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我为武帝排忧解难》 正文 第一章 开局成为东方朔 建元元年,武帝刘彻初即位。 初登极位,又欲重启政事,故下诏书,不拘一格广览天下英才。 此昭一出,群贤毕集,各地儒生纷纷上书应聘。 汉宫未央,宣室殿。 此间宫殿修缮的甚为精妙,以香木为栋椽,以杏木作梁柱,门扉上有金色的花纹,门面有玉饰点缀,椽端上以壁为饰,窗为淡青,殿阶为红色。 房椽梁柱之中,一席龙案置于其间。 龙书案上,绣刻着精妙绝伦的龙纹,自远处一视,便觉威严之气扑面而至。 镌刻着各种龙纹的席垫之上,静坐着一个面如冠玉,相貌堂堂的七尺男子。 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朱色冕服,上下皆是绘有章纹。 双眸迥然有神,深眉之处更是勾勒出几分尊贵的皇家威严之气。 尚未及弱冠之岁,举手投足之间已是处处显露出帝尊威仪。 只是此时的武帝刘彻,亦是看着手中的竹简有些望而出神,不时更是自言称道几句。 “陛下,已过戌时。” 龙案之侧恭然而立的中常侍粟恒向前轻踏两步,躬身细言道。 刘彻听后依旧是看着手上的竹简,进而脸上浮起了阵阵笑意。 “自比勇如孟贲,敏似庆忌,俭胜鲍叔,信义可比尾生。” “天底下,真的有这样的全才吗?” 一侧的粟恒依旧是躬身而立,不敢妄然答话。 刘彻也不顾是否有人应答,便放下了手上长达数米,甚至已经拖附在地上的竹简,起身负手而立,一时之间也是身感疲意。 自征辟诏书下达,不知有多少天下英才上书陈情,想要博得一官半职,能够为朝所用,他哪里有时间日夜不歇尽阅一人之书。 三月以来,他每日都会在酉时将此竹简拿出阅读,只是此卷实在是过于冗长,光是竹简便多达三千余片。 时至今日,已有三月,才堪堪将此文读完。 亦至此时,方觉心感疲惫,眼生苦涩,伏案之手都有些酸痛。 不过说来,此人的文采思路,亦属上佳;所述国策,更是多有独到之处。 最关键的是,隔着竹简,他都深觉此人很是诙谐洒然,应当是个多智之人。 这样的人才,在这深宫之中可是并不多见。 能够于万千士儒之中吸引到自己的注意,并且仅凭一卷竹简都能让他每夜欣然而乐,足可称其为奇人也。 “东方朔......就命此人在公车署内等待召见吧。” “诺。” ...... 公车署内,案牍交叠,竹简纷杂。 一个身近九尺的俊朗青年端坐位上,两手轻捧起面前的茶碗,将其置于鼻前,双眼微闭,轻晃后而嗅之其味。 感受着鼻尖传来的徐徐淡雅清香,东方朔也是不禁有些沉醉,头也随之晃动起来。 “曼倩兄倒是颇有雅兴,读书之时也不忘品茶。” 听到来人的声音,东方朔缓而睁开双眼,笑道: “在这闲逸之处,尚且不懂得去感受人生情趣,他日若乘凌云之志,扶摇而上大殿之前,岂不是再无休憩之时?” 尚谦徐步而来,缓身坐于一侧,看着东方朔饮茶而自醉其中,不禁笑道: “你我同日到此也有数月有余,从未受过召见,曼倩兄实在是多虑了,你我之辈又怎么能是扶摇而上的人物呢?” 东方朔听后眉颦一斜,佯作不喜。 “步亭兄没有大的志向,我又怎么能和你一样呢?” “既然知道自己并非池中之物,又怎么能因为一时不被召见就心灰意冷,自暴自弃呢?” 将手上的茶碗举过身前,尚谦效仿东方朔一般在唇鼻之间轻嗅一番,却什么滋味儿都没有闻到,只能是拂手一扬,一饮而尽。 “饮茶就像是阅读人生,应当一烹,二沏......” “三自缢?” 尚谦忍不住打趣道。 东方朔目色一凝,正色道: “步亭兄!我是一个不喜言笑的人,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了。” “扑哧!” 刚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忍不住倾泻而出,尚谦连忙用衣袖拂去桌上的水渍,但还是忍不住发笑。 “曼倩兄,若你......你也能称为不喜言笑的人,那我一定就是天底下最威严的圣人了!” 东方朔一脸认真的看着他,随后道: “难道,不是吗?” 尚谦听后一愣,转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调整了一下坐姿。 “必须得想个办法了,我不能让自己的才华被这公车署禁锢住。” 东方朔放下了手上的茶碗,然后站起身来,漫步向外走去。 留下案边的尚谦一人,沉浸在“天底下最威严的圣人”这个夸赞之中,心情久久不能为之平复。 踱步在长廊之中的东方朔,此时也是有些怅然。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上一刻还在为论文焦头烂额的他,一觉醒来竟然成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智圣东方朔。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 他名东方,只与东方朔相差一字。 这还是自己那个从小喜爱文史的父亲在他还没有生下来之前就想好的。 原因也很简单,希望他以后能成为先祖东方朔那样的智者。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记忆与原主的记忆似乎融合的并不是很好,现在基本上是自己与原主的记忆各占了一半。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文辞语汇,行事礼节,还有举手投足之间显露出的气质,都与之前的东方朔没有太大的差异。 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半日光景,在公车署做事读书与人交谈,也算是没有露出什么异样。 但是他和原主有个共同的特点,都不是安分守己的人,所以一直在琢磨该如何引起皇帝的注意,从而能够施展自己的抱负,平步青云。 恰好,在看到给皇帝养马的几个侏儒时,他顿时心生一计。 见四下无人,东方朔慢步走了过去,一脸的同情怜悯之色,更是不住的摇头叹气。 “先生何故这般叹气啊?” 其中一个侏儒见东方朔一脸哀愁,还以为是他怀才不遇,故而郁郁不得欢。 “可惜,可惜啊。” 正文 第二章 升官?我看是要升天了! 东方朔听后先是一眼扫过面前的侏儒们,而后头摇的更加剧烈了。 “先生,想必是自觉怀才不遇,满腹经纶无处施展吧。” 最矮的那个侏儒一脸的得意,心想自己真是智虑过人,一眼就看出了东方朔的窘境。 听到这话之后,几人也是纷纷点头。 多是心想:你一个形近九尺的俊朗男儿,俸禄居然和我们这些人拿的一样多。 书读再多,有用吗? 真乃百无一用是书生也! 东方朔听后也是很快反应过来,这几个小厮竟然还一副看不起他的样子,登时便觉心头一乐。 但他并没有理会,还是装作很悲痛的样子,待几人面露疑色,这才缓缓开口道: “陛下说你们这些人既不能下地种田,又不能赴前打仗,更是腹无分毫经书才华,对国家没有半点用处,所以打算将你们统统杀掉,为国家省下点粮草,节约些布料。” 见东方朔一脸认真之色,全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几人面面相觑,方才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当下便是有些六神无主,惊慌失色。 他们根本没有想过东方朔是否假言戏弄于他们,开玩笑,普天之下,谁敢假传帝王之言! “还站在这里作什么,赶快去找皇帝陛下求情,道明你们的不易,或许还有机会保下一条命。” 侏儒们听后连连俯身道谢,牵着马就快步离开了。 待几人走后,东方朔抚须而笑,不禁有些怡然自得。 再次回到内屋之中,东方朔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样子别提有多自在了。 “曼倩兄,何故这般高兴?” 尚谦看着回来之后踌躇满志的东方朔,也是有些意外,放下了手上的竹简看向他。 “没什么,就是马上要升官了。” “哦哦,升官好啊,升官,升官?” 反应过来之后的尚谦就是一愣,转而笑道: “曼倩兄你又在白日做梦了,这个月,你已经是第六次说这种胡话。” 东方朔懒得和他解释,两只手扶在脑后,悠然自得。 ...... 是日,刘彻本欲驾马出行,不料负责养马的几个侏儒一见到皇帝就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泪水夺眶而出,一副马上就要死到临头的样子。 刘彻一脸的惊色,但毕竟是皇帝,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将两只手背负在身后,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的侏儒们。 “你们这是作什么?” 几个侏儒听后磕头如捣蒜,顷刻之间就把脑袋都撞破了,嘴上还连连喊道: “求陛下饶命啊,求陛下饶了小的们的命啊,我们虽然身材渺小,手无持戟之力,更是不能为国家献策,为国分忧,可是我们平日里都尽心去研究戏耍技巧,为陛下寻乐,实在是不能算作宫害啊,恳请皇帝陛下饶了小的们的性命!” “恳请陛下绕过我们的性命!” 说完,几人又是磕头如捣蒜,一时之间血液飞溅。 刘彻听后一脸的茫然,先是看了看一侧的中常侍粟恒,见他也是连连摇头,这才转过身来看向几人。 “好了,先起来。” 几个侏儒听后不敢违逆,连忙站起身来,一脸委屈的看向刘彻。 “朕,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们了。” 刘彻眉头微皱,而后开口道。 侏儒们听后都是愣在了原地,你看看我,我瞅瞅你。 还是为首的那个侏儒最先反应过来,大声道: “是东方朔先生说与我们的,所以,所以我们才......” 刘彻听后眉头皱的更加深了,他想了半天,都没有想起来东方朔是哪个胆大妄为的家伙。 “陛下,就是那个写了三千竹简,被安置在公车署的东方朔。” 身后的粟恒适时小声提醒,刘彻这才有点印象。 “朕是不会杀无罪之人的,你们不用担心了。” 侏儒们听后跪地练练磕头,额头之上的血液尚且未干,就又新增几处伤疤。 谴退了侏儒们,刘彻这才转过来厉声道: “明日带那个东方朔来见我!” “诺......” ...... 次日,大黄门一早便带着卫士到公车署来提人。 待尚谦闻讯整理好衣冠匆忙追过来的时候,东方朔已经是在卫士们的簇拥下被带走了。 尚谦不敢上前阻拦,只是叫住了一个与他相识的大黄门,问道: “东方朔这是升官了?” 大黄门一脸古怪的看了眼尚谦,而后脱口而出: “欺君大罪,小命估计都要没了,还升官呢!” 说完,大黄门就转身跟上了卫士的队伍。 听到这话的尚谦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顿时感觉有些心悸发慌,来回在原地踱步。 “这个曼倩!又不知是做了什么离谱之事,一心还想着升官,我看,我看是要升天了!” “不行,我得去找广庭兄,看能不能寻求他父亲相救。” “曼倩兄,说到底也是个有大学问的智者啊!” 想到这,尚谦就下定决心似的,匆匆离开了。 ...... 未央宫内。 纵然本是长安人,自幼戏于此宫城。 但亲眼置身于两千多年前气势恢宏的未央宫,东方朔也是觉得万分震撼。 行步之时,更是被宫内的各处富丽堂皇的殿宇所吸引,时而顿住脚步凝神望去。 若不是大黄门接连催促,卫士们怒目圆睁的看着他,恐怕他都想进去细探一番。 金华殿。 刘彻高悬于台前席垫之上,翻阅着桌上的竹简,并未理会已经跪伏于阶下的东方朔。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跪在地上的东方朔额前已经是布满了汗珠,双腿也在微微的发颤。 说实话,上一次跪这么久,还是读中学的时候偷钱出去上网被老妈逮住。 那酸爽,简直就像是老坛...... 东方朔数次轻抬额头,快眼扫过席垫之上的武帝,想着怎么这第一次相见,刘彻就准备测试一下他的持久性啊。 正觉双腿已经逐渐麻木,台阶之上终于是传来了一道浑厚的声音,让人闻而生畏。 “东方朔,你可知罪?” “陛下,我能不能起来认罪,腿要断了。” 刘彻身后的粟恒听到东方朔的话之后也是不由地抬起了眼皮,略带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其他的小太监见东方朔还敢这般言语,更是觉得他恐怕马上就要没命了,拼命的把脑袋垂低,生怕遭受池鱼之殃。 只是席垫之上的刘彻,却是放下了手上的一卷竹简,然后有些好奇的看向面前这个胆大包天,假传消息的妄人。 正文 第三章 家有娇妻,先行一步 刘彻远远的一眼望过去,此人面容清秀,身材宽硕,甚至比自己还高出不少。 更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面前这个跪在地上的臣子,虽神态恭敬,却敢直视他的眼神。 四眼交汇之时,刘彻从东方朔的脸上竟是看到了一抹从未在别的臣子身上见到过的神色。 要知道自他即位以来,还没有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的人。 这倒是让刘彻愈发有些好奇了,心中更是有了些许打算。 “起身吧。” “谢陛下。” 在身后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东方朔摇摇晃晃的缓缓站起身来,还揉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这才站端正。 “臣自知有罪,但却有所缘由。” “哦?说来听听。” 刘彻向身后的柱子上一靠,那意思好像就是在说: 请开始你的表演。 东方朔清了下嗓子,而后滔滔不绝道: “陛下,臣之所以这么做,都是迫不得已,别无他法。” “臣幼而丧失双亲,依靠兄嫂抚养成人,刻苦学习,修习剑术,研读兵法,钻攻国策。” “如今二十又二,自觉已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只想将多年所学尽献陛下,尽献我大汉。” “而臣,身近九尺,容貌俊朗,却远在公车署内,终日不得见陛下,满腹才学,却拿着和五尺侏儒一样的俸禄,总不能让他们撑死而饿死臣下吧!” “陛下如果不愿重用我,那臣恳请陛下放我回家,我不愿再白白浪费都城长安的粮食!” 刘彻听完东方朔的话,捧腹大笑,久久未曾平复。 就连刘彻身后平日里从来不动声色的粟恒,在听到东方朔的话之后眼神之中都流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奇异之色。 半柱香之后,刘彻这才起身,缓步走下几层台阶,看向东方朔。 “我先以为你只是为了引起朕的注意,故而在文书之中逗笑作乐,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这般有趣。” “罢了,朕便不计较你的过错,明日起,就在金马门听昭吧。” “臣感谢东方朔,冒天下之大不讳,不惜以死求见,这才让陛下得到了一个绝世奇才!” “臣感谢陛下,能够谅解臣的一番苦心,免去臣的九死难赎之罪!” “臣愿用尽毕生所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臣再谢陛下隆恩!” 东方朔大喜,连忙跪地谢恩,嘴上还如炮火连珠般快言频出。 刘彻听后不禁又是一笑,转而挥手打发走了东方朔。 待东方朔走出殿门之后,刘彻脸上的欣喜之色便慢慢消失,整个人的气质状态完全不似方才之状。 只见他慢步走到龙案前,坐回龙椅之上,脸色一凝,头微微一侧,缓言道: “将今日政事尽数禀告太后和太皇太后吧。” “诺。” 刘彻身后,一个太监恭声应道。 ...... 回到公车署后,东方朔远远的看到了尚谦,身旁好像还有一人,离得太远也没有看清楚。 “步亭,步亭!” 公车署内,伏案亦或是闭目养神的人,听到东方朔如此大声呼叫,多是一脸的不喜之色,只是未曾言语。 平日里他们就见惯听惯了东方朔的这般作态,时日一久,也懒得与他一般见识了。 待东方朔一路小跑过去,尚谦看到他时,亦是面露惊色。 “你真的这么快就被放回来了。” 尚谦此时刚从公孙府上与好友公孙度一齐归来,本以为东方朔会在朝堂之上要长言解释一番,未曾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已经回来了。 东方朔对着面前的尚谦,以及公孙度两人微微欠身行礼,而后笑道: “陛下非但没有怪罪于我,还让我明日就赴金马门待诏。” 尚谦听后一惊,而后一脸崇拜的看向公孙度。 “令尊真乃神人也,只是听闻了曼倩兄的事由,便知道他非但不会获罪,或许还能更进一步!” 公孙度看向神色稍有迷惑的东方朔,笑道: “家父说曼倩兄你以文明志,以罪求升,可谓是将自己陷之死地而后生,况且像你这样特立独行之人,是极有可能会得到陛下赏识的。” 东方朔听后也是暗感公孙度的父亲果然是位有智慧的大学者,仅仅只是听闻这件事,便能一步而知数步。 他对这位汉代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丞相公孙弘也是印象颇深,年轻之时获罪而免职,去往海上放猪,四十岁才开始正儿八经读书学习,后来几经周折,历任左内史,御史大夫,最后拜相封侯。 从一个猪倌,做到当朝丞相,足可以说公孙弘的一生极富传奇色彩了。 “多谢步亭兄,多谢长卿兄的挂念,还望长卿兄能够代我向令尊大人问好,感谢他的指点之情。” 面对这样一位有大智慧,而且愿意提携自己的长者,东方朔自当是恭谦相待。 三人坐于席上,烹茶畅聊。 兴之所至,一时之间也是聊的忘神,不知不觉,天色就慢慢暗下来了。 “步亭兄,长卿兄,实在抱歉,小弟家中尚有娇妻待我,我们明日再聊。” 说话间,东方朔已经是起身而立,躬身行礼。 尚谦和公孙弘也是稍稍有些意外,不过也很快站了起来。 “曼倩兄,今日聊得这么开心,回去晚点也没事吧。” 刚听东方朔聊到春秋趣事,二人听的正在兴头上。 东方朔前一刻还眉飞色舞,绘声绘色的讲到晋景公吃饭前腹胀,准备去如厕的细节,下一瞬竟然话音就戛然而止,扶地而起。 两人虽然听说过这个故事,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在东方朔的演绎之下竟然如此的惟妙惟肖,结果说着说着东方朔就起身要回家了。 这不是吊人胃口嘛。 “二位好哥哥,实在是天色已晚,咱们改日,改日接着讲。” 真不是东方朔故意要吊着两人胃口,实在是夜色渐晚,家里还有夫人等着自己回去吃饭歇息呢。 给两个壮汉讲故事,哪里比得上疼爱自己娇妻重要。 东方朔还是拎得清轻重的。 “确实不早了,夫人恐怕早就在家中做好了佳肴等待着贤弟归去,我们改日再聊,贤弟路上慢些。” 公孙度虽然也是听的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很识大体。 东方朔虽行事不谙规矩,为人放荡不羁,但每日都会准点回家,这个时间,平日里东方朔早就在家用过晚膳,准备歇息了。 “明日不要忘了再将这个故事讲于我们。” 待东方朔踏出屋门,尚谦还不忘远远的喊道。 东方朔头也不回的挥挥手,渐渐消失在石阶路上。 “曼倩兄,真是个奇人!” 尚谦坐会席上,忍不住感叹道。 公孙度听后也是点了点头,道: “是啊,在这深宫高墙之中,竟能有这样一个不问俗礼,只做自己的人,真是不易啊。” ...... 正文 第四章 休妻多麻烦,纳妾不就好了? 走到家门口的东方朔也是不由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住宅,虽不大,却是收拾的干净利落,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既见于此,也是忍不住了观赏起四周的布置。 庭院之中,错落有致的假山色泽清脆,垂立于潭水之间。 片山有致,寸石生情,依皴合山,混假于真。目光凝聚之处,亦有幼鸟停歇于石涧缝隙之间;忽而神色顿移,便见谭底有赤红鱼鲤嬉戏其中,口吐气珠。 一时之间,鸟,鱼,石,山,皆汇于脑中。 鸟歇石涧,鱼戏池底,石立山中,山携万物,自成一画,顿时心觉自然之奇妙,亘古有之矣。 此间盛景,着实是让东方朔忍不住驻足于此,好一番赏玩。暗叹工匠们技艺巧夺天工,竟能叠石成形,达到其状可骇,万无一失之势。 一时不觉,恐已过酉时,夜色垂暮,举头凝望,月明星稀。 听到房椽梁上的鸟鸣嘲哳声,东方朔才回过神来。 记忆中,此时的东方朔因为俸禄不高,武帝的恩赐不盛,所以家中并不宽裕,当下也只娶了一妻宁氏,未曾纳妾。 要说历史上的东方朔可是位妙人,基本上不到一年就会休妻再娶,日子逍遥快活的像个活神仙一般。 只是现在的东方朔,可是没有原主那般闲情逸致了。 “妻子是男人最重要的亲人之一,又怎么能一年一休呢?” “若是我这般做了,又怎么能对得起所受的十几年教育呢?” 说到这,东方朔不禁是点了点头,表示对自己思想的肯定。 “而且休妻多麻烦啊。” “纳妾不就好了吗?” ...... 思忖之际,听得耳边呼啸而过阵阵轻风,随风而望,廊腰缦回处,俯立着一个身着曲裾深衣的女子。 一双丹凤秀眼缠卧于柳叶梢眉之下,朱红丹唇向白皙而又细腻的脸颊两侧微扬,透出点点红润,慢慢荡漾成一弯浅而令人生醉的诱人酒窝。 伴随着徐徐清风的带动,衣袂飘然摇曳。高挑的身姿下,嵌托着曼妙的体材,再配合上那端庄娴雅的举止神态,亦是让东方朔呆住了眼神。 “夫人何时到此的?” 缓过神来的东方朔几步踏出,走到了自己妻子宁氏的身前,伸出手帮她梳理着眼角处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碎发。 宁氏见到自己的夫君今日竟然如此温情,不禁心感意外。 “已有一会儿了,只是见夫君望着院内观景看得出神,就没有出声打扰。” “此处是风口,咱们进屋吧。” 托着宁氏的肩膀一路走到正厅,两人徐徐落座,桌上早已准备好了饭食,还散发着阵阵热气。 饿了一天,东方朔也是拾起了袖口,端着饭碗一阵狼吞虎咽,好一阵后才算是稳住了自己的五脏庙。 抬眼看向妻子,见她正一小口一小口的往自己的嘴里送着饭食,吞咽的动作也是处处透露着优雅。 哺食过后,与妻子宁氏卧于榻前闲聊,东方朔托着脸,侧着身子,讲了许多趣事,惹得宁氏不时捂嘴发笑。 宁氏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夫君竟然如此温情动人,一时之间甚至都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 到了戌时之后,侧卧在榻上的两人才感到些许困意,几经缠绵,方才缓然入睡。 一夜无话,杂声乱作。 ...... 宣室殿。 刘彻翻阅着手上的竹简,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显然,此时的他心思完全不在这些竹简所书的文字之上。 “陛下,卫绾求见。” 刘彻听后心头一悸,但是并没有表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 “让他进来吧。” 不多后,殿阶前徐步走来一个身着常服,白发苍然的老人。 正是已然历经文、景、武三朝的老臣卫绾。 卫绾汉文帝之时入仕为官,仕途之路可谓是一帆风顺,以弄车之技而为郎,博文帝喜而迁中郎将,此后更是在景帝之时助平七国之乱官拜太子太傅,御史大夫,加封建陵侯,可谓是备受恩宠。 此时的卫绾年过花甲,满头的白发胡须以及佝偻的身形,都在映衬着这个老人已然垂暮的年龄。 只是步履蹒跚间,依旧可以看出卫绾举手投足之间刚毅而又不失儒雅的气质。 在看到卫馆进殿之后,刘彻早已是快步迎上,未等卫绾附身跪下,不顾他的言语恭却,就已经是搀扶着他跽坐于位上。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诺。” 屏退了左右侍从之后,刘彻才坐在了卫绾的身边,脸上聚拢而威的神色也是缓然舒展开来。 对眼前这位传授他九年文识儒道的授业恩师,刘彻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卫绾的教导以及传授他的儒学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他对卫绾可谓是有着深厚的感情,这种感情,已经远远超出了如今的君臣,以及师生。 今日的刘彻,全然信奉儒家学说,并且在即位之初就想让自己的这位老师继续坐丞相的位子,协助自己推崇儒道。 但卫绾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他之所以能够历经三朝而不受其弊,就是因为本性敦厚,谦虚有礼,更重要的是知进退,识时务。 卫绾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有今天,并不是因为他博学多才,更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治国良策。他能够幸运的当上丞相,是因为他老实、本分,才能被皇帝看重,不被群臣视为眼中之刺。 所以在刘彻即位之后,卫馆主动请辞,言明自己已经衰老,头脑愈发的不清晰,甚至有时还会心感糊涂,根本无法担当丞相的重则。 见卫绾如此坚决,刘彻便也不好再挽留,只是依旧留他在身边,作为自己的近臣,能够时时从他这里聆听教诲。 “陛下,宫殿之中耳目众多,况且君臣尊卑有别,礼不可废,万望陛下日后允许我恪守臣礼,否则臣万死不敢僭越殿前。” 未等刘彻言语,卫绾便是起身行礼,躬身而立。 刘彻见状也未曾阻拦,眉宇之间也是流露出几分欣赏之色,待他行礼完毕之后便是再度搀扶着他再度跽坐。 正文 第五章 初见卫绾 “老师,如今我以窦婴为相,田蚡为太尉,朕虽为帝,朝中之事却须尽与太后及太皇太后商议。” “如此一来,朕的许多设想,恐怕经年之内都难以实现啊。” 卫绾听到刘彻的话后,不禁抚须而笑,看的一旁的刘彻满脸疑惑。 “老师,您何故发笑?” 卫绾慢慢坐直了身子,然后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一脸正色的看向面前的刘彻。 “陛下认为,太后与太皇太后待您如何?” 听闻此言,刘彻也是立时正襟危坐,目色凝重,道: “太后和太皇太后都是朕最亲近的人,朕十分敬仰他们。” 卫绾听后点了点头,而后说道: “太后和太皇太后待您亲厚,更是受朝堂诸公众臣尊敬和仰慕,您如今初登极位,还须仰仗太后和太皇太后的扶持与协助,才能够处理好大汉如此纷杂的政事。” “您敬仰太后和太皇太后,所以愿意听从他们的良言,任窦婴为相,田蚡为太尉,依臣看来,他们二位都是有才干学识之人,又与太皇太后及太后亲善,即便有些意念想法与您两相背驰,您也应该不着痕迹,多与他们交流才对。 “如此一来,他们就明白陛下虽然有自己的治国之策,但也十分敬重他们,愿意与他们商议诸事。这样做,既能够让他们感受到您的盛恩,又能让太后与太皇太后明白您对她们的敬仰。” “有了这样的前提,您就算想要推行自己的新政,即便得不到满朝上下大力的支持,恐怕也不会有太大的阻力。” “这难道不是一个良策吗?” 卫绾的声音虽然细小,更是因为年龄的缘故言语之间有些断断续续,但刘彻却听的十分真切,不时更是露出茅塞顿开的神色。 待卫绾言尽,刘彻更是激动的从地上站起身来,以学生之礼敬奉卫绾,眼神之中尽是敬佩之色。 “老师真是有大智慧啊,朕明白该怎么做了。” 又聊了几句,卫绾见刘彻不时眼神飘向殿外,就明晓了应该还有人等着被召见,自己则已经是讲完了该说的话,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于是便从地上坐起身来,躬身行别礼。 “陛下,若无旁事,臣就先行告退了。” “老师年事已高,路上慢些。” 卫绾点了点头,便俯着身子缓步出了殿门。 步出殿门,四周环绕之处依旧是极尽奢华,台阶与栏杆均为和田玉制,甚至连瓦当上方也为宝石镂刻而成,就连墙壁内都镶嵌有纯金的金带,远观视之可谓是恢弘壮阔,金碧辉煌。 未行远路,步履蹒跚的卫绾就见身前有一个身近九尺的俊朗男子在大黄门以及兵士的两相簇拥之下迎面走了过来。 东方朔此时也是注意到了面前这个白发苍然的老人,见他行路艰难,便快步迎上搀扶着他下了台阶。 仅是初会一面,东方朔便感受到了面前这个老人身上坚毅而又不失儒雅的气质。 他也是忍不住抬眼打量了一番,却也是没有猜出这究竟是哪位汉朝的历史人物。 “你是东方朔?” 下到台阶之后,卫绾歇住了脚步,仰头看向了身旁的东方朔。 听闻此言的东方朔当下便是一愣,数息之后才缓过神来,饶是以他穿越者的身份,研读六年文史,都没反应过来他这是怎么看出来自己就是东方朔的。 仅凭长相? 要这么想...... 合理! “未曾请教先生名讳?” “老夫卫绾。” “原来是卫老先生,晚辈东方朔。” 对于眼前当面的这位汉朝有名的三朝元老,东方朔也是印象颇深。此人的心计阅历,文识儒学都与昨日自己初见的公孙弘不相上下,而且两人还有诸多的相似之处。 能够在两日之内见到两位历经三朝的元老,更是有着大智慧的名臣,东方朔此时心中亦是有些激动,表情之中都是抑制不住的欣然之色。 “若是晚辈没有记错的话,与卫老先生应当是第一次见面,您怎么会......” 卫绾背负双手,抚须而笑道: “近日听闻宫中传言,一个名叫东方朔的大胆之徒竟然妄将自己的言语说成是陛下亲口相授以此搏求陛下召见。” “传闻此人身近九尺,样貌俊朗,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竟是能在大殿之上得到陛下赏识,非但不曾降罪,甚至还召至金马门,此事一出,即已被宫中上下引为谈资。” “我见你行路之时步步生风,神情虽是内敛,却也抑制不住几分春风得意之色,加之奉诏入宫的时机,故而猜测你就是那个众人口中的‘狂人’东方朔。” 仅是凭借着身形样貌,走路之时的姿态,以及脸上所表露出的神色,竟然就能猜到自己就是东方朔? 东方朔此时心里忍不住想问一句: 您莫非也是穿越过来的,唐朝宰辅,内史狄仁杰狄大人? “真是闻名不如一见,早听说卫老先生学识渊博,仅凭一双慧眼便是遍识天下之人,今日得见真是让晚辈大开眼界。” “听何人说的?” “为何我全然不知?” 看到卫绾用以如此认真的神色看向自己,东方朔登时感觉自己的咽喉之处像是卡住了一根硕大无比的鱼刺,周身上下更是像被无数蚊虫在叮咬。 这个糟老头子,绝非善人! 见东方朔一脸尴尬的表情,卫绾脸上的疑惑之色顿时散去,抚着自己的银须便笑道: “只是戏言,只是戏言。” 东方朔只是好陪着尬然而笑,此时身后的大黄门也是轻咳了一声,眼神有意无意的飘过来。 卫绾心领神会,拍了拍东方朔的肩膀,正色道: “依我看,陛下之所以不计较你的行为,并不是因为你在殿前的那般解释。” “若不是征辟之时你所书的三千竹简,让陛下心生惜才之意,恐怕现在的你是没什么机会站在这里了。” 言止于此,卫绾便在兵士的搀扶下缓步向宫外走去,只留下原地站着,还在思考刚才卫绾说的话的东方朔。 “卫老先生,恐怕是提醒我过慧易夭,莫要太过张扬。” 正文 第六章 学风与师道 望着卫绾逐步远去的身影,东方朔此时的眼里亦是布满了敬仰之色。 不过是萍水相逢,就愿意这般指点自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晚辈,亦是让东方朔此时心中升起了阵阵暖意。 这样的臣子,如此的大汉,又怎能让人不心生崇爱呢? 在大黄门的带领下,东方朔也是进到了宫殿之内,望着殿内金碧辉煌的陈设,他也是在不经意间被吸引住了目光。 他虽然已是第二次入宫,但此前去的是金华殿,这次则被召至首殿宣室。 金华殿修缮的虽然也是极好,满目遍及之处,无一不是富丽堂皇之象,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向往之情。 可这宣室殿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飘忽其间,或许是殿中房梁栋椽的布置,又或许是殿内各种华纹秀章的勾勒描画,亦或许是什么别的缘故,都让东方朔感到无比的震撼。 金华殿不过是未央一偏殿,而这宣室殿可是未央正殿,乃是帝王处理政事,接见百官,召见近臣的核心之所。 能够在此处得到刘彻的接见,想来自己应该是真正得到了些许的重视。 “咳咳。” 见东方朔仰头凝望四处,心绪不知飘向了何处,位于龙案之前,坐落于龙椅之上的刘彻也是忍不住将手握拳,放在自己的口鼻之处轻咳了两声。 听到身前传来的咳嗽声,东方朔方才缓过神来,看到不远处刘彻脸上的威严之色,东方朔也是连忙跪伏在地。 “臣一时被陛下气吞山河,包揽万物的气质所震慑,故而走神失礼,万望陛下恕罪。” 刘彻听后也是忍不住想笑,不过身边还有不少人侍于左右,表情神色还是控制的很好,并未表露出什么异样。 只是心中不禁暗道:好你个东方朔,明明自己进殿之后是东张西望,殿前走神失礼,却道是被朕的气质惊吓所致,简直可以说是巧言令色。 不过这个借口找的倒是天衣无缝,让朕找不到训诫的理由。 只是,纵然刘彻自幼熟读百家之书,亦是从未听闻气吞山河,包揽万物这两个词,更是没有半分印象,也不知是哪本古籍孤本所载,亦或者,是东方朔自创而成的词汇? 说起来,这两个词听来倒是气势如虹,更是符合帝王的气质,甚合他的心意。 想到此处,刘彻紧皱的眉头也是舒缓开来,大手一挥,身后的宦官们便都躬身行礼后缓步退下。 刘彻从席垫之上徐步走下,冕服伏地,负手而行,行走之间,更是步步生风,似有虎啸龙吟盘旋其侧。 刘彻七岁被册立为皇太子,历经十年皇家教诲,周身上下的气质一眼便知是帝家威仪。不同于其父景帝和祖父文帝的是,刘彻自小师从卫绾,接受的是纯正的儒家学说,聆听的是儒道之礼,所以刘彻虽身材高大,体型壮硕,神态步伐坚毅,身上却始终带着儒雅之气。 未等东方朔行礼相迎,身子尚且没有全然站立,刘彻已然是扶着他跽坐于地。 “君臣之间,不必拘泥于虚礼。” 听到这东方朔便是欣然而乐,这汉代的坐姿实在是难受,他早就受够了,在公车署和家中他从来都是不会这般入座的,有刘彻的这句话他直接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但也不能这般无礼,成何体统!” 未等东方朔屁股坐热,耳边就又传来了刘彻的声音。 闻此言语东方朔只能是老老实实的重新坐好姿势,然后一脸委屈巴巴的看向刘彻。 刘彻未曾理会东方朔脸上奇怪的神色,开口道: “见过卫绾了吧。” 东方朔点了点头,“卫老先生虽年事已高,却英姿犹在,臣自愧年纪尚处巅峰,却是不及卫老先生气质十之一二。” 刘彻听后也是微微颔首,眼神之中不由浮现出一抹崇敬之色。 “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文臣,必会提及卫绾,朕自幼师从于他,可以说是获益匪浅。” 听到这里,东方朔也是终于明白了。 之所以刘彻今日将自己召至宣室殿,而且恰好选在这个时刻,恐怕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自己与卫绾见上一面,这里面,可是暗含深意啊。 想到这儿,东方朔不禁心里也是掀起了阵阵波澜。 这深宫之中,无论是武帝刘彻还是群臣诸公,甚至就是一个不知名不入流之人,都有可能暗藏乾坤,绝对不能托大,否则就有可能见自己陷于绝境之中。 “陛下如今已登至尊之位,还能够对老师如此尊敬,实在是让臣感到敬佩。” 刘彻听后看了东方朔一眼,絮絮而谈: “学生如果不尊敬自己的老师,那又怎么能称之为一个恪守师道的学生呢?” “朕是帝王,就更应该尊重师长,如果连朕都不能够做到,天下之人又怎么能够尊敬自己的老师呢?” “是臣失言了,还是陛下思虑得道。” 说实话,东方朔根本没有想到刘彻会有这样一番反问之语。 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对于师道的定义本来就有些偏差,又或许是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君王真的会如此恪守师道。 毕竟于前世而言,他一直都觉得当世之师道已经有些学师之风不正。 简而言之,就是很多学生没有学生的样子,老师没有老师的样子。 无论是本科还是读研,甚至是之前读小学和中学期间,东方朔都觉得学校里的很多学生和老师已经不太懂何为学风,何为师道。 有些传承,是不应该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慢慢逆化甚至变质,最终消失的。 古语有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此言虽粗陋,却含大义。 前世之学风师道,亦是有些让东方朔觉得师道之不传久矣。 学校之中,学生即见师长,多时佯作未见;课余之时,更是有学生议论师长之长短,引为谈资;而为师之人,亦有不端者,观其授课待人,言传身教,实难称其为师。 长此一来,学生不似学生,师者不似师者,实在是令人唏嘘。 正文 第七章 纯善之臣 今日,面谈坐论,身为一帝之尊的武帝刘彻尚且如此尊敬自己的老师,实在是让穿越到此的东方朔感到汗颜。 “你可知今日朕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不多时后,刘彻终于是话归正题。 东方朔此时已经是被武帝说的有些无所适从,更是因为这大殿深广幽闭的环境有些头晕目眩之感。 说实话,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觉得自己有一半原主的记忆,再加上自己六年研读文史的功底和现代人的记忆,肯定能在这大汉盛世,深宫之中如鱼得水,轻轻松松就能混的风生水起才是。 可是这两日东方朔愈发觉得,有时候真的不要把自己当作是个天才,自视过高,觉得古人都是愚者。能够在这样一个各方面条件都极度不发达的历史时期中脱颖而出,成为人中之龙的人,都是绝顶聪明的存在。 在面对卫绾,武帝刘彻这样的人物,自己必须小心应对,谨言慎行,方才不至于出错,甚至给自己惹下祸端。 此时的东方朔,额前已经是浮起了阵阵细汗,他也不敢拂袖将其擦去,而是在心里仔细的思索了一番。 如今武帝初登极位,身边能用的亲近之臣并不多,有些位于高位的大臣多是太后和太皇太后身边的近臣,所信奉追求的是黄老之学,即黄帝之学和老子之说,推崇无为而治的理政治国之念。 而这样的治国之策恰恰是刘彻所不喜的。 所谓汉承秦制、略有损益。 当今的汉朝历经高祖时期大刀阔斧的整治、文景之治的休养生息,国力已经达到了一个空前绝后的强盛。 自幼接受儒家学说教育的刘彻,早就想改变一下如今汉朝宫廷之内的一片孱弱之相,更重要的目的,便是加强皇权,巩固中央集权。 这一点,东方朔内心其实是很清楚的,说起来,刘彻在这个年纪就能有这样的政治野心和远见,甚至超过了很多当了几十年皇帝的帝王。 所以,无论是之前对于自己的冒进行径不罚反赏也好,还是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接连召见自己也罢,都是为了培养属于自己的真正近臣。 “臣不敢妄加揣测陛下的圣意,但陛下问了,臣又不敢不答。” 刘彻看见东方朔满头大汗,一脸惶恐窘迫的样子,也是不禁发笑,示意东方朔接着往下说。 “臣以为,陛下之所以如此厚待臣下,是因为臣对于国策的一些想法或许还有些可取之处,臣的性情虽然与众臣相异,陛下却不会因此而嫌弃臣,反倒是觉得臣是个心性至善的纯臣。” 东方朔话音刚落,刘彻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若要是旁人在侧,刘彻可能还会稍加控制,但是不知为何,稍及东方朔当面,他总是觉得不须遮掩自己的情绪。至于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刘彻自己都说不上来。 “你倒是对自己评价很高啊,心性至善的纯臣,恐怕普天之下,朝堂之内,也只有你东方朔一人敢当着朕说出此话了。” 看到刘彻忍俊不禁,神态慢慢松弛下来,东方朔也是舒缓了一口气。 即便他研读过汉史,自问已是对汉代历史及知名的历史人物都有较为深厚的了解,但真的与自己面前这位历史上的千古一帝刘彻坐而论谈之时也是感到有些应付不过来。 “大汉臣民,世受天恩,自幼可读经书著论,岁岁可享热食,寒冬能着厚衣,亦可说是时刻感受皇恩浩荡。” “陛下待臣亲厚,不计较臣的冒失无礼,反倒对臣亲信有佳,如果沐浴在这样的恩宠之下,还不秉持纯善之心,每时每刻想着如何报效陛下,报效国家,这样的人又怎能称之为人呢?” 东方朔此番话语几乎是未经思索,畅然而言,目色之中更是满含真炙之色,不容人质疑分毫。 作为21世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五好青年,更是融合了原主一半的记忆,东方朔深知身为臣子应该秉持怎样的思想,如何做人行事方才是为臣之道。 他虽然心高志远,内心深处无时无刻不想着能够凭借自己的才学平步青云,在这大汉盛世之中施展自己的宏图伟志,可以在史书之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是,无论是他还是原主,对于国家以及明君发自内心的真挚感情是没有半分弄虚作假的。 刘彻看着面前跽坐在地神色肃然、目光坚定,恭然行礼的东方朔,刘彻此时的表情之中也是露出了些许的欣赏之色,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作为帝王,刘彻的识人观势之术可谓丝毫不比自己的先辈们差,仅仅只是两眼一扫而过,他就能看出东方朔此番话语是否为真。 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能臣贤士历朝历代都不缺少,可像东方朔这样既负才华,又能秉持一颗至纯之心的臣子,可谓是少之又少。 更何况,他的性情亦是不同于朝堂之上的诸公众臣,让刘彻很是喜爱。 “此前朕诏举贤良,征辟诏书下达之后,朕用三月之时阅尽天下学子之书,这其中最令朕印象深刻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你。” 说到这儿,刘彻便是一顿,看向了东方朔。 未等东方朔言语,刘彻便是继续说道: “另一个,便是董仲舒。” 听到这儿,东方朔算是大概猜到刘彻今日将自己召进宫来的缘由了。 此前征辟人才,各地举荐一百多人,而这其中在后来的历史上最有名的两人,就是写了三千竹简的东方朔,还有政治理念和刘彻高度契合的董仲舒。 只是,他之所以能够留名史册,是因为智计过人,留下了不少轶闻趣事;而董仲舒,则是后面刘彻新政之时的左膀右臂,提出了无数的治国良策。 他们两人,对于刘彻而言,一个是取乐逗笑的近臣;一个便是即位之后,大刀阔斧施行新政的左膀右臂。 虽都是亲信之人,本质上却是有着很大的区别。 正文 第八章 一个是你,一个便是董仲舒 之前刘彻在策问这些被地方推举上来良莠不齐的人才时,所出之命题名为:试论古今治乱之由,长治久安之道。 很多人初看此题之时都会认为刘彻果然是幼而即位,学识不深,故而想出如此简单的一道论题。 这样一篇策问,题文尚且不过二十字,也能考察出这些经过重重筛选,脱颖而出的天之骄子们? 但凡熟读文史之士,对于这样一道策问恐怕都能对答如流,更是能够由浅入深,写出绝妙之文。 然而刘彻根本不担心这样的一道题无法挑选出他想要的人才,反之,在他看来,这道题虽然看起来通俗易懂,甚至可以说对于这些满腹经纶的才子有些浅显,但想要真的答好这道题,并且能够让他满意,却是极为不易的。 此题一出,接卷的这些才子们打眼一看题目都是一愣,这就是当今皇帝对于他们的最后一道考察,这未免也太过简单了吧。 拿到这个论题的才子志士们粗粗看上一眼便开始凝神聚思,不多时后就提笔书写。 这些考生们的作答的内容很快就到了刘彻的龙案之上,但刘彻将其铺开阅看之后便是面露不喜之色,眉头更是颦起,显然是对这些考生所述之文不满。 竹简中考生们所写的内容,基本上都是引经据典为主,铺天盖地都是华丽辞藻的堆砌,既可说是博学多才,亦可讲为为才所困。 刘彻这篇考题的题目,看似简单,却是隐含深意,需要细心揣摩才有可能答到要点之上。 “试论古今治乱之由,长治久安之道。”这个题目,如若不去揣摩刘彻的心思,很有可能就会像绝大部分考生一样,炫卖自己的文采。 而刘彻出这样一个考题的目的,便是希望考生能够切中时弊,将古今之治乱,为今长治久安之道与当下的时政相结合,作出不一样的解答。 其实在刘彻心里,自己所出的这道题是很难的,能够完全一语中的,切中要害的考生,一定就是在思想层次、治国理政之策上与自己不谋而合的才士。 事实证明,考题越难,越是能够从中挑选出足够优秀的人才,此间脱颖而出,在历史上最有名的人,便是广川人董仲舒。 董仲舒可谓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思想家和教育家了,不仅是汉代最出名的政治家,更是整个中国历史上都极为重要,影响力十分深厚的学者。 不同于其他很多考生,在此次征辟之前,董仲舒已经是发表了自己的一些学术思想和文章,也算是小有名气,刘彻对于此人也是有一点印象。 值得一提的是,同样是从这次策问中显露才华,脱颖而出的东方朔却不是依靠此次考题作答所被刘彻宠幸的,否则也不可能长达数月闲居于公车署中,未曾受过一次召见。 不过东方朔和董仲舒却是有个同样的特点,便是恃才而骄,行为处事极为狂傲,可以说都是睥睨天下文人、眼中不容同类的存在。 东方朔和董仲舒都曾在自己的文章中说道:我之言,不容置喙,毋庸置疑。 翻译一下就是:我学术文章中的一言一语,皆不需要参考任何相关文献,因为全都是我自己的思想和体悟,为一家之言,你即便是寻觅天下史书古籍,文言巨著都找寻不到出处。你也不用找,因为我说的一定是对的。 你听听,这样的言论怎么能不算是狂傲至极? 这样的人,又怎能不算是恃才而骄? 而刘彻最欣赏二人的,就是两人的狂傲。 说到底,刘彻是个胸怀大志、极有野心的皇帝,他之所以即位之初便广下诏书,征辟天下人才,就是为了找到与自己政见相合,能够协助自己进行大刀阔斧改革、施行新政的治世之才,而不是只会引经据典,文采华丽之士。 显然,董仲舒虽然狂傲,但却能够切中时弊,结合时政表述自己对于治国之策的看法,而且深得刘彻的认可。 所以在数月之前的测试之中,董仲舒便是刘彻御笔相题的头名。 更是不像东方朔那般,虽然也是被刘彻所喜,却是打入公车署中,数月未曾召见。董仲舒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几乎成了宣室殿的常客,经常得到刘彻的召见,而且每次两人都要聊上很久。 在此之间,董仲舒更是显露出了自己举世无双的才华,将自己所有的想法勾勒成了一副美妙的画卷,让刘彻醉心其中,更是暗下决心,要将推行新政提升日程。 在董仲舒的这些建议之中,刘彻引以为首要的便是革故鼎新。 所谓革故鼎新,其实就是改革。 在刘彻看来,如今的大汉已经两朝的休养生息,国泰民安,国力强盛,不用再恪守成规,继续遵循黄老学说,推行无为之治。 这样的思想,显然是不符合刘彻的性格和执政理念的,再加上自幼接受的儒家思想和近日以来与董仲舒的交流,愈发让刘彻觉得,推行新政是很有必要的了。 所以今天之所以召见东方朔,一来便是想让卫绾和东方朔无形之间打个照面,另一方面,便是想听听这个宫中活宝,近日宫里的话题东方朔对于此事的意见。 虽然东方朔留给他的印象多半都是诙谐多趣,但也能看得出来其实此人极度聪颖,更是深谙审时度势一道,想来听听他的意见,一定不是件坏事。 “朕在此前的策问之中,曾三次向董仲舒发文,他都作出了令朕满意的回答。在此之后,他更是向朕谏言,应当兴儒学,除弊政,对此你怎么看呢?” 东方朔听了半天,此时已经是心中有数,便娓娓而谈道: “臣认为,董博士所说言之有理,陛下是应该兴儒学,除弊政,此事功在社稷,功在千秋。” 听到东方朔的这番话,刘彻脸上顿时呈现出一片欣然之色,但是没等他说话,东方朔便是再度开口了。 “但是臣认为,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正文 第九章 君臣坐而论道 听到东方朔的这番话,刘彻脸上顿时呈现出一片欣然之色,但是没等他说话,东方朔便是再度开口了。 “但是臣认为,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听到东方朔的这番话,刘彻的脸上的欣然之色便是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疑惑的神色,眼神当中的炙热都暗淡了几分。 对于刘彻而言,推行新政是迫在眉睫的大事,在他看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推行是势在必行的,并且应该尽快施行。 这一点,在此前与董仲舒和几位大儒的交谈中已经是确定了的,可以说将会在近日之内便会开始推行。 他没有想到,东方朔竟然会说此事不宜操之过急,一时之间也是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看到刘彻眼中疑惑之色,东方朔此时的心中也是有些没底。 说实话,他很清楚刘彻推行新政的决心,历史上刘彻在极位登基、征辟人才不久之后就开始着手推行自己的新政,也就是后来历史上史称建元新政的改革。 但是正因为他熟知这段历史,所以很清楚刘彻在初期推行新政的时候是遇到了诸多阻力的,甚至可以说前期推行的新政后来是被迫完全叫停,失败了的。 基于这个基础,他很明白自己应当述其利弊,让刘彻明白此时进行改革、推行新政并不是一个最佳的时机。 可刘彻现在已经是做好了大刀阔斧改革的准备,更是有着必然施行的决心,属于是不撞南墙不会回头的那种。此时若是跟他陈述利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肯定是会被他当作是政见不合,畏畏缩缩的无胆识的臣子。 可东方朔作为一个纯臣,自然是不会因为自己的言论或许会引起皇帝的不喜就不进行劝谏,反之,即便自己劝谏之后会因此而被冷落甚至责罚,他也不会因此而感到后悔。 他虽然渴望能够凭借自己的才华和学识博得功名,留名青史,但并不会因此而违背自己的初心,避而不谈自己的想法。 这是东方朔做人的原则,更是身为一个臣子的本分。 “你是这样认为的?那就说说你的理由吧。” 若是换做一般人,恐怕在说出这番话之后刘彻就会拂袖而去,根本懒得再听他多说一句。 可正是因为面前之人是极为懂得审时度势、不惜以身涉险也要求得一见的东方朔,刘彻才容许他继续往下说。 “臣以为,自高祖立国以来,经三代而至今,我大汉经过多年修养国力已然十分强盛,而今下诸公众臣所信奉追求的黄老之学已经不太再适合我朝的现状,兴儒学,罢黜百家杂学确为治国之上策。” 耳听得东方朔的这番言论,武帝刘彻微颦的眉目便是缓而舒展。东方朔的这些话倒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可谓是一语中的。 只是他心里也有些奇怪,之前策问之时,东方朔的文章虽然也很出彩,但却不是这般基调。难道过了数月时间,东方朔已然是思想更进一步? 若真如此,真是孺子可教也。 只是东方朔接下来的这段话,便是让刘彻感到有些莫名的心惊,甚至脊背之处都溢起了阵阵细汗。 “可自高祖立国以来,我大汉一直信奉的是黄老无为之术,道家学说的思想占据了绝对的统治地位。更重要的是,太皇太后也是向来信奉黄老之术,她老人家可是道家学说最坚定的践行者和捍卫者。陛下若是要罢黜百家杂学,独尊儒术之道,恐怕她老人家这关就不太容易过得去。” “更何况在臣看来,陛下年轻有为,更是胸怀大志,实在是没有必要如此着急的去推行新政,否则难免会遇到诸多的阻力。” 言谈之中,跽坐在武帝一侧的东方朔可谓是心有余悸,手心之处都是布满了汗珠。 刘彻看着面前虽然神态有些紧张,目光之中却是十分坚定的东方朔,一时之间也是未曾说话。 两个人相对而坐,就这么静默的跽坐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 “你先回去吧。” 正当东方朔都感到有些困了,膝盖之处更是跪的有些疼痛时,刘彻终于是抬起头来说道。 “诺。” 东方朔起身之后恭然行礼,而后转身便要走出殿门。 只是脑中突然闪过一丝想法,而后又再度转过身来。 “陛下若一定要即刻开始推行新政,也请不要多途同行,否则在臣看来恐怕还会遇到更大的艰难。” 刘彻微微颔首,却是没有再搭话。 东方朔见状便是徐步走出了殿外,脚步声逐渐变轻便小,不多时后转而消失不见。 坐于位上的刘彻此时思绪有些纷乱,脑中一直回荡着东方朔刚才的话。 其实在今日之前,他之前还从来没有考虑过推行新政会遇到什么阻力,可无论是之前与自己坐而论道的老师卫绾,还是方才被自己打发走的东方朔,都是提到了这一点,只是两人谈论此事的方式不太一样罢了。 卫绾作为自己的老师,历经三朝的元老大臣,自然言谈之中滴水不漏。他虽然也认为现在推行新政的时机不够成熟,却是没有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即便是提到太后和太皇太后,也是极为隐晦,甚至若不经仔细揣摩都难以听出其话外之音。 可东方朔不同,他本就是狂傲不羁之人,称其不守成规、目无法纪甚至都不过分。对于新政推行可能遇到的阻力,他直言不讳的提到太皇太后,还说道自己尚且年轻,以后的时间还很长,就差直接说太皇太后时日无多,等她老人家薨逝之后再推行都不迟了。 只是他虽然言语尖锐不曾避讳,却是一语中的,直言现在就推行新政的弊端。 说实话,在今日之前,刘彻从来都还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在他看来,自己已经即位为帝,更是文韬武略皆属上乘,宫中更是有自己的母后和太皇太后作为自己的助力,从来都没有想过如若自己要推行新政可能会遇到什么麻烦。 正文 第十章 夫君,这些是用来作什么的? 可今日在听完卫绾尤其是东方朔的谏言之后,刘彻现在心里也是有些犯愁,只是几经思忖之后,他立时开始罢黜百家杂学,兴儒学之道,推行新政的想法并没有因此发生改变,甚至他还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即便是像卫绾和东方朔这样觉得现在开始推行新政不妥的臣子,都从来没有说过推行新政本质上是不对的,那么既然如此自己也就没有什么必要再去为此感到担心了。 “朕倒是要看看,谁敢阻拦朕推行新政!” ...... 申时,东方朔已经是回到家中了,他现在并无实职在身,所以一天所需要办公的内容并不多,一日之中大多时间都是在读文和与人闲聊。 已过申时,妻子宁氏早已是备好了餐食,桌上放置着一大碗羹汤以及一些饼食。 宁氏跽坐在地,看到东方朔完全没有拿起竹筷和餐勺用餐的样子,当下便是觉得可能是自己这顿饭做的不够精细,让夫君没有吃下去的欲望。 “夫君,若是我做的不够好,可以再去重做的。” 东方朔一抬眼就看到了宁氏脸上的一缕愁色,当下便是明白了她肯定是以为自己觉得她做的不够好。 起身坐到了她的身边,一把将她拦在怀里,抬手用食指将她的鼻尖微微勾起,然后笑道: “我可什么都还没说呢。” 被东方朔揽在怀里的宁氏登时便是感到有些心跳加速,一抹红晕更是从脸上泛起,一直蔓延到了脖颈之处,眼神里更是带着几分娇羞之色。 汉代的妇人可以说家规极严,几乎平日里都不敢在夫君面前玩笑,哪里禁受得住东方朔这样的挑逗,一时之间便是慌了心神。 “那......那夫君觉得我做的好吗?” “不得不说。” “难吃至极。” 东方朔不假思索的认真点了点头说道。 宁氏一听便是羞愧的将头埋到了底下,没有再言。 一个家庭主妇被丈夫评价厨艺难吃至极,简直是莫大的羞辱,宁氏本以为自己做的饭食也算不错,没曾想原来在丈夫的眼中竟然如此不堪。 她自幼失去双亲,是靠亲戚和街坊的接济长大成人的,从小家里条件艰苦,所以也算是学会了不少本事,家务农活可以说样样精通,而且都做的不错。 小时候街坊邻居都夸她厨艺上佳,人又勤快能干,以后绝对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没想到她最擅长的厨艺,竟然都被丈夫评价为难吃至极,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取之处了。 “我不说仅仅只有你做的不好吃,我的意思是天底下所有人做的饭食都是难吃至极。” 听到东方朔的这番话,宁氏也是好奇的皱起了眉头,一脸疑惑的神色,眼巴巴的望向东方朔,显然是不理解他的意思。 东方朔也没去多跟她做太多的解释,毕竟解释也是完全解释不通的。 来到这里几日光景了,他简直是体会到了生活的诸多不适。 尤其是这个用餐,这汉代的吃食几乎就是羹食为主,虽然也有各种饼,但是都有一个相同之处,就是寡淡无味。 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东方朔完全继承了母亲这个蜀地之人的口味,可谓是无辣不麻则不欢。 面对汉代这样的饮食习惯东方朔简直是感觉到味同嚼蜡,无法接受,这两日不知不觉之间他都觉得自己消瘦了不少。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宁氏听后从东方朔的怀里钻了出来,轻声细语道: “都准备好了。” 东方朔点了点头,说道: “那就都拿到外面庭院之中吧。” 于是宁氏就出去吩咐仆人将东方朔今日出行入宫前让她准备的东西都拿到了庭院里,东西不少,两个仆人跑了两趟才全部端了过去。 于是,庭院之中,摆放了两个大小规范、外观精致雅然的青铜染炉,其构造主体基本上就是一个炭炉,下部是承接炭灰的盘体,上面放置一具活动的杯状器皿。 在另一侧,则是放着一个大大的石板,看起来非常的干净,应该是经过了反复的清洗。 在青铜染炉和石板的中间,则是放着各种的调味品,种类非常之多,光是宁氏所认识的就有淳酒,肉酱汁、菽酱汁、木兰、茱萸、醯酸,还有花椒、姜、葱、桂皮、茴香,可谓是非常丰富。 “夫君,这些都是用来干嘛的?” 既有染炉,又有这么大一个冲刷干净的石板,还有各种的调味料,她这个小脑袋,实在是想不出这些东西之间存在着什么关联。 “郭辰。” 见这些东西已经到位了,东方朔便轻喊了一声,不多时后家里的两个仆人便抱着一大堆东西走了进来。 宁氏定睛一看,又是有鸡肉,猪肉和羊肉,还有各种的时令蔬菜,例如笋、藕、葵、芥菜、韭菜、蕹菜、芜菁、荠菜、芋头、葫芦、荸荠,甚至一旁还放着些果类,全都是已经切好大小规格的,看的宁氏是一脸的茫然。 再结合一下青铜染炉和石板下面放置的炭和调料,宁氏的眼睛也是一下突然明亮了起来,用手指向了那个青铜染炉和石板。 “夫君,这些难道是用来做吃的吗?可是好像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做法诶......” 东方朔双手一拍,笑道: “夫人终于聪明了一回!” 前日在公车署和尚谦聊天的时候,尚谦吹嘘自己的厨艺天下无敌,简直是人间一绝,东方朔顿时露出鄙夷的神色,只是聊着聊着就突然想吃火锅和烧烤了,回到家后便是让仆人去到市集之上买了青铜染炉。 今晨离家之前,便嘱咐仆人午时之后按照自己竹简上所写的去购买这些东西。 郭辰这个人做事还是非常令东方朔放心的,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按照竹简上所写的内容将需要的东西基本上都购齐了。 扶着宁氏坐在青铜染炉的一侧,东方朔也是在另一侧落座。 待两人坐好之后,东方朔便升起炉火,给染炉里添上水,不多时后庭院之中已经是烟雾缭绕了。 正文 第十一章 这才是人吃的东西啊! 东方朔先是将各种调味料分配好比例,然后加入到两个人的染炉之中,然后便引炭起锅烧油。 伴随着两缕细烟慢慢缠绕着在空中交织升起,不多时后一阵阵复合的香味便是迎面扑鼻而来。这样的香味可以说是绝对还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的,应该是历史性的第一次。 宁氏在闻到这个香味之后一时之间也是感到有些惊奇,因为这个香味真的太奇特了,她之前还从来都没有闻到过这样的味道。 一旁的东方朔此时也是感觉到神清气爽,在这个时代做出这样久违的味道,简直是令人感到激动啊。 等染炉煮沸之后,东方朔便是将旁边桌子上放着的切好的羊肉片扔到了染炉里,用竹筷将其搅拌几下之后一股淡淡的肉香味儿便是漂浮在了空中。 拿捏好烫涮的时间,待到肉片刚刚断生的时候快速将其捞出,然后将其捞起放到了宁氏的碗中。 “尝尝看。” 东方朔将碗里的各种调料均匀的搅拌在一起,然后将羊肉片从底下缓慢捞起,裹上一层厚厚的调料,然后把碗筷递给妻子。 宁氏接过碗,鼻尖登时便感受到了一股形容不上来的扑鼻香味,里面混杂着各种调味香料和肉香的完美融合。 尚且没有入口,舌尖就已经是顿感湿润,口水抑制不住的向外涌动。 夹住肉片将其轻轻放入口中,用牙齿稍加咀嚼,更是感受到了从来没有吃到的肉的奇妙口感,那样的松软,可谓是真正的入口即化。 “怎么样?” 看到宁氏脸上怔住的表情,东方朔也是不太清楚这究竟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虽说这个火锅的做法基本上已经是按照现代的方法来进行制作了,但无论是用来烹饪的器具还是各种的调料,都不能说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所以说东方朔对于自己这个火锅的成品也是没有绝对的把握。 “好好吃啊夫君!” 宁氏此时也是顾不上淑妻形象了,当下便是面若芷兰,嫣然一笑,指向了东方朔面前染炉中的羊肉片惊叫道。 “它的这个口感就是,就是......就是特别的......” 见宁氏半天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词汇,东方朔用筷子又夹起一片羊肉放到了宁氏的口中。 “特别的细嫩爽滑是吧。” 羊肉片再次从口中爆裂开来,溢出了一渠汁水,甚至顺着嘴边流下,汁水之中都是满含肉香的滋味,让人忍不住舔舐自己的嘴唇,将那汁水吸进口中。 