。 小丫头动作极麻利,将他手腕绑好,吸得血颜色正常了,才松了一口气。 “你不是当官的啊?”鱼丫丫对他很是和颜悦色。 严澜清敏锐的察觉到这丫头对当官的有点恶意,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依旧是固执问她,“尸体怎么回事?” 鱼丫丫装没听见,一边拧着自己身上的水一边起身,“别操心那么多了,公子,你先歇会儿别乱动,毒估计还没清干净,我去附近找点草药。” 说完,不等严澜清说话就走了出去,还摆摆手叮嘱道,“你等我回来啊!” 严澜清本还想追她的,万一人跑了,没准就错过一桩案子,奈何一起身果真发觉有些眩晕,想来如她所说,余毒未清,再看看绑在一旁的一只鸭子,想必,是她的东西,还会回来的…… 鱼丫丫并不懂岐黄之术,不过长在山脚下的孩子都认得几味草药,等她拔了清热解毒的几株回去,好家伙,人和鸭子都不见了。 她呆愣愣走过去,看着地上一截树枝,气的将手里的药草一摔,“大坏蛋,偷我鸭子!” 第四章 敲鼓鸣冤 严澜清醒来时,已经傍晚,一睁眼就瞧见挤过来好几个脑袋。 “大人,你醒了,感觉如何?” 说话的是李晋,一旁还站着三个人,令璟、明紫、穆冯。 这么大阵仗,记得去年遇刺,心口中了一剑,也是这几个人守在他床边,不过那时表情可没现在这么古怪,那时是真的担心的眉眼憔悴,现在,怎么透着股看戏的怪异,不等他开口问,令璟已经忍不住眼睛发亮往前一挤。 “我听送你回来的侍卫说,你跟女人在郊外洗鸳鸯浴被人算计了,哪位巾帼英雄啊?” 严澜清身子一僵,一时不知道该先反驳还是先问个清楚,不过令璟这么说,人肯定是没带回来,他沉思一瞬,对李晋道,“去西郊小河那边看看人还在不在?” 令璟眼睛更亮了,坏笑着道,“人是一时找不到了,不过这定情信物侍卫给你带回来了,你也能睹物思思情。” “什么?”严澜清早已习惯令璟的性子,见他从床底下捞出一只鸭子眼皮就是一跳,这怎么还把人家的鸭子顺回来了。 “行了别逗他了,”穆冯揪着令璟的领子将人提开,自己坐到了床边,伸手就扣在了严澜清脉上,跟他刚才诊的一样,就是累的才睡了这么久,那蛇毒本就不厉害,还已经清的差不多了,现在人醒了就没事了。 要知道,那几个侍卫把人从马车里背出来时,提刑司险些没翻了,刺杀严澜清都当家常便饭了,三天两头就一次,意识不清被人带回来的,一年不会超过两次,原因出在女人身上的,更是闻所未闻,也不怪令璟激动成这样。 “抓几副药,泡个药浴,我再给你来套针穴就没事了。”穆冯站起身,将插在脖子后的扇子一抽一开,悠哉游哉挺着大肚子去抓药了。 这种事交给别人可不放心。 严澜清想起今天的事额角突突跳了几下,这时才注意到一直未开口的明紫,人怎么在京城? 明紫注意到严澜清的目光,不等开口问,直接先把令璟卖了,“令璟说,提刑司要发丧。” 严澜清脸一黑,看向令璟。 令璟尴尬笑了笑,“多亏咱们大人福大命大,体谅咱们最近吃的还不错,还用不着吃席,那个,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个头。 “事办完了?”严澜清问,山匪那件事,还是很严重的。 明紫点点头,“回大人,都办差不多了,我先一步回来,至多后天,证物就送回来了。” 她虽是才回来,不过今日有个姑娘闹法场的事她也听说了,方才还看见令璟跟他的义兄徐同尘在院子里嘀咕,徐同尘是皇上的御前侍卫,说明这事恐怕传到皇上那里了,令璟和李晋应该留下来就是想说这件事,她也极有眼色的拱手告退,“大人,您出事的事应该传到夫人那里了,我去府里告诉夫人一声?让她别担心。” “嗯。”严澜清心照不宣的点点头,也猜到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待明紫刚出门,李晋还没来得及把门关上,一个侍卫急匆匆来了,“李捕快,大理寺主簿求见严提刑。” 李晋眉一凛,“让他留下门贴或者明日再来,大人有要事。” 眼瞧李晋要关门,侍卫忙出声,“李捕快。” 片刻,李晋拿着一卷纸走了进来,双手奉上道,“大人,大理寺主簿求见。” 令璟方跟严澜清说了今日之事,此刻正举着那鸭子翅膀上的一撮褐毛说什么李晋亲眼所见,闹法场的小丫头也是抱着一只小鸭子,那鸭子也是右边翅膀一撮褐毛,这事真是巧到离谱了,搞不好还真是冲严澜清来的,那丫头先掀起风浪,又出现在严澜清面前,说的正唾沫横飞,李晋插进来了。 “李晋,我正跟大人说要事呢,对,你快说一遍那法场的情形,还有那小丫头……” 令璟的话没说完,就蓦地瞪大了眼,目光直愣愣落在严澜清手中展开的纸卷,素笔丹青,这严提刑画的太像了,这神情,这体态,这五官,还有……鸭子? 他一愣,低头看自己手里的鸭子。 大理寺主簿见严澜清等人出来,忙行礼。 严澜清直奔主题,“这画和状子怎么回事?” 没错,这张画后还有一张诉状,字迹娟秀清落,用词柔中带刚,行云流水又一阵见血,只是不甚规范,不是出自官家之人手笔。 大理寺主簿擦擦薄汗,将傍晚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原是他今日有些公务要加点处理,突听得外面有人敲鸣冤鼓,很快歇了下去,想着是有人处理了就没在意,不一会儿隐隐传来了吵闹声,他不得已放下案宗出去看看。 “敲鸣冤鼓的是一个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看见我就跪了下去,说要伸冤,递上了这状子。”大理寺主簿看了一眼严澜清手中的诉状道,这刑部职掌天下刑名,都察院职掌稽查纠察,大理寺职掌复核驳正,向来如此,主簿一看这状子,说的就是今日才被问斩的那个熊二英,饶是几分震惊,还是好心劝慰,此案若是伸冤应该先找刑部。 说到这里,主簿手心又冒了一层汗,“只是那姑娘说……” “说什么?”严澜清眯眼看他。 同在官场,这可不是我要诋毁你啊,主簿心底默念,那黄宥谏颇有些权势,说白了就是官二代,他一向不想得罪的,于是这话出口还是好听了些,“那姑娘说她去过刑部了,刑部的大人是大老鼠,把她打了,还吓唬她让她离开京城。” 又是大老鼠,严澜清已经无力纠结这个大老鼠到底指什么了,给了他个目光让他继续说下去。 主簿肉眼可见的开始狂冒汗,迫于严澜清的目光威压不得不继续说下去,“下官就劝她明日一早再来,这凡重大疑狱,一般都由大理卿、少卿亲自审核复查。” “那大人是?”鱼丫丫抬头问道。 “这是我们大理寺主簿。”一旁小吏答道。 “姑娘,这不在我职责范围,”主簿将那张诉状还回去,“这样,我命人通告少卿,明日一早你过来,大理寺定审理此案。” 鱼丫丫拿着诉状站起身,挠了挠头,“那好吧。” 可就在主簿转身回去时,小丫头一股风似的又将他拦住了,胳膊一伸,“主簿掌印,省署抄目,勾检稽失;凡官吏之负犯并雪冤者,则据所由文牒而立簿焉,那我要告官。” 主簿没想到这小丫头懂得还挺多,不好糊弄,捻了捻胡子,只能问道,“你要告谁啊?” 鱼丫丫小手一攥,小脸一鼓,眼瞧要说出人的名字了,不知怎么突然泄了气,小脸瘪了下去,“不,不告了,等审完案子再说。” 这不是耍人玩嘛,主簿刚要生气,小丫头那是甜甜一笑,“英俊威武的大人,我想报案,应该去哪里啊?” 一会儿伸冤,一会儿告官,一会儿报案,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是个人都得生气,可是看着小丫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这气愣是发不出来。 主簿叹了一口气,“报什么案?” 这不同案种去的地方也不一样,可他实在没想到这丫头能说出个偷鸭子! 嚓一声轻响,杯盖与茶盏碰撞的声音打断了主簿的回忆,主簿狐疑看去,严澜清面色无波,杯盖轻拂着水面,淡定说出两个字,“继续。” 主簿不知道其中还有番曲折,身后的令璟可是快憋笑憋疯了,这鸭子若真是个名贵品种,赫赫有名的严提刑恐怕也得吃顿板子,便是穆冯那个战无不胜的状师来恐怕也够呛,不过可惜的是,据他观察,那鸭子就是只鸭子,普通的跟他今早喝的老鸭煲中的鸭子是同一个祖宗。 第五章 夜闯提刑司 这只寻常的小鸭子是师父提前送给鱼丫丫的及笄礼,鱼丫丫一路流浪,身边只有这么只小鸭子,对鱼丫丫来说,这就是亲人,因此在说起自己的鸭子被偷走的事情上义愤填膺,不过她也没敢把事情都说出来,只说来时间地点人物,至于过程,一笔带过。 “他给我挡水蛇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好人呢,没想到一转眼就偷了我鸭子跑了。”虽然那个人难缠了些,可也是彬彬有礼,还给她挡水蛇,鱼丫丫都要觉得他是好人了,师父说,大老鼠,也就是那些坏官都是唯利是图,心中只有自己,最宝贵的就是自己的命了,可那书生救了她,他们都素不相识,因为一双官靴,鱼丫丫觉得他是当官的,又因为他顾左右而言他,说话圆滑又拗人,鱼丫丫觉得他是大老鼠,可他给自己挡水蛇,鱼丫丫就有些愿意相信他了,或许只是个有学识的书生。 将手里的画展开,鱼丫丫咬牙切齿,“大人,就是他。” 主簿早听得有些不耐烦了,给她指了个方向,“你往西走,去……” 一语未完,瞥见画上的人,他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急急接过画,这就赶来了。 “人呢?”现在,严澜清大抵能猜出来她说的缝尸体是谁的尸体了。 主簿早有准备,闻言立刻回道,“她先回落脚的地方了,我同她说有消息会派人通知她。” 主簿暗道自己聪明,多留了个心眼,觉得小丫头不简单,将落脚的地方套出来了。 严澜清立刻朝李晋递了个眼色,让他跟着去将人带回来。 天色已晚,提刑司点亮了灯笼烛台,李晋跟着大理寺主簿一前一后走出了摇光院,不远处一个丫鬟这才抬起一双大眼,果然是大老鼠! 鱼丫丫把画给那个主簿看时就觉得那个主簿神情不对,仔细想想,那个书生要偷鸭子,趁她在水里捡钱袋子抱了跑就是了,还跟她说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话做什么,肯定是刑部那个黄大人,他说会派人看她离开京城的,要是敢耽搁,就要她好看,肯定是看见她跟这个书生在一块,把书生和鸭鸭绑走想要挟她,果然是官官相护,京城的大老鼠太多了,法场那个大哥,刑部,大理寺,还有这提刑司都是大老鼠,一定是怕判错案子影响官声,那个受她连累的书生和鸭鸭肯定都在这个院子里关着,她得想办法将人救出来。 方才她打晕那个厨房做事的小丫鬟时已经爬树看过了,确定好了一会儿离开的路线,只是这摇光院不知道是不是就只有门口这两个侍卫,屋里有没有人看守着,院子里好几间屋子人被关在哪一间,她得小心些,听说这个严提刑的父亲是当今的严国老,母亲是草原来和亲的公主,落在他手里准没好。 鱼丫丫苦思冥想了一阵,先返回了厨房小丫鬟的房间做准备。 待一会儿再回来时,身边牵着一头羊,羊上驮着那被打晕的小丫鬟,这个严提刑可真有钱,厨房养着鸡和鱼就是了,连羊和猪都有。 满怀歉意的将小丫鬟搁在地上,鱼丫丫身形一跃,飞到了树上,借着树枝遮掩,依稀能看见摇光院两间房间亮着烛光,鱼丫丫深吸一口气,麻利掏出自己从小丫鬟房里搜罗出来的鞭炮,火折子一吹,羊大哥,对不起了! “啊!有刺客!” 鱼丫丫尖叫一声,与此同时点了鞭炮往羊身上一甩,那羊受了惊,跑的是一个惊天动地,鱼丫丫也如愿看到了她想看到的画面,那两个侍卫很是谨慎,只有一人前来查看情况,见到一个丫鬟晕了,立刻朝着声响方向追去,而那摇光院中,鱼丫丫瞧见一个高高胖胖的男人开门看了一眼情况。 穆冯关了门,转身很是纳闷,“我怎么听着像炮竹的声音?” 严澜清泡在浴桶中,头上扎的都是金针,以至于一时动弹不得,闻言皱了皱眉头,“提刑司还有比我更吸引刺客的人吗?”他怎么听着动静远了。 “这倒是奇怪,”穆冯走过来抓了两把败酱草扔到浴桶中,“有刺客敢来提刑司行刺,还闹出这么大动静。” 话音刚落,就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传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穆冯一怔,赶忙放下篮子走过去开门,他动作太快,严澜清反应过来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提刑司除了明紫只有厨房有几个女人,出了什么事侍卫不来要厨房的丫鬟过来,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穆冯已经吱呀开了门。 鱼丫丫低着头揉着眼睛佯装哭泣,门一开,就闷头一边哭一边往里撞,“不好了,不好了…” 穆冯一边后退拉开距离一边急问,“出什么事了,怎么了,怎……” 呼,一把白粉眼前一吹,穆冯一下迷了眼,正想叫,身子莫名一软,抬眼似乎瞧到一个脸圆圆的姑娘急匆匆关好了门。 “三” “二” “一” 很好,晕了。 鱼丫丫跳过他胖胖的身子,两步就跨到了浴桶边,打眼一看,泪花一下就涌上来了。 严澜清正打算看看来取他命的是哪方刺客,任他怎么想没想到会是这个丫头,还是这么一副模样,他背后随时准备应战的手没有放下,蹙眉看着她的打扮,她打扮成丫鬟的模样夜袭提刑司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是想杀他,若是这样,下午时动手不是更有胜算吗。 “你……” 严澜清刚想问她受何人指使,就见这丫头啪嗒啪嗒掉着眼泪跳了过来,抬手就朝他头上的针去了,他一惊,忙伸手握住,就在他考虑拧不拧掉这只胳膊的一瞬,小丫头哭唧唧道,“那个姓严的怎么这么对你,他真是太坏了,让人拿这么多针扎你,你别怕,我这就救你出去。” 姓严的?据他所知,提刑司还真没有第二个姓严的。 鱼丫丫见他直愣愣瞅着自己也不动,也不让自己动,急了,“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就今天下午,我在河里洗澡你一下跳进来了,还拉着我……” “我知道。”严澜清脸有点黑,好好的事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那么不对劲呢。 还好,没扎傻了,鱼丫丫松一口气,挣着手又要拽他头上的针,这次两只手都被抓住了,气的鱼丫丫直跺脚,“你赶紧的,要被人发现了,我就救不了你了。” “救我?”严澜清有些思考无能。 鱼丫丫觉得他说的是废话,“不救你我来干啥,快点,那些猪羊撑不了多久。” 什么猪羊?为何跟这小丫头说话,总有些感觉脑子不够用呢。 不说旁的,他是不敢让鱼丫丫给她拔针的,万一做个什么手脚,一针入脑,他是无处懊悔,于是道,“我自己来。” 鱼丫丫这个时候也没心思管他了,因为听到了鸭鸭的叫声,循着声就往屏风后去了。 第六章 骑脖子 严澜清赶紧起身穿衣,好家伙,他方才泡在水里都不敢乱动,好在这药浴混浊,应当什么都看不见。 鱼丫丫抱着鸭鸭从屏风后出来,看见他还慢条斯理穿着衣服一下就火了,这都火烧眉毛了,她气冲冲走过去,扯着人就往外拉。 严澜清刚穿好亵裤,白色的里衣穿了一半,被她一吓,被她拉扯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脸重要还是命重要。” “冠而后服备,服备而后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我的鞋在屏风后。” 看出这虎丫头或许真敢把他光着屁股从屋里拎出去,严澜清不得不赶紧让步了。 鱼丫丫低头看了一眼,“那你快点,要不真的来不及了。” 说完冲他一摆手,猫着腰趴在门上看情况,厨房里的鸡鸭猪羊都被她放出来了,那些听到鞭炮声,整个提刑司乱窜,够混乱一会儿。 严澜清自恃识人无数,任何人打他眼前一站总能识破些端倪,可这小丫头跟一杯清水一样,好像一眼探到了底,又好像他那一眼只是看见了清无痕的水面,让人什么都看不透,不过下午从这丫头眼中看出对当官的有些恶意不似作假,他若告诉她,他就是她口中那个姓严的,她可会乖乖配合他说出熊二英一案要伸何冤,这点,严澜清不确定,却是明白,若是暂隐身份,待她知晓,肯定要生一番波折,毕竟,是遮掩不住的。 短短一瞬纠结,他刚下定决心走出去就和她说清楚,骤然听见外头咚一声闷响。 两步走出屏风后,令璟五体投地趴在地上,鱼丫丫手里拿着插门的横闩,看见他啪嗒一下扔了横闩,“还愣着干嘛,把他拖进去。” 这小丫头,战斗力惊人。 严澜清一个怔愣,鱼丫丫已经把令璟两条大长腿一扒拉,从门槛扔进屋内,他清清楚楚看见令璟疼得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这就是那个姓严的吧。”鱼丫丫看地上的人穿着官服,抬手在令璟头上拍了拍,大坏蛋,转眼瞧见严澜清僵着脸立在那里,脑瓜子一闪,“你要不赶紧踹两脚,没机会了。” 严澜清脸不仅僵还黑了。 看他这副脸色,鱼丫丫也不敢让他踹了,这可是朝廷命官,踹出个好歹来,可真是惹了大麻烦,将人一拽,就赶紧往外跑。 严澜清眼睁睁看着这丫头拉着他从门口的侍卫眼皮底下跑出去,那侍卫就跟木头似的立在那里,动也不动,跑出好远,他才有机会问那么一句,“刚才那个侍卫怎么了?” “晕了。”鱼丫丫说的特轻巧,看着眼前两道岔口犯难,天色太黑,她爬树那会儿只瞧了个大致方向,这两条路哪条是通后门的,她记不清了,这四周也没树啊,墙啊什么的,让她飞上去看看。 穆冯和令璟不会武功也就罢了,摇光院门口的侍卫可是李晋亲自挑选的,武功跟宫里的大内高手都有一拼,就被她打晕了?这小丫头片子武功得有多高,严澜清不由蹙了蹙眉,心里多加了几分警惕,可看她这模样,不是想对他动手,莫非是因为身后跟了一个令璟? 他不动声色斜眼看了一眼,令璟正贼头鼠脑的跟在身后不远处,前面这小丫头不知是早察觉到了装傻还是半分没察觉到,左顾右盼不知道看什么呢,突然她转过了头,“你蹲下。” “什么?” 这个书生一看就是只知道在书斋手捧圣贤书背书的,他们是在逃命啊,这书生慢条斯理的,穿了一身白袍还不知躬着点腰,站的比竹子还板直,要不是看他因自己带累,被扎了一头的针,鱼丫丫真想不管他。 她撇了撇嘴,“你蹲下让我骑脖子。” 严澜清一愣,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提这种要求,她才第二次与他见面就想骑到他脖子上! “不行!”他冷声冷气回了一句,脸色微微泛青。 哪有这样的人,她好心好意来救他,他臭着一张脸,一会儿不让她拔针,一会儿不让她骑上去看路的,鱼丫丫气呼呼瞪着她,“我很轻的。” 是这个问题吗,严澜清脸色微微阴沉,他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才被她拉了出来,大晚上跟着她胡闹,无声吐一口气,他转过身,目光严肃看着她,“姑娘,其实我是……” “你能不能认真点!”鱼丫丫两眼包泪,要被他气哭了,“我带你逃跑呢,一会儿要穿衣服一会儿跟逛花园似的,还自我介绍起来了,谁想知道你是谁啊,一会儿要是被姓严的大老鼠抓住,你是不会被先那啥再那啥,我就惨了,我还小呢,还没活够呢。” 鱼丫丫越想越害怕,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个不停。 严澜清一张脸黑了又青,青了又白,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他的官声那么坏么,把人先那啥再那啥这种事从何说起啊。 太阳穴突突的跳,他第一次被人整的手足无措,也不知是该先安慰她还是先反驳她那番话,他平生都是把人吓哭的,还是头一次因哄人发愁,从袖中掏出手帕,他语气都僵硬了几分,“别哭了。” “对,不是哭的时候,”鱼丫丫抬起袖子在脸上一抹,红着眼瞪了严澜清一眼,给自己打气道,“师傅说了,若是碰到猪队友就要自己争气。” 某猪队友:??? 鱼丫丫恶狠狠抬起头,要不是她被打了屁股,影响发挥轻功,早提拎着人跑了,不过好像她没被打屁股也没有几分把握带着这么个比自己高出一大头的男人逃出去不被发现,深深吐了两口气,她威胁道,“你不给我骑脖子,我就脱衣服。” 打蛇打七寸,据她观察,这个书生就怕这个,师父怎么说的,正经男人都怕女人脱衣服,实在不行就用这招吓唬人,当然不能真脱,那就吃亏了。 严澜清刚被她骂了几句,此刻还真想回一句,是谁不认真啊,看她如此执着骑脖子,他也无语了,搬出缓兵之计先哄道,“晚点骑,你先听我说几句话。” 鱼丫丫眼一瞪,“你还想晚点,这都什么时候了,再找不见路,人反应过来就来抓我们了!” 找路? 严澜清反应过来点什么,“你骑脖子是想看路?” “不然呢?”鱼丫丫觉得很奇怪,有心无意的低声吐槽了一句,“要不是我驮不起你,用得着你那点小细脖子。” 严澜清耳力很好,听了个清楚,脸更黑了。 鱼丫丫急得直跺脚,“你到底让不让骑?” “不用,”严澜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认识路。” 这书生还是有点用处吗,鱼丫丫一喜,随即就有些生气了,“你认识路怎么不早说?” “你没问。” 鱼丫丫像被从水里捞出来的鱼,眼瞪得溜圆说不出话。 第七章 跑了,又跑回来了 “算了,算了,”可能是读书读傻了,“快,带路。” “去哪?” “你不是认路吗!” 鱼丫丫怀疑这个书生在耍自己,愤怒的仰着头瞪他。 严澜清也很无辜,这里离后门和西门都不远,她要去哪个门他怎么知道,不过这小丫头瞧着像是他再敢说些什么不中听的,她就敢挠一爪子上来的架势,他还是别说话了,想了想,直接带人去了西门。 没别的原因,西门远些,他是想在半道找个机会表明身份的,可一开口就被小丫头喝住了,“你不怕招来人是不是!” 于是直到了西门,我是严澜清五个字也没说出口。 月上树梢,柔和了浓黑的夜色,鱼丫丫直奔墙角猫着腰一阵搜寻,“狗洞呢?” 那小丫鬟说了,后院有狗洞的呀。 “你杵那里做什么,快找狗洞呀。”鱼丫丫见他跟锹似的立在那里,有些来气。 “我是严澜清。” 鱼丫丫光听过和尚不能吃荤,百姓不能杀牛,没听过严澜清不能找狗洞这一条,呼一下站起身,“所以呢,等着人救不想干活是吧。” 她真是太倒霉了,碰上这么一个人,都说读书人清高,他这也太清了。 严澜清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一口一个姓严的了,感情她根本不知道提刑司的提点刑狱公事叫什么,眼角一下下抽的欢快,鱼丫丫已经自认倒霉的走了过来。 这墙不高,虽然屁股有点疼,不过她的轻功将人带出去应该还是可以的。 鱼丫丫缓了一口气,不由分说拉过他胳膊就往自己腰上揽,“抱紧。” 严澜清一个恍神,胳膊已经被抽过去了,维持最后的倔强一双手不敢落在她细腰上,惊诧万分看她,“你干什么?!” 鱼丫丫更来气了,“带你出去啊。” 眼角极利的瞥见严澜清耳朵染了红色,她就是一愕,嗯,“你还害羞呀?” 严澜清一下整只耳朵都红了。 “别不好意思,我师父说啦,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鱼丫丫轻了声安慰道,将他的手往自己腰上压。 他非江湖人,二十余年读的都是夫子真言,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从没人敢对他如此,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形状有些狼狈,猛地抽了一下胳膊,反带的鱼丫丫一个趔趄撞他怀里了。 “对不起,你……” “你这人怎么这样!不抓好一会儿掉下来我可不管。”鱼丫丫揉着撞疼的额头恼了。 令璟跟了严澜清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严澜清把人搞得狼狈不堪,严澜清何曾被人当孙子训过,稀奇,真是稀奇,他兴高采烈躲在暗处看着,选择无视严澜清递过来的眼神。 严澜清一头薄汗,他不得不认了,搞不定这丫头,“你且先放手,待我说几句话。” 鱼丫丫一手还抱着自己的鸭子,吃力的拽着他的手,“你这么大人了,怎么不听话,出去再说,快,抱紧。” “姑娘,在下是严澜清,是这提刑司的……” “你有完没完,再闹我脱衣服了!” 哐当一声!那扇黑黢黢的门不知何时开了,两个侍卫目瞪口呆站在那里,那声响就是其中一个侍卫手里的刀掉在了地上。 这两个侍卫本来是守西门的,一刻钟前就听见里面的动静了,查看了一眼见是严提刑和一个蹲在墙边丫鬟,虽然好奇,不过严提刑递了眼神,他们也不好多看,老老实实守门去了,没想到两人动静越闹越大,听着刚开始还像争论,后来动静像是打起来了,两人不放心,这才开门看看,要知道门内是这副景象,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推门进去。 那惊世骇俗的话,两人这半搂半抱的模样,两个侍卫已经完全呆了。 严澜清脸色漆黑,一世英名,今天就毁了一半,他无奈的抽了抽手,没抽动,鱼丫丫吓傻了,完了,被发现了,秉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念头,鱼丫丫跟那两个侍卫干瞪眼。 她瞪着那两个侍卫,那两个侍卫盯着严澜清,严澜清看着自己的手,夜色寂静,四人更寂静。 这两个侍卫看着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鱼丫丫瞧着近在咫尺的门,狠了狠心,面无表情的松了手,面无表情的放下鸭子,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对着严澜清就是一阵挤眉弄眼:你,收拾左边的这个,我干掉右边这个,明白了? 瞧见严澜清眨了眨眼,她顿感欣慰,这个书生总算靠谱一次了。 须知严澜清根本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就见她对着自己一顿狂眨眼,自己被她眨的眼睛也有点痒了,跟着眨了眨,就这眼皮一合一掀的功夫,鱼丫丫不知从哪捡起的大扫帚,威武的叫着就朝那两个侍卫冲上去了,“呀!” 天呐!严澜清眼皮狠狠一颤,一个大跨步将人拦住。 鱼丫丫被人抓住了两只胳膊,先是一愕,随即气的大叫,“抓错啦,在前面呢。” 两个侍卫看的一愣一愣,大人玩什么呢,他们是不是应该退下,可是大人也没开口啊。 鱼丫丫要气死了,好不容易碰见两个脑子不好使的侍卫,这个书生拖她后腿,这么笨,越想越气,她一脚就踩了上去,发狠一胳膊肘往身后人肚子上击,想着这两个侍卫呆头鹅似的,她一个人也能收拾的了,不想严澜清身形极伶俐的一躲,鱼丫丫呆了,这是会武功的啊,外家功夫绝对不差,她觉得自己被人骗了。 师父说,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她不能冤枉人,想着转身想问问怎么回事,不想忘了手里还握着大扫帚,猛地转身,险些一扫帚糊在严澜清脸上,严澜清本能的后退两步,那两个侍卫惊了一下,连忙跑过来,“大人!” 大人!鱼丫丫脑中劈里啪啦跟点了一大串鞭炮似的,顾不上多想,扔了扫帚抱起鸭子就跑,果然是大老鼠! “跑了!跑了!”严澜清一个错眼,就听见令璟大喊。 他刚抬手拨开挡住自己视线的一个侍卫,就又听跑过来的令璟哑火似的熄了声,“又跑回来了。” 果然,鱼丫丫抱着自己的小黄鸭站在门口,一脸大义凌然。 第八章 我上面有人 鱼丫丫跑了几步才想起来,她还有个大绝招呢,她此次入京实属意外,实际想去的地方是京城以东的安州,不为别的,为了找一个人,这个人可厉害啦,他说过,哪怕欺负她的人是皇子,拿出这个东西,也能吓退他们,于是这么一想,鱼丫丫摸着自己缝在肚兜里的东西又回去了,走的雄赳赳,气昂昂,像只大公鸡似的。 此刻站在屋子里,左面是被她放倒醒过来的穆冯,右面是被她敲了一门闩正捂着后脑勺的令璟,正前面椅子上就是被她糊了一大扫帚的严澜清,一个个各种目光打量着她。 鱼丫丫走南闯北,也见过世面,梗着脖子丝毫不慌,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防备。 这么看了好一会儿,还是严澜清先开口了,“说说吧,你是何人?” 大老鼠虽然坏,也是官啊,鱼丫丫看着这个白净俊秀的严提刑,一下想到了刑部那个黄宥谏,这坏官都坏到一处去了,问的问题也是一样的,一会儿问完又要打板子了吧。 严澜清看她黑莹莹的眼珠提溜乱转不知想些什么,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不想鱼丫丫提裙一跪,身子挺得板板正正,“民女鱼丫丫,彭州怀安县人士,今年十三,四方流浪游玩,途径郧西府偶遇一挂东南枝的女子将人救下,得知了一桩冤情,多方查证却有诸多疑点,赶到法场请求暂缓行刑,不想……” 说到这里,鱼丫丫顿了顿,别有深意的目光扫他一眼,直把严澜清扫的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好在鱼丫丫很快收回了目光,继续道,“大闹法场的事,刑部黄大人已经打过板子了,今夜擅闯提刑司,误伤大人手下之人,民女认罪,请大人责罚。” 明明用词并无不妥,语气也正常不过,可却连这屋子里最不圆滑的严澜清都听出些阴阳怪气的劲儿,想她被黄宥谏不分青红皂白打了板子,许是如此才对当官的有恶意,他心底也责怪不起来,“此事……” “民女知晓朝廷律法,不劳大人尊口,随意点个人带我去牢房就是,”说着,很是那么回事的颔了颔头,抱着鸭子站起了身。 令璟都呆了,其实挨得那一闷棍没多重,只是打的疼,现下看到这小丫头嘴皮子耍的如此厉害,一时也忘了头,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若是这小丫头跟穆冯比一场嘴皮子,谁厉害? 他正乐的在脑子里天马行空,骤然觉得一冷,下意识转头过去,一下对上了严澜清凉飕飕的目光,惊得他一抖,眼神劈里啪啦一个对视,瞬时会意,赶忙跳起来,“鱼姑娘是吧,你误会了,我没受伤,自己晕倒了。” 刚扯完谎就看见了鱼丫丫飘到自己后脑勺的眼神,他一咬牙,笑眯眯道,“对,我自己磕门上晕倒了。” 现在就没伤朝廷命官的罪了。 鱼丫丫狐疑一瞬,扭头又看向了坐在那里不停用手帕擦着眼的穆冯。 