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新朝》 正文 第1章 杀马贼的赏金游侠 西汉末年,汉成帝元延三年秋,西域都护府。 草木已经开始枯黄,几株胡杨在官道旁瑟瑟凋零,肃杀的秋风在满是黄沙的土地上轻轻舞弄起一股股的小旋风,像平地冒起的大烟,打着转儿在沙漠上飞跑,将整个世界弥漫上一层模糊的土黄色。 一阵密集的蹄声由远及近,两匹骏马前后奔来。 当先一匹健马极是神骏,马上的骑士背负硬弓箭囊,身穿一件略显破旧的黑色皮袍,一头柔顺的黑发披散肩上,随风飞舞,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庞,面色略显苍白,嘴角微微向上,似乎永远挂着一丝笑意,显得极为讨人喜欢。 后面一匹马上却驮着个死人,看样子刚死不久,尸体并未腐烂,面容仍然如生,额头上插着的一支雕翎羽箭显然是此人的致命死因。 城门口矗立着一块告示牌,告示牌上整齐的贴着的,大都是悬赏捉人的告示,每张告示上除了画像,还写着被悬赏之人的姓名来历,所犯的罪行,以及悬赏的花红数目,显然此地并不算太平。 自从张骞两次出史西域后,汉武帝在此设立西域都护府,统管着大宛以东、乌孙以南的三十多个国家,乃是汉王朝西北方重要的军事要塞,军政合一,陈汤、甘延寿等名将数次出击,威震西域诸国,打通了丝绸之路。 可是自从汉成帝继位后却开始不断缩减驻军规模,尤其是最近几年,都护府的驻军只有千余人的规模。乌孙、鄯善诸国都蠢蠢欲动,周边的马贼匪患也日益猖獗,新任都护孙建焦头烂额,眼看要再起干戈,朝廷只好又让前任老都护段会宗出使,常驻乌孙,凭着老将军的威望,这才暂时安抚了西域各国。 此时两匹马已经到来,黑衣青年翻身下马,顺手从鞍袋里摸出一个酒囊,径直向城门前的告示牌走去,只见一张由于贴的日久而有些残破的告示上写着:“贺帆,匪号三手狼,马贼首领之一,十恶不赦,若有义士将其擒获,无论生死,酬五铢制钱两千枚。 青年伸手撕下了这张告示,转身冲着城门口临时搭起的一间茅屋大声喊道:“老张老张,快出来喝酒,等会儿把赏钱帮我领了,老规矩,分你一成。” 屋里一个老卒正守着火炉旁边打盹,听见喊声精神一振,就知道来得一定是东方明。 这个年轻人一年多前跟着都护孙建来到都护府,听说路上救了孙建将军的性命,据说此人是山上高人的徒弟,可是除了爱财如命,老张怎么也没看出来他有什么高人的风范,本领看起来还不错,自从知道可以杀马贼换钱,马贼们可就倒了霉,一年下来,原来那些气焰嚣张的马贼死走逃亡,都护府周围倒是一天比一天太平。 “来了来了,东方公子真是高人,现在咱们这小地方的治安都快赶上长安城了吧!”老张一边奉承着一边屁颠屁颠从茅屋里跑了出来。 黑衣青年东方明把酒囊扔给老张,笑道:“这次我捡了个漏,这个贺帆躲了半年了,比泥鳅都滑,我好不容易打听出这小子带着一帮马贼好像准备劫一支商队,可等我赶到,商队没见着,几十个马贼都死光了,这小子倒是捡了条活命,可惜被我撞上,顺手赏了他一箭。” 老张拿着酒,想到还能蹭点赏钱,一张脸乐开了花,随口回应:“估计是碰上老都护的队伍了,老都护段会宗昨天回来了,带了百十来人,神神秘秘的,都乔装成了商队,这帮不开眼的马贼肯定是被老都护收拾了。” “老都护回来了?他不是出使乌孙了吗?” “那就不晓得了,不过神神秘秘的,夜里进的城,队伍里还有一辆挺讲究的马车,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贵人。” 东方明听完一怔,皱了皱眉,陷入了沉思。 沉默片刻,看着有些莫名其妙的老张,展颜一笑:“天太冷,我先回去了,这袋子酒老哥留着暖暖身子,等领了赏钱劳烦老哥给我送一趟。” 在老张感激涕零的眼神中,东方明转身上马,消失在街道尽头...... …… 满身戎装的孙建匆匆走进大厅。 他此时的心里却有些忐忑,老都护段会宗出使乌孙国半年有余,夜半时分秘密带队乔装成商旅护送一辆马车进城,作为西域都护府最高长官,他事先竟一无所知,他与新都侯王莽交往颇深,联想到一些隐约的传闻,已经大致猜出了马车中那位神秘贵人的身份。 段会宗是现任光禄大夫,曾经这里的老都护,自从朝廷中一个个叱咤风云的名将们纷纷去世后,这位老将军已经成了汉王朝活着的传奇。 孙建对着坐在几案后的老将军恭敬的行了一礼,压低了声音:“按您的吩咐,车队都已经安置妥当,府衙中所有的下人都已暂时遣走。” 段会宗身披紫色貂裘,虽然年逾古稀,依然神态威猛,此刻正拿着一把紫铜火钳,将身侧铜盆中熊熊燃烧的火炭拨得噼啪作响。 听到孙建的声音,老人也没有抬头,脸上露出了不悦的表情,声音有些冰冷。 “你才当了一年的都护,马贼就敢成群结伙到官道上行凶,要是让御史得知,弹劾你一本,你这官就算当到头了。” 孙建脸色一变,诚惶诚恐的回答到:“您也知道,朝廷一直在缩减驻军人数,现在都护府一共才一千多人马,既要监视西域诸国的动向,又要屯田垦荒,人手实在紧张,卑职也是有心无力啊!” 段会宗听完,看了看这个老部下,面色稍有缓和。 “好了,老夫也知你不易,只是提醒你一下。说正事吧,这次事关重大,你立刻点齐都护府全部人马,向北兵进三十里,以练兵的名义,十日之内将西域都护府三十里范围划为禁地,若有擅闯者,格杀勿论!” 孙建愣了一下,上次都护府传下三十里禁令,还是三十年前为了配合名将陈汤进攻郅支单于,自从昭君公主奉旨出塞后,汉朝与匈奴已经多年未动刀兵,此时忽然封禁三十里,他已经基本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不错。 他尴尬的咳了一声,小心的问到:“虽然咱们都护府现在只有一千人马,可是全军出动,三十里禁,仍是非同小可,不知可有朝廷军令?” 段会宗从袍袖里取出半枚虎符,递给孙建:“喏,这是新都侯王莽的调兵虎符,我明日要带那队前往玉门关,你出城后,沿路虚插旌旗,安营时多设锅灶,虚张声势,造成不断增兵的假象,等十日后,你便可解禁撤兵。” 孙建郑重的接过虎符,又从自己怀里取出半枚虎符,将两者一对,发现严丝合缝,急忙将虎符递还给段会宗,压低了声音问道:“卑职马上起兵,斗胆请问老将军,那辆马车中是哪位贵人,为何如此兴师动众?” 段会宗放下手中的紫铜火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随后意味深长的说道:“孙建啊,你也是我老部下了,现在这官职也不小了,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当官吗?这朝廷上啊,有些事不怕不说,也不怕明说,最怕的就是全说明白了。既然有调兵虎符,你依令而行便是,十天后,你回来继续当你的都护,我仍然回乌孙当使节,各安其便。” 孙建心头一凛,把即将问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多谢老将军教诲,卑职记下了,从这里到玉门关近两千里,山路崎岖,卑职可从斥候营抽调一个百人队给您当向导,您意下如何?” 段会宗看着他满意的点点头,温和的说道:“百人队就不必了,事涉机密,人多反而不美,向导确实需要一个,你选个精明强干,武功高强的手下。” 孙建想起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躬身说道:“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就是我和您提过的那个赏金游侠东方明。他自从来到都护府,替咱们抓了附近不少马贼,对周边道路熟悉,武艺绝对不差,人也挺机灵。” 段会宗皱了皱眉,说道:“就是那个救过你性命的东方明?,此次事关重大,不能走漏半点风声,他没有军籍,来历底细你可清楚?” 孙建看着熊熊燃烧的炉火,有些感慨。 “若没有他,卑职的性命早就断送在楼兰了!此人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对天下大势洞若观火,我敢断定此子必非池中之物。我之所以没请他从军,是因为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留不住人家,这次正好让他随着车队去趟长安。虽然如今朝政日衰,终究还是有新都侯王莽这样的忠君爱国之臣,而且新都侯素来求贤若渴,若是见了东方明,说不定就能给朝廷添一位栋梁之才!” 说完抬起头,看着段会宗,一脸郑重。 “卑职愿意为他担保!” 段会宗微微一笑:“这边塞之地,连读过书的人都少,什么样的人物竟让你有如此之高的评价,老夫都不禁有些好奇了。” “有一次他和卑职饮酒,他说了好多,当时听来字字珠玑,依稀还记得他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听到这儿,段会宗双眉一挑,点了点头。 “这句话的确有些见识。就是他吧,通知他从速准备,后日辰时动身,不可贻误军机。” 孙建叉手施礼,转身出了大厅。 来到厅外,他抬头看向天空,夜色茫茫,星月也悄悄的隐去了踪迹。 孙建喃喃自语道:“要变天了!” …… 正文 第2章 往事如烟 都护府城南有一个连小院都算不上的带篱笆的土屋,篱笆修的倒是极为规整,晨曦初露,漫天的红霞洒在土屋上,顿时镀上了一层美丽的红晕。 屋内还算宽敞,在这塞外不毛之地,都可以称得上豪宅了,一扇木墙把屋子分成里外两间,厚厚的狼皮将窗棂遮挡的极为严密,加上炭盆中熊熊的炭火,使得屋内极为温暖。 屋里充满着一股清新的香气,木盆里的水冒着浓浓的热气,东方明懒洋洋的躺在水里,将双脚高高地翘在盆上,整个人似乎都已经融化在水中,微眯的双眼出神的望着屋顶,任由思绪随着蒸气飘荡,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阵感伤情绪...... “两年了,也不知道爸妈还好吗,也该换换地方了,不如去京城看看,或许能找到回去的办法。” 他下意识的喃喃自语,目光开始变得迷离,随着蒸腾的水雾,往事缓缓浮现心头...... 董方铭,出生于龙泉市的铸剑世家,父亲是国内著名的铸剑大师,非物质文化传承人,不但继承了祖辈的传统技艺,还结合现代工艺摸索出一套全新的研铸方法,即使是美国A.B.S刀匠协会那帮眼高于顶的资深刀匠,也对他父亲锻造的作品赞不绝口。 他自幼受家庭熏陶,对冷兵器的锻造和使用也是极为内行,而且爱好广泛,尤其喜欢探险,在温哥华留学期间,还参加了荒野求生大赛,仅靠自己锻造的一把求生刀,在拥有约7000头棕熊的温哥华岛北部独立生存了半年之久,夺得当季大赛冠军。2020年毕业回国后,由于家境富裕,还与父亲一起为浙江省博物馆做一些古兵器的修复工作。 随着三星堆遗址第二次挖掘工作开始,出土了很多包括武器在内的珍贵文物,由于涉及到出土后立刻修复保存,国家决定从各地抽调技术专家亲临现场参与挖掘工作,董方铭父子有幸被选中,12月21日,董方铭跟随考古队进入了一处规模宏大的遗址,在挖掘过程中有人误触了翻板机关,当时董方铭恰好站在翻板之上,一下子跌进了翻板下的一条通道中。 董方铭眼前骤然一片漆黑,感觉自己正在顺着一条不算很陡的斜坡向下滑落,他双手抱头,将身子缩成一个弓形,来抵挡可能发生的冲击, 斜坡似乎很长,就这样滑行了不短的时间,他的后背重重和实地接触,虽然之前已经努力的将自己的身体尽量收缩,触底的一刻还是被摔得七荤八素。 他喘了半天,忍着疼痛,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虽然浑身摔得隐隐作痛,万幸并没有受伤,呼吸之间也没有察觉到异样,看来氧气充足,只是四周漆黑一片。 他伸手摸了摸,谢天谢地,背包还在,他取下包上别着的SUREFIRE强光手电,调到1200流明,顿时将整个空间照的雪亮。 他所处的是一个类似于密室的房间,身侧的墙壁上开着一个圆形的大洞,他就是从这个洞里摔出来的。他向洞里照了照,只见一条长长的通道如滑梯般斜斜向上延伸,通道两侧都是上好的汉白玉条石,虽然不清楚这个翻板机关的目的,但看通道修的如此规整,想来应该不是为了伤人。 他身上没有携带对讲机,手机也在进入遗址前按规定上交了,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发现铺地的青条石极为干净,连尘土都非常少,四周墙壁上也没有孔洞,说明并没有常见流沙和箭矢机关,又想到外面除了二十几位专家学者,还有不少负责挖掘的工人,此刻一定会尽快想办法组织营救,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 这间密室不大,四周墙壁连同穹顶都是汉白玉堆砌而成,除了靠墙处放着一张卧榻,再无其余的陈设。 穹顶藻井周围浮雕着两条互相缠绕的飞龙,雕工细腻的令人惊叹,栩栩如生,形态逼真,仿佛要呼之欲出,两条龙正在争夺一颗镶嵌在穹顶正中的红色宝石,宝石大的出奇,在手电白色冷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晶莹剔透。里面隐隐透出一些黑色的絮状物,乍一看似乎是一颗眼球,显得极为诡异。 在漆黑的环境中,董方铭骤然看到这颗眼球形的诡异宝石,只觉得背脊发凉,身上的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后背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好在等了半晌,周围仍是一片安静,没什么事情发生,这才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一下心神,谨慎的挪动脚步,走到卧榻旁边。 卧榻之上架着一张案几,上面放着一卷羊皮,和一口约莫80厘米的古剑。 只是瞥了一眼,他已经大感震撼,作为冷兵器方面的专家,只瞥了这一眼,虽然看不清剑是何种材质所铸,但已经基本确定这是商周时期的剑形,目前所有出土的商周古剑和这把剑相比,都要短了很多。 “这恐怕会震惊考古界。”董方铭喃喃自语。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他走到卧榻旁,俯下身子,将手电的流明调暗了一些,开始仔细观察这口古剑。 剑身古朴,是典型的商周四面剑,剑脊两侧对称雕刻着繁复的图案,整个剑身发着一种暗沉的光泽,不知什么材质铸造,但董方铭可以确定绝对不是商周时期常见的青铜,只有开了锋的剑刃在手电的照耀下,闪烁着森森的青芒,似乎是夹钢的工艺。 靠近剑格,篆刻着四个淡金色鸟篆,他不是古文字专家,只能依稀分辨出一个“而”字。 比起剑身,剑柄倒是普通了不少,是常见的双环剑柄,在尾端的环形中央,镶嵌着一颗和藻井上一模一样的眼球型红宝石,只是小了不少。 “不可能,唐代之前不可能有这种铸剑工艺。” 眼前这把剑彻底颠覆了董方铭对古代兵器的认知,他嘴里不自觉的嘟念着,从小就沉浸于冷兵器世界的他,此刻就如同发现了一座奇妙的宝山,哪里还忍耐的住。 他带上手套,左手拿着手电,右手握住剑柄,将古剑提了起来,瞬间一股古朴厚重的感觉自掌心传来。 古剑很重,似乎比现代的钢材还要重,董方铭已经完全确定这肯定不是青铜剑,这个重量剑身金属肯定密度极大,弄不好是块陨铁。 他略略挥舞了两下,竟然莫名其妙的升起一种熟悉的感觉。 耍了两下过了过瘾,毕竟是珍贵文物,真弄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将剑一顺,准备放回案几之上。 可能是放回的部位略有偏差,剑柄上的红色宝石正好和穹顶上的宝石相对,骤然间,两颗宝石开始同时发散出诡异的红光,不足几秒钟后,红光骤然变得明亮刺眼,将董方铭笼罩其中。 董方铭感觉身体忽然一轻,眼中全是红色光芒,已经完全看不清自己在哪里,极度恐惧中,他想大声喊叫,可是红光却好似将他的声音完全吞噬,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很快,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体似乎也不复存在。 周围的红光似乎逐渐消散,慢慢的只剩下一片黑暗深邃的虚无,不知过了多久,似乎过去了几千年,又像是只有一瞬间,黑暗开始了起了变化,无数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他仿佛置身苍穹之上,看着整个世界在新生、重塑...... 画面开始组合、统一,他的视线从模糊逐渐清晰了不少,他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一座宏伟的大殿之中,四周弥漫着黑色的浓雾,只有前方依稀能看到无数白骨,如山的骸骨之上安放着一座莹白如玉的巨大王座。 王座靠背顶端,镶嵌着一颗巨大的鲜红色宝石,就像是一轮太阳俯视大地,幽幽的红色光芒从宝石中发出,向王座四周扩散开来,虽然妖异,却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威严,散发着宛如末日降临一般的恐怖威压。 东方明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中某种与生俱来的本能驱使着他艰难的向王座缓缓走去,他的呼吸愈发急促,肺中挤压出的气息如同烈火一般滚烫,他深吸了一口气,吸进来的气息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酷寒,仿佛要将他冻结在王座之前。 东方明口中已经渗出鲜血,踏着累累白骨蹒跚前行,脚步越来越虚浮,思维也愈加紊乱,却依然执拗的向王座挪动,在他的意识中只剩下了那张王座,似乎只有到达王座,才会觉得安全。 忽然一个威严却充满疲惫的声音响起。 “莫再前行!” 东方明浑身一颤,顿感身体一轻,意识似乎清醒了不少,张口想要说话,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一些模糊的嗬嗬声。 他环顾四周,却看不到一个人影,方才的声音就仿佛是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诸神之殿,王座已空,由道入魔,以魔证道,大道尽头,却是如此光景。” 声音悠悠,透出无限伤感与凄凉。 “你不知有何机缘,年纪轻轻,竟然能越过时光湍流,来到此处,可惜你灵智未开,还不是我辈中人,纵然到了王座,也必然业火焚身,形神俱灭。” 随着声音,王座顶端宝石散发的红光逐渐聚拢,慢慢汇成一个拳头大小的红色光团,飘到东方明面前。 失去了红光笼罩的王座,连同周遭如山的白骨一起,逐渐隐没在周围深邃的黑暗之中,再不可见。 声音在东方明脑海中再次响起。 “没想到我即将身死道消之际,竟还能见到你这样一个人,骨骼经脉竟与我有八分相近,看来冥冥之中,天道还是网开了一面,让我还能与她再续前缘。 我急于求成,为了将记忆融合,导致体内三十六条主脉尽废,毁了大道根基。这才明白虽然大道万千,其中却并无捷径,自作聪明却堕邪魔外道,当真愚不可及!” 随后声音喟然长叹,说不出的寂寞萧索。 “也不知道是机缘还是劫数!我将这残存的记忆交付给你,但愿你能了却我心头遗憾!” 声音过后,东方明面前的红色光团蓦地光芒大盛,头脑中只感到嗡的一声,无数事物仿佛从红光中传递出来,好多支离破碎的画面开始逐渐进入脑海并慢慢与自己的意识融合。 “你毫无修行根基,又进入这时空乱流,身体虽无大碍,一时也难以消化我的记忆,先修武学,才能慢慢与我的记忆融合,切勿操之过急,走了我的老路!我的诸般本领记忆,俱已在你脑中,时机到时,你自会想起。” 东方明只觉脑中纷乱异常,眼前红光逐渐黯淡,神殿也随着红光消逝无踪,四周只是黑与白的空间不断交替变化...... 终于,所有的图像逐渐消失,无边的黑暗笼罩而来,在彻底昏迷前,声音最后一次在脑海中响起。 “欲知因果,先入红尘,肉身难得,能体会人间种种,你承载了我的记忆,既是福分,也是诅咒,愿你好自为之!” …… 正文 第3章 生存的思考 亘古以来,无数智者都在思考着此身从何而来,向何处而去,生于天地间又在追寻着什么,若是人真有命运,那这命运又控于何人之手...... …… 一片花瓣被微风吹起,缓缓落在董方铭脸上,他缓缓睁开双眼,吃力的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双手握力成拳,并没有发现身体有什么异样的变化,只是浑身酸痛,头有些微微的发胀。 他晃了晃头,环顾周围,赫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原野。 荒原极美,大得无边无际,微风扶着泥土散发出的芳香,把一大片一大片绿草和灌木吹得如涟波荡漾。蓝天衬着远处高矗的巨大的雪峰,阳光照射下,几块白云在雪峰间投下云影,就像白缎上绣上了几朵银灰的暗花。 随着眼睛逐渐恢复了生气,神智也逐渐清醒,“这是哪儿?”董方铭喃喃自语。 他抬手看了看,发现腕上的松拓手表一片漆黑,没有任何显示,他又按了几下,表盘屏幕没有任何反应。 他怔怔的思考了很久,联想到迷迷糊糊中看到的神殿和听到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董方铭慢慢站起身,不管怎么样,先找到人烟再说,既然人还活着,就没什么大不了的,热爱探险的他对荒野生存有着丰富的经验,他见识过北极的荒原,穿越过中国西北的无人区,遭遇过野生的棕熊,碰到过原野的狼群,眼前的环境比起那些,简直就是天堂。 董方铭抬头看了看太阳,发现已经是下午,太阳落山前最好能找到水源和扎营地点。打开背包,发现装备都还在,他略微放松了一些。 忽然,离自己不远处的一卷羊皮吸引了他的目光,正是在那间密室中和古剑放在一起的那卷,他跑过去捡了起来,发现羊皮有好几张,被规整的捆成了一个卷,他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决定先安顿下来再说,将羊皮小心翼翼的放进背包,开始寻找路径。 往前走了几步,一阵轻微的流水声传入耳朵,顺着声音找去,只见一条清澈的细流缓缓的在草丛中流淌,心中一喜,知道只要顺着这道细流,一定能找到水源。 沿着细流走了半个小时左右,前方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分开灌木,一条蜿蜒流淌的大河赫然出现在眼前,清澈见底的河水婉娩流淌,泛起道道波纹,两岸的树木长得葱葱茏茏,整个河岸沉浸在一片绿色之中。 董方铭顺着河岸走了一会儿,没有发现大型野兽的足迹,长长舒了一口气,今晚有地方住了,抽出绑在腿上的“杜宾犬”战术刀,去周围砍了不少树杈,又拔了不少干燥的枯草,回到河边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开始准备生火。 他选出一根树枝,将背包里的伞绳割了一小段下来,做了一个弓钻,又选了两根树枝,把较粗的一根剥去外皮,用刀挖了一个小洞,刮了一些木屑铺在周围,细的那根插进小洞,用弓钻拴住,开始拉动,不一会便冒出了火光,引燃了周围盖着的枯草。等火势渐旺,又加了点枯草和树枝,篝火就算正式生了起来。 熊熊的火光让他安心了不少,天气不算冷,也没有要下雨的迹象,反正明天还要顺着河边寻找人烟,他决定节省点体力,放弃了搭建窝棚的想法。 董方铭扒拉着火堆,心乱如麻。难道是穿越了?起码空间是改变了,不知道时间有没有变化,“穿越”这个概念他一直是不屑一顾的,总认为那是无稽之谈,而看看此刻的处境,又联想到那些刻字,除了穿越还能是什么情况呢? 他想起了包里的那卷羊皮,急忙翻了出来,羊皮卷鞣制的极为考究,展开后才发现共有四张,三大一小,他随手拿起那张小的开始仔细观看。 端正的隶书映入眼帘,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汉关内侯侍中建章监骑都尉李陵泣血绝笔: 陵蒙大汉隆恩,原当誓死报汉,然身蒙奇冤,难昭日月,拔剑击柱,愤懑无极。 是日,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輮戎马之地,迎胡虏数万之众,麾下儿郎舍生忘死,浴血凿阵,胡虏救死扶伤不暇,哀嚎之声遍野,血溅千里,断矢抛戈,人头滚滚,尸身塞湖。 激战三昼夜,以五千步卒,歼敌兵三万,斩敌酋二十六人,窃以为纵霸王在世,淮阴侯复生,未必过陵。 然奸贼李广利按兵不进,拒发援军,欲致陵于死,粮尽矢绝,外无援军,麾下儿郎向南而泣,望眼欲穿。 陵不得已诈屈胡虏,但等王师北进,陵提兵内应,漠北之地可尽归汉统,不期天子塞聪,听信佞言,视陵为李续、卫律之辈,诛陵三族,致李氏满门名败身冤。 陵本当引剑自戕,恰逢苏武被囚,卧冰凿雪,王庭之上,豺狼横行,魑魅当道,欲杀苏武重挑干戈者比比皆是,苏武文弱书生,虽忠贞不二,若无庇护,亦难守臣节,陵虑及此,虽含垢之身,不敢轻言赴死,唯尽力护持以保我大汉国祚绵长。 今苏武南归,陵心事已了,然终为汉臣,身在胡地,心系雁门,不期大限将至,命若游丝,时日无多,谨书此表,交苏武带回,以明心志。 陵之所学武技、箭术、兵法,亦录于羊皮之上,遗赠汉室有缘之将,及苏武归朝之日,面呈天子,裂革系书,还恩汉土,复我李氏清白之身,陵之愿足矣!” 董方铭看完,满篇羊皮之上,字字泣血,让他深感震撼,又有些莫名其妙。想起之前听到的那个声音,和李陵会有什么关系吗? 随手翻了翻另外三张羊皮,果然是些晦涩的武学和兵法,他小心的将羊皮重新卷好放入背包,深吸了一口气,短短几个小时,他经历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有些消化不了,望着星斗满天的夜空,怔怔出神。 “这里是哪儿?现在是什么时间?” 董方铭语无伦次的喃喃着。 想着想着,他彻底崩溃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母亲你们在哪儿?别丢下我一个人啊! 他再也控制不了情绪,仰面瘫倒在岩石上,双拳胡乱的捶打身侧的地面,宣泄着心中的恐惧和彷徨,眼泪如同开闸的洪水肆意流淌。 良久,董方铭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他坐起身,拭去脸上的泪水,开始梳理发生的一切。 现在自己发生了匪夷所思的空间转移,不管怎么样,他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只要人没死,就有希望,就当是再参加一场荒野生存的挑战了。 想到这儿,他打开背包开始检视装备。 一把自己打造的折叠工兵铲、一把刀、太阳能充电宝、手电、急救包、防雨布。 身上是标准的户外作业服装,软壳衣裤、抓绒衣、LOWA军靴,最令他安心的是他这次穿了一件凯夫拉防割内衣。 他长出了一口气,宽心了不少。 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东方都开始露出了鱼肚白,竟然已经过了一夜。 东方已明! 朝阳从地平线下探出了身影,为大地洒下温暖的光芒,漫天的朝霞被晨光映照,染成各种色彩,有的洁白,有的金黄,有的血红...... …… 正文 第4章 得加钱 小院得柴门被推开,吱呀的尖响打断了东方明的回忆。 一个裨将走进院中,对着屋里喊道: “东方公子在家吗?孙都护找公子有要事相商,特让末将前来相请。” 东方明赶忙从水盆里站起,一边擦拭着身体一边应道:“稍等片刻,容我更衣前往。” …… 灯光闪烁的营中,孙建看着眼前穿戴整齐的东方明,眉头紧皱。 “段老都护身为光禄大夫,乃是天子近臣,又与新都侯王莽交情莫逆,随他前往长安,一路上千里迢迢,正可用你的本领和才华打动他老人家,只要他有心提携,不要说进入太学求学,就是让你身居庙堂也未可知,如此美事,你为何不愿?” 听着孙建的循循善诱,东方明脸上笑容有些玩味。 “将军何必瞒我,据我料想,此行恐怕凶险异常,还望将军和我解说明白才好。” 孙建看着眼前的这张似笑非笑的脸,长长叹息了一声。 “果然还是让你猜到些端倪,非是我有心隐瞒,只是事涉军机,连我知道的也是一知半解,也罢,你于我有救命之恩,便将我的猜测和你说说。” 他下颌的胡须微微拂动,脸部肌肉稍稍牵动了几下,似乎下了个决心。 “你可知道出塞和亲的昭君公主?” 东方明点了点头,心中暗道:“废话,当然知道,我还知道她是四大美女之一。” 孙建继续说道:“去年匈奴王庭给朝廷发去讣告,说昭君公主病逝,可是据我所知,公主尚在人世,而且十有八九就在段老都护的队伍中,至于我怎么知道的,就不能多向你透露了,总之,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队伍去长安的途中恐怕不会太平。” 东方明眉头紧皱,虽然后世历史学界对昭君公主的去世日期一直有争议,但基本都认同她是在草原病逝,他高中的时候还去过位于呼和浩特市郊的昭君墓,此刻却听说她不但健在,而且可能就在段老都护的队伍里,心中难免惊讶。 他来到这个时代不过两年多,大多数时间生活在荒野,刚刚进了西域都护府未满一年,对于汉朝此刻局势和朝廷内部斗争的了解也仅限于历史课本和一些野史小说,所以一时很难想通是哪方势力会对昭君公主不利。 沉默片刻,东方明缓缓开口。 “将军能否多透露一些,为什么昭君公主的队伍会不太平,哪方势力会不利于她?” 听了东方明的问话,孙建心下颇为犹豫,他之所以会向东方明透露出如此重大的隐情,除了因为这个年轻人曾经救过自己的性命,更是因为他坚信此人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孙建作为新都侯王莽的心腹爱将,知道此时庙堂之上风云诡谲,王莽身在旋涡中央,暂时处在下风,身边急需人才相助,所以希望东方明能趁此机会随队入京,一来以东方明的武功见识,段会宗身边多了一个强助,二来可以让东方明正式投靠王莽麾下,一举两得。 他目光炯炯的盯住东方明,沉吟半晌,低声说道:“看来若是不和盘托出,你定然心有顾虑,既然如此,便说与你听,只是法不传六耳,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不可让第三人知晓,你能做到吗?” 东方明的表情也趋于严肃,他知道只要是听了孙建下面的话,自己就是想不答应也难了,稍一犹豫,在心中反复权衡后,认真的点点头。 孙建长吁了一口气,叹息道:“提起昭君公主,我大汉军人无不敬重万分,我等身为军人,虽然不惧胡虏,但是谁又愿意白白牺牲性命,自从昭君公主当年奉旨出塞和亲,匈奴人便极少骚扰边庭,汉匈暂停干戈,不知道救下了多少热血男儿。可是我们虽然得以太平,却苦了公主。” 说到这儿,顿了一顿,见东方明在认真倾听,便继续说道:“公主随呼韩邪单于到了王庭,还生了个儿子,可是只过了三年多,呼韩邪那厮便一命呜呼,依照胡俗,她便应该下嫁继任的单于,试想咱们汉家女子,如何能忍?她当时便向朝廷上表,希望能重回汉土,当时陛下怕破坏了这安定的局面,驳回了她的表章,并敕令公主从了胡俗,下嫁了继任的单于雕陶莫皋。其实咱们汉军威震天下,百年来无数次大败匈奴,难道连自家公主都保护不了吗?只是陛下的圣旨一下,咱们就算憋着一肚子气,也不能抗旨,只能眼看着公主二次下嫁。” 孙建脸上露出了不甘和愤慨,随着双拳的不断紧握,指节变得有些发白。 “公主这些年委曲求全,和雕陶莫皋生了两个女儿,也是她命苦,鸿嘉元年的时候,雕陶莫皋那个短命鬼也死了,若再依胡俗,她还要再嫁,你想想,就算咱们汉人的良家女子,也难忍受三嫁之辱,何况是公主千金之体,她坚决不肯,好在她多年来在胡人中威望颇高,新任单于也不敢相强。拖了好几年,期间公主三次上表,请求南归,新都侯王莽正直守礼,极力赞成,多次为昭君公主仗义执言,劝天子准奏,可恨朝中的定陵侯淳于长,蛊惑圣聪,说什么公主若是归汉,难免再起刀兵,陛下也是听了他的谗言,去年初再次拒绝了公主归汉的请求,随后便传出了公主的死讯。” 东方明一直认真的听着,此时忍不住问道:“那昭君公主又怎会千里迢迢来到西域都护府?” 孙建神色郑重,沉声道:“下面的事,我也只知道个大概,调任到这里之前,我一直在新都侯王莽麾下,蒙侯爷不弃,参与过几次心腹的议事,再加上我的揣测,这才梳理出了点眉目,昭君公主眼见归汉无望,已蒙死志,幸亏她生的二女儿须卜居次云嫁给了匈奴的右骨都侯须卜当,这个须卜当掌管匈奴右地的兵马,势力极大,将昭君公主保护了起来,然后秘密联络侯爷,侯爷也不忍心看到公主落个凄惨的下场,皇太后王政君是侯爷的姑母,既然求陛下不行,侯爷就几次进宫去求太后,终于说得太后心软,让侯爷秘密行事,把公主接回长安妥善安置。我估计因为雁门关的守将是淳于长的心腹,不得已只能让公主绕道西域,由老都护段会宗护送回长安。” 东方明心里暗暗吃惊,如果孙建说得是真的,光是这段秘史,就能让后世的史学家惊掉下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正史中一点记载都没有。 他皱眉问道:“这定陵侯淳于长为何一定要阻止公主回国?” 孙建冷哼了一声:“定陵侯淳于长与咱们侯爷原是表亲,太后是他的姨娘,可是秉性却和侯爷大相径庭,善于溜须逢迎,前几年陛下想立赵飞燕为皇后,满朝文武都不赞成,他上下奔走,几次进宫,说动了太后,这才遂了陛下的心愿,从此愈发飞黄腾达。他之所以不愿意昭君公主回国,说到底还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公主多年来与咱们侯爷多有书信往来,公主的女婿须卜当又手握重兵,公主回京感念侯爷多年来的仗义执言,势必削弱了他的权柄。” 说到这儿,孙建忽然停住,盯着东方明。 “我说东方明,该说不该说的我可都说了,你小子到底去还是不去,给个痛快话!” 看着孙建期盼的表情,东方明嘴角略略上扬,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摇了摇头。 “这趟长安之行,路程太远,变数太多,我觉得太过危险!” 孙建的眼睛有些要冒火,脸色有些凝重,说了这么多心腹机密,这小子要是不去可就麻烦了,就算念在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不下手除了他,最次也要把他暂时囚禁起来,免得走漏风声。 正在孙建犹豫的时候,只见东方明咬了咬牙,重重的说道: “得加钱!” …… 正文 第5章 不负责任的向导 清晨,东方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梦中醒来,借着蒙蒙熹微的晨光开始整理着行李。 两年来,自从来到都护府,他每次想到自己的家,心里都会有阵阵的刺痛,他一直在寻找着回去的方法,却是毫无头绪。神殿中那个声音所说的一切,什么记忆和他融合的鬼话更像是一场梦,他没有任何的感觉,倒是李陵留下的那张羊皮,如同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颠覆了他对古代武学的认识,让他对史书中记载的那些万人敌的武将有了全新的认识,可惜无人指点,只能参照羊皮上的记载修习,他对古文的造诣平平,虽然把上面的招式练得精熟,可是那篇总纲“澄心诀”却是只看懂了十之一二。 就好像忽然发现眼前有一座奇妙的宝山,你却只能空着手回去,忽然发现世界上原来真有内力这种神奇的能力,却抓不到一片云彩,终究心痒难耐。 他用兽皮打了一个大包袱,装好了应用的物品,将一件凯夫拉材质的防割内衣贴身穿好,又拿出了那把意大利极端武力公司制造的“杜宾犬”战术刀和一把自己设计并亲自锻造的工兵铲,自从来到都护府,为了避免麻烦,他极少使用这两样东西。 他用牛皮将刀擦拭了几下,迎着朝阳看了看刃口,满意的点点头,仔细的将刀绑在了腿上,把工兵铲折叠好放进行李,将一张硬弓牢牢的绑在身后,又仔细的检查好箭囊里的羽箭。 这次既然走,他就不想再回来了,两年来他几次回到自己穿越过来的地方,都没能找到任何线索,不如去这个时代的文化中心碰碰运气,况且对于武学,他也产生了强烈的向往和追求,总要出去走走看看,名师和高人总不会自己找上门来,在这个边塞之地,连认识字的人都少,更不会有人给他讲解那些深奥的内功法门。 远行的准备做好,他缓步走出院子,跨过那圈简易的藩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深深的向简陋的土屋望了一眼,眼中充满了一种对未知前途的期待与热切...... …… 车队缓缓前行,裹着铁皮的木制车轮碾压着道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草原虽已入秋,在蓝天的映衬下,仍然一碧千里,如同一片绿色的海洋。驾车的白色骏马奔驰在草甸和丘陵铺就的草海之上,带动着车厢轻轻起伏跳跃,宛如在海中溅起的朵朵浪花。 凉爽的秋风似乎也懂得风情,拂过华丽的马车,将车帘掀起,露出一个身着胡服,似嫡仙般风姿卓越的丽人,额间一颗无暇美玉雕成的蝴蝶,散出莹润柔和的光泽,雅致的玉颜上不施粉黛,却仍然掩不住绝色容颜。秋风拂面,原本殊璃清丽的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虽然少了少女那稚嫩的青涩,却更显现出了丝丝妩媚。 丽人怔怔的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致,神情淡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双灿然的星光水眸,带着淡淡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却又偏偏蒙着一层令人望之心碎的淡淡忧伤。 宽敞的车厢内还有一个婢女打扮的草原少女,肤色雪白中透着粉红,似乎能拧出水来,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感营造出一种纯肌如花瓣般的娇嫩可爱,清秀而扬长的柳叶眉,一双妙丽清眸流盼,若是仔细端详,竟和身边的绝色丽人有着七分相似。 望着车外的队伍,婢女的打扮的少女脸色有些难看,因为她看到前面那辆段会宗乘坐的略显破旧的马车上,那个叫东方明的青年向导正靠着车辕打瞌睡,不停地摇晃点头,看上去随时有可能从急速飞奔的马车上掉落。 少女柳眉一簇,对那绝色丽人不满的说道:“听说这个叫东方明的向导是段老都护重金请来的,可是一路上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瞌睡,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称职的。” 丽人挑挑了眉,眼睛仍然看向窗外,淡淡的回应道:“向导的主要职责是带领队伍选择合适的路线前进,至于打不打瞌睡和他称不称职没什么关系。” 少女似乎有些不服,可偏偏又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腮帮一鼓,撇了撇嘴。 “您就是心好,总是替别人着想,找路扎营,本来就是向导该干的,但他收了重金,就不该多干点吗?要我说啊,就是这些汉人太喜欢偷奸耍滑!” 丽人皱了皱眉,转过头来,一双剪水双瞳盯着少女,脸上现出一丝不悦的神情。 “蝶儿,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娘就是汉人,你也是半个汉人,怎能如此说话?” 叫做蝶儿的少女见丽人动怒,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是,是,娘说的都对!你和姐姐一样,整天念叨着胡汉一家,我耳朵都快长茧子了;那个新都侯王莽不是和您说可以安排我进太学吗,等到了长安,我一定好好学习汉家文化。” 丽人面色稍缓,看着这个跟着自己千里奔波的小女儿,点了点头。 “关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是为‘文化’,这点你姐姐就比你明白的多!这次到了长安,一定要好好学,等日后回到王庭,帮着你姐姐和姐夫,将胡汉的和平局面努力保持下去。” 少女翻了个白眼,“知道啦,知道啦!您和姐姐都是心怀天下的巾帼英雄。真是的,为了一个打瞌睡的向导,平白引出您这么一大篇教诲。现在整个天下都知道您已经故去了,姐姐还在云中郡给您修了一座大墓,要是天下人知道一个死了的昭君公主还在马车上和她女儿念叨着胡汉和睦,得感动成什么样?弄不好都得把您的画像请进孔庙了!” 车里面正是王昭君和她的次女蝶儿,王昭君与呼韩邪单于生的长子伊屠智牙师此刻是匈奴的右日逐王,后来和雕陶莫皋单于又生了两个女儿,长女云儿嫁给了匈奴的右骨都侯须卜当,依胡人习俗改名为须卜居次云,次女蝶儿一直跟在昭君身边。 雕陶莫皋死后,王昭君不愿依照胡俗再次下嫁,本欲自尽,只是放心不下这个小女儿,这次在王莽的安排下去长安,很重要一个目的就是能给小女儿蝶儿安排一个好的后路。 王昭君听着女儿的戏谑,白了她一眼,悠悠说道:“离长安尚远,前路迢迢,但愿新都侯已经安排妥当,不要出什么变故。” 蝶儿嘴角翘了翘,看了一眼车厢中放着的一个长条木匣,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有什么可担心的,我那杆枪可不是吃素的!草原上那些百夫长,有几个是我对手的?” 王昭君把脸一沉,轻叱道:“不知道天高地厚,你那点微末的功夫算得了什么,草原上那些将军是有意让你,你要是当真以为自己本事不错,早晚要吃大亏!” 蝶儿眉梢挑了挑,有些不服气,但是看到王昭君脸色不善,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王昭君看着蝶儿摇了摇头,不再理她,转过头重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只是眼中的忧伤似乎又加重了几分。 蝶儿心里兀自有气,也扭了头望向窗外,看着前面车上仍然东倒西歪的东方明,喃喃自语道:“这家伙倒是挺干净的。” …… 东方明很干净。 与队伍那些渴饮刀头血,睡卧马鞍桥的汉朝士兵相比,他干净的就像是一个刚剥了壳的煮鸡蛋。 就在这时,队伍经过一条浅浅的小河,马车的车轮碾过河中的鹅卵石,颠簸了几下,睡得东倒西歪的东方明被震得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天色,发现此刻已经日影西斜,临近黄昏,便回头向自己这辆马车里的老都护段会宗说了几句,示意队伍停下准备扎营。 刚睡醒便决定扎营,似乎又是一个极不负责的决定,但段会宗和麾下的所有士兵却没有任何意见。 离开西域都护府已经几天了,沿途之上,东方明所做出个每个决定事后看来都是极为正确的,即使是戎马半生的段会宗,也在心里暗暗点头,本来听了孙建的极力推荐,他还有些不信,此刻对这个东方明的看法却大有改观。 很快溪畔搭起了一座座牛皮帐篷,士兵们沉默而忙碌地砌灶,拾柴,烧水,队伍几天来的匆忙赶路,为了节约时间,几乎都是用干粮在充饥,今天这是第一次正式的扎营造饭。 东方明并没有和士兵们凑在一起吃大锅饭,而是在溪边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生起了一堆篝火,拿了一条腌制好的半生熏羊腿,用树枝穿了,开始在火上烤了起来。 篝火映红了他的脸颊,不一会儿羊肉的油脂渗了出来,滴在火上,吱吱作响,他找了块木板,拔出腿上绑着的“疯狗”开始切割羊肉,顷刻间,一条羊后腿在他的刀下就变成一堆肉片。他拿起一片放进嘴里,舒服的几乎呻吟出来。 蝶儿走下了马车,看着东方明的方向,眉梢又皱了起来,她对这个向导倒也没有太大恶感,心底反而有几分好奇,只是看不惯他懒散的做派,此时看着他在不远处像郊游般惬意坐在草地上大快朵颐,脚步不自觉的向他的方向走去...... 正文 第6章 精盐和宝刀 “喂,你怎么不帮忙干活,跑到这儿吃独食?” 蝶儿看着东方明,没有情绪的音调,微微仰起的下颌,虽然穿着婢女服饰,却天然流露出一份居高临下的贵气。 听到声音,东方明从草地上爬了起来,掸掉身上的草屑,微笑拱手行了一礼。 “来时和段老都护说好了,在下只负责带路,安营扎帐不算是我的份内之事,而且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东方明笑意盈盈的看着眼前艳丽中透着一丝傲娇的小婢女,表情似乎带着几分嘲弄。 蝶儿一时语塞,也挑不出对方的毛病,白白吃了个软钉子,看着东方明似笑非笑的表情,更是恼恨,脸上涨的有些发红。 东方明看着她只觉得有些好笑,几天来他早就注意了这个俏丽的婢女,虽然不知道她的身份,但是无论是那些士兵和老都护段会宗对她的态度,还是她自己流露出的神情气质,都很难让人觉得她只是个婢女。 不过东方明并不想拆穿这点,看着对方有些愠怒的神情,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忙拿过切好的羊肉递了过去。 “刚烤好的,趁热吃点,凉了就不好吃了。” 羊肉烤的实在诱人,闻着一阵阵的香味,蝶儿心里的恼恨也少了几分,她在草原长大,虽然贵为公主,行事做派却也没有汉家女子的许多顾忌,她接过放着羊肉的木板,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咀嚼。 “真好吃!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钱的,真舍得放盐啊!” 在西汉时期,盐可是无比金贵的东西,食盐和冶铁可以说是王朝经济的根基之一,由于盐税是朝廷经济的命脉,自从汉武帝时开始,就将盐铁纳入朝廷管控的范围,地方百姓虽然可以煮盐,但最终都要上交朝廷,而朝廷统一制定价格进行销售,这样一来,民间的盐价自然飙升,,虽然成帝继位后,盐铁管制已经松动不少,可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仍然是轻易吃不到盐的。 都护府地处边陲,与内地盐场交通不便,虽然周边都是盐湖,可是苦于不懂得提炼之法,天然晾干的都是毒盐,军中也是极为缺盐,士兵大多以醋布佐料,虽然牛羊肉不缺,当地还有漫山遍野的韭菜花可以充当调料,可比起此刻加盐腌制好的羊肉,滋味仍是云泥之别。 东方明自从穿越到汉朝后,在荒野中生活了好长时间,来到有人烟的都护府也才不过一年多,与人打交道又少,对这个时代的法规和人情所知还不太多,听这个俏婢一说,这才模糊的想起看过的书里好像确实说古代食盐难得。 ”都护府河边都是盐矿,挖就是了,这里还有,你要是觉得淡的话可以自己放。“ 蝶儿抬头看着他轻描淡写的表情,心里又是一阵火大,这家伙把自己当傻子吗? 东方明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皮袋子扔给蝶儿,里面是他平时从湖边盐壳里提取出的精盐,约莫有三、四斤。 蝶儿打开袋子,看到里面白花花的细碎粉末,吃惊的长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草原虽然不比汉朝富饶,可她贵为公主,也算吃尽穿绝,却也从没见过这许多上好的精盐,这要是在王庭拿出来,至少也能换几百头牛。 “废话,谁不知道河边有盐矿,草原里也有不少海子,也能晒出盐,可是那些盐有毒,不能吃,吃了会死人的,我是奇怪你这些盐哪里来的,这么好的精盐,买都买不到。” 东方明听着面前这个俏丽的婢女不客气的问话,皱了皱眉,淡淡的说道: “制盐之法,不过区区小术,有何难哉?那些盐壳自然不能直接使用,要过滤、结晶、提纯后方可食用,只要能找到正确的方法,天地万物大都可为人所用......” 蝶儿一边咀嚼着美味的羊肉,一边听东方明说着自己听不太懂的制盐理论,不知不觉对这个向导的看法有了点改观,看来娘说得没错,段老都护能重金聘请此人,看来的确有点本事。 一边听着,手却不停,一片片的羊肉如风卷残云般被她不断的塞进嘴里。 看着她的吃相,轮到东方明有些吃惊了,这女孩虽然不知道什么来历,但怎么看也不像是吃不起饭的,难道古代的人都是饿死鬼投胎的吗?一边想着,一边很绅士的拿起刀帮她把肉切成更好入口的小块。 刀切在羊肉上,就像切豆腐一样,筋肉瞬间分离,蝶儿的目光瞬间变得炽热,嘴里停止了咀嚼,愣愣地看着他手里的刀,抓着羊肉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你这刀好锋利,我能看看吗?” 蝶儿一边吃力的将嘴里的羊肉往下咽,一边含混不清的说着。 东方明心里却是一惊,出身现代冶铁世家的他自然知道手里这把“杜宾犬”比汉代能生产出来的刀强了太多,平时他极少在人前拿出来,免得招来麻烦,方才因为看对方是个小丫头,一时倒是忽略了,现在再收起来也更不合适,无奈之下,他只得将刀递了过去。 这把刀刀全长30厘米,经过缎面处理的刀身在夕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一颗黄铜铆钉将桑托斯红木手柄牢牢的固定在刀根上,刀身一面印着醒目的刀具生产公司名称“EXTREMARATIO”,另一面同样醒目的标出了硬度参数“58HRC”,其余还有些小字,当然,这些字蝶儿是一个也看不懂。 “啊!真是把宝刀!” 蝶儿高八度的叫声在溪畔响起,瞬间引来了无数军卒的侧目,不过汉军军纪森严,那些训练有素的汉子只是看了看,便又开始忙碌着自己手边的工作,只有老都护段会宗皱了皱眉,缓步走了过来。 看到段会宗过来,蝶儿一手拿着羊肉,另一只手拿着刀熟练地耍了个刀花,兴奋地对段会宗叫着:“段伯父,你看看,你请的这个向导有口宝刀!” 看着小丫头的样子,段会宗不禁莞尔笑道:“左右不过是一把刀,有什么可兴奋的?” 可是当蝶儿把刀递到他眼前,段会宗看到了刀身上印有“58”两个阿拉伯数字,脸上不禁变了颜色,霍然扭头看向东方明,这个叱咤半生的老人眼中竟然隐隐流露出了一丝敬畏的神情。 他伸出左手,从蝶儿手中接过刀,眼神却依旧看着东方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问道:“这位壮士深藏不露,这几天老夫失敬了!敢问壮士与天谕阁中的几位祭酒是什么关系?” 东方明心里也是惊疑不定,他不明白段会宗为什么看到刀身上的字对他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要知道阿拉伯数字在这个时代都还是不存在的,拉丁字母虽然已经诞生,但是形象却有很大不同,这两样无论哪样,都不应该能让一个汉朝人产生如此大的反应。更见鬼的是,什么天谕阁,什么祭酒,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面对段会宗的问话,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回老都护,晚辈不知道您问的是什么意思。” 蝶儿对段会宗突如其来的变化也是有些不解,忽闪着长长的睫毛一脸困惑的看着两人。 段会宗在东方明脸上死死的盯了一会儿,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变化,随后将目光转移到这把刀上,看了良久才沉声问道:“敢问壮士此刀从何得来?” 东方明心中叹了口气,看来当年编出来骗孙建那套鬼话还要再表演一次了,只是这个段会宗却未必好骗,东方明的父亲作为龙泉市的著名非物质文化传承人,穷毕生精力,专门复刻汉代盔甲兵器,受父亲影响,他对于汉代历史并不陌生,久闻段会宗的大名,这老头半生戎马,四次出使西域,三次平乱乌孙,肯定是个扒了皮比猴都精的人物,恐怕比孙建难骗的多,自己还要更加小心才是。 正文 第7章 蜂、麻、燕、雀 “此刀乃是草民下山之时,恩师所赐,据说是上古遗物。” 东方明面色严肃,可能是这两年长期生活在边塞,风沙让脸皮变得很厚的缘故,此刻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声音中根本听不出任何尴尬的味道。 “看来令师必是世外高人,请问令师尊讳怎么称呼?在何方修行?壮士又是何以有幸拜到令师门下的?” 言辞虽然客气,却隐隐有了讯问之意。 “家师从不曾告诉草民自己的名号,家师常说,人生于世间,只要心中长存天地二字,便可心无挂碍,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要名姓又有何用?草民自幼便是弃婴,被家师云游途中发现,老人家动了恻隐之心,将草民带至昆仑群峰之中,有座灵台方寸山,山中有处斜月三星洞,草民侍奉恩师十数年,恩师临终之时让我下山闯荡,临别之际,赠了我这口刀防身。” 东方明说得口沫横飞,把这个莫须有的师父意淫成了镇元大仙和菩提祖师的结合体,段会宗静静听着,只是双眼微眯,仔细的观察着东方明。 “果然是高人风范,好个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看来令师修心的本事极好,不比我辈,居于红尘之中,混迹于庙堂之上,灵智也被世间俗务蒙蔽了。” 看样子,段会宗言下颇为感慨,似乎是相信了东方明的话。 一旁的蝶儿倒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东方明那张干净的脸,不觉得有些崇拜起来,她也听不太懂,只是觉得高人说出来的话就得这么云山雾绕,与众不同。 东方明却是心头一凛,没想到段会宗一个汉朝人,文化悟性如此之好,西游记中这个隐晦的寓意居然被他一语道破,不知道这个老头是否信了自己的话。 这时段会宗瞥见了东方明身后不远处那个装着精盐的皮袋子,愣了一下,问道:“这是什么?” 还没等东方明回答,蝶儿已经抢着答道:“这个东方大哥不光有宝刀傍身,还会制盐之法,这些都是他用湖盐炼制的。” 段会宗双眉一挑,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哦?有劳壮士拿给老夫看看。” 东方明应了一声,转身去拿袋子,他刚一转身,段会宗双目中忽然精光大盛,竟然透出一股杀气。 身为两朝老臣的段会宗,半世宦海沉浮,在尸山血海中戎马倥偬,岂会信了东方明那番鬼话,只因为孙建是他极为信任的老部下,他一时大意,没有详细调查东方明的底细,此次不远千里护送王昭君,他压力极大,强敌很有可能环伺在侧,此刻骤然发现东方明来历可疑,不论他是敌是友,最保险的办法就是现在除掉此人,免去隐患。 心念至此,他眼中杀意大盛,右手微抬,周遭的天地气息也随着这一动作产生了一种难以察觉的轻微波动。 忽然,他的目光瞥到了那把刀,又看到那两个硕大“58”,不禁打了个寒颤,想起了那个神秘莫测的天谕阁,万一此人和天谕阁真有关系,我冒失出手,汉室天下将来岂不是少了一个擎天之柱,况且他要真是天谕阁的人,我出手能否有用也在未知之数。 随着他心中念头转动之间,天地元气那细微的波动也瞬间消失无踪。 东方明和蝶儿对这些变化却是懵然无知,当东方明带着一脸自以为很有范儿的装B笑容将皮口袋递给段会宗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 段会宗接过袋子看了看里面灰白色的粉末,用手捻了一点放在舌尖吧嗒了一下滋味,如果说方才面露惊讶只是为了骗东方明转身,此刻却是真的吃惊不小。 “这真是湖盐所制?制盐之法也是令师传授的?” 东方明点点头,“正是,制盐之法属于恩师所传的物理之道,所谓物理,见物思理也。这精盐炼制在物理之学中,只能算是微末之术,登不得大雅之堂。” “令师学究天人,老朽佩服无地,但不知令师有多少本事,壮士又学了哪些?” 东方明偷眼瞥了段会宗一眼,看到对方神情并没有什么异常,心里稍稍踏实了一点,清了清嗓子,继续胡侃: “家师所学,浩如烟海,草民驽钝,学不了他老人家的四大神术,只学了些小八门的微末之技。” “哦?何谓四门神术?又何谓小八门?” 东方明脑中回忆着一个个评书艺术家口中那本广为流传的《江湖丛谈》中内容,从容答道:“四大神术,依四方四象,分为蜂、麻、燕、雀四术,乃阵法之总诀,需要多人施展,更要施术者心意相通,配合无间,繁复纷杂,难以尽数,据家师说此四术一旦大成,可纵横天下;八门者,依八卦方位,分为金、皮、彩、挂、评、团、调、柳八门,恩师说我虽然难成大器,但只要假以时日,将这八门之法融会贯通,亦是妙用无穷,足以全躯保家,安身立命了。只是我实在愚鲁,至今连一成都没学全。” 听完东方明这段神侃,段会宗也是有点发懵,对自己方才的判断开始产生了动摇,难道这小子说得都是实话?也难说,他师父若是世外高人,很可能认识天谕阁中的人物,会那些鬼画符也合情合理。 他还想继续问下去,忽然想到此行重任在身,一颗心瞬间有些下沉,将手里的刀和皮口袋交还给东方明,拱了拱手。 “不知壮士是高人弟子,多有失敬,这几日途中无事,还要多向壮士请教,此刻老朽还要安排一下军务,失陪了。” 东方明赶忙露出谦逊的表情,“您偌大年纪,又是庙堂重臣,在您面前我怎敢当壮士二字,若您不弃,叫我一声小子便是。” 段会宗微微一笑,“高人子弟,又身怀奇技,老夫自当礼敬,既然你有惜老之心,那我就生受了,冒叫一声东方贤侄吧,贤侄等下得暇,来我帐中一趟,眼下离玉门关不足五百里,要和你商量一下明日行军的路线。” 说完,也不待东方明答应,转身而去。 蝶儿见段会宗走远,望着东方明手里的“杜宾犬”,呐呐的问道:“这位东方大哥,我...我...我知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只是太喜欢这把刀了,能不能卖给我,我可以用许多的牛羊来换。” 不知不觉间,她对东方明的称呼已经变成了东方大哥。 东方明看着她天真的表情,有些好笑,暗忖道:“这丫头实在应该去看看《演员的自我修养》,看见把刀,连戏都忘了演了,哪有一个婢女会有许多的牛羊?看样子她八成是王昭君的女儿,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女儿。” 想到这儿,他皱了皱眉,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姑娘此言差矣,此刀乃恩师所赠,刀在人在,刀亡人亡,怎可转手?不过姑娘若是喜欢刀剑,在下所学的八门之法中也有冶铁之术,等到了玉门关,找当地武库官借炉灶铁砧用用,不出三日,保证给姑娘打造一把好刀,就算不及这把,也远胜寻常军刃。” “真的?那一言为定,东方大哥,你会的真多!” 东方明不敢和这个小丫头继续纠缠,生怕再惹出什么事来,在蝶儿崇拜的目光中,掸了掸衣袖,施施然的去溪边散步了。 只留下蝶儿望着他的背影,喃喃的自语:“这个东方大哥真干净,头上连个虱子都不生......” 远处华丽的马车车帘紧闭,王昭君根本没有下车的打算,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兴趣...... 正文 第8章 箭雨袭 东方明吃的很饱,面色红扑扑的,但他的表情却像是饿了好几天的,充满了惊愕与不满。 “为什么要临时改变路线?还要连夜过山?” 他严肃的看着满头白发的段会宗,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温和谦逊。 “现在离玉门关已经很近了,我选择的路线虽然远了一些,但是宽阔平坦,最多晚到两日。” 段会宗抬头看了看他,用笔在牛皮地图上画了两个圈。 “你选的这条路线,虽然宽阔,却绕的太远,而且是个三不管地带,匈奴人、西域人、商队、马贼在这个区域都有活动,万一有敌来袭,咱们不好防守;小路虽然崎岖难行,却只有十几里路,林中栖息的飞鸟极多,是天然的预警之物,周围树木大多低矮,纵有敌人,也极难隐藏身形,两侧峭壁又极高,士兵有盾牌保护,弓箭难以对我们造成太大的威胁,一旦遇敌,我们不与其恋战,快速冲过,也不会有太大损失。” 东方明皱了皱眉,段会宗的安排乍一听也有几分道理,可是仔细想想,却是狗屁不通,除了能早到一两日,看不出任何好处。 “您作战经验虽然丰富,但对此处地理不熟,那条小路我追马贼时走过几次,树木虽矮,却很茂密,足以让敌人在林中放箭,两侧山壁很高,顶上有大量碎石,这些都会对我们的防守产生致命威胁。我可以向您保证,按照我的行军路线,纵然遇袭,也没人能拦得住咱们。” 段会宗摇了摇头,看样子并没有改变决定的想法,只是淡淡的说道:“我意已决,即刻拔营起寨,半个时辰后出发,连夜过山!” 东方明也不是笨蛋,他知道段会宗做出这个决定必然事出有因,自己也不是军队中人,这老头不向自己透露也是正常。反正那条小路自己也很熟悉,一旦遇袭,凭自己现在的本事,跑路应该不会困难,自己穿越过来是有使命的,有一个到现在都不认识的情人要保护,总犯不上为了一群古人拼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他看着段会宗,淡淡一笑:“既然您坚持如此,晚辈也无话可说,我这就去准备准备。” 说完施了一个礼,转身向帐外走去,身后的段会宗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安排极为不妥,只是刚刚接到密报,玉门关将在三日内换防,新任的守将是淳于长的嫡系,自己必须要赶在换防前进入玉门关与王莽派出的接应队伍会合,万不得已才决定连夜动身。只是这些事又怎能告诉东方明,老人摇了摇头,也踱出帐外,望着远处东方明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东方明在忙碌的营地中穿行,迎面正遇上蝶儿,小姑娘其实是来找东方明问问他是用什么洗头的,怎么那么干净,此刻看到士兵们正在把刚刚搭好的帐篷拆散打包,不由得也是奇怪。 “刚刚扎营怎么就要走?要赶夜路吗?” 东方明想到可能在山道里遇上的伏击,心情变得有些沉重紧张,冷淡的说道:“我不知道你和马车上的贵人是什么身份,但是不论如何,一会儿行军的时候呆在马车里不要出来,尽可能的保护好自己。” 说完转身而去,留下蝶儿一脸错愕...... …… 秋风萧瑟,呜呜咽咽的穿过幽暗的密林,发出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 山道上逐渐有雾气开始笼罩,队伍沉默的穿行在狭窄的山路之中,只能听到火把噼啪的燃烧声和人马的喘息声,气氛极为压抑,这些身经百战的士兵似乎都已经敏锐的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每个人都警惕着,紧张着。 东方明也没有坐在车辕上,而是徒步走在队伍中,忽然间他的耳廓动了一下,脸上惯常带着的笑容消失无踪,出现了前所未见的凝重。他回头取下背后的工兵铲拿在手中,凝神望向密林深处,仔细的倾听着呜鸣的风声,努力的辨别着一些微小的细节。 林中忽然有群鸦冲天而起,哇哇叫着在空中胡乱盘旋,叫声凄厉,犹如鬼哭。蓦然间,东方明瞳孔收缩,口中舌绽春雷,大吼了一声:“敌袭!” 随着他吼声出唇,一枝羽箭闪电般自林间袭来,带着凄厉的鸣响,射向车阵中那辆华贵的马车! 噗的一声闷响! 那根羽箭射进华贵马车边一名军卒胸口,这个脸上兀自稚气未脱的年轻汉子都没来得及哼出一声,捂着淌血的胸口倒了下来,鲜血流满了他的指缝。 在东方明喊出敌袭二字的一瞬间,这个军卒迅速做出了反应,勇敢地跳上车辕,挡住了马车窗口,当时他并不知道会有羽箭射向这里,他只知道车内的贵人肯定是敌人的第一目标,而他身为大汉军人,绝不能让他要保护的人受到分毫伤害。 这个军卒成功了,但他自己年轻的生命却也永远留在了这凄冷的山道上。 “列防御阵!” “举盾!” “熄火!” 大汉士兵们暴怒却不慌乱的吼叫声在山道中急促响起。 一阵令人心悸的嗤嗤之声响起,无数箭矢,如狂风暴雨般从密林深处激射而出。 一轮箭雨过后,又有几个士兵沉默的倒下,可是这群彪悍的汉子也已经将防御阵势布好。 汉军围绕着两辆马车,在外围列成两排圆阵。第一排士兵下蹲,藏于盾牌之后;第二排士兵站立,将皮盾斜举在第一排士兵头上,两排兵士都将手中长殳从盾牌缝隙中支出,防止敌人冲阵;马匹都在圆阵中央,剩余部分士兵摘下背后蹶张弩,扣好弩箭,从盾牌空隙处向外瞄准,严阵以待。 嗤嗤之声再次响起,第二轮箭雨袭来,东方明手持工兵铲伏在马车一侧,静静凝注着密林深处,心里盘算着逃跑的路线,听着从自己头顶掠过的嗖嗖箭声,默默计算着对方弓箭手的数量和用箭量,披散的黑发随风而动,只是微缩的双眸显得极为明亮。 噗!噗!噗! 雕翎羽箭狠狠射入汉军的皮盾,发出沉闷的响声,此刻听来,却比最疯狂的战鼓声更加恐怖,不时有箭枝顺着盾牌缝隙射中士兵,引发一声声闷哼,而那些不幸中箭的战马则不像汉军儿郎那般狠厉坚强,痛苦地倒地翻滚悲嘶。 月光透过薄薄的雾气,洒在山道上,显得凄清诡异,箭矢破空声、皮盾噗噗声、人的闷哼声、马的悲嘶声,各种声音交织混杂,让山道变成了一座人间修罗场。 这轮箭雨过后,汉军又损失了十几名精壮儿郎,东方明迅速扫视了一下,发现两轮箭袭过后,场中少说也有八百余支箭,说明敌方人数至少在四百左右,是我方一倍。想到等下就会面对一场真正的肉搏,东方明心中竟莫名其妙产生了某种兴奋的情绪,旋即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自从他学了羊皮上的武功,只是杀过几个马贼,而且直到现在,他仍然无法控制杀人后胃里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然而今天他即将面对真正的战场,看到中国历史上最强大的汉军是如何厮杀的。 正文 第9章 请借人头一用 西域都护府驻军很少,通常不过千余名,自汉武帝去世后,汉朝往西域派兵,规模越来越小,到了现在,西域各地的长期驻兵总数只有几千人,单个城池甚至只有数百人。 但就凭借这区区数百人,曾经面对过数万匈奴骑兵,整整坚守了一年,汉朝援军赶到时,这几百人仅剩下二十六人,但城池始终屹立不倒。 因此西域都护府依靠数千驻军就能号令西域,数百军队,就能扫灭它国。 匈奴骑兵也很强,强大到即使是横扫六国的秦始皇,也只能修长城自保。可就是这支天下难敌的匈奴骑兵,在汉军面前也只能被砍瓜切菜。 也正因如此,陈汤才有底气说出那句盖世名言,“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汉军强到了什么程度,陈汤曾有过一次形象的比喻,“汉军打胡人能一打五,就算他们学习了我们的技巧,也至少能一打三。” 如果没有汉朝,华夏文明是否还能延续到今?华夏文明当年面对的是何等凶残的对手?面临的是何等压力?中华文明最终被定义为汉文化,中国人又名汉人,其中缘由,又有几个人能明白? …… 东方明此刻逐渐明白了! 敌人从两侧的黑暗之中开始蜂拥而出,皆是内穿胡服,外罩皮甲,也未蒙面,手中的弯刀在月光下闪烁着瘆人的光芒,如同一群沉默的饿狼般向前逼近,明显想把山道中的汉军屠杀带殆尽。 汉军一方虽然刚才倒下了几人,阵型却丝毫不乱,没等这群敌人靠近,队伍中央的弩手已经开始疾速连射。 随着弩箭发射的噗噗之声,敌人的队伍中闷哼不绝,打头的二十余人当先倒下,很多都是咽喉中箭,随着身躯委倒,飚起一长串血线,抛洒在山道之上,瞬间一股血腥之气弥漫了战场。 见敌人依旧前冲,眼看要短兵相接,忽然,每个汉军都不在沉默,嘴里发出整齐的怒吼。 杀! 杀! 杀! 整齐的杀声悲怆凄厉,震得四周本就枯黄的树叶纷纷掉落,加上山谷中的回音,竟似有千军万马一般。 圆阵骤然开了一个缺口,中间的弩手们扔掉手中的蹶张弩,抽出环首刀,拿上皮盾,高声呐喊,率先冲出阵去。顿时一阵激烈的刀锋碰撞声响起,闷哼狂吼不绝于耳,不时有人倒下,刀尖捅入心腹,锋刃割开咽喉,鲜红的血液向四周喷洒标溅,将地面染出大块大块的殷红。 战斗一开始便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没有人后退,没有人逃跑,双方比拼的除了战斗技巧之外,更多的是悍不畏死的强悍斗志。 敌人的冲锋势头一下子被阻止住,汉军的圆阵却仍是岿然不动,就像雕像一般,死守在两辆马车周围,每张面孔上都充满了坚毅平静,绝无半分怯懦的神情。 东方明仍是静静的伏在马车旁,看着这场惨烈的厮杀,心中的震撼之情无以复加,体内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也想冲出去大杀大砍,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制住内心的冲动,打量着四周的情况,他有些奇怪,我方似乎已经有了优势,为何段会宗作为主将迟迟没有露面指挥。 忽然间,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也是他自从学了李陵留在羊皮上的武功后一直渴望看到的东西,他忽然感到一阵紧张和兴奋,握着工兵铲的手逐渐渗出汗水,指节因为过于用力开始发白。 这时,华丽马车中传来一声娇喝:“胡闹!蝶儿,回来!!” 话音刚落,马车车帘一掀,蝶儿跳了出来,站到东方明旁边,她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身戎装,手里拿着一杆古意盎然的长枪,倒是显得颇为英姿飒爽。 王昭君从车厢里探出身来,看样子是想拉蝶儿回车上,但是看到周围战况激烈,皱了皱眉,无奈的摇摇头,只是面向东方明柔声道:“有劳东方公子照看一下这个丫头,别让她闯祸坏事。” 这还是东方明第一次真正见到这位备受瞩目的奇女子,无论是现在还是后世,无论是容貌还是品德,王昭君都是一个传奇,对于这样一位巾帼女子,东方明心里难免好奇。 前几日只是在风吹帘起时瞥过一眼,没有看清,此刻看眼前这个丽人,脸上虽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却依然有种摄人心魄的美貌,端方娴静,风姿绰约,难怪后世对她的美貌有“落雁”的传说,的确有倾国之美。 此刻眼见耳闻周围的残酷厮杀,王昭君的面上并没有慌乱的神色,只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忧伤。 见这位深受后世敬仰的巾帼英雄托自己照顾蝶儿,还称自己一声公子,东方明心中不由得感到一丝荣幸,不假思索的施礼应道:“份内之事,在下自当尽力护这位姑娘周全!” 王昭君知道蝶儿的脾气,此刻恐怕是拉不回来,有心下车,但想到身边这些汉军儿郎都是在为自己浴血奋战,自己若是轻身涉险,一旦有失,士气必然受损,略做权衡,转身坐回车内。 一个士兵迅速伸手拉上车帘,虽然因为局势紧张所以动作显得有些无礼,但神情却是极为恭谨。 蝶儿站在场中,倒是毫无畏惧之情,见战场上双方交战正酣,似乎很是兴奋,一提手中古枪,笑着向东方明问道:“东方大哥,你看这枪比你那宝刀如何?” 还没等东方明接话,蝶儿一拧古枪,便要阵外冲去。 东方明狠狠皱了下眉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双臂用力,将她拉回到车后,怒声道:“你要做什么!找死吗?” 蝶儿的手腕被他紧紧攥住,挣了几挣没有挣脱,有些恼怒,撅起嘴看着东方明,不满的喊道:“放开我,我枪法可好了!” 东方明神情专注地看着战场,根本没有理会蝶儿的意思,只是右手仍是牢牢的抓着她,防止她忽然窜出去。 没等蝶儿再有举动,场中骤然起了变化。 “砰!”的一声大震,段会宗所乘的马车竟然碎成一堆齑粉,伴随着一声闷哼,一条人影冲天而起。 漫天尘土,激射在四周,尘埃逐渐散去,老都护段会宗须发奋张,站立在当场。 地上倒卧着一居七窍流血的黑衣死尸,竟是一名刺客,原来此人精通地遁袭杀之术,方才钻入地底,想行刺王昭君,却被段会宗察觉,不得已转移目标攻击段会宗,虽然毁了马车,自己却也被老人一击毙命。 破空裂土,一击必杀! 这一下的声势让东方明看的目眩神驰,这两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期望着能见到一个高手,在武学上给他指点一二,可惜一直未能如愿,高手之间的对决,更是让他幻想憧憬了无数次,今天终于大开眼界。 年逾古稀的段会宗眼光并没有看向战场,却是牢牢的盯着山路的前方,似乎发现了什么异常,白须白发在夜风中舞动不止,原本浑浊的眼中此刻精光爆射,一扫往日的龙钟老态。 猛然间,老人将佝偻嶙峋的身躯一挺,只听全身骨节忽然如同一连串爆竹般炸响不停,身体也随着声响似乎逐渐变得愈发高大魁梧,将身上的衣甲撑得紧紧裹住身体。 前方雾蒙蒙的山道上传来一个清朗洪亮的声音。 “段老都护,请借人头一用。” …… 正文 第10章 打蛇七寸 一个半裸着上身的魁梧身躯从雾中出现,向车队高速奔来,头梳细辫,耳带金环,手持两柄特大的铜锤,黑黝黝的面上满布虬髯,眼中闪烁着浓浓战意,奔行极快,宛如魔神降世。 东方明身边的蝶儿一声低呼:“是和木智!” 东方明皱了皱眉,抓住蝶儿的手丝毫不敢放松,只是带着询问的眼神看了蝶儿一眼。 “他是草原左贤王麾下第一勇士!” 没等东方明再问,汉军中的领队头目卞宕一声大喝: “放箭!” 随着号令响起,圆阵第二排几十个士兵扔掉长殳皮盾,捡起方才被弩手们抛在地上的蹶张弩,踏弩拉弦。 “嗖!嗖!嗖!” 几十支弩箭犹如飞蝗,闪电般向和木智魁梧的身躯攒去。 此时和木智已经离汉军圆阵不足三十步,借着月光,已经能看到他虬结的筋肉,面对袭来的弩箭,他前冲之势不减,右手锤划出一道圆弧,将箭矢尽数打落,同时将左臂抡圆,左手锤撒手而出,犹如呼啸而出的铜弹,猛地砸向汉军所布成的圆阵! 以锤凿阵! 铜锤呼啸裂空,高速袭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而冷酷地击中汉军布成的盾阵。 只听得轰的一声闷响,外围几名盾牌手顿时被拍成一团模糊的血肉,断肢鲜血飞溅,圆阵被硬生生砸出一个缺口。 汉军众士卒似乎对此早有心理准备,面对身边同袍的粉身碎骨,一张张年轻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变化,甚至连惊讶的神情都没有,只是眼中都燃烧着怒火和杀意。 汉军中的头目望着奔来的和木智,高举右手喝道:“接敌!” 方才射箭的几十名士兵迅速放下蹶张弩,抽出腰间的环首刀,封住方才被铜锤砸出的缺口。另有十几名汉军从圆阵中退出,手举皮盾,将王昭君的马车连同东方明和蝶儿一同围裹起来。 锃! 一声龙吟般的清鸣! 段会宗花白的头发随风飞舞,手上已经多了一口寒光闪闪的八面汉剑。 老人此时方才出手并非故作深沉,一方面他在思考这场伏击的主使者是谁,另一方面便是他对东方明怀有极大的戒心。 从交战开始,他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东方明身上,直到看见东方明受王昭君之托保护蝶儿的神情动作不似作伪,才稍觉放心,此时和木智来袭,再不出手,己方将承受极大损失,这才仗剑迎敌。 “老夫头颅就在项上,凭君自取!” 取字出唇,他双足一蹬,飞身而起,身随剑走,一道淡青色的光芒,裹挟着一阵嗡鸣之声,直刺即将冲到阵前的和木智,凛冽的浩然剑气仿佛要将和木智那尊魔神般的魁梧身躯一剑贯穿! …… 这时一片乌云飘过,缓缓遮住本就朦胧的月光,明暗交错的一刹那,密林深处,一道灰色人影飞掠而出,如梭似电,前一刻还在黄叶纷飞的密林深处,后一瞬便来到了汉军的盾阵之前,手中长剑从出林时便迸发出咝咝之声,剑气吞吐犹如毒蛇吐信,而剑气所指之处正是王昭君的马车。 随着段会宗的出手攻袭和木智,一直隐藏至此时的敌方最强之人,也终于现出了踪迹。 甫一出手,如蛇寻穴! 面对灵动诡异的敌方一剑,一直在阵中中发号施令的领队卞宕跨前一步,拔刀在手,断喝了一声:“刺!” 嗤!嗤!嗤!嗤!,一连串长殳破空刺击声不绝于耳,迎着灰影袭来的方向,十数把长殳带着一往无回的气势决心,伴着汉军全力施为的呐喊声,向敌人戳去。 高速袭来的灰衣人影已经掠至阵前,眼看着要被那些凌厉刺来的长殳贯穿,却陡然间在半空中做了一个诡异的停顿,然后双脚在其中一根长殳上一点,凌空再起,依然直扑马车。 就在他脚点长殳跃向半空的同时,手中剑犹如灵蛇,顺手袭向领队的卞宕,随着卞宕举刀招架,剑光灵动如同鬼魅,贴着卞宕的刀锋闪电般上划,擦过了他的咽喉,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下一刻那道血痕迅速扩张,鲜血如同在脖颈出开出的一大团血花,喷涌绽放,卞宕右手提着刀,左手死死捂住自己的颈部,鲜血自指间狂溢,缓缓前倾倒下,直到死亡的一刻他依旧怒目圆睁盯着那道灰衣人影,可惜依然没有看清这个强大的敌人。 领队卞宕的血珠还在空中缓缓飘落,马车前守卫的士兵们依旧冷鹜平静,举起长殳,继续戳向身在半空的灰影。 灰衣人身形灵动,双足在长殳间连续点击,如同一个跳着曼妙舞姿的舞者,避开了所有来袭的长殳,手中剑在空中划出几个弧形,轨迹鬼神莫测,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转瞬间又有两名士兵被杀,血雾喷洒。 兔起鹘落之际,灰衣人身形已落在马车之侧,不等士兵们组织第二次攻击,灰衣人腾身纵起,剑光如长舌吐信,再次向马车中刺去。 千钧一发之间,一条古意盎然的长枪横空出世,带着一股劲风,直刺灰衣人的咽喉。 …… 一阵清风拂过,乌云被拂开几分,凄冷的月光照在古枪之上,映出了两个淡金色的篆字“破茧”。 枪名破茧! 若不破茧,如何化蝶!! 眼看古枪迎面而来,灰衣人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意味,偏头避过枪尖,手中剑在枪杆上轻轻一搭,顺着枪杆前划,如毒蛇一般,直刺持枪的蝶儿咽喉。 蛹未破茧,如何躲开毒蛇的致命一击! 蝶儿此刻的脸色已经骇得苍白如纸,眼看着剑光如电般刺来,避无可避...... 一道白光骤然亮起,一条工兵铲斜刺里劈出,如果说灰衣人手中的剑如同毒蛇,这一铲所打的位置便是毒蛇的七寸。 “铛!”的一声金铁交鸣。 被击中七寸的毒蛇瞬间失去了灵气! 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中年书生静立当场,肩后斜斜背着一个剑鞘,手中长剑只剩下半截。 蝶儿古枪撒手,人也跌倒在地,脸色苍白,嘴角有一丝鲜血缓缓渗出。 东方明手持工兵铲,举铲当胸,480层高碳钢折叠锻打的大马士革铲头在月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 段会宗身子在空中前掠,八面汉剑的剑身如一泓秋水,剑芒暴涨,直取和木智哽嗓咽喉。 和木智暴喝一声,也不躲避剑气,右手中如同西瓜大小的铜锤横向猛击,气势威猛,一股雄浑的罡风直接扫向老人的身躯,仿佛下一刻铜锤就能将段会宗打成一坨肉泥。 段会宗面无表情看着袭来的铜锤,去势不减,眼见罡风临体,手腕一翻,长剑在锤头上拍了一下,又顺势一带,将锤头带偏,借着这一拍之力,身形一缓,轻飘飘落在和木智面前。 和木智被老人一拍一带,身子踉跄了一步,铜锤重重的砸在地面之上,激的尘土飞扬。 他哇哇怪叫,右手将锤举过头顶,泰山压顶,直奔段会宗当头砸下。 段会宗见锤来得凶猛,身子向一侧一偏,让过锤头,手中剑一抹一推,将锤杆顺势逼住,口中枯唇轻启,喝了一声:“破!”,左掌闪电般按向和木智的胸口。 正文 第11章 一膀子傻力气 和木智本想撤锤躲闪,可是铜锤却被段会宗剑上传出的力道死死压住,仿佛黏住了一般,动不了分毫,他又不愿意撒手扔锤,气的哇哇怪叫,右手锤死命和剑身较力,左手一伸,蓬的一声,抓住段会宗手腕,拼命向外掰去。 此人天生蛮力过人,能立拽双马,在草原上罕逢敌手,此时用出吃奶的力气,身上筋肉块块隆起,黑黝黝的脸上泛起一片潮红,双眼几乎凸出框外。 段会宗此时已经发觉马车周围起了变化,心中暗暗叫苦,知道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方才那句要借自己人头的声音,绝不是眼前这个莽汉发出的。 他的武功远在和木智之上,若是斗上十几个回合,必可将和木智斩于剑下,只是他耳中听见圆阵之中一片大乱,自己又被这莽汉缠住,心中焦急万分,唯恐王昭君有什么闪失,心念电转之间,老人已经作出决定,纵使身受内伤,也要将这莽汉迅速击毙。 想到此处,老人全身一紧,双眸中精光大盛,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力自丹田而起,迅速汇于左掌之上,掌心也变得殷红如血,苍老泛黄的面容上骤然现出一片坨红,如饮醇酒,左手往回一拉,竟将天生神力的和木智向自己怀中带了半步,不等和木智双脚踏实,手掌猛然再向前一送。 “砰!”的一声响,如击败革,和木智胸膛已经结结实实的中了段会宗一掌。 和木智发出一声惨厉的怪叫,胸骨尽数粉碎,胸口猛地塌陷下去,手中铜锤落地,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左手却仍然死死攥着段会宗的手腕,口中不断喷出大股大股的血沫,一双逐渐失去生气的眼睛如同死鱼一般瞪着段会宗,充满了不甘与怨毒。 段会宗此刻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如纸,艰难的将和木智的手从自己腕上掰开,随着铁塔般的尸身轰然倒地,他只感到脑中一阵天旋地转,胸口一阵烦闷,张嘴吐出一口鲜血。 终究是年逾古稀的老人,方才先是一招之间击杀了伏地而行的刺客,又是一招之间将和木智毙于掌下,看似十分轻松,实则大伤元气,所受的内伤已是极重。 他以剑拄地,扶着剑柄,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感觉好了一些,这才支持着迈步,缓缓向马车方向走去。 …… 自从双方的强者出手后,山道上沉默而又残酷的厮杀已经逐渐停止下来。 汉军阵中率先冲出去厮杀的几十名士兵,只剩下了十余人,而敌方付出的代价是地上横躺竖卧的百十具血淋淋的尸体。 马车之前,东方明目光瞬也不瞬的盯住面前神情俊朗的灰衣人,虽然此人此刻手持一柄断剑,看上去有些狼狈,但依然当得起倜傥二字。 山道上厮杀一起,眼看着汉军一个个勇猛彪悍,舍生忘死,东方明便觉得热血上涌,体内的肾上腺素飙升至极点,加上王昭君的托付,让他不知不觉的把保命第一的原则忘得一干二净。 方才灰衣人在阵中大杀四方,东方明一直全神贯注寻找机会,思索对付此人的办法,却苦无良策,他虽然学了李陵的武功招式,但内功心法才算刚刚入门,和灰衣人差的太远,由于专注过度,不知不觉松开了蝶儿的手腕,这才让蝶儿冒失的刺出一枪,眼见蝶儿命在顷刻,东方明不得不救,临出手前,忽然灵光一闪,李陵刀法中有一招他一直不得精髓,此刻却鬼使神差般想通了,他以铲做刀,作出了羚羊挂角的神来一击。 灰衣人看了看手里的断剑,又抬头打量了一下东方明,微微一笑。 “好兵刃!” 东方明第一次对敌一个武学高手,心里十分紧张,只是他天生一张上人见喜的笑脸,紧张的神情配上笑脸,显得有些古怪。 “好身手!” 东方明的这句回应其实是发自内心的称赞,可在灰衣人眼中看来,对方笑容古怪,似乎对自己心存轻视,不由得皱了皱眉,淡淡说道: “可是你内力不济,方才那招部位时机虽然拿捏的不错,可是能打断我的剑,却是全凭了你手中这把奇形兵刃和一膀子傻力气,我劝你让开,否则我三招内就能取你性命。” 语气虽然冷淡,评价倒是极为中肯。 东方明确实算的上有膀子力气,1米86的身高换算成汉尺,妥妥的八尺开外,自幼的营养比起汉代人来也有天壤之别,再加上出身在冶铁世家,从小和父亲学习打铁,作为非遗传承人,他父亲很少使用现代的冲压机,基本上都是依古法抡锤锻打,他从小跟着父亲抡大锤,力气自然比一般人大了不少;;穿越过来又学了羊皮卷上的武学,虽然内功极为稀松,可多少还是有些帮助,因此他此刻的力气虽然比不了和木智那种天生神力,却也不容小觑。 东方明没有回应灰衣人的话,事实上他第一次面对这种高手,心里紧张的砰砰直跳,哪里敢分心说话,只是横铲当胸,挡住身后的马车,把体内那点少得可怜的三脚猫真气运行了一遍又一遍。 灰衣人目光炯炯,望着东方明,声音冰冷。 “不退?” 听到这两个字,东方明心中一凛,骤然想起了父母、朋友,师长,自己还有家要回,我这是在干吗? 为了保护王昭君?为了她的深明大义?反正她最后还是会千古流芳,我为何不退? 为了段会宗?更是扯淡,他是朝廷大官,功成名就,与我有什么相干,我为何不退? 他缓缓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每一个汉军此刻都在注视着他,自己方才一击得手,给了这些士兵极大的信心,这些热血男儿双手依旧稳健,神情依旧坚毅,只是炽热的眼神中流露出对他的尊敬和期待...... 他又看了看蝶儿,只见她此刻已经拄着枪站了起来,虽然十分狼狈,可是看那架势随时能再次和灰衣人拼命。 一个小丫头都敢拼命,我他娘的怂个屁! 激烈的思想斗争过后,东方明咬紧嘴唇,双眼放出坚定的目光,对着灰衣人摇了摇头。 他手中雪亮的工兵铲,没有任何放下的迹象。 灰衣人面沉似水,向前迈步,对面前这个将他长剑斩断的年轻人,他已经起了必杀之心,哪怕会耽误他刺杀王昭君的时机,也要先将此人毙于剑下。 断剑轻轻颤抖,发出嘶嘶的嗡鸣,剑身再次泛起冷冽的青芒。 …… 正文 第12章 王八拳法最无情 东方明眼见灰衣人迈步向前,他虽然从没和武林高手正面交过锋,但是这两年追杀马贼的生涯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与人动手关乎生死,千万不能拖泥带水,能先发制人就要先发制人,能偷袭就绝对不要光明正大,谁活着谁是高手。 正所谓武功再高,也怕菜刀!招式未必重要!王八拳和板砖,永远会让人头疼! 趁着灰衣人还没发出攻击,东方明忽然断喝一声,身形暴起,工兵铲舞出一道光华,在他这一膀子力气的加持下,带起一股劲风,直向对方头顶拍去。 一力可降十会! 灰衣人眉头微皱,停下前进之势,对方兵刃锋利异常,又十分古怪,不知道兵器中是否还有其他机关,他不愿轻攫其锋,微微向后退了半步,身子一偏,躲过这当头一铲。 东方明见他后退,手腕一翻,铲在中途换了个方向,变拍为斩,横扫灰衣人的腰间,他既然一招抢了先机,便再无保留,抖擞精神,体内积蓄的三脚猫真气游走于四肢百骸,以铲化刀,像耍王八拳一样,把这两年从羊皮上学来的李陵三十六路刀法一股脑在灰衣人面前倾泻而出。 杀人何必十步行,王八拳法最无情! 共计三十六刀,一气呵成! 每一刀都是从当年飞将军李广开始,李家几代人浴血疆场的实战结晶! 工兵铲舞出一团白光,将灰衣人裹挟其中,白光中只听东方明喝叱之声不绝,马车周围的汉军士兵都看得有些目眩神驰,只觉得东方明举手投足间气势如虹,手中工兵铲或砍或劈,妙用无穷,如同水银泻地般,无孔不入,心中都是暗暗称赞,怪不得孙建都护平素对此人如此敬重,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自古将为兵之胆,众士兵此刻信心大增,全都握紧手中兵刃,只等这位东方少侠得手,便要蜂拥而上,一举歼敌。 东方明现在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身上汗透重衣,口中气喘如牛,就如同参加万米长跑,一上来就用百米的速度冲了出去,看起来虽然风驰电掣,可用不了一圈就要歇菜。 他这套王八铲法虽然气势如虹,将灰衣人逼得连连倒退,可是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摸到,他知道对方目前只是忌惮他手中利刃,只要稍微露出破绽,自己的性命顷刻之间便要断送在对方那手诡异灵动的剑法之下。 就在这时,灰衣人将身一偏,躲过了东方明砍向胸前的一铲,不等他撤铲变招,手中断剑泛着青光,在铲杆上一压一点,借着一弹之力,断剑青芒吞吐,快逾闪电,直奔东方明的咽喉划来。 东方明大骇,不过方才这一番狠攻,已经激起了体内原始的野性,眼见青芒将至,避无可避,将牙一咬,顿时起了拼命之心! 他撒手扔铲,尽最大的可能避开咽喉要害,身体不退反进,竟迎着青芒撞去,瞬间,他的耳中已经听到了胸前衣服被剑刃划开的声音。他将手腕一翻,迅速拔出腿上帮着的“杜宾犬”,恶狠狠向灰衣人胸前刺去。 这一下变生肘腋,大出灰衣人的意料之外,他知道剑已经划开了东方明胸口,料定这个悍勇的青年已经必死无疑,急忙撤剑向上一撩,想格开这拼命的一刀。 可惜他低估了东方明手中这把“杜宾犬”。 铛的一声脆响,灰衣人手中剑齐着护手处再次断掉,只剩下了一个剑柄,“杜宾犬”被这一格,也略微失了准头,去势却依然不减,噗的一声,深深的刺入了灰衣人的左肩,直至没柄。 人影骤分,东方明缓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长出了一口气,暗道了一声侥幸。 他此刻外衣已经被剑刃全部划开,方才他虽然堪堪避开了咽喉要害,可这一剑仍然足以破开他的胸膛,幸亏里面穿了一件防割内衣,凯夫拉面料虽然单薄,可就是现代的小口径手枪子弹都未必能够穿透,正因为这件内衣,才免去了开膛之厄。 饶是如此,东方明依然觉得胸口火辣辣的疼痛,剑刃划过之处留下了深深的割痕,若是方才不拼命一刺,任由灰衣人发力,恐怕就算有这件内衣,自己也要身受重伤。 东方明惊魂稍定,略略打量了一下场中形势,缓缓移步,捡起地下的工兵铲,摆了一个夜战八方藏刀式,对着面前的灰衣人微笑道:“承让!” 看着东方明重创强敌,此刻又是十足的高手风范,汉军队伍不禁欢声雷动,叫好声响彻山道,蝶儿看着这个东方大哥,更是崇拜的无以复加,心中默想着以后一定要让他好好教自己一些武功! 段会宗这时也蹒跚的走回了阵中,看着此刻的情景,心头微微一松,打量着对面的灰衣人。 灰衣人此刻看起来有些凄惨狼狈,再也看不出方才的倜傥潇洒,头发已经披散开来,肩头上插着那把“杜宾犬”,鲜血缓缓从伤口中渗了出来,将半边的衣服染红了一片。 他这次前来刺杀王昭君,在知道王昭君身边只有段会宗带队后,本以为这是一件极简单的事情。 然而他得到情报中,却丝毫没有提到面前这个古怪的青年,此刻自己受伤不轻,和木智已死,又不知道这青年是否还有什么古怪手段,看眼下形势,再想刺杀王昭君已是极难。 他咬了咬牙,抓住杜宾犬的刀柄,用力往外一拔,标出一股血箭,他并不理会肩头伤势,将“杜宾犬”扔还给东方明,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内穿宝甲,外持利刃,阁下的来头当真不小!” 东方明接过对方扔过来的刀,插入绑腿鞘中,并没有说话,事实上他已经不知道后面应该如何装下去了,还不如见好就收,于是转过头看了看段会宗。 “方才在山道上发声要借老夫首级的,想必便是阁下吧!” 段会宗盯着灰衣人,见他没有说话,看看地上至死犹未瞑目的领队卞宕,继续说道: “声在东而击在西,诱老夫与那莽汉力斗,瞬间搏杀我麾下勇将,先生好机谋,好武功!不知道淳于长许给稷下学宫什么好处,居然派出先生这等人物为他效命?” 听到稷下学宫四字,灰衣人脸上微微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惭愧神色,转瞬即逝,看着段会宗,长叹了一声。 “在下自作主张,与学宫无关,今日功败垂成,夫复何言,只是没想到段老麾下还有这等俊彦,在下认输便是。” 说完将手向空中一招,场中剩余的的死士们迅速后退,隐没进了黑暗的密林之中。 灰衣人脚下一点,身形犹如鬼魅,瞬间已到了汉军阵外,他回身向段会宗一揖。 “败军之将,无脸再战,请段老放心!” 又扭头向东方明深深了看了几眼,似乎欲言又止,随后把脚一跺,腾身而起,几个起落之间,身影消失在薄雾之中。 …… 正文 第13章 王昭君和丌官梅 沙场秋风分外凉,塞外征人难还乡; 血洗铁甲出新貌,家中妻儿着旧装。 拾得功名身百死,累累白骨话情殇; 千秋由来征战事,天若有情摧肝肠。 …… 夜风仍然在呜咽的呼啸,随着袭杀的落幕,听起来似乎也舒服了很多。 火把被重新点燃,山道上生起了几个大火堆,幸存的士兵们开始清理战场,检查是否还有没死的敌人,同时抬回受伤极重的同伴,帮他们包扎伤口敷涂伤药。 东方明依然警惕的观察了很久,只是这一次他的警惕显得有些多余,直到他心里的紧张和兴奋逐渐消退,双臂和双腿开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这才缓缓收起工兵铲,望着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一阵疲惫与酸痛开始入侵他的身躯。 蝶儿转身向王昭君的马车跑去,此时车帘掀起,王昭君也缓步走下车来,蝶儿一把搂住王昭君,哇的哭出声来。 受伤不轻的段会宗看到王昭君露面,迎上前去,单膝跪倒,以额触地。 “老臣一时失察,中了敌人埋伏,令公主母女受惊,实在罪该万死。” 身后的士兵全部跪倒,向王昭君跪拜。 当年王昭君出塞前地位只是宫女,不是皇室支系,不能封为公主,而下嫁番王必须要有一定的身份,于是便只能取“汉皇光照匈奴”的寓意封为“昭君”,边关将士因为对她的尊敬,大都以公主相称。 可作为威望极高的两朝老臣,段会宗入朝亦可不趋,普通皇族子弟见到他都要施礼,此刻竟向王昭君跪拜行礼,实是发自内心敬重这位凭一己之力让汉匈罢战十余年的奇女子。 对于身后跪拜的士兵们来说也是同样如此,因为面前的女子,十余年来,不知有多少袍泽可以荣归故里,不再马革裹尸。 此刻这群刀头舔血的汉子们所流露出的眼神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尊敬和崇拜,如同看到了心目中神圣的女神。 王昭君轻轻推开抽泣的蝶儿,走到段会宗面前,伸手扶住老人,泪水已自双颊上淌落。 “老人家快快请起,我只恨自己不通武艺,无法相助诸位将士,反而连累无数弟兄们丧命,我母女二人还不知何以为报,如何敢当您和众位将士的大礼!” 蝶儿走到东方明身旁,两人静静看着这幕画面,熊熊的火光照耀下,一群浑身浴血的汉子们跪拜一名风姿绰约的丽人,画面中透出一种铁血的悍意和悲壮。 …… 战场已经清理干净,一场血腥惨烈的突袭正式宣告结束,士兵们望向东方明的目光以及对他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之前的几天,他们只能说还算满意于这个向导安排的路线规划,而现在东方明在他们心目已经成为了队伍中仅次于段会宗的主心骨。 段会宗与东方明作了短暂的交流,随后传下命令,就地休整等待天明,王昭君并不方便和这些汉子们相处太久,重新回到车上,蝶儿自幼在草原长大,心中没有那么多男女之防,游走在队伍中帮伤员们包扎敷药。 一阵忙碌过后,人们聚拢在火堆旁,取出干粮清水开始进食,有一些士兵带着酒囊,大口的喝起酒来,段会宗受伤后身体极为虚弱,并没有和任何人说话,斜倚着身子,静静望着火堆旁的东方明,脸上神情颇为玩味。 一名士兵表情恭谨地走到东方明身旁,双手将一个装满酒的皮囊递了过去,东方明接过酒囊,礼貌的道了个谢,随即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对一个现代人来说,这种边塞常见的青稞酒度数不算高,只有二十度左右,可是蒸馏工艺太差,入口又苦又涩,有些难以下咽。 蝶儿坐在旁边,静静看着东方明的侧脸,这张脸似乎一直都带着令她安心的笑容,在篝火的映衬下,显得十分英俊潇洒。 “东方大哥,你经常杀人吗?” 东方明皱了皱眉,作为一个生长在法制社会的现代人,他对杀人是有着自然的抵触情绪的,只是当他走出荒原,见过马贼们屠杀村民的残忍行径时,他才第一次出手杀人。 到了都护府,身无分文的他没有生活来源,在边疆之地,只有替官府杀马贼是赚钱最多的,于是开始了他赏金猎人的生涯。 即使现在,他仍然很难适应杀人的感觉。 他没有回答蝶儿关于杀人的问题。 “你叫蝶儿?是王昭君的女儿?” 直到方才偶尔听到些士兵的议论,东方明才知道“昭君”只是称号,并不是名字。 蝶儿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点了点头。 “是啊,我跟我娘的姓,叫王蝶,我还有个姐姐,叫王云,现在在草原。” 蝶儿的姐姐东方明倒是比较熟悉,了解过她的一些事迹,也知道根据匈奴习俗,她姐姐现在叫须卜居次云。 “你娘叫什么名字?” 出于好奇心的驱使,东方明脱口问了出来,等到话已出口,才觉得这样问话似乎很失礼。 好在蝶儿是个土生土长的草原姑娘,对这些并不十分在意,只是听东方明问起,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忧郁伤感,悠悠说道: “我不知道,我娘的名字是个秘密,她不告诉我;姐姐好像知道,可她也不告诉我,我爹肯定知道,但是他死了。” 说到这儿,可能是想起了爹和姐姐,蝶儿的眼眶有些湿润。 东方明却听得一头雾水,看来经过了两千多年,流传下来的史料太少了,无数的隐秘都已经消失在了时间长河之中。就连王昭君这个他从小就很熟悉的历史人物,竟然连名字都藏着秘密。 东方明忽然瞥见了蝶儿身旁戳着的那杆古枪,刚才过于紧张,他并没有细看,此刻一瞥之下,心里不由得一跳。 “你的那杆枪我能看下吗?” 蝶儿听他要看那杆古枪,马上来了兴致,转身取了递给东方明。 东方明接枪在手,一颗心瞬间缩紧,看着长枪的枪头,竟似呆住了。 枪长八尺,枪杆黑沉沉的,竟像是乌木所制,真正震撼东方明的是枪头和枪缵使用的金属和他穿越前在密室中看到的那把古剑一模一样,就连枪身上的两个淡金色古篆的颜色也是极为类似,只是没有使用晦涩的鸟篆。 而且这枪虽然乍一看古意盎然,可是东方明凭经验可以断定,这枪铸造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年,只是因为枪头和枪身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加上乌木天生有种古旧的气质,看起来古朴厚重罢了。 更让东方明发愣的是,这枪的枪形绝不是汉代的造型,更像是明清时代的形制。 他愣愣的看了半天,压制住心中的激动,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 “你这枪真是个宝贝,从哪儿得的?” 听东方明夸奖,蝶儿眼睛发亮,鼻头俏皮的一皱,有些得意。 “这是梅姊姊送我的,我的武艺大半也是她教的。” “你这个梅姊姊是什么人?这样的宝贝都能随便送人。” 蝶儿眼睛更亮了几分。 “梅姊姊是瑶池的圣女,叫丌官梅,瑶池就是我们草原最崇高最神圣的地方,平时都不准任何人上山,连单于都不行,只有我娘去过一次。就是那次,我娘和梅姊成了朋友,其实我应该叫她姨的,她不让,说显得老。” 说到这儿,蝶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枪是我十岁生日时,梅姊下山来看我娘时送我的,说是他们山上一个黄老头打造的,后来只要梅姊去王庭,都要教我几招枪法。” 东方明的心头狂跳,就像是久在黑暗之中,骤然看见了一丝光明,声音听起来都有些异样。 “她现在在哪儿?” “前些日子还和我们在一起,就是她护送着娘到都护府的,直到段伯父来了,她就离开了,说是要先去长安一趟,让我们到长安和她会合。” 蝶儿说完,似乎也察觉到了东方明方才的异样,似乎猜到了什么,从东方明手里把枪拿了过来。 “东方大哥,你不会是想拿你那把刀换我的枪吧?我可不换!” 东方明让她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没好气的说道:“我也不换!” 东方明又问了些关于丌官梅的事,不过似乎蝶儿也不太知道更多东西,眼看夜色深沉,东方明满脸倦容,蝶儿也懂事的回到了马车上。 刚刚经过一场残酷的厮杀,人们的情绪都有些低落,受伤的士兵们已经沉沉睡去,其余的人也都十分疲惫,躺倒在火堆旁的地上,裹紧衣服,逐渐的睡去。 …… 正文 第14章 君子亦行丈夫事 东方逐渐泛起了鱼肚白,秋风吹散了山道上的雾气,露出了一线晨光。 “小心敌袭!” 随着段会宗的一声大喝,东方明和士兵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本能的抓起身边的武器,迅速列队。 很快,士兵们重新排出了圆阵,将王昭君的马车围在中央,严阵以待。 玉门关方向的山道上,隐隐传来了密集的蹄声。 东方明从身后摘下硬弓,搭上一支雕翎箭,警惕的注视着蹄声传来的方向。蝶儿也从车里跳出,持枪站在东方明身边。 马蹄踏地之声越来越大,地面开始隆隆颤动,山中原本清朗的空气逐渐弥漫起烟尘,落叶被劲风带起,漫天飞舞。 一队几百人的骑兵狂奔而来,清一色黑色健马,身着缇直裾衣,外披玄铁甲,背负蹶张弩,腰悬环首刀,手持卜字戟,虽然个个满面风尘,却难掩彪悍勇武之气。 骑兵们马行如龙,迅速接近,然而借着晨光的照耀,这些玄甲骑兵身上血迹宛然,明显也是刚经历了一场厮杀。 最前方跃出一名身披猩红色披风的将领,年纪不大,但是黑黝黝的面上满布虬髯,马前拴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看着布成圆阵的汉军,大声喝道:“牙门将军廉丹在此,特来迎接段老都护!” 听到廉丹这个名字,汉军们长出了一口气,脸上警惕的神情放松了不少,一个汉军冲廉丹大声回应了一句。东方明看看周围士兵的反应,也缓缓的放松了手中的弓箭。 来到阵前,廉丹猛一勒马,胯下健马烯溜溜一声长嘶立在原地,廉丹自马上一跃而下,打量了一下周围狼藉的战场,神色一变,快步小跑到段会宗面前,单膝跪地。 “末将廉丹奉新都侯军令前来接应,不想来迟一步,罪该万死,敢问老都护,公主安在?” 段会宗见到廉丹,眉头不由得一皱,廉丹是战国名将廉颇的后人,王莽的心腹将领之一,也是汉朝这一代的青年将领中极为出类拨萃的一员,无论兵法武艺都是上上之选,只是这次昭君归汉的计划中,并没有安排他接应,此刻看他明显经历过一场厮杀,莫非朝中有变? “公主无恙,速去见礼!” 廉丹又跑到车前给王昭君和蝶儿行礼告罪。随后看了看周围人多,凑到段会宗身边,低声道:“人多耳杂,请老都护借一步讲话。” 两人缓步来到一侧僻静之处,没等段会宗询问,廉丹率先开口。 “老都护,计划有变,新都侯已经进宫将昭君之事禀明了太后,太后已经出面说服了陛下接纳昭君,天子已传下密诏,沿途关隘不得阻拦车驾。可新都侯听说玉门关即将换防,新任守将淳于彪乃是淳于长的堂弟,为了以防有变,派末将带了五百轻骑从长安星夜兼程前来接应。” 段会宗点点头,近日来沉重的心情舒缓了不少,只是心中有些感慨,新都侯王莽实在是汉室天下的柱石之臣,可恨淳于长专权,王莽身边膀臂太少,就连几百接应人马都要从长安派出,实在令人唏嘘。 “你们路上也遭遇埋伏了吗?” 廉丹咬了咬牙,脸上闪过一丝戾气。 “那倒没有,只是末将为防万一,没等淳于彪到玉门关换防,我在路上打了他一个埋伏,将那厮人头砍了,绝了后患!” 段会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本就内伤极重,不禁剧烈的咳嗽起来。 “你......你私斩边关大将,这可是诛.....诛三族的大罪!” 看到老人剧烈咳嗽,廉丹赶紧扶住段会宗。 “您别着急,这也是刘歆先生的意思,我出长安前,刘歆先生让我伺机除了淳于彪以绝后患,一切有新都侯和他做主。而且这次末将手脚极干净,淳于彪和他手下的一千人全部没留活口,尸身也被我们就地焚烧后掩埋了。” 廉丹表情轻松,似乎杀了那一千人在他看来就是家常便饭。 段会宗心里暗暗心惊,廉丹虽然勇武过人,却素来残忍好杀,他到并不奇怪,只是没想到此事居然是刘歆安排。 刘歆少年时博览群书,弱冠时遭逢奇遇,入山修道多年,归来后随父亲刘向进天禄阁负责整理校订皇家历年收藏的典籍,出任黄门郎。 他不仅学识渊博,而且精通术数,通晓奇门遁甲,有鬼神难测之机,短短几年,便在朝堂上有了“小留侯”的美称。 在天禄阁校订《周礼》时,刘歆结识了朝野中贤名素著的新都侯王莽,二人一见如故,志趣相投,很快便成为莫逆之交。 段会宗多年常驻西域,只是回京述职时见过此人几次,只当他是个白面书生,没想到一个羽扇纶巾的谦谦君子,却能做出如此丈夫决断,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那下一步如何安排,新都侯和刘歆先生可有指示?” “刘歆先生让我告诉您,进了玉门关后,昭君便可平安无恙,您最好回转乌孙,毕竟天子不知道您离开乌孙,免得给朝中小人留下口实,我留驻玉门关听候下一步指示。” 段会宗点点头,这个安排确实极为稳妥。 “那昭君呢?队伍由谁带领护送?” “末将可以派麾下一员偏将护送,天子虽然许可昭君还朝,却仍然不能声张,还要秘密入京,以免影响汉匈局势。” 廉丹看了看四周,昨夜匆忙打扫战场,此刻双方留下的多具尸体被排放在一起,地上还有不少鲜血和打斗的痕迹,尤其是注意到段会宗苍白的脸色和嘴角残存的血痕,这才知道昨夜发生的厮杀极为惨烈,不由得脸上微微变色。 “老都护,您没事吧,怎么受伤如此之重,末将该死,迟来了一步,早知如此,就把淳于彪的项上人头暂时寄存几日了。” 段会宗摆摆手,“只是上了点年纪,和一个莽汉斗力,一时不慎受了点伤,,不妨事的。” 随后把昨夜的情况包括东方明如何伤了灰衣人的事都简单的告诉了廉丹。 廉丹看着远处的东方明,有些惊讶,不过现在也不是详聊的时机,于是建议道:“依末将之见,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去玉门关修整,您看如何?” 段会宗同意了他的建议,传了命令,两支队伍合兵一处,将敌人尸体就地焚毁掩埋,己方袍泽的尸身用皮革裹好,放在马上,缓缓向玉门关方向进发。 直到黄昏,终于看到了玉门关的城墙, 东方明虽然身为队伍的向导,这玉门关却也是第一次见到,穿越之前倒是去过,可是两千年后的玉门关只剩下了几块大石供人瞻仰凭吊。 此刻站在这汉代雄关之前,虽然没有他想象中的驼铃悠悠,人喊马嘶,可四周沟壑纵横,长城蜿蜒,烽燧兀立,胡杨挺拔,在夕阳的映照下与城关交相辉映,气势恢宏。不由得心驰神往,百感交集,想念家乡的感觉也越发强烈了...... 正文 第15章 天下大势 玉门关帅府内炉火熊熊,由于玉门关驻军已经调往天水,而换防而来的淳于彪被廉丹所杀,此刻玉门关的实际控制人已经变成了廉丹。 段会宗此刻静静的看着东方明,山道一战,老人已经不再怀疑东方明,看着他英俊而讨喜的面容,反而越看越顺眼。 老人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此刻手里拿着一盏热茶,态度温和说道:“山道一战,多亏了你,否则受伤之余,老夫恐怕也不是那个刺客的对手。” 看到东方明起身想要谦逊两句,老人摆了摆手。 “此刻是在军中,不用那么多俗礼,老夫也不想绕弯子,能否实言相告,你究竟是什么人?如果你确实不想说,老夫也不勉强,此刻已到玉门关,答应你的报酬已经准备好,而且老夫个人也有一份心意,你已经可以自主来去。” 语气很是诚恳,言语中虽然没有了壮士、贤契的客套,却显得更加亲近。 东方明听完一愣,本来他是有很多事想从段会宗这里套套口风,万没想到老人如此单刀直入,弄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看来古人果然心直口快,这老头为官这么多年,说话怎么都不绕点弯的。 他心里迅速的盘算,我说还是不说,不说的话拿钱走人,看似没有太大风险,可我毕竟知道了昭君的事情,看样子这是朝廷的机密大事,难保他们不会杀人灭口,就算不灭口,我肯定也不能跟着队伍了,刚刚从蝶儿那里找到的线索也就暂时断了,以后还有没有这种机会就说不定了。 如果说的话,再想糊弄过去看样子够呛,蜂麻燕雀那套鬼话这老头估计已经明白过味了,肯定不会再相信。那我应该说什么,说多少,会不会被他们当成怪物...... 他愣愣的胡思乱想,一时间张口结舌,脸色也变得很不自然。 段会宗静静的看着他,脸上仍然带着和蔼的笑容,看着他尴尬的神情,老人微微一笑,表情很是恳切。 “你不用有什么顾虑,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秘密,你若有难言之隐可以不说,只是孙建是我的老部下,他对你评价极高,希望我能推荐你入朝堂做一番事业,昨夜一战,我也看到了你的本事,也希望你能为国效力,在这之前,我总要了解一下你的出身来历。 你可以放心,老夫身为朝廷重臣,又是偌大年纪,风烛残年,只要你不是我大汉的敌人,哪怕你是被通缉的叛臣之后亦或是身背命案的朝廷钦犯,老夫都可担保你周全。” 老人说这话却是言有所指,因为昨夜看东方明动手,依稀竟像是百年前李氏一门的武功路数,李陵带兵时,段会宗还未出生,等到段会宗有了兵权,麾下一些老军是当年李家军的士兵,搏击路数似乎与东方明近似,不由得让老人怀疑他是李陵在匈奴的后人。 东方明听段会宗说得极为诚挚,看看老人白发苍苍,此时在灯下显得极是慈祥,把心一横,开口说道: “老人家,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再隐瞒,只是我在说之前,有一事请教!” “但讲无妨。” “那日在溪畔扎营时,您看到我手中的短刀,曾问我与天谕阁的关系,敢问是何缘故?” 段会宗面上露出了一丝凝重,犹豫了片刻,向东方明要过那把“杜宾犬”,指着刀身上的“58”,说道: “看来你确实不是天谕阁之人,天谕阁乃是昔日留侯张良所建,如今世人只知道未央宫中有天禄、石渠两阁,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天谕阁的存在,老夫有幸,随先皇进去过一次,看到阁中几位祭酒研究的天书上,有和你刀上一样的符号,老夫疑心你是天谕阁中之人,故而当时有那一问。” 东方明心中震撼不已,这天谕阁是什么地方,竟然有阿拉伯数字的存在。 此时他心中打定主意,与其在汉朝这么浑浑噩噩的耗日子,还不如冒险一搏,说不定能有转机也未可知。 “老人家,我要说我来自两千年后,您可相信。” 东方明双目直视段会宗,目光极为真诚。 这下变成段会宗大感震撼了,比他当时听东方明胡侃蜂麻燕雀的时候震撼的多,他目光炯炯地盯着东方明,看他神色确实不似作伪,这才才缓缓说道:“你且说来听听。” 东方明便再无隐瞒,把自己如何到了密室,看到古剑,穹顶宝石与古剑互动,来到楼兰荒野等事全部告诉了段会宗,只是穿越过程中看到神殿的事情连他自己都确定是真实还是幻觉,因此隐瞒未说。 段会宗愣愣的听完,长大了嘴,不过作为一个生活在祭祀天地年代的古人,接受这些反而更为容易一些,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问道:“原来如此,那你下一步预备如何行止?” “我想求老都护帮我个忙,让我能进天谕阁看看。” 段会宗一听,皱了皱眉,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不可能,不是不帮你,老夫没这个权力,我上次随先帝去的时候,是因为当时先帝病重,身边需要有保驾之臣,我被蒙着双眼带了进去,事实上,我都不确定那地方是否在未央宫中。 而且那是皇室禁地,若不是因为你那把刀上的符号,否则打死都不会向你透露此事。” 东方明听完,大失所望,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老人看东方明失望的神情,忽然微笑说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就看你愿不愿意为国效力!” 东方明眼睛一亮,急忙点头。 “我也是汉人,为朝廷效力就是为天下百姓谋福,有何不愿。” 段会宗点点头。 “那就好,据老夫所知,天谕阁每过两年,都会派人出阁去太学中挑选品学兼优的学生入阁,只是入选标准极为严格,并不是每次都有学生入阁,几十年来,也不过三五人而已。我可以写一封荐举信你带着,到长安后交给新都侯王莽,一来让你在侯爷身旁效力,二来让侯爷安排你去太学读书,等到天谕阁选材之时,你就可以接触阁中祭酒,岂不是一举两得?” 东方明忽然感到自己在黑暗中的曙光出现了,连连点头。 老人拿过纸笔,开始写这封推荐信,一边运笔如飞,一边对东方明说道: “老夫得到消息,乌孙国王忽然得了重病,因此明日一早我便要赶回乌孙,你和昭君母女在此地修整一日,后日辰时启程,前途之上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凶险,趁着今晚,你给老夫讲讲,我大汉日后国运如何,都发生了什么大事?” 东方明想了想,王莽篡位的事是绝不能告诉他的,离得太近的事最好也少说,还是从东汉末年说起吧,于是清了清嗓音。 “这个说来话长,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汉朝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一统天下,后来光武中兴,传至献帝,遂分为三国......” 段会宗静静的听,东方明口若悬河的说,一直说到三国归晋,不知不觉,竟然已经东方破晓...... 段会宗面色极为凝重,对于刚才东方明说得他基本是信了,这些东西如果是编的,除非这年轻人脑子有问题,否则也绝不会冒着诛九族的死罪在自己这个两朝老臣的面前编出汉室灭亡的过程。 “依先生所说,我汉室天下终究是国祚不保,那刘玄德和诸葛孔明也未能力挽狂澜?” 不知不觉,对东方明的称呼已经改成了先生。 东方明点点头。 “老人家,晚辈不愿骗您,信与不信,晚辈说得都是实情。” 段会宗长叹一声,他饱经沧桑,也知道朝代更迭恐怕难免,只是一生心血为了汉室江山,仍不免灭亡,心中极为沉重。 老人摆了摆手,心中烦乱已极,制止了东方明继续说下去。他的容颜一夜间似乎也苍老了许多,拿起案上写好的书信交给东方明。 “老夫今夜听了太多天机,可惜风烛残年,时日无多,纵有心报国,也难有回天之力了。” 说到这儿,老人忽然眼中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把拉住了东方明,倒身便拜。 正文 第16章 汉室有救吗 东方明吓了一跳,慌忙搀住老人。 “老人家,快快请起,您何故如此?” 段会宗眼中泪光闪动,抓住东方明的手微微颤抖,颤声说道: “既然先生从后世而来,知晓天机,必有良策续我大汉国祚,还望先生力挽狂澜,拯救汉室天下,老夫感恩不尽!” 一番话说完,已是声音哽咽,老泪纵横。 东方明哭笑不得,自己来汉朝两年,要不是凑巧救了孙建,此刻恐怕连户籍都还没有,除了知道点现代知识,就只是学了李陵留下的一些武功,还没算学明白,拿什么拯救汉室江山。 再说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回去,汉室江山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可是眼见段会宗如此认真,自己也需要老人的帮助才有机会接触天谕阁寻找更多线索,不得已也只能先搪塞一下再说。 东方明手上用力,将老人扶了起来,正色说道: “老人家,需知天道恒在,往复循环,家国气运,冥冥中自有天意,即使是刚才和您提到的天纵奇才孔明先生,也没能逆天改命,不过老人家放心,既蒙您不弃,晚辈尽力而为便是! 今日和您所说之事,事涉天机,还望老人家守口如瓶,千万不可泄露,否则于汉室天下走向,未必是什么好事!” 段会宗听得连连点头。 此时红日初升,段会宗虽然还有无数事情想问东方明,奈何乌孙那边很多事情急须他回去处理,只能等日后再说了。老人从怀里掏出了一串钥匙递给东方明。 “老夫此刻即将启程,这次行色匆匆,身上也未带黄白之物,老夫在长安城内有一处外宅,乃是下属的孝敬,我从未住过,今日赠与先生,到了长安之后,也好有地方落脚。我一会儿便遣人快马加鞭先回长安,通知属地的亭长和地保将地契转到先生名下。” 东方明精神一振,这幸福也来的太快了,作为一个现代人,对房子的敏感焦虑都快写入基因了。 他这两天正在发愁,也不知道自己这两年攒下的几千枚五铢钱够不够在长安生活,对长安的房价也是一无所知,现在段会宗这套房就像天上砸下来一个大馅饼,以老头的身份,下属孝敬的房子怎么着也得是个大院子吧。长安的一栋大院落,乖乖!岂不是相当于在后世的北京有了个四合院,就算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只要把房子卖了,搬到郊区,剩下的钱估计也够花一段时间了。 东方明心里美滋滋的想入非非,一时间都忘了回应,直到段会宗咳嗽了一声,这才反应了过来,赶忙装模作样的推辞。 “无功不受禄,如此大礼,晚辈如何敢当?” “只要先生能心系我汉室天下,莫说一套俗产,便是老夫的身家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只望先生勿负我心,此愿足矣!” 东方明又客气了几句,这才顺水推舟收下了钥匙。他还想请教一下老人武学方面的内容,可是此时外面车马已经备好,王昭君母女和廉丹都来为段会宗送行,东方明只得作罢,随同众人将老人送到玉门关外。 望着段会宗的车辆消失在漫天黄沙之中,东方明心中忽然有了一份怅然若失的感觉,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能吐露心事的人,却又匆匆分别,还有好多事没来的及问,虽然找到了一点线索,终究还是未知之数,自己虽然知道汉室天下的未来走向,却不知道自身的前途和命运,实在有点讽刺。 就在东方明感慨命运的同时,马车上的段会宗也是心潮起伏,一夜长谈,对这个为了汉室呕心沥血的老人刺激实在太大,眼中也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要不就上表天子?先除了相国曹参的后人,免得日后那奸雄曹孟德得势。可是现在曹参的玄孙曹始身为平阳侯,手握兵权,仅凭这捕风捉影的理由,如何能除? 要么就先探访十常侍和董卓的先人?可东方明也不知道这些人的祖上来历,茫茫人海,又如何访查? 老人在车上不停的胡思乱想,本来山道一战,他就受伤不轻,现在又受了刺激,心神激荡,想着想着,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等到了乌孙,老人便一病不起,可惜了一代名臣,没有几日便在乌孙撒手人寰…… …… 这些事东方明此刻当然不知道,回到玉门关,倒头便睡,连日劳顿,加上昨晚和段会宗聊了一夜,这一觉睡得极沉,一直到了亥时,这才被蝶儿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东方明皱了皱眉,想起了自己答应过蝶儿给她打造一口好刀,深更半夜的,这丫头不会是为这事来的吧?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将房门打开,蝶儿俏生生的站在门口,脸上却有一丝紧张。 “东方大哥,刚才保护我娘的士兵全部换了新面孔,对我们态度虽然恭敬,但是显然不知道我们母女的身份。现在段伯伯走了,我娘怕有什么意外,让我来找你商量商量。” 东方明一愣,昨晚段会宗和他说过后面的行程交给廉丹安排,已无危险,所以心里比较放心,看蝶儿神情有些紧张,觉得她们母女可能是有些敏感,于是笑着安慰道: “段老都护临行前必有安排,不用着急,等我洗漱一下,随你去看看。” 蝶儿点了点头,去外面等着,东方明收拾了一下,为防万一,还是将工兵铲背着,他那个手电,因为有太阳能充电宝的原因,这两年都是一个满电的状态,和灯笼火把相比,东方明觉得必要时还是手电踏实,于是把手电绑在左腿上,用外衣盖了,出门与蝶儿会合。 此刻已是深秋,玉门关在这个季节往来的客商极少,当地有没有多少居民,因此街面上冷冷清清,东方明由于没有军籍,进城后被安排在了一处客栈,离王昭君下榻的军营还有一段距离,蝶儿提着灯笼引路,两人向营房走去。 身后冷清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在奔跑,忽然,黑暗中,一条人影踉踉跄跄的摔了出来,东方明回头定睛一看,原来是之前队伍中的副领队夏侯杰。 之前护送王昭君的队伍都是段会宗从西域都护府挑选的精兵,共有二百人,山道一战,损失了几十人,段会宗回乌孙时考虑廉丹手下人马不少,于是又带走了几十人,只留下了夏侯杰带着一百人保护王昭君。 此刻的夏侯杰浑身浴血,肩头上还插着一直雕翎箭,显然受伤不轻。 东方明和蝶儿急忙上前扶住他,夏侯杰看到东方明和蝶儿,眼睛一亮,惨声叫道:“东方少侠救命!廉.....廉丹带人袭.....袭击了我们,将弟兄们全绑了,请少侠速......速去救命!” “你们在哪里被袭击的?” “西.....西门外,黄昏时候廉丹让我们换防到......西......” 话没说完,双眼向上一翻,昏厥了过去。 东方明这一惊非同小可,难道说廉丹也要刺杀王昭君? 他思索片刻,迅速做出决定,这里离王昭君的营地已经很近,先去看看那里的情况再说。 他俯身背起夏侯杰,和蝶儿向前奔去,不一会儿就来到了营门前,发现灯火通明,里面新来的士兵正在忙忙碌碌,为明天的远行做着准备,心里才稍稍放了点心。 这时跑过来几个兵卒,他们不认识东方明,看到了蝶儿倒是很恭敬,听蝶儿说有伤员,连忙接过东方明背后的夏侯杰开始包扎抢救。 东方明看到这里没什么异常,和蝶儿一商量,让蝶儿进去通知王昭君小心戒备,自己先去西门看看情况。 正文 第17章 不讲武德 夜静,风寒,冷月无声。 西门外的一片荒野上,掘了一个大坑,被挖出来的新鲜黄土在坑边堆成了一个小丘。 廉丹麾下的二百名汉军手握铁锹,在不远处列队肃立,身上的玄铁甲在月光下闪着黑黝黝的光泽,脸上的神情都如雕塑般麻木、呆滞,只是很多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一丝兔死狐悲的同情和无奈。 二十名弓箭手弯弓搭箭瞄准了坑内,锐利的眼神如鹰隼般注视着坑底,只等着那一声催命的军令,手中的雕翎箭就要夺取下面鲜活的生命。 坑底一百来人被五花大绑,如同被猎人困缚住的猛兽,绑着麻绳的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声,不断挣扎扭动的身体使得紧缚的绑绳在他们的身上勒出了道道血痕,所有人的脸上都是充满着愤怒、恐惧、不甘和绝望,正是段会宗留下保护王昭君的都护府士兵。 廉丹静静地站在坑边,猩红色的披风随风飘动,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长满虬髯的黑脸上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红。 他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笑意。 “你们都是我大汉军人,给你们一个痛快,留你们一个全尸!” 说完,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向空中一举,嘴唇微动,马上就要说出那个“杀!”字。 “住手!!” 随着声音,东方明从远处气喘吁吁的跑来,他至今仍然没有拢发包巾的习惯,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随意披散,此刻被汗水沾湿,紧紧贴在脸上。 坑底被绑的士兵看到东方明,嘴里都停止了出声,人们原本绝望的眼神中都闪出了一丝光彩。 希望的光彩。 廉丹猛然转头,看见东方明,双眸猛地收缩,要不是段会宗一路上透露了几次想让东方明在王莽身边效力的意愿,他今夜一定会把这个看着就让他心烦的小白脸一起宰了。 他瞪着东方明,从牙缝里冷冷的蹦出了几个字。 “阻拦本将军军令,你想找死吗?” 东方明自打来到汉朝,走出荒原就成了都护孙建的救命恩人,整个西域都护府的人都对他客客气气,山道一战,连女神一般的王昭君对他也是另眼相看,更别说两朝老臣段会宗昨夜都以先生相称。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喝叱。 他看着廉丹,心中不由得火大,就连你老祖宗廉颇,老子也没放在眼里,何况你这个不知道几代的重孙子。 打量了一下周围,东方明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双眉一挑,不卑不亢的问道:“廉将军这是何意,为何要坑杀同袍?” 这个廉丹不仅勇猛彪悍,更难得的是粗鲁的外表下还善于用兵,王莽对他十分器重,没用几年,便把他从雁门关的一个千总提拔成了牙门将军,可是王莽也深知这人的缺点,就是残忍好杀,被他抓住的战俘往往全数坑杀,所以一直不敢将他外放。 此刻廉丹死死盯着东方明,眉头拧成个疙瘩,阴恻恻的开口: “事涉机密,他们知道的太多,自然要死,再要多事,你和他们同样下场!” 这次王莽派他前来,临行前确实嘱咐他事涉机密,必要时可以便宜行事,可是并没有让他杀了这些士兵灭口。只是廉丹素来与孙建不合,知道这群士兵是从西域都护府挑选的孙建麾下,杀心顿起。等到段会宗离开后,他先是将这些士兵调防到西城,免得王昭君干预,随后以查营为名,出其不意将这些人全部绑了,只跑了一个夏侯杰。 东方明冷冷一笑,“廉将军知道的机密也不少,为何不与他们同死?” “放肆!!” 廉丹没想到一个布衣白丁竟敢如此顶撞自己,心头火起,便想发作,但他素来敬重段会宗,想起老人对东方明极为看重,勉强压了压火气。 “念你不在军中,不懂规矩,可以饶你一次,再敢阻挠,格杀勿论!” 东方明此时大脑也在飞速运转,盘算着眼下这个场面如何处理,自己孤身一人,只要廉丹一声令下,那边的二百士兵马上就能把他变成一堆肉酱,可是看着坑底这些曾经一起在山道中浴血奋战的汉子们期盼的眼神,他的良心又不许他见死不救。 看着廉丹咄咄逼人的气势,他忽然想到,不论是史书还是演义,这些带兵打仗的古人好像都很吃激将法,不如试一试,或许有些机会。 就算为这帮古人弟兄们再当一次好汉吧! 想到这儿,他把胸膛一挺,洒然一笑: “不知廉将军可有胆量否?” 廉丹心中怒火已经难以控制,眼中射出两道寒光,如利剑般死死盯住东方明。 “此话怎讲?!” “看将军相貌堂堂,必然勇猛善战,若有胆量,可敢与在下单独一战?若是将军胜了,任凭发落;若是在下胜了,请将军放了这些弟兄!” 东方明自从山道一战侥幸得胜,心理多少有些膨胀,再加上眼下被逼无奈,要想救人只有一战,与其被群殴,还不如单挑。 廉丹听完,心中的怒火终于达到顶峰,气极反笑,桀桀怪笑声震动旷野,听得人心中发毛。 “不知死活的东西,仗着手中利刃赢了一个二流角色,便以为自己无敌天下了吗?某若不答应,谅你心中不服,今天就让你死的无话可说!” 随着声音,廉丹拉开胸前的系扣,双肩一抖,猩红色的斗篷飘落在地,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把铁鞭,双脚牢扎,大吼了一声:“来!” 东方明一颗心沉了下去。 自己的工兵铲虽然锋利,但绝对没有武侠小说里那种削铁如泥的能力。砍断冶炼水平低下的刀剑虽然凑合,但面对铁鞭这种钝器,是不可能削断的。 看着对面廉丹浑身散发的气势,绝对像个高手,刚才那种挺身而出的英雄气一下子就减了几分,心里有点发怂,目标也从刚才的退敌救人,一下子变成了怎么能在对方的铁鞭下活命逃生。 不过现在就算想跑,恐怕也来不及了,不作死就不会死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 东方明把心一横,反正是作死,就作到底吧! 他取铲在手,略一迟疑,上次占过一次便宜,决定还是得先下手为强,嘴里大吼了一声,给自己壮胆的同时用足了一膀子力气,轮圆了工兵铲向廉丹当头拍去。 廉丹看着工兵铲搂头盖顶的袭来,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不躲不闪,轮鞭向上一迎,铛的一声响,工兵铲被铁鞭磕出去老高。 东方明只觉得虎口酸胀,半边身子都有点发麻,咬了咬牙,刚想故技重施,使出自己的王八铲法,没想到廉丹并没给东方明喘息的机会,揉身直进,轮鞭向东方明砸来。 廉丹天生膂力过人,又得过名师传授,在整个汉军中都称得上勇猛二字,自然不是东方明那一膀子力气能比的,再加上手里的铁鞭不畏惧他手中的利器,战斗经验更是比东方明这个小白强了百倍,所以刚一交手东方明就吃了大亏。 眼看铁鞭压顶,东方明心中大惊,这个混蛋打架不讲武德啊!慌乱中也想不起李陵刀法中的妙招,只是双手合铲,用力向上招架。 又是一声巨响过后,铁鞭虽然勉强被架了出去,东方明的工兵铲却被打落在地。 廉丹一阵狞笑,他从拔出铁鞭的一刻,杀心已起,见对方兵刃脱手,再不留情,眼睛死死的盯着东方明,轮起铁鞭奔着他头顶砸下。 坑里被绑的士兵们见到这个场景,虽然口中被绑,却也都发出呜呜的惊叫声,这一鞭下去脑袋还不开花,很多人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没想到这位东方公子为了自己这些人,把性命断送在了此地...... 正文 第18章 电光耀眼 一道雪亮的白光骤然将周围映的如同白昼,在荒野中就像一道闪电,一闪即逝。 “啊!”的一声怒吼。 廉丹手中的铁鞭撒手跌落,在地上激起一蓬烟尘,他立在原地,他双手捂着眼睛,嘴中发出惊恐和惶急的怒吼。 东方明站在对面,惊魂未定的喘着粗气,左手正在悄悄的将手里的强光手电重新插回到腿上。 廉丹麾下军卒和坑定的被俘士兵都没有注意到东方明的这个小动作。 他们只看到刚才廉丹恶狠狠的一鞭砸下,眼看东方明即将命丧鞭下时,这位东方公子抬手祭出一道白光,让廉丹瞬间失去了再战之能。 东方明心里又是暗道了一声侥幸,刚才手中工兵铲脱手的一刻他就知道要凉,不过生死关头迸发的求生本能让他不甘心坐以待毙,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腿上的强光手电,间不容发的关头,拽出手电向廉丹的面上照去。 当时廉丹怒目圆睁,一心要置东方明于死地,1200流明的雪亮光柱一点不糟蹋的全部灌进眼中,让他瞬间暴盲,他并不知道这种暴盲持续时间很短,此刻双目骤然失明,心中焦急慌乱,撒手扔鞭,捂住了双眼。 东方明一击奏效,迅速起身捡起工兵铲,看着兀自怒吼连连的廉丹有些犹豫。他知道这种战术手电也只能让敌人暂时失去视力,一会儿就会恢复,若对方是敌人,此刻就应该趁机将他重伤或杀死,可廉丹毕竟是汉将,还是王莽的心腹手下,自己若是和此人结了死仇,恐怕对下一步的计划不利。 想到这里,他没有做进一步的动作,他相信廉丹刚才没有弄清楚白光的来源,决定诈他一诈,于是朗声说道: “廉将军,此刻胜负已分,我已手下留情,没有伤你双目,你等会儿就会复明,还望你话付前言,将这些弟兄们放了!” 可是此刻的廉丹双眼由于刺激不断流出泪来,眼前仍是白茫茫一片,确定自己已经失明,想起后半生都要做个盲人,不由得狂性大发,哪里肯信东方明的话,冲着周围吼道:“给我乱箭攒了这小子!” 东方明一皱眉,看到坑边弓箭手已经有了动作,不禁一咬牙,看来只能先重创了廉丹,用他要挟对方放人,他一紧手中工兵铲就要下手。 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一声娇叱传来。 “东方公子,住手!” 十几匹马迅速来到坑边,当先的正是王昭君和蝶儿。 王昭君虽是柔弱女子,可在草原生活了二十年,马术也极为娴熟,她翻身从马背上跃下,蝶儿紧随其后,手持长枪,站在母亲身旁。身后十几匹马上倶是廉丹派去保护他们母女的骑兵,此刻看到周围情况,都有些不知所措。 王昭君和蝶儿救醒了夏侯杰后,从他口中得知了大概经过,便匆匆赶来。 王昭君看看了那个大坑以及坑里的士兵,便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廉丹,面沉似水,轻启朱唇说道:“这些将士不知道犯了廉将军什么军法,要受此酷刑?” 廉丹这时双眼已经开始逐渐恢复,周围的景物从模糊缓缓转为清晰,这才知道自己果然没瞎,从方才的绝望欲死到重现光明,短短时间,情绪大起大落,心里有些茫然。 此刻看清了王昭君到来正在向他问话,急忙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回答道: “末将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唯恐出现什么闪失,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昭君体察!” 王昭君冷冷的看着廉丹,端庄秀丽的面上笼罩了一层寒霜,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之感。 “前日遇袭,这些将士为了我母女舍生忘死,怎会对我的安全不利?廉将军多虑了,速速将他们放开,你是汉将,我也无权对你发号施令,只是你若一意孤行,我也只能与这些将士们同生共死!” 廉丹此刻已经完全恢复,确如东方明所料,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东方明使了什么法术伤了他的双眼,只当对方必是会那些世外道术,心中暗暗有了些惧意。 “末将遵命!”他也没有废话,站起身来传令松绑。 坑下的汉军被松绑后自动列队站在了王昭君和东方明身后,他们劫后余生,欣喜之余,望着东方明和王昭君,眼中都是感激之情,尤其是这位东方公子,现在在他们心中就是神一般的人物。 王昭君看众人得救,这才放下心来,看看天色,已近子时,缓缓说道: “我们明日辰时启程,不敢有劳廉将军派人护送,有这百名将士足矣,请将军自便吧。” “万万不可,末将知罪,请昭君责罚,但此去长安,山高路远,不可因此犯险!” 廉丹声音有些惶急,他看得出王昭君确实动了真怒,若是她不让自己派人护送,日后见到王莽提起经过情由,必然会让王莽心生不悦,纵然不对自己责罚,也必然会影响日后的重用,今日低估了东方明的本领,做出了这个鲁莽的决定,不禁隐隐有些后悔。 他又看向东方明,此人性情虽然残忍好杀,却也算是条恩怨分明的汉子,方才险些失明,心中已经相信了东方明确实对自己手下留情,想起自己却一心想要此人的性命,心里也有些惭愧。 他虽然长相粗豪,心思确实灵活,此刻灵机一动,起身紧走两步,来到东方明面前,叉手行了一礼。 “多谢东方先生大度,手下留情,怪廉某有眼不识泰山,先生勿怪,这里给先生赔礼了!还请先生替我在昭君面前美言几句,还是让我派人护送才是。” 他刚才下令要把东方明射杀,东方明心里本来极为愤怒,此时见他赔礼,心里暗骂,这个混蛋要是搁在解放前的天津卫,倒是个当混混的好苗子!不过想想自己手电照眼,铁锹拍脸的手段,似乎也谈不上光明磊落,就算扯平了吧。 心里一边念叨着小不忍则乱大谋,一边扶住廉丹,也装模作样的客气了两句,把眼看向蝶儿,蝶儿会意,凑到王昭君耳旁低低的耳语了几句。 廉丹见王昭君面色稍有缓和,赶紧再次施礼。 “昭君万金之体,不可轻易蹈险,您若是嫌弃我麾下将士粗鄙,我可以让二百铁骑在后面远远跟随,末将也好心安!” 王昭君见他面色诚恳,看起来也是言出由衷,自己千里归汉,托庇于人,也不好过分发作,于是点点了头。 “既然如此,廉将军多费心,明日一早便要启程,让大家早些回去休息吧。” …… 次日一早,天刚刚蒙蒙亮,队伍在朦胧的晨曦中,开始向长安进发。 廉丹一直送到了东门之外,从军营到东门的一路上,廉丹与东方明并马而行,借机凑到东方明身边,请教他昨晚是用了什么道术打败的自己,东方明对昨晚之事还是有些耿耿于怀,不愿和他过多攀谈,只是淡淡的回应道: “不过是恩师所授的一门小术,叫做九天十地菩萨摇头怕怕霹雳金光雷电掌!” …… 正文 第19章 梦中彼岸花开 在华丽马车的吱呀摩擦声响中,队伍开始向京城长安进发,走了几天,廉丹派来的两百骑兵果然没有打扰王昭君,相隔了约莫一里地左右,远远的坠着前行,只是偶尔派几个往来的传令兵过来,确定一下队伍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离开玉门关后,东方明的日子过的极为滋润,作为一百个士兵的救命恩人,他也拥有了一辆专属的马车,由于夏侯杰肩头的伤势还没痊愈,每天的行止都是由东方明决定,廉丹派来的那员副将虽然觉得行军进度有点缓慢,却也不敢有任何意见,毕竟这位公子的神通他是见识过的,连廉丹都吃了大亏,他自然不敢去触东方明的霉头。 身为白丁的东方明俨然成为了队伍的实际领队,对此王昭君母女当然没什么意见。 这天东方明收集了不少草木灰,细细的筛好,途中扎营的时候把草木灰和水按三七的比例混合了在大锅里加热,然后将加热好的液体放在一个木桶里带着。 第二天中午,队伍经过一个小镇,趁着打尖的时间,东方明寻了个木匠,让他在一块大木头挖了十几个长方形的模子,又采购了一堆牛肥膘和十个大木桶。 蝶儿在一旁感到十分好奇。 “东方大哥,这都是干嘛用的?” “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这么干净吗?晚点你就知道了。” 离开小镇,刚到申时东方明就吩咐扎营。然后他踱着步检查了一下采购来的东西,满意的点点头,开始干活。 他让火头军把牛肥膘熬成牛油在旁放着,然后把那桶草木灰和水混合的液体加上牛油一起倒进了锅里煮,等到水蒸发了差不多一半的时候,他拿出自己的盐袋子,往里面一点点撒盐,看到差不多了,把这些液体倒进了长方形的模子冷却固定。 随后他吩咐士兵们烧水灌满了十个大木桶,把夏侯杰找来,让他传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命令。 全体准备沐浴更衣,否则不许吃饭! 蝶儿原本站在东方明身边,听了这个命令,羞的俏脸绯红,飞一般的逃到王昭君的马车上,让人把马车赶得远远的,又把车帘拉紧。 自从和队伍出发以来,最让东方明接受不了的就是这些古人都太脏!王昭君母女还好,可是这群豪爽的汉子们就不同了。虽然大伙对他都极为尊敬,可每次看到他们的头发、衣服上不时有一些虱子,跳蚤爬来爬去,都让东方明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所以每次吃饭,他都是自己找个清静的地方,不是他不合群,只是作为一个21世纪的帅气青年,他实在有点接受不了这些远古爬虫在他吃饭时候的表演。 士兵们听到这个命令都是莫名其妙,但是既然是东方公子的吩咐,不用说沐浴,就是让他们跳油锅恐怕这群汉子们也不会皱下眉头。 营地里单独设了一个帐篷,里面十个大木桶冒着热气,每个桶前都摆了一块刚刚做好的肥皂。大伙排好队,每次十个人,依次进入帐篷开始洗澡,没用多长时间,一百个换上干净衣服,洗的溜光水滑的汉军士兵就列队出现在东方明面前。 因为外伤未愈没能洗澡的夏侯杰似乎有些不爽,站在队伍前大声训话:“东方公子吩咐,以后每天都要如此沐浴,谁的身上也不许再有虱子、跳蚤,否则每次发现一只就饿一天!” 营地里响起一片哄笑声,士兵们洗完澡后,舒服的每个汗毛孔都张开了,麻利的开始埋锅造饭。东方明这才跑到马车前,通知王昭君和蝶儿准备用饭,并把刚做好的肥皂献上。 蝶儿试着用肥皂净了手,望着洗完后腕白肤红的一双柔荑,兴奋的双眼放光...... …… 夜晚的草原,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向灯火通明的营地洒下柔和的银辉。 通体舒畅的士兵们都已经酒足饭饱,大都回帐篷睡觉去了,只有几个守夜的士兵围着一堆篝火小声的闲聊。 帐篷中,东方明闭目盘膝,腿上放着一张羊皮,他此刻双眸紧闭,嘴唇泛白,额角鬓边的冷汗涔涔而下,显得极为痛苦。 他猛然睁开双眼,嘴里喃喃骂道:“妈的,险点岔气,看来还是得有个高人指点指点,这么练也不是办法。” 长久以来,面对着这卷“澄心诀”,没有任何修行基础的他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只能试探着摸索练习,最近自从连续经历了两次生死一线的搏杀,他好像模模糊糊悟出了一点门道,可刚才按照自己理解的方法运转真气的时候险点走岔了经脉,幸亏他体内本来也没多少真气,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不会就是那种天生不能练武的奇才吧?” 他沮丧的瘫倒在羊皮垫子上,想着两千年后的家乡,望着逐渐黯淡的灯火,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人们永远不知道哪里是下一个转折点,转过去又能看到何种风景。不经意间,很多人和事便只能在回忆中找寻,然后继续面对命运安排下的无数惊喜,挫折,高潮,低谷。 跌宕起伏! 东方明做梦了。 他恍恍惚惚来到了一处雪山之巅,天上白云缭绕,一池静静的湖水,清澈碧透,一平如镜,阳光在湖面上幻化出一道七色彩虹,将湖水映衬的色彩斑驳波光岚影。湖岸边生长一朵殷红如血的红色蓓蕾,娇艳欲滴。 湖水缓慢的拍打着岸边,滋润着那朵红色蓓蕾,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绽放,花瓣片片脱落,落在地面上又开出新的红花,就这样迅速蔓延开来,占据了整个湖岸,一望无际...... 彼岸花开,如火,如荼,如血染残虹...... 花不见叶,叶不见花...... 东方明看着红花如斯盛放,心神摇曳,缓缓抬步,踩着花瓣向湖边走去。 恍惚间,一个女子的背影出现在湖畔,微风拂起她一头乌黑的秀发,露出婀娜曼妙的身姿,鹅黄色纱衣随风飘动,纤腰玉带,亭亭玉立。 心神越发迷离,东方明已经忘记自己是在一个梦里,他心底深处对这个女子升起了一种极为熟悉和亲近的感觉,于是加紧脚步向她走去。 那女子似乎在说着什么,可东方明却听不清楚,就在他努力的想靠近的时候,女子的身影开始逐渐模糊、消失,东方明忽然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莫名哀伤,他举起双手去抓,可是什么都抓不住...... 天空缓缓变成如墨一般的黑色,身边的彼岸花在继续蔓延,迅速铺满了整个湖面,最终将整个世界包裹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赤红。 彼岸花变得不再美丽,只剩下了残艳和妖异,花丛忽然站起了无数白骨,他们似乎想要前行,可脚下的彼岸花将他们牢牢禁锢,白骨重重的跌倒,又再次爬起,他们拼命挣扎,抬着头似乎在发出无声的哀嚎,可无论他们怎样的挣扎哀嚎,脚下的彼岸花都将他们禁锢在了这个血色的世界中...... 一种发自心底的巨大恐惧充斥了东方明的身体,一瞬间他仿佛再次置身在那座宏大的神殿,再次看到了如山的白骨上的硕大王座,王座后的宝石开始发光,他大声嘶喊着,本能的想要逃离,胸口感到一阵撕烈般的疼痛...... …… 正文 第20章 长安城起风了 夜幕降临,华丽而威严的未央宫沉默的伫立在长安城地势最高处,静静的俯览着城中的一切。 全城宵禁,街道上只有零星的灯火闪烁,而高高在上的未央宫此刻却是华灯初上,烛火通明,与城中周遭的黑暗相比,似乎隔绝出了天上与人间。 一座富丽奢华的寝宫坐落在未央宫内,即使是太后的长乐宫和皇后的椒房殿与这座寝宫相比,也有些相形见绌。 朱红色的明柱,雪白玉石砌成的台阶,连殿门的门限上都镀了一层黄金,殿内的墙上挂着黄金制成的精致壁灯,处处都装饰着蓝田墨玉和翡翠珠宝。 蓝田玉镶嵌的一个大浴缸中,盛满了豆蔻之汤,水光潋滟,还在冒着热气,显然有人出浴不久。 一张白玉、黄金、配以翠玉、明珠做成的特大合欢床,粉红纱帐低垂,帐顶装饰万年之蛤所产的夜明珠,烛火映照下帐中出现了一男一女的身影,帐内不时传来一阵阵勾魂摄魄的笑声。 “合德,你也真胆大,这时召我进宫,万一陛下来了如何是好啊!” “我的世子千岁,你就这点胆子还想龙御天下?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呢?陛下此刻正在椒房殿里和姊姊快活呢!” “宫里终究…终究是人多眼杂,万一传出风声…” “唉!我在这宫里久了,就是每天想你!反正我从来没想过当什么昭仪,哪天废了我最好!只是在那之前,能见你一次,就要快活一次!” 忽然,殿外响起了一个清丽的女声。 “哈……说得真好啊!告诉你,你这个昭仪恐怕想当都要当不成了!” 随着声音,殿门“哐当”一声被推开,皇后赵飞燕面沉似水,直闯了进来。 一袭淡紫色长裙如飞瀑流云拖曳于地,剪裁极为得体的紫纱宫衣裹住她娇小曼妙的玉体,衬的本就欺霜赛雪的肌肤宛如凝脂。一截皓腕恰到好处的裸露在外,头上梳了一个瑶台髻,杏眼妩媚,双眸似星。 她此刻妩媚的脸上如同罩着一层寒霜,冷冷的望着帐内衣衫不整的男女身影。 “世子千岁,听说定陶王送你进京是让你在太学中好好读书,恐怕没有嘱咐你进宫夜宿龙床吧!” 帐中的男女正是赵飞燕的妹妹赵合德与定陶王世子刘欣,赵飞燕的骤然闯入,先是把两人唬的魂飞魄散,待看清只有她孤身一人,不约而同的长吁了一口气。 刘欣不慌不忙的整理好内衣,穿上了一件滚龙锦袍,将一顶紫金冠戴在头上,配上英俊的容颜,瞬间显得风采照人,煌煌然宛如神子。 他缓步走到赵飞燕面前深施了一礼。 “既然皇后来了,臣不便久留,这就告退!” 赵飞燕柳眉挑了挑,既没答话,也未阻拦。 刘欣保持着施礼的姿势,倒退着走到门口,见赵飞燕没有说话,转身出殿,消失在夜幕之中。 赵合德将纱帐挑起,稍微整理了一下亵衣的衣襟,蓬松着云鬓,脸上红潮未退,将玲珑有致的身体慵懒的斜倚在床上,拿过一把轻罗团扇轻轻摇动,望着姐姐赵飞燕说道: “姊姊好兴致啊,不去陪着陛下颠鸾倒凤,反而跑到我这儿来棒打鸳鸯。” 赵飞燕柳眉紧蹙,拉过一把团凳坐下。 “你真是胡闹!就不怕坏了大事?大先生来信要我们小心谨慎,刚才接到淳于长密奏,五先生截杀王昭君失手,伤在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毛头小子手里。这个当口,你还有闲心叫刘欣进宫,万一节外生枝,不怕大先生动怒?” 赵合德一双勾魂摄魄的妙目霍然放光,银牙紧咬,冷声说道:“又是大先生,大先生!大先生在乎过你我姐妹的死活?咱们不过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说不定哪天就弃了!是了!你在乎这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我却不在乎当不当什么昭仪!” 看着一脸怒容的赵合德,赵飞燕心里升起了一丝愧疚,声音渐渐变得温和。 “我何尝不知道你和刘欣进宫前就两情相悦,可是咱们有什么办法,只有稳住了后宫的地位,能像当年的吕后一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赵合德稳了稳情绪,悠悠的长叹了一声。 “全凭你做主吧,反正投到大先生门下是身不由己,进宫也是身不由己,当昭仪也是身不由己,说说吧,下一步什么安排?” “王昭君的事已经惊动了太后和陛下,暂时不宜再有动作,静观其变即可。只是掌印宦官崔灵对你我的来历似乎已经起了疑心,此人对陛下忠心耿耿,武功又深不可测,最近一定要小心谨慎。当务之急,还是要在朝中发展起咱们的势力,坐稳了后位,才能逐渐摆脱学宫的控制!” 赵合德螓首低垂,点了点头。 “大先生为什么要派人刺杀王昭君?不过是一个出塞的宫女偷跑回来,又没什么根基,就算投靠了王莽,王莽手中又没有实权,还能左右了朝廷的局势吗?” 赵飞燕摇了摇头。 “大先生之所以阻挠王昭君,是因为她去过瑶池!具体原因我也猜测不出,只是我觉得大先生对瑶池一直很是忌讳。” 唯一停顿,继续说道: “如今汉室兵权,几乎全在太后他们王家人的手中,此刻大司马王根病重,恐怕不久于人世,能继承大司马之位的只有淳于长和王莽,一个是太后的亲外甥,一个是太后的亲侄子,咱们必须从这两人之中选择一个,你有什么意见?” 赵飞燕知道妹妹虽然行为狂浪大胆,但心思机巧,行事果断,若论分析朝廷局势,稳固后宫地位,本事犹在自己之上。 赵合德把手中团扇扔在一旁,缓缓下床,对着光可鉴人的铜镜开始梳妆。 “淳于长当年扶持你当了皇后,此时又如日中天,看似风光。可是依我看此人恃宠而骄,贪财好色,干大事惜身,见小利忘义,早晚自取其祸。听说最近和废皇后许氏勾勾搭搭,又娶了许氏的妹妹,不出意外,光是崔灵手里就有他不少把柄。 反观王莽,虽然势力不如淳于长,但朝野上下口碑颇佳,倒不如烧烧他的冷灶,若有机会可以适当送他几个人情,万一他日后得势,也不会忘了咱们的好处。” 赵飞燕蹙着秀眉,一边听一边缓缓点头。 赵合德放下手里的木梳,转头盯着赵飞燕,一双媚眼微眯,压低了声音。 “至于大先生那边还有咱们日后的处境,我倒是有个全盘计划,不知姊姊敢不敢听?” 赵飞燕似乎猜到了八九分,脸色一变, 赵合德微微一笑,站起来搂住姐姐娇小的躯体,凑近赵飞燕耳边低声耳语...... 听着赵合德的耳语,赵飞燕的俏脸逐渐变得煞白,洁白的玉齿紧咬朱唇,最后用力的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天上明月悄然隐于乌云之后,萧瑟的秋风开始席卷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显然一场秋雨即将到来...... 长安城起风了...... 正文 第21章 真正的长安城 自从做了那个奇怪的梦后,一路上东方明的情绪一直有些低落,每天都躲在马车里想着心事,宿营时也是早早就回帐篷睡觉,蝶儿几次想找他聊天,看他意兴阑珊的样子也只好作罢。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骑兵倒是每天洗的干干净净精神抖擞,行军速度不知不觉也快了很多,终于,这天巳时,队伍来到了离长安城十里外的一处驿站。 伤势已经基本痊愈的夏侯杰已经接到军令,新都侯王莽和黄门郎刘歆从卯时起已经在驿站等候王昭君队伍的到来。 东方明跳下车辕,发现王昭君母女已经下车,两人都已经换了汉服,得益于肥皂的功劳,显得愈发明艳照人,蝶儿一袭红衣俏生生的立在当地,看到东方明下车,高兴的跑过去和他站在一起。 远处二十余骑飞奔而来,远远看见王昭君的队伍,纷纷甩镫下马快步向前,东方明推了推身旁的蝶儿,示意她去王昭君身边,自己退后了几步,隐进了人群之中。 他不懂古代那些繁琐的礼节,不知道像自己这种平民见到王侯一级的人物应该怎么行礼,况且他在人人平等的社会里长大,并不准备向任何人跪拜。 两个人当先走来,前面的一个身高七尺有余,穿着黑色镶金锦袍,头戴委貌冠,三十余岁,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下颌方正,看上去刚毅果决,器宇轩昂;身后之人年纪相仿,有些瘦削,目光清朗,神态飘逸,身披鹤氅,头戴纶巾,显得仙风道骨,气质出尘。 前面那人行至车前冲着王昭君施了个礼,朗声说道:“新都侯王莽携黄门郎刘歆恭迎昭君与小公主还朝。” 王昭君终于回到故土,看见王莽,心神激荡,眼中已有泪光隐现,朱唇颤抖,有些说不出话来。 东方明静静地看着,凭着现代人独有的敏感和八卦的联想能力,他隐隐感到一丝古怪,王昭君的情绪表现可以理解,但他发现王莽见到王昭君时也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脸上的表情虽然正常,身体却似乎微微在颤抖,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 而且他越看越觉得王莽和王昭君两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相似感,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脑子飞快地搜刮着自己知道的野史传说,却也没想出什么所以然,只觉得这事儿应该不简单。 双方寒暄客套了一阵,王莽把蝶儿和王昭君请到一旁,大致说了一下安排,王昭君母女暂时在新都侯府下榻,五日后进长乐宫拜见太后,由于此时仍是机密,护送她们的士兵不能进城,免得惹人注目,廉丹派来的二百人马上返回玉门关,段会宗派的一百人暂时去东门的骑都尉军营驻扎,等候下一步命令。 随后命令几个从人护送母女的马车回府,又让让士兵们按照他的吩咐迅速撤离。 临上马车之前,王昭君带着蝶儿缓步走到东方明面前,竟然给他施了一礼,柔声说道:“蒙公子千里相送,我母女在此谢过了。” 蝶儿虽然天真烂漫,这一路上也被王昭君教导了很多汉家女子的规矩,逐渐知道了一入侯门深似海,往后行止未定,能不能自由走动还在两说,想到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这个东方大哥,不由得悲从中来,眼里流下了大颗大颗的泪珠。 夏侯杰向士兵传达了军令,出发之前,一百名骑兵忽然集体肃立,由夏侯杰带头,倒头向东方明拜倒。 此情此景,东方明也觉得鼻头发酸,眼眶变得湿润,这是他来到汉朝第一次对这里的人和事产生了眷恋之情,倒身向这群并肩战斗过的汉子们跪拜还礼。 热血柔情,尽在不言中! 王莽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身后的刘歆却面带微笑,走到王莽身边,低声说道:“此人必是那个东方明,恭喜侯爷即将得到一位栋梁之才。” 马车和骑兵们缓缓消失在东方明的视线之中,王莽快步走了过来,向东方明抱拳作揖。 “这位想必就是东方先生,不才王莽,见过先生!近日来连接数报,倍赞先生事迹,一直渴望与先生一见,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说完,竟然一躬扫地。 东方明吓了一大跳,传说中的王莽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和王昭君一样,都是活的!还给自己行了这么个大礼,看来是真的礼贤下士。 他有些手忙脚乱,学着王莽的样子,笨拙的还了一礼。 “一介草民,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王莽又向东方明引见了刘歆,随后说道: “东方先生在长安可有住处,不如也去我府上下榻,早晚也好向先生请教。” 东方明在路上已经有过打算,由于揣着段会宗的推荐信,他知道自己肯定能见到王莽,只是没想到对方对自己这么客气,看来不用掏推荐信这个大腿肯定也抱定了。 自己对汉朝的风土人情还比较陌生,见到这些大名鼎鼎的古人多少有点社恐,不适合直接去王莽那里,不如先去段会宗给自己的房子里住下,熟悉下长安的环境,详细做个计划再说。 他看着眼前这个没几年就要当皇帝的男人,抱了抱拳。 “就不劳侯爷费心了,我闲散惯了,住到您府上多有不便,况且段老都护临行前已经替我在长安安排了住处,不好辜负了他老人家的美意。” 王莽想了想,点了点头。 “如此也好,府上下人粗鄙,难免扰了先生清静,但不知那宅子在哪儿,等下我让人送些应用之物过去,也免得先生再去费心采办。” 东方明本想推辞两句,转念一想,自己一共只有几千枚五铢钱,也不知道在长安算什么水平,王昭君和那些汉军弟兄现在都走了,王莽也没提把自己当向导的酬劳结了,还不如让他送点东西,省得没米下锅。 于是掏出了段会宗给的那串钥匙,上面有个铜牌,刻着“尚冠里,听风赏雨楼”。 王莽叫过一个从人嘱咐了几句,从人施礼转身上马而去, 他本想和东方明多攀谈一会儿,但心里惦记着王昭君母女之事,晚点还要进长乐宫见太后回话,于是让人拉过一匹黑色健马,对东方明一拱手。 “这匹马赠与先生代步,今日政务紧急,改日我去先生府上拜访,先行告辞。” …… 东方明骑马前行,没过多久,一片雄伟的城墙突兀的出现在眼前,东方明大感震撼,眼前的可不是他曾见过的西安古城墙,那段城墙是明代的,而此刻在他眼前的是真正的汉代长安城墙。 城墙极高,高到即使是见惯了高楼大厦的他依然感到震撼,无数望楼伫立在城墙之上,左右都没能看到尽头,不知道这座震古烁今的天下名城究竟方圆多少里。 他仰望着这座雄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说道: “长安城,我来了!” 正文 第22章 帝都繁华 作为秦、汉两朝都城的长安城果然名不虚传,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条河流绕城流过,因此又称八水长安。 四堵巨大的城墙围出一个方形的城市,每堵墙都约有十几里长。 城墙每面各有三个城门,共十二门。由于霸城、覆盎、西安、章城四个城门直通未央宫与长乐宫,因此不许百姓通过,其余八门皆可通行,可即便如此,每日络绎不绝的进城人流都要在各个城门口排起极长的队伍。 东方明从西北方的雍门入城,在人群中牵着马排着漫长的队,连黑马都有些不耐,不时打个响鼻用马蹄刨几下地面。一直等到申时才到了城门洞处,看着那些满脸严肃仔细检查过往行人的士兵,心里一直在打鼓。 汉代对民间兵器的管制比秦朝宽松的多,士大夫阶层可以随意佩剑,但是都城长安不比西域都护府,一个普通老百姓随意带着刀剑满街溜达是绝对不行的,一经发现,会被强制要求卖掉,换成耕牛。 东方明可不想用自己的工兵铲和杜宾犬换头老黄牛。而且除了武器,他从现代带来了的其他东西也都在包袱里,一旦被检查出来更不好解释。 他刚才和王莽匆匆分别,也忘了要个腰牌之类的特别通行证,怀里虽然有一张段会宗给的通关文书,也不知道在这儿好不好用。 终于轮到牵着黑马的东方明了,当他把通关的文书递过去后,没想到守门的士兵竟然给他行了个礼。 “新都侯早就交代过,东方先生进城可以通行无阻,您怎么还排在百姓队伍里呢?” 原来长安城的防务由兼任骑都尉的王莽和兼任卫尉的淳于长共同负责,王莽管辖百姓们通行的八门及长安城内的防务,而淳于长负责皇宫四门和未央宫与长乐宫的防务。 王莽今天一大早就已经传谕八门,遇到东方明进城不得阻拦,只是之前与东方明分别匆匆,忘了交代。 “靠!土鳖了!”东方明心里暗骂,脸上却是带着温和的笑意。 “与百姓同甘苦,一大乐事矣!” 东方明努力的装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可是一头散发,一件翻毛羊皮袄的他除了肤色较为白皙外,怎么看都像个山里来的乡巴佬。 那士兵也没念过书,更是听不太懂东方明的散装古文,只是恭敬的把东方明让了过去,弄得他有些尴尬。 铺着青条石的街道很宽,东方明粗略一看,约莫相当于现代城市的四车道,他由西向东前行,右手边是未央宫高大的宫墙,左手边却是另一番景象,满街灯火将夜空映的如同白昼,买卖店铺鳞次栉比,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行人如织。 “这才叫做人在画中游吧!” 东方明喃喃自语着,身在曾经只能在古画和影视剧中看到的繁华长安街头,不由得感到如梦似幻。 自从百年前张骞出使西域,打通了丝绸之路,长安作为贸易中心,繁华程度无可比拟,整个天下的财富风流仿佛都集中到了长安城中。 街道上,敞着胸口露出巴掌宽护心毛的蛮人举着酒囊大步流星,头戴纶巾一步三摇的读书人手捧书卷摇头晃脑,偶尔还有些官员腰悬佩剑捋着胡须走过街头,不知哪家的官眷带着家人仆妇,在琳琅满目的丝绸中挑来挑去;豪客游侠在酒楼上凭栏饮酒,时不时传来豪迈的笑声;西域各国的胡商熟门熟路地穿梭在各个青楼之间,里面隐隐传出丝竹管弦之声,旋律悠扬。 东方明十分留意各种商品的价格,心里默默盘算着自己目前的身家,他基本能判断出汉朝贫富差距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他自己这七千多枚五铢钱,若是只买米面这些生活必需品,撑个几年都不成问题,可要是随便买身丝绸的衣服或者一口寻常刀剑,恐怕都是不够。 他找人打听了听风赏雨楼的方位,似乎离着不远,穿过东西两个市场就到,牵着黑马向前走着,忽然,前面一大群人轰然喝彩,东方明好奇心顿起,挤进去一看,是一个老人和一个女孩儿在场中卖艺练武。 说是老人,也不过四十多岁不到五十的样子,须发已经有了白色,在汉代已经算是老人了。头上挽了个发髻,此刻已是深秋,却脱得赤条条的,正在走过场。 他向周围的人群抱了抱拳,取出一块青砖拿在手中,吐气开声,“嘭"的一声,砖头被劈为两半,引得周围的人群大声叫好。 东方明对江湖丛谈那一套的了解都是从评书相声里听来的,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打把势卖艺的,还是在汉朝,也算是“挂”字门儿的祖宗了,不由得饶有兴致的看了起来。 深秋的天气毕竟寒冷,老人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小老儿初来京城,人生地疏,只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求各位老少爷们照应,刚才这手若是上不了台面,还望各位担待!” 说完拿了个碗开始向周围转圈讨钱,走了一圈,只收了十来枚五铢钱,老人似乎有点失望,将碗往地上一放,指了指站在一边的女孩再次开口。 “这是小女兰儿,年方二八,还未许配人家。小老儿今日做主,现让她站在这里,不论哪位能将她拉动脚步,便可将小女带走,无论做妻做妾还是为奴为婢,悉听尊便,决不反悔!” 周围人群又是一阵轰然叫好,东方明睁大了眼,我靠,传说中的比武招亲也让我赶上了,不由得打量了那女子几眼。 这女孩子长得很是娇艳,眼角微微上翘,看起来带着些泼辣英气,容貌虽然比不得他见过的王昭君母女,却也算得上楚楚动人。 女孩听老人说完,嫣然一笑,毫无羞涩之意,缓步走出,纤腰扭动如风摆杨柳,似顺水行舟,胸脯微挺,扎了个马步,笑意盈盈看着周围的人群。 人们纷纷交头接耳,却没人出来。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忽然一个魁梧大汉走了出来,瓮声瓮气的说道:“俺来试试!” 一边说,一边抬手抓住女孩儿白嫩的手腕,运力就拉,不料女孩儿脚步不动,身子顺着他用力的方向一送,皓腕一甩,大汉立刻失去了平衡,倒退了三四步,一个跟头跌倒。他爬了起来,用力拍着身上的土,一张脸涨的通红。 “这不能算,这妮子用的是巧劲!” 女孩撇了撇嘴,嗤笑一声。 “那你可以再试试!” 大汉一听,眼睛一亮,再次来拉女孩儿,可是任凭他像狗熊一般使出蛮力,女孩只是随着他用力的方向来回转动,双足却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一样。 大汉的脸更加红了,女孩却咯咯笑出声来。 “你还有朋友吗?可以让他们来帮你,只要他们不碰我,拉动了都算你赢。” “这可是你说的,莫要反悔!” 大汉回头向人群大声喊道:“老二老三,都过来帮我一把!” 两个人从人群中应声而出。约莫二十几岁的年纪,都生的膀大腰圆。 东方明不禁暗替那女孩儿捏了一把汗。 两个人抱住那大汉的腰正要用力,忽然那大汉嚷到:“不行,你要是松手我们都得摔个鼻青脸肿!” 女孩俏皮的翻了个白眼,轻蔑的一笑。 “几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松手算我输!” 正文 第23章 两千年前的社会人 于是一头狗熊变成了三头狗熊,三个人像拔河一样抱住了腰站成一串,使足了劲儿向后拽,那势头真有千斤之力。 但那女子任凭四个人左拽右拽,全不在意。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看到这个情景,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有些人开始往场里扔钱。这一有人带头,地上的铜钱越来越多,那老头咧着嘴不断地捡着钱。 四个人就这样僵持了半天,看地上钱捡的差不多了,那女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芊芊皓腕向怀里一收,马上又向前一送一抖,三个狗熊般的壮汉瞬间把持不住,哎呦连声,跌了个四脚朝天。 众人又是一阵轰然叫好,东方明也跟着众人大声喝彩,可是转念一想,不对,没准这就是个局,这几个人弄不好是一伙的。 东方明正在腹黑的想着这里面的内幕,忽然,外围一阵大乱,二十几个彪形大汉簇拥着一个人,一边往里挤,一边用手里的木棒捅着看热闹的人。 “闪开!闪开!张三爷来了!” 人群一阵大乱,闪出一条通道,东方明一看这架势,就明白这是两千年前的社会人来了,他牵着的这匹黑马倒确实是匹训练有素的战马,人群拥挤踩踏,这马竟一点受惊的迹象都没有。 为首的这个张三爷穿绸裹缎,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善类,走进场中看看老头,又看看那女孩,阴阳怪气的开口。 “老儿,这是你的女儿?三个大老爷们都拉不动她,功夫挺俊啊!” 老人常年跑江湖,知道这一定是当地一霸,赔了个笑脸。 “回爷的话,这是小老儿的义女。遇到过高人,教了她一套内功。” 张三爷看着兰儿,发出一阵猥琐的冷笑。 “好啊!,功夫俊,人也挺俊,还会内功。爷看她的模样,一时动了心,也想来试试,来!给爷表演个内功!” 说着一边淫笑,一边向兰儿的手上抓去。 兰儿柳眉一挑,也没躲闪,两人一下搭上了手。 一声惊叫,兰儿退后两步,捂着右手,一缕鲜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老人赶紧跑过查看,只见兰儿的手心上被刺了两个小孔,向外渗着鲜血,伤势倒还不重。原来张三爷手上的指环带着尖刺,他故意将尖刺朝内和兰儿接手,这才伤了兰儿。 周围人群一阵轻微的骚动,老人心里愤怒,但是不敢招惹当地的恶霸,压压火气,赔了个笑脸。 “爷的手段高明,小老儿服了,求爷高高手,小老儿这就撤摊子!” “高高手?”张三爷的三角眼一瞪。 “老东西!刚才你说的话不算数啦?我已经把她拉动了,她就是我的!爷就想把她带回去试试她的内功!” 老人见形势不对,拉住兰儿,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继续央求。 “这位爷,您要是用真功夫拉她,小老儿自然没话说,可您这指环算是暗器,这……” 话还没说完,张三爷啐了一声。 “放屁!没功夫听你这老东西扯淡,带走!” 说完把手一挥,身后的一群彪形大汉就要往上闯。 东方明看的热血上涌,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自从他来到汉朝,学会了武功,开始了追杀马贼的生涯后,性格也在发生着潜移默化的变化,这里也不是那个看老太太摔倒都得考虑下扶不扶的世界,又经历了两次生死之战,不光是对自己有了信心,体内被文明世界压抑的血性也在一点点觉醒。 “且慢!” 东方明迈步跨出人群,脸上仍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张三爷,想了半天,忽然想起评书里这种时候惯用的套话。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强抢民女,还有王法吗?” 张三爷被东方明的出现吓了一跳,斜眼一看,原来是个披头散发的乡巴佬,一阵冷笑。 “一个乡巴佬,赶不上我的一个下等奴才,有你说话的份?” 一个曾经的潮男被两千年前的恶霸骂成乡巴佬,东方明一阵火大。 “这是天子脚下,我大汉贩夫走卒皆可发声,我凭什么管不得?!” 张三爷邪火上涌,骂骂咧咧的一拳照着东方明打来。 “你小子他娘的活腻了!这骚娘们儿的是你相好还是你妹子,你这么护着她?” 东方明向旁边一闪,一个月内连败两个强敌的他此刻怎会把一个恶霸放在眼里,见对方已经动手,双眉一挑,便要还击。 忽然,人群又是一阵骚动,还没看到发生了什么情况,先听到了一声霹雳般的大喝。 “哪个不开眼的敢在西市找事!” 随着声音,一个高大魁梧的大汉分开人群闯了进来,满面虬髯,看不出多大年纪,四方的国字脸,头上随意的梳了一个发髻,身穿土黄色缇直具衣,瞪着一双大眼,狠狠的看着张三爷。 张三爷一见此人,气焰顿时矮了一截,勉强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哟!这不是慕侠兄弟吗?我也没在东市折腾,西市这片不一直是吴虎的场子吗?” 被叫做慕侠的大汉冷笑一声。 “潘虎那小子不地道,干了点不合规矩的事儿,昨天晚上被扔进渭水里喂王八了,现在西市也归我李慕侠看着。” 这时人群里又挤进来几个身穿青衣的年轻人,都透着一股精干彪悍之气,站在魁梧大汉身后。 张三爷听完脸色大变,此人既是富平侯张放的远房侄子,又娶了淳于长的一个表妹,平素仗着势力和西市的帮派沆瀣一气,无法无天惯了,此时看到李慕侠虽然有些胆怯,终归不想丢了面子,把腰挺了挺。 “竟有此事,倒要恭喜慕侠贤弟了,只是这妮子是用我本事赢来的,人还是要带走的,请慕侠贤弟不要误会。” “闭嘴!谁他妈是你的贤弟,你用下三滥的手段伤人家姑娘,也算是本事?” 张三爷面色一变,被李慕侠骂的脸上有点挂不住,把牙一咬。 “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人是我的,我就要带走,谁敢拦我!” 说着举手一招,示意抢人。身后几个彪形大汉冲上去就要拉兰儿。 李慕侠嘴角一瞥,往前进步,一只手抓住一个大汉的肩头向下一按,顺势一脚又踢倒了另一个大汉,只听两声"妈呀"!两条大汉眨眼功夫就被打倒在地。 兰儿见来了为她们父女主持公道的好汉,精神一振,抬腿也踢翻了两人。 张三爷见势头不好,转身想溜,迎面正撞上东方明。被东方明一个扫堂腿抽中小腿迎面骨,惨叫一声,跌了个狗啃屎。 还剩几个大汉,看到如此情形,知道今天讨不回便宜,架起张三爷,头也不回地跑了。 眼见一群恶霸跑远,老头小跑着过来,冲着李慕侠和东方明连连作揖。 “两位恩公,要不是遇上你们,只怕我父女要吃大亏。小老儿这里谢过了!” 说完伏地便是一拜,又回身对兰儿喊道: “丫头,还不谢谢恩公!”兰儿娇声答应,弯腰便要拜倒。 没等东方明动作,李慕侠赶紧伸手扶住,又拉起老人。 “好汉护三村,以后你们父女随便在东西市卖艺,若有人欺负你们,只管告诉我!” 随后转头望向东方明,抱拳施礼说道:“在下李慕侠,这位兄弟怎么称呼?方才晚到一步,兄弟替我出手平事,就是给我李某面子,不嫌弃的话咱们找个酒楼喝上两杯。” 正文 第24章 听风赏雨楼 面对突如其来的邀请,东方明愣了愣,看这李慕侠的架势,也不见得是什么善类,自己刚来长安,最好别节外生枝,免得麻烦。想到这儿,抱拳微笑道: “在下东方明,路见不平,说了两句公道话而已,当不得大事,在下今日刚到长安,还有不少事没办,就不打扰了!” 李慕侠似乎有些扫兴,说道:“东方兄弟刚到长安,可有住处,这东西市的客栈到还都给我几分面子,要不替你安排一间?” “李大哥客气了,我在长安已有住处,不劳惦记,好意心领了,就此别过,再会再会!” 一边说一边转身去牵了黑马。 李慕侠皱皱眉,心中有些不痛快,自己两次示好,可是看来对方似乎没有结交之心。 “既然如此,东方兄弟自便,东市北边那个李记铁匠铺是我的产业,得闲的时候过来坐坐。” 一听到铁匠铺三个字,东方明眼睛倒是一亮。 汉武帝时为了不让冶铁工艺外传,把盐铁经营权定为朝廷专营,直到汉成帝时才略微宽松,向民间少量发放冶铁许可。由于铁矿进价便宜,而刀剑价格却极其昂贵,因此只要能拿到官府许可,自然是财源滚滚。但是若是在当地没点势力,想拿到许可也是比登天还难。 东方明铸剑世家出身,自然对这方面极感兴趣,此刻听李慕侠一说,来了兴趣,盘算着改天一定要去看看。于是抱拳说道: “多谢李大哥美意,等小弟安顿好一定登门叨扰。” 双方拱手分别,只是那老头和兰儿兀自在身后不停道谢。 …… 顺着路人指点的方向,东方明终于找到了段会宗赠给他的这处宅子,要是他之前从北面的洛城门进城,没几步路就到了。 门口站着几个下人打扮的人正在焦急的等待,远远看见东方明过来,一齐施礼,原来是王莽吩咐他们给东方明送来了很多生活用品,整整拉了两辆大车。 很快,几个下人利落的把东西搬到院中,施礼告退向王莽复命去了,留下东方明站在院里打量着自己在汉朝的房产,有些出乎意料。 他一路走来看到了不少金钉朱户的大宅子,和那些豪奢的宅院相比,这间宅院就小的多了,基本就是个小型民居的水平。 宅子正方形结构,占地面积不大,大概三百平方米左右,但是建造的用料和做工还算得上精致,布局结构极为简单。大门开在南边,进了大门左右分别有一间杂屋和厨房,中庭一口大水井。 一座狭长高挑的四层宅楼占了院子的大部分面积,悬着一块匾额,起了个雅致的名字“听风赏雨楼”。估计这里原本建造的目的只是作为达官贵人们消遣赏景的外宅,与后世的精装小平米海景房的性质类似。 小楼的造型是典型的汉代宅楼,曲阿楼顶,正方形地基,下大上小,由单层构架重叠成楼,利用本身的自重挤压而保持稳定。楼虽不大,窗棂、大门、兽脊、飞檐斗拱却一应俱全。 东方明迈步进楼,拾阶而上。 楼内陈设简单,一楼明显是会客用的,迎面摆着一张坐榻,上面安放着茶几,可容两人对坐,坐榻两侧有两块让人跪坐的木枰;二楼除了两张案几别无他物,似乎是用餐的地方;三层只有一张卧榻,应该是休息的地方;由于下大上小的结构,四楼的空间更加逼仄,大概只够四个人挤着站立,不过窗子修的极大,一看便是赏景的地方。 东方明站在楼顶,远眺长安夜景,听着耳中秋风萧瑟,默默整理着思路。 来了两年,总算暂时有个落脚点了,下一步就要尽量找回去的线索了,不如明天就去拜访王莽看看有没有进太学的机会,能接触到段会宗说的天谕阁,或许会有线索,还有蝶儿提到的那个叫丌官梅的女子,不知道和密室的古剑有什么联系。 想着想着,他的心情愈发沉重。 “万一真的回不去怎么办?” 看着脚下这座四层加起来都不到一百平方米的听风赏雨楼,东方明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容,喃喃自语。 “那就在汉朝好好活着吧,反正连房子都有了......” …… 新都侯府的书房中,案几上燃着一盏孤灯,屋内的青铜香薰炉中散发着缕缕青烟,安神定魄的沉香使整个屋中暗香游动。 王莽正坐在案几后,看着面前放着的一张绢纸,陷入了沉思。 绢纸是他手下的主簿刚刚送来的,上面是根据孙建、段会宗、廉丹发来的密报整理出来的东方明的资料。 “东方明,出身不详,来历不详,嗜好不详,两年前孙建在精绝地界遇袭,重伤将死,此人自称山中奇人弟子,施展岐黄之术救了孙建性命,之后被孙建带回西域都护府,靠协助官府缉拿马贼领取悬赏花红为生,经孙建推荐随段会宗东来,担任向导。 山道一役,用一把铁铲和一把锋利异常的匕首重创敌方头目。进玉门关后,与廉丹一战,手放白光,将廉丹制服。” 王莽拿着绢纸皱眉沉思,忽然,门外响起通报的声音。 “崔貂寺到!” 王莽一惊,急忙放下绢纸,起身迎了出去。 伺候过两朝天子的司礼掌印宦官崔灵匆匆走进正厅,身着猩红色锦袍,腰横玉带,头戴黑色冠帽,冠帽之上左镶金珰,右坠貂尾,长眉白面,颌下无须,偏偏又生了一双颇具女相的丹凤眼,眼中精华内敛、目光深邃。虽然已经六十多岁,可看上去却像是刚过而立之年,只是头发眉毛已然白如霜雪,更古怪的是左手肤色苍白如纸,右手却隐隐泛出红光,加上白发白眉,显得极为妖异。 看到王莽出迎,崔灵行了个礼,向两边看了一眼,王莽会意,挥了挥手让下人们都退了出去,崔灵压低了声音说道:“太后和陛下听说昭君已经到了长安,连夜从上林苑赶回来了,让我来传旨请侯爷带着昭君母女速往长乐宫见驾。” 王莽点点头,犹豫了一下,问道: “除了太后和陛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崔灵白眉一动,看着王莽露出了一个莫测的笑容。 “长乐宫中只有太后和陛下,侯爷说得其他人一概没有。” 王莽长吁了一口气,面上现出了一丝微笑。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院中,崔灵缓缓仰头,眼光望向乌云笼罩的夜空,似乎想看透这乌云之后的景象,随后对王莽轻轻说了一句: “陛下这几日不在城中,定陵侯的车驾一直在长定宫。” 王莽浑身一震,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临近子时,一乘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马车,在王莽与崔灵的护送下,悄悄从覆盎门进了长乐宫...... 正文 第25章 东方明与东方朔 此刻的汉朝天下堪称盛世,连着十年风调雨顺,民富心安。可那都是那位千古明君汉武帝的功劳,此刻的朝廷虽然有着自从开国以来最安定和平的局面,却也有着开国以来最为腐败的官场和一个极为荒唐的天子。 作为一个既喜欢女色又喜欢男宠的皇帝,在还未继承帝位的时候,就已经沉湎于酒色,登基之后更肆无忌惮,反正有太后王政君和几个舅舅替他操心政务,自己乐得清闲,每天就是和自己的表弟兼男宠富平侯张放吃喝玩乐,两人经常一起微服私访,汉成帝在外出游玩时居然假称自己是张放的家人。 这些事终于引起了朝臣的不满,也惹来了太后王政君的震怒,再加上几个舅舅的煽风点火,太后就将张放以莫须有的罪名流放。汉成帝不堪思念之苦,多次召张放回京团聚,之后又迫于压力把张放放逐。 就在天子心里苦闷无聊的时候,淳于长出现了。 淳于长是太后王政君的亲外甥,二十来岁就当了黄门郎,官职虽然不高,但是可以出入于宫廷之中,往来于显贵之间,看到汉成帝苦闷,竭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千方百计地接近和讨好成帝,渐渐取得了成帝的信任。 为了讨好成帝,他想方设法说服了太后王政君,把赵飞燕立为了皇后,满足了成帝的心愿。 当时太后的几个哥哥也就是淳于长的舅舅们在朝里权势熏天,刚开始崭露头角的淳于长又开始讨好自己的舅舅们,有了成帝和舅舅们的扶持,淳于长的仕途开始平步青云,先被拜为列校尉诸曹,不久又迁为水衡都尉侍中,后来又升为卫尉,关内侯。 直到今年二月,又被封为定陵侯,并掌握着皇宫的禁卫部队两万南军的调度权。 随着老臣们的先后故去,面对着此刻大权在握的淳于长,朝中的正直的官员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虽然势力薄弱却正直廉洁的新都侯王莽身上。 …… 王莽一大早从长乐宫回来,虽然一夜没睡,却依旧神采奕奕。 他快步在前面走着,身后跟着纶巾鹤敞的刘歆,一路来到侯府书房之中。 “陛下已经传旨,册封蝶儿为和硕公主,赐姓刘,进太学学习汉文化,暂时留在长安。” 听完王莽的话,刘歆跪坐在木枰上淡定的看着他问道:“昭君如何安排的?” 王莽叹了口气说道:“暂时住在长乐宫,留在太后身边,等蝶儿的公主府修好可以让她搬过去。” 刘歆看着王莽微微一笑。 “侯爷恐怕是自欺欺人吧!昭君与蝶儿不同,蝶儿本就是前任单于的女儿,来长安探亲受封没有任何不妥,可昭君身系两国干戈气运,若是不死本该下嫁现任单于,如今天下皆知昭君已故,倘若被匈奴左部知道她此刻身在长安,匈奴王庭必然颜面扫地,边境的太平还能维持吗?如今朝中缺兵少将,一旦开战,何人去领兵厮杀?” 王莽脸上浮起一片阴云,沉默了很久,开口问道:“依先生之见呢?” “侯爷不听我劝阻,执意要接昭君还朝,如今局面已是复杂无比啊!太后此刻答应昭君还朝,是因为昭君的真实身份是侯爷的亲姊,太后的亲侄女,一时难以舍亲情罢了,可一旦有人将利害摆在太后面前,依太后素来杀伐果断的性格,昭君恐怕性命难保。” 刘歆这番话令王莽眉头紧紧皱起。 “先生可有良策?” 刘歆缓缓站了起来,表情严肃。 “想救昭君,我虽然没有万全之策,但是缓兵之计倒是有一条,只不过若是此计不行,还希望侯爷能放下儿女私情,以社稷大局为重!如今大司马王根病危,天下兵权即将空悬,定陵侯一直虎视眈眈觊觎大司马之位,侯爷若是因为昭君之事牵连其中,朝中文武和天下苍生便要大失所望了!” 王莽听完,双眸霍然收缩,脸上显出了痛苦的神情,再次陷入沉默,过了许久,坚决的摇了摇头。 “非是我不听先生劝阻,若不是因为我姊,哪里有我今日的富贵,当年她孤身出塞,太后心生怜悯,这才将劝说先帝让我父子重返京城,此刻若为了荣华富贵,割舍了骨肉亲情,我与禽兽何异?” 刘歆听完,愣了半晌,一声长叹。 “看来是我枉做小人了,侯爷真乃仁义之主!也罢,那就先说这缓兵之计,如今能保昭君平安的,就只有那天谕阁了。” 王莽听完一脸错愕,说道:“天谕阁自从被孝武皇帝雪藏之后,虽然在我朝地位超然,但阁中几位祭酒只是潜心研究留侯张良遗下的三卷天书,很少过问世事,如何能救我姊?” 刘歆走到案几旁,并没有直接回答王莽的问话,而是轻轻拿起那张放了一夜的帛纸,眯着眼看着关于东方明的履历。 “侯爷觉得此人如何?” “颇为古怪,来历不详。” 刘歆放下帛纸,转头说道:“自从孝武皇帝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墨家、法家、阴阳家等学派在暗中重新建立稷下学宫,多年来与儒家处处作对,游说各地藩王,致使政令难出长安,侯爷可知道如今这稷下学宫的大先生是谁?” 王莽不知道刘歆为何忽然提起稷下学宫,摇了摇头。 “若是据我猜测,这位稷下学宫的大先生就是当年天谕阁的第二任阁主,东方朔!” 此言一出,王莽霍然抬头,一脸震惊。 “先生莫开玩笑,东方朔去世近百年,孝武皇帝亲自撰写了祭文,怎么可能还在世间?” 刘歆摇了摇头,目光深邃。 “我也知道这事匪夷所思,我十几岁入山修道,回朝后又在天禄阁潜心研究历代手书与先秦古籍十余年,期间看过东方朔很多手稿,今年正月岷山崩塌,我去蜀郡视察灾情,无意中遇到一个阴阳家的弟子,从他那里看到了稷下学宫大先生的手书,我回到天禄阁反复对照,和天禄阁中所藏的东方朔手稿笔迹一模一样,再加上一些佐证,这才有此猜测!” 看着有些茫然的王莽,刘歆继续说道: “这只是我的猜测,还不敢断言,只是现在要以此为由,送昭君进天谕阁,解昭君眼下之危,而这关键人物,就是这个东方明。” 王莽更加茫然,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刘歆。 “侯爷博览群书,想必也知道东方朔的经历,不觉得与此人颇为相似吗?且不管他与东方朔有无关系,只说此刻要救昭君的计策,陛下多年来龙体欠安,东方明与东方朔同姓又自称隐士门徒,传说东方朔为瑶池弟子,而且据我所知昔日昭君与复株累单于也到过瑶池一行,有此四点,只要这东方明愿意配合,必可让昭君成功托庇于天谕阁中。” 汉成帝龙体欠安、东方明是隐士门徒、东方朔是瑶池弟子,王昭君去过瑶池,这看似毫不相干的几件事却让王莽眼睛一亮,看着刘歆,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 这时有家人进来禀报,说有位自称东方明的公子在门外求见侯爷。 正文 第26章 青衫入侯府 东方明今天起得很早。 他本想早点去东市买一套衣服,西域都护府地处边塞,百姓人口极少,以牧民为主,自己那两件羊皮袄勉强还算能看,但来到这繁华的长安,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可是当他整理昨天王莽送来的东西时,除了粮油等生活必备品外,意外发现还有几套衣物鞋帽,而且尺码就像量过他的身材,给他度身定制的一样,不禁喜出望外。 他挑了一身深受当时武人喜欢的青色缇直具衣,外面披了大氅;又试了试崭新的丝履,走起来居然极为舒服,只是造型让他有点皱眉,不自觉的想起了现代的寿衣,想了想还是换上了自己常穿的一双牛皮靴;随后对着镜子想把一头散发梳好包起来,可是努力了半天还是乱蓬蓬的,赌气把梳子一扔,仍然披散在身后。 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觉得还行,满意的点点头,锁上院门,一路打听着往新都侯府找去。 长安城是当时最大的城市,拥有着三十多万人口,可是对东方明来说,这种城市规模也就差不多是个县级水平,而且城里的大部分面积被未央宫、长乐宫和光明宫三座宫殿占据,道路也修的宽阔,打听好地址,没费什么劲,就来到了位于城南的新都侯府门前。 看着眼前这座侯府,东方明心里点点头,看来王莽还真是个生活简朴的人,这座侯府的规模不大,就连听风赏雨楼周围的那些贵族的豪宅,恐怕有多一半都要比这座侯府气派。 他向门口的门军报了名,没一会儿,侯府两扇中门大开,王莽和刘歆从里面迎了出来。 王莽手下不养门客,平时深居简出,自从受封新都侯以来,这座侯府开中门迎客的次数可以说屈指可数。 在门口客套了一番,东方明跟着王莽和刘歆走进侯府。 汉代百姓大都畏官,换作一般的常人,从边塞来长安,第一次踏入侯门相府,总是会有些心慌拘谨,生怕有些行差踏错,惹得位高权重的主人不高兴。 可一身穿搭不伦不类的东方明却如同闲庭信步,举止倜傥,既不失礼,也没有半分的矫揉造作,毕竟在后世花八十块钱就能把故宫逛一圈,王莽这座侯府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让他惊讶的。 见过世面的气质从来都不是装出来的,是真名士自风流。 王莽和刘歆心中暗暗诧异。在他们看来东方明虽然有点本事,就算来历不详,看他现在这身别扭的打扮,也不过是个西域来的乡巴佬,即使是一般的富家子弟,乍进侯府,也大都低眉顺眼,不敢东张西望。可此刻东方明一边走一边举止极为自然得体的四下环顾,哪有半点乡巴佬的气质。 他们哪知道在这位东方先生心里,虽然他们贵为王侯,也不过是就是两个二千年前的乡巴佬。 于是三个乡巴佬就这样走进客厅,分宾主落座。 仆妇端着一个黄铜盆走了过来,半蹲行了一礼,然后服侍他们净了手,又有人奉上三盏香茗。 咳嗽了一声,王莽率先开口。 “东方先生昨日休息的可好?住得可还习惯,府上还有什么短缺吗?” “劳侯爷惦记,一切都好,也不缺什么。” “那就好,先生这次来长安,下一步行止如何打算?” 东方明微笑道:“在下才疏学浅,来到京城只为求学而来,想进太学读书,只可惜出身微末,无人举荐。” 王莽心中一动,这本是方才自己和刘歆商量的第一步计划,没想到没等自己提出,对方却已经存着这个想法。 “这到不难,刘歆先生此刻兼任太学博士祭酒,明日让他给先生录上名字就是。” 东方明没想到如此顺利,心中暗喜,盘算着现在要不要向这个过几年就要当皇帝的人套问一下天谕阁的情况,不过转念一想,对方对自己如此客气有求必应,肯定也对自己也别有所求,还是先把段会宗给自己的那封推荐信拿出来看看情况。 一边想着,从怀里取出那封信双手递给王莽。 “多谢侯爷成全,这是段老都护给您的信,请您过目。” 王莽双眉一挑,接过信展开观看。 段会宗在信里大大夸奖了东方明一番,说此人武艺高强,见识不凡,而且还会很多异术,尤其提到了以东方明之才若是进入天谕阁或许可以解开天书之密,请王莽酌情处理。 王莽心中很是震撼,段会宗一生严正刚毅,若是东方明没有真才实学,他绝不会如此夸奖。而且没想到段会宗把天谕阁的事已经告诉了东方明,天谕阁乃是留侯张良所创,自从汉武帝下旨雪藏之后,已经是皇家之秘,不光是百姓,就是朝中也极少有人知道,段会宗既然向东方明透露,必然事出有因,弄不好此人真能解开那卷天书,如此一来,自己和刘歆订的这个计划不但能救王昭君,甚至可以一箭双雕。 他把推荐信递给一旁的刘歆,随后开口说道: “没想到段老将军对先生如此器重,将我汉室的天谕阁之密都告诉了先生,我也就不隐瞒了,敢问东方先生可曾见过天书?” 东方明摇了摇头。 “段老都护向我提起天谕阁时,语焉不详,至于天书,我更是从没听闻。” 王莽一脸严肃,看着东方明,诚挚的说道: “天谕阁不比太学,乃是我大汉皇室圣地,阁中祭酒虽然可以出阁选材,但还需太学首肯,天子御批,对入阁之人,审查极严,刘歆先生与阁中祭酒熟识,倒是可以在其中穿针引线,玉成此事,只是在这之前,本爵不得不问问先生的来历师承。” 这番问话在东方明的意料之中,来长安这一路上他把自己对孙建编的那套来历反复推敲完善,增补了不少细节,自觉已经没有了太多破绽,此时见王莽问起,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把那套鬼话搬了出来,足足说了有一炷香的时分。 