染炉乃是家中常备器具,各种调料并非是什么稀奇之物,羊肉虽不常吃,却也是知道其味道的,可将这几种东西放在一起,竟是能产生如此奇妙的反应,烹饪出这般美味的佳肴,简直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听完妻子的话后,东方朔这才放心的将手中筷子夹住的羊肉片放进嘴里,轻咬一下,便是感觉到汁水横流,一股咸香的味道充斥着整个的口腔,让人欲罢不能。 这才是人吃的东西啊! 一想到这个世界这些人每日吃的那些东西,东方朔都不禁觉得不寒而栗,那样的饭食一天两天也就罢了,权当是调整一下自己的饮食结构,问题是经年累月那样吃,直接是让人感到生活无趣,不如一头撞死来得痛快。 一会儿功夫,东方朔便将羊肉片,猪肉丁,还有鸡肉块以及各种蔬菜纷纷放了进去。 两个人,一人一口染炉,吃的是那叫一个舒服。 宁氏平日里的饭量虽说也不是极小,但也就是寻常女子的饭量,吃不了许多。 可今日东方朔做的这个小火锅,全然是让她放飞了自我,一边自己用竹筷将各种食物放进自己的嘴里咀嚼,另一边还时时接受着东方朔的投喂。 东方朔这边把自己染炉之中不喜欢吃的各种东西都是尽数喂给或者夹到了妻子的嘴里和碗中,即便如此,也是吃的感到有些撑了。 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两人已经是将桌上放着的一半食物吃了个精光,最离谱的是,东方朔抬眼看了下妻子,居然发现她的眼中满含期望。 “夫君,我还想要......” “可你都吃了那么多,嘴里都还是......” 东方朔感觉自己已经是够能吃了,做梦都没有想到妻子竟然比他还猛,吃了少说得有小三炉的东西了,竟然还想吃。 “那好吧......” 宁氏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然后意犹未尽的看了眼桌子一旁剩下的几盘食材,然后抿了抿自己的嘴唇。 自打她记事以来,好像都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多的东西,今日这一餐,感觉像是吃了半辈子那么多。 最关键的是,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夫君,那个是用来干什么的啊?” 放下竹筷之后,宁氏看向了东方朔身后的石板还有一瓶不明液体,问道。 东方朔循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然后就是一愣。 “卧槽,烧烤忘了做了!” 想到这东方朔就是感到有些懊悔,难怪吃的时候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原来是忘了将自己准备好的石板投入使用。 今日他原本的计划就是火锅配烧烤,赛过过神仙,结果这会儿都吃到快八分饱了竟然石板都还没有投入使用。 转过身来再看看妻子没过瘾的表情和神色,东方朔便将两人的染炉放到了脚下,然后把大石板抱了过来。 将石板放到炭火上,然后把那瓶油拿了过来,均匀的洒在石板上,用竹竿将其慢慢铺洒在石板中心的位置。等到响起刺啦刺啦的声音之后,将一旁放置了半天,用竹签串好的肉串拿过来,就准备放在石板上进行烤制了。 “夫君,这个能吃吗?好臭啊。” 待东方朔将手上的肉串拿到两人的身前,宁氏仍不住就捂住了自己鼻子。 这个臭味实在是来的太突然了,尤其是在各种香味的衬托下显得愈发的臭,甚至可以说是令人有些发指。 那肉串的肉味随着一阵风的飘拂带动下,更是涌进了人的鼻中,顿时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溷轩之中。 正文 第十二章 曼倩兄竟然吃... 待东方朔将手上的肉串拿到两人的身前,宁氏仍不住就捂住了自己鼻子。 这个臭味实在是来的太突然了,尤其是在各种香味的衬托下显得愈发的臭,甚至可以说是令人有些发指。 那肉串的肉味随着一阵风的飘拂带动下,更是涌进了人的鼻中,顿时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溷轩之中。 这臭味有多夸张,宁氏即便是第一时间就已经嫌弃的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那一缕缕的臭味依然是顺着自己手指的缝隙出溢出。 宁氏看着东方朔一脸陶醉的样子,甚至嘴角还涌动着一丝口水,顿时心生一阵恶寒,冷不丁就打了个寒颤。 “夫君,这是何物?” 宁氏此时遮住自己的口鼻,也是并未去细看石板上究竟放置的是什么东西。 东方朔将手上切好成串的肥肠翻了个面,然后随口说道: “大肠啊。” 听到大肠两个字,宁氏直接是脸色一变,不由得就站起身来,然后一脸惊色的看向自己的夫君。 大肠这种东西,根本就没有人吃的,莫说是吃,即便是处理的时候商贩们都是捂着鼻子将其很快切割掉,拿去喂牲畜。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夫君竟然将这样的东西要做成食物,而且还是一脸陶醉的样子,实在是让她感觉到难以接受。 刚才还飘荡着的一丝丝饿意,转瞬之间就化作了厌恶,要不是东方朔还在用手拨弄着那个石板上的大肠,她都想直接将其拿起扔进一旁的渣斗里。 抬头看到妻子眼里交织着的震惊和厌恶之色,东方朔也是觉得在情理之中。 毕竟这个时代的人可是完全不会去尝试着吃这种东西的,无论是其存在于牲畜的部位,还是这经过处理之后依然扑鼻而来的臭味,都是让人忍不住避而远之,更别说是将其当做食物了。 在妻子的注视下,东方朔也是将石板上的大肠烤制的两面焦黄,更是散发出阵阵扑鼻的浓香味儿。 正想劝妻子尝一个,屋外就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叩门声。 宁氏暗道一声这叩门声来的真是及时,她都已经看到东方朔举起了手上那个焦黄色的大肠头了,就怕他让自己尝一块。 “夫君,我去开门。” 庭院距离门口的距离很近,快步迎上很快就将门推开了。 “嫂夫人。” 门口站着的不是旁人,正是住在隔壁,只有一墙之隔的邻居尚谦。 “是步亭啊,快请进吧。” 宁氏刚一抬手招呼客人,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伸手将尚谦拦住了。 尚谦一愣,正欲说话就听到了前面东方朔开口喊道: “步亭啊,快进来!” 听到东方朔都已经招呼尚谦进去了,宁氏也是只好俯身迎尚谦向庭院走去。 刚走几步,还未至桌前,两人的耳边便传来尚谦的一声大叫: “曼倩兄何故食屎啊!” 停在距离东方朔还有几步的距离,尚谦看到他将一块散发着浓浓臭味的金黄色不明物体放进了自己的口中,顿时流露出比方才宁氏还夸张的神色和表情。 整个人都嘴都长开成了一个o字型,吃惊程度可以说是平世从未有过了。 在看到东方朔竟然还闭着眼睛,细细的品味着口中那物品的滋味,刚刚用过饭食的尚谦顿时感觉腹部一阵翻滚,喉咙里更是有东西抑制不住的想要向外倾泻。 没等他缓过劲来,东方朔便是夹起一块自己碗中的那散发着浓浓臭味的东西拿到了自己的面前,尚谦直接是吓得连连退步,就差一屁股坐到地下了。 “曼倩兄,曼倩兄,诸事好商量,切莫要开这种玩笑啊!” 东方朔见尚谦一脸恐惧的神色,便是摇了摇头,像是很惋惜的样子。 “如此世间珍馐绝味,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懂得品味吗?” 说完,又用竹筷夹起一个大肠放进自己的口中,悠哉悠哉的品味起来,样子别提有多享受了。 看着东方朔接连吃了两三个,尚谦虽然还是一脸的茫然,内心却是有些动摇了。 这东方朔平日里没少跟自己吹捧他对待美食的标准有多高,做出的菜肴有多美味,怎么也不可能会这般戏弄自己吧。 想到这里,尚谦也是有些犹豫的向前走了一步。 东方朔早就用余光注视着一侧的尚谦了,见他有些意动,便主动再次加起一块大肠,放到了尚谦的身前。 “若是不好吃,步亭兄随意处置我。” 听到东方朔这般说,尚谦终于是犹犹豫豫,战战兢兢的将这块肥肠接过,然后放到了自己口中。 轻轻咬上一口,一股肉汁便是在口中爆裂开来,之前的臭味完全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便是浓烈的肉香和调料的香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这种感觉,可还是尚谦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嚼在口中有着些许的弹牙脆爽,但又不是那么难以咀嚼,唇齿之间稍加用力便是能够将其咬碎。 真是奇妙的口感和味道! 一旁的宁氏看到尚谦脸上的表情从厌恶转为好奇,再从好奇转为现在这样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含义的神色,心中也是有些挣扎。 这散发着浓烈的臭味的东西,真的能吃? 只见将嘴里的那块大肠吞下肚的尚谦露出了一抹意犹未尽的神色,转而看向了石板上还在烤制的大肠。 你说奇怪不奇怪,明明自己刚才在家中闻到那么臭的一股味道,还以为有人将粪便泼到了东方朔的家里的庭院中,所以这才前来察看一番。 推开门进到庭院时,看到东方朔的第一时间尚谦还以为他是在食屎,结果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会儿已经完全是闻不到半点的臭味了,口中和脑海当中完全是在回味之前自己咀嚼那个食物时的口感和味道。 注意到尚谦的表情,东方朔便挥手示意他坐下,然后让妻子宁氏也坐到了另一边,虽然妻子一个劲摇头,但东方朔还是把她拉着坐下了。 看到尚谦竟然毫不犹豫的夹起一块大肠放进了自己的口中,此时的宁氏甚至怀疑自己的嗅觉是不是出了问题。 难道,这东西真的能吃? 正文 第十三章 佳节分肉 推开门进到庭院时,看到东方朔的第一时间尚谦还以为他是在食屎,结果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会儿已经完全是闻不到半点的臭味了,口中和脑海当中完全是在回味之前自己咀嚼那个食物时的口感和味道。 注意到尚谦的表情,东方朔便挥手示意他坐下,然后让妻子宁氏也坐到了另一边,虽然妻子一个劲摇头,但东方朔还是把她拉着坐下了。 看到尚谦竟然毫不犹豫的夹起一块大肠放进了自己的口中,此时的宁氏甚至怀疑自己的嗅觉是不是出了问题。 难道,这东西真的能吃? 宁氏还在思索的间隙,东方朔和尚谦两个人已经是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将石板上的大肠夹走,一大口一大口的喂进自己的嘴里,都是一脸享受的样子,仿佛真的是吃到了味道很好的美食一般。 等到石板上只剩下最后一个大肠的时候,东方朔笑着看了眼妻子,然后将其夹起拿到了宁氏的面前,然后往前伸了伸,笑道: “放心吧,为夫怎么舍得骗你,这可是真正的美味。” 一目瞥去,尚谦刚好看到了东方朔脸上的含情脉脉,以及耳边传来他温柔清雅的声音。 再看看宁氏眼中的那抹深情,浅浅低垂的眼窝仿佛这大肠就算是杀妻毒药,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吃下去。 当时他就有些看不下去了,想想自己家里那个悍人的妻子,一时之间他就有些不寒而栗。 对比之下,东方朔的妻子简直就像是文雅淑贤的仙子临尘,实在是让人感到意难平。 “曼倩兄几月之前闲聊时还与我说夫妻生活甚是不和睦,长则三月,短则一月就要休妻再娶调养下身心,可现在这个样子,哪里像是要休妻的样子。” “果然,曼倩兄的话,都是骗人的!” 大肠入口,宁氏就是先感受到了一阵爽滑,稍加咀嚼,便是感受到唇齿之间都充满了香气。 咬上一口之后宁氏便是睁大了眼睛,一脸惊喜的看向东方朔。 她也许想过这个东西可能吃起来真的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闻起来那么臭,吃起来却是焦香四溢,让人欲罢不能。 一想到自己刚才望而却步,内心全然都是嫌弃,这会儿都感到很是后悔,这个大肠初尝之下真的是让人有着全然不同于平日的体验,那种说不上来的奇妙味道简直是让人流连忘返。 看到妻子和尚谦期待的小眼神,东方朔神秘一笑,然后就将毛肚,鸭肠,鸡胗子一类的几种食材全部拿了出来,加以烤制。 这顿火锅加烧烤吃的是相当的久,一直从天亮吃到了天黑,夜色渐起,整个的庭院之中亦是只有星星的火光照耀左右,倒是显得别有一番滋味。 几乎将所有的食材横扫一空之后,东方朔直接是瘫在了地上,四肢舒展开了,那姿势简直是奔放到了极致。 尚谦原本也想尝试一下东方朔的睡姿,但是突然想到自己竟然出来这么久了还没有知会自己的夫人,当下便是暗道不好,匆匆告别之后就快步向家走去。 看到尚谦离去之时脸上藏匿不住的几分惊恐,东方朔这才想到尚谦还是个妻管严,平日在家中基本上都是属于对夫人赵氏言听计从的。 想到这里,东方朔就向隔壁的屋院之中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没等仆人将庭院之中的东西都收拾好,踱步在内牵着宁氏的手消食的东方朔便是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一阵阵爆喝。 虽然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但是那火辣的声音听得东方朔都是忍不住后背发凉。 “可怜的步亭兄,夫人,你去帮他求下情吧。” “好的夫君。” 一夜无话。 ...... 一段时间后,经过祭祀典礼的仪式之后,宫里也是迎来了臣子的分肉的节日,宫里也是忙着在准备着今日要给臣子们分割的肉。 这段时间东方朔整日在学士待招处闲的都无聊死了,若不是为了解决一些生活上的痛点,还能耗费一些他的心神,他简直都想辞官归隐了。 这深宫之中的生活,完全不似他原先预料的那般精彩,反倒是寡淡无味。 一日之中,就是处理一些小的文事,再末就是与友人一起品茶读书,作为一个在高科技发达社会生活了23岁的人,这样的日子实在是有些索然无味。 东方朔也没有想到自己被召见了两次之后,又是长时间被刘彻闲置,根本不予理会。 翻来覆去的想,恐怕也是因为自己之前劝谏的时候所说的一些观点让刘彻心生不喜,所以也就不愿再召见他了。 在金马门前闲着无聊看风景,等着被传唤去分肉。 闲暇之际,眼前也是突然走过一个人。 定睛一看,原来是宫中的倡优郭舍人。 此前自己在公车署中的时候,就见过几次此人,还和此人有着一些过节。 记得有一次自己品茶作赋之际是两眼微闭,不闻身外之事,没成想竟误撞到了郭舍人。原本东方朔还想着自己这般作态下撞了人也是应该主动致歉的,结果没等他开口,此人已经是怒眼圆睁,指着他的鼻子出言不逊。 东方朔入宫时间也不短了,但也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嚣张跋扈之人,当下便是出言反驳。 一个是口舌如刀,智计过人的才臣;一个是胸无半点诗书,腹无分寸文墨的倡优,没有辩驳几句郭舍人便是被东方朔说的面红耳赤,一脸的羞怒之色。 当下便是放下了狠话,拂袖而去。 当时便有人告诉东方朔,这可是宫中最得宠的倡优郭舍人,若是他在皇帝面前言语几句,恐怕东方朔就要遭罪了。 对此东方朔倒是满不在意,道: “真士子言出于心,行出于理,我自问心无愧,相信陛下不会责怪我的。” 众人不以为然,而事实却是,东方朔也并没有因此受到什么责罚。 只是后来东方朔心里却也是清楚,自己之所以这么长的时间都未曾得到过召见,恐怕其中就有郭舍人在作祟。 正文 第十四章 单纯的郭舍人 众人不以为然,而事实却是,东方朔真的也并没有因此受到什么责罚。 不过后来东方朔心里却也是清楚,自己之所以这么长的时间都未曾得到过召见,恐怕其中就有郭舍人在作祟,他一定是在刘彻耳边吹了阵什么风。 自那以后,东方朔再见到郭舍人,也是懒得去理会,权当是没有看见此人。 只是郭舍人这个人不但口嘴恶毒,心胸更是狭隘,经常是仗着自己在宫中备受权贵们的宠爱,在这宫中仗势欺人。 他之前见东方朔被闲置在公车署中无人问津,完全没有要收到皇帝召见的意思,经常就是带着几个随从仰着身子出现在公车署内,找到机会就要用以言语讥讽东方朔。 面对这样低级的挑衅,东方朔也是难得去理会了。 后来凭借着侏儒的事件,自己是被刘彻招致殿前,还安置在了金马门的学士待招处,这在外界看来东方朔可能是收到了皇帝的青睐。 郭舍人可谓是消息灵通,得知东方朔的百死莫赎之举竟然被刘彻一笑了之,不罚反赏,简直是让他感到震惊。 在那之后,他便是再没有出现在东方朔的面前了。 可这段时间一来,东方朔却也是再没了消息,恩宠渐驰,于是今日佳节割肉分臣之际,郭舍人便是再度出现在了金马门中。 想来,也是为了借机羞辱东方朔一番。 见到此人距离尚远之时便是露出一抹讥笑,东方朔内心也是忍不住想笑。 说起来这个人倒也是活得真实,自己如意之时他便是避之不及,如今长久不受召见,就又迎了上来,可谓是思之不禁令人发笑。 “东方大人好兴致啊,大家都已经去到宫门前等待分割赏肉,为何你却一人停步驻足于此。” 没等东方朔接话,郭舍人便是一脸讪笑,先是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东方朔一眼,而后笑道: “想来东方大人应当是自知位地权轻,分不到多少赏肉,故而不好意思去宫门前等候吧。” “像东方大人这般,自幼便识百家之书,满腹皆是治国良策的有志之士,竟然与侏儒同俸。” “而我随便一番歌舞玩戏,便是能够得到陛下赏赐的金银丝帛。” “真是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说罢,郭舍人便是仰天长啸,连连摇头,一脸的惋惜戏谑之色。 “扑哧!” 东方朔听完他说的话,再看看他的样子,一时之间也是有些没有绷住,当下便是笑出声来。 “未曾想过郭兄对我评价竟然如此之高,又是识百家之书,又是满腹皆是治国良策的有志之士,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 看到郭舍人笑容一顿,当下嘟囔个嘴便要开口再言,东方朔便是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过有一点我不认同郭兄的话,上天,还是自有公道的。” “深宫之中,万象更替,风云变幻莫测,说不定不久之后的某一天,郭兄不复今日之景,而我,已是令你望尘莫及的存在。” 说完,东方朔便是轻然一笑,一拂衣袖便是漫步离开。 只留得郭舍人伫立于金马门前,默默思索着东方朔的话。 许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满脸怒意的看向东方朔已经消失在石阶尽头的方向,咬牙大喊道: “我一定会让你身败名裂的!” ...... 来到按礼进行分肉的地方,此时已经是排起了冗长的队伍。 臣子们鳞次栉比的排列在屋房的两侧,全都是躬身站立,不敢私下言语。 东方朔用手遮挡住面前的强光,然后探查了好一番,待到身后的郭舍人都已经到了,才寻到了前面队伍站着的尚谦。 “步亭兄!” 东方朔笑着喊了一声,然后向前面挥了挥手。 尚谦闻言先是一愣,转过身来就看到了快步向自己走过来的东方朔,他向身边的同僚们微微颔首,露出满脸歉意的神色,然后才迎上了面前走来的东方朔。 “嘘,曼倩兄,这是何等地方,怎能如此大声喧哗?” 尚谦一手揽住了东方朔的胳膊,暗自加劲让他放低自己的声音。 听到这番话的东方朔则是满脸的不在乎,反倒是嬉皮笑脸的环顾了一周。 四下的臣子们看到这般目无礼数的东方朔也是纷纷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不少人脸上都是写着不满与轻蔑。 “为何这队伍迟迟没有变动,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分到肉。” 东方朔抬眼看了下头顶高照的艳阳,当下便是感受到一阵热浪扑面而至,额前已经是铺满了细汗,脊背之处此时也是微微湿润。 已至伏天,日头高照,在这样的高温下站一两个时辰,恐怕即便没有晕厥过去中暑也是肯定的了。 东方朔可不想中暑或者被晒伤,要知道现下的药物治疗效果可以说是极慢的,得一场病都不知道多久才能痊愈。 为了分这么一块肉,就落下个中暑或者严重晒伤,这完全是赔本的买卖,他才不想干呢。 “今日负责分肉的大鸿胪还没有来,所以众人都在此处等候。不过以你这个位置,就算他现在就来,立时便开始分肉,恐怕你最快也要等到两个时辰之后才能分到肉。” 尚谦说完便挪动自己下巴,示意东方朔看看后面排着的不见其尾的队伍。 听到尚谦的话东方朔便是感到头疼,好家伙这伏天之下,烈阳当头,负责分肉的大鸿胪竟然都还未至,再看看身后的队伍,实在是让人有些绝望。 想到这里,东方朔便是看了看前面木柜之上放着的一块块肉,再回过头来看了看后面已经插队到队伍比较靠前位置,正对着自己一脸讥笑的郭舍人。 好家伙,这郭舍人不会就是历史上最早插队的人吧。 东方朔心生一计,顿时眼前一亮。 “步亭兄,你在此处好好排队吧。” 东方朔拍了拍尚谦的肩膀,对他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尚谦点了点头,脸上还有几分的同情之色。 如此炙热难耐之下,曼倩兄过来的第一时间竟然都想着先过来与我寒暄几句,真的是令人感动啊! 可下一瞬他就有些懵了。 正文 第十五章 我为分肉来,自为食肉去 只见东方朔一步步走近放肉的木柜,然后在木柜上面左看看,又挑挑,然后就拔剑割了一块不大不小的肉,抱在胸前之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步转身准备离开了。 “曼倩兄,你这是做什么?大鸿胪可还没有来啊,你就这么拿一块肉离开会被治罪的!” 尚谦一把抓住了东方朔的胳膊,小声伏在他耳边说道。 东方朔环顾了一圈,周围的众臣都已经是看了过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聚焦在了东方朔的身上。 这佳节分肉可是一个严肃而盛大的礼会,必须等候皇帝陛下口谕,然后经过大鸿胪按照礼会名单上具体分肉的册目按照规制进行分肉。 眼下皇帝陛下圣谕未至,大鸿胪也是迟迟没有现身,这种时候臣子们肯定是要耐心在此地等候,等到一切到位排队分到肉后记录名册才能走。 像东方朔这般不等圣谕,不候大鸿胪,私自割肉,按法应当是会被治罪的。 东方朔笑了笑,不以为然的说道: “无妨,不碍事的。” “步亭兄就在此处等候吧,我先走一步了。” 说完,东方朔便是抱着肉笑着离开了。 走到郭舍人的面前时,东方朔还看到他脸上余惊未平的样子,经过之时,还笑着对他微微颔首,还扬了扬自己手上的肉。 反应过来之后的郭舍人也是咬了咬牙,恶狠狠地看向东方朔的背影。 等东方朔远去之后,郭舍人便是对身边的臣子们笑道: “大家都看到了,东方朔目无法纪,视宫礼为无物,未等陛下圣谕,不候大鸿胪之记册,私自隔走桂中之肉。” “今日之后我便会将此事告知陛下,还望到时各位于我做个见证。” 两边队伍的人或多或少都是听闻过一些关于东方朔和郭舍人之间的事,之前或许大多人还是保持一个观望的姿态,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无需去理会。 可眼下这伏天当面,酷暑难耐,东方朔就这么一个人割肉拂袖而走,简直是让众人感到意难平,所以很多人此时也是心生怨气,故而在郭舍人说出这样的话之后,便觉得东方朔是应该受到责罚才对,不然怎么对得起他们在这里忍受曝晒。 “先生所言极是,东方朔此人目无法纪礼数,应当受到重罚!” 当下,便是有与郭舍人平日里亲近之人义正严词的附和道。 “没错,若先生要于殿前述他无礼,我们愿意做个见证。” 听到众人之言,郭舍人当下便是心头一喜,想着这下东方朔该没办法躲过这一劫了吧。 ...... 回到家中的东方朔也是累的不行,出了宫门一路上虽也是坐着马车,却也是倍感颠簸,被晃悠的不行,不晕车的他也有些受不了了。 再加上温度太高,车内又有些闭塞,如此折腾下来即便是没有在太阳底下晒太久都有些中暑的感觉了。 下车之后东方朔便钻进了屋子里,用凉水冲了半天,这才感觉缓过劲来。 刚从侧室出来,宁氏就已经是徐步走来过来,双手向前一伸,递过来一杯水。 “夫君,这是我提早背下的凉茶,里面添置了藿香、香薷、滑石、连翘、大黄、荆芥、川穹这些药材,喝下去可以退暑。” 接过宁氏递过来的陶碗,东方朔鼻尖之处立时便感受到了一阵清凉。 今日是伏天,宁氏又知道自己一早便要去宫中当值,午时便要去等候分肉,肯定是一早便备好了这凉茶,将其放在阴凉潮湿的地方降温,等自己回家之后服下。 想到这里,东方朔便是先将手上陶碗中的凉茶一饮而尽,而后两手轻轻搭在宁氏的肩膀之上,微微揉捏,脸上更是布满了温情。 “夫人真是蕙质兰心,温雅贤淑。” “能够娶到夫人这样的妻子,简直是我东方朔的福分啊!” 言罢,便将宁氏清然拥入怀中,立时便感觉到身上传来一阵清凉,还伴随着阵阵的芳香。 被东方朔这样揽在怀里的宁氏虽然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一下就夺去了她身上的舒爽,但还是心里暖暖的。 自从被东方朔娶过门,她几乎就没有受到过丈夫的什么好眼色,对她可谓是苛刻之至。 无论是衣食起居,还是日常的言行谈论,都是让她感到心累。 数月之前东方朔更是经常回到家中便是大醉,经常还在醉酒后动手打她,并且多次说要休了她。 那段时间她简直是以泪洗面,脸上可以说是写满了憔悴。 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从那天东方朔回家之后,便是像变了一个人似得。 虽然性格上依然是放荡不羁,狂傲无礼,但却待她格外温情,每日回到家中都是嘘寒问暖,给她讲一些之前她从来都没有听闻过的新鲜事物。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丈夫为什么一夜之间有这么大的变化,但她却一点也不愿意多想。 她深爱着现在的东方朔,喜欢现在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哪怕只有一年,一个月,甚至只有一日,她也乐在其中。 屋里的温度虽不似外面那般炎热,却也是不算凉爽。 喝了两碗凉茶之后,东方朔也是没有什么胃口,不想再吃东西了。 夜色刚刚爬上屋檐,月光尚未播散人间,屋内的光线便是一点点的黯淡了,只听得一丝丝微弱的声响此起彼伏,余音绕梁。 ...... 卯时,日头初升,已是一片明亮。 马车已经是在院外等候,东方朔也是推开了房门。 “哎呦我去。” 左脚蹬上木板,身子刚一发力,东方朔便是感受到腰间传来的一阵酸痛,当下便是一抹痛苦之色浮现在脸上,嘴角也是微微扬起。 “主人,是哪里伤着了吗?” 坐在前架之上的仆人郭辰听到东方朔的这一声惨叫,当下便是心头一惊,连忙起身跳了下来,搀扶住面前的东方朔。 一手扶在车架之上,一手揉了揉自己的腰部,额前已经是布满了细汗。 “腰有点酸,没事了,扶我上去吧。” 听到东方朔的话之后,郭辰也是眼前一亮,然后立马守住了自己的表情,搀扶着东方朔坐了上去。 看到郭辰眼前一闪而过的一抹精芒,东方朔当时就想脱口而出: 不是你小子想的那样! 想想之后还是忍住了。 越描越黑这个道理他还是很清楚的。 正文 第十六章 曼倩兄,你要大难临头了! 听到东方朔的话之后,郭辰也是眼前一亮,然后立马守住了自己的表情,搀扶着东方朔坐了上去。 看到郭辰眼前一闪而过的一抹精芒,东方朔当时就想脱口而出: 不是你小子想的那样! 想想之后还是忍住了。 越描越黑这个道理他还是很清楚的。 ...... 马车一路沿着车道西行,终于是晃晃悠悠到了宫门前。 停车之后,东方朔便是扶着自己的老腰从车架上缓步走下来,然后挥挥手示意仆人可以回去了。 一转头,东方朔便是看到不远处站了个熟人。 小亭落脚处,尚谦正挥动着自己的衣袖,向面前扇拂着阵阵的轻风,想要在这炎日之下求得一点清凉。 但无奈日头高照,整个空气中都弥漫充斥着一股难以描述的灼热之感,粗看眼前,总是觉得空气似乎都流动了起来,简直是热到令人难以招架。 听到马车停靠,有人脚踏落地之声,尚谦这才抬眼相看,见是东方朔,这才挥了挥自己的手。 “曼倩兄!” 东方朔此时也是猜到尚谦应该是专程在此处等候自己,于是便快步走了过来。 这小亭估计也是专门为了进宫的臣子们专门准备的歇脚的地方,虽然不大,却也是能荫庇一方,遮挡住这骄阳,为来往过路之人遮挡风雨。 坐在尚谦身侧的空地上,没等东方朔言语,尚谦已经是急的满头大汗了。 “曼倩兄,昨日你割肉而去之后,郭舍人便进宫面见陛下了,将你割肉之事大肆进行了一番渲染。” 东方朔听后点了点头,这很符合郭舍人的性格,他早就想到郭舍人会这样做了。 能够将自己狠狠的踩在脚底下,然后在啐上两口唾沫,恐怕就是郭舍人现在最想做的事。 这个人啊,虽然是飞扬跋扈,喜欢仗势欺人,但做事从来都不会拐弯抹角,永远都是单刀直入。 在东方朔看来,这样的人,反倒是好对付。甚至如果郭舍人没有一直因为之前那样一件小事对他怀恨在心的话,东方朔都懒得去搭理他。 昨日他之所以选择那样高调的行事,直接走上前去拔剑割肉,拂袖而走,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大鸿胪迟迟未至,日头又实在是晒的人有些支撑不住;另一方面,便是将郭舍人当做了一座桥梁,让他带自己去往彼岸。 “之后呢?” 缓过神来之后,东方朔也是问道。 尚谦抬起衣袖擦去了自己额前脸上的汗珠,然后表情又严肃沉重了一些。 “陛下听后当然是脸色大变,在大殿之中便是说要将你招致殿前,看看你究竟如何解释自己的行径。” 听到尚谦的话之后东方朔不仅没有半分的担忧,反倒是彻底的放心了,脸上也是浮现出一抹轻然之色。 定睛认真的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东方朔,尚谦都怀疑他是不是看错了,面对皇帝如此的言语,他怎么还没有半点担心的样子。 昨日他申时回到家中之后,就开始处处打问关于东方朔割肉离去这件事,后来便是听好几个同僚说郭舍人早就已经去到宫中,状告了东方朔今日的行事,陛下听后更是龙颜大怒,当即便是说明日就要将东方朔招致殿前问责。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尚谦也是忧心忡忡,整夜难以入眠,寅时就开始在家中踱步行走,想着如何才能平息陛下的怒火,让东方朔不被处以重责。 他与东方朔可是患难之交的挚友,还是同乡,都是被征辟推荐到皇帝龙案之前,又长期未被启用之人。 况且之前他身陷囹圄之时,也是东方朔出谋划策才让他摆脱了困境;平日里,东方朔更是与他朝夕相处,给他讲述了不少他都从未听闻的轶闻史事,更是与他论述了许多文论国策,所以东方朔于他而言亦师亦友,可谓是他十分敬重的同辈。 他早就劝过东方朔很多次,让他行为处事不要那么张扬,可东方朔从来都是不以为然,这也让他深感无力。 眼看这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倡优将东方朔告上了殿前,皇帝更是龙颜大怒,他都不敢去想今日东方朔进宫之后将会被如何问罪责罚。 此时的尚谦可谓是思虑愁错,焦头烂额,可他抬眼一看,东方朔却还是一脸的平静之色,似乎昨日割肉而走的人不是他一般。 “步亭兄何必如此为我担忧,万一陛下此次将我召进宫中,非但不责罚我,还想上次一样,封赏我一番呢?” 东方朔笑着说道。 尚谦看了眼一脸嬉笑的东方朔,然后将手放在他的额前,疑惑道: “也未多烫啊,怎会开始说胡话?” 东方朔站起身来,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正色道: “多谢步亭兄对我如此关心,我想陛下可能已经召人去金马门唤我了,我也该进宫去面见陛下了。” 尚谦听后也是站起身来施以一礼,只是脸上还是布满了忧色。 “只可惜昨日下午公孙大人不在府中,否则他肯定是能够帮到你的,再不济也能给到一些建议。” 东方朔笑道: “公孙大人年事已高,这种小事实在是不应该去劳烦他老人家,放心吧步亭兄,你什么时候见我会将自己置于危地,等我的好消息便是了。” 听到东方朔的这番话,尚谦才勉强点了点头,宽心了一些。 虽然东方朔行事不着调,还总是干一些出格的事情,但最终好像都没有造成什么比较严重的后果,甚至有些时候还能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就像是那次,东方朔诱骗那几个侏儒,说皇帝要杀掉他们,让他们去殿前请求能够免于一死。 最终皇帝将他招致殿前,便是饶恕了他的罪过,不但如此,还让他到金马门待诏,可谓是在这仕途之上迈出了重要一步。 想到这里,尚谦也是觉得可能真的是他杞人忧天了,说不定东方朔真的胸有成竹呢? 甚至,昨日之事,本就是东方朔刻意而为之? 一想到这,尚谦不禁是感到心头一惊,都不敢再往下去想了。 细思极恐啊! 正文 第十七章 朕也想听听,你要又如何辩解 跟尚谦告别之后,东方朔一路快步而行,也是很快到了自己每日闲坐之地——学士待诏处。 自从被召至此处,可谓是让他感到无聊之极。 他每天需要做的事实在是太少太易,无非就是抄录一些竹简文书,再末就是做一些简单的公文,可以说这种事情几乎就不需要太强的能力,只要是个读书之人都能够胜任。 所以他每天到此之后,多时都是在品茶读书,亦或者是研究一些新鲜的玩意儿,闲的都有些感到无所适从了。 穿越之前,他每天都在忙着整理文献资料,要么就是在查阅古籍泛本,绝大多数时间还要去完成导师分派的课题任务,可以说是被当成免费劳动力,任劳任怨。 对此他从来都不敢有什么托词,更是不敢表示出任何的不满亦或者说是不情不愿。 要知道导师但凡说给他找点毛病挑点刺,搞不好最后还要落下个倒霉的下场,严重的话,甚至还会让他延毕。 所以现在这样的生活,反倒是让东方朔感到不是那么的疲惫了。 京官的生活其实在他看来怎么也不算是苦累,每天日出而起,日落而歇,一日两餐,也算是衣食无忧。 虽然他现在只是个学士的身份,但也算是能够养活自己一家的人了,过的也还算是滋润。所以不管怎么说,他也并不厌恶现在的生活。 更何况,自己还有知己好友一二,家里更是有着温雅贤淑的妻子每天在家等着他。 如此这般,他实在是没有理由抱怨。 刚走到门前,东方朔便是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一行人,为首的那人东方朔见过几次,有点印象,好像是皇帝身边的一个大黄门。 “陛下让先生今日进宫,有事要问询与你。” 大黄门看到东方朔之后便走上前来,躬身行礼之后说道。 东方朔回以一礼,然后笑道: “那咱们这就走吧。” 从大黄门波澜不惊的脸上,东方朔也是没有读出任何有价值的消息。这宫里的宦官们只要是稍稍侍事时间长久一些的,尤其是皇帝身边的宦官,每个都是人精中的人精。那等鉴貌辨色之水平,可谓是令人感到触目惊心。当面之下,你便是多露出一个表情异样,恐怕一瞬之间都会被其看破。 东方朔自问已是情商比较高的人了,察言观色、审时度势之能力已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穿越之后融合了本主一半的记忆,更是提升了不少。但即便如此,在面对这些人的时候,也需要多留个心思,才能够不留下错漏之处。 ...... 在大黄门的带领下,一行人很快便是到了宫殿之前。 这已是东方朔第二次被召来宣室殿了,抬眼看向面前金碧辉煌的宫殿,各种镌刻着龙纹的房梁栋椽,一觉威严肃穆扑面而来,不由得让东方朔心头微微发热,当下便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将其舒展开来方才作罢。 “先生,请在此处等候。” 东方朔躬身行礼,等待着大黄门进去通报。 只是在殿外站了许久,粗略估来至少也有两刻钟的时间了,依然没有人来知会自己。 头顶虽是有柱框和台梁遮挡住了烈日,但外面这温度实在是让东方朔感到有些支撑不住,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大汗淋漓了。 再过了半刻钟,东方朔的双腿已经开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耳边,也终于是传来了自己等待已久的声音。 “皇上有旨,宣东方朔觐见。” 东方朔躬身再行一礼,而后便是在大黄门的指引之下进到了殿内。 “臣东方朔,叩见陛下。” 一进殿中,未等刘彻言语,东方朔便扑腾一下就跪伏在了地上。 龙案之前,坐于椅上的刘彻放下了手上的竹简,看向了下面跪在地上的东方朔,而后大喊一声: “大胆东方朔,佳节分肉是何等庄严的盛事,你竟敢不等朕的圣谕,不待大鸿胪前至,私自拔剑割肉而走,你可知罪?” 说完,刘彻便是满脸怒意的将自己手上的竹简扔了出去,刚好砸在东方朔的身前。 没等东方朔回话,刘彻便是挥了挥手,示意左右退下。 待殿内只剩刘彻,东方朔便是坐起了身子,一脸委屈的看向刘彻,然后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膝盖,表示自己有些吃痛。 “先生请起来答话吧。” 之所以让东方朔在外面等候那么久,便是为了打压一下他的狂傲,让他知道行为处事应该拿捏好分寸,不能行之过分。 他虽然欣赏东方朔这样的人才,但是却也不能容忍他过分的放肆,所以自打东方朔上次觐见之后,他便是装作将他忘记,迟迟没有再召他入宫。 在刘彻看来,对待东方朔这样的人才就是要拿捏得当,既要用,也要控,如若用之过急过度,反而会适得其反,只有将其完全掌控在自己的掌心之内,放才能够人尽其用。 但刘彻也明白,东方朔这样的自命不凡之士,也必须予其足够的任性空间和本质上的尊重。 “谢陛下。” 东方朔一手撑在地上缓缓站起身来,脸上立时便涌现出了一抹难以掩饰的痛苦之色。 缓了一下之后,东方朔这才看向刘彻,说道: “东方朔啊东方朔,你接受陛下赏赐,却不待诏令下达,便私自拔剑割肉,这是多么无礼的行径啊!” 听到东方朔的这句话,刘彻方才微微颔首,表示认同。但是没等他出言赞许,就听到了东方朔接下来的话。 “拔剑割肉而走,又是多么豪迈的举动啊!” “割肉不多,一顿之食,这是多么清廉的风度啊!” “回家将肉拿给妻子吃,这是多么仁爱重礼啊!” “还望陛下看在臣可怜的份上,不要过分处置臣下。” 言罢,刘彻已经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心中不得不适早已是抛至九霄云外,全然不记其事了。 倡优再佳,玩戏之法再多,似乎都还没有东方朔随口而出的言语诙谐有趣。 正文 第十八章 郭兄,你好骚哦 刘彻原本就没有打算怎么处置东方朔,再听到他的这番话,就更是心情愉悦,忧虑抛之脑后了,当下便笑道: “先生既能及时承认自己的错误,又能保持清廉仁爱,朕又怎么舍得怪罪于你呢?” “就赏你十石美酒,一百石肉,拿回家吃个够吧。” 东方朔当即下跪,大声喊道: “臣叩谢陛下圣恩!” 听到刘彻的话,东方朔虽然也是有些欣喜之情,但内心深处却是难免感到些许的失落。 之所以欣喜,那是因为刘彻确实如他所想,对他可谓是欣赏之至,将他当做能人异士看待,给予他足够的尊重。 为何感到失落,便是刘彻的言语之中虽然不究其罪,反加赐赏,但却也丝毫没有提及升迁之事。 他自征辟诏书下达,被录用为学士至今,已有数月,可在此期间算上今日,也不过就被召进宫内三次。直到现在,也只不过是个并无实职在身的学士而已。 再者说刘彻这样召见自己的频率,足够称之为极低了。 莫说是同为地方推荐而上,如今刘彻门前的热客董仲舒,几乎日日与刘彻于这宫内殿中长谈畅聊,大言治国之策,平夷方略。恩宠之深,满殿之中无出其右。 就算是此前在问策之中并没有出色表现的许多士子,如今也是常常被刘彻召进宫内问询。 可他,一介清雅脱俗、命比天高之士,随言便称自己为天下第一智者的东方朔,竟然数月之中竟是堪堪只被召进宫中三次。而且,这三次的觐见的机会还全都是他自己争取到的,不仅如此,这每一次的机会多么来之不易,可以说都是用可能会被治以重罪的可能换来的。 想到这东方朔就是感到有些心酸,自己何等睿智之人,更是满腹学识智策,却也是要这般花费心计,才能求得刘彻一见,他自己都有些心疼自己。 这若是放在21世纪的华夏,像他这样一个满腹经纶,怀揣着无数治国良策,心里始终装着国家的有志之士,何须花费这般心思,稍加展露自己的才华,便是会被委以重任,能力有多大,就会被赋予多么大的舞台。 思绪收回,刘彻已经是让东方朔起身了。 台阶之前的刘彻负手缓步走下,而后看向外面,声言道: “今日宫里来了一些稀奇罕见的东西,朕身边不少奇人异士都看其不透,先生可愿与我同去观赏一番?” 东方朔闻言心头便是一喜,稀奇罕见?那是对于你们来说,我东方朔何等见闻,怎会识其不透呢? 小彻彻,这可是你留给我的表现机会哦,希望等会儿让你耳目一惊之后你能乖乖的给我升官。 想到这,东方朔的嘴角便是抑制不住的微微上扬。 “先生这般自信?未前至去就已然胸有成竹?” 东方朔的神态虽然表现的不是很明显,但还是被一旁细致入微的刘彻观察到了,当下便是一笑。 在他看来虽说东方朔自称是天下之奇闻异事,由天及地,可谓是无所不知,无所不通,无所不晓,可这怎么想也都是对于自己的一番吹嘘罢了。 天下之大,普通人终其一生足迹都难以遍及,更莫说是知晓一切。 东方朔就算是再博学多识,也不可能能做到这般,能做到这般的,在刘彻想来也绝不可能是世下之凡人。 “臣若是没有这点自信,恐怕陛下待臣也不会如此宽厚吧。” 听到东方朔的这句话,君臣二人,相视会心一笑,再无言他。 行至宫外,一路皆有随行之人左右荫庇于侧,着实是让东方朔蹭了一下帝王级的待遇,简直是从未有过的烈日之清凉,舒爽的不行。 路途并不遥远,尚且还在未央宫内,只是在一处空地之上,所以也是等一旁的侍卫们搭建起一个临时的遮蔽的区域,将要呈现的奇珍异物全都置于其中,刘彻才走了过去。 此时的东方朔脸上的神色也是微微一变,因为不远处也是有一行人在宦官的指引下走了过来。 为首之人,便是他的老相识了。 刘彻最宠信的倡优,郭舍人。 他也没有想到,今日郭舍人也会到此,只是细想之下便也觉得正常了。 郭舍人几乎每日都陪侍在刘彻身边,这样观赏奇珍异物的场合自然是少不了他的存在。 刘彻的神色中自然是不会表现出任何的异样,说到底,东方朔和郭舍人之间的小恩小怨,他才没有闲情逸致去理会。 这些臣子间的私事,他向来都是不闻不问的,即便是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对他而言也是有利无弊的。 “先生为何站那么远,快过来参看一番。” 走到那临时搭建的小亭之中,刘彻便是面露喜色,当下就是拿起几个稀罕的小玩意儿在掌心之中作以把玩,回过头来才发现东方朔竟然还站在原地。 你不叫我过去,我哪里有胆子过去啊。 我是狂傲,但我又不是二百五! 心中好一番嘀咕,脸上却是浮起了一抹笑意,快步走上前去。 结果刚一走到亭前,郭舍人就用自己的胯部将他一顶。 别看东方朔是个读书人,这身材可不是一般的魁梧,这臂膀,这腹肌,这肱二头肌,那都是杠杠的。 郭舍人本想趁着四下人多,围聚在一起难分你我,将东方朔一不留神顶倒在地,让他出个洋相,却不料这一下发力却好似是撞在了一块铁板之上,弄得他一阵生疼。 “舍人这是怎么了?为何趴在地上?” 刘彻听到旁边一声闷响,便放下手上的把件,看向趴在地上,面露苦色的郭舍人。 郭舍人听到刘彻的问话一个翻身便是从地上站了起来,强颜欢笑道: “我不小心磕到了,还请陛下见谅。” 刘彻听后点了点头,眼神却自然而然的飘到了东方朔的身上。 东方朔瞧见刘彻看过来,一脸无辜的表情。 那眼神仿佛就在说:没错陛下,我是受害者。 待刘彻再度转过身去,东方朔便轻步走到了郭舍人的面前,伏在他耳边轻声道: “郭兄,你好骚哦。” 正文 第十九章 似龙无角,如蛇有足 刘彻听后点了点头,眼神却自然而然的飘到了东方朔的身上。 东方朔瞧见刘彻看过来,一脸无辜的表情。 那眼神仿佛就在说:没错陛下,我是受害者。 待刘彻再度转过身去,东方朔便轻步走到了郭舍人的面前,伏在他耳边轻声道: “郭兄,你好骚哦。” 也不顾郭舍人能否听懂,反正东方朔转身就已经走到了刘彻身后, 小的插曲并不影响大家的观赏,一众人很快便是围在了面前的巨桌之前。 桌上放置的各样奇珍异宝是琳琅满目,大小各异,形态各异。既是有从海里打捞而出、献进宫中的海中珍宝;亦是不乏汇集天下能工巧匠之手所出的绝妙摆件;甚至在亭外,还有着昨日刚刚进献宫中的奇异之物。 抬眼之时,便是看得一众之人眼花缭乱,不禁沉醉其中,久久未曾归复。 只是这些珍宝奇物对于自幼喜爱钻读古籍孤本、文史专业研究生东方朔来说,简直是有些太过熟悉了。 一眼看去,尚未细酌,便已是了然于胸,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只几息间,眼神便已然是飘向了不知何处。 刘彻把玩着手上的一个用以砗磲打磨加工,已经制成精致纹饰的物件,此物之上镶刻着各样珍奇珠宝,可谓是流光溢彩,绚丽夺目。 虽贵为皇帝,可刘彻也不过是刚刚即位,先祖们秉持勤俭持家,自幼他也是受此教诲,所以还没有怎么赏玩过这等宝物,当下便是喜爱之极,眼神更是停留在此许久,很长时间都没有移动过自己的眼神。 郭舍人此时也是满脸堆笑,凑到刘彻的身边恭声道: “陛下,这宝物光泽艳丽,熠熠生辉,定是象征着我大汉国泰民安、永世昌盛啊!” 身边的众人听后亦是连连点头,随声附和。 刘彻听到郭舍人的这般话也是面露喜色,微微颔首,伸手轻轻拍了拍郭舍人的肩膀。 “舍人所言,甚和朕心啊。” 一旁侧立的东方朔听着众人之言,亦是一声不吭,一声不响,面对郭舍人的谄媚,他也是表现的像是丝毫未曾放在心上。 几息之后,似乎感觉到身边少了些什么,刘彻转过身来就看到了立于亭柱之前,竟已然在闭目养神的东方朔。 这个东方朔,竟然这般无礼! “咳咳。” 郭舍人循着刘彻的眼神望去,当下便是看到了竟然闭着双眼的东方朔,顿时心头一乐。 东方朔啊东方朔,众臣都在陪同皇帝观赏应答,心神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这种场合之下你竟然还敢这般狂傲,我看你简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想到这,郭舍人就稍稍将头侧过,轻咳了两声。 听到四下突然失了声音,耳边更是响起两声轻咳,东方朔这才猛然睁开双眼。 一睁眼,他就看到了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他的刘彻。 说实话这可真不是他托大在此假寐,昨夜他真的是有些操劳过度,折腾到很晚的时候才入睡,今晨起来之时便是感到周身疼痛。 依靠在这亭柱之上,困意涌上心头,加之亭内又是极为凉爽舒适,所以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浅度的睡眠之中。 “臣夙夜研读古籍,思虑国事,故而有些困倦失神,愿陛下原谅臣的失礼,” 只是东方朔是何许人也,面对这样的小场面胡言乱诌那是张口就来,未经思索便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刘彻徐徐望去,东方朔脸上的气色确实不是很好,明显的一副劳累过度的样子。 按理说学士每日所须处理之事务并不是很多,想来应该确如东方朔所说,他每日每夜都在思虑国事。 他应该不敢蒙骗朕的。 想到这,刘彻的心中便是升起了些许的愧疚之意。 将东方朔冷藏,不予其宫中觐见的机会,更是不闻不问,不升其位。 而东方朔却是全然不去计较这些,每日依然是在学士待招处那个闲逸之所殚精竭虑,为国事而操劳。 如此这般,足以称其为朝之纯臣,国之栋梁啊! 注意到刘彻脸上一阵神色的变化,东方朔还是从其中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似乎刘彻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先生拿着微薄的俸禄,却是日夜为国操劳,殚精竭虑,朕心难安啊。” “若像先生这样的国之纯臣也受不到任何的重用,那天下将会如何议论朕?” 说到此处,刘彻便是环顾一周,眼神扫过每一个臣子时,完全不似方才赏玩珍宝时的轻逸,而是一脸的肃然之色,不由得令人心生畏惧。 眼神所及之人,皆是不由自主的低下了自己的头,唯有东方朔,面对刘彻的神色,虽尊敬,却丝毫不曾躲闪。 看见东方朔严重的那分坚定和执着,刘彻亦是心中喜悦,最终缓然一笑。 “今日起,朕便任先生为常侍郎,还望先生能够身居其位,保持本心,为国献策,为朕分忧。” 说完这句话,刘彻便是双手置于面前,看那架势竟是要行礼。 眼见刘彻这番举动,东方朔登时一闪其身,便是上前扶住了还未躬身的刘彻。 “臣之一切,皆由国家而生,为陛下所赐,做这一切皆是出于本分,所以臣万死不敢受陛下降阶之礼。” 被东方朔扶住身子的刘彻听到这番话也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脸上的欣赏之色便是愈发明显了。 一个懂得知分寸,识时务,身负才华的纯臣,哪个皇帝能够不心生怜爱呢? 刘彻将手搭在东方朔的肩膀上,神秘一笑,而后看了眼前面一直站着的大黄门。 那大黄门的眼神无时无刻都是紧紧的盯着刘彻,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在接收到刘彻眼神的一时间便是躬身行礼,而后转身将两个面面相扣的盂拿到了桌前,而后俯着身子退下。 刘彻看向东方朔,不禁一笑。 这盂中之物他昨日问遍群臣众人亦无一人知晓,在他看来即便是东方朔也断然不可能隔空将其猜出。 “此盂之中放置着一物,似龙无角,如蛇有足......先生可知此为何物?” 仅仅只是提醒了八个字,刘彻便话音一顿,不再赘言,而后一脸玩味的看向东方朔。 四下之人更都是微微摇头,皆是认为东方朔绝然不可能猜出。 正文 第二十章 此物名为騶牙 昨日射覆之时,刘彻将盂中之物好一番描绘,可谓是言之无尽,言之不竭。从死物与活物,外形与习性好生讲述了一番,提醒已是较为明显。 可四下群臣,皆是面面相觑,全然猜之不透,不知其究竟是为何物。 刘彻见众人都是哑口无言,苦思冥想之下亦是难以有所斩获,当下便是大笑。 如今仅仅只是给到八个字的提示,简直是如同大海捞针,踏天寻月,称其为故意刁难尚且不为过了。 只是面对刘彻这样显有刁难之意的射覆之猜,东方朔却是别有一番应和。 “盂中之物肢肢而行、脉脉而视,善于爬墙。” 说到此处,东方朔便是看向了面前的刘彻。 果然,此时的刘彻在听到东方朔的轻描淡写的言语之后,当下便是面露难色,甚是惊异。 对于刘彻的惊讶东方朔是丝毫不感到意外,脸上也是露出了几分稍显得意的神色。 于是,他双手一挥,十分笃定道: “此物不是壁虎就是蜥蜴,可在臣的认知之中,这个季节应该是不会有如此身形孱小的蜥蜴出没,故而臣可断言,此物就是壁虎。” 盖棺定论之后,刘彻脸上的表情可谓是十分精彩,既有被东方朔脱口即猜出的些许失落,亦有身边之人终于将其猜出的欣喜。 两种感情交织在一起,转而化作了一抹欣笑。 “若说先生此前自称天下第一智者朕还不信,今日即见,朕也不得不佩服先生的学问,确实是让朕感到佩服啊。” 高兴之余,刘彻当下便是赏赐给东方朔十匹帛,当着群臣众人的面好生夸赞了东方朔一番,直说的东方朔脸上有些绷不住。 这波,他还真不是靠自己的见闻猜出来的。 如果说刘彻描绘的足够详细,那他肯定是能够像方才那样准确的道出盂中之物名字。 可刘彻只说了八个字:似龙无角,如蛇有足,这样的一个范围实在是太为宽泛了,即便是他也不可能一语中的,一下就猜出来。 之所以他这么清楚,还是因为知道历史上今日这个典故罢了。 今日射覆自己的表现,可是被载入史册,后世之人津津乐道的。 作为文史专业的研究僧,他当然是如数家珍,再清楚不过了。 俗话说一鸣惊人,那便就是这个道理了。 既然刘彻给到他这么大的一个舞台,让他当着众人展示自己的学识见闻,那他肯定是不能让刘彻失望,让此处这么多的人冷眼相视啊。 如此出人头地的宝贵机会,自然是要紧紧的将其抓在自己的手中。 看看刘彻看待自己时明显发生变化的神态,再看看群臣这会儿惊为天人的眼神,还有郭舍人...... 郭舍人呢? 扫视一圈之后东方朔才发现,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溜到了外面的太阳之下,在那里拿着一个刷子一样的东西给一个长相奇特的动物洗刷着身上的毛发。 洗刷之间,还不时冷不丁被踢踹上一脚,溅得满身是水,样子别提是有多惨了。 远远地看了一眼,东方朔也是明白了外面那只动物是为何物,只是也没有表现出来任何的异常之色。 猜出盂中之物后,刘彻射覆的兴致显然也是没了,在这桌上探寻了一番也没有再找到什么稀奇的玩意儿。 身边的大黄门来到刘彻面前一阵耳语,刘彻这才眼前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 先是本能的大手一挥,快步走出亭外,身后侍从连忙跟上为其遮蔽住烈日骄阳。 只是走了几步,刘彻又退了回来,转过身看向东方朔,挥了挥手: “先生快来,朕带你见识一个你绝对未曾听说过的奇兽。” 闻言之后,东方朔也是笑着点头迎了上去。 行至几步,一只长相奇异的兽类便是出现在了众人的眼中。 面前的这只奇兽个头如虎,身披青白红黑黄五彩斑纹,面首之处似雄狮而三目,瞳孔血红,细看之下,此时裸露在外的上颚两颗獠牙长逾半尺,仅是远观之下便是让很多人本能的后退数步。 只不过此时的这只异兽已经是被几条锁链牢牢的禁锢住,根本无法挣脱人力的束缚。 正因如此,郭舍人才能够心而坦之的与其几乎面对面的相处,为其擦拂着身上的毛发。 “先生见多识广,可知此为何物?” 转过身来的刘彻看了东方朔一眼,而后笑道。 东方朔并没有言语,脚下却是挪动着步子,一步踏出,两步迎上,一步一步靠近面前的奇兽。 众臣见此,胆怯之人尚且已是不敢再度直视,生怕下一瞬便看见那奇兽挣脱锁链的束缚,而后将一步步逼近的东方朔生生撕开。 饶是以刘彻的城府,此时也是有些疑惑,不知东方朔为何就这么走上前去。 “先生何等娇贵之躯,速速退去,否则若是被其所伤,恐怕连我都难辞其咎。” 见到东方朔已然是走到了身前,郭舍人当下便是眉头一皱,挡在了东方朔的身前。 这匹奇兽是刘彻吩咐他作为看管照料的,虽说两日接触下来他也从来没有见过这匹奇兽有什么极为暴躁的表现,但也为其长相所惧,让侍卫们用数条坚固无比的锁链将其牢牢紧固束缚。 这等锁链的加持之下,恐怕天底下最凶猛的兽类都不可能挣脱。 可即便如此,郭舍人还是不太放心。 他虽极度不喜东方朔,可这照看这匹奇兽之事都是他在负责,若是东方朔被其所伤,恐怕现在这般欣赏东方朔的刘彻就不会轻饶了他。 因此,他也是快步跨出,挡在了东方朔的身前。 却不料东方朔挥手轻松将他推开,而后一脸平静之色,面露微笑蹲下身子,在众人极度震惊的神色之中伸手,搭在了那奇兽头顶的皮毛之上,顺着头顶轻轻抚下,一直伸展到了这只奇兽的嘴边。 只是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是,这只面相无比凶恶的奇兽,竟是丝毫没有发怒的样子,更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是,它还伸出自己的舌头舔舐了一下东方朔的手心,而后将自己的脑袋微微的靠拢在东方朔的掌心之处,发出浅声的低鸣。 一时之间,无论是刘彻,郭舍人,还是此处众人,皆是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为何而来。 耳边只听得东方朔悠然传来的一道声音: “此物名为騶牙。”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如叶拟树,似水临海 “此物名为騶牙。” “又名騶虞,性行淑均,从不伤人。” 东方朔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真的能见到这种绝迹于古时的异兽。 即便是古籍孤本之中,其实也只留下了不多对于此物的描述。 后世谈及此物,则是多从神话传说,志怪异闻中听得,两相对比之下,便是有极大的出入。 能够亲眼相见,近距离接触到这样的异兽,东方朔此时也是感到有些欣喜。 对于一个喜爱历史,喜爱动物的人来说,能够见到普通人终其一生都难以见到的奇珍异兽,这简直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听到东方朔之言的众臣,皆是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你瞅瞅我,我看看你,然后双手一摊,表示不知道东方朔所言是虚是实,更是难辨其真假。 如此之物在场之人莫说亲眼相见,即便是耳听得一二,古籍竹册之中寻些踪迹都丝毫未有,又怎能对东方朔所说的进行判断呢? 至于騶牙这个名字,可谓是闻所未闻,更是不知其究竟为何物了。 若非从东方朔口中而出,恐怕他们终其一生都不会听到这两个字的名字。 位于中首之位的刘彻此时也是微微缓过神来,看向了面前的东方朔。 方才即便是贵为帝王的他,亦是被东方朔那番亲手相抚异兽的举动吓得不轻,背脊之处都是微微夹紧,发起细微汗液。 他正欲开口,身边便是传来了站在东方朔身前,来自于郭舍人的言语。 “先生莫不是以为我们诚善可欺?随便说出个什么名字就想哄骗住我们吗?既然这里所有人都不知道其为何物,当然是随你怎么说了。” 说话间,郭舍人便是一脸的戏谑之色,而后得意的看向刘彻,企图得到刘彻的赞赏。 却待他神色一转,便是看到了刘彻眼中一抹不喜之色,虽然并不明显,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作为刘彻身边最受宠信的宫中倡优,他可太清楚刘彻的几乎每一种神色所代表的含义了,这个表情,就是对自己刚才那番话的不满。 而且,看起来还是相当的不满。 没等他对自己方才的言语做出解释和弥补,身侧的东方朔已然是双手浮于胸前,弓下了身子。 心想,小郭啊,你这可是把路走窄了啊,陛下尚且在此,你又怎敢说所有人都不知道呢? “臣仗着自己多读了两本奇闻异录,便是在此展露拙识,大言炎炎,还望陛下恕臣无礼。” “只是依臣所想,既然陛下能够将此物置于臣眼前,让臣观测,便是早已知晓此物究竟是为何物,之所以并未事先言明,便是想借此考察臣是否有真才实学,而不是像舍人所说,臣只是个喜爱信口开河的人罢了。” “方才臣安抚此兽,而后道出其名之时,只有陛下一人面色平静,自然是知道臣即便靠近它,也不会被其伤害。” 听到东方朔如此说辞,郭舍人早已是心里恨得牙痒痒了。 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出听得东方朔就是借此机会羞辱他,抬高皇帝。 可现在他知道又当如何,东方朔都说了皇帝早就知道这一切,他现在总不能大喊道:东方朔你胡言乱诌,陛下其实并不知道! 那他可真就成了笑话,不被治罪都不合乎逻辑。 他虽不如东方朔那般才思敏捷,足智多谋,却也不至于说傻到那种程度。 所以,今日之博弈,他完全是落於下风,被东方朔狠狠的踩在了脚下,更甚者,自己还得在一旁为东方朔加油呐喊。 这种感觉,真像是食了那啥一般,让人难以平复! 而一旁的东方朔,此时依旧是躬身而立,缓声言道: “这足以证明,臣即便是腹中有书,脑中有智,可在陛下面前,依然是如叶拟树,如水临海,不足为道。” 群臣闻言于此,无论此前如何看待东方朔,此时都已是心悦诚服,脸上皆是抑制不住的流露出敬佩之色。 若论学识,他们自认不如东方朔。 再言智策,此番看来更是无法比拟啊。 面对这样的人,实在是让人难以不敬佩。 刘彻听完东方朔的话,只是微微颔首,脸上也不过是露出了浅淡的笑容。 “先生不妨为大家细说一下此物的由来?” 东方朔听后再度躬身行礼,而后指向自己身旁的騶牙,道: “騶牙,又可称其为騶虞,生于大漠深处,以荆棘草木为食,从不猎捕活物。四肢强健有力,能跑擅跃,尾似豹尾而比其身长,使之奔跑如飞时,身手更加矫健。 “騶牙虽嘴口硕大,却不擅吼,被人擒住之后便会绝食断水,活不过三日。” 有了东方朔的这般讲述,众人才对此物有了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 只是刘彻此时却是眉头微颦,显然是捕捉到了东方朔话语之中的重点之处。 “先生说此物生于大漠深处?” 东方朔点了点头,作以应答。 心中更是暗忖刘彻不仅身手矫健,处处透露着帝王威严,更是心细如发,立时便能寻到他话语之中的要害。 见东方朔点了点头,刘彻便又问道: “既然生处大漠深处,为何此物却是在京都之内?” 听到刘彻的问话,众人也是纷纷看向前面不远处站着的东方朔。 皇帝所问,也是他们心中的疑虑。 只是想来皇帝是为了引言让东方朔作答,而他们是真的都不知道,等着东方朔解惑呢。 要知道大漠深处,那可是游牧民族匈奴世代盘踞所在之地,距离众人脚下京畿之地那可是极为遥远。 如此异兽虽然身形矫健,或如东方朔所说能够长途奔袭,可为什么要远离乡土,来到此地。 此间,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騶牙生长于大漠深处以南,虽身姿矫健,却也不喜迁徙,故而远行至此自是有所缘由。” 东方朔两袖一拂,当下便是顿住了口中之言,竟是卖起了关子。 众人正听得精彩,却见东方朔语音一错便是没了下文,当下便是感到好奇难耐。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龙有逆鳞,触之者死! 看到众人的神色目光皆是聚拢于自己身前,就连刘彻都是面露期待之色,东方朔这才娓娓而谈,道: “騶牙数量十分稀少,即便是在大漠之中也是快要到了绝迹的程度。” “此物虽然性格十分温顺,但却喜爱追逐。” “所以有匈奴的车队人群行路经过之时,若是恰好惊扰到騶牙,騶牙便会一路尾随其后,疾驰奔袭,直到力竭之时才会停歇脚步。” “若是臣所料不错,这只騶牙在被发现的时候,一定是已经像现在这般奄奄一息了。” 听完东方朔的话,郭舍人便是将脸偏到了一侧。 何故? 这騶牙进宫的第一日便是交由他照料,其状与东方朔所言完全一致。 现在他就算是再不愿意相信,也得接受东方朔就是通晓此物了。 开玩笑,仅仅只是一眼之缘,便是道明此物名字、习性,甚至连何故迁移至此都全然清楚。 