穆冯现在脑子中有些混沌,饶是眯着眼不大能看清,隐约瞧着严澜清看过来的轮廓,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叹了一口气,认识这么久了,实在没想到是个重色轻友的,心里叨咕一句,他其实也明白,此事闹太大,若是传出去,伸冤之人先被刑部打了板子又被提刑司关了大牢,事情要麻烦许多,左右,他也就晕了晕,也没受什么皮肉之苦,打了个呵欠站起身,“大人,草民先告退了。” 得,人走了,不追究了。 鱼丫丫更狐疑了,她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低头抿了抿唇,抬起大眼道,“厨房的猪羊和鸡鸭都被我放出来了。” 是呢,现在侍卫还在抓呢。 令璟被严澜清看着,咬了咬牙,再次摆出灿烂和善的笑容,“大人,我刚才去找你正要跟你说呢,咱们提刑司的羊可聪明了,自己用嘴解开绳子遛弯去了,那猪看了也跳出猪圈跟着去了,还把鸡鸭都领上了。” “嗯,让它们遛完早点回去。”严澜清一本正经。 令璟发誓,这是他今年说过最瞎的瞎话了,可落在鱼丫丫眼里,就有些毛骨悚然了,她是年纪小,可又不傻,这些当官的想干什么,莫非是假言辞色先哄她信任他们,然后套出自己发现的那点东西,好让他们作假,将这案子掩盖过去,以免影响官声,嗯,一定是这样。 眼看令璟也要走,鱼丫丫一震,忙开口,“那我也能回去了?”她还是有点怕自己被先那啥再那啥了,紧紧抱着自己的鸭子。 她那点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严澜清脸一下黑了几分,令璟八卦之魂可是镇不住了,正打算问问怎么回事,那回眸一笑还没摆出来,就见小丫头跟见了狼似的,噌噌往一旁躲了好几步,合着,不是怕严澜清一个人。 令璟顿时笑不出来了,他可是京城四大美男之一,而且这么儒雅,这么和善,怎么能像那种大奸大恶之人呢。 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故意的,这气氛尴尬关头,江白嗷嗷的大嗓门就传了进来。 “大人,李晋说那小娘们扒瞎了,根本不在客栈,今晚带不回来了,让您别等了先睡,明天肯定给你按在床……”一个头字还没说出,就一眼瞧见了令璟,“令推官也在。” 他拱了拱手,没看清严澜清的脸色继续道,“反正大人不必担心,那小娘们肯定逃不出您的手掌心,到时候您想怎么玩,等您玩完,兄弟们一起上,就不信……”问不出来。 “江白!” 眼瞅鱼丫丫的脸由粉转白又变惨白,吓得一点人色都没有了,严澜清、令璟异口同声喝道。 “咋啦?”江白一脸无辜,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顺着两人目光这才注意到墙角躲个小姑娘,咧嘴和善一笑,“咦,哪来的小丫头?” 他说着想伸脑袋看个清楚,鱼丫丫还以为他要过来,吓得嗷一嗓子就哭了出来,“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我上面有人……” “啥!”江白唰一下就抽出了刀,仰着头大喊,“哪有人?哪有人?” 鱼丫丫见他拿出刀吓坏了,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哭成了一团,更不敢去摸衣襟里的东西,万一惹得他们兽性大发,没拿出来东西就先被那啥了。 此时,严澜清和令璟却因为她那句上面有人,不约而同变了脸色。 …… 第九章 哪来的大狼狗 明紫是一大早就来了提刑司,一是习惯使然,二则,她昨夜宿在国公府,大人的母亲是草原来的姑娘,脾气品性跟她极相投,说过好几次想让她嫁给大人,可大人,还真不是她喜欢的那款,于是她不得不起了个大早,趁着夫人还没起来,否则又被拉着舞一天鞭子骑一天马。 因为来的比平日早那么一刻钟,街上卖包子馄饨的还没起来,她只能想着来蹭个早饭,去了厨房才知道昨晚的事。 “这么说,那姑娘找着了?”明紫听的兴致勃勃,两口吃完手里的馒头,又往手里揣了两个,“我去看看。” 大闹法场,跟大人在荒郊野岭洗鸳鸯浴,大人还因为这姑娘中了蛇毒,明紫本来就对鱼丫丫够好奇的了,现在听说了昨晚的事迹,实在按捺不住了,听说人被安置到了西角天璇院,风风火火就去了。 想了百八十种姑娘的模样,迫不及待进门一看,咦,没人? 床角绑了一根长长的红线绑着一只毛茸茸的黄鸭子,床铺凉透了,瞧这被子还没叠呢,人呢? 对鱼丫丫的好奇心太大,明紫专门等了一会儿,一杯茶都搁凉了,人还没回来,她还要去大人那里拿份卷宗,这个时辰,大人应该用完早饭了,想了想,反正姑娘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她先办完正事再来看吧。 出了院子,她步步生风往摇光院走,大老远就瞧见了一个侍卫牵着条大黑狗迎面走了过来,那黑狗半人高,一身黄黑交杂的毛油亮,看着就是凶神恶煞的,还没走近冲着明紫就是一通叫唤,要不是侍卫牵的紧,还真能扑上来。 “哪来的狗啊?”明紫疑惑。 “是江捕快要的,说是要审犯人。” “江白?” “是。” 江白草莽出身,用些狠手段审犯人是常有的事,明紫没多想,偏生擦肩走过时多问了一句,“什么犯人?” 她离京不过一两个月,什么犯人能惹得江白出手了。 那侍卫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昨晚闯了提刑司的刺客。” 明紫心头一闪,又折了回去,“住在天璇院那个?” “这属下不知道,不过江捕快一早确实是从西角带了个人去大牢了。” 地牢阴暗潮湿,又昏暗无比,踏进去就是一股子血腥味,能扔进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的不说,光是这一阵阵凄厉的叫声就能叫一些怂鸭子闻之色变吓得尿裤子,只是,今日这叫声中夹杂了一个稚嫩的哭喊声,这声音听着挺甜,像是个小姑娘。 明紫加快了脚步,愈走近,狗声狂吠中的女子喊声越撕心裂肺,等她寻到头打眼一看,一股火刷的一下直冲上了,一个梳着双丫髻留着两条大辫子的小姑娘被绑在架子上,江白就站在旁边,那旁还有两个侍卫牵着两条狂吠的大狼狗。 “江白!”她一脚踹开牢门走了进去,“你干什么呢!” 江白一看是明紫,愣了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见明紫看绑在架子上的小丫头,江白嘿嘿笑了笑,“你是特意来看我审人的?” 明紫一个眼神就横过去了,喝着那两个侍卫把狗牵开,冷声直问,“小姑娘犯了什么罪?” “不知道。”江白答得理直气壮。 那两个侍卫是江白手下的人,根本不听明紫的,明紫更气了,“不知道你敢对这么个小丫头动私刑!大人说过,不得屈打成招,你……” “大人让的。” 江白一句话就让明紫哑了火,她噎了半晌,大人一向谦和温逊,除了那些个十恶不赦的,一般犯人不往江白手里扔,因为知道江白有把人折腾死的本事,女人,更没扔过,不是交给她就是交给李晋,这么个小丫头扔给江白,实在不像大人的作风。 “你做什么了?”明紫实在忍不住问鱼丫丫。 鱼丫丫哭的一抽一抽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昨晚她要回去,那个提刑大人说只能先住在这里,还让她睡觉醒来直接来找他说熊二英一案有何冤情,一大早,这个人敲门就让她跟上,她还以为是去说案子呢,谁知道把她带来这儿,往架子一绑,就放狗要咬她,她嚷嚷自己上面有人,这些人也不怕,就四个字:老实交代! 师父果然说的没错,大老鼠都可会骗人啦,昨天夜里还装得好好的,今天就原形毕露了,这要是在这里把她杀了,拿了破布席子一卷喂了野狼,她就见不到大叔了,她还有没告诉大叔孩子的事呢,还答应那个丫鬟姐姐给她的小姐伸冤呢,这么一想,她不禁把期望的目光看向眼前的姑娘。 “漂亮姐姐,你放了我吧,我会报答你的,真的会报答你的。” 她本来想让这个漂亮姑娘过来把她缝在肚兜的东西掏出来,可转念一想,这个姑娘跟这个可凶的人认识,不会是像戏文里那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吧,她的东西一掏出来,他们杀了她又占了她的东西怎么办,早知道昨晚就不该有那么点庆幸,觉得那个不是大老鼠是个好官。 被鱼丫丫一口一个漂亮姐姐叫着,明紫有那么些许心软,她自小和哥哥一起长大,小时候遇了事也是仰着头喊哥哥,估计跟这小丫头的神情差不了多少,可是后来哥哥不见了,没人保护她,心里泛起一股子心酸,她对江白道,“我来帮你审吧,让你的人把狗牵下去。” 若是平时,还真没什么,可现在…… 江白把她扯到一边,“大人让我吓唬她的,就不用你了。” 吓唬一个小姑娘?明紫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小丫头水汪汪亮闪闪的一双大眼睛直瞅着她。 “我去找大人!” 明紫一路去摇光院,刚到院口就碰见了令璟,她没心思跟他客套,点了点头算打招呼就大步走了进去。 严澜清的书房那真的叫书房,一排排紫黑书架摆的跟棋盘似的,第一次走进去的人没准还真会迷路,明紫就拱着手站在门口叫了声,“大人,明紫求见。” “令璟也求见。”落了几步的令璟插了个嘴。 过了半晌,才见一排书架走出来个人,严澜清捧着一本卷宗,眉色淡然又清浅,抬眼看两人一眼,又将目光扎进了卷宗里,一边朝案桌走去一边问,“什么事?” 明紫走进去没说话,等令璟先说,令璟难得君子的谦让了一回,结果就是严澜清都看完一页了,面前这两个人没发出一点动静,他疑惑的抬起头。 明紫和令璟皆是转头一愕,既然这样,那就不客气了,接过两人又异口同声。 “大人。” “大人。” 再次一愕。 “你先说。” “你先说。” 严澜清:“……” “你先说就是了。” “你先说吧。” 严澜清:“……” “好,那我先说。” “那我先说了。” 严澜清无语的一闭眼,从一旁拿出厚厚一沓东西,“明紫,你是来取卷宗的吧。” 本来是的,明紫几步过去双手接了,却是没拱手告退,细眉微颦,问道,“大人,敢问那个小姑娘犯了何罪?” 小姑娘?眼下提刑司恐怕就只有一个小姑娘,严澜清疑惑的看了一眼明紫,“为何这么问?” “大人让江白审那个小姑娘……”余下的话,明紫不说,却一脸写着不妥。 原是这件事,严澜清还没答话,底下令璟就开口笑道,“放心,只是吓唬吓唬,咱们大人像那么没谱的人吗?” “吓唬?”明紫视线在两人身上一个来回,抿了抿唇,“大人,那姑娘看着不大,要是有问题就不说了,要是真是个小姑娘,那两条大狼狗,我看着都打怵,万一把人吓的出了问题……” “大狼狗?”这次轮到严澜清怔愣了,眉头微皱,他看向了令璟,他传的什么话,哪来的大狼狗。 令璟被严澜清用这样的目光一看,噌的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急问明紫,“什么大狼狗?” 明紫用奇怪的眼神将两人一看,还是将地牢的场面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大人,恕属下多嘴,您这算的上严刑逼供了,闹法场一事已经惊动了圣上,这姑娘眼下出了问题,各种流言可就起来了,而且,这小丫头也就十三四岁,要是吓疯了傻了,她的家人……” 话还没说完,严澜清已经扔下手里的卷宗起身了。 令璟后知后觉大跨步跟了上去,“大人,你听我解释,你真的要听我解释……” 第十章 小丫头跑了 鱼丫丫被放下来时已经哭抽了。 明紫把人带回屋子,鱼丫丫还抽抽噎噎的哭着,没多大声却十分委屈,哭的断断续续,直叫人担心能一口气提不上来哭晕过去。 严澜清没敢进屋,身后令璟和江白脑袋一个赛一个耷拉的低。 江白是怕严澜清的,见他脸色黑沉,腿肚子有点抽筋,暗戳戳用胳膊蹭了蹭令璟,低声,“你得救我。” 令璟一眼就瞪过去了,“你先救我吧。” “救你啥?”人是他吓得,不过到现在他都还没反应过来严澜清为什么这么生气,以他的脑子是想不出来了,看了身边令璟一眼,这小子脑瓜聪明,“嘿,我做错啥了?” 提到这个令璟就来气,他怎么就相信了江白呢,这小子手段黑的狗在他手里都能学会下跪,咬咬牙,令璟气道,“你吓轻了!” “哦,”江白登时挺直了背,大掌往令璟后脑勺一抄,“哎呀妈,不早说呢。” 江白一巴掌正打在令璟昨晚被鱼丫丫抽了一门闩的地方,顿时眼前一花,再加上江白一个习武之人手劲不小,若不是江白抬手将他脖子勾住了,准能飞出去。 “兄弟,放心,江哥救你。”江白小拳拳凿在令璟心窝上。 令璟是眼也花,心也疼,刚缓过来点,就见江白往地上一跪,气势十足一拱手,声如洪钟道,“请大人给属下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这还像点话,令璟揉着自己的心口一脸赞许。 严澜清转过身来,冰冷的面色微微松动,或许,还有补救的机会。 “如何将功折罪?” “这好办,”江白声壮如牛一声吼,“属下这就进去把她衣服扒喽,再……” 令璟飞扑的那叫一个快,他无比对自己再次相信江白感到懊悔,死死捂住江白那张嘴,也是于事无补,他那一嗓子,屋子里肯定听到了,因为很明显的静了一瞬,哭嚎声更大了。 严澜清的脸阴的要滴下水来。 足足有半个时辰,明紫才从屋里出来,院里除了严澜清已经没有别人了。 “江白呢?”她正想训训他呢,刚才那说的叫什么话。 “大理寺缺一个整理卷宗的,他请命过去学习学习。” 江白?整理卷宗?那不是要了他的小命了吗?据说这次要整理十年的卷宗,没有两三个月是出不了大理寺的,对江白这么个舞刀弄棒一看字就头疼的,还学习? 明紫咽了咽口水,“令璟也去了?” “没有,他说林晏归太忙,想去那儿帮忙填验尸单。” 啊,大人这折腾人的手段愈发高明了,竟然把令璟支验尸房去了。 “人怎么样了?” “哭累了睡着了。” 听着院内声音渐远,鱼丫丫咕噜睁开了哭的通红的眼睛,漂亮姑娘是大老鼠的人,她让大老鼠把自己放出来了,师父说,大老鼠都可狡猾了,她还是快点离开的好,对,去安州找大叔,让他直接把冤情报给皇上,匆匆决定好,鱼丫丫又匀着呼吸装了会儿睡,确定没人在外面偷看,这才坐起身,蹑手蹑脚将绑在床角的红线绑在自己手上,抱起鸭鸭小心去开门。 以前师父说大老鼠很多,京城的大老鼠最多,让她去哪都不许去她京城,她还不信,没想到京城里的大老鼠真的蔫坏,想不到的那种坏,百姓伸冤又是得挨板子又是得被大狼狗吓得,她再也不要来京城了。 书房内。 “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套话?” 严澜清负手缓踱步,“此女似是对当官的有些恶意,她不知道你是女捕快,你可以说是丫鬟,今日你又救了她,她应当对你有几分信任,熊二英一案她所说的冤在哪,恐怕只有你能问出来了。” 话虽如此,明紫也一向奉命如山,还是不由得多说两句,“若她真的只是想伸冤的小姑娘,此举难免让人寒心,若她是别有所图之人,表面功夫做的如此到位,只怕属下……” 严澜清自然也能想到这些,他点点头,眉梢微扬,“若论细心谨慎,自然是该让令璟去的,可如今你也看到了,除了你,恐怕其他人在她心中都是恶人,所以她对你说了什么,你时刻报予我,还有一点,她极有可能会武功,你要小心警惕。” 会武功?明紫莫名想到了地牢中鱼丫丫哭的楚楚可怜的模样,可爱的小丫头背地里是武功高手?有趣。 “是,属下知道了。” 明紫有预感,这小丫头一定会很有趣,她兴奋的火苗刚燃起,门外突然急匆匆来了一个侍卫,双手一拱,“大人,那个小丫头跑了。” “啊!”明紫惊出声。 严澜清眉色一紧,几步走过去,“怎么回事?” 这里是提刑司,前堂后院这么些人能让一个小丫头跑了? 侍卫低着头,“回大人,那小丫头轻功高深,侍卫发现人上了屋顶时就已经追上去了,只是……” 说到这里,侍卫头耷拉的更低了,声音也虚了几分,昨天被一个小丫头几只猪鸭羊绕的团团转,今天眼皮子底下追不上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轻功太厉害,只有李捕快勉强跟上了,朝城门方向去了。” 严澜清眉心狠狠跳了一下,声音沉水,“他一人?” 侍卫眉眼讪色一片,他要是敢说出两人闪的太快,他们根本连影都没摸到,大人肯定得觉的他们是一锅废物,端起倒喽。 “大人,我去看看吧。”明紫出声,她对那小丫头更好奇了,不过话说回来,她轻功这么厉害,昨夜干吗闹那么大动静呢。 严澜清隐隐能猜到些原因,昨日她走路就有些不对劲,他猜想是细皮嫩肉一小丫头受不了十大板子,还好心拿了穆冯赔给他的药给她,早知如此…… 他额头青筋跳了跳,叹了一口气,“不必了。” 明紫最精深的是暗器,虽论轻功,与李晋不相上下,但要比起身手,明紫还要差好大一截呢,若李晋打不过那小丫头,恐怕明紫去也无益。 李晋是晌午才回来的,跪到书房门口就一句话,“属下无能。” 明紫下巴都合不上了,算来这有两个时辰了吧,看李晋被晒得黑红的一张脸,她有些吃惊,“你追了两个时辰?” 李晋脸上腾的一红,不过他本来就生的有些黑,一时看不出来,扭扭捏捏不是大丈夫,他索性脖子一梗,牙一咬,“本来是追的……” 严澜清很少见李晋脸红脖子粗的模样,皱眉看他,李晋被瞅的脸更红了,慢吞吞道,“后来,后来,我一不小心中计了,被她溜着在京城转了一圈。” 李晋就这点不出息,做事缺根筋,想不到深处。 严澜清扶了扶额,他这提刑司是被一个小丫头整的溃败不堪,一个穆冯、一个令璟,现在又加了一个李晋,那还是一个小丫头,说出去提刑司的脸往哪搁。 “人往哪个方向跑了?”他按按眉心问道。 “应……应该……” 严澜清最听不得这两个字,东西南北都是个地儿,什么叫应该,李晋也不想这么说,他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耍成这样呢。 明紫看他全身的血都往脸上涌了,好心解围道,“你跟丢了?” “是,也不是,”李晋是跟直肠子,根本不会撒谎,眼看严澜清被他稀里糊涂的话绕的脸上青一层,虎躯一震,立刻老老实实道,“属下被她溜了一圈,有些脱力了,看她往出城方向去了,结果追出城郊十里地也没发现踪迹,才反应过来,好像中了声东击西的狡计。” “哈,那小丫头挺机灵嘛。”明紫没忍住夸奖道。 她倒是抖了个机灵跑了,事捅到皇上眼前,还把提刑司闹了个鸡飞狗跳,人拍拍屁股走了,留下满城风雨。 十一章 找皇上伸冤? 严澜清十六岁就做了这个提刑官,树敌无数,可他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错处,这不,严提刑办了冤假错案的消息经过某些心怀不轨之人的大肆宣扬,现在城中说书人都多了好些灵感,饶是百姓一向觉得严提刑为官清正不当回事,小山一般的折子还是络绎不绝的递到了皇上那里。 严澜清一日连被召进御书房三次的消息一在朝官里传开,刑部和大理寺的两位头头是吓得战战兢兢,眼下严国公在安州赴任,闻此事还递了折子来,倒不是求情的,只说想吃宫里的芋头,让皇上送一担,做爹的没当回事,做儿子的更不当回事,骂挨着,事应着,人找着,案子也查着,什么都没耽误,气的皇上嘴里都生了口糜。 皇上又何尝不清楚这些折子造谣生事的多,提点他先把人人找见,否则落在他哪个仇家手里,人一杀往他提刑司门口一丢,有了事先刑部那顿板子和他动的那私刑在前,百姓相信他清白都难,什么办错案为遮掩杀人灭口,他大好仕途就都葬送了,严澜清应着,手下的事却也不放。 找人这事落到明紫身上,她刚开始几日还乐此不疲,一点查不到踪影后就有些感觉古怪了,终于在第五天得到了一个结论,这人肯定还在京城,否则沿路她睡大街说的过去,不能不吃东西吧,偏生没人见过这么个小丫头,这小丫头害她日夜奔程跑了两个州三个府,没办法,调转马头往京城赶。 始作俑者鱼丫丫还没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这几天一直借宿在城南的义庄,这义庄庙小破旧,送来的无名尸可不少,看义庄的是个老头,那日挖野草煮汤不小心吃了断肠草,被躲在山上的鱼丫丫救了一命,就将这小丫头带回来了,别说小丫头看着年纪不大,胆子可不小,抬尸体,给尸体擦身换衣化妆,没有一点怕的。 老头虽然年纪大了,脑子可不糊涂,这几日刑部、大理寺、提刑司的人都在找一个闹了法场的小丫头,据说那小丫头长得娇小,圆脸圆眼睛,一身灵气,他看看义庄里这个长得跟小兔子一样的俏皮女孩子就猜到了,一问,小丫头开始还有点防备,后来才应了。 “老伯,他们悬赏多少银子抓我啊?有没有二十两?”鱼丫丫剥着菱角问道。 老头呵呵笑笑,敲了敲她光洁的额头,“你又不是囚犯,他们还敢贴悬赏令?!” 不是囚犯?鱼丫丫眼睛咕噜转了转,那他们找她做什么。 老头是不知道这么个小丫头既是伸冤的怎么会躲山里,看着还怕被官府的人找见似的,不过小丫头既然不说,他也不好问,反正是没人能想到到义庄来找活人的。 又憋了两天,还是鱼丫丫先忍不住了,不过一开口这问题就将老头吓了一跳。 “老伯,皇上啥时候来?” 鱼丫丫问这问题时,老头正给人塞肠子,一个没悠住手直接窜进人肚子里去了。 他平复着自己咚咚的心跳,扭头眉毛一横,“皇上来这干啥!” 鱼丫丫在一个大盆里洗着一盆骨头,闻言抬起头,“不是,皇上啥时候出来,就到街上去。” “皇上是住宫里的,没事不出来。” “那他什么时候有事?” “我又不是皇上,上哪知道去?” 老头把肠子都塞进去,让她过来把肚子缝起来,他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缝的也没这小丫头好看。 洗了手,熏了醋,往自己的破茶壶泡了一盏凉茶,他吧唧吧唧喝着走了出来,瞧小丫头低着头在那里穿针引线,闲聊似问道,“小丫头,你刚才问那些做啥。” “我找皇上有事。” 一句话,尤其是被鱼丫丫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出来,老头直接一口茶噎在了喉咙里,这小丫头,口气还不小,他抬袖抹了抹嘴,心有余悸的看过去,“你是皇上的亲戚?” 不应该啊,不是说这小丫头是大闹法场喊冤才被刑部、大理寺、提刑司的人底朝天似的找嘛。 鱼丫丫全然没注意到老头已经虚了几分的语气,头也不抬就回道,“也可以这么说。” 老头吓得脊背绷直了些,“那,姑娘是皇上哪门亲戚?” “女儿啊。” 话音刚落,咣当一声,老头从小木凳一屁股摔了下来,顾不上摔疼的屁股和洒了的凉茶,连滚带爬就往起跪,“草民王大春叩见公主。” 鱼丫丫正在那儿拿着针琢磨着是先缝左边这道好,还是先把胃给他缝上,乍然听见老头这一句,吓得就往地上跪,“叩见公主,”想了想,有什么不对,又补充了一句,“民女鱼丫丫。” 不对啊,公主来这儿干啥,鱼丫丫小心抬眼看看,没人,在直起点身子,除了她和老头就没活人了,皱了皱眉,她冲老头低声喊道,“老伯,公主在哪?” 老头年纪大了,屁股上没肉,摔那一下,感觉骨头生疼,闻言一愕,“你不就是公主吗?” “老伯,这可不能胡说,冒充皇亲国戚要杀头的。”鱼丫丫小脸一虎,惊魂未定的站起身,走过去扶他。 老头没敢起,“你刚不是说你是皇上的女儿吗?那皇上不就是你爹吗?” “是啊,皇上不也是您爹吗?” “胡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老头胡子一翘,脸涨的通红,“我这么大年纪上哪有皇上那么年轻的爹去。” 这话说完,老头自己先吓得魂都没了,还好自己这小义庄没个活人,否则大不敬的罪名就扣下来了。 鱼丫丫扶起凳子,一脸无辜的教育道,“老伯,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过君父吗?”将老头搀坐下,掰着指头认真道,“这天下都是皇上的子民,我是女孩子,就是皇上的女儿,您是男人,就是皇上的儿子,跟年龄没有关系的。” 老头愣是被她说的无力反驳,哑了哑口,他觉得自己应该习惯了,这小丫头说话就是这个样子,他刚才脑子里都想好了什么公主离家出走或是公主走丢那些话本子都编烂的东西。 十二章 教坊司 鱼丫丫捡起地上的茶壶又泡了一盏凉茶过来,老头已经平复好情绪了,抬手接过问她,“那你到底找皇上啥事?” “伸冤啊。” 她本来是想去安州找大叔的,后来发现她根本出不了城,有人在城外专门支了茶摊等着抓她,还抽出好大的刀说是严提刑的命令,杀掉她永绝后患,那些人根本是将她当傻子,谁杀人会把自己的主子说出来啊,她不会武功,转身就跑,那些人追不上她,可京城里又是大老鼠,她不敢找他们伸冤,只能想着拦御驾了。 老头不知道她经历的曲折,听她要伸冤下意识就问,“那干吗不去找官府啊,刑部、大理寺、还有提刑司,都满城找你呢。” “不能找他们。” “为啥?” “他们是大老鼠。” “啥?” 等鱼丫丫叽里咕噜解释完一长串,老头已经有点迷糊了,不过好歹能明白大老鼠就是坏官了。 “老伯你不知道,他们真的可坏了,刑部那个大老鼠打了我十大板,还威胁我不回家,他要把那些吓人的东西都用在我身上。” “这……”听起来确实不是啥好官。 老伯吧嗒吧嗒又喝了一口茶,“有了,我知道一个官,他绝对是个好的。” “真的?” “京城里的人都叫他包青天在世呢。” “那他管伸冤不?” “他就是干这个的。” 鱼丫丫激动万分,“老伯,那他是谁啊?我这就去找他。” 虽然熊二英的尸体被她藏得很好,可这三伏天,保存的再好有些东西也会消失的。 老头说起此人,满脸的得意骄傲,再说了一长串赞美之词后,估计他这辈子会夸人的话都说完了,终于清了清嗓子,在鱼丫丫亮的放光的大眼注视下说出三个字,“严提刑。” 鱼丫丫小脸顿时垮了。 “你不知道严提刑吧,他姓严,字子玉,名澜清,是提刑司的……” “我知道他。”鱼丫丫带些火气。 老头还眯着眼搜肠刮肚准备说说严澜清的办案如神,就听鱼丫丫气恼恼嚷道,“他是最坏的大老鼠。” 嗯?老头唰一下就睁开了眼睛,见鱼丫丫咬牙切齿义愤填膺的。 说谁是坏官,老头可能都能信,说严提刑,“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老伯,你们都被他骗了,他可坏了,偷我的鸭子,还骗我,还让人把我绑起来拿大狼狗吓唬我,那么大,那么大呢。”鱼丫丫激动的比划着。 “不能,严提刑那绝对是好官!”老头一口咬定。 鱼丫丫见老头不信自己,蹬蹬两下跑过去,将那晚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肯定道,“他真的是大老鼠。” 老头丝毫不动摇,反问她,“人家一个当官的,偷你鸭子干啥?馋了?” 鱼丫丫那会儿也是那么以为的,还傻乎乎跑去提刑司救他,想到这个她救来气,脚一跺,“他是为了引我过去。” “引你去干啥?” “吓唬我。” 似乎,说的过去,老头挠了挠脑袋,还是坚信严提刑是好官,张楚楚争论的急赤白脸的,到最后两个人脸红脖子粗的,谁也不让谁。 老头一脑门汗,气喘吁吁的,“算了,我说不过你个丫头片子,明天你跟我走,我证明给你看。” “证明啥?” “严提刑是好官。” 鱼丫丫小嘴一抿,不是她不信老伯,就是被那个江白搞出点阴影,算了,去就去,反正一有不对,她就跑,左右那些人也没她跑的快。 第二日一大早,老头就带着鱼丫丫出门了,两人走了好久,才在一处阔气的黑瓦粉楼面前停下,鱼丫丫抬了抬头上的草帽,清楚看见上面三个大字:教坊司。 “老伯,你是要来找相好的吗?要不我先去那边吃碗面等你,我吃的很快的,应该吃完你就出来了。” 话音刚落,头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老头脸色黢黑,“小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呢。” “那来这儿干吗呀?”鱼丫丫可怜巴巴揉着额头,突然脑瓜子一闪,噔噔后退两步,“你不是想卖了我吧。” 老头脸色更黑一层,“卖你能卖几个钱,我不如直接拽你去见官呢,跟过来。” 一刻钟后,鱼丫丫被打扮成了一个小厮模样的带进了教坊司,跟在同样装扮成教坊司伙计的老头后面擦着红木楼梯。 鱼丫丫越擦越上瘾,听见有姑娘叫就要应嗓,被老头一把揪住了,“你喊啥。” “有姑娘叫人。” “关你啥事,叫你来干啥的。” 老头这一提醒,鱼丫丫才想起正事,凑近些问,“老伯,这除了姑娘一个客人都没有,你是不是自己想看,才骗我过来陪你。” “又想挨打!”老头作势举起手。 鱼丫丫抱头呲溜一缩,跑到大堂擦花瓶了。 反正早听说严提刑今天要包场办案,教坊司不会迎客,没男人,老头也不担心,不紧不慢将两条长楼梯擦完,站在二楼甩着抹布歇口气的功夫,一下就看到了下面被一群女子围住的鱼丫丫,好家伙,正左拥右抱亲姑娘脸蛋呢,老头眼差点没瞪出来,一下老寒腿也好了,噌就跑了下去。 “姑娘们,姑娘们,”他着急忙慌挤进去,将鱼丫丫往身后一拉,“我家小孙子还小呢,你们干啥!” 搬出教坊司的坊主吓唬了一通,那些姑娘们都悻悻走了,老头舒了一口气,转过头看鱼丫丫小脸无辜好几个红唇印,腰间还系着几条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丝帕,脸一下就拉了下来,将人扯到墙角,狠狠一下就敲到了头上。 “你干啥!” 鱼丫丫额上被敲出了红印,捂着额头小脸皱成了一团,“老伯,咋了?” 还问怎么了,老头气的两条浓眉都抖起来,“亲她们干啥?” “她们让我亲。” “让你亲你就亲?!” 看老头表情鱼丫丫大抵能猜到自己做错事了,可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驳,“不是老伯你说,进来要听话,不能让人认出来吗,我亲了她们,她们就不会发现我是女孩子了。” 这小丫头片子总有歪理,老头看她脸上那些红色就乍眼的很,嫌弃的拿起抹布就要往鱼丫丫脸上去。 鱼丫丫连忙躲了一下,抬起袖子在脸上一通上下,还好心安慰道,“老伯,我是女孩子,她们也是女孩子,我没占她们便宜,也没吃亏。” “不是这个事!”老头不知道怎么说了。 鱼丫丫还想追问,突然打门口进来几个人来,老头挡着,鱼丫丫本来没看清楚,却突然听二楼有人喊了声“严提刑,令大人,二位大人来了。” 老头身子一抖,眼疾手快往她手里塞了根笤帚,自己也转身擦着屏风。 眼前没了遮挡,鱼丫丫清楚的看见打门口进来的就是那个书生模样的严大人,和那晚说羊会自己解绳子的穿官袍的人。 十三章 这教坊司不正经 “瞧见没?”老头声音又带了些自豪。 鱼丫丫点点头,“跟我以前见的不一样。” 老头还以为她这么快就改主意了,顿时乐了,“哪不一样?” “以前见的衣服都能瞧见里面,这个虽然衣服不怎么多,但瞧不清楚,说话也不一样。” 