这次东方明编的环环相扣,无懈可击,王莽和刘歆听得悚然动容,只觉得他那位恩师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世外高人,可惜仙去,颇为遗憾。 直到东方明说完,王莽和刘歆对视一眼,似乎都没听出什么破绽。 王莽叹了口气,唏嘘不已。 “不想东方先生虽怀大才,命运却是如此多舛,更令人惋惜的是令师已然羽化,我等俗人竟无福一见。” 这时,一旁的刘歆开口道:“以先生之才,想来通过天谕阁几位祭酒的考核应该不难,只是一节,先生这身世若想入阁,天子御批那关恐怕要生出不少枝节,我倒有个拙见,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王莽开口道:“刘先生既有良策,快快请讲。” 刘歆微微一笑,看着东方明说道: “先生复姓东方,却是极巧,正好我与我朝老前辈东方朔同姓,东方家族在孝武皇帝时曾盛极一时,可惜老前辈故去后人才凋零,近百年来逐渐式微,又没有世袭爵位,此刻过的颇不如意,此刻若是由侯爷出面,能让东方先生在东方家的家谱上挂个名字,所有的事就可以名正言顺了!不过此事事涉人伦,不知道东方先生是否愿意委屈一二。” 正文 第27章 炉火熊熊 人伦?这种事东方明想都不用想,这个时代随便一个新生婴儿算起来都比他大两千多岁,入个家谱算什么大事。 不过为了显得自己是个守礼矜持的君子,他还是皱起了眉头,沉吟了良久。 “在下自幼无父无母,蒙恩师收养,此刻恩师已故,入别家族谱倒也无妨,况且又不是外姓之人,此事就全凭侯爷做主吧。” “既然如此,我一会儿就去找东方家的族长安排,三日后正好刘歆先生在太学授课,东方先生去报到就好,明日让人把太学的门禁腰牌给先生送去。” 三人各怀心事,都觉得自己的计划实施的极为顺利,王莽命家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招待东方明。 新都侯府中的这场谈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决定了之后近百年的历史进程,当后世两千年中的无数大儒学者云淡风轻的挖掘这段历史背后的黑幕和隐情时,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那些扑朔迷离的事件起因只是三个单纯的目的:一个想回家,一个想救姐姐,一个想汲取更多的知识...... 这是历史的偶然,也是必然...... …… 踏着长安城的青石路面,打着饱嗝的东方明步履轻快的奔着东市走去,周围的行人看到这个内穿劲装,外披大氅不文不武的年轻人古怪穿着,眼神里都透着些诧异。 东方明丝毫不觉得尴尬,反正他自己觉得挺帅,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北城横门口的李记铁铺。 不愧是现下长安城日进斗金的职业,就看门口这气派已经颠覆了东方明对影视剧里铁匠铺的认知。 门口的幌子确切的说更像是一面黑色大旗,迎风招展,中间书写着斗大的“铁”字,上面两个小字“李记”,占地极大,居然不比王莽的侯府小,前面是一幢汉代典型的两层市楼,隐约看到里面的陈设极为考究,墙上整齐的挂满了各种刀剑和兵器, 东方明迈步走了进去,屋内有一张大案几,上面放着一座小香炉,香气袅袅,香炉边还摆着古柏盆栽,枝干虬曲,横向蔓延,案几后面三个伙计正在忙着给刀剑擦拭上油。 听着后院隐约传来的打铁声,他心里不禁有些技痒。 一个伙计赶快跑过来,看东方明的穿着打扮也有点纳闷,不过看衣料做工考究,也不敢小瞧,赶紧殷勤招呼。 “爷是来挑件趁手的兵刃吗?一楼都是通货,看爷这架势不见得瞧得上,要不上二楼看看?” “不必了,在下东方明,来找李慕侠大哥的。” 一听是来找李慕侠的,伙计恭敬的请东方明坐下,端了杯热茶,撒脚去后面禀告,没过一会儿,一个魁梧的身形迈着大步出现在大厅。 “东方兄弟果然看得起李某,既然来了,今晚别走了,留下来用饭,再给你引见几个朋友。” 东方明一看,李慕侠只穿了一件亵衣,裸露着健硕的胸膛,脸上被熏得漆黑,大汗淋漓,显然是正在后院忙活着打铁。 “不敢叨扰,小弟一来是拜会一下大哥,二来是想瞻仰瞻仰大哥的打铁手艺。” 李慕侠一听他来看自己的手艺,眼睛顿时亮了,哈哈大笑。 “好说好说,一楼都是手下的那些废物崽子们做的,来!随我上楼看看。” 说完拉着东方明往楼上走去。 二楼布置的极为古雅,没有什么奢华的装饰,四角都点着昂贵的檀香,周围墙上挂着名人字画,正中一张巨大的案几上摆着十几口宝剑。 争得李慕侠同意后,东方明随意抽出几口,看了看做工和刃口,他父亲一生致力于各朝的古剑的制作和创新,尤其对汉剑更有心得,此刻他手里拿着货真价实的汉剑,想起父亲,心里不由得一阵发酸。 这些剑东方明看得直皱眉,要是现在赶紧埋起来,两千年后挖出来当古董卖倒是能值不少钱,若是用来厮杀,在他眼里这些全都是直接卖废铁的货色。 唯一可取的就是这些刀剑非常注重实用性,握感和平衡性处理的都极为不错,而不像现代刀剑,由于几乎没人用来实战,主要以装饰美观为主,大多不太注重使用者的感受。 李慕侠看着东方明轻描淡写的表情,心里堵了个疙瘩,他这间锻坊打造的兵刃,在长安极为出名,尤其是他亲手打造的,更是颇受达官贵人的追捧,可以说一剑难求,楼上这几口剑更是他的得意之作,标价全在万钱以上。可这个东方明居然连称赞两句的意思都没有,他不禁有些火大。 “看兄弟的样子,敢是这几口剑没能入得了眼吗?” 东方明听李慕侠声调有点渐高,这才反应过来,估计李慕侠有点不高兴,不过就这堆废铁,也实在不知道怎么恭维才好。 “哪里哪里,手艺都是极好,只是小弟也颇懂点锻造之法,能否看看大哥的作坊?” 李慕侠一听更是有气,敢情这小子是来踢场子的,不由得双眉一挑。 “好!锻坊就在后院,请兄弟过去指点指点!” 说完转头迈开大步,下楼而去。 东方明看他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不动声色的跟在身后。 来到后院,眼前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场面,中间两个硕大的“碗”式炼炉,周围几个伙计精赤着上身在铁砧上锻打烧红的铁块,还有几个伙计汗流浃背的在拉着风箱。 李慕侠一进院,就大喊道: “都他娘的停下,一群废物,让这个东方兄弟教教你们怎么打铁!” 然后转身用一对铜铃般的大眼盯着东方明。 “兄弟请!要是看我这院里的家伙事儿还合手的话,就给咱们上上手,露露能耐!” 东方明心里有点后悔,早知道刚才在楼上恭维他两句多好,他纯是出于爱好,想过来看看汉代的真实锻造场面,现在可好,看李慕侠的架势,自己要是不露两手弄不好就要挨顿胖揍。 此刻既然已经势成骑虎,他也就不再说什么,缓缓围着熊熊燃烧的炼炉走了两圈,用火筷子扒拉着里面的燃料看了看,又观察了一下炉膛内壁,再看看刚刚在铁砧上捶打了一半的铁块,心里大致有了判断。 抛开这些人的手艺不谈,最大的问题就是炉温,由于使用的是木柴燃料,炉温偏低,导致这些刀剑要么含碳太高,锋利有余而韧性不足,要么含碳太低,杂质过多,钢性劣质。 眼下想要出彩,指望着更换燃料改变炉温肯定是不现实,只有用一些他们不懂的锻造工艺来做点弥补了,于是向李慕侠一抱拳。 “请大哥找个力气大的兄弟,帮我拉拉风箱,期间不能停手,火越旺越好。” 李慕侠嘿嘿一笑,浓眉一轩。 “我亲自给你拉风箱,兄弟上手吧!” 说完,往风箱前一蹲,拽动拉手,把炉火熊熊烧旺。 正文 第28章 铁砧溅星火 折英雄肝胆 李慕侠不但武艺高强,论起打铁可算是长安城一流的锻造师,就是武库的几位主管大人,都时不时把他请去监制一些重要兵器的铸造。院内的伙计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敢让东家拉风箱的年轻人, 东方明将身上大氅脱下叠好,放在一旁,把袖面高高挽起,用火钳夹起铁砧上那块半成品铁块,放进炉子,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铁块的颜色,通过颜色的变化判断着炉温和铁块的质量。 等到他感觉差不多了,他用火钳取出通红的铁块放在铁砧上,提起一边的大锤,抡锤便砸,砸了百十下,将铁块砸成又长又扁的长形条状,放下铁锤,重新进炉煅烧,等再次烧的红软放在铁砧上,用火钳配合大锤将铁条折叠,开始重新锻打,如此反复…… 院中只听东方明铁锤落下的叮叮当当声,众伙计十几双眼睛跟着铁锤上下转动,脸上的表情有的惊讶,有的困惑…… 刚开始李慕侠拉着风箱,眯着眼看着东方明抡锤,可没几下,双眸便开始收缩,表情变得有些凝重,不知不觉拉动风箱的速度开始加快,到了后来,开始围着炉子跑前跑后,时不时的站起身来扒拉一下炉里的木柴,又不断调整隔风板的方向,以保证炉膛内的温度。 所谓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抡锤打铁,锻造刀剑,除了需要力气大之外,更需要天赋和经验,每一锤的力道拿捏、落点准确程度、以及落锤的时间间隔,都将决定出炉后成品的优劣。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时辰,日头已经开始偏西。 反复折叠锻打了一百多层后,东方明头上也是大汗淋漓,他放下铁锤,向李慕侠问道:“可有点灯用的油,有的话倒在淬火槽里,若有黄泥,也挖一些。” 李慕侠此刻正看得发傻,咋听此言,更是一愣,答道:“有的,只是要油和黄泥做什么?” 东方明擦了擦额头上汗,微笑道:“大哥照做便是,等会儿就见分晓。” 黄泥倒不难找,汉代房屋砖墙间填缝也要用到,大户人家一般都有准备。 只是油在当时却是贵重之物,普通百姓家里大多不舍得用来点灯,否则朝里那位丞相匡衡,也不会因为“凿壁偷光”而名闻朝野了。 不过相比于一把好剑的价值,浅浅一槽灯油倒也算不得什么,随着李慕侠发话,不一会儿,黄泥和灯油都已经准备就绪。 东方明进院看到那些正在被锻打的钢坯时心里就有了计较,由于没有焦炭,炉温过低,这些铁块只是劣质钢材,若是普通锻打成剑,也显不出什么本事。 这种劣质钢坯在现有的条件下,想锻成一口好剑只有两个方案,一个是用三枚钢工艺,两片低碳钢夹住高碳钢,用高碳钢磨出剑刃,可以兼顾柔韧和锋利,不过分辨这些劣质钢坯极不容易,再加上温度不够的话一不小心容易失手; 再有就是大马士革钢工艺,反复折叠锻打,考验的是经验和手法,最重要的是西汉应该还没有见过这种手艺,比较容易让李慕侠心服。 看看手里的铁条已经锻出了四面剑的雏形,东方明小心的把黄泥涂抹在剑刃上,放进炉子加热,等烧的通红后,迅速取出放进装满油的淬火槽中。 通红的剑身一遇到油,“呼”的一下冒起了熊熊火光,等了半柱香功夫,火焰逐渐熄灭,剑身也冷却了下来,东方明将剑取出,用布将油和黄泥擦拭干净,递给李慕侠。 “实在惭愧,费了一槽灯油,请大哥看看,这剑可还说得过去?” 就算不看,李慕侠也已经知道眼前这个东方明绝对是个行家。 此刻接剑在手,只见剑身笔直,没有一丝翘曲,由于反复折叠,剑脊上密布着优美的浅浅花纹,剑刃经过覆土烧制,出现了一条淡淡的痕迹,还没开刃,已经发散着幽幽的青光。 东方明一笑说道:“烦劳大哥再取些醋来,醋味越酸越好。” 李慕侠此刻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立刻命人拿来了一坛老醋。 东方明走到几块磨石前,分别用手摸了摸,开始仔细研磨剑身,大约磨了一炷香的时间,提起被研磨得闪闪发光的长剑,满意的点点头,擦拭干净,浸在醋中,等了一会儿取出,用清水洗净。 只见经过粗略研磨又用醋洗过之后的剑已经寒光闪闪,尤其剑上的花纹图案更是比之前清晰了不少,如行云似流水,美妙异常。 所有的伙计都长大了嘴,发出阵阵惊叹声。 李慕侠呆呆的看着这把剑,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忽然大手一张,抓住东方明肩头不住摇晃。 “看不出兄弟原来是位铸剑大师!先前多有失敬,该死!该死!” 他力气极大,东方明被他抓住,疼得直呲牙。 “好说好说,大哥先放手再说!” 李慕侠这才发觉失态,连忙放手,挠挠脑袋,不好意思的咧嘴一笑。 东方明揉着肩膀说道:“剑锋还未开刃,剑身也需要再仔细研磨,然后装上剑柄和护手即可。” “理会的,这个不需东方兄弟动手,让伙计们去做就是。今日兄弟绝不能走,此刻天色已晚,我这里还有几坛上好的瓮头春,咱们一醉方休!” …… 残阳尽没,月上梢头,李记铁铺的二楼里不时传来李慕侠爽朗的笑声。 东方明和李慕侠席地而坐,案几上原本那几口被李慕侠视若珍宝的精品长剑已经被他亲手扔到了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一桌丰盛的酒菜,身后站着几个伺候的伙计,两坛已经拍开的瓮头春已经少了一半,屋中酒香四溢。 东方明刚才已经把自己编的那套鬼话又给李慕侠背了一遍,在李慕侠佩服的赞叹声中,两人手里的酒具也从酒觞换成了大斗,分酒的酒樽也被撤走,直接用坛倒酒。 文明跨越数千年,无论贩夫走卒还是达官显贵,每逢杯酒在手,耳花眼热之后,大体就是三件事: 拐弯抹角的炫耀自己、添油加醋的贬低他人、互相窥探的搬弄是非。 东方明一天内背了两遍来历,实在有点累了,决定给李慕侠一个炫耀的机会。 “大哥能在天子脚下开这样一间铁铺,想必是大有来头之人吧。” 李慕侠将手中的酒斗往案上一墩,豪爽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愤懑和不甘。 “说来不怕你笑话,开这间铁铺做这商贾之事,实在是丢了祖宗的颜面,我本名李继,还有一个大哥李先,本是“飞将军”李广的后人,受叔祖李陵牵连,这才流落市井。” 东方明闻言,心中一紧,想起那几篇羊皮,不由得有些发愣。 正文 第29章 长安共明月 今夜无云,夜空如洗。 长安升明月,天下共此时。 就在东方明与李慕侠在东市畅饮的同时,未央宫中,身穿便服的汉成帝刘骜罕见的没有在赵合德的昭阳殿下榻,而是在掌印宦官崔灵的陪同下,在太液湖中泛舟。 湖上微风入槛,习习生凉,两岸被秋风吹落的柳叶铺满了湖面,随着荡漾的湖波起起伏伏。 西汉以土德自居,汉武帝尊黄色为贵,此刻已过不惑之年的刘骜身着一袭黄色绣金滚龙袍,身材瘦削,面白如玉,头上没有戴着惯常的冕旒冠,而是拢发包巾,此刻正负手立于船头,仰望着空中的明月。 良久,刘骜缓缓开口。 “乌孙国今日发来讣告,老都护段会宗故去了。朕身边又少了一个股肱之臣!他戎马一生,为了汉室呕心沥血,朕已经传旨,为他刻碑立传,回头你斟酌一下,给他定个谥号,要美谥。” 崔灵躬了躬身,白眉低垂。 “遵旨。” 崔灵自幼进宫,由于与汉元帝年龄相仿,被特许免于净身,给当时身为太子的汉元帝伴读,共同习文练武,登基后极受宠信,直到元帝驾崩,又在成帝身边当了多年的司礼掌印太监。 刘骜转过身来,看着崔灵,悠悠说道: “你自幼进宫跟随父皇,看着朕从太子当了皇帝,依你看来,朕是个什么样的天子?” 崔灵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刘骜看他不说话,叹了口气。 “你不说我也知道,天下人都说朕荒淫酒色,可是朕又能干什么呢?若不好好的当一个昏君,恐怕连皇位都坐不稳了!太后和朕的几个舅舅专权独断,朕自登基之日起,手中既无可用之兵、又无可派之将,陈汤、甘延寿先后被他们逼死,段会宗也被支到西域,朕也只能这样看着。现在的满朝文武,也就剩了一个王莽还算心怀汉室天下,可惜也是他们王家的人。” 顿了一顿,刘骜把目光投向了太液池。 “你可知道朕为什么一直任由淳于长在朝里呼风唤雨?” 崔灵仍然低着头,回答道:“陛下必有深谋远虑!” 刘骜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哪有什么深谋远虑,只是装聋装瞎才能当家罢了!淳于长野心勃勃,总想着位极人臣,朕看够了王家人的脸色了,虽然知道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还是由着他去和王家人周旋、夺权,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多了一个权臣而已。 所以朕虽然厌恶淳于长,又必须要用他,况且他虽然敛财,也善于理财,这些年各地灾情频发,哪一次不得用钱,要是没有淳于长打理行吗?所以朕这个在太后身边的傀儡天子,难啊!” 崔灵听完刘骜这番话,脸上神色虽然不变,浑身却在微微颤抖。 刘骜从太液池中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崔灵。 “如今大司马王根病重,我看淳于长也快等不及了,所以朕才又封了他一个定陵侯,就是让他蹦的更欢一点,只有这样,朕才有机会。” 此时崔灵的眼眶已经有些发红,忽然抬起头来,白眉轩动。 “陛下,老臣这些年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暗中筹备的那支“肃杀组”也有了点规模,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就拼了这条老命,搏杀大司马和淳于长,令皇权秉正。” 刘骜拍了拍崔灵的肩头,摇了摇头。 “你看着朕长大,朕知道你的心意,可是哪有那么容易,以你的武功,当年因何受的伤你不知道吗?从高祖起,皇家真正惧怕的是什么你不知道吗?你纵然拼了性命,能除了王家,除了淳于长,能除掉稷下学宫吗?” 崔灵浑身一震,脸上显出了纠结痛苦的神情。 刘骜的眼中也出现了一丝畏惧的神情。 “自从始皇帝发现了这个秘密,开始焚毁百家经典,绞杀稷下学宫余孽,可终究还是二世而亡。 高祖皇帝若不是与稷下学宫妥协,用了淮阴侯韩信,又怎能从项羽手中夺了天下?幸亏留侯张良建了天谕阁,杀了韩信,这才勉强与他们分庭抗礼,稳住了我刘氏的天下。 孝武皇帝废黜百家,独尊儒术,可惜一时不察,被东方朔混进天谕阁,让稷下学宫重新死灰复燃,幸亏那三卷天书和西王母的五岳真形图还在阁中,否则此刻天下已经大乱了!” 崔灵表情凝重的点点头,说道:“稷下学宫确实可怕,臣十年前被学宫的二先生所伤,直到今日,才勉强算是痊愈,最可怕的是,直到现在,都不知道稷下学宫到底在图谋什么?几百年来,为何一直能够死灰复燃,幕后主事之人究竟是什么人,目的何在?” “不错,所以此刻不要轻举妄动,朕也依然要继续当一个沉溺酒色的天子,免得打草惊蛇。” 崔灵犹豫了一下,小心的问道:“那赵氏姊妹?” 刘骜嘴角上翘,露出一丝冷笑。 “仍然任由她们兴风作浪,朕为何要把息肌丸的秘密告诉她们?就是要让她们生不出皇子,而她们这些年自以为断了朕的龙种,嘿嘿!痴心妄想!” 月明如昼,一阵风刮过,太液池的湖面上瞬间波光粼粼…… …… 与此同时,长乐宫大夏殿外,王莽和王昭君并肩而立,也在看着这幽幽的月光。 当年秦始皇统一六国后,销天下之兵于咸阳,铸铜人十二,此刻那十二尊铜人就静静的矗立在大夏殿前的台阶之下。 月光照着宏伟的大殿,在殿前投下了黑沉沉的阴影。 站在殿前的王昭君一袭黑衣,外披黑色狐裘,正痴痴的看着皎洁的月光,口中曼声吟诵。 “环佩归不得,塞外草如烟。犹恨汉宫月,时时照胡天。” 听着王昭君的吟诵,王莽默然良久,率先开口。 “姊姊不必伤怀,按我和刘歆的安排,半月内就可让你避入天谕阁。” 王昭君回头看看王莽,嘴角浮起一丝笑容,可眼中却并无笑意。而且眼神一改往日的忧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你原不用如此费心,既然回来,自然已经考虑周全,我此刻虽然身居虎口,却安如泰山。” 王莽有些愕然的看着王昭君。 “姊姊身系胡汉干戈,受天下景仰,切勿鲁莽行事。” 王昭君的身世一直是太后王政君和王莽最大的秘密,自从王政君成为汉元帝的皇后以来,王家人开始逐渐掌权。 到了汉成帝时,王政君成为皇太后,五个哥哥更是同一天内分别被封为平阿侯、成都侯、红阳侯、曲阳侯和商平侯,轰动一时,有"王氏五侯"的盛名。 王莽的父亲王曼虽然也是王政君的哥哥,却是同父异母,自从父亲去世后就一直备受王家人的排挤,生活十分窘迫,只有王政君对这个哥哥还算不错,时常派人周济。 王曼生了二子一女,长子王永早夭,次子就是王莽,而女儿就是王昭君,当时起名王蔷。 王昭君比王莽大了九岁,自从王莽出生,就极为疼爱这个弟弟。自从长子王永夭折后,王曼实在不甘心就这样落魄下去,于是找王政君商量。 两人商量的结果,就是王昭君的出塞,由王政君在宫中策划一切,偷天换日给王昭君做好了一切的身份,在宫中改名王嬙,受封昭君称号,正式随呼韩邪单于远赴塞外。 随后王政君在汉元帝面前大大夸奖王曼的忠心,为了汉室天下情愿将女儿献出,引得元帝心动,才将王莽送入太学,给王莽为官打下了基础。后来成帝继位,又是通过王政君,王莽才当上了黄门郎,从此步入仕途,平步青云。 此刻王昭君看着王莽愕然的神情。悠悠说道: “身系胡汉干戈的王昭君已经在草原故去了,此刻回到汉宫的,是你的姊姊王蔷。父亲弃了我,呼韩邪弃了我,复株累弃了我,整个汉室也弃了我,只有你还惦记着我,我之所以没在草原自尽,除了云儿和蝶儿外,就是要为你做点什么。” 王莽眉头紧锁,看着这个自小疼爱自己可此刻却极为陌生的姐姐。 “姊姊此言何意,小弟不懂。” …… 正文 第30章 这一拜 王莽犹豫了一下,他一向刻板受礼,作风严谨,王昭君的话让他多少有点不舒服。 “身为汉臣,忠君爱国,守正恶邪本是份内之事,姊姊受天下百姓景仰,还是应该心怀社稷才是。” 王昭君冷笑道:“我不过一柔弱女子,为汉室,为天下百姓做的已经够多了,去年我上表归汉被驳回,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哪有一个站出来为我说过一句公道话!他们只在乎胡汉和睦,这些事有云儿继续在做,而且要比我更加适合,对这个朝廷我已经失望透了,我只想给自己的女儿和弟弟做一些应该做的事。” 王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向天上的月亮。 王昭君似乎也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也抬头看向明月。 “你知道嫦娥奔月吗?” “知道,不过是神话志怪罢了。” 王昭君摇摇头,目光迷离。 “以前我也这么认为,可直到我去了瑶池,才知道很多神话都是真的,只是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罢了。” 王莽眉头一挑,看看王昭君,语气有些不悦。 “姊姊说笑了,子不语,怪力乱神!连日奔波,姊姊想必是累了,该早些休息才是。” 王昭君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亏你此刻身居高位,见识恐怕都及不上那个刘歆,听说他在编制《山海经》,若是方便,你给我送几卷过来,我想看看。” 顿了一顿,看看王莽,目光渐趋柔和。 “也不怪你,你承载着咱们王家的希望,这些年奋发上进,自然很多事没有留意,你忘了当年孝武皇帝视若珍宝的五岳真形图是从何而来的吗?” 王莽倒吸了一口冷气,默然无语。 王昭君柔声说道:“不急,这几天我确实累了,你也累了,早点回府休息吧。” …… 李记铁铺内,东方明正啃着烤的金黄酥脆的羊排,听李慕侠痛陈家族的血泪史。 “自从我叔祖李陵归顺匈奴后,当时孝武皇帝震怒,下旨诛我李家三族……” 李继自幼家境极苦,祖上李广武艺盖世,一手箭术更是天下无敌,与匈奴征战,杀得匈奴人闻风丧胆,在三军中号称“飞将军”,一生戎马倥偬,战功彪炳,可惜造化弄人,终身未能封侯。 曾祖李敢自幼随父征战,也是武勇过人,曾以几十骑穿梭于匈奴数万骑兵之中斩将杀敌,夺左贤王鼓旗,斩首无数,终于继承李广遗愿封了关内侯。 哪知李敢无意中得知大将军卫青对其父李广之死负有不可推卸之责任,一时冲动便打伤了卫青。卫青没有声张此事,但他的外甥霍去病得知后,却在甘泉宫狩猎上暗箭将李敢射杀。由于汉武帝此时正宠信霍去病,便包庇霍去病的罪责,并对外宣称李敢是狩猎时被鹿撞死的,李家无处伸冤,也只能忍气吞声。 传至祖父李禹与叔祖李陵,也是继承了李家绝技。尤其叔祖李陵,勇武绝伦,骑射无双,颇有当年“飞将军”之风,累积军功升为骑都尉,不幸却被当时的大将军李广利忌恨,雁门关外李陵率五千步兵迎战匈奴精锐骑兵八万余人,李广利拒不派兵增援,李陵率麾下李家军无奈只能以寡敌众。五千步卒无一人退后,浴血死战,竟然搏杀匈奴铁骑三万余人,可惜终究众寡悬殊,终于被围。副将韩延年战死,李陵迫于无奈归降匈奴。 当时的大单于听说李陵归降,欣喜若狂,封李陵为右校王并把女儿下嫁给他。汉武帝闻报震怒,下旨诛杀李陵三族。幸亏李继祖父李禹是李陵三叔之子,又与当时的太子刘据交好,未受牵连。 可惜命运仍是未放过李家,征和二年宫闱内斗,发生了著名的的巫蛊之祸,李继祖父李禹也被牵连,李禹蒙冤而死。至此李氏一门声名扫地。 当时在朝野上下对李氏一门极为鄙夷,李继的父亲李承带着长子李先以及尚在襁褓中的李继被赶出长安城,全家在城外勉强度日,穷困潦倒。 幸亏回朝的苏武带回了李陵的羊皮手书,这才替李家平反,搬回了长安,为了弥补,虽然没有封官,却给了不少便利的好处,这李记铁铺就是其中之一。 东方明静静听着,一直听到苏武带回了羊皮手书,眼睛霍然一亮,费了好大劲把嘴里的羊肉咽了下去,问道: “苏武大人带回来的羊皮书是给了天子了吗?” 李慕侠听东方明问起羊皮书,也是眉头紧皱。 “不错,当时我家平反后,天子将羊皮书连同叔祖李陵的武功兵法一并赐还给了我们,一直供奉在我家祠堂,可两年前祭祖时却发现已经不翼而飞,当时不但报了官,我还发动了一帮江湖朋友帮忙查访,可是直到现在都没有结果。” 听完这番话,东方明的心里除了困惑,莫名的升起了一阵恐惧,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又模模糊糊的抓不住重点。 此刻酒至半酣,两人都喝了不少,李慕侠端起酒斗,先给东方明斟满,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斗酒,向着东方明说道:“兄弟这打铁的本事我实在是佩服!趁着今夜明月当空,兄弟要是也看得起我,我想高攀一步,你我结为异性手足可好?” 东方明此刻喝的有些耳红眼涨,听了这话,酒意上涌,豪气顿起,他对李慕侠印象很好,能在汉朝和人结拜一次,也算不白穿越一回。 “既蒙大哥不弃,有明月为证,小弟岂敢不从。” 两人举起酒斗一饮而尽,哈哈大笑,李慕侠吩咐伙计在院里摆了香案,别出心裁的用李记铁铺打造的三支雕翎箭为香,点燃箭后雕翎,对着空中的明月大拜了八拜,就此结为生死弟兄。 叙了年纪,李慕侠提出由于今天自己大哥不在,要把大哥也算在内,因此李慕侠为二哥,东方明为三弟。 伙计们也纷纷过来道喜,两人重新归座,此刻两人关系已不一般,李慕侠开始向东方明请教冶铁锻打之道。 东方明端着酒斗说道:“若论锻造手艺,倒不难学,只是在小弟看来,二哥的铁铺主要是钢坯太差,原因是炉温不足,小弟可以给二哥画个图纸,照图纸修建一个冶炼炉,管保李记铁铺日后的刀剑件件倶是精品。” 李慕侠大喜,让人取过纸笔,东方明趁着酒兴提笔将图画好。 此刻月朗星稀,东方明兴致极高,酒意上涌,举着酒斗,引吭高歌: 这一拜 春风得意遇知音 桃花也含笑映祭台 这一拜 保国安邦志慷慨 建功立业展雄才!展雄才! …… 正文 第31章 便向瑶池月下逢 刘骜和崔灵的船已经靠岸,刘骜摆摆手,让迎上来的侍卫们退下,和崔灵一前一后走进了太液池旁的九曲回廊。 君臣两人经过方才的谈话,此刻都沉默的想着心事,忽然,崔灵身体紧绷,如临大敌,一把将刘骜拉倒了自己的身后,双眼望向长廊的尽头。 一个白衣女子突兀的出现在长廊的尽头处,缓缓走来。 白衣女子正值豆蔻年华,一袭白衣似雪,外罩玄狐披风,身后斜背着一个长形木匣,腰间悬佩一把墨绿剑鞘的长剑。 身材既不丰腴,也不纤细,楚腰蛴领,肤白胜雪,眼凝秋水,双眉正中不偏不倚有一点朱砂红痣。眼神却有些冰冷,一望之间,显得有些骄傲冷漠,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刘骜拍了拍崔灵,示意他不要叫侍卫护驾,而是静静的看着迎面而来的女子。 女子在不远处停住脚步,向刘骜微微施了个礼,缓缓开口: “瑶池弟子丌官梅见过大汉天子,当年瑶池与孝武皇帝订约三事,借瑶池五岳真形图参详百年,还图时将和氏璧借予瑶池十年,并以举国之力助我瑶池做一件大事,此刻百年之期已满,请天子践约,将五岳真形图归还,并将和氏璧借出。” 刘骜显然有些意外,沉默片刻,跨前一步,从崔灵身后走出,微笑说道: “原来是瑶池来的仙子,朕失敬了,不错,孝武皇帝确实与西王母曾有此约,天子金口玉言,身为子孙,朕自当践约。只是仙子似乎算错了日期,此刻离百年之期还有三月有余,三月之后,朕自当履约,不但让仙子带走五岳真形图与和氏璧,瑶池所求之事,只要朕力所能及,也必定尽力相助。” 叫做丌官梅的少女一愣,蹙起眉峰掐指算了算,沉默片刻说道:“的确是我早来了三个月,不过漫漫百年,身为天子,何苦争三月短长。” 刘骜笑着说道:“不是朕非要争这三月,只是那五岳真形图繁杂至极,历时百年,我朝也只参透了十之一二,多留三月,也是好的。” 丌官梅点点头,说道:“好,那我就三月后再来,希望天子莫要言而无信。” 眼看一场对话即将结束,不料下一刻,丌官梅忽然身体紧绷,周身弥漫起冲天杀气。 她右手忽然按住剑柄,拔剑出鞘,长廊之中出现一抹比阳光更耀眼的雪白光辉。 随着长剑出鞘,她纤腰一拧,左脚轻轻一点,人与剑瞬时合为一体,化成一道白芒,直扑刘骜。 “放肆!” 刘骜身后的崔灵一声暴喝,舌绽春雷,双脚微微一滑,一身猩红色蟒袍便已挡在刘骜身前,后背轻轻一靠,一股柔和劲力将刘骜推到一旁,同时右手袍袖一翻,身周天地气息一阵紊乱,那只莹白如玉的手掌挟带着一股罡风拍向丌官梅。 丌官梅身在空中,双眉一挑,似乎没料到崔灵出手,微一犹豫,深吸了一口气,身体骤然下沉,试图躲过崔灵这势大力沉的刚猛一掌,手中长剑却剑芒暴涨,虽然刘骜已不在那个方位,剑气依然直掠而去。 掌风之烈,瞬间吹乱了丌官梅的满头青丝。 一切发生的太快,等到崔灵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啊!”的一声惨叫,刘骜身后的廊外大树上,一条人影被丌官梅剑气刺中,摔在地上,原来她这一剑的目标不是刘骜,而是隐藏在树上的人。 而丌官梅虽然避开了这致命一掌,后背却仍被掌风扫中,她双脚一点,顺着力道侧滑出去十数步,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拂了拂额头被掌风吹乱的青丝。 刘骜面色阴沉,向崔灵不悦的叱道:“崔灵,为何胡乱出手,伤了瑶池仙子!” 崔灵此刻也知道自己误伤了丌官梅,不过面上表情依旧淡然,向刘骜施礼道: “伤了这位姑娘,的确是臣不该,愿领陛下责罚,也愿向那位姑娘赔罪,不过陛下的安危在臣眼中重如山岳,即使让臣再来一遍,臣依旧会出手!” 刘骜皱着眉看着崔灵叹了口气,转头向丌官梅略带歉意的说道: “崔貂寺不明就里,误伤了仙子,还请仙子见谅,不知伤势如何,朕这就传御医,仙子可以在朕的宫中静养。” 丌官梅咬了咬牙,压下了胸中翻涌的气血,手腕一翻,一抹白芒没入鞘中,冷冷的说道:“不必了,没想到这未央宫三尺禁地,天子身边居然还有奸细伺机窥视,只望天子能信守承诺,我三月后再来!” 说完,双足一点,几个起落,消失在夜幕之中。 刘骜和崔灵缓缓走到那名奸细的身前,只见他一身宦官服饰,明显是宫中之人,眉心中剑,鲜血涔涔而出,显然已经气绝。 崔灵在刘骜面前双膝跪倒,以头触地。 “这是臣麾下的一个小厮,臣一时失察,没想到此人竟是奸细,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刘骜一声长叹,将崔灵搀起。 “偌大宫中,宦官不下千人,你何罪之有,朕不怪你。” 这时侍卫们听见动静也赶了过来,看此情景,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刘骜也没理这些侍卫,只是挥挥手让他处理善后,一拍身边的崔灵。 “走,咱们去趟天谕阁,看看几位博士有什么进展。” …… 东方明喝得半醉,为了显示自己酒量如洪,断然拒绝了李慕侠派人护送的好意,迈着虚浮的脚步回到他的听风赏雨楼。 进了院子,居然还没忘记给栓在槽边的黑马加了一捧草料,这才脚步踉跄的进了楼,拿起水壶,咕嘟咕嘟的把壶里的凉水喝的涓滴不剩,随后身子往榻上一摔,沉沉睡去。 这是他来汉朝第一次喝醉,迷迷糊糊中,他看到了一片荒原…… 黎明的荒原,天空翻腾着的紫红的朝霞,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向着苏醒的大地投射出万紫千红的光芒。 空中竟然有九个巨大的发光体,散发着和太阳同样耀眼的光芒,令人不敢逼视,只是和太阳不同的是,那些光线虽然耀眼,却感受不到一丝热度,冷冷的照射着荒原上一座即将竣工的巨大无比的金字塔。 无数的民夫在金字塔周围忙忙碌碌,使用着一种奇怪的机械运输着构成金字塔的巨大石块。 东方明迷迷糊糊地迈步前行,他发现周围的民夫看到他后都纷纷的伏地跪拜,脸上充满了敬畏的神情。 他缓缓走到金字塔的入口,发现入口还没有修好,旁边一条长长的台阶直指苍穹,通向金字塔的顶端。 沿着台阶似乎走了很久很久,直到下面忙碌的人群逐渐变成了蚂蚁般的黑点,这才登上了金字塔的顶端,顶端有一个小平台,上次湖边见到的那个黄衣女子再次出现在了平台上,背对东方明负手而立,抬头看着头顶上的苍穹。 东方明正想向她走过去,忽然,苍穹之上传来了巨响。 “咣!咣!咣!” 巨响震耳欲聋,东方明痛苦的捂住了头,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周围的一切逐渐消失不见,只剩下他在一片虚空中忍受着无休止的巨响...... 正文 第32章 奇怪的药丸 “咣!咣!咣!” 刺耳的声音还在响着,惊醒了沉睡的东方明,他艰难的睁开眼睛,酒后的头痛感瞬间袭来,愣愣的反应了半天,才明白是有人在急促的敲打着院门。 “来了,来了!” 听着急促的敲门声,他眉头一皱,有些警惕,嘴里一边答应着,一边迅速的拿出“杜宾犬”绑在腿上,这才跑出去开门 “吱轧”,院门打开,出现在门口的竟然是蝶儿,小姑娘满头是汗,银牙紧咬,俏脸涨得通红,手里拿着把墨绿剑鞘的长剑,身后还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白衣少女。 看见开门的是东方明,蝶儿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显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也不等东方明问话,迈步就往院里走,一边走一边说: “谢天谢地,好不容易找来了,敲了半天你都没开门,还以为找错了,真急死我了!” 搞不清状况的东方明有些发懵,晃了晃头,驱赶着残存的酒意,反身把院门关上,跟着蝶儿来到楼里。 蝶儿把身后人事不省的少女轻轻的放在榻上躺下,露出了一张绝美的脸庞,只是嘴角残留着一缕即将凝固的鲜血。 少女还背着一个长形的木匣,蝶儿动手解开了木匣的背带,把木匣取下,这木匣似乎对她极为重要,昏迷中的少女仿佛有所感应,抬起手无力的推了推蝶儿,似乎试图阻止,可终究还是被蝶儿取了下来和那把墨绿剑鞘的长剑一起放在旁边。 “蝶儿,这是怎么回事?” “东方大哥先别问了,我想来想去只有你这里最合适,这才背着丌官姊姊找来了,先救人再说。” 东方明疑惑的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丌官梅姑娘?她怎么受伤的?” 蝶儿显然是累坏了,一边轻拍着胸口喘气,一边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昨天见了太后,然后就被安排回新都侯府住下,今天晚上我正要睡觉,听见了丌官姊姊和我订好的暗号,就偷偷翻墙跑了出来,然后就看到她受了伤,她不许我声张,让我帮她找个地方疗伤,我在长安谁也不认识,想来想去只能找你帮忙,幸亏昨天和新都侯打听过你的住处,这才找了过来。来的时候她还是清醒的,走到你家的巷子口就昏过去了。” 东方明眼神复杂,看了眼满脸希冀的蝶儿,又瞥了一眼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女,一番天人交战后,点了点头。 “怎么救?” 蝶儿一脸的错愕?用手指了指着自己的鼻子。 “你问我?我哪知道怎么救,来长安的路上那些士兵们说你当年救过孙建,医术可高了!” 东方明翻了翻白眼,脸上有些尴尬。 孙建当初受的是外伤,伤口感染,正好自己的急救包里有一板口服头孢,这才误打误撞的把他救了,现在这个丌官梅明显受得是内伤,自己可是一窍不通,但又没法和蝶儿解释,一时有些发愣。 蝶儿看他不说话,有些焦急的说道: “你先去看看丌官姊姊伤在哪儿啊?” 东方明看了一眼旁边放着的那把长剑和那个木匣,黑着脸问道: “怎么看?男女授受不亲,等你这个丌官姊姊醒了,我会不会被她砍死?” 蝶儿似乎也反应了过来,脸一红,呐呐的说道: “你救她的命,她大概不会砍你吧!” “大概?!”东方明心里呐喊着,万一被砍死我找谁说理去,于是沉默着没有动。 这时,榻上的丌官梅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的情况,艰难的坐了起来,半倚在榻上,轻轻开口。 “蝶儿,我怀里有一个瓷瓶,里面有药,拿出一粒弄碎了和水就好。” 蝶儿一看她醒了,精神顿时一振,赶紧依言从她怀里取出一个瓷瓶,拔去塞子,将一个椭圆形的蓝色药丸倒在掌心,转头交给东方明。 东方明接过椭圆形的药丸,打量了一眼,只见药丸通体是一种晶莹剔透的蓝色,药身上镂刻着繁复的古朴花纹,也没闻到什么味道,心里不由的一震。 他可以断定这药绝对不是中药,更像是一种化学合成物,但看那些古朴的花纹,似乎也不像是现代的东西。 他拿着药丸不由的呆住了,半天没有动作。 蝶儿在一旁有点着急,催促道:“东方大哥,你等什么呢,快去捣药啊?” 东方明这才反应过来,冲着丌官梅问道: “姑娘,我这里没有药杵,这药丸砸碎可以吗?水的话是用冷水还是热水,用多少合适?” 丌官梅吸了口气,表情有些痛苦,指了指一旁放着的茶壶,咬着牙说道:“这样一壶水就行,冷热都可以,这药遇水即溶,砸碎了化的能快点。” 东方明听完,拿起茶壶直奔院门口附近的厨房,舀了一瓢冷水倒进壶中,拔出杜宾犬用刀柄把药敲成小碎块,扔进壶里,用羹匙搅拌了几下,没多久,那药就完全溶解在了水中,而且水色透明。 东方明看着这一壶透明液体,点了点头,基本验证了他的猜想,这是一种能迅速溶解于水的化学合成物,但是那造型要说是后世的产品,也绝对不像,他印象里没有那个制药厂会在药身上刻出那么具有复古风格的花纹,而且还是中式复古。 这个丌官梅到底是什么来历呢?一边想着,一边回到屋里,把壶连同羹匙递给了蝶儿。 蝶儿扶住丌官梅,举着羹匙一口口的喂她喝药。 不一会儿药已喝完,丌官梅的精神似乎好了些,向蝶儿勉强一笑。 “我没事儿了,需要调息一阵儿,你赶紧回去吧,侯府的人找不到你也很麻烦,明天我会找个地方去养伤,等伤好了我去找你。” 蝶儿惊讶的说道:“你伤的这么重,还要乱跑?我看就暂时在东方大哥这里养伤,我有空还能来看看你们,东方大哥人可好了,救过我和娘,本事大的不得了,到底是谁能把你伤成这样的?正好你告诉东方大哥,让他替你报仇!” 说完转头满脸希冀的看着东方明,。 东方明正在琢磨着丌官梅的来历,乍一听蝶儿这话,胃里一紧,昨晚的酒差点吐出来。 心想这是汉朝,男女大防,她住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再说了,看这姑奶奶的样儿,武功一定挺好,她都被打成这样,万一她的仇家找来,我不得被打死! 丌官梅却好像被蝶儿说服了,听完蝶儿的话,抬眼看向东方明,眼中似乎有问询之意。 东方明被两人看得有些窘迫,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屋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倒是丌官梅率先打破了沉默,看着东方明说道: “今日蒙阁下救助,万分感激。我伤势不轻,确实不便走动,而且还需要一些药材辅助,如果能允许我留此地十日左右,临别前愿以一套剑法相赠,聊表寸心,阁下以为如何?” 正文 第33章 我读书少 东方明看看蝶儿期盼的表情,也不好拒绝,心里天人交战,权衡着利弊。 毕竟是汉朝,男女大防的观念极重,自己又是初到长安,孤男寡女相处,被人看到弄不好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转念想到丌官梅送给蝶儿的那杆古枪和刚才那颗蓝色药丸,这女子身上有很多让东方明不解而且甚至可能和自己有关的谜团,留她在这儿正好可以找机会问问,怎么看都是是利大于弊。 于是点头说道:“姑娘若是觉得合适,尽管住下便是,三楼是间卧室,可以让给姑娘疗伤之用,我可以去门口的杂物房居住。” 听东方明要去杂物房居住,丌官梅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不过想想如果自己留下似乎也只能如此,她眼中闪过一丝歉意,向东方明道了个谢。 东方明上楼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准备搬到杂物房,蝶儿此时也和丌官梅道了别,两人走到院中,东方明问道:“你和昭君都还好吧?” 蝶儿望着天上的明月,脸上露出了一丝担忧。 “我还好,老太后和皇帝封我当了个和硕公主,还允许我随便进宫。但是娘自从进了长安就像变了个人,好像心情很不好,对我也很冷淡。” 东方明点点头,看着小丫头有些担忧的神情,想宽慰她两句,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这时已经来到门口,蝶儿向东方明摆了摆手。 “东方大哥,辛苦你了,帮忙照顾下梅姊,她很少出瑶池,其实很多事都不懂的,你恐怕还要多费点心。” 东方明点头道:“我既然答应丌官姑娘留下,一定尽力而为。” 蝶儿嫣然一笑,转身远去,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笑容灿烂。 “东方大哥,你答应给我做把刀的,不要忘了!” …… 东方明起得很早,这两年来他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生活规律,洗了把脸,又用自制的牙膏刷了牙,给黑马添了水和草料,拿了一根木棍,就开始在院里练起羊皮卷上的刀法。 等他把三十六路刀法练完,已经是满头大汗,一回头才发现丌官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楼前的门槛处,估计是刚才看了他练武,此刻脸上带着略显诧异的表情。 东方明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冲丌官梅笑了一下。 “姑娘起得真早,身体好些了吗?” 丌官梅手里攥着一张帛纸,轻声说道:“有劳惦记,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岔了两条经脉,得调养几天。” 说到这儿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将手里的帛纸递给东方明。 “我还需要几味药材辅助,这是药方,能不能麻烦你去药铺帮我抓药,我…我没有钱…” 说完,脸颊微微有些泛红,露出一丝愧赧的神情。 东方明心里叹了口气,怎么我遇到的汉朝人都这么不讲究,从西域到这儿,干了这么多事,就没一个提过给钱,说好的向导报酬王莽只字未提,自己也没好意思要;昨天和李慕侠结拜的时候倒是说好了铁铺日后有我的分成,可是也没说先给我拿点钱带着,我长得像个不差钱的主儿吗? 他往丌官梅手里的药方上随便扫了一眼,就看到了里面有人参、犀角、麝香这三样,虽然没看清分量,估计也价值不菲,自己这七千多枚五铢钱弄不好要交代一多半,东方明顿时感到有些头大。 他心里虽然腹诽,行动上表现的倒是很大度,一边答应,一边痛快的接过药方揣进怀里。 丌官梅看看东方明手里的木棍,忽然皱了皱眉问道:“蝶儿说你武功很高,请教一下,你刚才练得那些架势是干嘛用的?” 东方明这两年已经把那套刀法练得滚瓜烂熟,在西域追缉马贼小试牛刀,他已经知道自己比起一般武夫还是要强上不少的,此刻听了丌官梅的问话,想到她刚才略带诧异的神情,估计她一定是极为内行,看出了自己那套刀法不俗,想和自己讨论一下武学,正好也可以借机请教她一下自己一直不太入门的内功。 于是,他冲丌官梅谦逊的一笑。 “不过是些粗浅的刀法,让姑娘见笑了。” 听完东方明的回答,丌官梅满脸都是惊讶的表情,愣了半天,才开口说道: “你…你管那些乱七八糟的架势叫…刀法?” 东方明这才知道丌官梅刚才为什么出现诧异的神情,顿时大囧,面颊上感到一阵阵的发热,连耳根都有些发红。 “这刀法…不,这架势,都是从一卷羊皮上学来的,我…我没怎么读过书,有很多都看不太懂,只是胡乱照着练得。” 作为一个在温哥华SFU大学毕业的留学生,说出没怎么读过书这几个字,东方明感觉一阵阵的扎心。 丌官梅叹了口气,接下来的话让东方明更加扎心。 “哦,看来蝶儿是在胡说的,原来你不会武功,昨晚我提到想赠你的那套剑法也算白说了,你没有基础,学不了的。” 天哪!原来击败了两个高手的自己在她眼里竟然算是不会武功!东方明顿时感到自尊心有点受挫,不过想想自己赢的那两场好像确实挺不光彩,都是没两下就让人打到,然后情急拼命,靠着手里的利刃和手电,这才侥幸得手。 东方明挠挠头,期期艾艾的说道:“姑娘若是方便,能否给在下指点指点?” 丌官梅当然不知道东方明的心理活动,说道: “你说刚才你练的是刀法,似乎是有点像,能不能把你说的那卷记载刀法的羊皮让我看看,我好做个判断。” 东方明有些拿不定主意,倒不是他不舍得给她看,只是那卷羊皮来历有些古怪,贸然拿出来,不知道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 丌官梅却误会了,似乎是受到了侮辱,双眉微微蹙起,面沉似水,冷冷说道: “我只是感激你留我在这儿疗伤,所以才想看看你练得是什么东西,别无他意,你大可放心,我还不至于贪图你一本刀谱。” 东方明已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赶紧解释。 “姑娘误会了,误会了!我绝无此意,我这就去取。” 毕竟机不可失,东方明赶紧转身回了杂物房,留下了李陵那篇陈情表,将其余的羊皮整理好交给丌官梅,红着脸说道: “姑娘慢慢看,我先去替你抓药,疗伤要紧。” 丌官梅点点头,面色缓和了不少,带着一丝安慰的口吻说道: “也好,那就有劳你先去抓药,不用担心,读书少和习武也没什么必然联系,我先参详一下这上面的东西,如果确实是武功,我可以给你解释。” 东方明只觉得昨天的酒好像还没醒透,头有些晕,飞快的逃离了院子,那一刻他忽然感觉自己好像也需要买点药,调理一下受伤的自尊心。 正文 第34章 生如蝼蚁 跑了三个药铺,才把药方上的十几味药材买全,整整花了东方明六百枚五铢钱。 东方明心里暗暗发誓,即使以后学好了武功,也一定少打架,而且千万别受伤,伤不起啊! 想想丌官梅还要住十几天,要是每天都需要这样抓药的话?天哪!东方明的心里有点堵的慌。 看看天色已经接近正午,他又买了点吃食,这才返回了自己的听风赏雨楼。 丌官梅坐在一楼的坐榻上,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那几卷羊皮。 “姑娘,先吃点东西吧!” 东方明把一碗粥放在了案几上。 丌官梅拿起粥碗道了个谢,一边用勺搅拌一边对东方明说道: “这几张羊皮我看完了,其中有一篇是兵法,和武功无关,剩下的两篇分为内功和招式,你为什么只练了招式?” “因为只有那卷上面有图!” 虽然感觉很不好意思,东方明还是实话实说。 “我倒不是不认识字,只是上面提到的一些经脉,运气的方式和一些名词我全都不懂。” 丌官梅脸上露出了恍然的表情,点了点头。 “这卷羊皮上的武功很不错,而且非常适合你。早晨看你练功,你速度和力量的基础不错,不过不知道你的修行天赋怎么样。” 东方明一脸郑重,向丌官梅问道: “敢问姑娘……什么是修行?” 丌官梅蹙起眉想了想,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这个问题很深奥,法门也很多,但是归根结底都是为了锤炼头脑里的一个器官。” 东方明眼睛一亮,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松果体!” 听到这三个字,丌官梅神情骤然一变,慢慢的把手里的粥碗放下,一瞬不瞬的盯着东方明,缓缓问道: “这个词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东方明看她的样子,心里也是狐疑不定,她怎么会对这个词这么敏感?这是现代医学名词,按道理她应该没听说过啊!难道她也是穿越者?! 想到这点,东方明的全身因为兴奋微微有些颤抖,目光也变得炽热起来,脑子里迅速的想着应该怎么试探一下她。 东方明也不知道松果体这个词什么时候出现的,估计是70年代后期吧,那自己就必须说出一个1970年到2022年的人都可以听懂的暗语! “天王盖地虎!” 东方明忽然大喊了一声! 丌官梅看着东方明听到她问话后神情变得很是怪异,心里正在诧异,忽然听他一喊,吓了一大跳,秀眉一挑,便要发作,不过想起从昨晚到现在都是东方明在帮自己,这才勉强压了压火气,冷冷的说道: “你说什么?你是有什么隐疾吗?” 一看这情形,东方明就知道自己八成是猜错了,心念电转,还是先祭出自己那套万能的鬼话再说,以后在徐徐试探不迟。 “姑娘不要误会,刚才那只是我们同门间的一句暗语,只因那松果体一词我曾听家师提起过,因此看姑娘忽然问起,以为姑娘和家师有什么渊源,故此用暗语相试,请姑娘见谅。” 看着一脸狐疑的丌官梅,东方明故技重施,滔滔不绝的把自己的来历又说了一遍。 丌官梅静静听完,脸色逐渐缓和下来,只是眼中仍有一丝困惑,蹙着眉喃喃说道: “难道你师父和黄伯伯认识?” 声音虽然不大,东方明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不禁一动,想起蝶儿曾经说过她的那杆枪好像也是一个黄老头帮她打造的,心里顿时看到了一丝希望,只是看眼下的情形,最好还是晚点再问,万一自己又判断错了,反而露了马脚。 提起那个黄伯伯,不知为何丌官梅眼里不自觉的流露出了一丝伤感,发了会儿呆,似乎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向东方明说道: “原来如此,既然你知道松果体,那就好办了,所有的修行者,不管修炼的是哪种法门,都是在想方设法激发出松果体的潜力,而松果体最终被激发的程度,决定了修行者的能力高低。” 东方明认真的听完,问道:“那如何激发松果体,又怎么转化成力量或者说武功。” 丌官梅听完嫣然一笑,她本就极美,只是平素神情较为冷漠,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此刻这一笑就如冰川解冻,立时百媚横生,东方明看得不由的一呆。 她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羊皮说道:“这便是我方才说得,各家法门不同,道、儒、诸子百家、还有天竺一带的释教都有自己的修炼法门,法门虽然不同,目的却都是一样。 只要激发出松果体的潜力后就可以逐渐感应到自然万物的细微变化,驾驭天地中的气息为己用,最终自身也与天地融为一体,也就是道家所说的天人合一。 譬如你这卷羊皮,大致就属于墨家和阴阳家结合的流派。” 东方明静静的听着,眼神逐渐明亮了起来。 丌官梅见他听得认真,继续说道: “松果体的潜力巨大,若是用于武技厮杀,其实是落了下乘,真正达到了天人合一境界的修行者,追求的是明悟天地本源,寻求自身真正的突破,譬如道家的老子和庄子,你几时听说过他们与人舞刀弄剑来着? 不过世人欲壑难填,一入修行之道,率先想到的便是利用这种能力去满足自身欲望,这才逐渐形成了武功一道。” 说到这儿,她顿了一顿,似乎在思考着怎么给东方明解释,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其实只要你能充分开发自己的潜力,则武技自成。 比如你不练内功,只练了那些架势,便是舍本逐末,如同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空仗着一身蛮力,练得再熟,也不过就是武夫士卒之流,终不能登堂入室。 如果非要用来与人搏杀争胜,大致分两个修行方向。 第一种,天生体魄强健之人,踏入修行之道后,可以利用天地气息不断强化身躯,让自己变得更加快速、敏捷、有力,古来名将大多便是如此。 第二种,若是天生身体孱弱之人,自然要先固本培元,若要与人搏斗,必然要托力于物,比如阴阳家的那些术士,利用符箓和各种阵法,调动天地气息,使出些障眼的手段,在敌人颠倒迷惑的同时,完成一击必杀。” 东方明听得心驰神往,就像是一个对着宝库一直没法进去的人忽然得到了钥匙,当开门进去后,面对满库宝物却看花了眼,不知道挑哪个才好。 “那这些人岂不是为所欲为?天下为什么没有落到他们的掌握中呢?” 丌官梅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东方明的悟性,微笑道: “自然是有原因的。首先,一个修行者在松果体被开发之后,便会逐渐明白了天地间的很多奥秘,就像是一个蝼蚁忽然成为了人,恐怕轻易不会再回到蚁群中争利了吧!” 东方明心里又被扎了一下,她这是把我看成蝼蚁了吗?不自觉的看了一眼旁边的药包,心里暗暗撇嘴,受了伤不还是得在我这个蚂蚁窝养伤,让我这个蝼蚁出钱买药。 正文 第35章 凛冬将至 丌官梅自然不知道自己又在东方明的自尊心上扎了一刀,自顾自的继续讲解: “其次,从始皇帝开始,在利用这些修行者帮大秦统一了天下后,发现天下越来越多的人才开始投入诸子百家门下,为了保证皇权的巩固,他下令屠杀这些修行者,就是后来发生的“焚书坑儒”,其实杀得大部分都是诸子百家的修行者,焚毁的经典也大都是这些流派的法门。” 听到这儿,东方明打断了一下。 “秦始皇也是修行者吗?如果不是的话,这些修行者那么强大,为什么不去刺杀了他?” 丌官梅愣了一下,看看东方明,似乎在好奇他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修行者不是无敌的,即使是松果体被开发后有了强大的力量,毕竟还受限于自己的肉身,面对拥有绝对人数优势的敌人时,也是会死的,没有什么人是真正的万人敌。 而且不是光有强大的武力就能征服天下的,天下人都不服你的话,自己一个人去打天下吗?比如西楚霸王项羽,就是很厉害的武道大师,反观大汉的开国天子刘邦就只是个普通人,可刘邦却能让很多人才甚至修行者心甘情愿的为他效力,比如留侯张良、兵仙韩信这些人,所以最后项羽不还是被逼得乌江自刎。” 看东方明还是有些困惑,她皱了皱眉,继续解释道: “就拿我来说,我也是个修行者,就算我现在想当皇帝,我该怎么做?冲进未央宫逢人就杀?皇帝身边就没有人保护了?” 东方明点了点头,基本上明白了。 “看来皇帝要操心的事儿真不少,不光要治理天下,任用人才,还要不断平衡着这些修行者。” 丌官梅点头道:“正是,历代天子确实也都很头疼这件事,所以从始皇开始,对于修行者的打压就没有停止过,大多数春秋战国时的修行典籍被毁,所以现在的修行者也越来越少,要么独善其身,为了追求大道自己默默修行,要么也都为皇家或者权贵们效力。” 东方明吁了一口气,说道:“明白了,那依姑娘看,我现在应该怎么入手。” 丌官梅指了指那三张羊皮说道:“羊皮上的内功叫做澄心诀,你练的那些招式其实都是为了更好的发挥澄心诀的力量所设计的,所以你即使练得再纯熟,也裨益不大。我刚才大概看了看,这门内功由浅入深,很是不凡,你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我给你讲解,至于将来能练到什么程度,完全取决于你的天赋和毅力了。” 东方明大喜过望,瞬间就觉得买药的钱花的不亏。 “不急,姑娘先把粥喝了,我去帮你熬药,等下我再请教不迟。” 说完提了药包转身往门外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回头问道: “如果修行到一定境界,是不是可以御剑?” 丌官梅一脸茫然。 “什么叫御剑?” “就是踩着剑在天上飞来飞去那种。” 丌官梅睁大了眼看着他,想着是不是自己刚才讲的太多了,把这人听得傻了。 “怎么可能?人又不是鸟,怎么飞,而且就算能飞为什么非要踩着剑飞?” 东方明的脸又开始发烧了,看来自己又想多了,赶紧跑出去煎药。 从下午开始,东方明正式学习澄心诀,丌官梅花了两个多时辰,才让东方明大致明白了澄心诀的基础功法。 给东方明讲完,天已经黑了,丌官梅毕竟有伤在身,感到有点疲倦,喝过药后便上楼休息了,东方明捧着羊皮回到杂物房,五心朝天,开始练习入门的运气冥想…… …… 入夜时分,在连续刮了几天的风后,终于下雨了,也许是入冬前最后一场秋雨。 长安城内外的树木早已被肃杀的秋风剥去了全部的树叶,光秃秃的矗立在雨中瑟瑟发抖,颤巍巍的呜咽着,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那更加残酷的凛冬。 无数生命都在被动的接受着天地间这种无情的安排,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错过便是永远,无论你是否依恋,是否无奈…… 只有角落中的梅树,在淡定的看着这一切,期待着严冬的到来。 夜色深沉,东方未明…… …… 李记铁铺二楼,四角的檀香炉中散发着幽沉的香气,一个三十余岁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正负手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烟雨蒙蒙的景象。他就是李慕侠的大哥李先,李记铁铺真正的主人。 身后的几案后,负责长安城治安的决曹大人段嗣铁青着脸看着李先的背影,阴恻恻的说道: “李先,这两天你们腾蛟帮在长安闹得太不像话了,你弟弟李慕侠更是太不像话,说好的东市是你们的地盘,可李慕侠为什么做掉了吴虎?吴虎可是定陵侯的人,这篓子捅得太大,我也包庇不了他。” 李先转过身来,瘦削清俊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向段嗣说道: “想是舍弟不懂事,最近少了段大人的孝敬了吗?” 段嗣看着李先,想着自己毕竟有不少把柄在他们兄弟手中,气势似乎弱了几分,咳嗽了两声,说道: “这事你还是要掂量清楚,本官也是为你们着想,你们李家虽然世代簪缨,朝里有不少重臣和你们关系不错,可是毕竟刚刚平反没有几年,这次惹得又是定陵侯淳于长,朝中哪位大人敢为你们出头说话?” 停顿了一下,在心里措了措辞,继续道: “依本官之见,杀了段虎的事由我帮你们一力周旋,你准备份厚礼,带着李慕侠去给定陵侯认个错,表个态度,干脆彻底投靠了定陵侯,虽然表面上你们经营的赌坊、青楼要给定陵侯一份孝敬,可以后整个长安,你们腾蛟帮都能横着走,多开几家不就什么都有了?” 看着段嗣的嘴脸,李先眼中的笑意更加玩味。 “段大人在长安为官多年,我兄弟流落街头的时候便和你相识,这么多年,我兄弟何时向人低过头?要不是吴虎把临街米店胡老板的闺女糟蹋了,逼得人家悬梁自尽,慕侠会找他的晦气?西市的地盘,我们腾蛟帮可以不要,但是让我们去给淳于长低头认错是绝不可能!” 段嗣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咬了咬牙,勉强压了压火气,说道: “虽然你们祖上风光,可现在毕竟是平民百姓,有些事你们看不明白,现在朝里局势复杂,我们这些当官的都得找个靠山,何况是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现在还不找个主子当条狗,恐怕长安城日后就没有你们弟兄的容身之处。” 李先不再看他,缓缓把头重新转向窗外,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李家男儿还真不习惯给什么人当狗!” 段嗣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沉声说道: “李先,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也不怕跟你说明白了,今天我来,就是定陵侯的意思,是侯爷拿你们当人看,侯爷说了,只要你们肯低头投靠,他可以既往不咎,我劝你别以为你们这两年在长安混的人模狗样,仗着手下的几个弟兄混进羽林骑当了校尉,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告诉你,定陵侯真要想弄死你们,和碾死几只臭虫没什么区别!” 李先看着窗外的雨幕,淡淡的说道: “多谢段大人提醒,我们兄弟还记得住自己姓李!送客!” …… 正文 第36章 铁骑凿阵五十弦 清晨的长安城,凄冷的秋雨仍然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李慕侠也和平常一样,洗漱完毕,吃过早饭,看看外面雨大,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开始绕着东市巡视着各家商铺。 他本名李继,之所以给自己起了个慕侠的字号,全是因为他自幼就崇拜那些锄强扶弱、嫉恶如仇的热血游侠。 所以他的腾蛟帮除了经营赌坊和青楼外,从来没有欺压过当地的百姓,也从来没向哪个商家收取过罩门费。 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邻。 家族的连累、自幼贫寒的家境,都让他和哥哥李先分外珍惜今天的生活。 他并不是那种生活非常有规律的人,而且经常呼朋唤友喝到深夜,但却从未耽误过他这每天一次的巡查,甚至连行走的路线都从未改变过。 除了东市,今天他的巡查范围还多了一个西市。 跨过直通北面横门的宽阔大街,他缓步走进西市,由于不少老字号商铺的存在,平素的西市比起东市更加繁华热闹。 可今天有些不对劲。 站在西市的广场中,只见周围的商铺全部门户紧闭,周围非常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死寂。 李慕侠的瞳孔骤然收缩。 忽然,一阵窗棂的破碎声响起,二十几个手持环首刀的黑衣人从周围铺户中破门而出。 刀锋在雨水的冲刷下闪着寒光,雨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流淌下来,湿透了黑色的衣裳。 没有呼喝呐喊声,这些黑衣人甫一出现,便沉默的挥刀,前冲。 几乎也就在黑衣人前冲的同一刹那间,李慕侠双足一点,突然如豹子般冲起,一蹿三丈,迎面扑向那群黑衣人。 他今天的生活是在无数次拼命中换来的。 冲在最前面的黑衣人已经到了李慕侠面前,锋利的环首刀刀光一闪,直劈向李慕侠的膝盖。 李慕侠身体凌空,忽然暴喝一声,双脚在他的刀身上一点,身子忽然一翻。 暴喝声中,那人只看到李慕侠的腿忽然向后踢出,一双钵大的铁拳已经像铁锤般击在他的鼻梁上。 他应声倒地,瞬间感到了鼻梁碎裂时的那种痛苦和酸楚,同时也感到眼泪随着鲜血一起流了出来。 但他再也不能感觉到别的事了。 李慕侠的身子落下时,脚已经踏碎了他的咽喉。 他瞪着一双不甘的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手里依然紧紧地握着他的刀。 其余的黑衣人就像是无视这一幕,继续向李慕侠冲来。 两柄刀已经几乎砍中李慕侠的面门,可惜,只是几乎…… 然后持刀的两个黑衣人就听见了自己肋骨碎裂的声音,惨嚎着倒了下去,手里的刀也到了李慕侠手里。 李慕侠双刀在手,精神一振,深吸了一口气,右手刀随手一抹,刀光闪处,又有黑衣人倒下,凄厉的惨叫声让人毛骨悚然。 这一刀正砍在他的颈上,砍得并不太重。 可是锋利的刀锋,已经割断了他左颈后的大动脉,飞溅出的血,在雨中如同血箭般激射而出,又化成一蓬血雾,随着雨水飘落。 鲜红的血。 李慕侠杀入人群,浑身浴血,怒吼连连,眼中闪烁着浓浓的战意,如风卷残云,双刀上雨水与鲜血一起流淌,宛如一尊魔神降世。 场中瞬间倒下了十几个黑衣人,有几个侥幸未死在地上大声的哀嚎,剩余的人眼中已经流露出恐惧和畏缩,已经无心恋战,开始往后退去。 李慕侠杀得性起,双刀一紧,正要向前冲去,忽然,脚步一顿,眼神望向广场西头。 雨越下越大,天色越发阴冥晦暗,看不见一丝光明的意味。 一个神情冷峻身穿青色缇直具衣的中年人从广场西头缓缓走来,走的很慢,很稳。 这个人身材不高,但彪悍健壮,发髻在雨中已经有些蓬松凌乱,身上的青衣也已经湿透,看起来显得有些狼狈。 可李慕侠没有注意他的头发和衣服,也没有觉得他狼狈,因为他的气势。 那些黑衣人和他相比,他就像是皓月下的秋萤,骄阳下的烛火。 他走到场中,看着李慕侠。 “李慕侠?” “不错,阁下是什么人?为何要埋伏我?” 青衣人抬手轻轻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淡淡的说道: “我叫霍骏,曾祖是冠军侯霍去病,和你们李家是世仇。” 李慕侠身躯一震,怒目圆睁盯着霍骏,抬手打去头上的斗笠,甩掉身上的蓑衣。 霍李两家恩怨由来已久,飞将军李广去世时,仅留下了幼子李敢,也就是李慕侠的祖父。 李敢当时是霍去病的部下,因立有战功被封为关内侯,听说父亲死讯,认为是大将军卫青任意调离李广才让父亲郁郁而终,一时气愤打伤了卫青。卫青自知理亏,并未声张,但卫青的外甥霍去病却不能接受部属殴打自己舅舅,在甘泉宫狩猎时用暗箭射杀了李敢。 这段仇恨,直到后来霍家因为叛逆谋反全族治罪,李家人也没有找到机会报仇。 “原来霍家还有余孽尚在人间!”,李慕侠脸上泛起一丝狠厉。 霍骏神情不变,缓缓从肋下抽出佩剑,冷冷的说道: “想报仇的话就出手吧,很快你就能见到你祖父了!” 李慕侠一声怒吼,含愤出手! 刀身沾满鲜血,血红的刀光在风中飞扬。 同样是李家刀法,在李慕侠手中使出来刀光霍霍,无论气势和威力,都远在东方明那套王八铲法之上。 李广所创的三十六路铁骑凿阵式,如狂风骤雨般向霍骏席卷而去。 霍骏大喝一声:“来得好!”,手中剑以攻对攻,匹练般刺出,对李慕侠并没有丝毫轻视,一出手就已倾尽全力。 剑芒吞吐,连环刺出,一剑快似一剑,正是霍去病所创剑法“五十弦”。 塞外五十弦! 叮当之声不绝于耳,转眼间,刀剑相击二十一次。 霍骏将牙一咬,一轮快剑再次刺出,森寒的剑气立刻直逼李慕侠面门。 仗着剑比刀灵巧,这一轮快剑将李慕侠所有攻势和后路完全封死,他只能后退。 李慕侠双脚交替后错,虽然后退,却没有败势。他的身体佝偻成弓形,虽然被连环刺来的快剑逼得不断向后,但是身体所成的弓形弓弦已满,随时可以发弹回去,受到的压力越大,反击之力越强。 只等一轮快剑攻完之际,立刻就可以决定霍骏的生死。 就在李慕侠力已引满,将发未发之时,广场的的市楼中一道灰影冲天而起,剑气吞吐闪烁,蜿蜒如蛇,直刺李慕侠。 正是在山道上被东方明王八铲法击败的灰衣人。 李慕侠全神贯注在霍骏手里的剑上,等到剑气临近这才发觉,心知不好,魁梧的身躯尽量的向旁闪去。 青芒闪烁间,灵蛇一般的长剑已经刺入了他的肩头。 血花飞溅,李慕侠所有的力量瞬间崩溃! 霍骏的快剑也迎面刺来,剑尖已经接近了咽喉,他已经能感到剑上传来的死亡气息,冰冷刺骨…… 正文 第37章 雨中两侯府 风中的寒意愈来愈浓,一直到了黄昏时分,雨依然没有要停的迹象,雨丝在长安城中织起了一张灰蒙蒙的幔帐,让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 定陵侯淳于长独自走进侯府书房,脱下他那件名贵的貂皮斗篷,拿起火钳,把铜盆里终日不灭的炉火拨得更旺些。 精致华美而温暖的屋子,逐渐把他身体的寒气完全驱除。 他坐到案几之后,用一双刀锋殷的锐眼盯着已经等候他多时的霍骏。 此时的霍骏站的如标枪般笔挺。 “李慕侠怎么样了?” “重伤,已经扔到了李记铁铺的门口,按侯爷的意思,给李先一晚的时间,让他考虑清楚。” 霍骏思索了片刻,开口问道:“属下有些不解,侯爷为何如此大费周章,李氏兄弟不过是平民百姓,直接除掉岂不是干净利索?” 淳于长面无表情,淡淡的说道:“你在府上十载有余,我门下养士数百,开销虽大,但我此刻大权在握,天下之财皆过我手,岂会去争区区西市之利?况且,我身兼卫尉之职,手握三万禁军,岂会在乎一个长安城的地下帮派?” 淳于长微微闭起了眼,他忽然觉得很疲倦,这件事也实在有理由让他疲倦。 “霍骏,这十余年来,在数百门客中,你觉得我待你如何?” 霍骏面色一凛,答道:“属下罪臣之后,蒙侯爷不弃收留,又委以重任,天高地厚之恩!” 淳于长点点头,又问道: “你们霍家对汉室功高盖世,可是大将军霍光去世后,却落了个谋反的罪名,三族被诛,只有你侥幸逃生,你觉得天子对你们霍家如何?” 霍骏愣了片刻,脸上露出了悲愤的神情,答道: “此事侯爷深知内情,我霍家世代簪缨,为了汉室江山披肝沥胆,一片忠心可昭日月,怎会谋反,无非是有人觊觎我家位高权重,设计陷害,宣帝被小人蒙蔽,致使霍氏满门被诛,冤沉海底。” 淳于长又点点头,再次问道:“你觉得宣帝当年真的是被小人蒙蔽吗?” 霍骏神情一凛,没敢接话。 当年霍光死后,汉宣帝同大权在握的霍家关系逐步恶化。先采取措施提拔自己的外戚与霍氏的政敌担任要职,架空霍家子弟的兵权,夺取了他们的在首都的兵符,霍氏人马,再也无法掌握长乐宫和未央宫的禁军,扫清了霍家的外围势力。 霍氏家族惶恐之余决定反击,打算废黜汉宣帝,可惜走漏了风声,事情败露,霍家三族皆被斩于市曹,霍家就此衰亡。 淳于长继续说道:“在世人眼中,倘若当年你们霍家人功成身退,自动交出兵权,便可免了这场大祸,可是世人哪里知道,一旦位极人臣,哪里是说退就能退的!自古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一旦解甲归田,不知有多少人要找你们寻仇,与你们为敌,就单是一个李家,恐怕就不能放过你们。” 说完这番话,他似乎有些感慨,沉默了良久,再次问道:“你觉得当今天子待我如何?” 霍骏欠身答道:“侯爷新晋定陵侯,圣眷正隆,恩遇无双!依属下看,下任大司马非侯爷莫属。” 淳于长双目一睁,笑了起来,笑容却有些苦涩。 “好个圣眷正隆,恩遇无双。我要也是这样认为的话,恐怕即将死无葬身之地了!别看咱们的陛下每日沉溺酒色,歌舞升平,可要谁真以为自己比陛下还聪明,还高瞻远瞩,那这个人一定是个白痴!” 说完,重新闭起了眼,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屋里一时陷入一片寂静。 霍骏憋了半天,终于没有忍住,脱口问道:“敢问侯爷,这些与李氏兄弟何干?” 淳于长低声喃喃,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腾蛟帮,腾蛟帮!蛟若腾空,乘时变化而纵横四海,那还是蛟吗?李氏兄弟的头顶,恐怕盘旋着一条真龙啊!” 霍骏面色大变,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淳于长忽然睁眼,目光又变得锐利无比,盯着霍骏。 “五先生仍然会协助你,而且今晚三先生也到了,明日拂晓动手,绝不能让这件事发生任何一点错误,哪怕是微小的错误,一旦有变,三先生可以在暗中出手。” 说完,望着屋顶怔怔出神!口中自言自语。 “陛下啊,陛下,你到底还要不要微臣了?” …… 与此同时的新都侯府,同样是在书房,王莽与刘歆正在对坐弈棋。 此时局至中盘,王莽执黑,在枰上落了一子,笑着说道:“此时的局势,越来越扑朔了。” 刘歆不假思索,随手跟了一子,摇摇头说道:“依我看,倒是越来越明朗了。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淳于长这步棋恐怕逼得天子要动杀机了!” 王莽手拈棋子,有些举棋不定,说道:“依先生看,我该何以自处?” 刘歆微微一笑,“侯爷仁义礼智信五常俱全,何须多虑,每日去长乐宫与司马府给太后和大司马请安,尽晚辈孝道便是,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侯爷只要身在局外,自然洞若观火。其余细节,我来处理便是。” 王莽想了半天,下了一子,刘歆随手跟进,二人又拆了几手,刘歆说道:“今日接陛下旨意,太学暂停授课五日,五日后定陶王世子要进太学攻读。” “哦?看来那位东方先生也要晚几日入学了。” 刘歆清隽的脸上显出一个莫测的表情,手捻胡须说道:“比起当前局势,我倒是对这位东方先生确实越来越好奇了,听说前日他居然和李慕侠结为异姓手足了!” 王莽听完,也有些诧异,看着刘歆没有说话。 “这位东方先生似乎每走一步,都是有的放矢啊!好像对当下局势中的胜负手了如指掌,不知道身上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王莽皱皱眉,“他自述的那些来历,虽然没有什么破绽,却也无据可查,依先生看他会不会是敌国派来的奸细?” “我觉得不像,但此人必有目的,而且不知他为谁效力,只能静观其变,看他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他那日似乎急于进入天谕阁,难保另有图谋,我最担心的是此人会不会是稷下学宫的门下。” 王莽沉吟不语。 “稷下学宫暗中支持淳于长多年,这次淳于长兵行险着,孤注一掷,恐怕稷下学宫也要重新权衡利弊,弄不好那位东方先生就是学宫特地派来与侯爷结交,万一有变,也好在侯爷这里及时止损。” 王莽忽然棋思敏捷起来,与刘歆中盘博弈,落子如飞,可是数十手过后,黑棋局面虽然略有好转,却仍是处于劣势之中,此刻已近收官,他不禁又皱起眉头。 刘歆在打劫处提了一劫,忽然说道:“昭君为何不入天谕阁?难道她另有良策。” 王莽应道:“我也不知,她似乎已有主张,不过看太后这几日倒是对她十分亲近,再加上此刻局势有变,说不定能有什么转机。” 刘歆点头道:“我观昭君外柔而内刚,而且在匈奴王庭辅政多年,若是能解除了自身的危机,无论身在宫中或是回府居住,对侯爷日后都有极大裨益。” 这时王莽眼睛忽然一亮,飞快的在棋盘上下了一子,刘歆先是一愣,接着双眉微挑,哈哈大笑。 “侯爷好棋力,这一子扭转乾坤,反败为胜,佩服佩服!” 王莽歉然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难得赢先生一次,实属侥幸,不过是无心之举,哪有什么可佩服的。” 刘歆微微笑道:“落子虽然无心,布局却是有意,化偶然为必然,正是国手之道!” …… 正文 第38章 性澄似水 心静如山 对于李慕侠遇袭的事情,东方明全不知情,他从昨晚钻进屋里后,就一直沉浸在武学奇妙的世界里。 这篇澄心诀的运气法门他还是有一定基础的,毕竟练了两年多了,让气息在体内运转已经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他一直不知道体内这些气息能干嘛,又应该怎么用,直到听了丌官梅的讲解,他才明白这篇澄心诀的妙用。 性澄似水,心静如山。 他五心朝天的坐在用茅草和褥子临时铺成的“床”上,开始按照修炼法门,进入了冥想状态,把体内流转不息的所有气息和意念都集中到松果体的位置,然后散诸体外,试着感知周边的一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体内气息运转越来越流畅,精神世界中的冥想开始和现实世界里的感知奇妙的融合,他先是看到或者说是感到了体内气息流转的脉络,如同一条条涓涓细流,沿着特定的轨迹,逐渐汇聚到了丹田。 两年来他只是练习气息的摄入和运转法门,虽然积蓄的气息有限,却反而无比精纯,现在随着这些气息终于与自己的意念力结合,就像是被多年水坝拦住的积水忽然疏通,日积月累的力量终于觅到了通道倾泻而出。 让东方明略感诧异的是,就算运气的过程中偶遇阻碍,他的脑海深处总是会忽然闪过一丝灵光,似乎早就知道解决方法一样,轻而易举就突破了障碍。 他静静的体会着这种奇妙的感觉,完全感觉不到外界时间的流逝,以致于他睁开眼后,反应了足足有一炷香时间,才明白自己居然打坐了接近十二个时辰。 很奇妙的是,他似乎没有因为一日一夜没睡而面露憔悴之色,对着铜镜看看,发现面色红润健康,反而感觉精神极好。 他忽然想起楼中的丌官梅,感到一丝歉意,也不知道她吃饭了没有。 他推开门走到院中,才发现正在下雨。 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东方明将门打开,一袭红衣撑伞的蝶儿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东方明看到蝶儿手里的食盒,这才想起一天没有吃东西了,饥饿感瞬间袭来,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梅姊的伤怎么样了?” “我也不清楚,不过看丌官姑娘的样子倒是不像有事,应该还好吧。” “那就好,今天在侯府喝了碗莲子汤,我觉得不错,特地让人又做了一份,我和新都侯说要来看你,他让我顺便告诉你,太学入学时间推迟五日,让你稍安勿躁。” 东方明点点头,他还沉浸在踏入修行之道的兴奋中,晚几天入学倒也不怎么在意。只是此刻饥肠辘辘,听说食盒里只是莲子汤,还是专门给丌官梅的,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还没等他说话,楼门一开,一袭白衣的丌官梅出现在门口。 蝶儿看她丌官梅出来,眼波流转,飞快的跑了过去,关切的问道:“伤怎么样了?” 看着蝶儿来了,丌官梅表情虽然依然淡漠,眼神中却有一丝宠溺。 “还好,伤势不算太重,只是有些麻烦罢了。” 这时她注意到了旁边的东方明,似乎愣了一下,一丝诧异的神情在脸上一闪即逝,随后拉着蝶儿走进了楼里。 东方明自然不好跟着进去,反正她有莲子汤喝,自己赶紧去厨下找些干粮充饥。 心情极佳的东方明正蹲在厨房啃着一张干巴巴的面饼,忽然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一个身穿蓑衣的李记铁铺的伙计牵着匹马站在门外,看到东方明开门,施了个礼,表情沉重的说道: “见过三爷,二爷被仇家打成了重伤,现在在铺子里,大爷让小的来传话,说您要是方便能不能过去一趟,有事和您商量。” 东方明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伤在哪里,有多严重?” 伙计面上露出凄然的神色,眼眶有些发红。 “辰时的事儿,二爷浑身是血被人扔在了铁铺门口,好像全是外伤,已经叫过大夫了,几位名医都直摇头,一直在昏迷,只清醒了一会儿和大爷说了几句话,然后大爷就让小的过来请您。” “稍等我拿点东西。”,东方明急急忙忙的回到屋里,打开包袱,从自己那个背包里拿出急救包放进怀里,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听风赏雨楼,想了想也没和蝶儿她们打招呼,解下拴在槽头的黑马,跟着伙计匆匆而去。 李记铁铺后院的卧房里,李先俊朗的脸上此刻充满了愤懑和悲伤,默默地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李慕侠。 房门一开,伙计带着东方明匆匆的走了进来,东方明没见过李先,但是看这个中年儒生的样子,就知道这就是李慕侠的大哥,也算是自己大哥的李先。 看见东方明进来,李先目光如炬,上下打量了一阵,才缓缓说道: “你就是东方三弟吧,我叫李先,是慕侠的大哥,你先过去看看他吧,等会儿我有话对你说。” 此情此景下,东方明也来不及客套,只是点了点头,走到榻边坐下,见李慕侠双眼紧闭昏迷不醒,面色发白,呼吸也不是很均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二哥伤在何处?被什么人所伤?有没有内伤?” 李先双眼通红布满血丝,沉声说道: “伤有五处,中剑较深的在肩头,其次是双手手筋和双脚脚筋处,不过对方似乎剑下留情,下手极有分寸,每道伤口都是深浅一致,刚好没将他的手筋和脚筋挑断。只是流血过多加上伤口太深,几个名医来看过,都束手无策,虽然敷了些金疮药,依旧没能完全止血,看情形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东方明不是医生,医疗知识不多,只是长年爱好户外运动和荒野求生的经历,学过一些紧急救护处理,让他有一些基本的处理伤口的知识。 听完李先的话,他在心里迅速做了个判断,李慕侠只是外伤,那此刻昏迷不醒一定是由于失血过多造成的,这个他没什么好办法,毕竟是汉代,没有条件输血,也没法判断血型的吻合度,就只能靠他的体质硬抗了。 但是伤口他可以重新包扎处理一下,毕竟急救包里有碘伏片、纱布、缝合线、云南白药和口服头孢,虽然经过两年多已经过期了,也能将就着用,起码应该比汉朝的药物好用,伤口只要不出现感染,李慕侠生还的几率就大了很多。 想到这儿,他回头对李先说道:“二哥的伤口我可以处理,不过流血过多就只能看他的体质了。” 李先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 “那就请三弟快快动手吧!”,由于激动,李先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东方明净了手,小心翼翼的解开李慕侠肩头缠着的布带,打开急救包拿出一小瓶酒精,把敷在伤口上好像石灰粉一样的金创药擦掉,用碘伏片清洗了伤口,发现伤口不长,但是很深,拿出缝合针线将伤口缝了两针,撒上薄薄一层云南白药,随后用纱布将伤口包扎妥当。 东方明处理伤口的过程中,李慕侠一直昏迷,只是在缝合时偶尔会皱一下眉头,李先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东方明,偶尔露出一丝诧异的表情。 其余四处伤口也是基本如法炮制,由于经验不足加上心情紧张,等到全部忙完,东方明已是满头大汗。 正文 第39章 爽上一把 “怎么样,慕侠还有希望吗?”,看着东方明忙完,李先焦急的问道。 东方明取出一粒头孢撬开李慕侠的嘴给他服下,把剩下的头孢交给李先说道: “现在还不好说,要观察一两天,这瓶里的药片,每日早中晚各三次,每次一粒让他服下。” 李先伸手接过这个古怪的瓶子看了看,随后拿起了桌上一卷竹帛,对东方明说道: “慕侠中间醒了一次,嘱咐我我把铁铺的契约转赠给你,李记铁铺以后就归你打理了。” 东方明大愕,一边摆手一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怎么行,二哥伤势虽重,未必致命,而且这铁铺是你和他的心血,我怎么能要?” 李先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说道:“慕侠和你结拜的事儿我知道了,我信得过他的眼光,这会儿也不想说什么客套话。我又不懂打铁,这铺子一直是慕侠经营,他从小就对打造兵器极为痴迷,甚至狂热,这间铁铺实实在在是他的心血,他说万一他有什么闪失,这铺子只有交给你他才放心。” 东方明不禁默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床上的李慕侠忽然剧烈的咳嗽了几声,缓缓睁开了眼睛,两人急忙走了过去,李慕侠看看李先,又看看东方明,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由于太虚弱,终是没能说出来,只是用手指了指东方明,便又缓缓闭上眼睡了过去。 李先把竹帛塞进东方明手中,又把装头孢的瓶子还给了东方明,转身出了门,东方明不知道李先是什么用意,只好接了过来,跟在他身后走到院中。 雨小了很多,李先负手站在屋檐下,看着蒙蒙的雨雾,眼中似乎也笼罩了一层薄雾。 此刻东方明已经走到了门口,似乎明白了李先的用意,把药瓶重新放进怀里,走出屋子,和李先站在一起。 “你今晚要去拼命?” 长时间的沉默后,李先点了点头 “对方的目标本来就不是慕侠,甚至不一定是我,其实我可以再等等,但出手的人中有一个是我们李家的世仇。” 又是一阵更长时间的沉默,东方明似乎做了个决定,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铺子我接了,但我不打算白要。” 飘进屋檐的雨水打湿了李先的青色儒衫,他前襟上的颜色有些发深,听完这句话,李先缓缓转头,透过密密的的雨丝,看着东方明。 东方明却没有转头,只是凝望着院中的雨幕,悠悠的说道: “我没和人结拜过,我来的地方也不流行这个,但我们那里的人都听说过一个故事,故事里有三个人也是结拜兄弟,他们在桃园结义,誓同生死,我们那里的人很崇拜他们,崇拜他们那种同生共死的义气,我要是不来这里,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去效仿这种义气,但今天我好像有这个机会了。” 随后他转头看着李先,目光坚定而诚挚。 “大哥,春秋时羊角哀、左伯桃曾舍命全交,今天小弟也想爽上一把!” 李先目光炯炯,盯着东方明,神情从容平静,就像在看着满天朝霞。 “你与慕侠虽然结拜,但毕竟刚刚认识,你……不悔?” “我不悔!有些人就算认识一辈子,最终也不过是形同陌路,只是不知道你这个大哥认不认我这个三弟。” 李先哈哈大笑,先前的压抑情绪似乎一扫而空。 “三弟杀过人?” “杀过几个。” “三弟敢拼命?” “不太敢,但却拼过几次。” 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好,今夜你我就去杀个痛快!我不需要你拼命,情况不好的话你就想法先行离开,毕竟我家这个铁铺还想开下去。” “咱们还有帮手吗?” 李先抬头看看天空中的阴霾,用手往天上一指,那气势似乎要穿透厚厚的乌云。 “或许有,乌云之上有青天!” …… 回到听风赏雨楼,蝶儿似乎已经走了,楼里静悄悄的,也不知道丌官梅是否睡了。 东方明把一头柔顺的散发用绳子系好,仔细的穿上凯夫拉内衣,考虑了一下,把穿越时那套现代服装全部穿上,软壳衣裤,蹬上LOWA军靴,美国产SUREFIRE手电绑在左腿之上,腰带上挂好了工兵铲,然后又从王莽给的那堆衣物里挑了一件鹤敞披在身上。 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怎么看都像个日本浪人,不由得有些嫌弃的皱了皱眉头,把鹤敞脱下来扔到了一边,重新挑出一件棉斗篷披上。 最后,东方明拿起那把杜宾犬,走出屋子来到楼前,敲了敲门。 “吱轧”一声,楼门打开,丌官梅出现在门口,看是东方明,又看了看天色,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话。 “有劳姑娘帮忙保管一下这把刀,在下有事要出去一趟,如果这两天赶不及回来,请姑娘将这刀交给蝶儿。” 丌官梅看到了东方明斗篷内的穿着,眼中闪出一丝怪异的神色,伸手接过杜宾犬,眼光只是扫了一眼精致的皮革刀鞘,不禁又是一愣。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东方明,沉默了片刻点头说道: “你多保重,明日若能回来,那部澄心诀还有些地方要讲给你,另外我个人也有些事情要向你请教。” 说完,没等东方明回答,哐当一声便关上了楼门。 东方明看了看棚子里的黑马,抱了一大堆草料堆在槽里,拍拍马头,转身出院。 他把手插进了软壳衣的兜里,忽然“咦”了一声,随后居然从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黑色过滤阀口罩,这才想起来自己穿越时正赶上新冠疫情肆虐,这东西是标配,不由的苦笑了一下,将口罩带上,深呼了一口长气。 “也不知道疫情怎么样了,好久没穿的这么舒服了!” …… 李先站在铁铺门口等着东方明,他和弟弟李慕侠自幼在江湖中闯荡,管理着长安最大的地下帮派腾蛟帮,经历了无数风浪,又是飞将军李广的后人,眼界极是宽广,不知道见过多少达官显贵和江湖奇人。 他之前听李慕侠提起东方明时,就判断自己这个新认的三弟肯定不简单,早有思想准备,可是当看着双手插兜从远处施施然走来的东方明,仍是被他的打扮唬的一愣。 一件已经被淋的精湿的斗篷紧紧裹住东方明的身体,偏偏里面穿的奇形衣物却极为干燥,只有些许水珠附着在表面,腰间挂着一柄奇形兵刃,在雨夜中不时泛出幽幽的青光。 “宝衣宝刃,我这三弟果然大有来头,慕侠眼光不错!” 李先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满意的点着头。 东方明走到李先的身边,问道:“咱们现在去哪儿?” 李先看着被口罩遮着大半张脸的东方明,微笑说道:“咱们回家。” “那二哥怎么办?” 李先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 “我这个大哥虽然没用,让慕侠受了重伤,可也不至于连个铺子都看不住,今晚整个长安,没有谁敢来这里找麻烦了。” 听着这话,东方明心想看样子这个大哥还是很有背景的,看来只要今晚能活着,自己就绝对不亏,黑色口罩外的眸子里逐渐露出一丝笑意。 “好,那就回家,就咱们两个人?” “对,就咱们两个人。” 正文 第40章 宫闱中的谈话 长乐宫,位于长安城内东南隅,始建于汉高祖五年。 汉高祖刘邦在位时一直在长乐宫居住,自从刘邦驾崩之后就成为了太后的专属寝宫,长乐宫的寓意为“长久快乐”,与未央宫、建章宫并称三宫,因其位于未央宫东侧,故此又称东宫。 太后王政君此刻正坐在长乐宫的大殿里,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戴着用假发和帛巾做成的假髻,假髻上插一支用黄金做的树枝状“步摇”凤簪,步摇上装饰有翡翠雕刻的熊、虎、赤罴、天禄、辟邪、南山丰大特六种动物,簪头上垂下金链,上面镶着一颗硕大的珍珠。 已经六十多岁的王政君微眯着双眼,面色威严,只是年轻时端庄娇丽的容颜已经涓滴无存,殿内明亮的灯光将脸上的皱纹映照的格外清晰,显得苍老而疲惫。 王昭君在身后为她轻轻捶揉着后背,汉成帝刘骜在身前默默的跪坐。 王政君缓缓开口道:“午后淳于长进宫来给哀家请过安,说想让崔灵去城郊上林苑视察新修御园的进度,哀家准了他的奏请,不过崔灵临走时,哀家已经嘱咐过了崔灵,让他相机行事,不必去上林苑。” 刘骜面无表情,恭谨的答道:“母后英明。” 王政君慢慢睁开眼,看看眼前的皇帝,眼中流露出一丝悲哀。 “哀家知道,这些年你心里一直在埋怨哀家,埋怨我把权力都给了你几个舅舅,架空了你这个天子。” “儿臣不敢!” “不用口是心非,你登基多年,很多话娘没和你聊过,你此刻身为天子,但你有没有想过这天子之位怎么来的?娘入宫嫁给先帝时,宫里是什么情况?后宫多少贱人都眼巴巴盼着咱们娘两个死了她们才称心如意,要是没有你那几个舅舅逐渐在外面掌权,咱们娘俩的小命恐怕都难保啊!” 刘骜脸上神情不变,只是脸上的肌肉微微牵动了几下。 “好不容易熬到你继位了,你几个舅舅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们向我要封地,要权力。但你以为是娘宠着他们,想给他们?你当时还年轻,娘毕竟是个弱女子,不靠着你那些舅舅帮你巩固这大汉天下,难道要靠那帮各怀异心的大臣?” 刘骜神情微微一变,面上不禁有些动容,似乎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忍住了。 王政君继续说道:“娘就盼着你那些舅舅们能知足,等他们老了、死了,把这天下太太平平的交给你,这些年,你这几个舅舅做的还都不错,虽然专权,也没有做过出格的事,娘还算欣慰。” 刘骜眉峰挑了一下,说道:“可是舅舅们要的太多了,这些年国库几乎被他们淘光了,去年幽州流民百万入关,饿殍遍地,民怨沸腾,可朝廷几乎都拿不出钱赈灾。要不是王莽去和商人们借钱、借粮,恐怕暴乱就在所难免了。我堂堂大汉,竟然要给商人们打借据,说好话,朝廷颜面何在?朕的颜面何在?” 王政君叹了口气。 “是啊,我也知道到时候了。看着你想要权力了,想当个好皇帝了,我从心里高兴,只是我在等个机会,等个代价最小的机会,现在你四舅大司马王根病重,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刘骜神色一变,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王政君忽然双目放光,一扫龙钟老态,厉声说道: “我已经传旨让王莽把未央宫和长乐宫全部换防,控制住淳于长的禁卫南军,今天哀家就要让朝里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哀家是刘氏的儿媳,母仪天下的太后,天子的生母,不管是哀家的弟弟还是外甥,都别想和我儿子争这个天下!汉室江山姓刘!掌权的人永远姓不了王,更姓不了淳于!” 刘骜脸色大变,双肩不停颤抖,两行热泪已经流了下来,不禁跪服在王政君面前。 “母后!” 一直替王政君捶背的王昭君手却微微停了一下,不过瞬间又开始轻轻的在王政君背上捶打着。 这时,门外忽然想起内侍官的启奏声。 “新都侯骑都尉王莽见驾!” 随着声音,王莽罕见的满身戎装,腰悬佩剑大踏步走进殿中,一分衣甲,拜倒在金阙之下,身上似乎还有斑斑血迹。 “启禀太后、陛下,臣奉旨率麾下羽林骑进宫换防,有部分禁卫南军不遵军令意图哗变,臣不得已斩了两个校尉,诛杀了哗变的士兵,此刻未央宫、长乐宫全部换防完成,特来交旨!” 王政君摆了摆手,制止了身后王昭君的捶揉,站起身来搀起了跪服在地的刘骜,又让王莽起身,这才回了座位,缓缓说道: “这里没有外人,都坐下吧,今天不论君臣,只叙亲情,咱们一家人聊聊天。” 刘骜率先坐到了王政君身边,王莽和王昭君也依言跪坐下来。 王政君似乎感到极为疲惫,将身体斜倚在靠榻上,面向刘骜问道:“自明日起,皇权秉正,你打算怎么发落淳于长?” 刘骜想了想说道:“淳于长毕竟是您的亲外甥,而且陪伴朕多年,儿臣暂时不想治他的罪,只是要收了他的权柄,希望他能识时务,辞官回封地吧!” 王政君点点头,感慨的说道:“他其实也没有篡逆之心,只是这大司马的位置让他等不及了,看昭君回来了,他怕莽儿夺了这个位置,这才利令智昏。你这样处置,足以显示天子的宽宏仁厚,他的党羽日后慢慢的也就为你所用了。” 顿了一顿,看着刘骜问道:“你身为天子,淳于长也算是跟你多年,极尽荣宠,你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官?” 刘骜沉吟了一下,答道:“朝中文武都说他弄权敛财,不学无术,只靠着巴结朕才能身居高位。其实不然,淳于长聪明伶俐,而且博学多才,深谙为官之道,否则在朝廷里,藏龙卧虎,他光靠巴结就能混到今天这地步吗? 朕多年观察,发现他很知道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就拿他敛财之事来说,他就有两不贪,一、国家赈灾救命的钱他不贪,二、边疆征伐打仗的钱他不贪。” 王政君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有此见地,就已经强过你的父皇了,母后我也就放心多了。” 王莽在一边却不自觉的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刘骜看着王莽说道:“淳于长这事,大司马王根虽然病重,但也要向他有个交代,明日你去司马府把他的罪证给大司马看看,朕这两日也要过府探病。 淳于长的禁卫南军这几天暂时归你调度,待朕日后另行安排,慢慢并入你的麾下。 切记传喻南军将校,凡今日参与哗变者,只诛首恶,胁从不问;未参与者,日后皆有封赐。 让你的羽林骑包围淳于长府,但围而不剿,不要惊扰他的家眷,等淳于长自己来宫中请罪。 朕已经密旨令谷永为并州刺史兼任凉州刺史,廉丹为天水太守,由蜀中增兵五万调往天水,配合谷永节制凉州、并州两地军权。 廉丹一向在你麾下,回头你呈一份保荐奏章上来,免得日后他不记得你的好处。” 王莽听着刘骜这些安排,心头微微一凛,赶忙低头答:“臣只求尽忠汉室,只要有利于社稷,不求任何人记臣的好处。” 刘骜哈哈一笑道:“总要有些派系人情,否则所有的事都要朕乾纲独断,那还不得累死,也免得辜负了朕这个风流天子的美名了。朕知道你一向忠直廉洁,守正恶邪,不过有时也要审时度势,必要时也得学学淳于长啊。” 王莽心中一凛,赶忙伏地叩头。 “臣遵旨!” …… 正文 第41章 李家老宅 几乎所有在长安城生活的百姓都知道,北城洛城门外的那座将军府,确切的说曾经是关内侯府,自从几十年前李陵族中三百余口被斩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座府邸一度成了一间让人谈之色变、避之不及的鬼宅。 直到李家平反,李先和李慕侠兄弟搬回来居住,将府邸规模缩小,又把宅子改名“李宅”后,这座曾经的侯府才逐渐焕发了新的生气,加上地处长安城外,不受宵禁的限制,李宅周围从白昼到深夜都充斥着小摊小贩和走街串巷的百姓。 可今天的李宅周围却显得格外安静,平素即使是风雨中也热闹繁华的街道,此刻看不到任何冒雨行走的路人,甚至连犬吠声都没有,仿佛除了被凄风苦雨和肃杀之意笼罩的大宅外,其余的都不存在,李宅也似乎恢复了昔日鬼宅的样子,一片死气沉沉。 早在白天的时候,在李先的安排下,李家的人都已经被搬出了宅院,此刻只有一间孤零零的空宅。 从李记铁铺到李宅这段路并不远,李先和东方明慢悠悠的走着,边走边聊,如同闲庭信步,没用多久便到了李宅之前。 前方的大宅隐藏在黑色的夜幕里,隐藏在萧索的风雨中,只能模糊看到隐约的亭台楼阁,却不知道有多少敌人同样隐藏在这秋风秋雨中的李宅内外。 两人脸上依旧带着笑意谈笑风生,,似乎相谈甚欢,目不斜视的大步向前,直到跨入了朱红色大门。 院内依旧寂静,死一般的寂静,黑沉沉的不见一丝灯火。 埋伏在李宅中的人全是淳于长府中的死士和禁卫南军中挑选出的精悍士卒,他们没有等到预期中的腾蛟帮大队帮众,却只看到了李先和一个打扮古怪的青年像回家一样走进了院中。 长时间的安静过后,确定了只有李先和东方明二人,隐藏在李宅中的敌人决定不再掩饰自己的行踪,随着霍骏的一声号令,伴着连续不断的脚步声,利刀缓缓出鞘的磨擦声,院内、院外、屋顶以及李宅四处,出现了数百个彪悍的黑衣人。 大厅里,有两人缓缓走到院中,为首的是霍骏,跟在身后的是那个神秘的灰衣人,看来今天他并不打算继续在暗中偷袭。 李先面带微笑,指着院中站的如标枪般笔挺的霍骏,对东方明说道:“此人叫霍骏,大将军霍去病的后人,慕侠肩头那一剑就是他刺的。他身边那位先生我就不认识了,慕侠的其他伤口恐怕就是拜他所赐吧!” 东方明看着那个灰衣人,对李先说道:“此人小弟倒是见过,还和小弟交过一次手。” 李先微笑道:“哦?胜负如何?” 东方明微微挺了挺胸膛,黑色口罩外的双眸中笑意盈然。 “小弟侥幸得胜,斩断了这位先生的长剑,又伤了他的左肩。” “啊!英雄出少年,三弟了不起!了不起!愚兄佩服!” 二人旁若无人的朗声交谈,视满院强敌如无物,雨夜里的人群似乎忍受不了对方这种羞辱,发出了轻微的骚动,灰衣人皱了皱眉,踏前了一步,冲二人抱拳一揖。 “稷下学宫袁德思,今日来取李先生性命,那位小兄弟也休逞口舌之力,等下还要还那一刀之赐。” 李先冲袁德思抱了抱拳,却从始至终没看霍骏一眼。 “久仰学宫大名,今日得见学宫门徒,三生有幸,可惜今日不是座谈论道的时机,先生既来取某性命,还请早些出手。” 袁德思点了点头,双眸收缩,缓缓伸手握住腰畔剑柄,手指与沾着雨水的剑柄相握的刹那间,身上灰衣无风自动,周遭天地气息瞬时一变,飘落身周的雨点似乎遇到了一股无形的气障,四下飞溅,如烟如雾。 仓啷一声,长剑出鞘,青芒暴涨,幻出点点寒光,如蛇吐信,快如闪电,直袭李先。 李先原本温和微笑的脸上骤然笼上一层寒霜,一股凛然的肃杀之气自体内发散而出,身周的凄寒冷雨仿佛感受也不堪承受这肃杀之意,摇晃倾斜沉默避开,再没有一滴敢打湿李先那一身青色儒衫。 他双足一点,斜斜跃起,轻巧的躲过袁德思的一剑,右掌一立,挟带着一股罡风,猛击袁德思的后心…… 一旁的霍骏的霍骏见袁李二人已经交手,将手一举,喊了一声“杀”,一群黑衣人便向东方明逼去。 “真他娘的不讲究!”,东方明心里暗骂了一声,左手拔出手电,右手摘下工兵铲,将身体一抖,把淋的精湿的斗篷甩落。 他昨天练了一天的澄心诀,小有心得,方才看李先动手,已经暗运内力,此刻借着这一甩之力,也想像袁李二人一样,将身周雨滴震散。 湿透了的棉斗篷“噗”的一声如同一摊烂泥般掉落在院子的积水中,溅起了一尺高的水花,落下来的雨水不但没被他弹开,反而瞬间哗哗的浇在东方明的身上,差点就把他刚运转起来的内力震散,要不是身上的防水软壳衣裤,此刻早已经变成了落汤鸡。 还没等东方明感到尴尬,两柄闪着雪亮刀光的长刀已经劈到眼前。 东方明右手工兵铲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弧线,将两柄刀磕开,左手一按手电尾部的开关,向来袭的两人面上一晃。 两人瞬间暴盲,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东方明轮圆了工兵铲连续两铲拍脸,瞬间传出两声惨叫,两个黑衣人被拍了个满脸开花,捂着脸痛苦地倒地翻滚。 眼看自己连伤两人,东方明不由得精神一振,口中舌绽春雷,大喝一声,不退反进,体内气息流转,迎向冲上来的大群黑衣人。 他的修行之道虽然刚刚入门,但是已经能将体内气息配合招式用出,比起之前动手已经强了不少,此刻他甩开一膀子力气,使出加强版王八铲法,工兵铲寒光烁烁,左手还时不时放出一道白光,冲进人群之中,犹如虎入狼群,一时间竟然颇有挡者披靡的架势,不断有黑衣人中铲倒地,发出一声声惨叫。 那边的李先和袁德思二人虽然打得生死一线,精彩绝伦,但若论气势这一块却是被东方明拿捏的死死的…… 李先一掌逼退袁德思,转头一看东方明那边,先是一喜,等看清了东方明使用的招式,脸上不禁闪过一丝愕然,恍惚间似乎看到了李慕侠小时候在街头和一群混混打架的场景…… 袁德思被一掌逼退,听到那边惨叫连连,也愣了愣,转头看向东方明那边,不由得眉头一皱,面色显出一丝凝重。 霍骏看着东方明,心中也有些狐疑不定,这打扮古怪的年轻人不知何方神圣,使用的竟像是李家嫡传的路数,左手里不知拿的什么法宝,中者立盲,李家何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正文 第42章 真正的李家武功 率先冲上来的一众黑衣人被东方明的气势所震慑,不自觉的向后退去,东方明见把对方逼退,也停止了追击,往后退了一步,横铲当胸,静观其变。 霍骏皱着眉向身后打了个手势,刚才冲向东方明的那批黑衣人开始逐渐退后,一群左手皮盾右手长刀的黑衣人迅速填补了上来,排了一个小规模的拒马阵,一个个目光森寒的盯住东方明,只等霍骏的命令。 刚才冲上来的是淳于长府中的死士,而此刻这些手持盾牌的汉子却是实打实的禁卫南军中的精锐。 房顶上、院墙上,同时出现了数十名张弓搭箭的弓箭手,寒光闪闪的箭簇瞄准了院中。 东方明暗暗叫苦,刚才虽然先声夺人,但如果面对进退有序,攻防配合训练有素的正规军,他那几下子几乎不可能占到什么便宜,无论对方布阵前压,或是乱箭齐发,自己恐怕都要凉凉,心中不禁长叹了一声,今夜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霍骏左手向空一招,手持长刀的黑衣盾牌手开始逐渐向东方明压上。 就在这时,一旁的李先忽然斜斜的踏前一步,挡在东方明身前,身上的儒衫瞬间鼓胀,仓啷一声,拔出了一直悬挂在腰间的佩剑,冲着眼前的人群冷冷开口。 “这里是我家!” 随着声音,白芒一闪,夭矫如龙,剑气森然,直刺前方一个盾牌手。 李先的剑是一口形制普通的四面汉剑,只是在剑身破鞘而出的那一瞬,隐约能够看到剑身上有很多细密繁复的花纹,随着雨水流到花纹上,如同一道道缝隙被水银补满。 铁骑凿阵一线开,银瓶乍破水浆迸…… 剑身与盾牌甫一接触的刹那被顶成弓状,紧接着一股反弹之力骤然自剑身递出。 “噗”的一声沉闷的声响,如破败革! 剑身穿透皮盾,去势不减,直接刺入了那名盾牌手的左肩。 随着那名盾牌手惨叫倒地,李先手腕轻抖,向前劈出数道剑芒开路,身体随着剑芒直接走进了人群之中。 他在雨中脚不停步,潇洒的仗剑前行,每出一剑便有人惨嚎倒地。 霍骏眉峰紧皱,手伸到背后,暗暗的向身后打了个手势,那群彪悍的禁卫南军开始缓缓后退并悄悄地向两翼包抄,将正面战场留给了淳于长府中的死士。 凄厉的惨嚎之声响彻先前还是死寂一片的李家老宅,挥剑破雨,低声嗡鸣,鲜血残肢四处飞舞,身后的东方明心绪再也难以保持平静,望着宛如杀神附体般的李先,漏在口罩外的一双眼眸中闪出了震惊之色。 东方明看着在夜雨中嚣张前行的李先,看着在他剑下不断倒下的黑衣人,看着周围血花飞溅,他这才知道李家的武功有多恐怖、多霸道。 洒落地上的鲜血,转眼间就已被雨水冲净,但每个黑衣死士脸上那种畏惧之色,却是无论多大的雨都冲不掉的。从他们眼神中流露出的绝望就已经知道,每个人心里都对李先畏惧已极。 忽然间,青芒一闪,一柄剑如蛇寻穴,斜斜刺来,嘶嘶有声,速度似乎并不太快。 可是袁德思这一剑的时间却算得分毫不差,正是李先再次挥剑的一刹,这一剑刺来的部位更是巧妙绝伦。 而真正可怕的,还不仅是这一剑,而是场中还站着一个蓄势待发的霍骏。 与此同时,霍骏手腕一振,他似乎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白光一闪,剑光如同匹练,快逾闪电,直扑场内,剑气在雨中切割出无数条细线,细线与雨水摩擦而过,如同乱弦急奏。 塞外五十弦! 东方明一声惊呼,可是三个人的动作都太快了,以他现在的本事,根本来不及上前救援,他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丝绝望的情绪。 直到此刻,李先脸上一直保持的平静神情第一次出现了变化,双眉一挑,目眦尽裂,口中暴喝一声,手腕微微一抖,手中那把四面汉剑嗡的一声振响,将剑身上的雨水血水化作水珠尽数震起,身周的天地气息骤然一变,弹振而起的水珠凝聚成一把尖锐的锥形,直扑袭来的袁德思。 袁德思身在空中,似乎胸有成竹,左掌一拉一引之间,已经将袭来的雨锥带的偏了一偏,右手剑轻轻一颤,灵巧如蛇的剑身在雨锥上轻轻一点,借着反弹的张力,剑上青芒更盛,而且骤然加速,转瞬间已经刺到了李先的咽喉。 与此同时,霍骏那一式声势惊人的五十弦也已攻到。 李先后力已尽,退无可退,眼见是必死之局。 院中所有的一切,在这瞬间几乎全部停止,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等待着李先倒下的那一刻。 那一式催魂夺命的五十弦所奏出的致死乐章,瞬间没入了体内。 剑光从左肋刺入,又迅速拔出,飞溅而出的鲜血在院中划出了一道红色弧线。 一声闷哼响起,一条人影如断线的风筝般,重重的摔在积水之中,水花四溅。 场中人影骤分,等到东方明看清了场内的形势,惊讶的长大了口罩后的嘴。 袁德思手中的长剑已经落地,满面冷汗混合着雨水滚滚而落,脸色惨白如纸,左手捂着肋下,不断涌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双手,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霍骏,嘶声喊道:“你……你……你为何……” 霍骏神色不变,抖去剑身上的血水和雨滴,冷冷说道: “汉室太庙之内,供有我先祖霍去病的画像,霍家为汉室之臣,此刻虽然蒙冤含垢,却也不敢辱没祖宗!” 说完将手向空中一招。 “杀!” 随着霍骏的命令,方才已经逐渐散开成翼形的禁卫军盾牌手顿时阵型一变,迅速合围,手举盾牌,把淳于长府中的死士围在当中,墙上的弓箭手顿时乱箭齐发,就听惨嚎声不绝于耳,没用多大功夫,那些黑衣死士就全成了黑衣死尸。 霍骏冷冷的看着这一幕,转头对李先说道:“你出手太早了,为什么不让你那位朋友再撑一会儿?大鱼还未上钩,你不怕坏了大事?” 李先只是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却充满着鄙夷与不屑,转身朝东方明走去,口中淡淡的回应道: “你们霍家人太狠,我怕你伤了我三弟。” 正文 第43章 多少阴谋惊风雨 自秦朝起,大户人家的建筑四周都会修建几座望楼来保卫家宅,曾经贵为侯府的李宅也不例外,西北角和东北角都矗立着三层的高大望楼。 一只狸猫被前院的厮杀惊吓,跑进了黑沉沉的楼内,它似乎惊魂未定,双眼闪烁着惨碧色的幽光警惕的打量着周围,一边偶尔停下来舔舔毛上沾着的血水,一边向楼上跑去,厚厚的脚垫让它的行动悄无声息,它似乎觉得,最高处能给它安全感,让它远离那些正在自相残杀的人类。 刚到了三楼的楼梯口,它似乎感觉到了一种更恐怖的气息,忽然全身弓起,毛发全部炸开,碧绿的瞳孔一下子收缩的极小,转身就要逃下楼去。 与此同时,一股无声无息却恐怖至极的剑气瞬间从它脑部刺入,从尾部贯穿而出,将猫身切为两半。直到它血肉模糊的倒下时,两只逐渐失去光彩的眼珠犹自死死盯着楼中的两个人。 楼内一个紫衣红发女子和一个苦行僧,正静静站在窗前看着前院的搏杀。 一阵风从窗棂吹进楼中,拂起少女柔顺的红发,露出一张冷艳的容颜,头戴花冠,耳坠金环,显然不是中原装束,左手在身后掐了一个剑诀,方才以剑气斩猫的便是这个女子。 容貌乍一看竟与丌官梅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眼角眉梢多了一份不羁的野性,再配上一头飞舞的红发,显得狂放傲慢。她此刻全神贯注在战场上,眼中流露出一丝狂热且炽烈的战意,犹如一团烈火般在双眸内熊熊燃烧。 苦行僧大约四十余岁,高鼻深目,一身宽大的百衲袍遮住了瘦骨嶙峋的身体,赤着双足,手里端着一个青铜钵盂,此刻看着前院的情形,开口说道: “看来五先生中计了,三先生昨日便来了长安,不知为何至今未见他现身。” 少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冷笑,微嘲道:“学宫这些年自命清高,不思进取,以致人才凋零,早已不复百家争鸣的盛况,而且不服管束自行其事,所以山主才派我前来,就是准备着收拾烂摊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袁德思此刻已经中计,咎由自取,不可再留活口。” 苦行僧眉头微皱,说道:“袁德思乃是杂家一脉武学的最后传人,倘若死在此地,杂家武学就此失传,岂不可惜,此刻若是我与祭司联手,还有机会救下此人。” 少女柳眉微挑,不屑的看了一眼苦行僧。 “怪不得你们万神殿在天竺几百年也没出过一个开悟者,反被人家释迦牟尼尊者开创的释教抢了风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个道理不懂吗?对方这次既然能设计诱杀袁德思,你知道暗中还有没有高手埋伏,万一失手,岂不坏了大事。” 苦行僧合掌当胸,冲少女施了个礼说道:“全凭祭司安排。” 少女面色稍缓,对苦行僧说道:“等下你出手吸引他们的注意,我伺机杀了袁德思。” 说完转过头继续看向窗外,眸中的战意愈发旺盛,喃喃自语道: “那个手放白光的男人好怪。” …… 在距离李宅东北面院墙约莫四百百步外的巷口,有一个骑着黑驴的老道士,背负一柄刻纹古朴的桃木剑,破旧的蓝布道袍已经被洗的有些发白,脚踩芒鞋,肩膀上扛着“铁口直断,未卜先知”的幡子,褪色严重的布料上还有两个破洞,八个大字也是墨色浅淡。虽然长的有几分仙风道骨,却依然掩饰不住一股十足的寒酸气。 看驴头的方向,正是李宅的方向,可不知什么原因,这个道士就停在了巷口,似乎时间就定格在了他来到巷口的那一瞬间。 身下的黑驴被雨水淋的有些不耐,时不时想打个喷鼻却无法发声,想要蹶两下前蹄却像是被什么力量束缚,只是关节微微颤动了两下,便不敢再动。 老道士此刻微眯着双目,似乎在驴背上似睡非睡,可神情却是极为凝重,即使是被冰凉的雨水浇的浑身湿透,也不敢有丝毫的动作,微眯的双眼死死盯住十丈外身穿猩红色蟒袍手撑雨伞的白眉宦官崔灵。 崔灵缓缓的沉声开口: “进一步山穷水尽,退一步海阔天空,请三先生三思而后行。” 老道士脸颊上肌肉微微抖动,寒声问道: “我若不退又当如何?” 崔灵一双细长的凤目霍然放出精光,猩红色的蟒袍在雨中飘摆鼓荡。 “三先生若是再向前走一步,稷下学宫和大汉皇室当年结下那点香火情就算一笔勾销,而且今天我崔灵和三先生只有一个人能生离此地!” 良久的沉默过后,毛驴似乎感到了一丝松动的气氛,向后退了两步,甩头打了个响鼻。 崔灵手持雨伞,面色一缓,向道人说道: “十年前蒙学宫二先生赐了一掌,崔灵一直铭记在心,请转告二先生,若有闲暇可来长安一行,与我了却了昔年恩怨。” 老道士缓缓点了点头。 “定当转告,就此告辞,不劳相送。” 说完,拨转驴头,向远处走去。 崔灵看着道人离去的方向,皱了皱眉,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向着道人远去的背影说道: “还要提醒三先生,皇后和昭仪以后就不劳学宫再费心教导了,只要她们恪守本分,仍然是我大汉后宫之主,崔灵绝不点破。” 老道士在驴上身子一震,催驴继续前行,风雨中传来了他苍老的声音。 “学宫所布之局既已被破,棋盘之上的劫才自然也不足挂齿,不过是两枚弃子,崔貂寺请自便。” …… 随着淳于长的黑衣死士被屠戮殆尽,李宅内的战斗也宣告结束,东方明收起手电和工兵铲,一边大口的喘着粗气,一边向倒在地上的袁德思走去。 虽然算是敌人,但他对袁德思的印象并不坏,想要过去看看他伤势如何。 就在此时。 李先和霍骏几乎同时发出一声大喝。 “不好!” 雨夜中,一个青铜钵盂高速旋转发出阵阵嗡鸣,直袭霍骏。 而随着钵盂袭向霍骏,一个高大瘦削的苦行僧紧随其后,骨瘦如柴的双手在胸前不停的变幻着手印,扑向另一侧的李先。 李霍二人手中剑尚未归鞘,骤然遇袭,都是手腕一振,两道白芒闪烁,迎向钵盂和苦行僧。 “铛”的一声巨响,钵盂被霍骏磕开,旋转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减慢,变了个方向回到了苦行僧的左手之中。 接住钵盂的同时,苦行僧右手向回一拉,撤去了袭向李先的右掌,宽大的百衲衣在风雨中飘摆不停,借着接钵之力,身形向后飘荡,直奔屋顶。 屋顶上的弓箭手还没来得及张弓,苦行僧已经来到眼前,钵盂再次从手中飞出,伴随着嗡鸣声,划出一道圆弧,瞬间响起一片惊叫,屋顶上的弓箭手们纷纷被击落院中。 苦行僧接钵在手,双膝微沉,身体后转,看架势是要转身纵逃。李先和霍骏对视一眼,双双腾身而起,两道白芒交错,剑气纵横,犹如两条夭矫的飞龙,直刺苦行僧后心。 苦行僧发出一声怪笑,微曲的双膝略一发力,身体倒纵而出,钵盂出手仍是划了个弧形,击开了袭来的两道剑光,身体轻飘飘的落在后院。 李霍二人不舍,剑光再起,直扑而下。 正文 第44章 镜花水月 此时的东方明已经走到袁德思身前,袁德思艰难的用肘部支撑起身体,勉强对东方明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正要开口说几句话。 就在这时! 一条紫色倩影裹挟着一道极微弱却速度极快的剑气,悄无声息地从西北角的高大望楼中急射而来,倩影越过中庭后玉足在屋檐上一点,剑气再次加速,下一刻便已经出现在袁德思的脑后! 东方明眼见紫影来袭,惊得大叫一声,手忙脚乱把手伸向腰间去摘工兵铲。 袁德思重伤在身,虽然已经知道变生肘腋,却根本无力闪避。 紫衣倩影如同一团紫云,从袁德思头顶一掠而过,“噗”的一声闷响,剑气已经刺透了袁德思的后脑,又从前额穿出,激射出一股细细的血箭。 袁德思身体重重向后仰去,仍是圆睁着双眼,脸上依然挂着那丝苦涩的笑容。 紫云来势不停,剑气所指,直取东方明咽喉。 东方明这时工兵铲还没摘下来,此刻眼见剑已刺来,心中大骇,百忙之中双手抱头,使了一个懒驴打滚,向后滚出两丈多远,这才堪堪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剑。 紫衣女子落在院中,手里提着一柄黑色软剑,如墨的剑身在雨水中散发着乌沉沉的光泽。 大雨将紫衣淋湿,紧紧裹住充满着青春和活力的胴体,展露出她近乎完美无暇的身材,萧瑟的秋风似乎也垂涎她的美艳,吹起她的裙摆,露出了一双修长的,笔直的腿,她的脚踝是那么纤美,她的双足更令人销魂…… 很可惜,这样一个绝色女子的眼神却没有丝毫的温柔娇媚,只有浓浓的战意与狂热。 她眼波流转,先看了一眼已经气绝的袁德思,又转头看向东方明,面上虽然笑靥如花,却语带嘲弄。 “还以为你很厉害呢,原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既然没用,那就去死吧!” 随着她轻柔的一声“死”字出唇,美艳的脸上陡然升起一股杀气,手中的黑色软剑瞬间被抖得笔直,散发出一股恐怖的杀气,直刺东方明,剑身上所散发的剑气,已然笼罩了东方明身周两丈方圆。 东方明刚才躲开了她的一剑,力已用尽,后力未生,此刻见对方再次出手,知道避无可避,随着鼻端闻到一阵馥郁的花香,他知道下一刻死亡也将一同到来,不禁双眼一闭,放弃了抵抗。 忽然雨夜中传来一声娇叱。 一个白衣女子从李宅外的一株参天古树上高速掠下,手中长剑剑芒耀眼,刺向紫衣女子。 她身在空中,皓腕轻颤,身周天地气息裹挟着无数雨点迅速聚拢,凝于剑尖之上,随着她的一声娇叱,聚拢起来的雨滴化成一面晶莹剔透的水壁,随着她玉璧一抖,水壁后发先至,挡在了东方明身前。 水壁之后依稀出现了那白衣女子的倩影,长剑发出的耀眼白光被水壁折射之后,就如同一弯新月悬于壁后,而女子的一袭白衣在壁后犹如朵朵白莲,随风摇曳。 看到面前水壁乍现,白衣女子在壁后现身,紫衣女子眼中闪烁出炽热而兴奋的光采,手中黑色软剑剑气更盛,樱唇轻启,娇喝一声。 “破!” 水壁如镜,剑光似月,白衣化莲! 纵然绝美,仍不过是...... 镜花水月! 黑色软剑与水壁接触,发出一阵轻微的破碎声。 镜碎,月散,花残! 水壁被剑气击中,散落成无数水滴,重回大地。 壁后哪里还有白衣倩影,就连之前的东方明,被水壁一挡,也趁机又滚了两圈,脱离了攻击范围。 紫衣女子骤然一惊,心知不妙,猛然抬头。 空中有白衣在天! 一道白芒自上而下如风驰电掣,又似天外飞仙,直奔紫衣女子头顶,剑气当先扑至,撞击着周围的雨水,在紫衣周围绽放出朵朵水莲。 随着一声娇呼,人影骤分。 白衣女子正是丌官梅,此刻落在院中,横剑当胸,挡在东方明身前。 紫衣红发的女子虽未受伤,却是有些狼狈,左臂衣袖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了一双丰盈但不见肉,纤美而不见骨的莹白玉臂。 紫衣女子一瞬不瞬盯着丌官梅,点了点头。 “你是瑶池弟子?” 丌官梅表情漠然,一语未发。 “好剑法,再会!” 随着声音,紫衣女双足一点,腾身而起,随着身形起落,消失在雨夜之中。 后院追击苦行僧的李先和霍骏的声音依稀传来,似乎即将赶回。 丌官梅秀眉微蹙,扭头看了看跌坐在墙角大口喘气的东方明。 “早些回去,我有事问你。” 说完也是纵身仍然向古树掠去,借着婆娑的树影,瞬间消失不见。 东方明此刻惊魂方定,站起来抖了抖冲锋衣上的水珠,小跑到袁德思面前,发现他已经气绝,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悲悯之情。 方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不过兔起鹘落之间,以致于周围的禁卫南军都没来的及做出反应便已结束。 这时李先和霍骏也双双掠来,显然也没有擒住苦行僧。李先看到东方明没事,长吁了一口气,不过转头看到死在地上的袁德思,不由得眉心打了个结。 萧瑟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却已经有了渐小的征兆,今夜李先用自己做饵,为得就是要铲除稷下学宫在长安城中的布置,至于为什么李先能够做饵,天下也只有寥寥数人知道,甚至连弟弟李慕侠都不清楚。 霍骏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的袁德思,摇了摇头,对李先说道: “李慕侠重伤是意料之外,我没下重手,他手脚上的伤都是此人出的手。” 李先淡淡回应道:“这次是为了朝廷效力,我和慕侠可以不计较,但是咱们两家的百年恩怨总有一天是要算一算的。” 霍骏沉默片刻,咬了咬牙,沉声说道:“司马府已经给我录了名字,这是陛下的意思,今日事了,我要去雁门关军前效力,积攒军功替我们霍家雪耻,要是我能活着回来,三年后还是在甘泉宫,我等你们兄弟一战。” 李先回头盯着霍骏,默然良久,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我等你!” 霍骏打了个手势,留下二十几个士卒清理战场,打扫庭院,随后带着其余的禁卫南军撤出了李宅。 东方明和李先并肩站在屋檐下,默默地望着院中的一片狼藉。 李先痴痴的望着逐渐变小的秋雨,心中感慨万千。 今夜之后,很多人的人生将发生改变,他的腾蛟帮不但可以把长安城的市井全部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李家也将重新进入朝廷的权力核心,但是那些逝去人,逝去的一切,却再也难以追回,究竟值不值得,只有当局者自己才能做出衡量…… 正文 第45章 “杜宾犬”是谁的 泪尽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自从十年前赵飞燕如愿以偿的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昔日的废皇后许娥就一直居住在长安城北麓的长定宫中。 可是从今年年初开始,许娥似乎重新看到了一丝希望,自己的姐姐成为了淳于长的妾室,又把淳于长带进了长定宫,尤其当淳于长亲口对她许诺,答应她让刘骜再次复立她为左皇后,久居冷宫的她便信以为真,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左皇后”幻想中。 许皇后今天很高兴。 她坐在妆台前,脸上潮红未褪,看着铜镜里的人影,心里也不禁对自己觉得很满意,虽然年过三十,但此刻容光焕发,看起来仍然美艳照人。 在冷宫的十年让她早已经学会了忍受寂寞。 她一向很懂得保养自己,可是她也明白,仅仅是会保养容颜,是不足以让她回到天子身边的。 所以在今年春天,当自己的姐姐带着淳于长来到长定宫的那个晚上,她用了一种她自认为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 她是个依旧美艳的女人,淳于长是个大权在握的男人,而那天晚上的风吹得又是那么温柔。 他回头看了一眼正斜倚在榻上的定陵侯淳于长,想起了那天晚上,脸上的潮红不禁又添了几分。 淳于长看着她美丽的脸,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十年了。"他叹息着问许娥,"你从未央宫搬出来是不是已经快十年了?" "好像是吧。" 许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表情变化,她认为一个即将回宫当左皇后的人,是不应该轻易表露自己的感情的。 但是她的心却在刺痛,自己从皇后的位置上被赶下来的那天开始算起,不是十年,是九年十二个月零三天。 "这些年来,怀念当皇后的日子吗?" "也没有觉得很怀念,已经快忘了。",许娥淡淡的说。 可是多少个孤独寒冷的冬日,多少个寂寞难捱的春夜,自己真的能忘吗? 淳于长又叹了口气,忽然站起来,走到许娥身后,拿出了一直名贵奢华的玉簪。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这是我对你的一点心意,我为你戴上?" 许娥红着脸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抹羞涩混合着兴奋的神采,她忽然觉得想哭,难道自己终于可以回宫了? “陛下要召我回宫了?” 许娥仍然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着平静。 淳于长温柔的将玉簪替他带好,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冰冷。 “回宫?你我这辈子恐怕都进不了未央宫了,现在王莽的羽林骑应该已经包围了我的侯府,我马上就不再是定陵侯了,。” 说完,转身打开殿门,外面的风雨一下子猛灌进来,出门之前,淳于长回头露出了一丝苦笑。 “你现在可以猜猜咱们两个谁会先被陛下赐死。” 说完,也没撑伞,径直走入了大雨之中。 许娥愣愣的望着殿门的方向,反应了很久,才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凄寒的雨夜中,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绝望哭喊声,良久回荡在长定宫中…… …… 当东方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听风赏雨楼时,雨已经停了。 他跑进厨房,烧了一大盆热水,美美的洗了个澡,换了套干净的衣服,这才去敲楼门。 出现在她面前的丌官梅依旧是一袭白衣,而且身上纤尘不染,就像从没出过楼一样。 两人坐下后,东方明挠了挠头,对丌官梅呲牙一笑。 “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丌官梅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的说道:“我没想救你,只不过有些事需要问你,所以不能让你死。” 还没等东方明感到尴尬,她拿出那把杜宾犬,举在手中,向东方明问道:“这刀不是你的,说实话,你从哪儿得来的?” “不是我的?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 其实这本来是东方明的心里话,只是今晚神经过度紧张,此刻忽然放松下来,一不留神就脱口而出了。 丌官梅娥眉一蹙,娇丽的容颜上瞬间笼上了一层寒霜,冷声说道: “不但这刀是我瑶池之物,你今夜所用的东西大都是瑶池失踪之物,看在你是蝶儿好友,又留我疗伤的份上,这才等你回来好言相询,希望你将这些东西的来历如实讲来。” 东方明脑袋嗡的一声,火气一下子就顶了上来,我靠,抢东西也没有这么不要脸的,看上好东西就说是你的,还有没有王法天理了? 他刚要发作,忽然想起刚才丌官梅救自己时展现的武功,恐怕一百个自己加起来也打不过眼前这个姑奶奶,气势不由的矮了几分,往下压了压火气,冷笑了一声。 “既然姑娘说我的东西都是你瑶池之物,请教姑娘这些东西都叫什么名字,产自哪里?如果姑娘答不出来,可就有强夺他人财物的嫌疑了!” 丌官梅被他问得愣了愣,皱着眉思索片刻说道: “这些东西都是我黄伯伯的东西,我大部分都不知道名字,只是这把刀我记得似乎叫“杜宾犬”。” 这回轮到东方明吃惊的张大了嘴,嘴唇动了几下,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这刀是意大利极端武力公司生产的制式战术求生刀,命名为杜宾犬,就光是这个词汇,就不可能在汉朝出现,现在丌官梅清楚的说出了这三个字,东方明心里不禁升起了一阵寒意,头皮有些发乍,后背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稳定了一下心神,看着丌官梅,表情极为严肃。 “姑娘,我正式请问你,你是不是穿越过来的?” 丌官梅眉头皱的更紧,冷冷的盯着东方明,不耐烦的表情中夹杂着一丝茫然。 “什么叫穿越?” 东方明看着她的神情完全不像说谎,长吁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下定了决心,不管怎样,看来她都和未来世界有着一些关系,干脆和她开诚布公的谈谈,也许会有些线索。 打定了主意后,他郑重的对丌官梅说道: “姑娘,这是我一个极大的秘密,我可以告诉姑娘,但是还请你听完后务必替我保密,另外,作为交换,我也有一些问题要问姑娘,希望你也能如实回答。” 丌官梅看他一脸挚诚,面色也缓和了下来,想了想,认真地点了点头。 于是,东方明打开话匣子,把自己怎么来到汉朝的来龙去脉一股脑地讲给了丌官梅。 丌官梅静静的听他说完,默默无语,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 屋里安静了许久,东方明咳嗽了一声,开口说道: “姑娘,该说的刚才我已经都说完了,绝无半字虚言,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丌官梅忽然对他摆了摆手,回身取过了那个她平素背在身后,似乎片刻也不愿离身的长条形木匣,推到了东方明身前,犹豫了半天,娇美的脸上忽然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羞红。 东方明的注意力被匣子吸引,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只听她缓缓说道: “我知道你有问题要问,不过在问之前,你得先看看这个木匣,如果你打开这个匣子,我才可以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东方明皱了皱眉,抬头看看丌官梅,发现她脸上的表情极为真诚,并没有想耍赖的意思,这才开始仔细的打量起木匣。 正文 第46章 扑朔迷离 木匣竟然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浅黄色泽,纹理淡雅,质地温润,隐隐还有一丝幽香萦绕鼻端,上面雕刻着古朴的花纹,雕工精美细腻,上面挂着一把青铜锁。 木匣的做工精细,材质名贵,但东方明并不惊讶,真正让他震撼不已的是却是那把青铜锁 锁是汉代常见的三簧锁形状,只是被改造成了密码结构,五个密码转轮上面雕刻的竟然是数字,而且还是阿拉伯数字! 东方明从小就喜欢做些金属手工制品,家里又不缺各种金属,他的业余爱好之一就是做锁,一般的普通密码锁,只要有锉刀和钳子,他根本不需要借助其他机械就能完成,这种三簧锁就是他平时最喜欢做的一种。 现在让他毛骨悚然的是,这把锁越看越像是自己做的,尤其是一些细节处显示出来的打磨习惯,几乎和他的制作手法一般不二。 他拉了一下,发现是锁住的,强忍住心中的惊疑,向丌官梅问道: “锁的密码是什么?” 丌官梅似乎听得懂密码的意思,柔声说道:“我也不知道,黄伯伯交代了开锁的办法,但我听不懂,只是记了下来,他说用圆周率小数点后的前五位开锁。” 天哪!到了此时,东方明已经可以断定她说得那位黄伯伯一定是个穿越者。 他转动青铜锁的密码,排列成1、4、1、5、9,只听咔哒一声,机簧轻响,锁随之打开,他迫不及待的掀开了木匣,等看清了里面的东西后,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一股强大的恐惧感笼罩了他的全身,让他不自觉的发出一声呻吟。 由于极度的紧张和激动,他的手臂有些微微发抖,指着木匣颤声问道: “这……这……怎么会在你这里?” 木匣中垫着一张洁白柔软的貂皮,貂皮上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把古剑,正是东方明穿越前那间密室中放着的那把商周形制的古剑,尤其是尾部那颗眼球型的红宝石,此刻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愈发晶莹剔透。 丌官梅看到了东方明失常的反应,却并没有什么惊讶的神情,似乎在她意料之中。 “你认识这把剑对吗?你的原名叫董方铭对吗?” 连续两问,让东方明瞬间感觉如遭雷击,有点喘不过气来,良久,才用呆滞的目光看看丌官梅,结结巴巴的问道: “你……你……怎么知道的?” 丌官梅看了一眼那柄剑,说道:“既然是的话,我受黄伯伯的委托,可以回答你所有的问题,只要是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 东方明深吸了一口气,极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屏气凝神,问道: “姑娘怎么知道我的本名叫董方铭?” 丌官梅平静的回答道: “我不知道,但是黄伯伯说如果有人认得这把剑,就问问他是不是叫董方铭,如果是的话就可以回答他所有的疑问,如果不是的话就可以不说。” 东方明想了想,又问道:“这是把什么剑,怎么会在你这里的?” “这是我们瑶池传承了上千年的一把古剑,也曾经是黄伯伯的兵刃。” “这把剑有什么特殊的威力吗?比如它后面那颗宝石?” 丌官梅摇了摇头,“除了锋利以外,黄伯伯也没提过它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东方明皱起了眉头,观察着丌官梅,发现她神色平静,语气也很诚恳,绝不像说谎的样子。 “姑娘能详细给我讲讲你那位黄伯伯吗?他现在在哪里?” 丌官梅如秋水一般的双眸中闪过了一丝哀伤,悠悠说道: “黄伯伯不见了,他就是汉家史书里记载的那位黄石公,也是我们瑶池的护法长老,王母去世后,瑶池里的所有事情都是他做主的,两年多以前,他把这把剑交给我,然后说他要走了,不再回来了。” 东方明听到这儿心里一动,追问道: “他说了他要去哪里了吗?” 丌官梅又摇摇头,眼眶已经有些发红。 见她泫然欲泣的样子,东方明心中有些不忍,咳嗽了两声,缓缓说道: “姑娘不要伤心,并非我有意要提姑娘伤心之事,只是此事对我而言关系重大,还请姑娘见谅。” 丌官梅勉强的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轻声说道: “无妨,与你无关,你尽管问便是。” 东方明想了想,继续问道: “姑娘方才说我的那些东西你黄伯伯也有一套是吗?” 丌官梅轻轻点了点头。 “我之前也没见过,直到他将那把剑交给我的那天,他当时的穿着和你今晚一模一样。” 东方明忽然想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可能,心里不禁有些发寒。 他双手撩起自己的一头散发,面向丌官梅说道: “姑娘请仔细看看,你那黄伯伯长得和我是不是一样?” 丌官梅被他的举动弄得愣了一下,眉头皱了皱,看了他一眼,说道: “不知道,他并不经常出现,每次出现的时候都带着一个面具,只能看到他的头发胡子已经全白了,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后山给王母守墓,不过师姐们说王母去世前他是不带面具的,有机会的话,你可以问问我的师姐们,她们可能见过黄伯伯的样子。” 东方明有些沮丧的放下头发,接着问道: “大汉开国距今已经近两百年,如果你黄伯伯就是黄石公的话,他为什么能活这么久?瑶池真有长生不老药吗?” 丌官梅微微一笑,说道: “哪有什么长生不老药,这是我瑶池的一个重要的秘密,但这个秘密暂时还不能告诉你,黄伯伯还有几句话让我告诉你,你听完再说。” 东方明面容一肃,满脸郑重。 “姑娘请讲。” 丌官梅抬手理了一下鬓边的青丝,注视着东方明说道: “黄伯伯说他所有的秘密都锁在天谕阁的几卷天书中,你有机会进天谕阁看到天书后自然明白。可是如果你想知道瑶池的秘密,就必须接替他来做瑶池的护法,否则瑶池的一切与你无关。不过是否做这个护法,可以等到你见过天书以后再说。” 东方明愣了愣,心想我连状况都搞不清楚,当什么护法,再说就我这三脚猫的本事,自己都不见得护得住,拿什么护法?而且看样子这个黄伯伯和自己瓜葛肯定极深,此举必有深意,暂时不问也罢。 一阵长久的沉默,东方明此刻感到一切虽然有了些头绪,却仿佛更加扑朔迷离,想了半天,问道: “姑娘此来长安是特地找我的吗?” 似乎这句话让丌官梅有些出乎意料,面上不自然的一红,白了东方明一眼。 “我怎么知道你会来长安?是黄伯伯让我来找大汉天子赴百年之约,取回我瑶池的一样东西。” 正文 第47章 两碗煎蛋面 东方明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问道: “你黄伯伯会打铁吗?还有我的那几张羊皮也是你黄伯伯的?” 丌官梅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 “黄伯伯确实会打铁,蝶儿那把枪就是他打造的。但是你那几张羊皮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也没见黄伯伯用过上面的武功。” “你的武功那么厉害,是你黄伯伯教的吗?” “不是,我练的是瑶池传下来的功法,但是黄伯伯的武功很驳杂,他懂得很多东西,一些我不懂的地方都是问他的,比如松果体,就是他给我讲的。” 听完这些,东方明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他感到丌官梅说的那个黄伯伯,极有可能和自己有很大关系,甚至就是自己,但是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 太多的东西以东方明现有的物理学知识都没办法解释,如果说自己穿越到汉朝是无意中打开了一个虫洞,那么那个黄伯伯如果也是自己的话,为什么会出现在几百年前?他怎么能活了那么久?他现在去了哪里? 打开一个虫洞并且维持虫洞的稳定是需要极为巨大的能量的,就算是在2020年也只是理论上可行,即使把地球上的核能集合起来,也不见得能成功,因为根本没有技术能力在穿越过程中保持虫洞的稳定,通过量子纠缠理论上倒是能实现三维空间内点对点的跨越,可是也仅限于微观世界,并且要跨越千百年的时间,人类根本无法控制。 他又拿起那把剑反复端详,自从在密室中见过它之后,这把剑的触感和挥动的手感几乎是他一生都难以忘记的,他又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后面那颗眼球形宝石,忽然问道: “姑娘,你有没有见到过一颗和这个长得很像的红宝石,但是比这个大得多?” 丌官梅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东方明急忙追问道:“在哪里,是不是一间屋子里?” 接着他比比划划的把那间密室的布局说给了丌官梅。 听完东方明的大致描述,丌官梅蹙起了眉头,轻轻地摇摇头。 “不是,我是在一副画上见到的,而且那颗宝石也并没有被镶嵌起来,而是被一群人供奉着祭祀。” “那副画在哪儿?” “那副画也是黄伯伯的,他失踪后把那副画留在了他闭关的山洞里。” 两人又聊了几句,东方明发现丌官梅能提供的信息似乎也就这么多了,皱着眉默默思考,屋里又陷入了一片安静。 过了一会儿,丌官梅忽然说道:“你会做饭吗?我有点饿了。” 东方明这才想起自己只吃了半个面饼就去跟着李先拼命,回来后又被这些信息刺激,一时忘了饥饿,此刻一经她提醒,瞬间感到饥肠辘辘,冲着丌官梅愧赧的一笑,说道: “只顾着向姑娘请教问题,忘了吃饭,我这就去厨下弄点吃的。” 说完赶忙跑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东方明端着两碗热腾腾的汤面回来,每碗面上都摊着两个金黄嫩白的煎蛋,显得极为诱人。 两人都很饿了,连丌官梅似乎也抵御不住煎蛋面的诱惑,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显得香甜至极。 东方明大口吃着面,东方明注意到丌官梅的眼圈又有些发红,心里有些诧异。 “难不成她们瑶池平时吃不上饭?一碗煎蛋面就感动这样?” 丌官梅忽然抬头,轻声的说了一句: “面真香,和黄伯伯做的味道好像。” 东方明正好也抬头看她,两人四目相对,丌官梅面上忽然泛起了一丝红晕,在灯光映衬下更显得容颜娇丽,美艳不可方物,东方明心中不由得一动,心头狂跳,赶忙继续低头大口吃面,不敢再抬头看她。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丌官梅忽然说道: “你的内功进境很快,很出乎我的意料,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似乎一夜之间就到了内观的境界。” 东方明一听,立马来了兴趣,问道: “内观?境界?内功都分几个境界?” 丌官梅说道:“世间百家的修炼法门大多脱胎于道家,除了阴阳家和天竺的释教以外,大多数流派对于境界的分类都是大同小异,比如我们瑶池按照内功循序渐进的修炼过程,把其中的六个分水岭称为境界,分别是内观、不惑、天人、司命、渡劫。 因内观而不惑,因不惑进而达天人,因达天人而能司命,因能司命则必渡劫。” “那姑娘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我差不多是刚刚进入司命境,黄伯伯不让我破境太快。” 东方明点点头,问道:“一般每破一境需要多长时间?” 丌官梅微微一笑,说道:“这个因人而异,看个人的天赋造化,哪有那么容易破镜。我一个师姐从内观到不惑用了十年,但是从不惑到天人却只用了八个月。” “啊?十年?” 东方明顿时一阵头大,原来内功这么难练吗? “你从内观到不惑用了多久?”,他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丌官梅犹豫了一下,说道: “我不知道,我似乎从记事起就已经是天人境了。” 东方明惊得差点把嘴里的面条喷出来,连忙竖起大拇指,不失时机的恭维道: “天生天人,姑娘了不起!”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似乎是个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丌官梅平素对大部分东西表现的都很淡漠,但此刻听了东方明的夸奖,一双美丽的剪水双瞳似乎也平添了几分光采,继续说道: “每个人的修行速度都不尽相同,但是黄伯伯说过,每一境都要走的极为扎实,否则不仅后面会越来越难,而且容易走火入魔。并且受自身的天赋限制,每个人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也不同,很多人可能终生就止步在了内观和不惑两个境界。” 东方明点点头,问道:“你黄伯伯到了什么境界?” 丌官梅脸上露出了一种神往的表情,缓缓说道: “黄伯伯应该早就突破了渡劫的境界,没人知道他达到了什么样的境界,除了指点我们的时候,谁也没见过他和人动手。” 基于之前对那个黄伯伯的推测,东方明瞬间觉得自己大有希望,不自觉的挺直了腰板。 “那阴阳家和释教的修行又是怎样的呢?” “黄伯伯很推崇释教,有两位天竺的僧人还去瑶池找过他,和他在后山整整待了两年。至于阴阳家,黄伯伯似乎也不太懂他们的法门,而且黄伯伯好像很忌惮他们,我从没见过阴阳家的高手,只知道他们不需要修炼自身,只是借助一些符咒和事物的排列就能聚拢天地气息,黄伯伯说遇上阴阳家的高人最好敬而远之,尽量不要和他们为敌。” 东方明若有所思,忽然问道: “这世上都有哪些很厉害很有名的高手?” 丌官梅愣了愣,蹙起了眉头。 “我这是第一次出瑶池,黄伯伯也很少说这些事。只说起过他和蓬莱剑派的剑圣李青莲交过一次手,但没分出胜负。” 说到这儿,她看看东方明,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黄伯伯还提起过一个叫谷鬼子的人,但只说过一次,那次黄伯伯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声音也变得很凶,还发了好几天的脾气。” 东方明瞪大了眼睛,有些发呆,心里又有点迷茫。 “我的天!这世上难道真有鬼谷子这个人?而且看样子还是活的!这些人都是怎么活了这么久的?而且看来鬼谷子和黄伯伯似乎有些故事。” …… 随着两碗煎蛋面下肚,两人也结束了今晚的长谈,雨后的夜空逐渐变得晴朗,随着乌云的散去,月亮再一次出现在天际,如同镶嵌在墨蓝夜空上的冰盘,散发出的银辉透过几丝羽毛般的轻云,洒满了长安城的每个角落。 正文 第48章 皇权秉正 清晨,随着下了两天的秋雨忽然停止,一抹曙光出现在东方天际,渐渐地在地平线附近裂开一条缝隙,一会儿,缝隙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宽,同时越来越亮,几道霞光射向天空,忽然一弯金黄色的圆弧,冲破晨曦,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一轮喷薄而出的红日透过晨雾密密斜斜地洒满了大地。 飞阁流丹,气势雄伟的未央宫前殿上,终日沉溺酒色的汉成帝刘骜罕见的升了早朝,一袭黄色滚龙袍,头戴十二旒冕旒冠,端坐在大殿中央的龙榻之上,面前的奏案上摞着向小山一样的竹帛奏章。 御榻左侧出乎意料的设了个锦枰,跪坐着一位身着宫装华服十六七岁的少女,明眸善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正是蝶儿。 金阙之下,百十位手持笏板的官员分文东武西站在两旁,很多人都深埋着头,身体微微颤抖,脸色极为难看,大气都不敢出。 这些朝廷大员们一年到头也见不到皇帝几次,很多人几乎都已经忘了这位天子的存在。可直到今天,他们似乎刚刚明白,龙座上这位口碑极差的风流天子仍然是整个汉王朝权力最大的那个男人。 刘骜扫了一眼案上那连夜送来的小山一样的奏章,目光转向下面黑压压的群臣,眼神里带着一丝嘲弄。 “朕今日升殿,本来是想和诸位爱卿讨论昭君之女蝶儿晋封和硕公主的事情,不过看来你们的消息很是灵通啊,一夜之间,弹劾定陵侯淳于长的奏章就在朕眼前堆了座山,倒是出乎朕的意料,那你们先说说吧,定陵侯应该怎么处置?” 群臣一阵轻微的骚动后,几个大臣出班跪倒,群情激昂,纷纷开口。 “臣觉得淳于长欺君罔上,罪不容赦,理应斩于市曹,以儆效尤!” “淳于长实乃我大汉立国以来第一奸佞之臣,纵然夷其三族,亦不为过!” “陛下,淳于长不斩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慰民心啊!” 这时,那位以“凿壁偷光”闻名于世的安乐侯丞相匡衡,忽然站起身来,满面通红,义愤的说道: “陛下,淳于长无父无君,为天下儒生之耻,令我大汉读书人斯文扫地!今日若不诛此獠,老臣……老臣情愿撞死在殿前!” 说着,作势便要向一旁的明柱撞去,身边一群大臣蜂拥而上,将他抱住。 刘骜冷冷的看着这幕闹剧,忽然失声大笑,讥诮的笑声回荡在大殿,久久不绝。 下面跪着的那几个大臣似乎听出刘骜笑声不善,一个个噤若寒蝉,伏地不起,再也不敢说话。 随着笑声逐渐停止,刘骜的目光拂过他们每个人的脸上,冷笑了一声,对着站在群臣前列的王莽,问道: “王莽,你素来刚直不阿,你说说,淳于长应该如何处置?” 王莽闪步出班跪倒,手捧笏板说道: “臣以为,定陵侯淳于长位高权重,不宜草率处置,否则不仅难塞天下百姓悠悠众口,也有伤天子知人善任之明。况且淳于长任职十余年来,于社稷功不可没,陛下即位后,连续对高句丽、乌孙用兵,多亏淳于长在后方筹措钱粮,才能让我军得竞全功,凯旋而归;近年来,天灾不断,无数灾民流离失所,又是淳于长将各地粮饷调配的极为得当,无数灾民才得以妥善安置。因此,臣以为功过权衡,陛下还需三思,方能安抚天下之心。” 刘骜点了点头,笑着问道:“你与淳于长是姑表至亲,替他求情,不怕世人议论你徇私包庇吗?而且朝野坊间皆知你与淳于长不合,此时替他讲情,不怕有沽名钓誉之嫌吗?” 王莽脸色一整,启奏道:“臣为天下计,为陛下计,不敢分亲疏远近,不敢虑利害得失,唯秉忠直之心,发肺腑之言,陛下若虑世人非议,臣情愿辞官归隐,免伤陛下之明。” 刘骜满意的点点头,示意王莽归班,随后抬头看着殿顶浮雕的的五爪金龙,感慨的说道: “满朝公卿一夜之间上了三百多道奏章,除了王莽、刘向和刘歆父子替淳于长讲情,其余都是弹劾他的本章,劝朕将他严惩,诸位爱卿是今日才知道他的罪行吗?他府上平日车马盈门,诸位爱卿给他溜须拍马之时,怎么不见你们上本弹劾啊?” 随后面色一冷,对着在百官之前跪着的匡衡说道: “安乐侯匡衡,咱们今日先不论淳于长的罪过,你是天下闻名的大儒,朕想先问问你何谓儒道?儒道五常又当何解?” 匡衡似乎没想到皇帝如此问他,不过察言观色,心知不妙,呐呐地低下头没有说话。 “仁、义、礼、智、信,乃儒家五常。 你身为丞相,受爵安乐侯,三年来没有上过一道奏章,在府中独善其身,置天下百姓于不顾,是为不仁;与淳于长十载同僚,此刻他刚一事发,便要置他于死地,是为不义;在朕面前,倚老卖老,大吵大闹,搅乱朝堂,是为无礼;淳于长弄权多年,你身为丞相,不能明查,足见老迈昏聩,是为不智;有以上四点,你自然也不必再谈什么信字了; 仁义礼智信五常俱废,你有何面目在朕面前妄谈儒道?有何颜面恬居于庙堂?今日回府后上个辞官的奏章,念你是两朝老臣,保留安乐侯的世袭爵位,回封地养老去吧。” 匡衡跪在地上,越听越是心惊,不由得逐渐变得面如土色,等到刘骜说完,他浑身不停颤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口气没上来,双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几个殿前侍卫赶紧跑过来把匡衡抬到了殿外。 看着下面瑟瑟发抖的群臣,刘骜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用手将案上那堆如山的奏章全部拂到地上,随后淡淡说道: “淳于长一案,暂且搁置,待有司查明情由后再议。昔日昭君出塞,不辱使命,使汉匈息兵罢战十余年,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今日她的次女蝶儿还朝,朕决意收她为义女,传旨晋封为和硕公主,赐姓刘,赏府邸,破例着女装进太学读书。过几日你们推荐一个出使塞外之人,将此事用国书转交给匈奴单于。” 说完,挥了挥手,站起身来,示意退朝。 群臣刚才看刘骜当众羞辱丞相匡衡,都吓得瑟瑟发抖,唯恐牵连自己,此刻看到刘骜起身退殿,一个个长出了一口气,纷纷跪倒在金阙之前恭送天子。 刘骜看着跪服于地的群臣,一时间心怀大畅,不由的哈哈大笑,随着大笑之声,头顶冕旒冠上的十二道珠帘乱颤,被殿中光线映照,在他的脸上交错出无数道阴影。 前殿屋顶的几只乌鸦被笑声惊动,哇哇的叫着冲天而起,其余宫殿的乌鸦也被感染,纷纷跟着飞舞盘旋,一时间,整个未央宫笼罩在一片鸦啼声中…… 正文 第49章 布衣跃龙门 未央宫内正在发生着自汉成帝登基以来最大的一次风云震荡,可此刻站在御园太液池旁的李先却显得云淡风轻,悠然自得。 他仍是一袭青衫,手心里托着一捧鱼食,在湖中心的观鱼亭中投喂着湖中五颜六色的锦鲤,眼看一捧鱼食撒下,湖中万鱼齐聚,摇尾争食,李先不禁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十几年前,他还是一个和弟弟落魄街头三餐无着的落魄少年,若不是李家平反,甚至都不准进入长安城半步;今日却是即将名动天下的国之重臣,看着湖中条条锦鲤,自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他忽然觉得眼前那条青云大道也不过如此,就像这些锦鲤一般,围着天子献媚逢迎,未必就比得上和弟弟浪迹江湖的时光。 一阵脚步声传来,夹杂着环佩轻鸣,从前殿归来的刘骜在两个绝色宫娥的陪同下,缓缓走进了观鱼亭。 李先见刘骜到来,跪服在地,大礼参拜。 刘骜伸手拉起李先,目光落在他身上洗的有些发白的青色长衫上,不禁笑道: “你经营腾蛟帮多年,怎么还是穷成这样,今日进宫见朕,都没钱买件新衣吗?” 李先面色一整,躬身答道: “这件青衫是臣当年初见陛下时所穿,今日进宫,特地换上的。” 刘骜听完一愣,默然片刻,感慨道: “你有心了!朕那时还年轻,刚刚登基,大权旁落,无所事事,整日里带着张放出宫私访,流连于青楼乐坊,借酒解忧。如今朕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可张放却故去了,你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彪悍少年了,朕这些年之所以不让你入朝为官,就是怕你重蹈了张放的覆辙,一旦遭人陷害,朕担心护不住你啊!” 李先微微一笑,说道:“陛下一片苦心,臣理会得,而且这些年与慕侠混迹于江湖之间,不仅来去自由,还能为陛下暗中效力,也是极为惬意。” 刘骜问道:“听说这次慕侠受了伤,严重吗?要不要传御医看看。” “劳陛下惦念,已经不碍事了,都是外伤,休息个月期程的也就好了。” 刘骜点了点头,看着李先说道: “朕既然已经掌权,腾蛟帮就不用你和慕侠操心了,回头朕传旨,封你为四安将军,让慕侠出任中领军,给你当个副手,把淳于长留下的禁卫南军带好,负责宫廷禁卫,朕信不过别人。” 李先赶忙再次大礼跪拜,叩谢皇恩。 刘骜忽然问道:“听崔灵说,昨夜你身边有个极为豪勇的蒙面年轻人,是什么来历,如果真有本事,你写个推荐奏章上来,让他一起随你为朕效力。” 李先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那是臣新结拜的盟弟,叫做东方明,交往日浅,还不知详细来历。擅长冶铁,脾气秉性和我兄弟到是极为投缘,昨夜他不顾性命,愿意随臣慷慨赴死,的确是个磊落男儿。” 刘骜微微一愣,东方明这个名字好像从哪里见过,回忆了一会儿,忽然想了起来。 “前几日刘歆给朕呈报了一批太学学生的名单,好像有一个叫东方明的,说是东方家族的后人,不知道是不是此人。” 李先也是一愣,答道:“臣没听他说起,容臣回去后仔细查问。” 刘骜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朕今日才算真正的登基啊!自此以后,不一定非要家世显赫,只要有本领,有才干的青年俊彦,朝廷都可以重用,而且可以破格提拔,不必墨守成规。 比如这个东方明,就算他不是刘歆说得那个东方家的后人,哪怕出身卑贱,只要你觉得是人才,可以直接带来见朕,朕要量才录用。” 李先低头答道:“臣遵旨!” 两人站了半天,刘骜似乎有些累了,拉着李先坐下,说道: “前夜瑶池来人了,要讨回五岳真形图,朕已经答应了,可惜天谕阁历经几代祭酒和博士,近百年来都没弄明白五岳真形图的作用,更不用说解开天书的奥秘,你在江湖多年,和稷下学宫打过交道,这些年还秘密负责着天谕阁周边的安全,有什么线索吗?” 李先皱起了眉头,想了想回答道: “稷下学宫自从孝武皇帝后,人才逐渐凋零,直到近年才渐渐恢复生气,这些年他们的活动似乎就是要确定天谕阁的位置,目的不言而喻,必定是觊觎那几卷天书。” 刘骜看着太液池水,若有所思。 “天书三卷,留侯张良只解开了兵、武两卷便能助高祖开基立业,定鼎中原,留侯曾说,第三卷乃是治世之篇,若是解开便能使江山永固,万载不易其主。” 刘骜与李先君臣交往多年,极为信任李先,这些事情也只是大概说起过,此刻见刘骜详细提起天书之事,李先不禁好奇的问道:“陛下可曾见过那三卷天书?” 刘骜点点头,感慨的说道: “朕自然见过,前两卷不但见过原文,还有留侯张良的译本,我大汉历代名将均曾拜读参详,这才有了我大汉无敌之师。你如今已是朕的心腹之将,过几日朕可以给你一份译本,你好好读读。 但那第三卷治世之篇却被一方石匣锁住,不通数术之学连锁都无法打开,现在朝堂之上,只有刘向和刘歆父子二人精于此道,他二人两代钻研了数十载,可直到今日,也没有什么进展。 当年孝武皇帝与西王母会面时,西王母曾说天书与五岳真形图有莫大关联,孝武皇帝大费了一番周章,才换得借图百年,如今百年之期已近,却仍一无所获,看来朕也未必能看到天书破解之日了。” 李先想了想说道:“那天书既然在石匣之中,用锤凿之物砸开便是,何必如此费力。” 刘骜不禁苦笑了一下。 “若是能砸开,不早就砸了?只是昔日留侯临终遗言,此匣若是强行开启,便是强泄天机,匣中天书必毁,有哪个敢去砸开?” 李先不由得沉默无语。 刘骜忽然展颜一笑。 “昔日孝武皇帝身边的东方朔曾说过,天下兴衰唯看君王治国之策,只要天子有道,四海归心,何必苦苦纠结于一卷天书。朕自此之后励精图治,勤勉治国,便是此生无福看到天书,也不至于辱没了历代先皇。” 李先神色肃然,施礼道:“陛下所言甚是,愿陛下威德加于四海,扩我九州版图,兴盛帝业,臣纵肝脑涂地,亦无憾矣!” 刘骜哈哈大笑,拍了拍李先的肩头。 “好一个扩我九州版图! 这数年来匈奴虽然安定,但可恨那高句丽屡犯边境,你好好练兵,等朕积攒些钱粮,明岁此时,朕让你统兵替朕剿平高句丽!” 正文 第50章 物归原主 太液池中的枯草在湖水中摇摆着微微低语,几只鸳鸯不时的在湖面上扑腾两下翅膀,让宽阔的湖面显得有些孤寂和冷清。 随着李先的离去,崔灵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刘骜的身边。 “陛下,据霍骏的手下回报,昨夜李宅里,杀学宫五先生灭口的是个紫衣女子,另外还有个白衣女子出现,出手救下了李先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听那些士兵的描述,臣怀疑那个白衣女子就是那晚进宫的瑶池弟子丌官梅。” “调查过那个年轻人的背景来历吗?” 崔灵答道:“这人住在城北一间叫做听风赏雨楼的宅子里,宅子好像曾经是段会宗的产业,此人不知深浅,臣的人不敢离得太近,怕露了马脚。” 刘骜望着太液池,眉头不知不觉已经挽起了一个大疙瘩,喃喃自语道: “段会宗的产业、李先的盟弟、瑶池弟子出手相救、弄不好刘歆推荐的那个太学生员也是此人,他到底是什么人呢?看来朕还真要见见此人了。” 沉默了一会儿,刘骜摇摇头,似乎不想再想下去,转头对崔灵说道: “皇后与昭仪姐妹,既然主动向朕悔过,朕决定既往不咎,而且这次若没有她们,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弄清楚学宫的部署。不过你仍然要多多留心,另外不可有半点风声传到太后那里。” 崔灵躬身答道:“遵旨!” …… 长安城中,随着天气的放晴,凝聚在树叶上的雨珠还往下滴,滴落在路旁的小水洼中,发出异常清脆的音响。百姓们并不知道这一夜之间整个长安乃至整个汉室的权力分配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三三两两的走上街头,开始了日常的忙碌。 听风赏雨楼中,丌官梅蹙着眉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忽然她感觉胸口一阵烦躁,气血翻涌,樱唇一张,竟然吐了一口血。她伤势本来就没痊愈,昨天强行出手击退紫衣女子,不知不觉让伤势又加重了几分。 昨夜的战斗加上和丌官梅的长谈,东方明一直睡到中午才起来,洗漱完毕后决定去探望一下李慕侠,他看看听风赏雨楼的楼门紧闭,静悄悄的,也没有打扰丌官梅,跨上黑马,直奔李家铁铺而去。 来到铁铺,伙计们见到他都是恭恭敬敬,他挂念李慕侠的伤势,直接跑到后院进了卧室。 李慕侠已经醒了,魁梧的身躯斜倚在榻上,李先坐在旁边的一个圆凳上,令东方明有些意外的是,他进长安那日遇到的卖艺小姑娘兰儿正坐在榻边,一口一口的喂李慕侠喝粥。 看见东方明进来,李慕侠眼睛一亮,轻轻推开兰儿手里的粥碗,挣扎了几下似乎想起来说话,只是由于重伤的缘故,终是没能坐起来。 东方明赶紧跑过去,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不要乱动,兰儿见到他来,脸红了红,识趣的站起身走了出去。 李先笑着说道:“三弟真是妙手回春,只一夜光景,慕侠就已经好了不少,兰儿这小姑娘也是有心,可能是觉得慕侠这次受伤和他们有关,非要过来照顾他。” 李慕侠虽然身子难以动弹,却仍是强打精神,有气无力的说道: “你昨晚去和大哥拼命,可惜我受了伤没赶上热闹,听大哥说你打架也是勇猛的很,等我好了,咱们一起切磋切磋。” 东方明笑道:“二哥先好好养伤,没事别乱动,免得落下什么病根。” 李先在一旁点头道:“三弟说得正是,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和三弟有话要说。” 说完一拉东方明,走出了屋子。 东方明跟着李先来到院中,看着午后院子里明媚的阳光,回想起昨日大雨中,就是在这里决定和李先一起去拼命,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想着昨夜的血战,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李先扯过一张长凳,缓步走到他身边,拉他坐下,既是结义兄弟,又经过昨夜的并肩浴血,两人的关系自然不同。 李先咳嗽一声,轻声问道:“你的李家刀法是哪里学来的,能和我说说吗?” 东方明对这个问题丝毫不感到意外,他来的时候就已经做了决定,此刻他从怀里拿出了那几卷羊皮,递给了李先。 “这是不是李家丢失之物?我的武功就是跟着这几张羊皮学的。” 李先接过羊皮看了看,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回头看看东方明,眼中似有询问之意。 东方明平静的说道:“大哥,我身上确实有些秘密,现在实在不方便对你说,因为很多事情我自己都搞不明白。我能认识你和二哥纯属偶然,绝没有什么不良企图,你能相信我吗?” 李先目光炯炯,看着东方明,似乎对这个答案稍显意外,不过仍然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 东方明脸色郑重,认真的继续说道:“这几卷羊皮是我无意中得到的,现在可以物归原主了。但是李家的武功我确实练了,我不知道你们李家的规矩,但是我听说偷学别家武功的后果好像很严重,如果需要挑我的手脚筋收回武功的话,那小弟一定会反抗的。” 李先被他说的一愣,忽然哈哈大笑。 “你是我家三弟,学我家的武功何理而不顺啊?慕侠的武功就是我教的,你有什么不懂的,我一样可以教你。” 东方明眼中泛起了笑意,他本就是一张上人见喜的笑脸,此刻更是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李先把那张李陵的陈情表放进怀里,把剩余的两张羊皮塞还给东方明,脸上的笑容里多少有一些促狭的意味。 “我叔祖这张陈情表你没什么用,我就收回了,剩下的武功你留着继续参详。不是我这个大哥说你,你这个三爷还得多练练才是,昨晚你那套乱七八糟的刀法,虽然看着挺唬人,实际上挺给我们李家丢人的。” 东方明想起昨夜李先杀入黑衣人群中时的那种悍勇,确实和自己不在一个档次,脸微微一红,尴尬的笑了笑。 李先忽然问道:“三弟,想当官吗?” 东方明愣一下,明白了李先的意思,摇了摇头,悠悠的说道: “不想,我想回家。” 这个回答似乎又出乎了李先的意料,他想了想问道: “你知道我为谁效力吗?” 东方明淡淡一笑,平静地答道:“能猜出来,恐怕是当今天子吧。” 李先点点头,凝注着东方明缓缓说道: “为天子效力,也不愿意?” 东方明犹豫了一会儿,也注视着李先诚恳的说道: “如果我确定回不了家,可以考虑。” 李先似乎没听明白,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不过很快似乎就释然了,他忽然展颜一笑。 “好,那你就先照看着咱们家的铁铺吧。” …… 正文 第51章 又要上学了 就在李先与东方明促膝长谈时,王莽心事重重的进了长乐宫拜见太后王政君。 刚踏进太后寝宫,他就是一愣,只见王政君脸上尽是感慨之色,王昭君跪在身前,蝶儿一张俏脸此刻已经哭的梨花带雨,仍在不停的耸肩抽泣。 这时正听王昭君在说:“侄女做个女冠也没甚么不好!太后和陛下都尊奉太一,不是一直想在宫中立个道场,又没有合适的主事人,侄女难道不合适?太后您常说一人得道,七祖升天!就是太后和陛下百年之后升了天庭,身边不也得有个亲近人服侍?” 王政君看王莽进来,叹了口气。 “你来了正好,蔷儿这丫头心意已决,不过也算是个办法,谁让她命苦呢,我看就这么办吧!这样以后去你府上也就方便多了,我也算对得起你们过世的爹了。” 王莽神色有些黯然,不过此刻朝野局势大变,淳于长倒台,也不会有人再次设计陷害了,遁入空门倒是最好的一个法子。 于是他躬身答道:“全凭太后做主,另外蝶儿的公主府用的是原来富平侯府的老宅子,如今也修缮完毕了,要不就让她们娘俩搬过去,姊姊束发后也可以在那儿修行。” 王政君点点头,可能是因为伤感而有些疲倦,微微摆了摆手。 “就这样定吧,回头我让天子给她预备一下,既然是皇室女冠,道号就叫“昭蔷元君”吧。这是一辈子的事,马虎了我是不依的!今儿我也乏了,你们都退吧!” …… 长安城这几日的天气格外的好,东方明每天跑到李记铁铺看看李慕侠的伤势,顺便抓时间给蝶儿打造了一口短刀。 只要一回到听风赏雨楼,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躲在屋子里练功,偶尔有不懂的地方就进楼向丌官梅请教。 一晃过了三天,由于第二天就要去太学报到,太阳刚往西边一转,东方明就回到了听风赏雨楼,刚一进院,楼门一开,丌官梅穿戴整齐,背后背了剑匣,手里提着自己的长剑,走了出来。 东方明看她的样子不由得一愣,问道:“姑娘要出门?” 丌官梅点点头,“这几天多谢你了,我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蝶儿刚才来过,说她的公主府修好了,我准备去她那儿住。” 东方明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不过也没有什么理由挽留人家,沉默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也好,姑娘去她那儿确实比在这里方便。” 丌官梅静静的看着他,说道:“你的修行速度很快,出乎我的意料,这几天内观境已经差不多圆满了,就差一个契机就可以破境了。” 东方明挠了挠头,问道:“怎样才能破境?” 丌官梅摇摇头说道:“没有一定之规,破境讲个机缘,时机到了你自然会懂。” “哦,好的。” 不知怎的,一想到丌官梅要走,东方明似乎对修行的事也提不起什么兴趣。 丌官梅也没挪动脚步,两人就这样站着,气氛有些尴尬。 忽然丌官梅平素冷艳的容颜上少见地流露出一丝少女的羞涩,不过转瞬即逝,她咬了咬嘴唇,轻声说道:“你要是什么时候决定去瑶池当护法,这把剑就可以交给你了。” 东方明敏锐的捕捉到了丌官梅的表情变化,心里不禁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沉默片刻后认真说道:“我现在还有太多的事情不明白,而且武功也太弱,不过我争取很快做个决定。” 丌官梅点点头,终于挪动了脚步,送丌官梅出门的过程中,东方明忽然觉得自己走路的动作都显得有些笨拙生硬。 门槛外,二人相对行礼,然后互道珍重。 夕阳斜照,在听风赏雨楼的院外投下了两人长长的影子,看上去那两个影子仿佛模糊的合在了一处…… …… 因为要筹备定陶王世子刘欣的入学典礼,太学停学了五日,今天是重启学门的日子,辰时不到,东方明就起了床,开始梳洗准备。 毕竟是去太学,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他没有再弄混搭风的打扮,老老实实的选了一套黑色曲裾深衣,外披青色鹤敞,包好纶巾,穿了一双青丝履,腰上又悬了一口从李家铁铺精选的佩剑,这才出了听风赏雨楼。 太学在长安城西北七里终南山南麓,元朔五年,汉武帝罢黜百家定儒一尊之后,采纳董仲舒的建议,开设太学,最初只设五经博士,专门讲授儒家经典《诗》、《书》、《礼》、《易》、《春秋》,太学的学生称博士弟子,刚设立时只有博士弟子五十名。 到了汉元帝时,博士弟子已经达到千人,自从汉成帝刘骜即位后,现在的博士弟子已经增至了空前的三千人。 招收太学生,没有严格的选送条件和学龄限制,既有六十岁以上的白首翁,也有十二岁即显名于太学的圣童,不过大多数还都是弱冠以上的青年。家世背景虽然有各地选送的出身略为贫寒的优秀学子,但大多数还是富户子弟,以及身世显赫的公卿子弟。 太学生毕业后的出路各有不同,有的直接入朝成为卿相,有的外放地方官吏,有的开馆授徒,也有学而无成白首空归的。 除一些名将、重臣的子弟不靠太学的资格就可以做官之外,朝廷的大部分官员还是来自太学。 太常司有专门接送太学生的马车,不过东方明还是选择了骑上自己的大黑马,单人独骑,直奔北门而去。 此时旭日初升,远眺终南山,气象万千,山峰之前一片清明,而峰顶更是隐身于云端之上,初升的朝阳投射出的光辉,被山崖反射,向世间洒出片片光芒,感觉十分温暖。 遥望前方山峰下若隐若现的太学围墙,东方明的心情骤然变得怪怪的,自己上了十几年的学,好不容易熬到毕业了,穿越过来又要上学,想想就觉得一阵阵头大。 远远看到了太学的大门,车马逐渐开始增多,慢慢的堵在了距离太学两里地之外的地方,前面无数士兵守住了大道口,普通学子哪怕是富家子弟都被赶下了大道,在两旁等候着排队进入,只有公卿子弟的车驾可以直接放行。 望着空旷的大道不让前行,大批等候的学子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颇有些怨言。 眼看着排起了长龙,看架势没有两个时辰都进不了大门,东方明不禁有些焦躁,将马带上大道想看看前面是什么情况。 东方明骑着马刚刚踏上大道,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密集的蹄声,一百名玄甲骑兵列成两排纵队,拱卫着一个身着龙袍跨骑白马的英俊青年飞驰而来,最前面一个宦官手提长鞭在马上当先开路,一边大喊,一边左右挥舞着粗长的皮鞭。 “闲人闪开!定陶王世子到!” 由于马队奔驰太快,东方明猝不及防,那宦官已经离他仅有数尺,见有人忽然出现在大道上,那宦官大喝了一声:“兔崽子,要找死吗?!” 随着喊喝声,那宦官手中的皮鞭已经径直向东方明头顶抽去。 东方明见马队驰来,本想拨马让路,但对方不分青红皂白举鞭就抽,不由得心头火起,他此刻内观境圆满,怎会在意区区一条皮鞭,一伸左手,嘭的一下将鞭梢攥在手中。 正文 第52章 定陶王世子 皮鞭瞬间便被拉直,那宦官骑术倒是相当了得,借着往回夺鞭的力量,顺势双腿一夹,胯下马一声长嘶,马头左右摇摆,前蹄高扬,在空中顿了一下,方才落下,前掌刨了两下地面,随后四蹄牢扎不动。 身后的马队远远看前边出事,马上骑兵也纷纷勒马。 东方明见他停下,也松开了手,看看对方的声势,知道必是有权有势之人,他也不想惹事,纵身跳下黑马,牵马就想往边上走避。 那宦官险些被掀下马背,惊魂初定,攥着马鞭,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东方明,看对面这个年轻人张了一张英俊的笑脸,看着十分讨喜,身上衣物不算阔绰,却也不显得寒酸,胯下黑马极是神骏,显然是匹战马,可是周身上下却连一块佩玉都没有。 那时的汉人极为重视佩玉,不仅是贵族和士大夫几乎人人佩玉,普通富裕人家也会想方设法弄块玉来装饰,通过佩玉的优劣可以区分阶层。 此时他看东方明身无佩玉,周身上下也没有什么值钱的装饰,已经大致判断此人顶多是个富户子弟,家中纵然当官,也不会是什么大员,而且看东方明牵马要走,似乎是已经怕了,于是双眉一下子就立了起来,向东方明吼道: “狗东西,活腻歪了?敢挡世子殿下的马队,我抽死你。” 随着声音,往前一带马,马鞭轮圆了就像东方明脸上抽去。 东方明这下子是真火了,一伸手再次抓住鞭梢,往怀里一拉,随后又是一抖。 内观境圆满加上他的一膀子力气,哪里是一个宦官能够抵挡的,随着东方明一拉之下,就已经从马背上脱离,还没等跌落在地,又被东方明一抖,身形顿时如断线的风筝,一下子飞出两丈远,以恶狗啃屎的形象,重重的摔在刚刚赶到的世子刘欣的马前。 他挣扎了半天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摔的全是鲜血,门牙也掉了一颗,看到世子,顿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服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今日太学开课,刘欣第一次入学,穿的极为正式,因为世袭王爵,头上戴着九旒的冕旒冠,身穿黑色水德金龙袍,玉带缠腰,腰中左悬佩剑,右挂印绶,漆黑的双眸宛如两点寒星,配合俊美的近乎无暇的五官,煌煌然宛如神子。 事出突然,刘欣剑眉一皱,跳下了白马,身后的骑兵也纷纷下马,肃立两侧等候他的命令。 刘欣先是看了看大道上的东方明,目光又缓缓扫过两旁围观的大批学子,这才低头看了看匍匐在脚下的宦官。 忽然他面色一寒,目光如刀似剑地盯着脚下的宦官,冷声说道: “狗东西,真是我家调教出来的好奴才!你干的好事!” 宦官被他骂的一愣,冷汗当时从额头涔涔渗出,身体不自觉的开始颤抖,呐呐的说道: “不知奴才做错了何……” “嗯?”刘欣冷冷一笑,背起双手逼视着浑身发抖的宦官,“让你开路,谁让你当街殴打太学学子?天下的读书人是你这种腌臜货可以冒犯的吗?” 宦官想到定陶王森严的家法,吓得面如死灰,只是不停的叩头。 “求世子殿下开恩,奴才知道错了,念在我鞍前马后跟了老王爷十年……” “呸!亏你有脸提老王爷,上一个触犯家法的奴才是怎么死的?” “是……是装进烧……烧红了的铁笼子……” “嗯,好记性,来人!给我拖下去,等我回去发落!” 身后立刻上来两个士兵,也不理这宦官的哭嚎,拖死狗一样将他带走。 周围的学子见刘欣如此处置,言语之间又是极为推崇读书人,不由得叫起好来。 刘欣看着周围的学子,嘴角微微翘起,俊美犹如女子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得意之色,不过稍纵即逝。 等众人的声音逐渐平息,他这才转头看着东方明,脸色一沉,冷声说道: “你是哪府上选送的学生?我的家人纵有不是,可你身为儒生,当知天地君亲师五伦至上,当街阻挡本世子马队,又打伤皇家下人,该当何罪?” 东方明本来不知道来人是谁,看他打扮又听他说话才大致猜出这估计哪个王爷的世子,本来看刘欣处置那宦官,心中还在暗暗点头,很是佩服汉代皇室的家教,没想到他忽然对自己发难,不由得一愣,瞬间想起了电影里的一个桥段——“我赔你200万,但我儿子那巴掌怎么算”,心里不由的暗暗骂娘。 “我靠,这小子真能装!这装X的范儿两千年后也不过如此了。” 周围的学子见此情景,又是一阵交头接耳,有些人看东方明不畏强权,伸手惩治了恶奴,觉得过瘾,心里佩服,暗暗替东方明不平,但也有些人被刘欣方才的气度做派折服,觉得东方明确实有违儒家礼法,一时间议论纷纷,一片聒噪之声。 东方明心头火起,不过想到对方毕竟是个世子殿下,权衡利弊,他往下压了压火气,施了个礼。 “这位殿下,尊仆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分青红皂白出手伤人,在下躲避在先,自卫在后,自认并无冒犯之处。” 刘欣似乎没想到对方敢当众分辨,而且语气强硬,不由得一愣,双眸骤然收缩,俊美的脸上瞬间罩上了一层寒霜。 “哦?见了本爵也不参拜,大违圣人礼法,出手伤人于前,撒野无礼在后,此刻还敢巧舌如簧顶撞皇家世子,看来我要替你家的长辈和师长教训一下你这狂徒。” 身后的士兵们察颜观色,便要往上闯,却被刘欣一摆手制止。 “不用你们,他也是个读书人,本爵要亲自动手教训于他。” 他虽是定陶王世子,却自幼习武,受过名师指点,对自己的武艺极为自信,丝毫没把东方明放在眼里,此刻有意要在天下学子面前抖抖威风,因此喝退了手下,右手握住佩剑剑柄,仓啷一声,随着白芒一闪,刘欣已经持剑在手。 东方明不由的怒火中烧,咬了咬牙,这封建社会真是人不如狗,自己不过就是想上大道看看,先是差点挨一鞭子,现在对方居然要替长辈教育自己,这能忍?! 东方明无明业火一起,早就忘了什么太学,什么天谕阁,目光炯炯注视着刘欣,右手也扶住了佩剑的剑柄,冷冷说道: “刀剑无眼,还请殿下三思!” 刘欣从小到大,哪里有人敢和他这样说话,白皙的脸瞬间涨的通红,断喝了一声。 “匹夫着实无礼!” 随着声音,左足斜斜的踏前一步,剑出如龙,直奔东方明胸前刺来,剑尖上逐渐凝聚周围天地气息,白芒闪烁,吞吐不定,境界显然不在东方明之下。 东方明眼见白芒袭来,不闪不避,手腕一翻,拔剑动作快逾闪电,长剑出鞘,一道青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奔白芒迎去。 铛的一声响,刘欣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手中剑被东方明格开,身体也随之蹬蹬退了两步,稳住身形,剑尖斜指地面,静如渊薮。 东方明只觉剑气临体,随着格挡之力,也向后退了两步,消解了他的剑意,横剑当胸,严阵以待。 围观的学子们发出了一阵惊呼,没想到世子亲自出手,更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年轻人竟敢当众还手。 刘欣身后的亲兵见此情景,哪里还敢让世子殿下再次涉险,向前一闯,将刘欣挡在后面,同时把东方明围在中心,齐刷刷的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准备将他乱刃分尸。 正文 第53章 士为知己者死 见此情景,东方明心里有点发虚,惹了个皇二代,自己这次的篓子估计是捅大了。 看来无论是后世还是古代都一样,“打架一时爽,打完悔清肠”,而且刚才和这个世子殿下一交手,东方明就感觉对方剑气森然,虽然看着比自己年纪小,修行境界恐怕还在自己之上,就算单挑自己都费劲,何况现在又被团团包围。 刘欣此刻脸上也阴晴不定,他从小天赋惊人,定陶王为了培养他,特地五上蓬莱,请了蓬莱剑阁的三长老亲自传授他武艺,十五岁便已跨过了内观境的门槛,进入不惑,放眼天下,同龄人中不做第二人想,举世尽知大汉皇室出了一个天之骄子。 可对面之人不过是一个区区太学学生,看着年纪也不算大,随手一击便挡开了自己的一剑,难不成也是名家子弟?怎么从没听人说起过。 想到这里,看着自己麾下的亲兵们围了东方明,也并未阻止,冷冷说道: “将此人拿下,与那个奴才关在一起,等我回去发落。” 定陶王府的亲兵答应一声,就向东方明围了过去。 东方明眼见士兵们举着刀光霍霍的环首刀奔自己杀来,心中暗暗叫苦,后悔没有把手电和工兵铲带在身边,万般无奈,咬了咬牙,便要挥剑迎敌。 忽然,太学方向的大道上传来了一阵密集的蹄声,众人不由得一愣,停住动作甩脸观看。 三十余骑精锐骑兵疾驰而来,清一色黑色大宛国良驹,身着黄色缇直裾衣,外披玄铁甲,背负蹶张弩,腰悬环首刀,手提长殳,马蹄踏处,卷起滚滚烟尘。 东方明眼尖,一看到为首之人,不禁精神一振。 当先一员将官全身戎装,顶盔披甲,居然是多日不见的夏侯杰。 夏侯杰骑在马上,老远就看到了被围在中央的东方明,双眉顿时一挑,胯下用力一夹马腹,直冲向前,围着东方明的定陶王府亲兵一看来得也是大汉官兵,又没得到世子的命令也不敢阻拦,瞬间让出了一个缺口。 夏侯杰翻身下马,来到东方明面前,叉手施了个礼。 “见过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由于刚才亲兵们往上一闯,把刘欣护在了包围圈外,所以夏侯杰没看到刘欣,再加上他从西域初来乍到,也没分清周围的士兵身份,可是刘欣站在后面看得有些发愣。 眼看夏侯杰的装束,不过是个五品杂号将军的打扮,官阶比起自己这些亲兵都高不了多少,直冲进场,不先来拜见自己,到是给对面这个学生施了个礼,难道长安城的规矩和定陶不一样?。 东方明看到夏侯杰到来,长出了一口气,微微一笑说道: “我在大道上走,挡了一位世子殿下的道,这位世子一怒之下,非要将我抓回去发落。” 夏侯杰来到长安后带着一百骑兵在城外驻扎了几天,三日前才接到军令,把他们调归禁卫南军统辖,顶头上司是新任的四平将军李先,当李先听说他们是从西域跟着东方明一起前来的,当然另眼看待,保持他们的编制不变,单独建营,还给他们安排了一个特别的称号“东方营”,又提升夏侯杰当了裨将。今天太学开学,夏侯杰奉令维持秩序,看到这边一阵大乱,这才带了人过来查看。 此刻他听东方明说惹了一位世子,不由得一愣,他知道今天太学开学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定陶王世子的入学仪式,一下子就明白了东方明惹的是谁,眼下李先又去迎接天子和皇后,不在此地,心中不禁叫苦不迭。 这时刘欣已经缓步从亲兵们身后走出,宝剑归鞘,看看场中的夏侯杰,冷冷说道: “你是什么人,归哪位将军调遣?” 夏侯杰看到刘欣,撩战袍大礼参拜,回答道: “末将夏侯杰,是四平将军李先麾下裨将,今日奉命带领标下一百名东方营弟兄维持太学周围警戒。” 东方明在一旁听到夏侯杰说起东方营三字,又是在李先麾下,心中一动,看向夏侯杰身后的士兵,果然全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心底不禁升起一丝温暖之意。 刘欣沉着脸点了点头,也没让夏侯杰平身,对夏侯杰说道: “既然如此,此人犯上作乱,冲撞本爵,你着人将他立即拿下。” 夏侯杰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叩头说道: “回世子,卑职的职责是维持秩序,这位东方公子无意中挡了殿下道路,也不算大过,还望殿下开恩,放这位公子一马,也免得耽搁了您的入学大事。” 刘欣眉峰一挑,发出一阵冷笑。 “本爵乃是汉室贵胄,不过是要抓一个无礼犯上的狂徒,此人什么来历,你要包庇于他!而且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区区下将,也配在本爵面前求情?” 夏侯杰心中一凛,听刘欣口气,心知今日之事已经无法善了,没等刘欣让他起来,双膝一挺,缓缓站起身来。 自春秋起,轻生死、重然诺的信念便已深入人心,直到大汉建国后,士兵们仍然有着极深的士为知己者死的观念。 汉初齐王田横五百义士无视刘邦重金许诺自刎酬恩;霍去病与李广等名将的麾下士兵更是只认主将不惧皇权,这才能屡次以区区千百人大破匈奴。 夏侯杰和这一百东方营士兵隶属边塞西凉军,都是只知道刀头舔血的热血汉子,自打进入西凉军之日起,被灌输的信念就是“谁对我好,我就誓死效忠!”。自从玉门关外东方明从廉丹手中救了他们的性命后,他们早就将东方明供若神明,今天夏侯杰见无计可施,把心一横,已然下定了决心。 他看着刘欣,目光中没有丝毫怯懦之意,缓缓说道: “在殿下眼中,末将实在不算什么东西,但是今日末将接到的军令是不许任何人在太学周围生事,还望殿下三思,速速入太学才是。” 夏侯杰的这个举动实在大出刘欣的意料之外,他原以为东方明不过是与这个小小的裨将认识,或许私下有些交情,万万没想到这个裨将为了此人竟敢抗命,而且看架势甚至敢和自己为敌。 此时刘欣身后的亲兵们已经群情激昂,一阵聒噪,拔出武器,迅速列队,将东方明、夏侯杰以及身后的三十几名骑兵围在当中。 刘欣看看场中的实力对比,脸上闪过了一丝冷厉。 “抗命不遵还不够,还想犯上作乱吗?就凭你们这三十几个人,只要我一声令下,全要横尸当场。” 东方明看此情况,心中一阵感动,想到都是因为自己而起,跨前一步,对夏侯杰说道: “此事和你们无关,你快带弟兄们走,我有办法应付。” 夏侯杰却缓缓推开东方明,对着刘欣一字一顿说道: “卑职军令在身,职责所在,殿下若要一意孤行,休怪卑职冒犯。” 说完拉着东方明往后退了一步,将手一举,大喝一声。 “西凉东方营,列阵迎敌!” 三十多名骑兵早就做好了准备,此时听到命令,飞身下马,行动如风,镇守边关,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士兵自然和定陶王府的亲兵大不相同。十名士兵围住夏侯杰和东方明,从身后摘下蹶张弩,踩住弓弦,搭上弩箭对外瞄准,另外二十人手持盾牌在外围布成圆阵,有的执殳,有的提刀,准备短兵相接。 东方明身在阵中,环顾四周,依稀是当日山道中并肩抗敌的景象,心中一阵阵发热,眼眶不由的一红,握紧手中长剑,和夏侯杰并肩站在一起。 …… 正文 第54章 一直打架一直爽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在太学门前酿成一场流血冲突。 忽然场外又是一阵大乱。 大道之上再次传来了隆隆的蹄声,声势惊人,二百步外,一列五百人的骑兵方队由远而近逐渐亮出队列,与同是负责保卫京城的禁卫南军相比,这支队伍的骑兵兜盔两侧各插一支白羽盔缨,身上玄铁甲具是金色丝线穿成,手持卜字戟,成方阵前进,衣甲鲜明,军容整肃。 白翎羽林骑! 负责拱卫京师的这只白翎羽林骑乃是汉武帝初年李广所建,归天子直接管辖,士兵们的出身经过严格选拔,全是汉军阵亡将士的后代遗孤,所以又号称“羽林孤儿”,个个精于骑射,彪悍骁勇,就是放眼整个大汉军队,也是威名赫赫。 羽林骑中军之中,五名司马府的牙将拱卫着一辆华盖高挑的驷乘双辕马车,腰悬印绶的新都侯王莽怀抱令旗站在车上,队伍之前一匹神骏的红鬃马上,端坐着一个戎装女子,手提长枪,英姿勃勃,正是蝶儿。 今日太学祭祀大典,由于大司马王根病重不能前来,由王莽代表,虽然蝶儿也是奉旨入学,但这道旨意更多的是示恩于匈奴的象征意义,汉代男女大防,尤其是涉及儒家师道尊严,蝶儿自然不可能每日来太学攻读。 太后王政君传诏,由于蝶儿身兼大汉和匈奴双重公主身份,不必依汉家女子礼仪,可以骑马戎装入学。 王莽在车上远远看见太学前一片大乱,两方人马剑拔弩张,眉头就是一皱,蝶儿在队伍之前,看得更是清楚,眼见东方明和夏侯杰被围,柳眉一挑,一提丝缰,身下红鬃马翻蹄亮掌,一马趟翻,直向定陶王府亲兵们的包围圈冲去。 王莽阻止不及,眼见蝶儿已经催马而去,急的一跺脚,赶紧催促队伍快快跟上。 定陶王亲卫骑兵此刻包围圈已成,忽见外围有人冲阵,刘欣一皱眉,脸上显出了不耐的神色,一员领队裨将察颜观色,想要在主子面前邀功,翻身上马,手提长殳,迎向冲来的蝶儿。 两骑对冲,刹那碰面。 那裨将这才看清来的是员女将,心中极为诧异,而且打量对方穿着,已知绝非寻常人物,心头一怯,手中长殳已经收了力道,不敢向前猛戳,横向一拦,只想把蝶儿前冲势头阻住。 