就别说是了解,郭舍人此时都怀疑东方朔前身是否就是騶牙转世轮回而来,否则怎么可能这般了解。 “騶牙已经入宫,算算时日,恐怕远道而来的匈奴之人不久便会入宫求见了,陛下,准备迎客吧。” 言至于此,群臣众人看待东方朔的眼神已经有些不似于敬佩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大妖当面,仙人临尘一般。 此时若是东方朔道:自言本是天上人,来此只为求长生,那可能众人直接膝盖一软,扑腾一下就跪下去了。 中首之位的刘彻,此时亦是明白了老师卫绾口中形容东方朔人智近妖,究竟是何含义。 此等学识,已经不是常人终其一生所能够达到的境界了。 再次赏赐了东方朔之后,刘彻便是遣散了群臣。 身边除卫士与宦官之外,只留得东方朔一人,而后行至宣室殿中,君臣二人对坐。 ...... 半刻钟后。 “先生说匈奴不日之后便会进宫求见?” 坐下之后,刘彻便是急言问道。 对于匈奴,刘彻自幼便是心无半分好感,几乎已经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 匈奴作为大漠南北活跃着的一个强大的游牧民族,倚仗着身强力壮、好骑善射的本领,可谓是自启秦朝以来,一直到现在都在源源不断的对中原进行着眼中的破坏,对汉朝有着巨大的威胁。 汉朝建国之初,国力尚且衰弱,还需休养生息,根本无力与匈奴进行抗争,还以颜色。 对此,匈奴更是以为汉朝胆怯懦弱,自是不敢与他们相斗,侵犯掠夺更是愈发频繁。 于是,为了稳定国本,先朝只能是采取和亲的手段和政策,挑选汉家女子远嫁匈奴单于为阏氏,每年赠给匈奴千金之财,还要奉送大量中原特有独产的丝织品,美酒,米等物资。 不仅如此,对于匈奴的频频来犯,边界之城可谓是深受其害,民众无疑是生活于水深火热的战火之中,时时都在担心自身安危。面对这样的情况,汉朝被迫开启了关市,允许匈奴和汉朝进行通商,这无疑是莫大的屈辱。 这些举措,无论是汉朝哪一代皇帝,都是心忍之,气受之,而不敢发泄之。 可自幼深知这一切的刘彻却是很清楚,匈奴奴隶贵族阶层的贪欲是无穷无尽的,这些人就像是豺狼,你永远不可能满足他们,你越是给予,他们就越是想要索取。 这样的一味退让,只能是让北方边关之处的人民永远得不到安宁。 所以经文景之治之后,大汉国力早已不似当初那般孱弱,刘彻登及帝位之后,更是早已对匈奴忍无可忍,私下已是多次与近臣相谈,商议如何能够彻底解决北方匈奴之患。 只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很好的计策,能够将其彻底铲除。 所以,听到东方朔刚才之言,刘彻已然再无半点玩戏的心思,现在心中所思所想,皆是如果真有匈奴求见,他应以一个何种姿态与之相见。 东方朔听到刘彻的问话之后点了点头,回答道: “是的陛下,少则明日,多则两三日,匈奴的使臣必然会入宫求见。” 刘彻听后脸上便是出现了一抹奇怪的神色,东方朔看见之后第一时间也是有些茫然,不过很快就想明白了。 匈奴不请再来,甚至不经通报,自然是让刘彻心生不喜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现在的匈奴那还是从来没有受到过半点的打击,那气焰是何等的嚣张啊,根本就没有把大汉朝放在眼里。 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刘彻又言道: “先生觉得此番匈奴前来所为何事?” 前段时日边关刚又传来消息,匈奴竟是派大军横压过境,大有威逼凌人之势,虽也只是进行掠夺了一番便踏马扬鞭而去,可怎么看也是示威的意思。 此前刘彻便心生疑惑,苦思冥想之下亦是不明白匈奴这么做的缘由,现在则是有点明白了,看来他们还藏有后手啊。 东方朔沉思少可,而后言道: “陛下,依臣看来,匈奴这次前有大军压境造势,后又不经通报,直奔京都,恐怕所图不小啊,或许,或许是为了和亲之......” “和亲?朕再借他十个胆,看他能否从朕的眼皮子底下娶走我大汉之女?” 问此之言的刘彻亲赴而起,陡然只见神色便是大变,满脸怒火自脖颈之处徐徐攀升,此时已至面颊之侧。 从小刘彻便眼见自己身边最疼爱自己的姐姐被远嫁匈奴,蛮荒之地,去到那此生绝难再见之处,他心如刀剜,血自横生,恨不能亲赴漠北深处,直捣那龙城之所。 奈何,那年尚幼,终是满腔苦恨屈于心,不舍之情断于泪。 自那时起,尚且只有九岁的刘彻便暗自发誓,他日登基为帝,必将亲手倾覆匈奴之族,还边关大汉子民一个太平盛世! 至今,此志不渝,甚而有之! 固听东方朔提及和亲二字,纵然刘彻自幼学习儒道,皆身儒雅之气,此时亦是气冲云霄,难以容忍。 亲眼见到自己至亲唯爱之人被远送那等荒凉之地,刘彻又岂能容忍匈奴今天再犯他心中禁忌。 所谓龙有逆鳞,触之者死!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小彻子你是真行啊 此时的刘彻,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尚且只有九岁,眼睁睁看着自己泪水飞溅,回首不舍相望的姐姐被宦官们拉走,却没有任何办法的少年了。 他已经是大汉帝国的皇帝,是这普天之下的主宰,心中包揽的是天下之事。 感受着刘彻身上自身而下,由内致外散发出的霸气,东方朔也是忍不住为之震撼。 自始皇帝启以至后世千秋万代,不知有多少皇帝登临大位,可又有多少帝王能够被称之为千古一帝? 细细掐算,也不过寥寥数人罢了。 刘彻却能够位列其中,自是有其道理所在的。 此时的刘彻,尚处在血气方刚的年纪,爱民如子,嫉恶如仇,满心皆是想着一改先朝的羸弱,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想要在先祖的基础之上创立一个从未有过的盛世。 帝既有此愿,作为臣子的东方朔,自当时鞠躬尽瘁,只是没人知道,在他的内心最深处,有着更为深远的计策和谋划,那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雄途伟略...... “依先生所见,朕该当如何行事?” 眉眼一转,刘彻的目光便是汇聚在了面前的东方朔的身上。 四目对视之下,东方朔虽神色不移,心中却也是暗自叫苦。 他太了解刘彻了,若不日之后匈奴入宫求见,定然是要在这大殿之上当着文武众臣提出和亲之事,其意便是要让刘彻难堪,而后乖乖顺从他们的想法。 可是刘彻怎能屈人之威,恐怕当即就会发怒,丝毫不留任何情面,肯定是会让匈奴扫兴而归。 只是,这样陈一时之快并不能解决任何的问题,而且刘彻在此之后一定是会被太皇太后训斥,加以问责,最后依然是要妥协的。 问题在于,虽然东方朔知晓这一切,却是没有什么能力加以改变。 此时的他既没有办法让匈奴灰头土脸的从哪儿来归哪儿去,也不能说服怒火冲天的刘彻同意和亲,更是无法让太皇太后同意拒绝和亲的举措。 刘彻此番问话,对于他来说完全是无法应答的,不管怎么回复,终究都是错。 所以此时的东方朔,已经不愿再多想,只想遵从本心而言。 “自启高祖建国之初,我大汉尚且立足未稳,根基尚浅,边关之城便被匈奴频加骚扰。” “然我汉族虽为人至诚,待人以善,却并没有因此而得到通融和理解,反倒是让匈奴露出了獠牙,更加肆无忌惮的进行掠夺,提出多番无礼要求。” “如今陛下初登极位,我大汉更是国泰昌盛,一片繁荣祥和之气,正是需要示人以威之时,这个时候他们送上门来,陛下以为,可有给到他们颜面的道理?” 正所谓言不必多,想通即是。 东方朔的此般话语,可谓是正中刘彻下怀,对此无疑是满意之至。 “先生所言甚和朕心,看来,在这深宫之处,恐怕只有先生一人与朕互为知己啊!” “臣怎敢......” 听到刘彻的这番话,东方朔心里顿时暗道不好,本能的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刚要言语便是被刘彻打断了。 “若之后此事再有异议,生出变故,还望先生能够进献良言。” “可......” 果然,你小子是在这儿等我呢是吧! 东方朔此时的脊背之处生生的惊出一身冷汗,当下就要起身再言,可刘彻哪里会给到他这个机会,笑着便是厉声打断了东方朔的话。 “相信先生作为我大汉上下第一纯臣,时时惦记着朕,事事为国分忧的天下第一智者,断然是不会拒绝朕吧?” 行! 小彻子你是真行啊! 咱俩角色互换了是吧,换成你掌控局势了是吧。 东方朔现在的心里可谓是一阵挣扎,最后还是挤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道: “那是自然,为陛下献策,为国分忧,本就是臣分内之事。” 听到东方朔的话之后,刘彻这才笑着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双眼一闭作困倦状,大手一挥便是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好了,朕也倦了,先生可以回去休息了。” 看着刘彻脸上藏匿不住的得意之色,东方朔咬着牙躬身行礼,然后退出了大殿之中。 没等东方朔全身行出殿门,刘彻右眼便是一睁,看了看东方朔退去之时的窘态,便是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神色。 ...... 一步踏出殿外,东方朔就感到浑身如负千斤重压,此时就像是一块泄了气的皮球,走路都有些魂不附体,飘然不定。 匈奴和亲本就是一件举国瞩目的大事,更是汉朝与纷争不断、关系极其微妙的敌国。 眼下此事既然已经传出,恐怕不日便会闹得沸沸扬扬,满朝皆知。 这么大的一件事,又是完全左右为难,无论如何处理都不讨好的差事就这么砸在了他的头上,简直就像是无妄之灾一般。 “让你足智多谋!” 无语之时,东方朔只好是拿宫阶石台来出气,一脚便是踹了上去。 “让你为国分忧!” “让你是皇帝的知己!” “去吧,我看你如何能够平息此事!” 一脚下去,东方朔也是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考究竟能够有什么办法做到两全其美。 既不让刘彻发怒,也不让匈奴得逞。 可是这谈何容易啊,简直是有些痴人说梦。 行步到了宫外,东方朔还是一头雾水,没有任何的思绪。 坐在马车之上,仆人驾车前行,他依然还在闭目沉思。 此时的东方朔,已然是在脑中将这段历史全然铺展开来,自己则是步行其中,缓然慢行。 脑海中,从京畿之地,东方朔一路北行,来到了边关;而后徐徐前行,则是看到了匈奴的穹庐,骑在马背上的匈奴人,身材壮硕魁梧,肌肉发达有力;再往内行,便看到了那匈奴单于所在的庭所之地;回眼相看,一个个张弓搭箭的匈奴士兵横跨在马背之上,细看之下,匈奴便是在举行那祭天的活动,一群人围坐在篝火之旁,向上天祈求,望神鬼护佑。 等等! 匈奴,和亲...... 龙城...... 祭天...... 上天,神鬼...... 想到这一切的东方朔立时便是眼前一亮,一个绝妙的计策已然孕育而生......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夤夜出城 “郭辰,去城外。” 车座之后,传来了东方朔的一声轻言。 坐在前车的郭辰也是没有多问,当下便是驾车改变了行路之途,缓缓驶向城外。 只是行到一处售卖竹简、木牍、毛笔之处,东方朔让郭辰停下了马车。 不多时后,车辆又再度起行。 ...... 京畿之地,即便是宫外也算不得荒野,途行之中还遇到了不少的车马行人。 此时已近戌时,过不了多久天色便会渐渐黯淡,天黑之时,街巷之中自是不会再有行路之人的。 所以进城的车马行人很多,但往城外而去的,却只有东方朔所驾的这一辆。 快出城门之时,东方朔便是让仆人将马车停靠在了巷尾之处,而后两人徒步出城。 一路而行,不多时后脚下便是逐渐出现了杂草,忽而远行数步,更是有参天大树遮天蔽日,生机葱茏。 “主人,我们这般时候来到此处,所为何事啊?” 此时虽也处于京都之郊,可在这蛮荒之所,真说不好会不会遇到什么强人歹徒。郭辰虽然身手非常了得,可若是来人甚多,他恐怕也分身乏术,难以庇护住东方朔周全。 只是郭辰做东方朔的仆人的时间并不长,否则他就会知道,自幼修习剑术,日夜锻炼身体的东方朔也并非像他想的那般脆弱,正常的三五个成年男子,根本就近不了东方朔的身。 东方朔头前引路,郭辰随后相跟,两个人沿着草木丛生之处便是行走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之久。 “主人,咱们好像又绕到之前来过的这个地方了。” 郭辰注意到旁边一棵树上自己亲手留下的印刻划痕,便是走上前说道。 注意到天色已然黯淡下来,东方朔便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草堆之上,表现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看着东方朔手上拿着的竹简和木牍,郭辰想想之后蹲下,凑上前来问道: “主人莫非是在寻人?” 此地已是远离城内,四下一片荒凉,恐怕存于此处的活物也只有他们两人,剩下的便是这树林之中的花鸟兽类。 可观东方朔的行为举止,却明明就像是在寻人一般。 抬眼看了下蹲在自己面前的郭辰,东方朔也是一笑: “你倒是有几分聪慧。” 郭辰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头,显然是没想到东方朔竟是会突然称赞他一句。 两人还未再言,耳边便是响起了一阵阵声响。 这个声响极度像是人发出的,可又很是奇怪,全然听不清究竟说了些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之后,东方朔便是循着声音望了过去。 果然,不远处已然是亮起了一星微微的火光。 “我在此处等你,将这竹简木牍置于他们的营帐周围,既要让他们能够发现,但又不能太过明显,能做到吗?” 对于郭辰的身手,其实东方朔还是非常放心的。 之所以将其领回家中,便是因为此人不仅身手矫健,更是有几分慧根,这样的事交给他,东方朔还是非常放心的。 郭辰接过了东方朔递来的竹简和木牍,并未去看其中的文字,便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主人能够将这样的事情交付于我,小人实在感到荣幸,主人且在此处稍作等候,小人去去便回。” “切莫暴露,若是被发现,即刻大声呼我。” 等他起身的那一刻,东方朔便是交代道。 匈奴不擅思考,生性暴躁,又对汉人没有任何好感,若是郭辰被其发现抓住,恐怕就会遭遇不测。 “放心吧主人。” 说完,一道身影便是微微压低,而后几个闪身,便是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坐在地上的东方朔等了不久,便是再度听到身边传来了响动。 一眼看过去,便是有一个人形穿梭于丛林之中,而后纵身轻然一跃,便是到了自己身前。 “主人,已经办妥了。” 营帐距离此地还有一定的距离,寻常之人恐怕就算摸索过去都需要下不小的功夫,没想到郭辰竟然这么快就已经完成了他交代的事。 东方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辛苦你了,回去后必有重赏!” 本以为郭辰听到这样的话定然是十分欣喜,却不料他当即猛然摇头,连连摆手,一脸慌乱的样子,在此之下竟还知道保持低声言语。 “主人将小人救下,还给到老父老母,兄嫂们那么多钱财,莫说是去做这样一件小事,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直面生死,小人也丝毫不惧,断不会有半分怨言。” “若是主人真的觉得小人还有几分用处,万望主人以后都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伸出双手搀扶着当即便要跪下的郭辰,东方朔此时也是感受到了何为真正的情真意切,赤胆忠心。 见此,他心中反而是有些愧意,也没有再多言,便是与郭辰一道,向城内而去。 入城之后,街头巷尾,门庭户院早已是一片静默,行至一路都未曾看见半个身影。 只是快到家中之时,一道身着黑色衣物,行迹诡秘的人却是映入了郭辰的眼帘。 “主人,前方石台之后,隐匿着一个身行可疑之人。” 言语之间,郭辰已经是缓然将马车停下,将头朝向车架之内,低声言语道。 听闻此言的东方朔掀开了车帘,循着郭辰所指之处望过去。 果然,抬眼之间,已是看到那高台之前一个蒙着头部的人影畏畏缩缩的正从台阶之下钻出,只留得一个头在外,看向他们这里。 今日出城,回来之时便是看到形迹可疑之人,这不得不让东方朔心生疑惑。 当下,他便是下了马车,和郭辰一道,徐步走上前去。 此时的两人也是十分的小心,郭辰更是关注着周围的一切,提防着可能发生的一切变故。 距离不远,所以没多时东方朔和郭辰便是走到了那高台之上,还没等两人靠近,拿到身影便是突然蹿出,郭辰连忙挡在东方朔的身前,当下便是拔剑指向那人。 黑衣之人看到郭辰拔剑刺来,悬于自己的咽喉之处,当下便是吓得惊叫一声。 “咣当。” 一把匕首自他手中滑落,与地面相击而中的脆响声紧随其至。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此人莫不是个寺人? 只是听到这道惊叫声的东方朔顿时便是一愣,拿着剑的郭辰也是略带疑惑,只是手上的剑却是未曾收回。 方才那声色,分明就是个女子,再循其身形,更是一目了然。 而且依声辩听,此女子虽然音色悦耳,可年岁应当也不算小,想来也该在二十五岁上下了。 “主人,此人莫不是个寺人?” 听到郭辰的这句话,黑衣人当下便是唇口一动,却也止于齿尖,未曾言出于口。 东方朔将面前之人由上而下的打量了一番,再将地下的那把铭刻着宝珠玉饰的匕首捡起,拿在眼前赏玩了一番,脸上的紧张之色逐渐消退,转而笑道: “将剑收回来吧。” 郭辰听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将手上的剑收回,只是拿远了一些,口中还道: “大人,此人身着黑衣,脸蔽丝布,手里还拿着一把匕首,或许是个歹人恶徒。” 观其举止,虽也不似身强力壮之人,可此时已然夜深,这女子更是持匕在侧,谁能知道她是否还有凶器在身,故而郭辰死死地挡在东方朔的身前,寸步不移。 “本......我才不是什么歹人恶徒一流!” 只听得一道骄怒之声传入两人耳中,此间声色虽然满含愠怒,却是极为婉转动听。 当下,郭辰手上的剑便是有些晃动,两手扶住这才将其拿稳。 “放心吧,长公主殿下自然不会是什么歹人恶徒。” 东方朔两袖一拂,将郭辰手中之剑收回于鞘,便是轻言一声,夜色的遮蔽之下,脸上更是浮起了一抹淡笑。 “公主又有何......” “公......公主?” 猛然转过半身的郭辰瞳孔直接扩张开来,一脸震惊之色的看着自己身前的主人,而后两手便是有些微微发颤,本想去再去看眼面前这自称公主之人,却是失了勇气,随即站到了东方朔身后。 自幼被卖为奴的他,对这些所谓皇宫之中的大人物,听之便是如雷贯耳,根本不敢多想,如今如此之近的相见,更是有些让他觉得难以置信。 至于主人为何能够认出这么一个浑身着然黑衣,面裹丝巾之人就是公主,他就没有想过了。 毕竟他就算有些慧根,也无法似主人东方朔这般,行一步而观全盘,犹如仙人临尘之智。 听到东方朔随口之言,黑衣女子顿时便是心头一慌,本能的伸手摸了摸自己面颊之处的丝巾,感受到其依旧还在原位,心中的疑惑便是更深了。 “长公主殿下着一身黑衣,面蔽丝巾不以真面目示人,夤夜逃出宫中,不知......是要去向何处?” 他怎么知道我是逃出来的? 被丝巾遮蔽住的面容下,阳信公主脸上的惊色简直是难以形容,心中更是激起了惊涛骇浪。 此番出逃,只有自己的一个仆人知晓,全程助她一路畅通无阻,便是躲过了重重锁障。 而面前之人,仅仅只是见到了她全然遮蔽之下的身形和两句无关痛痒之言,就能判断出她是公主? 我不信! 但却没用。 此时的东方朔已是完全笃定,面前之人便是历史上一生极富传奇色彩的长公主,亦可称之为阳信公主,或者是后来的平阳公主。 至于为何他能做出这样的判断...... “本宫不是逃出来的,只是夜行出宫,游......游赏一番。” 阳信公主此时虽然依旧在极力辩解,却是本来就心中无底,说话间都是有些不连贯。 至于作为长公主在面对平民所应有威严,早就是被东方朔带给她的震撼之感抹去的无影无踪了。 既然已经被东方朔认出,她也就没有什么必要遮掩自己的身份了。 其实此时的她心中明白,在这种情形之下,她应该自持身份,表现出皇家威严和气质,将面前的东方朔与郭辰这主仆二人震慑住才好。 只是看着东方朔这面容不惊,神色犹定的状态,她实在是有些感觉不知该如何将他震慑住。 明明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作为大汉子民,竟然是丝毫没有半分敬畏之色,更是直到现在都未曾躬身行礼,实在是让她感到难以置信。 便是在那皇宫之中生活了二十四年,她也未曾见识过像东方朔这般人物。 “游赏?” 听到长公主的话,东方朔嘴上不言,脸上的笑意却是愈发浓郁起来,满含深意的表情在这月色的交相映衬之下显得是那般令人难以揣摩。 “草民不关心长公主此番逃出宫内究竟是不是为了玩戏游赏,只是想告诉长公主,夜深之时,即便是在法律森严的京畿之地也无法绝然强人凶徒的存在。” “即便长公主是为了躲避远嫁他乡......” “你怎么......你究竟是为何......” “草民只想劝诫长公主一句,莫说此时城门早已关闭,愣是你插翅便也难逃出城;就算你今日逃出城外,恐怕明日便会被御林军巡回。” 东方朔没去理会此时已然满目瞠然,甚至整个身子都有些微微发颤的长公主,自顾自的便是在言语。 “所以,还是让草民的护卫送你回到宫墙之外,之后便请长公主原路返回。” 说完,东方朔便是比了一个请礼的手势。 可少许之后,从震惊之中回缓过来的长公主便是蹲在了地上,两只纤手遮住自己的面容,而后突然啜泣了起来。 亦至此时,即便是出身尊贵的长公主,在悲痛无奈哭泣之时也与平常人家的女子并无差别。 郭辰见状之后也是有些慌乱,不知所措的看向东方朔。 而此时的东方朔,脸上的笑意也是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便是一抹同情之色。 帝王之女,出身何等尊贵,可即便如此,依然摆脱不了因边关匈奴二十万大军压境,便要被远嫁匈奴的命运。 从此,便要在那漠北荒沙之中度过自己的余生,终生再难与自己的至亲好友相见,面对此后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 匈奴来见的消息一经传出,刘彻再怎么不愿,可又怎能与当下如日中天的太皇太后相抗衡呢? 长公主已然被逼到夤夜逃出宫外,想来定然此前已经是被太皇太后召见,知晓了这其中的原委。 想到此处,东方朔便是垂下了身子,目色认真的看向眼前早已哭的像个泪人般的长公主,低语道: “长公主可想摆脱这和亲之事?” ......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请先生相救 “长公主可想摆脱这和亲之事?” 听到东方朔此番话语,长公主当下便是目色一凝,转而停止了啜泣,从地上站起了身子,看向面前这个身形宽硕的男子。 虽然她明知此事非人力可改,唯太皇太后能定,却不知为何,在听到东方朔此间话语之时,她依旧是感到心跳猛然加速,脑中神经更是紧然绷于一处。 有种强烈的本能告诉她,面前这个举手投足之间,无论何时都表现的风轻云淡的男子,或许真的有办法救她于水火之中,助她摆脱这和亲之事。 要知道今日酉时当她被召进长乐宫,听到太皇太后要让她委曲求全,远嫁匈奴国时,内心是多么的绝望。 作为汉人女子,更是身负皇家血统,当今皇帝的亲姐姐,贵为长公主之尊,竟然因为匈奴的进犯威胁,便要忍辱负重去到那蛮荒之处,她实在是感到绝望。 所以此时此刻,眼前的东方朔似乎成了她唯一的希望,虽然她甚至都不知道眼前这个男子究竟是为何人。 “先生能有办法帮到本宫?” 言到此处,也是无须再掩饰什么。 只见长公主伸手卸下了遮蔽贴附于自己面容之上的丝巾,露出脸颊。 于夜色月映的衬托下,东方朔眼见得一个面容精致,淡妆浓抹的女子正带着几分渴求的眼神静静的望着她。 这眼神之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感情,无奈,痛苦,绝望...... 最终全部都扭作一团,化为了溢余眼眶,随风滴落的一抹珠水。 历史上对于这位后世统称为平阳公主的女子记载其实不少,但却也有许多未详之事。 例如她究竟生于何年,究竟叫什么名字。 对于她的生平,后世最为津津乐道的,便是三易其夫的故事。 说起来,平阳公主也是个苦命之人。 生于皇家,贵为长公主,却是先要被嫁匈奴,最后几经波折倒也是没有嫁去,不久之后便是嫁给平阳侯曹寿,这便是她为何被称之为平阳公主的缘故。 在此之后,曹寿身体孱弱,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平阳公主遂成寡妇。 未及多年,平阳公主便是又改嫁到了夏侯府上,夫为夏侯颇。 本以为这便是平阳公主最后的归宿,却不料夏侯颇与其父女婢通奸,后而畏罪自杀,平阳公主便又成了寡妇。 至此,平阳公主已是失去了两位自己的夫君,最后还是刘彻亲自派婚,将平阳公主下嫁给了后来的卫青,这才算是善了一生。 短短一生,便是亲眼相送自己的爱人相继离去,不知该有多大的心胸,才能够承受住这一切。 所以,面对这样一位命途多舛的女人,东方朔的心中也很是同情。 “请先生相救!” 见东方朔并未言语,长公主便是上前一步,躬身而立。 缓过神来的东方朔上前扶住了长公主,而后两人对坐在石阶之上。 “长公主此番回到宫内,切勿声张今夜一事,明日你就......然后......如此这般,便能......” 长公主听着东方朔一句句言语,一番番谋算,脸上的表情可谓是异常的精彩。 时而瞪大眼睛,露出吃惊的神色;时而捂住自己的口唇,表示难以置信;待完全听完东方朔的话之后,便是重重的点了点自己的头,泪水再次溢眶而出。 坐起身来之后便是猛然俯下了身子,再度躬然行礼,口中连连道: “深夜偶逢,得先生相教,本宫感激不尽,还望先生告知名讳,此番无论成功与否,必定亲至府上,重重答谢!” 却见东方朔两袖一拂,转而收拢脸上的笑意,正色道: “长公主莫非觉得草民夙夜劝说,出谋划策是为了求得答谢?” 听到东方朔这句话,长公主连忙摇了摇头。 “那自然不是......” 只见东方朔跨上马车,徐步上行,而后在快要进入车架之内时,转身言道: “自为大汉儿女,即当互为亲朋,莫说长公主殿下贵为千金之躯,即便是为平民之女,我也不会袖手旁观,任其远嫁匈奴那等蛮荒之地。” “还望长公主能够随我这护卫悄无声息的回于宫中,切莫再要生出事端,否则草民恐怕也无力回天。” 长公主听后再度点头,躬身目送东方朔回到车架之中。 而后,一旁的郭辰走到长公主身前,轻言道: “请长公主在前引路,小人护行而至。” 长公主点了点头,眉眼所及之处,却是飘向那车架之内。 目之所及,无人回应,她谦谦然收回眼神,而后便踏步离去,郭辰随后而行。 马车之上,车架之内,东方朔微闭双眼,静静地依靠在身后的木梁之上。 今日所遇之事太多,此时的他已然是有些心力不支,倍感劳累。 可眼下这最为棘手之事尚且只是处在开端,还等着他一步步去予以解决。 即便是他,此时也是感到有些重压侵身。 此事,他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将其办妥,如若处理失当,恐怕祸端临头而至,他都未免承受得住。 “罢了,事在人为,若遇难而退,又怎能是大丈夫之担当!” 入宫之处距离此地并不遥远,不到半个时辰,郭辰已然是归来了。 看他一路奔来脸上并无异色,东方朔也是明白,此行应该是比较顺利的。 果然,踏上马车,持住缰绳,郭辰便是转过半个身子,低声言道: “大人,公主已经送到宫墙之外,小人亲眼见她进到了宫中。” “知道了,回家吧。” 车帘之内传来一道声音,虽是浑厚,却明显能够听到其中的困倦之意。 郭辰轻扬手上的缰绳,而后控制住马车的行进速度,平缓的向着家中行去。 ...... 未至近处,掀开驾帘,东方朔便是已经看到了站在大门之外,翘首以盼,苦苦等候多时的妻子宁氏。 见此,东方朔便是拂开了驾帘,一个飞身便是下到了车架之外,而后快步迎上前去。 郭辰看到飞身跃下的东方朔眼中满含的炙热之色,当下便是嘴角勾起了一抹憨笑,转而调转马车车头,由后门而去了。 “夫人在此等候多时了吧。”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粟恒夜访 未至近处,掀开驾帘,东方朔便是已经看到了站在大门之外,翘首以盼,苦苦等候多时的妻子宁氏。 即是远视一眼,东方朔便觉心中之杂闷一抛九霄云外,顿感一阵亲热溢于心间。 无论是在朝为官,还是于外行事,都不及家中温暖,让人心静。 更莫说自己有如此柔雅淑娴的妻子,又怎能是一般人可以迎娶回家,日夜相望的呢? 真是羡煞旁人啊! 见到妻子之后,东方朔立时便是拂开了驾帘,一个飞身便是下到了车架之外,而后快步迎上前去。 郭辰看到飞身跃下的东方朔眼中满含的炙热之色,当下便是嘴角勾起了一抹憨笑,转而调转马车车头,由后门而去了。 尚不足一日未见,主人和夫人之间就好似如隔三秋,这等夫妻之恩,实在是令他感到羡慕啊。 一步迎上。 “夫人在此等候多时了吧。” 接过宁氏的双手,东方朔立时便感到了掌心之处传来的一丝凉意,细眼相看,便见妻子因风拂乱,稍显粉红的脸颊。 虽为夏日,京都的昼夜之温差却是很大。 午时烈阳高挂,灼日烧心;夜里便寒气侵身,让人心感凉意。 宁氏身子单薄,周身上下也仅有几处略有肉感,整体却是有些过于瘦弱。 女子本来惧寒,在这深夜巷中更是时时被冷风侵袭,此时更是有些被冻得透体冰凉。 轻然将妻子揽入自己的怀里,宁氏顿感身上增生几分温热,再看到夫君脸上那浓浓的嗔怪之色,宁氏更是有些悸动不安,心跳加速。 即便这些日子东方朔日日夜夜都是表现得这般温雅柔情,可她短时间内还是有些不太适应,就像是感觉做梦一般,生怕会从梦中惊醒。 所以,她实在是珍惜现在的东方朔,无比珍惜这个对她百般呵护的夫君。 “夫人,此处风凉,咱们进屋吧。” 宁氏听后点了点头,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蓦然瞪大了眼睛,急声道: “夫君,方才家中来客了!” 眼见妻子神色这般慌张,声音更是如此急促,东方朔也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此时已至亥时,早已是夜深人静,何人竟会夤夜造访家中? 思来想去,除了尚谦之外,东方朔亦是未能想到旁人。 “夫人认识来的人吗?” 东方朔随着妻子进入院内,行步之时便是寻隙问道。 却见宁氏摇了摇头,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 “那人身着一身素衣,以黑布遮面,甚至说话之时都压低了声音,看起来很是神秘的样子。” 一身素衣,黑布遮面,修饰自己声音? 听到此处东方朔心中的疑虑便是更深了。 此番作态,倒是与方才刚刚作别的长公主有着几分相近啊。 若是尚谦来访,自然不会这般作态。想来此人应该是不便以真面目示人,至少是在行路来此之时不便展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可这样一个人,究竟会是谁呢? “夫人,来人现在正厅之中吗?” 如此看来,之所以妻子如此深夜还在外迎风相待,还不止是为了等候他这个迟迟未归之人。 “我言明不知夫君所踪,让他若是有事可明日再来,但此人却说今夜必须见到夫君,所以我便让他在正厅等候。” 夤夜而至,更是今夜必须见到自己。 何事,竟如此着急,连等到明日都不可? 想到这里,东方朔突然是思绪一闪,而后脚下步子都是快了一些。 行步于正厅之外,东方朔便是一眼看到了跽坐在地之人。 观其一身素衣,黑布遮面,自其周身上下流露出一抹雍容华贵之气。 必是常年身居宫中之人! 若非常年置身于那皇宫之中,绝不可能有此等气质,而且此人身份必然不低,仅从其举手投足之间的微动便能察觉而出。 会是谁呢? 听闻东方朔脚步将近,跽坐在地的素衣之人便是缓然起身,而后双手置于身前,淡然道: “奴夤夜造访府上,礼恭不前,还请先生勿怪。” 言罢,面前的素衣之人便是将遮于面前的黑布徐徐拿下,置于身侧。 看到来人,饶是以东方朔的思虑,此时也是无比震惊。 “不知是中常侍屈至蔽舍,有失远迎,还望莫怪啊。”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刘彻身边的宦官总管,中常侍粟恒。 要知在这深宫之中,最了解刘彻之人,不是其母王皇后,亦非太皇太后,更不是群臣诸公,正是眼前这位无论何时何地,皆是伴在刘彻身侧,永远一脸淡然之色的中常侍粟恒。 粟恒自小黄门始,便侍于刘彻身前,此间岁月已有八年之久,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刘彻一岁岁成长,一步步长大,对于刘彻,他可谓是了解之极。 刘彻对这位自幼侍于自己身前的人,也是信赖有加,又因其极善审时度势,故而将其长留自己身侧,很多时候遇事还会与其商议。 所以,若是真将此人当成一个普通的宦官,恐怕就已经是大错特错了。 便是他在刘彻耳边随意谵语几句,恐怕便能霎时之间让人身负祸端。 “先生不必多礼,奴闲时不多,须与先生速言。” 听到这番话,东方朔便是连步走了上去。 两相对坐之下,粟恒却是未曾言语,只是眼神一偏,便是看向了门口之处。 东方朔侧身而望,方才反应过来。 “夫人将门掩上,莫要让任何人前来打扰。” 宁氏听后方才对着内室躬身行礼,而后将门紧闭,转身缓步退去。 待宁氏走远,粟恒这才开口道: “今日先生离宫之后,匈奴车队欲要来见一事已然是在宫中传开。” 东方朔听后点了点头,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那时在场之人甚多,都已听到他言匈奴不日将至,这个消息很快传出去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再者,此事并非不可告人之事,也无须遮掩。 “太皇太后得知此事之后,便是片刻不待的将长公主叫到自己身前,直言要让长公主克服心中苦涩,为我大汉朝尽献皇家女子之力。” 东方朔听后并未接话,只是等着粟恒接着往后说。 “陛下知晓太皇太后亲言要让长公主远嫁匈奴之后勃然大怒,当即亲赴长乐宫与太皇太后相论。” “可陛下怎能争论的过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定是被训斥得面红耳赤,不知所言,对吗?”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夜施良策 耳听得东方朔脱口而出之言,饶是以粟恒这般久侍宫中的极深城府,此时亦是面露惊色,虽然只是一刹,却也足以证明其心中的震撼了。 踏自门前之时,他便已经问过东方朔之妻,已然得知他早已出门而去,一直未归。 身在宫门之外,尚且不在家中,竟是能知晓宫中秘事,即便粟恒已然是知道东方朔是连皇帝都十分敬仰的智者,可如是当面,亦是让他感到心头暗惊。 “确如先生所言,陛下在太皇太后面前道出不愿接受匈奴和亲之时,立时便是受到了几番训斥,陛下自是不敢与太皇太后争执,行礼之后便是匆然离去了。” 今日在长乐宫中,也是刘彻自即位之后第一次与自己的祖母,窦太后她老人家以皇帝的身份去对谈。 却不料两人刚刚谈及此事,刘彻才将自己不愿和亲的想法道出,甚至还未说明缘由,窦太后便是勃然大怒,循着声音便是指向自己身前的刘彻,道: “自高祖皇帝始,孝文、孝景两代都以匈奴为不敌之患,只好“和亲”以保太平,生恐遭受复巢之危。” “而今陛下初登帝位,便要因此等小事而去得罪边关二十万大军压境,生性好战的匈奴国。” “陛下平日里整天将仁义挂在嘴边,难道就是这般完全不顾我边关子民安危的仁义吗?” 窦太后一番话,直接是将刘彻说的怒火冲天,却又不敢回言争辩。 如今他虽为帝,可这朝堂之上,国之大策却不由得他一人定论做主。 朝堂众臣,几乎绝大部分都是自己的祖母窦太后的门下之客,或直接就是窦老太后的亲嫡,而那代表着无上威严,乃立国之本的兵符,尚且还在这长乐宫中。 即便他是皇帝,又能如何? 想到这里,即便心中再怎么不甘与愤怒,刘彻也只能是忍气吞声,负气而走。 回到未央宫的刘彻,可谓是坐立难安,一把便是将自己面前龙案之上的竹简案牍通通推翻,发泄自己心中的不忿。 稍待冷静之后,他思来想去,也不知是该向何人询问此事怎么才能行之周转。 就在欲要奔溃之际,方才想到了今日刚刚与自己相见过的东方朔。 思及东方朔,刘彻便是眼前一亮,着及便派身边最为可信的粟恒乔装出宫,今日务必要将此事告知东方朔,寻求解决之法。 因为,匈奴使臣戌时便传来消息,明日就会前来觐见。 时间如此紧迫,粟恒自是不敢耽搁分毫,一路不停歇便是找到了东方朔的住所,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 听到粟恒的话,东方朔也是并不意外。 只是心想:还好今日夤夜出城已然是未雨绸缪,否则明日匈奴便会上朝觐见,自己还真没什么时间进行谋划了。 更重要的是,回家之时偶逢逃出宫内的长公主,这可算是天无绝人之路,反倒是让他的计谋能够更加顺利的往后进行。 粟恒此番来见虽是让他感到意外,却也是省去了不少事,毕竟今夜若是粟恒不来造访,他明日也是要求见刘彻的。 “烦请中常侍回去之后告诉陛下,臣已然开始策划。” “请让陛下明日早朝见过匈奴使臣之后,便到长乐宫去见长公主,在见到公主之前先不要去拜见太皇太后。” 早朝过后便去长乐宫,可要先见长公主,还特意强调不要先去拜见太皇太后。 东方朔的这番话,即便是以粟恒的脑子一时半会儿都有些转不过弯来,但他也只是在心中疑虑,并没有问出口来。 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他简直是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 他虽然疑惑,却并不好奇,这便是他做人的本分。 “先生还有什么要带给陛下的话吗?” 在粟恒看来,东方朔所说之言无论怎么去想似乎都无法改变长公主会被和亲远嫁,当做牺牲品这个事实。 东方朔轻轻摇了摇头,后道: “其他便没有什么了。” 粟恒听闻此言便是点了点头,拾起衣角缓然起身,躬身行礼。 行至院门之处时,粟恒突然转过身来,笑道: “先生所要的那匹騶牙陛下让奴送来了,现已在后院饲养。” “要奴说,先生真不愧是多智之人,竟是能让一匹众人都丝毫没有办法喂其进食的蛮兽开口饮水吃食,简直是令人无比的敬佩。” 若说粟恒平日之言十只有九都是阿谀奉承,托人之词,与东方朔所言的这般话语便是发自肺腑,由心而出。 即便是在这深宫之中二十余年,他也从未见过像东方朔这般似乎闻尽天下之事的人。 听到粟恒竟是将騶牙亲自送了过来,东方朔立时便是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不由自主的便上前伸手抓住了粟恒的双手,看得粟恒一脸的懵然之色。 “多谢!” 见到突然一身素衣,黑布遮面出现在他身前的自己,东方朔也不过是脸色微变,听到宫内如此大的事情,依旧是满面从容,可他眼下不过是将这牲畜送到了家中,为何东方朔就表现的如此兴高采烈。 凭他的经验和观人之术,此番作态可丝毫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先生言重了,这是奴分内应做之事。” 也未多问,粟恒便是转身离开了。 等到将院门掩蔽,东方朔便是一脸欣笑的快步走向了院后的马厩。 在那两匹骏马的旁侧之处,騶牙似乎听到了东方朔的脚步,刚好抬起头来看向于他。 也不知是此物真通灵性,能识辨人,还是熟悉了东方朔身上的气味,在东方朔刚一走近之时便是从地上两脚一蹬,站立而起,露出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直愣愣的看向面前的东方朔。 待东方朔走到马厩之前,那騶牙更是探出了自己的脑袋,紧紧地贴附在东方朔的身上,来回的用自己柔顺的皮毛在他的掌心之处磨蹭,不时还伸出自己那细小的舌尖,舔舐着东方朔的手掌。 感受着掌心之处传来的一阵阵湿润之感,东方朔也是笑着抚摸了一下它的额头。 只是不知为何,少息之后,东方朔的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转而浮起一抹惋惜之色,待到离去之时,伸出自己的双臂,紧紧的将騶牙揽在自己的怀中,久久为曾松手。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狂傲的匈奴浑邪王 夏日的京都天亮的奇早,日始之时,太阳已经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 朝阳洒落大地,便觉世间一切皆为美好。 未央宫内,刘彻跽坐在镌刻着龙纹的精致席垫之上,左侧后方粟恒躬身而立,身前两侧则是拥立着持戟的侍卫。 殿阶之下,两侧皆是朝中重臣,此时亦是面色正然,不苟言笑,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流露出大汉臣子内敛而又不失肃然的神色。 算算时日,匈奴自上次前来,已是有数年之久了。 在此期间,两国可谓是大争端不断,小争斗不休,而且基本上都是匈奴率军主动进犯汉朝边关。 “皇上有旨,宣匈奴国特使浑邪王觐见!” “宣匈奴国特使浑邪王觐见!” 一声声指令传向殿外,早已候于石阶之外的匈奴国特使听到这宣声之后便是自赴前去。 少息之后,三个身着各色异服,代表着不同身份等级的匈奴之人便是走上殿前。观其行步之间,可谓是步步生风,其身皆而壮硕,披散着头发,目色虽有收敛,却而依旧掩饰不住那抹凶狠。 三人中,为首之人的头顶带着一个凸起的金属制物,象征着其不凡的身份,另外两人的服饰也远非普通匈奴国子民可以比拟,明显能够看出是贵族之人。 “大匈奴国尊贵的使者,代表军臣单于问候汉朝皇帝!” 位于首位的男子,正是匈奴国军臣单于的亲弟弟浑邪王,在对大汉朝数年的不断侵犯之中,几乎少不了此人的身影。 匈奴国这些年来国内有两种声音,一种便是在即位之前还宣称要与汉朝重修于好,而一经继位就欲与汉朝大肆开战的军臣单于,以及其弟浑邪王为首的主战派,另一方便是在匈奴国中十分有威信的库屠王。 军臣单于掌握着匈奴国最为精锐的步兵,其能使兵刃,身着重甲,可谓是冲锋陷阵,攻城略地的劲旅;而库屠王,则是被匈奴最为庞大的一支十万人的骑兵所拥护。 军臣单于不似其父老上单于一般,与汉朝修好,此人即位之后便是举兵大举南下,入侵汉朝边关,肆行侵掠,候骑至雍,掠夺了大量的人口和财富,可谓是行径凶恶。 如今更是举兵二十万,横压边关雁门之地。 面对这样的完全可以称之为敌国的特使,正处于血气方刚年纪的刘彻自然不会对其有什么好的印象。 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他也不好当场发挥。 还未言语,便见匈奴浑邪王眼神一瞥便是看向了自己身旁的两人随从,其中一人当下便是明了,从自己的胸口掏出了一方皮卷,而后将其递给了一侧的宦官。 宦官接到这个皮卷之后,先是打开察验其中并无异常,求得刘彻同意之后方才拿上阶前。 在刘彻接过那皮卷的一瞬,浑邪王的脸上便不由得浮起一抹讪笑,在那笑容之中竟是能看到几分得以之色,就连他的脊背此时都是毅然挺拔。 刘彻双手一撑,便是看到了那皮卷中书写的文字,此时已经译成汉文,不过寥寥数十个字,却是让他目移凝色,眉颦紧皱,一阅而尽,更是顿感心中升起那无名之火,燎全一切思虑。 “扑腾!” 一把抓起那皮卷,刘彻便是将他掷于匈奴浑邪王的身前,怒眼向视。 虽事先已从东方朔的口中早然得知匈奴此番前来即是想要凭借着二十万大军横压边关之事,而行和亲之策,并向汉朝索取各种资源,以使汉朝蒙羞,彰显匈奴国的威严。 可是当刘彻亲眼看到这匈奴所书的狂傲至极的文字之时,心中仍旧是难以克制住自己的心情。 茫茫大汉,于中原之地辉然而立,而匈奴国,只不过是盘踞于大漠之中的蛮荒之族,怎能与大汉朝相提并论,更不要说是反过来施以威胁! 刘彻不是孝文、孝景二位帝君,如今的他十六岁即登大位,脚下这片大汉帝国正处在前所未有的辉煌盛世之中,国力强盛于此时也。 他怎能容忍匈奴国如此仗势欺人,提出这极为不平等的条件呢? 亦于此事,即便他平日一直是一身儒雅素然之气,此时此刻也绝然控制不止自己的情绪,并且,他也不愿加以控制。 “如此说来,你们匈奴此番前来便是为了和亲之事?” 稍稍平复之后,刘彻便是看向阶下所站,正满带笑意的匈奴浑邪王,沉声问道。 面见刘彻这抑制不住的满眼愤怒之色,浑邪王此时的心中简直是乐见其成,正所谓敌之所恨,我之所喜,这便是他心中的想法。 此番前来使见,其实匈奴国内无疑是两种声音。 首先便是以军臣单于和他为首的要迎娶公主,逼求赏赐,否则便要大军前压三十里的主战派,另一方,便是以库屠王为首,支持与汉朝修得良好之交,不以兵戈相向的主和派。 库屠王在军臣单于决心要以大军相挟,硬逼汉朝就范之后,见争辩不过,拂身而去,只是在临走出账之前说了一句话。 “汉朝就像是一只沉睡的雄狮,一旦苏醒,就拥有了倾覆一切的能力。” “如果我是单于,一定不会去主动得罪这样一个可怕的存在,更不会去挑衅要挟。” “若单于执意如此,我想不久之后,我匈奴国就会被苏醒而来的汉朝逐出这大漠之中,再无安身之所。” 言罢,库屠王不待军臣单于予以回言,转身便出,片刻不留。 虽然无论是军臣单于还是浑邪王对于库屠王这番话语都不屑一顾,认为其危言耸听,只不过是库屠王为自己的胆怯懦弱找的理由罢了。 可当库屠王此番一路奔袭而来,沿途所见到这欣欣向荣,一派繁荣之气的汉朝之城,亦是让他感到有些震惊。 原本他都打算不经通报,直闯着大汉宫城,想来他们匈奴国兵力如此之盛,汉朝皇帝也不敢待他如何。 只是眼见得汉朝繁荣景象,耳边依旧回荡着库屠王临行前的言语,即便他再怎么狂妄,此时都稍有克制。 这不过这个克制,实在也是阻挡不住心中的骄横。 匈奴人的好战狂傲,那是由骨而生,于血液中流淌着的。 “皇帝陛下想好了没有,不知是要嫁哪一位公主啊?我们单于已经是等的急不可耐了。” 阶台之下,浑邪王笑问。 正文 第三十章 你又是何人? 跽坐在地的刘彻听到浑邪王此般明带挑衅之色的话语,当即便是感到怒火攻心,他眉眼一皱,整个身子向前一探,问道: “你们单于死了老婆,与我汉朝有何干系?难道他车臣在匈奴就找不到女人了吗?你们匈奴国的女人都死绝了吗?” 看着阶前怒眼圆睁的刘彻,再看看四下皆是满眼怒色的汉朝群臣,浑邪王不怒反笑。 刘彻越是表现的怒不可遏,就只能证明是自己的话确实是中伤到了他,这就说明他的目的已经是达到了。 要知道他浑邪王虽生性暴躁,极为好战,却并不是一个莽夫。 在匈奴国内,几乎所有的贵族都知道车臣单于的左膀右臂,其身边出谋划策的智囊之一就是浑邪王。 此人脸上永远带着三分讥笑,却是腹藏乾坤,让人捉摸不透。 他留在汉朝之内的暗探细作早已告知于他,当今的汉朝皇帝初登地位,还没真正掌控这朝政国事,一切的大事都须其祖母窦老太后恩准才可施行。 不仅如此,皇帝更是在昨日因为此事被窦老太后大加训责,灰头土脸的出了那长乐宫。 这一切,他早已是了然于胸。 之所以昨日他便派人进宫请求觐见,也就是这个原因。 如今汉朝之内皇帝与窦老太后争权之相已是初具形态,他需要做的,只是凭借着和亲这件事从中添火加薪罢了。 他越是在今日觐见之时表现得肆无忌惮,狂傲无礼,提出的要求越是过分,刘彻就越不可能接受。 如此一来,刘彻必然是会接连被窦老太后训责,而最终的结果,则定然是真正掌控汉朝国事的窦老太后亲定结果。 那最后自然就是为了避免他们匈奴国大军进犯,同意一切的要求,即便这要求都极为不平等。 而皇帝和窦老太后,也会因为这件事闹得极不愉快。 此计,可谓是明招,一箭双雕。 想到此处,浑邪王便是微微侧眼,瞥了下身边自己的随行之人。 那人当下便是心领神会,于是将手搭在自己的胸口,浅然躬身,道: “还请皇帝陛下恩准,这可是亲上加亲之事,对汉朝和我大匈奴国都有极大的好处。” 刘彻冷笑了一声,而后言道: “真是好一个亲上加亲啊!既如此,朕也恰好想要纳妃,我看不如让你们单于挑选好女子,送到朕的宫殿之中,这不更是亲上加亲吗?” 听闻此言,两侧跽坐在地的群臣便是哄然大笑。 位于左侧之位的中年男子听到刘彻的话便是上前一步,看向那浑邪王。 两眼对视之中,久经沙场的浑邪王此时竟然是感到对方眼神之中的凶狠丝毫不必自己差上分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汉人的身上,他鲜有见过此等勇猛狠辣之人。 观其壮硕之身形,宽厚之双臂,尤其是两眼之中那似乎还略带几分不屑之色的神采,心头竟然是生出一丝丝的惧意。 这简直是让浑邪王感到难以置信,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面对一个汉人的时候,竟然会感到惧怕,虽然仅仅只是那么一点。 未等他细看,那中年男子便是再近一步,随之顿住身脚,开口之时便是伴随着一阵浑厚之音。 “依我看,我大汉朝陛下初登帝位,此番也应当是你匈奴进献女子入京吧。” 浑邪王听后脸上的笑意便是一僵,没等他言语,那中年男子便是再言,道: “此前你匈奴军队横压我边关之城,挑衅我大汉国威,我大汉朝对待外邦向来是谦和有礼,未曾与你们计较。如今见到贵国特使,我还以为你们此番前来是要对之前的恶劣之行想我汉朝赔罪,进献美女牛羊,却不曾想原来你们匈奴国之人都是恶人先行告状,反倒是向我汉朝讨要起了公主,真真是让人为你们感到羞耻啊。” “哈哈啊哈哈哈......” 这中年男子话音一落,四下群臣皆是相视大笑,就连位于阶上的刘彻都是露出了赞赏的神色,表情也是因此回缓不少。 那浑邪王面对如此之言,早已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前去将面前此人生撕活剐,大卸八块,放才能够痛解心头之恨。 只是他的口舌却不由与之争辩,想想之后便是看向了阶前的刘彻,指向那中年男子,问道: “不知这位是?” 刘彻听后欣然一笑,随口道: “这是未央宫卫尉,李广,不知特使是否听过这个名字啊?” 问此之言的浑邪王立时神色便是陡然一变,再度看向那中年男子之时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再看看他身旁的两个随行之人,在听到李广这个名字的时候已然是一脸的慌乱之色,就连立于地上的双腿都是在微微发颤。 李广这个名字,对于匈奴国来说,就像是一个凶神一般。 自启二十余年前李广亲赴边关,此前一直与汉军相战,百战而不殆的匈奴军队遇到了从所未有的大敌。 李广深谙兵法,其军队自上而下一脉相承,就像是一个无坚不摧的战神一般,自逢李广驻守边关,匈奴几乎再没能占到什么上风,可谓是极度忌惮其存在。 也就是在一年之前,听闻李广已然回到汉朝京都,匈奴这才慢慢又开始小规模的对汉朝的边关进行骚扰侵袭,直到确定李广不在边关,此前军臣单于才敢率二十万大军举兵南下,横压边关。 浑邪王怎么也没有想到,在父兄口中那个战而不殆的汉人猛将,此时就站在自己的身前。 不过,浑邪王终归也不是什么欺软怕硬之人,毕竟他也从未与李广交过手,所以对于父兄口中的这位汉人猛将,族人眼中不可侵犯之人,他虽忌惮,却不至于惧怕。 “原来是李将军,你的名字在我们大匈奴国可是响当当的啊,只是可惜将军现在已年迈无力,只能在这宫城之中做个卫尉,颐养天年,否则我还真想与将军在那沙场之上比试一番,见识一下你的威名到底是否属实。” 李广面对这样的挑衅也是丝毫不恼,只是笑道: “莫说是你,便是你兄军臣也不敢在我面前这般大放厥词。” “浑邪王,还是不要惹我生笑得好。”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本王还有奇人相助 听到李广的话,浑邪王也不愿与之再行争辩,当下便是将手搭附在自己的胸口之处,而后躬身行礼,言道: “我听皇帝陛下的意思,是不想同意这和亲之事了?” 刘彻闻言冷哼一声,转而道: “你还不算太傻。” 浑邪王点了点头,而后站直了身子,道: “出行之前我家单于对我说,如果汉朝皇帝不愿意和亲,那他将亲率二十万铁骑登临雁门,到时还请皇帝陛下多派遣一些像李将军这般勇猛的大将前来会阵。” 此番言语,已经不能够称之为挑衅,而是彻头彻尾的威胁之言了。 听到这句话后,不少在座的臣子皆是露出担忧的神色,四顾悄然相论。 要知汉孝文皇帝十四年,匈奴单于十四万骑入朝、萧关,杀北地都尉,虏人民畜产甚多,遂至彭阳,一路之行足可称之称之未遇阻力,畅通而行。 后,单于使奇兵入烧回中宫,候骑至雍甘泉,可谓是来势汹汹,似有要一举攻破汉都之意。 於是文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发车千乘,骑十万,军长安旁以备胡寇。而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甯侯魏遫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为前将军,兵出五路,大发车骑前往御敌。 单于留塞内月馀,见事不可为乃去,汉军将其逐出塞即还,因其游击而战,且行且退,故不能有所斩杀。遂匈奴日益骄横,时时入边,杀略人民畜产甚多,云中、辽东最甚。因而彼时国力尚弱,又以无为而治,於是故行和亲之策,匈奴单于暂且作罢,上述答谢以毕之。 有此载之先史,更为前车之鉴,因而群臣皆是不愿将此般和亲小事演变而为国战,生怕匈奴大军举兵南下,杀入宫城之中,则为祸端矣。 耳听得匈奴的浑邪王口言此语,众臣皆是满目萧然之色,感极而悲之状。 此番言语虽是明言威胁,却是直击要害。 刘彻如此与匈奴特使厉言相向,众臣实在惶恐匈奴是否还会如法炮制当年之举,大军压境,火烧甘泉行宫。想及此处,四下之臣皆是感觉脖颈之处似有细汗丛生,内心更是失然慌乱。 不少原本在皇帝和窦老太后之间保持中立的臣子,现在心里已经暗自决定,若是皇帝执意要与匈奴撕破脸皮,决心要拒绝着和亲之事,与匈奴国大肆开战,他们便要投于窦太后门下,逼得皇帝低头,以求太平。 “你们若要战,朕便奉陪到底!” “特使请回吧!朕不远送了!” 见刘彻已然是明言请退,浑邪王便是带着身边两个随从转身离去,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之意。 他对如今汉朝内部的局势了如指掌,自是知道刘彻一人之言根本难以定论此等大事,所以才会走的这么干脆。 ...... 待行出远步,已出宫门,浑邪王身旁的两个随从便是悄声走近,言道: “王,我看这汉朝的皇帝丝毫没有想要答应我们的意思,这次是不是娶不回公主了?” 一旁身着红衣的随从贴附上来,低声言语道。 方才在那大殿之上,刘彻言语之果决,神态之毅然,可谓是已下决心,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此番是断然不会同意和亲之事的。 浑邪王听后冷笑一声,神色之中更是一脸不屑。 “如今这汉朝国事,可不是他皇帝做主的,你们且等着看吧。” “再者说了,本王可还有奇人相助,料他们汉人也耍不出什么花样。” 两个随从听后点点头,却也是有些茫然,不知浑邪王口中所说的奇人究竟是何人。 虽说他们匈奴在这汉朝京都之中有着一些的暗探细作,他们二人却也是知道一些的,但显然不是浑邪王口中所说的奇人。 不过作为随属,他们自然是不会去打探这样的消息的,听到之后也只是点了点头。 “王,那我们接下来应当如何,等他们自启争乱,而后从中渔翁得利吗?” “你还不算太笨,只不过我们既是要等他们祸起萧墙,自乱阵脚,也要自己去主动把握一些机会。” “先找处厩置好好吃喝一顿,而后我们再去蛮夷邸歇息,戌时我们还要见一个人。” “是。” ...... 等到匈奴使臣离去之后,宫殿之上的臣子中便有人起身而立,站到了刘彻身前。 自观其质,即为大臣中少有之轻傲,再观其衣着服饰,则为位列三公之位的窦婴,窦王孙。 窦婴乃是窦老太后堂兄的儿子,为其子侄,自幼长于宫中,深得窦太后喜爱。 自启武帝即位,窦婴便全力运作自己的仕途之路,依靠着窦太后的举荐,便是轻轻松松坐上了丞相之位。 如今在这大汉朝堂之上,窦婴可谓是一人之下,于万千人之上,正处在春风得意之时。 对于眼前这个尚且年幼,且是自己从小看大的皇帝刘彻,窦婴丝毫都没有将其放在眼里,平日里更是显得倨傲。 面对依靠着窦太后,势力极其强大的窦氏集团,刘彻现在也对其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待匈奴特使走后不久,殿内众臣便已开始私语,言语之中多时忧心匈奴如若大军南下汉朝该当如何。 听闻四下之臣所言,其实正中窦婴下怀。 皇帝越是这样行事激进,就越是容易得罪众臣,不得臣心之后,只会让他们窦氏一族更加得势,这可是他乐见其成的。 待到时机成熟,他便是站起身来,行于刘彻身前,而后言道: “陛下,依臣之所见,如今匈奴二十万大军横压边关,我边关之危已然迫在眉睫,此番匈奴国派遣使臣前来和亲,未避战事,为护子民,还望陛下能够同意这和亲之举。” 窦婴之言作罢,四下之臣中多数之人很快便是出声附和,予表同意。 刘彻听闻此言,脸色便是一沉,但窦婴毕竟贵为国相,而且身后站着的便是太皇太后,他也不敢当即发作,只是言道: “莫非丞相觉得,朕答应他们,妥协于此,就能让边关永得安宁吗?”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见缝插针的窦婴 “莫非丞相觉得,朕答应他们,妥协于此,就能让边关永得安宁吗?” 身处血气方刚的年龄,刘彻自然对待万事万物都是循心而为。在他看来,这等和亲丧权辱国,且只会让生性蛮横的匈奴人愈发放肆的和亲之策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可当他将这一切摆上朝堂之时,却是发现无论是群臣诸公,还是自己的奶奶窦老太后,甚至是母亲王皇后,都对此表示强烈的反对,执意要行这和亲之事。 所以现在的他内心真的是感到很是痛苦,这深宫之中,大殿之前,与他理想信念背道相驰的臣子,甚至自己的至亲比比皆是。 而真正能够与他倾心相交,政念相合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可话说回来,他毕竟是处在这样一个不会避讳的年龄,所以即便是面对窦婴这样位高权重,并且身后站着现在大汉朝最有帝位的窦太后的丞相,他也自然而然会言向本心,不会加以克制。 “臣如何觉得并不重要,臣所思所虑,皆是为了我大汉的江山之稳固,社稷之太平,没有半点私信。” 窦婴言出此语之时可谓是面不改色,一脸肃然,若非不知情的旁人,恐怕真以为他是一个不为名利,只问本心,所言所行皆是为了国家之臣。 听到窦婴的话,刘彻此番尚且还未回斥,阶下便是又有一人缓然起身,站到了窦婴的一侧。 眼见得此人站出身来,刘彻脸上的神色便是刹然一变,心中暗自叫苦。 面前之人,便是尚且处在壮年之末的郎中令汲黯。 只见汲黯不同于殿内其他诸公大臣一身华服,他只着一身素衣,然虽不经华饰,周身自上而下却是俨然透露出一股威严肃穆的气质。 若说这大殿之中众臣,最让刘彻感到头疼的便是先帝时期便幸得隆宠的汲黯了。 汲黯出身显贵世家,先祖曾是卫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宠臣,而后历经几代,代代都在朝中位列高位,可谓是世受天恩。 凭借着祖辈们积累下来的名誉和地位,加之汲黯自幼勤而好学,敏而好思,固然年少之时便是颇负才名,在孝景皇帝之时便被委以太子洗马,专教太子也就是刘彻之学,传授其道家的思想。 刘彻从小就不喜这个永远一张肃然之脸的老师,因为平日里对他除了问责就是训斥,还要让他日日修习道家的无为而治之学。 年幼之时,刘彻没少因为贪玩亦或者不喜道家学说而被汲黯搞到景帝刘启和窦太后的耳边,最终的结果都是罚跪,补习功课。 因为这个缘故,刘彻一直都很惧怕自己的这个老师,直到登临帝位之后甚至都已养成习惯,见之则怵。 相较而言,刘彻可是太喜欢自己另一位老师——卫绾老先生了。 卫绾对待刘彻丝毫不加以言责问询,多时慈眉善目,与之温雅而谈,循循善诱,完全是将刘彻当做了一个普通年幼的小孩子一般对待,使其接受了良好儒家教育。 看到汲黯从席坐上站起身来,刘彻的心里顿时就是咯噔一声。 而站在汲黯身侧的窦婴,此时内心也是有些疑惑,他不知道这个时候汲黯站出来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态度,毕竟这个老家伙可是有名的老顽固,行事言语从来都是随心而出,从不加以掩饰。 最要命的就在于,汲黯在于朝堂之中可是很有威信的,若是他站出来说和亲之事全然不妥,恐怕还真能引起一定的反响。 想到这里,窦婴便是略带几分担忧之色的看向了身边的汲黯. 汲黯站出身来之后,丝毫没有去理会一侧的窦婴,而是向躬身行礼,后而缓缓开口道: “陛下,臣以为拒绝和亲对我汉朝并无益处。” 听到这汲黯的第一句话,刘彻的心里已经是凉了半截了,若不是知道他的性子,又是自己从小到大的老师,他恐怕此时此刻已经打断他的话语,不让他再往下说了。 而听到这汲黯首句之言的窦婴,此时自然是心头一乐,高兴的便是回到了自己的席座之上,且看汲黯如何言语。 “自启孝文、孝景皇帝启,对待匈奴国便是施以和亲之策,与之修良好之交。正因有此良策,才能够保证匈奴压抑其本性,不敢与我汉朝全面开战,其侵袭之数,掠夺之之数也并不能够算作多。” “可若是像陛下这般决策,拒绝和亲,不嫁公主,那么一旦匈奴国与我汉朝完全撕破脸皮,再纠集旁国一同来犯,那不是会让我们遇到更大的损失吗?”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道理陛下不会清楚吧。” “若是能让公主亲赴匈奴国,与那车臣单于修结良好,说服其不侵犯我汉朝,这岂不是以极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好处吗?如此行事,何乐而不为呢?” 汲黯此番话语,可谓是字字在理,句句属实,众臣听后皆是面露赞赏之色,都在点头表示认可。 