衣服?老头看了一眼穿着深衣发带束发的严澜清,再看看一身蓝衣阔衫墨发披束的令璟,衣服不怎么多?瞧不清楚?而且两人似乎一直在点头含笑,压根没说话啊。 他狐疑的顺着鱼丫丫目光一看,落在了教坊司坊主身上。 鱼丫丫还在自顾说着,“以前我见的都是摇着粉帕子上去喊伦家的,这个有礼貌多了,不动手动脚。” “这是教坊司,不是妓院,”老头咬牙低训了她一声,“认真点看严大人办案。” “哦。” 那旁坊主云娘将严澜清和令璟带到一张桌前,早早摆好了果子,见二人坐下,笑吟吟开口问,“那二位大人,您是自己挑人,还是我来安排呢?” “唱曲喝茶云娘安排就好,”严澜清淡淡道,看令璟一眼,令璟顿时抽出一张银票拍在桌子上,云娘嘴角还没来得及牵起,又听严澜清慢悠悠补充,“霓裳姑娘的舞我点了。” 话音一落,云娘唰一下白了脸,震惊的看向二人。 鱼丫丫正狐疑,就听身旁老头啧啧感叹,“大人真是好官,舍身为民。” 鱼丫丫没看出哪好来,小嘴一扁补充道,“逛妓院的好官。” “说啥呢!”老头将她一瞪,“说了这不是妓院,是教坊司,是唱歌跳舞琴棋书画的地方。” “他要真是好官,这大白天的应该在办公事,他玩忽职守,偷偷跑出来玩,还带人一起玩。” “人家是在办案。” “案呢?” “这不还没开始办呢嘛。” 鱼丫丫看去,那个叫云娘的坊主面色好像有点难看和为难,一直在说什么霓裳姑娘的舞不能给二人看,可严澜清和令璟却很坚持,桌上从一张银票变成了两张,啪一声脆响,多了一根金条。 鱼丫丫小嘴都张圆了,“老伯,你瞧,贪官。” “人家自己的钱,别胡说。” “提刑官一个四品朝官,推官最高也就从四品,他们一年的俸禄都没一根金条,肯定是贪的。” 老头是不知道什么四品从四品的,却知道这严提刑和令推官身份都不简单,这严提刑是官宦世家,他爹如今是严国公,他娘好像是草原来的公主,那个令推官,世代忠良,武将到了他爷爷那代都死干净了,剩下他爹一个独苗苗,他奶奶就留下遗言,令家子孙不得涉武,所以他爹是大学士,他娘好像是南面最大茶庄庄主的闺女,是个千金大小姐,反正肯定是不缺钱的。 鱼丫丫听的下巴差点合不上,这两大老鼠来头这么大啊。 “大人,您就饶了我吧,您二位是朝廷命官,我实在不敢让霓裳给您二位跳这支舞啊。”那头云娘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是咋了?逼良为娼?”她可见过有当官的逼那些只卖艺不卖身的女子。 老头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这教坊司有个头牌叫霓裳,听说跳鼓舞跳的可好啦,是这坊主花了大价钱从南边要过来的,去年来的吧,可就撞邪了似的,只要点名看她跳舞的,就没有活着出了教坊司大门的,不明不白倒地就死了。” “啊?!”鱼丫丫眨了眨眼,“是不是中毒了?” “要是中毒,早开始抓人了,那云娘还用这么怕?”老头往那边看看,云娘已经拗不过两人白着脸下去了,“刚开始出事谁也没往邪性上想,一个月前提刑司的人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一查才知道,死了九个,都是看了舞死的,这才传出这霓裳跳的舞邪乎,听说提刑司的仵作验过了,不是中毒。” “所以,他们就是这样查案的?”鱼丫丫歪着头问。 老头还闭着眼一脸赞叹,“对,这可是好官啊,想着自己来试一试,破掉这谣……谣……” 老头说不下去了,因为看见红台前,那张圆木桌旁坐了好几个穿的漂亮的姑娘,喂葡萄的有,咬着茶杯喂茶的也有,还有一个蹲那儿趴在令推官大腿上的呢。 鱼丫丫攥着小拳头看那咬着茶盏的姑娘喂茶,竟然真的咬的住,看的她都担心一个失误烫一身,她呼口气,想起些什么,转过头疑惑,“老伯,你不是说这不是妓院吗?” “嗯。”老头从嗓子眼挤出一个字。 鱼丫丫小手指着那边,“那她们……” “这教坊司不正经。”老头梗着脖子道。 “教坊司还分正不正经啊?”鱼丫丫还是头回听呢。 “看……看……办案。” 教坊司的姑娘弹得琴不算难听,也算不得多好听,底下最后一个姑娘上去弹琴,令璟已经有些坐不住了,看严澜清坐如青松,一派从容,不免暗道佩服。 他挪了挪坐的有些酸疼的屁股,往严澜清身边凑近几分,“李晋怎么还没来?” 严澜清眸光轻转,正准备说些什么,说曹操曹操到,李晋带着四个遮掩严实的女人走了进来。 摘掉帷帽,穿着紫裙子那个挽着发髻,是出嫁的妇人,不停打量着四周,脸色有些难看,另一个高个子的五官精致,高眉深目,倒是安安静静带些唯唯诺诺,剩下两个,瞧着是那位夫人的丫鬟。 “老伯,她们是谁啊?” “我瞅着,那紫裙子的像是高员外的夫人。”老头费力的眯了眯眼,“那俊丫头我不认识。” 还没将进来这两人闹明白呢,门口又进来一个男人,褐色葛衣,像是谁家的家丁。 “这不是!”老头差点激动的叫出声来。 十四章 高员外之死(一) 鱼丫丫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瞧了一眼跪在那里行礼的家丁,看样子没引起那群人注意,这才慢慢松了手,“老伯,你认识?” 老头脸色煞白,“一个多月前,大泄身死了的小厮。” “啥是大泄身?”鱼丫丫一下没抓住重点。 老头哆哆嗦嗦扒在屏风后,“就是死在女人肚皮上的。” “哦,马上风啊。”鱼丫丫点点头,没点两下就觉出不对来了,“老伯,你刚刚说,死了?” 她眨着大眼往那看了看,那人行完礼就好好的坐到那儿了,“人不是在那儿吗?” 老头声音都打着飘,“提刑司的人去义庄接的尸体,在我那儿躺了好几天呢,真是活见鬼了。” 老头被这一吓,是不行了,坐到屏风后捂着小心脏闭目缓神,倒是鱼丫丫越来越有兴趣了,看的兴致勃勃。 “审个跳舞的案子来了这么多人?”鱼丫丫一个人小声嘀咕,却见那几人都是坐着喝茶,没有半分查案的样子,直到又进来一个人,这次进来的男人像个有钱公子哥,一身丝缎做的衣服,头发梳的立整,就是表情有些古怪,看样子极不情愿踏进来。 “草民高远见过严提刑、令大人,马车出了些问题,多有耽搁,还请两位大人恕罪。”高远弯腰拱手道。 这个人彬彬有礼,却是个不老实的,鱼丫丫撇撇嘴,“老伯,这个人撒谎,瞧他鞋底的淤泥,坐马车鞋子哪能脏成那样。” “嗯嗯。”老头有气无力的应着,他看了义庄这么多年,真是越老胆子越小,一颗心现在还平静不下来。 鱼丫丫听这敷衍的应声,以为他不信,扭过头来认真道,“老伯,我是说真的,这个人肩膀上还有一片竹叶呢,就跟你带我走的教坊司那个门那里的竹林里的一样,他肯定是在那里站了半天。” 这些连鱼丫丫都看出来了,严澜清却一点没察觉到似的,说了句无妨就让人坐下了。 好了,人到齐了,严澜清朝李晋微微点头,李晋会意,转身离开,片刻就领着几个侍卫提着食篮走了进来。 “他们好像是约好吃饭,不是办案的。”鱼丫丫狐疑。 桌旁几人也有同样的疑问,面面相觑,是那个褐色布衣的先问出了声,“大人,您的侍卫通知草民来,不是说案子查清了,还我哥哥公道的吗?” “没错,不过你哥哥孙金的案子,要从这一桌菜说起。”严澜清不慌不忙道。 马上风跟菜有啥关系,鱼丫丫踮起脚尖也没能看清桌上的菜有什么,远远瞧见红的绿的好像挺丰盛的,不过有什么名堂,还真不知道,哎,等等,人不是马上风死的吗?还要什么公道。 事有蹊跷,她赶紧将老头扶起来,“老伯,没鬼,那是孙金的弟弟。” “啊?”老头怔了一瞬,骂了句娘才站了起来,“吓死格老子了。” “老伯,官府说那人是马上风死的?” “那倒没有,不过人都这么说,好像有人看着了。” 这事情倒是有意思,鱼丫丫赶紧探出半个脑袋继续看。 “小夫人对这些菜可熟悉?”严澜清目光浅浅看向了对面的女人。 鱼丫丫还以为他是跟穿紫衣服的夫人说话,不想回答的却是那个五官精致的女子,她留着姑娘家的发饰没有绾发,没想到已经嫁人了。 “回大人,有几样不认得,不过这鹅肉烧冬瓜、蜂蜜核桃糕还有羊肉古董羹都是夫……”小夫人说到此处,像是想起什么,怯怯隔着身旁的高远看了一眼紫衣服的夫人,被紫衣服夫人一瞪,弱弱改口道,“都是老爷爱吃的,妾身会做些。” 紫衣服夫人这才收回目光,不过面色仍是难看。 “哦,我想起来了,高员外在外头养了个小的,前不久人死了,才被家里的夫人发现,严大人叫这个小的还说的过去,怎么把她们和高员外的弟弟都叫来了?”老头扒着屏风道。 “为什么叫小的说的过去?” “哦,就是那个大泄身的,就是死在高员外那个外室肚皮上的。” “啊!高员外不是没死多久吗?”那个紫衣服夫人头上还戴着白花呢。 老头看着那可怜的小女人叹气,“谁说不是呢,这女人孤身一人,又被高夫人排挤不让进府,被卖水果的孙金惦记上了,结果遭报应了,刚做完恶就被阎王收了。” 这么说,这个小夫人真可怜,长得眉眼深邃,身条修长的,先是死了男人,又被人…… “不对啊,要是这么简单,那个大老鼠说孙金的冤要从这一桌菜说起?”鱼丫丫暗自叨咕,仔细看下去,正见几个侍卫站在他们身后给他们夹菜。 那几个侍卫长得高大,等于是又围了一圈,鱼丫丫看不清里面,只听见严澜清清浅的声音,“高夫人为何不吃?” “回大人,妾身前几日不幸消月,食不得寒凉腥辣。” “既如此,将这芹菜包子与山药炖鸡汤给高夫人盛些。” 站在高夫人身后的侍卫盛好,许是严澜清摆了手,一圈人都退立到一边了。 眼前豁然开朗,鱼丫丫一眼就瞧见了高夫人难看的脸色,来时这位夫人的脸色也是有几分苍白,不过并没现在这般难看,只见她拿起调羹舀了些鸡汤喝了。 香味阵阵传来,鱼丫丫不由得摸了摸自己干瘪的小肚子,早上吃了一个馒头走了这么远,肚子里好空。 她不由得砸吧了两下嘴唇,那边几人正安静的吃饭,一桌子满满都是菜,不过除了孙金的弟弟孙银,其他几人吃的都是慢条斯理,小口小口,鱼丫丫觉得他们肯定吃不完要浪费了,咽了咽口水,“老伯,一会儿撤菜时我跟上去拿两个兔腿吧。” 老头也闻见烤兔子的味道了,“成,先看办案。” 要鱼丫丫说,这办案一点都没看头,不知道老头这么坚持做什么,这都好半天了,不是听曲赏乐就是吃饭喝茶,也没见查什么案子,她见过好多当官的查案,就是没见过这样的。 她无聊的撇了撇嘴。 十五章 高员外之死(二) 那旁,高夫人一碗鸡汤喝的差不多了,放下碗就捏出帕子擦嘴,严澜清看了一眼她盘中不动的包子,眉梢轻扬,“听府里的下人说,高夫人最喜欢吃包子,尤爱芹菜馅儿的,可是柳品居的包子不合胃口?” 高夫人笑得有些不自然,“回大人,妾身吃家中的吃惯了,嘴养的有些刁。” “是嘴刁还是不敢吃啊?”严澜清慢悠悠将泡好的新茶放到鼻下轻闻,头也不抬开嗓道。 他的声音并无太大起伏,温润,沁雅,只是夹杂了几分轻笑的深意,一下叫桌上几人不约而同都停下了筷,抬头错愕。 热雾袅袅模糊了几分神色,鱼丫丫看不清严澜清的表情,却是清楚看到严澜清说出这句话时,高夫人嘴角微不可察的抽搐了下。 “大人之意,妾身听不懂。”高夫人抬起头,身子却莫名轻颤起来。 坐在她身旁的高远见此放下手中木筷,“嫂嫂可是不舒服?”他转头对严澜清拱拱手,“大人,兄长去世,嫂嫂受了打击以致腹中胎儿无能保住,心神皆创,身子孱弱,可否让她先回去,兄长之事,大人有何要问的问我便可。” 严澜清轻手放下茶杯,“有些事,恐怕只有高夫人才知晓。” 这人说话急死人,意思是高员外的死高夫人是元凶?鱼丫丫眼睛转了转,“老伯,高员外怎么死的啊?” 不待老头说话,打门口进了一个人,头戴儒巾,身形削瘦,穿着浅浅鹅黄色的布袍,简洁的没有一点绣纹,像是早春柳树因一簇簇柳花绽出的那种清淡的黄色。 他直走过去,一个揖礼,“大人。” 声音也文文弱弱的。 鱼丫丫见他双手奉给严澜清一张纸,正狐疑那是什么呢,就听薄薄的纸后严澜清清冽的声音传出来:“死者高程,年三十二,身长五尺七寸……” 原来是尸单啊,鱼丫丫撑着下巴听着,听到心损肺伤,脾劳胃衰,肝毒肾竭不由得惊了惊,不过三十余岁,怎么五脏六腑坏的这么透彻,像是油尽灯枯之人的状态,她这么恍着神,那边严澜清已经念完最后一句,放下了纸,鱼丫丫觉的那结论很是奇怪,食毒?什么叫食毒? 那边也有人问出了这句话,有意思的是,问出这句话的不是高员外的两个女人和弟弟,反倒是正夹着一筷涮羊肉的孙金,他一是好奇,二则虽然大字不识,不过顾名思义,食毒二字也能猜到是吃的东西要了命,送到嘴边的饺子一下不香了。 高远脸上一阵沉浮,深深几个吐纳平定下来,抖着声道,“这么说,我兄长并非暴毙而亡……” 他喃喃摇着头,再抬起头,如骤然被霜打了似的,一脸憔悴,眼尾通红,“大人,我兄长早年是郎中,略通岐黄之术,若是有人在他吃食中下毒,怎会毫无察觉?” “因为无人在他吃食中下毒,而是用了食物相克之术。” 这一句话出口,桌上人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反倒是高夫人身后站的一个丫鬟身子一个趔趄,险些砸倒另一个丫鬟。 这一反常显然几人都注意到了,除了严澜清目色从容,几人眸中都不约而同染上几分狐疑。 出于在外人面前,不好直接打骂丫鬟,那个叫春儿的丫鬟只是被瞪了几眼,高夫人此时脸色不大好,心中装着事也就没注意到这丫鬟看向她惶恐中几分难言的复杂。 严澜清将几人神色尽收眼底,见令璟悄声从楼上下来,无声无息的递了他一个我输了的眼神,面上谦和的神色一瞬敛起,也不拐弯拖沓了,声色冷几分道,“本官言尽于此,还不自己站出来坦白如何作恶!” 他谦和起来很是儒雅,这冷起脸来,也是颇具气势,若这不是在这红绿粉绸的教坊司,是在明镜高悬的公堂……鱼丫丫光想想就忍不住打个哆嗦。 那几人显然也被严澜清的威严吓到了,就是左顾右盼面面相觑,不知道严澜清说的是谁,可一个个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人都有几分侥幸,不见兔子不撒鹰,严澜清已没有什么给人坦白的耐心了,眉心微沉,“来人。” 李晋带着一个厨娘走了进来,那厨娘胆子小,早在楼梯后听了半晌,听到老爷是什么食毒死的,更是吓破了胆,这会儿腿脚发软,没走到跟前就跪了下来,白着脸哭道,“大人明察,我不敢下毒,没有害老爷。” 要说这高员外也有个毛病,从不在外头酒楼食肆用饭,家里的厨子都是从各处搜罗来的,那是一手好厨艺,这个厨娘因为打高员外小时候就伺候了,高员外习惯吃她做的东西,那些厨子也都放她手下管着,送到老爷餐桌上的菜,没一道她没有亲自尝过的,她觉得自己肯定被当凶手了,哭的涕泗横流。 这不是公堂,没有那么多规矩,严澜清自然也不会拍着桌子喊肃静,只是抬了抬下巴,李晋会意从胸襟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举到了那厨娘眼前。 厨娘愣了一下,隔着一层泪水看着纸叶发黄的厚册子正诧异这东西怎么在这儿,就听严澜清问道,“厨娘许氏,你看看可认得这是何物?” 她一时也忘了哭了,伸手接过翻了两页,这东西她自然认得,高员外虽然有些家财,为人却抠门的很,疑心府里买菜的厨娘克扣每日菜钱,便叫人一笔笔记账,她是签了死契的,又是她管着那些厨娘,高员外便让她揽了这差事,每日都要按了指印子,算她过了帐,每月再拿去老爷那儿让他过目,只是,这册子应该在厨房,怎么在这儿? “厨娘许氏,你手上的东西,你可认得?” 严澜清的声音让厨娘回过神,忙不迭点了点头,“认得认得,这是老爷交代让我记每日买菜花费的册子。” “看清楚了,是你平日记账的册子吗?” 厨娘都不用再翻就极肯定的点了头,她识字不多,很多是直接画上去的,她自己的画自己认得,就算有人要弄假的,也弄不来。 得了许氏肯定,李晋将那本册子递到了严澜清面前,严澜清没着急翻看,目光扫过脸上血色尽褪的高夫人落在自己正对面的小夫人身上。 “小夫人,高员外也时常在你那里用膳,你那里可有账册?” 她是高员外养在小巷的外室,小巷那处小宅子的花销都是高员外负责的,她虽是知道高员外有个斤斤计较的毛病,却不想还能计较到每日买菜的几个小钱上来,这账册,她还真没听说过这一回事。 她只能如实答道,“回大人,妾身没有见过。” “高员外来你这处,是谁下厨?” “是……是妾身。” “菜也是你买的?” “……是。” 高员外虽养着她,可并非什么锦衣玉食,丫鬟成群,相反,那小院子平日只有她一个人和一个高员外不知从哪找来看她的独眼老婆子,整日寸步不离,担心她红杏出墙给高员外戴了帽子。 小夫人也不是什么愚钝的,严澜清问这两句,她已经猜到些什么,连忙道,“大人,妾身并非什么好记性之人,若是让妾身回忆老爷在我这边吃了哪些饭,可是为难妾身了。” 严澜清淡然一笑,“小夫人不必为难,有人替你回忆。” 小夫人一愕,顺着严澜清目光看去,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独眼老婆子,她不是老爷死了就不见了吗?怎么…… 十六章 高员外之死(三) “见过大人。”独眼老婆子跪地道,声音干枯沙哑到几分刺耳。 鱼丫丫都糊涂了,一开始她觉得是高夫人杀夫,可现在大老鼠又将矛头对到了这个小夫人这边,究竟怎么回事啊?她的小脑瓜有些伤神,懊恼间,鼻间闻到了一股香味,她耸了耸鼻子,转头一看,老头手里捧着一片翠绿的荷叶,上面摆着一只油亮亮的烧鸡,老头举着一只鸡腿吃的正香呢。 “老伯,你……” “来,”不待鱼丫丫鼓起小脸不满,老头已经将另一只鸡腿塞到了她手里,“大人办案时间长,边吃边看。” 有了好吃的,鱼丫丫也不想问从哪搞来的,剥了鸡皮一口咬上去,嗯,虽然凉了,味道还不错,她啃着鸡腿转过头去,那边严澜清手中已经多了一张写满墨字的纸。 严澜清目光轻扫着,倏尔问道,“高员外上月十五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 独眼老婆子只细想了一瞬,便立刻回道,“回大人,竹青缎丝长袍,无袖铜钱纹褙子。” 严澜清随手将那张纸递给身旁的侍卫,看向高远,“上月十五是高公子生辰,高员外为你庆生,高公子应当记得你兄长身穿衣衫吧,她说的可对?” 高远其实记得并不是很清楚,只是这无袖的栗色褙子他还是记得的,闻言点了点头。 严澜清又道,“你且站起来看看桌上的菜,看完转过背给我听。” 这是要做什么,桌上的人无不狐疑,但见那独眼婆子站起身,目光一寸寸细扫了一遍,这就转过了身去,“大人,可以开始了吗?” 严澜清嘴角牵着一缕淡笑,“开始。” 一串菜名毫不停顿的从独眼老婆子口中出来,众人目瞪口呆,她刚才,是只看了一眼吧。 鱼丫丫油渍渍的小嘴浑圆,满目倾佩,这过目不忘,太厉害了。 没一会儿,独眼老婆子便背完,转了回来,她不认得的那几样,也能说出上面铺的是黄瓜还是萝卜,飘得是枸杞还是桂圆。 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严澜清清清浅浅道,“你们谁怀疑她的记性,可以自己挑个问题开口。” 无人说话,严澜清示意李晋将那张纸打开,虽是问独眼老婆子,目光却是看向几人,“长阿婆,这都是按你说下来写的,你一会儿若听到哪里不对,可直接出声打断。” “是。” 鱼丫丫第一次见这么不像审案的审案,虽然她知道不是哪个大人都在公堂上审案,可这么随意的,真的就只有这个大老鼠了,连个书吏都没有。 那边李晋双手展着一张写满墨字的长纸,一个侍卫则捧着从高府拿出来的那本册子,严澜清不紧不慢站起身,却是缓踱步起来。 “年初,高员外在家宴饮用不少烧酒,晚间在小巷别院过夜,小夫人做了黍米粥。”说着,李晋和那个侍卫将手里的东西往前凑了凑,册子上写着城南画了个酒坛子,还有几样或写或画的菜式,李晋手里的墨纸只写了黍米粥三个字。 这些是无法抵赖的,高员外也算是酒馆的老客人,酒馆可是清清楚楚记账的,只要去查查便能知晓那日高府确实定了不少烧酒。 高夫人袖中的手死死绞了绞绣帕,面上除了微蹙的眉头水波无痕,“是,除夕方过,去年几个铺子收益不错,老爷就定了酒来。” 严澜清又看向小夫人,她神色自然的许多,点点头,“妾身有些印象,老爷一身酒气来,我怕伤胃,煮了醒酒汤,炖了些米羹,是不是黍米,妾身记不清了。” “大人,是黍米粥。”独眼老婆子面色不善的瞥小夫人一眼,说道。 高远只觉一头雾水,不就喝了些酒,吃了些米粥吗,他满脸不解,“大人,这有何不妥吗?” 严澜清站定看着他,眉梢轻扬,“你祖上三代从医,你没读过《饮膳正要》,《本草纲目》也没读过吗?” 高远面色一僵。 “书中讲,黍米酒食,并生寸白虫,引心绞之症。” 话音刚落,那小夫人手边的碗就翻了去,她一脸震惊和不敢置信,“难道……真是我的无知……害死了夫君?” 夫君两个字一出口,高远手侧的高夫人猛地白着一张脸转过头来,小夫人似有所感,肩膀一抖,转过头一双眼泪波波的。 高远坐在中间,十分不自在,面色青了青,突然回过神来,“可兄长只那日同食了这两物,并非长久如此,怎可一下引得心脏受损,”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劲,“而且,方才说兄长五脏六腑都坏了。” 他看向严澜清。 “别急,很快就说到了。”严澜清别有意味道。 鱼丫丫觉得他不仅长得玉面白净,而且举止也儒雅谦和,只是莫名身上有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威严,俗话说相由心生,他看着真不像大老鼠,可他真的很坏很会骗人,师父说,这种长得像好人的坏人才最可怕,她走神间,那旁严澜清已经又举列了几条。 “上元节,高夫人准备的菜食里有一道清蒸甲鱼,而小夫人当日做了干煸兔肉,可鳖肉与兔肉同食,伤脾。” “高府从王福记买了狗肉,做了胡罗卜炖狗肉,小夫人做了糖醋鲤鱼,火热伤肺。” “卖果蔬的孙金往高府送了雪梨,册子上写川贝炖雪梨,这日,小夫人做了鹅肉烧冬瓜,鹅肉雪梨同食,伤肾。” “高夫人亲手做了杏仁露,小夫人从糕点铺买了栗子糕,二者同食,伤胃。” “孙金往高府送了香瓜,小夫人买了田螺,田螺香瓜相克,损肠。” “高员外尤爱洋葱猪肉饭,小夫人这边就买了上好的白蜜,做了白萝卜炖蜂蜜,洋葱蜂蜜,伤目。” “小夫人这里有白蜜,给高员外煮白蜜水,高府就从孙金那儿订了李子,白蜜与李子相克,损五脏。” 李晋和侍卫配合的翻着页,高远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还有高夫人最拿手的鲫鱼豆腐汤,与小夫人做的蜂蜜核桃糕同食,伤耳。” “册子上的烤兔和小夫人这里的芹菜炒腊肉中的芹菜,会致脱发。” “梅干菜扣肉与羊肉古董羹,梅干菜与羊肉同食,胸闷。” “小夫人擅做地瓜,这拔丝地瓜与高夫人的蟹粥同食,易在体内凝成柿石。” “高公子上月初生辰,府内做了饺子,准备了玫瑰醋和白酒,小夫人买了牛奶茯苓霜和核桃糕,牛奶和醋会引起腹中病结,白酒与核桃相克,易致血热。” 说话间,严澜清已踱步到高夫人身边,端起她喝的那碗鸡汤,“高夫人爱吃的芹菜包子,小夫人做的山药炖鸡汤,二者同食,伤元气,高夫人方小产,已伤了元气,所以方才不敢轻易冒险,才不肯吃吧。” ‘啪’碗被轻放在桌上,可高夫人已是惊弓之鸟,这点声响也将她吓得浑身一缩,做贼心虚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严澜清慢慢走回自己的位子,“最后便是高员外不幸那日,孙金送去高府的柑橘,小夫人做的蒸毛蟹,同食使人走路软脚,对高原外外强中干的身子来说,已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说着,手下将一根筷子放在不知何时悬悬堆叠在一起的两个碗盏上,几声脆响,塌倒一片。 桌上几人被这动静惊得回过神来,脸上表情一个塞一个的难看。 十七章 高员外之死(四) 最先有所反应的是孙银,吓得把自己手里的筷子一扔,盯着一桌子的菜暗暗回忆自己刚才有没有吃错。 高远呆了一瞬,面皮霎时惨白,一个干呕,急急起身往门外跑。 侍卫慢悠悠跟在他身后,也不拦,很快就听见高远狂吐的声音。 小夫人神情呆滞,眼神涣散,仿佛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独眼老婆子不清不重的一声冷哼让她陡然回过神,连跌带摔跪在了地上,满目慌泪,“大人,我没有害老爷,没有害老爷,他,他是我夫君啊,我怎么可能害了他,大人明察啊。” 不久前,她也是如是跪到严澜清面前,哭喊冤枉,孙金那桩案子,严澜清虽一时没查出真凶,却也证明了她的清白,可现在…… 鱼丫丫不知这些案情的曲折复杂,目光落到最先不淡定如今却最淡定的高夫人身上,一桌子吐的吐,跪的跪,懵的懵,唯有她,屁股还能稳稳坐在凳子上。 高夫人的脸色并不好,苍白又透了几分青色,方才一直微微抽搐的眉心也舒展开了,只见她几个吐纳,缓缓抬起了头,“敢问大人,大人之意,是我和这贱人害了老爷?” “不,不,我没有,我没有……” 严澜清还没出声,那小夫人就满脸泪痕的哭道。 高远吐够了走了回来,只感觉脑袋乱糟糟的一团,看了一眼痛哭的小夫人,又看了一眼僵直脊背坐在那里的嫂子,一脸笃定的摇了摇头。 “大人,我嫂嫂与这小妾是在兄长去世后才见了面的,而且她二人也并无懂这偏门左道的,不可能合谋,”高远道,盯着李晋和侍卫手里的册子陡然想起刚才的问题,“对,便是食物相克,断没有吃一次就将肺腑伤的严重的道理。” 他越说越肯定,急急走上前翻看了几页,眉头一展欣喜道,“果然没有,大人你说的那些,我兄长只吃过一次,怎么会像大人刚才念的尸单上那么严重?” 严澜清并没即时回答,使了个颜眼色让李晋收好证物,这才无声叹一口气看向他,“你兄长身体抱恙应有些年头,你可知是何症?” 抱恙?高远面色一怔,高程往日身体强健,并不像有什么常年之疾,他也从未听兄长说过。 严澜清知他表面看起来衣冠楚楚,实则不学无术,定也是医术不精,看不出来的,便转过目光看向高夫人,“你二人也不知?” 他还是想给她们留些颜面的。 高夫人身子在细抖,却终究抿紧了嘴唇,那小夫人看着是个胆小的,身上落了疑嫌,若是将事情说清楚对她肯定无害,可她也低头不语。 这般境地,两个女人都不肯说…… 鱼丫丫莹亮的眼珠转转,脑中噼啪一闪,不会是! 果然下一刻严澜清不紧不慢道,“我初次到小巷别院查孙金一案,你将我引至你与高员外的房间,我便发现了。” 小夫人抬眸,甚是不解。 “尿壶。”严澜清提醒道。 “瞧,大人观察细微吧。”老头的声音突然从耳边鬼魅般的响起,惊了鱼丫丫一跳,她手里举着一根鸡骨头,看了一眼老头手中空荡荡的荷叶,就是一愕。 “鸡呢?” “吃了,”老头答的理直气壮,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鸡骨头,颇有心得传授道,“鸡骨头也好吃,咂巴咂巴再吐,别浪费了。” 鱼丫丫没心情管这个,朝屏风外严澜清那边看了一眼,“老伯你打哪看出他观察细微?我去我也能发现。” “眼睛又不是鸡蛋壳,尿壶长眼的谁看不见。” 老头刚才可能只顾着吃了,根本没听屏风外说些什么,见鱼丫丫看的入神嘴闲下来就来拍严澜清马屁了。 鱼丫丫对此很不屑一顾,跟那边严澜清抢声似的,小嘴皮子那叫一个快,“他发现的不是尿壶,是尿壶里的东西。” 老头惊讶的发现,鱼丫丫比严澜清抢声一步,说的却是一回事,只不过严澜清说的儒雅些,中白。 “尿咋啦?”老头不信邪。 鱼丫丫小嘴又是一阵突突,“不是尿,是尿垢,普通人的尿垢是咸的,那个员外的一定是苦的。” 屏风外,严澜清说的意思差不多。 老头眉毛跳了跳,只感觉嘴里发起了苦,“你咋知道?” 鱼丫丫对老头的不信任很不服气,“不信你回去找你的尿壶试试,绝对是咸咸的,跟盐一样。” “胡说!我没事试那玩意干啥!” 鱼丫丫见他黑了脸,忙解释,“没让你用嘴试,用舌头舔多埋汰,你凑近些,用鼻子闻就闻出来了。” 老头脸更黑了,红中泛黑的那种黑。 他将鱼丫丫往进扯了扯,狐疑,“丫头,你知道严大人说的啥意思?” “他说的挺清楚的。” 那为啥他没听懂那尿壶?老头眉头皱了皱,“那你说大人说这么多是想说啥?” “尿壶的味道,倒夜香的老头说尿壶刺鼻,浣衣的丫鬟说每天换两次衣服,还有小厮说高员外自己说尿尿痛,这不就是说那高员外有淋症嘛。” 难怪这两个女人都不肯说呢,这小丫头年纪不大,懂得倒不少,老头看着扒回屏风的鱼丫丫兀自腹诽道。 两个女人都垂着眼睛不说话,看来是不假了,高远攥了攥拳头,“就算兄长患有淋症,与他五脏肺腑如此受损严重有何干系?我兄长可是承祖业开了药铺,食物相克或许不懂,若是药中被动手脚,绝不会毫无察觉。” “没错,所以这手脚并没动在治淋症的药中。”严澜清微挑眉梢,淡淡吐出三个字,“回春药。” 高夫人身子一震,下意识看了小夫人一眼,急匆匆收回了目光,脸上没了方才的从容。 “高夫人,此事,小夫人没告知你吧,”严澜清缓开目光,小夫人急急还要辩驳,被严澜清犀利的眸光一震,瞬时怔住了。 怔愣间,严澜清不紧不慢道,“小夫人确实很谨慎,每每用香引得高员外意乱情迷,趁机喂下回春药,你深知虎狼之药最为伤身,出自你手的药更是威猛百倍,加之那香,二者奇效,不知不觉催迅了高员外体内食物相克之毒,若非此次高员外死在街巷众目睽睽有人报官,有了高夫人的掩护,高员外之死想必成功被你二人瞒天过海了。” “我没有,我没有,冤枉,妾身冤枉!”小夫人叫屈喊道,痛哭间猛然想起什么,“证据,大人,证据呢?你不能如此冤枉我。” “冤枉!”严澜清神色一厉,“你当真觉得你手脚干净,销毁一切,做的天衣无缝吗!” 鱼丫丫看见站在一旁的那位黄衣文弱公子又拿出来一张纸,看模样还是尸单,这次,严澜清没有逐字逐句念出来,他拿着验尸单冷冷道,“孙金的验尸单在此,他为何会突然对你起歹念,不正是拜你的香所赐吗!” 一旁张了半天下巴的孙银听到哥哥孙金的名字,总算回过神,嘎巴一声,收回了下巴,惊骇不已。 十八章 高员外之死(五) “当日孙金受人所托去别院送樱桃,你正在销毁余下的香,你将那些香溺在水盆企图毁尸灭迹,不想孙金来的突然,你随手将香盒搁在桌上,你不知樱桃之事,不让他进门,他不肯,你没办法回屋拿银钱,不想他担心你赖账跟了进去,你取了银钱出来,看见他拿起香盒端看慌了神,上前争夺,争抢间掉进了你烧毁纸张他物的火盆,那香猛烈,你二人转眼失了神智,还要本官继续说下去吗!” “说,说下去!”孙银顺嘴接道,被几道凉凉的目光一盯,身子顿时一抖跪在了地上,“草民……草民的意思是……大人不是说,草民的哥哥,不是那啥死的吗?” 严澜清将验尸单搁在桌子上,还是说出了和那日一样的结论,“没错,你兄长是中毒而亡。” 当日,他亲手将银针刺进了孙金尸体,那针黑乎乎的,孙银看的真真切切,他脑子转不过弯来,错愕抬起头,“那……” 严澜清看了一眼小夫人,“你发现孙金死在你床上,虽仍将他体表匆匆收拾了一遍,却遗漏了指甲缝中的香粉,”转目又看向连唇都被咬的没有血色的高夫人,“高夫人用樱桃想杀你,却阴差阳错让孙金做了替死鬼。” 