蝶儿却是不管这套,她见到东方明被围已经怒火中烧,她自幼在草原长大,骑术精绝,见对方长殳推来,双腿牢夹马腹,身体后仰,轻描淡写地避开对手长殳,与此同时手腕轻抖,枪身在掌中高速旋转,旋即抖出一个漂亮的枪花,顺势直刺,快逾闪电。 那裨将大惊失色,急忙向旁躲闪,可惜仍是慢了一拍,枪尖已经抵住了他的肩头,此时正是两马交错,借着前冲的大力,破茧的枪身弯出了一个惊艳的弧度,噗的一声,瞬间破甲,蝶儿玉臂一振,那裨将一声大叫,摔下马去。 红鬃马去势不停,扎眼间已经来到包围圈外,蝶儿掌中破茧左右横扫,逼开刘欣的亲兵,直冲进场内,这才勒马停下。 她腰部发力,双腿一顺,从马上一跃而下,东方营的士兵护送蝶儿和昭君一路东来,千里相随,此刻见她进场,精神都为之一振,闪出一个缺口,蝶儿手持长枪跑到东方明和夏侯杰身前。 “东方大哥,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东方明心中高兴,自己交的这些古代朋友真是仗义,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动手再说,看来这儿的规矩是“打架一时爽,一直打架一直爽”! “没什么,和对面这位世子殿下发生了点误会。”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刘欣在场中只见一个女子纵马冲来,兔起鹘落之间,便败将破阵,等到看清了蝶儿的娇俏容颜,加上手持长枪,更显得英姿飒爽,不由得眼前一亮。可是看她跑到了东方明身边,神态似乎极为亲近,心头不禁升起一股无名妒火。 此时王莽带着羽林骑的队伍已经赶到,无数骑兵围着四周交错行进,战马踢跳刨嚎,人如猛虎,马似欢龙,一瞬间就把两方人马包围了起来。 王莽下令先把周围的学子们疏散的远远的,自己跳下车,紧走几步来到场中。 夏侯杰认得王莽,福至心灵,赶紧跑过去施了军礼,没等王莽询问,率先开口。 “禀侯爷,末将奉令负责太学周围警戒,正赶上世子马队到来,东方公子的马挡了大道,卑职怕耽误了世子前行,特来维持。大概是世子卫队不明情况,护主心切,这才发生点小误会,末将办事不利,请侯爷按军法处置!” 这番话说得倒是巧妙,给王莽和刘欣都留下了回旋余地,东方明点点头,看来夏侯杰一路东来的两个月和自己学了不少东西,此刻这无耻的样子,颇有点自己的风范。 王莽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皱着眉点了点头,走到刘欣面前,拱手说道: “见过世子殿下,本爵调度不力,致使耽误了殿下行程,和硕公主不认得世子,她与这位东方明先生相熟,一时情急,这才伤了贵属,殿下能否看在王莽薄面上,先入太学要紧,待回去后我一定严惩手下,给世子一个交代。” 刘欣此刻才知道蝶儿就是新晋封的和硕公主,又听王莽的言语之间,对东方明颇有回护之意,不由得有些狐疑,心中暗暗忖到: “这个东方明是什么来头,有禁卫军将校为他誓死拼命,新晋和硕公主又与他相熟,新都侯王莽居然也对他口称先生,似乎极是尊敬,看来今天自己还确实莽撞了。” 王莽此刻实权在握,加上身为天子表弟,论辈分也是刘欣长辈,刘欣当然不能再说什么,对王莽深施了一礼,微笑说道: “侯爷说得哪里话来,此事也怪晚辈莽撞,不过是些许误会,手下人受点轻伤而已,侯爷不必费心!” 王莽哈哈一笑,说道: “如此甚好,陛下和皇后恐怕已经到了,世子快些前去吧,我料理一下也要过去护驾。” 双方施礼别过,刘欣带队上马,直奔太学而去。 眼看王莽出头,一场风波马上化为无形,东方明暗暗感慨,想想当时廉丹在玉门关前倨后恭的混混做派,看来这官场套路和老天津卫的混混实在没啥区别,只要有大了出面,啥篓子都能摆平。 不过此事毕竟是因自己而起,他赶紧走到王莽面前,深施一礼。 “在下一时鲁莽,给侯爷惹了麻烦,实在惭愧无地。” 王莽拍了拍东方明,微笑道: “先生何必客气,也是我近日俗务缠身,考虑不周,应该派人去接先生的。这长安城五方杂地,毕竟不比塞外,先生日后小心谨慎些也就是了。此刻时辰将至,咱们也快些入学才是。” 东方明点头称是,与蝶儿上马,跟在王莽的队伍中向太学前进。 …… 正文 第55章 太学 山名终南,巍巍乎起于沃野之间,直指苍穹; 殿名太学,荡荡乎兴于红尘之内,传颂千古。 经过方才一场风波,学生们开始逐渐进入太学,儒生们似乎受到什么感染,逐渐停止了交流,并非是感受到什么压抑和气势,只是因为发自心中的尊敬而沉默。 朝阳光辉的照耀下,太学坐落在一片由青青草甸铺成的丘陵缓坡之上,起伏不定如同绿色的波涛,太学大门向南而开,正对着远处高耸入云的终南山,正门前两株五人合抱的千年古松,立式峥嵘,虬枝百结,昂首向天,恰到好处的烘托出太学的清雅淡泊之气。 蝶儿仰着俏脸,在马上好奇的东张西望,偶尔回头看看远处那片被云遮雾锁了大部分容颜的终南山,再看看身边的东方明,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笑的眯了起来,满是开心。 开心了没多久,听王莽说自己要去天子和皇后身边,不能和东方明一起,不由得撅起了嘴。 三千余名太学生们进了太学,在一处宽敞石坪前整齐的站好,在太学博士官的指挥下分组,每人面前放了一张小几和一方跪坐用的木枰。 如此众多的学生站在石坪之上,竟是丝毫不显拥挤,可以想象地方何其宽敞。 石坪上方是太学的主要建筑,隐于花树淡雾之中,石坪正中一条笔直的甬道通向其间,汉代建筑本身极为高大,笔直的甬道如同一把利剑,直插高处,显得极为大气。 太学大殿之前,搭了一个九丈高台,台上放置着一张大香案,案上摆好了孔孟二圣的画像。 场中的太学生们一个个屏气凝神,没有人左右交头接耳,都翘首以待,等着天子和皇后的出现。 石坪四周忽然响起一阵中正庄严的宫廷雅乐,随着音乐声音,天子仪仗缓缓进入太学。 十八名羽林骑当先开道,成两列纵队,手中持有九种礼仪兵器,分别是矛、戈、戟、钺、刀、枪、剑、棍、盾,两两相对,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显得威严肃穆。 后面是两辆三马双辕的前导礼乐车,一辆车上竖着一面建鼓,一个彪形大汉手持鼓槌立于鼔旁;另外一辆车上挂着青铜錞与青铜铙,两名鸣金手站在车辕处,合着两侧的奏乐,敲击着节拍。 礼乐车后,天子的六驷之乘缓缓出现,六匹万里挑一的高头健马拉着一辆华盖高挑的双辕马车,刘骜一身龙袍,端坐车上,左侧是皇后赵飞燕,右侧是昭仪赵合德,司礼掌印宦官崔灵亲自驾车,顺着甬道直奔高台。 刘骜车驾之后,是王莽的驷乘之车,王莽身边坐着掌管太学的光禄大夫兼太史令刘向,由刘歆驾车,缓缓通过。 最吸引的学子目光的反而是第三辆车,同样是一辆驷乘之车,华盖之下,左边是一身龙袍俊美无双的刘欣,右边是英气勃勃明眸善睐的蝶儿。 刘欣显得容光焕发,方才在太学门口的风波似乎没有影响他的心情,左右环视,顾盼自雄,还时不时看看身旁的蝶儿;只是蝶儿似乎很不乐意和这个娘娘腔世子同乘一车,嘟着嘴把头扭向一旁,一双妙目眼波流转四下打量,直到看到了站在学子前排的东方明,娇美的脸上才算露出了一丝笑意。 随着后面文武群臣的鱼贯而入,祭祀大典正式开始,经过半个时辰左右的繁琐礼仪舞乐后,先宣布了世子刘欣和公主蝶儿的入学决定,随后刘骜才带着皇后和群臣缓缓登台,净手拈香,祭拜了孔孟二圣,这才在高台上落座。 太学的鸣钟被清脆击响,三千名在院中站立的太学生这才纷纷跪坐在面前的木枰之上。 汉成帝刘骜看着石坪上这些俊朗潇洒的儒生学子,在自己的注视下纷纷跪坐,捻着颌下墨髯,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身旁的赵合德看着刘骜神情,微笑着娇声说道:“恭喜陛下,天下英才皆入我汉室彀中。” 闻听此言,刘骜愈发高兴,不由得哈哈大笑。 赵飞燕见妹妹抢了刘骜欢心,黛眉微蹙,不过马上换上了笑脸,也未说话,只是笑颜如花,转脸望着刘骜,眼神里满是爱慕敬仰神色,如玉笋般的柔夷轻轻握住刘骜的右手。 刘骜看着身侧儿女,两旁文武,无数帝国日后栋梁,不由大生满足之感,忽然间他想到一事,皱了皱眉,转头向崔灵问道: “天谕阁的几位祭酒到了吗?” 崔灵凑到身边,低声说道:“诸葛祭酒和清瑶祭酒到了,不过他说不便出面,正在后殿拟定题目。” 刘骜点了点头,抬眼看了看远方直插云雾之中的终南山,若有所思。 这时有黄门官出列,宣读了一道让众学生瞠目结舌的决定。 本次祭祀大典每位学生写贺文一篇,但是在写贺文之前,先答两道算题,一炷香时间内做完题目者可以直接进入承儒殿面圣。 学生顿时一阵议论纷纷,他们自幼所学,都是儒家五经典籍,汉武帝废黜百家,虽然数科不在百家之内,终归也属于旁门杂学,今日祭祀圣人大典,不先写贺文,竟要先做算题,实在让人不解。 东方明倒是心中一喜,要是让他写贺文才真正的头大,他肚子里那点散装的古文,看贺文都费劲,更不用说写一篇了。 不一会儿,有侍从自后面搬来了一打打的简牍,铺放在众人面前的小几之上,又将算筹递上。 等众人看完简牍上的两道题目,石坪上顿时响起一片哀鸿遍野之声,很多人干脆搁笔不答,只等一炷香后写篇贺文完事。 高台之上,刘欣和蝶儿面前也放了两张几案,两人就在刘骜身前答题, 蝶儿只看了一眼,就把笔放下了,嘟着嘴只盼着大典快点结束。 过了良久,刘欣似乎有了些想法,提起笔来,填饱墨汁,开始演算。 东方明此刻在石坪之上拿起简牍仔细观看,只见上面有两道题。 第一道是一道九宫格填数,行列斜线相加等于十五,对于现代人来说简直就不是个事儿,东方明不假思索,迅速填好,再看下一题。 今有上禾三秉,中禾二秉,下禾一秉,实三十九斗;上禾二秉,中禾三秉,下禾一秉,实三十四斗;上禾一秉,中禾二秉,下禾三秉,实二十六斗。问上、中、下禾实一秉各几何? 东方明挠着脑袋看了半天,光是翻译题目花去了他半柱香的时间,总算搞懂了这道题是什么意思。 优质稻子3捆,普通稻子2捆,劣质稻子1捆,能碾39斗米; 优质稻子2捆,普通稻子3捆,劣质稻子1捆,能碾34斗米; 优质稻子1捆,普通稻子2捆,劣质稻子3捆,能碾26斗米。 如果有优质稻子、普通稻子、劣质稻子各1捆,各能碾多少米呢? 翻译完成,东方明长出了一口气,他不会用算筹,招手叫过一个侍从,要了两张空白简牍,开始列方程计算。 正文 第56章 应试天谕阁 他最后计算出的结果是9.25、4.25和2.75。提笔想往简牍上誊写的时候又犯了难,不知道这几个数字用古文如何表达,抓耳挠腮想了半天,眼睛一亮,开始在简牍上画出了一个个斗的形状,使用最原始的绘画方式给出了答案。 东方明将笔搁下,深深呼吸一口微凉的空气,起身走到前面将简牍交给了监场的博士官,回座静候。 此时一柱粗香即将燃尽,刘欣也完成了答卷,起身将简牍交给了高台之上的刘歆。 简牍上一手漂亮的隶书篆体,工工整整的写着: “上禾一秉,九斗四分斗之一;中禾一秉,四斗四分斗之一;下禾一秉,二斗四分斗之三”。 刘歆看看简牍上的答案,面带微笑,不住点头,转头看向刘骜说道: “恭喜陛下,定陶王世子心思明澈,不愧当世奇才,便是微臣自幼专攻术数,在这个年纪也是不及世子,真乃我大汉皇室之福,天下百姓之福。” 刘骜看看垂手站立的刘欣,眼中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情,笑着点点头。 蝶儿听完,却在一旁偷偷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 …… 太学后面的山坡之上,有一座雅致的凉亭,有一男一女正在亭中对弈手谈。 男子是一个中年书生,浓眉细目,穿着一件洗的极为干净却略显破旧的长袍,脸上似乎永远挂着一种平和安适的笑容,让人一见之下,都会下意识的产生一种亲近之感。 他看了一眼棋盘,眼光望向远处坡下的石坪,看着人头攒动的学子,忽然开口说道: “按师祖谶言中所说,他的转世之人近几日便该出现了。” 女子也是将近中年,面容清丽,气质婉约,拈了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之上,眉头微微挑了挑,说道: “师祖如此大费周章,那鬼谷子真的那么可怕吗?师祖学究天人,如今他的转世之人既已现世,直接给他看过天书,加上咱们阁中师兄弟们,难道还不够吗?” 中年文士一声长叹,说道:“你入阁较晚,据说昔日与鬼谷一战,师祖重伤,西王母殒命,东方朔不知所终,天谕阁自此无主,蜀中五万精骑全军覆没,也未能击杀鬼谷,只是堪堪将其困住而已。” 女子微微蹙眉,说道:“依师兄看,咱们有几成胜算?” 文士微微一笑,拈了一枚白子,缓缓说道: “师祖曾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留一线与人争,但尽人事而安天命,便是这个转世之人,也难保能与师祖心思相同,因此师祖才不让我们将天书直接交给他,倘若此人不愿相助,我等师兄弟唯慷慨赴死也就是了,纵然不敌,也要在人间留下一道浩然之气。” “既然是师祖转世,何谓心思不同?” 文士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一节我也不知,师祖行事神鬼难测,既作此说,必有深意。” 女子抬头看看他,忽然嫣然一笑,说道:“师祖不光神鬼难测,还是天下第一情痴,与西王母百年苦恋,不知这转世之人,能有师祖几分风采?” …… 钟声再次敲响,博士官下场宣读了包括东方明在内的二十几个学生的姓名,让这些人去承儒殿见驾。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轻呼赞叹之声,被叫到名字的几个学生一个个仰头负手,神态倨傲,只有东方明神色如常,也未太放在心上,只是暗暗盘算这次的考核是不是天谕阁的选拔手段。 此时已接近午时,日将中天,金色的阳光照耀下,那座高大的祭台仿佛变成了一座极高的神坛,太学博士官扬雄匆匆走上祭台,施礼见驾后来到刘骜身边,低声说道: “启奏陛下,诸葛祭酒说等下的面试,请陛下和群臣暂退,由天谕阁主持即可。” 刘骜眉头一皱,面露不悦之情,哼了一声。 “天谕阁诸人是越来越不把我这个天子放在眼里了,由他们好了。” 说完霍然起身,带着赵飞燕、赵合德姐妹,在文武的簇拥下,离场而去,只是在离场经过甬道时,对在前排站着的东方明多打量了几眼。 阳光下的石坪暖意融融,随着天子的离去,其余学生重新跪坐,开始撰写祭祀贺文,而东方明为首的二十余人在司礼官的带领下向正殿走去。 太学承儒殿中,灯光明亮,殿内的几个巨大的青铜香薰炉中散发着缕缕青烟,安神定魄的沉香使整个大殿暗香游动。 大殿正中摆着一张巨大的案几,案几后高悬着两幅画像,案几上的香炉中燃着三支檀香,案前跪坐着白发苍苍的太学之首刘向,两旁分别站着儿子刘歆以及刘歆的好友太学博士扬雄。 此时只有东方明一人与刘向相对而坐,其余众学生被安排在殿外等候。 刘向上下打量了东方明一阵,缓缓开口道: “方才的试题,殿外诸生都只做出了一道,一炷香时间能连答两题,只有定陶王世子与阁下,足见不俗,阁下的来历犬子刘歆已经大致与我说明,听说你已经知道天谕阁之事,老夫便不再隐晦,方才的考核便是天谕阁所设初考,若想入阁,还有两关考试,接下来由老夫三人主持第二关。” 东方明其实没想到入学第一日便遇上天谕阁选拔,方才也不过是猜测,此时一听,知道自己所料不错,深吸一口气说道:“请大人出题,晚辈恭聆教诲。” 刘向继续说道:“孝武皇帝废黜百家,可是百家之学并非全是糟粕,我父子与扬雄大人便是我朝专门负责整理百家典籍,去芜存菁,只要阁下通过此关,无论第三关是否通过,都将授予阁下太学博士学生职衔,天禄、石渠、麒麟三阁可以随意出入,其中所藏典籍可随意浏览。” 这时,一旁的扬雄向东方明介绍了天禄、石渠、麒麟三阁的历史来历。 高祖刘邦建国后,丞相萧何就在未央宫中主持修建了天禄阁与石渠阁,搜集大量先秦典籍,百年来,广开献书之路,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 到了汉成帝时刘向、刘歆父子主持两阁,又建立麒麟阁收藏武功典籍。经过多年的努力,无数先秦散佚的图书被发掘和整理出来,集中到三阁的书籍共有五百九十六家、一万三千两百六十九卷。 东方明点了点头,看来自己要是通过了这关,就能相当于汉代的科学院院士,就算进不了天谕阁,起码离权力中心又近了一步,调查起来也有不少方便。 刘歆站起身来,捧来几卷简牍,放在东方明面前,说道: “这是我多年来研究的一门小术,也属数术之学,东方先生请先过目,等下我详细解说。” 正文 第57章 圆周率和游标卡尺 东方明接过这一捧简牍开始翻阅,只看了一卷,便已经心中了然,抬头看了看刘歆,结合脑中的历史知识,已经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了。 刘歆见他放下简牍,正要开口,东方明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的问话,说道: “刘大人想问的莫非是圆率?” 刘歆脸上顿时出现了惊讶的神色,就连一旁的刘向和扬雄神色也是一变。 “正是,东方先生莫非精于此道?” 东方明知道历史上刘歆除了修订山海经外也曾经计算过圆周率,而且还小有成就,但不记得他算的数值是多少,但想来不会达到3.14,而且自己还是不适于透露太多,于是问道: “敢问刘大人多年来算的如何?算到了的是三又一五还是三又一六?” 刘歆一听此言,已经知道这次考核不需要再进行了,而且自己只怕要向对方请教。 “数值每次都不太一样,分的越细,误差反而越大。” 东方明心中了然,知道刘歆必是使用的分割法,将圆周用多边形分割,分的越多,自然越接近圆周,估计是测量工具粗糙,所以算不出太精确的数值。 他正想卖弄一番,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了那把密码锁,还是先搞清楚他为什么要算圆周率再说,于是说道:“在下虽然愚鲁,奈何恩师精于此道,我耳濡目染,也略懂些皮毛,只是不知道大人计算着这圆率有何意义?” 此问一出,刘向父子和扬雄的脸色都有些尴尬,三人互相对视,都皱了皱眉,似乎在犹豫着是否要告诉东方明。 殿内一时间陷入了尴尬,良久,刘向拍了拍刘歆肩头,说道:“反正这位东方贤契也知道天谕阁之事,便大致和他说说也是无妨。” 刘歆冲父亲点了点头,对东方明正色道: “实不相瞒,这数字涉及天谕阁一把秘钥,所以我才穷数载之功,欲得几位精确结果。若是先生懂得此道,还望不吝赐教。” 东方明顿时明白了八九分,估计是天谕阁中也有密码锁之类的东西,弄不好还可能与天书有关,幸亏自己没有直接告诉他数值。 想到这儿,他故作深沉的摇摇头,缓缓说道: “赐教万不敢当,在下的恩师昔日经常演算,我却从没记住过结果,不过刚才翻阅刘大人的手札,家师的演算方法与大人如出一辙,只是所用的测量用具更为精确。” 刘歆眼睛一亮,他浸淫圆率数年,知道按照自己的方法,精确的测量工具才是最重要的,于是对着东方明深施一礼。 “不知用何物测量更加精确,还请东方先生教我,下官感激不尽。” 东方明赶忙站起身来微笑还礼,说道:“雕虫小技,原本不值得藏私,大人请取纸笔来。” 刘歆赶紧吩咐人准备,不一会儿,博士官捧着笔砚进来,居然还有一沓当时极为稀缺珍贵的纸张。 东方明提笔在手思索片刻,开始仔细绘图,不一会儿,一个游标卡尺的图纸便跃然纸上。 他出身铸剑世家,游标卡尺几乎是现代铸剑必备之物,尤其是手柄和护手的安装调教,为求工艺的尽善尽美,经常要用到卡尺来做微调,因此对游标卡尺的结构再熟悉不过,只需要把刻度换成刘歆熟悉的汉代刻度即可。 他拿着图纸向刘歆详细解说了卡尺结构和制作要求,刘歆听得频频点头,一旁的刘向和扬雄也是大为佩服。 此时大殿的耳室中,放才在后面凉亭弈棋的一男一女看着殿中发生的一切,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 从太学出来,已经是申牌时分,王莽安排了马车在门口接着东方明,侍从过来殷勤的接过了他的大黑马,拴在车辕上。 登上马车,东方明才惊讶的发现蝶儿也在车上,看来是一直在等他,好在和蝶儿已经熟了,也没觉得尴尬,车把势甩了个响鞭,往城内行去。 一路安静,蝶儿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容里满是得意。东方明好奇问道:“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蝶儿抚胸微喘,平息一阵后说道:“我笑那个娘娘腔世子,装腔作势的,还不是被咱们打跑了,你说我今天在马上那招漂亮不?” “漂亮!漂亮的很。”东方明望着窗外,脑子里还在想着天谕阁的事情,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侯爷说得哪里话来,此事也怪晚辈莽撞,不过是些许误会,手下人受点轻伤而已,侯爷不必费心!”蝶儿学着刘欣当时的口气说着,忍不住又抿唇笑了起来。 东方明皱了皱眉说道: “今天还多亏了你,不然我和夏侯杰很可能吃亏,那家伙武功不弱,我估计不是他的对手,你以后也切莫招惹他,更何况他还是个世子,真惹了祸,新都侯也不好收拾。” 蝶儿听东方明夸刘欣武功高强本有些不服,不过听了后面他提醒自己,语带关切,不由得心里一甜,听话的点了点头。 “东方大哥,你懂那么多东西,怎么也来太学读书?你也想当官吗?” “当官?我只不过想回家而已。”东方明露出一丝苦笑。 “回家?你家在哪里?很远吗?为什么上太学才能回家?”蝶儿一脸好奇的问道。 东方明被她连珠炮似的发问弄得直翻白眼,赶紧想办法岔开话题。 “对了,我帮你打了一口短刀,正好和我回去拿上。” 蝶儿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顿时雀跃起来,催促着赶车的车把势加快速度。 “你娘还好吗?”东方明忽然想起王昭君,随口问了一句。 听东方明一问,蝶儿脸上的笑容却有些黯淡。 “娘要出家当女冠了,自从来了长安,娘变化好大,奇奇怪怪的,也不像以前那么喜欢和我说话。” 想到娘要出家的事情,小丫头还是有些难过,眼圈有些发红,看着这位让她无比佩服的东方大哥,不由得脱口说道:“其实……其实新都侯是我的亲舅舅。” “啊?此话当真?”东方明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当然是真的,我也刚知道不久,直到娘决定要出家那天,我才知道的。” 东方明眉头打了个结,他模模糊糊感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似乎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只是信息太少,他没法整理出一个清晰的思路。 马车很快就来到了听风赏雨楼的院门口,门口一个中年文士正负手而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似乎一直在等着东方明。 ……. 正文 第58章 两个问题 虽然门前的不速之客看起来并不令人讨厌,东方明仍然皱了皱眉,带着蝶儿下了马车。 文士转身看着走来的东方明,微笑开口。 “东方明?” “正是,敢问先生是?” 文士看了一眼他身边的蝶儿,说道: “在下天谕阁祭酒诸葛铮,不知是否方便进去详谈?” “啊,原来是诸葛先生,失敬失敬,里面请。”,东方明吃了一惊,连忙打开院门,回身对蝶儿说道:“拿了刀你就先回府吧,我和这位诸葛先生有事要谈。” 蝶儿见东方明神色郑重,听话的点点头,等东方明进去给她拿了短刀,她开心的笑着上车返回了自己的公主府,只留下东方明和诸葛铮在楼中相对而坐。 诸葛铮也没说话,只是面带微笑上下打量着东方明,东方明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开口说道:“不知先生大驾光临寒舍,有何见教?” 诸葛铮的笑容变得有些狡黠。 “我的师弟师妹们都对你很好奇,让我来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 “啊?”东方明挠了挠头。 “那您看出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吗?” “不错,不错。”诸葛铮面带微笑,频频点头。 东方明有点抓狂,正色说道:“先生莫开玩笑,今日考试两场,我是否有资格进入天谕阁。” 诸葛铮笑容微敛,温声说道:“资格自然是有,只是想问问你为何要入天谕阁?” “这……”,这句话问得东方明有些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犹豫良久,说道: “听说天谕阁中有一卷天书,我想看看。” “天书里记载的内容你可知道?” “正因为不知,所以想看。” 诸葛铮点了点头,看着东方明,缓缓说道:“我的师祖和我说过两个题目的名字,但他一直没告诉我题目内容,他说有朝一日如果能见到你,让我问你题目的内容。” 东方明眼睛转了转,忽然问道:“敢问诸葛先生,您师祖的名讳能否见告。” “黄石老人。” 东方明点了点头,这个答案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他严肃的说道: “先生请问,只要在下知道,必定知无不言。” 诸葛铮说道:“第一个题目是祖父悖论,敢问何解?” 东方明倒吸了一口凉气,自从他听丌官梅提起了那位黄伯伯后,他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此刻听诸葛铮问起,犹豫了一下说道: “这是假设一个人能够回到过去,他杀了自己年轻的祖父,那么祖父死了就没有父亲,没有父亲也不会有有这个人,那么是谁杀了他的祖父呢?” 诸葛铮听完一怔,呆呆的想了半晌,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随后又问道:“第二个题目是忒修斯之船,敢问何解?” 这个问题就像在东方明脑中打了个霹雷闪电,瞬间感觉灵光一现,一下子让他想通了一些问题,他脸上忽阴忽晴,变幻不定。 诸葛铮静静的看着他,有些诧异,眼中充满了询问之意。 想了良久,东方明这才反应过来,一边措辞一边说道: “有一艘叫做忒休斯的船,长期停在岸边,船身的木材逐渐开始腐朽,于是人们开始给它一根根的更换新的木材。最后,这艘船的每根木头都被换过了;那么这艘船还是原本的那艘忒修斯之船吗?如果是的话,它已经没有当初的任何一根木头了;如果不是,那它是从什么时候不是的?” 诸葛铮听完,眉头紧皱,不自觉的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东方明也仰头向天,苦苦思索。 忽然,诸葛铮放声大笑,声震屋瓦。 良久,随着笑声止歇,诸葛铮望着东方明说道: “受教了,今日方知师祖为何让我问你这两个问题,原来如此!” 东方明也似有所悟,只是他不明白的东西仍然很多,向诸葛铮问道: “天谕阁究竟是个什么所在?天书上到底记载了什么?先生能否明白见告?” 连续三问不由得让诸葛铮又笑了起来。 “这些都是你要告诉我们的,我们虽然身在天谕阁,对这些却一无所知。” 东方明有些茫然,一脸诧异的望着诸葛铮。 “你已经有资格进入天谕阁,但是师祖遗训,还有一重考验在等着你,通过考验后由你自行决定是否入阁,若你仍愿入阁,便可为天谕阁第三代阁主,观看天书后需要和我们完成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东方明头都大了,怎么这么墨迹,让我看一眼天书不就完了。 诸葛铮摇摇头苦笑说道: “这事的前因后果我们也知之不详,想来若无你的参与,师祖也不愿我们涉险,他说如果你不愿入阁,让我们解散天谕阁,就此归隐山林,切勿再蹈红尘,或能避过一场大劫。” “如此说来,您也不知道来龙去脉?” “师祖行事,有鬼神莫测之机,我们亦是不晓。” 东方明向泄气的皮球,颓然的跪坐在榻上,无精打采的问道: “那第三重考验是什么,要是还是术题,请先生赐教,我洗耳恭听。” 诸葛铮笑道:“怎会还是术题,那几道术题无非是确定你的身份,此刻身份已知,自然无需再试,第三个考验是要你自行找出天谕阁所在,你且修整两日,两日后辰时,太学门前找我。” …… 长安城之南的终南山中,云雾深索的群山环抱之处,有一道天然形成的隘口,天气已近深秋,夜长昼短,气温逐渐寒冷,最先承受不住的就是山中的野兽。 就在这深山寒夜之中,那夜曾在李宅出手的紫衣女子施施然行至隘口之前。 虽然身在寒风凛冽的山中,她依然穿的极是单薄,一袭紫衣紧紧裹住玲珑有致的身材,头上花环随风轻摆,媚艳的脸庞被寒风吹拂,略略有些发红,眼中却仍散发着火焰一般的光采。 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一声比一声凄厉的狼嚎,她脸上露出了略显凝重的神情。 隘口处一片狼迹,地上满是污泥。 看着地上的污泥,她微微蹙了蹙眉,随着狼嚎越来越凄厉,她已经逐渐看到了自黑夜中奔驰而来的无数惨碧色的绿光,婀娜的身体因为紧张有些轻微的颤抖,但眼神却变得愈发炽热而明亮。 腥臊的气息开始充斥天地,狼群幽幽的眼光如繁星一般出现在四周,看数目足有数百头,气氛压抑而恐怖。 为了觅食过冬,巨狼群与山中的野兽厮杀,与饥饿寒冷对抗,很多狼身上皮毛被血水和污泥粘连在一处,满是污秽。因为长时间的饥饿,它们的身躯大多数极为瘦削,前腿上方的骨架高高突起,呼着热雾的血盆大口不时淌下散发腥臭的口水。 然而无论怎样狼狈虚弱,巨狼群依然是终南山的王者,数百头如山小一般大小的巨大狼身并排站立,就像一道无法逾越的死亡鸿沟…… 巨狼群沉默地涌到隘口,贪婪的注视着那个紫衣少女,后方已经有几头年轻的公狼开始骚动不安,却不敢有任何妄动,只是喘息变得越来越剧烈,狼眼里的绿光变得越来越狰狞贪婪。 忽然,狼群里响起一声低沉的嘶吼,一头壮硕强壮的巨狼冲出狼群,喘息着像一座山般向隘口处的紫衣女子冲去。 …… 正文 第59章 紫衣与巨狼 终南山中的巨狼不知为何体型都极为硕大,和紫衣女子曼妙的娇躯相比,极易让人产生一种令人绝望的窒息感,更何况如此数量众多的狼群,更是加剧了这种绝望感。 巨狼的速度非常迅捷,不过是眨眼功夫,这头巨狼便冲出了数十丈,扑到了女孩儿的身前。 巨狼强劲的后腿猛地一蹬地面,上背骤然下沉全身发力,两只前爪在前直扑紫衣女子,血盆大口张开,冲着咽喉咬去。 紫衣女子鼻端已经嗅到了狼身上的腥臭之气,巨大的阴影瞬间遮住了她那张艳丽的脸庞,然而她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恐惧的神色,笔直而修长的双腿微微一曲,紫色衣裙飘摆,如一团紫云般腾身而起,倏然避开这一扑,人也身在空中。 身在空中的她居高临下俯视着这头巨狼,右手在腰间一拉,一柄黑色软剑无声的出鞘,手腕轻轻一抖,软剑瞬间笔直,她随手一划,一道蕴含着死亡气息的剑意快逾闪电,在狼头处一劈而过。 巨大的狼头上忽然出现了一道极细的血线,两颗凶狠的狼眼里的嗜血冷漠骤然变成了一种深深的绝望。血线瞬间向后扩张成一个恐怖的血口,一下子狼身便裂成了两半,被分作两片的狼尸委顿倒地,冲天喷洒的温热鲜血染红了隘口的地面。 紫衣女子轻飘飘落在地面,满含炽烈战意的眼神盯着狼群后方的某个方位,娇丽的脸上闪过一丝杀机,娇躯一振,身形再次暴起,黑色软剑轻舞,如同在身周绽开朵朵黑色莲花,带着一股死亡和寂灭的气息直扑面前的狼群。 巨狼群后方响起一声沉默霸道的低吼,从吼声里可以感觉到满是尊严被挑衅后的愤怒和狂躁,随着这声低吼整个狼群都吼叫了起来,隘口处的地面一阵轻微颤抖,狼群迅速散开,成合围之势,对紫衣女子展开围杀。 几头巨狼迎面扑来,紫衣女子面无表情,软剑连续刺出,每刺一剑,便有一头巨狼倒下,而她也借着倒毙的狼尸,在狼群中不断腾身纵起,黑色软剑如同一条毒龙,在狼群中蜿蜒穿行,带着死亡与冰冷的剑气收割着巨狼们的生命。这些巨狼虽然灵活矫健,行动如风,但是在这条死亡黑龙的不断劈斩刺击下,却毫无还手之力,残肢内脏伴随着喷涌而出的鲜血四处乱飞。 转瞬之间,便已有二十余头巨狼倒毙当场,可是在狼群悍不畏死的持续攻击下,紫衣女子也仍然没能冲进狼群深处,她双足落地,黑剑低垂,剑尖斜指地面,眼中开始散发出一种狂热的兴奋,与狼群对峙着。 狼群深处又是一声低沉的怒吼,随着吼声,狼群攻势再起,紫衣女子软剑一振,黑龙再次盘旋。 这群极具捕杀智慧的巨狼这次改变了攻击策略,不再蜂拥而上,而是互为掩护,交错进击,以同伴的牺牲来寻找紫衣女子的破绽。 两头巨狼分别从两侧扑袭而至,紫衣女子软剑左右刺出,随着两头狼尸的向地面落下,她双足点在右侧狼尸之上,想要再次腾空而起。 可就在她身形将起未起的一瞬间,,她脸色忽然一变,身后一头巨狼裹挟着一股浓烈的腥气直撞而来,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她躲闪不及,被巨狼偷袭得手,身体被巨大的狼身一撞,斜斜的向前飞出。 眼见同伴一击得手,又有两头巨狼咆哮跃起,向着她跌落的方向扑来,利爪獠牙在朦胧的月色下寒光闪烁,已然搭上了她的肩头,下一步就要撕裂她柔弱的身躯。 一声娇叱响起,紫衣女子在身体失去平衡的情况下,强行扭转手腕,手中黑剑向地面一刺,剑身迅速弯出一个弧度,随后反弹,借着一弹之力,黑色软剑划出一道弧线,剑气喷薄而出,两颗巨大的狼头瞬间离体飞起,鲜血喷涌,可是狼身前扑之力未绝,刺啦一声,其中一只狼身尖锐的狼爪将她肩头的紫衣撕开一个大口子,在她洁白如玉的肩头上划出三道血口。 紫衣女子身体倒翻而起,双足交错,落到狼群攻击范围之外,对肩头的伤势看都没看一眼,双眸中狂热兴奋之意更浓烈了几分。 狼群深处那道霸道无比的低吼声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的声音似乎不再充满愤怒,竟然隐隐有些欣赏的味道。 狼群再次躁动,它们似乎也很尊重对面这个雌性人类,没有急于扑上,开始飞快的交错跑动,阵型不断变化。 紫衣女子脸上的表情不再云淡风轻,显出了一丝凝重,似乎猜到了狼群下一步的动作,手中软剑一紧,想后撤几步拉开战线,可是后路却已经被近百头巨狼封死。 堵住后路的百十头巨狼明白它们最后肯定有大部分要死在这名雌性的剑下,可凶狠的眼眸中却流露出一股绝望混合着决绝的神情,身上的黑灰色的狼鬃根根竖起,似乎宁死也要把她杀死在隘口处。 紫衣女子眉头蹙起,脸上闪过了一丝冷厉,右手软剑缓缓抬起,嗡的一声弹得笔直,斜斜指向苍穹,左手掐了一个奇怪的剑诀,脸色涌起一片坨红,双眸中透出丝丝杀气。 四周的数百头巨狼仰首向天,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嚎叫,仿佛吹响了决战的号角。 人狼之间的生死一搏,即将拉开序幕。 一匹强壮的巨狼带头腾空跃起,准备袭击紫衣女子的身后, 就在此时。 一阵阵嗡嗡之声从隘口前的密林中传来,声音越来越大。 随着声音,一个高速旋转的紫铜钵盂从林中快速飞出,跃起的巨狼猝不及防,正被铜钵击中腹部,一股恐怖的大力将它撞向半空,在空中四爪乱抓,口中发出阵阵哀鸣,向后摔去。 铜钵的速度不减,嗡鸣声不绝,继续高速旋转。 紧接着,第二头巨狼,第三头巨狼接连被震飞到空中。 紫衣女子身后的狼群一阵大乱,迅速被铜钵打开了一个缺口。 一个苦行僧从密林中走出,头上汗水涔涔而下,面色一片赤红,宽大的百衲直裰随风鼓荡。 苦行僧双目注视着铜钵,每向前跨出一步似乎都极为吃力,忽然他大喝了一声: “紫殇祭祀,不可力敌,随我的铜钵快退!” 紫衣女子听到喊声,知道力拼下去恐怕凶多吉少,迅速收剑后掠,几个起落已经来到苦行僧身旁,苦行僧舌绽春雷,暴喝了一声: “回!” 铜钵挟带着一股劲风,嗡嗡的飞回到他的手中,他伸手接住钵盂,一张嘴吐出了一口鲜血,一拉紫衣女子,直向林中掠去。 身后的狼群不知为何竟没有追赶,只是列队站在隘口,随着后方一阵轻微的骚动,分开了一条道路,一头极为巨大的白狼缓缓走了出来,只见这头白色巨狼毛皮光滑柔顺雪白,加上硕大的体型,看上去就像是在狼群中矗立的一座雪山,美丽而高傲。 群狼望着两人遁去的方向,纷纷仰头,在白色巨狼的带领下,对着空中的月亮发出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嘶吼…… 正文 第60章 公主的悲哀 夜凉如水,秋风习习,密林中传来阵阵松涛之声。 确认了狼群没有追击而来,两人开始远离这道天然形成的隘口,往山外走去。 紫衣女子看了一眼旁边的苦行僧,说道:“你的伤要紧吗?” 苦行僧摇了摇头,苦笑道:“之前在李宅被李先的剑气所伤,方才看事态紧急,强行祭出钵盂,牵动了伤势,几日便好,不碍事的。” 紫衣女子说道:“多谢了!方才确实好险,你若不来,我很可能伤在狼爪之下。看来这群护山的畜生果然不太好惹。” “紫殇祭司为何非要从这里硬闯?” 被称作紫殇的紫衣女子皱了皱眉,说道:“找了几天,除了这里别无其他路径,不硬闯又能如何?而且据我估计,神殿的入口极有可能就在隘口之后。” “你我此次出山,山主并未让我们寻找神殿,祭司何苦多生事端?” 紫殇回头看了看隘口方向,眼中神采更是炽烈,悠悠说道:“我一定要去看看,我总觉得那座神殿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苦行僧眉头微皱,严肃的说道:“可是学宫曾多次警告,这座神殿不可轻易靠近。” 紫殇发出一阵邪魅的轻笑。 “学宫?学宫除了大先生和二先生以外都是一群废物,大先生失踪了好几年,他们更是像一群没头的苍蝇,管他们干嘛?” 沉默了片刻,她想了想说道:“枯禅大师,你先回去,向山主汇报这里的一切,我在这儿多留十天,一来要再找找神殿的位置,二来……” 她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枯禅似乎有些为难,沉默不语。 紫殇见他不动,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悦。 “我不需要大师的护卫,大师放心回去便是,山主若是责怪我自己承担便是。” 枯禅无奈的点点头,合掌施了个礼,向山外掠去。 紫衣女静立林中,脑中闪过了一个穿着怪异手放白光的青年身影,眼中罕见的露出了一丝迷茫和困惑,低头沉思…… …… 与终南山的凄清冷寂不同,此刻长安城内华灯初上,还未到宵禁的时刻,街上人头攒动,到处都透露着一片太平盛世的繁华。 新翻修的公主府闺房中,王昭君和蝶儿相对而坐,正在教她绣花。 铜炉中燃着的御赐龙涎香已经逐渐变成了浅灰色,微风吹过外面的竹叶,发出一阵阵轻柔的沙沙声,宛如思春少女的低吟。 一身道装的王昭君手拿绣针,正耐心的给蝶儿一针针的演示。 蝶儿嘟着嘴,忽然将手中的绣盘往榻上一扔,又夺过王昭君手中的绣花针,带着三分娇嗔道:“不学了!不学了!老是绣花,又没人等着我的绣工做嫁妆。” 王昭君微微一笑,伸出玉手宠溺的揉了揉蝶儿的头,柔声说道:“你一个女孩子不绣花干嘛?整天练枪像什么话,小心日后嫁不出去。” 蝶儿翻了一个白眼,低头嘟囔着:“谁说我非要嫁人不可?” 她水汪汪的眼睛凝注着铜炉中袅娜四散的轻烟,仿佛看到一个散发披肩脸上永远带着一抹微笑的青年,自烟中慢慢的出现,不知不觉脸上飞起了一抹红霞。 王昭君看着她的样子,摇了摇头,打趣的说道:“不嫁人那就随娘出家当个女冠。” 蝶儿撇了撇嘴说道:“我才不出家呢,我就是要嫁,也要嫁个最好的!”她脸上带着红晕,看来又坚决,又兴奋,又美丽。 “哦?你个小妮子人小鬼大,难不成有心上人了?和娘说说,草原上的?” 蝶儿嘴撇的更厉害了,不屑的说道:"草原上那些男子,连故事都不会说,整天只知道拼命拄嘴里灌酒,就好像生怕喝少了不够本似的,嫁给他们还不得气死!” 王昭君想起下午王莽和她聊天时提起的一个话题,看着蝶儿试探的问道:“听说你那天去太学见过定陶王世子刘欣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一听到刘欣,想起那张俊美的有些不似男子的脸,蝶儿的眉头就蹙了起来。 “那种娘娘腔我才看不上呢,何况他还是个世子,将来三妻四妾的,我不得一枪捅死他!” 王昭君皱了皱眉,说道:“天下的男子,三妻四妾都是很寻常的,难道你想嫁的人都不能纳妾了?” 蝶儿根本没有细想王昭君今夜为何和她聊起这个话题,看着那袅袅的轻烟,走到窗前,她的俏脸渐渐如苹果般发红,眸子里渐渐发出了光采,瞧着窗外痴痴的出神,神魂似已飞到远处,飞到那花前月下,有一个面带微笑温柔而多情的的青年在等着她。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有哪个不喜欢做梦呢? 她低声呓语道:“如果是他的话,有了老婆也没关系,我情愿做他的小老婆。” 王昭君的脸色却变得有些严肃,她似乎已经猜到了蝶儿的心思,忽然悠悠说道: “如果你想的是那个东方公子,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 就像一声炸雷,瞬间击碎了少女的美梦,蝶儿霍然转头,皱着眉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嫁给东方大哥?” 王昭君清丽的容颜上露出一丝苦笑,说道:“门不当,户不对,你是公主,而且你身份特殊,如果不嫁给皇室子弟,难免会成为和亲的牺牲品,我之所以千辛万苦把你带到长安,就是不想让你再步娘的后尘。你姐姐娘已经放心了,须卜当对她很好,她自己也很有能力,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 蝶儿极为聪明伶俐,听了这番话,忽然想到了什么,惶声说道:“娘,是不是舅舅和你说什么了,他是不是想让我嫁给刘欣?” 王昭君面露戚然之色,沉重的点点头。 “原本也不是你舅舅的意思,是太后想让你重回草原,嫁给王庭的左贤王,巩固匈奴与汉室的和平局面,娘和你舅舅自然不同意,可也不能直接抗旨,嫁给刘欣可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不可能,我绝不嫁给他!我要回草原去找姐姐!”蝶儿眼圈发红,嘶声喊道。 王昭君长叹了一声说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出草原,就是因为你姐夫须卜当也想让你嫁给左贤王,因为这事,他和你姐姐吵了几次,险些反目……” 蝶儿想到那个长了一脸黑麻子,面色就像风干的橘子皮一样的左贤王,不禁面色惨白,身体颤抖,眼泪如同断线般顺着美丽的脸庞滑落下来。 王昭君看着女儿的样子,心中一阵惨然,走过去把她搂进怀里。 “你先别急,此事也未必无解,容娘再想想办法!” 蝶儿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之火,啜泣着把头扎进了王昭君怀里。 王昭君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秀发,目光投向窗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渐渐出现了一抹光采。 …… 正文 第61章 辞行 天刚蒙蒙亮,还没听到鸡鸣,东方明就早早的起了床,天气渐冷,王莽送的被褥还是略显单薄,存不住热气,加上他最近每天勤练内功不辍,精神饱满,也不觉得如何困倦。 他洗漱完毕,打开楼门,来到泥土松软的小院子,深呼吸一口气后,伸了个懒腰,顿觉精神一振,拿了一口从铁铺顺来的环首刀,开始在院中演练那套得自李家羊皮,又夹杂了不少自创招式的“王八刀法”。 一时间院中刀光霍霍,倒也有声有色,比起长安街头卖艺的把式的确强上不少,可惜周围没有观众,只有棚子里的大黑马瞪着一对马眼,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个主人,时不时的打个响鼻,似乎是在叫好喝彩。 一套刀法练完,东方明只觉得神清气爽,还刀入鞘,刚准备出门去李记铁铺蹭点早饭,就听见一阵敲门声传来。 东方明打开门,只见丌官梅背着个行囊,牵着匹白马俏生生的站在门口。 看见东方明,丌官梅冷漠娇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太熟练的笑容,柔声说道:“有事找你,进去谈。” 自从丌官梅走后,东方明时不时的就回想起她站在窗边,凭楼而望的倩影,每次练功时想起她传授内功时认真的样子,心里都会一阵发甜,此刻一见是她,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些激动。 丌官梅也没进楼,进门后就站在院中,抬头打量了一会儿听风赏雨楼,随后转头看着东方明说道:“我是来向你辞行的,我要回瑶池了。” 东方明听完一愣,心中隐隐有些失落,呐呐的说道:“姑娘怎么走的如此匆忙,不是在长安还有三月之期吗?” “不必了,听说你通过了天谕阁的测试,已经可以确认你的身份了,天谕阁的几位祭酒论起来算是我的师兄师姐,我已经和他们见过面了,我那两件事等你通过了第三关就交给你处理即可。” 东方明更加困惑,问道:“我还不知道第三关是什么,要是我通不过怎么办?” 丌官梅眼中似乎蒙上了一层薄纱,悠悠说道:“你要是通不过,那两件事就更不重要了,就交给诸葛师兄他们处置就是。” 东方明尴尬的笑了笑,说道:“你们就不能把事情和我说明白吗?我到现在都是稀里糊涂的。” 丌官梅摇摇头,“不能,因为我们也不明白,只能大致推测黄伯伯是为了保护咱们才故意如此的。一切都要你看过天书后再说,好像天书只有你才能看懂。” 东方明挠了挠头,倒是不出他的意料,反正只要知道点内情的都是这个说法,每次聊到这儿就是个死扣,也懒得再追问了。 丌官梅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是昭君昨晚托付我的,我已经替你答应了,你如果能通过第三关成为天谕阁阁主,你要收蝶儿成为天谕阁弟子。” 东方明又是一愣,“你……你替我答应了?我收蝶儿……当徒弟?” 丌官梅秀眉一挑,说道:“什么徒弟!算你师妹!” 东方明被她噎的没脾气,咧了咧嘴,小声的嘟囔:“什么阁主护法的,看来也没啥权力,你们好像都能替我做主,我看瑶池和天谕阁是缺个傀儡吧?” 丌官梅白了他一眼,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素来冷漠沉静,此时这一笑如花盛放,美艳不可方物,东方明不由的看得一呆。 察觉到了东方明的目光,丌官梅面颊上飞过两朵红晕,蹙眉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东方明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脸上有些发烧,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时间院中气氛有些尴尬。 丌官梅牵来的那匹白马倒不认生,自打进了院子就开始啃食黑马槽中的草料,时不时和大黑马低头交颈,显得十分亲热。 良久,丌官梅抬起头来,轻声说道:“等你看完天书,记得往瑶池一行。” 说完,也不等东方明说话,牵过白马,转身向外走去。 东方明这才反应过来,张了张嘴,想要挽留,又终是把话咽了回去,亦步亦趋的把丌官梅送到门外…… 天上朝霞殷红如血,东方大放光明。 …… 翻滚的河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发着光,长安城周围八水环绕,随着泾河与渭河交汇,水流到地势的崎岖险峻之处,激起了朵朵奔腾的浪花。 日近中天,终南山下却无一丝暖意,肃杀的秋风呼号,却也吹不开山中阴森凄迷的云雾。 丌官梅骑着马走在向西的官道上,南面巨大的山影,沉重地压将下来,将官道遮盖的严严实实。 丌官梅在马上望着一直延伸向远方的官道,眼神中带着一丝忧虑,若有所思,忽然她嘴角显出一丝微笑,喃喃道:“和黄伯伯一样的人,又怎么会是个懦夫……” 说到"夫"字,面色忽然一变,身子也突然凌空跃起,一袭白衣随风舞动,如白云出岫,就在他身子离开马鞍的一刹那间,只听"笃、哧、噗"十几声响,十几样长短不齐、形式各异的暗器,擦着她的足底飞过,全部落空。 丌官梅凌空翻身,下落的同时,左手已勒住了白马颈部,顺势一滑,人已藏到了马腹之下。 一跃,一翻,一藏,当真是矫如游龙,翩若惊鸿,山麓阴影中,有人忍不住失声道:"好!" 丌官梅怒声娇叱道:"什么人暗算于……""我"字还未出口,白马突然一声哀鸣,人立而起,马身上瞬间喷出了十几股鲜血。 丌官梅银牙一咬,身子一翻,双掌在马背上轻轻一按,借力再次腾空,负伤的白马,笔直地向前窜去,又听"哧、哧、哧",风声不绝,数十点寒星已暴雨般射向她的娇躯。 她身在空中,长剑出鞘,一道匹练般的白芒宛如一道弧形电光,右手皓腕轻振,袭来的暗器被白芒一扫,纷纷落地。 还未等她身形落地,银光乍起,七八道剑光,有如天际长虹般,自阴影中斜飞而出,上下左右,纵横交错,形成一张剑网,自下而上兜卷而来。 丌官梅长剑下击,砸中一柄来袭之剑的剑身,压住剑身向四周一搅,但闻"叮铛"龙吟之声不绝,七八柄剑收势不及,被这一搅之力牵动,全都撞在一起,剑光骤分,七八个人影远远落到一旁。 丌官梅身形飘落,脚踏实地,双眸微缩,望向那些人,全都是黑巾蒙面,黑衣罩体,只是每人胸口上都绣着一条无角的三爪金龙。 丌官梅眉梢一挑,她虽然学的是瑶池武学,实战技巧却全是黄伯伯传授。 黄伯伯教导她时曾反复叮嘱,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管打的输赢,必须要有气势,遇到敌人一定不要婆婆妈妈的废话,砍翻了再说话不迟,不然后悔的是自己。她牢牢记住,而且深以为然。 此刻见对面的敌人话也不说,便下如此毒手,自己下手自然也不会留情,一声长啸,冲天而起,身周气息剧烈波动,剑身化作一道白虹,快逾闪电,直奔为首之人刺去。 …… 正文 第62章 梅花残 为首之人乍见白芒袭来,本想举刀格挡,但心念一转间,面色已然大变,身形后仰,竟不敢招架,向后倒窜而去。 丌官梅人剑合一,身化白虹,剑气竟似绵绵不尽,跟着他倒退的身子追去,后发先至,“噗”的一声,剑气透胸而过,一声凄厉的惨嚎,那人胸口标溅出一股血箭,就此倒地。 其余几个黑衣人心胆皆丧,咬了咬牙,发一声喊,拼命挥刀迎上。 丌官梅俏面带煞,原地纵起,身形高速旋转,向四面袭来的黑衣人,劈出六道剑气。 剑起惊神胆,剑落鬼寒心。 剑气在空中纵横交错,织成一张剑网,向周围的敌人罩去。 惨厉的呼号声响彻官道,哀嚎与惊呼同起,鲜血共断肢齐飞,眨眼间,围袭而来的黑衣人非死即伤。 丌官梅身在空中,白衣胜雪,衣袂飘飘,身姿曼妙,如仙子谪尘,徐徐下坠。 就在此时。 深沉的阴影中一条人影急扑而下,如苍鹰搏兔,快的难以形容,一身猩红色蟒袍随风鼓荡,左掌莹白,右掌血红,双掌齐出,直奔丌官梅后心印来。 丌官梅脸色一变,此时双足尚未落地,无处借力,避无可避,仓促间挥剑划出一道剑气,向后横扫。 来袭的正是司礼掌印宦官崔灵,此刻身在半空,左袖挥舞,激荡起一股蓬勃的罡风。 剑气已尽,剑光骤散。 崔灵身形也略微一滞,不过那只殷红似血的右掌仍然击中了丌官梅的后心。 阴阳合一体,血掌杀仙人。 “蓬”的一声大震,丌官梅身形如同无根之絮,斜飞而出,她强咬银牙,一翻右腕,以剑划地,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剑痕,这才勉强找回了平衡,站稳了身形。 甫一站稳,樱唇微启,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白衣之上顿时殷红点点,宛如在雪中开出点点寒梅,触目惊心。 丌官梅以剑拄地,支持住娇躯,脸色变得苍白如纸,冷冷看着崔灵,双眸中喷出的怒火似乎要把面前这个宦官焚烧殆尽,怒声叱道: “你……你两次出手暗算……!”话未说完,又是一缕鲜血自唇角淌下。 崔灵双手拢进宽大的袍袖之中,面无表情,缓缓说道:“仙子那夜私闯禁宫,依汉律已是死罪,陛下宅心仁厚,念在与瑶池的旧交,不忍责备,可身为臣子,主辱臣死,岂可坐视。今日探知仙子欲驾返瑶池,特来留驾,请仙子随臣回宫调养伤势,顺便详解五岳真形图。” “是……是大汉天子刘……刘骜让你来的?” 丌官梅胸膛起伏,娇喘不止。 崔灵摇摇头,悠悠说道:“仙子冒渎圣讳,又添一条死罪。陛下岂会派我拦截仙子,是崔灵自作主张,我主欲励精图治,恩泽四海,崔灵不忍见我主夙夜忧虑,欲解天书之秘为主分忧,不得已出此下策,请仙子见谅。” 丌官梅双目如同利剑,盯视着崔灵,忽然嘴角泛起一丝微嘲。 “瑶池弟子,宁死不辱,我已入天人境,你……你可见过天人搏命!” “命”字出唇,丌官梅双眸一闭,左手掐了一个剑诀,右手长剑缓缓在空中划动,开始极慢,逐渐变得越来越快,随着动作,原本苍白如纸的脸上泛起一片极不正常的坨红色,嘴角不断渗出鲜血…… “起!”随着丌官梅略显痛苦的一声娇叱,双目一睁,原本乌黑的眼瞳隐隐呈现出一种神圣的淡金色,身体也随之缓缓升起,剑尖凝聚天地气息,顺着她划动的轨迹逐渐成型,竟像是一朵梅花。 梅分五瓣,此刻三瓣已成。 丌官梅只觉得眼前的景物逐渐开始模糊,胸口一阵阵的烦闷,头痛欲裂,剩下的两瓣梅花却是再也难以画出,她心中不由的一阵绝望,暗叹一声,纵然不受重伤,以自己目前的修为,不入渡劫境,也使不出这一式傲寒千里,罢了!便是如此!手中长剑用尽全力一抖…… 梅花香自苦寒来,不入软红十丈,不经风雪摧残,如何能香飘千里,又如何傲视群芳? 只得半片残梅! 可纵使半片残梅,依然带着一股傲然,一股冷冽…… 逆命而生,舍我其谁? 肃杀的秋风间,随着天地气息凝聚,那半片梅花的轮廓骤然清晰无比,梅花边缘的空间竟似在不断坍缩,吞噬着周遭的一切,梅花开始移动,直奔前方的崔灵。 崔灵脸色惨变,左右袍袖挥舞,全力出手,红白双掌连续击出三道罡风。 阴阳交汇,三三不尽。 半片梅花与崔灵数十年所悟的阴阳之道瞬间相撞。 “砰”的一声巨震,周围的空气在一刹那间竟然发生了一种诡异的折射,一股强大的气旋挟带着刺耳的啸叫声,让周围的草木瞬间低头,场中砂尘弥漫。 方才几个倒地后还未断气的黑衣人被这股大力冲击,七窍之中鲜血狂飙,身体肉眼可见的发生了扭曲,连惨嚎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气绝身亡。 崔灵倒退数步,腰间玉带崩碎,头上黑色冠帽被扯成碎片,一头银发披散,原本就白皙的面庞此刻更加惨白,七窍之中也缓缓渗出鲜血。 崔灵身后一阵骚动,又有数十个黑衣人自远处奔来,护在崔灵左右,刚才一切发生的极快,崔灵本来设了前后两道埋伏截杀丌官梅,只是看方才时机绝佳,这才在第一道埋伏处出手偷袭。 丌官梅逼出了最后的潜力,强行划出半片残梅,此刻力竭反噬,再也支撑不住,从空中便已晕厥过去,身体直直坠向地面。 这时,丌官梅身后的官道上,掠来两条闪电般的人影,其中一人伸双手一接,间不容发之际,已经将丌官梅接住,抱在怀中。另一条身影兔起鹘落之间,已经来到崔灵身前,缓缓停下。 崔灵抬手擦拭了一下口鼻处的鲜血,凝目望去,只见场中一男一女,正是天谕阁两大祭酒,诸葛铮和清瑶,方才接住丌官梅的便是清瑶。 诸葛铮面沉似水,平日的温和一扫而空,额头青筋暴起,目光炯炯盯着崔灵,冷冰冰的说道:“崔灵,你为何伤我师妹?” 崔灵看着诸葛铮,缓缓说道:“原来是诸葛祭酒,看来不出我所料,天谕阁与瑶池之间果然瓜葛不浅。这位丌官姑娘夜闯禁宫,依律理当严惩,我率肃杀组在此拿她归案!” 诸葛铮回头看了看清瑶,问道:“师妹伤的怎么样。” 清瑶恨声道:“受伤极重,需要马上调治。” “你带师妹先走。” 清瑶抱着丌官梅,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崔灵,咬了咬牙,双足一点,飞奔而去。 崔灵刚想举步,诸葛铮向前跨了一步,注视崔灵,一字一顿说道:“我看你敢动?” 崔灵厉声说道:“诸葛铮,你们天谕阁要造反吗?” 正文 第62章 阴阳亦需趋大势 诸葛铮俊朗的脸上浮起一个微嘲的笑容。 “造反?你以为我们和你们一样,看得上人间的荣华富贵?若不是师祖遗名,我们早就离阁而去了。今日念在大汉几代天子两百年来和天谕阁攒的这点香火之情,暂不发落你,回去告诉天子,你崔灵自今日起不得离开未央宫半步,直到我师妹伤好后由她处置。” 崔灵白眉一挑,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厉声说道:“诸葛铮,你莫要仗着天谕阁的地位欺人太甚,我要是不听又当如何?” 诸葛铮眉头一皱,缓缓说道:“你伤我师妹在先,反说我欺人太甚?你若是不服,此刻便可以试试看。” 场间顿时一片安静。 崔灵脸上的肌肉在轻微的颤抖,瞳孔微缩,忽然跨前一步。 他披散的银发骤然凌风飞舞,额头之上青筋暴起,身上猩红色蟒袍烈烈作响,一红一白两只手掌缓缓伸出,在胸前各划了一个半圆,随着天地气息的不断聚拢,两个半圆合成了一个圆形气旋,圆周之内气息旋转,生生不息,不疾不徐的开始逐渐向诸葛铮压去。 合万物,生阴阳,谓之阴阳合道。 诸葛铮双目微眯,静静地看着气旋逐渐逼近,右手入怀一探,已经摸出一黑一白两枚棋子,曲指微弹,两枚棋子直入气旋之中,一左一右分居两侧。 眼看棋子入内,诸葛铮的右手也开始转动不停,黑白二子在气旋之中随着他右手的节奏不停转动,气旋之中的气息顿时紊乱,被两枚棋子搅动的不停翻动。 崔灵一双凤目一瞬不瞬,目眦尽裂,脸涨的通红,双手再次发力,试图稳住气旋。 两枚棋子在气旋中却越来越是流畅,上下腾挪,圆转如意,终于气旋中的气息不再紊乱,而是随着黑白棋子的节奏开始游走流动,气旋的方向也随之一变,反而开始向崔灵一侧压去。 阴阳既分,天道恒在,往复循环中,当循大势所趋。 大势若成,则阴阳复归于无极。 知其黑,守其白,为天下势。 随着黑白二子带领着气旋反噬崔灵,崔灵再也支撑不住,蹬蹬后退几步,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气旋顿时灰飞烟灭,两枚棋子也飞回到了诸葛铮手中。 诸葛铮看着口吐鲜血的崔灵,淡淡的说道:“不识时务,强分阴阳又有何用?你的道,太小了。” 崔灵大口喘着粗气,勉强抬头看着诸葛铮说道:“受……受教了。” 诸葛铮缓缓转身向来路行去,秋风拂起他发白的儒衫,风中传来了他清朗的声音。 “世人渡劫,大多在红尘之内,而你渡劫,却需在生死之间。老实待在未央宫,有人会决定你的生死……” 随着声音,人影渐渐远去,只留下面如死灰的崔灵愣愣的站在原地。 …… 沐浴着午后慵懒的阳光,东方明正拿着把铁刷子,专心致志的给大黑马整理鬃毛,黑马不时抖动着脖颈,似乎被主人弄得极为舒适。 “咣当”一声,院门忽然被一股大力撞开,东方明下了一跳,急忙抬头,只见一个面容清秀的中年女子,抱着一个浑身浴血的女孩走了进来,诸葛铮依然是一袭儒生打扮,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等到东方明看清楚女子怀里抱的是丌官梅,不禁大吃一惊,惶声向诸葛铮问道:“丌官姑娘怎么伤成这样?” 诸葛铮摆了摆手,说道:“先给她收拾一个疗伤的地方,一会儿再说。” 东方明连连点头,一溜小跑飞奔到二楼,把床榻收拾利落,那女子抱着丌官梅也走了上来,把她轻轻放到榻上。 诸葛铮说道:“这是天谕阁祭酒清瑶,丌官……” 还没等诸葛铮说完,清瑶已经很不耐烦,拦住了他的话头说道:“什么天谕阁祭酒,我是你师姐,你未婚的夫人被崔灵那个王八蛋打成这样,你还不去找他算账?” 东方明就像当头挨了一闷棍,顿时有点发傻,说话都变得有些结巴。 “我……我未婚……未婚夫人?!” 诸葛铮在旁一皱眉,冲清瑶低斥了一声:“师妹!” 清瑶柳眉一挑,瞪了诸葛铮一眼,说道:“跟着师祖就学不来好的,整天神神叨叨的,说话就说半句,本来就是他未婚夫人,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这个当师兄的也真是迂腐的可以,刚才怎么不打死崔灵?早知道就让你带着师妹先来,换我在那儿早就把那个死宦官身上戳几个窟窿了。” 诸葛铮被她怼的一愣,一时语塞,脸上表情显得十分尴尬。 清瑶怒气犹自未息,又转头看向东方明,轻晒道:“你就是我们的小师弟?你不是师祖转世吗?还在这儿杵着干嘛!赶紧去未央宫找崔灵拼命啊!要换成师祖,八个崔灵这会儿也打成烂酸梨了。” 还没弄明白状况的东方明被清瑶这顿雷烟火炮彻底击懵了,迷茫的看向诸葛铮。 诸葛铮干咳了两声,对清瑶说道:“你……你先消消气,好好照顾师妹,我和东方……小师弟说几句话。” 说完一拉东方明的衣袖,拽着一脸懵圈的东方明急急逃下楼去。 …… 院子里,诸葛铮把事情的经过大致对东方明说了一遍。 “我们本来是去给丌官师妹送行的,可惜晚到了一步。” 东方明眉心挽了个结,看到丌官梅伤成这样,胸中不自觉的开始怒火中烧,咬了咬牙,说道:“这个崔灵现在在哪儿?” 诸葛铮看着他摇了摇头,温和的说道:“你不会是真想去找他拼命吧?现在可不行,你还没这个资格。” 东方明脸上一热,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诸葛铮说得是实话,心里不由得一阵懊恼。 “诸葛先…….诸葛师兄,你能不能把事情和我讲清楚,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诸葛铮叹了口气说道:“也罢,既然清瑶都说了,那我就把知道的全部告诉你。天谕阁是留侯张良主持创建,留侯的老师是黄石老人,因此我们尊黄石老人为师祖。一代阁主是留侯张良,二代阁主是东方朔先生,我们师兄弟共五人,都是师祖他老人家亲自挑选进入天谕阁,你也不用奇怪,连我们也不清楚师祖为何能有如此寿数,据师祖说是学了瑶池的长生之法。” 东方明挠了挠头,问道:“世间真有长生之法?” 诸葛铮抬头望着天空,似乎在追忆着师祖,忽然展颜一笑。 “对他老人家的这个说法,我们从来就没信过。” …… 正文 第63章 赏雨楼前听端倪 东方明看看诸葛铮,正色的问道:“我和黄石公到底是什么关系?” 诸葛铮淡淡一笑,说道:“那天的两个题目还是你讲给我的,你和师祖都是来自两千年之后,拥有来这里前的共同记忆,至于你们算不算同一个人,很难说,每个人的经历是很重要的,他在乎的你未必在乎,你关心的他也未必关心,我想这才是师祖不让你早看天书的主要原因,他不确定你是否愿意承担起他的未竟之事。” 一阵沉默之后,东方明缓缓问道:“他死了吗?” 诸葛铮神情肃穆的点点头,说道:“师祖应该是已经仙去了,三年前他最后在天谕阁露面,说自己大限将至,嘱咐了一些后事之后就飘然而去了。” “他的未竟之事是什么事?” “我们一直在天谕阁中,具体情形也知之不详,只知道我们最大的敌人是鬼谷子,师祖似乎不愿意和我们过多的谈及此事,不过我们师兄弟从师祖偶尔透露的一些信息中零星拼凑出了一些线索,你若愿意听我可以和你说说。” 东方明点了点头说道:“愿闻其详。” 诸葛铮见院中梅树下有两块练功用的条石,拉着东方明坐下,悠悠说道: “我们猜测鬼谷子一旦出山世间必有一场浩劫,甚至会影响到两千年后,师祖为此事谋划多年,召集了很多力量一同对抗他,可惜功败垂成,师祖的道侣瑶池西王母也因此殒命,纵是如此,也不过是暂时将鬼谷子困在了某地,师祖预料他十年内必能脱困而出,届时当世再无人能够阻止他,这才安排下了很多后手应对,不过这些后手似乎都需要你的参与。师祖说如果你不愿意卷入这场纷争之中的话,也不要勉强于你,我们可以解散天谕阁,然后隐居深山了却残生。除非我们之中有人能达到老子和天竺的释迦牟尼尊者的境界,能明心见性,洞彻天地本源,或许能和鬼谷子一争短长。”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面上浮起了一丝笑容,眼神也似乎变得明亮了几分。 “我们师兄弟已经商量妥当,如果你不参与,我们便解散天谕阁,去各地追查线索,找出鬼谷子藏身之处与他放手一搏,纵然不敌,不过是舍生取义,以酬师祖传道受业之恩。所以你也无需挂怀,第三关过后,凭心选择即可。” 东方明皱着眉头,沉默不语,心里把自己所知的历史知识飞快的过了一遍,可对于这个传说中的鬼谷子,也没想到半点头绪。 “这些事情为什么需要我呢?我的武功低微,除了打铁好像也没有其他特长啊?” 诸葛铮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我委实不知,不过据我猜测或许是你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亦或是有些事情只有你能理解。” 东方明缓缓点头,忽然脸上一红,呐呐的问道:“刚才那位清瑶师姐为什么……为什么说丌官姑娘是我的……我的……” 东方明虽然来自两千年后,可和他对话的毕竟是个汉代古人,东方明生怕诸葛铮误会自己是个没羞没臊的登徒浪子,因此“我的”了半天,也没好意思说出“未婚夫人”四字。 诸葛铮微微一笑,打趣道:“看来你清瑶师姐说得也没错,你好像确实没有师祖的风范,这有什么不好意思问的,当年师祖行事落拓,百无禁忌……” 东方明不禁脱口笑道,“和你们比,你师祖挺不要脸的是吧?” 诸葛铮先是一愣,不过想想自己那位师祖不仅口无遮拦,与人动手时更是没什么高手风范,东方明这“不要脸”三字倒也算贴切,不由得一阵尴尬,干咳了两声,整了整面色说道: “咳,咳,纵然是小师弟你,也不该如此评论师祖。” 东方明也觉得有些孟浪,一来和诸葛铮还不算很熟,二来这句话基本上等于自己骂自己,面上一红,悻悻的说道:“一时孟浪,诸葛师兄勿怪,你继续说。” 诸葛铮继续说道:“未婚夫人之事是你清瑶师姐自己揣度的,不过是这几日我们师兄弟的笑谈罢了,只因瑶池的西王母是师祖爱侣,而丌官姑娘是瑶池圣女,也是下任王母的继任人选,这才乱点鸳鸯谱,你也不必当真。” 东方明心中暗道:“我是极想当真的啊!丌官梅人又漂亮,武功又高,除了不太爱笑,但也不算什么缺点,毕竟是未来的西王母,高冷点也是应该的,这要是日后和我行走天下,万一找到回去的办法,拐回这么个媳妇,家里不得乐疯了,可是身份怎么办?就说她是越南偷渡过来的?……” 他浮想联翩,眼睛不觉有些放光。 诸葛铮看着他的样子,摇了摇头,心中暗叹,看来此人是师祖转世无疑了。 他又重重的咳嗽了两声,说道:“东方师弟,我知道的差不多都告诉你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听他咳嗽,东方明这才回过神来,脸上不禁热辣辣的有些发烧,低头想了想问道: “你师祖和我长得一样吗?” 诸葛铮微微点头道:“师祖平时大部分时间戴着面具,不过我入门较早,倒是见过几次他老人家的真容,师祖年过耄耋,须发皆白,不过仔细想来,和你的容貌确有八九分相似。” 东方明点点头,继续问道:“第三关究竟是怎么个情形?如何考法?” 诸葛铮眉头微皱,犹豫了一下说道:“师祖三年前归来嘱咐的最多的便是此事,说终南山有一处圣殿,需要你自行寻找,圣殿中有密道可直通天谕阁,师祖嘱咐说你进山之后,等你三月,三个月后如果你没出现,便是天意如此,我们可以自行决定日后行止。” 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表情忽然变得严肃,注视着东方明说道:“师祖说此行颇有些风险,你进山之前让我们务必和你说明,你若是担心自身安危,可以不过此关,就此离去,从此与我们天谕阁再无瓜葛。” 东方明问道:“那座圣殿你们去过吗?” 诸葛铮摇了摇头说道:“不知为何,师祖说你决定闯关之前,严禁我们进入那座神殿范围,所以对那里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只知道里面有个地方对疗治伤势颇有奇效,师祖当年与剑圣李青莲交手受伤后,便曾在那里疗伤。” 东方明低头沉思,心里反复梳理着这些信息,一时有些犹豫不决。 这时,楼门一开,清瑶迈步走了出来。 东方明急忙起身跑过去问道:“丌官姑娘怎么样了?” 清瑶火气似乎小了不少,只是显得有些疲惫,轻声说道:“性命已经无碍,方才清醒了片刻,此刻已经睡去,不过她伤的极重,内腑受创,恐怕要调养很长时间。” 东方明听说丌官梅性命无忧,稍微放了点心,说道:“可需要什么药物,我这就去采买。” 清瑶摇摇头说道:“倒是不忙,她已经服了瑶池的雪莲离殒丹,先让她休息一晚,我不熟悉瑶池功法,等明日她醒后再说不迟。” 她看了看诸葛铮和东方明,撇了撇嘴,说道:“你们这是聊完了?” 正文 第63章 朝天子 清瑶要留下来照顾丌官梅,东方明自然又被轰出了赏雨楼,搬去院内的杂物房居住,他心情有些纷乱,决定去李记铁铺找李氏兄弟聊会儿。 走出听风赏雨楼来到巷口,日已西斜,夕阳的光线透过青石路两旁的树木洒将下来,树叶的影子铺满了东方明的身体,将整个人包裹在一片斑驳交错的阴影中,恰如他此刻的心情,时而开心,时而阴郁。 即使是在穿越之前,他都从来没有认真的思考和规划过自己的未来,来到这个按说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汉代,却要面对一个无比抉择,虽然他现在还不完全了解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听诸葛铮大致的说明,就知道一定是极为艰辛和危险。 如果是需要自己承担的责任和义务,他会勇敢面对,绝不逃避。但他和这个两千年前的陌生世界始终都有着一层隔阂,到底有什么是值得自己去流血和牺牲的呢? 是最近新认识的这些朋友?汉朝人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比现代人可爱的多,轻生死,重然诺,自己也为了他们拼过命,可那大都是热血上涌时的本能抉择,从没经过深思熟虑,现在所面对的这种责任,光凭一腔热血是绝难办到的。 丌官梅?东方明承认自己对丌官梅很有好感,作为一个现代青年,他谈过恋爱,交过女朋友,但对丌官梅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那种强烈的心动感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可终归认识的时间太短,为了懵懂的冲动自己就要陷入这个极复杂的局面? 而且就算是真的下决心趟这趟浑水,就凭自己那套三脚猫的王八刀法又能干什么呢?靠自己打铁的手艺给他们提供武器? 东方明越想越是心烦,深吸了一口气,晃了晃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离铁铺已经不远了。 他忽然皱了皱眉,敏锐的发现平时熙来攘往的东市今天却冷冷清清,偶尔虽然有几个人在广场中走动,可看起来绝不像是普通行人,一个个神情紧绷,目光锐利,更像是在巡逻放哨。 东方明警惕的停下脚步,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忽然从李家铁铺方向快步走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李先,后面跟着几个铺里的伙计。 虽然当上了四平将军,李先仍然是一袭青衫,显得潇洒倜傥,他老远就看见了东方明,面露喜色,快步走了过来,一拍东方明肩头,笑着说道: “正要去你那里找你,没想到你就来了。” 东方明微微一愣,说道:“大哥找我有事吗?” 李先压低声音说道:“陛下和皇后忽然来到铁铺看望慕侠,而且想要见你一面,我这不是正要去找你。” 东方明面上虽然保持平静,心里却吃了一惊,想不明白天子为什么要见自己这个平民百姓。 李先只当他有些紧张,微笑说道:“不用紧张,咱们这个天子极好相处,平素经常便服出宫,否则也不会认识愚兄了。”一边说着,一边带着东方明往回走。 东方明敛去脸上的表情,搓了搓手,把双手笼在袖内,低着头跟在李先身后进了铺子。 …… 既没有钟鸣鼎食,也没有以乐侑食,就连通常的分桌而食之规都免了,案几上只简单摆着四菜一汤和两盘水果,东方明忍不住偷偷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直到感觉到了疼痛,才确定了不是做梦,坐在自己对面要一起吃饭的俊雅男子就是当今天子,历史上声名狼藉的汉成帝刘骜;而他身边的女人就是艳名传于后世的赵飞燕。 在一个铁匠铺和大汉天子一起吃饭,这待遇让东方明感到发懵,更何况刚才还是赵飞燕亲手给他和刘骜各盛了一碗汤,简直不可思议。饶是东方明来自现代,见多识广,也忍不住有些激动和紧张。 李先似乎有意让东方明和天子相处,借故要去照顾李慕侠,转身下楼而去。 东方明在心里把自己编的那篇鬼话默默的温习了一遍,直到感觉足以应付一会儿的询问,这才下意识的抬了抬头。 正巧赵飞燕那双勾魂摄魄的翦水秋瞳正在不住打量他,两人目光一对,东方明心中一震,猛然想起评书艺人们说过,仰面视君,就算有意刺王杀驾,依律该当凌迟,吓得赶紧又低下头去。 一阵淡雅的幽香传入鼻端,赵飞燕伸出如笋般的玉手捻起一颗葡萄送进刘骜口中,娇声笑道:“陛下若是不先吃,只怕这位东方先生是不敢下箸的。” 刘骜面带笑容,口里含着葡萄,含混的说道:“李先他们兄弟二人和寡人相识多年,在我面前放肆惯了,你既是他们的结拜三弟,也不用拘束。” 说完,自己先行举箸开吃,东方明捧着手中的描金红漆陶碗,也象征性的吃了起来。只是吃到嘴里却味如嚼蜡,他今天脑子本就被搅得纷乱异常,此刻更是头晕脑胀,刘骜和想象中截然不同,一点都不像一个沉溺酒色的昏君,赵飞燕倒是和传说中的形象极为相似,娇小玲珑,媚态天成,不愧是个倾国倾城的人间尤物。他瞥了一眼身边空着的木枰,只盼着李先赶紧回来。 楼梯处忽然传来一阵环佩叮咚之声,暗香涌动,竟然是蝶儿走上楼来,难得今天还穿了一身汉服宫装,簪环首饰在灯光之下闪烁着柔和的光采,映衬的她原本俏丽的容颜比平素多了几分端庄大气。 看到东方明在场,蝶儿不禁感到十分惊喜,忍不住用小手捂住了樱唇,惊异的说道:“东方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刘骜看看蝶儿,哈哈一笑,说道:“我听说你从西域千里至此,多亏这位东方先生护持,寡人难得出宫一次,故此将你二人都找了过来。” 转头又向东方明说道:“这丫头自从进宫,深得太后和寡人欢心,便是几镇诸侯府中的公主长女,都不及她乖巧伶俐,东方先生以为然否?” 或许是穿着一身汉服,蝶儿似乎秉性都变得婉约了些,再不复往日的骄纵,静静地跪坐到一旁的木枰上,神态似有娇羞之意。 面对刘骜的问话,东方明只得诺诺连声。 有了蝶儿,气氛瞬间活跃了不少,蝶儿笑着问道:“陛下今天怎么和东方大哥在一起,这里又是哪儿?为什么要在这儿吃饭?” 刘骜微笑道:“这里?这里现在是你东方大哥的产业,寡人在这儿歇脚,主人怎么好意思不出面。” 蝶儿惊讶的向东方明问道:“这儿就是你说的李记铁铺?你送我的那把刀也是在这里造的喽?” “正是”,东方明依然是一脸郑重,点了点头。 刘骜说道:“难得东方先生年纪轻轻,兼通百艺。那日在太学,寡人亲眼见识过你的数术之学;听说玉门关前还击败过廉丹,那廉丹虽然年轻,却是我朝虎将,足见你武艺不凡;又通晓冶铁之道,倘若我大汉天下多几个你这样的人才,何愁不能江山永固。” 东方明这顿饭吃的如坐针毡,听刘骜夸赞,只得谦逊的答道:“陛下过誉了,都是些微末之学,不登大雅之堂。” 刘骜说道:“东方先生不必过谦,短短数月,我已经听过你不少事迹,寡人早就想见你一面,正好今日无事,一会儿随寡人去建章宫太液池一游。” 东方明也不能拒绝,只好低头吃菜,耳边听着刘骜与赵飞燕笑语晏晏,眼中偶尔看看蝶儿的巧笑倩兮,心里开始惦念重伤的丌官梅。 赵飞燕一边陪刘骜说笑,一边时不时打量着东方明,偶尔在不经意间露出一丝惊愕与困惑。 刘骜抬头看看面前的东方明和蝶儿,笑容中也另有深意。 …… 正文 第64章 太液池旁的谈话 晚风起,建章宫北的太液池旁涌起丝丝凉意,雏凫幼雁往来于草木之间,紫龟绿鳖游于碧池之内,池边有许多平沙,沙上有成群的鹈鹕、鹣鸪、?鸿等珍稀飞禽在悠闲的踱步。 太液池的西边哟一个池称为孤树池,池中有洲,洲上有一株古树,树龄已在千年以上,树干粗达六十余围,望起来重合如盖。 从李记铁铺出来后,蝶儿就被赵飞燕拉着去了椒房殿玩耍,刘骜坚持不用侍卫随行,与东方明一起围着太液池踱步。 此时正好来到这棵古树下,刘骜缓缓停下了脚步。 “寡人其实不愿意住在宫里。” 刘骜站在大树下,仰望着黑黝黝的树冠,感慨地说道:“朕极怀念年轻那会儿,每天微服出宫,认识了李先、慕侠这一帮小弟兄,初时他们也不知道我是天子,每日饮完酒后便击节狂歌,偶尔还随他们打上一架,好不快哉!如今朕已过了不惑之年,每日俗务缠身,极少得闲出宫,再难复昔日时光了。” 东方明站在刘骜身旁,看着他略显清瘦的侧脸,心想这些感慨怎么会说给自己听?难道这九五至尊困居深宫日久缺个聊天之人? 不过刘骜的这番感慨却是让他深以为然,小心的回答道:“陛下说的是,不过陛下身为天子,代天巡狩,以身许国,但求福利民,自然少了很多寻常百姓的天伦乐事。” 刘骜负手仰望古树,听完东方明的话,不由全身一僵,继而哈哈轻笑。 “东方先生原来学问见识也是不凡,好个以身许国!寡人只盼我大汉江山永固,便如此树一般,枝繁叶茂,万古长青。早年间朕每日凭栏饮酒,歌舞升平,朝廷里的臣子每日都要上书劝谏,只差骂朕是桀纣之君了;如今朕刚开始勤勉了点,他们又开始说政务浩繁,不堪其负,真不知道怎样才能堵上这帮人的嘴。” 东方明听着刘骜言语里难以掩饰的幽怨意味,心想原来帝王将相们的生活也不过如此,也是在996和躺平之间做着取舍,忍不住会心一笑。 刘骜说完继续举步前行,走了一段时间,忽然回头对东方明说道:“寡人听说先生通过了天谕阁的评考,只差一关便可入住天谕阁,倒不是寡人想和天谕阁抢人,只是寡人觉得以先生之才,在天谕阁皓首穷经,实在可惜。不知先生可愿意放弃那最后一关考核,入庙堂为我汉室效力?只要先生同意,寡人保证,三年之内先生便可晋九卿之位。” 大汉天子对一个布衣白丁如此客气地说出这番话,意义实在非同小可。 东方明能明显的听出刘骜语出至诚,只是刘骜又不知道他和天谕阁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他刚进长安那会儿,或许还会考虑考虑,此刻他的心里千头万绪,对刘骜的提议丝毫不感兴趣,况且丌官梅刚刚伤在崔灵手中,不管是不是刘骜指使,他都不愿意与皇家有所纠葛。 东方明揖手恭谨行礼,搜肠刮肚的想想了词,偷偷看了一眼刘骜的脸色,说道:“草民不过一介布衣,闲散惯了,只求躬耕于山野,苟全性命于当世,不求闻达天下。况且草民听说入阁之后可以参详天书,一旦解开天书之秘,也一样可为陛下分忧。” 刘骜停下脚步,目光炯炯的注视了东方明半晌,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昔日高祖开国,身边有萧何、张良、韩信、陈平等天下雄才,而朕欲求栋梁之材却如此艰难,看来朕委实不如祖宗啊!” 说完不待东方明回答,继续举步前行,东方明只得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太液湖北面有一座高大的凉风台,台高二十余丈,积木为楼,由于水波渐浸岩石,所以又称为渐台。 刘骜带着东方明缓步登台,凭栏观湖,此时玉兔悬空,建章宫各处华灯初上,好似在周围升起了点点繁星,明月的清辉照在波纹细碎湖面上,就像给水面铺上了一层闪闪发亮的碎银,又像是被揉皱了的银色锦锻。 湖上不知何时泛起了一片青烟似的薄雾,俯瞰湖中三岛,只隐约辨出灰色的山影。 刘骜指着湖中央的假山说道:“这太液池方圆十顷有余,湖中筑有象征瀛洲、蓬莱、方壶的三座仙山,据说三山的形态还是昔日瑶池西王母驾临时手绘而成,先生有名师指点,出身不凡,依你看,这世上可有仙人,可有仙术?” 东方明想了想,恭谨的答道:“草民才疏学浅,不敢妄言,不过依我揣度,仙道终是无凭,圣人云,子不语,怪力乱神。” 刘骜看着东方明说道:“先生方才提到天书,若世上无神无怪,寡人治理人间,要天书何用?” 东方明一时揣测不出刘骜的用意,不敢轻易开口,只好转头避开他的目光,将视线投到湖中。 刘骜语声悠悠,继续说道:“朕有半部论语,若能善加利用,足以治理天下。” 东方明皱了皱眉,问道:“孔圣所遗论语传遍天下,但不知陛下为何只用半部。” 刘骜没有直接回答,忽然问道:“敢问先生,三纲中,国为民纲何解?” 东方明不假思索答道:“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 话一出口,他心中一惊,猛觉失言,立时闭嘴不语,背上冷汗涔涔而出。 刘骜微微一笑,“夜半清谈,先生不必拘谨,以先生之才,这半部论语还需朕来解释吗?朕大力扩张太学,就是为了让天下读书之人都为朝廷所用,向天下无知百姓只传半部论语。只要天下百姓逐渐认为我刘氏便是华夏,华夏便是刘氏,我大汉江山何愁不江山永固。” 东方明此刻连额头都渗出了汗珠,低头不语,和一个手握天下大权的皇帝聊这种话题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事,他偷眼看看刘骜,不自觉的想起了刘松仁饰演的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心里暗暗打了个寒颤。 刘骜看东方明的样子,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先生不要介意,朕说多了,不过先生既然决意要做天谕阁弟子,听听也是无妨,天谕阁在我朝地位超然,便是朕也需敬让几分。” 东方明本想顺着话题再套问一些天谕阁的情况,不过心念电转,唯恐多生事端,把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刘骜略一停顿后,看着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凝重,缓缓说道:“先生可知你要闯的最后一关,入口在何处?” 东方明微微一怔,摇头答道:“草民不知。” 刘骜严肃的说道:“那一关的入口在孝武皇帝的茂陵地宫之中,孝武皇帝驾崩后,断龙石一直未封,便是为了等这天谕阁最后的过关之人。” …… 正文 第65章 深宫怨 东方明这一天接受的信息量太大,此刻听见这等奇闻倒也不觉得十分奇怪了,只是静静的低着头,等着刘骜解释。 刘骜见东方明没有说话,继续说道:“终南山中有一处所在名唤甄龙谷,谷中虽然山川灵秀,却也危机四伏,昔日西王母见孝武皇帝时曾说那里乃是一条真龙主脉,若建皇陵于谷外,不仅可享龙脉地气,还可为我汉室挡去一次灾劫,孝武皇帝这才将百年之地定在茂陵。当时孝武皇帝曾与西王母和天谕阁有过一系列约定,其中之一便是茂陵断龙石百年不闭,百年内若是天谕阁闯关之人出现,可从茂陵地宫直入甄龙谷中。” 东方明忍不住问道:“陛下可曾去过那甄龙谷?” 刘骜摇了摇头说道:“自高祖登基以来,便有严令,刘室皇族不得窥探天谕阁之秘,后世子孙一体遵从,寡人怎敢违拗祖宗遗训。” 说道这里,刘骜郑重的对东方明说道:“东方先生,如今虽是太平盛世,可多年来权臣误国,匈奴在北常怀虎狼之心,西域诸国蠢蠢欲动,诸侯王室也各怀异志,再加上天灾不断,民生凋敝,各地百姓对朝廷多有怨言,若再不励精图治,只怕积重难返。寡人有心中兴汉室,奈何朝中人才凋敝,堪用之人寥寥无几,天谕阁中诸子皆有旷世之才,多年来虽然身在红尘却遗世独立,如今寡人愿一体尊从历代先皇与天谕阁所订盟约,只盼先生入主天谕阁后,能说服阁中诸子入世为朕分忧。” 刘骜身为九五之尊,这番话却语出至诚,东方明不禁动容,不过他到现在对很多事还是莫名其妙,面对刘骜这番肺腑之言,也只能报以苦笑。 “陛下,草民此刻还不知道是否能入天谕阁,而且就连天谕阁在哪儿都不知晓,恐怕有负陛下一片苦心了。” 刘骜展颜一笑,说道:“无妨,今夜不过是夜半清谈,等先生入阁之后详议不迟。” 东方明忽然想到一事,犹豫片刻,开口问道:“陛下可知崔灵打伤了丌官姑娘?” 刘骜皱了皱眉,长叹了一口气。 “寡人事先并不知情,直到崔灵受伤回宫方才知晓,不知那丌官姑娘现下身在何处,伤势如何,先生若能见到她,可否寡人美言几句,寡人愿亲自向她赔礼。” 东方明察颜观色,觉得刘骜不似作伪,看来崔灵出手未必是他授意,于是说道:“丌官姑娘此刻有天谕阁照顾,草民若能见到一定代陛下转达。” 又闲谈了几句,夜色已沉,眼见湖上的雾气愈发浓重,两人缓步下了渐台,刘骜亲自将东方明送出建章宫,连一旁的内侍臣都暗暗咋舌,可谓是给足了东方明面子。 …… 就在刘骜与东方明长谈的同时,未央宫中,椒房殿内,红烛掩映,芳香沁人。 殿中琴声咚咚,一曲琴声悠悠传来,有数位佳人随声而舞,舞姿轻盈曼妙;又有佳人和着琴声舞蹈曼声吟唱: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一首《怨歌行》,歌喉婉转低回,道不尽得宠时的风光无限,失宠时的落寂萧索。 送走了蝶儿,皇后赵飞燕将娇小玲珑的身体慵懒的斜倚在榻上,听着静静听着琴声,一双眸子中渐渐蒙上了一层薄纱,这首《怨歌行》是当年深受刘骜宠爱的班婕妤所做,当年正是她的出现,在刘骜跟前夺走了许皇后和班婕妤的宠爱,而此刻,她也逐渐体会到了那种痛苦和绝望。 一阵环佩叮当夹杂着娇笑之声传来,赵合德一袭宫装,显得容光焕发,步履轻盈,飘然进殿。 “姊姊好兴致,居然一个人独坐听琴。” 赵飞燕也不抬头,似乎动都懒得动一下,只是挥了挥手,让周围奏乐起舞的宫娥们退下,淡淡地说道: “我又没有陛下陪伴,不听听琴还能干嘛?” 赵合德一双媚眼中眼波流转,忽闪着柔长的睫毛,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呦!听姐姐的口气,连亲妹妹的醋也要吃了?陛下又没在我宫中,听说今天不是和你一起出宫了吗,怎么,没有留宿在椒房殿吗?” 赵飞燕抬眼看看赵合德,岔开了话题。 “陛下此刻正和那个东方明在建章宫谈心,另外今天崔灵去截杀那个瑶池女子,和天谕阁的诸葛祭酒动了手,似乎伤得不轻。” 赵合德先是一惊,随后喜上眉梢,银牙一咬说道:“那个老不死的早就该打,没弄死他算他的便宜。” 她在赵飞燕身边坐下,撇了撇嘴说道:“陛下不来,崔灵重伤,你也不早知会我一声,世子殿下都好久没进宫了。” 赵飞燕娥眉一蹙,冷冷斥道:“如今你也看到了,咱们这个陛下是个何等狠辣隐忍的角色,淳于长出事那日,要不是你我见机的快,恐怕此刻已经自身难保,好不容易得了陛下宽恕,你还不检点些!” 听了这话,赵合德笑容一敛,冷笑道:“学宫不过折了一个五先生,就已经暴露了陛下所有的暗棋,怎么看都不算吃亏。你我此刻自绝于学宫,陛下也未必就真能放心你我。此刻崔灵受伤,咱们压力锐减,正该做些谋划。” 赵飞燕冷哼了一声,讥讽道:“去勾引定陶王世子就是你的谋划?” 赵合德面上羞红一片,有些恼羞成怒,霍然站起。 “当年让我入学宫的是你,推荐我进宫的也是你,桩桩件件你可有问过我是否愿意!今夜本是来找你谋划一下日后之事,何苦三番两次出言讥讽!你又比我干净多少?起码进宫之前我本就和刘欣两情相悦,你呢?” 被赵合德一顿抢白,赵飞燕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注视赵合德良久,面色忽然一缓,眼神也柔和了下来,撑起身子将妹妹拉到身边坐下,轻声说道: “我也是为你我日后打算,此刻咱们也算脱离了学宫掌控,仔细想想这些年来,陛下对你我实在不薄,依我看不如安守本分,好生掌管后宫,莫再生事。” 赵合德眉尖挑了挑,摇了摇头,说道:“姊姊想的太天真了吧!你我在宫外无人撑腰,这些年为了驻颜不老,又服用了大量息肌丸,以致无法产子,早晚等到色衰之时,哪里还有什么圣眷。到那时陛下想起前事,只怕一觞鸩酒就取了你我性命。” 赵飞燕似乎被赵合德的一番话打动,忧形于色,轻声问道:“那你说应该如何?” 赵合德俏脸上闪过一抹冷厉与决然,说道:“还是按上次你我的计划进行,第一步脱离学宫已经成功,下一步谨慎些行事,料也无妨,耐心等上一年半载,一旦功成,你我依然笑傲后宫。” 赵飞燕一声长长的叹息,默然无语。 …… 正文 第68章 第三个梦 从宫里出来后,东方明心绪难平,只觉得头昏脑涨,最近一系列的遭遇纠结在一起,让这个本来就不熟悉的世界更显得陌生而神秘。 等回到听风赏雨楼,已是深夜,楼中隐隐有灯火透出,清瑶似乎还没有睡,东方明本想问问丌官梅的情况,又觉得不太方便,站在院里转悠了两圈,还是蹑足潜踪的回到了杂物房,也没向往常一样练功,而是倒头和衣而卧。 睡梦中,东方明再次站在了那片荒原之上,已经竣工的巨大的金字塔静静的矗立在东方,就像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直插凌晨的天空。 四周没有了忙碌的民夫,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营帐,无数穿着奇特盔甲的士兵在营中往来穿梭。 东方明缓步前行,不由自主的向金字塔走去,他赫然发现自己身上也穿着一套奇怪的盔甲,像是一种皮甲,却看不出什么动物的皮革,甲片上篆刻着奇怪的花纹,隐隐透出一种淡淡的柔和光芒。 一路上所有的士兵见到他都在施礼跪拜,他却也好像习以为常,金字塔上的那个入口已经修好,高耸的巨大的石门内透出幽幽的火光,穿过一条深邃的甬道,甬道两旁有各种形态各异的雕像高举着火炬。 甬道尽头,是一宏伟的大殿,殿中的光线极为昏暗,只有靠近殿门的两根大柱上燃烧着火炬,而大殿的后方石台上,赫然安放着那个让他心悸的巨大王座,王座靠背上的巨大红色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神秘的幽幽红光。 与穿越时的那种震撼不同,在梦里他似乎极为熟悉这个王座,王座之下放着一张长长的石桌,桌旁坐着几个人,幽暗的光线下,东方明看不清他们的面庞轮廓,但他能感觉到这些人是用一种期待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等待着自己。 他缓缓朝王座走去,走的十分自然、随意。 石桌靠近王座的一端,一个身材高大头戴金冠的健壮男子站起身来,望着缓缓走来的东方明沉声说道: “我们都在等你了,所有人都准备好了,你下命令吧。” 东方明缓缓转头望向那人,那人的脸依然隐藏在阴影中,只能看到他盔甲外面披着一张红袍。 听了他的话,东方明忽然有些心痛,那种心痛竟像是在同情着这个高大的男子。 一个清晰的女声响起,东方明这才发现,那个两次出现在梦中的黄衣女子就坐在高大男子的对面。 “不要急躁,再好好策划一下,我们知道你很伤心,可她没有白白牺牲,毕竟天梯毁了,而且以后恐怕要还要死更多的人,咱们这些人只怕没有几个能活下来。” 她平静的话语中透出一股决然和悲悯,这是东方明第一次听到她说话,只是感觉声音似乎蒙着一层纱,只能模模糊糊的听到内容。 东方明默然地继续走向王座,就在他即将坐到王座之上时,一道红色的强光从殿门处直射进来,紧接着一股热浪奔涌而入,随着红光,几个身穿铠甲的士兵从外面惨嚎着跑了进来,他们的躯体在熊熊燃热,盔甲也变得通红,随着奔跑,身上的火焰噼啪作响。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几个人高声惨叫着摔倒在地,痛苦的哀嚎、翻滚…… 殿里的人都站起来向甬道跑去,很快消失在那片射进来的红光之中,东方明也跟着跑向那片红光…… 一瞬间,他便出现在巨大的金字塔之外,周围的世界似乎已经变成了熔炉,一条条熔岩正在大地之上蜿蜒流淌,几条巨大的火柱从地面喷涌而出,高高腾起,九个和太阳一样耀眼的发光体正在金字塔周围高速飞行,不时地射出一道道的金光,金光所到之处,地面开裂,熔岩涌出,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无数的士兵们惨叫着四下奔跑,躲避着熔岩和金光,可是似乎都是徒劳。 空气中布满了血与火的味道,整个世界仿佛在颤抖,山崩地裂。刹那间,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化为乌有。他们好像千刀万剐一样,肢体崩裂着,躯干支离破碎,九个巨大的发光体迫不及待地将一张张脸孔撕碎、吞噬,天空似乎都开始燃烧,呈现出一种凄厉而疯狂的地狱之美。 “通天塔的天梯已经毁了,他们没有能量源,快射!!” 有人在高声的怒吼着,指挥着。 这时东方明看到刚才在大殿里说话的那个高大男子,手里拿着一把像是弓箭的奇怪武器,顺着金字塔的外部的阶梯,向塔顶跑去…… …… 窗外的晨光透过窗缝,变成极黯淡的光线,与那间金字塔内的大殿光线强度极为相近,东方明愣愣的睁开惺忪的睡眼,思绪仍然沉浸在那个既奇怪又恐怖的梦中,过了好久,才明白了我是谁,我在哪儿。 洗漱完毕,来到院中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东方明这才觉得脑中清醒了不少,楼门一开,清瑶走了出来,她看上去似乎一夜未眠,清丽的容颜上略显疲惫。 “师……师姐辛苦了,丌官姑娘怎么样了?” “好些了,比我预想的要好一些,只是她受伤后曾经强行将境界提升到渡劫境,受到的反噬之力比崔灵造成的伤势还要麻烦,武功境界都极有可能受损。”,清瑶语气虽然平静,脸上却掠过一抹担忧的神色。 “那怎么办,有没有什么办法?需不需要抓点药。”,东方明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惶急。 清瑶从袖中取出一封竹简递给东方明,点了点头。 “这是方子,都是些宽中理气的药材,虽然起不了太大的作用,终归聊胜于无。办法不是没有,但我要等你你诸葛师兄来了商量一下,他去找扁鹊了,不知道长安城里有没有。” “扁鹊?!扁鹊还活着?那得有几百岁了吧?!”东方明吃惊的长大了嘴,难不成这古人都有办法让自己变成活化石? 清瑶一愣,过了半晌似乎才明白东方明的意思,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没好气的说道:“你真是孤陋寡闻的可以,扁鹊不是个人,是个称号。” 东方明比刚才还要惊讶,好在他最近对这种冲击已经习惯了,咽了咽口水,讪讪的说道:“师姐勿怪,小弟读书少,以后还要在师姐面前领教,我先去抓药!” 