阶台之上的刘彻,面对汲黯的言论,一时之间也是不愿再去回驳。 他自是还有足够的理由去与之争论,可以现在的局势来看,这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虽说朝堂之上现在也有支持他的极少数的大臣,可终归只是一些身位较低之人,并不能够形成影响。 刘彻未去答语,只是回过头来看了眼身后站着的粟恒,见到其微微点头,也知道时间上差不多了,于是便是站起身来,道: “今日朝政便商议到这吧,朕要去一趟长乐宫,众卿可以退下了。” 不待群臣离去,刘彻便是一拂衣袖,走下了台阶。 只是行到李广身边之时,刘彻微微颔首,还露出了一抹赞赏的眼光。 说来也怪,平日里他都将李广当做是沙场宿将,还从未见过李广会像今日一般站出身来陈述一番妙言巧论,说的那浑邪王一脸的尬然之色。 今日若不是李广之前在合适的时机站出身来,恐怕那骄横狂傲的浑邪王鼻子都已经立在天上去了。 至于为何李广今日会有这般表现,刘彻也未多想,毕竟李广可是常年驻守边关之将,对匈奴国诸多事宜极其熟悉,能够讲出这样的言论也不足为奇了。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原来他就是东方朔 长乐宫修建于未央宫之东侧,故而又称其为东宫。 因为修缮的极为壮阔华丽,而且有着多达十四间宫殿,所以窦太后,王皇后,以及长公主都是居于此宫之中。 窦太后居住在长信宫中,王皇后则是位于一侧的椒房殿,一般刘彻来到长乐宫,都是径须直入长信宫中,先向祖母问礼,然后再去椒房殿,问候自己的母后王皇后。 若两相问礼之余尚且还有闲时,刘彻便会去到永乐宫,探望自己的姐姐,也就是长公主。 说实话,每逢来到长乐宫中,刘彻的心情都不会太好,很多时候都是在刻意压制自己的情绪,不将自己心中的不喜外现。 无论是祖母窦老太后,还是母亲王皇后,和刘彻在很多方面的政见思想都是背道相驰的,而且他们为了把持朝政,对于刘彻可谓是极为严苛。 说到底,刘彻也只是一个年方十六,尚且未至及冠之岁的少年郎,哪里又能摆脱这个年纪的贪玩和意气风发呢? 所以,只有当去到永宁宫,与自己年龄相差并不是很大的亲姐姐长公主待在一起的时候,刘彻才会完全的放松,得到片刻的休憩。 对于自己这个姐姐,刘彻从小便是很为依赖,长姐如母,长公主自幼便也是对刘彻百般呵护,所以两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可谓是亲密无间了。 自刘彻记事以来,到这长乐宫中,他还从来没有过未去长信宫和椒房殿问礼,便直赴永宁宫,毕竟这是不合礼数的,若是被窦太后和自己的母亲王皇后得知,一定会对他进行严厉的训斥。 只是此时,这已然是不重要了。 东方朔既然告之自己来到长乐宫之后便直奔永宁宫,去找长公主,那自是有他的道理,现在的刘彻,只能是将处理和亲之事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东方朔一人的身上了。 并未通报,一路禁声而行,很快便是来到了长乐宫中。 门口所站的宦官和侍从们看到皇帝的车辇浩浩荡荡的奔来,当下便是要进去通报一番,只是刚刚转身,还未言语,便被已至身前的中常侍粟恒拦住了。 见到粟恒微微摇头的示意,原本准备高声宣喊,让长公主出来觐见的刘彻贴身大黄门公羊也是收住了自己已然置于嘴边之言。 刘彻下辇而来,便是悄无声息的走进了殿内。 只是刚一踏步进入其中,刘彻一眼便是看到了长公主正拿着一把匕首,在自己的脖颈之处比划。 看到这个场景的刘彻瞬间心头一紧,微微愣神了一霎,而后便是一声爆喝,道: “姐姐这是做什么!” 一言而出,刘彻身形便是一闪,飞步上前便是夺下了长公主手里的匕首。 站在殿外恭候的粟恒听到里面刘彻的声音,以及这响动,立时便是遣退了身边之人,自己也是快步退到了阶台之下,只是恰然回首之时,突然发现本该站在石阶之后的大黄门公羊竟然是不见踪迹了。 一番寻觅之下,他确定公羊已是不在人群之中。 “公羊何时离去的?” 被问询到的小黄门弓着身子,头也低着,道: “方才陛下进殿之时,刚发出声响,大黄门说自己身体不适,且先退去,稍后便来。” 被问到的小黄门此时也是一脸的茫然之色,内心更是疑惑丛生。 说实话作为皇帝身边的宦官,他们比谁都要清楚这宫里的规矩,尤其是身为宦官的本分。 虽然刘彻刚才已然是进入到了殿内,短时间应该是不会出来的,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自行离去,即便是身体不适。 未经请求,自行离去,这都是极为不合宫规,若是刘彻问责,恐怕还要治罪。 听到这番解释的粟恒点了点头,而后又问道: “注意他去往哪个方向了吗?” 小黄门听后先是沉思了一下,而后转过身去,指向西面。 “是去西侧了。” 西侧? 粟恒听闻此言先是陷入了一番思索之中,而后目光随着那小黄门所指的方向便是偏移了过去,几息之后,眉头一颦,心中已是有所思虑。 ...... 永宁殿内。 夺下姐姐手中匕首的,刘彻的脸上余惊未平,此时的心还在咯噔乱跳。 自幼长于宫中的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更别说还是自己最喜爱的亲姐姐了。 被刘彻夺走手上匕首的长公主此时也完全是处在状况之外,她也被刘彻吓了一大跳。 外无人通报,内无人知会,前一瞬还在赏看这匕首,下一息身边便是有人突然出现,一把便将匕首夺取,可谓是把她吓得不轻。 “陛下何时到的?怎么也不传人通报一声,吓着我了!” 见姐姐神色之中虽有慌乱,但却并无生死忧患之色,刘彻此时也是有些不明所以,处在状况之外了。 所谓眼见为实,他方才明明看到姐姐将这匕首拿在脖颈之处比划,难道是他想多了? “这紫铭匕首是何等利器,姐姐将其放在那么危险的位置是要做什么?吓得朕,吓得朕......” 见刘彻言止于此,长公主也是明白他的意思,笑道: “放心吧,还没有到那一步。” 听闻姐姐此言,刘彻这才是放下心来,而后两人便是相对而坐。 “陛下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所以才这般悄无声息的进宫来见我。” 刘彻点了点头,眼神却是停留在了这匕首之上。 看到这匕首,再想想粟恒昨夜传言给自己,说东方朔已然备好了计策,让自己今日不去拜见太皇太后,直入这永宁宫,面见长公主。 一时之间,他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 “嗯,东方朔昨日夜传消息,让朕今日亲赴长乐宫,直奔姐姐之处。” “东方朔......原来他就是东方朔......” 听到这个名字的长公主额头微低,眼神便是不由自主的偏移到了不知何处,思绪更是飞向了九霄云外之中。 只是眼前忽然飘过一道身影,着一身长衣,身形高大而壮硕,腰侧之处佩戴着一把剑。即便是在浓愁的夜色之下,依然可以分辨得出那是一张极为俊朗的面容。 为数不多的言谈之间,更是有她从未见过的风轻云淡之色。 “姐姐,姐姐?” 眼见姐姐突然愣神,不知在想何事,刘彻也是忍不住叫道。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陛下只猜对了一半 东方朔这个名字虽然此前几乎无人知晓,然而在经历了冒死自荐、佳节分肉、射覆之事后,如今已经是在宫里小有名气了。 宫里现在不少人都在议论,说东方朔的智慧已经远非常人所及,一般人终其一生都难以达到像他那样的学问高度。 长公主虽然整日都在宫中,可谓是足不出户,却也是听闻了不少关于东方朔的轶事。 尤其是那匹騶牙,当日被引回宫中之后,刘彻就为了寻她开心,将此物送到了长乐宫中,让她好一番观赏。 对于那等从未见过的奇兽,她自然也是表现的非常的好奇,只是騶牙看起来的面貌实在是太过凶恶,所以刘彻根本不让她靠近,以免为其所伤。 像这样寻遍宫中众人,都无一人能够辨识出其究竟是为何物的奇兽,东方朔竟然一眼便能够将其认出,而且还与其亲密无间,实在是让所有人感到震惊。 如今再想起昨夜自己夜逃出宫,着一身黑衣,面裹丝巾,竟是被东方朔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辨识出身份。 若非亲眼所见,她都不敢相信这世间真的有像东方朔这样如似仙人一般的人物。 昨夜言论间,东方朔皆是以草民自称,所以长公主根本就没有将其与近日宫中风头正盛的东方朔结合起来,如今一加思虑,完全相得益彰。 看到姐姐一脸思绪飘然的神色,刘彻本不愿打破她的思虑,可自己毕竟是未经通报便来到了这长乐宫,先行而至这永宁殿,所以当下还是不要耽搁太久的好。 “啊?陛下方才说什么?” 回缓过来的长公主身子微微一颤,而后看向了面前的刘彻,睁大眼睛道。 “姐姐日夜都在这永宁殿内,什么时候与东方朔见过,还商讨了解决这和亲之事的策略?” 要知道长公主身居宫中,出去的机会可谓是少之又少的,而且都需要事先知会,请求王皇后和太皇太后的同意方才可以。 昨日长公主在被太皇太后召至长信宫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宫殿之中,按理说两人之间不应该有什么联系才对啊。 想到此处刘彻心中便是疑虑万千,一时之间想不明白此事的原委。 听到这句话的长公主也是微微一怔,显然是没有想过刘彻这么快便想到了这个问题,一时之间也是显得有些无措。 虽说她与刘彻之间的关系非常亲密,刘彻也很信赖和爱护她这个姐姐,可自己昨夜出逃宫外再怎么说也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行为,而且显得非常的不负责任,现在想来她内心都是感觉到有些愧疚。 刘彻在宫内为了自己之事可谓是煞费苦心,不惜得罪文武百官,得罪母亲王皇后,得罪太皇太后,而她,却是在见事不可为之下便是逃出了宫城,当时可谓是完全没有去想过自己逃走之后刘彻又该当如何。 “陛下,此事我后面闲时再与你说。” “当务之急,便是你赶快带着这把匕首去到长信宫,找太皇太后。” 刘彻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这把匕首,而后又抬眼看了下面前的姐姐,眉头便是一颦,道: “难道东方朔的意思是让朕拿着这把匕首去找太皇太后,说姐姐不愿和亲,远嫁匈奴,用这匕首便是要自尽?” “可是在朕看来,即便是这样说了,太皇太后也极有可能觉得这是朕为了不与匈奴和亲,让姐姐嫁过去找的理由托词吧。” 就这么明晃晃的拿着这把匕首过去找太皇太后,恐怕她老人家一听刘彻所说之言就知道他心里是想的什么,根本都不会予以理睬。 如果长公主不愿意嫁,要以死相逼,怎么这么巧就被他撞见,怎么皇帝来到这长乐宫不先到长信殿问礼,反而是去了永宁殿找长公主? 若真是这么问起来,刘彻觉得自己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再解释了。 如此行事的话,反倒是有些弄巧成拙的意思。 听到刘彻的话,长公主便是摇了摇头,而后道: “陛下只猜对了一半。” “东方朔告诉我,让陛下拿着这匕首去到长信宫之前先将其表面涂抹上剧毒,告诉太皇太后,若是将我嫁过去,我就会隐忍一时,等到成婚之日,便用这剧毒的紫铭匕首将匈奴国的单于杀死,而后自杀。这样,不但能够表现我汉朝不愿妥协的强硬态度,更是能够杀死他们的单于,让他们匈奴国内引起大乱。” 不得不说,东方朔的这条计策可谓是直中要害之处。 要知道太皇太后现在对和亲之事可谓是态度很坚决,不论刘彻亦或者任何旁人找到什么理由,她都会义无反顾的执行这和亲之策。 可若是自己一把煨了剧毒的匕首前去告诉太皇太后,长公主要拿着这把剧毒匕首前往匈奴国,在成婚之夜将匈奴的单于杀死,恐怕她老人家当时就能气的跳起来。 若是真让她将匈奴的单于杀死,恐怕匈奴国之人便会毫不犹豫的发动国战,倾其所有,大举挥兵南下,誓要与汉朝决一死战! 这样的结果,肯定是太皇太后接受不了的,所以她绝然不会让已经动了这个歪心思的长公主嫁到匈奴去,否则她可能会寝食难安。 听完姐姐的话,刘彻几经思虑东方朔的这个计策,可以说已经是非常完美的存在了,但刘彻现在虽然表情逐渐舒缓,脸上的忧色却并没有完全消散。 作为从小带着刘彻长大的亲姐姐,长公主对于刘彻那实在是太了解了,当下便是猜到了刘彻心中的想法,笑着开口道: “我知道陛下在想什么,就算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不将我嫁过去,依然是可以让别的公主嫁过去,算起来这还是让匈奴人的想法得逞了,对于陛下来说依然是接受不了的结果吧。” 刘彻听后没有应答,但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是明显了。 姐姐能够不嫁过去这当然是最好了,可一想到太皇太后还是会指派别的公主远嫁,他内心就又是显得很失落了。 这是他也不愿这般说,怕伤了姐姐的心。 “东方朔早就猜到了陛下依旧会因此苦恼,所以还有下一步的打算。” 听闻此言,刘彻原本浑浊的双眼立时便涌现出了一抹光亮!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眼瞎心明的窦老太后 “东方朔下一步到底是如何进行谋算的,姐姐快不要再与朕玩笑了。” 刘彻双眸之中乍现出一抹精光,而后身子向前一探,便是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看到刘彻满眼期待的神色,长公主不禁也是哑然一笑。 到底还是个尚未到及冠之岁的大孩子,虽贵为帝,却也难失少心。 在自己这种至亲的面前,刘彻丝毫不会避讳自己的情感,可谓是一言一语,一思一行都是出自于本心。 见刘彻目色之中的神情已经是转为肃然,长公主也是不再卖关子了,直入主题。 “他其实也未曾与我细说,只是告诉我等陛下来之后将这匕首煨上剧毒,而后交由陛下待到太皇太后的面前,叙说方才我与陛下所说之言,而后静待他行事即可。” “静待他行事?” 和亲之事现在可谓是已经火烧眉睫,恐怕匈奴明日便又会催促,那自然而然太皇太后也会催促他赶紧安排和亲之事。 在不知东方朔计策究竟是什么的情况下,刘彻一时之间有些感到犹豫,可细想之下,似乎自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如果不是东方朔提出这个方案,恐怕他再想上三天三夜也不会想出这么绝妙的计策。 想到这里,刘彻便是一咬牙,从长公主的手里接过已经煨好剧毒的匕首,然后从地上站起身来。 “姐姐先在此处吧,最好能在眼角之处添上几分泪痕,以免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事后过问,朕先去长信宫见她,向她诉说此事了。” 长公主也是站起身来,点了点头,立时便是换上了一副愁苦的表情,可谓是一脸悲伤之色,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心生怜意。 见到姐姐表情切换如此自如,刘彻也是稍微安心了几分,而后便是快步走出了宫殿。 在一步将要踏出宫殿之前,刘彻的脸上便是猛增几分怒色,爆喝一声,道: “朕怎么会有你这不明事理,心无国事的姐姐!” “在殿内好好想想自己身为皇家儿女应当如何为国分忧吧,这些日子不要再出宫了!” “真是气煞朕也!” 满脸怒气的从殿内快步走出,临下台阶之时还不忘转过身去对着里面在补充上两句,表示自己内心的不忿。 四下之内,无论是宦官还是左右侍卫,见到刘彻这语气之中的滔天怒火,都已经吓得有些魂不附体,当下便快要把头埋到地下去了,内心更是无比的慌乱。 作为皇帝身边侍奉之人,或许在很多人看来都是无比荣耀之事,能够整日近距离接触这大汉朝最有权势之人,可谓是光耀门楣。 可这种新鲜之感恐怕超不过半月就会烟消云散,转而化为成日的提心吊胆,生怕在做事之时有半点疏漏,轻则被责罚,重则甚至可能人头落地! 众人之中,只有粟恒依旧是面色平静,只是当刘彻行步过来之时,他眼神突然一移。 刘彻正要让人移驾长信宫,眼前却是闪过一个身影,扫看过去,便是自己的贴身大黄门公羊。 见他形色匆忙,更是带着些许慌乱,看起来竟然还在自己进殿之时擅自离开,刘彻顿时便是脸色微变,而后一脸正色的看向他。 平日里公羊可谓是他身边最受重用和信赖的宦官之一了,可谓是仅次于中常侍粟恒的存在。公羊在宫中做事已有十多年,可以说是深谙宫礼,言行做事非常有规矩,刘彻此时也是有些不解,为何公羊竟然擅自离行。 “陛下赎罪,奴方才身体突逢不适,故而去解决了一刻。” 公羊快步迎上前来,躬身行礼道。 不知为何,刘彻也未曾去怪罪于他,并未多言,便是示意侍卫们移驾长信宫了。 眼见刘彻竟然丝毫不问罪于自己,公羊也是松缓了一口气,转过身来之时,便是看到了自己面前的粟恒。 “跟上吧。” 粟恒意味深长的看了公羊一眼,而后便转身走开了。 对于粟恒的这个眼神,公羊却是并未参透,只是以为粟恒又是在借机打压自己,当即便是感到些许恼怒。 只是待粟恒转身离去之际,不知想到什么,公羊却又是面露笑意,而后大步踏前,跟上了车辇。 ...... 长信宫内。 窦老太后历经三朝,为汉文帝之妻,自也是汉景帝之母。 景帝之时,窦老太后已经是权倾朝野,其窦氏一族之人亦是遍布朝野,显贵外戚不计其数,可谓称其全然把控朝堂也不为过。 此时,孝景皇帝已然不在,刘彻刚刚即位,年纪尚幼,虽说她对自己的这个孙子也不至于有多厌烦,但总归是不会将权力全然释放出去的。 此前在得知匈奴国派使臣觐见,刘彻竟然在那大殿之上,朝堂之内将匈奴国浑邪王一顿批驳,使其完全陷入窘迫之地,还明言拒绝匈奴提议的和亲之策,更是放言要让匈奴国挑选上佳美女送入汉朝这件事后,窦老太后可谓是气的一时半会儿都有些回缓不过来。 要知道她从来都是信奉道家的无为而治,自认和亲之策百益而无一害,可谓是不用费吹灰之力,只需将公主嫁过去,就能够换来太平。 可自己这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孙子,竟是公然与自己相悖,完全忘记了自己对他的教诲,这在她看来简直是不可理喻! 再加之窦婴一众人在她耳边吹风,大肆渲染,说如今刘彻不过是初登帝位就敢如此违背她老人家的意愿和决策,假以时日,是不是就要完全不将她这个太皇太后放在眼里了? 听到这样一番话的窦老太后,心里无疑是怒气倍增,当时的她已然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立时便是将长公主召进宫中,告知她和亲之事,要让她为国牺牲,嫁赴匈奴。 待到将一切安排妥当,觉得此间已是不会再出什么纰漏,窦老太后这才舒缓了心情,又开始在宫中轻享玩乐了。 反正在她看来,刘彻纵然再有不愿,如今也是没有什么办法能够与自己相争了。 和亲之事,已成定局!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手持紫铭斩夷人 车辇在长信宫前落下,刘彻踏步下来之后便是一拂衣袖,遣退了身边众人,而后一人快步向前行去。 自进宫中,放眼而去,一抹阳光渗透出丝丝赤红,轻然划过那宫殿的金顶,微微的碰撞之后,绽放出绚烂奢华的光亮。 楼阙之间,水榭歌台,遥悬其间;庭院之内,园林修好,光景怡然。若心惬意,自是能置身其中而忘忧,醉心其间而乐哉甚矣。 高墙之下,朦胧的阴影交织于角落之处,朱红色的栋椽在其映衬之下熠熠生辉,支撑起整个宫殿的脊梁,同样,也支撑起象征着大汉朝最具权势的女人。 停眼之际,此方宫殿之间,飞阁流丹,行人步履匆忙而有秩,见到刘彻之时便是立时顿住脚步,远远的躬身问礼。 心中尚不知何解烦忧,刘彻此时自然是心无旁人,目无旁骛,当下便是不予理会,横步进到殿中。 门口躬身而立的大黄门见到神色匆忙,快步行至身前的刘彻,当下也是感到有些心惊,但毕竟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近侍,故而当下便是要将刘彻拦住,先行向内通报一声。 “滚开!” 刘彻一手便是将阻拦之人推攘开来,而后便是跨步进到殿内。 身后的宦官一脸焦急害怕之色,心里更是慌乱的不行,却也是不敢上前阻拦,虽然他们都是太皇太后宫中之人,自是比起其他宦官和侍卫要尊贵,有身份一些。 可刘彻虽现在还未完全掌权,更是处处被太皇太后压制,但毕竟这是大汉朝的皇帝,怎能是他们可以随意招惹的? 若非事关己责,他们根本都不愿意去阻拦面前的皇帝。 即便这些宦官想要去加以阻拦,可他们这些人身子骨单薄,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能够阻拦得住身强力壮的刘彻呢? 一旁的侍卫们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各个武力强横,都是宫中侍卫之中的翘楚,倒是能够将刘彻阻拦在外,可他们深知自己是什么身手,若是稍微不注意伤到刘彻,恐怕明日之后人就不存于世了。 进到殿内之后,窦老太后也是听到了外面传来的高声通禀,自然知道是刘彻来了。 不过此时的她却是并没有表现得像平日里一样,将一脸威严之色尽现于脸上。 听到一阵阵清脆的脚步在耳边响起,窦老太后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轻笑,挥了挥自己手示意刘彻走到她身前来。 行步而来,刘彻便是将自己手上的匕首往窦老太后身旁的桌子上一放。 那匕首与桌子相撞之后的沉闷声响惊得窦老太后一愣,布满褶皱的脸上笑容都是微微一怔,但毕竟也是历经三朝的太皇太后,也是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彻儿,又给奶奶带什么好东西了啊?” 言语之际,窦老太后循着桌子上发出的碰撞之声摸了过去,指尖果然是触碰到了一抹清凉,将手贴附上去之时,便是摸到了一颗凹凸不平之物。 感受到那东西的存在,饶是以窦老太后的城府,此时的脸上都是露出了一抹惊色,当下便是将自己的手霎时收回。 “你把这紫铭匕首带到我眼前是要干什么?还懂不懂得礼数!” 处在这深宫之中,更是经历了无数的生死宫斗,窦老太后对于这等凶器可谓是异常的敏感。 此时她心中都是稍稍犹豫了一瞬,本能的想着要不要高声喊侍卫们进来。 但现在身边毕竟有贴身的宦官在侧,加之她根本不觉得刘彻会动什么不端的心思,故而也是沉住了气,没有声张。 即便如此,她现在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不喜之色,等待着刘彻做出合理的解释。 “奶奶可还记得这紫铭匕首是谁之物吗?” 窦老太后怔了一下,而后说道: “紫铭匕首是我派二十位能工巧匠花费数月时间打造而成,称其为世间第一匕首也不过分,阳信十六岁的那年,我将这把匕首送给她,记得她当时爱不释手,高兴了整整几天的时间,直到现在都整日将此物佩戴在身上,视为珍爱之物。” 说到此处,即便是心已如铁石之硬的窦老太后,此时的内心亦是有些泛起微微的波澜,触动不浅。 这宫里的皇儿公主,哪个不是她自幼看着长大的,哪个不是成日俯于她的身前,咿呀学语之时便是声声喊着奶奶的血亲晚辈? 对于他们,窦老太后当然是有一定感情的。 可这分感情,在家国之事,政治权谋之下,又是显得那么的脆弱,那般的不堪一击。 收回这番思绪,窦老太后便开始思考刘彻刚才的言语。 如刘彻方才所言,那他将这长公主的贴身匕首拿到自己的身前,气势汹汹,所为何事? 窦老太后何等人物,当下便是脑中一转,已然是有所思虑,脸色一沉之后,便道: “彻儿,你不会是想告诉我,阳信拿着这匕首要威逼自杀,被你发现拦下吧?” “嗯?” 听到自己这位奶奶的话,刘彻心中也是感到有些惊诧,暗道还好东方朔连夜献策,否则他最多能够想到的解决之法,估计也就是让姐姐以死相逼了。 可看太皇太后这意思,显然她是不会相信这一切,即便相信了,也断然还会指派别的公主嫁于匈奴,促成这和亲之事。 如此一来,自己便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了。 想到这里,刘彻的脊背之处已经是涌上了一抹细汗,心想若非东方朔有诸多后手之策,否则此时凭借他一人之力,肯定是难以阻拦这和亲之事的。 “奶奶,不瞒您说,今日朕听闻下人传来消息,说是姐姐在宫中自己偷偷煨了毒匕,心中亦是感到震惊,当下便是赶到了永宁殿,果然是找到了姐姐藏着的这把紫铭匕首。” “在朕的逼问之下,姐姐也是告知我了她煨下此毒匕的原因。” 窦老太后循着声音望向刘彻,她倒也想听听接下来还能有什么震惊到她的故事。 她就不信,刘彻真能找到什么理由,让她放弃派阳信嫁到匈奴。 “姐姐告诉朕,她煨下这把毒匕,便是要将其戴在身边,在那成婚之夜,杀死匈奴国的单于,而后自尽!” 煨下毒匕,戴在身侧,成婚之夜杀死匈奴的单于? 听到这番话,原本面色平静的窦老太后此时脸上终于是无法再表现的平静了,那已失光明眼睛此时竟然都猛然睁大,一脸的震惊之色! “你再跟我说一遍!”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先生真不愧是我汉朝第一智者啊! 听到这番话,原本面色平静的窦老太后此时脸上终于是无法再表现的平静了,那已失光明眼睛此时竟然都猛然睁大,一脸的震惊之色! “你再跟我说一遍!” 扶住身侧的桌案,此时的窦老太后神色已经是显得极为的异然,若不是身旁的宦官及时将其搀扶住,恐怕当即都有可能跌下自己所坐的席子之上滚下。 刘彻本能的上去想要将奶奶搀扶住,却是被窦老太后感觉到了,一把挣脱了他递上前来的双手。 “这都是朕在悄无声息的去到永宁殿中,几经逼问之下姐姐才亲口告知于朕的,若是奶奶不信,可以将姐姐叫来询问。” “不用你提醒,我当然要将她叫到这里来询问!” 窦老太后此时已经是一脸的怒气尽现于脸,当下便是一把推开了自己身边的宦官们。 此事若真如刘彻所说,那么她断然是不可能再把阳信公主嫁到匈奴去了,要是阳信公主真将匈奴国的单于杀掉,恐怕汉朝与匈奴国之间的全面国战就完全无法避免了。 当务之急,便是要将阳信叫到自己的身前来,对其进行询问,看她所说是否与刘彻言语一致。 不过她心里其实也很清楚,刘彻既然能这么说,那想来这其中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陛下且先回宫去吧,我累了。” 现在的窦老太后自然是没有什么心思再与刘彻进行什么争论了,当下便是示意他可以离去了。 刘彻将手上的匕首放在桌上,然后躬身行礼之后便是缓步出了宫殿。 ...... 行步之间,亦是不见其脸上之神色究竟是何姿态。 只是上了车辇,行到一处宫内墙壁的拐角之处,粟恒突然来到了他的身边,对他一阵耳语。 听闻这番话语的刘彻立时便是下了车辇,而后让众人驻足于此,自己则是只带了粟恒一人几经穿行,来到了一处僻静之地。 在那树荫背光之地,只见得一个身近九尺的俊美男子在那红花绿叶之下独自赏玩,脸上不时还露出几分欣然之色,显然已是醉心于此处凉爽之地的美景之中。 “咳咳......” 踏步上前,刘彻便是轻咳一声。 身后的粟恒立时便是转过身去,踱步到了那进入此处的入口之位,巍然立于其中。 听到这声轻咳的男子此时也是蓦然回首,却见刘彻已是站在烈阳悬照之下。 “陛下到了也不说一声,吓得臣心内一惊,差点提不上气来。” 玩笑之间,东方朔已是徐步而上,扶住刘彻的手臂,将其引到了这树荫阴凉之处。 看着面前这个从来都不避讳自己皇帝身份、甚至可以称其为丝毫不懂礼数,不问宫规的东方朔,不知为何,刘彻对其竟是生不出半分厌恶之感,只觉此人心虑忠纯且诙谐多趣,实在是个让人忍不住想要与之亲近的人。 不过刘彻很快便是露出了一副正然之色,看向自己身边的东方朔,道: “先生约朕在此处相见,是要告知朕你的下一步筹算吗?” “今日若非先生妙计,恐怕朕召集身边臣力,恐也难想出此策。” “不论之后是否能够了结这和亲之事,朕都在此谢过先生了。” 言罢,刘彻便是要躬身行礼,却是被东方朔立时双手扶住,将其拦下。 将刘彻扶住之后,东方朔便是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看得刘彻亦是不解。 “先生何故发笑?” 仔细回想了一番,刘彻也是没有想到自己方才所言有什么可笑之处。 东方朔也是适时收回了自己脸上的笑意,转而解释道: “臣在初见长公主之时,告知其解决此时之法后,临行之际她便也是对臣说道‘得先生相教,感激不尽,还望先生告知名讳,此番无论成功与否,必定亲至府上,重重答谢!’”这样的话语,如今看来,陛下与长公主真不愧是自幼一起长大,关系亲密无间,就连言语都是这般的相似。 听到东方朔的话,刘彻也是目色一凝,转而思绪万千,似是霎时回到了幼时年月。 年纪尚幼之时,刘彻经常是拉着姐姐于宫中各殿之处玩戏,常常会因为瞎跑而被先帝和母后训斥,只要是被逮住,姐姐一定会挡在自己的身前,承受起一切的问责。 每当在被训斥完之后,长公主还会噙住自己眼角快要滴落的泪珠,而后挤出一丝暖暖的笑意,摸摸他的脑袋,带着他回到宫内。 十多年前之事,仿佛就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一般,只是微微凝思,便已全部浮现在心头,让刘彻感到有些莫名的伤悲。 他常常也会去想,若是太皇太后没有特意指派姐姐嫁往匈奴,自己还是否会像现在这样绝然不予同意。 收回思绪之后,刘彻便是看向了身前的东方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道: “先生之后打算如何行事?” 虽然之前的计策已经算是绝妙,可刘彻现在心知肚明,城府极深的太皇太后在确认了长公主的确是有刺杀匈奴国单于的想法之后,一定还会派别的公主出嫁,所以他很急切的想知道东方朔之后的打算。 毕竟刘彻愣是将脑袋想破,也不知道到底能够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那位奶奶心甘情愿的接受不与匈奴和亲。 东方朔看到刘彻一脸急切的样子,当先便是环顾了一周,仔细查验过没有旁人在侧之后,趴伏在了刘彻的耳边,一阵轻言。 “陛下,臣是这般谋划的,在于陛下见过之后,臣就会前往长乐宫求见,而后告知太皇太后......” 听到东方朔一阵阵铺展开来的对于之后的筹谋,刘彻的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相当的精彩,从逐渐开始瞪大眼睛凝聚着一脸惊色,转至之后的难以置信。 待东方朔全然将筹谋道出之后,刘彻已然是惊为天人。 愣了半天刘彻也没回缓过劲了,几息之后才情不自禁连连点头,满眼皆是佩服之色,道: “先生真不愧是我汉朝第一智者啊!” “陛下言重了,应该说臣是古往今来第一智者才对。” ...... 正文 第三十八章 臣东方朔,拜见太皇太后 此间计划之中,少不了需要刘彻帮协的地方,所以他才会早早等待在这回未央宫的必经之路上。 将自己之后的谋划告诉刘彻之后,东方朔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到长乐宫,而是估算好了长公主被叫去问询的时间,而后才缓然动身。 来到距离长信宫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东方朔便是被侍卫拦下了。 此处即为太皇太后居住之宫殿,自然是不会让旁人轻入其中。 “烦请待我相太皇太后通禀一声,就说东方朔为和亲之事求见。” 侍卫垂眼看了下面前这个从未见过的身形高大壮硕之人,蔑视一眼,冷言道: “太皇太后寝宫,岂容你进入其中?若不速速退去,小心治你之罪!” 东方朔没有答话,因为此间言语之际身边恰好走过一个人,此人自己与他也是有过几面之缘的,正是丞相窦婴。 窦婴作为窦老太后的侄子,出现在长信宫可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何事在此大声喧哗?” 踏步前来,窦婴眉眼微颦,便是看向了面前的东方朔。印象中两人似乎也在宫中有过几面之缘,却也是未曾言语。 窦婴的身边与之每天相聊谈论事务的都是权贵亦或者朝中重臣,自然是不会对东方朔这样一个位地权轻之人有什么印象了。 那侍卫见到窦婴之后连忙躬身行礼,而后指了指面前的东方朔,说道: “相国,此人说要求见太皇太后。” 循着侍卫所指之处,窦婴的眼神恰然与东方朔两相碰撞,只是让他有些没有想到的是,面前之人竟然敢直视自己的眼神,听到自己的名字之后也不过是欠身微施一礼。 在这宫中,窦婴还未曾见过几个敢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如此倨傲之人。 “在下东方朔,见过丞相。” 东方朔? 此人便是近日在宫里众臣口中被传得神乎其神,号称其智近妖的东方朔? 心中虽也是小小的惊讶了一番,可毕竟是身处相国之位之人,窦婴很快便是回缓过来,点了点头,还面露一丝笑意,道: “原来先生就是陛下口中的惊艳卓绝之才,本相也是久闻先生的大名,只可惜每日国事缠身,终是难以与先生相见,向先生请教。” 东方朔自然知道这番言语自然只是客气之话,窦婴何等娇纵之人,在这皇宫之中除了太皇太后以外,可以说他不曾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想来他之所以放低姿态与自己这般言语,亦是为了让他内心滋生好感,日后好拉拢于他。 毕竟这几日以来,东方朔可谓是受尽隆恩,已经是被皇帝甚至很多臣子赞不绝口,大有提拔之意。 宫中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自然都是逃脱不过窦婴的眼睛。 对于东方朔这样的人才,若能将其收于自己麾下,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此番见他来到这长信宫外,窦婴心中也是瞬间思绪纷飞,心想道: 莫非东方朔见和亲之事皇帝已然是在殿前失威,要来投靠于太皇太后? 想到这里,窦婴看向东方朔的眼神之中都是带上了几分欣然之色。 若是群臣都能够这般识时务,那他们窦氏一族的势力只会是越来越强盛,那么到时...... 看到窦婴脸上浮起的一抹笑意,东方朔自是明白他定然是以为自己此番前来便是为了投奔太皇太后,他这么想,自然是中了东方朔的下怀。 “相国谬赞了。” 也未多言,只是谦虚了一番。 “先生来长乐宫是要见太皇太后吗?” 你看,什么是高情商?无外如是! 话都给你递到嘴边了,这就好比做事之时你不用亲自动,自是有人待你而行,可谓是舒爽之至啊。 言道此处,东方朔自是没有什么再行遮掩的想法和意义了,当下便是微微躬身,道: “在下此番前来,便是为了和亲之事,想要面见太皇太后。” 听到和亲之事四个字,窦婴便是目色一凝,转而一挥衣袖,打发走了面前的侍卫,然后行近一步,道: “先生随本相进去吧。” “多谢相国。” 有着窦婴的带领,这长信宫中自然是没有人敢再拦东方朔了。 一路上赏析着宫内院中之景,东方朔的表情可谓是闲逸之至,仿佛不是为了和亲之事来见太皇太后,而是来游赏的一般。 不过窦婴早也是耳闻东方朔是个奇人,生性散漫,不喜礼数制约,故而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之色。 一路引着东方朔进到了殿内,便看见席垫之上正坐着一个满头花白、年华垂暮的老人,此时脸上的余怒未平,显然是刚刚询问过长公主了。 窦婴让东方朔在不远处等候,自己便是迎步上前。 “姑母,长公主已经走了吗?” 听到窦婴的声音,窦老太后的表情这才松缓一些,只是她已眼瞎多年,耳力甚佳,所以很清楚的便是听到与窦婴一同进来的还有旁人。 要知道一般情况下窦婴根本不可能将人带到自己的寝宫之中,所以此时的窦老太后心中也是有些疑虑。 “方才我已经让她回宫自行反思去了。” 窦婴听后点了点头,而后俯下身子,在窦老太后耳边轻声道: “姑母,近日宫中那个颇负才名的东方朔想要拜见您,说是为了和亲之事,您看您要见他吗?” 听到东方朔这个名字,窦老太后也是有些印象的。 自己很喜爱的那个倡优郭舍人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提到东方朔,说他自负才华,目无宫规,简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对于这样的人,窦老太后说实话一般都是不怎么感兴趣的。 可若是为了自己此时正在头疼的和亲之事...... “叫他过来吧。” 窦老太后挥了挥手,便是示意东方朔来到面前说话。 东方朔行步过来,便是躬身行礼,道: “臣东方朔,拜见太皇太后。” “听说先生此番前来见我,是为了和亲之事?难道先生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前的窦婴,又转身面向身前的窦老太后,道: “臣有一计,可让所有公主都不必远嫁,还能让匈奴满意而归,避免挑起两国战事,就算是陛下,也不会多言。” 能够让所有公主不必远嫁,匈奴还能再不刁难? 听到东方朔的这番话,不仅是窦老太后,就连身边的窦婴都是一脸的惊色。 你以为你是谁?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真是个老狐狸 窦老太后听到东方朔的言语之后,当即便是一愣,一旁的窦婴此时更是脑速飞转,都无法想象东方朔所说的这个计策究竟是何? 匈奴此番前来要求和亲的态度可谓是强烈之至,可以说若是娶不到公主回去之后便会大肆举兵南下进犯边关。 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寻得什么计策让所有的公主都不用远嫁过去,还能让匈奴欣然接受,这无论是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 窦婴见太皇太后不言,便是转身问道: “此事事关重大,不可玩笑,先生有何计策不妨明说。” 话口递到嘴边,此时自是没有什么再行遮掩的意义了。 站直身子之后,东方朔将自己的双袖收于衣侧,而后正色道: “请问太皇太后和相国,匈奴使臣是否见过阳信公主?” 听闻东方朔此言的窦老太后和窦婴皆是一愣,不假思索道: “长公主久居长乐宫中,平日里几乎不会外行,匈奴使臣来此不过数日,当然不会见过。” 得到这个回答之后的东方朔点了点头,一旁的窦婴则是脑速飞转,思索起了东方朔询问此言的意思? 匈奴使臣是否见过长公主,见与不见,难道会有什么不同? 虽说窦老太后和窦婴都是久历宫中,城府极深之人,但听到东方朔这样的文化一时半会儿也是不知东方朔究竟是要表达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二人便是都看向了东方朔。 眼见已经完全吸引到了二人的注意力,东方朔这才缓然轻笑道: “既然匈奴使臣并不认识长公主,那若是找一个宫女,将其粉饰装琢成长公主,这样既可以让匈奴志得意满而归,又不用真将任何一个公主远嫁匈奴,这难道不是一个两全其美之策吗?” “咣当!” 在听到东方朔的话之后,宦官刚递给窦老太后的陶碗自她掌心滑落,而后她目露惊色的看着面前的东方朔。 此时她虽眼瞎,心却是犹如一面明镜,仿佛在暗无天日之时,一缕光明突然迸射而出,闪耀夺目。 非是他们智虑不足想不到这样的计谋,而是这样一个想法实在是太过荒谬,像他们这样身份的人,怎么会去往偷换公主这样的方向想呢? 能够想出这样一个计策,无论是窦老太后还是窦婴,此时都已经是瞠目结舌,暗道东方朔之智绝非常人了。 “不知先生这般计策是否与陛下讲过呢?” 真是个老狐狸! 自己方才言罢,这窦婴已经是联想到这里了。不用多想,窦婴自然是想知道自己此番话语究竟是否只到这长信宫之中讲与他二人听,而不是先行告诉了刘彻。 要知道刘彻对于和亲之事底线极高,就算是假派宫女伪装而成公主出嫁,刘彻断然也是不会同意的。 毕竟,刘彻最在意的终究不是是否公主出嫁,而是对与匈奴和亲的一个态度。 面对这样城府极深,行事老道之人,还真是不能够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否则很有可能便会为之倾覆。 虽说自己身在暗处,可谓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但要是稍微一步不慎出了差错,那很有可能便会一错而陷终生。 身处在这深宫之中,面对的都是站在这汉朝帝国金字塔顶端之人,东方朔内心深处可是丝毫不敢自大狂妄。 “请太皇太后和相国放心,臣昨夜苦思冥想得出此策,未曾向任何人讲过。” 一枚定心丸给这面前的窦老太后吃下,果然她此时的面色已是回缓了许多。只是一旁的窦婴脸上依旧还有几分明暗交替,不知其究竟还在想些什么。 “好,好啊!” “像先生这样的大才,才是真正的国之重臣啊,依我看,陛下对待先生实在是未免有些太过薄凉了,待此事圆满了解之后,先生的官位,我看也该动一动了,你说呢,相国?” 被突然点到名字的窦婴显然还在思虑之中,稍一愣神之后便是转过身来,先是看了眼东方朔,而后笑道: “太皇太后所言极是,先生之才,世所罕见,竟是屈居于常侍郎之职,实在是浪费了先生的才能。” “之后我便会向陛下请求,让先生的才干能得以施展。” 果然,听到窦婴的话之后,东方朔的眼眸之中便是闪过了一丝光亮,只是很快便将其遮掩住了。 “为太皇太后与相国分忧,是臣之幸事,万不敢凭此以为求升之道。” 言罢,东方朔的脸上还露出了几分惶恐之色。 见此,太皇太后笑道: “此前下面之人刚给我送来了一些稀罕之物,都是京都之中罕见的宝贝,我年纪大了,对这些已经失了兴致,先生博学多识,又好兴奇之物,走时就将其带走吧。” “这是我的一番心意,还望先生不要拒绝。” 东方朔听后侧过头来看向面前的窦婴,见其对自己笑着微微颔首,东方朔这才抱拳于胸前,恭声道: “多谢太皇太后馈赠。” 再言几句客套之语后,东方朔也是很自觉的请退了,走至殿门之前时,窦婴还提醒他不要将此事再告知任何人,东方朔自然是满口答应,这才满心欢喜的拿着赏赐的珍宝出了这长信宫。 待东方朔出了殿门,窦婴便是坐到了太皇太后的身前。 “依姑母看,这东方朔此番前来是否还揣着什么别的心思?” 窦老太后轻笑一声,道: “不过是个贪恋身外之物,未脱凡俗的读书人罢了,既然他有心要投奔于我,待和亲之事结束之后,便让他在你身边做事吧。” 窦婴听后未置可否,只是嘴上应和着。 他总觉得,此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刘彻对于和亲之事如此排斥,不惜与太皇太后撕破脸皮,在大殿之上怒斥众臣,怎会没有什么后手? 而且依此前东方朔与刘彻之间的关系来看,这东方朔有什么计策无论如何也应该是献给刘彻才对,怎会直接就来到长乐宫拜见太皇太后呢? 只是细想之下,脑中便又回现出东方朔此前毕恭毕敬的模样,以及得知此事一成便能升官之后脸上掩饰不住的欣喜,窦婴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烦思之下,窦婴便是对着身侧的帘布之后说道: “你跟着他吧,若有发现及时回禀。” “诺......” 正文 第四十章 曼倩兄找我自然是没有什么好事 一路穿行于街道小巷,最终在快要走到自己家的时候,东方朔却转身轻扣起了隔壁的房门。 “谁啊?” 听到这道稍显粗狂的女声,东方朔也是忍不住一笑。 “咯吱......” 房门被一把推开,一个身材略显魁梧,脸上布满肉感的女子便是出现在了东方朔的面前。 见是东方朔,面前的女子便是将自己手上端着的一碗肉羹汤置于身侧,而后笑道: “是曼倩啊,怎么来之前也不先说一声,都没一点准备呢。” “快请进。” 几乎是被一把拦进房门之内,即便是以东方朔的身力,差点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若是两人真要动手,恐怕自幼习武的东方朔都不是其对手。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无力。 “临近酉时还前来叨扰,真是有些不好意思,望嫂夫人见谅。” 面前女子不是旁人,自是东方朔挚友尚谦之妻,林氏。 两家同住一处街巷,更是相邻而立,后来武帝刘彻即位之初招揽天下人才,东方朔与尚谦两人都被推荐到了宫中,所以虽然相识时日不久,尚且不足一年,两家的关系却已是非常的亲近。 听到院门之处传来声响,加之妻子的嗓门本来就大,尚谦生怕妻子惊吓到来访之客,故而连自己脚上的鞋子都没有穿好,便是已经匆匆然疾步走了出来。 看到院门之处,妻子身边站着的是东方朔,尚谦脚下步子一顿,便是将鞋子穿好,然后悠哉悠哉的走了过去。 “夫人,去准备一点吃食吧。” 行步过来,尚谦便是对林氏挥了挥手,示意妻子可以去准备一下待客的东西了。 “好的夫君,你陪着曼倩。” 林氏听到尚谦的话之后先是微微一怔,而后便是轻然一笑,徐步走开了。 只是这个笑容在东方朔看来,总觉得有些骇人...... “步亭兄,我来找你是有件急事。” 尚谦听后一点也不奇怪,一脸的平静之色,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 “曼倩兄主动登门拜访,自然是没有什么好事。” 东方朔:...... 听到尚谦的话,东方朔一时之间也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因为细想之下似乎就是这样,他此前来找尚谦不是为了喝酒就是为了借钱,可以说看到东方朔尚谦就有些头疼。 “曼倩兄,屋里说吧。” 引着东方朔在正厅落座,林氏也是让仆人退了出来,在外面等候。 见四下已是无人,东方朔这才坐近了一些,低声道: “步亭兄,我受陛下之托,要去做一件事,还需要依仗你的帮助。” 听到“陛下”二字,尚谦本还慵懒的坐姿瞬间就摆正了,整张脸上也是肃然起来。 作为心性秉纯的臣子,尚谦深知长幼尊卑,对皇帝那更是尊崇之至,听闻东方朔是带着皇帝的委托前来,尚谦眼眸之中的神色立时就不一样了。 他与东方朔都是在那征辟人才之中被推荐出来的,一同在公车署内待了数月之久也无人问津,不同的是,这段时日以来,东方朔可谓是受尽恩宠,已经是大有要被重用之象。 对于东方朔仕途之路上突然有了起色,尚谦是由衷的为他感到欣慰。 在他看来,东方朔是一个满腹经纶国策,胸有大志且脱俗免尘的智者,这样的人能够得到重用,那是国之幸事。 只是尽管他位卑权低,在宫中甚至很有可能终其一生都见不到皇帝几次,更是没有什么机会能够进献己言,但他也不会因此而感到失落。 对于自己的能力,尚谦心中还是很有数的,他只想能够将自己所有的能力献给皇帝,献给国家,这对他来说就足够了,至于能否升迁,对于他来说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所以听到东方朔此番前来是带着皇帝旨意,而且还需要自己的帮助,尚谦一下便正襟危坐起来,就好像是皇帝当面一样。 毕竟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距离皇帝最近的一次了。 这样的机会,他肯定是想要好好把握住,能够献出自己的心力的。 “曼倩兄请说。” 眼见尚谦如此重视此事,东方朔也是心中暗道自己果然是找对人了。 面色一凝,便是开口问道: “不知广庭兄现在何处?” 心里正想着皇帝到底是要让东方朔办什么事,竟然会需要自己的帮助,转思之间,东方朔已经是问起了广庭兄。 不过问到公孙度身上,尚谦反而是不奇怪了。 自己不过是金马门的一个学士,皇帝可能都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个人的存在,而且自己在这宫中也是没有一点根基和能依仗之人,再怎么想皇帝也应该记不住他这个人才对。 可公孙度却不一样,且先不说公孙度的父亲公孙弘在高祖之时便已为官,后于不惑之年初学文,在文景治世之时便已小有名气。 公孙度本就是个极为优秀的青年之才,自幼习武,有身负神力之称,而且不仅武力极盛,对文著史书也是有较为高深的研究,可谓是文武全才,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就已身居公车司令之职,掌殿金马门,有夜缴宫中之权责,可谓是前途大有可待。 皇帝所须做之事,找自己这么个人微言轻之人自然是有些奇怪,可若是寻公孙度,那便是非常的合理了。 尚谦思忖片刻,而后说道: “今日我是同广庭兄一道回赴家中的,他还约我到府上饮酒,因为事先没有知会夫人,所以我便婉言拒绝了。” “算算时间,广庭兄现在应该正在家中。” 东方朔听后点了点头,心里唯一悬着的石头也是放下了。 “步亭兄,我等会儿自后门而出,而后你便等......” 听完东方朔所言,尚谦便是一脸的疑惑之色。 显然,虽然东方朔说的很详细,可他却是听得云里雾里,全然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玄妙之处。 不过,既然是皇帝所派,东方朔亲自找上门来寻求他的帮助,他自是会欣然接受。 “放心吧曼倩兄。”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之后,尚谦便打发妻子和仆人出了府上,去东方朔的家中坐上一会儿,让晚些时候再回来。 林氏虽然心中疑虑,却是没有多问,只是临别之际瞪了尚谦一眼,立时吓得尚谦心魂一颤,连忙将门带上。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獯鬻族觋师 已至戌时,月色已然攀上屋檐,散落在一处处角落,此时的街道上行人已是极为稀少,步行之下,东方朔亦是没有见到行人。 从尚谦府上的后门出来之后,他便是悄无声息的摸到了后墙的一处隐蔽之处。 此地上有参天之树遮天蔽日,下有石阶墙阁飞槊其间,倒可说是夜黑风高,杀人放火的最佳位置了。 脚步一顿,未过多时,耳边就传来了一声声轻微的脆响。 转身之间,前方的栋椽之处便是露出一个身影。 在黑夜的掩护之下,两个人的身形都被湮没在这乌漆嘛黑,伸手不见五指之中,此时恐怕就算是两人最为亲近之人,都难以认出两人究竟是为何人。 “他没发现什么异常吧?” 东方朔俯下身子,压低声音问道。 面前的黑衣人摇了摇头,而后将自己身后的东西递到东方朔的面前。 “主人,你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接过对面递来的东西,东方朔验看一番之后便是发现并无缺漏,于是抬起头来轻声道: “很好,你就在蛮夷邸的墙外等我吧。” “是,主人。” 一声声脚步逐渐遁去,东方朔也是收拾好了自己的行装,略做调整之后便是趁着夜色摸进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之中,几经穿梭,便是到达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 蛮夷邸外,此时依旧是火光明亮,即便是站在一个比较远的地方,依旧是能够听到其中传来的阵阵声响。 这是声音显然不是汉人所言,可作为语言专家,东方朔自是能够清楚的听出这是匈奴人的语言。 从蛮夷邸的后方绕行过去之后,东方朔便是翻身进到了院内。 “咚!” 一声闷响之后,东方朔的脚步刚刚落定,身边立时便是围过来了四五个手持刀刃,身着异服之人。 不用猜,仅是看着衣着长相发饰,便是能够清楚的辨认出这些都是匈奴人。 显然,这些人早已经是在院内等着自己了。 “难道车臣单于的左膀右臂,威名赫赫的浑邪王就是这样对待深夜而来的客人吗?” 东方朔看着直逼自己眼角的刀刃,眼神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躲闪,只是冷笑一声,而后看向了闪着星星火光的里屋。 几息之后,房门被推开,一个身姿挺拔,肤色黝黑的中年男子从里屋走了出来,此人行步之间一错一顿,脚掌踏地之时更是浑厚有力,若是对军旅之人有所了解,便会一眼看出这是一个行军打仗之人。 虽是未曾谋面过,但见此人出来之后身边之人都是对其躬身行礼,两侧还陪伴着两个侍从,足可见其身份之高贵了。 如今在这京都城内,能够惶惶然居住在这蛮夷邸中的匈奴国身份高贵之人,无须多想也知就是那浑邪王。 一步步从石阶之上踏步而下,一阵酒气便是扑面而来,待浑邪王走近之时,东方朔便是能够清楚的看到其脸上的红润之色。 显然,他们方才应该是刚刚饮过酒,看起来还喝了不少。 走到东方朔身前的浑邪王顿住脚步之后,便是甩了甩自己的头,然后用力的撑大自己的眼眶,终于是看清楚了面前之人。 可眼神刚一落在东方朔的身前,还未细细打量,浑邪王便是一惊。 这一惊之下可是把他吓得不轻,甚至这三分酒劲都是刹然消失。 只见东方朔头戴尖嘴鸟头状之帽,其后沿坠着长长的类似狐狸的尾巴,身上披黑熊皮,脑前方还挂着铜镜,腰间的皮革之上紧紧的系结着用毛毡制成轻坠。 此番衣着服饰,旁边的匈奴侍卫甚至自己两个匈奴贵族的随从肯定是认不出的,甚至都不一定听说过。 就连浑邪王自己,也只是听兄长车臣单于和父亲老上单于提到过这样的服饰装扮。 即便是匈奴国现存的古籍之中,亦是很少还有记载如此年代久远的觋师服饰了。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穿着这样一身古獯鬻族觋师的衣物装着?” 听到浑邪王的文化,东方朔一拂衣袖,轻笑道: “此前在竹简之中,我应该叙说的很清楚了吧,想必您已经对我比较了解了,若非如此,又怎会在这深夜之时等着见我呢?” “大家都是聪明之人,您又何必如此试探于我呢?” 东方朔言罢,便是笑着看向面前的浑邪王,神色之中更是没有丝毫的慌乱紧张,反倒是异常的平静。 他此番前来可以说已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所以即便是直面这声名赫赫的匈奴国浑邪王,他亦是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慌乱。 说到底,在这大汉朝京都腹地之内,光是护卫这京畿之地的兵士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莫说浑邪王此行而来随行之人不过区区数十人,就算他带领上万的匈奴军队奔赴而来,也绝然不可能在这京都城内有所作为。 所以退一万步来讲,东方朔也是完全不惧他的。 既然心中无惧,自是不会被其气势所怖。 眼见东方朔神色如此轻松,再看看他身上这身装扮,此时的浑邪王戒心基本上也全然打消了,挥了挥手,便是将身边的侍卫和随从打发走了。 “里边请吧。” 落座在毡席之上,浑邪王便是从不知道何处摸出了一卷竹简,将其放置在两人的面前,而后道: “先生这份竹简是何时留在我们所住的营帐之处的?” 东方朔笑着摇摇头,用两只手挡住了浑邪王递过来的马奶酒。 这陶碗都不知道被几个匈奴用过了,纵然他没有那么严重的洁癖,也是完全接受不了的。 等到浑邪王将手上盛满了马奶酒的陶碗拿开,东方朔这才开口道: “您是昨夜到的城外,天黑之时便安置好了营帐,我自然就是那个时候将竹简放置好的。” 听闻东方朔所言的浑邪王此时脸上也是有些疑惑,将陶碗置于一旁,便是看向了东方朔。 他们此番出行乃是绝密之事,一行人悄然出漠,丝毫没有声张,一路行来也是掩饰身份,非常的低调,东方朔怎么恰好就能在那个时候找到他们? 正文 第四十二章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被戏弄了 仿佛看穿了浑邪王心中的疑虑,未等他思考,东方朔便是笑道: “您难道忘记了我的身份吗?” 听到此言,浑邪王便是本能的再次看向了东方朔一身的衣着配饰,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古獯鬻族觋师的象征除了能与神鬼请愿交流以外,这身衣着服饰便是其身份最好的证明。 如果是面见自己同族之人,是必须穿戴这一身象征着身份的衣服装扮的,否则便是对于觋师身份和神鬼的大不敬之举。 说起来对于古獯鬻族,作为匈奴国权势地位极高的浑邪王自然也是有所了解的,而且了解的还不算少。 古獯鬻族可以说就是匈奴原先的种族的一个分支,也是匈奴众多前身中最为神秘的一支,自启夏朝之时为盛,种族人群规模可谓是空前绝后。 然而后来历经战乱和种族之间的内斗,到秦朝的时候,古獯鬻族人的身影几乎已经在匈奴国绝迹,再难寻其踪迹,而古獯鬻族的觋师就更是只留存于匈奴一族的古籍和先人的口口相传之中了。 对于如此神秘种族相当有权势的觋师,浑邪王相信,若是自己的那个哥哥军臣单于亦或者是库屠王,还有族内有身份地位的长者亲眼见到,恐怕立时就要躬身对其行礼,言语举动之间更是会毕恭毕敬。 之所以浑邪王听到东方朔身份之后虽然也是一惊,但并没有表现的那么恭敬,一方面便是因为他并不能够确定东方朔究竟是否真的像他所说,是古獯鬻族觋师的身份;另一方面,他也想不明白,一个古獯鬻族之人,怎么在这汉朝京都之内,并且虽然是一身觋师的打扮,却完全是汉人的长相。 浑邪王多么精明的人,心中有了这两个疑虑之后,虽然并没有第一时间将其脱口相问,却也是对东方朔心存防备。 可话说回来,自己此行可谓是绝密,除了兄长车臣单于以外根本无人知晓,这东方朔怎么能够在他的车队刚刚抵达城外,营帐刚刚搭起之时就知道他们的存在,还放置了这样一个竹简,更何况竹简中所书写的内容...... “先生若真是我古獯鬻族伟大的觋师,那么能够知道我的行踪自然不是件奇怪的事。” “至于先生在竹简中所说汉朝皇帝断然不会接受和亲之事,依我看,这其实并不需要向神鬼请愿,也是能够轻松的分析出来的吧。” 端起手上的陶碗,浑邪王便是将其中的马奶酒一饮而尽,待将陶碗放下之后,神色却是突然一凝,而后道: “莫说汉朝之人,就算远在匈奴国的我也知道,汉朝皇帝与当今太皇太后的关系很敏感,对于和亲之事更是各执一词,互不相让,而皇帝则是决心不愿促成这和亲之事的。” “先生不会告诉我,你向神鬼请愿,上天只告诉了你汉朝皇帝不愿和亲吧?” 浑邪王的目光如鹰般犀利,直逼东方朔的双眼,想要从中搜寻自己想要的答案。 只是显然结果令他失望了,面对他的目光,东方朔的双眼平静如水,甚至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换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坐姿,而后笑道: “看来您还是质疑我的身份。” “也罢,那不如我讲讲您此行由匈奴国至汉朝一路人的经历?” 听到东方朔的这句话,浑邪王的神色才微微收拢,而后点了点头。 他可以确定此行一途无人知道他们的行踪,东方朔更不可能从中探听到什么消息。若是他真的能够道出他此行的经历,那么他的身份想来也就不存在什么问题了。 “您此行首日自龙城而出,经燕然山,横跨草原,入夜时分,便是停歇在鄂尔浑河、图勒河河谷,位于河侧而歇。” “你......” 仅闻此言,浑邪王已经是神色惊为天人,双眸之中尽是难以置信之色。 他此时的内心更是比表情还要震撼! 若不是随行之人都是自己最信任的手下,忠心由天可鉴,即便是直面生死也断然不会出卖自己,他现在都怀疑身边有东方朔的眼线。 你很难相信,一个并非同行的人,怎能将自己的行踪知晓的如此真切,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的出入。 这太不可思议了。 “说来您也是足够谨慎,我虽然不知道您究竟是在刻意防备着谁,却也是很佩服您竟然如此长途奔袭也只歇息了那么一夜,次日之晨便是直奔京都而来,之后的路途之中也不过是歇脚了一次,让马匹吃了点沙冬青和管花苁蓉,甚至可以说是急行军而来了。” 沙冬青?管花苁蓉? 听到这两种植物的名字,就连浑邪王都是仔细的在脑中回想了一番,才记起来。 在第二日午时,马匹已是饥肠辘辘,由于携带的物资并不多,中途又未曾到有人居住之处歇脚补给,所以只能让马匹吃了一些植物。 而在那沙漠边缘之处,亦是只有沙冬青和管花苁蓉。 想到此处,浑邪王再次看向东方朔的眼神之中已是充满了敬畏之色,甚至内心之中还有着几分忌惮。 能够算到这一切,你若说东方朔不是古獯鬻族的觋师,他都不能相信。 在匈奴人看来,除了能向神鬼请愿,祈求托福的古獯鬻族的觋师之外,根本没有人能够有这样参透天机的能力。 “轰隆。” 只见浑邪王拾起了自己的衣物,而后从毡布之上坐了起来,便是站在了东方朔身前,躬身施礼。 眼见这一切的东方朔便是同样站起身来,走到浑邪王的身前,先是将自己的右手置于心口之处,而后伸出左手搭在浑邪王的额头之上,双眼微闭,口中便是一阵低语。 若是汉人自是不知东方朔此番低语是在诉说何言,可浑邪王自是能够清楚的辨析出,这就是匈奴语,而且还是非常古老的匈奴语,与现在的匈奴语言已经是有些差异。 在他想来,这应该就是古獯鬻族的语言了。 两人重新坐回到毡布之上后,东方朔甚至未有半句寒暄,便是正色直言道: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被戏弄了。”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夜已深,待一人 两人重新坐回到毡布之上后,东方朔甚至未有半句寒暄,便是正色直言道: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被戏弄了。” 听到东方朔所言的浑邪王当下便是一愣,眉头微颦,显然是不知道东方朔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昨日我夜观星象,燃蓟芷以为引,向神鬼请愿,祈求能够得到他们的指引,果然,神鬼给到了我提示。” 没等浑邪王发问,东方朔便又说道。 神鬼的提示? 浑邪王的双眼顿时便是一亮,眼神之中陡然便是射出一抹精光。 他现在是完全已经被东方朔刚才的一番言语所折服了,内心已经认定东方朔就是那古獯鬻族的觋师,自然是对东方朔的话深信不疑了。 既然东方朔有此一言,定然也不会是在与自己玩笑。 当下他便是看向了面前的东方朔,问道: “不知神鬼是告知觋师了些什么?” 东方朔环顾了一圈,而后挥手示意浑邪王贴过来,待其走到自己身前,便伏在其耳边轻声低语。 所说的话语不多,却是让浑邪王整个身子一颤,脸上更是写满了震惊之色。 真不是他没有什么见识和城府,实在是今夜东方朔带给他的震撼之言太多了,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瞪大了眼眸,确定了东方朔不是在与自己玩笑之后,浑邪王脸上的神色便是一变,怒火顿生,一拳在握,便是捶打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轰!” 