啊! 鱼丫丫怎么也没猜到是这么回事,那高夫人神色从一开始就不对,不过那小夫人藏的可太深了,她看的真真的,明明知道食物相克,她可是毫无顾忌的吃了,原来是故意的。 黄衣文弱公子将一个布包奉上,不紧不慢将布包打开,顿时传来一些难闻的气味,清晰可见樱桃籽粒,孙银昨日答应了剖尸,这还是热乎的呢。 高夫人到底是个女人,不由得以帕掩鼻别过了头。 她的手在细微颤抖。 半晌,她缓缓转过头,深深一个吐纳,“有劳大人了,剩下的我自己来说吧。” 她看向孙银,“你哥哥,确实像大人说的,误死于我手。” 孙银眸瞳中的惊色还未散去,闻此言,只是木然呆愣中多了几分疑惑。 高夫人垂了垂眉,“老爷死后,我知晓他背着我养外室,我与他是青梅竹马,少年夫妻,哪怕他家道中落,还是嫁给了他,我不甘心,即便老爷已经死了,我也容不下她,我幼时跟随父母在南方居住过,吃过一种叫庵波罗果的果子,只要食之便会过敏,卖那果的商贩说,此果因人而异,有的人食之会如此,有的人不会,但若一次多食必定会有过敏之症,并且从此都会过敏,若再食,则会休克,我觉得这是好机会,死的人不知鬼不觉,只是没想到京城卖庵波罗果的不多,我担心会叫人查到我头上,准备放弃时听卖水果的老人叮嘱,说是苹果、梨、樱桃这些,吃的时候不要食籽,老话传下来说,一百五十粒就会中毒而亡,我就动了心思。” 她缓缓站起了身,“我先用狗试了试,确定真的有毒后便让孙金送去别院,想来这贱人不会一次性吃太多苹果梨,便选了樱桃,也是知道这贱人虽然长了一副漂亮面孔,却粗枝大叶吃东西粗鄙,不会吐核,便让孙金说,这是老爷生前定下的,想着第二天带人去随便寻个由头,锁了别院,让她没有吃食将那些樱桃吃完,只是不想等我去时,传出了孙金一事。” 言罢,她跪了下去,“无论如何,孙金之死民妇脱不了干系,民妇认罪,只是,”她眸光一转,定定看向严澜清,“老爷之死,民妇不认,我那时肚中已怀有老爷的孩子,正妻之位安稳,何故要杀了老爷?” 她说的字字铿锵,甚是目光坚定,真像受了冤枉一般。 老头见此也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鱼丫丫小脑袋点在屏风上,揶揄,“不相信那个好官了?” “人家又没说一定是高夫人杀的。”老头还在犟嘴,下一刻就传来严澜清几分复杂的声音,“因为你腹中之子……不是高员外的。” 我嘞个去,好大的瓜! 鱼丫丫也顾不上老头了,一双晶亮的眼瞅过去。 除了原本跪在那里的高夫人身子一歪瘫到了地上,反应最大的,要数她带来的其中一个丫鬟了,只见那丫鬟连滚带爬,连哭带喊从桌子另一边爬过来,“大人,大人,我亡羊补牢,是夫人与二少爷苟且,孩子是二少爷的。” 额,她是想说将功折罪的吧。 鱼丫丫眼见那个高远身子一晃,随即就是一声暴呵,“狗奴才,胡言乱语!” 他恼的一脚踹了上去,他出脚时,那个叫李晋的侍卫显然有阻拦的打算,看了严澜清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没有动作,直到那丫鬟被踹了两脚,严澜清才不轻不重点了点下巴。 高远被拉开,方才举动已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他如今再跪下喊冤,也显得几分虚伪。 鱼丫丫捂着咚咚乱跳的小心脏,娘唉,这也太乱了,她正感慨着,转眼瞧到了瘫坐在地上的高夫人,瞳孔猛然一缩。 高夫人眉眼倾颓,听着那丫鬟的指认掩饰不住的震惊。 “大人,奴婢亲耳听见的,那日郎中诊断了夫人怀孕,奴婢送完郎中回来,听见二少爷问夫人腹中是不是他的孩子。”丫鬟哭的抽抽搭搭。 严澜清面上并无什么神色,听丫鬟哭完,才抬起眼帘,眼神不无凌厉,“所以你便装神弄鬼,以此要挟高夫人。” 这……这丫鬟也不是个善类啊。 鱼丫丫打了一个哆嗦。 高夫人明显一怔,整个人呆愣在了那里。 丫鬟跪在那里直磕头,“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奴婢没想装神弄鬼……” 话音刚落,李晋手边一个侍卫扔出一包东西来,远远瞧着像衣服。 “没想装神弄鬼,我的侍卫看见你夜晚鬼鬼祟祟烧的这包衣物是什么?” 高夫人一眼就看出来,是高员外的衣服,所以她看见的不是鬼…… “大人饶命,奴婢一开始只是想存些傍身的银子,便想了这馊主意,可奴婢不敢直接威胁夫人,便想着描摹几个字留张字条吓唬吓唬夫人,让她乖乖拿出些钱。” 这便有了那第一张字条:我知道你做的事。 高夫人微微急促的喘着气,眼泪却不自觉流出来,所以那字是描摹的,她只看见与老爷的字一模一样,便以为…… “所以你买了最便宜的纸,那种纸很薄,写字稍不留神便会渗墨,可方便拓印,你翻出高员外的手札摹印了装神弄鬼的话,骗取钱财。” 丫鬟猜到严澜清已经都查出来了,不敢隐瞒,不过还是一个劲儿坚持没有装神弄鬼,“大人,夫人,我就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把钱都还回去,求大人开恩,饶了我吧。” “一时鬼迷心窍?!”严澜清眼神冷的像寒冬腊月的风,扎人骨头的那种冷,“一时鬼迷心窍,你让高夫人遣散掉与你不和的几个家仆,一时鬼迷心窍,你明知高夫人身怀有孕,故意装鬼吓她致她流产,好一个鬼迷心窍!来人,把她带去刑部,听候发落!” 十九章 高员外之死(六) 屏风后的两人瞧着那丫鬟眼泪飙飞被拖出去,有些被震慑到。 “丫头,威风吧,大人厉害不?”老头像是说自己似的,满脸骄傲。 鱼丫丫倒没想什么威不威风的事,那丫鬟应该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尝到甜头想一步步爬高,真惹了大祸害怕了这才怂了,不值得同情,可是若不是高夫人和那个高远做了错事种了因,何来这果,她到想看看大老鼠如何判这二人。 余下跪在地上这三人,一个哭,一个怔,一个惧。 高远就是那个惧的,感觉严澜清冰冷的目光射过来,身子就是一抖。 “高远,你可知罪!” 高远咬咬牙,咚一个响头磕了下去,“大人,草民与蝶怜是在兄长去后惺惺相惜,两情相悦,算不得通奸,高家规矩,兄死弟承,如此虽有乱伦之嫌,不悖律法。” “按我朝律例,乱伦是不悖律法,”严澜清眯了眯眼,声凉如冰,“你所犯,是奸罪!” 话音一落,屏风后二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畜生!”老头骂道。 鱼丫丫看了一眼方才被关住的门,心下反应过来什么,看样子这个大老鼠没她想的那么坏,她转目看去,见原本还一脸害怕的高远直起身子,声音有些阴恻恻的笑意,“敢问大人,我如何犯了奸罪?证据在何处?” 他缓缓抬起眸子,一脸小人得志的瞥身旁面色苍白三魂失了七魄的高夫人一眼,“大人不妨问问长嫂,是否与草民是两情相悦。” 刚才还是个人,怎么突然变畜牲了,一脸欠揍,鱼丫丫攥了攥小拳头。 老头在身旁叹气,“抓瞎了,真是抓瞎了。” 无疑,女子的名节有多重要,可想而知,尤是高夫人与高远这种叔嫂情形,若是高夫人不指认受人所迫,哪来的奸罪。 严澜清如刀的目光扫过他,突然轻笑一声,“高远,那本官就问问。” 高远的胸有成竹,在看到侍卫递给高夫人一个信封时变成不屑,瞥见信纸上遗书二字变成狐疑,直到那张抖展在高夫人眼前的纸上的内容被他窥看了个七七八八还没猜出严澜清是何用意。 那旁呆滞的高夫人眼前摆了这张纸,她虽是无心思看那些熟悉的字还是一个个钻进了她的眼中,她灰败的面色陡然一变,缓直起身,接过那张纸,看着看着,就哭了出来,哭着哭着,就笑了出来,到后来就又哭又笑的,捧着那张纸大喊,“青梅竹马!年少相识!少年夫妻啊!” 字字泣血,声嘶力竭,听得鱼丫丫心惊胆颤,真的是听得到的绝望。 严澜清静静等她哭笑声小了,这才开口叫她,“杨氏。” 听到这个称呼,高夫人身形一颤,缓缓直起腰来,两缕长发松散开来,衬得她憔悴又狼狈。 她咧唇不知是想哭想笑,最终眼泪没落下,她闭了闭眼,“大人,民妇状告高远,罔顾人伦,强奸亲嫂。” 话音一落,高远面色蓦地一变,不待他扑上去就被李晋按住了。 “杨蝶恋!你个贱人!”她明明不敢的,他欠印子钱时,她就说过,高程出事,高家只有他了,她无论如何会保全他的,否则他怎么会趁着醉意,做出这等事,如今,她杀了兄长已经对不起高家,她怎么还敢…… 高远想不明白那封遗书为何让杨蝶恋如此反应,也不懂女人一旦心死是何等的毫无顾忌,胳膊上的扭痛传来,他知道严澜清若没证据是不可能说出奸罪二字的,心下一阵恐慌袭来,忙求饶,于事无补被拖了出去。 杨蝶恋面无表情看着,直到声远不见,才转回有些木然的目光,缓缓爬起些跪好,不用严澜清开口问,就自己认罪道,“大人,高程,是我与这贱人密谋所杀。” 她声音没有一丝曲扬,像她那双失了光的眸子一般,“我与高程,自幼相识,少年相爱,他当时只是一个落魄的穷小子,我一个千金大小姐嫁给了他,他承诺过只要我一个女人的。” 说到此,她自嘲的笑笑,“他发了那么多毒誓,我就信了,我竟然信了……” 她擦了一把眼泪,“他一开始有这贱人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以前何曾那么收拾过他那张逼脸,连那里的毛都刮了个干净,他或许自己都没察觉,对我的称呼何时从蝶怜变成了夫人。” “老伯,逼脸是啥脸?”鱼丫丫一向是个勤学好问的,她师父是个赏金猎人,她跟着师父抓那些小奸大盗的,都是先走访让她画张图,否则凭官府通缉令上的那些四不像,能抓到人就怪了,所以她这个小小画师是瓜子脸,鹅蛋脸,银盘脸都听过,就是没听过逼脸。 老头被她问的无语,憋了半天没说出个啥,“就是人脸?” “啥样的人脸?方的还是长的还是圆的?好看不?” “……不知道。” 见鱼丫丫转过身老头刚松一口气,这丫头又转了回来,眨巴着一双大眼,“刚才说刮毛是刮胡子吗?” 老头脸一红,“就当是吧。” “那为啥要刮,是亲着舒服吗?” “我咋知道!” 老头感觉自己要疯,偏偏鱼丫丫还一个劲儿追问,“你没亲过?” 老头老脸臊的慌,恼羞成怒一个指节往鱼丫丫额头敲了下去,“问这么多干啥?!让你看大人办案。” 鱼丫丫捂着额头十分无辜,“那我要是听不懂,就不知道她有没有说谎,也就不知道大老鼠有没有办错案了。” 说完她又自言自语,“那个高员外可真笨,胡子长在脸上,一下刮了谁看不出来……” 老头将她往屏风那儿推了推,不让她说下去了。 “是这小贱人自己在街上堵的我,还说是被逼的,让我救她,我不信,她就把我带到别院藏在衣柜里让我看。” 说着,杨蝶怜愤愤看了那垂头缩成一团抽泣的小夫人一眼。 “那混蛋在家靠丹药补,在这贱人那儿倒是生龙活虎,折腾的……” “咳,”严澜清低咳一声打断,“你二人是如何谋划的?” “主意是她出的,做些什么菜也是她提前告诉我的,她说只会让那混蛋身体羸弱下不了床,既没精力欺负她,也由我折腾报复,神不知鬼不觉,不想这贱人自己背后还做了手脚,人刚死那会儿,我就觉得有些不对,担心有朝一日她拿此威胁我,便想先下手为强,后来,大人方才都说了。” 她说完一阵苦笑,真是报应,他负她,她杀他,被那丫鬟装神弄鬼以为他的鬼魂来报仇,也是做贼心虚,那些纸上从未写明是食毒害人,还是与高远一事,她惶惶不可终日,流了孩子,也让自己再难受孕…… 人很配合的被带走,跪在地上的只有那位小夫人一人了。 二十章 父辈之仇(一) 孙银脑子愚笨,这么半晌也反应过来一件事,哥哥孙金是倒霉他妈踹了倒霉,倒霉到一窝去了,偷吃樱桃本来吃的不多,不致死,可好巧吸了那香,一顿操作猛如虎,加速了体内的毒,死了。 他搓了搓手,好奇这小夫人在他哥哥这案子中怎么判,便留了下来。 此刻,小夫人跪在地上垂着头,湖蓝色的衣裙衬得她楚楚可怜。 严澜清却似乎并不着急审她,慢慢转过身子。 桌子上已被收拾干净,放了一盏新泡的茉莉花茶。 柔和的琵琶声中,令璟负手从楼梯后走了出来,先他几步的,是双眼有些红肿的云娘。 看着一个美人坐着花秋千从天而降,鱼丫丫颦了颦眉头,“老伯,这是……审完了?” 老伯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这个……再看看。” 台上美人粉纱翩翩,鼓上做舞如履平地,转的人眼花缭乱,鱼丫丫刚才只顾着吃瓜,连桌上的饭什么时候撤下去的也没看见,兔子是别想了,她鼓了鼓小脸,现在是没心思看跳舞,要跳起来,台上那个姐姐不一定比得过她呢,要不是……等等……跳舞! 鱼丫丫猝然转身,不妨老头正在他身后抻着个脖子瞧跳舞,咚一下被撞到心窝上,一屁股就栽到了地上,好在琵琶声急,淹没了他们这点小动静。 鱼丫丫抓急忙慌去扶人,“老伯,你没事吧。” “毛丫头,你干啥!”老头捂着心口,胡子都疼得抽抽。 鱼丫丫一边搀人一边往后院拽,“不能看舞,会死的。” 她想起老头说的话了,七步,趁现在还没看完赶紧跑。 老头揪住她后脖颈,“没事,谁点的死谁,不是咱点的。” 鱼丫丫小脑瓜转的飞快,“那……朝廷命官要死了,第一时间肯定是围教坊司封人,咱们肯定跑不了了。” 这憨丫头有时候还挺聪明,说的有几分道理。 老头心底纠结刚冒了个头,不用他纠结了,曲子一停,舞跳完了。 鱼丫丫圆圆水眸眨了眨,与老头一个对视,不约而同看向屏风外,严澜清有没有死。 只见严澜清板板正正坐在那儿,甚是不吝啬掌声的鼓了鼓掌。 看着,好像没啥事,鱼丫丫抿了抿嘴唇,会不会是他还没站起来,于是她一双眼紧张的盯向严澜清的大长腿。 下一刻,严澜清负手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了云娘面前,算来,不止七步了。鱼丫丫看他还气定神闲的。 “如何啊?云娘?” 云娘被问的一怔,下一刻触到严澜清黑沉的目光想起自己一开始的话,勉强挤出丝笑容,“云娘放心了。” 严澜清微微一笑,眸光轻转,看向地上的人,“怕是有人失望了吧,小夫人,或者,我该叫你白公子?” 他声音轻和,说出的话却结结实实将众人吓了一跳。 什么玩意?这是个男的?! 鱼丫丫不住瞪大了眼,怎么看都像个女人,个子高的女人,哪里像个男人? 她不信,严澜清那些侍卫却是对严澜清极度信任,严提刑可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主,刹时,侍卫们都提起了十二分精神。 令璟算是这些人里,除严澜清外知道最多的,不过地上这玩意是男人的事,他既没推出来严澜清也没同他说,他这会儿下巴差点没凿地上。 一双双复杂的目光盯过来,原本垂头的白堂飞不紧不慢抬起了头,直勾勾看向严澜清,扯唇就是一笑,“大人好厉害。” 随着他说话,那突兀的喉结不知怎么滚出来的,明明他装作小夫人时脖子是光滑平整的。 鱼丫丫眼珠差点没跌下来,这雄浑的声音…… “大叔,真是个男的!” 老头受到的冲击不比她小,真是老了活久见,啥人都有。 白堂飞身子一歪,没了刚才怯弱恭敬的模样,抬手轻捶自己的腿,满身懒散,眼底显而易见的轻蔑,“该切的都切了,高程和我过了两年也没发现我是男儿身,严大人何时察觉出来的?” 这是不打算装了。 严澜清轻笑一声,“第二面。” 第一面他也没察觉出来,毕竟不是火眼金睛,这白堂飞女儿家的形态学的十足,加上细皮嫩肉,任谁也想不到那处,若不是孙金的验尸单…… 白堂飞还在回忆第二面的情形,那时并无什么特别的,孙金死在他床上,正好被来的杨蝶怜撞个正着报了官,他以此为契机拦了严澜清的轿子喊冤,第二面便是严澜清证明他的清白,孙金是中毒而亡,那时他故作恩谢,除了走时,严澜清不慎没站稳,往前跌时抓了一下他胳膊,可抓一下胳膊怎么看出来的? 严澜清也没卖关子,朝林晏归递了个眼神。 “大人。” 鱼丫丫看见那个黄衣公子又上前了,他朝严澜清恭敬的颔首,然后不急不慢开嗓道,“在下林晏归,提刑司的仵作。” 这句话是对白堂飞说的。 “林晏归,说说孙金尸体上的不寻常之处。” 这话一落,那旁看戏的孙银就是一愣,哥哥孙金的死不是闹清楚了吗,咋又绕回去了。 “是。”林晏归的表情温温的,像三月的春风,不急不躁,连声音都是如此,“死者孙金,死于六月初吉,当日衙门初验,六月初五此案移交提刑司由卑职初验,银针泛黑,中毒而亡,下身坚挺,胸前三处抓痕,大腿、背部、腹前多处瘀伤,与衙门初验无异,初九卑职复验,却有了新发现。” 众人齐齐竖起了耳朵。 林晏归继续道,“其出现溃烂红色斑疹,渗出少量黄色黏液,卑职仔细检查,在其外肾处夹出了一半寸长针孔粗细的活虫。” 此话一出,令璟几人不约而同抖了抖夹紧了腿,只觉一阵凉飕飕的。 林晏归好心的顿了顿,等几人面色浮动一波后,才将最后一句补充完,“此虫是肠虫,多寄居肠有微恙之人的泄物之中。”又顿了顿,“孙金肠胃无病疽。” 说罢,他再次颔首低眉,退回了一旁。 那边一阵安静,令璟是反应过来了,内心一阵翻滚着,白堂飞和其他人是没反应过来,还在慢慢琢磨林晏归的话。 二十一章 父辈之仇(二) 屏风后,鱼丫丫小脑袋又不够用了,黑亮的眼珠子一翻,试图理解那个仵作的意思。 老头见她仰着脑袋半晌了,挠着后脑勺问她,“刚才说的啥意思?” 他是一句也没听懂,可是好奇,好奇的不行,偏生严大人已经跳过此话细数那个白什么的罪证去了,他只能指望这小丫头或许听明白了。 鱼丫丫是听得半懂半不懂,老头突然问,她想都没想就把自己脑子的话秃噜出去了,“好像是说那个孙金出恭不擦干净屁股。” “啥!”老头两条浓眉一拧,都连成一片了。 鱼丫丫猛回神,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赶紧解释,“就是,他可能是从后往前擦的,把屎沾到……” 咦?说到这儿,鱼丫丫自己感觉不对劲了,孙金是个男的,跟女人不一样,怎么能擦到那里,而且那个仵作最后还说孙金肠胃无病疽,那虫子就不是他泄物之中的。 嗯,真是个深奥的问题。 老头被她绕的晕乎乎的,就换来这丫头支着小下巴花痴模样的来了一句,“那个仵作真是长的好看还懂得多,真厉害。” 说完,又趴屏风那儿去了,一双眼直勾勾看向林晏归,不明觉厉,直到严澜清说到那日,“本官故作身形不稳,趁此看了你的指甲,月牙状小,且指甲粉淡白多,本官就猜到,你是男人。” 也就是说,肠胃不对的是这个男扮女身的,鱼丫丫这句听懂了,抿着小嘴大眼转了几转,哦,这个叫白堂飞的泄物跑到那个叫孙金的命根上了,是这意思吧,鱼丫丫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对,只是,怎么做到的? 鱼丫丫脑中闪过无数种摔倒姿势,最后得出结论,孙金小解,脚一滑,摔到恭桶里了,没擦干净就毒发死了,白堂飞匆匆忙忙涮了涮人,也没那么仔细,合理,就这个最合理了。 鱼丫丫在脑中天马行空,白堂飞已经想明白怎么回事了,脸色泛白,却是没有狼狈绝望,别有深意轻笑两声抬起头,“严大人这么聪明,可猜到我白堂飞为何做这些。” 严澜清没有丝毫闪躲的迎视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顿,“为你父亲报仇。” “大人查的很清楚啊……”白堂飞嘴角的笑渐渐讽刺,突然扑身上去,只是还没触到严澜清的衣角就被李晋压了回来,白堂飞仰头狞笑,“还有一个,还有一个最该死的……” 严澜清后退两步站定,眉间微微起澜,乌目沉沉看他片刻,吐出三个字,“我父亲。” 众人一惊。 “你指的是我父亲,”严澜清看着被李晋反剪着双手跪在地上的白堂飞。 白堂飞眉目间都是癫狂,嘶吼,“奸官!你父亲是个奸官!他的官袍,是用我父亲的血染的!” 严家虽世代官宦,但严家子孙从不沾祖恩,都是科考入仕,当年严澜清的父亲严斐就是办完白堂飞父亲白石青的案子,升了四品提刑。 事情突然变成这样,众人始料未及,鱼丫丫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处,听白堂飞冲严澜清怒喊道,“我父亲悬壶济世,何等慈悲之人,那些病人身患绝症,痛苦不堪,求我父亲给予解脱,我父亲何等仁慈,怕那些人痛苦,还以迷药灌之,让他们在睡梦中安然离世,你父亲那个奸官,竟判了我父亲凌迟之刑,天理何昭!” 这……这…… “胡言乱语!”鱼丫丫尚在震惊之中,身后老头忍不住攥拳义愤填膺了。 鱼丫丫回过头,“老伯,那个白什么飞的爹的事,你也清楚?” 老头虽然岁数大,也记不得这么多事,义愤填膺就是心里卯着一股劲儿,严家世代都是清官,都是好官! 鱼丫丫撇撇嘴,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她转过身子,心下却想,若真的像这个人说的这样,凌迟有些过了,那些病人承受不住病魔煎熬不想活了,又不是蓄意谋杀,跟战场杀人一个道理嘛,无非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她想的简单。 大堂中白堂飞一声声奸官喊着,最后没了力气,猩红着一双眸子喘着粗气瞪着严澜清。 周围侍卫一个个横眉竖目,额角青筋都暴起了,要不是严澜清不让他们动作,早上去一人一脚踹掉他一口牙了,让他再骂。 唯有严澜清,始终从容、淡定,仿佛白堂飞不是在骂人,亦或是骂的人与他无关,等他终于住了嘴,严澜清眸光才动了动,声音平和,“你说我父亲是奸官,觉得你父亲冤枉,既然是非功过为人评说,我让你看看当年事件真相。” 鱼丫丫还以为他会叫来一堆证人拿出一堆卷宗证物什么的,不想哗啦啦,台上多出几个人来。 “吾乃妙手回春,术精岐黄小小郎中。” “……” 鱼丫丫听台上一个灰衣黑须拖着长调子唱道,额上挂了几道黑线。 这种一会儿吃饭,一会儿跳舞,一会儿唱戏的审案,鱼丫丫闻所未闻,见还是头一次见。 她眼角抽搐转过身,“老伯,这个大人看着不靠谱。” 老头听戏听得津津有味,“哪不靠谱?” “这办着案咋听起戏来了。” “谁规定不行,再说,这不更清楚吗,大人要空口白牙的说,你要是那人你能听进去?” 老头这句话说的十分有道理,鱼丫丫小脸深思一瞬,又蹲了过去耐心听着。 台上这出戏唱到后面,鱼丫丫看懂了,根本不是那个白什么飞说的那么回事,那些病人压根不是承受不了病痛,是那个郎中自作主张,自以为是抓去试针试药,失手死掉的。 口中的医者仁心一下变成了恶魔,白堂飞浑身都气的颤抖,扯着嗓子骂,“颠倒黑白,你骗不了我,骗不了我!你也是奸官,上梁不正下梁歪,一群贪官侫贼,黑了心……” 戏也没有必要唱下去了,不管真相如何,白堂飞听不进去。 严澜清冷目看着他,“当年你父亲锒铛入狱,你母亲受不了流言蜚语自尽,你不惜多年谋划,为有朝一日能全身而退,选择自宫报仇,云娘与你有总角之谊,对你情根深种,甘愿做你手中工具,你二人设计鼓舞邪祟一事,你自幼喜欢钻研旁门左道的医术,相克之术尤是精通,有了云娘搁在大堂中的香炉,这特意奉上的茉莉茶、清酒、霓裳手上的薄粉,只要三者中其二,必定会倒地而亡,所以有的人是只喝了茶和酒就死的,有的是看完霓裳的舞亲了她的手,若有人只喝酒,云娘为保事无万一,还会特地将霓裳推出去让人揩些油水,这些,霓裳方才已经招了。” 令璟很不低调的拨了拨自己额前的碎发。 二十二章 失算中毒 严澜清白了他一眼,目光落到脸上写着认命静定在那里的云娘身上,她眉尖微蹙,没有什么大的神情,眼圈已经都红了,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转头看了白堂飞一眼,提裙跪了下来,只说了轻飘飘一句,“云娘认罪。” 白堂飞爆出一阵张狂的笑声,“就算你都猜到又如何,已经迟了,我的仇已经都报完了,包括你父亲,我已经报完了!” 严澜清神色蓦地一变。 李晋狠狠压了手下的人一下,却没打消他的狂妄,白堂飞得意志满的昂着头颅叫嚣,“你父亲绝对会生不如死,我可以给你个提示,你有本事去救啊!” “你做了什么!”严澜清眉宇一瞬现了急色,厉问,父亲如今在安州,此人早已在侍卫监视之下,按理没有机会谋划些其他,他觉得这是挖给他的坑,存着谨慎。 白堂飞眼底划过讽刺,“一命还一命,你们严家等着办丧事吧,哈哈!” 他说的煞有其事,严澜清眸色复杂。 白堂飞笑着笑着,气短大口喘息,目光看向云娘,做出几分深情,“只要你答应从轻发落云娘,我告诉你我做了什么,现在去拦截,还来得及。” 垂着头的云娘闻此一愣,满目错愕看过来。 “云娘,此生,我对不起你,忘了我,好好活着。” 白堂飞眼角湿润。 云娘更错愕了,眼泪却不自觉落了下来。 鱼丫丫总觉得有些古怪,却说不上来哪里古怪,皱眉思考间,那边已点了头,白堂飞要严澜清过去,许是李晋死死桎梏着他,严澜清并没起疑。 “老伯,你说,这个白什么飞有什么后招……” 最后一个音节还没发出来,直接化为一声抽气,鱼丫丫被眼前看到的惊的肩膀一跳,老头比她还吓得厉害,惊的后退两步,直接推倒了小桌上的一个花瓶。 鱼丫丫眼睁睁看着那花瓶坠下,吓得小脸一白,拉着老头就跑,两人跑的太急,跑到后院又绊倒了晒在院坝的一排竹竿,竹竿坠地,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这下更是惊弓之鸟了,鱼丫丫拉着老头跟拽着一只风筝似的,跑的比兔子还快。 其实那花瓶摔在地毯声响不大不小,只是那边已经微乱一团,根本没人注意。 严澜清走过来后,白堂飞垂头苦笑两声,就在以为能说出什么时,他倏然抬头一口血喷在了严澜清身上,严澜清躲闪不及,身前、胳膊还有手上血红一片。 “大人!”令璟吓了一跳,眼瞅几个侍卫把几把刀悬在了白堂飞脖子上,没一脚踹上去。 白堂飞笑的比刚才更大声狂妄,满眼疯狂的看着严澜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的仇报了!” 说完,就是脸上抽搐几下,似乎隐忍剧痛,饶是如此,嘴角的笑都没停下。 忽然,原本好好的严澜清身子一晃一条腿跪在了地上。 “大人!” 胸口传来剧痛,严澜清猛然意识到什么,手狠狠擦在衣襟上,“血有毒……” 令璟离得最近,闻言大喊一声,几个侍卫连忙去拿水。 白堂飞得意的笑着,猖狂的笑着,即使身上是蚀骨的痛,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看见严澜清吐出一小口血来,笑着倒地。 二十三章 好官之争 今日这热闹看的可是惊心动魄。 鱼丫丫在小巷里把一身小厮的衣服脱了,整理了下头发,将那衣服往背篓里一扔,才气定神闲走出来。 老头还靠着墙捂着心口喘气呢,不行,他吓得不轻,得去酒馆打二两酒压压惊。 鱼丫丫还在想刚才的事呢,亦步亦趋跟在老头身后,到了酒馆没进去,就在门口街边的小贩那里要了一根糖画等着。 那人咋突然吐血了,嘴里藏毒了?鱼丫丫小口舔着糖画,像只乖巧的小猫咪蹲在那里。 “夫人,您想吃新栗粉糕,叫奴婢来买就是了,何必非得自己跑这么远。”夏月怀中抱着几本书道。 前头穿着一身藕荷色洒金褙子的令夫人闻言笑了笑,“我一个人在府里也是无聊,正好出来逛逛。” 令夫人是南方茶庄的小姐,嫁到京城后别的都适应了,就是这吃不到南方的点心令人不舒坦,陪嫁的夏月倒是会做些,可令夫人最爱吃的新栗粉糕做的不合夏夫人胃口,好巧不巧,这家糕点铺子是两年前在京城开的别的都做的差强人意,就这新栗粉糕做的好,令夫人每月都要差人买,今日是自己出门了。 两边小商贩卖的东西琳琅满目,令夫人是真在府里憋闷坏了,看的应接不暇,远远瞧见有卖拨浪鼓的就是叹息,“璟儿也老大不小了,他若是早点娶妻,媳妇陪我做针线说说话,我也不用整日跟在他父子两后头。” 夏月闻言笑笑,“少爷在男人堆里打滚,哪里有女人,总不能指望天上掉下一个。” “你这丫头,”令夫人嗔怒一句,眉眼又垂下,“你说的也是,提刑司倒是有几个女捕快,那性子比男人还厉害,难不成,我真的只能指望天上给我掉下一个。” 她说着,感慨的抬头看天。也就是一个抬头的功夫,耳边传来一声惊呼,“夫人小心!” 不待她反应过来,眼角掠见一个蹴鞠朝这边飞过来,她一惊,本能抬起手护住脸。 夏月一手抱着书,一手提着油纸包好的新栗粉糕,电光火石间只来得及用肩膀将令夫人一推。 要说这夏月当年陪嫁过来时也只有7岁,令夫人的爹娘选了她,无非是这丫头心眼实又有一把子力气,真是能拿命护主的,故而夏月这一下真是将令夫人推的不轻,陀螺似的就朝一边小摊倒。 鱼丫丫一根糖画吃完,正在那儿咂嘴呢,听见惊呼,一眼瞧去,看见几个白了面皮的熊孩子僵站在不远处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踩了一脚小摊贩的矮板凳发力身形飞闪过去,右手将蹴鞠一捞,左手将那位夫人腰间一扶,稳稳当当,化险为夷。 “夫人,您没事吧?” 清清甜甜的声音响起,令夫人惊魂不定的放下胳膊,原本眼皮轻颤的眸子在看到一张水眼山眉的灵巧面庞时一下熠熠生光。 “皮小子,街上踢蹴鞠砸了人要被爹娘打屁股,去巷子里踢。” 鱼丫丫吓唬了一句,将蹴鞠抛了回去。 几个皮孩子许是知道惹了祸,抱着蹴鞠很快没影了。 比村里的那些毛孩子听话多了,鱼丫丫拍拍手转过身,对上那位夫人灼灼的目光回了一个甜甜的微笑,正巧老头打酒出来喊她,鱼丫丫应了一声,朝夫人点点头就一蹦一跳走了。 “夫人,您没事吧?”好在有惊无险夫人没受伤,夏月松一口气,转眼发现令夫人目光直直的不知道看哪,忙问道。 夏月连叫了两声,令夫人才回过神来,那乖巧可爱的小丫头已经,不见踪影了,她还追了两步伸着脖子找了找,人早不见了。 “夫人,您怎么了?” “哎呀,刚才没问那位姑娘姓什名何,家住哪里,天赐的姻缘都能错过……”令夫人懊恼的捶胸顿足…… 老头提着个酒葫芦还没回到义庄就喝掉了一半,酡色上脸,鱼丫丫怕老头醉成泥要她背回去,急急上去把葫芦夺了过来。 老头也不敲她脑门了,笑呵呵看她,“怎么样,我老头子说严提刑是好官吧。” “断案是挺厉害的,”鱼丫丫实事求是,努起小嘴道,“这也不能证明他是好官啊。” 师父说过,有能力穿上官袍的,都是聪明人,成了大老鼠的,那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必定有所精擅,所以,他断案厉害不能说明他是个好官。 嗯,鱼丫丫抱着酒葫芦点头肯定自己心里的念头。 老头看她钻牛角尖,也不走了,就近走到路边一颗大石头那儿一屁股坐下,脱下一只草鞋拿出夹在脚趾间的小石头冲鱼丫丫招手,“来,丫头,咱掰扯掰扯。” 鱼丫丫怕老头拿草鞋抽她,没敢离得太近,“掰扯啥?” 阳光毒辣,她拿手遮阴,踮着脚往回去的路张望,听到老头问,“你找好官是为了干啥?” “伸冤呐。” 看鱼丫丫头也不回,老头又问,“伸冤是不是需要查冤断案的本事?” 