说完接过竹简,一溜烟的跑出了院门。 …… 正文 第69章 择路 等到东方明拎着大包小包的药材返回的时候,发现诸葛铮正站在院中,对着墙角的那株梅树呆呆出神,见他回来,冲他摆摆手,随后转身进楼。 东方明跟着他上了二楼,丌官梅依然躺在榻上,熟睡未醒,脸色却已经红润了不少,呼吸也极为平稳,清瑶坐在一旁看着她若有所思。 东方明将药包放下,问道:“那个扁……扁鹊请来了吗?” 诸葛铮摇头说道:“暂时没有,好在师妹情况稳定,倒也不急于一两日。” 东方明好奇的问道:“这扁鹊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怎么能找到他们?” 诸葛铮也很惊讶于东方明这个问题,想了想问道:“你不知道扁鹊这个称呼?” 东方明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学过一篇文章是战国时韩非的《扁鹊见蔡桓公》,所以两千年后人们都认为扁鹊是一个名医。” 诸葛铮恍然大悟,微笑道:“看来不少东西随着时光的推移都很难完整的流传下去,扁鹊可以说是个称号也是个流派,相当于神医这种级别,据说是神农氏嫡传一脉,在医道上有着自己的独特见解和手段。不过他们每次出诊,诊金极为高昂,除了贵族和诸侯王室很少有人能付得起他们的诊金,所以自从春秋以来,扁鹊的人数越来越少,现在更是越来越难找了,长安城里最大的药肆“和安居”里就有一位叫做韩越人的扁鹊,当今天子几次想聘他进宫当御医,都被他婉拒了,我方才就是去找他的。” 东方明这才明白了扁鹊的意思,心里很是感慨,两千年的文化传承,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东西又何止是一个扁鹊的名词解释。尤其是自从西方机械革命兴起的二百年来,中华大地人祸不断,文化的传承更是出现了巨大的断层。 “这位韩越人先生没有请到吗?诊金不够吗?” 自从李慕侠受伤,把铁铺委托给东方明之后,他就名正言顺的成了日进斗金的李记铁铺三当家,柜上的钱可以随便支用,在汉朝也算是实现了财富自由,所以此刻对于诊金还是有点自信的。 一旁的清瑶看着东方明,撇了撇嘴说道: “我们知道你是李记铁铺的当家,不用炫富了,李记铁铺的背景我们也一清二楚,但你别以为凭李家那点家底就能请得起扁鹊,若没有点世所罕见的奇珍异宝,人家连正眼恐怕都不瞧一眼。数百年来,扁鹊只给贵族王侯看病,倶是以重宝相请,寻常百姓或是普通富户,就要看人家心情了。” 东方明倒吸口冷气,原来扁鹊的诊金贵的这么离谱,不禁吐了舌头,不再说话。 诸葛铮说道:“倒不是诊金的问题,我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彼此也算谈得来,请他来看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位韩越人行踪不定,听说前几日他曾去司马府上给大司马王根看过病,此刻又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已经给他的伙计留了名刺,让他回来后来这里找我。” 清瑶接过话头说道:“也不能全指望着他,师妹这伤虽不致命,却麻烦得很,一旦调理不好,恐怕耽误了她日后的修行进境,所以你不能按原计划的路线闯关,需要改变一下路线。” 听完清瑶的话,东方明有些困惑,不解的问道:“丌官姑娘的伤势和我的闯关路线有什么关系?” 清瑶看了看诸葛铮,点了点头,示意他向东方明解释。 诸葛铮轻咳了一声,温声说道:“清瑶说的只是一个计划,最终还要你来决定,你闯关之地在终南山中,山中有一处甄龙谷。” 东方明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昨晚见过天子,他和我提起想进甄龙谷可以从茂陵的密道中进入。” 诸葛铮摆了摆手,示意东方明不要打断。 “你说的不错,那确实是天谕阁当年与孝武皇帝的约定,主要是为了保证入谷人的安全,祖师曾说甄龙谷凶险颇多,道路难觅,从茂陵的密道进入确实是最佳途径。只是谷中有一处疗伤圣地,昔日师祖与剑圣李青莲一场大战,和剑圣平分秋色,但自身也受伤颇重……” 清瑶眼神中闪过一抹笑意,插口道:“什么平分秋色,我看就是师祖吹牛,明明就是让剑圣打了个半死,不好意思在咱们面前承认罢了!” 诸葛铮回头略带责备的看了清瑶一眼,轻叱道:“师妹,不可胡说!” 清瑶做了个鬼脸,低头替丌官梅掖了掖被角,不再说话。 “师祖从蓬莱回来后,就去了甄龙谷采药,拿回来一种五色幽兰,熬药服下后没有几日便尽复旧观,我们曾向他请教过这事,他说甄龙谷外围有一深潭,潭边长有这种兰花,这花四时不谢,但若是用作药材,必须要在离枝后三日内入药,否则药效尽失。 我和清瑶认为若是有这兰花,师妹的伤便无大碍了,只是按照师祖留下的地图来看,如果你从茂陵进谷的话,就到不了这处深潭,因此要想采此花医治师妹的话,就不能再走茂陵密道。” 东方明听完,不假思索的说道:“那我就不走密道,先去给丌官姑娘采药。” 诸葛铮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 “你先别急,祖师说甄龙谷危机四伏,甚是凶险,按师祖的说法,就是我们几个贸然进入都很难全身而退,所以你要考虑清楚。” 东方明有着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知道大自然恐怖的威力,诸葛铮之言绝非儿戏,犹豫片刻问道:“你们不能陪我一起进谷吗?人多也好有个照应。” 诸葛铮郑重的摇了摇头,一脸肃然。 “师祖遗命,你闯关而出之前,天谕阁弟子绝不可入谷半步,违者逐出师门。” 说到这儿,他眼睛看向窗外,眼神有些迷离,良久才发出一声感慨的轻叹,继续说道: “师祖待我们几个如生身之父,对我们从来宽和,只给我们设下这唯一的约束,他此举必有深意,我们怎能不遵他老人家的遗命。” 东方明不禁默然,低头无语,想着心事。 清瑶忽然说道:“听师祖说当年他第一次入谷时还不会武功,想来也未必有多么凶险。” 诸葛铮在一旁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师祖说那里是他一切经历的开始,其实我们也很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形,只是碍于他老人家的遗命,多年来谁也没有见过。你若是不想冒险,依旧可以走茂陵密道。” 屋里陷入了一片沉默,东方明皱着眉低头沉思,过了良久,东方明缓缓抬头,看了看榻上的丌官梅,目光明澈,笃定地说道: “我愿从山中入谷,如果需要的话,等出谷时再使用茂陵的密道。” 这时,榻上的丌官梅忽然一阵咳嗽,缓缓睁开了双眼,有些吃力的向上撑了撑身子。 “我……我可以和……和你一起去。” …… 正文 第70章 何谓天下雄主 蝶儿的公主府中,王莽和王昭君正在府内的一片竹林间漫步。 深秋时节,曾经翠色欲滴的竹叶,已经渐渐枯黄,被秋风拂过,无精打采的随风摆动,捱捱挤挤,不时发出沙沙的响声,似是在对即将到来的严冬摇尾乞怜。 王昭君走到一株粗大的竹子前停住脚步,轻轻抚摸着竹身向身旁的王莽问道:“你觉得竹之为物,品性如何?” 王莽有些不解,不知道王昭君为何有此一问,犹豫片刻答道:“竹之为物,向来与松、梅并称,破土而生,节节攀上,志向高远,堪比儒家君子。” 王昭君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摇了摇头。 “我当年去瑶池时,倒是听一位异人说过一首很妙的诗句,你可愿意听听?” “弟愿闻其详。”,虽然不知姊姊此举的用意,王莽依然恭谨的回答。 王昭君看着眼前的竹林,曼声吟哦。 “竹似伪君子,外坚中却空。 成群能蔽日,独立不禁风。 根细善攒穴,腰柔惯鞠躬。 儒生多爱此,想来生气同。” 王莽仔细品味着诗中涵义,不由得点了点头,望着竹林似有所悟。 王昭君转头看着他,柔声说道:“依你看,是做松好还是做竹好?不用急,想清楚了再回答不迟。” 王莽低头沉吟,过了良久,缓缓抬头说道: “依小弟看,当以松为骨,以竹为表。” 王昭君嫣然一笑。 “说得倒是极好,可惜做起来难逾登天。” 说完她脸上露出忧伤的神情,双眸悠悠远望,似乎心事重重。 “我十余年来身在塞外,四处奔波,一心只为汉匈和睦,百姓能安居乐业,再不受刀兵之苦。可从西域一路行来所见却是大失所望,边境和平多年,可我朝百姓们依旧流离失所,生活苦不堪言,若论自在无忧,甚至不如草原上的匈奴百姓。依你看,这是何故?” 王莽这次皱起了眉头,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 “这些年天子大权旁落,政令难出长安,各地王室诸侯各自为政,属地官员在地方搜刮盘剥,百姓的日子自然不好过。如今皇权秉正,天子欲励精图治,再过数年,天下必有改观。” 王昭君樱唇微翘,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语带嘲讽。 “孝武皇帝号称千古明君,天下大权尽在掌握,四夷宾服,天下百姓的日子就好了吗?武帝元封四年,辽东流民二百万入关,史无前例,而我们的史书却一笔带过,这些流民是怎么出现的,辽东又无兵灾战祸,他们为何要背井离乡?” 王莽思索了一下答道:“那时的权贵们大肆兼并土地,才导致大量百姓无地可种,流离失所,沦为灾民。” “哦?仅是如此?据我所知却并非如此,那时辽东一带,数百里田地荒芜,无人耕种,百姓视土地为祸患,有地的人家想将田地白送人都没人要,皆因朝廷的徭役税赋太高,各种苛捐杂税让他们想种地都种不起,这才被迫流亡。” 王莽感慨着点点头说道:“姊姊之言有理,各地权贵官员不顾民生,层层加码,中饱私囊,实在是国之蛀虫。” 王昭君冷笑道:“和各地权贵官员有什么关系?上不行,下不效,归根结底,无非是号称天下明君的孝武皇帝将百姓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罢了。” 王莽眉头猛然一皱,额头青筋跳了几下,看着王昭君流露出不悦的神情。 “姊姊为何出此不敬之言,孝武皇帝明并日月,乃一代雄主,怎会不体恤百姓?” 王昭君毫不退缩的直视王莽,缓缓说道:“你自幼饱读儒家经典,崇尚古礼,想不通此节也不怪你,武皇帝连年用兵,国库空虚,只能向民间收割财富,可他又是怎么做的呢? 第一步,卖官鬻爵,有了爵位就可以不服徭役,甚至能免除一些小罪,此令一出,大批手有余财的商人和百姓便纷纷掏钱买官,一下子从富户和商人们手中收来了大量钱财,国库顿时充盈。 第二步,国库充盈后,武皇帝马上就下旨加税,导致富户和商人们纷纷隐匿财产,只有普通的穷苦百姓老老实实的将自己的血汗钱上缴,这样一来穷苦百姓的钱也被朝廷榨干,看着那些偷逃税款的富人们每日衣履光鲜,百姓自然怨声载道。” 第三步,武帝见百姓已经开始有了怨气,颁布了“告缗令”,让百姓揭发藏匿财产的富户和商人,揭发后富人的财产就全部没收,而举报的百姓能分得一半,这样一来穷苦百姓欢欣鼓舞,纷纷举报揭发,这道旨意便成了他们的生财之道,大量富人被抄家破产,朝廷和底层百姓却是大发横财。” 王莽听得背心一阵发凉,额头渗出了涔涔汗水,犹豫着说道:“这样倒也很好,虽然掏空了富户,却也让朝廷和大多数百姓得了实惠,似乎是利大于弊。” 王昭君又是一阵冷笑,不屑地说道:“亏你如今身居高位,见识却浅薄如斯,只怕那位定陵侯淳于长在这些事上都要强你百倍。” 王莽这次不敢再还嘴,小心的说道:“小弟愚鲁,请姊姊点拨。” 王昭君长叹了一声,继续说道:“武皇帝又怎会让百姓从中取利,他早就安排好了后招。 第四步,武皇帝下旨,“告缗令”升级,举报范围不仅针对商人和富户,无论是何身份,只要有钱,都可以被举报揭发,都在“告缗令”的范畴之内,可怜那些刚把钱拿回家的百姓,自己就成了被举报揭发的对象,一时间,天下再无中产之家,都沦为了穷苦百姓。 这四步下来,让天下百姓苦不堪言,百姓们见识有限,哪里能想到这些帝王之术,他们连自己为何沦落都不清楚,只得无助的怨天尤人,终至流离失所。而国库却无比充盈,仅“告缗令”这一条举措,朝廷得财物亿计,得奴婢千万计,田地住宅不可计数。 武皇帝大量封赏皇室诸侯和朝廷官员,官员们感念武帝恩德,史书之上自然都是阿谀之词。” 说到这儿,王昭君顿了顿,又是一阵冷笑。 “好一个天下雄主,在他驭下,大汉户口减半,流民激增,可怜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们还傻傻的认为朝廷会真的以他们为重,每日仰首乞盼着朝廷的救济,只要看到些许恩惠便感恩戴德。 其实从古至今莫不如是,春秋诸侯也好,始皇帝也好,高祖也好,都是只想着不断巩固权力,扩大疆域,至于百姓,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鱼肉罢了。” 王莽听完怔怔无语,沉默的低着头,一语不发。 王昭君忽然问道:“假使天下大权交给你来掌握,你又该如何去做?” 王莽身躯猛然一震,霍然抬头,嘴巴张了几张,却没有说出话来,惊愕的看着王昭君。 …… 正文 第71章 渡劫 听风赏雨楼中,三个人皱着眉对着刚刚清醒的丌官梅,清瑶看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 “你伤的这么重,怎么去?” 丌官梅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面前的三个人,缓缓说道:“按黄伯伯的安排,假如东方明没有出现的话,去甄龙谷的人就应该是我。而且……” 丌官梅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破境了。” 屋里陷入一片沉默。 东方明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但是看诸葛铮和清瑶的神情都很凝重,也知道必然是很严重的事情。 “渡劫?”诸葛铮沉声问道。 丌官梅轻轻点了点头。 “当时我存了和崔灵同归于尽的心思,强行使出那一式“傲寒千里”的时候,便进了渡劫境,这几日若不能稳住境界,只怕渡不过劫数……” 清瑶忍不住皱眉说道:“那你的身体能坚持吗?” 丌官梅略显憔悴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说道:“还好,服了离陨丹,又休息了这么久,行动应该不成问题,渡劫这几日回光返照,功力约莫也能恢复五成左右。” 听见回光返照这个词,东方明打了寒颤,虽然不是完全明白,也猜出了六、七分。 诸葛铮负着手思索良久,看着清瑶说道:“恐怕也只得如此了,你陪师妹做做准备,我和小师弟说几句话。” 说完一拍东方明肩头,率先下楼。 …… 此时已近黄昏,一轮如火似血的残阳不甘的逐渐落幕,余晖透过院中那株梅树将院子映成一片红色。 “丌官姑娘现在是什么情况?” “破境不是好事吗?” “渡劫有什么凶险吗?” “她说的回光返照是怎么回事?” 诸葛铮负着手看着天边的夕阳若有所思,听着东方明一连串的问话,过了良久转头说道: “有很多道理都是师祖教给我们的,你毕竟不是师祖,经历差的太多,我不知道你能理解几分。” 东方明挠挠头,笑了笑,说道:“师兄只管说,我尽量理解。” 诸葛铮看着他说道:“师祖说这个世间很大概率是虚幻的,而修行之人就是要打破这层虚幻,看到背后的真实,把修行的境界用在武学上其实是本末倒置,只是人性有太多的弱点,让绝大多数刚踏上修行之路的人不自觉的就开始向武学方向倾斜,就像我们最初是用铜铁来制作工具,可现在铜铁制作的最多的却是兵器。” 东方明皱着眉问道:“这个我懂,但是这和渡劫有什么关系呢?” 诸葛铮说道:“就是因为修行者走了武学的歧路,不循正途,所以一旦到达了一定的高度,就会被这个虚拟世间所察觉,认定你是个不正常的错误,天地之间会自动产生应力,要么消灭你,要么让你变得正常。 说道这里,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松果体你知道吗?” “理解,也是你师祖说得吧?”东方明笑容有些玩味。 “理解就好,武学无非是开发自己松果体的同时让自己的肉身变得适应,可一旦到了一定的境界,松果体的开发强度超标,而人的肉身无法适应时,就可以称作渡劫。 比如丌官姑娘对敌时,她脑子里一直都有那式“傲寒千里”的存在,限于身体的局限无法使出。昨日情急之下,在身体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强行施展,反噬之力让周身经脉加速枯萎,若不在这几日延缓这种趋势,情况就很难预料了。” 东方明神情凝重的问道:“会有什么后果?” “难说,每个人渡劫的情形不同,体质不同,不能一概而论。所以现在丌官师妹的问题不再是治伤,而是渡劫。” “入谷对她渡劫有什么帮助吗?我去采那五色兰花快去快回不也一样?” 诸葛铮摇了摇头说道:“她现在的情况能撑多少天很难说,为防有变,自然是随你进谷最为稳妥,而且越快越好,明天一早我和清瑶把你们送到谷口。” 东方明双手交叉在胸前,低着头,半晌无言。 诸葛铮问道:“怎么了?有顾虑?你如果不想去可以不去。” 东方明摇头说道:“我只是担心自己的能力。” 诸葛铮忽然笑了起来,笑的东方明有些茫然。 “师祖说他从前年后过来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武功,当时我们好奇的问他每次遇到危险都是怎么过来的,你猜他怎么说?” 东方明挠着头,脑中反复思考,反正他师祖就是我,那我会怎么做呢?忽然他眼前一亮,脱口说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哈哈哈”,诸葛铮爽朗的笑声在院中回荡。 …… 终南山中,隘口前的倒毙的狼尸已经累积了二百多头,剩下的三百多头巨狼再次目睹着紫殇逃出它们的包围圈掠进密林。 紫殇骄傲的面容明显憔悴清减了几分,一头柔顺的红发此刻也有些凌乱,身上的伤痕又多了几道,紫衣上贱满了狼血,腰间依旧绑着黑色软剑,裙摆被狼爪撕去了一大片,在风中轻摆,已经遮不住那双笔直而修长的双腿,而她似乎浑不在意,任由洁白的双腿裸露在寒风之中,带着令人眼眩的诱惑意味,小腿上的黑色长靴坚定的踩在满是落叶的地上。 树影婆娑间,依稀能看到她的半张侧脸,艳丽如水,平静如远山,仿佛已经阅遍了无数世事沧桑,双眸中那时刻燃烧的战意也黯淡了几分,樱唇上残留着一抹血痕。 她嘴角忽然泛起一抹笑容,喃喃说道:“没想到这帮畜生竟是助我破境的砥石。” 林间满地落叶与枯枝,在如此阴森而凄荒的环境下,紫殇身在其中显得那般突兀,她白皙的肌肤以及周身散发出的骄傲和自信更是与环境格格不入,可即使如此,她仿佛就和这片密林以及密林外的天地融合在了一起,任凭怎样去分辩,都无把那抹紫色与紫色之外的世界割裂分开。 她缓缓盘膝坐下,闭上双眸前,轻启樱唇说了五个字。 “我入天人境。” 随着紫殇的意识与天地气息融为一体,林中忽然风声大作,萧瑟的秋风中,她柔顺的红发飞扬,仿佛要飘然而去,身上淡紫色的衣裙随风轻摆,就如鸢尾花般在林间绽放,地上的落叶纷纷起舞,似乎在向她膜拜朝贺。 一念入天人。 如仙似魔! …… 【作者题外话】:又在风传着即将封城的消息,不得不去超市抢点物资做准备,今天可能只能更新一章了,请各位见谅,希望多多支持! 正文 第72章 入山 天似亮不亮,东方明就已经收拾妥当,又做了几根火把插进了背包。 听风赏雨楼的厨房罕见的冒出了缕缕炊烟,自从那晚和丌官梅吃过煎蛋面后,东方明就没在生过火,而今天在下厨忙碌的却是清瑶。 诸葛铮递给东方明一卷羊皮地图,说道:“这是通往甄龙谷的地图,是师祖绘制的。” 东方明展开一看,地图虽然绘制在古旧的羊皮上,但赫然是现代的绘图方法,图中山川河流标注清晰,还用渐变色区分了海拔和水深,心中便是一喜。 羊皮显然有些年头了,皮质已经有些发黄,但是仍然可以清晰辨认出甄龙谷的位置和形势。甄龙谷之前标注有一处巨大的隘口,旁边画了一个巨大的狼头,隘口之后是一条河流,朔源而上有一深潭,标注的名称是走蛟潭,那种五彩兰花就生长在潭边。 从图上看甄龙谷地处深山之中,人迹罕至,然而谷中至深潭一段却明确用一个个白圈注明该地经常出现白色瘴气,终年不散,中者即死,人莫能进,除非有大雨山岚驱散白雾,否则没有人能够进去。羊皮地图上这些空白的白圈,就代表了这些瘴气。 走蛟潭边标注着一个巨大的瀑布,瀑布处绘着一个蛇头的标志,瀑布之后画着一条笔直的通道,直通向谷内,而通道的尽头处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画。 东方明仔细的看了一遍,小心地将地图放进了软壳冲锋衣的口袋中。 …… 仍然是煎蛋面,仍然是每人两个蛋,面上却多了一大把葱花,每人手里多了一个馒头。 四个人沉默的吃着面,气氛有些沉闷,但东方明心里却升起了一股久违的感觉,来长安之前,在西域都护府他甚至都很少和人交流,而此刻的感觉,就像是……像是家一样的感觉。 他以前对家的感觉并不深刻,即使是孤身留学海外时,也没有特别的想家,可一旦发现自己很可能再也回不去的时候,才明白了家的重要性,对回家的渴望开始变得异常强烈。 家的感觉就是要有家人的陪伴和爱护,有家才有感觉,有家才会有家人。 东方明将手里的最后一块馒头塞进嘴里,喝光眼前的面汤,淡淡的说道:“吃饱了,我去雇辆车。” …… 马车行驶在长安城郊南行的官道上,东方明看着道畔如画般的民舍村景,心想着不知道这一去会发生什么,看到什么,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那听风赏雨楼。 丌官梅精神看起来还好,只是脸色仍然略显苍白,一向形影不离的剑匣已经被东方明抢着背在身后,她自己则倚在马车里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诸葛铮和清瑶坐在前面的车辕上,相对无言,表情都很凝重,显然东方明这次进入甄龙谷对他们而言也是极为重要。 回首清晨的长安城,笼罩着淡淡的微光。 …… 终南山,雄伟高崛,直插入云,大山深处终日被云雾遮住大部分身体。 来到山脚下,四人下车,赶车的把式远远的看着这四个人,好奇的探头缩脑,尤其是东方明一身奇怪的装束,让他很是纳闷。 诸葛铮拍了拍东方明的肩头说道:“从这里入谷,我们就不送了,你们一切小心。” 说着用手一指远处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说道:“那是太乙峰,我和天谕阁的师兄弟们在峰顶相候。” 东方明一愣,问道:“为什么在那里?天谕阁在那儿吗?” 诸葛铮微笑道:“天谕阁在长安城中,是专门研究天书的秘阁,我们师兄弟却住在山中,师祖说高人就要有高人的风范,不能草率。” 东方明翻了个白眼,一阵苦笑,随后整整脸色,郑重地说道:“不管怎样,除非我死了,否则都会去那里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一边的清瑶拉着丌官梅在低声说着悄悄话,也不知道清瑶说了什么,丌官梅苍白的脸上忽然泛出了一丝红晕,随后清瑶娇笑着放开了丌官梅。 …… 东方明与丌官梅二人沿着一条山路前行,路显然是行人踩踏而成,山路之侧,一条小溪蜿蜒流淌,朔溪而上走了六七里,又往上爬了一段山岩堆积的斜坡,便走到了小溪尽头,小溪的水流是从旁边山壁上的一个山洞中流淌而出。山道处也出现了一段坍塌,碎石一踩便纷纷滑进水中,根本不能立足,看来这条路无法再继续前进了。 东方明看看旁边的山洞,取出地图对照着参详。 一旁的丌官梅忽然指着山洞说道:“不用看了,当年黄伯伯一定是从这里进的洞。” 东方明疑惑的看着她,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黄伯伯给我讲过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形,他不许天谕阁的弟子来,又没禁止我来,而且这里有他留下的标记。” 东方明转头一看,这才注意到山洞旁的石壁上刻着一个“铭”字,还有一个箭头指向洞内。 字刻的极深,而且是一蹴而就,依稀是自己的笔迹,东方明看着这个“铭”字,心中感慨万千,自己都快忘记自己的本名叫做“董方铭”了,也不知道会在谷中有怎样的遭遇。 他装好地图,和丌官梅迈步进洞,这是个石灰岩溶洞,进洞后高低不平的走了十几步,一旁出现了一条河流,不过与其说是河,不如说是深溪更合适,比地面低了将近三尺,水流很缓,可能是山顶上流下来的一条支流。 洞穴很宽,东方明停下脚步打开手电向黑暗的山洞深处照了一下,里面高低不平,上下落差极大,高处约有两三丈,低矮处仅有七尺多高,有很多一看就知道是千年以上的钟乳石,千奇百怪。除了潺潺流淌的水声,整个溶洞异常安静,外边的一切声响在这里一点也听不到,像是个完全与世隔绝的世界。 由于不知道洞有多长,为了节省手电的电量,东方明从包内取出两支火把点燃,交给丌官梅一支,自己举着一支当先开路。 与山外有些寒冷的天气不同,在山洞里前行,越往深处越觉得温暖湿热,不时会见到成群磷火在远处忽明忽暗地闪烁。 看着那些幽幽的磷火,东方明边走边向丌官梅解释,这说明此地有动物的尸骸,并不是没有生命的世界,而且洞穴看不出人工修建开凿的痕迹,似乎完全都是天然形成的。 丌官梅气力没有完全恢复,只是静静的听着,偶尔微笑着点点头,似乎是对东方明的学识表示赞许。 不知不觉在洞中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仍然没有看到尽头,河道似乎开始变宽,原本流速就不快的水流似乎更慢了。 由于火把照明的距离有限,东方明又把手电打开,调高流明,向前方照去。 随着一道强光光束射出,洞内顿时一片雪亮,两人四下一看,都显出了惊讶的神情。 洞内的景色之奇,难以想象,在强光手电的照耀下,那些嶙峋怪异的钟乳石色彩绮丽,晶莹夺目,两人犹如置身在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幻迷宫。 两侧洞壁上,全是一排排被流水经过数万年冲刷而成的光滑溶岩梯田,层层叠叠,闪烁着银色的光辉,就像是一片忽然凝固了的银色海浪。 东方明向前方极目望去,神情不由的逐渐凝重,右手的火把握得更紧了些,转头与丌官梅对视了一眼,见她也满面严肃的看向前方,手也搭上了佩剑的手柄。 …… 正文 第73章 红鳞怪蟒 溶洞的这一段极为开阔,从地面到顶端约有三丈,横向大约有五丈,旁边潺潺的水流在这里也变成了一条真正的河水。 离两人前方不远处,是一处浅滩,河床凸出地表,将两岸连接起来。 浅滩之上全是密密麻麻绿幽幽闪着磷光的白骨,目力所及暂时分不出是人还是动物,只能看到靠近洞壁的白骨层层叠叠码的十分整齐,应该是人为堆砌在那里的,在东方明眼中看来就如同巴黎那片著名的地下墓场。 靠近河滩的骸骨就比较凌乱了,特别是河道边上的,横七竖八呈现着各种诡异的姿势,而且似乎很多尸骨还没有完全腐烂。 尸骨堆中突兀的立着一块天然生成的青色巨石,巨石之上透出了一线天光,有一个一人多高的洞口通向外界。 就在那些尸山骨海之上,盘踞着一条巨大的红鳞巨蟒,简直就像是一条头上无角的红色巨龙,身上的鳞片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闪烁着妖异不祥的光芒。想必它一贯生长于此地,由于大蟒喜欢阴凉潮湿的环境,才把这个大溶洞当作了巢穴。 “我靠,比狂蟒之灾里的变异森蚺还大一圈!”东方明拿着手电的左手微微发颤,不自觉的嘟囔出声。 “畜生而已,不过就是大一点,有什么好怕的?”丌官梅手摁剑柄,虽然没听太懂东方明的话语,也猜出了个大概,语气中不觉带着一丝嘲弄。 “就是大一点?我的天哪,你见过比这东西更大的?”,东方明嘴里虽然在嘟囔,但是看丌官梅镇定的样子心里不觉踏实了几分,若是换做穿越前,不用那条红鳞巨蟒,就光是那些尸骸就能把他吓得抱头鼠窜,不过想想自己现在也是内观境圆满的修行者,诡异凶险的事儿这两年也见过不少,或许可以和那巨蟒一战。 他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看来想从后面那个洞里出去,只能和这条巨蟒硬刚了,看那条巨蟒暂时没有动作,似乎还没有发现他们,东方明一边嘟囔着一边缓缓地把右手的火把插在一旁的地上。不管怎样,自己是个男人,总不能让受伤的丌官梅打头阵,他从腰间拔出工兵铲,左手反握着手电,蹑足潜踪的向前逼近。 “此蟒如此庞大,念他修行不易,尽量莫伤它的性命!”看样子丌官梅似乎根本没有想帮忙的意思,只是轻声叮嘱他了一句。 “莫伤它性命?大姐你说反了吧!我长这么大也不容易,它莫伤我性命才是!”东方明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前方那条蟒蛇祖宗,咬了咬牙,稳了稳心神,缓缓运转周身气息,继续向前移动。 丌官梅看着东方明一点点龟速向前,似乎有些不耐烦,娥眉微蹙,右足微微在河滩上一点,弹起一块鹅卵石,挟带着一股劲风,直奔巨蟒而去。 “啪”的一声,鹅卵石正中蟒身,那蟒瞬间惊觉,身躯一绞,一颗箕大如斗的蟒头迅速高昂,蛇芯在口中不断吞吐,如明灯般的怪眼一转,已经看到了正在靠近的东方明。 红鳞巨蟒蛇头一拧,微微停顿了一下,蓦地刮起一股膻腥的旋风,从尸山骨海中蜿蜒而下,随着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庞大而又充满野性力量的躯体,把经过处的不少骨骸都压成细碎的粉末,骨粉混合着地上的尘土四下飞扬,那蟒就像是尘雾中裹着的一条巨龙,御风而行,以极快的速度渡过河水,被它卷起的细碎沙尘还未完全落下,蟒头已经逼到东方明面前。 东方明本来是凭着自己练习的澄心诀,屏住气息,悄悄地靠近,打枪的不要,想给这巨蟒来一个“金风未动蝉先晓,暗算无常死不知”,哪知道丌官梅踢石击蟒,他的脸当时就被气得有些发绿。 还没等他责备丌官梅,巨蟒已经席卷而来,他万般无奈,牙关紧咬,气沉丹田,蓦地一声暴喝:“着!”,左手手电照向蟒眼,右手工兵铲直奔蟒头击去。 这几日在李家铁铺,工兵铲的铲缘已经被他磨得锋利无比,此刻挥出,锋刃闪烁着青光,内观境圆满所引发的天地气息挟带着东方明的一膀子力气,声势亦是极为惊人。 那蟒年深日久,已然通灵,它似乎是知道手电的厉害,怪眼竟然闭了一下,蟒头一偏,手电光束顿时落空,庞大的蛇颈正好迎向了工兵铲。 “嘭”的一声巨响,铲刃正中蟒颈,东方明被震的倒飞出两丈多远,脚步踉跄了几下,这才勉强稳住身形,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深吸了一口气,才渐渐平复下来。 那蟒满身鳞甲覆体,虽然被工兵铲砍中,却没伤分毫,只是颈间出现了一道浅浅的白印,不过这一下力量极大,让它也一阵发懵,蛇头后缩,一时没有再向前逼近。 东方明举起手中工兵铲一看,不禁暗暗叫苦,工兵铲虽然是东方明精心锻打,但为了方便携带,做了折叠设计,铲头与铲柄是由绞簧与螺丝连接,他现在内观境圆满,力量比原来大了数倍不止,方才全力施为之下,螺丝受到大力挤压崩飞了出去,绞簧弹出,锁死装置瞬间失效,铲头软软的垂了下来,已经无法再用。 这工兵铲随他日久,此刻损坏,东方明不禁一阵心痛,不过也无暇细想,扔下铲子,从腿上拔出了杜宾犬,严阵以待。 丌官梅皱着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迈步走到东方明身边,挪瑜道:“还是打铁更适合你!” 东方明翻了翻白眼,被她怼的无话可说,在她面前自己不光是读书少,武功更是稀松的可以。 此时那巨蟒的反应到很是奇怪,它高昂着蟒头,一双怪眼乱转,蛇芯不断吞吐,嘶嘶有声,居高临下看着这对男女。 慢慢的它似乎认出了什么,怪眼中居然露出了敬畏的神情,蟒头开始逐渐低服,慢慢的晃动着庞大的身躯转身后退,忽然蟒头一扎,河水翻动起一阵水花,蟒身直入河中,摆动了几下便消失在漆黑的水中。 东方明和丌官梅面面相觑,都有些茫然。 丌官梅忽然说道:“这物不知长了多少年,已然通灵,说不定它可能认识黄伯伯,把你当成了他。” “我靠,是熟人早说啊,白瞎了我一把工兵铲。”东方明不由得愤愤然的嘟囔着。 …… 正文 第74章 白衣紫衣再相逢 东方明捡起损坏的工兵铲放进背包,拾起地上的火把,和丌官梅一起走到那些尸骨之前,仔细打量着那些被摆放整齐的白骨。 河岸边散落无序的白骨几乎全是动物的骨骸,形态各异,各种生物都有,大多尸骨不全,骨骼都有被强酸腐蚀的痕迹,东方明不是动物学家,单凭骸骨很难分辨出来动物种类,但基本可以判断全是误入溶洞被巨蟒吞噬,被它胃酸腐蚀消化后排泄出的。 但是后排那些摆放整齐的尸骨却大有不同,全是人类骨骼,粗略看去,足足有几百具,骨质枯黄,全都倒背着双手,摆出一个被捆绑的姿势,由于地下环境的潮湿阴冷,不少骨上呈现一种可怖的黑色。 这些骸骨有高有矮,一些尸骨骨盆略微宽大,一看就知是女子骨骸,而且似乎除了壮年人之外,其中还有一些尚未长成的少年,而且并非按制式统一标准,和人殉之类的仪式应该无关,骨骼完整,显然也不是巨蟒所吞,更像是打扫战场后杀死的俘虏被摆放在这里。 东方明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丌官梅,想看她是不是有什么答案。可丌官梅却摇摇头,示意自己也弄不清怎么回事。 既然在这方面都是棒槌,两个人只能举步前行,东方明率先爬上巨石,从后面的洞口钻了出去。 在黑暗中走了半天,咋一出来,东方明顿觉眼前一亮,眯着眼回首观看,他们正身处在峻壁危峰间的一个平台之上,离地约有四五丈,头顶最高处,云层厚重。 四周群山环抱,前面应该是地势最低处,全是大片的原始森林,莽莽苍苍,虽是深秋,这里比起外面似乎要暖和一些,林中有很多根本叫不出名目的奇花异木,其中更是沟壑纵横,偶见溪流险滩。 有些低谷处在阳光下清晰地能看见里面的一草一花,然而越看越觉得深不可测,幽深欲绝使人目为之眩,而有些地方则是云封雾锁,一派朦胧而又神秘的景色。 远处一座高大的隘口隐隐露出峥嵘的身影。 东方明取出羊皮地图,仔细对照观看了一会儿,眼睛忽然一亮。 “穿过脚下这片密林,那里应该就是甄龙谷口。”,东方明用手指着远处隐隐露出的隘口,声音有些兴奋。 丌官梅抬头看看天色,点点头说道:“趁着天色尚早,咱们先赶到谷口再说。” 四五丈左右的高度对此刻的东方明来说倒也不算什么,他收好地图,熄灭了火把,当先纵身一跃而下进入密林。 常言道:望山跑死马。进了密林之后,才发现走出去还是要费一番功夫的,密林中树木的树冠高度都差不多,树与树互相之间间距很密,可以协力抵御大风。这里的植被层覆盖的极厚,所有的地形地貌都被遮蔽得严严实实,很难分辨方向。 好在东方明荒野生存经验丰富,丌官梅也不是寻常弱女子,两人穿行在林中,丌官梅时不时掠上梢头指引着隘口方向,约莫一个半时辰,日色逐渐偏西,林中草木开始稀疏,水声淙淙,一条宽阔如河的山溪出现在两人眼前,山溪对面一两里处已经看到了高大的隘口。 丌官梅忽然停下了脚步,同时拉住了前行的东方明,脸色极为凝重。 “怎么了?”东方明有些奇怪。 “这里有人,而且至少是个天人境的修行者。”丌官梅说完,冲东方明摆摆手,眼神盯向了隘口侧方的一片密林。 东方明毕竟也是初境圆满的修行者,此时也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一阵萧瑟的秋风刮过,隘口侧方的密林中暴起一团强烈的天地气息波动,里面夹杂着令人心悸的死亡剑气。 缓缓流淌的河水忽然一片剧烈震荡,林间的空气开始撕扯不安。 东方明松果体内的识海之中,原本安详静默的世界里,忽然间绽开一朵极其明亮的紫色光团,光团妖异而诡秘,散发着一种冰冷的死亡气息。 东方明回头看看丌官梅,他知道丌官梅的感受肯定要比自己强烈的多。 “不知是敌是友,万一有变化,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他冲丌官梅嘱咐了一句,随后拽出杜宾犬严阵以待。 对方似乎也感到了他们的存在,东方明识海中光团骤然敛没,融入天地之中,隐约间能够看到远处的树木在轻轻摆动,林中落叶纷飞,肉眼偶见一抹淡紫色衣影飘掠其间,向两人飞速逼来。 丌官梅蹙着娥眉,双眸微眯,看着紫影掠来的方向,忽然说了一句大出东方明意料之外的话。 “是那天晚上李宅中那个女子,我现在打不过她,快跑!” 说完足尖一旋,飞掠而起,向隘口方向奔去。 “我靠!看来她真是黄伯伯的好弟子!这分明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架势啊!” 东方明心里暗暗腹诽,脚下却不敢怠慢,展动身形,尽量跟上她的脚步,也往隘口处狂奔。 密林中树枝树叶摆动,落叶纷飞的沙沙声此起彼落,那抹紫影急速飞掠,无论是树木还是寒风,都无让紫衣飘行的速度缓上半分。 东方明和丌官梅冲出树林,向着高大的隘口处飞奔,速度虽快,但是丌官梅终究是重伤未愈,东方明又是个半吊子修行者,和身后入了天人境的紫衣女子比起来,速度还是太慢,当他们刚刚能清晰的看到隘口时,紫殇的身影已经自林间飘然而出,越过二人,挡在隘口之前。 紫殇站在隘口之前,残破的淡紫色衣裙飘扬在身体四周,配上偶尔露出的洁白而诱人的肌肤,延展出了一抹美丽与妖娆,她双眸依然似火,可脸上却充满了宁静,她的身体仿佛与周遭的天地气息融为一体,成为了自然天地的一部分,隘口处的秋风骤然间变得狂野起来,吹拂着她的紫色裙摆猎猎作响。 “那夜我说再会,没想到这么快就再会了。”紫殇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二人,嘴角甚至带起了一丝嘲弄的微笑。 东方明站在丌官梅身后,咳嗽了一声,讪讪的说道:“那夜姑娘忽然对在下出手,恐怕是有点误会吧,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丌官梅忽然冷冷地接口道:“她必是鬼谷门下。” 紫殇忽然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 “既然知道,多说无益,那夜输了半招,咱们打完再说!” 没有任何预兆,紫殇看着眼前的二人,眼神中骤然升起浓浓战意,玉臂轻轻拂过腰间,漆黑的软剑无声出鞘,一道极淡的紫色气息从剑尖上喷吐而出。 随着软剑的出鞘,天地气息骤然一阵波动,随着剑气刺出,地面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利剑切割,逐渐向前开裂,以一道笔直的线条,直刺前方的东方明与丌官梅。 天地气息在那道裂开的沟壑附近产生了强烈而紊乱的波动,甚至连周围的光线都产生了奇异的折射。 姹女入仙,紫气东来! 正文 第75章 隘口之盟 丌官梅一直在静静地注视着对面这个已入了天人境的紫衣女子,不知为何,自打看到她心底便隐隐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此刻见剑气袭来,她知道东方明无力抵挡,跨前一步,平静的挡在他的身前,面对这强横以及的一剑不躲不闪,莹白如玉的右手闪电般在腰间一探,“仓啷”一声,宛如龙吟,长剑已经出鞘。 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两抹不健康的红晕,剑尖斜指苍穹,纤弱的手臂在秋风中微微颤抖,剑尖自上而下划出一道弧线,一股强大的无形剑意随风而生。 她知道自己原本的境界实力都略强于对面的紫衣少女,但如今对方已经进入天人境,而自己虽然破境,但身受重伤,境界不稳,绝不能打持久战,即使拼着受伤,也要抢占先机,否则遗祸无穷。 因此甫一出手,便是那日强行破境时所悟的最强一式:傲寒千里。 半片残梅! 半片梅花凝成的透明气团,与紫殇斩出的紫雾般的剑气在隘口前骤然相遇,空气之中骤然多出了无数道细细的湍流,犹如无数无形的漩涡。 下一刻这些漩涡似乎蓄力已满,骤然爆开,里面所蕴藏压缩纠结在一处的两股剑气,猛烈地向四周喷发,就连隘口前的地面都震动了一下。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周围砂石乱飞,青翠山谷间水花四溅,湖心处那些渐凝的冬冰更是被炸的片片碎裂。隘口前还横七竖八倒毙着无数狼尸,此时被这一震,也纷纷飞向半空。 东方明反应极是迅速,见丌官梅全力出手已经猜到了她的心意,事急从权,再也管不了她们瑶池的忌讳,探手打开后背的剑匣,取出了那口瑶池古剑。 古剑离匣,似有灵性,就如飞鸟离笼,显得兴奋异常,竟然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东方明气息运转,人随剑走,全力向紫衣女子刺出一剑,一瞬间剑芒吞吐,居然像模像样的使出了李家武功的一式:铁骑凿阵。 铁骑凿阵,势若奔雷,在两股剑气交汇的侧向刺入,直扑紫衣。 紫殇见东方明来袭,并不慌乱,手中黑剑奋力向上一扬,欺负丌官梅此刻气血不足,将她袭来的残梅剑气激向空中,随后身形一展,衣袂飘荡,先前破损的紫衣碎片都飞舞了起来,轻巧的避开了东方明的一剑。 秋风起,紫殇静立风中,逾发显得容颜娇嫩鲜艳,她平静的看着两人,眸子里有抹极淡的笑意,只是这笑意却没有丝毫温暖,却有一种冰冷和肃杀。 她向丌官梅说道:“没想到你还是压我一境,可惜似乎气血衰败,恐怕不是我的对手。” 紫殇看了看东方明手里的古剑,微嘲说道:“没想到你这么弱,剑很好,可惜你现在还配不上它。” 东方明自从到了长安,迭逢奇人,相当清楚自己的斤两,脸皮早已练得极厚,所以对她的这种嘲讽毫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 “没分胜负之前别这么说,也不见得就打不过你。” 不过他心里也很清楚,丌官梅此刻不宜和人动手,尤其是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自己的能力又实在有限,能不打还是不打的好。 于是他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继续说道:“敢问姑娘,咱们素昧平生,彼此连姓名都不知道,你却两次对我们动手,咱们有仇吗?” 紫殇被他问的一愣,骄傲冷漠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冷冷地说道:“瑶池本来就是我们的敌人,我自然要动手。” “还有其他理由吗?比如我们为什么是你的敌人?”,东方明继续问道。 紫殇眉头蹙起,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说道:“我奉令行事,这个我却不知。” 她打从记事起,即使偶然向师长问起昔日鬼谷子和瑶池的恩怨由来,可略知内情的人大都讳莫如深,也没人给她解答。好在她本就痴于武道修行,对此事也不甚在意,但心中也难免好奇,这次来这谷中也未尝不是存了探寻真相的心思,此时被东方明一问,自然有些迷茫。 东方明回头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丌官梅。 丌官梅方才勉强出手,此刻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有些脱力,见东方明看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来龙去脉。 东方明笑着说道:“既然咱们都不知道为什么打架,干脆不打了好不好?再次请问姑娘芳名,来此所为何故?” 紫殇目不转睛地盯着东方明,犹豫了一会儿才淡淡说道:“我叫紫殇,附近有座神殿,不仅和你们瑶池有关,和我也有很大渊源,我想弄明白一些事。” 东方明想了想,向丌官梅问道:“咱们要去的地方黄伯伯有没有禁令说不让外人入内。” 丌官梅摇了摇头,轻声说道:“除了天谕阁弟子暂时不许进入外,黄伯伯没说过其他的命令。” 东方明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利弊,此刻若是和这个紫殇硬拼,恐怕讨不了好,还会耽误丌官梅找药疗伤,不如试试看能不能妥协一下用个缓兵之计。 于是他敛去笑容,转头向紫殇正色说道:“紫殇姑娘,在下东方明,这位姑娘名叫丌官梅,我们来此也是因为有很多事情不太明白,目的和你差不多,而且据我所知这谷内凶险颇多,我提议咱们暂时罢战,一起入谷,不知意下如何?” 紫殇听完,默然无语,心中暗想:这东方明虽然不足为惧,但那个丌官梅却不容小觑,她此刻虽然未必能胜我,但真要全力动手,只怕也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况且自己在这里几日,连谷口的狼群都没能突破,确实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凶险,与他们合作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她想到此处,踌躇片刻,冲东方明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也好,我们之间的恩怨等出谷后再说。” 东方明又看向丌官梅,征求她的意见。 丌官梅微微点头,柔声道:“这里的事,你做主就是。” 东方明见二女都没有意见,展颜一笑。 “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着还剑入匣,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地上横躺竖卧的巨大狼尸,不由得皱眉向紫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些狼怎么这么大?” “这儿有一群巨狼,只要靠近隘口,它们就会发起攻击,好像是特地守着谷口不让人进入,我闯了几次,都没能进谷,但也杀了掉好多。” 就像是要证实紫殇的话一样,她的话音刚落,隘口处便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凄厉狼嚎,回荡在寂清的空谷之中。 随着狼嚎,大地似乎都开始震颤,隘口处出现了无数巨狼,留着口涎,用凶狠贪婪的眼神望着前面的三个人。 …… 正文 第76章 环佩魂归,琵琶声断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珮空归夜月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 长乐宫,夜深人静。 刘骜今日摆驾未央宫,请太后及文武在宫中饮宴,因此太后王政君不在长乐宫中。 宫中的一扇侧门悄无声息的打开,随即三个人鱼贯而入,令人奇怪的是,今夜的长乐宫中竟然见不到巡逻军卒,三人进了长乐宫,也都是神色紧张之极。 几个人在黑暗一片的长乐宫默默走着。天空黑压压的一片,连颗星星都看不见,而诺大的长乐宫竟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灯光,一路上连个兵卒也没有,整个园子鸦雀无声,仅仅能听到这一行人的脚步声。 三人一僧、一道、一俗,僧人正是在李家老宅中与紫殇一起的枯禅,白发苍苍的老道人正是那夜被崔灵逼退的稷下学宫三先生,而走在最前面的却是平素与王莽形影不离的刘歆。 枯禅一边走着一边低声对刘歆说道:“二先生,昭君肯定能打开天书石匣吗?” 刘歆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如无把握,我怎会如此冒险。怎么对得起山主的重托。” 说完,加紧脚步前行,再不理会身后的道士和枯禅。 转眼间来到了大夏殿前的十二尊铜人之前,星月无光,黑黝黝的铜人在空旷的大殿前显得诡异莫名。 枯禅皱了皱眉说道:“时辰已到,怎么不见昭君的身影。 刘歆没有说话,眼望着铜人,右手有意无意的在空中乱划,似乎也有些不耐。 一旁道人打扮的三先生却像是云淡风轻,似乎是对这长乐宫很感兴趣,走到一旁,负着手开始打量着宏伟奇绝的大夏殿。 枯禅见刘歆没有说话,正待再问,忽然瞪大了眼睛,黑黝黝的脸上骤然泛起一片苍白,一伸手已经把紫铜钵盂取在手中严阵以待,另一只手颤抖着指着刘歆。 “二先生……你……你要做什么?” 枯禅不是释教弟子,出自于天竺神教的苦行流派,是天竺神教中为数不多摸到罗汉境门槛的高僧,可他心里清楚的很,和面前这个高深莫测的二先生相比,自己恐怕实在不算什么。 寒风透骨,刮得枯禅的僧衣猎猎作响,一道无形的压力让他开始咳嗽,他瞪着眼看着眼前的刘歆,因为恐惧和惘然,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 “我方才画的这道符,是阴阳家专门为了对付你们天竺流派所创的无意符,我从进宫开始就在积蓄符意,刚刚完成,你觉得怎么样?” 刘歆静立在风中,望着脸如死灰的枯禅认真的问道。 枯禅被一股强大的符意逐渐束缚,身上的百衲僧衣甚至是衣服下的肌肤,已经逐渐像是经年脱落的油漆片般片片绽裂,血肉模糊,看上去异常恐怖。 他试图运转念力与气息对抗,却发现全身已经不再听他指挥,想抬动手指都已经无法做到,不由得嘶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我?你不怕山主知道吗?” 刘歆忽然脸色一寒,冷冰冰的说道:“山主?稷下学宫早就看透了他的阴谋,鬼谷不死,天下难安!我们和天谕阁道虽不同,目的却没什么分别,况且五先生袁德思死在你和紫殇手中,我杀你便是为了祭奠他的亡魂!” 说完,双手轻轻一撮。 强大而恐怖的符意就像一张大网,罩定了枯禅,他身上瞬间出现了无数细细的伤口,每一条都深可及骨,口中“嗬嗬”出声,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噗”的一声,枯禅的一双眼球被勒出框外,掉在地上,他的人甚至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来便倒地身亡,咕咕流出的鲜血刹那间流满了大夏殿前。 眼看枯禅倒地身亡,一旁的三先生负着手溜达了过来,冲刘歆微微一笑。 “替死鬼搞定了,就看昭君的了。” 刘歆吐了一口浊气,看了看枯禅如同被千刀万剐般的尸首,微微皱了皱眉。 “时辰也差不多了,天子和太后今日都去了未央宫,新都侯也安排好了这里的一切,不过也不宜拖的太久,宫闱禁地,终究……” 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地面上咔咔咔连声机关做响,十二铜人中的第三尊缓缓转动,地面上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能容三人并行而入,向下看去,似乎有漫长的楼梯蜿蜒而去,看不到尽头。 刘歆和三先生快步上前,望向洞口,等了一会儿,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王昭君一袭道装,左手举着风灯,右手拿着一卷古旧的绢帛,袅袅婷婷的走了上来。 来到地面,王昭君先是在铜人的双眼中一按,又是一阵机关的声音,铜人缓缓归位,大殿前一切如初。 刘歆脸上因兴奋泛起了一丝潮红,躬身行礼。 “见过昭君,此行可还顺利?” 王昭君微微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幸不辱命,这便是那卷天书,还望二先生恪守承诺,勿忘所托!” 说着将手中的绢帛递了过去。 刘歆双手接过绢帛,与三先生一起向王昭君施了一个大礼。 “稷下学宫必定全力相助新都侯一展宏图,克成大业,力争让汉匈永睦,百姓安宁!” 说完直起身子,指着一旁枯禅的尸首,压低声音说道:“这便是那替死之人,请昭君速速回去,免得受了牵连。” 此时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天上的乌云也被吹散,天空中露出一轮明月,月如银盆,冷冷的清辉洒在空旷的大夏殿前,显得寂寥肃穆。 王昭君神色变得有些异样,右手在腰间摸了摸,如水一般的双眸中好像忽然蒙上了一层薄纱。 “我已经给云儿写了书信,她和须卜当手上有雄兵十五万驻扎在归绥,匈奴王庭若是一旦有变,她可以相助,我弟王莽就有劳二先生尽心辅佐了。 另外切记叮嘱我弟,蝶儿的终身不可儿戏,切莫让她走了我的旧路,若是实在不行,想办法让她回草原找她姊姊。 我本是将死之人,苟活至今便是为了这两件大事,此次归汉,心愿已了,请先生转告吾弟,莫以我为念!” 刘歆见王昭君面色惨然,话语中流露出托付后事之意,心知不妙,刚要有所动作。 可是王昭君适才在腰上一摸之际,已经扣住了一把锋利的短匕,此刻话刚说完,匕首寒光一闪,已经插进了自己的心口。 刘歆面色惨变,抢步上前,扶住王昭君,只见她胸前殷红一片,星眸缓缓阖起,眼见再难回天,可叹一代巾帼佳人,竟是香消玉殒。 …… 正文 第77章 似是故人来 隘口前,三个人并肩而立,出于男性的本能,东方明微微踏前了一步,从背后再次取出了剑匣中的古剑,面对着隘口处这几百头已经被紫殇连日来的杀戮激发了野性的巨狼。 高大的巨狼们沉重喘息着,沿着隘口摆开一道半圆形阵势,暂时没有发起冲锋,只是恶狠狠地盯着隘口处的三个人类。 经过紫殇连日来的杀戮和消耗,它们望着三人中那个衣裙破烂近乎半裸的紫色身影,淌着腥臭口水的口里不时发出愤怒的低吼声,残忍冷漠的巨大眼眸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恐惧的情绪。 看着这些巨狼,东方明心里一阵心悸,乖乖!这还是狼吗?和老虎个头差不多,心情不由得十分紧张,额头慢慢渗出了冷汗,运起澄心诀,全身气息流转,他虽然只是内观境,周围的天地气息依然似有所感,也产生了一阵轻微的波动。 丌官梅见到如此声势惊人的巨狼,想到自己目前的状况,不由得也蹙起了眉头。只有紫殇面色平静,冷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狼群深处,仿佛在搜寻着什么。 巨狼群后方忽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骚动,随后向两侧分开了一条道路,一头更加巨大的白色巨狼缓缓走了出来,只见这头白狼行走之时格外轻柔,无声无息,雪白的毛皮光滑柔顺,加上体型巨大,看上去就像是一座雪山般美丽高傲,巨狼的神态极为倨傲,顾盼自雄,眼眸里充满了一种威慑四方的压迫感。 “这就是它们的首领吗?”东方明看着这头高贵漂亮的白狼惊讶的问道。 丌官梅看到这头白狼后身体忽然一僵,脱口说道:“这是疾风雪狼,一向在我们瑶池附近生活,怎么这里也有?” 说完一双妙目牢牢注视着那头高大的白色巨狼,似乎陷入了沉思。 随着高大白狼的经过,群狼们纷纷低下了它们平日里凶狠残暴的狼头,前爪微微前探呈爬服状,似乎在表示着尊敬与服从,有几头身躯稍小的巨狼甚至发出了恐惧的呜咽声。 似乎是要准备最后的决战,白色巨狼缓缓走到狼群之前,两只狼爪重重的在地面上一踏,整个身体缓缓弓了起来,雪白的狼毛一根根倏然炸起,就像是无数钢针环绕着庞大的躯体,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腰部的狼毛圈随着身体的波动向头部扩散,在脖颈处变成如狮王一般的冠冕,随后一声恐怖的厉啸喷涌而出! “嗷……呜!” 声音凄厉,似乎是在向面前这三个人类宣告,这片山谷是自己守护的土地,你们休想向前踏过一步! 狼嚎回荡在幽深的山谷之中,竟然好像引动了天地气息,一时间隘口处风声烈烈,干燥的土地上的尘沙,被这威猛的嘶吼声震的满天飞舞,裹挟着大量的无形的力量,如同飓风般在隘口处卷起! 白狼身后所有的巨狼,听到这声吼后顿时恐惧地俯低了身体,浑身颤抖,显得十分痛苦,似乎恨不得把自己巨大的身躯全部埋到荒原地底。 随着群狼低首,显露出一只体型略微娇小,却同样洁白如雪的母狼,高昂着漂亮的狼头,似乎并不畏惧狼王的吼声,缓缓走到狼王身后,随着它的吼声也开始仰天长嚎。 飓风一起,站在二女之前的东方明首当其冲,他右腿向后退了一步,腿上发力,双足深陷,牢牢踩住地面,右手将古剑平端胸前,身上的软壳冲锋衣被风吹得不断抖动,不时有砂石像箭矢般击打在冲锋衣和剑身之上,发出啪啪的脆响。 紫殇脸色也是一变,她没想到这狼王一吼之威竟有如此威势,看来自己虽然进了天人境,但与这天地造化生成的恐怖野兽相搏,也必须全力以赴,稍有不慎,恐怕就要裹身狼腹。 一直在注视着两头白狼的丌官梅脑中忽然灵光一现,伸出拇指和食指放进口中,真气鼓荡,撮唇长啸,发出三长三短的呼哨之声。 尖锐的呼哨之声瞬间穿透了狼嚎,在幽谷中回响。 狼嚎声戛然而止。 丌官梅撮唇再啸,仍然是三长三短。 她的口哨声没有任何实质力量,可在那一大一小两头白狼耳中,却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强大的声音 狼王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类,很长时间后,忽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 随着它的吼叫,身后那些巨狼纷纷晃着头,似乎带着不甘的神情向后退了更远一段距离,而那只美丽的白色母狼,沉默片刻后缓缓向前和狼王站在一起。 两头白狼伸着头嗅了嗅,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温顺,忽然向丌官梅和东方明奔来,步伐又快又小,看不出半分的凶狠杀伐之气。 丌官梅见状,松了一口气,前行了两步,反而蹲了下来,两条狼奔到她的近前,不吼不叫,反而亲昵地用头顶着她的腿,丌官梅也伸出素手,轻抚着它们巨大的狼头。 这也行?东方明吃惊地看着丌官梅,瞬间佩服的五体投地。 “你……你还有驾驭百兽的本事?”东方明语气中充满了敬佩。 “这是我们那里的雪狼,我猜可能是黄伯伯当年带来的,所以试了试,果然好用。”丌官梅一边抚摸着狼头一边对东方明解释。 东方明把剑收回到剑匣,也试探着走了过来,两头雪狼似乎对他也不反感,围着他转了几圈,一阵狂嗅。只是偶尔瞥到一旁的紫殇,神情仍然很戒备。 两头狼和丌官梅嬉戏了一会儿,忽然仰头发出一声低啸,一转身向隘口方向跑去,边跑边回头张望,似乎是要他们跟上。 雪狼冲进狼群中,一声低沉而威严的狼嚎响起,数百头巨狼组成的狼群,越过隘口向谷内奔去,两头白狼坠在队伍后面,不是回头嚎叫几声,似在催促。 紫殇看了看隘口处这几日死在自己手上的狼尸,问道:“现在怎么办?咱们跟着它们进谷?” 东方明对紫殇笑着说道:“不然呢?姑娘看到了吧,这就叫合作共赢!” 丌官梅也点点头,说道:“跟着它们最好,这些狼熟悉谷内环境” 三人也不怠慢,追着群狼的背影,越过隘口,发足向谷内奔去。 …… 正文 第78章 行尸走肉 眼见三人已经进了隘口,前方领路的白色巨狼开始发力狂奔,三人追着白影,紧紧跟随,跑了不过几百步,前方雾气逐渐浓重,缥缈透明的白雾织成一笼巨大的自帐子,严严实实地罩下来。一层稀薄的像纱一样的乳白色的气流在谷中的树木中荡漾,灰色的浓雾弥漫了整个山谷,好像在掩蔽着自然界所起的神秘变化。 一边跑着,紫殇忽然说道:“这雾恐怕有毒,不宜久留,快走!” 说完一提气,双足连点,飞一般的提速掠出。 看着紫殇飞掠而去的身影,丌官梅皱了皱眉,虽然已经是大修行者,终究是双十年华,好胜之心未泯,不顾自己伤势未愈,也发力追去。 这下可怜了原本就气喘吁吁的东方明,他从小就喜欢体育运动,高中三年是校运会四百米的六冠王,四百米成绩能达到55秒多,中长跑对他来说本来就是小事一桩,再加上练了澄心诀后,对呼吸的掌握更是和之前不可同日而语,可是今天看着紫白两道影子如飞似箭般在前面飞掠,自己却是和她们越拉越远,心中不禁又焦急又沮丧。 “她俩要是参加奥运会,准破了世界纪录!”,他心中暗暗腹诽,身体却越跑越累,口中气喘如牛,随着乳酸的堆积,臀部的酸疼感越来越强,小腿也像灌满了铅,最后逐渐失去了两人的身影。 他停下来大口喘气,周围雾气虽然很浓,但身体好像没什么异样的感觉,头也不觉得晕眩,这才稍稍安心,开始仔细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此刻天色将晚,周围雾气浓重,对面都难以见人,他极尽目力,也没能瞧清楚前面的道路,只是隐约看到前方的路似乎不止一条。 远处传来了几声狼嚎,似乎在很远的地方,东方明皱了皱眉,他知道在这种大雾的环境下,一旦迷失方向是很麻烦的,而且这雾此刻虽然没毒,可一旦天色全黑,山谷中若是有什么沼气之类的毒气释放出来,人在雾中就不一定安全了。 因此他稍微加紧了脚步,往狼嚎传来的方向走去,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开始还能偶尔听见狼嚎之声,逐渐却没了任何声音。 “丌官姑娘,紫殇姑娘!”他试着喊了几声,寂静的山谷中只有他自己的回声,再没有一丝回应。 他心中暗暗叫苦,这么浓重的雾气,兜里的地图肯定是没用了,而且以他的经验判断,自己大概率是迷路了,现在天色已晚,最好的选择是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生起一堆火,等天亮了再说。 他又走了十几分钟,前方忽然传来了淙淙的水声,他心中一喜,如果有河流山溪,那么谷中的狼群很可能会去河边饮水,只要它们留下痕迹,自己就可以追着痕迹找路了。 他朝水声方向走了几步,忽然感到足下的LOWA军靴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黏黏的。 他掏出手电,向地上照去,发现脚下有一滩绿色的黏液,被手电的光芒一照,闪烁着暗淡的金色光芒,略微有些反光,还夹杂着类似血液凝固后的红色小碎片。 他蹲下来,拔出杜宾犬将那团黏液挑起了一些,仔细的观察。 黏液被杜宾犬拉出了一条透明的细丝,带着泥土的气息,还透出一种淡淡的腐败气味,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里面似乎有一种细小的微生物,形似微小的手掌,掌根埋在黏液之中,若隐若现。 一阵微风刮过,似乎是受到气流的干扰,微小手掌顶端的一个结节忽然爆裂开来,喷射出一小蓬类暗金色似孢子类的东西,东方明赶紧一闪,但还是感觉有东西钻入了鼻腔,腐败的味道在一瞬间陡然增强。 一惊之下,东方明用力甩着手中的杜宾犬,将那些黏液大部分甩落,又在沙土上蹭了几下,好在那东西的粘性不是很强,几下就被蹭了下去。 他心中暗暗责怪自己大意,万一里面含有某种真菌,自己就有感染的可能。 好在暂时没有什么反应,他站起来用手电向前方扫去。 浓雾让强光手电的效果大大减弱,只能看到地上每隔一段就覆盖着这种黏液,看方向似乎就是水流声的方向。 东方明有些犹豫,不知道这些黏液是什么东西,但可以肯定绝不会是植物分泌出来的,如果是动物,极可能是很危险的东西,但此刻身在雾中,原地不动的话更加危险。 他想了想,还是继续朝水声的方向前进,毕竟在自然中,水总是能带给人安全感。 他默运澄心诀,小心地绕过那些黏液,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又走了二十分钟左右,水声越来越响,手电光尽头出现了水面的反光,一条山溪模糊的出现在雾中。 东方明又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了脚步,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冲到了头顶,冷汗从额头渗出,后背瞬间起了一层战栗的鸡皮疙瘩。 只见离他十来步远的溪边,一个人影背对着半爬在溪边,似乎正在捧着溪水往嘴里送,在强光的照射下,那人浑身赤裸,似乎是个男人,身上裹着厚厚一层淡绿色的黏液,黏液反射着淡淡的金色光芒,还在不断地从他身上滴落,看来一路上的痕迹都是他留下的。 那人似乎感到了光线的照射,笨拙的开始转身,动作缓慢而诡异,根本不像是正常人做出的动作,东方明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拿着手电的左手微微颤抖,右手反握着杜宾犬,脑中出现了无数恐怖片中的画面,心里暗暗祈祷:“佛祖耶稣保佑,千万不要是张恐怖的脸!” “我靠!”等到那个东西把脸完全呈现在手电光柱之中,东方明还是被吓得呻吟出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家伙哪有半点活人的样子,脸上和身上的皮肤布满了古怪的灼痕,下颚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掰断,一股绿色的液体从中流淌出来,堆积在他的胸口,他的双手死死的扒着地面,已经没有了皮肤,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细丝状物体。双腿看上去就像融化到一半又融合在了一起,一双眼睛灰蒙蒙的,好像对手电的强光并不十分敏感,直勾勾的瞪着东方明,看样子似乎要向他爬去。 好在东方明此刻武功不弱,胆子比以前大了不少,短暂的惊吓后,勉强稳住了心神,一边仔细看着那东西的动作,一边做好了战斗准备。 只是当他望向那张模糊不全的脸时,心里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异样感觉。 那东西的爬行速度并不很快,甚至可以说是缓慢,每爬一步,似乎都在承受着很大的痛苦,右手努力的向东方明的方向伸着,残缺的下颚微微颤动,却没有半点声音发出。 东方明可没心情探究细节,他绝不认为对面还能是个活人,脑中瞬间浮现出美剧《行尸走肉》中的画面,迅速插好杜宾犬,从身后取出那柄古剑擎在手中,只等那东西爬到近前,便一剑砍了他的脑袋再说。 他忽然好怀念现代社会的枪械,管他什么修行者、巨狼、怪蟒还有这种恶心东西,子弹之下,众生平等,一梭子大口径打成筛子再说。 …… 正文 第79章 蛟龙俯首 那似人非人的行尸爬行速度很是缓慢,就在他刚向东方明移动了不到一米距离的时候,身后的水潭忽然起了变化,从水中蒸腾起了一股黑气,不一会儿就已经笼罩了整片水面,原本清澈的潭水一下子变得浑浊不堪。 东方明抬眼望去,就发现似乎是潭底的淤泥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鼓动着,好像有一个巨大的东西在潭底活动,将存在淤泥下的黑气翻了上来,深潭迅速形成了一个大漩涡。 以东方明的经验判断,这些黑气很可能是山谷中大量树叶腐烂形成的有毒气体,这种气体经常存在于深潭或沼泽深处的淤泥之下,如果有适当的条件变化就会释放出来。 很多深山老林人迹罕至,大多是因为这种气体的存在,这些气体一旦和山中的雾气混合而形成有毒云雾,所能覆盖的面积就会相当之大,天下有很多的连鸟也飞不过去的“死亡谷”就是这么形成的。 眼看着那恶心东西越来越近,而身后的潭水随着淤泥活动的更加剧烈,越来越多的黑气从下面翻了上来,东方明此时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感觉到害怕了,只是牙关紧咬,肾上腺素爆棚,浑身的发条已经上到了最紧,一边脑子飞快的转动琢磨怎么办,看前面的那个东西速度很慢,威胁不大,反到是这黑气的威胁可能更大,想到这儿,东方明缓缓开始后退。 黑气犹如有生命的一样,滚动着开始充斥整个潭边的空间,东方明心中暗骂,知道这一次如果这黑气有毒,恐怕十分厉害,情急间,想起了兜里的口罩,迅速掏出来带上,不管有没有用,戴上总比不戴强。 稀薄的黑气一下就布满了四周,看着周围围绕的黑气,东方明感觉自己好像被困在失火的房子里一样,同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腐败味道,喉咙开始有些发痒。 喉咙发痒显然不是好兆头,东方明本能地屏住了呼吸,默运澄心诀,尽量少吸几口,几秒钟后,发现自己并没有立即毙命,也没有眩晕的感觉,稍稍松了口气,看来这黑气毒性可能不烈,不过如果吸入太多,会是什么结果就难说了。 潭水中传来了一连串水声搅动的声音,很沉,并不吵耳朵,听着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要从里面出来了。 水声越来越响,忽然“泼喇喇”一声巨响,水花冲天而起,一条比寻常木桶还粗两圈的红鳞怪蟒从潭中直跃而出,夭矫如龙,出水之后,巨大的蟒头左右一转,蛇芯吞吐,迅速看清了周围情况,张开血盆大口,蛇颈一弓一弹,便咬住了潭边那个似人非人的行尸走肉,随后蟒身一个翻卷将那行尸缠了半圈,用力一绞,蛇头一扬,便将那行尸吞入了腹中。 随着巨蟒蹿出,东方明被吓得亡魂皆冒,后退了好几步,仰着头定睛看去,发现这条巨蟒似乎就是之前在溶洞中那条,此时看得更加清楚,红鳞巨蟒半身上岸,后半身隐在潭水之中,红色鳞片在手电的强光下反射着一层淡金色的色泽,蛇身就像被镏过金一样。 巨蟒吞了那行尸,蛇头高昂,如长枪般的蛇芯不断吞吐,怪头一转,便发现了身前的东方明,好似两盏明灯的怪眼不住转动,仿佛在犹豫着什么。 东方明此刻惊魂初定,不知道为什么,在巨蟒吞了那行尸的一刻,眼看着那行尸模糊恐怖的脸消失在蛇口之中,他灵魂深处似乎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悲伤,他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情绪的由来。 他横剑当胸,凝神戒备,不时用余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心里盘算着一旦这巨蟒发动攻击,现在没有丌官梅坐镇,八成是打不过它,恐怕只有狼狈逃窜的份了。 片刻后,那巨蟒忽然将高昂的蛇头缓缓低下,放弃了攻击的姿态,身躯蜿蜒游动几下,蛇头侧向贴在了东方明身前一米多的地面上,再也不动,只是口中蛇芯快速吞吐,发出一阵“嘶嘶”的声音,看样子竟像是催促东方明骑到蛇头之上。 东方明愣愣地看了半天,似乎有点明白了它的意思,却仍不敢大意,小心地凑到它身边,一股腥膻之气扑鼻而来,他用拿着手电的左手试探着抚摸了几下蟒头,见那蟒并没有抗拒之意,只是嘶嘶之声更加急了 眼见周围黑气越聚越多,而且越来越浓,东方明胸口已经隐隐有了烦恶之感,他略做权衡,再不犹豫,将古剑收入匣中,乍着胆子攀上蟒身,移坐到蟒头之上坐稳。 巨蟒见东方明坐好,头微微昂起,平稳将东方明托起,身躯绞动,离开潭边,向山谷深处蜿蜒游去。 蟒身上极是黏滑,但出乎东方明意料的是,巨蟒游动前行之际却是极为平稳,东方明骑在蟒背之上,不一会儿就远离了黑气的范围,随着用手电光线扫过四周,虽是黑夜中,也能看到无数奇花异草,若是白昼,想来必是一幅美不胜收的风景,他只觉耳边风声呼啸,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宛如身在梦中,居然感到十分惬意。 约莫一炷香左右,已经出了雾气范围,周围视线开始逐渐清晰,巨蟒正穿行在一片密林之中,前面又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只是这次明显感觉水声磅礴,前方像是有一条瀑布,随着蟒身高速前行,不一会儿,就已经看到了树林的边缘。 东方明忽觉眼前一亮,巨蟒已经蹿出了树林,周围一片开阔。 还没等他看清楚状况,忽听一声娇叱,一团紫云迎面飘来,紫云之中剑气森寒,一柄黑色软剑挟带着死亡的气息,直奔蟒头刺来。 “别误会,自己人!”东方明已经看出了出剑之人正是紫殇,一惊之下,连忙大声叫喊起来。 同远处也响起了丌官梅的喊声:“住手!” 紫殇身在空中,眼见耳听,也明白了情况,连忙深吸了一口气,涣散了周身剑气,只是这一剑太狠,难以收招,剑气虽敛,软剑依然笔直的刺了过来。 眼见紫殇来势迅疾,好在东方明此刻的武功已经有些根基,加上紫殇撤去了剑气,东方明腾身而起,双足在蟒头上顺势一点,那通灵巨蟒已然会意,借着东方明一点之力蟒头偏过一边,躲过了紫殇的一剑,东方明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落在尘埃。 他这一蹬一翻之间,身形舒展,柔顺的散发飘动,竟然颇有几分大家气度。 正文 第80章 甲乙丙丁戊己 东方明缓缓打量周围的情况,此地视线清晰,再无半分浓雾遮挡,天上月明如昼,前方一个极大的深潭,比方才那潭大了数倍有余,一条飞瀑自后方的悬崖上奔流而下,冲击着下方幽深的潭水。潭水清澈,深不见底,形成了一种神秘的黑色,飞溅的水花在月光的照耀下幻化出朦胧的色彩。深潭的岸边生长着无数殷红如血的红色彼岸花,鲜红的花朵被水光映衬,显得愈发娇艳神秘。 紫殇一剑刺空,身子凌空一翻,也轻飘飘的落地,微风徐来,拂起她只剩半片的残破裙摆,露出一双赤裸笔直的双腿,红发飘飘,迎风飞舞的紫色短裙间隐约可见的柔美腰身,让她身上天然生出清纯与魅惑两种味道,却融合的那般自然,可她似乎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对男子造成的困扰,她的心意仿佛全部放在别的地方。 她看着驭蟒而来的东方明,又看看那条如蛟龙般巨大的红鳞巨蟒,眼中露出了一丝惊诧。 “这是怎么回事?这东西是你养的?”紫殇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讶异。 东方明还没等答话,丌官梅从飞瀑的一侧飞快的掠来,看到双方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旁边的巨蟒,也有些诧异。 “你跑去哪儿了,怎么才来?我们跟着狼群来到此地,这才发现你不见了,来路雾气太浓,我回去找了你两趟,都没找到。” 东方明脸上一红,心说你俩跑的比兔子还快,我哪有本事追的上。 不过他心念转动,这个叫做紫殇的女子武功高强,虽然暂时结盟,终究是敌非友,还是应该让她有所忌惮才好, 于是东方明咳嗽了一声,整了整面色,微笑着对二人说道: “说来惭愧,两位姑娘脚力太快,我追赶不上,一时不察,走错了路径,在一个水潭边遇到此物,颇费了些手脚,这才将它收服,因此来迟了一步。” 丌官梅听完,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嘴角微微露出一丝讥诮,表情似乎想笑,却终是强行忍住,翻了个白眼,没有出声。 紫殇不知道溶洞中发生的事情,又眼见东方明驭蟒而来,却是信了八九分,换做是她或许不怕这巨蟒,可要将它降服的如此服帖,却没这个本事,心中不禁有些佩服东方明,没想到此人武功虽然平常,居然有如此手段。 “想不到你还有如此手段,倒是失敬了。”她淡淡地恭维了一句。 东方明为了把戏做足,深吸了口气,走到巨蟒身前,轻轻拍了拍蟒头说道:“多谢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巨蟒是什么脾气,为防万一,面上虽然镇定,全身肌肉却是紧绷,做好了应变的准备。 那蟒竟似明白了东方明的意思,蟒头一昂,身躯缓缓游动,它对此地看来极为熟悉,巨大的身体穿过岸边花丛,将头一扎,滑入了水中,随着蟒尾全部没入深潭,只见水中翻起一个巨大的水花,随后一阵旋涡搅动,过了良久,水面这才恢复了平静。 东方明长出了一口气,四下打量,不见那群巨狼,迈步走到丌官梅身边问道:“这儿什么情况?狼群去哪儿了?” 丌官梅摇了摇头,说道:“它们把我们领到这里就四散而去了,此刻不知道去了哪里。此地果然适合疗伤,只是有些奇怪,而且我发现了……” 说到这儿,她看了看一旁的紫殇,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发现了黄伯伯的留字,只是大部分看不太懂。” “啊?在哪里?”东方明有些惊喜,这次仓促进谷,本就是为了给丌官梅疗伤,此刻听说此地适合疗伤,心情好了不少,又听说有黄石公的留字,立时起了好奇之心。 紫殇刚才没有和丌官梅一起搜索,此刻闻言,也是怔了怔。 丌官梅指着瀑布之后说道:“那里有一处机关,黄伯伯的留字就在那机关之旁。” 说完当先举步,向瀑布方向走去。 东方明和紫殇跟在后面,穿过岸边大片的彼岸花丛,来到了水潭边上。 水潭中有不少凸出在水面之上的石头,最后面有一块巨大的青石,青石之后就是那条约莫四五丈宽的湍急飞瀑,飞瀑一侧隐约露出了一方天然平台的一角,借着这块青石,正好可以跃上那处石台。 没费什么周折,三人依次上了那处石台。 石台大部分位于瀑布后方,令人惊讶的是,瀑布后的山壁上,竟然有一扇巨大的长方形石门。 石门高约两丈,宽有一丈,分为两扇,紧紧地关闭着,看上去厚重古朴,上面没有任何雕刻,但显然是人工开凿修建,东方明用力推了推,发现纹丝不动,绝不是用蛮力所能打开的。 门旁有一个九宫图案,上面镂刻着数字,每个字都向外凸出,用手摇晃两下,能轻微的晃动,显然可以按下,不出意外是开门的机关。 丌官梅指着九宫图案旁的山壁说道:“黄伯伯的留字就在这里。” 东方明连忙取出手电拧亮,凑上去观看,紫殇见东方明手中这个黑乎乎的物事竟能放出耀眼的白光,心中不禁又是一阵诧异,想起那夜曾见东方明在李宅中手放白光,想必就是此物,此人能服巨蟒,又有异宝傍身,看来着实不可小觑。 随着手电照亮了岩壁,只见壁上密密麻麻地刻着几排字体,等看清那字体,东方明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心跳开始加速,脑中有些混乱。 映入他眼帘的全是久违的简体字和数学符号,而且虽然刻在石上,仍然依稀能分辨出这是自己的笔迹。 虽然他对黄石公可能就是另一个自己的推断早有心理准备,可一旦出现具体的证据,仍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冲击,大脑不禁有些眩晕。 东方明喘了几口气,稳了稳情绪,凝神看向刻字内容。 “甲乙丙丁戊己×1=甲乙丙丁戊己 甲乙丙丁戊己×2=丙丁戊己甲乙 甲乙丙丁戊己×3=乙丙丁戊己甲 甲乙丙丁戊己×4=戊己甲乙丙丁 甲乙丙丁戊己×5=己甲乙丙丁戊 甲乙丙丁戊己×6=丁戊己甲乙丙 知道甲乙丙丁戊己代表的数字后,按甲乙丙丁戊己的顺序,在九宫机关处上依次按下对应数字,就是开启石门的方法。” 下面还有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虽然仍是自己的笔迹,却是用繁体隶书所写,东方明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看二女,见两人也都在聚精会神的观看,便举着手电继续看去。 …… 正文 第81章 五色兰花 “若不能解谜者还望知难而退,石门之后,既无金银秘宝,也无武学典籍,只有一段尘封的历史和恩怨,无关之人,见之无益。 然能破重重险阻来至此间,必非常人,虽难入此门,天地自有善缘,潭边五色幽兰,乃天地与人力共同造就,四时不谢,可疗重症,起沉疴,裨益修行,采摘后三个时辰内熬煮服下,时辰一过,效用渐失,还望有缘者善加利用,不可暴殄天物。 黄石散人于永始四年正月” 过了很长时间,东方明才逐渐从震撼中醒过来,情绪却依然复杂。 通过这些刻字的笔迹,自己和黄石公的关系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了,而且看这刻字的时间正是自己穿越前的一年多,那么下一步就是进去看看石门之后到底有什么,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治疗丌官梅的伤势,反正自己都穿越了这么久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丌官梅和紫殇都已看完,脸上都显出不同程度的困惑,正用问询的眼神看着他。 紫殇眼睛转了转,抢先开口问道:“这是你们的前辈留下的刻字吗?最上面这道算题你们能解吗?” 东方明心说这是什么狗屁算题,这个数字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的话算到猴年马月也费劲,不过正好来个故弄玄虚,给丌官梅争取疗伤的时间。 他偷偷冲丌官梅使了个眼色,转头看向紫殇正色答道:“这确是我们一位前辈所留,题目我虽然知道解法,不过过程极为繁琐复杂,可能需要算上几日。” 紫殇眉尖微蹙,看着壁上那道算题,思考着其中的解法,可是想了半天毫无头绪,她转头盯着东方明看了半晌,见东方明神情郑重不似作伪,只得无奈的点点头。 东方明又向丌官梅说道:“咱们先回潭边,我来解开这个数列,你抓紧疗伤。” “这样也好。”丌官梅淡淡的回应,她忽闪着睫毛看着壁上的刻字,似乎是想起了那个疼爱自己的黄伯伯,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回到潭边,东方明去旁边树林拾了一大堆枯枝,生起了一堆篝火。 刚在火边坐下,一声狼嚎传来,两头白狼从林中一前一后跑了出来,巨大的狼口中各叼着一头金毛扭角羚羊,来到三人跟前,那头巨大的白狼王放下口中羚羊,用头把羚羊向丌官梅的方向拱了拱,似乎是送给三人食用的。 稍小的那只白狼却叼着另一头羚羊奔到潭边,这才放下羚羊,转头跑了回来。 正在三人不明所以的时候,潭水中间一阵漩涡起处,那只金鳞怪蟒从水中露出头来,一口咬住岸上的羚羊吞入腹中,这才重新扎入水底。 三人看着这一幕,都十分惊讶, 东方明不禁有些感概,谷中的食物链如此奇妙,狼群居然还会供养巨蟒,弄不好还是黄石公曾有意训练过这些灵兽,想到黄石公和自己的关系,看来自己先前说驭服巨蟒也不算吹牛,他制服的和自己制服的也没有什么区别啊! 他越想越是得意,嘴角不禁牵起一丝笑容。 一旁的紫殇却是暗暗心惊,心中有些不安,要不是听了东方明的建议与这二人携手进谷,自己想到达这里的确要凶险万分,而且就算到了这里,想进入石门之内也是势必登天。看样子那丌官梅要在此地疗伤,她若伤势痊愈,她们两人加上这些异兽,我恐怕再无胜算,到那时他们要强行将我驱离此地,如何是好? 想到这儿,她的脸色不禁有些难看,面上阴晴不定。 丌官梅逗弄了一会儿白狼,忽然起身对紫殇说道:“你似乎刚入天人境,潭边的五色兰花可以助你稳定境界,正好我要用它疗伤,咱们去摘一些吧。” 紫殇一愣,一双妙目疑惑的看着丌官梅,半晌才说道:“你二人此刻有这些异兽相助,若想将我驱离此地,并非难事,为何愿意与我分享灵药?” 丌官梅闻言也是怔了怔,似乎根本没想到这个问题,娥眉微蹙,淡淡的说道:“这兰花又不是我的,黄伯伯石上的刻字你也看到了,能到这里便是有缘,我们干嘛要将你驱离出谷?” 东方明也笑着接口道:“既然咱们约定了一同进谷,就算是敌人也要讲个契约精神吧!而且刚才不是说了,咱们三个之前互相都不认识,门派间的恩怨也一无所知,干嘛要打架?做个朋友不好吗?” 两人的话似乎出乎紫殇的意料,她娇媚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脑中闪过了一堆不堪回首的画面。 “朋友”这个词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她甚至有些厌憎这个词汇,在她的世界里除了武学,以及学武的那个目的外,对人性实在没有任何好感,东方明和丌官梅此刻的举动在她看来,就是一种没有道理的善良,不自觉地让她产生了困惑。 “你不需要吗?”丌官梅看着沉默的紫殇,轻声问了一句。 紫殇这才回过神来,站起身形,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多谢!” 她脸上表情依然平静如水,可眼中那如火的战意却似乎黯淡了几分,多了一丝清澈之意,随着丌官梅向潭边走去。 东方明看两人去远,想起那兰花需要熬煮,幸亏之前清瑶提醒,临行时带了几样铜制餐具,此刻派上了用场,他将铜锅铜盘从背包中取出,又转身开始收拾那头羚羊。 长期的户外生活让东方明做起这种事来得心应手,不一会儿,羊皮就被剥下,两只羊腿也架到了火上烧烤。 随着油脂逐渐滴落,肉香开始在周围四溢,两头雪狼匍匐在一旁垂涎欲滴,东方明来回翻动着羊腿,见外皮已经烤熟,用杜宾犬将烤熟的部分切下来放进盘中,看看已经足够三人食用,回头将剩下的大部分羊腿都扔给了两头白狼。 两头白狼敛去了威严的王者气息,冲东方明“嗷呜”嚎叫了两声,似乎在表示感谢。 这时丌官梅和紫殇手里各拿着几朵兰花,一前一后走了回来。 “兰花不多,我们找了许久,才寻了这些。”丌官梅说着将兰花递给了东方明。 五色兰花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鲜艳夺目,表面隐隐透出一种暗金色的光芒,仿佛燃烧的火焰,和东方明之前见过的那团黏液表面一样,似乎这些暗金色的光芒来自于一种形似手掌的细小微生物,与黏液上不同的是,并没有腐败的气息,只是散发着淡淡的幽香。看来这种东西极有可能是没有味道的,但是会沾染被它附着的物体的味道。 东方明盯着它看得越久,似乎越难以理解这种生物,不过既然黄石公说可以服用,想来没有什么问题,自己总不能坑自己吧。 他去潭边取了水烧开,先拿了两朵放了进去,顿时一股异香扑鼻,那些淡金色的物质在沸腾的水中翻滚着,似乎胀大了几分,形似手掌的触须不断挥舞,仿佛舞蹈一般。 正文 第82章 破境(一) 刻字上说这种花三个时辰后逐渐失去药效,东方明看看两朵兰花在锅中并无异样,于是把剩下的一股脑都放进了锅里熬煮,周围的异香愈发浓郁,眼看再煮就要烂了,东方明取下铜锅,三人每人喝了一碗。 “咱们现在都应该运功调息。”紫殇忽然轻声说了一句,脸上却显出一丝犹疑。 东方明心思灵活,看表情已经知道了紫殇的顾虑,微笑说道:“紫殇姑娘现在还信不过我们吗?你调息时,我们绝不打扰。” 紫殇脸上罕见的红了红,也没说话,站起身缓缓地向潭边走去,找了一处空旷干燥处盘膝而坐,开始运功调息。 丌官梅看了一眼远处卧着的两只白狼,也对东方明说道:“你最好也调息一会儿,你现在内观境圆满,或许能找到破境的契机也说不定。有雪狼守护,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东方明笑着摇摇头说道:“你先去调息吧,不用管我,这里奇怪的事情太多,还是不能大意,破境哪有那么简单,不急于一时,还是我来守夜,你疗伤要紧。” 丌官梅看着他,皱了皱眉,额头的一点朱砂痣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愈发红艳。 “我认为意愿是最大的动力,你必须先有破境的意愿,才能破境,如果你想都不想,那道门槛肯定会更高,然后是信心,你必须相信自己能够破境。” 山谷中仿佛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异界,潭边的篝火映着盛放的彼岸花,谷外的终南山中已经寒风凛冽,温度日低,这里却还是相对比较温暖。 丌官梅方才的话对东方明颇有触动,这些年他的心理上其实一直在逃避着现实,更像是以一种旁观者的心态在这个世界生活,可从目前来看,是否能回到自己时刻惦念的现代社会还是未知数,甚至他心底已经隐隐感到回去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那如果在这个世界开始新的生活,自己的确应该把心态调整的更加积极一些。 他走到潭畔一块大石上坐下,把手伸进微凉的潭水中,惊走了几条小鱼,看着清澈潭水里游动的鱼儿,他喃喃自语:“怎样才能破境呢?” 这其实是一个很直接的问题,也是一个很愚蠢的问题,是世间所有大修行者都无法回答的问题,因为漫漫修远的修行道路上,过客们沿途所见的风光各异,景致各不相同,大道万千,条条登顶,哪有什么同道中人?哪里又能有现成的答案? 如果破境这和事情是可以被解答的,当年老子也不会说出那句“道可道也,非恒道也。” 他看了看远处那道隐身于飞瀑之后的石门,也不知道门口还有什么危险,他破境的愿望一下子变得强烈起来。 可他也很清楚自巳现在最缺少的是什么,作为一个现代人,又是刚刚踏上修行之路,他对学武之事虽然很感兴趣,却一直缺少了一种信心。 和现代枪炮相比,他对武学没有信心。 和丌官梅这种天才相比,他对自己没有信心。 更何况据丌官梅所说,破境这种事情极为玄妙,就像是大海上的暴风雨一般说来就来,纵是湛湛青天,烈日当头,一阵乌云便能波涛汹涌。 丌官梅走到石头上,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潭中,柔声说道:“你没有信心?” 东方明泛起一丝苦笑:“我以前根本没学过武功,来到这个时代胡乱的学了两年,直到遇到你之前,都不知道练习的法门。而且和你们这些天才比起来,我实在不知道我的信心从哪儿来。” 丌官梅抬起头来,看着他认真地说道:“那怎样才能让增强你的信心?” 东方明想了想,也认真的问道:“你说我破境在即,是不是看出来我的天赋异禀?” 丌官梅愕然望着他,樱唇微张,片刻后犹疑问道:“你的异禀……在何处?” 东方明脸上发烧,幸亏在丌官梅面前这种尴尬也习惯了,他挠了挠头,呐呐地说道:“如果我知道自己有什么天赋异禀……何必问你。” 丌官梅用一双秋水般的眼眸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东方明,忽然噗嗤一笑,她本不太爱笑,此刻徐徐夜风之中,她的笑容如梅花盛放,配上随风飞舞的白色衣裙,更显得明艳照人,东方明看看不禁一呆。 “黄伯伯仗手中一剑纵横天下,世间能与他匹敌者不过寥寥数人耳,你说他算不算天赋异禀?” 她笑着说完,便不再理会东方明,转身走到潭边,身形纵起,曼妙的落在潭中那块突兀的大青石之上,盘膝坐好,双手手指如兰花一绽,拇指与无名指相搭,一股真气缓缓释出,洗涮着内腑,周遭天地气息似有所感,缓缓笼罩在她身周,渐渐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东方明愣愣地看着他的倩影,半晌才清醒过来,忽然觉得信心爆棚,现在有了破境的意愿和信心,就差一个契机了。 然而契机这种事情,可遇而不可求,在甄龙谷潭边,他开始了真正的修行之路。 不知如何破,那便看破。 看潭光水色,看峻岭山林,看夜穹星辰。 东方明就这样坐在潭边的石头上,摆了一个思考者的姿态,一坐便是一夜。 晨光渐至,丌官梅睫毛微动,缓缓睁开双眸,从空明心境中醒来,她起身望向潭边,只见东方明仍在坐在潭边的石上,好笑的是他眼睛双眼紧闭,手撑着额头,随着呼吸轻轻上下点动,显然是睡着了。 远处的紫殇依然盘膝而坐,一身紫衣在晨风中瑟瑟摆动,似乎已经和潭边的彼岸花融为了一体。 丌官梅轻移莲步,走到东方明身边,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到来,保持着伟大的思考者姿态的东方明从梦中醒来。他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肚子,看着专注看着自己的丌官梅,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借着朦胧的晨光,丌官梅看着身前湖水里的倒影,轻言细语说道:“问题不大了,只是渡劫未成,仍然留在天人境。” 东方明有些困惑,问道:“为什么?” 丌官梅悠悠说道:“境界的提升就是如此,也是天地至理,遭劫的在数,在数的难逃,靠着天材地宝虽然能强行稳住了境界,却终是没能渡过劫数。” “那有什么影响吗?” “没有,只是需要再找契机渡劫破境,而且毕竟见过了渡劫境的风光,下次可能会简单点。” 随着晨光渐亮,潭水里两个人的倒影非常清晰,显得要更靠近一些。 …… 正文 第83章 破境(二) “破境重在一个“悟”字,也不用操之过急,饿了,我去弄点东西吃。” 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不知何时,紫殇结束了修行走了过来。 自诩生存专家的东方明笑道:“羊肉吃的太腻,留给两只雪狼吧,我去做个鱼叉叉几尾鱼上来。” 紫殇没有说话,看着潭水中的游鱼,紫裙在晨风中微振,右手自袖中缓缓探出,随着一股冷寂的气息击出,湖水间忽然浮上来一方冰块,几乎透明的冰块里裹着一条极肥的无鳞鱼,看上去就像水晶一样美丽,随着水波轻轻荡漾。 东方明看着这幕画面吐了吐舌头,感慨道:“紫殇姑娘这手便是天人境的境界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能达到这和水准。” “一朝破境成天人,便知此法并无玄妙。” 紫殇平静地说道,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情。若不是承了你们的情,我又怎会用剑气抓鱼? 东方明把那团美丽的水晶冰块从水里捞了起来,看着晨光下仿佛玉石般的冰块和里面那个明显还有生命气息的肥鱼,高兴地说道:“我去摘些野菜,煮锅鱼汤喝喝。” “不用了,我来吧。” 紫殇淡淡地说了一句,从东方明手中接过那冰块,转身而去。 紫殇的野外生活能力似乎极强,没有过多长时间,鱼汤便煮好了,东方明从包里取出他那袋宝贝精盐,向锅里撒了点,盛了三碗鱼汤…… “你的伤怎么样了?”紫殇向丌官梅问道,似乎是关心她的伤势,可更多的是对石门之后的期待。 丌官梅低着头捧着碗鱼汤,轻轻吹着上面的浮沫和热气,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片刻后轻声说道:“我的伤不碍事,再调息一次就差不多了,但什么时候进石门要他说了算。” 见丌官梅猜出了自己的心思,紫殇挑了挑眉尖,低头不再说话。 “我现在就去解题,争取等丌官姑娘伤好后就能开门。” 东方明这才想起自己还有开门的任务,反正自己早就知道答案,正好借机让丌官梅多休息一下,于是站起身来,顺着昨天的路径绕到瀑布后,坐在石门之前,装模做样开始演算。 