在这样魁梧壮实的身材之下,自然是拥有着绝对的力量,一拳之声可谓是令人骇然,若其捶打在人的身上,恐怕即便不是击中要害也足够使人重伤了。 面前桌子的材质已是较为坚固,却依然支撑不住这一拳之威,当下便是被从中斩断。 “咯吱......” 听到里屋内传来的这一声重响,外面的侍卫立时便是奔赴而来,将房门一脚踹开,拿着刀恶狠狠的看向了一旁一脸淡然之色的东方朔。 只是屋内除了桌子断裂成两半以外,似乎并没有别的什么异常,浑邪王虽然满脸的愤怒之色,却怎么看也不像是对着东方朔。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手持刀刃的侍卫和浑邪王的两个随从也是一脸的懵然,不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纷纷躬身看向浑邪王。 回缓过来的浑邪王身子一转,目色便是一凝,而后沉声道: “不是说过没有我的指令不许任何人进来吗?本王的话难道你们已经听不懂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却也是不敢还口,见此,浑邪王便是挥手打发他们出去了。 等房门再度掩上,浑邪王便是伸手请东方朔坐下,却不料东方朔笑着摇了摇头,道: “时日已晚,我也该走了,还请牢牢记住我方才的话语,也就不枉费我向神鬼请愿,此番深夜前来了。” 说完,东方朔便是再度将手置于自己的胸前,而后微微颔首,便是转身就走。 “还未请教觋师姓名?” 见东方朔去意已决,并不打算再多言,浑邪王便是急声问道。 “獯鬻族大觋师,卜然。” 言罢,东方朔便是一挥长袖,扬身出了房门。 一众匈奴看到浑邪王摇了摇头,也是未对其进行阻拦,任由东方朔自前门而出。 待到东方朔离去之后,两个随从便是进到了里屋,而后将房门带上,走到浑邪王的身前。 “王,此人就是您口中所言的那个奇人吗?” 浑邪王循着东方朔早已远去的院门的方向,点了点头,道: “本王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汉朝京都之地遇到一个古獯鬻族的大觋师,倒也着实是让我感到意外。” 停语之际,浑邪王突然神秘一笑,又道: “不过他的到来倒是真的至关重要,若非他的消息,我又怎能得知汉朝皇帝和那老太后,以及那些苟延残喘的余孽们竟然敢如此胆大包天!” 说到此处,浑邪王脸上的笑意便是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便是几分阴霾之色,左右的随从都是从其中读到了一丝愤怒和阴狠。 每当见到这位匈奴王脸上出现这种表情的时候,作为其身边最亲近的侍卫的他们都知道,又要变天了。 ...... 戌时已过,亥时将至。 此时的未央宫内已然是呈现出一片肃然沉寂之气,只有刘彻所在的宣室殿中,尚且存留者点点的光亮。 龙案之前,刘彻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正纠缠在一起,揉捏着自己的穴位,给自己提神醒脑,以免精神不在状态。 只听得殿外传来一阵阵细微的脚步,而后便看见有人前来通报。 中常侍粟恒前至而去,不多时后便是回到了这殿前,站到了刘彻的身后。 “陛下,是公车司令公孙度求见,陛下要见他吗?” 公孙度掌殿金马门,为何会选择在这个深夜时分进宫求见? 刘彻此时确实是在等待着一个消息,准确来说,是在等待着一个传递消息的人。 而这个人,难道就会是公孙度? 对于公孙度,刘彻其实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 此人自幼文武双全,可谓是全才,更是身负神力,年纪轻轻就被推举到宫中做事,算起来也是刘彻在这宫中比较欣赏的年轻人之一了。 公孙度的那个公车司令的职位,还是刘彻亲自予其任命的,可以说是一手将其提拔上来。 更何况公孙度的父亲还是公孙弘,那可是在高祖时期便已经做官的老人,虽说其一直官位不高,却也有些名气,刘彻对其也是不陌生的。 刘彻此时唯一不确定的就是,此人会不会就是今夜将要传递给自己消息,他苦苦等待了一个晚上的那个人。 宣公孙度觐见之后,不多时便看到一个步履坚定,身材挺拔盎然,气宇轩昂的年轻人走到了殿前,当下便是对着刘彻躬身行礼。 等到公孙度进殿之后,粟恒便是将身边的宦官和左右侍卫全部遣退了,自己则是缓缓立于刘彻身后。 “陛下,臣受常侍郎东方朔之托,特来向陛下通禀一事。” 正文 第四十四章 至关重要的一环 听到公孙度的话,刘彻顿时便是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之情,面露喜色,伸手道: “他如何说的,快讲于朕!” 平日里刘彻即便是有诸事缠身,国事异常繁忙,也很少会在戌时都还没有休息,今夜却是完全没有心思入睡,可谓是焦急如焚。 自出了长乐宫,在院墙之处见到了东方朔,与之言语之后,刘彻就已经开始满心憧憬东方朔之后的举措和行动了。 虽然东方朔只是将计划非常简介的描述了一遍,但刘彻也是收到了深深的震撼。 虽说这些时日东方朔带给他的惊喜和意外已经是足够多了,他内心深处早已是将东方朔当做了远超常人的智者,可此番之事终究是不一样的。 这是他即位之后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奶奶窦老太后以及她身后的窦氏家族,还有朝堂之上与自己政见不合的臣子们,当然,少不了远道奔袭而来的匈奴国特使。 这些人,无一不是站在刘彻前行之路上的绊脚石,如果他无法将其跨越亦或者抹除,那就只能深受其害,终日无法施展自己政治抱负,沦为傀儡。 此番和亲之事,他与窦老太后已经是再不复之前的平静,争执过后,两个人都会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 那就是即便为最亲近之人,也会因为权力和思想,陷入到无休止的争斗之中,这是无法避免的。 如今既然第一场战斗已经打响,那么无论如何刘彻都不想输。 或许以他现在个人单薄的力量以及在朝堂之上的影响力并不能够与窦老太后以及群臣扳手腕,可是自己的身边有了东方朔,便全然不一样了。 在他看来,东方朔一人便足可抵千军万马,满堂朝臣。 自是听到了东方朔对于此事的计策之后,刘彻便已是完全将此事的希望寄托在了他一人的身上,此时他信任东方朔,就像是信任自己一样。 在这漫漫长夜之中,刘彻坐而凝神,其实内心根本不似于这表面的神色一样平静。 他一直在等待,等待着一个消息,等待着一个传递给自己喜讯之人。 如今看来,这个传递消息之人便是公孙度了。 看到刘彻脸上一脸的期待之色,公孙度便是踱步上前,走到了刘彻的身前,而后躬身低语道: “常侍郎告诉我,他已然去与匈奴国的浑邪王相见了,相信最迟明日,浑邪王在见到公主之后,便会当场揭穿。” “虽然我不知前因后果,但常侍郎说陛下一听便会知道他的意思,并且请陛下之后作出相应的配合。” 听到公孙度说东方朔已然与浑邪王相见,刘彻的双眸立时便是闪烁出一抹精芒,就连刘彻身后的粟恒都是微微抬了抬自己的眼皮。 “好,好啊!” 刘彻控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压低声音连连叫好,右手便是一掌拍在了面前的龙书案上,惊起片片竹简,随之颤动。 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之后,刘彻便是再度看向了面前的公孙度,满脸的欣然之色。 “如此说来今日为东方朔替行之人便是你了?” 公孙度乍然一听尚且没有领悟替行二字是为何意,只是稍加思索之后便是很快反映了过来,连忙点了点头,道: “应该就是臣了。” “没有露出什么马脚,让人识出端倪来吧?” 要说今夜之行动,可谓是至关重要。 在东方朔所谋划的整个计划之中,今夜都将会是最难促成的,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环。 之前无论是东方朔对于城外安营扎寨的匈奴使臣进行布局也好,刘彻进宫见长公主也罢,甚至是去到长信殿“演戏”,这其实都并不难,说实话莫说是布置这些计策的东方朔,就算是可以称之为局外之人的刘彻都对这些环节很是放心,觉得应该是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的情况的。 可今夜东方朔的行事,却在刘彻看来是千难万难的,虽然他在听完东方朔的言语之后依然不知道什么古獯鬻族,什么觋师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仅仅是要骗过城府极深的浑邪王,让其成为他们手中的利剑,为他们所用,这已经是无比的困难了。 更不要说,东方朔此番在出长信殿之后,便是被人全程跟踪,要想摆脱本就已经是极难之事,更何况还要做这么多事。 这其中每一步都是不能踏错的,一旦踏错一步,那便不只是前功尽弃这么简单的事了,就算是刘彻,都会受到不小的冲击,之后在朝堂之上的话语权只会是更低。 见刘彻脸上突然凝聚的认真之色,公孙度自然是不敢托大,当即便道: “没有,常侍郎跟我讲的很仔细,再加上有夜黑的遮蔽,断然是没有被人发现的。” “很好!” “你临危受命,夤夜而行,还能如此周密的行事,完成曼倩对你的嘱托,可以说是极为难得了,待此事风头过后,朕必有重赏!” 公孙度听到刘彻的这番话连忙躬身行礼,婉拒一番之后便也没有在推辞。 只是听到方才刘彻所言的粟恒,神色却是微微一变,若不是躬身而立,眼眸垂下,恐怕面前的公孙度都是能轻易的看出,平日里从来都是面如止水的这位刘彻身边最信任的中常侍竟然面色异动。 “你也辛苦了,快些回去休息吧,只是莫要忘记你此番夤夜入宫是为了秉奏金马门之事。” 公孙度听后点了点头,躬身道: “臣明白。” 待公孙度出了殿门,刘彻便是跽坐在地,双眼微闭,久久未有异动。 半刻钟后,刘彻的双眼才缓缓张开,侧着头,言道: “依你看,太皇太后和相国是否已经察觉到此事了呢?” 粟恒听到刘彻的问话之后,稍作思索,而后便道: “在奴看来,太皇太后在得知常侍郎的‘妙计’之后,定然是无比欣喜,自是不会多想,至于相国......” 粟恒言至于此,刘彻也是心领神会,并未再追问。 “那匈奴国浑邪王那边呢?你觉得他们真的完全相信曼倩的话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粟恒便是不假思索的笑道: “奴对这古獯鬻族觋师还是有些了解的,若是常侍郎真的能将这个身份抓牢,浑邪王定然是对其深信不疑。” 刘彻听后点了点头,心里便是更加放心了。 两人言谈完毕之后,便是缓步出了这宣室殿,只是离去之时,身后的宦官之中突然悄无声息的摸进来一个人,步履轻微,着实难以让人察觉......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城的那边,是另一番风景 夜色已深,月光点点,屋檐之上散落着微微的光亮。 一间破旧不起眼的屋房之下,一个即便是被纷纷夜色遮掩住半侧脸庞,却依旧掩饰不住那轮廓分明的俊朗男子就在院中。 没有椅子依靠,他便直接躺在了那席垫之上。 感受着背部传来的一阵阵清凉,东方朔也是流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这几日来可是把他给累坏了,一直是忙于奔波,根本就难得有闲隙之时用以修养。 尤其是今日,他便是从清晨日头初升一直忙碌到了现在月夜高高悬起,中途简直是没有怎么好好休息过。 眼下这难得的舒适,着实是让他好一阵欣慰。 只是好景不长,不多时后,院外便是传来了一阵清脆的脚步。 若是善听之人,细听之下便是能够分辨出,这脚步显然不是一个人所拥有的。 一个步履稳重,扎实有力,行步之间每一步都是稳稳的踩落于地面之上,更值得一提的是,此人虽然脚力如虎,步步生风,却也明显能够听得其控制着自己双足落地的重量,尽可能的不发出明显的声响来,想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而另一人,步调轻盈,行路之时似乎总是踮着脚尖,倒是颇为有趣。 听到这阵脚步的显然不止躺在地上,双眼微闭,面色淡然的东方朔,在他身后躬身而立的郭辰,自也是听到了这阵声响。 “主人,人来了。” 微然之间,东方朔终于是缓缓张开双眼,点了点头,却也是丝毫没有挪动自己的身子。 几息之后,门外便是传来了轻扣院门之声,只是却未有人传来言语之声。 见院门之内未曾有人相应,门外两人犹豫片刻,还是将半掩着的院门推开了。 只是刚一推开这院门,门口站着的两个人便是不约而同的本能后退了半步,其中两人之中的那个女子更是面露惊色,显然是被躺在地上的东方朔给吓着了。 位于地上躺着的东方朔循着声音望去,眼眸之中便是印刻出了两个人的模样。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那个青年男子无论是长相还是打扮都神似今日自己见过的匈奴国浑邪王,你若说他跟浑邪王没有一点关系,那东方朔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而在这青年男子的身后,便是站着一个正处妙龄的女孩儿,寻眼望去,只见她身着一袭西域风格的长裙,自将那曼妙的身躯绝妙的勾勒而出,置于身侧的两只胳膊,纤细有度,手指搭在自己的长裙之上,轻微的缠绕在一起,显然是有些紧张。 月色恰然,正好打落在这女孩儿的面容之上,在那银白色光亮的点缀之下,那一张细腻如玉,娇艳若滴的脸庞似乎只需一霎便能拨弄面见之人的心弦,可谓倾国倾城之姿。 只是无论东方朔怎么看,面前这位相貌惊世骇俗的女孩儿,也不像是汉人,倒很像是...... “你看什么!再敢乱看就把你眼睛剜出来!” 眼见得东方朔那直逼而来的眼神,女孩儿哪里见过如此轻浮之人,当下便是一声娇喝,便是将东方朔从那欣赏美艳之中一脚踹了出来,倒是让东方朔觉得坏了风景,失了兴致。 他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女孩儿,在那张惊艳卓绝的脸下竟是暗含凶猛,惹人一惊。 女孩儿娇喝一声之后,东方朔的双眼却是丝毫没有回撤的意思,依旧是在女孩儿的身上打量,只不过此番打量却并不是在继续看这女孩儿的容貌,倒像是...... “阁下应该就是李公口中犹如仙人临尘之智的东方朔先生吧。” 只见那青年男子将右手置于自己的心口之处,而后躬身行礼道。 听到这青年男子之言,东方朔终于是从地上撑起自己的身体,而后坐在这席垫之上,微微颔首,显然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在下库蓟合,受家父库屠王和李公之托,深夜前来,带妹妹来与先生相见。” 说完,库蓟合便是牵着身旁妹妹的胳膊,就要走到东方朔面前来行礼。 只是显然这女孩儿被东方朔此前那直愣愣的眼神看得很不舒服,当下便是一脸的不情愿,与兄长拉扯了起来。 “莫悔,别闹,快给先生行礼,不然先生该觉得你不知礼数了。” 库蓟合强行将妹妹拉到了东方朔的面前,只是这女孩儿倒也是倔强,将头偏在一侧,愣是不去问礼。 见状,库蓟合也是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满脸歉意的看向了身前的东方朔。 只是看到这幅情景的东方朔倒是完全没有不喜的神色外露,反倒是觉得有趣。 要知道汉人的女孩儿自幼接受的教育便是很传统很严格的,规矩繁多,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过于严苛,可面前这女孩儿倒很是有趣,活的是真性情,符合这个年纪女孩儿应该有的气质。 “无妨。” 东方朔缓缓站起身来,而后看向了身前的库蓟合,稍作迟疑之后便道: “一路前来没有被人盯上吧。” 库蓟合听到东方朔的问话之后便是连连摇头,道: “先生请放心,自龙城而出后,我和妹妹便始终是两人而行,中途也是未曾暴露过自己行踪,更是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此番夜访,也是一路扶墙而行,断然是没有被任何人跟上的。” 库蓟合虽然年轻,却也是从小在军中生长,可谓是各种兵刃武器都很精通,兵法军策也是烂熟于心,虽只有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便已是军中的翘楚,隐隐约约已经是有超过父亲的迹象了。 此番前来汉朝京都,一路之上他便是万分小心,长途奔袭之下除了饮水吃食以外,也只是换了三匹马,未曾有过任何多余的歇息,直奔这京都之城。 在此深夜,他也是十分的小心,与妹妹好一番乔装打扮之后绕了一大圈才到了这偏僻之所。 见库蓟合脸上写满了笃定之色,东方朔便也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环顾了一圈,除了看到东方朔和他身后站着的那个像是侍卫仆人一样的郭辰,再便是没有看到任何人,库蓟合也是微微皱起了眉头,询问道: “先生,我们此前约好,今夜与李公他们在此相见的......”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明日你面临的才是真正的战场 听到哥哥的这句问话,一旁的女孩儿这才转过头来,带着些许不喜和惧怕的眼神看向面前的东方朔。 只是两人全然没有想到的是,东方朔听见这句话后便是一笑,而后道: “要不,你们改日再见?” 一言才罢,东方朔便是感受到了一抹蕴含着浓浓凶意的眼神。 想都不用想,便是身前的那个女孩儿传来的。 “你让我们深夜前来,便是要这般戏耍我们一番?” “有意思吗?” 女孩儿此时撅着嘴,显然一副不喜的神色,她觉得东方朔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相见,只是为了愚弄他们一番。 自幼接受的教育告诉她,汉人都是非常圆滑狡猾的,根本不能够轻信汉人! 东方朔也没有想到初次谋面,女孩儿便是对自己有如此之大的敌意,不过他这点城府还是有的,自然是不会与一个这般年纪的女孩儿计较什么。 一旁的库蓟合虽然还保持着应有的风度,心中却也是非常的疑惑,不知道东方朔究竟内心深处是在想些什么。 在他看来此事虽然事关重大,消息更是容不得走漏半点风声,可既然自己已经带着妹妹如约而来,东方朔就实在没有必要不让他们相见,白跑这一趟。 心中虽是不解,但库蓟合还是恭谦的行礼说道: “先生,想必李公也已事先告知于你,我们此行前来专程便是为了能够见上一面,并且我们此番来汉是偷偷跑出来的,族内无人知晓,难以在此耽搁太长的时间,很快就要再回去。” “还请先生能够理解,让我们见上一面。” 语气是非常的谦和有礼,态度是非常的诚恳,所述难言之隐也确实是事实,并非信口胡诌。 但这并不会让东方朔因此改变自己的注意。 “我不是在与你们二人玩笑,再等等吧,待明日戌时之后我便安排你们相见。” 明日戌时? 今日相见与明日有何区别? 对于东方朔的话,莫说是那一脸懵懂的女孩儿,就是平日里素衣精明著称的库蓟合都全然不知道这等待一日究竟是有何说法。 侧过头看了眼妹妹,库蓟合终究是没有再坚持,一咬牙,便是看向东方朔,说道: “那就依先生之言吧,还请先生将此事放在心上,莫要再耽搁了。” 东方朔听后点了点头,却也是没有再言,此息之间已然是闭上了双眼,双手背负于身后,一副闭目养神的姿势。 都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来东方朔这已经是下了逐客令的意思了。 库蓟合牵着妹妹的手,躬身行礼之后便是缓步离开了,只是走到院门之处,库蓟合突然又转过了身子,恭声道: “若是先生见到李公,还请替我转达家父的万分感激之情,若日后李公有所求,家父能力所及之内,定然全力相助。” 听到这句话,东方朔的神色也是微微一动,而后点了点头,正色道: “我会转达的。” “路上小心些吧,明日等我消息。” “咯吱......” 院门再次被掩上,在此空荡荡的夜黑风高之处,终于又是迎来了一片寂然之色。 待到两人走了一段时间之后,东方朔身后残破的房门内,便是缓步走出了两人。 两人皆是望着库蓟合以及他妹妹远去的方向看了许久,之后才走到了东方朔的身后。 “库屠王在匈奴国以信义立名,把信义看得比生命还要珍贵,他的儿子库蓟合虽然年纪尚幼,其志却不在其父之下。” 身后的中年男子走到了东方朔的身侧,便是缓声言道。 “我知道。” 东方朔点了点头,并没有对此表示异议。 “他们此行而来瞒了许多人,一路之上可谓是历经艰辛,很是不易,确也如他所说,他们只想见一面,很快便是要回去。” “我知道。” 依旧还是一脸的平静之色,你甚至看不到东方朔的脸上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他站在原地,双手背负在身后,双眼凝神,在回答中年男子问题之时似乎还在想着别的什么事。 “既然先生都知道,为什么他们已经来了,还不愿让他们一见?这不是会让他们觉得我们汉人言而无信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东方朔终于是转过身来,而后目色坚定的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正色道: “我的确答应会让他们相见,也的确让他们今夜前来,可我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今夜便要让他们相见吧。” 是啊,东方朔似乎的确也没有说过今夜叫他们前来就是为了相见。 可若不是为了相见,那让他们前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难道就是为了看他们一眼? 此时若是中年男子知晓东方朔内心的真实想法,恐怕立时便会愣住,只是东方朔并没有言明,他也不得而知。 “随你吧,我要带她回去了,否则时间长了便会让人怀疑。” 中年男子说完便看向了身旁的女孩儿,神色之中还有些许的歉意。 今夜原本他都以为女孩儿定然是会与他们相见的,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东方朔又将相见之事又往后拖了一天。 说实话,他内心现在也是有着些许的不喜,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只是女孩儿虽然神色之中也是有些失落,但却也能从其眼神之中看到一丝丝的期待。 临行之时,待中年男子先行出了院门,女孩儿便是快步走到了东方朔的身前,没等东方朔反应,便是扑腾一下跪在了地上。 “忆弥感谢先生相救于水火之中,此恩此情,今生难忘。” 东方朔显然是没有想到女孩儿突然来这么一手,当下也是没有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将其搀扶起来,而后笑道: “傻孩子,莫说此事李公早已托付于我,让我倾力相助,就算他未曾知会于我,我既知晓,自也是不会束手旁观的。” “回去好好歇着吧,明日你面临的才是真正的战场,稍有差池,便会让所有人的努力付之东流。” 听到东方朔的叮嘱,女孩儿重重的点了点头,而后才出了院门,随中年男子离开。 “明白了先生。” 正文 第四十七章 你怎敢如此倨傲? 第二日卯时,东方朔早早的便是坐着马车来到了宫里。 车架行到宫门之外,便是遇到了另一行人。 此行之人车马尊崇,左右侍卫和宦官的规格更是奇高,在这宫中,除了皇帝以外,也就窦老太后能够享有的。 或许是巧合,此行之间,东方朔的车架便是恰然与窦老太后相遇,而那架着车辕之人看到东方朔竟敢同驱并进,当下便是示意侍卫将其拦下。 “禀告太皇太后,前方有车架同行,是否将其拦下?” 车帘之内,微微沉吟了少许,而后便是伸出一双布满褶皱的手,将布帘轻轻推开,而后道: “先问问是何人吧。” “诺。” 侍卫统领自车架之旁而过,横步便是绕行到了东方朔的车架之前,作为窦老太后身边亲近的侍卫老大,在这宫中平日里便是飞扬跋扈惯了,除了皇帝和丞相窦婴之外还从来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当下一手将郭辰手上握住的缰绳猛地一拉,便是要将其夺走。 只是右手方才置于缰绳之上,尚且还未全力而出,便是感受到了那自缰绳上传来的一阵重压之感。 侍卫自持勇猛过人,双手可有三石之力,当下便是竭力而出,要将郭辰拉下马来。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刚刚使出全力,右手之处便是感受到了一顿难以抵御的力量,两相对峙之下,他很快便是败下阵来,立时便是撒脱了自己的手。 “大胆!” “太皇太后问话,你怎敢如此倨傲,难道是不知国法森严吗?” 仅仅只是一瞬之间的碰撞,这侍卫的右手关节之处已然是呈现出一阵淤青,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演变的更为严重。 郭辰从不轻易出手,一旦出手,便是丝毫不会留手。 若不是这侍卫劲力也远超一般军旅之人,恐怕就刚才的那一下整只手都会废掉。 “我想太皇太后应该未曾让你动武吧,还是说你的想法是能够代表太皇太后的懿旨?” 此间话语可谓绝然,直逼那侍卫面门之处,让其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言语。 他不过是个未曾读过多少圣贤之书的侍卫,哪里能和东方朔这般智者理论,自知不是其言语对手之后,立时便是转身回到了窦老太后的车辕之前。 “禀告太皇太后,此人甚是倨傲跋扈,我前去问话,竟然对我大打出手。” 听到这般言语,窦老太后便是掀开了自己面前的布帘,而后看向前方之处。 只可惜她眼瞎失明,即便是掀开了布帘,也是看不清前面不远处车内坐着的东方朔。 “让他过来回话。” 听到窦老太后之语,侍卫便是心头一乐,而后上前一步,望向了不远处,喊道: “前面车架之人,太皇太后让你到此接受问询!” 面对这般问话,东方朔自然是不敢有任何懈怠,当下便是下了车架,快步迎了上来。 未等侍卫言语通报,东方朔便是上前躬身行礼,道: “臣东方朔,见过太皇太后!” “你......你是......” 此声言罢,太皇太后尚且脸上还未显露出异色,东方朔身前那个方才飞扬跋扈,蛮横之至的侍卫已然是满脸慌乱之色,内心更是犹如遭受一记重击。 东方朔这个名字,这两日几乎已经是在宫内宫外传遍了。 尤其是在宫中,本来一日之中许多人都是闲来无事的,所以四下无聊,闲谈便是成了家常便饭。 宫里闲谈之事自然就是谈论宫里最近发生的趣事,而东方朔这些日子以来可谓已经是整个宫中众人议论最多的人了。 无论是此前的冒死自荐还是之后的佳节分肉之事,都已是被宫中众人因为谈资,甚至宫外的街头巷尾之处都流传着东方朔的故事。 只是此前这两件事虽然也是颇为有趣,以前更是从未听闻过类似的事发生,但很快众人也就不再挂在嘴边了。 最让东方朔声名鹊起的,便是在那射覆中的表现。 刘彻身边一众之臣,多少英才俊杰,多少旧历朝中的老臣,无一人能够辨识出那奇异之物,然而东方朔却似仙人临尘般一眼将其道出,可谓是令众人震惊。 此番故事一传再传,到今日甚至很多人私下都在悄声议论东方朔莫非真的仙人临尘而来,对其可谓是敬畏之至。 眼下的侍卫自是在窦老太后身边做事,当然也是听闻过东方朔的事情,也是对其十分好奇,想要与之见上一面,亲眼目睹其风采。 只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初次见面,竟然就是这般...... 现在他的内心可谓是追悔莫及,若他先然知道车架之内坐着的是东方朔,那他绝对不会如此嚣张。 虽说他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侍卫,可终究也只是个普通的侍卫啊,哪里能够和宫里如日中天的皇帝宠臣相提并论呢? 侍卫正要言语,便见窦老太后一笑,道: “原来是先生,先生也是要进宫吗?” 听到窦老太后的问询,东方朔也是点了点头,而后道: “臣今日还要当值,也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太皇太后,真是臣之幸事。” 这小嘴,就像是摸了蜜一样。 窦老太后什么年纪了,旁人一般的吹捧奉承自然是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但像东方朔这般自然而然的言语,却像是一抹烈日之中的轻风,沁人心脾,让人顿生好感。 “我正要去宫里,今日这和亲之事便是要定下来了,说起来先生可谓厥功甚伟啊。” 若不是东方朔提出宫女换公主的妙计,恐怕此事还无法进行的这般顺利。 说来也怪,在将此计策告知刘彻之后,一向态度表现的绝然的刘彻竟然未曾拒绝。 未曾拒绝,这看起来已经是刘彻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窦老太后因为此事可是好一番欣喜,将不少赏赐分派下去,送到了东方朔的家中。 今日事成之后,窦老太后便是要亲自在刘彻面前提携一番东方朔,让他到窦婴的门下做事,此后的仕途之路真可谓是一帆风水了。 正文 第四十八章 自作孽,不可活 “臣只不过是用己之所长来解太皇太后之忧罢了,实在称不上厥功甚伟。” 见东方朔表现的如此谦逊,窦老太后自然也是更加欣喜,连连点头。 时候已是不早,匈奴国的使臣也快要进宫求见了,窦老太后也不便再与东方朔闲聊,当下也是没有再言语。 东方朔一眼便是看出了窦老太后想要离开的意思,只是却未挪动脚步,反而是前行了一步,伏在窦老太后面前的布帘之侧,冷不丁地问道: “不知太皇太后最终是选了哪一个宫女?” 听到东方朔这声低语,窦老太后的神色霎时便是一变! 这个东方朔,怎敢在此叙述此事! 此时不是在那遣退了周遭所有闲人的长信殿,尚在宫外,身边不仅有宦官还有侍卫,这些人虽然平平日里也是久处身侧却也难知其心。 东方朔在这般人多眼杂之时抛出这个话题,无疑是让窦老太后丝毫没有防备,不过她也没有立时表现出自己的不满,只是用手轻扣了一下身侧的木头,提醒东方朔不要再乱言。 接收到这个讯息的东方朔,也是很识趣的领会到了其中的含义,当下便是躬身行礼。 “臣先行告退。” 待东方朔离去之后,窦老太后仍是处在思虑之中。 车架逐渐远去,只是那个侍卫却是被人带走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东方朔望着窦老太后远去的车辕,负手而立,一时不语。 郭辰见东方朔驻足于此,停思良久,本不欲打扰,心中却又很是好奇。 虽然做东方朔仆人侍卫的时间并不长,他却也是比较清楚自己这位主人的行事方式和做事的风格。 若说一开始他还可能觉得遇到太皇太后这等人物是意外偶然,那么之后怎么看今日之相遇都像是东方朔刻意而为之,是早就做好的安排。 其目的虽然郭辰无法准确的揣摩到,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为了在太皇太后进宫之前与其见上一面。 至于到底是为了探听些什么消息还是传递给其消息,郭辰就猜测不到了。 只是他唯一不解的一点是,即便说东方朔是一早就准备好了刚才的偶遇,是为了与太皇太后相见,可主人为什么要去故意挑衅这个护卫呢? 在他看来,东方朔可绝对不会是个喜爱扮猪吃虎,故意刁难一个普通护卫的人。 这完全不符合东方朔的行事风格。 转过身来的东方朔一眼便是捕捉到了郭辰眼中的不解之色,未去细思便是已经猜到了郭辰心中在想些什么,当下便是一笑,拍了拍郭辰的肩膀,坐回了车架之上。 回到车前的郭辰正欲驾行,便是听到了布帘之后东方朔传来的一阵抵御之声。 “我查过了,刚才的那个侍卫就是多年之前害你全家获罪之人,这样心狠手辣,仗势欺人之徒,无须对其宽宥。” “自作孽,不可活。” 刚才那人便是害的他全家获罪,最终流落街头之人? 听到这句话的郭辰感觉自己心口之处猛然一颤,双眸更是突而闪烁,把持着缰绳的双手此时都是在不住的颤抖。 那年他尚且不过十岁,父亲经商起家却被人眼馋,而后遭其构陷,因家中无门不知该向何处鸣冤,散尽家财最终却也是未能平怨。 年幼的郭辰亲眼见到自己的父母从小有家资沦为街头乞讨苟延残喘,奶奶更是因饥饿和重病缠身不治而亡。 直到今天,他都只是知道那个害得他家沦落至此的人是宫中一个比较有权势的人,甚至连姓甚名谁都不知晓,所以即便他后来修习了一身出类拔萃的武艺,亦是不知道该去找何人报仇。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就在刚刚,一番风平浪静之下,东方朔就已然是将其绳之以法,借太皇太后之手予其治罪。 一家之仇,主人不过是随意几言便泰然处之。 此时的郭辰百感交集,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只是一抹热泪夺眶而出。 一个铁血铮铮的硬汉子,此时竟然也是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情感。 “好了,送我入宫吧,此事以后再议。” 布帘之后,只听得东方朔一声言语,郭辰便立时抹去了自己眼角的泪痕,重重的点了点头,驾车而去了。 ...... 未央宫,此时的殿内已然是错落有致,群臣巍然而立。 如此和亲大事终于是尘埃落地,太皇太后自然是坐于首位,刘彻居于其后。 不多时后,便有臣子接收到了刘彻的示意,高声喊道: “陛下有旨,宣匈奴国特使觐见。” “宣匈奴国特使觐见。” 一声声传令下去,几息之后殿外早已久候的匈奴国使臣一行人便是行步而来。 进到殿内之后,刘彻与那浑邪王便是两眼对视,互相都没有丝毫的退让。 “浑邪王也坐吧。” 太皇太后今日的心情可是格外的好,当下便是笑着对阶下言道。 只是浑邪王此时心中早已是有些按奈不住,哪里还有什么心情落座,按照他的性子,此时早已是要大闹这汉人的朝堂,问起为何敢欺瞒自己了。 只是耳边还留存着那古獯鬻族大觋师卜然,也就是东方朔的提醒,所以这才没有提前过分表露出自己内心的愤怒。 “我就不坐了,时间紧迫,接了公主我便要带其回到龙城,尽快与大单于成婚。” 太皇太后眼瞎,自是注意不到浑邪王此番来见脸上的奇异之色,还以为他是真的有些急不可耐,也是笑着点了点头。 “陛下,我看也不用再耽搁了,今日尚早,阳信公主已是在宫外等候,行完礼事便送公主出城吧。” 匈奴国单于并未前至,所以按照规矩,汉朝这边的公主自然也是不会现在就出现在殿内,只能是在宫门之外等候。 刘彻听后表情之中闪过一抹不喜,并未言语,只是微微颔首。 待礼事完毕之后,浑邪王便是带着自己的随从来到了宫外,见到了公主。 面前的女孩儿生的惊艳,眉宇之间更是流露出丝丝不凡的气质,倒也是让浑邪王多看了一眼。 正文 第四十九章 谁敢袭击我匈奴国特使?(第三更,万币加更!) 此前已是得到东方朔的消息,所以面前的浑邪王早已是对“真相”了然于胸,只是碍于一些缘由,也是没有立时声张。 将公主送上车架之后,一行之人便是很快出了宫城。 车架在蛮夷邸前停下,浑邪王的手下搀扶着公主在院内歇落。 而在里屋之中,早已是有一人等待,观其身着衣物,也应该是宫中的官宦之人,此人在听到院外的脚步声之后,也是第一时间行步而出。 “咯吱......” 门被缓然推开,那人循眼相看,一眼便是看向了浑邪王身旁的公主。 而站在原地的公主显然是不认识推门而出的这个带着黑色面巾之人,但她也能明显的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不太对劲,此时也是有些紧张的将双手搭附在衣裙的两侧,略作搓捻。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冒充公主!” 听到黑面男子的这句话,浑邪王心里悬着的最后一点残念一时之间也是云消雾散,当即便是脸色一沉,怒火丛生。 汉朝皇帝!窦老太后! 你们真是好胆! 竟然是真的敢弄一个宫女假扮成公主让我带回匈奴国,嫁给大单于为妻! 若此番没有大觋师向神鬼请愿,祈求指引,我怎知你们真能想出这样的办法! “将她先给我带进屋去,好生看管!” 浑邪王一声暴喝,左右侍卫便是押解着面前的女孩儿进到了里屋。 既然已经道明此女的身份,黑面男子也不便再多留了,当即由后门而出。 在原地踱步了几下,浑邪王正打算进屋再询问几句,却是听到身后传来了轻扣房门之声。 “何人?” 浑邪王走到门外,出声问道。 “大觋师,卜然。” 听到这个名字的浑邪王当即便是推开了房门,果然,门外站着的就是他现在心里无比敬畏的大觋师。 未曾多想,浑邪王便是以最高礼遇见过东方朔,一脸的恭敬之意。 “你且出来,我有急事告知,那假扮公主之人其实是乌......” 此时的浑邪王对于东方朔的言语可谓是信任之至,完全没有多想便是将院门碰上,而后走到了东方朔的身前。 东方朔一拂衣袖,便是开口,只是话音刚出,院内里屋便是发出几道爆喝之声。 “有人入袭!” 此地京都之内,竟然敢有人在此动手,袭击匈奴国特使? 回缓过来的浑邪王也是没有多想,当即便是一脚将房门踹开,直奔里屋的同时拔出了自己身侧短刃。 只是他刚扑到里屋之内,里面已是一片混乱,寻眼望去,假扮公主的女子早已是不在屋中,门窗之处更是全然敞开。 不用多想,那女子显然已经逃走。 紧随其后的东方朔见自己脚下有一个侍卫尚且还有余息,当下便是将其扶起,而后两指飞快的点在此人的穴位之上,算是为其续了一口气。 浑邪王见状也是向东方朔投来了感激的神色,没等他发问,东方朔已是开口。 “是有人进屋劫人?” 那侍卫嘴角之处的鲜血还在不断的流出,面对东方朔的问话,他艰难的点了点头。 “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听到东方朔的这句问话,一侧的浑邪王也是满脸凝重之色的看向这个只剩一息的侍卫。 你可不敢这个时候一命呜呼了啊! 否则本王都不知道该去找谁算账! 好在,这侍卫被东方朔点住了几处穴位,减缓了失血的速度,他艰难的蠕动着自己嘴唇,低声道: “那......那女子和......和闯来的人都......都......都讲的是乌孙语......” “什么?” 乌孙语? 此时的浑邪王感觉自己的脑后仿佛是遭受了一记重击,半天都没有缓过劲来。 他想到了可能是汉朝皇帝亦或者是窦老太后动手,甚至想打了或许是自己与哥哥那个死敌暗中下手。 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此事居然和乌孙人有关! “你可听得清楚了?” 浑邪王双手搭在那侍卫的肩膀之处,也不顾护卫此时的状态,竟是将其猛烈的摇晃起来。 侍卫本就是奄奄一息,只存留一口气,哪里经得住这么折腾,口中刚蹦出了一个“奴听得真切......”而后就一命呜呼了。 也不顾已经失去生机的护卫,浑邪王此时的脑中可谓是一片杂乱,还是东方朔在旁提醒。 “此事若有乌孙人的身影,恐怕就没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了,你最好趁着城门尚且没有封闭,速速离去,否则恐生后患。” 听到东方朔的言语之后,浑邪王颓然的神色也是稍稍好转了几分,他点了点头,却是想起什么似的,猛然转过身来,双眼直逼东方朔,手里的短刃立时便是悬在了东方朔的脖颈之处。 感受到自己面门之处一闪而过的一抹锋芒,东方朔的神色却是丝毫不变。 “大觋师向神鬼请愿之时,难道不知这女子会是乌孙人,若你提前告知,今日本王还会像现在这样毫无防备的遇袭吗?” 浑邪王的质问可谓是逻辑清晰,直逼要害,可东方朔却依然是满脸的风轻云淡之色。 “我是大觋师,却也不是神鬼,自然是不可能将这世间之事尽而得之,今晨而起,我便再次向神鬼请愿,确实也得知那女子是乌孙人,可我刚到此处,尚且未能告知于你,屋内已然遇袭,难道这也能怪罪到我的身上吗?” “还是浑邪王认为,我大觋师刻意向你隐瞒,亦或者是嫌神鬼预言太迟?” 面对东方朔的这般反问,浑邪王自是不敢接话,手上的短刃也是收了回来。 方才东方朔确实提早便说要告知与他急事,可这屋内的突袭实在是来的太快了,根本让人无法防备。 再者说来,若是东方朔可以隐瞒,自是可能将这假公主接回匈奴国都尚不自知。 他又怎能将此事怪罪到大觋师的身上呢? 那不成了恩将仇报,小人之举吗? 想到这,浑邪王的眼神之中也是充满了歉意,只见他以大礼相待,恭声道: “本王一时情急,还望大觋师不要见怪。” 东方朔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道: “罢了罢了,念在事出突然,我便不和你计较了。” 正文 第五十章 大漠之狼 “多谢先生能够理解。” 此时的浑邪王姿态可谓是低到极致了,刚才情急之下他直接是拔刀相逼,现在想来自己实在是错怪面前的东方朔了。 大觋师从头到尾明明都是在帮自己,又是为了和亲之事向神鬼请愿,给到自己提示,又是多次前来解自己燃眉之急。 如此纯善待人的古獯鬻族大觋师,他还一直对其心有防备,甚至持刃相逼,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 东方朔看到这浑邪王一脸歉意的表情,差点忍不住就要笑出声来。 想来自己也太不是人了,把对面一个匈奴国赫赫有名的王哄骗的是一愣一愣的,对自己深信不疑,言听计从。 东方朔啊东方朔,你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 一路护送着浑邪王出了城,很快便是来到了之前浑邪王他们一行人到此扎营的地方。 头顶仍是参天大树,脚底依旧是绿草青青。 风景甚好,只是故人已逝。 来时浩浩荡荡十二人,归去之时竟是这般狼狈,只有自己一人尚存一息。 想来有多少年,他们匈奴人都没有这么吃亏过了。 最憋屈的是,事已至此,他还没有一点办法再去与汉朝皇帝以及太皇太后争论。 公主是丢在他们蛮夷邸内,说破了天又与汉人有什么关系呢? 真要将此事闹到朝堂之上,恐怕还会被汉人反咬一口! 即便他也猜到这其中自然是少不了汉人在其中运作,但是没有实证,他单枪匹马一个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正如东方朔所说,当务之急他便是要赶快离开京都这是非之地,回到匈奴国,将此事始末全然告知军臣单于,再行商议对策。 若迟走一步,他都不确定自己还能否安然无恙的离开此地。 走到马匹之前,浑邪王对着东方朔再行一礼,恭声道: “此番前来,多亏大觋师相助,否则浑邪恐怕真被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他日大觋师若是有难,浑邪必将率领我匈奴二十万铁骑千里奔袭而来!” 东方朔点了点头,不经意言道: “快些走吧,也不知道是否还会有人追来,毕竟也是在那蛮夷邸中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听到蛮夷邸三个字,方才那侍卫临死前所说之言便又是在浑邪王脑中响起,他顿时便是牙关一咬,心头怒火陡然而起。 一步蹬上脚蹬,浑邪王便是一手握住了缰绳,郑重的看了眼东方朔之后,便是挥鞭离开了。 浑邪王离开不多时后,东方朔的身旁便是有一人骑着个头如虎,身披青白红黑黄五彩斑纹,面首之处似雄狮而三目的异兽而来,在那异兽身上抱紧双拳对着东方朔行礼,而后便是很快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为什么不杀了他?” 东方朔身后不远处的树后,一行人缓步现出身来,走到了他身侧。 其中为首的中年男子看着浑邪王早已离去的方向,有些可惜的说道。 “杀一个浑邪王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浑邪王出现,难道还能一直杀下去吗?” 面对中年男子的问话,东方朔轻轻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先生此言我不认可,若有机会,当然是要尽可能杀尽这般主战的敌族之人。” “杀一人而救千万人,有何不可?” 杀一人而救千万人? 听闻此言的东方朔终于是微微动容,慢慢转过身来,看向面前的中年男子,沉吟少许之后言道: “李公,你要亲自送他们走吗?” 和亲之事到此,已经是告一段落了,如果站在皇帝的角度上,称其为圆满了结也不为过。 这件事从头到尾虽说只有几天,却真是让他操碎了心,如今已经是感到有些心力交瘁,劳累不支。 只是这件事虽说基本都是他一手筹谋的,但若是没有这事件之中每一个关键人物的助力,仅凭他一人之力,也是全然不可能做到的。 听到东方朔的问话,李广摇了摇头,道: “我是未央宫卫尉,自然不可能一日不在宫中,稍后便要回宫,来接他们的人已经就位,接下来便与我们没有关系了。” 东方朔听后点了点头,只见说话间李广便是微微颔首,示意旁边的站着的几人过来。 一行人看到李广的神色,便是站到了东方朔的身前,那站在其中的女孩儿当即便是膝盖一软,就要对东方朔施以大礼,只是东方朔眼疾手快,当下便是将女孩儿扶起。 “昨夜你已经谢过我了,今日无须再谢。” “再者说了,若没有你们的相助,此番和亲之事也无法圆满解决,各取所需罢了。” “时间不早了,赶快走吧。” 一拂衣袖,东方朔便是一人走到了一处空地之上。 女孩儿身后的库蓟合走到李广身前,便是从自己的衣物之中掏出了一个雕刻着狼头的金质戒指,将他递到了李广的身前。 “父王临行前特意交代于我,若无李公,妹妹可能早已流落街头,可能连一碗羹汤都喝不上,他在国内被盯得很紧,实在无法脱身前来面前李公,当面致谢,可他叮嘱晚辈,一定要将这枚大漠之狼亲手交予李公,感谢李公相救妹妹之恩。” 李广在看到这枚金戒之时就感到有些印象,听到“大漠之狼”四个字的时候更是为之一惊。 库屠王之所以与匈奴国军臣单于政治理念相悖,还能够安然无恙,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有十万余人的匈奴最精锐的铁骑誓死效忠,而这支十万余人铁骑的象征,便是此时库蓟合手中拿着的这枚大漠之狼的金戒。 王持此戒,可号令全军;旁人若持此戒,亦是能受到这十万铁骑的庇护。 大漠之狼,所至之处,如库屠王躬亲,在整个匈奴国之中都是最为贵重之物。 饶是以李广的定力,此时都没有想到库屠王竟然会将此物赠予自己。 然而眼神之中虽闪过一丝炙热,但李广的视线很快便从这金戒之上移开,而后看向了自己身后的东方朔,道: “你妹妹本是罪奴,能够从宫中解脱,全靠先生施计搭救,若你真要相赠此物,依我看不如赠于先生。”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此计成,先生之名入史册 听到李广此番言论的库蓟合也是一愣,稍稍有些犹豫,转眼之时却见自己的妹妹竟是对着自己点了点头,满眼期待之色。 见此,库蓟合便也不再犹豫,当下便是快步走到了东方朔身前,双手递交出这金戒,道: “还请先生不要拒绝,否则我回去恕难交代!” 少息,东方朔缓然转身,先是环顾了一周众人,而后视线便是落在了这金戒之上,忽而伸出自己的右手,将其拿在了自己的掌心之处。 “也罢。” 见到东方朔收下了大漠之狼,库蓟合立时便是面露喜色,而后再施一礼,便是准备带着身边之人离开了。 只是众人临走之时,那被库蓟合牵着手的女孩儿突然挣脱了兄长的手,而后一溜烟就跑到了东方朔的身前。 小丫头显然是有些紧张,抿着自己的嘴唇,自脖颈及面颊指出浮起一抹抹粉红,在金色浅阳的照耀之下显得熠熠生辉,别是一般滋味。 她双手贴附在自己的长裙之侧,手指不住的向内凹陷,面带几分羞涩的看向东方朔,躬身断断续续的低语道: “忆弥再谢先生相救之恩......” 这小丫头,倒也是重情义,此前已是谢过,临行之际还不忘再来道谢。 东方朔清然一笑,道: “一路珍重,有缘再见。” 听到东方朔此间话语,女孩儿便是抬起头,眼睛也是随之睁大了一些,道: “还会再见吗先生?” “若有缘,我相信会再见的。” 说实话,虽也没有见过几面,东方朔却也是对这个女孩儿颇有几分好感,一副娇滴滴的样子不但惹人生怜,更是知礼数、识分寸,不像她那个姐姐,属实是有些过于不羁,一点也没有个女孩子的样子。 将女孩儿召至自己的身边,而后东方朔突然弯下了自己的身子,趴在女孩儿的耳边轻言了几句。 女孩儿听后虽是疑惑,却也是连连点头。 “我记住了先生。” 一挥衣袖,库蓟合便是带着一众人离开了。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竟是走了三拨人,此时这空地之下,亦是只有东方朔和李广两人,负手而立。 已至巳时,日头已是缓然爬起,一抹淡阳映射而来,照耀在了两人的身上,映衬出一抹恰然之色。 难得的平静闲适,东方朔习惯性的微闭双眼,立而歇息。 少息之后,还是李广先然开口,道: “今日此计成,先生之名入史册。” “恐怕要不了多久,先生便会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了。” 虽是不知和亲之事其中细节,但李广作为筹谋之中的重要一环,此时也是明白了六七分,对于面前这个年不过二十的青年,他是想不佩服都不行。 这般年纪,便有如此城府,心思缜密不说,而且杀伐果断,出手之时更是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一招便是要致敌于死。 即便是以李广的识人见识,也是未曾见过有多少像东方朔这般狠辣多智之人,最关键的是,他才二十岁的年纪啊! 多少人行浮一生都难以拥有的能力,东方朔便是在这般年纪就以娴熟至此,假日时日之成就,简直让人能以想象。 听闻李广说自己不久之后便会平步青云,东方朔不禁是露出了一抹苦笑之色,微微摇头,言道: “李公,你信不信,稍后我恐怕前脚刚一踏进城中,就会被人制住,带进宫去。” 此时此刻,浑邪王不告而退,假公主送出城去,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切都那么顺利,似乎和亲之事在自己的谋划之下如今已是圆满的了解,可只有东方朔才知道,走到这一步,暴风雨才真正的要来了。 自己之后要面对的,可不只是窦老太后对于自己的盘问,想都不用想,那老奸巨猾,城府极深的窦婴恐怕在此之前,早在自己初进长信宫之时心中便早有提防,甚至在那个时候都有可能布下了什么后手,挖了坑就等着自己往里跳。 说实话,现在的东方朔,尽管已经算到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可能,作出了无数的假设,可依然无法笃定自己能够全然从此事之中抽出身来,毫发无损。 毕竟这个计策可是自己主动去往长信殿,当着窦老太后和窦婴亲口说出的,如今蛮夷邸内匈数人被杀,假公主不知所踪,浑邪王早已逃出城外,这和亲之事已是破灭,甚至可能还要直面匈奴人的愤怒,这对于窦老太后和窦婴这些主张休养生息,无为而治的一派可谓是如受重击,根本无法接受。 待他们清醒过来之后,所有人的目光第一时间便会落在出谋划策的东方朔的身上,到时候,他纵然是有再绝妙的计策,也是不可能不受半点风波影响的。 距离蛮夷邸爆发争斗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就算是京都官吏守卫再怎么愚钝此时也早已发现不对劲,想也不用想,此时的城门已然是戒备森严,窦老太后和窦婴早已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自己往里钻。 只不过这其中的详情,李广自是不知,他即便是知道一二,也是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节之处,所以自然是不明白东方朔刚才话语中的深意。 眼看李广一脸的疑惑之色,东方朔笑了笑,道: “好了,还是按照原先的计划,李公赶快动身潜入城里,速速回到宫中吧。” 李广听后看了东方朔一眼,皱眉问道: “那先生你呢?” “无须管我。” 见东方朔神色淡然,并无半分慌张之色,李广也是不再犹豫,当下便是转身离开了。 李广走了一段时间之后,东方朔便是拔出了自己身上的佩剑,而后一咬牙一闭眼,便是给自己的腰间来了这么一下! 一时之间,血液横飞! “卧槽!” 这一剑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看起来虽然是极其惨烈,其实只是皮肉之伤。 不过饶是如此,东方朔依旧是被疼的有些龇牙咧嘴的,连忙是用自己的衣布将伤口包裹住。 将手上的那枚大漠之狼拿在胸口之处看了许久,东方朔这才恋恋不舍的将其放在自己的袖口之处。 脚步一挪,便是向着城门之处走去。 正文 第五十二章 被缚入宫 “使君因何将小人拦下啊?” 城门之处,此时拥立着不少兵士,几乎可以说已经是将这城门入口堵得水泄不通,纵然是只蚊虫,也便是插翅难逃。 如此规模,自然不可能是因为常事,四下的民众们平日里也是没怎么见过这般阵仗,都是一脸的慌乱之色,面面相觑,低声耳语。 当下,便是有一人行至城门之处被面前的兵士统领拦下。 “将你头顶之处的面巾摘下,让我看清楚,否则便治你欺瞒之罪!” 此生令下,那读书人吓得是魂不附体,立时便是将自己用以遮阳的面巾摘下,而后一脸惊恐的看向面前的兵士。 确认了他的容貌之后,兵士才放他离去。 而后面站着的人见状,也是立刻将自己脸上的遮蔽之物全部取下。 城门不远处的一座小亭下,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此时正拿着一个陶碗在手饮水。 他的面色之中显然是透露出几分忧患之色,眼神则是一直停留在城门之口。 而在他的身旁,也是坐着一个青年男子,端起陶碗喝水的样子悠哉悠哉,一时之间,两人脸上的神色倒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今这附近的人都已经是拥挤在前面,都等着看城门之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是在干什么,而他们两人闲坐于此,自是显得格格不入。 “尊驾是在此处等人?” 少息之后,这年轻人也是百无聊赖,忍不住问向身边的中年男子。 只是这中年男子表现的倒甚是高冷,全然一副不苟言笑的意思,倒是让年轻人感到自讨无趣,吃了个瘪。 这年轻人本来是刚从宫中出行,要去市集之中买些杂碎之物,却不曾想到此之后见到城楼之处竟是如此封闭森严,一时之间也是有些好奇,便是坐于此处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 说来,他还真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人,这种事情总是少不了他的身影。 “停下!快步滚到我面前来!” 两人饮水之时,便听得不远处城楼下兵士统领的一声暴喝,厉声之下则是喊住了一个人。 此处距离虽然不远,但却是被重重人影挡住了视线,所以并不能看清究竟是何人被兵士统领这般厉声叫住。 城门口,兵士统领看着面前这个与画布之中完全一致的人物,立时便是将自己手中之剑拔出,片刻之间就一闪而过到了此人的咽喉之处,此时它只需要轻轻一挥手,便能轻易地将面前之人的性命结果。 眼见于此,四下的兵士也是很快将其余民众喝退,把此人团团围住。 下一刻,便是听到一个轻然的男声飘扬而来,带着几分虚弱之力,却是格外的动听悦耳。 只是听到这个声音的亭内两人,都是面色一变,那青年男子更是直接扑腾一下站起了身来。 “我人已在此,毫无遮拦,你莫不是以为我还能在这众多刀剑之下逃走?” 听到东方朔戏谑之语,那兵士统领当下便是脸色一黑,陡然之间就提起了自己的剑,剑锋一转,便用那刀柄攻向了东方朔的胸腹之处。 “轰!” 这兵士统领虽也不是武力卓绝之人,可这劲力却也是丝毫不小,加上东方朔几日连夜操劳,身体早已透支过度,此时哪里承受得住这般攻袭,当下便是被一招击倒在地。 腰间的本已止住的伤口,也是因为这记重击而再度撕裂,血液自腰间包扎之处满满溢出。 早已闻声奔赴而来的青年男子看到东方朔被这般放倒在地,腰间更是有血液流淌在地上,当下便是脚步一横,就要冲上前去,却是被身边的中年男子拦住了。 “此时你过去,只会害他。” 青年男子本欲争执,却是看到这中年男子对着自己微微摇头,满脸凝重之色,也是收住了自己已经挪出的半只脚,只是眼神之中,依旧是无比的担忧。 不远处,兵士统领看到东方朔一脸吃痛的样子,更是露出了志得意满之色,对着东方朔啐了一口,讥笑道: “一个马上就要被缚入宫的罪人,也敢这般狂傲?若不是上面有令暂且留你性命,方才命中你身的就不是刀柄了!” 言罢,那兵士统领便是将东方朔一把拽起,而后交由众兵士手中,便要将其押解入宫。 只是临走之前,东方朔却是抹去了自己嘴角的一抹血液,冷冷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兵士统领,笑道: “今日这一下你要记住了,再见面时,莫要怪我手不留情。” 听到东方朔此时竟然还敢大放这般厥词,兵士统领当下便是恨得牙痒痒,手中的刀剑顿时就要再度出鞘。 只是看着东方朔那极度虚弱,鲜血还不断从腰间渗出的样子,也是收住了,他也怕这一下直接把东方朔弄死。 “将此人押进宫中!” 在两侧兵士的搀扶之下,东方朔艰难的挪动着自己的步伐。 只是随意抬眼间,却是看到了不远处的尚谦和李广两人。 他们两人为何会在一起? 此时的东方朔亦是想不明白,只是看到尚谦眼中的焦急之色,他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而后又是眨了眨眼,提醒尚谦不要将此事声张。 可尚谦却是会错了意,以为东方朔此番神色是让他赶快告知家人,立时便是快步离去,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 偏街之处,便是东方朔的府院所在之地。 尚谦一路快步疾行,真可谓是脚底生风,脚上的鞋子甚至都已然磨破,脚皮此时都已经是磨烂,血液顺着所走之路而留下鲜明的痕迹, 只是尚谦此时心急如焚,哪里还注意到这些,当下便是连连敲扣东方朔家里的院门。 如此猛烈的叩门声,自然是惊得院中之人。 几息之后,宁氏便是推开了院门,而后一脸疑惑的看向尚谦。 此时的宁氏身后还站着一个年轻的俊美男子,只不过尚谦并不认识,此时也无心多想。 “夫人,曼倩......曼倩他......” 看到尚谦这满头大汗,一脸焦急的样子,宁氏霎时便是感觉到东方朔可能出事了,顿时便是脸色苍白,而后急声问道: “我夫君他怎么了?” 正文 第五十三章 老师若有恙,我定让天下为他陪葬! 虽是事出紧急,尚谦也没有乱了阵脚,当下便是将院门关闭,而后看向宁氏和他身后的年轻人。低声道: “曼倩兄他进城之时被人拦下,现已押赴宫中了,而且......而且身上已是满布鲜血,看起来伤的很严重。” “咣当!” 宁氏闻言顿时一惊,手里拿着的物件自胸前滑落,满眼难以置信之色。 这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到了要被人押赴宫中,浑身是血的地步? 此时的宁氏脑子里简直是混乱如麻,思绪纷杂,心跳更是飞快加速,只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转身就看向了面前的年轻人,一脸求助的眼神。 这年轻人虽说在听到尚谦的话之后也是有些吃惊,却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只是两眼之中现已是布满杀意,持剑的右手亦是紧然相握。 “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师母暂且不要慌乱。” 话虽如此,可方才尚谦之言却属实是有些让人感到害怕,宁氏只是勉强的点了点头,显然内心的担忧是无法抹去的。 “还不知阁下名讳?” 尚谦见面前的年轻人叫宁氏师母,遇到此事又能表现的如此泰然,便是出声问道。 年轻人听到尚谦的发问之后,随意轻言道: “老师的学生,常虞。” 尚谦听后便是一愣,这才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长相俊朗飘逸的年轻人。 观其周身气质神情,细看之下竟是与东方朔有着六七分的相似。 东方朔在与自己的闲聊之中不止一次的提到过他的两个学生,一个进门早些,叫李千河,说起来此人虽然是在东方朔门下求学,却是比东方朔还大了十几岁,而且此人甚至泼皮有趣,有着不少的趣事。 这另一人,便叫常虞,进门便要迟了许多,只在东方朔门下求学了不到两年的时间,而提到此人,一向是无比狂傲,谁人不服的东方朔都是不由自主的露出几分赞赏之色,称其为当世第一奇才。 印象中,东方朔说自己这个学生常虞的用毒本领天下无双,一人之力,可使一国混乱,更是能让天下风云为之倾覆。 只是这般言论在尚谦听来却是过于玄妙,只当是东方朔夸夸其谈,并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见面,尚谦怎么看,面前这个年不过二十的俊秀男子,都不像是一个善用毒物之人。 “步亭,你有什么办法吗?” 回缓过几分精神的宁氏焦急的看向面前的尚谦,而后言道。 尚谦思忖了片刻,却是皱眉摇了摇头,道: “曼倩兄是在城门之处直接被中尉统领带走,想来应该是宫里之人要将他带去询问,莫说是我,就算是广庭兄也没有办法搭救于他。” 公孙度贵为公车司令,其父公孙弘更是朝中老人,这般底蕴深厚都无法施以援手搭救,宁氏一时之间便觉头顶浮起晕眩之感,若非身旁的常虞快步将其扶起,恐怕便要晕厥在地。 此时的尚谦也是焦急如麻,暗道自己官低位卑,没有什么背景,在此之时只能是妄自着急,确实没有丝毫办法。 而一侧的常虞却是思索了片刻,而后对宁氏说道: “我记得师母此前与我说,老师最近在宫中颇受皇帝器重,近日以来更是日夜忙碌国事,行色匆匆?” 听到常虞的问话,宁氏本能的点了点头。 这不算是什么绝妙之事,况且即便是绝密之事,也不会对常虞有所隐瞒。 一旁的尚谦听闻常虞的问话便是一头雾水,显然是想不通常虞在这个时候问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只见常虞突然负立双手,而后独自在这院中踱步,少息之后,脚步突然一顿,便是转过身来,道: “我虽不知此事原委,可在我看来,此时能救老师的,恐怕只有一个人。” “谁?” “是谁?” 