鱼丫丫好像知道老头要说什么了,扁嘴转过身,“那给别人伸冤,不能把我的命丢了吧。”她从背篓捡出一片蔫答答的大叶子顶在头上,蹲下身,瓮声瓮气道,“我听人说了,这个案子就是刑部送到提刑司,那个严大人亲手过的,我师父说了,自诩好官的都可注重官声了,什么都能做出来,要不是我运气好,没准早就被他们害了。” 老头叹了一口气,他是不知道鱼丫丫说的那些打板子啊大狼狗是真是假,不过坚信严澜清是个好官,他可是亲眼所见的,至于官声…… “丫头,知道去年严提刑被当街刺杀的事不?” “老伯,咱回去再说行不。”真是太热了,她淌了一脸汗珠。 老头喝的几分迷醉,半眯着眼,自顾自往下说,“严提刑和捕快去捉犯人把一个捉到的叫吴二的暂时绑树上去追其他犯人了,他不知道那地有狼,等回来那盗墓犯被狼咬死了,本来盗墓啊,在牢里呆几年就出来了,他家人才想着去报官,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可不就埋怨上大人了,他媳妇儿,大街上拦了轿子,趁人不注意一刀子就刺上去了……” “然后呢?” “那么多人呢,吴二媳妇被拉开,喊了一声狗官就要抹脖子,嗝~” 老头一个酒嗝打出来,一股烧刀子味儿。 “要是大人真的是你说的怕影响官声,谁又不知道那小媳妇是谁,又是当街刺杀朝廷命官,自己自尽,大人不管就是了,可大人呐,几步上去就握住刀了,当街承认自己失职,上书皇上在朝堂领的罚,所以,严提刑,一定是个好官。” 老头说着说着眼皮越合越紧,鱼丫丫还在那里抿唇沉思老头说的严澜清的这件故事,骤然听见咚一声闷响,得,老头还是醉成泥倒了。 二十四章 来救人的 严澜清在昏迷前一刻,明白了白堂飞所说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何意了,也明白了为何他说的是‘我’的仇报了,父亲当年让他承受了失去至亲的痛苦,如今,他也要父亲承受失去至亲之痛。 穆冯很快诊断出来,白堂飞定是以血养毒,早有谋划,好消息是严澜清昏迷前察觉到是血液有毒,除了严澜清其他人无事,坏消息是,此毒他解不了。 太医一拨一拨的进了严府,各个诊脉过后一脸凝重,如白堂飞死前的猖狂,严府要办丧事了。 天有所感,是夜下了滂沱大雨,一直到第二日还淅淅沥沥的没有停歇。 鱼丫丫昨日把老头背回来累了个半死,加之天色阴沉,一下睡得天昏地暗,也不知时辰,老头带着一身湿漉雨气闯进来时,她还做着美梦,乍然被拽起,魂还在后面飞着没清醒过来呢。 “丫头,快,快救救大人。” 鱼丫丫迷迷瞪瞪,大敞的门中吹进一股凉风,她清醒了些许,揉着眼睛问,“什么大人?” 眼睛睁开,老头涕泗横流的模样直愣愣冲进眼,将鱼丫丫吓得不轻,小手才捂上胸口,咚一声,老头突然就着床边跪下了,娘唉,夭寿啦! 鱼丫丫一个鲤鱼打挺窜起跳下了地,忙去扯人,“老伯,你这是干什么呀,起来。” 老头哭的稀里哗啦的,眼泪宽面条一样飞着,“丫头,你那个白色的小丸是解毒的吧,连我老头子的断肠草都能解,肯定是厉害东西,你能不能给我一粒?” “老伯,你先起来。” 拽起倔老头,鱼丫丫总算弄清楚来龙去脉了,原来严澜清身中剧毒,此事不知道从哪被漏出来了,说是活不过三日,昨天已算过了一日。 解毒么,鱼丫丫的雪清丹确实有这个本事,这雪清丹是鱼丫丫娘当年留给她的,据说整一百粒,鱼丫丫娘给她时还有八十六粒,到现在,鱼丫丫手里还有八十粒,救人并无不可,只是……她不想浪费自己的药去救一只大老鼠。 老头看出鱼丫丫心思,又要下跪,“丫头,严提刑真的是好官,不信你进城看看,路上都是给严提刑祈福的。” 鱼丫丫哪承的起这一跪,连忙将人扶住,想了想,决定自己走一趟。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却是风大,鱼丫丫连伞都没办法打就出门了,老头惴惴不安在义庄等着消息。 进了城确实看到路边有许多人跪地祈福,鱼丫丫心头的不甘消散了些,加快脚程去了提刑司,远远正遇见昨天那个黄衣公子从提刑司出来。 她一个起落就挡住了人,因为雨水打湿了衣物,风又大,她说话都有几分颤抖,“你是提刑司的仵作对不对?请你带我去见大人。” 林晏归被从天而降的人下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个形状狼狈的小姑娘,将自己的厚油纸伞往小姑娘头上移了移,“姑娘,我是提刑司的仵作,你要报案是吗?” 鱼丫丫用湿淋淋的袖子抹了一把滴水的脸,“大人不是中了很厉害的毒吗,我或许能救他,你带我去。” 这话让林晏归脸色微变,此事不知怎么泄出去的,虽是第一反应是有心之人别有所图加害,可莫名,看着小姑娘诚挚纯真的大眼,林晏归鬼使神差就把大人不在提刑司在严府的事说出来了。 “我不认识路”,鱼丫丫有些着急,她的药是能解毒,可万一毒入了骨那可就不一定了,她这也不是神药,能将人从阎王殿拉回来,现下时间就是严澜清的命啊。 她一急,眼圈一下红了,林晏归见状鬼使神差又提出了带路。 鱼丫丫小脸变得极快,顿时愁云拨开,正当林晏归准备叫辆马车快些时,腰间一紧,他一转头自己已经腾空了。 “前面路口往北还是往西?”鱼丫丫揽着林晏归,墙上瓦片踩的踏踏作响。 林晏归愕然半晌,脸皮腾一下红了,见小丫头看过来,忙道,“西,往西。” 今日的雨下的不小,鱼丫丫带着林晏归落在严府的一处院落时,像水里刚打捞出来一般,带着一个林晏归,鱼丫丫累的气喘吁吁,她还是得勤加练习,日后带人也能湖面踏波,飞檐走壁才行。 林晏归比她好些,不过也是落汤鸡模样,那伞半道就被吹走了,他的帽子也飞了,不过他没好意思说,落了地,他的双腿还有些发软,其实他怕高,现在有点想吐。 台阶上徐同尘和令璟正送一个太医出来,这可是皇上的御用太医,听闻严澜清此次危急,让徐同尘带着太医赶紧来了,这太医也只是开出一剂方子,令璟正婉言问太医几分把握,一黑一黄水淋淋的就从天上降下来了。 徐同尘一震,剑就往外拔,被令璟按住,他一眼认出这丫头了,和那日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发髻,就是如今一身狼狈,他可不认为这丫头是来刺杀的,毕竟,她有过比这好百次的机会,再则,林晏归这模样也不像被胁迫的,虽然他吐的模样也有几分狼狈吧。 “你……” “大人,我来试试救大人。” 不等令璟问,鱼丫丫气喘吁吁两步跑上去了,令璟一个微征的功夫,鱼丫丫以为算打过招呼了,抬脚就往里跑了。 令璟顿时回神,“哎!” 眼瞧令璟追进去了,徐同尘也忙跟进去了。 鱼丫丫出现的突然,水里捞出来的模样震人,屋内的人不约而同一愣的功夫,鱼丫丫跑过去从袖口拿出什么就往躺在床上的严澜清嘴里塞去了。 跟前守着的李晋脑中一个噼闪,抓起鱼丫丫湿漉漉的脖后衣襟就要把她丢开。 鱼丫丫眼疾手快死死扒住床围,“救人,我是来救人的!” 她像只八爪鱼般,还滴答滴答滴着水。 乌兰公主眼睁睁瞧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丫头头发,衣摆上的水落到自己那人命危浅的儿子身上,心下一急,正要开腔,令璟几人冲进来了。 二十五章 现在就让他醒 鱼丫丫被提拎到床前站好,周身淌水,那张小脸却是白嫩白嫩的,还有些气喘吁吁。 “你真的能救子玉?” 鱼丫丫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打扮有些奇怪的美人,很是诚实的摇了摇头,扭脸看了看床上印堂泛黑的男人,“我不确定,不过姐姐你让我试试,大老……大人的情况,也不能更坏了吗。” 是,太医说,可能就是这几日了,乌兰公主一儿一女,女儿被送去草原和亲,她就只有这一个儿子在眼前,她们草原上虽然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说,可少年雄鹰从碧空掉下,是一个母亲最大的悲哀。 思及此,乌兰公主也不管那么多了,“你医死马吧。” “啊?”鱼丫丫一怔。 “公主是想说死马当活马医,”站在乌兰公主身后的一个老仆人道,看了一眼少爷,心下不忍,还是慎重问,“公主,是不是等大人回来……” 不是徐姑不想严澜清好,实在是这小丫头出现的古怪,看着年岁小,也不像什么世外高人的样子,万一医死了,大人连儿子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可眼下这个屋子里,若说谁说了算,还是乌兰公主,她是大人的母亲,她让鱼丫丫上,其他人还真不好说什么,李晋欲言又止好几次想站出来阻止,都被令璟摇头止住了,一句话,现在除了死马当活马医,还真没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鱼丫丫拿了一根挺壮的鸡毛,李晋不得不让开步子,可出人意料的是,这小丫头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严澜清的里衣扒了。 乌兰公主出身草原,在她眼中是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再说她们草原,男子光着膀子也是常事,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其他人可就不这么认为了,徐姑憋的额角青筋直跳,看见鱼丫丫一个小姑娘毫不顾忌把脸贴严澜清胸口就急了,“公主,这……” “嘘!”鱼丫丫鼓起小脸瞪着她,“安静。” 徐姑一张老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紫,这哪是救人,分明是占少爷便宜嘛。 等她脸色色彩纷呈一波完,鱼丫丫也直起身来,听了心跳,应该没有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不过……她掰开严澜清的嘴一看,塞进去的白色小药丸根本没有吞咽下去。 一旁站了半晌的太医看出她的意图,出声道,“大人已经吞咽不下去药石了。” 连药都喝不下去,在太医看来,是病入膏肓,尸居余气了,他金针排毒也是铤而走险。 若论医,鱼丫丫肯定不如这些个老太医懂得多,不过用的上她这雪清丹的,都是命在旦夕的主,严澜清,还真不是最严重的。 “大人,你来扶一下大人行吗?”鱼丫丫仰头问离得最近的李晋。 李晋自是乐意效劳,小心翼翼将人扶起,那动作轻的,像碰一个奶娃娃,他黑着脸顺势把严澜清敞开的衣襟拢了拢,不能叫人占了他家大人的便宜。 他这想法才暂存了一瞬,下一刻,鱼丫丫捧着严澜清清俊的脸嘟着嘴就亲了上去,不,应该是吹了上去,那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青蛙似的,一口口往严澜清嘴里吹。 李晋绷着的一张脸顿时四分五裂。 徐同尘手腕一痛,顺着抓着自己的这只手就往上看到了令璟双眼冒光,抿唇激动的模样,虽然眼前的一幕确实很震撼,但人家是在吹药,又不是……也不必激动成这样吧。 “吞下去了,吞下去了……”鱼丫丫吹了好半天,终于见严澜清喉结一滚,抬眼激动道,不偏不倚正对上李晋眼角嘴角齐抽搐的模样。 她大眼眨巴了两下,“你也想吹啊,其实一颗就够了,多了浪费。” 李晋脸唰的黑了一层。 鱼丫丫打了一个哆嗦,期期艾艾蹭着站起身,“那,那你吹吧,你就当没吹下去。” 这话说的,像他想占大人便宜似的…… “完了?”乌兰公主着急几步上前,喂颗药就好了? 鱼丫丫点点头,“一会儿吐出口黑血,最迟明天这个时辰肯定醒了,”一身湿衣有些难受,她拽了拽袖子,“那我先告辞了。” “等等!” 异口同声,出自四人之口,乌兰公主,令璟,徐同尘,老太医。 乌兰公主石榴裙一摆,走到鱼丫丫面前,“清儿没醒,我无法信你,我让人带你换身衣裳,等清儿醒了,我必厚礼谢你,让人送你回去。” 说完不等鱼丫丫应下就要抬声喊丫鬟,鱼丫丫心里还记着自己被大狼狗吓唬的事呢,可不想留在这里,小脸一慌,摆手道,“等……等等……” 她两步就跑到了床跟前,“我这就让大人醒过来。” 李晋刚把他的大人放奶娃娃般放下,正准备给大人把衣服系好,鱼丫丫猛地跑过来,拽住严澜清两敞的衣襟,一条腿往床沿就是一跪。 “大老鼠,我告诉你,你最好别醒过来,我这就去把你的朝服官帽都烧了,去街上说你是大贪官,大坏官,把你的官声弄臭了!” “……” 咦,没反应,他不在乎这个啊,鱼丫丫一双大眼瞪圆。 众人面面相觑,乌兰公主走上前,眉头微紧,“你这是……” 鱼丫丫看着英气美丽的乌兰公主眼前一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别乱叫,这是……” “徐姑,”乌兰公主眼底有些雀跃,“我叫乌兰。” “乌兰啊,”鱼丫丫笑着点点头,扭过脸长吸一口气,抓着严澜清的衣襟凶道,“你就睡吧,我要去跪官道,说你爹是贪官,办了好多冤假错案,你也是坏官,又贪又坏,罔顾人命,让皇上把你爹娘抓起来扔进大牢,把你夫人乌兰流放。” 说到这儿,她停顿了下,转头对目瞪口呆的众人,特别是乌兰公主笑了笑,张嘴无声道,“我不是说真的。” 乌兰公主愕了愕。 “你千万别醒,我现在就去,我要烧了提刑司,烧了你所有的卷宗,那些案子再也不会沉冤昭雪了,都是因为你,你别拦我,我这就去,你好好睡吧,等你醒来,爹娘都在大牢里,提刑司也没了,手下也都被杀了,你夫人……” 一只手突然握上了鱼丫丫手腕,疼得她抽气一声。 二十六章 义结金兰 严澜清真的是被气醒的,费力将眼睁开一条缝,饶是浑身无力还是咬牙切齿道,“你敢!” 话毕,歪头吐出一口黑血,又倒在床上闭眼晕了过去。 “清儿!太医,快!”乌兰公主提着一口气,等太医诊完脉说脉象好转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嘴角溢出往日大大的笑容。 令璟捂着心口往徐同尘身上一靠,“听说过气死的,气活过来的,还是头一次。” 夹缝中的鱼丫丫还在拽自己的手,这个大人看着清清瘦瘦的,力气好大,拽的她手脖子都红了。 另一只手陡然被人握住,乌兰满脸激动的拉着她,豪气万丈,“你救了我儿子,从今天起,我跟你义结金兰,你就是我乌兰的妹妹!” “真的?”鱼丫丫看看她又看看严澜清,“那我叫你姐姐,你能不能让你夫君别杀我?” 夫君?乌兰顺着她目光一看,朗声一笑。 “小丫头,这是乌兰公主,是严大人的娘,你可不能叫她姐姐。”令璟走上前。 “娘!”鱼丫丫吃惊不已,定睛看了几看,忍不住赞叹,“好年轻啊。” 乌兰公主眉开眼笑,“没关系,你刚才救了子玉,认姐妹有什么的,等清儿醒来,就让这小子叫你小姨娘,只要你没做什么坏事,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公主,”徐姑觉得古怪,“是不是弄错了,刚才那……不应该是您认姐妹啊。”嘴都快亲上了,不是该给少爷收房吗。 令璟在一旁附和,“对对,应该……” “姐姐!”鱼丫丫抢声,生怕乌兰公主反悔,脆生生喊道,“乌云姐姐!” 这下,大老鼠应该不能随意害她了吧。 因为严澜清的手怎么也扒不开,鱼丫丫只能留下,乌兰公主让人放下床帐做隔伺候鱼丫丫换了一身衣服,旁的都好说,只是这睡觉…… 鱼丫丫坐了半天,已经腰痛屁股痛,再这样坐一夜实在熬不住,乌兰公主豪迈的一甩手,多简单,床这么大,还装不下两个人吗? “公主,这男未婚女未嫁,躺在一张床上,不合适吧。”徐姑急了。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是他小姨娘,谁敢乱说,我扒了他的舌头,妹妹放心!”乌兰公主拍着胸脯保证道。 鱼丫丫年岁小,也没觉得有什么,师父说,江湖人不拘小节,她好困,早上被老头拽起来,于是乌兰公主一说,她就爬到床里侧去了,脑袋一沾软枕,睡着了。 严澜清是大半夜醒来的,醒时屋内点着暖黄的灯,他却感觉有点冷,虚弱转过头,瞳眸霎时一阵晃动,身上的被子方方正正盖在鱼丫丫身上,自己的手还在被中。 他吓了一跳,本能的抽回手,擦过一片软糯,烫的他从床上滚了下去。 门口守夜的李晋听到动静推门进来,看到严澜清醒了,喜上眉梢,“大……” “别叫!”严澜清低声,他刚醒来,虽然毒解的差不多了,身上还是有些无力,让李晋扶他去了外间的榻上,这才问道,“人怎么找到的?怎么会在我床上?” “大人不记得了?” 李晋将鱼丫丫跑来救他的事说了一遍。 鱼丫丫,彭州怀安县人士簸箕村人士,年十三,父亲在县上开着一家小面馆,母亲早亡,身份并无可疑,就是这举止可够奇怪的,跑了又跑回来,觉得他是坏官又来救他。 严澜清沉了沉眉心,“叫两个丫鬟来照顾她,她好像发烧了。” 刚才摸着,她手有些烫。 李晋一愣,“是。” “等等。”严澜清站起身,身上还是酸软无力,“看着她,别让人再走了。” 李晋脸皮子发烫,“……是”,让一个小丫头片子从手里逃脱完全是耻辱啊。 李晋一走,等丫鬟进来,严澜清也去了书房。 鱼丫丫这一烧,就烧了两天。 严澜清本第二日就已恢复的差不多,让李晋把卷宗拿到严府,他准备等鱼丫丫退了烧醒来就问话的,不想只是淋雨不严重的发烧,在他娘一碗浓缩了十几根辣椒的辣椒面下,鱼丫丫刚醒吃了一碗面又烧了过去。 “发……发发汗嘛。”乌兰公主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扣着手指。 严澜清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让李晋叫明紫来照顾。 没想到明紫虽是个女人,比乌兰公主还不靠谱,绑了十几个冰袋都揣鱼丫丫身上了,生生给人冻的咳嗽了。 严澜清眼皮直发跳,关了窗户,让丫鬟煮了姜汤来。 鱼丫丫生病特别乖巧,不声不吭,小脸红扑扑的,喂药就喝,也不嫌苦,偏偏这姜汤,一口也不肯喝,都吐出来了,严澜清也没办法,喂了些清粥。 待鱼丫丫醒来时,就看见严澜清支着头坐在椅子上小憩。 她迷茫的转了转眼珠子,灵台慢慢清明过来,心头就是狠狠一跳,轻手轻脚掀开被子下床,正准备溜之大吉,迎面乌兰公主带着徐姑送午饭来了,看见鱼丫丫醒了兴奋道,“妹妹,你醒了!” 鱼丫丫身子一僵。 严澜清听到声音醒来,看见自己身旁拿着两只鞋,踮着小脚尖,仓鼠似的鱼丫丫,看样子是想跑没跑成。 他站起身,鱼丫丫吓得抱着鞋就往乌兰公主那儿跑。 乌兰公主没看出鱼丫丫怕严澜清,还笑着拉着她的手,“妹妹,你这刚醒来,是不是想喝水,直接喊你外甥就行了,不用客气。” “母亲!”严澜清醒来得知的最荒唐的一件事,他母亲给她找了一个比他小十岁的小姨娘,“鱼姑娘才十三岁。” “你的意思……你娘老?”乌兰公主抽出腰间的弯刀比划。 严澜清习以为常,无奈拱手,“孩儿没这个意思。” 吃完饭,严澜清要带鱼丫丫回提刑司,鱼丫丫有点害怕,躲在乌兰公主身侧,“乌兰姐姐……” 乌兰公主已从明紫那儿听说了鱼丫丫就是熊二英一案喊冤的人,也知道此事皇上盯着,清儿定是要问熊二英的案子,只不过那放狼狗吓唬恐怕让这小姑娘心生了恐慌,于是她故意装凶道,“清儿,别欺负你小姨娘啊,晚上把人带回来,少一根汗毛,我不饶你!” 说完,又拉鱼丫丫,“去吧,他不敢欺负你。” 鱼丫丫百般不情愿还是被带上了马车。 二十七章 为何喊冤 鱼丫丫百般不情愿还是被带上了马车。 严澜清看她明显对自己害怕的样子,轻咳了咳,“鱼姑娘……” “叫……叫小姨娘。”鱼丫丫僵直着脊背,这句话说的很没底气,虽然她很想摆出长辈的架子让自己不那么害怕,显然,无济于事。 严澜清额上挂了两道黑线。 “鱼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铭记于心,母亲的提议还请鱼姑娘不要挂怀,若有其他需要,在下定当慷慨。” 鱼丫丫谨慎觑他一眼,“什么也行?” “自要思量,诸如杀人放火……” “你放我走。” 严澜清看向她,鱼丫丫皱着眉头,“还有人等我呢。” 这都几天了,不知道老伯没见她回来怎么样了。 “鱼姑娘说的可是白老伯?” 鱼丫丫好看的眸子顿时一瞠,“你把老伯也抓了!” 严澜清脸色微黑,“前日,白老伯到提刑司找人。” “那白老伯人呢?” “提刑司。” 鱼丫丫下了马车,白老伯就牵着鸭子和令璟在提刑司门外台阶上下五子棋呢,见状,鱼丫丫松了一口气。 “丫头,我就跟你说严提刑是好官吧,行了,我回去了。” 白老伯将鸭子抱给鱼丫丫。 鱼丫丫也知道这次可能不好跑了,大老鼠身边那个穿着曳撒的李晋一双眼盯着她呢,说来上次他追她,只要使暗器她肯定跑不了,想来没伤她也许是好人。 鱼丫丫搀着老伯往旁走了走,避开严澜清几人道,“老伯,如果我出事了,你一定要给我收尸啊。” “胡说八道什么呢,收啥尸!”老头狠狠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背着手走了。 鱼丫丫抱着自己的小鸭子,小脸写满了害怕和纠结。 知道她怕,严澜清特意让明紫来带着她,这才将人牵进去。 “鱼姑娘,上次之事,是我词不达意,手下之人会错意,吓到了你,我在此向你道歉。” 他让人给她搬了把椅子坐下。 鱼丫丫看了一眼门口的明紫,没搭话。 严澜清倒了杯茶递给她,鱼丫丫没敢喝,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翦瞳看着他,“师父说了,知错还要能改,你光嘴下认错,若真的有担当,应该受罚。” “鱼姑娘言之有理,手下之人已受罚,至于我如何罚,看姑娘的意思。” “我说如何罚就如何罚?” 严澜清笑笑,“自然不是,我吓到了你,是有错,可你若要我以死谢罪,我自然做不到。” 鱼丫丫抿抿唇,“那……下跪呢?” 男儿膝下有黄金,而且他是当官的,又是读书人,自是清高,肯定说什么跪天跪地跪父母跪皇上,怎么能跪…… 鱼丫丫正在心里扎小人呢,眼前白袍一闪,严澜清掀袍就跪下了,吓得鱼丫丫一个跳起,“你……” “上次之事确实是我之过,鱼姑娘不计前嫌救我,我跪姑娘跪得。” 鱼丫丫被他这一下搞得手忙脚乱,额头一下冒了汗,她只是说说而已,没想让他真跪,甚至是笃定了他不会跪,相看他自打面皮而已。 “我,我知道了,不,原谅你了,你起来吧。” 严澜清跪的潇洒起的也极具气度,鱼丫丫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官,见严澜清坐下,她才敢抱着鸭鸭坐下。 这些事解释清楚,就该说正事了,皇上近来催的紧,他不是不急,将那些卷宗翻来覆去看了几次,却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鱼姑娘,熊二英一案……” “刑部那个黄大人……” 严澜清没想到这小丫头还挺记仇,轻笑道,“皇上已让他回家思过了。” 顿了顿,见鱼丫丫不再说话,这才开口问道,“鱼姑娘,现在能说说熊二英一案,你为何喊有冤了吗?” “其实我已经说过了,我途径郧西府遇见有人上吊,把人救下来她说的。”鱼丫丫道,开始细细讲那天的事。 鱼丫丫记得那日是夏至,她坐了好久的牛车终于到了勋西府临近的一个小村,在村里一个大娘家吃完饭赶路去勋西府,她脚程快,天黑前准能进城找到客栈。 路边的狗尾巴草绿油油的一片,她嘴里叼着一根一蹦一跳顺着小路走,也是想探探路,瞧城门还有多远就爬上了一棵树,没成想城门没瞅见,倒是发现有人挂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一双脚蹬的跟踩风火轮似的。 荡秋千?鱼丫丫好长时间没打理如杂草般野生的眉毛皱起,妈呀!哪有人用脖子荡秋千,这是上吊呢! 鱼丫丫赶紧费力把人抱了下来,那是一个和她一样梳着双丫髻的姑娘,不过她头发都绾成了双丫髻,没有像鱼丫丫一样留两条大辫子,看着就像……对,县老爷家夫人的丫鬟。 她脖子都勒红了,前襟都是口水,下身的裤子也脏了,被鱼丫丫用力掐了人中醒来后,趴在地上一个劲儿咳嗽,鱼丫丫也不知道怎么办,在一旁蹲着等她稍稍平复下来。 鱼丫丫见过一心寻死的人,他们的眼像黑窟窿似的,没有人光,自戕也不会觉得痛,可眼前这个丫鬟模样的姑娘清醒过来捂着脖子一直哭,看见自己身上的狼狈难堪的不敢抬头。 鱼丫丫从自己包袱里拿出一件葛衣递过去,那姑娘看一眼还是接了,鱼丫丫就背身蹲在那里玩石子等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停下,她一个扭头,看见那姑娘又朝树上麻绳绑的一个圆环去了。 “哎!”鱼丫丫吓得扔了鸭子就跑过去,不等她到跟前,那姑娘倒是两手握着那挂在树上的绳哭了起来,一张脸煞白不敢往里钻了。 “姐姐,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投缳啊?”鱼丫丫顺势将人牵了下来,一番问询,这个姑娘才哭哭啼啼说出来。 勋西府药商白家老爷有一妻一女,女儿白水灵正值桃李年华,却在两个月前溺水而亡,经府衙查过,白水灵系因不久前被采花大盗玷污清白,现下发现有孕,不甘受辱,投河自尽。 “府衙的卷宗就是如此,大人,大理寺的核准结果和巡按的核查是不是也是这样?” 严澜清还记得白水灵这个名字,熊二英的受害者多在受辱时就已死于他变态手段,侥幸活下来的也非疯即自寻了断,白水灵是神智尚清的三人之一,结果在此事过后四个月查出身孕,实难再承受寻了死,她说的没错,只是……她怎么知道府衙的卷宗是如此? 鱼丫丫被问的一愣,“我看过了,上面就是这样写的。” “你看过府衙的卷宗?”严澜清眉梢轻蹙,据他所知,此等要案的卷宗并非公开,也不是人人有权查看。 二十八章 验尸房问话 鱼丫丫并没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谁给你看的?” “我自己爬墙进去的。” 鱼丫丫答的理直气壮,还并无觉得有什么不妥,见严澜清额角青筋跳了跳,小脸讶异,“难道大人手里的卷宗不是如此?” 罢了,此等事过后再说,严澜清不动声色沉了口气,点头道,“是如此,府衙、大理寺、巡按的审理结果都是发现有孕,不堪受辱,投河自尽。” “里面可有一个叫白桃的丫鬟的证言?”鱼丫丫眸子澄亮看他。 白桃? 严澜清自幼秉持过目不忘的天赋,自他过目的卷宗了记于心,白桃这个名字,出现在巡按刘方上交的卷宗之中,熊二英归案,皇上命刘方亲自到各州县府衙重新审核过一次案宗,熊二英一案影响恶劣,皇上不希望出任何纰漏,那份案宗出现过白桃这个名字,白桃,死者白水灵的贴身丫鬟,证言白水灵冬夜遭侵害,系熊二英此案受害者无疑,可是这丫鬟最后却坚称白水灵并非自尽,还说,白水灵肚中之胎已怀了三年之久,不可能因此事跳湖,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怀胎三月之久的说法难免荒唐,他还曾叫刘方来过问过。 刘方不觉为奇,道,女子受辱又自尽,家中人为保其名声,不承认被人奸淫众多,肯作证报案的,父母兄妹也多受打击,精神受创胡言乱语,与白桃同屋而寝的几个丫鬟也能作证,白桃与死者白水灵自幼一同长大,主仆情深,自白水灵死后,白桃精神恍惚,有些疯迷之语。 “所以大人也觉得白桃疯了,没再深究?”鱼丫丫眨着一双大眼问。 提刑官掌刑狱公事,核准死刑,熊二英一案就是做核准死刑的案子呈上来的,鱼丫丫是不知道此案涉及多少人,证人有多少,上承卷宗物证、供述和案情的推理都条理清晰,加之寥寥一笔,死者白水灵发现怀孕,不甘受辱,跳河自尽,严澜清承认自己疏忽了。 在鱼丫丫喊冤后,他曾几次梳理卷宗,命林晏归亲验所有死者的尸体,白水灵的尸体,确实怀孕三月有余,不是白桃说的三年,他便当做白桃疯语了,毕竟,卷宗之上,白桃不是唯一疯语之人,还有当娘的接受不了,说女儿是与天神行了周公之礼,被天神娶走了。 鱼丫丫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若是有人乍一说怀孕怀三年,她也会觉得胡言乱语吧,又不是哪吒。 严澜清观察着她神色,看她年岁不大,心思单纯,会不会是因白桃的疯言就来喊冤了? 鱼丫丫一个转眼就看到了他的目光,顿时明白他眼中的意思,小脸一鼓,“我是查证过的,白桃没疯,白小姐确实不是受辱自尽的,不信,你叫外面窗台下偷听的人把熊二英的尸体搬来,我证明给你看。” 外面窗台下的令璟:“……” 被发现了。 林晏归正在验一具遗容称的上惨烈的尸体,书吏吐一会儿回来含上一片姜片继续记,记上一会儿又跑出去吐,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林晏归就把人赶出去自己记了,等他验完写好验尸单才发现站在门口的严澜清等人。 林晏归一边摘掉蒙鼻的方巾一边抬脚走过去,“大……” “呕!” 鱼丫丫一声干呕,说吐就吐,今天中午的饭里肯定放了姜粉,她刚才一直觉得不舒服,现在走到这门口,陡然闻见一股生姜的味道,一下没忍住。 她吐完,连方才有点头疼都好了,神清气爽了许多,估计这下,发烧才是彻底好了。 没来得及欣喜,抬头严澜清黑如锅底的脸入了眼,还有他身上的污秽物…… 鱼丫丫一惊,大眼扑闪扑闪写上了手足无措,“大……大人……” 严澜清紧紧攥着拳,闭眼沉下一口气,对灵活跳开的令璟咬牙道,“你去帮林仵作把白水灵的尸体找出来,送到三号验尸房。” 说罢,转身走了。 鱼丫丫顶着张红扑扑的脸,也不敢跟上去,戳着小手欲哭无泪,“我不是故意的。” 令璟别有深意的给了个赞许的目光,走了进去,“林仵作,熊二英案白水灵的尸体和验尸单。” 林晏归回过神,默默把摘了一半的方巾又系了回去,虽然他很想归于躺在那里的尸体面目全非的缘故,只是……他方才将白布盖上了。 三号验尸房。 严澜清换了一身衣服坐在那里看卷宗,这几分卷宗他都能倒背如流了,这次又将上面记白水灵这部分的仔细看了几遍。 熊二英的尸体严澜清已经派人去鱼丫丫说的山洞去接了,还没接过来,鱼丫丫抱着鸭子垂着头默默站在门角,不时觑一眼严澜清黑如水墨的脸色。 林晏归和令璟安静站着,看着躲尸体老远的鱼丫丫。 “鱼姑娘,有句话想问你。” 严澜清开口打破了沉默。 “是,大人。” 鱼丫丫刚闯了祸,现在特别乖巧,严澜清打眼看去,她跟个犯错的孩子似的,惴惴不安都写在了脸上。 严澜清莫名就带了几分哄孩子的口吻,“照你所说,你与白桃之前素不相识?” “是,大人。” “那你为何会相信一个之前素不相识之人的片面之言?” “不是片面之言,”鱼丫丫面上闪过激动的神色,对上严澜清的眼神又蔫答下去,“我是查证过的。” “咳,鱼姑娘,那你为什么因为一个你以前不认识的人说的几句话就去查证?”令璟好心引导她。 