朝阳逐渐升起,山谷里的空气很是湿润,散发着一股泥土的清香,还夹杂着一股青草的味道,晨风吹拂而过,潭边的彼岸花随着微风频频点头,像红色的波纹荡漾。 东方明背靠着石门,手无意识的在地上乱划,眼皮却越来越沉,不知不觉间便入了梦乡。 …… 恍惚中,他来到了一片高大的雪峰之上,雪山的峰顶映衬着高原特有的蓝天,晶莹剔透的雪山通体笼罩着一层神秘的红晕。 让东方明震撼的是,天空中裂开了一个无比巨大的圆洞,圆洞在缓缓旋转,形成一个幽深的黑色漩涡。 旋涡正在以一种极慢的速度不断向四周扩大,即使是高悬在空中的太阳和黑洞相比也相形见绌,黑洞中已经隐约可见宇宙星辰,还有不少闪光的飞行物高速飞来,似乎很快就会从黑洞中飞出,降落在雪峰之上。 雪峰之顶画着一个巨大的五芒星阵,金、青、蓝、红、褐五颗足球大小的眼球形宝石静静地安放在星阵的五个角落。 除了红色宝石外,其余四颗宝石之前各站着一个人,那个三次出现在梦中的黄衣女子就站在蓝色宝石之前。 而星阵正中居然是一个身着黑衣却是人身蛇尾的女子。 那人身蛇尾女子回头似乎看到了东方明,冲他大喊了一声:“快!要来不及了!他们来了!” 东方明开始身不由己地拔足狂奔,快速跑到红色宝石之前,人身蛇尾的女子双手一扬,整个雪峰之顶的天地气息一片紊乱,以星阵为中心迅速聚成一个高速旋转的巨大龙卷,龙卷越转越快,聚集的天地气息也越来越多,开始逐渐向上延伸,堪堪碰到了空中巨大的黑洞。 人身蛇尾女子忽然娇叱一声:“起!” 星阵中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力量似乎来自于脚下的山峰,五色宝石缓缓升起,随着周围的龙卷旋转着向那黑洞飞去。 包括东方明在内的五色宝石前的每个人都伸出了双手,使出了自己最强的力量,维持着五色石上升的势头。 五颗眼球型宝石逐渐靠近了黑洞,忽然散发出五色豪光,五彩的光芒以超乎寻常的速度迅速变亮,仿佛天空中多了一个五色的太阳。 五色光与黑洞甫一接触,立刻爆发出了更加刺目耀眼的光芒,并且迅速向上拱出了一个弧形,犹如巨大无朋的一轮太阳,将黑洞死死遮住。 黑洞开始逐渐融化、消散,化成缕缕黑烟,被吸入了五色光芒之中,光芒越来越亮,东方明甚至可以看到光芒中的细节,那是无数金色的浪涌和漩涡,正在无情地吞噬着缕缕黑烟…… 随着黑洞的逐渐消失,五色的光芒开始向大地滴落,远处的火山忽然喷发,冲天的黑云遮蔽了天空,发出暗红色光的地表上流淌着一条条明亮的熔岩河流,织成一张伸向天边的亮丽火网,无数根细长的火柱从地面喷涌而出,高高腾起。 大地上的河流湖泊开始蒸发,形成的水蒸气像蘑菇云一般高高升起,借着弥散开来,反射着天上五颗宝石发出的五彩光芒,形成了壮观瑰丽的奇景,整个天空似乎都在燃烧。 最远处天地相连处,一道白线开始出现,而且飞快前行。 竟然是海水!数百米高的海浪席卷而来! 东方明的眼前忽然开始模糊,脑中出现了无数的光线或是光线的碎片,红色的光线和红色光线的碎片汇聚在一起,便成了世间最凄美的颜色。 …… 东方明缓缓睁开双眼,晃了晃头,皱眉凝神,回忆着梦中的一切,当他想起自己在梦中发力击石,忽然似有所悟,眉梢缓缓挑起,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他转身下了平台,走到潭畔,看着幽深的潭水,将松果体中的意念随心而动释放出体外,感受着周遭的天地气息。 意念逐渐与潭水、险峰、天、地融为了一体。 他慢慢闭上眼睛,丹田中气息追随着与天地融为一体的意念不停散发,他看到了潭中的青石,看到了青石上的丌官梅,看到了水里的游鱼,看到了落叶下的沙砾,看到了全部…… 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感应,是人类原本就有的能力,直接对天地的最细微的感知能力…… 他已不惑…… …… 正文 第84章 龙腹 万涓成水,终究汇流成河,经过万里艰辛,越过无数崇山峻岭和丘陵险滩,最终一泻千里奔流入海,好不快意,恰如东方明此时的心情。 他本是现代社会一个逍遥快活的青年,却陡遭变故,穿越到了这个两千年前的世界,待知晓世间有修行之道,却不知道在何方,枯练数年却进境寥寥,好在最终在此时此地还是让他开窍悟道。 终于逾过修行道上那个重要关口,进入不惑境界,他只觉身心无比舒畅,站在潭畔负手而立,看着幽深的潭水水光潋滟,忽然仰头纵声长啸,将胸腹间那股快然之意全部抒发了出来。 林间飞鸟扑簌簌的惊飞而起,山谷中回音袅袅。 刚刚调息完毕的丌官梅看着潭畔的他,发现他的身影竟和水光山色如此的和谐,感受着空气中传来的气息,顿时明白了他已破境,面上露出真挚的笑容。 远处彼岸花丛中的紫殇看着东方明的身影,也明白发生了什么,神情有些复杂,眉尖先是一蹙,片刻后慢慢舒展开来,眼中的战意却悄然的浓重了几分。 东方明仰望蓝天,俯身观水,还有那些水中或真实或虚妄的倒影,体悟着不惑境带给自己的细微感受,此时的他,对于不惑境的真切意义并没有太直观的认知,但他至少很明显地感受到自己对武学的理解加深了不少。 看山不似山,看水不似水。 他逐渐收敛心神,奔回到篝火旁开始收拾背包,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他迫切的想知道石门后的情形。 半晌后,准备好的三个人站到了石门之前。 “原来解算题还能破境,佩服佩服!”紫殇瞥了一眼东方明,语气中颇有揶揄之意。 东方明微微一笑,反正现在丌官梅伤势也不碍事了,自己又破了境,对紫殇的嘲讽只当没听到,举步来到九宫机关下,依次按下了六个数字。 一、四、二、八、五、七。 “卡啦卡啦”的一阵机关声响过后,一切归于平静,接着噗的一声轻响,无数积年灰尘自石门缝中喷溅而出,然后石门缓缓开启,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身后传来了几声悠长的狼嚎,潭水也开始搅动,三人回头一看,只见两头雪狼率领着几百头巨狼出现在潭边,那条红鳞巨蟒也从水中露出身形,似乎在恭送三人离去。 东方明心中感慨,回身凝望片刻,冲着它们挥了挥手,拧开手电,当先走入洞中。 …… 为了节省电量,东方明将手电的流明调低了不少,即使如此,洞内依然被照的雪亮,洞壁反射着一种淡淡的,柔和的银白色光芒,只是东方明却看不出这是什么岩石。 洞中空气很湿润,同时还有一种温和的甜味,大约走了一盏茶的时分,东方明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山洞在呼吸,不仅山洞有呼吸,当他停下脚步去触摸洞壁时,他甚至感到其内部竟似有若隐若现的回荡,竟像是心跳的感觉,好像……它并非由石头构成,而是一种活体。 东方明被这个发现吓了一跳,不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实,他转头看看丌官梅,想看看她是否也有这种感觉。 “怎么了?”见东方明停下,丌官梅问道,由于身处洞中,她平素娇美的声音略显沉闷,“出什么事了?” “感觉到了吗?”东方明皱着眉指了指洞壁,“这洞好像是活的。” “是龙息,你刚入了不惑境,这会儿感觉极为敏锐,能察觉到也是正常。”丌官梅柔声说道。 “啊?龙……龙息?这世界上有龙?”他吃惊地望着丌官梅,心中的震撼之情无以复加。 可他说完后,发现不仅是丌官梅,就连一旁的紫殇也没有露出什么讶异的表情。 丌官梅似乎习惯了东方明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平静的说道:“活的我也没见过,死的倒是见过几条,这种山洞其实就是龙腹,真龙死后,身躯经过千万年逐渐形成的,瑶池也有几处类似的山洞。” 东方明惊的下巴差点掉下来,他一直认为世上是根本没有龙的,所以穿越到两千年前的汉朝也就从没和人讨论过龙的事情,他转头看看紫殇,试探着问道:“你……你也见过?” 紫殇看着东方明少见多怪的表情,微嘲道:“很奇怪吗?之前那条红鳞大蟒头上已经有了长角的迹象,恐怕离着化龙就不远了,你能驭蟒,居然不识真龙?” 东方明深吸了一口气,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他再次把手贴上洞壁,闭上眼睛,随着那种若有若无的呼吸,洞壁仿佛在微微起伏,他的脑中居然浮现出了很多类似文字的东西,文字的颜色在头脑中如波浪般变化,像是无数闪光的触手,不同层面的文字构成了类似水印的效果,呈现各种色彩。 他震惊地感受着这一切,并试图去分辨脑中的那些文字,但那些字不断地重组变幻,有时几条支线互相重叠,有时又忽然断开,根本无法分辨出单独的字词 良久,东方明才睁开眼,用力地晃了晃头,这些奇怪的文字让他产生了极强的挫败感,不自觉地长叹了一声。 “没关系,那些字我也不认识,黄伯伯说那是很古老的一种文字,可以直指人心,但是连他也看不懂。”丌官梅似乎知道东方明感觉到了那些文字,轻声地说道。 “原来如此!”东方明冲丌官梅挤出一个微笑,这才迈步继续向深处走去。 洞内长着不少菌类,却没有见到任何活体生物,他虽然难以理解那些文字,却仍然在尽力地感知,黑暗中,山洞的心跳依然在他耳中震荡,随着洞壁颤抖的呼吸,那些文字在脑中轻轻摇曳,他发现随着感受的时间越长,那些文字显得更有活力,颜色更加鲜亮,闪光逐渐强烈…… 三人沉默地前行,就这样枯燥地走了一个多时辰,前方隐约透出一丝光亮,东方明精神一振,加快脚步赶到洞口向外望去。 等看到了洞外的情况,三人不约而同的愣住了,脸上全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讶神情。 雄伟、庄严、肃穆、宏大、神圣……这种特殊的感受,往往都建立在巨大的空间尺度上,就像高耸入云的喜马拉雅山、俯视雪域的布达拉宫以及在伫立在雅典卫城最高处的帕特农神庙无不如此,当这些建筑与人类渺小身躯产生极强烈对比时,便会产生这种感受。 东方明痴痴地望着前方的一切,不自觉地惊呼出声:“金字塔!” 正文 第85章 金字塔 在他们的脚下是黑黝黝的万丈绝壑,一座粗壮的巨大石梯,横亘在面前,向上翘起的角度并不算陡峭,斜斜的通向前方巨大的锥形建筑,绝壑下方的黑暗中凸出无数建木,支撑住石梯。 石梯开凿的朴实无华,甚至打磨时留下的刀砍斧斫痕迹都清晰可见,而且极为宽阔,大约有三四丈之宽。 一座巨大的方锥形金字塔耸立在他们前方三百步左右的一座平台上,更准确地说是大山的腹部完全掏空后形成的巨大空间里,掏空山腹的工程量难以想象,眼前这个空间,简直大到完全无法想像,甚至大到让人产生错觉,这是梦境中才能出现的地方,这是神才能有力量开辟的世界。 四周的山壁之上有些石缝开裂,依稀透进来点点天光照亮了山腹,在巨大的山腹中如同点点繁星闪烁,无数星光照在塔身光滑的表面上,给巨大的金字塔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 至于与那座金字塔遥遥相望的东方明三人,对这个巨大空间而言更像是岩壁间的一颗砂砾。 面对这样不可思议的宏伟存在,恐怕无论是谁都会难以自抑的生出敬畏之感,想要跪倒在地膜拜,甚至因为感受到自身的渺小无助而泪流满面。 因为在这种神一般的手笔面前,人类只能是匍匐的蝼蚁。 开凿出这个宏伟世界的,会是人类吗?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下,俱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震撼。 过了很长时间,东方明才逐渐从震撼中清醒过来,他回忆起梦中那座金字塔,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眼前的金字塔虽然巨大,比起梦中那座却还是小了很多,可能是山腹中这种特殊的空间结构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视觉冲击,若是真论建筑的大小,前面的金字塔似乎未必就比胡夫金字塔更大。 站在岩壁边缘沉默观看了很长时间后,紫殇忽然向东方明问道:“你方才说前面那个是什么……什么塔?” 东方明看了看二女的表情,心说终于也轮到你们不知道了,一种找回场子的得意之情油然而生,定了定神,轻咳了一声说道:“我们那里的人管这种建筑叫做金字塔,因为造型极像咱们汉字中的“金”字而得名。” 紫殇轻轻地点点头,三人慢慢走上石梯,宽大的石梯把山壁和中央平台上的金字塔连接起来,在金字塔后,隐约可见还有两条石梯,一条向上,一条向下,通向对面的山壁。 石阶上有一些撞击的痕迹和碎石块,估计是从洞顶坠落而下,东方明下意识的抬头望了望,看来即使是不知多少年来自洞顶坠落的石头,都无法将这些石阶砸毁损坏。 石阶虽然极宽,但毕竟是悬在极高的空中,两边并没有任何扶手护栏遮掩,山风从洞壁间吹入,呼啸穿掠,回声缓慢折荡,给人一种极为恐怖的感觉,东方明看着石阶外深不见底的绝壑,听着耳畔呜呜的风声,他虽然没有恐高症,也觉得小腹发紧,双腿不自觉的有些僵硬起来,心想如果失足掉落到石梯外,不知需要多久才会堕到极幽深的地底。 眼看前方平台越来越近,三人在宏伟空间里的渺小感和恐惧感,随着行走渐渐淡去。 终于走完了石梯,脚踏实地的一刹那,东方明长吁了一口气。 平台是掏空山腹的过程中特地留下的,孤零零的耸立在巨大的空间之中,山风自平台外呼啸而来,将地面上厚厚的积尘扬起,又缓缓落下。 来到金字塔的基座之下,东方明抬头仰望高高的塔顶,发现这是一座阿兹特克式的金字塔,一条长长的石阶直通金字塔的顶部平台,构筑塔身的巨石上覆盖着厚厚一层打磨的极为光滑的石灰岩,让整个金字塔看不出一丝缝隙,和风化严重巨石裸露的埃及金字塔不同,由于无数年来一直在山腹之中,金字塔的表面风化侵蚀不算严重,只是有些地方在经年累月的吹拂下显得有些坑坑洼洼。 通往塔顶的石阶之旁又是一道紧闭的石门,丌官梅走到门前看了看,向东方明招了招手,指着门旁一处说道:“又是黄伯伯的留字。” 东方明依言走了过去,只见门旁又是一个机关,这次却是上下两个九宫格,两个九宫格之间被一条分割线隔开,分割线之前刻着一个“-”的符号,看来是一个负分数。 旁边又是一行刻字,仍然是一个算式和几行熟悉的笔迹。 东方明皱了皱眉,心中暗骂,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喜欢故弄玄虚了,难道是武功越高越喜欢这个调调? 山腹内光线昏暗,他拧开手电照向石壁,凝神细看,只见石壁上刻着: “一加二加三加四加五……以此类推一直加到无穷大,得数便是开门之密钥。 能开此门者,莫急于入内,先去塔顶观看我所留之书,再行定夺,切记切记! 黄石散人于永始四年正月” 一旁的紫殇看完后蹙着眉问道:“你们这位前辈是位精通算学的高人吗?怎么尽是这些奇怪的算题。” “他精通个屁的算学!我看他是装高人装上瘾了!”东方明愤愤然的话语脱口而出。 紫殇一脸诧异的看着东方明,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对自己门派的前辈出口不逊。 东方明骂完,心里畅快了不少,可转念一想,也觉得有些不妥。忽然感觉身后传来一股杀气,他回头一看,身后的丌官梅正一脸愠怒恶狠狠地盯着自己,芊芊玉手已经扶住了剑柄,吓得吐了吐舌头,尴尬地向她挤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 “既然黄石前辈让咱们上塔,咱们还是应该遵从他老人家的嘱咐才是。”东方明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呐呐地说道。 “我不会开门,全凭你们做主便是。”紫殇耸耸肩,淡淡地说道。 丌官梅面色稍缓,哼了一声,也没理东方明,率先走上了石阶。 沿着笔直的阶梯,三人攀上了金字塔的顶部,塔顶是一个三丈见方的平台,四周没有护栏,空空荡荡,只是在正中的地上摆着一个油布裹着的长方形包裹。 东方明走到包裹之前,端详了片刻,用手小心地碰了碰,确定了没有什么机关,这才拿起包裹,慢慢揭开油布,露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匣,铁匣做工很是简朴,上面没有任何的花纹装饰,甚至连把锁都没有。 东方明不禁有些奇怪,这铁匣就这样摆在塔顶,万一被人得了去,里面的秘密不就泄露了,黄石公……或者说另一个自己怎么会如此大意。 打开铁匣,里面居然是几张极为罕见的纸张,要知道那时蔡伦还没出生,批量造纸的技术还没有被发明,纸张极为少见,而且质量也非常一般,不易保存,不知道黄石公为什么要用纸来书写。 等到他瞥了一眼纸上的内容,这才恍然为什么不需要上锁了,因为在这个时代恐怕除了自己,根本没人能认识上面的内容。 …… 正文 第86章 一切的起源(一) 丌官梅和紫殇也看到了纸上的内容,眉头都是一皱,脸上不约而同地泛起一阵困惑的神情,丌官梅看着东方明,轻声问道:“上面的文字,你看得懂?” 东方明点了点头,他当然看得懂,几张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竟然全是——英文,这个时代拉丁文体系刚有了雏形,英文还没有出现,除了穿越者以外,自然没有人能看得懂,而黄石公之所以用纸书写,显然是考虑到纸张的保存时间有限,在英文出现之前,这几张纸也就腐朽了,即使自己没有来到这里,也不用担心秘密会泄露出去。 从山体缝隙中吹来的山风掠过塔顶,拂起东方明柔顺的散发,他表情有些凝重,缓缓地坐下,翻看着这几张手札。 “董方铭: 你能看到这份手札,证明我的计划成功了一半,接下来的事情就要看你的抉择了。 能来到这里,相信你心里对咱们两个人的关系已经有了大致的判断,但我想告诉你,在穿越之后,无论从物理概念还是哲学概念上,你都不应该把我们看做同一个人,因为我们的经历不同,做出的选择也未必相同,从这个意义上说,你我只能算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让你我穿越的那颗巨大的红色宝石其实是水,是水在大约4000万大气压的超强压力下,表现出了金属态,形成的金属氢,那是即使后世人类也在梦寐以求的能量物质,就是这种能量维持了一个稳定的虫洞,让你穿越到了我设定的时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是因为地球上大量水的存在,才有了这一切的开始。 大约一万多年以前,一艘外星飞船进入了太阳系,我也不知道他们来自哪个星系,就暂时叫他们X星人吧,他们的文明等级比我们人类要高,依照我的判断来看,如果说人类暂时是生活在四维空间的三维高等生物,那么他们应该算是生活在五维空间的四维低等生物。 他们可以通过能量来肆意的掌控时间,而他们的能量来源就是水,所以他们在宇宙中疯狂的寻找着有水的星球,掠夺水资源,那艘飞船就是他们众多的掠夺舰之一。 进入太阳系后,他们先是榨干了火星的水资源,毁灭了火星上的文明,随后把目光投向了地球。 那时的地球,已经有了原始智人,可惜和他们的科技水平相差的太远了,掠夺舰降落在地表,轻而易举地控制了地球,利用他们的科技力量,在地球内部建造了一个类似克莱因瓶的装置,用来保持地球上水资源的联通和循环,这个克莱因瓶的瓶口位置就是咱们古籍中所记载的归墟,也就是后世所说的马里亚纳海沟附近。 随后他们在近地轨道上建造了月球,让地球上的水产生了潮汐效益,可以在地球内部巨大的克莱因瓶中循环往复,产生巨大的能量,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攫取水资源,同时他们在月球背面建立了与母星联络的讯号站,一旦所有准备工作完成,他们就可以利用地球上的水能量打开通往他们母星的虫洞,将水资源源源不断地输送回母星,直至地球上水系枯竭。 或许是地球气数未尽,就在准备在月球上打开通往母星的虫洞时,意外发生了,他们的掠夺舰不知什么原因发生了巨大的爆炸,舰上的大部分X星人当场丧命,只有少数人制定了应急方案后携带少量物资乘坐逃生舱降落在地球各处,而他们在月球背面建造的讯号站也损毁严重。 由于逃生舱散落在世界各地,他们的通讯体系又被损坏,暂时无法取得联络,X星人的幸存者们只能按照制定好的应急计划着手重建。 X星人的身材极为高大,平均身高都在三米以上,但同样是碳基生命,也有生老病死,只是他们可以利用水加压后的能量晶体创造出小范围的时间奇点,在奇点中,他们可以任意控制时间的流速,这其实也是后世无数神话中所谓长生不老的来源。 他们计划的目标就是恢复月球的讯号站,重新和母星取得联系,由于掠夺舰的爆炸损坏了他们的设备,他们重新登月的计划就需要用到大量的人力物力才能完成,分散在各地的X星人开始奴役并统治了地球上的原始智人,用自己的基因样本与灵长类生物基因融合,教会他们基本知识,让他们在水资源丰富的地区修建金字塔。 金字塔的主要功能是传送基站,这也是世界上所有的金字塔都修建在水系充沛地区的原因,当世界各地的金字塔陆续建好后,他们利用水能量在金字塔内部打开小型虫洞,达到了在世界各地自由移动的目的。 这些X星人重新聚首后,把总基地设在了蜀地,创建了古蜀文明,在那里建起了宏伟的黄金之城,也就是你我穿越的开始地点,正式开始着手他们的重新登月计划,经过他们对全球的地质地貌汇总分析后,决定将登月的通道修建在后世所说的冈仁波齐。 可他们当时面临的最大困难仍然是人手短缺,而且地球上的智人体质偏弱,寿命较短,由于设备毁坏过多,他们无法向之前那样大肆利用和开发水资源,于是他们开始了疯狂的基因实验,要在地球上创造一批和他们拥有同样智慧的高等生命,他们开始尝试用智人的基因和地球上其他生命的基因结合,创造出了很多的怪物。 而这也正是我为什么说这些X星人只能算是生活在五维空间的四维低等生物的原因,他们的科技水平虽然发达,维度也比我们要高,但是对于生命的本源,宇宙的成因和人类一样,只是一知半解,他们执着于对资源的贪婪攫取,却忽略了地球上的这批原始智人的潜力。 松果体,他们忽略了原始智人脑中这个看似没用的器官,在基因实验的过程中,一些智人的松果体得到了充分的开发,逐渐拥有了强大的力量。 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基因实验成功了,他们创造了一批高级人类,这些人类虽然组成基因不尽相同,但随着脑中松果体的开发,都拥有了极强大的力量,而且逐渐掌握了X星人的科学技术,让这些X星人万万料不到的是,这些人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他们的噩梦。 这些人就是后世神话传说中的烛龙、女娲、后羿、嫦娥、伏羲……” 看到这里,东方明的震撼程度已经无法言喻,他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丌官梅和紫殇,眼中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丌官梅见东方明表情有异,薄红的双唇抿成一道线,沉默片刻后,她看着东方明渐飞的眉梢和疏旷神情,轻声问道:“有什么不对的吗?” …… 正文 第87章 一切的起源(二) 东方明愣了半晌,轻轻摇了摇头,重新捧起手札继续看去。 “从后来的发展来看,X星人完全破坏了地球上的生物发展体系,如果他们没有来到地球,原始智人经过自然的演变,极有可能将松果体的开发的更为自然彻底,并逐渐脱离自身的维度,成为宇宙中的高维文明,但经过X星人拔苗助长式的基因改造后,虽然出现了一批精英人类,却使人类对于松果体的认知变得过于功利,反而抑制了后续的发展。 这些人类中的精英,也就是传说中最早的神祗逐渐了解了X星人的意图,他们不甘心地球就此沦为X星人的能量矿场,逐渐团结了起来,开始谋划反抗。 X星人此时也察觉到了一些端倪,他们一方面抓紧建造着登月通道,除了冈仁波齐外,还在巴比伦开始修建通天塔作为备用通道。另一方面他们改变了基因融合的策略,去除了灵长类生物大脑的机制,大量创造了一些无头但是能听从简单指令的生物。据我的推测,神话中的刑天、饕餮、帝江等等应该都是这个时期的产物。 地月通道终于建成,而此时地球上的人类和X星人的矛盾也达到了顶点,就在冈仁波齐和巴比伦上空的虫洞开启时,反抗爆发了。 先是女娲召集了部分精英,利用X星人的五色能量晶体,释放出巨大的能量,破坏了虫洞,随后嫦娥牺牲自己,率先进入登月通道,破坏了月球上刚刚修复完成的讯号装置,同时共工用强横的力量摧毁了冈仁波齐的主通道。 随着能量失去了平衡,地球上爆发了恐怖的大洪水,这样一来,X星人联系母星的计划暂时搁浅。 X星人暴怒了,仗着自己超长的寿命,在首领蚩尤的带领下,释放出了基因改造怪物,与伏羲氏带领的人类联军在全球范围内展开了大战。 战争异常惨烈,持续了数百年,由于这些人类精英对于X星人的武器和设备,只知道如何使用,自身并不具备基础的理论知识来制造这些武器,所以战争的初始阶段打得极为被动。 好在由于松果体的开发,除了获得了强大的战斗能力外,他们的学习认知能力也逐渐增强,而X星人却没有那么强大的战斗力,加上他们一直的目标只是恢复月球上的通讯站,并没有在地球上过多的建立生产加工的整套文明体系,所以只能依靠科技手段不断制造出巨大的怪物投入战场。 战场形势开始逐渐逆转,人类获得了更多的主动权,转折点终于出现了。 X星人在海上建立的能量汲取装置在精卫等人多年来锲而不舍的骚扰攻击下,终于崩溃。X星人在各地的金字塔逐渐失去了能量来源,再也无法制造出新的怪物投入战场。 战争经历了数百年后终于接近尾声,最早的那批人类精英已经全部死亡,但是伏羲在死前发明了一种他心渡的方法,利用X星人的基因装置,将记忆提取保存,并创造出新的胚胎用来移植记忆,让这些精英们的记忆得以保存和传承。 双方在涿鹿展开了最终的决战,人类取得了全面性的胜利,一举消灭了蚩尤的主力部队,当时人类的领袖黄帝趁势入蜀,荡平了黄金之城。 至此,X星人被全部屠戮殆尽,地球终于交到了人类手中。 我推断地球上各地的神话传说都是以这些事件为蓝本展开的,而希腊神话中的宙斯之类的神明恐怕就是X星人。 战争结束后,黄帝尽可能的收集了X星人遗留下来的各种装置,开始带领人们重建家园。 大战后,由于金字塔失去了作用,无法在全球各地传送,绝大部分人类精英留在了中原地区。 最初的岁月是安宁的,人们众志成城,克服了无数困难,制服了肆虐的洪水,消灭了很多残存下来的基因改造怪物。 而地球的其他角落也开始了重建,只是和中原地区失去了联系,逐渐开始各自为政。” 此时除了少部分的精英,绝大多数的人类还处在一种极为原始的生存状态中,在人类精英的带领和指导下,开始向文明迈进。 可由于X星人的这次入侵,巨大的差异化文明所带来的落差开始逐渐显现,没有完全褪除野性和劣根性的人类所建立的文明逐渐开始失去了最初的美好。 而人类精英此时也所剩无几,到了大禹时代,随着家天下的开始,大部分精英们觉得人类需要自我发展和完善,纷纷选择归隐。 X星人之前曾经在各地创造了好多延缓时间的奇点,随着大战的爆发,很多奇点被毁,精卫填海之后,又失去了创造奇点的足够能量来源,因此只有为数不多的地方还存在着这种奇点,瑶池就是其中之一。 那时的瑶池也成为了人类精英们归隐的最佳地点,可那些奇点由于失去了能量的补充,也在逐渐衰弱,伏羲创造的他生渡的方式也并不稳定,尤其是无法制造新的胚胎,人类的血肉之躯终是难敌生老病死,到了后来,就只剩下鬼谷子和西王母二人。 鬼谷子一直爱慕着西王母,可这时的天下之主周穆王姬满出现了,他巡视天下来到了瑶池,与西王母互生情愫,西王母也将修炼松果体的法门传授给了姬满,并将前尘往事都告诉了姬满。 她希望姬满能放弃王位来瑶池和她一起生活,姬满自然同意,答应回朝安排好传位事宜便返回瑶池,并将佩剑赠与西王母作为信物,那把剑就是你我穿越之时密室中的古剑。 姬满走后,西王母再次进入奇点,安心等他归来。 可这一切却惹得鬼谷子妒火中烧,他因爱生恨,眼见得不到西王母的芳心,他逐渐变得疯狂,他要毁掉所有的一切,竟然试图恢复当年登月的通道,和X星人的母星取得联系。 他的谋划被西王母发现,也曾试图劝说,无奈鬼谷子已入魔障,二人话不投机,当场翻脸动手,西王母被鬼谷子打伤,危机之际开启了瑶池的护山阵法,这才勉强迫退了鬼谷子, 鬼谷子一气之下进了蜀地,重回黄金城,竟然发现黄金城地下还有几只当年X星人留下的基因怪兽,他释放了怪兽,威慑了周边的犬戎部落,他让犬戎部落做好进攻中原的准备,同时积蓄力量准备开启黄金城的传送装置。 这时周穆王姬满也依约回到了瑶池,发现西王母受伤,问明经过后不由得大怒,恰好蜀地探马来报,发现了犬戎部落的异动,于是率领人马与西王母一道兵发蜀地对抗鬼谷子。 …… 正文 第88章 一切的起源(三) “为了对抗周天子,除犬戎外,鬼谷子又鼓动了周边九夷一起叛乱,双方在楚地爆发了大战,一场惨烈的战斗后,姬满与西王母最终取得了胜利,九夷宾服,鬼谷子也身受重伤,西王母顾念昔日情谊,没有杀他,只是封住了他的经脉,将他困在了巫山的一个时间奇点之内。 西王母在这场战役中也受了极重的内伤,周穆王姬满禅让了王位,陪伴她回到了瑶池,瑶池的奇点虽然能延缓时间的流逝,却无法治愈她的伤势,她自知大限将至,凭借着绝顶才慧,居然复原了昔日伏羲所创的他生渡之法,并且利用仅剩的能量晶体成功制造出了完美的自身胚胎。 她本来想利用X星人留下的设备复制自己和姬满的记忆,来延续自己和姬满的爱情,可此时的姬满却走出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姬满和西王母这些经历过基因改造的精英不同,他本就悟性奇高,又是后天开始接触修行之道,随着松果体的开发,修行的方向开始转向了修心,逐渐悟出了大道的端倪,希望通过修行跳出自身的维度桎梏,而对男女之情却日趋冷淡,最终拒绝了西王母的提议,离开瑶池云游四海,追寻证道的契机。 西王母伤心欲绝,导致伤势愈发沉重,弥留之际,使用他心渡之法想将记忆转移给新的胚胎,却由于精神恍惚,脑部大受刺激,从而导致了复制出的记忆残缺不全,怀抱着姬满当年赠给她的佩剑,遗憾离世。 而那个接受了她残缺记忆的胚胎继承了西王母的称号,继续居住在瑶池。 周穆王姬满在云游天下的过程中将自己的修行心得传于世间,希望让更多人打开悟道之门。可他自己却在修行过程中遇到了极大的阻碍,他是第一个开启修道之路的人类,没有任何现成的经验可以借鉴,不知不觉堕入了魔道,体内经脉错乱颠倒,终于油尽灯枯。 他用最后的力气回到了瑶池,却看到了一个全新的西王母,要知人类的感情来源是一种化学反应,是体内的荷尔蒙和肾上腺素反馈给大脑的结果,新任西王母脑中虽然继承了一段残缺的记忆,却因为缺少感同身受的经历,没有对姬满产生任何感情。 姬满这才得知爱侣已逝,心丧欲死,忆起昔日相处的点点滴滴,来到已故的西王母墓前,拿着自己昔日赠给她的佩剑,对着墓碑静坐了三日三夜,居然驱离了体内魔意,豁然顿悟,在爱侣墓前飞升。 那把古剑的剑尾处镶嵌着一颗晶石,蕴藏着极大的能量,他顿悟飞升前所驱散的一缕魔意与那晶石能量互感,居然被晶石捕获,封印其中,你我穿越时所见的那座神殿以及那巨大的王座,便是由于感知了那缕封印于剑尾晶石中的魔意。 时光荏苒,岁月穿梭,几百年匆匆而逝,除了瑶池之中的西王母外,世上几乎已经无人知晓这段昔日恩仇。 转眼到了战国时期,随着巫山中时间奇点的能量逐渐衰减消亡,一直生活在奇点中得以不死的鬼谷子终于脱困,对他来说,与周穆王的大战仅仅过了数月而已,他依然想要召唤X星人毁掉这一切。 可是此时的他经脉被封,与常人无异,他开始出山游历,这才知道外面沧海桑田,数百年已过,他回到了昔日的黄金城遗址,发现大部分遗留的设备已被摧毁,想要重新修复需要大量人力物力。 他心灰意冷,漫无目的地漂泊了几年,可随着岁月流逝,没了奇点保护的他也开始衰老,他回到黄金城废墟,无意中却发现了一张X星人留下的地图,上面不仅记载着几个大型时间奇点的位置,最重要的是,图中标记了当年X星人的五处基地,其中或许还有残余的能量晶石。 我之前提到过,那些能量晶石其实本质全是水,是水在4000万大气压的压强下形成的金属氢,如果能收集到足够的晶石,依靠这些晶石的力量,不仅可以让鬼谷子恢复功力,甚至可以修复黄金城中的讯号装置。 这张地图就是五岳真形图,确切地说应该叫做五狱真形图。 鬼谷子得图之后大喜过望,可是他此刻没有武功等同于常人,贸然进入五狱过于危险,而且此刻天下分裂,五狱各有属国,各自为政,于是一个利用世间王朝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他先是按照图中的标识,找到了一处时间奇点,这样他就可以无惧岁月的流逝,随后他开始偶尔出山招收弟子,传授他们知识和修行法门,让这些弟子出世帮他逐渐改造世间王朝,直至天下统一。 时光如白驹过隙,匆匆而过,苏秦、张仪、孙膑、庞涓、陈轸、尉缭子、毛遂、范雎、徐福等人都曾是他亲传弟子,稷下学宫也在此期间蓬勃发展,这些人倶是人中翘楚,不仅继承了鬼谷的知识武学,并将其发扬光大,根据各自心得又发展出无数法门,一时间百家争鸣,天下能人异士几乎尽是鬼谷门人。 此时天下在鬼谷子的暗中谋划下也渐趋一统。 可期间也有不少有识之士随着修行日深,逐渐走上了当年周穆王的道路,在修行之路上节节攀升,明悟了天地大道,这些开悟者的实力甚至远超了当年抵御X星人的那批精英人类。 其中包括了李耳、列御寇、庄周等人,也就是后世所说的老子、列子、庄子。 只是一旦明悟大道后,随着欲念渐息,七情渐泯,思维的境界也远非常人所能企及,他们可以说已经超出了几个维度,对于人间之事看得极为透彻,他们认为人身难得,最重要的是在一生的经历中悟透天地至理,方能通天彻地。 这些人虽然已经看到了鬼谷子的阴谋,却也不愿点破,在他们眼中什么天下纷争,利益得失不过都是过眼云烟,人类血肉之躯,寿元不过匆匆数十年,生而何欢,死亦何苦,留名如何,不留名又如何,但由万物生灭,不过造化使然。 而我穿越后的故事,便是从此时开始……” …… 东方明读完了前两页手札,心潮起伏,这些文字巨大的信息量和冲击力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陷入了强烈的精神挣扎之中。 真的是这样吗?那人一生的意义又是什么? 感情?虚荣?满足?所有的这些情绪不过是体内的化学变化反馈给大脑的结果,一旦死亡,肉身寂灭,就算是存在灵魂,没有了身体的化学变化,还会存在感情吗?没有了感情的依托,人们生前所惦记的种种目标又是什么? 执念? 这些纠结让他的心神极为恍然和不稳定,而与之相伴的,是纷至沓来的迷茫与彷徨。 他用力地闭了下眼睛,半晌后才缓缓睁开,看看身边的丌官梅和紫殇,忽然问了一句: “你们知道我们脚下的大地是个圆球吗?” 正文 第89章 我的故事(一) 丌官梅面上神情没什么变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听黄伯伯说过,但我不是太懂,也没太关心。” 一旁的紫殇却蹙起眉问道:“什么意思?” 东方明见紫殇不懂,倒也在意料之中,想了想说道:“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你是鬼谷子的亲传弟子吗?” 紫殇面色一变,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神情,随后脸上泛起了戒备的表情,冷冷地说道:“这与你手上的手札有关吗?” 看到紫殇一脸防范之意,东方明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姑娘不要误会,我只是好奇而已。” 说完将头晃了晃,他现在脑中一片混沌,有点理不清混乱的思绪,轻轻将手札翻过一页,继续阅读。 “当时我在三星堆遗址考察,跌入了密室之中,和你的情况不同的是,密室中也没有人为我准备武功典籍,我被红色能量晶石带到了战国末年。 和穿越小说的情节完全不同,不会武功又没什么特长的我在那个乱世中生活的非常凄惨,现代知识根本没有发挥的平台,想以打铁为生又没有本钱,而且没有户籍,根本进不了城市,只能靠着生存经验在荒野中游荡。 经过了几年的颠沛流离,我辗转来到了长安附近,无意中闯入了终南山甄龙谷,发现了谷中的金字塔。 我们穿越时所见的那段影像其实是周穆王姬满悟道之前分离出的一缕魔意,这缕魔意里包含了姬满残缺的记忆和部分武学心得,这些记忆残片被当时金字塔中的能量晶石激发,开启了我的武道修行之路。 我掌握了修行法门后,在甄龙谷住了两年,直到感觉自己已经脱胎换骨,这才出山。 依靠着姬满残留的记忆,我一路西行,找到了瑶池,见到了当时的西王母瑶姬。 在瑶池中发生了很多的事情,不过都和你无关,我就不详细记述了,总之我和瑶姬相爱了,我们携手游遍了瑶池八十一峰,互相印证武学,渡过了我这一生中最快乐也最刻骨铭心的时光。 瑶姬继承了当年西王母的残缺记忆,由于瑶池的时间奇点在逐渐衰弱,只能再维持一百余年,我们决定想尽一切补全双方残缺的记忆,试图恢复伏羲的他心渡之法,好让我们的爱情能够天长地久。 可我们当时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念头成为了悲剧的开始。 我们决定把记忆中姬满和西王母到过的地方都走一遍,于是先去了巫山,想从鬼谷子那里套问一些当年的旧事,可我们并不知道鬼谷子已经脱困了几百年,到了巫山才发现时间奇点已经消失,紧闭鬼谷子的樊笼也被毁坏,就连当年西王母留下看守鬼谷子的瑶池弟子也全都不知所终。 一无所获的我们又去了黄金城、甄龙谷、周朝都城镐京遗址……,只要我们记忆中有的地方几乎全部走遍,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心渡的方法我们成功了一半,可以利用能量晶石和瑶池中X星人的遗留设备制造出完美的胚胎,只是对于移植记忆的方法却还是毫无头绪。 在游历各地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稷下学宫的古怪,在调查过程中,逐渐推断出了鬼谷子的谋划。 由于我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瑶池的奇点中,年龄变化并不明显,仍然年少气盛,甫一出山,与瑶姬携手同行,纵横四海,未逢敌手,那时的我狂妄已极,只道自己已经天下无敌,当得知了鬼谷子的阴谋后,哪里还按捺的住,只想找到鬼谷,一剑将他杀了,永绝后患。 可是天下之大,一时找不到鬼谷藏身之处,我和瑶姬商议后,只得从外围入手。 那时始皇帝嬴政已经一统了天下,稷下学宫的百家学说也深入人心,为了逼鬼谷现身,我只身入长安开始接触赵高,在赵高的引见下,见到嬴政。 我先是展露了自己的能力震慑了始皇,随后将一切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希望借助朝廷的势力找到鬼谷子,而且将很多的现代理念都告诉了始皇。 事后看来,这种行为实在过于幼稚,我当时根本不了解一个拥有天下大权之人的心态,其实他所惦记的是瑶池中能让他长生不老的奇点。 纵观历史,掌握天下大权的当权者心中唯一惦念的就是尽可能长时间的保住自己的权力,永远不要相信他们会为天下考虑,会为百姓考虑,只要能让他持续的拥有权力,一切都是可以牺牲的。 除掉鬼谷,可以巩固他在世间的权力,他要利用我和瑶姬帮他巩固政权,然后我和瑶姬也必须死,他要霸占瑶池。 嬴政表面上对我言听计从,开始了焚书坑儒,销毁百家典籍,基本肃清了鬼谷在世间的力量,鬼谷子终于现身了,他的弟子徐福在始皇的威逼利诱下背叛了他,将他诱至到东海之滨。 这时的他功力已经恢复了大半,当知道了他现身的情报后,狂妄的我没有通知瑶姬,孤身仗剑出了瑶池,在东海之滨与他大战了一场,那时我才知道当年那批精英人类拥有着怎样恐怖的力量。 即使只恢复了大半功力,我依然不是他的对手,被他一剑刺伤左肋,徐福也被他打成重伤,五千甲士被他杀的七零八落,就在危机时刻,强光手电发挥了重要作用,他的双眼被我用手电暂时闪盲,我趁势一掌打中他的胸口。 可是重伤之下,依然被他逃遁而去,我只好悻悻然返回瑶池。 让我万没想到的是,就在我与鬼谷在东海之滨拼命之时,嬴政亲率十万甲士杀向瑶池,等我赶到山下之时,瑶池的弟子已经死伤无数,一番浴血厮杀,我找到了瑶姬,与她合力开启了护山大阵,这才击退了秦军,而我和瑶姬也身受重伤。 我们带着瑶池弟子撤进奇点,整整修养了三年,伤势才算痊愈。 嬴政攻山失败后仍未死心,他派人不断出没在瑶池周边窥探,只等维持护山阵法的晶石能量耗尽,重新杀上瑶池。 由于这些秘密被始皇视若拱璧,从未向人泄露,所以满朝上下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发兵瑶池。 也是苍天有眼,还没等护山阵法消散,他就在东巡途中生了重病,而赵高出于自己的目的,暗中派人向我通报了这个讯息。 我得知消息后,心中怨念难平,怎能让始皇死的如此便宜,便带着一块晶石,偷偷下了瑶池,找到了濒死的嬴政,在赵高的配合下,用一具尸身将他换了出来,径直将他带进了他自己修建的秦始皇陵。 在骊山的皇陵之中,我用晶石打开了一个小型奇点,将奄奄一息的嬴政困在里面,奇点中时间流逝极慢,他不是想长生吗?我就如他所愿,让他在无尽的岁月中体会最后的病痛。” 正文 第90章 我的故事(二) “当时看着嬴政绝望的眼神,我的心中充满了复仇的快意,想起瑶池死伤的弟子,想起他攻山时狰狞贪婪的面孔,我毫不犹豫地拿起工兵铲,在地宫中挖了个大洞,将包裹着他的时间奇点送了进去,又重新填好。 做完这些后我离开了骊山,稍微出了一口胸中的怨气,也算替那些瑶池弟子报了仇,但当那种复仇的快感消失后,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人类一生的意义何在?就算是嬴政当年如愿以偿的进入奇点,执掌千百年的权力,那种虚荣心带来的快感能支撑那么久吗?当他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快感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这一点恐怕是X星人都未能想的明白,我不禁想起了老子、庄周等人的学说,更想到了释迦牟尼提到的极乐世界,由于当时佛教还没有进入中原,于是我没有回瑶池,而是去了天竺。 可让我失望的是,当时的天竺一片混乱,自从释伽牟尼圆寂后,几百年来印度万神教和佛教冲突不断,宗教被政治所利用,成为了争权夺势的工具,和我接触的一些佛门弟子,也只会对着佛像叩拜,死守着释伽牟尼传下来的几部佛经钻研,完全忘了“空悟”二字的含义。 我多方走访,才发现释伽牟尼涅槃时,确实无佛经传世,他入灭之后数年,座下弟子首次集结聚首,追忆他生前的言行,这才整理出数篇经文,确立了三藏经书——经藏、律藏、论藏。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就算他们研究佛经,《金刚经》中这句话是写给鬼看的吗?佛祖又不是世间贪官,谁给的钱多就保佑谁吗?当真愚不可及! 我不懂梵文,也懒得和那些僧侣辩论,心灰意冷下,只得回转瑶池,毕竟瑶池与鬼谷数百年积怨太深,只要鬼谷一日不死,瑶池的安全就无法保障。 这次我和瑶姬已经知道了鬼谷的厉害,不敢再贸然行事,我们一方面苦苦修行,以期能在武学上更上层楼,另一方面我偶尔下山数月,打探世间变化。 天下此时乱象复萌,一次下山途中偶遇张良,我心中产生了一个计划,化名黄石公传授了张良所谓的天书三卷。 有了上次和嬴政接触的教训,这次我颇费了一番功夫,这三卷天书都是我用简体字写成,而且用的是现代汉语最通俗的大白话,估计他理解起来要费一定的功夫,尤其是第三卷治世篇,我更是故弄玄虚,用密码匣锁好,其实里面不过是当年学过的《资本论》,我也记得不全,自己又胡乱填充了很多东西。 所以等你出去后,不必太在意那几部天书,不过依然要保持天书的神秘感,这一步看似随意,却是与利用世间皇权的极好办法。 越是神秘难得之物,利欲熏心之人必会争夺不休,一来可以分散他们对瑶池的注意力,二来可以趁机浑水摸鱼。 随着大秦的灭亡,稷下学宫死灰复燃,迅速发展壮大,各流派的传人纷纷出世,择主而事,逐鹿中原。 我估计这也是鬼谷在暗中策划,他中了我全力而发的一掌,受伤必然不轻,否则他很有可能直接出山争夺天下。 那时我曾经考虑过干脆自己去争夺天下,掌握政权后再搜拿鬼谷,不过很快这个想法就被我否定了。天下不是靠武力就能争夺的,一旦失败反而麻烦,还不如仗着自己知道历史大事的结局顺势而为,只要皇权能为我所用,也就够了。 随着很多昔日诸子百家的门徒纷纷投到刘邦麾下,我开始计划渗透进稷下学宫内部,顺藤摸瓜找到鬼谷的老巢。 可惜鬼谷经过上次一役,变得更加狡猾,除了稷下学宫的几个首脑人物,大多数学宫弟子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反正时间对于我们双方来说,暂时都不是太大的问题,随着汉王刘邦入蜀蛰伏,我知道天下大势已定,与张良、萧何等人制定了天谕阁的百年大计后,回了瑶池。 此时的瑶姬也已经揭开了五狱真形图的奥秘,可惜我们当时没有想到利用晶石来对付鬼谷,经过商议后,决定先进奇点修行,等到汉朝力量达到顶峰时,出山一举歼灭鬼谷。 在奇点之中,人间百年时光匆匆而过,期间我偶尔下山去趟长安,保证天谕阁的平稳运作,就在一次下山之时,遇到了年幼的东方朔。 当时我见他聪颖绝伦,悟性奇高,一时动念,将他收为了弟子,带回了瑶池。 在瑶池中,我和瑶姬将毕生所学几乎倾囊相授,而他也实在是个奇才,不过短短数年,便几乎能与我并驾齐驱。 由于奇点的存在,我穿越后所渡过的真正时间,也不过十余年而已。十余年来还从没真正交过一个朋友,自从东方朔来到山上,随着他的日渐长大,我俩的关系也从师徒变成亦师亦友,无话不谈。 他自从得知了鬼谷之事,便和我提出下山的请求,说要打入稷下学宫内部。 我由于知道历史,他下山后一定能成为汉武帝身边的亲信,当然没有阻拦,可令我欣喜的是,他不但成功进入了稷下学宫,还成了学宫的大先生,并且见到了鬼谷。 在他的努力下,汉武帝开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眼见稷下学宫逐渐凋零,我和瑶姬都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于是离开了瑶池。 为了稳妥起见,我和瑶姬先去了一趟蓬莱,想邀请当时声名鹊起的剑圣李青莲出剑,与我们共抗鬼谷,可李青莲一再推托,坚决不肯,我和瑶姬只得作罢,而且我们觉得经过这些年的修行,双剑联手,再加上东方朔,足以搏杀鬼谷。 可惜我这个自诩聪明的现代人在当时仍然没能看透人性,同时也忽略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 在东方朔的安排下,我们在长安和汉武帝刘彻见面了,席间相谈甚欢,和汉室订立了一系列的盟约,反正五狱真形图作为地图已经被我熟记在心,我故意将真形图说得玄之又玄,成功的用借图百年换来了汉朝五万精锐。 这时东方朔也最后确定了鬼谷的位置,我们率兵出发,一路上做了详细的部署,准备毕其功于一役,誓杀鬼谷。 可我哪里知道,东方朔已经背叛了我们,此时的鬼谷已经功力尽复,正在蜀中黄金城,等着我们送上门去。” …… 看到这里,东方明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手心也变得潮乎乎的,毕竟纸上全是自己的笔迹,就像是一个失忆的人在通过自己的日记找回旧日的时光,那种紧张感自然与旁人不同。 正文 第91章 我的故事(三) “我们带着五万精锐刚刚到达黄金城之前的山谷,就被淮南王刘安带领着十万人马包围。 原来鬼谷暗中策反了淮南王刘安争夺汉室天下,准备在黄金城先消灭我与瑶姬后挥师北上,而东方朔在名利的蛊惑下也投靠了鬼谷。 鬼谷也同时现身,我们身陷死地,只得背水一战。 战斗整整持续了三个昼夜,幸亏领兵的骑都尉李广率领五万精锐铁甲死战不退,爆发出了超强的战斗力,终于击败了刘安的人马,东方朔也伤在瑶姬剑下,可瑶姬和李广也受伤严重,失去了再战之能,麾下士兵也只剩了几百人。 那时我独斗鬼谷,经过数年修行,我当时已经破了渡劫境,达到了上三境的水准,可面对功力尽复的鬼谷,仍然力有不逮,最后还是被他一掌击中。 就在鬼谷要对我下手之时,重伤的瑶姬为了救我,燃烧了最后的力量,身化白虹,断己相杀,要和鬼谷同归于尽。 鬼谷那时未加防备,再加上瑶姬的样貌和昔日他暗恋的西王母酷似,他当时一呆之下,反应慢了半拍,被瑶姬一剑贯穿了右胸,我趁势斩断了他的左臂。 他重伤之下,远遁而去,我们也失去了追击之能,只能眼睁睁看他再次逃遁。 这时瑶姬生命之火已尽,再也无力支撑,倒在我的怀中阖目而逝。 我那时心伤欲死,万念俱灰,只想举剑自戕,随瑶姬而去,可身边的李广见我状若疯癫,猜出了我的心意,趁我不备将我打昏,带领着剩下的军兵把我救出山谷。 直到写下这些文字的一刻,回想那次的大战,我仍然 等我醒来后,李广苦口婆心劝说于我,毕竟鬼谷未死,让我留下有为之身,为瑶姬报仇,我这才打消了死志,传了李广一套武功后,带着瑶姬遗体和受了重伤的东方朔返回了瑶池。 我孤单单地回到瑶池奇点,安葬了瑶姬,又将东方朔囚禁在奇点之中,心中悔恨无极,当年要不是我年轻气盛,狂妄自大,把这一切想的过于简单,又何至于有今日惨事。 过了数年,我的伤势也逐渐痊愈,可我的怨念却没有稍减半分,这时维持瑶池时间奇点的能量也终于耗尽,小的能量晶石 我押着东方朔下山去了长安,这时汉武帝刘彻已死,天下已经传到了汉元帝手中,我先带着东方朔来到甄龙谷,用囚禁嬴政的方法将东方朔关在了谷内的金字塔中。 这时的天谕阁仍然依照我当年的安排存在于未央宫中,我进宫见了汉元帝刘奭,出示了当年与汉武帝的一系列盟约,他对我极为恭谨,拿我当成了神仙中人,我向他再次强调了天谕阁的重要性,约定了一些章程,他都一一允诺。 总结了两次失败的原因,我开始替天谕阁物色优秀人才,历时数年收了几个弟子,悉心教导,同时探访着鬼谷的消息,当我发现稷下学宫又开始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我就知道鬼谷一定没死。 我判断他的伤势未愈,于是开始在各地调查鬼谷的线索,多年后,无意中在益州永宁郡的平都县竟然与他相遇,原来平都县所传说的阴曹地府也是昔日X星人留下的一处基地。 这次我和鬼谷动手前有了一次长谈,岁月的流逝并没有消除他对人间的怨憎,依然做着一切努力,想要召唤X星人毁掉昔日建立起来的一切,而我对他的恨意更是没有减弱分毫,一番长谈后,终于再次动手。 由于他当年的伤势颇重,并未完全恢复,这一次我占据了上风,一场苦战后,他被我再次打伤。 可他居然恢复了平都阴曹地府中X星人留下的防御设备,就在我要结果他性命时,阴曹地府中的阵法开启,这种阵法依赖的是符道之学,后世的只有阴阳家们通晓此道,我却极是外行,对阵法催生的漫天符意无计可施,被迫退出平都。 我们都不是X星人,对于这些设备的使用只是一知半解,这种阵法和昔日瑶池的护山阵法相似,一经发动,没人知道如何关闭,所以造成了我也进不去,他也出不来的尴尬局面,只能等着能量晶石中的能源耗尽。 我曾想过再次与朝廷合作,用人力打开阵法,可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嬴政的前车之鉴让我明白,一旦让掌权者知道这些秘密,光是一个长生不老,就足以让他们做出任何疯狂的举动,甚至被鬼谷蛊惑反而来对付我也说不定,所以我放弃了这个念头,开始其他的计划。 自从瑶池的时间奇点消失后,根据五狱真形图上的标记,阴曹地府已经是最后一个可用的大型奇点。人身终是血肉之躯,我那时已是垂暮之年,而鬼谷多年来有奇点的保护,又极少现世,不过才五十余岁的年纪,与鬼谷一场大战我耗力过剧,自知时日无多,有生之年很难手刃鬼谷,可若不亲手杀了他,终是难消我心头之恨。 我想到了剑圣李青莲,若是有他相助,剑阁、瑶池、天谕阁三方联手,或有一线机会能破掉阴曹地府的阵法,于是再次去了蓬莱,希望能请李青莲出山,可李青莲对我虽然客气,但提起联手之事,仍然不愿出山。 与我们这些依靠奇点长生的人不同,他的百岁高龄全凭自身修为,在证道的路上比我们走的更高,看得更远,对于人世间的种种纷争无意沾染,可那时我一心要杀鬼谷,执念太深,又想起当年他也是这般推三阻四,若是他同去蜀中,瑶姬未必就会身死,失去理智的我竟然将所有责任都算在了李青莲头上。 为了泄愤,我仗剑斩了他蓬莱岛满山翠竹,这才激的他与我动手,战了半日,未分胜负,随着怨气的发泄,我也意识到自己做的有些过分,不觉心生悔意。 那李青莲的修养涵养实在是我所难及,收剑停手,还劝我放下恩怨,与他在蓬莱修行,我二人长谈了三日,我大受启发,可惜心中执念仍然未消,最终还是辞别李青莲下了蓬莱。” 想要破掉阵法,杀死鬼谷,我必须找一个接班人。 那时我还没有想到你,最先想到的是制造胚胎。 我先是回到瑶池,集中了全部的晶石,用瑶姬当年留下的方法提取了瑶姬遗骨中的基因,造出了胚胎,起名丌官梅。” …… 看到这里,东方明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捧着手札的手有些颤抖,抬起头愣愣地看向丌官梅。 …… 正文 第92章 我的故事(四) 从洞壁投下来的天光照在丌官梅脸上,虽然光线微弱,依旧让她那不施粉黛的面容看上去姣丽无双,一头如瀑的黑发被一根黄玉簪子随意的挽着,汪着一泓秋水的双眸正凝注在东方明身上。 见东方明停止了阅读,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丌官梅不解其意,她瞥了一眼手札,忽然想起黄伯伯无意中曾和她说的一句话,难道手札上提到了? 想到此处,她的脸上忽然升起了一片红霞,有些羞涩地扭过头去,不再看东方明的眼睛。 随着她螓首轻转,百媚恒生,东方明看得一呆,这才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赶忙收敛心神,继续看向手札。 “可惜我终是没能研究出恢复记忆之法,与瑶姬一样,梅儿天生修行基础极好,我在瑶池教导了她数年,这才下山在各地寻找散落的晶石,用来复制另一个自己。 那时我的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前,找了很久也只得到了寥寥数块晶石,当时正好走到甄龙谷,我便进了谷中的金字塔,确认了东方朔依然在塔中被囚,随后开始在塔中利用现有的晶石复制自己。 和梅儿不同的是,当我看着那个胚胎初具人形之时,忽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我这是在干什么?我能保证这个复制出来的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吗?一旦他和东方朔一样又怎么办?我这一生犯错已经不少,万一再次铸成大错呢? 在巨大的矛盾痛苦中,我心神大乱,毁去了塔中的复制装置,那个复制了一半的自己也不知所踪……” 东方明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后背已经被渗出的汗水浸透,他蓦然想起那个被红鳞巨蟒吞噬的行尸,那行尸朝自己爬来的姿势,临死前看向自己的那种异样眼神…… “冷静下来的我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似乎我这一生中有一些我从没想到过的事情被我忽略了…… 而这些事可能比我对抗鬼谷还要重要。 我当年遇到张良时没有考虑那么多,当时的我自认为受过高等教育,是一个唯科学论者,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历史上真有黄石公这个人,只是一时的戏谑之心,这才指着一块黄石告诉张良我叫黄石公。 但是如果我没有穿越,历史上的黄石公又是谁呢? 还有东方朔,我记得有记载说他曾对汉武帝说自己是瑶池弟子,如果不是我将他带回瑶池,他怎么成为的瑶池弟子呢? 我在甄龙谷中冥思苦想了几天几夜,终于想出了一些端倪,可是这些想法也让我不寒而栗。 我这一生中看起来是做了很多的事情,我和嬴政、刘邦、刘彻、赵高、张良等等很多人都打过交道,可是在这过程中,居然从没能改变我已知的历史,这是非常奇怪的,除非我本就属于这段历史。 为了验证这一点,我离开甄龙谷,去黄金城寻找那个当年让你我穿越的密室。 经过长安时,我忽然想起了李广,就顺道去了李家祠堂,想去凭吊一番,结果在祠堂中看到了他留下的武功手稿,李广的后人李陵居然把我当年所传的武功改良了不少,我一时好奇,将那几卷手稿拿了,准备好好研读一下。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终于找到了那间密室。 当我重新进入那间令我刻骨铭心的密室,看到了藻井上那颗红色眼球状晶石,不禁感慨万千。 我仔细在周围搜索,才发现了密室之下还有一个隔间,有一台X星人留下的制造时空虫洞的设备,上面的时间刻度和晶石中蕴藏的能量成正比,而激发设备的开关就是我手中这柄古剑尾部的小型晶石。 根据周围的壁画,我大概推断出了这个设备的来历,这是当时那场诸神之战接近尾声时,X星人为了改变战局,希望用这台能够制造虫洞的设备来将时间重启。 可惜失去了给水加压装置的他们无法制造出足够的能量晶石,而一颗晶石能维持虫洞的时间实在有限,只够一个人穿越而已,大概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们没有启用这个设备。 现在设备上指向的虫洞开始时间正好是2022年12月21日,而结束时间已经变成了我当时所处时间的三年之后,可惜这个设备只能将时间倒转,不能穿越到未来。 看来即使是能循环时间,也要遵守能量守恒定律,每一次都会消耗晶石的能量,即使这一切是个循环,我在不断穿越,每次穿越的时间都会越来越短。 看着这一切,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如果我本就属于这段历史,那么我死之后,得到这柄剑的人一定会在2022年12月21日前通过某种机缘巧合下来到这间密室,不论出于何种目的,都会将剑留在此地,才能保证我未来的穿越。 那究竟是何种力量,在掌控着这些历史进程,我真的无法改变历史吗? 如果历史无法改变,那我对抗鬼谷还有意义吗?反正依照我脑中的历史,鬼谷的阴谋应该没有得逞才对,起码到了2020年还没有得逞。 这一切似乎就是个无解循环,如果一直持续下去,那我还会在2022年再次穿越…… 可惜我没有那么多物理知识的储备,躺在密室的榻上,苦想了几天也没有得出结论。 我曾想过毁掉那颗晶石,这样起码能保证后世的自己不再穿越,不用再经历这种痛苦。 但那颗晶石既然能打开一个稳定的虫洞,其中蕴藏的能量极为强大,我根本无法毁掉,即使能够毁掉,所产生的后果恐怕也远超核弹爆炸的效果,一旦鲁莽行事恐怕铸成大错。 我当时设想了几个方案,又被我一一否定,最后被我想了一个自认为两全其美的办法。 那就是顺其自然,等到你的出现。 既然我已经没有时间想明白了,就给后来的自己留下线索,由他继续去想,而且鬼谷未死,我也不能一厢情愿的认定他不会对后世造成威胁,除掉他才是最保险的方法。 而接下来要怎么做,都交给你来抉择。 于是我在密室中留下了那柄古剑,为了不让你和我一样在开始时颠沛流离,我留下了李陵那几卷羊皮手稿。 从黄金城离开后,我回瑶池见到了梅儿,嘱托了她一些事情。出于对瑶姬的思念,我自然希望你也能和梅儿在一起,不过我和你在严格意义上来说毕竟不是同一个人,我们的经历不同,你和梅儿是否有缘,我无法确定,也不愿干预。 我又去了长安,给天谕阁的弟子们交代了后事,告诉了他们你可能会出现的大致时间,如果你一旦出现,让他们尽量把你引到甄龙谷。 我再次回到了甄龙谷,这个我传奇经历开始的地方,给你留下了这份手札,当然,直到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刻,也并不能确定你一定会出现,所以这篇手札我用了英文,确保几百年内没有人能看懂这上面的内容,几百年后,这些手札也就腐朽成一堆粉末了。 还有几件事我要和你说明: 一、我视梅儿如同自己的女儿,希望你无论做出哪种决定,都能替我保护梅儿和瑶池弟子。 二、凡是经历过时间奇点的人似乎都无法孕育后代,所以我和瑶姬一直都没有子嗣,恐怕这也是是天道吧,既得长生,便该绝后。不过这样也好,否则还真不知道我的后代怎么和你论辈分,哈哈! 三、我不知道鬼谷现在躲在什么地方,我得到的那张五狱真形图只是前半部,后半部标记了各处时间奇点的地图仍然在鬼谷手中,如果你并不想参与这一切,也可以带着天谕阁弟子去瑶池避世,虽然瑶池失去了长生不老的时间奇点,但起码能在鬼谷出山前好好生活很多年,运气好的话没准一辈子他都不会出山…… 四、据我观察,鬼谷似乎汲取了教训,除了稷下学宫外暗中又培养了一批势力,我遇到过一次,可惜我没有时间再调查了,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 五、东方朔仍然囚禁在甄龙谷中的金字塔内,我临走之前已经撤掉了包裹他的时间屏障,如果你决定继承我的遗志,可以进入金字塔,我不知道你见到他会发生什么,如果你接下这个任务,后面的路我不可能再替你们安排一切了,总会遇到危险的,东方朔就当是你的第一道考验吧!当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都是会变的,东方朔也许想明白了也未可知,以他的本事,如果能真心助你,倒是一股莫大的力量。 六、如果你不准备接受这一切,不要进入金字塔,金字塔周围的三道石阶都可以通往外界。只是切记,不要让天谕阁中的弟子接触东方朔,他毕竟是天谕阁第二任阁主,这个时代天、地、君、亲、师的思维已经深入人心,一旦他蛊惑了天谕阁弟子,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切的根源和关键都在时间这个概念上,趁着我还有些日子可活,我要最后做做努力,看看能不能揭开这一切的谜团。 写完这些,我要去精绝拜访一下他们的国师伽印大和尚,当年听李青莲说这个伽印是真的得了佛家真谛,我要去看看他能否解开我心中的困惑,从后世流传的佛经来看,当年释迦牟尼证道时已经悟透了时间概念,或许佛法能成为你我最后的希望。 日后有机会到精绝时,可以寻访一下我的踪迹,或许我在最后的日子找了回家的方法也说不定。 最后,无论你要怎么做,我都祝福你一切安好! 董方铭于公元前13年手书 …… 正文 第93章 新人谈旧事 当东方明读完手札的最后一个字时,已然是汗透重衣,脑中嗡嗡作响,为了透口气,他吃力地抬起手将冲锋衣的拉链拉开,呆呆地瘫坐在地上沉默不语。 想到另一个自己那么高的武功,也还是没能找到回去的办法,他不禁万念俱灰,心中仅有的一线希望也终于变得愈发渺茫。 下一步要怎么做?他的心里在呐喊! 要帮另一个自己收拾烂摊子吗?可凭什么是我?他为什么不把那颗晶石藏起来,让后来的我找不到不就好了?鬼谷和他的仇恨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这个时代如此落后,没有手机、电脑,我就算去瑶池躲一辈子就能快乐了吗?…… 随着无数怨懑的想法纷至沓来,他越来越是烦躁,缓缓抬头,望着周围的一切,那感觉和他刚刚穿越时一样,依然是那么陌生,而自己依然是那么彷徨、无助…… 他忽然一跃而起,仰头长啸,宣泄着心中的郁结之情。 山腹中无数蝙蝠被啸声惊动,呼呼啦啦地飞起,冲出了山壁缝隙。 丌官梅和紫殇方才就见他面色有异,只是不知究竟,也不好打扰。此刻被他突如其来的啸声吓了一跳,不由得都提气戒备,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东方明长啸良久,这才觉得心头舒畅了一些,他缓缓闭上双目,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过了良久,他才睁开双眼,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手札,小心的将手札叠好,拉开冲锋衣兜的拉链放了进去。 紫殇看他收起手札,眉尖挑了一挑,似乎有些不甘,不过终是没有说什么。 东方明的目光缓缓掠过丌官梅和紫殇,最后停在紫殇的脸上,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紫殇姑娘,手札中的内容对我而言关系重大,涉及颇多隐秘,或许与你师门有关,我可以适当透露,只是你也需要用你知道的东西来交换,你可愿意?” 丌官梅虽然还不知道手札的内容,但见东方明脸色郑重,目光炯炯地看着紫殇,下意识地向他的方向迈了一步,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呦!你们这是要联手逼我就范吗?”看着两人并肩而立,紫殇没来由得心中一阵恼恨,嘴角泛起了一丝微嘲的笑容,冷冷地出言嘲讽。 东方明一反常态,平素挂在脸上的温和笑容此刻也消失不见,双眸仍然牢牢盯着紫殇,缓缓说道:“如果姑娘不愿,我们绝不勉强,只是脚下的金字塔乃是我们师门重地,若姑娘是敌非友的话,绝不能容你入内。” 紫殇见他满面严肃,一双妙目转了转,稍加思索后说道:“手札上大概是什么内容,能向我透露我一些吗,我也好做个权衡。” 东方明点了点头说道:“手札中提及了我师门和鬼谷的恩怨由来,以及世间的一些秘史,如果姑娘愿意用鬼谷一派的隐秘交换,除了涉及我和丌官姑娘的内容,余下的都可以说给你听。” 紫殇蹙着眉,犹豫了片刻说道:“可以,但要你先讲。” 东方明脸上重新浮现出惯常的微笑,说道:“我可以先讲一些,但之后姑娘也要透露一些,咱们互相印证。” 紫殇咬了咬下唇,恨恨地点点头。 东方明侧头看看身旁的丌官梅,此时看完手札的他,眼中再看佳人,别有一番异样的情感,冲丌官梅微微一笑说道:“塔顶风大,咱们下去再聊。” 说完,当先迈步,向塔下走去。 …… 三人回到塔底平台,东方明找了一块干燥的地方,掸去地上积尘,从谷中走到这里,已经过了半日时光,腹中都有些饥饿,于是东方明将背包里的携带的干粮取出,三人坐下边吃边聊。 东方明开始讲述手札上的内容,从X星人登陆开始,一直说到诸神之战,黄帝大战蚩尤之后,由于二女的现代知识很是贫乏,他中途不得不反复解说讲解,整整花了两个时辰,才勉强讲明白了究竟。 丌官梅和紫殇听完心中也是惊骇不已,都陷入了沉默。 东方明率先开口道:“紫殇姑娘,我已经说了不少,可否问你几个问题?” 紫殇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 “姑娘可是稷下学宫的弟子?” 紫殇美艳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微嘲道:“自然不是,稷下学宫怎配有我这种弟子。” 东方明想了想,问道:“姑娘可是鬼谷子的亲传弟子?” 紫殇闻言,眼中不自觉地掠过了一丝极为复杂的神情,此时一阵山风徐来,吹起她满头红色秀发,恰巧遮住了这个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绪。 她用手将吹乱的发丝拂了拂,轻声说道:“可以说是。” 听完她的答案,东方明眉头皱了皱,继续问道:“姑娘见过鬼谷子吗?他此刻还活着吗?” 紫殇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我当然见过他,他还活着,而且活的很好。” 看东方明还想再问,紫殇摆了摆手说道:“你问的这三个问题已经是我们极大的秘密了,你若是还想再问,就要多说一些了。” 东方明心中暗骂,谁说古人比现代人傻,我这些年怎么就从来没遇上过傻子?眼前这丫头更是鬼精鬼精的,我口干舌燥地说了两个时辰,刚问了两句就被她打发了。 不过转念一想,用一段历史确认了鬼谷还活着的消息,自己也不算吃亏,而且从她的身份来看,也基本确认了鬼谷子确实发展了另外一股势力。 于是,他拿起水壶喝了口水,轻轻嗓音,继续讲了下去。 这次他讲了鬼谷、周穆王姬满和西王母的恩怨情仇,一直讲到鬼谷重伤被囚,西王母含恨离世,姬满在西王母墓前飞升。 丌官梅是瑶池传人,这段故事在她听来感受自然要比其他人强烈的多,她忽闪着柔长的睫毛,眼圈有些发红,轻声说道:“大道就这么重要吗?姬满为什么不和王母在一起呢?” 她目光迷离,声音很轻,更像是自言自语。 紫殇听完,不知想起什么,美丽的脸上笼上一层阴郁,冷冷地说道:“我若是姬满,就根本不会再回瑶池,既然已经决定舍弃,还这样藕断丝连,怪不得他大道难成。” 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我若是西王母,就一剑把姬满杀了,一了百了,也省的日后伤心。” 以东方明此刻的境界,自然也理解不了当年姬满的心思,不过他毕竟是现代人,知道的事例远比丌官梅和紫殇要多得多,开口说道: “人的思想到了一定的境界,自然与常人不同,我来的地方有一位出家人叫做弘一法师,佛法高深,深受后人敬仰,他也是抛却了妻子儿女,毅然舍弃了红尘。至于是非对错,局外人用世俗眼光审视,又怎配轻易置喙。” 紫殇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丌官梅却似乎没有听见,仍然沉浸在故事之中。 …… 正文 第94章 昭仪之殇 建章宫中太液池旁,晚风习习,赵合德坐在池畔藤蔓秋千之上,静静的随风而荡。 她的身上穿着一件手工极好的绿色丝绸宫装,与这藤蔓交织在一块儿,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自然与青春味道。 两个随侍的宫娥被轰到远处站着,她一言不发,一声不吭,只是在秋千上摇晃着呆呆出神,这两日汉成帝刘骜的心情极是不好,未央宫中时不时都有摔杯掷碗之声传来,她也少不得看了不少脸色,此刻难得的安静令她烦躁的心绪好了不少。 忽然,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随后一双手轻轻地覆住她的双眼,赵合德心知来人是谁,娇躯却仍然扭动几下,装作用力挣扎状。 一个温和的男子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别喊,是我!” 这一声呼唤,瞬间点燃了赵合德沉寂的心儿,佯做紧绷着的身躯渐渐松弛下来,轻轻掰开遮挡住眼睛的手,缓缓的回过身来。 定陶王世子刘欣一袭便装,正满脸笑意的站在她的身后,赵合德四下环顾,见除了远处的两个贴身宫娥外,确实空无一人,这才看着刘欣,佯怒嗔道:“怎地如此大胆,这可是太液池边。” 刘欣被掰开的双手却是越发得寸进尺,竟是环绕过去,将赵合德娇躯抱住,涎着脸笑道:“多日不见姊姊,实在是想的紧,不是姊姊派人召我来此的?” 赵合德面色一冷,鼻尖竟然有些酸楚,微微道:“哼,你还有脸提,你若真是怜我,当年在王府时为何不娶我过门?直到我进了宫,才知道想我了吗?” “让你受委屈了。”刘欣脸上虽然微现愧色,情话却是张口就来。 赵合德犹自怜惜,悠然一叹:“也不知这样的时日还要维持多久?” “快了!”刘欣目中似有火焰燃烧,一把将赵合德自秋千抱起,手上微微动作,居然轻轻解开了她身上的绿色丝锻…… “色鬼!一会儿被人发现可怎么办?”赵合德欲拒还迎,媚眼如丝。 “天子此刻正在未央宫中大发雷霆,哪里会来。再说你的侍女不是在那边盯着呢吗?”佳人在怀,刘欣哪里能再多想,温柔地俯下身去,在赵合德倾国倾城的娇颜之上轻轻一吻。 赵合德虽然得宠,可刘骜又哪里及得上自己日思夜想的情郎,被刘欣轻吻一点,立即化作一滩柔水,嘤咛一声,软倒在他的怀里…… 秋千晃动,道不尽风光旖旎,只剩下远处两个宫娥,耳中听着靡靡之音,羞的面红耳赤。 良久,赵合德将头靠在刘欣怀中,柔声说道:“若是从未进宫该有多好。” 她不禁想起儿时在王府中与刘欣的玩闹时光,无忧无虑,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姊姊赵飞燕为了后宫夺宠,竟是将自己推荐给了汉成帝刘骜,又想起自己临入宫的前夜,年轻的刘欣居然手持宝剑出现在她面前,说要闯宫死谏,阻止天子诏旨…… 一念及此,赵合德便觉得刘欣胸怀越发温暖起来。 刘欣轻揽着怀中佳人,脑中却想着更重要的事,忽然开口说道:“姊姊上次说天子有意立我为太子,是真是假?” 赵合德慵懒地说道:“自然是有这么回事,陛下无嗣,太子之位空悬多年,估计这一两日就要降旨传定陶王进京了,那时便要昭告天下。可是太子终究不是天子,如今陛下大权独揽,春秋鼎盛,怎么看离驾崩也还得二三十年。” 刘欣面色微变,伸手掩住赵合德的樱唇,低声叱道:“姊姊不得胡说!” 赵合德轻轻推开他的手,撇了撇嘴,轻笑道:“连龙床都上了,这会儿才想起君臣纲常,是不是晚点了?” 她的一双杏眼中忽然射出如火焰般的光芒,痴痴地盯着刘欣俊美的面庞,缓缓说道:“你想不想早点荣登九五?” 刘欣眸中精光一闪,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姊姊有办法?” 赵合德没有直接回答,犹豫片刻后问道:“定陶王手下有多少人马?” 刘欣剑眉一皱,想了想说道:“这些年朝廷连年削弱诸侯兵权,虽说整个青州的人马皆受父王辖制,可真能调用的也不足五万,而且青州兵将久疏战阵,论战力绝对比不得幽州、凉州人马,姊姊该不会是想让我父子起兵谋反吧?那可是以卵击石的事!” 赵合德抿嘴一笑,笋指轻轻在刘欣额头上一点,娇声说道:“怎么忽然就变得胆小如鼠了,刚才的勇猛去哪儿了?谁让你们谋反了,青州兵马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你写一封密信给定陶王,将能调用的青州兵马全部点齐,让他这次进京之前,先上奏章,请天子阅兵,然后带兵入京。” 刘欣愕然道:“诸侯带兵入京乃是大忌,天子会同意吗?万一触怒天子,反而节外生枝。” 赵合德摇头道:“陛下那里你不用担心,自有我们姊妹从中周旋,你只需等我消息即可,我现在只是有些奇怪,陛下对立你为太子之事似乎极为心中并无芥蒂,有点不合情理。” 刘欣抚摸着她的秀发,调笑道:“有什么不合情理,天子无后,自然要在诸侯王中挑选子嗣。天子风流之名天下皆知,这些年来后宫无数佳丽居然没能怀上龙种,这才是不合情理呢。” 赵合德脸上微微一寒,声音也有些冰冷:“若不是我姊妹处心积虑,后宫早就龙种遍地了,哪里还轮得到你!” 见刘欣低着头没有说话,她面色一缓,说道:“我和姊姊已经商议了一个计划,除了兵马,你最好再修书一封给蓬莱剑阁,剑阁三长老是你的老师,你让剑阁派些人来保护你,陛下一旦驾崩,京中恐怕生变,届时有青州人马和剑阁弟子也好应变。” 刘欣大吃一惊,隐隐猜到了赵合德的心思,愣愣地看着赵合德良久,才呐呐地说道:“姊姊莫非要……” 赵合德一双柔夷掩上了刘欣的嘴,柔声说道:“我要做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什么都不用知道,就算事败,也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刘欣看着怀中的赵合德,想到她这些年来一心为了自己,心中不由的一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姊姊,我若真能继位,一定会好好护着你的!” 赵合德紧贴着他的胸膛,不让刘欣瞧到她脸上露出的戚然神色,心中却暗自神伤:刘郎,此事若成,我如何能活?就算能苟活性命,我也是刘骜的昭仪,终是不能与你长相厮守。 …… 正文 第95章 含情难说宫中事 赵合德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刘欣说道:“你未来的太子妃可有人选了?” 刘欣一怔,以为赵合德是在向他要一个日后的名分,不禁有些为难,此刻浓情蜜意之际,又不愿惹她伤心,一时语塞,俊脸被涨的微微有些发红。 赵合德嘴角牵动,微讽道:“知道你想什么,我才不稀罕什么太子妃呢!我倒有个极佳的人选,你可要听听?” 刘欣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不觉有些尴尬,不过他秉性风流,瞬间便恢复了常态,将怀中佳人搂得更紧了些,温柔地说道:“我心里只有姊姊,倒也不稀罕娶什么太子妃。” 赵合德闻言,呆了半晌,眸中隐有泪光闪动,片刻后才幽幽说道:“纵然知道这是句鬼话,我也心满意足了!” 随后轻轻推开刘欣,站起身来,一边整理衣装,一边正色说道:“想必你也知道,此刻大司马王根时日无多,淳于长垮台,下一任大司马非新都侯王莽莫属,只是你可知道王莽和王昭君是何关系?” 刘欣不禁愕然,眼珠转了转,问道:“他二人会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有苟且之事?” “呸!你当人人都像你一般?王莽贤名素著,岂是那等登徒子?他与王昭君乃是嫡亲姊弟。” 刘欣惊得张大了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此事极是隐秘,陛下与太后从未提及,我姊妹也是近日方才知晓,昨日天谕阁的天书失窃,昭君为护天书,香消玉殒,陛下这两日大发雷霆便是为了此事。 昭君的大女儿须卜居次云嫁给了匈奴右骨都侯须卜当,他们夫妇在匈奴手握重兵枕戈待旦。倘若日后你能娶了昭君的幼女蝶儿,王莽必然全力辅佐于你,那时宫内有我姊妹二人,朝廷之上有王莽扶持,匈奴也倾心归顺,天下再无人能阻你扶摇直上。” 这番话说得刘欣心花怒放,再想起蝶儿那张俏脸的脸庞,眼中不禁发出光来。 “我若要迎娶蝶儿,是向王莽提亲还是找陛下讨旨?” “自然是找陛下讨旨。不过此事有些难办,前两日陛下留宿在我宫中曾对我提起一个叫东方明的人物,此人极有可能是未来天谕阁之主,为了笼络天谕阁,陛下想将蝶儿赐婚给他。” 刘欣眼前顿时浮现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年轻面孔,一阵怒意袭上心头,一掌打在身后的藤椅之上,只震的秋千乱晃。 他恨恨地说道:“那小子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争!” 赵合德看着他的样子,心中暗叹了一声,神色有些黯然,悠悠说道:“陛下思虑深远,乾纲独断,你本来是没机会和那个东方明争的。” 刘欣闻言,双眉一轩,脸上露出不忿的神色,正要说话,被赵合德摆手打断。 “可此刻形式却是大变,天书被窃,天谕阁再无存在的必要。昭君新故,此时若是能给蝶儿选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内可安抚王莽,外可笼络匈奴,一举两得,而这个赐婚的人选,除了未来的太子,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随着赵合德的话语,刘欣面上神情不停变幻,最后终于定格成一个潇洒倜傥的笑容。 赵合德蹙了蹙眉,继续说道:“你也别高兴的太早,这事不是没有变数,毕竟陛下极为器重天谕阁那几个祭酒,改换心思也说不定,所以要尽快把生米做成熟饭,免得夜长梦多。” “这生米如何变成熟饭?”,刘欣急切地问道。 “你忘了我姊妹的出身来历了吗?”,赵合德露出一个笑容,只是笑的有些凄然。 “前些天那小丫头住在宫中时,和我倒是相处的熟络,这两日我借慰问为由,将她诓到我的宫中,等我施术制住她后,剩下就看你的了,反正那种事情你也在行,还哄不了一个小姑娘?届时她不嫁你又能嫁谁?” 刘欣皱着眉头说道:“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出了乱子,恐怕不好收场。” 赵合德秀眉一挑,冷声说道:“大丈夫行事,岂可瞻前顾后,此刻局势瞬息万变,机会稍纵即逝,当年高祖在芒砀山斩蛇起义之时,也是这般前怕狼后怕虎吗?何况放眼今日这大汉天下,还有谁比你更适合当这个太子?纵然出了变化,陛下和太后又能将你怎样?” 刘欣喜形于色,一时忘形,向赵合德深施一礼。 “多谢姊姊成全!” 赵合德面色一黯,良久,发出一声幽怨的叹息,转身款步远去,竟是没有再看刘欣一眼。 …… 秋日的未央宫,宫墙坚厚,飞檐似剑,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气象恢宏肃穆。 此刻的御书房中,汉成帝刘骜坐在御枰之上,脸上笼罩着一层冰霜。 令人压抑的沉默过后,一旁的司礼宦官崔灵低着头小心地问道:“陛下,太后可还安好?” “太后倒是安好,寡人却很不好!” 刘骜抬头看了崔灵一眼,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说道:“你的伤怎么样了?不是说让你安心修养,怎么又跑来了?” 崔灵躬身答道:“臣见陛下为了天书被窃之事大动无名,唯恐陛下龙体有损,特来伺候,臣来之前,去大夏殿现场勘查了一番,也见过那僧人的尸体了。” “可曾看出什么端倪?依你之见,窃天书杀昭君是何人所为?” “这……”,崔灵犹豫了片刻,这才说道:“那夜臣奉命协助李先之时,那僧人曾在李宅现身,本领很是了得,以一己之力力敌李先、霍骏二人,尚能全身而退。而这僧人的来历,极有可能是鬼谷一派。” “鬼谷一派?那他为何死在大夏殿前?”,刘骜面色愈发不善。 “臣也极为费解,不排除他们内讧的可能。天谕阁那日守卫薄弱,加上几大祭酒都去了终南山,这才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只是不知他们是如何知道的,想必必有内线。” 刘骜站起身来,在书房中烦躁地来回踱步。 “禁宫之中,居然容人来去自如,还盗走天书,这事必须彻查,永绝后患!” 崔灵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头说道:“陛下,这事不能排除天谕阁监守自盗的可能。” 刘骜脚步一停,双眸收缩,盯着崔灵,半晌后,缓缓点了点头。 “寡人到也想过此节,不过天谕阁中之人尽皆淡泊名利,怎会忽然盗取天书。” “只因那个东方明的出现,他们或许有了解开天书的能力。”崔灵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刘骜缓缓走回御枰坐下,手指轻敲案几,说道:“寡人虽不依仗天书,可也不能任由天书流出,东方明是李先的结拜兄弟,你这就替朕拟旨,命李先调集禁卫南军,埋伏在终南山山口,见到东方明出山,火速带他来见寡人。” “臣遵旨!” 刘骜缓缓从案上拿起一份竹帛奏章,目光深邃地望向书房之外。 “现在多地爆发刁民暴动,国库空虚,边境绝不能再出事了,昭君的两个女儿至关重要,寡人要好好思量一下了。” …… 正文 第96章 入塔 此时的甄龙谷金字塔前,东方明喝了口水,看着紫殇说道:“姑娘,故事也说得差不多了,可以再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你问吧,只要能告诉你的,我知无不言。”,紫殇回答的很是巧妙。 “鬼谷现在是不是还在蜀中平度县的深山之中?” 紫殇面色一变,咬着下唇看着东方明,良久才点了点头。 “他无法自由行动对吧?”,东方明继续追问。 “你既然知道,何必问我?”,紫殇似乎没料到东方明知道的如此之多。 “我只是确认一下。至于稷下学宫和你们门派的内部情形,姑娘想来是不能向我透露的吧?” “这又是句废话。”,紫殇淡淡地回应道。 东方明也不以为忤,将水壶收好,微笑说道:“适才姑娘也听了那么多,鬼谷的目的想来姑娘也已知悉,我料你与他非亲非故,为何非要在他门下?” 他说话时虽然面带微笑,心中却暗暗戒备,他知道这个时代的人重伦常甚于生死,道理反而是次要的东西,这个紫殇是鬼谷亲传弟子,自己这番话弄不好就会惹怒了她。 紫殇却并未有恼怒的表情,伸手将额前的头发向后捋了捋,淡淡地说道:“那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而且手札内容还没讲完,我如何判断?” 这句话说得合情合理,站在紫殇的角度,这种想法确实无可挑剔。 “手札后面的内容几乎全是我师门和鬼谷对抗的内容,一直持续到今日,鬼谷的目的从未改变。碍于姑娘是鬼谷门下,我确实不便透露。” 紫殇微嘲道:“我若不是鬼谷门下,你便可以和盘托出了?你们师门的前辈为何在几百年间不将此事昭告天下?想来几百年来,你师门和稷下学宫也打过不少交道,为何未见一人叛离鬼谷门下?” 听了紫殇这番话,东方明也无话可说,不过从言谈话语间,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紫殇好像并不是十分尊敬鬼谷。 东方明沉默片刻,露出一丝苦笑。 “不是没有试图昭告天下,而是过程中发生了很大的变故。至于稷下学宫的弟子,恐怕和姑娘一样,我们说了,你们也未必相信。” 紫殇美目流转,忽然一阵娇笑,缓缓起身。 “既然后面的内容你也不能透露,而我能告诉你的也都说了,接下来如何?你们能让我进入眼前这座金……金字塔中吗?之前咱们有过约定,互相合作一同进入此地,此刻你们两人联手的实力恐怕在我之上,若是恃强毁约,我也无话可说,大不了和你们放手一搏,若是不敌,我退出此地便是。” “这……”,东方明一时语塞,转头看向丌官梅,见她也在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犹豫不决。 此时此地也没有时间和丌官梅详细解说手札后面的内容,金字塔中到不见得有什么惊人的隐秘,只是手札中明确提到金字塔中囚禁着东方朔,这紫殇又是鬼谷门下,不知见面后会是什么情况。 若是不让紫殇入内,她必不甘心,此时便有一场大战,也不知道丌官梅恢复了几分,自己虽然入了不惑境,可与这种大修行者动手的经验依然很少,我二人联手也未必就能稳操胜算,一旦有失,即便是惨胜,入塔之后再有危机也是难以应对。 他心中反复权衡利弊,过了良久,这才下定决心,站起身来,看着紫殇正色说道:“姑娘若是想要与我们一同入内,我绝不阻拦,只是若遇险阻,还望姑娘能恪守之前的承诺,与我们同仇敌忾。” “里面会有什么危险?”,紫殇眼睛眨了眨,笑容玩味地看着东方明。 “这个我也不知,只是预防万一。”,东方明考虑再三,此时也不知里面的情形,还是先不透露东方朔的事情。 “好,我一定恪守承诺,只要不出此谷,必定和你们并肩作战。” 东方明见她应承,也不再废话,重新检查好身上的装备后,迈步走到入口之前,在上面的九宫格中按下“一”,在下面的九宫格中按下“一二”。 又是一阵“咔咔咔”的机关之声,响了约莫半刻的时间,这才重归寂静,东方明小心翼翼地用手一推,随着厚重的“咯吱”声传来,尘土飞扬中,两扇石门缓缓开启,露出了一条黑黝黝的通道。 通道是由巨大古朴的花岗岩砌成,石上并没有任何多余的雕刻装饰,只是打磨的极为光滑细腻,宽高约两米多,相比金字塔的体积来说,并不算宽阔。 通道幽深,却依然干燥毫无一丝湿意,似乎当年的人建造此间时,通风设计的格外精巧。 东方明点起一支火把,朝里面走了几步,发现火把并没有任何熄灭的迹象,确定了里面有足够的氧气,这才放心。 通道两侧的墙壁上,每隔十几步,便有两个相对而立的青铜人俑,人俑约有两米多高,几乎顶到了通道顶部,造型怪异,和真人有很大区别,眉、眼、鼻、耳、下颚都十分夸张,雕刻的棱角分明,似乎戴着巨大的面具,身材极为细瘦,胸腹部位呈圆状,一双手更是大的出奇,手中捧着一盏长明灯。 这种青铜人俑对东方明来说并不陌生,和后世三星堆出土的人俑一样,他此时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在此地见到也并不感到奇怪。 他走到人俑面前,看了看他们手中的长明灯,只见灯碗内飘着一层黑乎乎的膏状物,他略一思索,用火把试着点了一下,膏状物居然还没失效,被迅速引燃,亮起了一圈幽幽的火光。 东方明精神一振,随着三人一路向前,十几对长明灯被点燃,将通道变得灯火通明。 不远处的前方,通道已经到了尽头。 走出通道,进入了一间并不算十分宏伟的大殿,殿口立着两尊更为高大的青铜执灯俑,东方明如法炮制点燃了灯俑手中的长明灯,当三人借着微弱的火光向前方看去时,却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呼之声。 这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大殿,只能算是一间算是极为宽敞的正方形石室。 石室仍是由大块的花岗岩组成,室中竟连一根支撑的柱子都没有,顶部的高度倒是比通道处高出不少,约有五六米高。 而在大殿的中央,却散落着无数残缺不全的白骨,密密麻麻的白骨叠加在一起,变成了一座小山,原本宽敞的石室被一座白骨及骷髅堆成的小山占据了正中央,一下子显得有些拥挤逼仄。 …… 正文 第97章 白骨山中东方朔 看着眼前尸骨如山,饶是在这个时代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东方明也不禁觉得透体冰凉。要不是已经破境,身后又跟着丌官梅和紫殇两个天人境的大修行者,换做以前,他恐怕早就屁滚尿流的跑路开溜了。 “妈的,不会有粽子吧!这个年代可是没有摸金校尉!”,东方明喃喃出声,声音却有一丝颤抖。 丌官梅此刻的眼中也有一丝惊骇,娇躯微微有些颤抖,虽然是已入天人境的大修行者,可毕竟是个涉世不深的妙龄少女,乍见这恐怖的景象,心中也难免惊惧。 紫殇虽然也有些吃惊,脸上的表情倒是镇定的多,只是眉头微微蹙起,看着眼前这一幕。凭借着一种女性的直觉,被她发现了些不同寻常的端倪。 “这些白骨好像都尸骨不全,而且手骨居多,似乎大多是断臂,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紫殇打量着周围的白骨山,忽然冲着东方明问了一句。 东方明此刻也慢慢镇定了下来,看着眼前如山的白骨,经紫殇一提醒,果然发现大多是一段手骨,骷髅却是极少。 他脑中回忆着手札中的记述,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手札里并没提到这里会有这么多白骨。” 他一边说着,便要举步前行。 就在这个时候,那座白骨山的深处,蓦然传出了一道柔和慈祥声音。 “你果然没有骗我!你终于还是来了!这一切本是你亲手所为,或者说是你的前世亲手所为。那时的你心魔深种,心性成狂,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也不足为怪。” 宽敞的石室中本来寂静无声,幽暗的灯火,古朴的巨石,无言的白骨,都让这里幽静诡异的仿佛不在人间,因此这道忽然响起的声音虽然不大,却非常清晰。 而在三人的耳中听来,这柔和的声音却像是一道惊雷,而这和周围静谧的环境并无关系,声音更像是在他们脑海中直接响起。 丌官梅和紫殇都吃惊不小,她们绝对没有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人活着。 只有东方明心里有数,下意识的踏前一步,挡在丌官梅身前,凝目望去,才发现如山的白骨堆里静静地盘膝坐着一个灰衣老人,只是由于光线昏暗,不仔细辨别很难发现。 老人的须发已然皓白如雪,由于是坐着,一头披散的银发几乎快要垂到地上,三缕极长的白色胡须在颌下飘拂,几乎快要垂到他的小腹。身上的一袭灰衣刺绣宛然,也不知多少年没洗没换,有些地方都已经破烂如缕,裸露出了肌肤。 一根很细的铁链穿过他两肩的琵琶骨,另一头栓在身后不远处地上凸起的一个铁环之中。由于距离稍远,看不清楚,只能模糊的看到那铁环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红色光晕。 和东方明脑中想象的画面不同的是,这老人身材虽然瘦削,长年的囚禁生涯却并没有让他骨瘦如柴,借着微弱的烛火看去,脸上的气色似乎也极为正常,一双细长的凤目更是炯炯有神。 此刻他静静地注视着三人,双手放在身前结了个三清指的手印,眼中流露出的目光极为慈祥和蔼,令人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种温暖亲近之感。 只是他端坐在如山的白骨中,那种温暖亲近的目光却显得极为诡异。 “东方朔?” 东方明双眸微缩,神情凝重,声音显得有些紧张。 “大先生?” 随着东方明问话出口,他的后忽然响起了紫殇难以置信的声音,她看着前方的老人,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狂热和崇拜。 丌官梅也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是东方长老?” 此时的东方明神情戒备,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老人,不敢有丝毫大意。 “不错,那都是我的身份,只是多年没有被人提起了。” 老人缓缓抬起头来,穿过双肩的铁链发出一阵轻微的“哗哗”声,大概是牵动了体内痛楚,他白髯微微抖动,脸上现出一丝痛楚,可双眸中的目光依旧温暖,只是多了几分惘然追忆之意。 过了良久,东方朔眼眸里忽然现出一丝神采,嘴角微微牵动,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望着东方明感慨地说道:“昔日种种,已成往事,此刻的我不过是一个被囚塔中的赎罪之人,你将我囚禁于此,也是我罪有应得。” 铁链透体而过,每说一句话,都会让他显露出几丝痛苦的神情,但他的声音仍然平静温和,眼神依旧清澈慈祥,令人不知不觉间感到如沐春风。 东方明看着眼前面容和蔼,气如春风的东方朔,微微皱了皱眉。 