宁氏和尚谦两人异口同声相问,皆是一脸期待之色。 常虞不言,只是用自己的右手食指向天上那么一点。 “你是说......只有陛下才能够救曼倩兄?” 总归是日日在宫中做事之人,自然是比宁氏敏感的多,尚谦立时便是领悟了常虞的意思。 常虞点了点头,道: “如若老师没有事先算到这一步,恐怕就只有陛下能够相救于他了。” “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唯安心等待。” 尚谦听后点了点头,再看此时的宁氏依旧处在余惊未平之中,便躬身道别,出了院门。 待尚谦走后,宁氏忧心忡忡,想说些什么却又有气无力。 “师母放心,我料定老师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若老师有恙,我定让天下为他陪葬!” 言语间,常虞那波澜不惊的脸上便是再现了一抹杀意,竟是震得四下空气似乎都有些在微微颤动。 ...... 未央宫,宣室殿。 一个身着素衣之人此时躬身立于阶下,正向刘彻回禀。 “你是说,曼倩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样貌,便是堂而皇之的入城,当下便是被识出身份,而后被缚入宫?” 位于席垫之上的刘彻此时脸上亦是有着几分惊色,心中还有着些许的不解。 “没错,臣看得真切,绝然不会出错。” “你先下去吧。” “诺。” 待人走后,刘彻便是微闭双眼,陷入到了思索之中。 此前东方朔与自己诉说谋划之时,可是没有提到过这么一出。 想也不用想,此时假公主已经被送出城,浑邪王自然也是带着一腔愤恨走在了返回匈奴国的路上。 这个时候将东方朔召进宫内的,只能是太皇太后。 今日京都之内,蛮夷邸中闹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显然,以自己的奶奶还有他背后的窦氏家族的能力,已然是发现了不对劲,第一时间想到的人,便是东方朔。 此般谋划皆是东方朔亲赴长信殿告知窦老太后和窦婴的,现在出了差错,窦老太后和窦婴自然是第一个怀疑到东方朔的头上。 现在,和亲之事已然了解,然而要面临的暴风雨,才刚刚开始。 想到此处,刘彻便是刹然起身,只是却听到身后的粟恒传来了一言。 正文 第五十四章 请先生开始辩解吧 “陛下,若您此时前往长乐宫,恐怕常侍郎才是真的会陷入绝境之中。” 粟恒声音平静如水,所言却是让一脸愁意的刘彻冷静了几分。 是啊,如今东方朔已经是被太皇太后怀疑,火速将其召进宫中,自己这个时候去为东方朔辩解求情,那不就相当于是直接告诉太皇太后和窦婴,此事确实是东方朔所为吗?那么这么做目的是什么?自然就是为了破坏和亲之事。 满朝之人谁不知道断然要拒绝这和亲之事的就是自己这位皇帝,东方朔只不过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臣子罢了,他怎么可能一个人谋划这么大的事。 这样不但救不出东方朔,自己估计也要深陷其中。 “可他为什么不乔装打扮,而后再进城呢?” 刘彻坐回位上之后,此时心中依然是百思不得其解。 已经将一切事处理完毕,按理说以东方朔的才智,怎么也不至于想不到伪装一下再混入城中,亦或者先不回来,短时间内避其锋芒啊。 “对啊,曼倩为什么不先躲在城外呢?” 可是这个想法只是在脑中响起了片刻,刘彻便是摇摇头自行将其否定了。 此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东方朔的身上,这个时候东方朔若是隐遁在城外不出现,那不就等于是不打自招,告诉所有人他就算此事的元凶巨恶吗? 思来想去,刘彻最后竟是发现,东方朔似乎除了主动进入到太皇太后的彀中以外,竟是没有其他任何的解决之法。 想到这里,刘彻便是向身后一一靠,面露忧色。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曼倩自己能熬过这一劫了......” ...... 长信殿内,窦老太后坐于主位,窦婴从旁而立。 东方朔则是拖着一副看起来极为虚弱无力的身子站在这殿前,双腿更是因为腰间的伤痛有些控制不住的在打颤。 兵士统领将东方手带进宫内之后便是被遣退了,以他的身份官位,自是没有资格旁听这等大事。 窦老太后虽是眼瞎,此时亦是满眼愤怒的瞪着自己身前方,心中更是有一股无名之火正在熊熊燃烧。 自她把持朝政,在这深宫之内拥有绝对的地位和话语权之后,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失败过。 这可是刘彻和她第一次的正面博弈,这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孙儿竟然是在这一次的和亲之事上表现的如此坚决,甚至不惜和她撕破脸皮。 本以为东方朔的计策可谓是万无一失的妙计,能够将此事完美的解决,只是她做梦都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就在这天子脚下,京畿重地,竟然有人公然杀进了蛮夷邸内,抢走了假公主! 浑邪王更是马不停蹄的直接逃走,如今已是不知踪迹,待他满腔怒火的回到匈奴国,恐怕当下便是要与汉朝开战! 如今想想之前东方朔言之凿凿,说此事绝然不会出现任何意外,窦老太后都恨不得将他生烹活剐! 一旁的窦婴看向东方朔的眼神倒是有些奇怪,只见他望着东方朔腰间的伤势,仿佛是仍在思索些什么。 “请先生开始辩解吧!” 窦老太后猛然一拍身侧的木饰,当下便是厉声说道。 这个时候,你表现的越是慌乱,那就越是证明你心虚。 所以东方朔只是面露痛苦之色,脸上却是没有分毫的惊慌失措。 只见他晃晃悠悠的躬身行礼,而后颤颤巍巍的言道: “臣......臣不知太皇太后此番话语是什么意思?” “大胆东方朔!” 听到东方朔还在装疯卖傻,语气之中委屈的就像是个没做错事却被批评的孩子,窦老太后立时便气不打一出来。 好你个东方朔,如今事情都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假公主不翼而飞,浑邪王估计都跑到几百里之外去了,你还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你是不是以为,绝口不承认,我就没办法治你之罪? 还是你觉得,皇帝陛下会站出来救你? 真真是可笑之极! “你且告诉我,今日你出城难道不是为了护送假公主和匈奴国的浑邪王离开?” 说实话今日在收到消息,得知有人杀进蛮夷邸中,抢走了假公主,并且浑邪王已经不见踪迹之后,窦老太后甚至都以为东方朔早已逃出城外了,因此海捕文书当时便下达,根本都没有想到城门之处布置的军力能够抓到东方朔。 “臣一心只想着为太皇太后分忧,怎么会去做这样的事呢?” “臣自将此计策告之太皇太后与相国之后,从未有过半刻放松之时,今日更是一直在蛮夷邸悄然注视着里面的动向。” “待那浑邪王将公主接回蛮夷邸内没多时,臣便听到里面传来了厮杀之声,当下便是暗觉不妙,持剑便是冲进了里面,只可惜臣一人之力实在过于微小,一路追出城外,与其交手了数招,却是被其所伤,未能将其留下。” 说完,东方朔便是挺了挺自己的身子,在不经意间将自己腰间的伤口展露出来,而后嘴角一歪,一脸的吃痛之色。 “先生的话,我现在可是一句都无法再相信了。” 东方朔演技倒好,问题是窦老太后是个瞎子啊,你这就算是演到影帝落泪,她也全然是看不见的。 只不过东方朔此番言行可不是做给窦老太后看得。 窦老太后眼瞎,可旁边的窦婴可是个眼明心亮之人,他可是自东方朔进殿之后便一直在默默的注视着他了。 果然,在行步过来确认了东方朔腰间的剑伤之后,窦婴便是面向窦老太后,言道: “他确实受了剑伤。” 没等东方朔心里回缓过一口气,窦婴便又转过身来看向东方朔,道: “只是以先生的才智,我想......预先编好一个故事,而后拔剑刺伤自己,也是完全想得到,做得出的吧。” 精准! 一语中的! 不愧是历经两朝,久而位高权重的之人,心思可谓是极其细腻,只待东方朔一语出口,便是能够从中找出破绽!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史上第一个影帝诞生 一旁坐于正位之上的窦老太后在听到窦婴的质问之后也是忍不住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此事关系重大,若真是个狠人,给自己腰间来一剑也并非什么难事。 想要凭借如此拙劣的手段洗刷自己身上的嫌疑,获取信任,显然是有些天真了。 然而东方朔又不傻,早就知道光凭这个并不能够得到城府极深的窦老太后和窦婴的信任,只是他脸上却也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异样,反倒是露出了一抹冷笑。 “臣满腹忠心献于太皇太后,不惜以命相追那武力卓绝的浑邪王,与其交手数招,最后还从其身上夺下了大漠之狼,臣怎么也没有想到......” “你说什么?” 原本还在皱眉思索东方朔之言的窦婴,突然便是一惊,高声打断了东方朔的话。 不是他大惊小怪,实在是方才东方朔的言语实在是太令他感到吃惊了。 “怎么了,相国?” 窦老太后还在听东方朔到底要如何狡辩,只是此时她心里早已是先入为主,就算东方朔找出什么缘由都很难真正让她改变想法了,却是没想到一向沉稳的窦婴竟然表现得如此夸张,这道声音可谓是绕梁三分,震耳欲聋。 窦婴甚至没去理会自己姑母的问话,便是一步跨出,快步走到了东方朔的身前,目色凝重的看向他。道: “你刚才提到大漠之狼?” “难道是库屠王手里的那枚足以象征着十多万匈奴国最精锐铁骑的金戒,大漠之狼?” 听到窦婴的这句话,窦老太后这才反应过来东方朔刚才言语之中说道的大漠之狼是为何物。 饶是以窦老太后的见识,此时也是有些感到很是惊讶。 大漠之狼可不仅仅只是一枚技艺巧夺天工的金戒,其在匈奴国之中的意义可谓是深远。 冒顿单于在位之时,便是找无数能工巧匠花费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打造出了四枚象征着匈奴国最高权力地位的金戒,其中两枚便是这大漠之狼。 要知道此金戒对于匈奴国之人,尤其是匈奴贵族那可是极其敬畏的存在。 王持此戒,可号令全军;旁人若持此戒,亦是能受到这十万铁骑的庇护。 大漠之狼,所至之处,如库屠王躬亲,在整个匈奴国之中都是最为贵重之物。 窦老太后还在疑惑之时,窦婴脸上的觊觎之色已然是藏匿不住,心里更是开始盘算起来不为人知之事。 东方朔的察言观色何等厉害,当下便是捕捉到了窦婴脸上垂涎此物的神情,也是暗自宽心了一番。 不过东方朔的表情之中,却是一脸的不忿,满腔的哀怨,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 既然你都说我是内鬼,那好,你见过先是给自己腰间来上一剑,还完全不藏匿此等宝物存在,呆头呆脑就往城里冲的内鬼吗? 那不是内鬼,那完全就是精神失常的二傻子啊! “先生能否将那大漠之狼交由本相手里一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窦婴自然也是不用再藏着掖着了,当下便是直接向东方朔讨要起了大漠之狼。 原本就没准备将此物私藏,本就是要拿此物来消除窦老太后和窦婴心中的芥蒂,东方朔当然不在乎了。 可此时窦老太后和窦婴为刀俎,东方朔为鱼肉,自然是不能表现的毫不在乎。 听到窦婴的言语之后,东方朔便是露出了几分难为情的神色,右手置于自己的袖口之处,却是迟迟没有将大漠之狼掏出。 “请恕臣直言。” 东方朔看向窦婴,眼神之中皆是义愤填膺之色。 “臣自认满腹经纶才华,更是一心想着在太皇太后和相国的身边尽心尽力做事献策,故而日日苦思冥想,才想出了换公主的计策,可谓夜不得寐,晨时不歇,守在那蛮夷邸中,危急之刻更是不顾自身性命与那浑邪王大打出手,从其身上夺下大漠之狼。” 言到此处,东方朔的眼眶已然湿润,泪水自眼角之处滑落,声音更是颤颤巍巍,已成啜泣之姿。 看到东方朔这般伤心欲绝,眼角泪水飞溅,纵然是心如铁石的窦婴,此时都有些不忍于心,坐于位上的窦老太后甚至都没看到东方朔这出神入化的表演,仅仅是听到他那颤抖的声音和言语,心中都已然升起些许愧意。 莫非,他们真的错怪了这个赤胆忠心的东方朔? 这不管怎么看,东方朔都像是一个被大大冤屈了的众臣啊! 两人思虑之际,东方朔便再度开口了。 “可当臣拖着一副残躯,走到城门之处时,本以为迎接臣的会是以礼相迎,救臣之伤势于水火之中。可臣万万没有想到,那城门之下的兵士统领竟然不分青红皂白,拿起剑柄便是给臣一记重击,险些将臣活活打死!” “被缚入宫之后,臣尚且未曾言明事实真相,太皇太后和相国已然是认定臣就是破坏和亲之事的元凶巨恶,罪魁祸首。” “臣现在已经不愿再为自己辩解,恳请太皇太后降旨,治臣叛国投敌之罪,臣虽死无怨!” 一言一语,可谓字字珠玑,声声振聋发聩! 再配合上这入木三分的演技,此时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恐怕都会被东方朔打动,认为他绝然是无辜的。 当然,窦老太后和窦婴也不例外。 等东方朔说完,窦婴已然是搀扶着东方朔坐下歇息,神色更是从漠然转为热情,简直是人间真实。 “速让太医令前来!” 窦婴对着门外便是一声叫喊,听到殿外回复之声这才又转身走到了东方朔的面前。 “先生之言发自肺腑,感人至深,是我与太皇太后鲁莽了,一时心急,错怪了先生。” 面对东方朔这影帝般的演技,窦婴自然是甘拜下风。 而且此时他的心思已然是不在此事究竟是东方朔一手操控,所有的注意力都是在东方朔此前提到的大漠之狼上。 对于窦婴而言,大漠之狼可实在是太重要了。 若拥有此物,那他所谋之事就能往前推进一大步,这可是天赐良机啊! “先生能否将那大漠之狼给本相一看?”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东方朔则是难为情的慢慢悠悠将其从袖口拿出......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先生请受朕一拜 将那大漠之狼接过的窦婴,迫不及待在手中把玩起来,好一阵赏看,几息之后便是露出了欣然的神色。 “太皇太后,我想我们的确是错怪先生了。” “此金戒技艺巧夺天工,且与竹简之中所载全然一致,绝对就是那大漠之狼。” 说话之间,窦婴已经是将那金戒悄然放进了自己的衣袖之中,不着一丝痕迹,看得东方朔是一脸的肉痛。 “既然如此,我也要向先生赔罪,还望先生勿怪,不计前嫌才好啊。” 窦老太后和窦婴已经将姿态放低到这个程度,此时的东方朔再不接招属实也是有些说不过去了,当下便是言道: “太皇太后与相国言重了,如今误会解除,臣也可心安了。” 又客套了几句之后,太医令也是到了,东方朔便是被带下去进行医治,这殿内就只剩下窦老太后和窦婴两人了。 半刻钟后,窦婴将自己手里已经盘完了半天的金戒放下,而后看向了一旁的窦老太后,恭声道: “姑母,您怎么看?” 窦老太后一手搭在那旁边的木栏之上,轻轻的抚摸,沉思了许久,这才开口言道: “你说如果破坏这和亲之事,护送假公主和匈奴国浑邪王出逃的都是东方朔所为,并且你手上拿着的还是真正的大漠之狼的话......我实在想不通东方朔有什么理由不经任何伪装,大摇大摆的回到城内,自己走进这彀中。” 这些疑点在窦老太后看来,的确是解释不了。 东方朔若真敢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便该知道一旦事发自己必然成为众矢之的,随之而来的就是问罪。 所以如果此事真是他做的,那么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可能不逃才对啊,更何况他的身上还有这大漠之狼这等宝物的存在。 窦婴听到窦老太后的话也是点了点头,随之道: “侄儿也是这么觉得的,若说是他将此事泄露,目的是为了破坏和亲之事,在逻辑之上实在是有些过于勉强。” “但是姑母有没有想过,此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既然不是东方朔泄露出去的,还能是谁?” 窦婴言罢,便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瞳孔猛然放大。 “是他!” “是他!” 下一瞬,窦老太后与窦婴便是异口同声喊道。 ...... 时日如梭,转眼飞逝。 此时已是三日之后,院内亦非昨日之景。 烈阳当头,骄阳似火,却怎么也照不进屋内。 席榻之上,东方朔把头缩在妻子宁氏的怀里,一通乱蹭。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点当时第一智者之气质,活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一般。 宁氏也早已习惯了东方朔的这般作态,更是喜欢自己的夫君这样胡闹,倒是觉得异然有趣。 其实东方朔现在身上的伤势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宁氏一直让他小心调理,不要下床,所以他才这般悠闲。 两人正在亲昵之际,突然听到后院突然传来了一阵轻扣门扉之声。 宁氏当下便是被吓了一跳,没等她站起身来,便是听到院内两声对峙之语。 “何人敢擅闯私人府邸?” “还请阁下知会一声,就说粟恒求见。” “老师身上伤势未愈,暂不待客,你改日再来吧。” “烦请通禀。” “阁下莫非耳聋,我让你......” 见面前之人竟像是听不懂自己言语一般,常虞当下便是眉头一皱,自负于腰间的右手已然是摸向了那剑柄之处。 显然,若是此人再要妄言,惊扰到老师,他恐怕当时便是拔剑而出,奔然相刺。 只是他双手刚动,尚且剑未出鞘,便是听到身后老师传来的声音: “好了常虞,他们是我的客人,你去院门处看着吧。” 原本已经准备动手的常虞,看到东方朔已然走出房门,立时便是收起双手,躬身行礼,言道: “是,老师。” 说完,转身便走开,再不去看面前二人一眼,行步之间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东方朔循着声音望去,便是看到前面站着两个身着素衣,黑布遮面的人,观其身形气质,心中已是有数。 挥手示意妻子暂且退下,便是引着两人在正厅落座。 待三人走到正厅之处,东方朔刚将房门遮掩上,便见那身材高大之人抱拳于胸,而后行礼道: “先生请受朕一拜。” 言语未停之时,刘彻已然是躬身而立,语气之中更是满含敬畏之声。 垂头而立,刘彻遮掩在面部的黑巾便是悄然滑落于地,一张威严之中却不失敬意的眼神自现于此。 而刘彻身侧站着的粟恒看到刘彻此番神情,耳听的他这般语气,亦是觉得有些惊然,还从未有在任何人的身上见到过。 刘彻何许人也,七岁即为皇太子,十六岁即登极位,贵为大汉朝皇帝。 少年为帝,自是心高气傲,平日里面对朝中众臣,面对自己的母亲王皇后,甚至祖母窦老太后,刘彻其实都无法做到绝对的敬心相待。 可唯有东方朔,他对其心悦诚服,满心敬意。 东方朔不仅为人诙谐有趣,心中多智,更是能够为自己平忧解难,更是不像有些朝臣,甚至自己的亲近之人,接近自己,出谋划策皆是有所图谋,暗思极深。 在刘彻看来,东方所这个人活的极为真实,他会将自己的一切目的公之于言行之上,从不遮掩。 他自诩天下第一智者,喜爱钱财,想要博得官位,留名青史之中,对此从不避讳。 最关键的是,像东方朔这样一个直臣,却很懂得自己的心思,即便是有些观念与自己相悖,也会用以最婉转的方式道出,不惹自己生厌。 如此之臣,恐怕纵观历史,也不会有哪一个皇帝不喜吧? 经历了此次和亲之事,刘彻心中已是将东方朔当成了良师益友,对其推崇之至。 若不是此时外界所有的目光已然还聚焦在自己与东方朔的身上,刘彻早就想破格提拔东方朔了。 听闻东方朔身体已然无恙,刘彻便是乔装打扮,在粟恒的指引之下来到了他的家中。 眼见刘彻行此之礼,这一次东方朔却是没有将其拦住。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刘彻脸上的血痕 待刘彻行礼完毕,东方朔这才笑道: “臣此番以智谋计,不惜以命相搏,当受陛下此礼。” 站在刘彻身侧的粟恒听到东方朔这般言语,饶是他深知刘彻对于东方朔的敬仰和信赖,此时额前与脊背之处亦是生出细汗,双手紧握,显得有些紧张。 平日之下,有哪个臣子敢向东方朔这般不拘于礼,敢让皇帝行礼的? 我的评价是:自寻死路。 可听到东方朔的笑言,刘彻却是丝毫不在意,挥了挥手,便是示意坐下聊。 待三人跽坐于地,刘彻便是满心好奇的说道: “虽然此事始末曼倩你早先都已告知于我,可是这个中细节之处朕还是有许多不解之处,此番前来,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想向你请教。” 若不是听人说起,东方朔伤势骇人,已是卧居家中,刘彻早就想来询问于他了。 自从那日假公主出逃,浑邪王也是疾驰而走,刘彻的心里便是满心疑虑无处得解,可谓是夜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只是东方朔并没有先回答刘彻的问题,反而是看向了刘彻左脸之处留下的一道伤疤。 这伤疤虽是不长不深,却是细微醒目,而且怎么看都不像是不注意被划伤所留下的,倒像是指甲划过之后留下的血痕。 在这深宫之中,哪个女子敢用指甲划伤刘彻的面颊? 王皇后和窦老太后或许能够做到,只不过她们二人自持身份,就算是与刘彻某些方面不合,却也绝然不会这般做。 那会是谁? 突然,一个女子的名字映入了东方朔的脑中,想到此人,东方朔便是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笑意,也是很快被刘彻捕捉到了。 看到东方朔这略带几分戏谑之色的笑,又一直盯着自己的脸,刘彻霎时便是脸色一变,想要将脸上的血痕遮住却也是没有什么意义了,便佯装起发怒的样子。 “何事让曼倩如此开心?不妨也说与朕听听。” 刘彻这演技,莫说是与影帝东方朔相比,那就算是和后世演技捉急的有些小鲜肉相比都是还有些许差距,看得东方朔心里更是一乐。 不过碍于刘彻的面子,东方朔也是克制了一下,收住了笑容。 “只是几日未见,陛下脸上怎么就多出了这么一道醒目的伤痕,这可是有损陛下的龙威啊。” 听东方朔说起这个,刘彻便是又想到了昨日入睡之际,自己与阿娇争吵起来的情景。 这几日本来他心中事多,百感顿错,既是为和亲之事圆满了结而感到欣喜,又因为有些疑虑尚未打消而感到好奇发愁,故而每逢夜里,都是难以入眠。 结果自己的皇后阿娇倒好,每天晚上都在催促自己快些与她入睡。 可夫妻二人如今早已是同床异梦,刘彻现在原本就越来越不喜欢这个仗着家世飞扬跋扈,对自己过分苛责的妻子,这几日心里更是想着别的事,根本就懒得搭理她。所以见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自己,当下也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与她争执起来。 谁曾想刘彻刚说了两句,阿娇就神色一变,哭哭啼啼起来,大做文章。 平日里刘彻就算是再不喜她的骄横,起码也不会出言顶撞,都是忍受着自己的小脾气,结果今日不知是怎么了,竟敢高声吼她。 阿娇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几番哭闹之后,便是伸手用自己修长的指甲在刘彻的脸上留下了清晰可见的血痕,负气连夜出宫去找自己的母亲馆陶公主刘嫖哭诉了。 这下可好,明明是自己挨训,而后还被抓伤,结果第二天还要规规矩矩的去陶碗公主府上赔礼道歉,放低姿态,好话说尽,这才将阿娇带了回来。 回宫之后,刘彻就感觉自己这个皇帝当的是太没劲了。 上面有太皇太后和母亲王皇后压着,身前还有窦婴,田蚡这些各怀鬼胎,位高权重的大臣盯着,晚上休息之后,还有一个如狼似虎的皇后陈阿娇对他是一阵压榨剥削。 这一切要是放在一个承受能力弱一些的人身上,恐怕早就被压垮了。 即便是刘彻,现在也是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见东方朔笑着议论起自己脸上的血痕,刘彻心里又是感到一阵无奈,甚至他都自嘲般的跟着笑了起来。 “曼倩别笑话朕来,若是朕与你身份互换,恐怕你也比朕好不到哪里去。” “面对那等仗势泼妇,纵是你满腹才华智谋,知书识礼,贵为皇帝,也是没有分毫的办法。 说完,刘彻便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陛下倒是信任臣,这等私密之事也与臣言讲。” 原本东方朔也没想到刘彻会自己将此事和盘托出,以为他碍于身份,肯定是接口托词顾左右而言他,没成想刘彻竟然丝毫没有隐瞒,当下便是告知实情。 说到这个,东方朔也是不禁有些同情刘彻。 你看看他,虽然只是一个位卑权低的小官,拿着点微薄的俸禄,每日为生活忙碌,为琐事而烦心,却是有宁氏这样一个温雅贤淑的娇妻在侧,可谓是人之幸事啊! 想到宁氏,东方朔的目光立时便转为柔情,似烈阳之下的一渠清泉,沁人心脾,侧过头便是下意识的向厅外看去。 刘彻看到东方朔这柔情似水的眼神,不禁是心感羡慕。 自己若是也能像东方朔一样,有一个体贴怡人的爱人为伴该多好。 “不提这个了,曼倩还是先帮朕解惑吧。” “朕最想知道的就是,你是进行辩解,才能够得到太皇太后和窦婴的信任,从那长信宫之中安然无恙的走出?” 这个问题,可是让刘彻好一阵苦恼,无论他怎么试想,也是想不通这其中的缘由。 这也是他最佩服东方朔的地方,那就是明明已经将谋划合盘道出,他也是很难从中分析出一些细节,就更别说是全然不知道这其中门路的窦老太后和窦婴一等人了。 东方朔听后点了点头,笑道: “准确来说应该有三个方面的原因吧,容臣慢慢与陛下道来。” 正文 第五十八章 长公主相约 “这第一,自然是因为臣入城之前给自己腰间来了这么一剑,虽不是什么致命伤,看起来却异常的惨烈。太皇太后和相国虽然心中第一反应都会觉得这是臣自行挥剑斩伤的,却是能够为之后臣的言语铺设伏笔,顺其自然。” 刘彻听后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神色之中更是有着几分敬佩之意。 挥剑自伤可不是每一个读书人都能够轻易做到的,尤其是像东方朔这般自命不凡之士,心高气傲到何处程度,能做到这般,可谓是十分不易。 刘彻相信,若不是为了和亲之事,素日里旁人若要让东方朔挥剑自伤,他恐怕立时便要厉言相向,不露脏字的骂你个狗血淋头。 只是东方朔提起这挥剑自伤之事脸上却是没有任何的凝重之色,显然已经是没有放在心上,更是不会用此事来邀功的意思,刘彻自然是欣赏推崇之至。 “第二,便是因为臣在道明受伤之后,无意中又透露出了大漠之狼的存在,自然是瞬间吸引到了相国和太皇太后的兴致,让其二人立时便是一惊,心思霎时之间便是从是否是臣一手谋划此事转移到了这大漠之狼上面。” “大漠之狼?” “曼倩所说的难道是匈奴国库屠王手里那象征着十多万最精锐铁骑的金戒,大漠之狼?” 莫说是事先并无半点思想准备的窦老太后和窦婴听到大漠之狼存在时的震撼,饶是以刘彻此时听闻此物,亦是眼眸一亮,面露惊色。 刘彻自幼便拜入名师门下,研习战法攻事,尤其是对匈奴国的军事极其了解,自然是知道大漠之狼这等宝物的存在。 “没错。” 听到东方朔肯定的回答,更是让刘彻感到惊讶,他连忙发问: “因何在太皇太后和相国面前突然提到此物?” 东方朔缓缓而言道: “臣跟太皇太后和相国讲,我追击浑邪王出城,而后与其交手数招,最后从其身上夺下了这大漠之狼,浑邪王那时一心想逃,故而没有余力与臣缠斗。” 追击浑邪王出城,与其交手之后从其身上夺下了大漠之狼? 这话要放到当事人窦老太后和窦婴的面前讲他们可能还不会联想太多,可刘彻立时便是从中发现了诸多疑点,转而问道: “先生真的得到了此物?” 这是这个问题的最关键点,也是刘彻最关心的问题。 问出此言之时刘彻脸上便是露出了几分凝重之色,显然在这种问题上他定然是不苟言笑的。 “没错,而且臣已经将此物交到太皇太后和相国的手上了。” “轰隆!” 东方朔方才言罢,刘彻便是唰的一下坐起身来,脸上的神色立时便是一变。 且在刘彻身侧的粟恒此时都能看出,若非讲出此言的是东方朔,换了旁人恐怕早就被刘彻厉言相向了,甚至即可便要治罪了。 饶是如此,刘彻此时亦是在控制着自己的心情,脸上的不满的神色之中更是带着几分不解。 大漠之狼是何等宝物,怎么能够让其落在太皇太后和窦婴的手里,这不是助桀为虐,丰其羽翼吗? 看到刘彻这副作态,东方朔也是暗道帝王无情,亘古有之矣。 前一刻还与自己谈笑风生,犹如多年好友,下一瞬便会因为一件隙事阴影变化,可谓是让人难以接受。 不过东方朔也是没有露出什么痕迹,正欲开口之时,便见刘彻突然又坐回自己的位上,似是自言自语般: “你困居长信殿,身负重压,在那种情形之下交出大漠之狼求得自保朕也是完全能够理解的。” 说完,刘彻便是叹了口气,一脸无奈之状,后又言道: “若非朕并没有掌控实权,你也不至于此番困于长信殿而只能依靠自己之力,朕甚至没能够帮到你分毫,说起来,还是朕愧对你,让你受苦了。” 懂得自行检讨,能够看得出来还是个好孩子。 没事,看在你诚心悔过,我就原谅你了。 “陛下言重了。” 东方朔一笑,却也是没有多言。 稍作思虑,刘彻便又问道: “据我所知,这大漠之狼应是匈奴国库屠王贴身不传之物,怎么会出现在浑邪王的身上?” 总算是问道正题上了,你也倒不算太过愚笨。 “自然是臣编的故事。” 听到东方朔这句话,刘彻便是点了点头,这与他所想一致。 “说起来,这也是臣所下的一步棋。” “哦?不妨说与朕听听?” 刘彻听闻此言,脸上便是露出了几分好奇之色。 果然,东方朔在这和亲之事上还留有后手! “这大漠之狼,其实是库屠王之子库蓟合赠予臣的,臣之所以将此物献给太皇太后与相国,便是为了......” 此后一刻多钟的时间,东方朔便是将自己后续的计划合盘道出。 等到东方朔说完之时,刘彻再一次惊为天人,看向东方朔的眼神之中更是充满了难以置信之色。 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很是了解东方朔之时,东方朔都是能够一次又一次刷新他的认知。 尤其是方才东方朔所言,更是让他感到无比的震惊。 这人与人的智力,果然是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的啊! 你就算是把刘彻的脑袋掀开来,他也想不到还可以如此行事。 “曼倩的智慧,已经完全与凡尘俗人相隔十万八千里了啊!” 此后的半个时辰,东方朔便和刘彻详细的讲述了此番和亲之事自己的每一个行动和细节,刘彻是听得津津有味,乐在其中。 等到东方朔讲完之时,时间也是不早了,粟恒也是在一旁悄声提醒,刘彻这才意犹未尽的站起身来。 “今日之行,朕实在是收获颇丰啊。” 都快要走出正厅房门,刘彻才想起什么的猛然转身说道: “姐姐让朕明日去她宫中游玩散心,特意嘱咐朕约上你,不知曼倩你这伤势恢复的如何,能否前行啊?” 长公主? 一经刘彻提起,东方朔便是想到了那个风姿绰约的女子,浮想联翩之际,便又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宁氏,而后对刘彻正色道: “臣身体已然无恙,既是长公主相约,臣怎好拒绝。”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汲黯太过分了 次日清晨,未央宫内群臣毕至,皆是位于阶下而立。 这几日刘彻的心情可是异常的好,眉宇之间更是神采奕奕。 和亲之事顺利了结,而且东方朔还在这其中更是埋下了一个天大的伏笔陷阱,有些人没有生出什么坏心思也就罢了,可若是有人起了歹意,恐怕就会弄巧成拙,将自己置于绝境之中。 今日早朝之后,他便要带着东方朔去到姐姐长公主那里游玩,一想到此,刘彻的心情便是愈发的好了。 说到底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其实心底里还是贪恋玩戏的。 第一次与自己祖母太皇太后和相国窦婴之间的正面交锋,显然是自己大获全胜,所以现在的刘彻自然是有些飘飘然了,觉得此时就应该趁着自己威望已起,进一步的笼络这些朝堂之上的中立人才,推行自己的政治理念,招揽文学之士,将崇奉儒学的儒生大加培养。 于是,刘彻便是笑着看向阶下的群臣们,言道: “众卿皆知,治国之道首位便在于尊贤任能,即使有志之士,国之俊杰能够在其位,谋其事。” “所谓尚贤者,政之根本,国之重事也。一国若贤良之士盛繁,则过之治理则昌盛;若贤良之士凋零,则国之治理则衰败。” “朕自即位以来,每日都在苦思冥想,如何能够更好的治理国家,处理政事,能够让举国民众都能够过上好日子,每每思之此事,深感责任重大,昼夜难以入眠,唯恐处理不周,有失偏颇。” “自征辟诏书下达之后,各地纷纷向朕举荐人才,在这悠悠众人之中,朕确实也发现了不少有志之士,每日与他们相论,朕愈发清楚如今大汉朝所需要的是什么。” 说到此处,刘彻便是意气风发的看向了阶下群臣,只不过一眼看过去,全都是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吃瓜表情,看得刘彻差点直接背过去。 说实话,跟他一条心的都还没资格站在这朝堂之上议事,有资格站在这里发言的,基本上也都跟他政治理念相悖。 一个字,惨! 不过没人搭理不要急,刘彻可不在乎这个,兴致到此,他自然不会就此打住,当下便是又开口说道: “朕自登基即位以来,便是想效法上古之时,向尧舜齐身,能够开创一片大汉盛世。故而朕希望能够使举国上下民风淳朴,法令施之有效,陟罚刑赏分明,奸佞之徒难以苟存。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岁岁可以食热羹,冬日能着厚衣,百谷丰登,国泰民安。” “可如何能够做到这般呢?在朕看来,必须推行儒术,在此之间更是要除弊政!” 听到刘彻所言除弊政这三个字,阶下群臣为首的窦婴和田蚡当下便是脸色一变,甚至彼此之间眼神还有一个细微的交汇。 除弊政,听起来对他们来说就不是个什么好事。 看来之前和亲之事了结之后,刘彻已经很是膨胀了,准备真正大刀阔斧施行自己的新政。 只是,他们这些把持着朝政的重臣,自然是不会让刘彻如此顺利的进行下去,自是要给他施一些绊子,让其自讨苦吃,最终只能够黯然收手。 只是刘彻话音刚落,窦婴和田蚡尚未言语,一旁的汲黯就已经是等不急要开口了。 看到汲黯要开口,刘彻顿时心里就感觉到不妙,果不其然,接下来汲黯的话差点把刘彻气个半死。 只见汲黯上前一步,躬身行礼之后便是悠悠说道: “陛下心里欲望很多,只在表面上施行仁义,怎么能真正仿效唐尧虞舜的政绩呢!” “依臣看来,陛下所谓的推行儒术,除弊政,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实在称不上是一个好的举措!” 绝! 一语中的! 听完汲黯的言语,窦婴,田蚡以及身后的一些群臣差点没笑出声来。 汲黯这老头子,你别看他平日里脾气差,倔强的跟个驴一样,一般人根本无法与他交流。 但是在这种时候,汲黯永远都是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简直就像是他们最牢靠的盟友一样,丝毫不会考虑刘彻的感受,想到什么说什么。 此时窦婴和田蚡脸上的笑容都快藏匿不住了,待到汲黯说完,便立刻站出来出言附和,几个人说完,顿时是将刘彻刚才的兴致弄得一点都没了,反倒是一肚子的怒火,无处发泄。 还好最后卫绾及时站出来,运用自己高超的言语技巧,是将话题转移开来,否则刘彻都不知道该怎么下台。 待到早朝结束之后,刘彻便是满心烦闷的出了殿门,身后的卫绾扶着自己的老腰快步追上。 “陛下,陛下!” 听到身后传来的叫喊声,刘彻这才发现卫绾竟然一直在后面追赶自己。 看到老师行路之时步履蹒跚,还搀扶着自己身边的石阶,刘彻连忙走上前去将其扶住。 “朕方才在想旁事,没有注意到老师在身后,还请老师勿怪。” 卫绾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不碍事。 “陛下一定是被汲黯刚才的言语气着了吧,他年纪大了经常胡言乱语,还请陛下看在他一片忠心,向来直言的份上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听到卫绾说起汲黯,刘彻就气不打一处来,当下便是说道: “汲黯他太愚直了,说起话来更是不经过思索,不考虑利弊,若不是考虑到他年事已高,又没有什么坏心思,朕早就要将他赶走了!” 同样都是自己幼时之师,你看看卫绾,再看看汲黯,两相对比之下,简直是让刘彻感到头疼。 “作为一个臣子,有时候太过愚直只会被人当成手中之剑加以利用,最可怕的是还不自知,我看汲黯已经有这种趋势了!” 卫绾听后也是凝重的点了点头,而后说道: “臣回去之后亲自找他谈谈,让他不要再这么鲁莽行事,发表自己的言论了。” 听到卫绾的这句话,刘彻的脸色才变得好一些。 “老师都这般年纪还要为朕分忧,四处奔波,朕真是过意不去啊。” 卫绾听后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再言。 正文 第六十章 你的意思是他已经被杀了?(二合一) 行到未央宫外,刘彻一眼便是看到了不远处正躲在阴凉处毫无规矩盘腿坐着,还在用两只长袖交替着扇风为自己输送凉意,东张西望打量着过往女子的东方朔。 眼见于此,掀开车帘的刘彻也是忍不住一笑,而后远远的向东方朔挥了挥手,笑道: “曼倩!” 角落边,东方朔正盯着一个路过的女子看得出神,突然听到刘彻的这声叫喊可谓是吓得不轻,当下便是浑身一颤,而后一脸不忿的看向叫喊自己的人。 看到是刘彻,东方朔这才控制了一下自己的神色。 小心思得逞的刘彻不禁心头一乐,待车辇到了宫门之前停下后便是缓步走了下来。 “陛下怎么还像个孩子,净捉弄臣。” 说完这句话的东方朔还有些意犹未尽,方才那路过的女子着实是生的不错,那身材更是均匀有致,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对于东方朔一脸哀怨的神色,刘彻却是不以为然,似乎完全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般。 “走吧,姐姐早已在永宁殿中等着了。” 言到此处,刘彻便是眼带深意的看了眼面前的东方朔。 他虽只有十六岁,可这察言观色,识人之术却是尤为出色。 那日在永宁殿中见到长公主的时候,刘彻分明就从姐姐的眉眼神情和话语之间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提到东方朔的时候,姐姐的眼神之中蕴含的那抹憧憬之色显然是隐匿不住的。 当时面对刘彻的追问,长公主也是支支吾吾,转移话题,没有全然道明一切缘由。 刘彻与姐姐自幼一起长大,还从来没有见过姐姐有过这般神态。 莫非,是东方朔暗地里给长公主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其芳心涌动,沉醉其中? 可东方朔不是已经是有一妻在侧?难道他还想让姐姐作妾? 姐姐贵为长公主,东方朔不过是个位卑权低,毫无背景的京中小吏,两人身份天差地别。 要说后面等东方朔立功得了封赏,拜将封侯,让姐姐下嫁于他也就罢了,毕竟姐姐年纪也很大了,东方朔在他心中更是早已超脱了一般的君臣,可谓亦师亦友,而且此人心思缜密,虽狂傲不羁却待人温和,想来也是个良夫。 可若是想让姐姐嫁给他作妾,刘彻断然不会应允,就算姐姐愿意,那也过不了他和太皇太后这一关。 想到这,刘彻的眉头便是微颦,再看向东方朔的眼神之中都是带上了几分凝重之色。 甚至他都有点后悔,同意姐姐的话,让东方朔今天与他一齐去永宁殿。 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完了,完了! 一步错,步步错!此时的刘彻悔不当初啊! 当时的他因为和亲之事顺利了结心早就飘飘然了,听到姐姐邀请自己与东方朔前去游玩也没多想便是答应下来,现在想来,简直是唐突了。 东方朔哪里知道刘彻简直是联想症晚期患者,就这么一瞬的功夫,竟是想到了这么多事。 不过,今日这永宁殿,东方朔还非要与刘彻同去不可。 这自然不是为了专程去见长公主,而是别有意图。 今日刘彻前去永宁殿,便是会在长公主的引荐之下见到那个刘彻深爱多年的女人——卫子夫,也就是后来的卫皇后。 见到卫子夫不是重点,重点是今日刘彻前去永宁殿见卫子夫,对其一见钟情之后,很快便是被潜伏在他身边的窦老太后和窦婴的人察觉,之后卫子夫便会被窦婴的人假传圣旨带走,而后身陷囹圄之中。 此事之后更是牵扯到了月氏国即将要到的使臣身上,若不小心提防,提前做出相应防备,恐怕窦老太后和窦婴身后的窦氏集团便是要趁此借力打力,一举搓灭刘彻心中刚刚燃起的推行新政之火。 更为重要的是,此事若是处理得当,东方朔便是能够在刘彻身边更加自如的行事,为之后所谋之事铺下伏笔。 所以,今日东方朔无论如何都要与刘彻同去,以免事有缺漏。 临行之时,东方朔突然对刘彻使了个眼色,让其与自己到一旁私下言语。 刘彻见状之后虽然心中疑虑,却也是跟了上来。 以他所想,定是以为东方朔是为了与自己言明与长公主之间的事,给自己心中早设铺垫,让他有个心里准备。 只是刘彻并没有想到,东方朔一言便是问到了一个刘彻已有许久未曾见过的人身上。 “陛下,公羊似乎没有跟在您身边?” 听到东方朔这句问话,刘彻先是一愣,而后本能的便是向身后望去。 果然,这么一望而去,并没有看到本应该站在自己车辇之旁的公羊。 公羊是自己的贴身宦官,平日里深受自己的重视,按理说应该是站在宦官队伍之首,此时竟然不在其位,此事定然非同寻常。 一个大黄门,竟然未经请示通禀,便是擅离岗位,这可不符合公羊平日里毕恭毕敬,通晓礼数的作态。 当下,刘彻便是想到了数日之前,粟恒以及东方朔对自己所言。 当时他还并未尽信,将其放在心上,如今想来,自己真是大意马虎了。 “若不是你提及,朕还真没有发现他今日不在身边。” 东方朔听后点了点头,而后言道: “若臣所料不错,他应该已经被太皇太后和相国处理了。” “处理了?” 听到东方朔此番言论的刘彻便是更加疑惑了,细思之下顿时便是眼眸一惊,而后急声道: “你的意思是他已经被杀了?” 看到东方朔点了点头,刘彻便是暗自感到些许心惊,转而又问道: “难道公羊真的就是太皇太后和相国安插在朕身边,通风报信之人?” 问出此言的刘彻其实心里已经是有了答案,东方朔的肯定回复则是验证了他心中的答案。 难怪自己平日里私下很多事情已经是隐匿进行,都是派遣公羊这些自己身边很是信赖之人前去处理,但好像还是总被太皇太后,窦婴以及有些人察觉,原来他身边的信赖之人当中,真的是有眼线,一直在欺瞒自己。 想到这里,刘彻身侧的两只双手已经是紧握成拳,脸上的表情也是显得极为凝重。 “陛下还记得昨日您问道臣是怎样进行辩解,才能够得到太皇太后和窦婴的信任,从那长信宫之中安然无恙的走出?” “不知道陛下还记得这句问言吗?” 刘彻听后很快点了点头,这个问题让他苦思冥想很久都不得其解,所以他印象很是深刻,至今犹记。 东方朔扫视了一周,压低声音,而后言道: “昨日臣告之陛下有三个缘由,其一便是臣挥剑自伤留下的惨状,第二则是臣交出了大漠之狼,至于这第三......” “就是这个眼线公羊!” “就是这个眼线公羊!” 两人异口同声而言,而后便是相视一眼。 是啊,东方朔早已察觉到了公羊的不对劲,只是没有将其表露出来罢了,目的便是为了在最关键的时候让其成为一枚安插在太皇太后和窦婴身边最荫蔽的棋子,能够让其为己所用。 这便是真正的借刀杀人! 昨日刘彻回到宫中的时候才突然想到似乎东方朔只告诉了自己两个缘由,当时还有些费解,以为是东方朔忘记了,怎么也没想到原来东方朔是在这里等自己。 似乎百密一疏这种事情,并不可能出现在东方朔的身上。 “只是曼倩你为何早些不将此事详情告知于朕,朕也好提早有个防备啊。” 此前东方朔虽然也是隐隐提到了他身边有太皇太后和窦婴的眼线,却是没有言明,更没有指名道姓的说出。 在刘彻看来,这样的人整日都在他身边做事,却是心怀异心,实在是太过危险了,就算其还有更大的利用价值,也应该早些告之自己,让他有个防备才好。 不然狗急跳墙,谁都不知道这种人最终会做出什么事来,想想都很恐怖。 面对刘彻的问话,东方朔却是一笑,而后言道: “难道陛下觉得,在陛下身边像公羊这样的人,仅仅只有他一个人吗?” 听闻此言的刘彻脸色霎时便是一变,心中更是犹如翻江倒海般震惊。 他还从来没有想过东方朔所说的这个问题,毕竟像公羊这样的人有一个在身边他已经是感到寝食难安了,再多上几个,那不就相当于其实他的一言一行都全然暴露在太皇太后和窦婴的眼里,毫无私密可言吗? 这也未免太过令人惊讶了! “若真是这样,那朕岂不是很危险?” 单纯的政治斗争,争权夺利其实也就罢了,可若是自己身边真有这么多心怀异心的人,一旦起了逆心,他该如何防备? 对于这个问题,刘彻可以说是想都不敢想啊! 东方朔显然是看出了刘彻的担忧,当下便是言道: “依臣看来,危险倒还不至于。” “陛下身边的眼线若真的都是太皇太后和相国所留下的,那么我相信他们至少是有底线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陛下心生歹意才对。” “毕竟那么做对他们也没有任何的好处。而且臣始终相信,太皇太后就算是与陛下所思所虑再怎么相悖,也断然不会允许人伤害到陛下的。” 东方朔此番言语其实已经是有所收敛了,毕竟他很清楚,有些人现在的确还没有心生歹意,那是因为他还觉得局势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可之后等刘彻一步步将权力收于自己的手上,那情形就会发生巨大的转变。 可是这样的话,东方朔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至少现在是肯定不会说的,最多,也就是极为隐晦的提上两句,就像刚才的言语一样。 不过尽管如此,刘彻此时也已经是目露惊色,久久无法平静自己的心情。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先生能来,我很开心(二合一大章求追读!) 待到刘彻坐上车辇,东方朔也安然就位之后,车队依旧是迟迟没有动身。 东方朔正在疑惑之时,便是看到宫外快步走来一个人。 此人身近九尺,行步之间的气质更是不同凡响,每一步都坚定有力,仅看一眼便知此人必定习武,而且身手应当不凡。 “长卿兄?” 待来人走近一些,东方朔便是将其认了出来。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平日里与自己还有尚谦经常在一起坐而论道,海阔天空畅聊的公孙度。 看到是公孙度时,东方朔第一时间亦是感到有些惊讶,毕竟公孙度平日里都是在金马门当值,按理说若无通禀之事,应该也是不会来到此处的。 亦或者,刘彻还约了公孙度同去? 想到这东方朔反倒是不奇怪了。 公孙度同样是刘彻比较欣赏的年轻一辈中的才臣,对其更是委以重用,这般年纪就已经当上了公车司令,可谓是前途似锦啊。 在此之前,刘彻出入宫城之时便很喜欢将公孙度带在身边,毕竟一个文武的全才留在身侧也是十分的安心。 而且,此前为了和亲之事,自己也是在匆忙之下让尚谦去找公孙度帮忙,若非公孙度做事严谨,那天夜里没有露出马脚,可能自己早就被太皇太后和窦婴怀疑到了。 “此前之事多亏长卿兄相助,否则恐怕大事难成,尽毁于一夕之间啊!” “之前一直在忙碌,后来又受了伤,所以也未能够及时前往府上道谢,还望长卿兄不要怪罪与我。” 公孙度是个循规蹈矩之人,在这个年龄来看,甚至都可以称其为有些迂腐,所以在面对他的时候,东方朔也是显得比较正经,很少会开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 听到东方朔的话,公孙度立时便是躬身回礼,脸上更是写满了凝重之色,言道: “我虽不甚了解,却也明白此事关系重大,曼倩兄能够将此事交付于我,本就是对我最大的信任,再者能够为陛下分忧,更是我之幸事,万不敢担当曼倩兄一谢。” 见公孙度这般谦让,东方朔也是没有再言,当下便是引着公孙度到了车辇之旁。 掀开车帘的刘彻看到公孙度之后,只是微微颔首一笑,并无多言,便是示意侍卫可以前行了。 一路之上,东方朔也是闲不下来,一直在与公孙度闲聊。 虽说在这种时候闲聊显得很不合规矩,但毕竟对面是东方朔,想来刘彻都不会与他计较,公孙度也是没有太过在意,也是一直在陪他言语。 说话间,车辇也是到了永宁殿前,车辇刚刚落下,缓步走下的刘彻就看到了站在阶下的长公主以及她身后的宫女。 看到姐姐提早就在这里等候,刘彻又是不由自主的看了眼一旁还在说笑的东方朔。 见刘彻的眼神循着望过来,公孙度连忙用自己的手碰了碰旁边的东方朔,加以提醒。 东方朔这才反应过来,转过身来便是一脸嬉皮笑脸的看向刘彻,根本没有对自己不合宫礼的行径感到丝毫的自责,反倒是让刘彻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东方朔,真真是个无赖! 见到车辇落下,长公主也是一步步走来,很快便是到了刘彻身前,躬身而立,轻声问礼。 “朕记得姐姐是最惧风吹日晒的了,即便是太皇太后和母亲前来探看,你都只是在宫檐之下等候,今日难道是有什么不同,竟是能让姐姐来到这阶前早早等待?” 面对刘彻的出言调侃,长公主自然是有些应接不住,当下便是羞红了脸。 若非有着金色阳光的遮蔽,恐怕立时便是会被人瞧出端倪。 即便如此,此时也是有些掩饰不住自己神色之中的丝丝慌乱。 另一侧,东方朔只是看了长公主一眼便是收回了眼神,可当他随意扫视之余,竟是看到公孙度正看着前方暗自出神,两眼之处似是布满光亮,眉眼之间更是有温情隐隐流动。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公孙度喜欢长公主? 虽是令人不解,可看看公孙度这眼神之中藏匿不住的思绪,再看看那风姿绰约的长公主,倒也不难理解。 公孙度与长公主年龄一般,而且似乎郎才女貌,说起来倒是有几分相配。 远处,长公主与刘彻交谈之中突然望了过来,而后面对这里笑着点了点头。 看到长公主笑着对自己点了点头,公孙度更是有些受宠若惊,显得有些慌乱,若不是碍于身份,公孙度都想予以回复。 人家对我笑,你小子傻乐什么呢? 东方朔看着公孙度这痴情的样子,一时之间心中也是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向了旁处。 “曼......曼倩兄......” 正在打量四下宫殿的布置,没成想公孙度倒是主动开口了。 转过头来的东方朔便是看向了他,问道: “何事啊长卿兄。” 一向豪爽,兴来男子气概的公孙度此时竟然是有些支支吾吾,犹豫不决的。 只见他迟疑几息,看了看身边没有旁人,这才尬然低声开口道: “曼倩兄觉得长公主如何?” 听到公孙度的闻言,东方朔甚至都有些惊讶,便是他都没有想到公孙度竟然直发此问。 要知道平日里的公孙度可是一个极度墨守成规,甚至趋近于迂腐之人,从来不喜玩笑。 东方朔做梦都没有想到公孙度此时竟然面对自己问出这样的话,这可是不符合平日里公孙度的作风,甚至可以说完全不应该是一个臣子能够问出的话。 看来,公孙度真的是对长公主爱慕已久,并且对自己很是信任啊,否则换了旁人,公孙度绝然不会问出此言。 想来也是在心中压抑久了,今日见到长公主笑着看了过来,更是点了点头,以为是对自己,所以才发出此问。 “没有想到长卿兄竟然对长公主......哈哈哈哈哈!” “嘘!曼倩兄你小点声音,此事怎敢如此高声喧哗。” 东方朔这一嗓子可谓是毫无遮拦,便是前面的刘彻和长公主都是听到了这里发生的声响,也是转过身来看了一眼。 眼见东方朔言行如此浮夸,公孙度现在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了。 像曼倩兄这样口无遮拦,毫不避讳行事的人,我怎么能将向他询问这样的事情呢? 实在是失措,实在是失措啊! 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却是有些大了,东方朔也是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而后将手搭在公孙度的肩膀上,言道: “长公主为人谦和有礼,更是比之一般女子由内而外都有种非同寻常的气质,可以说是世间难得之人啊!” “而且最重要的是,长公主这相貌不说是倾国倾城,那也是极为出众,惹人生疼,一般人看上两眼恐怕就要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 “能够将长公主娶回家中之人,真称得上是三生有幸了!” 东方朔的这般评价倒也是算是较为公允,听得一旁的公孙度连连点头,忍不住出言赞叹: “曼倩兄的识人之术真是一绝,与我所思所想可谓是几乎一致。” 不过他刚说完,就看到东方朔突然露出一脸遗憾的神色,而后更是摇了摇头,似是极为惋惜的样子。 见到他突然这幅作态,公孙度自然是一脸的懵然,完全处在状况之外。 “曼倩兄因何这般啊?” 听到公孙度的问言,东方朔这才讲到: “我只是在想,不知道怎样的人才能够配得上像长公主这样世间罕见的女子,一时之间感到怅然罢了。” 公孙度听到之后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脑中顿时就想起方才长公主对他微微一笑,而后轻然点头相视的神态,一时之间便是感到脚底有些飘飘然。心中更是想到,在这悠悠京都之中,能够得到长公主青睐的,恐怕只有我公孙度一人了吧。 “曼倩兄,你觉得我怎么样?” 东方朔看他一脸兴致斐然的样子,不禁愣神,而后问道: “什么怎么样?” 公孙度的脸上再度浮现起一抹略带羞涩的表情,而后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子,也不顾宫礼森严,低声问道: “我是说你觉得我和长公主般配吗?” 东方朔:...... 听到公孙度这句问话的东方朔差点没有绷住,一时之间也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神色,本想言明实情,却又看到公孙度一脸期待的表情,当下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言,好在刘彻与长公主也是交谈完了,此时正好转过身来,喊道: “曼倩,过来吧。” “长卿兄,我后面闲时再回复于你。” “不急,不急。” 此时的公孙度依旧是一脸笑意,可他若是知道东方朔脑海之中真实的想法,恐怕一时半会儿可能都缓不过劲来。 迎步上去,东方朔便是走到了刘彻和长公主的身前。 刘彻大手一挥,便是遣退了周围的侍卫和随行之人。 亦至此时,宫殿之前,石阶之下,只剩下刘彻,长公主和东方朔三人。 见到东方朔走到身前,没等刘彻言语,长公主已然是看向了东方朔,道: “此前之事多亏先生为我筹谋,否则世事如何难以预料,请先生允许我道谢。” 说完,长公主便是要躬身问礼。 不过这次倒不用东方朔相拦,刘彻当下便是伸手将姐姐的扶住,而后言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人多眼杂之处,姐姐即便是要道谢,也得进殿再说吧。” “倒是我唐突了,请陛下和先生进殿吧。” 长公主也是没有再多言,伸手便是迎刘彻和东方朔上了石阶。 不多时后,三人便是到了殿内。 想来也是长公主事先就做好了布置,此时的永宁殿内也是空无一人,显得极为幽静。 刘彻和长公主都已经安然入座,只剩下东方朔一人还站在原地。 “先生站着干什么,快坐啊,到这里就像在家一般,不用拘束。” 此番话语可是有些过重,莫说是东方朔,就是一旁的刘彻此时也是眼眸一闪,不知在想些什么。 “坐吧,我们三人之间却是不用多礼。” 听到刘彻这句话,东方朔这才安心的坐下。 可他刚一坐下,便是听到面前的长公主凝神正色道: “先生能来,我很开心。”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千里奔袭 骄阳似火,烈日如炬。 赤红的夕阳似是垂暮的老人一般,喘着粗气,颤颤巍巍,战战兢兢的从山间缓然跌落,最终沉没的无影无踪。 沙海浩瀚,残阳如血。 荒凉的大漠深处,不时发出丝丝的哀怨悠扬的低语;漫漫狂野之处,一支剽悍的匈奴铁骑奔袭而来,耳边传来铁蹄阵阵的嘶吼声。 一侧荒草丛生地的斜坡之处,一个年轻男子正侧卧在沙堆旁,双眼如炬,死死的盯着飞掠而去的铁骑,待狂沙平静后,他才平躺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 郭辰身上的胡人衣装已经是有些破旧不堪了,脸上的些许稚嫩也是被这大漠深处恶劣的天气和风沙侵蚀的有些不成样子,现在即便是熟悉的人看到他,恐怕第一时间也是无法将他辨认出来。 取下贴附于身侧的水袋,将其扬过头顶,使劲的摇晃之下,却是只甩出了几滴水来。 断水了。 尽管他临行之前也是备足了水源,一路之行亦是十分的节省,可现在他依然是断水了。 将水袋置于一侧,双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之处。 因为缺水少食,他现在的精神已然是有些不支,整个人也是显得有些颓然。 只是眼神之中那抹坚定之色依然和出行之时没有半点区别,闭上眼休息了片刻,他就从沙地之上坐起身来,从自己上衣之中取出地图查看起来。 可没看多久,他就一脸失望的将地图收进了衣服之中。 说实话,他真的看不太明白这个地图,也无法根据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判别反向,更不要说判断自己现在所处的精准地理位置了。 身处在这大漠深处,恐怕只要不是熟悉此地的匈奴之人,即便是有着地图,也是全然分不清方位的。 迷路,实在是太过正常了。 他现在心里没有抱怨,没有无力之感,只是有些后悔。 如果不是因为数次躲避匈奴直面而来的铁骑,在騶牙的指引之下,他定然不会迷失踪迹,可停歇躲避了几次之后,他已经全然跟不上自己追踪的人了。 虽然根据主人临行之前对他的嘱托,现在倒也算是勉强完成了任务,可他却是心有不甘,不愿就这么回去交差。 现在转身回去,绝非他的作为! 将装在大衣深处的那个描绘的非常蹩脚,并且残缺遗漏不少的皮制地图取出,而后用刀笔在其上刻画了几道印记。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从地上站起身来。 “呜噜噜!” 身旁的騶牙仿佛也知道又要赶路了,于是用自己的蹄子踹了踹脚下的沙子,便缓步走了过来。 看到同样因为口渴和饥饿显得有些体力不支的騶牙,郭辰也是感到有些心疼,犹豫之下,便是将放在騶牙身侧的最后一个水袋拿下,将其递到了騶牙的面前。 “喝吧,喝吧,喝完我们又该上路了。” 喂着騶牙将水喝下,郭辰便是学着主人一样,将手搭在它的头顶毛发之上轻轻抚摸,干裂的嘴唇勾勒出一抹浅笑。 一路而来,若是没有騶牙相伴,恐怕他真的很难支撑下来。 喝完了水,騶牙便是放低了自己的脊背,像之前一样,等着郭辰坐上身来。 可这一次,郭辰却是轻轻拍了拍它的面颊,而后拉起了一侧的缰绳。 “走吧,我知道你也早就累的有些支持不住了。” 说完,一人一兽,便是逐渐消失在了这斜坡的尽头。 只是待郭辰牵着騶牙走后不久,便是有一个穿着汉服之人牵着马紧随其后。 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依旧没有落下序幕。 ...... 永宁殿外,亭台楼阁之间,一渠清水流戏于短桥之下。 在于其上,四人嬉戏其间,好不快活。 畅聊于此已有多时,刘彻也是感到心有疲累,于是长公主提议去殿内赏舞,刘彻欣然同意。 坐落于殿内不多时,便见一群女子错落有致的进入到这殿中,每一个都身着艳服,脸施淡妆,形体姿态更是匀称怡人,可谓是引人注目。 几位女子挥动衣袖,便是翩然起舞,而刘彻的目光,自是被其中立于首位的女子所吸引,两眼直视其中,竟是目露沉醉之色。 循着刘彻的目光望去,便见那为首的女子衣着显然与旁边的女子不同,而其长相亦是出众,虽不似那般惊艳卓绝之姿,却是有着几分脱俗味道。 这样的容貌气质,便是东方朔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形容。 仔细在脑海中思索了许久,才对应出一个模样。 似乎......似乎不像是古时的女子,反倒像是现代女子的相貌气质。 没错! 想到此处,东方朔也是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这位后来侍奉在刘彻身边长达四十九年,母仪天下三十八年,在此期间几乎从未出过大差错,以贤良淑德著称的卫子夫。 可还没等他怎么细看,便是感受到手臂之处被轻轻碰了一下,耳边也是适时传来长公主的纤纤细语之声: “陛下觉得如何?” “陛下,陛下?” “啊......啊?” 长公主连续几声的叫喊之下,刘彻才是回缓过来,而后脸上略带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眼神却是依旧停留在那为首的女子身上。 刘彻虽然贵为帝王,身边却也没有那么多活色生香的女子,陈阿娇虽然长相艳美,性格却是太过张扬跋扈,平日里更是仗着自己的家世背景不顾礼仪尊卑,经常对自己不尊不敬。 最开始的时候刘彻倒也是能够容忍,毕竟这样一个绝美渴求甚多的娇妻每日在侧,也是让他这个年纪尚幼的年轻小伙子干劲十足,可现在时日已久,他实在是再也忍受不了陈阿娇那般狂悖的性格作态了。 今日见到这温婉动人,眉眼之间更是流露出丝丝惹人心疼之色的妙龄女子,实在是让刘彻心流涌动。 “姐姐,这最前面的女子是何人?” 刘彻将自己头侧过去,而后压低声音言道。 听到刘彻的问话,长公主也是心头一笑,暗道自己没有选错人,刘彻显然是对卫子夫有了兴趣。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她对我笑,她一定喜欢我! “她叫卫子夫,是我宫中的舞姬。” 