在令璟看来,小丫头心智单纯轻信于人也是说的过去的,所以她如果说什么因为她说了所以我就信了令璟也不觉得奇怪,自她救了严澜清,她是来刺杀严澜清的嫌疑就干净了一半,若真是别有所图,也只能是冲卷宗来的。 他看向鱼丫丫,轻功很高,武功尚且不知,若要偷恐怕也不是难事吧? 被几人各样目光看着,鱼丫丫觉得脸更烫了,诚实道,“就是手痒了。” “什么?” 严澜清和令璟异口同声。 “我是赏金猎人,平时也没少探案捉贼拿赏银,可是我这次出门前跟师父保证过,他不在,我不能一个人行动,都有……”鱼丫丫掰着手指头想了想,“都有大半年了,这次遇到了,我就觉得挺有趣,就顺手去查了查。” 令璟打量着她,她这顺手可了不得,明明瞧着是个小丫头,本事还不小,“那你……” “咳,”严澜清虚拳咳了一声,扫了令璟一眼,令璟讪讪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严澜清这才又问道,“你查出些什么?” “首先,白桃说的是真的,她没疯。” 严澜清静定看着她,“凭证是?” “白桃口齿清晰,说话有条理,而且我与她呆了好几天,她举止正常。” “只是如此?”严澜清等不到她后话,看着她清亮的眼眸耐心道,“你可知道有些人的疯病只有被刺激到时才会有所怪举,往日和常人无异。” 他说这话并无旁的意思,无非是公正提出看法,听在鱼丫丫耳朵里却不是什么好话,她一脸一鼓,眉头颦起,一双大眼瞪的圆圆的,“大人,你为何认定白桃是疯了,那我还说你疯了呢?” “咳!”令璟吓得从嗓子溜出一声咳嗽。 一旁的林晏归也吓得一哆嗦。 二十九章 别样作证 鱼丫丫壮着胆,“大人,你办案不应该公平公正吗?你都没见过白桃,就先入为主把白桃当疯子,还怎么查好案!” 屋内一阵安静,令璟经常跟着严澜清,除了那位老提刑,严国公如此训过严澜清,也就只有这小丫头了,年纪不大,胆子不小啊。 严澜清也被她教训的一愣,半晌才抿唇道,“我并非这个意思。” 鱼丫丫看了一眼屋中正堂间高高隆起的白布,“大人觉得白桃是疯子,无非是因为白小姐的肚子,什么胎能怀三年,是不是?” 严澜清没说话,验尸单,仵作,尸体隆起的肚子都在这儿了,稳婆也看过,这肚子也就三月有余。 白桃说这话确实像疯语,不想鱼丫丫说了句更疯的,“白小姐这肚子根本不是三年,早超过十年了。” 她因为争辩,气的小脸通红,这话一出,成功将自己也划作了三人眼中的疯子。 鱼丫丫气的直跺脚,“我说的是真的,白小姐小时候白桃就跟着她,白小姐十年前就被诊过喜脉。”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 严澜清额角抽搐了好几下,才勉强气定神闲问出一句话,“你可知白小姐芳龄几何?” “十六啊。” 严澜清看她还混然不觉不对,又问,“今年十六,十年前几岁?” “六岁啊。” “六岁如何怀孕?” “我没说她怀孕啊。” “……” 严澜清怀疑这丫头是故意的,老天故意派下来挑战他智商的,说话那叫一个难解,弯弯绕绕半晌,还不甚能摸清她的意思。 他深深两个吐纳,“何意?” “剖开就知道了,”鱼丫丫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看向那块白布,“我跟师父听说书的说过,有些莫名大肚子的,肚子里是腹水,白小姐应该只是生病了。” 她的目光在那微微隆起的白布上飘来飘去,像是琢磨要从哪下刀似的,能轻易说出剖尸,还真是年幼无知,她肯定不知道律法,也是,才十三岁,严澜清叹了一口气,“林仵作。” 站了半晌的林晏归朝严澜清颔了颔头,声音郎朗如玉簌道,“鱼姑娘,腹中若是腹水,按压肚皮,手感触软,若是胎儿,因胎儿生骨肉,触感发硬。” 他说着走过去,掀开白布,隔着衣服按压了两下,虽然有衣服看的不大清晰,还是能感觉到却如他所说。 “这么说白小姐是怀孕了?”鱼丫丫狐疑的放下鸭子凑近两步看了看,很快又坚定的摇摇头,“就算怀孕,白小姐也不是受辱才怀孕的,孩子肯定不是那个熊什么的。” 说完生怕几人把她也当做疯子,仰着下巴几分着急又坚定道,“我有办法证明,再给我一次机会,真的。” 她劫法场将此事闹的如此之大,若不将所有疑点都打通,此案做不了结,严澜清平静的点点头,让她不要急,心下开始仔细思忖她方才的话。 不一会儿,熊二英的尸体被李晋带人从山洞运回来了,看的出来,熊二英的尸体被保存的很好。 “仵作大哥,你解开他的裤子。”鱼丫丫抱着鸭子窜过去,急切道。 见状,严澜清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站起身走过去。 “大人,快看,快看,”鱼丫丫可劲儿招呼他和令璟,好像面前是什么美人的玉体,千金难得一看似的。 “大人,看见了吗?”鱼丫丫目光在几人脸上穿梭,眉眼弯弯问道。 两条毛茸茸的腿,一条小腿上有狰狞的伤,令璟和严澜清都没搞清楚她让看什么。 鱼丫丫手一松放下鸭子,出手那叫一个快,直愣愣就朝熊二英的下体去了,“大人,看这里,仔细看这黑虫子。” 林晏归就没见过这架势,吓得身形一抖,紧接着就是裆下一凉。 这虎丫头,说话就说话,跟拎鸡脖子似的,让人觉得她能扯下来。 “松……松开!” 严澜清脸黑的跟包公似的,令璟扯开她,脖子后都是冷汗,这丫头,是真虎! “不可随意触碰尸体,去洗手!”严澜清声沉如水。 等鱼丫丫洗完手过来,三人已盯着那处看了半天了,愣是没看出什么。 严澜清怕她再上手,叮嘱了几句,动口不动手,看她听进去了,才继续问,“看什么?” “看那个黑虫子。”鱼丫丫下巴点了点。 “我知道,”严澜清无奈的抿了抿唇,“让看什么?” “看那个黑虫……” 严澜清一声重重的抽气声打断鱼丫丫的话,令璟实在担心严澜清抽过去,接过话尽量说的清晰问道,“黑……就那里,怎么了?” “小。” “……” 三个大男人愣是被一个小姑娘说的脸飘红云,小姑娘还特淡定眨巴眨巴着大眼一脸无辜的模样。 见人不说话,鱼丫丫眉心一褶,“真的小,我说的……” “好好,”令璟赶紧打断,“除了小呢?” “丑。” “……” 令璟也目瞪口呆问不下去了。 “我的意思是……就是那个棍棍大,那个包包小,就是不和谐的那种丑……” 鱼丫丫越说越说不清楚,比划也比划不明白,急得满头大汗。 “鱼姑娘的意思可是说,此人肾囊过小,而阳锋过大,与寻常男子相比,有些奇怪?”林晏归轻轻浅浅出声道。 “对对,我就是不知道那个棍棍和包包叫什么,总之,他的不太对,他不能生娃娃。”鱼丫丫急得小脸都是红的,终于舒了一口气。 严澜清大概懂她的意思了,抬头看了一眼林晏归求证,林晏归浅浅的眉毛蹙了蹙,“鱼姑娘,就算此人肾囊过小,而阳锋过大,如何得出不能生育的结论?” “林仵作,你把他的内道剖开,取出元阳就知道了。”鱼丫丫心想自己笨嘴拙舌,还不如让他们亲眼看到的明白。 这…… 林晏归下意识看向严澜清,若没严澜清的签文书,他是不能随意解剖尸体的。 严澜清眉间起澜,深思一瞬,点了点头,“回头我让李晋给你拿过来。” “是,大人。” 三十章 有所隐瞒? 有人愿意相信自己,鱼丫丫脸上的急汗总算下去了些,甜甜笑着转过头,“谢谢大人。” 严澜清正想问谢什么,这丫头又来了句,“大人你能不能取些元阳出来?” 令璟不知道今天第几次咳住了,咳的停不下来。 严澜清那张颜色很是精彩的脸上色彩纷呈了好半晌,才僵硬问道,“做什么?” 亏的他今日没有墨发全束,否则定能看到血红的耳廓。 鱼丫丫拽了拽系在胳膊上的红绳,将要走到门口的鸭鸭往回拽了拽,闻言头也不抬道,“有个正常男子的,才知道他与寻常男子不同啊。” 说罢,她突然一顿,目光几分怪异的往他下三路一瞅。 严澜清本能竟后退了两步,黑着脸冲令璟道,“令璟,去。” 令璟一懵。 鱼丫丫像说错话的孩子,“令大人,谁的都行,不过,”她看一眼林晏归手下的动作,“得快些,他的快出来了。” “……” 这之后的一个时辰,屋里四个大活人两个死人就盯着那两个小杯子。 鱼丫丫蹲在那儿用手给鸭鸭梳毛,林晏归则是看着时辰。 一柱香时。 “大人,你们看,这是令大人拿来的,刚刚新鲜的是像凉粉那样胶状,”说到此她突然低头仔细瞅了一眼,神色古怪看了令璟一眼,好心劝道,“这个颜色,令大人,其实憋太久对身体不好。” 不等几人反应过来,她又一本正经继续道,“现在已经没那么粘了,有些化水,好啦,等一刻钟再看。” 说完,她抱起鸭子又坐到门槛上晒太阳。 令璟已经后知后觉鱼丫丫的意思,嘴张了张,想解释什么,又解释不出来,见严澜清直起身,追两步小声解释了一句,“那不是我的。” “什么?” 严澜清对上他几分委屈的小媳妇神色顿时会意,不轻不重嗯了声。 令璟一愣,更委屈了。 一刻钟后,令璟拿来的已经完全化水了,可熊二英体内取出来的过了一整个时辰都没有化水的迹象。 “林仵作,这个你懂吗?”鱼丫丫问道,其实就像知道螃蟹和柿子不能一起吃,具体的却又说不清楚一样,鱼丫丫只知道这种就是不能生娃娃,为什么还真解释不清楚。 林晏归这时候也只能说一句才疏学浅,他还真不知道。 “那大人,你找个老中医,这种的,老中医肯定能跟你说清楚,元阳是这种的是生不了娃娃的。”鱼丫丫扭头看着严澜清道。 若真如她所说,那么白水灵就不会是因为查出发觉怀孕,自觉受辱自尽,严澜清此刻在想鱼丫丫方才说的话,似能联系起来什么。 令璟见严澜清入定了,就知道他又在脑子里织网呢,两步走到鱼丫丫身旁,故作漫不经心笑道,“小丫头,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大人你找个老中医问问就知道了。” “那……你之前又没剖开,怎么知道此人不能生育的?” “我看出来的。” 鱼丫丫将拖到地上的红绳松松又往手腕上缠了两圈,就听令璟一副不相信的口气,“这种怎么可能看的出来?” 受到质疑,鱼丫丫唰的昂起头,“你看多就看出来了,我看过好多呢,几千几万个呢,一准没错。” 这是个什么神物。 令璟下巴微掉。 “鱼姑娘瞧着懂些仵作行当的东西,许是……” “不是不是,”鱼丫丫傻乎乎摆手打断林晏归解围的话,“我见的都是活人,那是我奶奶的绝活,就是在男人下面来一刀,说是做事情的时候更舒服,我奶奶想传给我来着,只是我才学了个半吊子,我奶奶就没了。” 在男人下面来一刀…… 令璟和林晏归齐齐脸色发青,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行当,难道是净身的,物件都没了还舒服什么,许是他们孤陋寡闻。 “那……那……你奶奶还挺厉害。”令璟几分尴尬笑哈哈。 鱼丫丫小脸舒展开笑颜,“是呢,是呢,我奶可厉害了,她还有一手绝活,摸母鸡屁股就知道它能下几个蛋,这个我学会了,哪天我给大人摸一个,可准了,一个蛋都不带差的。” 就在令璟不知道怎么接话时,严澜清从入定中回神了,抬声叫了李晋,让他把鱼丫丫先送回去。 鱼丫丫看了一眼躺在那里没有人色的白水灵,抿抿唇似乎想说什么,后来还是什么都没说乖乖抱起鸭子跟着李晋走了。 令璟跟着严澜清去了书房。 “她方才所说,你怎么看?”严澜清神思有些沉重,问他。 令璟端起茶杯,“不似作假,不过她应当有所保留,没有说出所有事情。” 令璟有超强的直觉,有勾勒出凶案经过的想像力,这算是他的天赋,方才他将鱼丫丫所说的话串连起来,又将自己放进去,的确不像瞎编的。 严澜清点点头,“确实有些说不通的地方,她说白桃是因为喊冤无门,白水灵的母亲要将她卖到青楼寻死,这就很奇怪,白桃作为一个贴身丫鬟,就算与白水灵再主仆情深,深的过白夫人的母女之情?一个母亲,有人说自己的女儿身亡有冤,她却将人卖到青楼?” 他指尖轻点到桌上,“白桃与鱼丫丫素昧平生,白桃就相信鱼丫丫,说出了冤情,鱼丫丫就相信白桃,千里迢迢,法场喊冤?” “还有鱼丫丫,”严澜清收回手,目光几分幽深,“她坚称白水灵怀胎十年之久,若只是听信白桃所言,为何如此笃定,若她亲自查证,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有如此本事……” 听严澜清说到这些,令璟也想起来了,他声音微沉道,“大人,鱼丫丫,似乎认识白水灵。” 不等严澜清问,令璟就说起方才取尸体发生的事,他跟在林晏归后面,鱼丫丫似乎很害怕那些尸体,一直紧贴着墙走,严澜清轻蹙了下眉,想起鱼丫丫左半侧身上的土粉,又想起在验尸房,屋中只有白水灵的尸体时,她躲在门口,可若说她胆小,她可是一点都不怕熊二英的,缝头颅,还大胆上手,十分矛盾。 重点不是这些,令璟由于并不熟悉,看见林晏归停下,下意识以为是离他近的左手边这具,还掀开白布问询,那时他注意到鱼丫丫只是扫了一眼目光就直放到了林晏归右手边,而那时林晏归还没作答。 “按说,鱼丫丫并没见过白水灵,如何认得她的面貌?”令璟狐疑道。 “看来她隐瞒了许多事情,”严澜清不确定是不是因为鱼丫丫如今还不信任他,所以不敢全盘托出,微微思索一阵,他道,“你让人去趟勋西府,接白家二老还有白桃来,此事不要招摇。” 令璟站起身,“我明白。” “还有,叫明紫来一趟。” 三十一章 原来是这样 令璟还没应下,门口李晋就回来了,对上严澜清诧异的目光,解释了一句,“鱼姑娘说习惯用轻功。” 这一个来回,也就一刻钟,他将人送到乌兰公主手里才敢回来的,生怕人跑了。 还有,李晋抬头看向严澜清,“大人,鱼姑娘说您若是要接白桃来,她如今不在白家,人就在京城,西门布粥那处帮忙施粥,让您的人带着她的鸭子过去,白桃才肯跟来。” 看样子,白桃对鱼丫丫的信任非同一般,严澜清皱眉看向李晋怀里的鸭子,这个鱼丫丫,好像也并不拙笨。 鱼丫丫小病初愈,折腾了一趟又有些头疼,一直睡到傍晚,醒来就一个丫鬟在给她换帕子。 “姐姐,我又发烧了?”她迷迷瞪瞪睁开眼睛。 鱼丫丫小嘴甜,一声姐姐把这个四十多岁的嬷嬷哄的眉开眼笑,“有些发热,不烧,就是褪退暑。” 鱼丫丫睁开眼,这才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坐起身,确定自己没什么不舒服这才放下了心,本想跟着去厨房帮帮忙,结果谁也不敢让她动手,毕竟是客,传出去还不得说严府不懂规矩。 鱼丫丫就被带去看乌兰公主和明紫耍鞭子,两根鞭子咻咻作响,抽在明净的青石砖上,身形翻的极漂亮,鱼丫丫看的正起劲儿,明紫突然一鞭子挥过来,“丫丫,接招。” 鱼丫丫一怔,电光火石间鞭子闪电一般就往鱼丫丫身上劈,鱼丫丫没防备,躲闪不及,本能抬起胳膊护住脸惊叫一声。 明紫心头一跳,手腕赶紧使力调转方向挥开。 “丫丫。”她赶紧收鞭走过去。 乌兰公主也放下鞭子过去看她,“妹妹,没事吧?” 有惊无险,有惊无险,鱼丫丫拍着胸脯摇摇头。 “丫丫,你不会武功啊?”明紫有些意外的问道。 这一声丫丫叫的顺嘴,鱼丫丫也没觉得别扭,加之明紫在她被大狼狗吓唬时出手相救,她对明紫是有几分亲切的,并不像对严澜清他们那么防备。 她乖巧点点头,“不过我会轻功,漂亮姐姐,我轻功可好啦。” 明紫笑了笑,这个她见识过了,“哦,明紫。” 虽然她很喜欢听人叫她漂亮姐姐,不过有些不好意思。 鱼丫丫却是一愣,名字?刚才她不是叫自己丫丫吗?“鱼丫丫啊,叫我丫丫就行。” “唔?” 明紫和乌兰公主闻言皆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一旁徐姑也忍不住笑着解释道,“鱼姑娘,是这位明捕……” 明紫面色一变,连忙抢声,“我叫明紫,日月明,姹紫嫣红的紫。” 晚上乌兰公主准备了涮羊肉,只有明紫,鱼丫丫和乌兰公主三人,鱼丫丫还探头张望了一会儿,乌兰公主给她夹了一筷子羊肉,习以为常道,“子玉公务忙,晚饭不必等他。” 这样啊,鱼丫丫明显松一口气,那个严大人明明不凶,她就是有点怕他,或许是因为今天吐到他身上的缘故,不知道白桃接来没有,大老鼠不会害人吧…… 明紫不动声色观察着她忧思重重的眉眼,琢磨着如何开口试探,大人给的差事真是难办,骗一个小丫头心里总有些不得劲儿,不知道直接问她会不会说。 两人各怀心思,就乌兰公主干饭最专心,“嗯,五个月零七天的小羊。” 徐姑拨着炭火,闻言笑道,“夫人猜的真准,专门挑的嫩羊羔,就是您正月看中的那只大肚羊的崽。” “大肚羊?”鱼丫丫筷子一顿,抬起黑溜溜的大眼睛。 “哦,就是一胎双生,那只羊一下产了两只小羊羔,一只黑的,一只白的。”徐姑笑盈盈解释道。 鱼丫丫不知道想到什么,歪着头眉头浅浅蹙起。 乌兰公主以为她是没见过这种,想来她们草原的牛马羊都是吃的草肥美,身体好,一胎双生她见的多些,中原见的少,思及此她笑容中带了几分骄傲,“我们草原的羊最好啦,很多都能生下两个,妹妹你要是有兴趣,一会儿让明紫带你去后院看看,还有大肚子的呢。” 后院那批羊是严国公特意从草原来的商人手下买的,就是为了让乌兰公主不至于太思乡,每次看到都会买些,后院还不少呢。 “行,干娘,”明紫飞出一根筷子往屏风上订了一只苍蝇,瞧那蚊子血在山水屏风上添了一抹残阳,很是满意的转过头,“丫丫,我一会儿带你去。” 鱼丫丫被一叫,缓了缓神,“哦,不用了,我就是好奇,姐姐,刚才说初春看到的,羊是怀崽子几个月来着?” “哦,这个……” “五个啊。” 这尴尬的称呼,明紫和乌兰公主都应了。 徐姑噗嗤笑出声,“鱼姑娘叫公主姐姐,显得明姑娘这干娘叫的多奇怪。” 方才明紫突然将徐姑拉到一旁,让她跟府里的人都打声招呼,别叫她捕快,她也不好多问,刚才险些一顺嘴又叫出去。 不过乌兰公主没觉得这称呼怪,她手一挥将鱼丫丫一揽,“这有什么,明紫随清儿叫我娘,自然也叫丫丫一声小姨娘。” 明紫被乌兰公主一句话惊的噎了一口马奶,咳呛道,“那个,干娘,您别逗我了。” 她极重的咬了干娘二字,是干娘不是娘,她真的不喜欢大人,虽然大人真的很好,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她不喜欢大人那种正经的,偏生乌兰公主一心撮合,这也是她不想接下套话鱼丫丫这个差事的原因之一,鱼丫丫住在严府,她怕乌兰公主又攻略她。 鱼丫丫吃着碗里的羊肉,看着二人话中一个追一个躲的意思,明白些什么,明紫姐姐是姐姐看中的媳妇啊,那她跟明紫姐姐处好点,就是讨好了严大人的媳妇儿,有严大人的娘和姐姐,严大人应该不会害她了吧。 “反正就各论各的,妹妹还叫我姐姐,明紫还叫我干娘。”乌兰公主也不着急逼明紫,反正跑不了,不过那个木头小子,这都多大还不开窍,媳妇还让她这娘操心,跟他那爹一个木头样儿。 “是,干娘。”明紫笑着应了,一个转眸发现鱼丫丫又是神思不属的模样。 鱼丫丫眨着一双大眼看乌兰公主,“各论各的?” “是啊。”乌兰公主瞧着她,她很快露出恍然的神情,筷子啪的一下从手里掉在地上,胸脯有些急促起伏着,喃喃低道,“原来是这样。” 三十二章 通灵的本事 晚上,严澜清并没回严府,鱼丫丫等到了子时实在熬不住了,倒头睡醒是第二日一早,明紫说大人有时忙案子几个月不回家也是正常的,鱼丫丫不得不佩服这个人,才解了毒,也不修养两日,倒真像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只是师父说过,就像人出门总是将脸收拾的干干净净,齐齐整整一样,那些大老鼠也把表面功夫做的很好,不能掉以轻心,不能掉以轻心,她拍拍心口,手下坚硬的触感让她安心许多,没事,她还有这个,不怕。 “明紫姐姐,你能随时进提刑司吗?”鱼丫丫知道她肯定是可以进去的,上次救她连提刑司的大牢都能进去,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像在里面当差的人一样说进就进。 鱼丫丫这时是真看不出明紫是个捕快,且不说女捕快只在说书的戏文中听过,单看明紫发如泼墨,简单盘髻,一侧垂下三千及颌乌发,平添侠气,细细的柳叶眉,大大的眼睛 般般入画,明如朝露,绿衣绣蝶纹,在鱼丫丫心中,就算有女捕快也是穿着皂衣,头发绾的立整,不会穿的这么漂亮,还涂粉描眉的。 明紫收势压掌练完早功,掏出帕子擦着额上汗珠道,“可以,你想去找大人?” “不是,我的鸭子还在那个李大哥手里,他肯定不会喂鸭子。” 明紫眼眸微闪,昨日她在书房时听到有捕快来抱说人接来了,好像是那个白桃,就是拿鱼丫丫的鸭子去接的,想来,鱼丫丫是想去看看白桃接没接来吧,心中忖了一遍大人交代的话,明紫收起帕子点了点头,“行,吃完早饭我带你去。” 一早,李晋并不在提刑司,陪着严澜清上早朝去了,明紫拉着鱼丫丫问了一圈,才从林晏归那里找到自己的鸭子。 “林公子,你喂它吃东西了吗?”鱼丫丫接过鸭鸭习惯性的将红色的长线一圈圈绕自己手上。 林晏归打开自己平常办公的门,闻言回道,“吃了,我早上掰了些馒头屑,还喂了些草。” “草?鸭子不是吃鱼虾的吗?还吃草?”明紫跟进去,摸了摸鱼丫丫怀里的鸭子,几分好奇道。 这鸭子也就鱼丫丫一个手掌大,走时师父给的,说她要是横死在外边了,有鸭子牵线引路过忘川,好投胎,因为鱼丫丫命不好,恶月恶日生,算命的说,出生在五月五日的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能抚养成人,男孩会害父,女孩便会害母,后面发生的事也验了算命老瞎子的话,她刑克重,所以鱼丫丫把师父的话顶当真,这鸭子照顾的比她自己还精细。 可她照顾的这么精细,这鸭子半点不见长,这都半年了,还是这么小,毛茸茸的一只,鱼丫丫更信师父说的,这只鸭是领她去黄泉路过忘川的。 林晏归看出这鸭出壳后被喂了什么东西长不大,不过也没多想,有许多瞧着小鸡小鸭小时候可爱的,常这样做,因而随口给明紫讲了两句。 “林公子你懂的真多。”鱼丫丫一双眼亮晶晶的,上次在那个教坊司也是,这个林公子一定就是师父说的那个,博览群书,所以才什么都懂。 被两个姑娘笑盈盈瞧着,林晏归脸皮一下烫了起来,尴尬的笑笑,委婉表示自己要看验尸单了,这种事自然不方便闲杂人等在,明紫很是会意的带着鱼丫丫出去了。 “明紫姐姐,你说,林公子这样的仵作能剖尸吗?”鱼丫丫故作漫不经心问道。 明紫眸光微闪,放慢了脚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仵作哪能随便剖尸啊,如果遇到需要剖尸的,需要大人签字。” “要是自己剖了呢?” “啊?”明紫听她这话的意思,不是她想剖谁吧,这小丫头叫了她两日姐姐,她可做不到坐视不理,可要说的太明白,大人说的不就露馅了吗。 转思了一瞬,明紫尽量用云淡风轻的神色说出极肃穆的话,“仵作随便剖尸是渎职,平民剖尸,那是亵渎尸体之罪。” 看鱼丫丫若有所思的模样,明紫一颗心突突直跳,她还真是不适合做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打探消息的事,大人以前就说过,她容易感情有事,分不清人心好坏,可恶的是,大人明知道如此,还把差事给了她,她现在那叫一个猫爪心肝,难受死了。 “丫丫,我……” 就在明紫想开门见山快刀乱麻直言问个清楚明白时,身旁小丫头一拍脑袋惊叫,“哎呀!水!” “明紫姐姐,林公子没喂鸭鸭水。”鱼丫丫两手捧着鸭子递到明紫眼皮底下,“难怪我总觉得鸭鸭蔫蔫的不太对。” 明紫眼皮跳了跳,还没跟上鱼丫丫的脑回路,鱼丫丫就将鸭鸭和一大团红线都塞进了明紫怀里,“明紫姐姐,哪有那个……”她有些急切的抱着肚子,左顾右盼了几下,小手掩着嘴低声道,“方便的地方。” “啊?哦,那个,刚才林仵作院角那个就是。” “行,明紫姐姐,你帮我找点水喂鸭鸭,我,我很快回来啊。” 明紫呆愣愣应了一声,“哎,”瞧人跑远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哎?” 这……这怎么回事?鸭鸭没喝水,丫丫要放水,怎么想到一块的,等等…… 鱼丫丫的师父自说原是市井之徒,是个什么都略懂皮毛的“通天晓”,后来归隐山林,鱼丫丫的本事都是跟师父学的,有一项就是溜门撬锁,所以很容易进了提刑司停尸的屋子。 昨日就是在这里,她记得是第十三具,贴墙走过,小心掀开白布,果然是白小姐的尸体。 鱼丫丫静静看了一眼躺在这里了无生气的女人,她是溺水而亡,虽然很快被捞起,身上还是有些浮肿,过了这么长时间,依稀能看的清原来的面目,谈不上美人,可也五官端正,上次见她,是在勋西府府衙,后来,熊二英一案太过恶劣,闹到皇上眼前,皇上就下令所有尸体卷宗移交提刑司了。 “白小姐,我记不清楚了,再确认一下。”鱼丫丫双手合十拜了拜,咬了咬唇,将手往尸体上一按。 鱼丫丫深信自己是不详之人,除了因为那个算命老瞎子的话,还有一个就是她通灵的本事,小时候村里有人过世,她跟她爹去吊唁吃丧席,人那时还没盖棺呢,她年幼不懂事,捉蚂蚱不小心碰了尸体,顿时眼前一恍惚,腹痛如刀绞,隐隐绰绰看见有人娶新娘子,鞭炮震耳,眼前朦朦胧胧,唯有一双指尖好像会发光的手清晰些。 这案子是两年后才破的,还是人自己疯了说出来的,疯的这个是卖鱼郎,因为他成亲之时,村里一个婆娘挺着大肚子去吃席面,也不避新娘子进门,后来卖鱼郎娶的媳妇跑了,他一直觉得是因为当初两喜相冲,怀恨在心就去杀人了,她也是后来看父亲杀完鱼,指甲里亮闪闪的银屑才想通她碰尸体看到的那些。 好像她跟爹娘说过许多次,除了师父就没人信她,师父还说不能叫别人知道,怕别人以为她是怪物,她倒很乐天豁达,特别是知道自己只对喊冤而亡的逝者有反应,就觉得自己一定是老天选中的人。 三十三章 白家二老不愿剖验 上次在勋西府府衙,鱼丫丫其实已经看过一次了,眼前一片朦胧,有人在争吵,看不清晰,只能听出是一男一女: “十年前就和小畜生苟且了,我还觉得那是庸医,谁知道啊。” “笑话!你胡言乱语!” “笑话!我才是笑话!我才是善解人意呢,以后各论各的算了,她也别叫我娘,叫我姐姐算了,也别叫你……啊!你敢打我!” “混账!” 水漫口鼻的窒息感一阵阵袭来,鱼丫丫最后看到的便是推在背心的一只手上的半截袖子,蓝色,白色,花纹,像无极阵,鱼丫丫猛地睁眼清醒过来,惊惧的捂着脖子大口喘息,避开那些摆放整齐的尸体,瘫软靠在墙上,满头满身冷汗。 这次她刻意记了记那图案,只要拿给白桃看一下就知道有没有猜错了,她不敢久留,赶紧扶墙出去锁好了门,看院中无人跑出去了。 明紫和林晏归从柱后出来,鱼丫丫的轻功或许很厉害,不过她并不知道林晏归的房间窗口角度刁钻,可以看到每一间验尸房,所以她鬼鬼祟祟开锁时,林晏归就注意到他了,正准备出声发问,抬头一看,房屋上明紫给了他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睁睁看鱼丫丫脸色发白的跑出去,林晏归终于能问了,“明捕快,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今日你看到的不要声张,也不要让她知道,就当我二人没返回来。”说完,明紫怕鱼丫丫发现端倪,也急匆匆走了。 林晏归看看验尸房的门,又看看明紫离开的方向,眉心拧了拧,一头雾水。 严澜清上完早朝在宫里用了饭,早朝时辰早,官员也不敢怠慢,敢迟到那是想念牢里的断头饭了,因而大部分官员家中会备食盒,马车上吃些自带的饭菜点心先垫垫,免得上朝太饿。 严澜清生来体弱,后来练武才好些,乌兰公主一向粗矿,考虑不到这等细枝末节的事,严国公一个大男人则是觉得男儿不是娇娥,越磨越结实,因而严澜清就成了宫里饭堂薅羊毛的常客,一顿早饭都不落,令璟跟着他,刚开始令大学士还从家里带两人的饭食,后来美其名曰开源节流,整整齐齐蹭皇家的饭,虽然等上完朝都凉透了,不咋好吃,不过既省银子,也省心,就是委屈胃了。 因而令璟跟着严澜清一道回来又买了三肉包子,吃着进了提刑司,才进书房,林晏归就来说了方才的事,他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安心,还是告知大人一声心底踏实些。 严澜清听着他的描述皱起了眉头,令璟捡了他话里一个词,“鬼上身?” “形似,形似,”林晏归力图准确,“鱼姑娘闭眼碰了死者,好像入定一般,没一会儿脸就白了,似乎呼吸不畅一般脸上憋的青紫,睁眼过来就捂着脖子靠在了墙上,明捕快也看见了,不过她也有些古怪,叫属下别声张。” 令璟眉头微动,林晏归最后一句话叫他一下猜到严澜清让明紫干什么了,林晏归退下后,令璟想起朝堂上皇上问询熊二英这件事,现在不止皇上急,文武百官也急着呢,那些御史大臣挑不出严澜清什么错来,现下瞧见晃悠的尾巴,都想抓住呢,除此外就是百姓,那风言风语满天飞,就严澜清,不紧不慢,淡淡然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刻,他依旧是这副神情,只是眉心微蹙,看完手上几张验尸单眉宇峰聚,“你看看。” 令璟接过瞧了瞧,这是大理寺的仵作,刑部的仵作,还有提刑司的仵作和一张林晏归复验的验尸单,大同小异,林晏归写的更细致,不过有一点,都确认白水灵有孕,脉象难已诊断,看腹围推断三月有余,实际上为求稳妥,还找了有经验的稳婆摸了摸肚子,肯定是怀孕,可昨日那个白桃坚称白水灵十年前被诊出喜脉能拿出诊单,还说白水灵被奸淫那晚才破了处子之身,之前小腹就已隆起,鱼丫丫说熊二英不能生育也问过穆冯确实是真的,严澜清头有些疼,这三者两两挑出来都成立,撞到一块就是异想天开。 没一会儿,穆冯也来了,看着理不出头绪的二人,又添了一条消息,白桃没疯,绝对是个正常人。 诊单已经看过了,确实是十年前的纸,旧墨迹,这点怎么都让人想不通,为今还真只有剖腹能解开谜团了。 严澜清下了准验批文,如今就等白水灵的爹娘到京,不想二位一听说要剖验,当即哭天抹泪不同意。 “我女儿已经死的这么惨了,还要她死无全尸。”白夫人头戴白花,哭的声音都哑了。 白老爷也是老泪纵横,“害我女儿的畜牲已经死了,为何还要让我女儿不得安宁啊?” 他二人是来带女儿回家入土为安的,死者为大,全须全尾的来,就应全须全尾的走,乍听要剖验,哪受得了啊。 严澜清很是理解,好言道,“此案存疑,有人伸冤,已证实熊二英无生育能力,所以令千金不可能如二老报案所言,不甘受辱自尽。”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白老爷面色一变,胡子激动的颤起来,“你是说……你是说……” 他看着隆起的白布,气的脸色铁青,“不可能,我女儿一向规规矩矩,清白就是那个畜牲毁掉的,当时府里不少丫鬟看到了。” 白老爷咬着牙说完,自觉屈辱,掩面痛哭,白夫人更是从头到尾依在白老爷怀中,悲痛欲绝,站不稳身子。 严澜清目光划过,微不可查的颦了颦眉头,“二位舟车劳顿,心中悲痛,是我失言,李晋。” “在。” “带他们下去稍作休息。” “是。” 白老爷看了一眼自己的夫人,都这么多日了,她的悲痛与日俱增,如今再见女儿遗容,都不忍看一眼了,想到此,抑着悲痛扶着白夫人出去了。 令璟看人走的没影了才走过去,“大人。” 