刘彻听后点了点头,并未多言,两只眼睛却是一直停留在穿着一身青白色衣物,翩然起舞的卫子夫的身上。 观看之际,兴起之时。 几息之后,刘彻下意识的用手摸向一侧的酒樽,却是因为并未用眼相视,不注意将其打翻,酒水立时便是倾洒了刘彻一身。 见闻此状的长公主和一旁的公孙度都是脸色微变,公孙度更是立时站起身来要为刘彻清理衣物。 只有东方朔,不知为何,脸上浮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淡笑。 眼看皇帝弄脏了衣物,殿内的舞姬们自然是不敢再继续跳舞了,当下便是跪伏在了地上,露出了略显惶恐的神情。 “陛下,臣去为您拿件干净的衣物吧。” 公孙度走到刘彻身前,便是躬身问道。 尚衣的轩车停靠在殿外阴凉处停歇,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 这样的意外平日里虽是不常发生,却也是都提早做好了准备,帝王之事,自然是容不得半点马虎。 刘彻挥了挥手,便是示意公孙度坐回原位,摇头道: “此时大家兴致正起,朕可不想坏了这氛围,待朕去轩车换了衣物,很快便会回来。” 说完,刘彻便是坐起身来,向阶下走去。 而一旁的长公主,也是看向了阶下的卫子夫,似是无意的适时开口道: “陛下更衣身边没个人怎么能行,卫子夫,就由你侍奉陛下更衣吧,切莫在陛下面前失礼。” “诺......” 听到长公主的话,卫子夫心中早有准备,只是脸上的神情却是看不出什么异样,也不知是喜是忧。 “也好。” 刘彻可不是个矫情的人,当下也是没有拒绝,便是一人走在了前面,却是没有再看伏于地下的卫子夫。 待刘彻的脚步挪到自己身前,卫子夫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了阶上的长公主,在看到长公主对着自己微微颔首之后,卫子夫便是站起身来,低头跟在了刘彻的身后。 一时之下,这殿内也是只剩下长公主,东方朔和公孙度三人。 刘彻走后,公孙度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就连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向何处。 虽说自己跟刘彻来到这永宁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见到长公主的次数也不少,可像现在这样近距离在一起坐着,可真是第一次。 若是放在以前,他想都不敢想。 多亏了上次东方朔让自己帮忙,否则他恐怕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劳驾,能否请公车司令到殿外帮本宫折一支桔梗,本宫待会儿想用桔梗加以调制凉茶。” 听到声音的公孙度望过去,见长公主正对着自己微笑,当下便是站起身来。 “长公主是与臣说话吗?” 长公主点了点头,公孙度立时便是心头一乐。 她对我笑,还让我去采桔梗,她一定是喜欢我! 我俩是双向的奔赴! “臣之幸事!速速便回。” 长公主听后笑了笑,言道: “不急的,公车司令可以帮本宫挑一支开的最为娇艳的。” “臣定不辱命!” 公孙度躬身行礼之后,便是快步走出了殿外,看那离去之时意气风发的身姿,东方朔不禁是摇了摇头,脸上浮起一抹同情之色。 这傻孩子,我到底要不要告诉他事实呢? 若我将实情道出,他能否接受的了? 我们这个朋友,还有没有得做了? 在心里自发三问之后,耳边便是再度传来长公主的声音。 “先生,此时只有你我两人了......” 淦! 这殿内还有这么多舞姬在此呢,这些在你眼里都不是人了是吧。 “是啊是啊,今天的......”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殿外烈阳高照,殿内倒是十分清凉。” 此时的东方朔是真不想接长公主的话茬,只能是随便找个话头带过去。 即便东方朔很是清楚长公主的心意,可他是真的没有那个心思啊。 “是吧,知道先生今日要来,我特意着人从冰窖之中取来了冰块,提早置于殿内四角祛暑。” “冰窖藏冰数量不多,即便是我每年夏日也只能分到少许,今日就用去了十之一二呢。” 说到这,长公主便是对东方朔眨巴眨巴了眼睛,那表情似乎就是在说:快表扬我,快表扬我! 东方朔:...... 大姐,你可真会就坡下驴,顺口接话啊,我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这你也能接上话来啊。 在下佩服,在下佩服啊! “原来如此......” “这些女子的舞也是跳的极为动人,真是......” “若是没有话说,就这么静坐一会儿吧。” 长公主不呆不傻,相反,出生于帝王之家,自幼受教于名师之下,她很聪慧,哪里看不出来东方朔一直在回避自己。 闻言,东方朔也是没有再吱声,真就这么静坐了起来。 眼见东方朔双眼微闭,竟是闭目养神起来,长公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下便是猛然用手拍了拍旁边的桌子。 “轰隆!” 这一下可给东方朔吓得不轻,立时整个人便是一颤。 “先生素来诙谐有趣,怎么见了我倒成了一个闷葫芦,我就这么让先生讨厌吗?” 此时的长公主,眉眼低垂,眼帘之处更是微微凹陷,那玉珠已然是浸湿眼眶,娇滴滴的委屈模样简直是惹人生疼。 “那倒也不是......” 终究不是个心硬如石之人,东方朔见状也是看了过来,出言安慰道。 “先生有一妻,叫......宁氏对吧。” 这你都打探清楚了? 不是吧大姐,你不会真的已经爱上我了吧。 我真受之不起啊,就算我同意,那刘彻和太皇太后也断然不可能同意你嫁给我啊,尤其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你对我芳心暗许,恐怕都要给我生撕活剐了不可!你这不是要把我放在火上生烤吗? 咱可不兴以仇报恩的,不能这样啊! “是......” “她温雅贤淑,我们很恩爱。” 生怕长公主体会不到自己的意思,东方朔又补上了一句。 果然,听到东方朔这句话,长公主眼神之中便是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几分失落。 可还没等东方朔喘口气,长公主这接下来的一句话就差点给他惊个半死。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我们活着,是为了一些人更好的死去(二合一大章求追读!) 将殿内余下的舞姬遣退,长公主便是一脸凝重的看向了东方朔,而后一字一句的说道: “可我也爱上了先生,心里再也装不下旁人了。” 一言落,时光溯。 那夜风轻,月光浅淡。 她绝望从宫出逃,不知该去向何处。 一个男人闯进她的视线,没等她说一言便是道明了她的身份,三言两语便是讲出了能够让自己不用远嫁的计策。 在此之后日日奔波辛劳,只为了解这和亲之事,甚至为此腰间还受了剑伤。 不论怎么看,东方朔似乎都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 身近九尺,样貌清秀俊朗,诙谐多智,待人以诚,更是为了她的事身负重伤。 初见之时即心动;再见之日,已然是醉心于此,难以离舍。 只有真正经历过,才会明白为何世间会有一眼万年之说。 一个眼神,一个举动,一件事,便会让你深深爱上一个人,尤其是久居深宫的女子,更是如此。 甚至连长公主自己都不太清楚,为何只是那夜短然相见,言语数句,这个男人就在自己的脑中挥之不去。 日思夜想是他,辗转反侧是他,睡梦之中还是他。 这些时日,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 昨日邀请刘彻前来游玩,她下意识的便要刘彻叫上东方朔一起。 为了迎接今日的相见,她心里真的准备了好多话语,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东方朔竟然表现的如此......如此不愿。 要知道她平日里是多么骄傲一个人,便是在刘彻和母后,甚至是太皇太后的面前都不曾这般放低姿态,所得到的,竟然只是东方朔平平淡淡的几句言语,好像还对她很不难烦的样子。 思之实在令人生气! 东方朔显然是没有想到长公主竟然会说的如此直白,原本见长公主将身边的舞姬都遣退时他心中已是有了一定的准备,感觉长公主可能是要向他表达爱意。 可他就算把脑袋想破也想不到,长公主开口就是这般言语。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女子还是相对很含蓄的,平常人家的姑娘在这个年纪面对自己的心仪之人可能都不敢大大方方的表达心中的想法,可能还要通过一些别样的手段亦或者说别人之口来道出,甚至有些人可能会一直将爱意压抑在自己的心头,永远也不会主动讲出来。 长公主何等身份,自幼出身帝王之家,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怎么今日毫不避讳,如此直言? 难道英雄救美之后,美人真的是毫无抵抗力,满心都想着以身相许。 换做旁人可能还会无比欣喜,毕竟这可是当今皇帝的亲姐姐,大汉朝的长公主啊!那是一般人能够相比的吗? 可在东方朔心中,却是苦不堪言。 我真没想你爱上我啊! 思索片刻,东方朔便是转过身来,一脸正色的看向长公主,说道: “说实话,臣的心很小,可能这辈子都只能够装得下宁氏一个人了,所以......所以,还请长公主勿怪。”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东方朔其实不止一次的想过要过上妻妾成群的快活日子,毕竟那是前世从未有过的体验,任凭哪个男人都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体验一下那样的生活。 可几日下来,这种思想已经是骤然减退,甚至此时此刻,东方朔都没有半点要再纳妾的想法。 现在每日宫里宫外的生活,已经是让他感到身心俱疲了,回到家后虽然也能有一时的舒爽,可更多的时候还是长久的操劳。 两个人的日子,很充实,很惬意,现在的他很满足。 对长公主,他真的没有什么别的心思。 那一夜,终究只是萍水相逢;那一份搭救的恩情,说到底也只是为了了解和亲之事。 若是换了旁人,他依然会献策相救。 并没有任何的差别。 他喜欢坐在路边看美女,前世今生都如此,可并非是为了与这些女子趁鱼水之欢,只是乐在其中,享受那一刻的感觉罢了。 或许很多人理解不了他的想法,可这就是他,可能永远也无法改变。 至少现在,他并不想改变。 东方朔本以为长公主在听到自己这番话语之后会神情一变,对自己彻底死心,亦或者痛哭流涕之后将自己赶出殿外。 可他还是小瞧面前这个女子了,她虽然神色之中皆是遮掩不住的失望,眼眶之处有细微玉珠溢出,可终究是未曾落下,反倒是强行挤出了一丝笑容。 “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这种看之不透的感觉,真的让人很心动呐。” wt? 有没有搞错啊大姐,你剧本是不是拿错了,台词是不是念错了! 不是这个剧情啊,更不应该是这么个对话啊! 你怎么就能越来越喜欢我呢?你多少有点不太正常吧姐们儿! 此时的东方朔内心瞬间有数以万计的马匹在内心奔腾,久久无法平复。 他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也不知该保持,还是应该收回。 东方朔现在只想说一句话:姐,你玩的那是真变态啊!我受不鸟了! 正当东方朔感觉如鲠在喉,如芒刺背,不知该说些什么之时,救场的人终于来了。 只见公孙弘手捧着一束桔梗,快步走了过来,满脸笑意。 “长......长卿兄......你去了趟叙利亚还是非洲啊?怎么黑成这个样子了?” 待到公孙弘走过来之时,东方朔看了一眼他差点没笑出声来。 刚才还白白净净的公孙弘,此时的脸上竟然黑了一大截,捧着桔梗的手更是有些红肿,显然是被晒伤了。 想来倒也正常,就外面那个天气温度,恐怕一般人站在殿外片刻都会被炙烤的有些支撑不住,就更别说是在花园之中采桔梗了。 说来公孙弘对长公主可真是用情至深啊,人家就随口找个理由打发他出去采桔梗,他竟然真就挑选了半个时辰之久,硬是让他选出了这么一朵绝品的桔梗。 见状,东方朔便是看向了长公主,用眼神示意她:你看看,对你死心塌地,一片至诚的年轻才俊大有人才,何必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呢? 不值当,完全是不值当啊! 长公主却是没有理会东方朔的眼神,而是看向了身前的公孙弘。 她也没想到公孙度竟然如此实诚,真就在外面那骄阳如火的天气下挑选了这么久,实在是个傻小子。 若是公孙度此时知道她内心的想法,恐怕都能气的晕厥过去。 东方朔丝毫不留情的拒绝你,你反倒是越来越喜欢他,还说他这样的人捉摸不透,惹人好奇。 我如此诚心待你,你竟然心里认定我是个傻小子。 同样都是九尺男儿,同样相貌俊朗,文武双全,我比东方朔差在哪里了,差在哪里了你倒是说啊! 待公孙弘落座,东方朔与长公主之间的状态倒不似之前那般微妙了,气氛倒是缓解了不少。 舞姬再次翩然起舞,三人则是一齐饮着凉茶。 无论是长公主还是东方朔,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色。 仿佛刚才公孙弘走后,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一般。 ...... 京都城外,蛮荒之所。 杂草丛生之地,一颗参天大树毅然而立其中。 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缓步走到了树下,两只双手背负在身后,目视前方,言道: “你回来了。” 言罢,风起。 周无旁人,自是无人应答,男子所问就像是在对空气言语一般。 见四下无人回应,男子脚下的步子便是一挪,当下便要离开。 只是他转身之际,那树梢之上却是传来一阵轻语,这道声音似男若女,纤细婉转动听,一时之下竟是难以判别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发出的。 “我听说老师被缚入宫,还受了剑伤?” 听到树上之人问起老师情况,男子脸上的神色总算是松弛了一些,微颦的眉头也是舒缓开来几分。 “已经无碍了。” “哦?这便是你打探到的消息,怎么与我所知相去甚远啊,哈哈哈。” 树上传来一阵脆响,想来便是位于其上之人翻身的声音。 只是听到他这般话语的男子霎时变了神色,而后抬起双眼直逼那树顶之处。 “什么意思?” “你不是常说我是个疯子,十言九假吗,怎么?一说到老师之事,也就全然不顾真假了?” 说完,那树上便是再度传来了笑声,惊得落叶纷飞,树枝乱颤。 可男子却是没有再言,只是死死的盯着那树顶之处。 那个人有什么能量,他是很清楚的,这天下大事,恐怕没有多少能够瞒得过他的双眼。 而且涉及老师,那个人亦是不会胡言乱语,欺骗自己。 他静静的站在树下,等着那个人的回言。 终是过了一刻钟,树顶之处传来“沙沙”的响动,显然,那个人要走了。 待他飞身离去之时,终是开口言道: “京都水深,暗流涌动,老师孤身一人,怎么可能摆脱诸多视线,此时的他早已经被各方势力死死的盯住了。” “而且根据我掌握的消息,他似乎已经准备成为刘彻的肱股之臣,诚心为其谋事了。” 听到这句话的树下男子,终于是脸色一变。 因为他很清楚,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你应该很清楚,若真走到那一步,我最多能够做到的,便是尽可能不伤害到他,仅此而已。” “有些人,有些事,你我是不应该也不可能忘记的,我们活着,是为了让一些人更好的死去。”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咕咚!”一声脆响,耳边便是传来了脚步踩落在树梢之上的声音,一声声响起,一步步远去,最终,便是全然不见了。 树下,男子一步未动,脑中仍是在回忆着那个人刚才的话语,心中纷杂不定。 正文 第六十五章 青出于蓝,已胜于蓝。 刘彻正处于精力最为旺盛的年龄,从轩车中更衣回来已是一个多时辰后了。 一步踏进殿内,刘彻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意犹未尽的欣然之色。 循着他身后望去,便是看到卫子夫步履艰难的紧随其后,虽是行动有些不便,却还是极力在掩饰着自己身体上的不适。 进到殿内,卫子夫便是站在一群舞姬的后面,低垂着头。 此处她脸上的红润之色还未褪去,额前的几滴汗珠也是没有消失。 见到两人回来,长公主也是随意的看向刘彻,微微一笑,却是没有多余的言语。 时候已经不早了,刘彻也不能久留于此,还得去长信殿向太皇太后问安,所以回到殿内之后也没有落座,而是走到了长公主面前,言道: “姐姐,朕挺喜欢你宫里这个卫子夫,后面待朕传诏,便让她进宫吧。” 听到此番话语的长公主便是先一眼看向了站在后面,头也不敢抬起的卫子夫。 刘彻的此番话语之中,可是未曾许诺卫子夫一个名分的,这进到宫内,其实也就是一个陪侍身份罢了,甚至连夫人都不是。 不过卫子夫出身本就低贱,加之陈皇后本来就对刘彻这方面约束甚严,所以即便是刘彻想要给他名分,恐怕也会遇到极大的阻力,最终仍然是只能够妥协。 显然,现在的刘彻不会为了一个卫子夫去过分得罪陈皇后,太后,和太皇太后多方势力。 他虽然喜欢这个有些独特的女子,一眼钟情,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够为之付出甚多。 长公主自幼长于宫中,自是见惯了这些事,心中又怎能不明白。 只不过,她一开始便是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所以也不会表现的多么惊讶。 刘彻能够相中卫子夫,临幸于她,已经是一个很是不错的结果了。 至于今后卫子夫能够走到哪一步,这就不是长公主几番言语能够决定的了。 她之所以刻意安排卫子夫与刘彻今日的见面,一方面便是为了舒缓刘彻这些日子以来心中的苦闷;另一方面,便是想效仿馆陶夫人,在刘彻的身边留下自己的人,为今后留下一步暗棋。 虽然她不知道卫子夫最终是否能够在刘彻身边获得一席之地,毕竟现在的陈皇后有着身后那么大势力的庇护,便是刘彻都不敢与其争执,只能够忍气吞声。 不过在长公主看来,这么做,至少应该是利大于弊的。 刘彻的车辇最终也是驶出了永宁殿,殿内此时只剩下长公主和卫子夫两个人。 待全部人都走后,卫子夫终于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瘫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而眼见这一切的长公主只是坐在她的面前,为她梳理着鬓角的发丝,柔声道: “傻孩子,能够在陛下的身边侍奉,这是天底下多少女人梦寐以求之事啊?” 听到长公主安慰之语的卫子夫依旧是在不断的啜泣,她紧紧的抱着面前的长公主,颤抖着声音说道: “长公主,可......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啊,您知道的......” “沙沙!” 听到这句话的长公主霎时便是脸色一变,而后用双手轻轻托起卫子夫的面颊,而后一脸凝重之色的看着她说道: “此番话语,今生今世你都务必要咽在肚子里,再不可提起,否则你的整个家族都会遇到无法承受的祸事,懂吗?” 卫子夫抽泣的哭声戛然而止,只是泪水依旧抑制不住的从眼眶中流出,她楞在地上片刻,而后才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 颤颤巍巍的走到殿门之处,身后便是再度传来了长公主的声音。 “你若无法将那个人彻底的忘掉,我便会让他永久的消失。” “咣当!” 一只脚踏在门阶之上的卫子夫悬停着自己的声音,终是没有再言,只是那离去之时的身影怎么看都写尽了绝望与悲凉。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长公主眸色闪烁,一阵阴暗变化,却是难以从中看出许多。 帝王世家的女子尚且无法决定自己的婚约,又何况是一个出身低贱的舞姬呢? 即便长公主心中亦是有对她的同情,心中亦是想到了自己,可是在决心让她出现在刘彻眼前的想法,却是从未动摇过。 深宫之中,哪里会有那么纯粹的人? 主角,从来都只有一个而已。 ...... 回到家中的东方朔尚未进入府中,便是看到了在门口恭然而立的常虞。 对于常虞和李千河这两个学生,甚至东方朔自己都有些看之不透。 尤其是面前的常虞。 你若说他是个谦谦君子,温婉尔雅,可你若是看到他下毒杀人之时的果决神色,恐怕立时便会耳目一惊。 可你若说他是个杀人如麻,心中早已无半分尘世感情之人,却也会发现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那样的温柔儒雅。 “有事?” 待到走近之时,东方朔便是出言问道。 常虞点了点头,而后将府门推开,迎东方朔进入其中。 走到庭院之内,常虞便是开口道: “那个人回来了。” 只听此言,东方朔便是微微一怔。 常虞对于李千河的称呼,在他的印象中从来都是这般喊叫的。 对于李千河,东方朔其实是有些头疼的。 毕竟常虞虽然捉摸不透,可大部分时间都还在京都之内,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事,且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会在第一时间告之自己,从来不会隐瞒。 可自己这个学生李千河,尚且不说他到底瞒着自己做了多少事,便是他的行踪东方朔都全然不知。 只是在家中偶尔回收到李千河遣人送来的竹简,上面也不过是寥寥数语,都是对自己一番问候之语罢了。 东方朔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要从李千河派遣的人身上找寻点讯息,可最终都是以失败告终。 便是他的智力计策,都全然无法寻找到自己这个学生的踪迹。 青出于蓝,已胜于蓝。 只是不知道李千河究竟身处何处,所谋何事,东方朔的心里实在难安。 毕竟李千河身上所背负之事,东方朔是最清楚不过的。 他也很明白,那究竟意味着什么。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吾弟卫青有大将之姿 永宁殿外,杂役间内。 卫子夫用卤碱清洗着衣物,骄阳似火,虽是在屋檐阴凉之处,却依然布满热气,炎气逼人。 每每清洗好一件衣物,卫子夫便是将其递交给蹲守在自己面前之人,那人接到衣物便是快步跑到竹竿之下,将衣物晾晒其上。 如此几遭之下,负责晾晒衣物的少年郎也是感到有些疲累,再过来的时候,额前也是布满了细汗。 眼下的男子自不是旁人,正是卫子夫的弟弟,后来七次抗击匈奴,收复河南的大司马大将军卫青。 此时的卫青尚只有十五岁,只是眉宇之间却是无时无刻透露出一股英气,周身上下的气质也绝非一般奴役人家少年郎可比。 身形七尺有余,臂膀宽硕,双腿的肌肉更是远非常人可比,一看便是经常驾马之人。 “歇一歇吧。” 卫子夫笑着挥手示意卫青来到她身边的阴凉处歇息,而后又拿起自己的手巾为卫青拂去额前脸上的汗珠。 感受到面颊指出传来的一抹清凉,卫青也是露出了憨然一笑。 虽然日子过的艰苦,平日里更是没少见别人的冷眼相视,可在姐姐的庇护之下,卫青依旧是觉得生活充满了趣味,对未来很有期望。 看着面前整日做着粗活累活的弟弟,卫子夫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脑中突然又想起了长公主不止一次跟她讲的话: “你若入宫侍奉陛下,终有一日整个家族都会因为你的存在而变得辉煌,族人会因为你而改变奴仆的身份。” “不说旁人,你弟弟卫青就是个好苗子,若是能够得到陛下的青睐,恐怕有朝一日也能够立于朝堂之上。” 此番话语对于卫子夫的影响不可谓不大,每每想起此语,她入宫的想法便是坚定一分。 直到现在,卫子夫的入宫之心再也不似之前那般不情不愿了。 她对荣华富贵,身份地位欲求并不大,可她却想让自己这个从小熟读兵法,一身好功夫的弟弟能够有所成就,可以在皇帝陛下的身边做事。 “青儿,姐姐恐怕马上就要入宫了,到时候你就可以跟着姐姐一起进宫,不用再像现在这么苦累了。” 听到卫子夫的话,卫青笑着点了点头,也是没有多言。 “青儿早就说过,姐姐一定会嫁给一个权势滔天的人,他能够护佑姐姐一生,别的女人有的,姐姐都会有,别的女人没有的,姐姐也一定会有!” 卫青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之中泛着坚定,语气之中更是毋庸置疑。 在卫青的眼里,姐姐就是这全天下最好的女子,能够娶到姐姐的,便是那个人几世修来的福气。 “姐姐没那么大的野心,我只想能够多给到你和姐姐们多几分安全感,能够让你施展自己的才华。” 卫青听后点了点头,却又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道: “我哪里有什么才华啊,只是姐姐疼爱我才会这么想罢了。” 他只是从小喜爱研究兵法,自己一个人没事就拿着兵书读读,武艺虽在同龄人中算是佼佼者,但放眼整个京都恐怕都不能够算作上乘。 加上他这个出身,想要施展才华,出人头地,实在是太难了,恐怕在权贵眼中都是痴人说梦,痴心妄想。 卫子夫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头,笑道: “青儿,我们虽然出身低贱,被旁人瞧不起,可我们自己却是不能妄自菲薄才对。” “就连长公主殿下都常说你聪慧过人,更是对兵法,行军打仗之时有远超常人的天赋,假以时日必定能够在这方面有所成就。” “还记得咱们前日途径甘泉宫的时候那个囚徒看见你时说什么吗?” 卫青听后思索了片刻,似是在回忆,几息后言道: “他说......说我是贵人的面相,日后必能拜将封侯。” “可是姐姐,他不过是一个囚犯,我不过是个出身卑微的骑奴,又怎么能够出人头地,甚至拜将封侯呢?” 从小在旁人的冷嘲热讽之中长大,卫青虽是坚强,却也不免有着几分自卑,这种言论太过骇人,他一时半会儿也实在是接受不了。 “青儿,永远要记得姐姐的一句话,我们人穷志不可短,你只需要用心读书,练习好自己擅长的骑射,武功,兵法,总有一日能够派上用场的。” 看到姐姐眼中的坚定认真之色,卫青终于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此时的卫青,也是在心中种下了一颗微小的种子。 只是可能所有人,甚至是他都没有想到。 这可微小几乎不可一见的种子,有朝一日竟是能生长成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拜见了太皇太后,回到未央宫时已经是申时了。 行走了一天,又在轩车之中更衣操劳了一个多时辰,刘彻现在也是感到有些身心俱疲,一时之间都是有些难以回缓过来。 坐在席垫之上,刘彻便是着人为自己按摩着头部的穴位,几经周转之后才舒缓了几分。 “陛下,皇后今晨遣人来报,让您今夜赴椒房殿一聚。” 身后的粟恒说出此言之时也是放低了声音,因为他很清楚这句话现在很不合时宜。 可问题是作为刘彻身边的近侍,他又绝然不可能不提醒,这是他的本分,即便刘彻迁怒于他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果然,听到粟恒之言的刘彻当下便是陡然间睁开了双眼,而后猛然一晃身体便是挣脱了为自己按摩之人,脸上的表情不怒自威。 一想到自己那个妻子,刘彻就很是头疼,与她相处简直是度日如年,根本难以招架。 想到此处,刘彻脑中立时便是浮现出一个亭亭玉立,温婉怡人的女子容貌。 当下刘彻便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说道: “今日朕与那卫子夫相见之时发现她好像并不是很想入宫侍奉于朕,这样吧,你派人登门告诉曼倩,让他替朕写一封表达情意之书,明日便将此书送到永宁殿,交到长公主的手上。” “诺。” 粟恒听言之后便是转身就准备去办此事,只是身后又再度传来了刘彻的一语。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府间私会 夜已深,月头高挂。 此时的京都城内早已是一片寂然之色,街道上下更是不见行人踪迹。 武安侯府,此时的府门之处两个带刀侍卫恭然而立,守卫在府门之前,目色之中更是透露出几分俨然之色。 府院之内,正厅之中,隔着两道纱巾之后,三人跽坐在地。 位于首位而坐的女子虽然年龄已然步入中年,可观其容貌雍容伊然,衣着穿扮更是华贵斐然,神色之间的气质更是无时无刻透露出几分皇家威严。 只见她一手端起面前的凉茶,而后轻抿一口便缓然将其放下,眼神便是看向了坐于自己身前的中年男子,笑道: “武安侯深夜约本宫前来,所为何事啊?” 正坐在她对面之人,便是当朝太尉,王太后的弟弟,刘彻的舅舅武安侯田蚡。 若是旁人初见,自是会感心头一惊。 这名动京城的武安侯田蚡,大美人王太后的弟弟,英姿勃发的刘彻的舅舅竟然相貌如此不堪,称其为丑陋尚不为过。 眼前这位形不过六尺,相貌粗鄙不堪的田蚡,自刘彻即位之后,仕途之路便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数月之前便是官至太尉,位列三公,更是被刘彻封为武安侯,可谓是恩宠之至啊。 可谁能够想到,在刘彻即位之前,田蚡不过是个位卑权低的郎官,即便是有着王皇后的庇护,也只是能够在这京都之中堪堪立足,便是每日在与权贵相交之中,都要低头微言,尚不敢有半分放肆之举。 如今与他并位而立的窦婴,在此之前便是他伏地仰望,高不可攀的存在。 甚至京中稚子随口而言童谣便是唱到:田蚡田蚡,窦婴之后,让其向东,自不敢西;田蚡田蚡,实在丢人,好大年龄,枉而为人。 这般童谣再难听,可到了田蚡的耳边,却像是丝毫没有听见一样。他对窦婴这等权贵的尊敬不但丝毫未减,甚至是愈发恭敬了。 可这一切在刘彻登基即位之后,陡然之间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往日每逢下朝归家之时,都要前去窦府拜访的田蚡,竟然再也没有去过窦府。原来每日都在大街小巷传颂的童谣,再也没有人听过。 窦婴还是那个窦婴,可田蚡,再也不是之前那个被人整日踩在脚下侮辱,被人放在嘴边戏弄的田蚡了。 在刘彻即位之前,田蚡的一副装疯卖傻,谄媚求存的样子竟是骗过了所有人,即便是窦婴都对他放松了警惕。 可没有人想到,在此之前田蚡便是一直暗地里通过自己姐姐王太后的能量,积攒着自己的实力和人脉,厚积薄发。 现在的田蚡,已然是拥有了极大的能量,即便是如日中天的窦氏家族,恐怕都无法一口将其吃下。而且田蚡也丝毫不担心自己会被窦氏一族所创,毕竟自己的背后除了他暗暗积攒的势力,还有王太后以及刘彻的助力。 平日之下,他或许是同刘彻,窦婴分权制衡,可一旦若是窦氏一族动了心思,想要将他吃掉,他就会联合刘彻以及别的势力,反过来将窦氏一族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之中。 所以,现在无论是窦婴还是田蚡,虽然在平日里一直在暗暗较劲,互相博弈,但都不会真正的向对方下死手。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如果一旦真的动起手来,恐怕永远都只会有一个获利者,那就是刘彻。 今日,田蚡安插在刘彻身边的眼线也是传来了消息,得知这个消息的田蚡如获至宝,当即便是派人赴馆陶夫人府送出了消息。 果然,深夜之时,便是等来了刘嫖。 竹简传信之中,田蚡所言可谓是极其隐晦,可其中却是包含了令刘嫖震惊的消息,所以她没有任何的迟疑,当即便是来到了武安侯府。 说起来,虽然刘嫖与田蚡之间接触不多,却也是深知此人绝然不会轻易与自己接触。 他既然能够夤夜让自己前来,就说明此事绝对非同小可,便是那竹简之中的三言两语已然是令她感到心惊。 听到刘嫖的问话,田蚡的心里也是暗道刘嫖果然不是寻常女子,仅仅只是一语,便是将场面之上的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可田蚡哪里是等闲之辈,当下便是一笑,言道: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暴怒的刘嫖 “此事虽是臣探听得知,却是无关乎于臣,而是关乎于皇后,关乎于窦太主您,所以若臣又怎么好多言呢?” 真是个老狐狸! 此般言语,就像是太极推手一般,将话题再度转回了刘嫖的身上。 可田蚡却是拿捏的恰到好处,此时的刘嫖显然是迫切的想要知道这其中的详情,所以自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耍小心思,当下便是恭声言道: “武安侯利用自己的讯息为本宫传信,本宫感激不尽,事关皇后一事,还请武安侯能够将此中详情尽数告知,日后若武安侯有所需求,本宫自然是会伸以援手相助。” “前些日子本宫还听闻武安侯与相国在朝中关于大鸿胪和少府的人选意见不一,此番之后本宫必然亲赴相国府上,良言相劝,居中调解,自是会给到武安侯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便是直言要以官位相诱了,要知道此前大鸿胪和少府先后被御史弹劾,最终纷纷获罪入狱,窦婴和田蚡为了大鸿胪和少府这两个官位的人选可是撕破了脸皮,在朝堂之上大加争执,甚至在下朝之后仍然是互不相让,直到现在此事依然未定。 看得出来刘嫖对于田蚡所言可谓是无比重视,仅仅是为了得到这个明确的讯息,便是要以大鸿胪和少府两个高位相予,出手可谓是相当阔绰了。 要知道虽然大鸿胪和少府两个位置虽然都并非朝中要害之位,实权不甚,可毕竟都是位列九卿之上,若是能够在这两个位置之上都安排上自己的人,那么即便是对于窦婴和田蚡这等位高权重之人也是大有裨益。 听到刘嫖所言的田蚡,此时的表情也是闪过一丝精芒,只不过转瞬之时便是将其深深藏匿。 他的心里现在亦是在进行盘算,并没有第一时间就给到刘嫖回言。 仿佛是猜到了田蚡心中所想,几息之后见田蚡还是没有回话,刘嫖脸上的笑容便是逐渐消失,而后便是坐起身来,道: “看来武安侯是并不信任本宫了,或者觉得本宫之言根本无法影响到相国的言行,既是如此,那本宫便也不再多言,就此作别了。” 眼看刘嫖起身便要往外走,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田蚡当下便是随其站起身来,连忙挡在了刘嫖的身前,赔笑道: “臣方才尚在思虑之中,还请窦太主勿怪。” “我们坐下来继续聊,可好?” 今日眼线传来的讯息虽然很是机密,可这消息却是只对于皇后和刘嫖有用,若刘嫖此时真就这么走了,那么这个消息就几乎没有了任何的利用价值。 之所以方才田蚡没有一口应下来,一方面就是在试探刘嫖,另一方面,就是在想窦老太后和窦婴会不会听刘嫖的,应允他关于大鸿胪和少府两个官位人选之时。 眼见刘嫖此时态度如此绝然,田蚡也是深知自己不能够再迟疑了,否则让刘嫖失去了耐心,自己最终恐怕什么都得不到。 看到田蚡做出这般谦逊作态,刘嫖心里早已是猜到,她板着脸坐下,心里却是将田蚡好好地鄙夷了一番。 就像田蚡这般人,她素日里是最看不起的,若不是事关皇后,她绝然是不会和田蚡这等人作交易。 田蚡坐到了刘嫖的身前,而后放低了声音,言语道: “陛下今日去了长乐宫,足足待了三四个时辰才回到了未央宫。” 刘嫖点了点头,此事她早已得知,而且这其中也是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刘彻不说每日,但隔三差五就会去长乐宫拜见太皇太后,这并不是什么怪事,根本不值一提。 “陛下今日前去长乐宫,第一时间便是到了永宁殿,据臣所知,长公主今日在殿内召集了不少歌姬舞姬为陛下助乐,而这其中一个舞姬,名为卫子夫,便是被陛下一眼相中,而后两人到了那尚衣的轩车之中更衣,这一更衣,就是一个多时辰......” 听到这番话语,刘嫖脸上的神色终于是控制不住了,当下便是怒气横生,侧放在身体两边的双手更是不由自主的握紧。 显然,此时的她已经很是愤怒了。 女儿这些日子不止一次跟她说,刘彻现在对她很是不耐烦,平日里根本就懒得搭理她。 没有想到,刘彻对皇后不顺眼不顺心,甚至不予相见,却是被永宁殿一个出身低微的舞姬眯住了眼,竟然还一见钟情! 自己的女儿贵为皇后,日日索求却不予理睬,刘彻反倒是爱慕一个奴仆,这刘嫖怎能容忍? 只是她怒气刚到顶点,耳边便又传来了田蚡火上浇油之语。 正文 第六十九章 两人的交易 “臣听闻,陛下对那奴仆之女,一个贱婢舞姬竟是一见钟情,甚是喜爱,真是让人感到意外啊!” “皇后何等身份,更是盛世绝姿,温柔贤淑,堪为后宫典范,母仪天下,陛下怎会看上那样一个出身低贱之女,真是让臣想不通啊。” 此言可谓是一语中的,直中要害之处,真是字字珠玑,杀人于言语之中。 刘嫖对自己的女儿何等宠爱,根本容不得任何人对其不善。 刘彻刚刚即位的那三个月尚且待陈阿娇甚是宠溺,可之后没过多久便是恩宠渐驰,这几个月以来更是已经不甚厌烦,虽然在陈阿娇的骄横之下并不曾有什么明显的不满举动,却是刻意在回避。 先前陈阿娇与刘嫖提及此事,刘嫖还当是两人有些小的隔阂,或者是因为陈阿娇太过狂傲,对刘彻的有些言行举止确实出格,让刘彻心生不喜,她权当是一时之事,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今日看来,刘彻确实是对陈阿娇已经极度不喜,早已经是没有了太多的夫妻之恩。 在此之时,她自然是不能够放任一个刘彻一见钟情之人如此轻易的入宫,得到刘彻的宠爱。 如今刘彻登临大位一年有余,一年以来对朝政之事更是掌握的越发牢靠,不仅在这朝堂之上威信渐盛,更是有了自己的一些亲信之臣,再也不似即位之初那般孤立无援,甚至身边连几个近臣都没有。 若是真让这卫子夫这般顺利的进到宫内,得到一个名分,那说不定陈阿娇之后在这后宫之内的处境就会愈发艰难。 要知道虽然刘彻与陈阿娇成婚已有一年多之久,却是迟迟没有诞下皇子,之所以陈阿娇现在越来越不得刘彻之喜,这自然也是一个很是重要的原因。 如若这卫子夫这般进宫,备受刘彻宠爱,很快怀上龙种,恐怕即便是她都会感到异常的头疼。 毕竟窦老太后可是做梦都想有一个重孙子,她老人家已经是半只身子快要入土,都不知道还能够活多久,这个时候如果旁的女子诞下皇子,别说是别人,恐怕太皇太后便是要死保了。 到那时,即便是刘嫖有通天的手段,也是回天无力了。 显然,刘嫖不会将自己置于那么尴尬的境地,她便是要将事情坐在前面。 对于武安侯言语之中的激怒,她也是丝毫不掩饰自己不喜的神色,只见她言道: “多谢武安侯能够将此事告知本宫,待本宫回去之后便会告诉太皇太后和相国,让他们在大鸿胪和少府的人选上多加斟酌,给到武安侯一个满意的回复。” 说完,刘嫖便是站起身来。 而她身后的年轻男子也是随之起身,躬身立于其后。 “如此,臣便多谢窦太主了。”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待刘嫖出了正厅,田蚡便是面带笑意,一拂须髯,意味深长。 ...... 东方朔府上。 此时已入深夜,宁氏和仆人们也是早早歇下了。 原本东方朔在庭院之中走了两圈也是准备入睡,却是被回府的常虞叫住了。 两人走到正厅之中坐下,东方朔便是看向了一脸正色的常虞。 说来也是有趣,自己这最得意的两个学生,一个李千河,原先在自己身边之时整日都是一脸嬉笑,丝毫没有个正形;而常虞却是恰然相反,他素日不喜言笑,向来都是以谦谦君子的正然之色见人。 只是东方朔太了解自己这两个学生了,虽然性情相反,却都是心思极深之人。 常虞深夜叫住自己,东方朔想都不用想,必然是有急事要告之自己。 此时的东方朔心中也是在想,莫非是李千河的行踪有了消息? 说起来,东方朔也是有一年多没有见过自己的那个学生李千河了,虽是常有竹简送回,却也不过是嘘寒问暖的寥寥数语,甚至直到现在东方朔都不知道李千河究竟身处何方,所谋何事。 想到这里,再一联想到李千河的身世,东方朔心中未免很是担忧。 “老师,那个人又传信回来了。” 果然,深夜与自己交谈,显然是为了李千河之事。 “他说什么?” 常虞沉吟少许,便是从自己的内衫之中摸出了一个竹简,而后将其交到东方朔的手中,口中随之言道: “闽越国似乎有了异动,想要大举进犯东瓯。” 正文 第七十章 先生,何为甜甜的小情书? 听到常虞之言,东方朔也是很快看完了竹简所书内容。 其中的文字不多,总结起来就是方才常虞所言。 合上竹简之后的东方朔亦是感到有些奇怪,此时也是眉头微颦。 闽越和东瓯都是汉朝的属国,不过弹丸之地,竟然互相之间还有攻取对方之意? 所思之时,耳边已是传来了常虞之言: “闽越地处沿海,自商周之时的七闽部落发展而来,秦朝末年楚汉争霸之时,闽越首领曾经拥兵相助高祖皇帝,高祖一统天下之后,便是封七闽部落首领无诸为闽越王。” “如此一来历经几十年之久,闽越国凭借着江浙沿海一地之富庶,已经是拥有甲卒数十万,国力已然十分强盛。当今的闽越国国王无崮早就想要扩大自己的势力,占领附近小国之地,效仿越王勾践,中兴越国,这第一仗,便是要向实力弱小的东瓯国发难。” 常虞言罢,东方朔便已然是将这段历史在脑中梳理清楚了。 闽越国如今的实力确实已是今非昔比,早已不像几十年前那般流落于山间奚落之处,四海为家而行。 现在的闽越国那是真正的兵强马壮,国力繁盛,虽是无法与汉朝相比,却也是在附属国中位列前位。 反观东瓯国,由于国军马晏程昏晕无道,佞臣当政,早已是日渐衰落,不复当日之景。 若闽越国大军进犯,恐怕东瓯根本招架不住,不出两月,便是会被攻陷。 闽越国一旦攻陷了东瓯国,将其作为自己的一处庇护,再逐步吞噬周边附属国,恐怕便会对汉朝有着相当大的威胁。 如今的汉朝尚且面临北边匈奴的时时的骚扰,不知何时便会迎来匈奴国的大军来犯,若是再让闽越国成为自己后方的一个大敌,那恐怕腹背受敌之相已成定数,到那时真的就会遭遇空前的危机。 仅仅是听到这里,东方朔已经是感到心有压力,必要尽快将这个极大的隐患威胁拔出。 只是如此机密之事,恐怕即便是在闽越国内,也是只有极少数闽越国国王身边近臣知道,李千河又是如何探知? 而且,以李千河的身份,又为何将此事告之自己? 按理说,他应该乐见其成才对。 将此事告之自己,自己必然是会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事告知刘彻,行解决之法,并且以自己的能力和计策,还有汉朝的兵马和国力,想要解决此事也并非难事。 怎么想,李千河也不应该传信过来将此事告知自己才对啊。 正当东方朔疑惑之时,院外便是传来了轻扣房门之声。 如此深夜,竟然还有人前来? 便是东方朔,也是猜不到究竟是何人来访。 未等东方朔言语,常虞已然是起身前去开门。 待常虞推开院门,便是眉头微皱,不过他并没有多言,只是侧开身子,伸手示意来人进到正厅之中说话。 “是你?” 来者看到眼前常虞的模样,也是微微一怔,不过很快便是调整好了自己的神色,进入到了正厅之中。 待来客进到屋内,常虞便是关好了房门,自己则是坐在门槛之处,将剑置于自己的两掌之处。 听到院外之声,以及来人逐渐靠近的脚步之声,东方朔已然是猜到了来人的身份,早早便是起身。 “如此深夜,老奴又来登门叨扰,真是过意不去啊。” 粟恒笑着躬身行礼,却是被东方朔一把拉着坐下。 也是习惯了东方朔不顺宫礼,随心而行,粟恒也是没有多言,便是坐了下来。 “中常侍夤夜而来,是陛下要传话与我吗?” 粟恒笑着点了点头,却是没有多言。 那意思很明显了,常侍郎你可是号称天下第一智者,古今智计无双,想来我不道明来访缘由,你也是能够轻易猜出吧。 看到粟恒一脸神秘莫测的笑容,又是不与言语,东方朔立时便是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了。 老家伙,你倒是童心未泯啊。 也罢,你想玩,我便陪你玩玩。 当下,东方朔便是打量了一眼粟恒,而后缓声笑道: “我记得中常侍上一次前来虽然也是深夜,却身着一身素衣,更是以黑布遮面,掩饰身份,而今日却是毫不避讳,想来应该并不担心被人得知深夜前来与我相见。” “那么我想既是如此,自然所要向我言语之事也绝非机密要闻。” 粟恒听到东方朔的言语,脸上的神情却是没有丝毫变化,东方朔自然也是无法从中做出什么判断。 不过东方朔却也是满不在乎,继续言道: “虽然不是什么机密要闻,却也还是需要中常侍深夜来见,想来也是件急事。近日宫内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陛下自然也不会因为政事需要如此着急的询问我的意见,那么我想......” 东方朔稍作停顿,便是开口笑道: “若我所料不错,今日中常侍前来,要么是为了空缺的大鸿胪和少府一职的人选,要么就是为了那长公主宫内的卫子夫。” 终于,听到此言,粟恒即便是再能掩饰自己的表情,此时的神色也是为之动容了。 真不愧是连刘彻都绝口称赞的智者啊,宫内之事如此繁杂,他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不见思索,直接猜出了自己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旁人真的难以置信。 粟恒正欲开口,东方朔便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言道: “陛下现在为了新政之事,可谓是处处在避太皇太后和相国,还有太尉田蚡等人之势,大鸿胪和少府虽然位列九卿,却并非要害之职,我想以陛下的才智和谋略,自然是不会为了这两个位置的人选得罪这些人,那么想来,陛下让中常侍深夜前来,就是为了卫子夫之事吧,今日在殿内,我看卫子夫见到陛下之时兴致并不高,即便是得到陛下的青睐依然是一脸平静如初之色,陛下何等之人,当然是不想让卫子夫带着不情不愿的心绪进到宫内,此番,是要让臣以陛下的口吻,亲书一份甜甜的小情书,送与那卫子夫吧。” 粟恒听得那是一脸的懵然之色,缓了好久之后,才一脸迷惑之色的言道: “先生,不知何为甜甜的......小情书?”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曼倩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吧 次日卯时,东方朔已然是在侍卫的指引之下来到了未央宫。 等到殿内传来召声,东方朔便是踏步行于其内。 此时的宣室殿内,亦是无旁人在侧,仅有刘彻坐于首位,粟恒在其身旁恭候。 远观而去,便见刘彻一脸期待之色,显然已经是在殿内等候东方朔许久了。 一想也是,刘彻对卫子夫一见钟情,早已是难以相忘,此时心中所想便是让卫子夫心甘情愿的入宫,能够在他身边安心侍奉。 想要做到这般,便是需要东方朔那鬼斧神工般的文笔诡思,用其绝妙之言,陈述利弊,方能让卫子夫能够开开心心入宫,高高兴兴陪在刘彻身边。 若非昨日眼见那卫子夫脸上不愿之色显而易见,刘彻昨天就想将卫子夫带进宫内。 后来转念一想,这般行事确实是有些过于唐突鲁莽,还是应该给到卫子夫一些的准备时间,让其内心有一个缓冲。 所以,回到未央宫之后,刘彻便是立刻派粟恒夤夜前去拜访东方朔,让东方朔亲书述情之书,然后递与永宁殿之中,让卫子夫能够明白他的一番心意。 你侬我侬的甜言蜜语,刘彻自是不便述于竹简之中,但是这显然是脸大皮厚,又巧言多思的东方朔所擅长的。 刘彻都不用多想,便是很放心东方朔能够将此事办好。 他昨日特意嘱咐粟恒,让东方朔在那述情之书中不要写的太过生涩古朴,言简意赅,直抒胸臆便可,否则就不像是刘彻所言了。 此番见到东方朔手握竹简而来,刘彻便是心感欣慰,脸上自是流露出欣然之色。 在这深宫之中,能让他丝毫不用避讳自己感情神色的,恐怕也不过一手之数,东方朔自然就是其中一人。 “这般清早便是让曼倩入宫前来,朕真是有些过意不去啊。” 刘彻示意东方朔坐到他的身边来,轻言笑道。 看到刘彻那脸上的真诚之笑,东方朔都懒得理他,脸上更是没什么好颜色。 “陛下嘴上说着过意不去,其实内心此时早已是乐开了花吧。” “臣昨夜可是为了陛下之事一夜未眠,现在都有些精神恍惚,全身无力,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全然无事的走回家中了。” 所谓该诉苦那就得诉苦,该哭惨的时候那就得哭惨,不然君王根本就不知道你到底为他付出了多少心力。 要知道写这两份竹简,可是足足用去了东方朔半刻钟的宝贵时间啊! 听到东方朔之言,刘彻哪里能不知道他的这小心思,当下便是笑道: “曼倩辛苦了,深夜之时还要为了朕之事操劳,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吧。” 你看,这一诉苦,一卖惨,刘彻不就主动开口要赏赐自己了吗? 所以,东方朔真是将刘彻的心思手拿把攥,了然于胸。 不过此时的东方朔一时半会儿也是想不到自己想要什么,沉吟少许之后亦是没有开口。 要说官职吧,他现在虽然只是个常侍郎,但却能够时时在刘彻身边进言献策,也是不错了;要说钱财,之前刘彻已经赏赐了不少,那一次在太皇太后的宫中更是得到了不少奇珍异宝,那可都是价值不菲的珍宝,要是拿到市集上去贩卖,可是能够换到一笔巨额的钱财;你要说美人......东方朔可看不少这世间的绝大多数女子,便是长公主那等气质容姿,身份地位,倒追之下东方朔心里也是没有什么感觉,就更别说寻常女子了。 思来想去,东方朔竟然发现自己现在甚至是有些无欲无求了,一想到此,东方朔也是感到有悲哀。 自己穿越而来不过数月之时,竟然已经对这世间之物少有兴致,想来也是有些令人感到唏嘘。 “怎么?曼倩没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吗?那朕可是收回方才的......” “陛下金口已开,臣岂能拒绝,一个连赏赐都不想要的臣子,那不很是危险?” “只是臣的这个请求,恐怕陛下并不见得会应允。”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区区闽越,也敢怀狼子野心? “曼倩尽管开口,朕自是不会不允。” 刘彻长袖一挥,便是潇洒言道。 只不过下一瞬刘彻便是有些后悔了,因为东方朔脸上的神色实在是太过古怪了,怎么看都不太妙的样子。 依照他对东方朔的了解,每当东方朔露出这样的表情,那都会有极为不寻常之事发生。 一想到此,刘彻心中的后悔之意便是越发浓郁了。 面对东方朔,思想之中可是丝毫不敢有一点的松懈,否则就会落入东方朔的言语彀中。 只是此时的东方朔脸上的笑意却是早已收住,取而代之的便是一脸正然之色,甚至竟然是坐起身来,躬身而立,施以一礼。 看到东方朔这般作态,刘彻心中自是疑惑不解,便是刘彻身后的粟恒也是皱紧了眉头,不知道东方朔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曼倩,你这是......” 没等刘彻问完,东方朔已然是抬头言道: “臣有一个学生,喜好游历四海,步行天下,昨夜他传来消息,说闽越国国王无崮已然决定要举兵攻打临近小国东瓯,恐怕不日之内大军便会开拔。” 一言落,两人惊。 听到东方朔之言的刘彻此时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嬉笑之色,当下便是陷入到了沉思之中,几息之后,刘彻便是抬起头来,一脸凝重之色的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前的东方朔。 “曼倩,此等之事,即便是在闽越国国内也是绝密要闻,恐怕闽越国一般的臣子都无法知晓,你那学生究竟何等身份,竟是能够探听到这等消息?” 早就知道刘彻会有此一问,东方朔便是答道: “陛下,臣那学生行迹诡异无常,更是有一身绝顶的暗探本领,恐怕普天之下在暗探消息方面无人能够出其右。” “只是平日里即便是臣与自己的那个学生也是很少见面,即便是书信往来也是极少的,昨夜他传讯于我,我也是吃了一惊。” 东方朔的这般解释可谓是字字无虚,皆是实言相告。 只不过有些事,东方朔断然是只字不会相提,全然藏匿于心。 在他看来刘彻也绝然不会问到那一方面,即便刘彻真的问了,他也不会透露出一个字,否则,恐怕就会迎来通天的祸事。 到那时,这太平了几十年的天下,恐怕就又要血流成河了。 那等悲惨之事,东方朔是绝然不会让其发生的。 若非形势所迫,东方朔甚至都不愿意在此事之中提及李千河来,可他深知刘彻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非常豁达,可内心深处却是极其多疑,自己若不实言相告,一方面刘彻不会轻信,另一方面,刘彻还会对自己和李千河心存怀疑。 既然如此,东方朔只好是将此事的原委和盘托出,这样一来,刘彻便是不会起什么疑心了。 “原来如此。” 听到东方朔的解释,刘彻也是点了点头,只是下一瞬脸色便是一变,右手更是猛然击向自己面前的龙案。 “轰隆!” 一声闷响之后,刘彻的右拳便是将自己面前的龙案生生的砸出了一道凹陷。 “区区闽越,世受天恩,不思如何报效我大汉朝,反倒是起了狼子野心,竟然还敢想着攻打东瓯,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龙威之下,粟恒便是将自己的头垂的更低了,根本不敢去看自己身前的刘彻。 只有东方朔,直面刘彻的怒火却是丝毫不曾避讳,两眼直视刘彻,似乎还有话未尽。 刘彻自然是看出了东方朔想要言语,当下便是微微颔首,道: “依曼倩来看,此事该当如何处理?朕是否应该立刻遣兵派将前往闽越国,将那心怀异心的贼子们通通剿灭?” 东方朔听了刘彻之言,既没有点头表示赞同,也没有摇头表示不可,看得刘彻是一脸的懵然之色。 “陛下还记得吗?臣方才说过,我有一个请求。” 刘彻听后点了点头,只是脸上的不解之色却是愈发浓郁了。 都这个时候了,东方朔竟然还想着要自己的赏赐? 实在是有些分不清场合,不合时宜了! 没等刘彻训责,东方朔便是侃侃而谈道: “闽越地处沿海,自商周之时的七闽部落发展而来,秦朝末年楚汉争霸之时,闽越首领曾经拥兵相助高祖皇帝,高祖一统天下之后,便是封七闽部落首领无诸为闽越王。” “如此一来历经几十年之久,闽越国凭借着江浙沿海一地之富庶,已经是拥有甲卒数十万,国力已然十分强盛。当今的闽越国国王无崮早已是忘记高祖之时给予他的恩典,才能够让他这一族能够有一国之力立足,现在的无崮只想要扩大自己的势力,占领附近小国之地,效仿越王勾践,中兴越国,这第一仗,便是要向实力弱小的东瓯国发难。” “在臣看来,无崮此番的志向恐怕不小啊,绝不仅仅是占领一个东瓯这么简单。” 东方朔言语之间,刘彻听得可谓是无比仔细,他也是跟着东方朔的言语理清了自己的有些思路,当下心中便是已经有了一些对策。 “还请陛下派遣能征善战之将,带领五万精兵,驰援东瓯。” “此番将闽越国大军击而破之,则我大汉朝天威远播,陛下之威名令天下之人心悦诚服,东瓯国更是会世世铭记陛下此番援助之恩,为我大汉朝永镇南方!” 东方朔的话,可是说到了刘彻的心窝子里去。 他即位到今天已经有一年又六个月之久,可是作为天子,他的声名之威却是远不及太皇太后,甚至比之窦婴田蚡都要差上几分,若非此前在和亲之事上找回了几分威严,恐怕直到现在天下之人都只知太皇太后,不知皇帝。 如今的他,他需要一场大战的胜利来提高自己的威望了。 显然,闽越国此番进犯东瓯,便是最佳的良机。 这可不是刘彻主动求战,那是为了庇护自己的附属国不受欺凌,于情于理,都没有人可以加以阻拦。 只不过现在的刘彻心里却是在想另一件事,只见他笑着看向东方朔,言道: 正文 第七十三章 立军令状 “不知曼倩方才所求之事究竟为何?可以与朕言讲了。” 此时就算是刘彻再愚钝,也是能够联想到东方朔所求究竟为何事了,他笑着看向东方朔,便是发问。 只是东方朔原本也没准备藏着掖着,当下便是躬身而立,一脸正色道: “臣恳请出征闽越!” 说出此言之时,东方朔脸上便是再无平日里半点嬉笑之色,取而代之的便是连刘彻都没怎么从他身上见到过的凝重之色,神情之中更是满怀期待。 刘彻还从未在东方朔身上见到这般强烈渴求之色,此时也是感到有些惊讶。 其实在东方朔诉说此事之前,刘彻亦是没有想到东方朔所求之事竟然是为了随军出征,要知道在所有臣公眼里,东方朔都是刘彻身边的智臣,为其出谋划策,排忧解难,恐怕根本没有人想到东方朔竟然会想着出征。 一般的士子身体都较为孱弱,比之一般民众都稍显不足,更不要说是与军士相比,所以士子们对于行军之事那都是避而远之,生怕受其之害。 而东方朔平日里都是以学士的身份示于众人面前,根本不会有人想到东方朔竟然还想着出征,上战场,那可不是开玩笑的,稍有差池,恐怕性命堪忧。 此时的刘彻也是看向了东方朔,肃然道: “出征之事可不是玩笑,战场之上绝非朝堂,一戟一剑便可轻易取人性命,曼倩你从来都没有过上战场的经历,这种事你还是不要参与了。” 此战之重要性不用刘彻多提,之前东方朔已然是叙述的很明显了。正因如此,此番出兵闽越刘彻更是不容有失,自然是会派遣沙场宿将率军前往,东方朔的这般请求刘彻自然是无法应允了。 此时在刘彻的心中,还在盘算着东方朔为什么回想着要随军出征闽越,难道是为了博取战功?亦或者说是单纯的一腔热血想要献于朝廷? 说实话现在的刘彻也是对东方朔的真实想法猜之不透,在他看来东方朔与自己现在的一个君臣关系,自己对他的信任,他根本不需要凭借着上战场积累战功,至于一腔热血...... 不过对于刘彻的拒绝之言,东方朔却是并没有顺从,而是继续言道: “陛下,臣自幼习读兵法,操习武艺,满朝文武之中,恐怕对闽越国在军力,行军规律,阵法布置方面绝对没有人可以比臣还要了解,臣的武艺,虽不在众将之上,却也不会相差太远。” “还请陛下能够给到臣这个机会,臣定不负命!” 东方朔此番言语可谓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将自己的优势尽数言明。 只不过听到东方朔之言的刘彻虽然眸色一闪,却依旧是没有给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沉吟少许之后,东方朔终于是一咬牙,双手抱拳言道: “臣可立下军令状,若无法在三十日内大败闽越,以死谢罪!” “好!” 东方朔言语未落,刘彻已然是唰的一下站起身来,而后快步走向了东方朔,两手一伸便是紧紧抓住了东方朔的双手,使劲的摇晃两下之后便是义正严词的说道: “曼倩你有此志,朕甚是欣慰。” “你也不用担心,朕自是会派遣大将同你一道前往,你只需要安心辅佐,为其出谋划策便是。” 听到刘彻之言的东方朔,不禁是心里暗骂一声。 不愧是你啊小彻彻,这般年龄就已经是如此老谋深算,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呢是吧,是不是我只要不立下军令状,你就绝然不会松口? 真是只小狐狸! 不过东方朔也很是清楚,刘彻并不是真想自己落败后以死谢罪,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刘彻生怕有什么闪失,所以要让东方朔全力以赴罢了。 能够立下军令状,就已经代表了东方朔内心的一个态度,刘彻自然也是会放心许多。 而且有东方朔这么一个智计无双之人随军出征,刘彻当然是会放心不少。 正文 第七十四章 调兵可是要兵符的 “既然如此,曼倩你以为该何时出征?” 再度坐下之后,刘彻便是发问道。 “兵贵神速,自然是越快越好,还请陛下在今明两日之内调遣好将领,最迟后日,我们便要动身前往闽越。” 闽越距离京都可是不近,所以出兵闽越自然是需要刘彻手上的兵符和诏令,前往闽越国最近的会稽郡调兵。 刘彻听到东方朔所言之时心里也是咯噔一下,说实话你别看他刚才在那言之凿凿,可他还完全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那就是调兵是需要兵符的啊! 没有兵符,你便是刘彻那也无法调兵啊,谁不知道现在这大汉王朝是太皇太后在掌势,谁敢越雷池半步,触她老人家的霉头? 刚才光想着依靠此仗提升自己的声名和威信了,哪里想过兵符现在都还在长乐宫太皇太后的手里,自己就算是想要调兵,那也是没有半点办法的啊。 想到这里,刘彻便是哑火了,一时之间也是低下头来,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只是看到刘彻一脸愁色的东方朔却是一脸轻松之色,显然,他在就想到了这一点。 刘彻想要从太皇太后那里得到兵符的可能性,不说是绝无可能,那也是万中无一,恐怕就算是刘彻低声下气,陈述利弊,将姿态放得再低,窦老太后都不可能说将兵符给到刘彻。 这其中自然是有原因在的。 第一,窦老太后本就奉行黄老之术,喜无为之治,根本就不愿意开战,面对持续骚扰贻害北方的匈奴国,窦老太后尚且都能视而不见,任其发挥,甚至欣然接受和亲之事,你就更别说是一个小小的附属闽越国要攻打东瓯国了。恐怕在窦老太后和窦婴看来,闽越攻打东瓯都是件好事,眼看现在的闽越国力越来越强盛,军力更是日益精进,正愁无处消磨,正好他此番要攻打东瓯,自然是需要花费打量的国力军力,钱财粮草。他们只需要坐山观虎斗,看着闽越国消耗自己的实力就行了。 第二,就算是将兵符给到刘彻,让刘彻派人前去调兵攻打闽越,驰援东瓯,最终也不过是得罪了一个较为强大的附属国,遭其记恨,而得到的却只是一个极为弱小的东瓯国,根本无法提供给汉朝什么实质性的帮助,若是打了大胜仗,还会让刘彻的威信日益增长,这怎么看都是个百亏不赚的买卖。 以窦老太后和窦婴的精明程度,自然是不会和刘彻做这样一个买卖。 所以,长乐宫的兵符,刘彻是断然拿不到的。 不过,这些都是东方朔的看法,此时在刘彻的心中,他依然坚定的认为,在此事之上,太皇太后肯定不会再与自己挣扎,肯定是会将兵符先交由他手上。 “曼倩你先回去等待朕的消息吧,朕这就动身前往长乐宫,请求太皇太后将兵符借于朕。” 说完,刘彻便是站起身来,当下便是要向外走去。 眼见他如此心急,东方朔也是没有做任何的阻拦。 因为即便他现在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告知刘彻,告诉他此番前去长乐宫不但不会如愿得到兵符,肯定还会遭到太皇太后的训斥,刘彻听后也是肯定不会相信的。 所以既然如此,他也就不想再多言了。 有些事情,必须自己亲身经历,才会明白到底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只是在刘彻快要行步出宫之时,东方朔淡然言道: “臣就在此处等候陛下。” 见东方朔并不打算走,刘彻也是明白东方朔肯定是觉得自己此番前去长乐宫拿不到兵符,现在的刘彻不到十八岁,到底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当下也是赌气道: “曼倩你自便吧。” 说完,刘彻便是一挥衣袖,快步下了台阶。 此时的殿内也是只剩下东方朔一人,他便是坐在了地上,开始盘算起了之后的事情。 ...... 来到长乐宫的刘彻可谓是步步生风,火急火燎。 从车辇上下来之后便是快步走进了长信殿内,也不顾侍卫的阻拦,当下便是跨步走了进去。 说起来这些日子太皇太后和窦婴一直在琢磨之前和亲一事,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此时窦婴也是坐在太皇太后的身前与其说笑言语,哄得老太太很是开心。 听到外面侍卫的无奈喊声,以及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窦老太后和窦婴都是知道肯定是刘彻来了。 平日里敢在这长信殿内横冲直撞的,也就刘彻一人罢了,只不过他们两个人根本就不知道刘彻此番前来究竟所谓何事,还以为他是为了大鸿胪和少府两个官位之事来的。 毕竟之前在朝堂之上,臣子们对于此事可是争得不可开交。 尤其是窦婴和田蚡,已然是撕破了脸皮,两人都表露出了志在必得之意。 只是争到最后,依然是没有个定数。 想来刘彻此番前来便是为了这大鸿胪和少府官位之事。 不过窦婴心中却是在想着另一件事,那便是一个多时辰前刘嫖所告知她的事情。 这件事情他原本是不打算参与的,可是刘嫖却是在窦老太后的面前大哭大闹,迫于无奈,他只能是答应帮忙运作此事。 不过他心里其实很明白,这件事简直是个烫手的山芋,若是处理不好不但落不下任何的好处,还有沾上一手的腥味儿。 结果刘彻刚一进殿走到两人的身前,便是躬身行礼,而后言道: “孙儿拜见奶奶。” “彻儿这么匆忙前来,是有什么急事要告知奶奶吗?” 听到窦老太后的闻言,刘彻便是目色一凝,而后看了看旁边的窦婴,侧过头来言道: “朕得到消息,闽越国欲要大军进犯东瓯!”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委屈的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大章”) “闽越国?进犯东瓯?” 听到刘彻此言的窦老太后先是在自己的脑中想了那么一瞬,这才有了一个较为清楚的印象。 只不过无论是闽越还是东瓯,都是属于汉朝的附属小国,附属国之间发生一点摩擦这也并非是什么奇怪的事,窦老太后甚至觉得刘彻都有些大惊小怪了。 如此形色匆忙的赶来,窦老太后还以为刘彻是有什么急事呢,没想到竟然就这般小事。 果然,在窦老太后看来,这种附属国之间的摩擦不但无害,反而对汉朝是有利的,能够削弱彼此间的实力。 一旁的窦婴在听到刘彻的言论之后,再看看窦老太后的神色语气,心中也是一笑。 刘彻到底还是个少年啊,这般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哪里又知道窦老太后根本就对这等事情毫不关心,恐怕在窦老太后看来闽越国就算是将整个东瓯国吞并了都无关痛痒,毕竟东瓯国也并没有多大的地盘。 “没错奶奶,如今的闽越国早已今非昔比,其国王无崮更是怀狼子野心,一直想要中兴越国,几十年来发展国力,如今已然是财力繁盛,军力强悍,此番若是我们束手旁观,坐观其斗,那么等到闽越国吞并了东瓯,那时我汉朝的南方就失去了一道牢固的屏障,可谓是唇亡齿寒,更是会让其他附属国心寒啊奶奶!” “所以朕以为,我们必须立时派兵攻打闽越,驰援东瓯。这样不但能够扬我汉朝国威,让其他心有异思的附属国,甚至是外夷胆寒,更是能够让东瓯从此” 此时的刘彻一心想着攻打闽越,援助东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窦老太后的神色和语气,所以此时他还在陈述利弊,与之盘旋。 没等窦老太后开口,一旁的窦婴已然是躬身行礼,言道: “臣以为攻打闽越,援助东瓯不妥。” 闻声,刘彻便是看向了自己身旁的窦婴。 其实刘彻想过自己此番前来可能会需要费一番口舌,甚至是要放低姿态,才能够从这长乐宫中拿到兵符,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只是说出了想法,窦婴竟然就直言说此举不妥。 虽然平日里窦婴也经常会与自己想法理念相悖,可一般都会极其隐晦,亦或者直接借自己的手下之言说出,可今日他竟然是如此直接的与自己争论,这简直是让刘彻感到意外。 在意外的同时,刘彻此时的心中自然还有着几分的不忿。 在他看来这等军国大事怎可儿戏,如若此番不出兵相援,天下臣民将会如何看待他?史书中将会如何记载他? 作为相国的窦婴,难道连这都想不到吗? 还是他根本就觉得自己孱弱无能,可以随意出言顶撞自己? 之前在和亲之事上窦婴便是不断给自己施压,如今面对闽越国要出兵攻打东瓯又是想要将自己拦住,这皇帝到底是他刘彻,还是窦氏一族,是你窦婴? 想到这里,刘彻眸色之中已然是闪过一抹寒光。 便是直面而立的窦婴,在看到刘彻的当下眼神之时也是感受到了他此时心中的愤怒,只不过窦婴到底是经历过风雨的老臣,更不要说他现在身边还坐着窦老太后,他哪里会被刘彻的一个眼神吓到。 “陛下,臣之所以觉得不妥,是有四个缘由。” “这其一,便是闽越国距离京都可谓是路途遥远,他们若是决心要攻打东瓯,我们就算是派兵前去也是有些迟了。” “这其二,闽越国这些年来国力日益强盛,仅仅是每年上贡之钱粮,便是足够我整个京都半年之用度,而东瓯的国君却是对我汉朝供奉极微,臣都怀疑他东瓯是否还将我汉朝放在眼里。便是闽越此番未曾向东瓯用兵,臣都想向陛下请求,给那东瓯点颜色瞧瞧。” “其三,若闽越国真有狼子野心,想要一举将整个南方据为己有,我们到时候便能有正当的理由,将其彻底抹平,这难道不是一劳永逸之措吗?” “至于其四......陛下有没有想过,若是我们此番派兵攻打闽越,即便是帮助东瓯解了这燃眉之急,却是彻底得罪了原本与我们一直结好的闽越,若是之后闽越再暗自积蓄力量,联合其他临近附属国,甚至是外夷,那我汉朝岂不是腹背受敌,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到那时,天下民众该当如何?我汉朝该当如何?陛下面对天下人指责,又该当如何?” 听到窦婴这四条缘由,窦老太后便是连连点头。 在她看来窦婴之言可谓是言之有理,都是切中时弊,直中要害。 这每一条,都完全是说到了窦老太后的心坎上。 闽越国这些年来对于汉朝那可是毕恭毕敬,每年按礼上贡的钱粮珍宝更是不计其数,窦老太后平日里所用之物几乎有一半都是出自闽越。 这若是真的出兵相助东瓯,那到时候此仗无论成败,可以说日后闽越国都会对汉朝怀恨在心,找到机会便是要借机报复。 最重要的是窦婴方才所说的第四点,那真是让窦老太后感到难以心安,甚至此时的后背都是有些微微发汗。 一想到若是出兵攻打闽越不成,反受其联合别的附属国和外夷之害,让汉朝迎来史无前例的大战,恐怕到那时恐怕再无宁日。 所以此时的窦老太后心里其实已经是下定了决心,无论刘彻再说什么,她都不会将兵符交给刘彻,让其调兵攻打闽越国。 而听完了窦婴之言的刘彻,看到窦婴和窦老太后此时的神色,也是终于明白了,今日恐怕他就算是费尽口舌,再怎么言语,都是无法得到窦老太后手上的兵符。 窦婴所言虽然听起来恰如其分,像是很有道理的样子,其实只是在混淆概念,顾左右而言他罢了。 他所说的话,都是为了自己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言,并非是真的为了汉朝。 只不过刘彻虽然很清楚这一切,却是也明白,即便自己将其戳破,他也会找到别的言论来反驳自己。 既然如此,刘彻也是不愿多留了,当务之急,便是回去找东方朔商量对策。 现在的刘彻终于是有些明白为何自己行步出未央之时,东方朔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了。 显然,东方朔是知道自己此番前来必然是不会得到满意的结果,但又知道自己在那个时候又断然是听不进去规劝的,所以便留在了殿内等候自己。 想到这里,刘彻便是又忍不住在心里称赞东方朔。 曼倩对太皇太后和窦婴的了解,完全是在朕之上啊!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曼倩还有办法吗? 再次回到未央宫,刘彻刚走到殿阶前,便是一眼看到了毫不拘束,一屁股坐在殿内的东方朔。 此时的东方朔依靠在殿内的柱子之上,竟然是已经昏昏欲睡了,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刘彻的到来,嘴角还不时的抖动两下,似是在品味什么。 看到这一幕的刘彻心情不知道为何突然便是好了许多,之前在长乐宫时内心的愤懑此时也是一扫而空,阴霾抹去了大半。 身后的粟恒想要尚谦将东方朔叫醒,却见刘彻用手指放在自己的嘴边,作嘘声状,而后招了招手示意粟恒先退下。 待到粟恒退到后面,刘彻便是悄无声息的坐在了东方朔旁边,也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开始闭目眼神。 登基一年多了,刘彻也是从一个如何处理朝政之事,怎样与群臣相交博弈不太明晰的小皇帝,逐渐成长为了一个已经是比较成熟的君王。 说实在的,尽管已经即位一年多,他夜深人静之时,依然经常会感到惆怅,因自己并没有强力依靠而感到苦恼。 在这朝堂之上,与自己理念相悖的臣子太多,而一心忠于他,与他政治理念相同的臣子却又太少。 太皇太后和窦婴一党势力可谓极其庞大,称其为只手遮半边天都尚且不为过。 而另一面,自己的母亲还有舅舅田蚡,也在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想要争得几分权力,几分荣华。 说起来,自己虽然贵为帝王,却是并没有多少的实权在身,便是为了国事都难以得到窦老太后的支持,可以说是简直是无比的憋屈。 只不过,虽然他身边像窦婴,田蚡这般位高权重之臣并不与他同心同德,可他也上有卫绾,公孙弘这样忠心于他的老臣,下有东方朔,董仲舒这些能够为他分忧,建言献策的年轻之辈,所以刘彻依然觉得,自己还是大有可为的。 过了不多久,东方朔也是醒了过来,刚一摸自己的鼻子,恍惚之下便是看到了跽坐在他身旁的刘彻。 这一下倒也是给刚刚睡醒的他吓了一跳,不过吓归吓,东方朔却是不慌不忙,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在这大殿之中睡下有什么不可之处,反倒是一脸幽怨地看向了刘彻。 “陛下怎么不叫醒臣,吓死臣下了。” 见东方朔也是醒过来了,刘彻此时也是顾不上和他玩笑。 之所以他没去惊扰东方朔,便是想让东方朔保持一个清醒的状态醒来,这样他才能够与自己商议出兵闽越一事。 “朕方才去长乐宫,没能要到太皇太后手上的兵符,而且太皇太后和相国的意见都是觉得出兵闽越实为不妥。” 面对东方朔,刘彻都不好意思跟他诉说刚才在长乐宫的遭遇,自己就说了几句话,全程是听窦老太后和窦婴以近乎训斥的态度的话语,可谓是又气又感到无奈。 见刘彻这般神态和语气,东方朔都能想到他去长乐宫之后与窦老太后和窦婴之间的对话,肯定就像是个受气的孩子一样。 “眼下没有兵符,无法调兵,曼倩还有办法吗?” 刘彻这个人从小就和大多数的帝王不一样,这个年纪的他只要是自己想要做的事,根本就不会去考虑一个利弊,究竟有没有人反对,做了之后会产生怎样的一个后果,这都不是刘彻会去想的事情。 无论是之前的和亲之事,还是今日想要出兵攻打闽越,刘彻只要是下定决心要去做,就全然不会去想自己会面临什么阻力。 只是现在他没有兵符,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再去派兵攻打闽越,解东瓯眼下之急。 所以他所能够依靠的,便只有总能够给他提出无双智计的东方朔了。 这等事,若是东方朔都没有解决之法,恐怕天下就再没有人能够给他提供计策了。 刘彻此时便是眼巴巴的看向了东方朔,一脸期待之色的等着他回话。 在他看来,东方朔能够预先想到自己无法从长乐宫得到兵符,要在这殿内等待自己,必然心中已经是有所盘算了,绝对不会是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身上。 正文 第七十八章 臣只要一人 “虽然调兵必须需要手持兵符,可是没有兵符却并非就调不了兵。” 这句话确实是有些拗口,而且一般人平常也不会这样说话,所以听到东方朔此言的刘彻也是有些晕头转向的,一时之间显然是没有理解东方朔所言究竟是为何意。 正值疑惑之时,东方朔便是缓然开口向刘彻解释道: “陛下,此番想要成事,恐怕只能是先斩后奏了。” “先斩......后奏?” 这个词显然此时还没有问世,刘彻听到之后便是一愣,只不过以他的见识自然是能够理解到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当下便是皱起了眉头,陷入到了思索之中。 如今太皇太后和窦婴极力反对此事,从明面上来看已然是没有了解决之法,可东方朔所说的先斩后奏,又是要如何行事? 如今没有兵符,这无论怎么看,都似乎没有办法调兵前往啊。 就算是要先斩,那也得能够有兵在手才行,没有兵,斩什么?拿什么斩? 看到刘彻脸上的疑惑之色,东方朔便是再度出言向刘彻解释道: “此事万分火急,自然不可再拖延,臣今日便亲赴会稽郡,想方设法将会稽之兵调往攻打闽越,驰援东瓯。” 听到东方朔的解释,刘彻不但是没有恍然大悟,反倒是愈发迷惑了。 东方朔就算是去到会稽郡,可是身上没有兵符,那也断然是调不了兵啊。 要知道汉朝的对于军队的调动有着极为严格的规定,若是来人不持汉朝调兵虎符,那就算是大将军当面,也是没有调兵资格的。 而且最为尴尬的是,现在天下谁不知道虽然皇帝是刘彻,但其实完全是窦老太后在把持着朝政,军国大事怎么可能越过她老人家,恐怕就算是东方朔带着自己亲笔撰写的诏令前往会稽郡,都无法得到郡司马的同意。 如此一来,东方朔拿什么让会稽郡的郡司马同意调兵一事? “请陛下相信臣,臣既然敢立下军令状,自然是心中有数,只是个中细节如果尽数告知陛下,那只能是陷陛下于两难之地,所以臣恳请陛下允许臣今日便赴会稽郡!” 并非是东方朔可以隐瞒,而是这其中的细节他此时真的不能全盘托出,否则如果刘彻一旦听了他的话犹豫,那很有可能就会改变主意。 东方朔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刘彻自然也是不好再追问了,当下便是坐起身来,两只手紧紧的抓住东方朔的双手,一脸的凝重之色,言道: “曼倩你才是真正的国之肱骨,朕之臂膀啊!” “此番前去,切切要当心,若遇险情,定要避趋,朕可以丢一个东瓯,可万万不能够失去你!” 刘彻的脸上尽是真挚,更是紧紧的握着东方朔的双手。 这些话语不是虚言,都是刘彻的真实想法。 若是为了此事东方朔有所闪失,刘彻觉得自己定然追悔莫及。 正如他说说,汉朝可以丢一个东瓯,大不了等自己掌握兵符再打回来,可他不能够失去东方朔,因为那样就像是失去了自己的臂膀一样。 面对刘彻如此之言,东方朔亦是感到心中泛起了阵阵炙热。 他与刘彻的关系,早已超脱了一般的君臣之间的关系,反倒是亦师亦友,彼此之间可谓是心照不宣。 重重的点了点头,东方朔便是躬身行礼,而后言道: “臣记得陛下身边有五百羽林军,不知能否借给臣。” 刘彻虽然日常的言行都在窦老太后和窦婴的密切监视之下,可他到底还是个极为聪慧之人,也是暗地里训练了一支几百人的精兵。 这些人无一不是自幼习武,武艺极为高强之上,可以说是刘彻身边的一支隐于无形的杀招,除了刘彻之外,便再无人知道。 东方朔也是之前在于刘彻商议和亲之事时,偶然从刘彻的口中听闻他在身边养了一支五百人的军队。 这支军队的战力可谓是极强,若是与一般的军队相比,恐怕至少能够与一支三千人左右的军队一战,并且能够战而胜之。 就是如此之强悍! 虽说刘彻平日里从来都是放低自己的姿态,尽量不与太皇太后和窦婴,以及田蚡这些把持朝政之人争斗,可他却是从未停止过积蓄培养自己的势力。 见东方朔竟然向自己讨要起了那支羽林军,刘彻也是颇为犹豫,只不过再三思虑之下,刘彻便是一咬牙,说道: “这可是朕隐藏最深的一张底牌,除你以外根本无人知晓其存在,曼倩你可别给朕全部折腾光了,朕平日里能够动用的资源可谓是少之又少,能够拉出这样一支军队可是相当不容易,你要知道......” “好了好了陛下,臣答应你,绝对不给你败光了,这总可以了吧。” “最好没什么伤亡才......” 原本还想再言的刘彻注意到东方朔脸已经拉下来了,这才干咳了两声,言道: “这五百军士,任由曼倩你差遣,朕会嘱咐他们,见你如见朕亲至。” 听到刘彻这番话,东方朔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而后便开口道: “除此以外,臣还有一个要求。” “朕跟你说,你不要太......” “嗯?” “你不要太......太过担心,你的所有要求,朕全都应允。” 此时的刘彻在面对东方朔的时候就像是面对自己的老师一般,完全是不知道该怎么出言反驳,厉声的话还没说道一半,到了嘴边就已然是话锋一转。 “臣此番前去,恐怕是场恶战,而会稽郡虽然有着精兵数万,却是缺少一个能征善战的大将。” 听到此言的刘彻便是皱起了眉头,而后沉吟少许后言道: “恐怕朕无法派给你一个能征善战的大将。” 不想东方朔却是一笑,而后言道: “臣所要之人,陛下随言便可召来,而且此人定然是会欣然接受,甚至还会很是惶恐,拜谢陛下赏识之恩。” 刘彻此时也是一脸的懵然之色,他就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到自己的身边哪里会有这样一个人。 却见东方朔轻然一笑,便是道出了一个名字。 正文 第七十九章 这就是他行事言语的高明之处啊 “臣所要之人,名为卫青。” “卫青?” 听到这个名字的刘彻登时便是一睁,苦思冥想之下也是丝毫没有想起有这么一个武将。 莫说是武将了,甚至在刘彻的印象之中都没有这么个人名儿。 “朕并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你确定朕认得他?” 东方朔摇了摇头,言道: “陛下并不认识他。” 一听此言刘彻便是怒了啊,虽说朕待你亲厚,与你亦师亦友,可你也不能这般戏弄于我啊,朕都不认识此人,你还问朕作甚? 当下刘彻便是没好气的看向了东方朔,显然是等待着他的一个解释。 果然,见刘彻脸上已然不喜,再这么吊着他恐怕刘彻就该发怒了,东方朔也是没有再没卖关子了,当下便是言道: “卫青这个名字陛下自然是没有听说过,但臣想......卫子夫这个名字,陛下必然是知道的吧。” “卫子夫?” 这个名字刘彻自然是耳熟啊,自从长乐宫一别,刘彻这闲暇之时脑中便经常会浮现出那个气质绝然的女子,那般容貌,那等身材,简直是让他日思夜想啊。 只是这两人同姓,却是不知究竟是何关系? “卫青,便是卫子夫的亲弟弟。” “原来是她弟弟......” 刘彻此时也是作恍然大悟状,脑中似乎突然有那么点印象,之前长公主似乎跟他稍稍提过一下,在她的宫中有个骑奴,自幼修习武艺兵法,尤其精通骑射。 只是当时刘彻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心思都在玩戏娱乐之中,加上长公主有没有指名道姓,所以刘彻自然是没有什么印象了。 “卫青虽然年不过十六,却是自幼熟读兵法,对行军打仗之事有着极为敏锐的判断,更是有高强武艺在身,若是有他在臣身边,自然是会多一分把握。” 听到东方朔的话,刘彻便是点了点头,而后道: “就依你之言吧,朕稍后便会着人传信到长乐宫。” “多谢陛下。” 东方朔抱拳行礼,刘彻也是微微颔首。 “既然如此,臣便先回去准备了,这是两封书信,一封是臣为陛下代笔所书,另一封,便是臣写给长公主的。” 刘彻接过两个竹简,便是将其收下,东方朔躬身行礼之后也是告退了。 待到东方朔走后,刘彻便是看着自己手上的两个竹简,若有所思。 而站在刘彻身后许久的粟恒也是轻然上前一步,而后低声问道: “陛下,一个少年郎,真的能像常侍郎所说的那般具有大将之能,带兵平这闽越之乱吗?” 听到粟恒的闻言,刘彻便是一笑,而后侧过头来言道: “这就是曼倩行事言语的高明之处啊!” “世人皆以为东方朔行事异于常人,言语作态更是不拘于礼,不惧于行,甚至不少人都觉得东方朔根本目无宫规,完全没有一个臣子该有的恭敬之态,眼里从来都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包括朕。” 说到这里,刘彻便是看了粟恒一眼,见其神色紧张,根本不敢接话,便是笑道: “只是在朕看来,东方朔是真正的大智之人,他才是最懂得审时度势,拿捏人心之人,有时候连朕都觉得,自己的一切心思都被他看穿,根本没有想法能够逃脱他的双眼。” “他之所以让卫青与他同去,只不过是想让卫青挣一份战功罢了,要知道这可是朕自登基即位以来第一次主张战事,若是此番能够打破闽越,那么领军之将自然是能够得到极大的赏赐。” “东方朔此举,不但能够让卫青对阵心悦诚服,感谢朕的赏识之恩,更是能够让卫子夫明白朕待卫家之厚重,让其归心于朕。” “另外嘛,自然还能够让......” 说道这里刘彻突然停了下来,并没有再言语,只是神色之中却是露出了一抹很是奇异的表情,着实是让人捉摸不透。 “好了,你将这两份竹简送到长乐宫去吧,有些事朕还要一个人好好的想一想。” “诺。” 粟恒闻言便是躬身行礼,而后便是缓步相退,最后转身出了殿外。 只是行步出殿的粟恒面无表情的神色却是一变,转而一抹浅笑浮于面颊之处。 正文 第八十章 你随我同去 拿着两份竹简出了殿外的粟恒,行步于宫内石阶之上,便是低声喃喃道: “深宫之中,几无纯心之人,又何况帝王呼!” “君心难测,帝心如渊,到头来,几人安在几人无兮!” 言罢,便是快步向着永宁殿走去。 ...... 东方朔府中。 收拾好出行之物的东方朔也是坐在了院内石阶之上,站在他身旁的便是常虞。 “今日我便要动身前往闽越了,还不知此番前去究竟能不能大破闽越,解东瓯之急。” 右手托起茶碗的东方朔也是稍作停留,而后才将茶水送进了自己的口中,而后双眼一闭一睁,便是悠悠摇起头来,显然是在品味着茶中滋味。 这个时候的茶可不比后世,用以采摘新鲜茶叶将其炒制,而后加以清冽的山泉之水泡制而成。此时的茶都是用各种香料佐料调制为汤,称其为茶汤比较合适,其滋味就像......就像是庸子喝的用恒河之水调的干净又卫生的芦荟汁一般,虽是极其浓香,却让东方朔有些不太习惯。 所以他刚来之时,便是着人采摘了茶叶,而后亲自将其炒制,制作了两大罐茶叶,为此甚至烫伤了双手,让宁氏好一阵心疼。 听到东方朔所言的常虞,不假思索的便是言道: “老师既然立下军令状,要亲赴闽越,自然已经是有了应敌之策,想来应当是万无一失。” 自己的这两个学生,都是天子卓绝的年轻人,不但从自己这里学走了文武,而且还很有思想,他们对东方朔最深的印象就是:自己这个老师,无论任何时候,都是断然不会吃亏的。 若是东方朔心中没有必胜的把握,绝对是不会在刘彻的面前立下军令状,所以常虞敢肯定,东方朔自然是胸有成竹。 “你也收拾一下,准备随我同去吧,有你在身边,我会安心一些。” 常虞之智,绝对不在自己之下,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只有他才能够接触到李千河。 之所以东方朔此次这么不遗余力的要争取到出征闽越的机会,其中一部分原因当然是为了国事,为了功绩;而另一个尤为重要的原因,便是不想让此事落到旁人的手里。 东方朔总是觉得此事之中有着李千河的影子,自己出征尚且还能够将局势掌握在他手中,可若是落到了旁人的手里,一旦牵扯到李千河,可能就会出大问题。 这么久未见,东方朔也是有点想再见一见自己的那个学生,看看他这两年以来到底长进了多少,更为重要的是,他如今是否还在盘算着那件事。 要知道若是他还在图谋那件事,一旦东窗事发,可是夷九族的大罪! 自己虽然知道劝不住他,可也要提醒他几句,多少是能够让他做到心中有数。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些人物,这段历史。 “我已经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动身。” 听到常虞之言,东方朔也是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之色。 以常虞的聪慧和对自己了解,当然知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当然是要尽快动身,所以他肯定是在自己今日进宫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准备好了一切。 起身之后,东方朔便是缓步走向了正厅之内。 此时的宁氏还在收拾厅中用具,一脸轻逸之色,显然是还不知道东方朔即将赶赴战场,避免不了一场血战。 走到门口,眼见宁氏脸上泛起的浅浅笑容,和那闲来安适之意,东方朔便是心头一酸,而后就收住了自己已到嘴边之言,调整好神色,便是进到了厅内。 “夫君,这是绿豆羹,这是醉花饮,你想先尝尝哪个?” 听到东方朔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的宁氏便是看到了走进屋来的东方朔,当下脸上的笑意便是又浓了两分,而后便是用手指向了放在木桌之上的两个陶碗。 “都好,都好。”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多日未见,玄川兄风采依旧啊(万赏加更!) 东方朔迎来上来,便是轻然搂住了宁氏的纤腰。 虽然平日里没少被东方朔这般抱过,可宁氏还是有些羞涩,再加上这些日子常虞也回来了,她自然是更加拘束。 当下便是想要挣脱,却是被东方朔搂的更紧了,挣脱无力,只好是看向了屋外,见并没有人,这才舒了一口气。 “我明日要出趟远门。” 此言一出,宁氏便是一怔,正欲言语,便是听到了东方朔紧随其后之语。 “你别担心,我此去虽远,却是有陛下亲军护佑,更是有常虞在身边,所以你不用担心。” 听到有天子的亲军保护,常虞也会陪着同去,宁氏这才安心一些,不过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我能问下夫君要去干什么吗?” 刘彻伸出手来捏了捏宁氏的鼻子,便是轻言笑道: “去见见千河,问问他的近况,这么久未见,我有些担心他。” 宁氏听后点了点头,便没有再多问了。 她对东方朔的一切言语都是坚信不疑,根本就不会去多想,再加上李千河确实很久没有回来了,作为老师去探望一番也是合情合理的。 “夫君身为老师,这么久未见确实应该去谈看一下他,说起来我都有些想念他了,千河也是个很有趣的人呢。” 在这条街巷,可能有人不知东方朔,有人不识常虞,却是没有几个人不知道李千河的“大名”。 这家伙不同于常虞,平日里低调做事,几乎不喜欢与旁人闲聊,更是不会主动与人相交。 李千河原先在东方朔府上住着的时候,那可是在附近几条街巷都是出了名的,不是去蛮夷邸烧了马棚,就是又把哪个达官显贵的家仆打了,亦或者又是调戏了哪个妇人女子。若不是东方朔时时庇护于他,而这个小子行事又是从来不留痕迹,恐怕早就被人收拾了。 说起李千河,东方朔与宁氏虽然头疼,却也总会情不自禁的一笑。 ...... 一个时辰之后,东方朔与常虞便是来到了城郊之处,未过多时,丛林深处便是有数百人牵着马匹而来。 寻眼望去,这些人行走之时皆是步步生风,身材虽不是极其壮硕,却能一眼看出都是有好武艺在身的人。 只是看到为首之人,东方朔却是一愣,即便是他,都没有想到来人竟是此人! 注意到老师眼中的疑惑之色,常虞的右手已然是摸向了剑柄之处,却是被东方朔轻轻拍了拍肩膀,而后便是见到了其微微摇头。 “没想到为陛下训练这神秘之军的,竟然就是每日与我把酒言欢,畅聊隙事的长卿兄!” 眼前快步走来,抱拳行礼之人便是公孙度,东方朔虽然第一眼看到是他的时候有些惊讶,只不过缓过神来之时也是觉得很合情理。 公孙度本来就是刘彻很赏识的年轻一辈俊杰,而且此人家世纯良,更是文武全才,若说刘彻将这五百心腹羽林军交到他的手里,那显然是合情合理的。 走到东方朔面前的公孙度也是笑道: “方才陛下与我言语,让我好生辅佐此番带领攻打闽越的大臣,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居然是让我来辅佐曼倩兄你。” “长卿兄折煞我了,哪里称得上是辅佐,你我之间应当是互相配合才对,很多事宜,我还要多向你请教才对。” 言罢,队伍之中便是有一人远远地缓步走来,东方朔观其一身服饰,加之气质容貌,显然绝非常人,更不会是一般的军士,待到此人走近之时,东方朔才将其认清楚,当下便是面露笑意。 等到此人走到两人的身边,公孙度这才似刚想起来一般的转过身来,满脸歉意的挥手说道: “瞧我这脑子,见了曼倩兄一时太过兴奋,竟是忘了与曼倩兄介绍。” “这位是中大夫......” “多日不见,玄川兄风采依旧啊!” 听到东方朔之言的公孙度正值迷惑之时,便是见庄助上前一步,便是紧紧的握住了东方朔的双手,而后笑道: “许久未见曼倩兄,我可是想念的很啊,那日曼倩兄在我家中所作辞赋,可是让我好生喜爱,日日拜读,自叹不如啊!” 话到说到这个份上,公孙度自然是明白了东方朔与庄助是相识的,看起来两人还很是熟悉,只是他之前也未曾听东方朔谈起过庄助,所以也是不知道他们间的关系。 东方朔也是注意到了公孙度脸上的不解之色,当下便是笑着向他解释道: “去年陛下问策之中,脱颖而出之人只一人,便是玄川兄,对于玄川兄所作文章,我可是佩服的很呐。” 庄助虽不是同与东方朔一齐从那天子问策之中被刘彻选中的,却也是互相认识,两人所作辞赋在这京都之内都是很有名气,闲时也是会相聚坐而论文,虽不是很熟,却也是对彼此比较欣赏的。 在后世的历史之中,明年所爆发的闽越国公然攻打东瓯,便是由庄助亲赴会稽平乱,最终解了东瓯之危,也是让刘彻大喜,后封为会稽太守。 说起来庄助本就是会稽郡之人,所以对闽越以及东瓯很是了解,派他去援助东瓯可谓是恰到好处,足以证明刘彻识人之才上佳。 后来的庄助与淮南王刘安私交过甚,在刘安被告谋反赐死时,庄助便是受其牵连,虽然刘彻惜才,不愿杀他,可最终还是未能将他保下,被腰斩于市。 想到这里,东方朔也是为其感到可惜,只不过他现在心里却是在想另一件事。 按照历史的时间走向,闽越国应该是明年才大军公然进犯东瓯才对,可眼下的事实却是,闽越提前一年暗自出兵,便是要在悄无声息之中吞并东瓯国之地。 若不是李千河传来讯息,恐怕以闽越国的国力军力,最多三十日,便是能够轻取东瓯。 “难道是因为我改变了历史的轨迹?” 这是东方朔第一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只不过很快他便不再困于这个想法之中,因为多思无益。 思虑之时,耳边便是传来了庄助之言。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先生之才,可谓惊世脱俗 “我的这点才学在曼倩兄的面前完全是不值一提的,曼倩兄莫要再取笑于我了。” 两人谦言谈笑之间,后面便是有一人骑马朝着这里奔袭而来。 此人马上技术可谓是极度娴熟,驰马而来之速更是让人眼前一惊。 数百米的距离,眨眼之间已然是奔袭而至,待到三人反应过来,来人已然是下马而来,躬身而立,恭声道: “小人卫青,应召而来。” 公孙度和庄助见到面前这个驾马而来的少年郎相视一眼,皆是有些意外。 他们接到刘彻的召令之中甚至都没有言明此番为首之人是东方朔,当然是更加不会提到卫青了,他们两人自然是不认识面前这个少年郎的,也想不到此人会是谁,但是想来此时此刻能够出现在此地,必然是不可能与出行闽越一事无关,天底下哪里有那样的巧合。 而且一般人看到他们这样数百人的军队恐怕早就吓得魂飞魄散,避之不及,哪里会像他一样,骑马直奔而来,而且看到众人之后还面无惧色。 “陛下已经任命你为虎贲郎中,俸比三百石,往后不要再以小人自称了。” 东方朔微笑着看了卫青一眼,便是对其点了点头。 卫青听到东方朔之言后便是咧嘴一笑,而后躬身对着三人行礼,言道: “末将卫青,见过诸公。” 三人闻言都是相视一笑,而后欣慰的点了点头。 身份低微之时面无卑色,擢升之后不骄不躁,这在年轻人之中可是属实罕见,可谓是难能可贵的品质了。 东方朔走到卫青身前,便是将自己右手搭在了其肩膀之上,面朝公孙度和庄助两人,介绍道: “这位是公车司令公孙度,他同样自幼习武,喜好研习兵法之道,闲余之时你可以与他请教。” “见过公孙先生。” 卫青当下便是再度躬身行礼,神态言语之中尽是敬意。 公孙度对于这种行事作风很是前辈的年轻俊杰也很是欣赏,当下便是笑着点了点头。 “这位是中大夫庄助,他是我们此行三人之中对闽越国和东瓯最为了解之人,更是辞赋大家,你若对辞赋有兴趣,闲时自是可以向他请教。” “见过庄先生。” “卫青将军恐怕还不知道你面前这位是何人吧?” 等到东方朔将两人介绍完,公孙度便是上前一步,看向了卫青。 听到公孙度之言的卫青便是摇了摇头,而后略带好奇之色的便是看向了自己面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容貌俊朗,身姿健硕的年轻人。 他其实现在才是众人之中最为疑惑的,在他的印象里从来都没有见过东方朔,但是东方朔却似乎对他很是熟悉的样子,言行举止之间都表现的很是亲昵。 平日里卫青都是以下人的身份生活在宫中,从来都是被人当做贱奴,干的都是最苦最累的差事,哪里被宫中身份尊贵之人这般对待过。 整个深宫之中,也只有长公主待他亲善,虽然身份极其尊贵,却是不时赏赐给他一些吃食和衣物,让他感到无比的惶恐。 甚至方才在接到诏令之时,卫青除了心感震惊之外,便是觉得定然是长公主将他推荐到了陛下的面前,此时他的心中,更是将长公主当做了自己的大恩人。 公孙度见到卫青摇了摇头,便是言道: “这位便是陛下身边的近臣,有着天下第一智者之称的常侍郎东方朔,先生之才,可谓惊世脱俗,其见解更是独步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东方朔? 此人便是名动京城,号称刘彻智囊,天下第一智者的东方朔? 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每日除了读书习武之外最感兴趣的便是玩耍和听故事了。 而在这京城之内,尤其是深宫之中,流传最多的故事,便是出自东方朔了。 东方朔的趣闻轶事可是太多了,便是讲上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每次东方朔又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奇异之事,恐怕都到不了第二天就会传到京中各处,成为买菜大妈和学堂士子以及小屁孩口中的趣谈笑事。 正文 第八十三章 两国军力之悬殊 所谓故事,自然是有杜撰和口口相传改编的成分,所以传到众人口中之时当然是比当时发生的时候更加精彩。 所以,无论是京中顽童,还是喜爱交谈的妇人们,谁家何人能不知道东方朔这个名字,甚至不少孩童还为东方朔编了不少短谣。 卫青虽然没听说过公孙度和庄助的姓名,却是太过熟悉东方朔这个名字了,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面前这个对待自己如此亲厚的年轻之人,就是传闻之中的东方朔。 一怔之下,卫青也是很快缓过神来,当下便是抱拳躬身行礼,道: “见过常侍郎。” 虽然心中早就对此人很是敬仰,不过此时这里还有旁人,卫青也是没有将自己心中的敬意明显的表现出来,那样恐怕就就会让其余两人心感不喜。 东方朔也是没有过分谦让,互相介绍之后,他便是让众人上马,直奔会稽郡。 虽然三人之中官位最高的是庄助,最低的是东方朔,只不过三人都很清楚,此行为首之人便是东方朔,他们只不过是刘彻派来相助东方朔的罢了。 旁人可能还看不出,但他俩怎么可能不知道,东方朔虽然一直屈居常侍郎的身份,可那都是刘彻用以保护他的手段罢了,真若可以,刘彻什么官位都能够给到东方朔。 别说是刘彻了,早有消息传出,东方朔此前似乎暗暗接触过太皇太后和相国窦婴,甚至为其出谋划策,更是深得信任和赏识,窦婴都想要将其收为自己的羽翼。 只是此等事情按理说应当是极为隐秘才是,不知为何竟然是流露了出来,被不少人得知,真是奇哉怪也。 ...... 一行之人虽然都驾混血快马,佐以精饲料,并且每逢三十里驿站便会换马而行,可即便如此,日夜兼行之下到达第一个停歇之所汝南郡的驿站也是在三天之后了。 一路行来,东方朔每逢停歇之时便会拿出地图,与卫青和公孙度,以及庄助商议此番攻打闽越之事。 说实话即便是李千河事先传来了消息,东方朔对闽越国具体的进军详情也是全然不知的。 不过好在是有庄助在侧,他本就是会稽郡人,所以对闽越国的军事兵法还是比较了解的,当下便是坐在篝火之旁,用木棍向三人介绍起来: “会稽郡位于闽越和东瓯之北,其正下方便是东瓯,东瓯之下则是闽越,若论地形而言,会稽郡位于沿海之地,城墙高筑,可谓是易守难攻之地;而闽越和东瓯接壤,两国边境和于一处之地,所以本就经常发生争端。” “如果闽越决心攻东瓯,按照两国军力以及闽越行军所布阵法来看,闽越国最强大的便是那将近五千骑兵,是闽越最为强大的兵种,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万步兵以及三千水军,加在一起有近乎两万人,可谓是声势浩大;而东瓯却是只有一千骑兵,剩下的便是步卒五千,原本骑兵面对步兵就能够处于绝对的压制当中,两国的兵力又是如此的悬殊,所以说闽越对上东瓯定然能成相克之效。若是闽越倾巢而出的话,恐怕最多二十日,便能攻克东瓯,占据整个东瓯之地!” “二十日......” 听到庄助所言的东方朔也是陷入了思索之中,原先按照他的计算,闽越最快也要三十日才能够攻克东瓯,只是他之前对于闽越与东瓯的了解也不甚全面,所以自是不知闽越竟然有如此庞大的军队体系,多路夹攻之下,东瓯恐怕真有可能连二十日都挺不过去。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庄助所说的都是闽越国摆在明面上的兵力配置,这些年来闽越国一直在暗自积蓄力量,恐怕真实的军力还要比之更甚,此番想要解东瓯之难,至少也得有一万左右的精兵才行。 如此一来,留给他们的时间可是真不多了。 要知道他们即便是昼夜不歇的赶到会稽郡,最快也需要五六天的时间,到那时闽越肯定已经是大军出动,攻向了东瓯。 不过好在会稽郡地理位置特殊,如今郡内更是有丹阳,会稽,九江三郡之兵汇聚于此,加之可达近乎于两万的兵力,这在东方朔看来已经足以应对此次之事了。若是此番会稽郡并未有三郡之兵,那么仅仅只凭会稽郡一郡的几千守军,恐怕根本难以应付这一次的战事。 毕竟李千河在书信之中说的很明显了,闽越这一次对于攻打东瓯之心可谓是坚决,这可不同于历史上明年闽越对于东瓯的攻打,刘彻随便派人前去,甚至未战闽越已然是闻讯而逃。 至于闽越为何突然有了这般坚定之志,东方朔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想要知道这个答案,恐怕还得亲眼见到李千河才行。 正文 第八十四章 若无虎符,何以调兵? “在我看来时间上虽然有些紧迫,但要平此乱也并非难事。” 思索间,庄助便是再度开口,众人闻声也是纷纷看向了他。 只见他将手上的木棍置于一侧,而后便是言道: “我们此番驾马而行,昼夜不曾停歇,最多五六日便是能够抵达会稽郡,会稽郡中有着精兵近两万人,而且这些兵士都是以逸待劳,战力比之已然是战斗了数日的闽越定然是胜出不少,我们到时只需要与东瓯合兵一处,便能够一举将其击而破之!” 闻言,公孙度和卫青皆是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算下来会稽郡加上东瓯的兵力共计有两万余人,比之闽越也丝毫不差,加上他们此番还带着五百精锐羽林军,每一人都有以一当十之战力,这么看来,其实兵力之上也不比闽越国弱。 只是庄助言语之时,东方朔却是未曾应答,两眼看向远方,若有所思。 “曼倩兄有什么担忧之处吗?” 公孙度见东方朔未曾言语,便是问道。 东方朔见他发问,于是便环顾了一周三人,又看了看远处,而后言道: “我们此番前去会稽郡调兵,恐怕会遇到些许阻力,并不会像你们所想的那么顺利。” 听到此言的三人皆是一愣,而后卫青便是想到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话到嘴边却是没有问出口。 其余的两人皆是没有意会到东方朔此言究竟是为何意,当下便是微微皱眉,等待着东方朔接下来的解释。 沉吟少许之后,东方朔这才开口言道: “我们此次出征,并没有虎符在手。” 并没有虎符在手? 这一言犹如是晴天霹雳,如雷贯耳,简直是让公孙度和庄助耳目一惊,几息之时都没有缓过劲来。 “曼倩兄,没有虎符,如何能够调会稽之兵?我想会稽郡司马定然是不会将两万的大军交予我们手上。” 庄助此言说得一点也没错。 地方郡司马执掌一郡之兵马,尤其是当下,三郡之兵皆汇于会稽一郡,这可是两万人的军队啊,若是见不到虎符,郡司马断然是不会将军队交到三人的手上,任他们调动的,这个责任他一个小小的郡司马肯定是担当不起。 见到公孙度和庄助的脸上皆是有些慌乱之色,东方朔便是笑着出言安慰道: “无妨,临行之前陛下将他亲手所写的诏令交付于我,我想那会稽郡司马应当是不会不听陛下之命吧。” 听到有陛下亲笔撰写的诏令,公孙度和庄助脸上的表情这才舒缓了几分,只是神色之间还是有着几分担忧。 汉朝可是明文规定,若无虎符,任何人也是无法调兵,仅凭陛下的一道诏令...... 只是此事虽然众人心中担忧,可却无一人言明。 见到众人欲言又止的样子,东方朔也是早就猜到了,他也未曾再多言。 第三日深夜之时,众人也是到达了汝南郡,此时一行之人早已是人困马乏,疲惫不堪了。 虽说他们还能够支撑,可那五百多羽林军所骑战马却是已经有些体力不支,无法再继续赶路了。 虽然驿站都是能够进行更换马匹,可常备马匹也只有数十匹,根本无法满足这样一支五百多人的队伍,所以东方朔便是决定,在这个驿站休整一日,待到明日清晨,等人郡守送马而来,他们再启程直奔会稽郡。 夜深之时,东方朔早早便是歇下了 连日的奔波,他也是深感疲累,此时精神状态也是有些不佳,脑子都感觉到时时有些晕眩之感。 躺在床榻之上,东方朔很快便睡着了。 而在驿站之外不远处的丛林之中,树上正盘卧着一个年轻人,他微闭双眼,似乎是在歇息,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观他周身上下的气息,似睡非睡,只是下一刻,他的双眼陡然之间便是睁开。 一个轻微的脚步徐徐而来,就在离这不远之处。 几息之后,见四下无人,那树下之人便是敞开了自己的衣衫,将一只信鸽放飞出去。 而这一切,都被树上的年轻人看在眼里,只不过他并未声张罢了。 正文 第八十五章 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都是何人? 次日卯时,郡太守便是着人将马匹送来,换上新的马匹,一行五百余人便是浩浩荡荡的赶赴会稽郡。 沿路之中,东方朔总是觉得自己身边的公孙度似是有些异样,虽然言行举止之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妥之处,可与他接触之时,似乎总是觉得他有意无意在躲闪自己的目光,也是不像往日那么喜爱与自己言语了。 虽是看出了几分端倪,可东方朔也并没有表现出来。 “或许是我多想了呢?” 摇了摇头,东方朔便是握紧了手上的缰绳,一声嘶吼,便是驾马继续前行。 途径九江郡之时,终于是从民众口中听闻南方以东爆发了战乱。 南方以东,那就确定是闽越向东瓯开战无疑了。 此时才传来消息,若是没有李千河预先传信,恐怕闽越将整个东瓯打下来,身在京都的刘彻都不会知晓。 如此想来真是有些可怕,此番闽越国攻打东瓯定然是绝密之中的绝密,他实在是想不通李千河是如何事先得知的,亦或者说...... “不行,此事了解之后,必须得与他一见!” 想到这些,东方朔便是感到有些心惊,更是有些后怕,目光已是抬眼看向了天空。 “千河啊千河,你可千万不要作傻事啊,有些事,绝非人力可为......” “至少现在往后不知多少年,都是绝然无法成事的......” ...... “这会稽郡的城墙,可真称得上是固若金汤啊,此等高墙坚驻,便是有三倍兵力来犯攻城,恐怕都难以讨得什么便宜。” “是啊,当年光是加固这城墙,便是花费了打量的钱财用料,那时的郡太守还觉得有些浪费钱财,实在没有必要,如今看来真是明智之策。” 众人来到这会稽郡城门之处,望着这高耸入云的城墙,不禁是发出感叹。 会稽不过是一郡之地,竟是有此等城墙,真可称得上是一座坚城。 此等防御之下,加之城内有近乎于两万的兵士,便是有六七万敌兵来犯,短时间内都根本难以攻下这会稽郡的郡城。 只是四人之中的东方朔,此时却是看着城门之处的布置,若有所思。 通报之后,城门守将便是打开城门,快步迎来。 “末将季川,见过诸公。” 守将虽然躬身行礼,但是言语神态之间却并不见几分尊敬之色,反倒是表现的有些飘然,这倒是让东方朔等几人感到有些意外。 来此之前他们早是有前驾传给郡太守陈延,告知他来意,按理说陈延在得知他们乃天子亲派之臣,定然是会携合郡之属同来迎接,却不曾想竟然只派了一个守将前来,以此可见,这陈延对于他们此番前来可是别有心思。 见状,东方朔已然心如明镜。 “恐怕想要从这会稽郡调兵,绝非易事啊。” 没等东方朔发话,公孙度已然是皱起了眉头,而后两眼看着那守将,厉声道: “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都是何人?” 面对公孙度这般询问,那季川竟是丝毫不惧,甚至是挺直了身板。 来此之前他早就得到了郡太守陈延之命,让他“好生招待”几位远从京都而来的客人。 平日里天高皇帝远,在这会稽郡内有着陈延的庇护,他可谓是只手遮天,素来横行惯了,违反乱纪之事,伤天害理之事可是没少做,又哪里会惧怕东方朔这几人。 “末将不知,还请赐教。” 看着此人如此有恃无恐,东方朔心中也是明了,一个小小的守将何以不惧怕他们这种从京都而来的天子身边之臣? 那必然是有两个缘由。 其一便是现在的会稽郡早已今非昔比,不但汇聚三郡之兵,而且更是粮草充裕,可谓是军力强盛之至。 其二,旁人或许不知,东方朔却是清楚得很,这会稽郡的郡太守陈延与淮南王刘安,吴王刘濞太子刘驹,相国窦婴,太尉田蚡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平日里就没少接触,更是从未间断过书信的联系,其中自然是少不了利益的输送和彼此间的交易。 可以说此人是真正的交际甚广,关系网不但遍布江浙沿海一带,更是直通京都。 尤其是现在的会稽郡势力如此庞大,陈延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连刘安,窦婴,田蚡这些朝中重臣都要与他交好,他自然是心高气傲。 若说是太皇太后派人前来,他或许还会躬身前来迎接,可只是天子派人,太皇太后都不知晓,他自然是都不想理会。 派来季川相迎,在他看来已经是对刘彻,对东方朔一行人最大的尊重了。 东方朔明晰这其中的门路,郡太守陈延的深浅底牌,但庄助和公孙度显然是不知道的,公孙度见他竟敢如此倨傲,当下便是要从自己的身后双手拿出天子诏令来,却是被东方朔一个眼神拦下了。 而后东方朔便是看向了季川,脸上的突然露出一个十分诡异的笑容,而后对着那季川点了点头,没等季川做出反应,当下突然一步踏前,伸手一个巴掌便将面前的季川打飞了出去。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季川虽是行伍出身,但却是凭借着家里疏通关系才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莫说是对兵法列阵,带兵打仗,就是论武艺,恐怕都比不上城门之处随便找来的一个小卒。 东方朔这身功夫原本就甚是了得,再加之他这大半年以来的勤加练习,如今早已是登堂入室之姿,便是在高手之中也是能够称得上高手,这每日酒醉金迷,身体早已经虚浮臃肿的季川哪里承受得住他这一掌之力。 这一巴掌之下,季川直接是倒飞了出去,躺在地上的他顿时感到喉头之处似是有一抹腥甜。 艰难的从地上撑起身子,季川再度看向东方朔的眼神之中除了幽怨之外,便是带着几分恶狠。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他,哪里受过这样的欺辱,而且还是在自己阵守的城门之外,多少他手下的兵卒此时都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 “放心吧,我下手不重,只是点皮外伤罢了。” 东方朔看了他一眼,便是笑道。 这是这笑容在季川看来实在就是明摆摆的羞辱,而他却也不敢发作。 “既然你不知道在你面前之人究竟为谁,我便给你介绍介绍。” 公孙度看到东方朔出手将这狂傲无礼的季川一掌打飞,使其狼狈倒地,心中终于是出了口气。 就连平日里素来谦和待人,甚至都极少与人发生争执的庄助此时都是看着那倒地不起的季川都是心头一乐。 一个小小的郡城守将,不知是何来的底气,竟然敢对从京都而来的天子近臣这般倨傲无力,思之实在是令人感到气愤。 便是东方朔不出手,公孙度都有些沉不住气,忍不住要动手了。 踏前一步的公孙度走到了那季川的身前,而后言道: “方才一掌将你打翻在地的便是陛下身边的常侍郎东方朔,他的名字,恐怕就算是远在会稽的你也应当有所耳闻吧。” 东方朔? 这便是那个名动京都,陛下与太皇太后,相国窦婴都很是赏识的东方朔? 听到这个名字的季川顿时感觉自己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当下脸上的不屑之色转瞬不见,取而代之的便是惶恐不安。 没等他爬起来行礼,公孙度便是再度看向了其身后的庄助。 “这位是中大夫庄助,便是你们会稽郡之人,你若不认识,我相信你们郡抬手陈延也应当是认识的。” 中大夫......庄助? 这个名字他岂能不知? 要知道庄助自从在那问策之中脱颖而出,得到刘彻的赏识之后,便是一路平步青云而上,如今已是身居中大夫之位,可谓是整个会稽郡之人口中常谈之人,便是陈延都很想与其相交。 只可惜庄助素来心高气傲,根本看不上陈延这等人物,所以此前陈延写给他的书信他一概未看,直接扔掉。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的人,竟然就是他们会稽郡在京都之内官位最高的中大夫庄助。 “庄......庄先生......” 此时的季川眼里已经不只是惶恐不安了,完全是惊为天人,面颊脊背之处已经是湿透了。 “末......末......将实在是不知道诸公身份啊,若先而得知,必然礼恭之至,绝对不敢如此轻待啊,还.......还请诸公看在末将事先不知实情的情况下,宽恕我的无礼。” 季川此时哪里还顾得上颜面,直接是一个劲的磕头如捣蒜。 “前倨而后恭,思之真是令人发笑。” 公孙度不屑的看了他一眼,便是将头偏向一处。 面对此等小人,东方朔都懒得去其多费口舌,两袖一挥,便是问道: “你们郡太守陈延,郡司马柯贵言现在何处?” 听到东方朔的问话,那季川支支吾吾的,嘴里半天没有蹦出个字。 “末将......末将也不知啊......” 见季川到现在还敢隐言不发,东方朔顿时便是冷言相视,而后负手便是立于其身前,言道: “出行之前,陛下亲写诏令于我,予我便宜行事之权,你可知何为便宜行事之权?” 正文 第八十七章 睁大了你的狗眼给我好好看看 未等季川接话,东方朔便是上前一步,而后冷笑着看了那季川一眼,道: “我就算是现在将你一剑杀了,那也是处在便宜行事之中,你懂吗?” 说完,东方朔便是抖了抖自己腰间所配之剑。 听到东方朔的话,再看了看东方朔所配天子御剑,当下便是大惊失色,而后终于是跪倒在地,连声道: “太守正在太守府中,郡丞,郡尉,还有司马皆在其内。” “末将这就引诸公前去。” “还不起来头前引路?” 听到公孙度的一声爆喝,季川顿时便从地上爬起来,而后弓着身子在前面带路。 ...... 太守府在郡城中心的位置,所以平日里即便是骑马而行,也是需要花费两刻钟的时间才能够抵达。 加之此时正值街道上下行人杂多纷乱之时,所以一路行来就更加费时了。 不过既然已经到达城内,也就不急于这一会儿了。 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终于是来到了太守府。 一眼望去,东方朔,公孙度和庄助皆是微微一怔。 “真不愧是会稽郡郡太守的府邸啊,竟是这般气势恢宏。” 尚在马匹之上,公孙度望着府门便是高声言道。 季川此时可谓是心乱之至,也是完全没有听懂公孙度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当下便是点头赔笑应和道: “是的是的,您所言极是。” “太守府可是每年都会进行翻修加固的,在这邻近几周之地,都难以寻到如此规模气势的府邸啊。” 听到季川之言的公孙度只是冷哼一声,便不再多言。 见到公孙度这副神情,季川也是不甚理解。 我明明是在顺着他的话说啊,怎么反倒是一脸不待见我的样子。 难道这就是京城为官之人习惯的作风? 你别说,这太守府的规格却是非同凡响,恐怕有些州的刺史府都不曾有这般规模。 马背之上抬眼远视,便见川康诸阙纵于其间;石阙所示,由角梁及椽承托;瓦当纹饰有文字,动物,植物三种,以动物装饰最为优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兔、鹿、牛、马这些凡物也是品种繁多,文字更是布局疏密相间。 再看其雕饰印刻,其上有物,动物,植物,文字,几何纹,云气等,分雕别刻其间,可谓是用工良美,极其精致有型。既有如马,鹿,鱼等皆汉人所喜之活物,又有藻纹,莲花,葡萄,卷草,蕨纹,树木之植被,可谓是互相映衬,相得益彰。 若非亲至于此,实难相信如此修缮装饰之府邸,竟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守府。 众人观赏期间,东方朔已然是踏步走向了府门之处,但很快便被门口的侍卫拦下了。 “你是何人?太守府之地,岂容你这般闯入其内?” 没等东方朔言语,身后的季川已然是快步迎来,当下便是一巴掌扇向了那侍卫。 “睁大你的狗眼,这是从京城远道而来的陛下身边的常侍郎东方朔先生,我看你这厮是活腻歪了,竟然敢拦住先生,还不快打开府门请先生进去?” 看到季川这副举动的东方朔都颇为意外,心中更是一乐。 你别看这家伙欺软怕硬,喜好仗势欺人,可这变脸的速度堪称是一绝啊! 不曾想,那侍卫随眼看了看一脸红肿淤青之色,满身灰泥的季川便是眉头一皱,而后摸了摸自己有些生疼的脸,当下便是厉声道: “你又是哪个小瘪三,敢在这太守府门前闹事,是不知法度森严吗?” 说完便是拔剑相向,而后又瞅了瞅眼前的东方朔。 眼前这年轻人的个头倒是不低,相貌气质也是出尘脱俗,就是安排的这名头却是太夸张了些。 “就这小兔崽子还能是皇帝陛下身边的常侍郎,还东方朔?” “他若是东方朔,我还是窦相国呢,哈哈哈哈!” 这侍卫身旁的那人听后也是捧腹大笑,一脸的戏谑之色。 他们不过是这太守府的守门侍卫罢了,平日里见到的地位最为尊崇的也不过就是郡太守,郡丞,郡尉,郡司马这些,基本上一辈子连见到个刺史的机会都没有,哪里又能够仰望像刘彻身边近臣这般的存在呢? 加之以他们这样的身份,根本就不知道东方朔一行人将要来到会稽郡,所以本能就以为面前这些人都是在随口胡言乱诌。 “我是郡城守将季川,睁大了你的狗眼给我好好看看!” 听到这句话的门口两个侍卫先是一愣,而后突然发觉这个声音确实是有些耳熟,定睛一看魂就飞出去一半儿。 我滴个乖乖! 这真是将军季川啊! 虽说这会儿鼻青脸肿,灰头土脸,一身狼狈之色,可这仔细一眼,确实无误。 确认之下两个侍卫人也是有些懵了,心里想着这可如何是好啊,他俩不过是小小的守门侍卫,哪里得罪得起守将这样的大人物? 等等! 那如果眼前蓬头垢面的男子若是太守陈延的表弟郡城守将季川,那刚才这个人不会真是皇帝陛下身边的常侍郎,天下第一智者东方朔吧? 不会吧不会吧! 正文 第八十八章 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懒得去理会这侍卫,待季川将府门打开之后,东方朔一行人便是直入那正厅之中。 外五人通报,内无人迎接,他们进入到其中自然是没有被察觉到的。 一行人轻着脚步进入到正厅之外,便是听到里面徐徐传来言语之声,还夹杂着阵阵爽朗的笑声。 没等众人进入其中,便听到里面清晰之声: “陈兄,我们不出城相迎,就坐在这府里真的没问题吗?” 郡丞张乾端起酒钟,言语之中虽然是说着担心,脸上却是没有丝毫的惧怕之色。 “兄长还是太高看那些京都之人了吧,便是陛下身边的近臣又当如何?眼下我大汉朝可不是陛下一个人说话就能算得了......” “咳咳......雍弟,慎言,慎言。” 郡尉张雍的这句话实在是有些太过露骨,便是听闻此言的太守陈延在端起酒钟之时也是微微一怔,而后眉眼微颦,便是略带深意的看向了那已有三分醉意的张雍。 不过没等陈延出言提醒他,坐在他身旁的张乾便是打断了他的话。 虽说此处所坐之人都是互相之间深知底细,而且存在着利益往来,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绝对不可能出卖对方。但毕竟隔墙有耳,若是被旁人听到这些话,传出去恐怕也会遇上不小的麻烦。 位于主座之上的陈延缓然放下手上的酒钟,便是扫视了众人一周,而后笑道: “诸位请放心,此番前来会稽之人的底细我已然知晓,他们来的目的也很简单,便是想要调我会稽郡的两万人马前去攻打闽越,解东瓯之急。” 听闻陈延此言的众人皆是一怔,彼此之间都是一脸的迷惑之色,显然,他们都是完全不清楚此事的详情的。 若不是陈延昨日告知他们陛下派遣人来到会稽,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会有京都陛下近臣前来会稽。 至于攻打闽越,援助东瓯,他们就更不知道了。 虽然闽越攻打东瓯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了会稽,可他们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攻打闽越。 附属国之间的争端,说到底与他们一个小小的郡城有什么关系呢? 谁会想用自己的一郡之兵去救援一个从来都与自己没有任何交集的东瓯? 更何况,他们这些人中每一个都与闽越国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更是...... “陈兄,若他们到此之后要调兵攻打闽越,我们该当如何,是将守军交予他们,还是?” 坐于末位的郡司马赵无忌问道。 他身为会稽郡司马,这调兵之事便是全权由他负责,出了任何的事都是要算在他的头上,他自然是不敢马虎,当下心中便是有些担忧。 只是陈延却是一笑,而后不答反问道: “赵兄,我且问你,这调兵需要什么?” 赵无忌听后不假思索,本能的便是答道: “虎符啊,调兵自然是需要手持虎符的。” 陈延听后点了点头,然后便是盘玩起了自己手上的酒钟,不经意间突然言道: “那若是没有虎符呢?” 道出此言之时,陈延的脸上则是带着几分明显的玩味之色,至于他身边的几人则是一脸的懵然,显然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意思。 见到众人脸上的疑惑不解的神情,陈延也是没有再卖关子了,当下便是言道: “他们此行前来,身上只有陛下的一道诏令,并无兵符在身。” “没有兵符?” 闻言的赵无忌当下便是一惊,眼神里更是写满了难以置信之色。 要知道汉朝的规矩没有兵符那你即便是上将军亲至,也是无权调兵的,这可是一直以来法令施行所在,绝对没有人敢违抗。 至于陛下诏令,那在赵无忌看来完全就像是一道可有可无的存在。 谁不知道这天下大事都是太皇太后予以定夺,陛下无论是做什么打的决策都要事先请示太皇太后,争得同意之后才能施行。 自己没有见到兵符,仅凭陛下的一道诏令,肯定是不会将这会稽郡的两万兵马交由来人的。 莫说是之后尚且不知是否能够攻破闽越,救下东瓯,即便是能够大获全胜,若是有人问责,那他肯定是死罪难逃。 他赵无忌不过就是个小小的郡司马罢了,怎么可能承受得起如此重罪。 想到这里,赵无忌额前已经是布满了细汗。 这可是个让他左右为难之事啊,实在是太过难以选择。 若是京都来人拿着陛下的诏令向他调兵,他该当如何? 若是不予理会,那么一旦这些人回到京都之后告知陛下,他见到诏令不听令行事,那么追责起来显然就是死路一条;可若是他将这兵马交由来人,之后太皇太后问他为什么不见兵符便同意调兵,那同样也是死罪难逃啊。 这一来一去,他竟然已经是无路可选? 算来算去,他都已经是个死人了? 想到这里,赵无忌的双腿已经是在不住的颤抖,正欲向陈延求助,却是听到自己身边的张乾说道: “陈兄,你是如何得知来人是为了调兵攻打闽越,救援东瓯,又是如何得知他们并没有兵符在身,只有一道陛下的诏令?” 听到张乾的这句问话,在场之人都是齐刷刷的看向了陈延。 这句话可谓是问到了点子上,这一切可谓是绝密中的绝密,陈延远在会稽,怎么知晓来人所思所想预行之事呢? 陈延略带深意的一笑,而后便是稍稍压低了些声音。 “自然是有人事先知会于我,那可是陛下身......” “唰拉!” 陈延言语未落,正厅之外便是突然传来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