严澜清负手站在台阶上,“我原先没往这处想,倒是忘了世事不无可能。”收回目光道,“你过来。” 对令璟低语了几句,令璟很快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李晋带白老爷来见严澜清,看的出来,白老爷痛失独女,神形都写着憔悴。 三十四章 吵翻天 “草民……” “白老爷,”不等白老爷跪下,严澜清就将人捞起来,“不必多礼,我找白老爷过来,是想问几句话。” 白老爷裂皮的嘴一抿,显然有些不耐,畜牲都砍了脑袋了,现在告诉女儿的死另有内情,还怀疑他的女儿不安分,还要剖她女儿的死身,要不是面前这个人是吃官饭的,白老爷都能拼上老命打一架,现在还要问话,是想劝他同意剖尸吧。 他的不耐烦和抗拒都写在了脸上,严澜清看在眼里,面上平淡无波,“白桃,白老爷可认识?” “白桃?”白老爷听到熟悉的名字,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茫然看着他,似乎不知道他突然提一个丫鬟做什么?“认识,她是小女的贴身丫鬟。” 严澜清眼底划过一丝疑色,“白老爷可知道为白小姐喊冤的就是白桃?” 白老爷一怔。 “白桃当初在巡抚核查此案时就曾鸣冤,说白小姐不可能受辱自尽,”严澜清观察着白老爷神色,眉心蹙了蹙,“白老爷也不知道?” 白老爷瞪着眼看向严澜清,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女儿出事后,他悲痛几日,做的就两件事,等那畜牲伏法,收拾家中生意,至于府内的事,都是白夫人打理,听说发卖掉一些丫鬟,他也没留意,还以为白桃也被发卖掉了呢。 他缓缓神,要说府中谁最了解水灵,那一定是白桃,她说水灵不可能受辱自尽……白老爷眼珠转转,“大人,敢问白桃在何处,草民能否见她一面?” 严澜清本来还有些问题,比如那份诊单,现在…… “请白老爷稍坐片刻,一会儿我带您去,”严澜清不紧不慢端起茶杯,突然问道,“白老爷,小女最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可还记得?” 白老爷被问的一诧、一愣,“好像……好像是黄色,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严澜清啜饮了口茶,“只是随意问问。” “……” 令璟那头比严澜清预想的要快许多,因为白夫人不管问什么都只是哭,他将人带来时,白夫人倒是不哭了,扫了一眼坐在那里揣着个茶杯的白老爷,再看一眼严澜清,顿时明白了什么,眼瞧着要发怒,外头传来一个娇俏的女声,“鱼姑娘,我可算见到你了,太好了,小姐的案子能查清了。” 白夫人转过头就看见两张熟悉的脸,听到是白桃和这个一脸稚嫩的女人喊冤时,不由分说就扑了过去,那叫一个动作敏捷,连白桃和鱼丫丫身旁的李晋和明紫都没反应过来。 “啪!”一声脆响。 白桃不敢躲,鱼丫丫可不客气,一个大耳刮就过去了。 白夫人摔倒在地,捂着脸瞪大眼看着鱼丫丫,“你……” 鱼丫丫纯属本能反应,这一巴掌打的太用力,手生疼,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跟村里的孩子打架呢。 “大人面前,你怎么能动手呢?”明紫扯了扯她。 鱼丫丫举着通红的手,一脸无辜,“她刚才也是在大人面前动的手啊。” “你敢打我!”白夫人被白老爷扶起来,横眉怒目。 鱼丫丫抱着鸭子退了两步,“你都要打我了,我还不能打你啊。” 白夫人气的七窍生烟,跟野丫头讲不了什么长幼有序,她冷哼一声转过身,“大人,这两人一个是手脚不干净的丫鬟,一个是不怀好意的骗子,她们的话不能信。” “夫人!” 白老爷还想问白桃两句话呢,希望她能安分些。 严澜清倒是接了她的话茬,“哦?” “不是,不是……” 白桃被严澜清一看就慌了,倒是鱼丫丫,圆圆的眼眨着,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成了不怀好意的骗子。 白夫人气愤的看着已经吓得发抖的白桃和抱着鸭子杵在那儿的鱼丫丫,“大人,这个原是府中的丫鬟,六岁就买进府伺候小女,她的卖身契也一直在小女手中,小女出事后,我夫妻二人未免睹物思情,发卖了一些丫鬟,这个贱奴,偷了卖身契就跑了,还有这个女人,骗府中管家是这丫鬟的娘家姐姐,偷溜进小女闺房,过后我就发现少了许多首饰,她二人定是那时候找到了卖身契偷了些金饰跑了。” “没有,大人,”白桃一急就跪下了,“大人,我与小姐主仆情深,卖身契小姐几年前就给我了,是我舍不得小姐,才在府中陪她,没有偷。” 什么卖身契什么首饰现在都不重要,白老爷急道,“白桃,我问你……” “你若没有偷,带她进小姐闺房做什么!”白夫人一声厉呵。 “白桃是为了……” “行了,那些黄白之物管它做甚,”白老爷有些生气,冷冷瞪了白夫人一眼,“白桃,你为何说……” “老爷,你怎么能相信这种贱奴说的话,她定是为了讹诈钱财。” “没有,我没有。” “行了,让我问问她。” “老爷……” “啊呀呀!”鱼丫丫被吵得脑壳疼,气恼恼瞪着三人,“吵什么,不能好好说吗!”被齐刷刷的目光看着,她回过些神,急中生智补了一句,“有没有将大人放在眼里!” 她就没见过这样当官的,官威呢,都在他面前吵翻天要打起来了,还看戏似的看着,上次瞧他还真以为办案厉害呢,不想是个不靠谱的,她都快查出凶手了,看来,求人不如求己,这案子还得她来破。 只是现在,她也没办法问白桃,这一团乱,她还是不掺和了,正当她准备寻个借口先离开时,一直没什么神色的严澜清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纹,让她们都进去。 三十五章 说服剖尸 白夫人不知为何怒火高涨,一口咬定白桃和鱼丫丫信口雌黄,所以大多还是白夫人吵得厉害,白桃哭的一耸一耸的,鱼丫丫在解释了几遍发现白夫人根本听不进去也鼓着脸不肯废口舌了,白老爷在一旁几次开口都没插进嘴,急得满头大汗。 严澜清愣是等白夫人吵累了大喘气歇嘴时才淡淡开了口,“白夫人,你说发现白小姐的闺房丢了首饰,可有报官?” 白夫人刚才生气指责了白桃和鱼丫丫少说有一刻钟,出了一头汗,这会儿脸上的薄粉都有些花了,闻言眉眼一耷,伤感道,“水灵都没了,我哪有心思管哪些身外之物,也念着这丫鬟是自小陪着水灵的,不想将事情做绝。” “既如此,为何要将她发卖青楼?” 严澜清这一问,白老爷先眉心一跳,“什么?青楼?夫人,你……” “我那是吓唬她的,”白夫人捏了捏手里的帕子,朝白老爷解释一句又赶紧看向严澜清,“大人,这丫头一向是个手长的,我就吓唬她两句。” 鱼丫丫漂亮的眉毛拧了一个秀气的结,什么叫一向是手长的,要真是这样,把一个一向手长的丫鬟留在自己爱女身边这么些年,她瞠着杏眸给白桃使眼色,希望白桃辩驳两句,只会哭,这怎么能行。 白桃看见了鱼丫丫朝她挤眼,也看懂了意思,却没敢应,学生见先生会害怕是本能,耗子怕猫也是本能,她怕夫人也是。 严澜清不动声色的将她二人的小动作收入眼底,瞅准鱼丫丫小脸泄气的时候倏然问她,“鱼丫丫,白夫人指认你伙同白府丫鬟白桃盗窃白小姐首饰,你可认罪?” 这陡然严肃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鱼丫丫茫然了一瞬,不自觉直起脊背,“没有啊,不不,我不认,我没偷什么首饰。” “既如此,白小姐首饰被盗一案提刑司接了,必会给白夫人一个交代,在案件结清之前,你四人不得离京。” 鱼丫丫眨巴着眼没反应过来,随即就是一急,白夫人瞧着比她更急,她是想着带女儿尸体回去安葬的,没准备在京城逗留,不想严澜清一下蹦出指认二字。 “大人,我没有要指……” “白夫人放心,本官定查清白小姐那些首饰的下落,”严澜清郑重道,转头吩咐李晋,“一会儿让白夫人把丢失首饰画出来,即刻去查。” 李晋绷着脸配合道,“是。” 白夫人还想再说什么,严澜清已经转而看向白老爷,“白桃,白老爷有几句话想问你。” 鱼丫丫看出来了,这人是故意的,大老鼠的心眼跟筛子一样多。 白老爷喉头徘徊了老半天的话终于问出口了,“白桃,你为何说小姐不可能受辱自尽?” “老爷,小姐出事前一天晚上还说让我第二天陪她去吃水韵楼的脆皮肘子,还说她肚子又大了,要扯布做衣裳,好端端的怎么可能跳河。”白桃一想起那个鲜活的身影,还是忍不住泪水涟涟。 “胡言乱语,水灵被恶人玷污了清白,失魂落魄,以泪洗面,哪有心思放在吃穿上,老爷,这贱奴满嘴胡言,水灵纵是心大,也不可能心大如此,你还听她……” “白夫人,”严澜清不紧不慢放下茶盏,温和面上几分浅笑,“白老爷在问白桃,旁人,还是不要多言插嘴了,否则,不得不让人怀疑,白夫人怕白老爷问出什么才多加阻拦。” 这人轻轻浅浅的语气颇藏气势,其中的别有深意让站在下头的四个人都愣了愣。 白夫人眼一瞪,刚才将他夫妻二人分开问,现在还说这种话,是怀疑她杀女,奇耻大辱,她脸色铁青就要争辩,被白老爷扯住了,“安分些!” 白老爷真是生出几分火气,倒也没有将严澜清的话放心上,只当他是吓唬白夫人,狠狠瞪了白夫人两眼,民不与官斗,她在官面前还跟泼妇似的,也不怕吃板子。 他做生意一张面皮风云变幻已经练出来了,扭脸就是一副谦卑的姿态,“大人,贱内不懂事,草民可能继续问白桃了?” 其实他更想与白桃两人问个痛快,可看这大人的意思,是不答应的,搞得他有些话根本问不出口,女儿的名声啊,这与鞭尸何异,他是当官的要断案就不说了,夫人和白桃也是自家人,这个抱鸭子的留在这儿干嘛,想到此,他神色不好的剜了鱼丫丫一眼。 鱼丫丫很莫名,她要是有的选,才不想呆在这里呢,这个大老鼠卖的什么药,鱼丫丫看向端着茶盏的严澜清。 严澜清端着茶只是用茶盖轻浮茶面的绿叶,似乎并不着急喝,闻言点点头,“白老爷继续。” “是,”白老爷转过身,面上变得极快,黑沉沉看着白桃,“小姐出了那种事,还有心情吃肘子,你是不是胡言乱语!” “没有,没有,”白桃眼泪就没停过,急得直摆手,欲言又止的抿了抿唇,低头低声道,“其实出了此事,小姐还是挺高兴的。” 白桃声音很小,只是屋中很安静,众人听得清清楚楚,这话几分找抽的意味,白老爷和白夫人唰一下染上怒容,连严澜清也狐疑的朝白桃看去。 白老爷废了好大力气才忍住一脚踹上去的冲动,还有定力拉住身旁要破口大骂的白夫人。 当着他的面说他女儿放荡,卖到青楼真是太仁慈了。 白桃被眼泪迷了眼,抬袖擦的功夫,没看到几人刀子似的目光,正准备继续说下去了,被白老爷拉着黑脸打断了,“小姐的肚子,怎么回事?” “小姐真的没有怀那个采花贼的孩子,小姐小时候无故晕倒请郎中诊脉,那会儿就诊出喜脉了,而且去年春天开始,小姐的肚子才开始大的,这些,这些夫人都知道,所以小姐不可能是觉得屈辱自尽的。” 白桃这一说,白老爷先是一阵沉思,他印象中,有这么一件事,那会儿水灵似乎才六岁,他看完铺面回来听下人说小姐玩风车玩的好好的晕倒了,他去水灵房间正看见夫人和郎中争吵,床帘垂着,郎中诊出喜脉,夫人说是庸医,后来水灵醒了活蹦乱跳,他也就当诊错了,去年开始大肚子…… 他看向身旁的白夫人,白夫人身子一抖,有所避讳的朝严澜清看了一眼,暗中攥在白老爷袖口的手用了用力,色厉内荏道,“贱奴胆敢诬陷小姐,去年到如今都多久了,怀胎也不过十月,小姐肚子才多大。” 白老爷似不懂白夫人的意思,皱着一张脸尽是狐疑。 严澜清已得到想要的了,放下茶杯,不紧不慢站起身,“奴仆污主也不是小罪,既然在本官眼下发生的事,本官义不容辞,皇上责令三日内升堂结案,首饰失窃案、奴仆是否污主一案、白小姐之死,关键系在白小姐腹中,白老爷、白夫人,想必也想知道真相,还白小姐一个清白。” 这还是要剖啊! 白夫人急得直扯白老爷,转过头求道,“大人,白发人……” “白夫人,我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二位心中一定悲恸,我若不能查清此事就有负二位,白夫人和白老爷如此深明大义,白小姐泉下有知,不会怪你们的。” 不愧是读书人,嘴皮子真厉害,鱼丫丫看的一愣一愣的,这么正经的人怎么说出这种貌似阴阳怪气实则阴阳怪气的话的。 被严澜清几句话捧到这儿,白夫人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使劲儿拽着白老爷的袖子,出了这等事就够可怜了,还不能留全尸。 白老爷心里烦,被白夫人拽的也烦,心一横,“剖吧!” 白夫人有些傻眼,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白老爷。 “老爷,你怎么想的!水灵她生前受辱,死后你怎忍她再受屈辱!” 白老爷眉头高高拧着一个疙瘩,“我女儿要清清白白的走,若肚子里是那畜牲的孽种,剖出来也好,若是什么肉瘤,也给女儿去了。” 他一个用力抽回袖子,冲严澜清拱手道,“草民只有一个请求。” “白老爷请讲。” “仵作剖尸时,我和夫人要在旁看着。” “这是规矩,白老爷放心,明日成时,我让人去客栈接二位过来。”严澜清说完,眼眸一转,“你二人也得到场。” 站了半晌的鱼丫丫骤然被点,蹙了蹙眉,此事是她喊冤,也是她执意说白水灵肚子早大了,去也合情合理,乖乖点了点头,“是。” 白桃有些害怕,仵作验尸,还是剖腹,她不知道能不能撑住,可是她替小姐喊冤,只能硬着头皮应了。 三十六章 托梦认凶 人都走了,令璟才捂着听得犯晕的脑袋进来,感叹道“一团浆糊,我得好好捋捋。” “都如此清晰了,你要捋什么?” 令璟眼前一亮,“结案了?” “我还有两件事没想清楚,”严澜清眉尖轻蹙起来,转过身,“你去办一件事。” “什么?” “去林晏归那儿挑几具已经结案的尸体。” “什么?!” “挑的仔细些,男女不论,不要化骨的,最好死法不一样,尸身完整的,还有……如此看我做什么?” 令璟合了合自己的下巴,神色复杂的咽了咽口水,“大人,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不过问还是问一句,你是要……吃么?” 严澜清听得好话赖话多了去,如此一本正经的骂变态还是头一遭,以至于他听到时下意识先是一怔,准确来说没反应过来。 令璟小心翼翼打量着他,“看啊,我去食为天吃鸭也是这样,公的母的都行,不要瘦的皮包骨的,煎炸烤炖都行,不要去头切屁股完完整整的最有胃口,所以……” “你想怎么死。”严澜清沉了一口气,语气也凉飕飕的。 令璟脖后汗毛一竖,立刻嬉皮笑脸认怂。 严澜清不轻不重横他一眼,“不要烧的焦黑的,现在去一趟,我在书房等你。” 令璟真不想问这句话,“你说的是鸭子还是尸体?” “蠢死怎么样?” “……” 夏夜蝉鸣燥闷,严澜清穿着白色中衣坐在案后,桌上是一本怪谈野史,正当他想的入神时,门口传来轻扣房门的声音。 “大人。” “何事?” “大人,一个叫白桃的女子求见。”敲门的是守摇光院的侍卫。 严澜清穿好外袍出去,“把人带进来吧。” 严澜清坐在院内一棵树下的石桌等她,白桃跟在侍卫身后进来,天色昏暗,一时没发现她苍白的面色,却瞧得见她在瑟瑟发抖,害怕? 人刚走到严澜清这边,白桃不知怎么软了腿像下锅面条似的就瘫到了地上,将前头引路的侍卫吓了一跳。 侍卫警惕看着她,一手按在刀柄上。 白桃爬跪好,声音都在发颤,“大人,白桃有要事跟大人说。” 严澜清扫过她额上密密的汗珠,“说。” “大……大人,”白桃看一眼映着烛光的屋子,“这件事很重要,能不能进去说?”说着看了一眼身旁的侍卫。 “不能。”严澜清回的很果断,不过还是叫侍卫退开十几步,“他听不见,现在你可以说了。” 白桃往后望了一眼,这么远应该听不见,她按了按自己快要跳出嗓子眼儿的心,深吸两口气,几个吐纳,这才发着抖抬起头,颤着嗓音道,“大人,小姐给我托梦了,她,她告诉我凶手是谁了。” 严澜清从不信鬼神,托梦这回事…… 他挑了挑眉,“哦?凶手是何人?” 白桃头也不敢抬,“是,是夫人身边的庆婆婆,是庆婆婆推小姐掉进河里的。” 想到白夫人和白老爷是两个人进的提刑司,庆婆婆他们都在道上马车那儿等着没进来,大人应该不认识,又赶紧补充道,“庆婆婆是夫人的陪嫁,看着夫人长大的,夫人叫她庆儿。” 严澜清静默不语,那几声树上嘹亮的蝉鸣生生听得白桃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更七上八下了,怎么没动静,她壮了壮胆子,小心抬起头,正对上严澜清不知是不是审视的目光,吓到肩膀一颤,又底下了头,就在她以为严澜清要问她关于庆婆婆的事而忐忑斟酌用话时,头顶那个平和的声音却是问道,“你家小姐在梦里还说什么了?” 啊?不是应该问庆婆婆与小姐平日相处如何?可有过节吗?白桃惴惴攥着一片衣襟,一想,或许大人现在根本不相信托梦一说,目光闪了闪,连忙道,“小姐还说,还说她到了阎王殿,阎王觉得她死的可怜,告诉她肚子是怎么回事了,肚子里确实是有一个孩子,不过不是普通的孩子。” 她的脸越来越白,汗珠也越淌越多,严澜清真担心她没说完就晕过去,这天虽然热,也没热成这样吧,吓得?是被他吓得,还是所谓的托梦? 他随手执起石桌上的茶壶,“起来吧,坐下来慢慢说。” 这人什么时候也是不慌不忙的温和模样,偶尔带着一丝浅笑也让人捉摸不透,白桃这么个小丫鬟更是心中没底,不知道他信不信自己的说辞,坐下,她现在站不起来,也不敢。 “大人,我,我跪着说就行。” 严澜清侧目看了一眼她,将手中茶杯轻放到桌上,“来人。” 站在不远处那个侍卫走过来,“大人。” 严澜清朝他递了个眼神,他会意,伸出了胳膊。 白桃看着横在自己眼前的手臂有些发懵,这个护腕看着就有些吓人,她怯怯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 “坐下说吧。” 白桃有些发窘,从脖子到耳朵都烧了起来,好像只有公主和贵妃是有人扶着的吧,迷迷糊糊扶着侍卫的胳膊起身坐下,心跳的更厉害了。 “接着说,白小姐腹中,是谁的孩子?”严澜清将一盏茶递过去。 白桃还有些飘着,脱口而出,“是老爷的。” 严澜清动作一顿,眉峰一聚抬眸看向她。 清亮的眸中暗藏犀冷震惊和审视,白桃吓得一僵,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眉眼一阵慌乱,解释道,“不是,不是,不是小姐怀老爷的孩子,不不,是那个孩子是老爷的,不是小姐怀上的,是夫人怀上的。” “别急,”严澜清搁下茶杯,收回手,“想想她是怎么教你说的。” 白桃直接吓得从石凳上跌下去了,“没有,没有人教我。” “不是你家小姐在梦中教你说的?” “……是,是小姐教我。” “她怎么说的?” 白桃真是吓得不轻,抬起袖子擦了一把汗珠,咽了好几口唾沫才平复些,“小姐说,阎王说了,夫人当年怀的是双生子,有一个在肚子里的时候瘦弱,就被还在夫人肚子里的小姐包住了,所以其实小姐生下来肚子里是有那个孩子的,只是这两年才撑大了,所以当年那个郎中诊的不算有错。” 严澜清懂岐黄之术,却没听过如此荒唐之事,真假还得明日剖验后才能得知,只是,他眸光暗闪,“你家小姐有没有让你转告,怎么判断那个孩子是你家夫人当年肚中之子还是她自己怀的孩子?” 白桃一愣,半晌才磕磕巴巴道,“小……小姐没说。” 严澜清露出为难的神色。 白桃心口一跳,“我,我一会儿回去睡着再见见小姐,或许还能见到小姐,我再问她。” “嗯,”严澜清掩拳虚咳忍着笑意,“还有别的吗?” 白桃转了转眼珠想了想,“没了。” 月亮不是很大,漏过繁密的树梢还是泄下几缕月光,严澜清看了一眼天色,“时候不早了,你可以回去了,方才的话,本官会慎重考虑。” 白桃像答上夫子问题的孩子,长吁了一口气,脸上的惨白也退下去不少,坐了一会儿虽然腿还是有些酸软,好歹有力气站起来了。 “白桃告退。”她抑住上扬的嘴角。 严澜清点点头,“白桃,别忘了若是白小姐再入梦,问问刚才的问题。” 白桃正要应是,倏尔又听他道,“还有,问问白小姐,她是正面落入水中的,怎么知道推她的人是谁?” “小姐应该是被庆婆婆带过去的,所以知道是庆婆婆。”白桃说的并没底气。 严澜清不说有理也不说没理,只道让她回去问问。 人走后过了片刻,估算离开挺远了,他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喊了侍卫一声,“让今夜府中巡逻的人来见我。” “是。” 三十七章 大老鼠是何意? 成时剖验,鱼丫丫卯时就拉着明紫早早过来了,看她这劲儿头,明紫还以为她跟林晏归一样,是个见尸体就眼睛发亮的,谁知道那个一身黄毛的依稀能辨清是个孩子模样的被林晏归从白水灵肚子里剖出来后,鱼丫丫几声作呕就往外跑。 她其实是能撑住的,只是这恶心劲儿好像会传染似的,听见鱼丫丫那声,她一时也忍不住,紧随其后跑出去,两人吐的那叫一个此起彼伏。 好在她也不算是最丢分的,那个丫鬟是肚子还没剖就晕了,还有白夫人,看见那不像个孩子模样直接吓抽过去了,白老爷也是软脚被搀出去的。 她一个女捕快,什么惨烈的尸体都见识过了,虽然刚开始回回都吐,可这都几年了,她以为她都习惯了,上次那个烂的跟泡在麻汁里的馒头似的,她也没吐,这次竟然吐成这个样子,令璟那个油头小生胆子还没鸡大,他都没事。 要知道令璟不是没事,都凭一口气撑着呢,看见明紫跑出去,脚一软就往严澜清怀里歪,严澜清两眼都盯着林晏归抛出来的东西,见验完就直接抬脚走过去了,令璟眼瞧要摔到地上,灵活的将小腰一扭,倒李晋身上了,正合李晋意,他还没娶媳妇呢,要知道孩子在肚子里是这个样子,他都不敢要娃了。 “林仵作,这……”严澜清依稀能看见胳膊腿,再看看盘子上林晏归拣出来的黄色的长发,几个指甲,还有那个黑白的应该是眼珠吧,他不是没见过肚子里的孩子,可这种的还是头一次,显然,这不像三四个月的孩子,要不是有胳膊腿,他都不觉得这是个孩子,以防万一,他还是问道,“这可是孩子?” 林晏归检查了一番,无声的沉了口气,点了点头。 “那这可是三四个月的孩子?”严澜清心底其实已经有答案,还是问了出来。 林晏归知道严澜清的本事,若正儿八经论起来,严澜清验尸的本事也不差,三个月的胎儿初具人形,这个虽然也有了人形,只是这重量明显不对,而且这么长的指甲和毛发…… 白桃被吓得晕过去,严澜清也没着急把人弄醒,先去跟白老爷说了剖验结果,让他带受惊不浅的白夫人回客栈休息,告知后天开堂审案,这才叫了明紫和鱼丫丫去了白桃房间,义正言辞,他一个男子独身与女子共处一室不妥。 提刑司除了厨房的都是大老爷们,也就一个明紫,鱼丫丫抱着鸭子一副吐的起不来的架势,“明紫姐姐你和大人去吧,我先回去。” “鱼姑娘,提刑司到严府还是有段路的,提刑司无人有闲暇送你,你这副模样也不放心让你一人,”严澜清静静定定道,“而且,鱼姑娘与白桃似乎多日未见了,不想叙叙旧?” 鱼丫丫拍胸口的动作听到他后半句话似乎慢了一拍,皱眉干笑道,“大人你在说笑吧,她都吓晕了,我都吓吐了,这样怎么叙旧啊?” “不叙旧,也可以去关心关心,鱼姑娘对白桃有救命之恩,又大费周折替她为白小姐伸冤,想必鱼小姐去安慰,白桃会很受用的。” 鱼丫丫是比不过他能说会道,舌灿莲花,只能跟去了。 可怜白桃吓晕才刚醒,一睁眼看见严澜清坐在桌前又吓晕了。 既然白桃一时没办法问了,严澜清看向低头摸着鸭子的鱼丫丫,“鱼姑娘,我有一事不明,想向姑娘请教。” 鱼丫丫手指轻颤了下,没抬头,佯装漫不经心道,“什么事啊?” “大老鼠是何意?” “啊?”鱼丫丫怎么也没想到严澜清问了这么一个问题,错愕抬起头。 严澜清一本正经看着她,或者说像个求贤若渴的学生等夫子解疑答惑。 “大老鼠?对,”明紫想起今儿一早去叫她,“你说梦话还叫大老鼠呢,丫丫,听大人的意思,大老鼠还有深意啊?” 鱼丫丫吃不准大老鼠的意思会不会叫眼前这个水波不兴的大人恼羞成怒,咬了咬唇问,“不治罪?” 这么问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了,估计也跟他自己猜的差不多,他摇了摇头,让她放心说。 鱼丫丫不动声色拍了拍衣襟,摸到缝在肚兜的东西安心了,抬眼看着他,清清亮亮道,“大老鼠就是坏官。” 明紫刚碰到唇的茶烫嘴似的被拿开,不可置信看着鱼丫丫,就大人这个官声,那帮御史老匹夫都抓不到错,还有人说大人是坏官,她可是记得这丫头这么称呼过严澜清,难道是因为江白那厮拿狼狗吓唬她的事? 严澜清可不会这么想,毕竟他清清楚楚记得,这丫头初次见面在河中,发现他的皂靴就喊他大老鼠,当时他猜测这丫头对当官的有敌意,事实证明,她确实对他很戒备,否则也不会一直遮遮掩掩。 “鱼姑娘,你如今还觉得我是大老鼠?”严澜清不问过去。 鱼丫丫犹豫了一下,琢磨被记仇的可能有多大,最后诚实的点了点头,反正案子一结她就走了,只要她不做坏事,让他没有机会就是了。 “因为我疏漏失察?”严澜清又问。 鱼丫丫眨巴了下大眼,才反应过来他是说熊二英案子这事。 “不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采花贼的案子是巡按审的,他没有将白桃的喊冤放心上,大人你又不知道,你只是看案宗签死状,而且,哪有断案官能保证一辈子不断错案的,若因审错案就将那个人当成坏官,我才更可恶呢,有心和无心我还是分的清楚的。”鱼丫丫说的头头是道。 严澜清眼底微微动容,可除了这个,难不成真是那两条大狼狗?她不是说不怪他了吗? 鱼丫丫一听,小脸就皱了起来,“大人,说原谅了就是原谅了,不会翻旧账的,更何况我师父说过,谁家没有不肖子孙。” 这个说法倒新鲜,明紫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严澜清额上挂了两道黑线,“那究竟是为什么?” 三十八章 熊二英一案 “是、非,善、恶,黑、白,不是这个肯定就是另一个,一个道理。” 鱼丫丫这丫头,有时候看着挺傻,有时候又挺精明,严澜清不止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了。 他沉思了一瞬,“你是说我不像好官?” 鱼丫丫没说话,看着满桌子溜达的鸭鸭,算是默认。 严澜清头次这么较真,“愿闻其详。” 明紫看了一眼有苏醒迹象的白桃,想着要不要打断,却也实在是好奇,反正也不是什么听不得的话,无妨无妨。 两双眼睛看着,鱼丫丫本来还觉得当着人面说人不是不太好,可转念一想,知错才能改,没准他以后变成好官呢,她可就做了一件大好事。 本着治病救人,不不,拯救迷途知返的人的原则,鱼丫丫来精神了,“好官当然得有个好官的样子,我师父说了,好官都是两袖清风,”说着,她看向严澜清袖口的一朵金丝明绣,意思不言而明。 明紫哭笑,怎么说乌兰公主也是草原来的公主,带来的东西就不少,严家又世代为官,皇上赏赐也不在少数,有祖荫在,严澜清穿身金绣算什么,这丫头是不是没理解两袖清风的意思,她正想开口解释解释,严澜清却是冲她微微摇了摇头,旋即一脸虚心的看向鱼丫丫,“鱼姑娘教训的是,请继续。” 明紫瞪大了眼,这是怎么肥事?大人是在逗她玩还是认真的?哪种想想都挺惊悚。 鱼丫丫到底是个小丫头,被捧的嘴角翘起,压都压不住,孺子可教,她语气也好了不少,掰着手指继续道,“好官要爱民如子,我知道做官的要不是十年寒窗苦读,要不是口含金汤匙,不过肯定都是读圣贤书,有才学的,你们用书中的道理做官,在朝堂运筹帷幄,那叫,叫……” 她记性没那么好,师父这都老早以前说的了,她记不清楚了,仰着脑袋想了半晌还是没想出那个词。 严澜清不觉眯了眯眼,短思一瞬,“为官之道?”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鱼丫丫实在想不起师父的原话了,“可要做一个实实在在的好官,就不能只读想读的书,束之高阁肯定是不行的,要走下来,了解百姓心中所想,就像这次,这种胎中胎,阴阳胎,有些书里是有的,我们村还有老人知道呢,你们读的四书五经肯定是没写的。” 明紫脸上的笑意一僵,验尸结果还没人说,她怎么知道,跳跃的瞳眸朝严澜清看去,见他好像一副早有所料的神情。 鱼丫丫说到兴时,端着茶杯喝了一小杯,全然没察觉不对,继续道,“好官还要赏罚分明,刑部那个黄大人,我明明就是去伸冤的,她打我板子,他就不是好官,他是乱罚,大人你呢,是不敢罚,那白夫人在你面前都吵成那样了,你一句话都不说。” “好官还要公公正正,是态度公公正正,像白桃,大人你都没见过白桃就先入为主处处往她疯了偏倚,这就有失公正。” “还有,好官……” 白桃醒来时就听见鱼丫丫兴高采烈的在说话,睁眼一看,正和大人聊天呢,她尽量不发出声响坐起身。 鱼丫丫就对床而坐,发现她醒来刹时停了话头,“大人,白桃醒了。” 严澜清站起身,白桃正穿了鞋慌慌忙忙下床,她胆子真是很小,抖着就跪到了地上,“大人。” “别怕,是来问问你,你可问过你家小姐了?” 明紫眼睛再次一瞪,哪个小姐?白桃的小姐不就是刚才被林晏归剖了的那个白水灵吗,问?明紫打了个寒噤,她是最怕鬼的。 白桃的脸色倒没明紫难看,抬起头有些遗憾,“小姐没再托梦给我。” 她看向严澜清,“不过,我想了想,凶手是庆婆婆,一定是阎王告诉小姐的。” 明紫浑身都不舒服了,急切想出去,好在严澜清没有在说什么,只是浅浅叹了一口气,“可公堂之上,总不能以托梦断案。” 他似自言自语,又似说给什么人听的。 开堂那日,鱼丫丫一早是被明紫带去的,早早在偏厅候着,听到喊她上堂时,才跟着提刑司的侍卫过去。 案后严澜清身穿官服头戴乌纱,就这么静静坐着,看着就像画中的朱砂素笔,身边挎刀站着的就是李晋,穿着曳撒,面色严肃,稍下一把椅子上坐着的是徐同尘,他今日是奉皇命来的,穿着内廷护卫的夏服,连揽了书吏活计的明紫都穿着英姿飒爽的捕快服。 这架势,看着就吓人,她见过县老爷审案子,没这么威风,堂下两排衙役拿着长长的廷杖,齐刷刷跪下几个人,这不就是公堂吗?可眼前这个,两排冷面如铁的侍卫,腰间别的都是大刀,光是远远看着,鱼丫丫就觉得有些腿软了。 不光是鱼丫丫头次见这光景,严澜清也头次见有人敢戴着猪八戒的面具上他这公堂的,直到人跪下清清亮亮的抱了名号才回过神来。 堂上安静些许,该愣的不该愣的都愣了,这是,藐视公堂? 严澜清眉头蹙起,“告诉人鱼丫丫,公堂之上,不得奇服异状,摘掉你的面具。” 鱼丫丫来前是打算上了公堂好言商量商量的,像她们那里的县令,如果有老人家跪不下去,他还会赐椅子哩,显然这个公堂跟她见过的公堂不一样,她不敢,乖乖摘了下来。 一张红肿的只能看见一双大眼睛的脸露出来,堂中之人再次不约而同一怔,瞧着既像过敏,又像被马蜂宠幸了一番,要不是有那双灵气十足的眸子,称的上一句惨不忍睹。 明紫手里的笔打了滑,昨晚还好好的,今早倒是瞧见她戴了面具,以为纯粹是孩子心性,毕竟令璟那混蛋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整日叼着麦芽糖,她就没多想,怎么就成这样了,被严澜清目光看来,她也是满脸的茫然。 如今堂上还有熊二英一案的一众官员站着,鱼丫丫这副模样,实在容易让人误会他动用私刑,严澜清无声吸一口气,手握惊堂木,一声响亮,“鱼丫丫。” “民女在。” “你可是身抱微恙?” 这张脸,说微恙还真是轻了,鱼丫丫抬起头,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写着懊恼,“回大人,民女昨夜看见一桃心状的草觉得很漂亮,摘些洗面,不想一早起来成了这副模样。” 桃心状?难道是火麻?严澜清眉心微沉,她这脸可不是光靠火麻能成这模样的,既不是为了陷害他,暂且先放一边。 “起来回话。” “谢大人。” “鱼丫丫,本月初四,西郊法场,可是你为死刑熊二英喊冤?” “没有,我没有为他喊冤。”鱼丫丫肿着一张脸,声音却很是清晰。 堂上之人面色再次一阵浮动,就听鱼丫丫认真道,“我喊的是刀下留人,我要伸的是勋西府药商白家白水灵的冤。” 这怎么又冒出一件案子,徐同尘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下意识朝严澜清看去,严澜清眉眼从容,一点看不出他心底有没有点慌张。 这鱼丫丫查了,身家算得上清白,却也不是毫无疑虑,自闹法场到如今,就是一个看着小兔子般实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自然,她身上有许多秘密,但似乎对他的命,对他书房那些卷宗并无兴趣,近日所做,目的也是为了引导查案,若在这公堂之上突然反口,来个自尽,恐怕他也得吃吃苦头,实话说,这两排带刀侍卫防的不是别的,防的就是她自尽,这样的亏,他父亲严国公就吃过。 严澜清看向她,“是本官用词不准,你且将前因后果细细讲来。” “是。” 鱼丫丫从遇到白桃说起,基本同那日一样的说辞,“……然后我带白桃赶来京城,正好是熊二英要问斩那日,我想着他怎么也是证人,能证明他侮辱白小姐时,白小姐肚子已经大了,就赶去法场喊刀下留人了,大人,我说完了。” “所以你喊停行刑,皆是因熊二英许为白水灵一案证人,并非为他奸淫罪行喊冤?” “是。” 有了这句话,徐同尘和站在那里的官员算是松了一口气。 严澜清拍了拍惊堂木,“经本官细查,采花贼熊二英一案,奸**子三十五人疑犯确是熊二英无疑,无冤假错判,鱼丫丫,你可有疑异?” 鱼丫丫摇了摇头,“回大人,没有。” 几个官员提了十来日的心总算放回肚子里了,这个小丫头闹这一出,真是让他们食不下咽了好几日。 严澜清这惊堂木一拍,熊二英一案算过去了。 三十九章 白水灵之死(一) “传白水灵一案一干人等。” 几个侍卫一人一声喊,将严澜清的话传出去,很快又进来四个人,噗通噗通一跪。 “草民参见大人。” “民妇见过大人。” “小人见过大人。” “白桃参见大人。” 除了搀扶着白夫人的一个粗褐葛衣的婆子,其他都是熟面孔。 严澜清扫了几人一眼,“堂下何人?” “草民白有量。” “民妇白李氏。” “小人是夫人的管家婆,白庆。” “我,我是小姐的丫鬟,白桃,大人,求你为小姐伸冤啊,小姐是被庆婆婆杀的。”白桃壮了胆,一阵磕头道。 被点名的庆婆婆一个激灵,不可置信看白桃一眼,磕的比她还用力,“大人明察,小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大人……” “肃静!”严澜清再次拍了拍惊堂木。 穿上官服的严澜清看着冷面威风,底下没人敢言语了,鱼丫丫满意看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严澜清目光落在白桃身上,“白桃,本官问你,勋西府衙仵作验尸结果白水灵乃是自杀身亡,你为何说白水灵不可能自杀?” “回大人,小姐真的不可能自杀,没有,没有……”白桃一慌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暗戳戳朝鱼丫丫看了一眼,见鱼丫丫手指动了动,恍然道,“对,没有动机,小姐是生病了,大了肚子,并不是受辱有孕。” 严澜清点了点头,看向跪在那里的白夫人,不过过了一日,她一下苍老了十岁,是何缘由,怕是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白李氏,你怎么说?” 听严澜清发问,白夫人抬起发肿的眼睛,鱼丫丫歌站在一侧,隔的不算太远,都能瞧见她咬的腮帮立现,像在隐忍什么,不过开口,声音飘渺的像一阵风似的,软的没有一丝力气,“民妇觉得小女是受辱自尽的,一则,府衙验尸……小女……确实是溺水……身亡,除了额头,磕到河里的……石头一处,没有其他伤痕,”她说着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像是承受不住随时能晕过去似的,早没了前日的泼辣,“二则,清白是天,小女……小女她,失了清白,时好时坏,时而失魂落魄时与常人无异,心情反复,所以一直耿耿于怀,投了河。” 她这几句话说的有气无力,更咽的不成样子,却是逻辑清晰,惹得一旁的白老爷一下也抽泣出声。 严澜清问他,“白老爷怎么看?” 白老爷忍着哭声,怎么看女儿都死了,方才白桃说是庆婆子,可她夫人又说自尽,他心里乱糟糟的,什么也不知道。 哭了两声,喘平一口气,他拱了拱手,“大人,草民不知,请大人查个清楚,还小女一个清白。” 在昨日白水灵肚子里剖出那个,应该是孩子时,他脑子里白成浆糊了,验尸结果知道时,他就觉得他这女儿命苦,受了这么多年罪,现在只想还女儿一个清白,聊补亏欠。 看到此,站在那里的官员不少面色都隐现同情,严澜清那张清俊的脸上神情倒是没怎么变化,他没再问庆婆子,而是先叫白老爷和庆婆子站立一侧。 堂下只剩下跪着的白桃和白夫人,这二人各执一词,一个是白水灵的贴身丫鬟,一个是白水灵的生身母亲,说的却没有一处一样的。 严澜清眉梢一挑,“既如此,请白小姐上堂,帮本官分辨分辨吧。” 两个侍卫抬着一具白布隆起的尸身,不偏不倚搁在白桃和白夫人中间,后面跟着林晏归。 严澜清暂没有用到林晏归,让他先站立一侧,不过让他去前将白布揭开,露出了白水灵的脑袋。 白桃一下就哭了,摸抹着眼泪,“小姐。” 白夫人也哭的厉害,却是不忍看一眼。 “让本官想想你二人的话,”严澜清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白桃说,白小姐是幼时就被诊出喜脉,去年春开始大肚子,白夫人前日并不承认此事。” 这话一出,那些官员又瞪大了眼睛,徐同尘蹙眉看着下面的白桃,这扒瞎也扒的太离谱了,想法不过一瞬,抬眼看见林晏归的徒弟捧了一个木盘上来,上面盖着一层白布。 “前日剖验,白老爷白夫人皆在场,”说着,朝林晏归递了个目光,林晏归会意,上前揭开了白布,顿时传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严澜清看着吓得白了脸的白桃和掩帕干呕的白夫人,清清和和道,“验尸结果虽然已告知过,还是请林仵作再说一次。” 林晏归恭敬一拜,“是,大人。” “白小姐腹部隆起,状似身怀三月胎儿,这便是从白小姐腹中剖出来的。” 说到这儿,那些原本瞪大眼睛想看清是何物的官员不约而同面色一黑,不知是谁干呕了一声,林晏归下意识看去,见徐同尘脊背僵直。 他继续道,“这虽是白小姐腹中剖出来的胎儿,却并非白小姐之子,而是白夫人和白老爷的孩子。” 那些官员不止眼睛瞪大了,下巴也快掉地上了。 徐同尘眉毛都快拧到了一起,不由转头低问严澜清,“他是不是上次被我扔屋顶吓出毛病了?” 林晏归恐高,吓出毛病还是合理的,比他现在说的合理。 严澜清淡笑不语。 徐同尘耐着性子听完,满脸不可思议,听着十分荒唐,却不无可能,那个熊二英没有生育能力,光看元/阳就能看出来? 林晏归重新盖上白布,“此胎儿的骨头坚硬程度、牙齿、胎毛、重量,都能推断出。” 他说完再次恭敬一拜,退到一边。 鱼丫丫咧着小白牙对他笑了笑,这个人真是人好心善懂得多,她就知道他能证明。 林晏归说实话这么半天并没认出鱼丫丫,看见红苹果绽开了口,一愣,仔细一瞧,那双眼睛看了半天才认出来,眉心狠狠一跳,严府的伙食挺硬啊,两天就喂成这样了。 隔着泣不成声的白老爷,二人呆望着,好半晌,林晏归才僵硬的回了个笑容。 四十章 白水灵之死(二) “白夫人,你当年早时怀有身孕,郎中是诊出双生子的,这点,不需要本官找出当年郎中,想必白老爷就能证明。” 白夫人抬头看了一眼白老爷,点了点头,“是,民妇当年确实有郎中诊断怀的双生子,一开始,民妇的肚子就比寻常同龄孕妇大,后来突然好了,也只生出水灵一个女儿,没想到原来是如此。” “此事着实匪夷所思,白夫人没想到可以理解,只是白夫人自去年春突然削减白小姐贴身照顾之人,甚至白小姐偶感微恙,也不请郎中,巧的是据白桃所言,白小姐自那时腹部渐大,白夫人真的不知情?” 白夫人轻轻合眼,睁开眼时眸中一片悲凉,“民妇知情,她是我女儿,出了这种事很害怕,急急来找我,我早就知道了,前日不说,是为了顾全名声。” “顾全谁的名声!”严澜清声音一沉,“你女儿的,还是你的,还是白家的。” 白夫人脸色顿时煞白。 严澜清又看向白老爷,“白有量!” 白老爷从怔愣中回过神,弓着身子过去跪下,还没来的及说话,就被严澜清喝道,“你夫人自那时起与你多次争吵,总说些难以名状的话,你如今可知道她是何意了?!” 白老爷震惊的无以复加,哆嗦着手指了指白夫人,颤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严澜清缓缓站起身踱步下来,替他们说,“白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向规规矩矩,将腹部渐大之事告知白夫人时,白夫人第一反应是她有了身孕,她逼问自己的女儿腹中怀的孩子是谁的,白小姐一直否认做过出格之事,可肚子日日渐长,白夫人心下焦急,也没有注意肚子增长速度与寻常有孕女子的不同,让贴身的庆婆婆买了堕胎药,庆阿婆,可有此事?” 他转身看向从头至尾都低眉顺眼一副老实样的庆婆婆,庆婆婆哎呦一声,跪了下来。 “此事不需你招认,本官已将人证物证都准备齐全,”他淡淡收回目光,继续道,“那堕胎药不知为何无用,反差点要了白小姐的命,白夫人不敢冒险了,或许那时,白夫人还是有爱女之心的,这些你并没告诉白老爷,是为女儿的名声着想,白老爷常年忙于生意,并不管府中之事,却疼爱女儿,以为女儿病了,那段时间经常去照顾,本官猜测,你应该是看见了白小姐与父亲亲近,突然生了荒唐想法,白小姐院中并没男小厮,她也从不与外男接触,唯一进白小姐院子的男人是谁?” 白老爷听到此处,一张脸又青又黑,哭的涕泗横流,反手就一个巴掌打了上去,立刻有一个侍卫上前将白老爷按住带到一边。 鱼丫丫叹了口气,看见白夫人捂着心口哭的撕心裂肺。 这个公堂的三面墙壁听过太多哭声,有懊悔的,有悲伤的,也有痛不欲生的。 严澜清静静等了一会儿,低眸问她,“白夫人,本官最后问你一次,白小姐之死,你可知情?” 白夫人哭声不停,额前两缕长发显得她十分可怜,她抽噎半晌,“大人,水灵真的是受辱自尽的。” 严澜清眉头皱起,像看一个冥顽不灵的人似的瞥了她一眼,随即看向庆婆子,“庆阿婆,白桃指认你杀害白府千金白水灵,你可认罪?” 庆婆婆一直佝偻着身子没有抬起头,哭声苍老的像奚琴发出的悲凉的声音,朝白夫人看了一眼,也摇起了头。 严澜清冷冷看了两人一眼,走上去掀袍坐下,却是没再说话,胸膛似乎因生气而起伏着,面上深深的无奈和不甘,看上去就像没有证据一般。 堂上只有几个人的哭声,一阵静默,那些官员不由朝案后看去,严提刑束手无策?不会吧。 徐同尘就坐在他左手边,那些目光他似有若无都能感受到,他都跟被架在火架上烤一样,实在如坐针毡,他眼角瞥过严澜清,尽量唇不动出声问,“怎么回事?” 严澜清不语,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人人都知道,提刑司有不在堂上用刑逼供这条规矩,若是严提刑都没法子,这不就定不了罪吗。 白老爷一下急了,挣脱两个侍卫就要冲过,被按住还努力挣扎着,“你说实话啊!水灵就在这儿呢!是不是你这个毒妇!” 声音中无尽的绝望。 众人不觉又看向了严澜清,除了一人,白桃满脸焦急的看向鱼丫丫,鱼丫丫脸上肿得厉害,想皱眉头都皱不起来,这个严提刑,不会真的没做好准备就开堂吧。 心中纠结之际,严澜清无声叹气抬起了头,“此案无证据……” 听到这儿,鱼丫丫急了,身侧的手甩了甩,白桃眼睛一亮,立即喊道,“小姐你死的冤枉啊!” 打断严澜清的话,白桃生怕自己被呵令,看向庆婆婆道,“庆阿婆,水过留痕,你杀了小姐,小姐身上有证据,我已经求林仵作,他用葱白、纸、盐和……和……” 哎呦,鱼丫丫有些没眼看,这丫头什么记性,白梅,是白梅。 白桃没想起来,竟然傻乎乎看过来,鱼丫丫小心肝一颤,好在她和林仵作站的近,在旁人眼中,许是在看林晏归,至少,林晏归就是这样以为的,他温和的眉眼拢上不解,没有接话也没有否定。 白桃看着鱼丫丫肿得圆圆的脸一下想起来了,“饼子!” 差不多,也差的有点多,众目睽睽,鱼丫丫很想捂脸,没敢做。 白桃从地上爬起,动作极快抓住了庆婆婆,“小姐背上有一个红掌印儿,你敢比一下吗?” 说着,直把庆婆婆往担架上的白水灵那儿拉。 庆婆婆满脸抗拒,倔着挣扎,白夫人也急了,正要起身帮忙,堂上惊堂木一声清响,“庆阿婆,你还不招!” “大人!”白夫人拽着庆阿婆和白桃纠缠在一起的胳膊,崩溃痛喊,“老天爷的玩笑,已经让我失去了女儿,我也就剩乳娘这一个亲人了,求您了。” “姑娘!”庆阿婆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前夜,你也是这般说服庆阿婆不要认罪的。”严澜清静静看着她们。 白夫人和庆阿婆脸上顿时一僵,看鬼似的看向严澜清。 “仵作验尸,验尸结果先整理尸单,再交由上官过目,待升堂结案才告知相干人,白夫人,你不好奇为何你连半刻钟都没有就知道验尸结果了吗?” 严澜清的冷沉的声音不止让堂下一片安静,还让鱼丫丫心底一咯噔,下意识往严澜清瞟了一眼,正对上严澜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扫过的目光,完了完了。 白夫人倾颓到地上。 四十一章 白水灵之死(三) “白夫人你怀疑自己的女儿肚子里怀的是孽种,尤其是下了给畜牲堕胎的药给白小姐后,她的胎还没落下来,你就更认定是违了天伦,遭了天谴,你愈发冷待自己的女儿,向自己的乳娘,也就是庆阿婆诉说自己多年的委屈和不满,庆阿婆将你视如己出,自出了白小姐被熊二英奸污一事,就开始策划白小姐自尽一事,白小姐肚子像怀胎三月,庆阿婆你就等了三个月,那日一早将白小姐骗出府,趁她不备,推下河,冷眼看白小姐溺死,才回了府,本官的人没听错吧?” “女儿,我的女儿……”白老爷不住哭嚎。 “小人,小人是失手,小姐的死,是,是意外。”庆婆婆也不嘴硬了,磕头道。 白夫人在一旁哭,爬跪起来,“大人,水灵是庆婆婆看着长大的,她确实是想替我出气,不过紧要关头反悔了,却不小心失手推了水灵下去,她,她想救水灵来着,乳娘,你说,你给大人说,是不是……” “白李氏!”严澜清重重叩了一下惊堂木,“事到如今,当着你女儿的面,你还一再说谎维护,你简直愧为人母。” 白夫人重重一怔。 严澜清扫过她,看向庆婆婆,“庆阿婆!你同白夫人说白小姐郁郁寡欢,同府中人说小姐失了清白受了刺激,时而疯癫时而正常,敢说不是早有谋划!” 堂下一片死寂,她二人也不再辩驳了,自前日知道白水灵的肚子是怎么回事,白夫人心中的愧疚如瓢泼倾盆,踉踉跄跄被扶回去,同自己的乳娘庆婆婆诉说她对不住女儿,庆婆婆知道后,直摔了手里的碗,下跪说出了事情,可事已至此,女儿已经死了,她不能再没有乳娘了,她让乳娘不要认罪,她不想没有一个亲人。 哭肿的眼睛空荡荡都是绝望,白夫人爬起身,一阵鸡叨米,“大人,求求你,乳娘只是一时糊涂,民妇知道造因承果,是打是罚,只求大人饶乳娘一条性命,饶她一条性命吧。” “姑娘!姑娘!”庆婆婆心疼的想拦,拦不住转头狠狠一下下磕在地上,“大人开恩,大人开恩,小人已经没有几年光景了,求大人留小人一条贱命,让夫人在这世上还有个牵挂。” 一个蓬头历齿的老人佝偻着身子磕头,此情状看的众人无不动容,连白老爷都一甩袖子无奈又不甘的咬牙。 严澜清只是淡淡看着她们,良久才出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杀白小姐之时,就该想到有今日。” 白夫人抬起磕破的额头,泪眼婆娑,“大人……” “白夫人,你可知你女儿多么努力的活着,”严澜清冷冷打断她求情的话,“她深知自己没有做过出格之事,看着肚子日益渐大,她寻了许多典籍,你可知为何?” 白桃看着怔愣的白夫人哭出声,“小姐说,有许多大圣人、神仙投胎都是这样,没有父亲,有的女子踩脚印就有孕了,有的是白光钻进肚子里,以后要是有人抓她浸猪笼,她也要这么说服他们,所以要把这些都记下来。”她揩了把眼泪,“那个采花贼差点把小姐折腾死,小姐醒来看我哭,却说,一息尚存,应该庆幸,还说,还说,这样要是真生下孩子,就不会有人说她是怪物了,是祸中之福……” 白桃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严澜清没有直接说出如何处置,移交刑部定夺,不过看意思是不会法外开恩了,人被带下去,一声退堂,此案就算暂结了。 鱼丫丫手里攥着那张猪八戒面具,垂头往外走,明明真相大白,心里反倒堵的慌,跟塞了湿棉花似的。 “鱼姑娘,”身后传来严澜清的声音,鱼丫丫转头,看见他跟那个穿着内廷护卫衣服的快速说了句什么,走了下来。 “大人。” “跟我来。” 跟着严澜清一前一后进了偏堂,严澜清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将门关上。” 鱼丫丫心底咚咚直跳,从堂上他说的那句话,那个眼神,她就猜到了,忐忑的将门关上,果然,严澜清转过身来,第一句话便是,“你可知罪。” “大人,”鱼丫丫苦着脸跪到地上,还抱着一丝侥幸,“大人说的是……” 她那双大眼睛会说话,饶是她的脸肿成这副模样也能一眼看透她在想什么。 严澜清脸上清浅的看不出情绪,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如此说,想必知道自己的罪不少,自己说,说出的,都免了责罚。” 鱼丫丫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真的?” 严澜清点点头,让她站起来说。 “那……那我昨晚偷了严府的东西。” 严澜清掀袍坐下的动作一顿,错愕又怔愣的看着她,还有这事儿! “你偷什么了?” 鱼丫丫揪着手指看着他,目光几分躲闪,“土……土豆。” “……” “吃了两日烤肉有些腻,我就跑到厨房……”鱼丫丫小心看着他,解释道,“我,我本来没想偷的,可是洗完澡出来换了衣服没带银两,想今日还钱回去的,还……还没来得及。” “……” 她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严澜清抿了抿唇角,“还有呢?” “土豆已经烀熟吃了,就吃了两个。” “……” “我昨晚记着一早去送钱,荷包就在枕边,结果早上起来忘了,我回去就去送。” 严澜清揉了揉发跳的眉心,声音几分无奈,“既然鱼姑娘不想说,我来替鱼姑娘说。” 严澜清看她一眼,抬手摘掉乌纱帽放在手边,鱼丫丫看着他这个动作愣了愣。 “我不是在审鱼姑娘。”他头也不抬,解释道。 鱼丫丫不知道这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言语看着他。 “鱼姑娘是赏金猎人,有时为了查案,会用些不恰当的方式,比如,潜进府衙翻看卷宗,鱼姑娘可知有违律法?” “可我要是不这么做,也没办法确定白桃说的冤是不是真的,大人你就让一件冤案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我也算功过相抵吧。” 鱼丫丫不笨,还鬼精鬼精的。 严澜清眉梢轻扬,也没揪着不放,点点头,“有理。” 这么好说话?跟刚才公堂上那个冷面的严提刑不像一个人。 鱼丫丫等着他的下文,严澜清却是不慌不忙饮了口茶,静静定定看向她,“那唆使证人做假证呢?” “什么假证?”鱼丫丫是真有些懵,她是教了几句话不假,可没到做假证的地步吧。 “白桃识字不假,却没到懂验尸之术的地步,方才堂上她所说的每句话,逼人认罪的法子,还有旁敲侧击告诉我真相的托梦说辞,都是你教她的吧。” 鱼丫丫眨眨眼,“这跟假证有什么关系?” 严澜清嘴角轻勾,“如此,你是承认了?” 后知后觉上了当,鱼丫丫一怔,有些恼火,奈何她这张脸做不成多余的表情,咬牙倔强道,“没有,我是太笨了,没反应过来大人说什么。” “能躲开明紫和提刑司的侍卫去教白桃,鱼小姐很聪明。”严澜清没有其他意味的夸奖道。 其实这也跟聪不聪明没关系,得益于轻功好了,鱼丫丫知道,从他说验尸结果不可能即刻告知时就露馅了。 她局促的缩了缩脖子,“这个也没犯律法吧?” 严澜清淡笑,“没有。” 嗯? 鱼丫丫错愕抬起头,“那刚才……”刚才问她知不知罪? “我只是想跟鱼姑娘说,我知道的,远比鱼姑娘想的要多。”严澜清轻笑道,“比如鱼姑娘故意将自己弄的面目全非,与借白桃之口说出那些话一个目的,不希望人注意你,尤其是当官的。” 鱼丫丫眼睛微微瞠亮。 四十二章 达成协议 既然没反驳,大抵没猜错了,严澜清眉目温和继续道,“再诸如,白桃与你素不相识,却相信你能为她伸冤,我猜,是鱼小姐拿出了什么让她信服,那东西大抵与鱼小姐此行找的人有关,你的未婚夫君?他还是当官的?官职或许还不低。” 啥?鱼丫丫呆愣愣眨了眨眼,记起好像同乌兰公主踢毽子时说漏嘴,乌兰公主问她这么小怎么跑出来,她说长长见识,乌兰公主问她有想去的地方吗?她笑了笑,说是京城附近,乌兰公主毽子踢的特别好,她玩的有点忘乎所以,乌兰公主问不是为了人才去吧,她就脱口而出了,是夫君,后面的及时止住,这些严澜清既然已经知道了,不过这误会她也不打算解释。 严澜清见她默认了,又似漫不经心道,“而你相信白桃说的有冤,极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的天赋。” 前头几句话,鱼丫丫心里只是震惊,是那种带些敬佩的震惊,这句可是直接吓得她心肝脾肺肾齐齐打了颤。 严澜清眼瞅着她红肿的脸一下褪下几层血色,惨白惨白,心头一慌,忙站起身,“鱼姑娘,我突然说出来是唐突,不过你别害怕,我将你一人叫到此处,便是不会说出去让旁人知道的。” 鱼丫丫吓得呼吸都紧了,脑中嗡嗡作响了好半天才回过神。 面上的镇定装的极不容易,她僵硬扯起一个笑容,“大人,你说的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她再镇定,额上还是冒了冷汗,脸也煞白,到底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严澜清轻轻叹了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张纸。 鱼丫丫透过纸背看见上面的花纹心中就是一个狠跳,那幅画展开,正是她画出来的通灵看到的图案,她拿去给白桃辨认,白桃认出庆婆婆穿的衣服经常有这种花纹,她让白桃烧了的,怎么会在这儿,白桃给的?不可能,白桃也不知道自己会通灵,她骗她是一个很厉害的朋友查到的。 “你的画迹自己应该认得,这张纸,还有与真相丝毫不差的托梦之说,你那日偷偷进验尸房的表现,加上你缝在衣里的那个符,虽然荒诞,却不难猜出来。” “我,我不知道你说什么,”鱼丫丫咬死不松口,眸光突然一转,抱着胸口退了两步,讶异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衣服里的符长什么样?” 严澜清坦坦荡荡看着她,“你我初见,在河中之时看见的,”他轻描淡写带过,“我问过江湖术士,这符有个名字,叫祸不及他人,是一些被认为很……”晦气二字他没说出口,轻轻浅浅道,“不幸运的人佩戴的,而且红线绑鸡是道家为横死之人引路的法子,虽然你是鸭子,不过这种种都证明我猜的没错。” 鱼丫丫都快哭了,这人是个怪物,这么离奇的事他都能猜到,不行,不能认,认了还不知道这人拿了自己小辫子威胁自己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她咬唇道。 “我们互相帮忙可好?”严澜清并不着急让她承认,说出自己的目的,“提刑司缺人手,你帮我,你想找人,我帮你,鱼姑娘,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 说实话,鱼丫丫狠狠愣了一下,却是没敢放低戒心,“我真的不知道你说什么。” 严澜清无视她这句话,继续好脾气道,“我知道鱼姑娘可能有些难言之隐,不想让人注意,可以给鱼姑娘安排一个不显眼的职位,届时让令璟整理一下让鱼姑娘挑。” “我没有什么天赋。” “鱼姑娘若还有其他要求也可以提,我会仔细考虑。” “我……” “鱼姑娘,请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严澜清说的万分诚恳,还从袖中掏出一卷系着红绳的纸卷递了过来。 鱼丫丫好奇打开一看,登时愣住了,契约,她一条条看完,意思就是说,帮她找人,包食宿让她干活,大意挺简单,她仔细看条件,“优先择案,不受牵制,直接向严澜清提刑报告,每月俸禄……十两。” 鱼丫丫扑闪了下大眼,抬起发肿的脸,“敢问大人,您每月的俸禄是?” “二十两。” “好的。” 鱼丫丫缩了缩脖子,低头看下去,“若家人不同意,由严澜清负责说服,鱼丫丫何时想离开定不阻拦,此事为二人秘密,绝不向外人披露……” 条条状状确实十分有诚意,严澜清要她看的就是如此,他摸清这丫头是个心软的,年少总有轻狂,待遇好些便觉得自己受了重视,这个十两也是他斟酌了许久,鱼丫丫的夫君想必不是小官,银两多少鱼丫丫大抵是看不上的,让她动心,无非也就是诚意二字了。 这他可就猜错了,鱼丫丫看上的,还真是银两,她深思了一瞬,“我要加几条。” 终于松了口,严澜清眸中春风和煦,“说说看。” “第一,我还要做赏金猎人。” 严澜清眉峰微动,是想接私活的意思吧,“可以,不过每次接的案子,不论大小,需要让我知晓。” 瞧着她水汪汪的大眼,他解释了一句,“以防万一。” 鱼丫丫听不太懂,不过并不介意这个,“可以是可以,不过银两我不能分给你太多,我九你一。” “不必了,都是你的。” 鱼丫丫想到什么,抿嘴没说话。 “还有吗?”严澜清问。 “哦,有,”鱼丫丫点头如捣蒜,“你不能将我当牛马,想怎么使就怎么使,想怎么骑就怎么骑。” 这话……甚怪。 严澜清额头划过一粒饱满的汗珠,“在下没听懂,请鱼姑娘说明白些。” “就是我身体受不了。” 那种感觉又来了,说话比跟父亲下棋还费脑子。 “在下愚笨,你的意思是……” “就是你不能一下叫我查好多案子,恨不得我一天把那些尸体都摸完,最多两天一个,也不能因为我与你意见不合刁难我,给我穿小鞋子。” 看来他在她心底的形象,的确不大好,严澜清面上隐露黑线,“鱼姑娘放心,在下没有那么不人道。” 严澜清似乎早有准备,纸墨就放在柜中,鱼丫丫点了头,严澜清就起身拿出纸墨重新写契约。 羊毫沾了浓郁的墨汁,鱼丫丫突然眼皮发跳握住了严澜清的手腕,“你真的不会告诉旁人?” “鱼姑娘觉得,此等骇人听闻的事,我说了,可有人信?” 鱼丫丫看着他,“大人你不就猜到了还信了。” “老天爷让人生来有智慧却又浅薄的到猜不透一些天机,我是个例外,世间能有几个我这样的例外,鱼姑娘放心。” 这个话,好像有点奇怪,说不上哪里奇怪,鱼丫丫挠挠头,觉得没什么毛病,点了点头。 严澜清看了一眼她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鱼丫丫赶紧松开。 下笔前倏然又叫了停,“大人,你真的能说服我的家人吗?” “我知道女子抛头露面家中长辈大都难以接受,我不敢给姑娘肯定的回答,只能说我会尽力,毕竟鱼姑娘的天赋,生来就应该发光。” 他的语调如泠泠月光,清冷又清澈,干净的挑不出一丝杂色。 鱼丫丫大眼写着惴惴,问出了最让她不安的一个问题,“大人,这算不上入官门吧?” 严澜清不察地蹙了下眉头,眸潭暗流划过,提刑司做事,论大论小,也算入官门了,不过她的语气,严澜清垂下长睫漫不经心道,“看鱼姑娘选什么职位了,我一会儿让令璟拿给你。” “其实,也不用选,大人你就是我说是你小姨娘,来提刑司帮帮忙做杂活,也没人会怀疑的。” 那悬在笔尖饱满的墨珠在鱼丫丫握了严澜清手腕半天不落笔后,终于滴到了纸上,还是因为严澜清手指一抖…… “鱼姑娘,”严澜清顶着满脸黑线抬起头,“我说过,那件事不要放在心上。” 鱼丫丫知道乍然让他叫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小丫头姨娘他是叫不出来的,人之常情。没什么问题了,严澜清迅速将沾了墨渍的纸抽开,利落重新写了一张契约,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将笔递给鱼丫丫。 她的字不如严澜清劲瘦有力,却娟秀圆润,丫的最后一竖要落下,她才陡然想起一件事,“大人,你不需要测测我的天赋?” 严澜清不着痕迹的移开目光,“没关系,签完再去。” “哦,”鱼丫丫转头添上最后一笔,拿起纸对着窗吹墨迹,嘟囔道,“大人你也不怕我是个半吊子,那你不亏的厉害。” 严澜清淡笑不语,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提前将她做赏金猎人经手的案子案子都查了一遍,一次错的也没有,否则也不会如此相信她的天赋。 一式两份,收好后,鱼丫丫就跟着严澜清去看令璟精心挑选的尸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