他虽然知道东方朔被囚于此,但眼前这一幕画面却和他的想象大相径庭,从手札中提到的日期可以推断,另一个自己是四年前离开这里的,而且临走之前撤去了时间奇点,这里与世隔绝,东方朔能活着已经超出了自己理解的范畴,而且看起来气色还不错,他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修行到一定境界可以几年不吃不喝还能保持容貌体质? 事出反常必有妖,想到这儿,东方明小心地问道: “你认得我?” 东方朔像长辈看晚辈一般看着前方的三人,温和地说道:“我自然认得你,你身后那位白衣姑娘我也认得,亦能猜出她的身份。只是那位穿紫衣的小姑娘是什么人我却不识,你口称我大先生,莫非是学宫弟子?” 丌官梅闻言一怔,不太理解东方朔为何能认得自己,秀眉微微蹙起,看了一眼身旁的东方明。 一旁的紫殇虽然听得也是一头雾水,可听见东方朔问她,不由自主地前行一步,平素骄傲冷漠的神情也收敛不少,躬身施礼道:“弟子虽非学宫门下,却与学宫颇有渊源,弟子现为万神殿祭司。” 东方朔脸色微微一变,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轻声感慨说道:“原来是也鬼谷门下,又怎么会和他们走在一起,我在此间枯坐,不知岁月寒暑,难道外面的世道变了吗?” 他又仔细打量了丌官梅一番,眼中感慨之意更甚,苦笑着说道:“新生之后,风采依然,瑶池神术果然神妙无方。” 随后他转向东方明有些不解地问道:“你轮回之后还记得多少事情?而且看你似乎是刚入不惑境,境界怎会如此之低?” 由于手札的提示,东方明对他保持着足够的警惕,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向他的方向前进,目光缓缓扫过周围的白骨,问道: “这些白骨是怎么回事?” …… 正文 第99章 往事并不如烟 听着东方朔温和的话语,看着他和蔼诚挚的目光,东方明心跳不已,思维渐趋混乱,他所说的似乎和手札大有不同,难道其中别有隐情是另一个自己没有发现的? 东方朔自不知他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目光深邃地看着周围布满灰尘的白骨,仿佛看到了数十年前的黄金城,缓声继续说道: “在那时的你眼中,鬼谷是罪大恶极的大魔头,稷下学宫是他一手筹划,自然是为虎作伥的魔道,然而事实真是如此吗? 当年稷下学宫弟子遍布天下,全盛之时有诸子百家争鸣,每家修行理念乃至入世理念各有不同,有些流派遗世独立,足迹根本不履人间,像这样的流派又怎能为祸天下?” 东方朔收回看向白骨的目光,环顾三人平静地说道:“世间任何一个流派、组织,都是良莠不齐,好坏参半,我执掌稷下学宫多年,学宫中确实有不少野心勃勃之辈,唯恐天下不乱,可也有生性恬淡,与世无争的名士,更有豪气干云,忠义无双的侠士。 当年黄金城前,那时的你用掌中古剑划出一片血雨腥风之时,可曾想过,你和鬼谷究竟谁更像魔?” 东方明额头有冷汗涔涔渗出。 “也许你们对这话心存疑虑,只因你们当时不在黄金城,没见到那时的你是如何杀人的!” 东方朔缓缓低下头,由于室中极是安静,能明显听到他颈椎处发出干涩的响声。 “那日鬼谷本是想等你到来,由我从中斡旋,能和你好好谈谈,希望和你同心戮力去做一件大事,并无与你争斗之心,刘胜的十万人马也不过是以防万一,更重要的是要做那件事需要大量人力。 可你行至谷口,见有伏兵拦路,不由分说,拔剑便杀。 我在稷下学宫生活数年,自然有很多朋友,那些人有的贪杯,有人爱财,有的喜欢和家人共享天伦……,但他们都是鲜活的生命,但那天之后……所有的这些人都死了。 看着那些熟悉的脸颊被你砍成两半,那些曾经与我把盏言欢的良朋头颅被你砍下,身躯被你腰斩……看着鲜血在谷口蔓延,把大地全部染成红色,我也失去了理智,终于向你出手了……” 东方明此时身体有些发抖,颤声说道:“够了!那时的我为何不先问个明白。” 东方朔目光悠悠,眼中尽是悲悯之情,凝视着东方明轻叹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认定是敌人就绝不多说废话,否则遗祸无穷,这都是你教导我的战斗技巧,不也是你一贯的作风吗?” 东方明如遭雷噬,愣愣无言。 丌官梅和紫殇虽然不知道当年之事,却也听出了一些端倪,困惑地看着二人。 良久,东方明缓过神来,呐呐地问道:“依你说,鬼谷另有目的,那么目的何在?” 东方朔轻声说道:“当年瑶姬脑中的记忆并不完整,无法完全复原远古时的场景,而你脑中周穆王姬满的残缺记忆更是支离破碎,而且还充斥着一股怨天恨地的戾气。 所以你当时所知的一切,皆是听瑶姬口述和姬满的残破记忆拼凑而来,难免有所偏颇,其实上古时那场诸神之战,并不完全是你推测出的那样。 世间万物轮转,各自生灭,皆因无法打破时光的桎晧。 当年那些被你称作X星人的异域古神并不是一群穷凶极恶之徒,他们已经给这世间的生命安排了更好的结局,他们想将全部生命都带回他们的故乡,而在他们的神域中,没有时间的桎晧,可以让世人能在那里繁衍生息,逐渐进步。 当年以伏羲、后羿为首的先圣反抗那些异域古神,表面上看是为了不愿这世间沦陷,要还苍生以公道,实际上更多的却是出于人性中的掌控欲,随着他们力量的逐渐强大,他们要完全掌控这个世间。 随着反抗的开始,那些古神方才意识到这些先圣戾气未脱,兽性犹存。由于当时事出仓促,他们这才起了灭世之心。 而鬼谷也是多年后才发现了这点,黄帝与蚩尤大战之后,那批古神并没有全部被杀死,当年你曾给我讲说他们在地下建立了一种叫克莱因瓶的东西,他们一部分人见大势已去,便退入了地下。 当时我将你教授给我的知识告诉了鬼谷,并给他画了克莱因瓶的形状,而鬼谷推断他们应该就是退入了你所说的瓶中。 经过鬼谷多年查访,发现从商汤开始,他们便重新渗透进了世间,建立了一股极为隐秘的势力,只是目的尚不明确,这些势力联络的徽记是以金字塔和眼睛为标志,而且这股势力不仅存在于中原,而是遍及番邦各地。” 听到这里,东方明浑身一颤,摆了摆手,暂时打断了东方朔,用手在地上的灰尘之上划出一个由规、矩和金字塔组成的符号,在中间又添上一只眼睛,随后问道: “是不是这个标记?” 紫殇看着东方明画出的标记,眼中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之情。 东方朔看着地上的标记,点了点头,有些困惑地看着东方明问道: “你也早就知道了?既然如此,当年为何不追查此事?” 东方明涩然一笑,心想我知道个屁,我怎么会知道共济会和这件事还会有关系?不过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看过一部关于阿斯塔那古墓群的纪录片,里面所绘的远古女娲像手中便拿着规、矩,当时纪录片里的解释是这代表了远古人朴素的天圆地方的观念,如今看来却是很值得推敲。 他看着东方朔说道:“这个标志是共济会的标志,可能我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吧,那依你之见,真正的魔头还是这帮人了?” 东方朔慈祥地看着他,缓缓摇头说道:“究竟是想召唤古神归来的鬼谷是魔,还是那个滥杀无辜、心性成狂的你是魔?还是说那个暗中在幕后布置一切的力量才是真正的魔?这是我多年来面对这满地白骨,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充满困惑……这种困惑是站在瑶池之上看天的困惑,是站在未央宫中感慨历史沧桑的困惑,是身处白骨山中对生命无常的困惑,也是对自己和整个世间的困惑。 东方明沉默地望着这位被后世传颂的一代智者,仔细思忖着他的话语。 良久,他忽然抬起头来,毫不犹豫说道:“我以为世间本无善恶对错之分,无非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就像狼要吃羊乃千古不变之理,也不能说狼就是恶,不过天性使然。不过羊若不甘心被吃,必要反抗,双方天性对立,亘古纠葛,不断完善攻防之道,便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东方朔哑然失笑,玩味地看着东方明说道:“我枯坐数年,岂会不明此理?只是人为何要苟活这一世? 人生于世,或为贩夫乞丐,一生凄惨;或为高官富贾,享尽荣华,不论你一生中奋发向上亦或是不学无术,到头来都是一抔黄土,那么这个过程又有什么意义? 纵然强如鬼谷与你,终有一日难逃生死之劫,那人活这一世,又有何用?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吗?为了活的更舒服而活着吗?” 三人听着东方朔侃侃而谈,不觉想的痴了,东方明思考着这个深奥问题的同时,忽然隐隐觉得那里不对,自己似乎漏掉了一个重要的细节,但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却寻找不到问题的所在。 …… 正文 第100章 道非道 魔非魔 三人沉思良久,石室中再次响起东方朔慈和的声音。 “你方才所说的弱肉强食,不过是世间万物表象,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了狼能生而为狼,而羊却生而为羊?这一切又是谁来决定的,想明白此节,才算悟道之始。 万物生灭,周而复始,天地之中,不生无用之人,亦无无用之物。 昔日的你就是因为机缘太好,骤然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却不思考一下自己拥有了那种力量后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和义务,沉溺于与瑶姬的情爱之中,即使出山也不过是为了消除瑶池的隐患,能让你们长相厮守。 拥有强大的能力,却没有与之对应的格局,犹如暴殄天赐,自然不免日后的悲剧。 这次你能转世而来,切莫再蹈昔年覆辙!” 东方朔说到这儿,眼含悲悯,静静地看着东方明。 东方明感觉喉咙有些干涩,苦笑问道:“那我……我该如何做?” 东方朔眼中散发出一种令人迷醉的柔和光辉,目光晶莹温润,缓缓扫过三人的面庞,温和地说道: “鬼谷和你其实都未悟道,即使幕后还有一股势力,仍不过是人间的表象之一,就如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归根结底不过是你当年所说的食物链而已,只有看透这一切的成因,方能真正的破局。 而看透这一切,却非要有大修为不可。 在我看来,你当年是由道入魔,而由魔又何尝不能证道?大道万千,条条登顶,道魔相通之时,便是你看透一切之日。” “道魔相通?”,一旁的紫殇震惊出声,她浸淫武道几近痴迷,自然知道东方朔此言的分量,眼中再次散发出如火的光采,怔怔看着东方朔。 “道是道,魔是魔,不过此消彼长,又怎能相通?”,丌官梅蹙着眉头喃喃自语。 她此刻被东方朔话语吸引,一头如墨的黑发自肩上倾泻而下,身影显得有些落寞,东方朔方才的话让他了解了很多黄伯伯的过往,平日要是有人敢如此当面指责她一向尊敬仰慕的黄伯伯,她早就挥剑相向了,然而今天说出这番话的人既是黄伯伯的弟子兼挚友,又是瑶池的长老前辈,更关键的是东方朔的话语竟似无懈可击。 看着三人困惑的样子,东方朔继续微笑说道: 其实我早就可以脱困而出,只是念及昔日之事,扪心自问,我也有很大责任,每每思之,均感痛悔无极,又知道你终有一日要来此见我,这才甘心自缚于此,希望能想明白这一切的根源所在,再见你之时, 好在我静坐此间,终是让我悟出了道魔相通之法 可惜天不假年,终是血肉之躯,此刻你终来此地,而我也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你们皆有璞玉之资,我愿将毕生所学,传予你三人,但愿你们出去后,能弥补当年憾事。” 东方明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惊声问道:“你能自行脱困?” 东方朔一声轻叹,也没回答,眼皮低垂,双目微闭,他方才谈话之际,双手一直结了个三清印放于膝上,此刻只见他双肩微动,手印接连变化,室中的天地元气骤然大动。 随着他双目再次睁开,身周竟然缓缓笼罩了一层柔和圣洁的光辉。 周围的如山白骨笼罩在光辉之中,受天地气息控制,似有所感,竟然缓缓升起,开始围着东方朔旋转飘浮。 东方朔静坐骨山之内,白发飘摆,有若仙人,似在接受万骨朝拜。 万骨环绕,如神似魔! 东方明、丌官梅和紫殇都是一脸震撼之情,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同时感受到了东方朔身上所释放出来的神圣气息。 而与此同时,借着这圣洁的光芒,东方明也瞥到了东方朔身后地上那个钉住铁链的铁环,在铁环一侧的地上的凸起之处,镶嵌着一颗眼球状的红色宝石…… “我已悟得道魔一体,就是昔日的你,也未必是我对手,区区铁链,又怎能束我,之所以自困此间,便是要等你转世前来,和你说清当年恩怨,盼你能找出破局之法。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唯愿天道成,不欲人道穷。…… 魔也是道,道亦是道,其实最终不过是……无道!当你悟出无道之意,……” 东方朔静静看着缭绕在自己身周的光辉以及缓慢旋转的白骨,平静说道:“便是道魔一体。” 他身周缭绕的光辉渐渐淡去,无数白骨也缓缓落下,复归死寂。 紫殇看着东方朔身上逐渐黯淡的圣洁光辉,眼中尽是敬仰向往之情。丌官梅比她也好不了多少,脸上写满了困惑惘然,她们方才清晰地感受到了光辉中蕴藏的无正无邪的神圣气息,无措地思考着东方朔的话,思绪起伏。 好在东方明的修行境界和修行知识不及二女,倒不像她们那般震撼,只是诧异于境界的玄妙竟至如斯,方才东方朔身上的光辉通透而温莹,不会令眼眸生出灼痛之感,似乎也没有温度,却像天地间的阳光那般照耀一切,透着难以形容的至高境界。 不过他忽然想起东方朔在后世似乎是中国魔术界的祖师爷,不禁皱了皱眉,这不会是魔术吧?他努力地回忆着方才的一切。 紫殇口中喃喃说道:“道魔相通,是否便入神道?” 东方朔微笑着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满是欣赏的意味,说道:“短短片刻,便能悟出此理,端的是修行奇才。” 听到紫殇的话语,丌官梅也从迷惘中清醒过来,她前些日险些突破渡劫境,感受自然更甚,忽然开口说道:“道魔若要相通,既要修道,更需入魔,你修过瑶池道法,也不稀奇,可你……” 东方朔笑意更甚,眼中的光采愈发湛然。 “瑶姬转世,果然更为不凡,竟能看透此节,你说的不错,我曾入魔道!” 室中曾陷入一片死寂,二女静静地等着东方朔解释,可东方明的心中却再次感到了一丝不安。 …… 就在这时,安静的石室中忽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水声,水声似乎来自上面,若不是几个人都是颇有境界的修行者,而石室中又异常静谧,恐怕很难听到。 东方明的思绪被声音打断,抬头望去,原来在东方朔枯坐之地的上方室顶,镶嵌着一个青铜龙头,龙嘴大张,随着那细微的水流之声,龙嘴之上缓缓有湿意凝聚,湿意慢慢扩大,终于凝成了几滴水珠落下。 东方朔缓慢抬头看着滴落的水滴,目中精光一闪,掠过一阵贪婪与渴望的神情,嘴唇微微一吸,随着下颌的白髯抖动,那几滴水珠便被他吸入干裂的枯唇之中,随后他的表情恢复如初,仍然慈蔼祥和,令人如沐春风。 丌官梅和紫殇入塔之前,听了东方明讲述上古旧事已是大感震惊,此刻又听东方朔将当年恩怨娓娓道来,心神沉浸其中,对东方朔这一举动也没在意。 只有东方明心中一动,终于想起了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自从在塔顶看完手札,知道了金字塔中囚禁着东方朔之后,他便有个疑问,另一个自己又不是常住此间,这东方朔被囚数十载,他的吃喝是怎么解决的,难道似他们这种境界的人,早已超出凡人想像,真的能辟谷不饮不食? 直到他见到东方朔,看他气色与常人无异,虽然身材消瘦,却并不是瘦骨嶙峋,他心中便下意识觉得不妥,只是被东方朔的谈话所吸引,一时未曾细想。 此时见他动唇吸水,动作熟稔无比,显然数十年间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才能熟练如斯,东方明这才知道他饮水的来源。 可是看东方朔虽然铁链缚身,面色却依然红润,气色一如常人,东方明心中笃定地认为,即使是大修行者,即使如当年的释迦牟尼佛,只要生于世间,就一定要遵守地球上的物理规律,没有足够的蛋白质摄入,绝不会如他一般的气色。 那么这么多年,他吃什么呢?…… …… 正文 第101章 醍醐受神通 随着一阵沉默过后,室内再次响起东方朔苍老悲悯的声音。 “当年我在黄金城前出手阻止你时,便已入魔道,只因那时我若不入魔,根本抵挡不住你那凌厉无匹的剑法。 随时入魔,听起来似乎玄妙,其实修行者只要突破了渡劫境后,就能明白那是怎样一种体验,其实每个人心里都一个恶魔,只是被锁在牢笼之内,而这个牢笼,便是世间的所有幸福美好,人自幼的学识修养。 当某一时刻,一切的美好事物眼看化作泡影,陷入完全绝望之时,那头恶魔便会咆哮而出,嗜血浮现,而那时,修行者将获得强大的力量。 所谓入魔,无非就是不循正途,短时间内将自己的潜力激发而出,可修行路上又哪有什么终南捷径,当你的自身修为无法和激发出的潜力相匹配之时,虽然可以短暂获得强大的力量,却对修行者的心境戕害极大。 那一战之后,我也是被囚数十年后,方才逐渐恢复,也亏得这枯坐的岁月,才让我创出了道魔相融之法,也让我逐渐明悟了生命的本源……” 他用略显沙哑的声音缓缓讲述着这些简单朴素的道理,把他对于修行的认知展示给面前的三个年轻人。声音中似乎充满了对这个世间的慈爱与对万物众生的悲悯,语气平和却又令人信服,真可谓随意道来,便是妙谛。 东方朔的口才本就当世无双,便是昔日汉武帝刘彻听他坐而论道,整整听了三日三夜,遑论此时的东方明三人。 石室内与世隔绝,积蓄了数十年的孤单寂寞,只有东方朔的声音如莲花般缓缓绽放,轻柔回荡,这些声音与话语最终变成了盛开的莲瓣,又如潺潺的春水,在石壁与脑海间回荡,一波一波地漾在心田,令人感觉无比恬适。 东方明本来想着心事,开始之时并没有细听,却不知不觉间被东方朔的话语吸引住,开始专注聆听,随着慈音入耳,他的全身逐渐放松,领略着这两千年前一代名臣的风采,这才知道何谓无双国士,何谓独占风流。 传闻释迦牟尼佛座前有白衣居士维摩诘,号称辩才无碍…… 今日三人却亲见人间有风流名士东方朔,可谓舌灿金莲……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回荡在石室中的教导解说缓缓停止,东方朔神情慈和,看着面前若有所思的三个年轻人,看着他们脸上迷惘的神情,微笑说道:“今日甄龙谷金塔重开,故人转世归来,人间纷扰必然再至,抚骨细算,我的大限之时恐怕也要到了。” 三人闻言一怔,都震惊抬首,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东方朔低头看着自己重新结成三清印的双手,沉默片刻后淡然说道:“我幼年在瑶池修道,艺成下山后常伴君王,知悉了上古之秘,又听过千年后的逸闻,虽然被囚多年,却也了悟了生死大道,人生如此,可谓无憾! 只是昔日大事未了,终是算不得有始有终,大限之前得见故友,或能全我心中憾事。” 说到此处他缓缓抬头,目光扫过三人,最终停留在东方明脸上,微笑问道: “你可知我为何叫东方朔?” 东方明惘然地摇摇头。 “因为你当年叫做东方明,我自幼不知父母是何人,便也以东方为姓,后来走遍天下,才发现你我可能是东方这个姓氏的始祖。” “啊?昔日那个我也是叫东方明?不是黄石公吗?” 东方朔微笑摇头说道:“黄石公不过是你一时的戏谑之心罢了,你一直都叫东方明。” 东方明心中一阵迷乱,自己起名东方明无非是当时见东方日出,又正好和自己的名字谐音,难道另一个自己也是如此想法,这么说来东方这个姓氏还是由我而起,前些日入太学又是挂名在东方家族之下,这冥冥之中,是否有什么因果存在…… 东方朔继续说道: “我道魔兼修,融会贯通,虽不敢言大成,但此刻昔日的你斯人已去,瑶姬又仙逝已久,自忖当今天下除鬼谷和李青莲之外,只怕再无敌手,可惜大限来临,不能重返世间助你一臂之力,我这一身本领本就是昔日蒙你传授,今日愿将衣钵归还,不知你三人谁愿承受这份衣钵,也算了却我赎罪之心……” 要知修行到极致的大修行者,由于与天地气息融为一体,对自然生灭自有深刻的认识和感应,自然能够感知自己离去的时间。东方朔与白骨为伴,枯坐石室数十年,今日重遇故人,或许就是一场生死机缘,因此听他说自己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三人虽然震惊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然而听到东方朔要传下衣钵功法,便是素来冷漠的丌官梅,也不禁心神摇曳,毕竟东方朔是瑶池名宿,自己受他衣钵可谓理所当然。紫殇更是双目放出兴奋渴望的神采,一头柔顺的红发被随着娇躯的颤抖不断飘动,紧紧握着双拳,满面希冀之情。 像东方朔这等绝顶修行者,可以通过感知天地气息的力量,将全部神识交付给接受者,便是类似佛门密宗神术醍醐灌顶。他临终传艺,想来必是要用这种方法。 东方明此刻也是激动莫名,东方朔的名字他以前就如雷贯耳,现在更是多了很多了解。东方朔生性狂放不羁却能深受汉武帝信任,另一个自己在手札中也备称东方朔之才,今日亲眼得见他施展神术,复又聆听妙论,若是如他所说已然道魔一体,那么似这样的人物,当然是世间最强大的存在! 如果今日继承了他的神识,那自己在修行道上可以少奋斗多少年?可以获得多么强大的力量?又能接触到怎样的神妙世界? 更关键的是,一旦拥有了这种强大的力量,自己就有足够的资本与汉成帝合作,借助朝廷的力量,马上就可以着手完成另一个自己留下的未竟之事,能接触到X星人的秘密,不仅能更快地达成目的,甚至在过程中找到回去的方法也说不定。 父母的音容笑貌,朋友和同学亲切的脸庞,在这一刻忽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这些熟悉的面孔似乎都在看着他,等着他归去…… 原本经过这些日子的经历,他回去的心已经渐渐淡去,但此刻受到力量的诱惑,这个目标似乎又重新清晰了起来。 他缓缓回头看看丌官梅,在室中烛火的映衬下,她绝美的容颜更显得娇艳无双,东方明心中一荡,自己要是拥有了东方朔的本领,自然足以和她般配…… 一时间,无数的诱惑涌上心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拉扯着他的身体,催促着他艰难地迈动脚步,向白骨山里走去…… 如山的白骨之中,仙人欲抚顶,醍醐受神通…… 东方明只需要向前数步,登上骨山,接受东方朔抚顶,便可成为世间强者…… 可是他蓦然停下了脚步…… …… 正文 第102章 失魂引 东方明忽然想到手札的最后提到东方朔可能会成为他的一个考验,考验什么? 道魔相通,便能入神,这等说法听上去美妙,然而在华美玄妙的说法下,赤裸真实的世界其实还是最初的模样,如果能如此轻易就获得强大的力量,不经过自身的修行与体悟,那与魔道又有何异? 东方朔既然道魔相通,早就可以脱困,为何还要枯坐在白骨山中,若说是为了等待自己的到来,去外面等岂不更好?若是因为心怀愧疚,枯坐赎罪,那么重返人间为天下做些事情,不是更好的赎罪方式? 另外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青年,他心中始终有一个盘桓不去的物理逻辑没有解决,他究竟吃什么? 此时的东方明已经走进了骨山的范围,身周肉眼可及处全是粼粼白骨,他又想起手札中提到另一个自己复制胚胎的事情,想起了在甄龙谷溪畔雾中见到的那个行尸走肉,忽然心中一阵寒意袭来,全身汗水涔涔渗出…… 另一个自己在手札上说当年只复制了一个胚胎,他绝对不会骗自己的,自己和他本是一体,他没有任何理由自己骗自己,如果手札没有骗自己的话,这满地的白骨从何而来? 手札中说毁掉了复制胚胎的设备,或许没有被完全毁坏,甚至被东方朔修复了也说不定,那么这地上的无数白骨的来历就有了合理的解释,是东方朔!而且没准就是他食物的来源…… 一念及此,东方明只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窖,双腿像挂了千斤重物那般沉重,难以再移动分毫。 他的头开始胀痛,思维渐趋混乱,猛然惊觉,为什么自从和东方朔开始谈话后,自己的精神始终处于一种不稳定的患得患失之中,思绪似乎也很难集中在一点上,难道是催眠之类的迷魂之术? …… 东方朔既没有催促,也没有不耐,只是平静地看着三人,似乎是在耐心地等待着他们做出自己的选择,他的脸上仍然泛着慈祥和蔼的笑容,可身上一袭破烂的灰衣却开始无风抖动,似乎灰衣之内的身躯也在莫名颤抖,他的双眸中散发着一种柔和的近乎妖异的神采,缓缓在三人脸上扫过,微笑不语。 三人被他目光扫中,顿时感到一种强烈的精神冲击,心神更加的恍惚,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和极为宁静放松的精神状态,心中的痛苦与挣扎开始像向涓涓流水一般逝去……盈绕在三人脑中松果体内的气息也似乎变成了温暖的春水,空明放松的稳定心境逐渐占据他们的身躯…… 真正令他们心境空明放松的原因还是诱惑,明悟世间本原真理的诱惑,道魔一体而晋升神道的诱惑,成为一个几近无敌的强者的诱惑…… 那种诱惑就像潘多拉魔盒一般,即将在他们眼前缓缓开启…… …… 东方明脑中恐惧挣扎的负面情绪渐渐淡去……他的潜意识里开始觉得很安全,东方朔方才也展示过强大的力量,有这种力量,若想伤害他们,根本不需要耗费如此多的功夫。况且东方朔一代名士,性情自然洁如莲花,他没有任何必要欺骗自己,也不太可能对自己有任何图谋…… 想到这里,他的思绪渐趋平稳,头脑中的胀痛逐渐消失…… 一直静静站在后面的丌官梅此时脸颊也变得极为苍白,微微咬着下唇,三人之中,以她的修为境界最高,对悟道之理的理解也最为深刻,她此刻也隐隐感到一丝不妥,可却想不出哪里有问题,渐渐的,她那如同一泓秋水般美丽的眼瞳逐渐无法聚焦,脸上也显出了露出了惘然和期盼的神情,玉足微动,似乎就要向前走去…… 而此刻室中心境起伏最大的莫过于紫殇,她的耳中仿佛还在回荡着东方朔慈和悲悯的真理妙谛,平素充满战意的眼神显得有些空洞惘然,偶尔现出几丝明亮坚毅的神采,却又瞬间转为热切的期盼和向往。 三人中她对于修道之路最为痴迷执着,而且她曾见过真正强大的力量,并且由于某种原因,她一直在不停地试图追寻和超越那种力量,因此她此时感受到的诱惑也最大。 她的思绪随着东方朔的教诲而不停摆动,精神世界也处于一种极不稳定却又极为放松的状态之中,她今日接受的信息量也是极大,尤其是听了道魔一体的妙法,思维在自身所学的修行法门和纯粹的逻辑判断之间左右摇摆。 道魔一体,对任何一名修行者而言,都是难以想像的极大诱惑,可以再不受渡劫的困扰,如果继承了东方朔的能力,她便可以直破渡劫境,甚至短时间内直冲上三境,此念一起,她愈想越是热切,眼中的光采大盛。 紫殇原本蹙起的眉头缓缓舒展,美丽的脸颊由于兴奋泛起一丝不健康的红晕,她忽然伸出左手用力地抓住自己丰满弹软的胸部,长长的指甲深深陷下,仿佛要将那颗激动不安的心脏掏出来一般,因为过于激动的原因,前日被巨狼抓伤的肩头伤口再次迸裂,缓缓淌出殷红的鲜血…… 忽然间,紫殇脑中仿佛出现了一幅画面,还在垂髫之年的自己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瑟瑟发抖,缩在一张石床的角落,是那样的无助、恐惧……,一个她连面目都无法看清的男子全身散发出令她恐惧莫名的强大力量,将她制住,分开了她洁白笔直的双腿…… 屈辱、愤怒、彷徨……无数感觉瞬间涌上她的心头。 若是拥有了道魔一体的力量,自己是不是就可以雪尽耻辱,照亮心中的阴霾? 她惘然抬头,发现东方朔正用悲悯的眼光看着自己,眼中的光辉圣洁祥和,仿佛看透了自己所想的一切。 “弟子愿受……愿受大先生衣钵!” 她的眼眸越来越是明亮,脚步变得坚定,踏着脚下白骨,向前走去。 来到东方朔身前,屈膝跪倒,膝头碾碎了地上几根白骨,谦卑地低头跪拜,任由一头红发垂地,覆盖在白骨之上,似乎卸下了对外界的所有枷锁,把自己的精神世界虔诚地向东方朔敞开…… 东方朔苍老的脸上泛起了笑容,随着笑容脸上的褶皱如莲花般层层绽放,双目中光芒大盛,抬手指了指自己身后钉住铁链的铁环处,那里镶嵌着一块凸起的红色晶石,泛着柔和的红光,笼罩着地上的铁环。 东方朔手指晶石,温声对紫殇说道: “受我道法,需要通过那晶石之力,将我的神识灌输进你脑内,你过去站在那晶石之上,运功调动天地气息,感受那晶石的力量……” …… 东方明此时心境中一片宁静空明,然而不知为何,心中却仍是始终欠缺一丝让他坚定前行的诱惑,或许就是这种犹豫,让他的思绪再次惘然起来,隐约间再次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忽然他感到大脑一阵刺痛,记忆深处似乎有一块碎片亮起,眼前蓦然出现了穿越时看到的那巨大的王座,那里也是白骨如山…… 这一瞬间的画面,让他重新的冷静下来,从当下的精神状态中摆脱而出,发现方才环绕在身边如春水般的温暖,以及东方朔散发出来的那些慈祥平和的气息全部消失不见,周遭仍是那冰冷的石室,如山的白骨,这才彻底明白先前必是被东方朔的精神力量所控制! 这时丌官梅神情惘然,正走过他的身旁,他急忙一伸手,抓住丌官梅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旁。 东方明抬头向前望去,紫殇已经站在了那块晶石之上,她默运玄功,被巨狼撕扯的已经褴褛不堪的紫衣骤然飘摆,一头红发无风飘起,在身后飞动,而脚下的晶石似有所感,骤然红光大盛,笼罩住了她窈窕的娇躯。 紫殇忽然就像被石化一般,动作变得极为缓慢,她身周的时间就像是凝固了一般。 随着晶石红光转向笼罩紫殇,钉在地上的铁环周围顿时失去了那层柔和的红光,变得黑黝黝的再无光泽。 随着铁环失色,东方朔脸上的慈祥悲悯缓缓消失不见,温暖如春的双眼中忽然现出一丝狰狞凄厉之色,而那狰狞转瞬即逝,随即变成了一种极度平静的冷漠,幽深如夜星的眸子里再没有任何情绪。 一股强大的令人心悸气息从他周身散发而出。 …… 正文 第103章 一眼百年 随着气息的散发,钉住锁链的铁环砰的一声离地而起,铁链也从环中脱落,东方朔伸手拉住了束缚自己的铁链,脸上显出了一丝痛苦的表情,他强忍疼痛将铁链缓缓拉出琵琶骨的位置,随着锁链离体,他的肩头上留下了两个血洞,看起来十分血腥恐怖。 “时光牢笼!” 随着异变陡生,丌官梅从幻境中惊醒,看清了周遭情况,不禁惊呼出声。 “不错。” 东方朔的话语响起,只是声音中再也听不出半分慈和悲悯之意。 “也亏你想的出来这等阴损的办法,那块晶石所造的时光牢笼原本是束缚我的,几十年来能量已经所剩无几,你最后一次来这里之时,将牢笼从我身上撤下,转移到了锁链的末端,这样一来,由于铁链两端的时间差异,铁链根本无法受力,若不是你们心生贪念,我只怕便要老死在此地了。” 随后失去了束缚的东方朔缓缓站起,将手中染血的锁链丢在地上,冷冷地看了看一旁被时光牢笼制住的紫殇,仰头长啸,啸声尖锐幽怨,震得室内嗡鸣作响,似乎在宣泄着数十年来囚禁生涯中积蓄的怨懑之情。 随着东方朔长啸声起,东方明心知不好,只怕他下一刻便要出手,下意识里只想拉着丌官梅逃走,有多远跑多远,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知道此刻想跑恐怕也来不及了,而且从道义上也不能任由紫殇身陷险境,不如趁着东方朔刚刚脱困,全力攻击,或许还有侥幸得胜的希望。 他迅速从剑匣中拔出古剑,双足点地,腾身而起,这是他入不惑境后首次出手,动作之际室中天地元气大动,比之过去已有天渊之别,剑光起处白芒吞吐,铁骑凿阵式随手而发,便如银瓶乍破,挟带着一股凛然的剑意,身随剑起,直刺东方朔。 他看到了身处时光牢笼中的紫殇眼眸里的绝望意味,也看到仰头长啸的东方朔那双毫无情绪的冰冷目光。 此时看明形势的丌官梅也已经反应了过来,想起方才的情景,娇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怒之情,身上白衣骤然摆荡,一头如瀑的秀发在身后猛然飘起,随着一道剑光亮起,她的皓腕连振,剑尖连续点出,她知道对面的东方朔修为已臻极高的境界,此刻紫殇已经被制,她与东方明胜算渺茫,因此一出手便是她最强的一式“傲寒千里”。 可惜受限于境界,这一式虽然杀意森然,却仍是只得残梅半片。 半片梅花的轮廓清晰无比,梅花边缘的空间竟似在不断坍缩,吞噬着周遭的一切,丌官梅面泛潮红,手腕一抖,梅花高速飞出,而她也随着这半片残梅袭向东方朔。 面对两道强大的剑气,站在骨山之中的东方朔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停止了长啸,双手迅速结印,一道醇厚的气息笼罩全身,随后他只是抬头淡淡地看了一眼,一道犀利的目光落在二人的眼眸之内。 他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眼,实际上蕴藏着极为恐怖的大境界……自从黄金城一战之后,东方朔被囚近百年,时间奇点可以延缓肉身的衰老,可体内性命交修的气息不是肉身,皆是微观粒子组成,不受时间限制,百年来随着修行境界不断提升积蓄,此刻正是喷薄欲出之时…… 这一刻,他足足等了百年! 一失足成千古恨,惊回首已百年身! 一眼百年!! 便是这百年一眼,东方明骤觉得脑中一阵纷乱,全身如遭雷噬,笼罩于全身的天地元气骤然一散,抓住剑柄的手似有放松之意…… 丌官梅只觉脑中如同骤然被利刀破开,之前的伤势似乎也被牵动,再也无力催动那半片残梅,身子莫名起了一阵战栗,有些摇摇欲坠…… 而那半片残梅所散发的肃杀之意,也逐渐变得黯淡微弱,就像是风中之烛,摇曳飘荡,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东方朔神情冷漠而无情地看着攻来的两人,深陷在眼眸内的双瞳变得一片漆黑冰冷再也看不到一丝眼白,显得极为妖异,双肩上的两个血洞兀自汩汩向外淌着鲜血,染红了他褴褛的灰衣。 双瞳似妖,周身染血,此刻的东方朔,魔意大盛! 东方明此刻脑中一片混乱,马上就无法控制自己,眼前已经开始一阵阵发黑。 这时那裹挟着天地气息半片残梅已经堪堪飞到东方明身侧,与东方明身周的气息混合在一处,而东方明此刻剑气所指,已距东方朔不足两步…… 丌官梅与东方明的两道气息相遇相融后,忽然起了巨大变化,室中气息一阵波动,便如春雨润物般,无声地让一切恢复了生机。 本已零落的残梅忽然重新焕发了盎然生意,而东方明掌中剑气也骤然暴涨。 二人神智猛然清明。 他们哪里知道,当年的东方明与瑶姬两情相悦,矢志不渝,为了对抗鬼谷,在瑶池中苦修百年,当时东方明发现,人体转化天地气息的方式与后世的路由器转化wifi的过程极为类似,如果两人所修的功法加以改进,就能像mesh组网般,让身体能调用的天地气息增强一倍,因此两人穷百年之功,结合自身特点,终于让二人各自所修炼的功法能互补增强。 可惜未等使用,瑶姬便已在黄金城殒命,东方明心灰意冷之下,将功法传给了救他性命的李广,他后来拿走那几卷羊皮放进了密室,便是存了这一丝念头,希望有朝一日,重新穿越而来的东方明能和丌官梅重续前缘,依仗这合璧之术行走天下,没想到今日因缘巧合,起了作用。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怕什么千秋万世,管什么一眼百年! 两道气息在白骨山中甫一接触,迅速交融,登时破了东方朔这百年一眼的魔障…… 二人双剑合璧,剑光暴涨,将室内映出一片清辉,宛如水银泻地一般,向东方朔席卷而去。 东方朔面色一变,他才智卓绝,又是瑶池一脉嫡系,瞬间便已明白了其中关键,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丝怨毒的神情,一身灰衣瞬间鼓荡,双手迅速撤去手印,双袖轮转,将身周的天地气息化作随着双袖化作两道强劲的龙卷,向前迎去。 龙卷气团高速回旋,将地上无数白骨裹挟其中,就像平地起了两座旋转的坟茔,白骨随着气团高速向前旋转,在坟茔中若隐若现,看起来恐怖莫名。 十年生死,千里孤坟! 任你情比金坚,哪怕千年万世,仍不过是红粉骷髅! 破我百年一眼,便赠你们两座骨冢! …… 正文 第104章 只有香如故 这一击凝聚了东方朔百年来的怨懑之情,寂寥之意,出手间威力异常强大恐怖。 如坟茔般的气旋自地面滚滚而起,无数白骨在其中飘浮旋转,如同张牙舞爪的索命怨灵,一股死亡寂灭之意顿时在石室中弥漫开来,一下子压制住了二人双剑合璧的森然剑气。 东方明与丌官梅二人面色惨变,情知难敌,可此时力量已然用老,收势不住,出于男性的本能,东方明百忙之中,左手一推身侧的丌官梅,自己身当锋锐,将初登不惑境的实力提至十二成,掌中古剑剑芒大盛,向那两道旋转的气旋刺去。 三股力量终于在空中相撞,“砰”的一声大震,无数白骨被震的冲天乱飞,石室中落了无数年的积灰被相撞的气流激荡而起,将整座骨山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烟尘之中。 东方明的剑气与气旋遭遇,光芒骤敛,如泥牛入海,湮没在旋转的白骨之中。 丌官梅的半片残梅在气旋中稍作抵抗,也被绞得片片凋零,终归尘土之中。 一声闷哼,一声娇叱同时响起。 东方明首当其冲,被一股大力震飞,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跌了出去,摔在被时光牢笼制作的紫殇身前五步范围内,口鼻之中,鲜血几乎同时从他的口鼻中狂喷而出,颓然无力地软倒在地面上,他以剑驻地,勉强支撑住身子,意识虽然清醒,可一时间也再难站起。 由于东方明承受了正面压力,丌官梅状况稍好,被东方明一推之下,避开了大部分的压力,可余波之威也让她受创不轻,被击倒在地,秀发散乱,一缕鲜血自樱唇中缓缓淌出。 随着白骨重落地上,烟尘缓缓在室中飘散,骨山之中再次现出了东方朔的身影,他望着受伤倒地的二人,冷漠的脸上露出了讥诮的表情。 “百年前你们生离死别,今日似乎能做一对同命鸳鸯携手黄泉了!哈哈……百年之后,仍是愚不可及!” 嚣张的大笑声从他苍老的枯唇间迸将出来,此刻的东方朔眼眸漆黑,白髯飘飘,意态癫狂。 他看着东方明,表情渐渐转为怨毒,仿佛看着当年那个人的脸,他的呼吸因为激动而变得异常急促,恰如他当年以及此时的心情。 “你还有……” 就在东方朔刚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变化陡生。 他本是瑶池弟子,仗着惊人的天赋,成了稷下学宫大先生后又兼融百家之长,的确当世无双。 可他还是小看了天生天人境的丌官梅,小看了她那半片残梅…… 残梅方才已被那散发着寂灭死意的气旋绞得再不成形,片片零落。 可那是梅花!那是丌官梅强入渡劫境时悟出的梅花! 虽是残梅,却是历劫而生! 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 纵使凋零,依然暗香浮动,向死而生! 方才梅花剑气被一绞而散,飘浮与烟尘之中,可丌官梅虽然跌坐在地,可右手纤指却仍不停屈伸,随着指尖划动,那些飘浮的剑气骤然聚拢,以闪电般的速度刺中了东方朔右肋。 “唔!”东方朔发出一声闷哼,一股极细的血箭从他右肋处溅射而出,将周围的几根白骨染成了红色。 东方朔毕竟被囚百年,气血衰败,方才施展迷神之术,本就极其耗费松果体中的念力,后来面对二人双剑合璧之威,他又不得已全力施为,多年来体内积蓄的天地气息已经暂时告罄,此刻右肋受创,虽不致命,却也再难支撑,身体一阵摇晃,终于也跌坐在地。 丌官梅见偷袭得手,神情一松,她伤势初愈,身体也只恢复了七八分,此刻也耗尽了最后的力气,脑中一阵恍惚,胸口感到异常烦闷,樱唇一启,吐出一口血来,眼中神采黯然,也失去了再战之能。 室中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东方明见东方朔倒地,右手撑着古剑,勉强盘起双膝,左手结了个手印,将眼睛缓缓闭上,丌官梅也将腿收回,极其吃力地坐了个散莲,二人同时开始冥想调息,想趁机恢复伤势,然而片刻后,他们同时震惊绝望地睁开双眼。 刚才被东方朔的精神力控制,二人精神已经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又被那百年一眼扫中,脑中的松果体受了极大的震荡,受创更甚,此时根本无法进入空灵平静的冥想当中。 二人遥遥对视一眼,都无奈地摇了摇头,从互相的眼神中都看到了一丝绝望。 “不用费劲了,中了我两种绝学,就算是当年的你们,一时三刻也再难行动!” 房间里再次响起东方朔温和的声音。 他的双眸已经从完全的漆黑恢复了正常,脸上又浮现出了那慈和悲悯的神态。 事到如今,虽然还有很多事情隐藏在迷雾之中,但东方明已经可以肯定一些事情了,他先看了一眼被困在时光牢笼中的紫殇,随后转头对骨山里的东方朔说道:“你已入魔道,当年的我将你囚禁,是希望你能在漫漫岁月中悟出脱离魔道的方法。” 东方朔沉默了很长时间,苍老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湛然的光泽,傲然说道:“我是魔是神,岂是旁人能够置喙,便是你也没有这个资格!” 东方明喘息良久,费力地说道:“这满地白骨,都是你的所为对吧?” 随着室内的尘土再次飘落在地上,东方朔方才入魔似妖的神情也渐渐随风而去,他轻挥破烂褴褛的衣袖,意态潇洒,仿佛又成了昔日那个与司马相如共分天下风流的一代名士,气度好不洒脱,淡然说道: “千古悠悠,江山依旧,天生万物皆可为我所用,救人是我,吃人是我,成神成魔皆在我一念之中,天地之间,唯魔独我!” 说着他向东方明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继续说道:“你好奇这满地白骨是吗?那我就演示给你看。” 说完东方朔轻掸袍袖,探手入怀,取出一枚像是玉佩的晶石托在掌心,那晶石通体洁白莹润,似乎像是一条鱼的形状,在他手心中散发出一种柔和的青色光辉。 “当年你心神大乱之际毁掉了这双鱼佩,当时这半枚恰好滚到了我脚边,幸亏那时你神智混乱,我偷偷捡起藏在了怀中。” 听到双鱼佩三字,东方明心中微微一动,已经大致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东方朔用右手三根手指掐住那形似玉佩的晶石,又将左手衣袖撸起,把手掌放在晶石之前,一股醇和的气息从他体内释放,笼罩了那晶石,晶石感受到天地气息,青色光辉骤然变得明亮刺眼。 东方朔左掌一颤,那光辉忽然不再向四周散射,而是笼罩了他的左手。 控制这晶石似乎极为耗神,东方朔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如纸,他缓缓吐了一口气,刺目的青辉渐渐黯淡了下来。 他将鱼形晶石放在身前的地上,随后再次运功,随着青光再起,地上缓缓出现了与他左手一模一样的手掌,只是那手掌上还裹着一层绿色的黏液,有些令人作呕。 “双鱼玉佩!” 东方明看着那晶石的形状,想起后世的一些传说,已经猜出了这是什么,不禁惊呼出声。 “不错,这名字还是你当年告诉我的。” 眼见手掌成形,东方朔将晶石重新放入了怀中,伸手捡起那只兀自淌着黏液的手掌,冲东方明微微一笑,神态潇洒,只是在此情此景下,却显得莫名的诡异。 “你要不要尝尝?上面这层黏液对伤势极有帮助,比甄龙谷那五色兰花强得多。” 东方明看着这幅画面,只觉得胸中一阵阵的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再也忍耐不住,张嘴又吐出一口鲜血。 东方朔眼中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神情,将那只手掌举起,另一只手潇洒地托起颌下白髯,低头咬了上去,随后左右摆动头颅,艰难地撕下一片血肉入唇,开始认真而专注地咀嚼。 那手掌竟然也有血管,鲜血顺着他的嘴角留下,染红了他的白髯。 似乎尤其是对一个老人来说,新鲜的生肉咬起来很是困难,所以他咀嚼的很认真,双颊不停用力地颤求,悲悯和贪婪两中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他那双依旧淡然如春水的双眸中不停的转换。 随着被咀嚼成糊的血肉咽入腹中,东方朔的精神渐好,方才苍白如纸的脸上也缓缓露出了盎然的生气。 …… 正文 第105章 魔亦堪怜 东方明看着眼前这一幕,身体一阵阵的发寒,事态的发展太过出乎意料,他万没想到这位以斐然文采和机智诙谐流传后世的一代名士会是如此可怕的魔头,先前东方朔所流露出来的气息是那般的慈祥和蔼,虽然他当时心中曾经隐约有些疑惑,可潜意识里却根本不愿意怀疑这位年高德劭的老人。 可手札里为什么没有提到这些,就让我进来,这不是等于让我送死吗?东方明心中在问着自己。 对,这一切都是另一个自己安排的,他虽然年纪很大,却仍然是自己,他的心理自己应该能够体会的。 他努力地想着手札上的内容,渐渐的,东方明似乎想出了一些端倪。 “你知道当年的我为什么把你囚禁,而不是杀了你吗?”东方明忽然问道。 东方朔这时正在伸出发黑的舌尖舔掉唇角的鲜血,脸上却依然保持着洒脱和蔼的神情,然而越是如此,这一幕恐怖的画面就越发令人心悸。 他又低头撕下一块血肉,一边咀嚼,一边戏谑地看向东方明,有些疑惑地问道: “哦?莫非你知道?难道他给你留下了信函之类的东西?若是留下信函,你方才又怎会被我言语所惑?自打你进来,我先是逐步试探,基本确定了你不会知道太多,这才用言语相欺,不出所料,你们果然中计,不过你既然说到这里,不妨说来听听。” 东方明抬手抹去了嘴角渗出的鲜血,缓缓说道: “他的确给我留下了一封手札,但手札里对你们的恩怨说得并不是很详细,只是让我进来见你,只因他还把你当做朋友,他囚禁你并非完全是为了折磨你,报复你,而是希望你能脱离魔道,重归正途,和我一起重返人间。” 东方明顿了顿,盯着咀嚼血肉的东方朔,大口的喘着粗气,直到气息渐趋平稳,这才继续说道: “如果我猜的不错,当年在黄金城前大开杀戒的一定是你,就是因为你的入魔,才致使瑶姬惨死,另一个我虽然恨你,却也不忍杀你,这才将你囚禁多年,希望你改过自新,我猜的对也不对?” 东方朔听完,愣愣地看着东方明,喉头微微用力,将那块还没嚼烂的血肉囫囵地咽了进去,喃喃地问道:“你方才明明不知道此节,此刻如何得知?” 东方明此时已经能够确认,自己所料八九不离十,手札中并没有提到见东方朔有什么危险,只是因为很多事情出乎了另一个自己的意料, 按手札所说,另一个自己应该是在四年前离开此地,他将东方朔囚禁于此,随着时光消逝,东方朔就算天纵奇才,也难敌岁月蹉跎和饥饿的折磨,任他再境界再如何强大,也不可能有足够的能力对自己构成威胁,况且还有那时光晶石罩住铁环,可惜他不知道东方朔在食用复制出来的血肉,他能将自己的功力恢复到如此强大的程度,看来那血肉必然大有玄机。 东方明又转头看了看一旁被时光牢笼制住的紫殇,这才说道: “只因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的确不知道昔日的细节,但是我方才一直在想,若是我会怎么对你。他之所以在手札中没有明确说明此事,就是不希望他的看法影响我,他的确恨你,恨你入骨,但他仍然希望我进来见见你,他希望我能代替他和你重新和好!” “只可惜他没有想到和我一起进来的除了我与丌官梅,还有这位紫殇姑娘,这才被你得逞。” 听完这番话,东方朔脸上阴晴不定,呆呆望着面前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粗重,片刻后他忽然对着东方明嘶声喊道: “你早该杀了我!为什么让我活着!” 他布满皱纹的脸颊忽然扭曲,原本沉静如水的眼眸变得像鬼火一般,射出怨毒的光芒,嘶哑苍老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凄厉地喊道: “瑶姬因我而死,你为什么不杀我报仇!把我像个妖怪一样禁锢在这个黑暗的的金字塔里,让我承受着孤独和绝望!你可知道在黑暗中连日子都数不出来的绝望?你可知道数十年只能看着这空荡荡的石室是多么可怕的刑罚?你可知道安静才是最恐怖的折磨?你可知道我当年入魔,也是为了你和瑶姬……” 喊道后来,东方朔的声音愈发凄厉阴恻。 “那是一种绝对的安静,没有一丝声音,没有蚂蚁爬过,没有树叶摇晃,什么都没有,最后我因为太渴望听到声音,我的听觉变得无比敏锐,我甚至能听到身边这些残肢腐烂的声音,而所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进入耳中后,就像是一道霹雷!” 东方朔凄厉的声音继续在空旷的石室中回荡。 “直到这些残肢变成了白骨,于是连这些声音都没有了,前一刻还令我作呕的声音在下一刻便让我无比怀念,你可知道这种感觉?于是我疯狂的制造着自己的肢体,就是为了想再次听到些声音,好证明自己还活着!” “而所有这一切悲剧的起因,却只是为了你和瑶姬的长相厮守!无数的白骨都成了你们的垫脚石。” 东方朔的眼眸里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如同石像般麻木回忆着这无数年来惨绝人寰的囚禁生涯。 忽然,东方朔又大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尖锐,就像一个悲伤的怨灵在嘶声哀号,苍老的脸上的松弛的皮肤堆在一处,表情似哭似笑,只是大概因为多年囚禁的缘故,布满鱼尾纹的眼角挤出来的泪水十分浑浊。 看着东方朔满面苍老浊泪,听着他摧心裂肺的癫狂哭笑,想像着他被幽禁在金字塔中无数年来生不如死的日子,便是心硬如铁之人只怕也会生出酸楚同情之感。 东方明和丌官梅看着这一幕也不禁悚然动容,心中五味杂陈。 东方明脸色苍白如纸,喘息了片刻,问道:“我既然来了,这一切或许都能改变,当年你究竟为何背叛了瑶池?又为何入了魔道?” 东方朔癫狂的笑声渐渐止歇,脸色逐渐平静下来,嘴角上翘,泛起了一丝嘲讽的笑容。 “我若说我从未背叛过你,你可相信?” 东方明脸上的表情不置可否,似乎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余光却在不断审视着周围的情况,心里盘算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情况。 东方朔的脸颊上忽然露出孩童般的笑容,似是在追忆着往事,他的口中牙齿已经大部分脱落,于是看起来更像一个刚刚呱呱坠地的婴儿,给人一种先天纯洁的感觉,便是嘴角那丝嘲讽的笑容也显得那般天真。 正文 第106章 貔貅 “我最初和你一样,把鬼谷当做了最大的敌人,我曾听你说过你曾与鬼谷在东海之滨大战,根据你对当时战况的叙述,我明白若要战胜鬼谷,就需要强大的力量,所以从瑶池离开之后,我始终在努力地让自己变强,帮你了却心愿。” “我在朝为官多年,虽然官职不大,但深受孝武皇帝信任,再加上学宫大先生的身份,我得以阅遍天下古籍,百家法门,我博采众长,在修行之路上步步登高。” “而我心中一直最尊崇的就是你,想要变强,就一定要先超越你,可到了后来,超越你却变成了我最大的目标。” “我曾学墨家机关术,机簧运转间便可伤人于无形;我曾师从阴阳家,脱离身体桎晧,以符阵引动天地元气,挥手弹指便可困千军万马;便是诗词文章、音律歌赋也无一不精,万事万物,只要是世间法门学问,我都可以触类旁通,依你看,似我这样的人可算是天纵奇才?” 每听一句,东方明的心便颤动一下,细想自己脑中,似乎除了那智多近妖的孔明先生,确实也无人能再与他媲美,似这样的人不是奇才又是什么。 东方明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极为诚恳地说道:“能做到万法皆通,你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东方朔自嘲一笑,说道:“那你可知道昔日的你会多少功法流派?” 东方明沉默不语。 东方朔见他不语,缓缓说道:“你只会一种。” “一种?”东方明不禁有些惊讶,声音中透出了些许的失望。 东方朔看了一眼东方明手中那柄古剑,神情复杂地说道:“你只会用剑,可就是那柄剑,却是我一生的梦魇。我当年也自认天赋无双,所以每次感觉自己有了进境,我都会回到瑶池,和你切磋比试,可你就是凭手中一剑,每次都能将我击败。” 东方明眉头皱起,以他目前的境界,还不是很理解,一旁的丌官梅却是若有所悟,想着黄伯伯昔日的风采,原本苍白虚弱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生气。 东方朔仿佛察觉到了东方明心中的疑惑,微笑说道: “你说我是真正的万法皆通,那我告诉你其实当年的你才是万法皆通,而且你曾告诉我一句传自天竺的佛法真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话我越想越是深奥,与其说你的武功比我高,倒不如说是你的境界始终在我之上。故而你只会使剑,却能将剑意化成世间所有道法,” 一剑幻化成世间万千道法! 东方明心中震惊,心想这等境界自己要修多少年才能触碰到?也不知道手札中提到的那个剑圣李青莲又到了何种境界? 东方朔微笑说道:“遇着你这样的人,便是天赋如我,也是真的感到无奈。昔日的你凡事率性而为,言语粗鄙,文章词赋更是狗屁不通,却偏偏能习得无上剑道,最初我不能理解,难道是因为你从后世而来有什么特异的能力吗?直到后来我贯通了老庄的道法,又接触了一些天竺佛法之后,这才逐渐了然。” 随后他看着东方明洒然一笑,他虽然形容苍老,可一旦开始讲话,与方才一样,那占尽风流的潇洒倜傥之意却是一显无遗,虽然手里拿着的是一截恐怖的残肢,却仿佛像是执觞论道的一位枉生。 “直到此刻,我对你都很好奇,我这些年功力恢复的虽然不多,但从你们进入室内开始,我便开始用佛门的问心之法,无形中诱使你们入我瓮中。我本以为你在三人中境界最弱,应该最先入幻境而难出,却没想到最后竟是只有你保持了心境清明,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大概是这个世界的东西对我的诱惑不够大吧!” 东方明方才已经吃过一次亏,此刻不敢把心神全放在东方朔的身上,东方朔方才受伤不轻,可吃了两口血肉后精神已经大好,他猜测那复制的血肉必然有什么奇效,此时东方朔极有可能是在抓紧时间吸收腹中那口血食,今日之事绝不可能单凭叙旧化解,一会儿必然还有一场生死之搏,于是也并不点破,而是不停以高频率放松崩紧身体每一处的细微肌肉,一边与东方朔虚与委蛇,一边用余光不断打量周围情形。 东方朔微微皱眉,看着他问道:“难道我的道魔一体的衣钵对你都没有吸引力?” 东方明微嘲说道:“我当然向往强大的力量,但总得是真的吧!你应该也知道,我来自两千年后,那会儿的诈骗方式不是你能想象的,都不用什么功法辅助,一张嘴加上不要脸就能让人上钩。你那道魔相通强不强我不知道,反正后世那帮擅长金、皮、彩、挂的江湖骗子却是把你当成了他们的祖师爷,所以我对你多留了点心眼儿。” 东方朔愣了愣,脸上露出了惘然的神情,良久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道魔相通便能入神道,是我多年所悟,这个并不曾骗你们。” 东方明微微一怔说道:“但那依然需要先入魔道?” 东方朔点头说道:“那是自然,世间虽有万法,却都没有不劳而获之法,力量越大,修行过程中的风险也是越大。昔日的你指天笑骂,狂放不羁,如今转世而来,也会在意道魔之别吗?” 东方明忽然笑了起来:“我其实不担心什么入魔,对入魔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什么概念,其实归根结底,都是你刚才那番话对我的诱惑不够,我心中没有足够的动力,就算封神对我而言又算得了什么?而且在我那个时代,我就未遇见真正意义上无私的人,再加上你我恩怨纠葛,所以你先前越是说得越是动人我就越觉得心里有些不妥。所以你要想打动我,最好是和我实话实说。” 东方明顿了顿,犹豫片刻继续说道:“比如这里这么多白骨,如果都是你的食物来源,你怎么可能吃得了这么多?” 这其实是东方明进入石室后最好奇的事情,而且他隐隐感到不解开这个谜团,恐怕就无法找到打败东方朔的方法,而想要解开这个谜团,也只能直接向他询问了。 东方朔一阵沉默,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最初的那种慈和的气息重新回到身上,若有所思地缓声说道: “是啊!也许我无数年前就该向你实话实说,也许一切的悲剧都可以避免。我与白骨为伴了这么多年,其实心中早已断了离开的希望,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是等到了金字塔门重启的这一日,更没想到,你真的是以一个年轻人的形貌返回,我想这大概便是冥冥中的天意吧!也罢,你我百年纠葛,恩怨难分,今日就和你说个明白!” 他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抬起左手在胸前结了一个佛门的单莲花印,右手举起那段残肢,低头狠狠啃了一口,只是简单的在嘴里咀嚼了几下,便咽下腹去。 “我便先说说这满室的白骨,这些白骨的确都是我复制出来的,也是我的食物来源,除了数量很多之外,你有没有想到其他的不妥之处?” 他此刻手结佛印,却生食血肉,偏偏神态语气又像是一个谆谆善诱的师长,显得说不出的恐怖诡异。 东方明思考着他的问题,忽然说道:“这里……这里太干净了,这些白骨为何没有腐烂的气息?而且你吃了这么多,是如何解决……解决那……五谷轮回之事?” 由于有丌官梅在旁,他没好意思问出“拉屎”二字,无意中想到西游记中猪八戒对于厕所的用词,这才说出这么个不伦不类的雅词。 东方朔点头微笑道:“能发现这点,足见你悟性不低,我昔日在朝中曾负责编撰整理先秦古籍《山海经》,书中记载了一种上古神兽,名曰貔貅,其身形如虎豹,其首尾似龙状,其色亦金亦玉,其肩长有一对羽翼却不能展,头生一角并后仰,开始我本视为笑谈,直到我去了一趟黄金城后,发现了貔貅的遗骨,才知道世上真有此兽,而这就是我入魔的开始……” …… 正文 第107章 往事只堪哀 “那次黄金城之行,是我第一次见到鬼谷,更是第一次对你的所有判断产生了怀疑,鬼谷带我走遍了黄金城的每个角落,向我展示了很多远古时留下的遗迹,最关键的是他告诉我昔日的那群被你称作X星人的古神并没有全部灭绝,他们在计划着更深的阴谋。” 东方明忍不住打断道:“我从两千年后而来,不管他们有什么阴谋,应该都没能得逞。” 东方朔发出一阵哂笑,不屑地说道:“你别忘了,时光对他们来说从来都不是障碍,仅仅是他们的一个失误,都能让你从两千年后来到这里,只要他们真的准备好了,他们可以在任何时代发动,甚至回到远古那场大战时也并非没有可能。” 东方明不禁语塞,默然无语。 “迷信你那个时代的一切,这就是你最大的问题。” 东方朔的脸上泛起一丝极浓郁的嘲讽和厌恶神色,就像是一个贵族站在市井间看着买颗白菜都要讨价还价的妇人,充斥着理所当然的骄傲和不屑。 “我在瑶池学艺时,你曾经给我详细描绘过两千年后的人间,你们精通各种奇技淫巧,有强大的兵器,我当时也曾对那个两千年后的时代充满了向往,可直到我看到了那些古神留下的一切,我敢断言,就算他们在两千年后的时代发动,你们也绝不会是他们的对手,因为他们造出的一切,即使你们也难以想象。” 东方明撇了撇嘴,显然并不认同东方朔的言论,但也没有打断他。 “当时鬼谷曾与我长谈数日,据他推测,那些古神的残余一定是进入了地下,鬼谷曾经与他们战斗过,他甚至那些古神最怕的绝不会是你们后世的那些武器,而是世间的修行者,因为这些修行者才是最强大的武器,也正是这些松果体被激发的修行者,让他们当年吃了大亏,所以他们想东山再起,就必须除掉世间的修行者。 可惜你所做的一切,恰恰成为了他们的帮凶,你劝始皇帝焚毁先秦古籍,劝孝武皇帝罢黜百家,刚好正中他们下怀。” 东方明终于忍耐不住,反驳道:“都是危言耸听!你和鬼谷如何能肯定他们还有活着的残余势力?” 东方朔白髯飘起,似乎对于东方明的打断很不高兴,眼眸中尽是不满之色,就像是在看着一个不争气的学生。 “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是鬼谷曾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却因为当时有伤在身,被他们逃脱了。” “不过是他一面之词,如何能信?”东方明继续反驳。 东方朔皱着眉头说道:“和当年的你一样,仗着知道些狗屁道理,就自以为是,当真愚不可及!你仔细想想,若是子虚乌有之事,方才你在地上画出的那个被你称作共济会的标记又怎么解释,仅凭这点就足以证明,他们始终都是存在的。” 东方明依然不肯相信,只是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于是问道:“这个暂且不提,你方才提到貔貅,和你入魔道有什么关系?” 东方朔的神情渐渐有些黯淡,看了看手中被啃咬的血肉模糊的残肢,长叹了一声,说道: “当年我在黄金城地下密室中见到了貔貅的残骸,那间密室也是昔日那些古神制造怪物的场所,当时鬼谷给我详细讲了这貔貅的厉害,传言貔貅食量巨大,而且只进不出,从不排泄,其实它也并非只进不出,那些古神用晶石配合秘法将它改造,增强了它的内腑,使它全身气血流动极快,它所吃的食物被迅速消化吸收,腹中留下的渣宰极少,这才有了它在山海经中只进不出的记载,就因为这个特性,貔貅这种异兽可以在短时间内依靠食物将自己的力量提高到一个极为恐怖的境界。” 东方明似有所悟,浑身又开始发冷。 东方朔苍老的面容上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追悔的神色,可是转瞬即逝。 “我从黄金城辞别鬼谷之时,他赠了我几块晶石,说是能对修行有所裨益,我回到长安后,本该通知你鬼谷的下落,可那时我对你的判断已经产生了怀疑,因此决定暂时先不告诉你,等我查证后再说。 可那时我脑中还兀自想着貔貅的特点,琢磨着如何能在修行之道上也使用这种方法,如果能在短时间内调动更多的天地元气,修行者的力量也可成倍增长。就是这一念之差,让我堕入魔道,将鬼谷赠我的那些晶石用于了邪道。 那时的我为了此事,废寝忘食,终于在实验了无数次后,被我找到了方法,用晶石成功改造了自己的体质。” 东方明听的浑身寒冷,已经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心中暗想看来一个人拥有绝世奇才也未必就是好事,换做是我,虽然研究不出那等方法,却也没有入魔之虞。 “当时这方法果然起了作用,我可以短时间吃掉大量的食物,而我能调用的天地气息也比之前多了近乎一倍。初时我大喜过望,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了弊端,我的食量越来越大,素来平易近人的我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只感到心头总是充斥着一股邪火。 随着这股邪火每日愈盛,我在男女之事上的欲望也与日俱增,而且极易喜新厌旧,几天就要娶一房妾室……” 听到这些,丌官梅本来苍白的脸上不由得泛起了两朵红云,心中暗骂东方朔为老不尊。 “那时我还在朝为官,由于我频繁纳妾,朝野上下颇有非议,一时间无数朝臣弹劾于我,孝武皇帝也深感头痛,我也自知情形不对,又怕当时的天谕阁弟子们看出破绽,只好向孝武皇帝辞官归隐,想找一处幽静荒僻之所压制心魔。 可是当时入魔已深,我一路西行,却仍是不能平息体内那股邪火,反而魔意更盛,男女之欲虽然减淡,却是杀心难抑,只要见到活物,便想杀了充饥。一路上,不知被我杀了多少飞禽走兽,全成了我腹内之食。 好在我修行多年,神智还留有一丝清明,加上走的都是偏僻路径,倒也没有伤及人命,当时我羞于回瑶池见你,径直去了黄金城,毕竟这功法因貔貅而悟,鬼谷或有办法也未可知。又是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如果当时我回到瑶池见你,也不会有日后的悲剧了!” 说到这儿,他的神情愈发黯然,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继续说道: “当时鬼谷见我的情况,也是惊骇不已,好在他相对熟悉各种晶石的用法,可以暂时压制住我胸中的暴虐嗜杀之意,黄金城中又有无数时光奇点,在奇点之内,体内气血流动变缓,可以缓解我饥饿贪婪的欲望,这才解了我燃眉之急,但若想彻底去除魔意,他也无计可施。 这样一来,我也无法离开黄金城,后来我与鬼谷商议,若想根除魔意,或许只能找到昔日那群古神,而鬼谷当时也发现了通往地下的一处入口,或许能找到他们,只是那入口深埋在山腹之下,需要大量人力挖掘,于是我们决定将你请到黄金城,共商大事。” …… 正文 第108章 我信你个鬼 “为了挖通地底通道,我们再三商议,决定向诸侯王借用兵马,当时的最佳人选其实是热衷于盗掘古墓的广川王刘去,可惜刘去当时奉旨入朝述职,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向中山靖王刘胜求助。 那刘胜久有不臣之心,得知了原委后,出于对古神遗物的贪婪,动用手中兵符,竟然一下子从蜀中各地违规调动了十万人马,驻扎在黄金城谷口,等着你们率兵前来会合。 可那时我入魔日深,晶石和奇点都难以压制魔意,眼看你即将到来,你又和鬼谷误会极深,见面之时必须有我居中调停,我只能强自抑制心中魔意,和鬼谷前往谷口。 眼见你和李广率兵而来,我眼见着那队伍旌旗招展,耳中听着鼓号如雷,再也难以抑制胸中杀意,那时我的理智尽失,感觉只有杀人吃肉,才能疏解心中的魔意,刚与你见面,我便骤然出手…… 我那时已经彻底堕入魔道,神智昏沉,难分敌我,当时的详情已经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到处都是喷溅的鲜血,横飞的残肢,无数生命尽在我手下丧生,我夺走他们的生命,撕扯着他们的血肉,心中只觉得快意无比……” “够了!”,东方明打断了他的描述。 此刻的东方明看着他黯然的神情,听着他用低沉的声音讲述着昔日恩怨,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可是直到此刻他也无法判断对方究竟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甚至根本不能准确的形容对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名噪一时,享誉后世的一代智者东方朔有时天真纯洁宛如初生婴儿,有时刻薄暴躁好像市井间泼辣的妇人,有时热血激昂仿佛忧国忧民的饱学儒士,有时豪情纵横一如睥睨天下的世间强者,有时风流倜傥直似无双名士,有时残酷冷漠如同神魔。 无论哪一种形象在东方明看来都无比真实,根本看不出丝毫矫揉造作,各种面目虽然截然不同,却均发自本心,纯粹地令人心折,便如他自己所说的那句:要成神便成神,要成魔便成魔,无论是神是魔,他都在悲悯或冷漠地看着这个人间,审视着自己。 赤子之心、红尘之意、神魔悲悯、天地无情…… 生俱千面,面面不同,后世的千面智圣的称号果然名不虚传。 一个人的性格和思想如此复杂,实在是难以想像。 东方明不禁想道,传闻释迦牟尼佛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示人,今日看这东方朔恐怕也不遑多让。 东方朔不再说话,仍是左手结印,右手拎着血淋淋的手掌,平静地闭上了双眼,便像一朵午夜中收敛花瓣的睡莲,开始运用貔貅之法,将方才啃咬入腹血肉消化吸收成为身体里的元气力量。 “你此刻不可能道魔相通,依靠着这些血肉为食,你终是成不了神的,走到极致,仍然是魔,道魔相通或许能够成神,但也有可能成神经病。” 安静的石室内忽然响起东方明的声音,只不过现在再也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声音在四壁回荡,显得那般单调枯燥,甚至隐隐透着绝望的味道。 无论东方明说什么,白骨山里的东方朔都不再有任何反应,东方明耗尽心思想出来的这些看似颇有哲思的话语,全都浪费在了干冽的空气之中,无法激怒东方朔,更不可能让对方因为这些话语而在心神上生出某些漏洞。 东方明心中暗叹一声,看来自己还是太嫩,对方根本没有理会自己的声东击西之计。东方朔方才虽然面现悔意,但看这情况他入魔已深,根本没有放过他们的心思,等下他恢复过来,一定是一场殊死的较量,虽然己方胜算不大,也只能趁着此刻再喘息一会儿,能恢复几分是几分。 他向丌官梅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也抓紧恢复,自己也缓缓地闭上双眼。 过了良久,室内再次响起了东方朔的声音。 “方才我所说的便是当年的情形,不管你信是不信,我这次没有骗你。” 东方朔此时已经睁开了双眼,方才右肋下血如泉涌的伤口此时竟已经不再流血,眼中也恢复了几分神采。 幽寂无声的烛火昏暗的石室中忽然亮起了一道雪亮的剑光。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的很!” 东方明声音响起的同时,他骤然睁眼,双膝猛然一弹,就像只潜伏在长草中一夜终于抓到猎物弱点的猎豹,猛然跳了起来。 身在半空,手中古剑被烛火映照出雪亮的剑光。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是他不变的信条,他眼见东方朔的精神已经恢复了几分,此刻再不出手,等他神完气足之时,便真的晚了。 室中之人,以他的修为最低,方才受创之下,短时间内难以运功。 但是,他还有一膀子力气! 于此同时,丌官梅一声娇叱,也腾空而起,将最后的潜力全部释放,虽然再难使出那半片残梅,依然用出了瑶池剑法中的一式精粹“痴心情长”,剑尖处散发出缕缕剑气,以上示下,宛如天女散花一般,直扑骨山中端坐的东方朔。 而东方明跳起后,却没有向东方朔冲去,而是扑向了一旁被时光牢笼困住的紫殇。 他方才被东方朔一击之下,跌倒的位置离紫殇本就不远,电光火石间,他已经跃至紫殇身边,将古剑剑柄处的眼球形晶石对准了地上镶嵌的那颗晶石,运足了一膀子力气,狠狠地砸了下去…… “铛”的一声大响,室中骤然红光大盛,只是这红光虽盛,持续的时间却极为短暂,一闪而没。 随着红光熄灭,紫殇骤然脱困。 东方明见紫殇脱困,再不迟疑,举剑向前,以剑做刀,恶狠狠地砍向东方朔,正是李家刀法中的一式“雷嗔电怒”。 随着东方明前冲,室中响起一道清冽的“仓啷”之声。 紫殇红发飘动,双眸如火,飞扬的紫衣中骤然间散发出一道充斥着死亡与寂灭的剑意,黑色软剑势如闪电,也使出了她最得意的一式“寂灭贪狼”,直奔东方朔刺去。 此时的东方朔,三面受敌。 身侧是紫殇的“寂灭贪狼”、正面是东方明的“雷嗔电怒”、头顶是丌官梅的“痴心情长”。 面对这三个年轻人,他纵然修为境界高深,可终究气血衰败,方才又受重伤,如何抵挡这人世之间贪、嗔、痴三昧红尘意。 变生肘腋,东方朔脸色顿时一变,苍老的双颊下陷,眼瞳再次迅速变成黑色,眼中幽光大作,此时丌官梅一式“痴心情长”已临顶门,白衣飘飘,秀发飞舞,无数剑气自掌中剑尖处丝丝而下,宛如散花天女。 昔日释迦牟尼座下有弟子白衣居士维摩诘,辩才无碍,与文殊师利菩萨论说佛法之时,妙语连珠,引得天女现身,洒下纷纷瑰丽美艳的花雨,却丝毫不能沾染维摩诘佛体半分。 万相皆空,再不生分辨之想,花雨自难沾身。 此时佛法虽然在汉室流传不广,可东方朔博览百家,亦曾学佛。 吾心为悟,觉者是佛!大道万千,条条登顶!纵使身沦魔道,一念悟透,亦可立地成佛! 东方朔左手结莲花印,右手向上一挥,一道醇和的气息起于袖间,拂乱了头顶丝丝剑气的同时,直击丌官梅。 天女散花,维摩不染! 东方朔已然入魔,哪里还有什么痴心,管什么情长! 丌官梅娇哼一声,身体猛地向后疾飞,人在半空中便是一道鲜血自口中喷了出来,重重地跌倒在一旁。 此时东方明剑光已至。 东方朔余光里看到那抹剑光时,东方明手中的古剑距离他的脖颈只有半尺的距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无法再阻止死亡的到来…… …… 正文 第109章 偷袭 然而就是这余光一扫,东方朔的心意已动。 世间再没有什么比心意更迅速的事物,便是光也不行,纵万万里之遥,亦不过一念之间。 一股境界醇和到了极致的精神力量自东方朔的目光里散漫而出,白骨山中无数根白骨被气机牵引,纷飞而起,一根根白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成一面骨盾,挡在东方朔身前。 你横由你横,我以朽骨为盾,寂灭为意,心如死灰,身似槁木,任你雷嗔电怒! 东方朔修得貔貅之法,筋骨之力远胜常人,而这些白骨尽是东方朔骨血复制,血肉虽失却强悍犹存,骨盾与古剑猛烈相撞,“砰”的一声,在东方明一膀子力气的砍斫下出现一个极大的豁口,却未能破盾! 东方明一声闷哼,剑锋处传来的巨大反噬之力,震得他右臂失去了知觉,身躯如同被重锤击中,断线纸鸢一般倒飞而出。 而那面骨盾骤然散开,根根白骨如影随形,噼噼啪啪击打在东方明的身上,就仿佛是狂风骤雨一般,瞬息之间,他便遭受到数百次重击,口鼻之中鲜血不停喷涌,身上的骨头不知道断了多根。 啪的一声,东方明重重地摔倒在丌官梅的身旁,又是一口鲜血喷在了冲锋衣之上,幸亏那些白骨构成的离开了一定的范围后便簌簌落地,没有再次攻击。 东方明以剑驻地,想要站起身形,可或许是这古剑历经了千百年的无数场战斗,剑身之内已然暗创遍布,这一戳之下,发出“嘎嘣”一声,可叹一代神兵,竟然从中折断。 东方明猝不及防,重心立失,“咕咚”一声,双膝着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源源不断的痛楚从身体各处传来,仿似所有骨头全部断了,他挣扎了几下,仍是未能站起。 可此时场中形式已变 就在方才东方明的古剑砍中骨盾之时,紫殇的一式寂灭贪狼已经自东方朔侧方袭至。 东方朔的身体微微颤抖,很明显为了应付丌官梅与东方明的偷袭,他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数十年积蓄的力量和先前那几口血食,都被迫消耗一空,然而无论怎样虚弱,他也要尽力抵挡紫殇这一剑。 他适才举手动念之间,便破了痴、嗔二意,浊世三毒,此刻只余下一个贪字。 他若能破,便有大道朝天! 只可惜一个贪字,才是世上万般恩怨情仇的根源所在,也就是这个贪字,才使他多年深陷貔貅之法中无法自拔,他此生勘不破的也正是贪之一念。 紫殇痴迷修行之道,这才被东方朔诱惑,一念之贪被困在时光牢笼之中,可也正因如此,未受伤害,此时脱困,神完气足,又是含愤出手,全力施为之下,威力远胜过东方明和丌官梅二人。 黑幽幽的剑身上泛着寂灭的死意,无声无息,可紫殇周身散发的剑气却如同一头嗜血狂暴的凶狼,似是要将东方朔撕碎在狼口之下。 眼见剑至身前,东方朔已无暇反击,只能尽力闪避,堪堪让出一寸距离,“噗”的一声,黑色软剑自右胸刺入,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东方朔漆黑的眸中凶光顿起,竟然不退反进,随着软剑透体而出,他的人也贴近了紫殇身前。 就在紫殇一怔之际,东方朔左手凝聚剩余的力量,一掌印在她的胸前。 紫殇惨哼一声,娇躯被击得飞起,重重摔在一旁,一口鲜血自唇中吐出,眼前一黑,便晕厥过去。 东方朔也耗尽了全部力气,胸口兀自插着那柄软剑,颓然地慢慢坐倒,直至此刻,他的右手之上,仍是牢牢攥着那截血肉模糊的手掌。 东方明受伤严重,此刻见东方朔坐倒,心神一松,再也无法握紧手中断剑的剑柄,身体摇晃了两下,终于是再次摔倒在地,抬手擦掉唇角的鲜血,痛苦地咳嗽了两声。 丌官梅跌坐在东方明身旁,此时看着他倒在血泊之中,眼眸里满是担忧神色,艰难以手撑地慢慢挪了过去,艰难地问道: “你还好吗?” 话刚说完,她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娇躯一软,便要栽倒。 东方明见她过来,知道她的意思,只是苦于四肢无力,没法动弹,此刻见她软倒,只得用背一靠,将她顶住,与她相背而坐,这一动又牵动了伤势,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喘息着答道:“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但这下真动不了了。” 东方朔此刻受伤也是极重,坐在白骨中看着这一幕,惨然一笑,黑色的瞳孔缓缓恢复了常态,感慨地说道: “先下手为强,你果然还是你!虽然此刻境界低微,可救人、偷袭一气呵成,策划的恰到好处,当真令人佩服!我自诩天纵奇才,终究还是不似你天赋异禀。” 东方明来长安之时,倒也觉得自己有些天赋,可才刚踏入修行之道,便遇到丌官梅和紫殇这等天才少女,被嘲讽了几次,早就不做此想,只觉得自己的资质与她们相比不过是个平庸之辈,而另一个自己之所以强大,也无非是多活了几年,用功不辍罢了。 所以此时听着东方朔的称赞,他艰难地翘起唇角,喘息着自嘲说道:“用了几年才入了不惑境,也能算天赋异禀?” 东方朔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想快还不简单,你若愿修魔,要不了几个月,便可入天人境。” 东方明虚弱地靠着丌官梅的后背,看着骨山里的东方朔艰难一笑,说道: “都听你的,我现在愿意入魔,你把我们三个放走好不好,我终归不是那个人,咱们何必生死相搏,我们出去后马上去那个潭边采些五色兰花回来给你疗伤。” 东方朔艰难地咧开嘴,也笑着说道:“用你方才的话说,我信你个鬼!你我相交百年,除了瑶姬,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你说出来的话全是鬼话,谁知道哪句真那句假。” 东方明听着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却激得胸腹一阵难过,又剧咳起来。 东方朔看着这个重伤虚弱却依然开怀大笑的年轻人,仿佛看到多年前那个朋友,神情不觉有些恍惚,忆起无数年前在瑶池那美好的岁月,不由得也神经质一般笑了起来。 良久,二人的笑声方才止歇,东方朔的脸色渐渐有些黯然,沉默片刻后忽然问道:“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东方明怔了怔,摇头说道:“不知道。” 东方朔脸上阴晴不定,不知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着东方明冷冷说道: “他虽对我有恩,却也囚禁了我无数年,我二人早已恩断义绝,今日我绝不能让你们生离此地,杀了你们之后,我会带着你的首级去找他,如果他还没死,我便与他做个了断,如果他死了,我便将你的首级与他埋在一起,总之无论他生死,我都要让他知道,他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 正文 第110章 意难平 说完这句话,他低头又啃了一口手上那截残肢。 一股寒意自东方明心底升起,没想到东方朔心中的恨意如此深沉,忽然他想到穿越时他见到的巨大王座,听到的那个苍凉悲怆的声音,不禁沉默不语,脸上若有所思。 良久,他费力地说道:“周穆王姬满入了魔道,你也入了魔道,为何你们修到最后都入了魔道?” 东方朔沉默片刻后,抬起头来看着东方明微笑说道:“能想到这点,足见你的不凡,这个问题我直到晚年才想起来,而且一直想到了现在。” 他的牙齿已经脱落了不少,咀嚼血肉时显得异常困难,就像是垂垂老矣的无牙猛虎,试图将皮韧肉紧的猎物撕扯开,殷红的血液从苍老的唇角不停淌下。 “因为贪婪,因为天性使然。只因我们不是鬼谷那些人,我们的身体没有经过改造,生于滚滚浊世,目睹软红十丈,无限繁华,七情六欲对我们影响太大,一念之差,就容易走上歧途。 当掌握了强大的力量后,不知不觉间就会追求让自己变得更强的方法,从而偏离了修行的主旨。可力量一物,永远是高山仰止,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无论你有多么强大,修到最后,总觉得自己离顶峰还有一步之遥,于是就在这种无尽的追逐中,渐渐迷失,终至入魔……” 东方明轻叹一声,追问道:“那修到最后,岂不是全都成了魔?” 东方朔摇头微笑说道:“修行之路上,大多还是那些资质平庸的凡夫俗子,他们受资质所限,最多到了不惑境便止步不前,根本见不到顶端的风景,心魔不起,如何成魔?不是你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谈入魔二字?” “就没人走过不同的道路吗?” 东方朔沉默半晌说道:“不断追求力量,本就是修行之道上的一条歧路,人的血肉之躯,生如蝼蚁,任你强大无比,终有寿终正寝的之日,那力量随肉身消亡,又有何用? 老子,庄子,释迦牟尼,这些人或许都找到了方法,可惜我生人太晚,没有见过,而他们所留的典籍法门,由于太多深奥晦涩,后世愚昧之人难以尽悟,但这些愚昧之人偏偏又要自作聪明,依着自己的浅见陋识把本能传世的经典改的乱七八糟,比如老子传世的道德经,早已被改的面目全非,与昔日真意相差太大,我辈只能管中窥豹,了解个大概罢了。我虽未去过天竺,但想来他们所传的佛经必然也是如此。” 东方明点了点头,对这番话倒是深以为然,接口道:“不错,恐怕正是这个原因,老子才说道可道,非常道;而释迦牟尼涅槃之前,也曾嘱咐后世弟子莫传经文,但悟本心。” 他看着东方朔认真的问道:“那你呢?你又如何能从魔道中解脱?就算你今天能杀了我,你也终是难逃一死,百年之后,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东方朔似乎料到他必有此一问,微笑说道:“我已道魔一体,何惧世间万法!入魔多年,我已经走出了一条新路。 万法归宗,只要练到极致,自然质变,鬼谷之流之所以不入魔道,便是因为他们的身体曾经过改造。因此我用貔貅之法,不断吸食血肉,便是为了让自己的身体能突破极限,虽然入魔,可只要我将魔道走到极致,自然物极必反,那时便是我由魔证道之时。” 东方明听得一愣,怔怔无语,虽然觉得他这番话离经叛道,一时却也无从反驳。 东方朔抬首望着千年不变的石室屋顶,悠悠说道:“我这一生,只敬重三人,前两个是你和鬼谷,也不必说了,第三个人便是那蓬莱的剑圣李青莲。 你和鬼谷虽然强大,却不过是机缘巧合,真论修行之道,李青莲却比你们走的远多了。” 东方明皱了皱眉,忽然想起刚进石室时他说过的一句话,戏谑地说道:“东方小友,既然敬我,为何还要杀我?” 乍听“东方小友”四字,东方朔浑身一震,转头盯着东方明,胸膛一起一伏,面上阴晴变幻,显然内心极为激动。 可片刻后,他呼吸便逐渐平稳,脸上的表情也恢复如常,只是看着东方明的目光中却放出了异样的神采,声音发涩,缓缓说道: “你很聪明,居然能看出我心中的弱点,想借机乱我道心,可惜仍然逃不过被我杀死的命运。 只因你才是我最后的心魔!若不杀你,我……意……难……平!” 听着东方朔一字一顿的微涩语声,东方明心中打了一个冷战,虽然他不理解东方朔的想法,却能听出他要杀掉自己的决心。 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东方朔看似癫狂的背后,内里却隐藏着无数恩怨的尘埃,那些尘埃里更是掩埋着很多平凡普通的情感。 在东方朔心中,这份难平之意由恨而生,更是因敬爱而起,或许只有亲手杀了东方明,了结了这段百年恩怨,才能让他的心绪重回宁静。 沧海桑田身化影,空余千载意……难……平! 东方朔又撕扯下一块血肉后,终于将那残肢抛到一旁,对东方明微笑说道: “你想熬时间,我也想熬时间,短时间内,我每一次消化血食后,下一次会吸收的更快一些,你和转世的瑶姬不用再徒劳的挣扎了,平静的迎接死亡吧,那样会更喜乐一些,等我杀死你们后,会割下你们的头颅,然后吃掉你们的身体,这样你们便可以真正和我融为一体了,出去后我还是要尽力完成你昔日的未竟之事,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都仍然是我们三个共同完成的。” “你说我这个安排好不好?” 因为嘴里塞着一块血肉,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混,却依然像春水般温暖,苍老的唇角和飘动的白髯上挂着殷红的鲜血,但脸上笑容却慈祥和蔼,身下的白骨犹如莲座,被昏暗的灯火映照,泛着一层清辉,如此道魔一体,实在恐怖到了极点。 东方明知道他说的话是真的,他想遍自己目前能用的手段,只剩下了腿上插着的强光手电,可那需要机会,而眼下的局面似乎不会再给他使用手电的机会了。 东方朔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专心的咀嚼着嘴里的血肉,东方明无力地把头枕在丌官梅的肩上,怔怔地望向室顶那些冰冷的青石,心里明白用不了一炷香的时分,东方朔就能将血肉吸收,便又有了再战之力,想到再也没有任何方法能够改变死亡的结局,他的目光逐渐黯淡。 大概是灯油即将燃尽,那两尊灯奴手中的烛火有些暗淡,石室内仿佛也开始冰冷了起来。 东方明这才知道绝望等死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而悲哀的是他此刻就在静静地品味着这种绝望。 绝对安静的环境,正如东方朔先前怨毒回忆的那样,持续时间长了确实非常恐怖,没有任何的声音,东方明甚至隐隐听到了自己肺部扩张收缩的声音,听到了自己头发磨擦的声音,觉得很是神奇,却又觉得极为可怕。 他此刻有点羡慕一旁昏厥不醒的紫殇。 如果不是能够清晰感受到背后丌官梅温软的娇躯,或许他会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丌官梅无力地靠在东方明的肩头上,这种安静似乎让她也极为不适,她虚弱不堪地问道:“我们要死了吗?” 东方明沉默片刻后答道:“好像是的。” 丌官梅秀眉微微蹙起,喘息着说道:“你们刚才的话,很多我都听不懂。” 东方明苦笑了一下,说道:“你不知道手札上的内容,当然不懂,我本来是想找机会单独告诉你的,可惜看样子是没机会了。” 由于一口气说得字数太多,又牵动了伤势,他痛苦地咳嗽了两声,自嘲地笑着说道:“希望他能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让咱们死的痛快点。” …… 正文 第111章 有春风入室 东方明泄气地望着地上折断的古剑,想象着另一个自己当年挥剑纵横时的潇洒气度,反观自己却只能在这里无奈的等死,不禁感觉有些惭愧丢人。 丌官梅的脸色此刻忽然变得极为苍白,身体不自觉地轻微抖动,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渐失血色的樱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她望向东方明因为咳嗽而深深皱成川字的眉头,似乎在积蓄着勇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声音微颤地说道:“黄伯伯离去前曾经说过,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嫁给你!咱们现在快要死了,我……我想告诉你……我愿意!” 可能由于心知必死,丌官梅鼓足勇气说完后,美丽的脸上并没有太多少女表白后惯有的娇羞姿态,只是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了一丝红晕。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直接让东方明几乎忘了眼下的处境,原本绝望的心重新剧烈地跳动起来,可是身体却像是变成了一根木头,有些手足无措。他看着那张近在咫尺虽然憔悴却依然美丽的脸庞,嗅着鼻端传来的淡淡少女体香,沉默地愣了很长时间,一时不知应该怎样回答。 这算是告白吗?来自两千年前汉朝的告白方式? 居然在两千年前的汉朝被女孩子告白,这简直是他穿越后听到的最动听的声音,虽然有些可惜是在这幽暗的石室里,是在死亡快要到来的那一刻,但依然如天籁般动听,就像一阵春风拂过心湖,吹皱了满湖春水,漾起了一圈圈带着暖意的涟漪。 他肩畔的少女是世间凡夫抬头仰望的瑶池仙子,无论性情容貌还是修行境界都是这大汉天下当世无双的人物,恐怕在所有汉人男子眼中,这样的女子都挑不出半分毛病。 最关键的是自己喜欢吗?当然是喜欢的,男人的喜欢大多数时候都是感性的,像丌官梅这般美丽的女子,理所当然应该被喜欢。可她真的喜欢自己吗?亦或只是因为她那黄伯伯的嘱托…… 眼看着便要死在这昏暗的金字塔里,居然还有心思想了这么长时间的风花雪月,待东方明从美梦中醒过神来后不由得险些哑然失笑,可心头却感到了一丝异样。 他瞬间便知道了这种异样的感觉是什么。 是希望,是原本绝望的心中亮起的希望之光! 但希望在哪里呢?东方明此刻还不知道,他看着肩畔的少女,强忍着浑身的疼痛,挤出了一个尽量显得温柔倜傥的微笑,轻声说道:“在我们那个时代,只要双方两情相悦,不需要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我自然是喜欢你的,所以我希望你是真的喜欢我,而不是黄伯伯让你喜欢我。” 她吃力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将娇躯缓缓靠进了东方明的怀中,不过动作之间却显得有些笨拙,她低声喃喃道: “我不懂怎样才算喜欢,但是和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挺开心的,而且感觉冥冥中似乎就应该嫁给你,我不想死前留下什么遗憾,所以才告诉你这件事情,也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虽然不是什么肉麻的情话,可东方明仍然感觉到了她的情意,心头一片温润感动,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头,柔声说道:“现在我知道了,我也……愿意。” 丌官梅羞涩微笑,缓缓闭上眼睛,把头枕在他的胸口,感受着自他身上散发的男子气息,满足地说道:“那就够了。” 随着伤势发作,丌官梅身体逐渐放松,意识逐渐恍惚,眼皮也越来越沉,终于昏倒在东方明怀中。 幽暗寂静的石室里,一侧是那座白骨堆成的小山中,一个浑身浴血难分仙魔的老人森然而坐,脸若冰霜;可在另一侧,却有两个即将迎来死亡的年轻男女相偎相依,心头温暖如春。 血腥的压迫和美好的感觉形成了强烈反差,构成了一副令人心悸而又心动的残酷画面…… 可美好的感觉并不能让现实真正美好起来,随着石室中的光线越来越暗,使人心理上的寒意越来越重,虚弱的丌官梅靠在东方明怀里渐渐失去了知觉,受伤极重的东方明也感觉到身体的热量正在缓缓消失…… 他努力将眼睛睁大,阻止自己陷入昏迷状态,体会着怀中意犹未尽的温柔,脑中隐约亮起先前那一刻的希望之光,东方明本能地抬起头来,他不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在这两千年前的金字塔中,他要尽力追寻那一线光明的希冀……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身旁折断了的古剑剑柄之上,剑柄上的红色眼球形宝石一如既往的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他方才就是想起自己穿越时的一幕,这才抱着侥幸的心理,砸向了地面上镶嵌的另一颗晶石,果然被他赌中,两颗晶石相撞的一刻,便解开了困住紫殇的时光牢笼。 虽然到现在也不清楚这种晶石具体的触发原理,但至少已经知道两颗放在一起会产生反应。他又看向地上镶嵌的那颗晶石,只见那颗晶石同样也闪烁着柔和的幽光,只是比起方才,显得黯淡了许多。 此刻两颗晶石都在,却没有发生任何事,到底是为什么呢? 可此刻浑身疼痛无力,根本无法再爬到那颗晶石前再砸一次,只能捡起断剑,仔细地观察着形如眼球的晶石,而那只红色的眼睛似乎在凝视着他,鼓励着他…… 他努力思考着两次晶石发生作用的共同点,蓦然,脑中灵光一现,是眼睛,一定是把两颗晶石的角度调整到双目相对的位置才会发生作用。 东方明小心将怀里的丌官梅扶到地上,又脱下外套盖住她的娇躯,随后举起剑柄,对准地上的晶石吃力地转动着手臂,不断调整角度,终于将两颗晶石对准…… 就在两颗晶石双目相对的一刹那,同时迸发出了柔和的光芒,一条碗口粗细的红色光柱骤然出现在两颗晶石之间。 红色光柱的突然出现,吓了东方明一跳,他小心地看向另一侧,发现东方朔依然闭目调息,似乎没有发现这里的变化,这才放下心来。 他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光柱,渐渐看的入神,那柔和的光芒仿佛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让他很难再移开目光,红光落进他瞳孔之中,似乎开始分解成繁密的光丝,随后在视野中缓缓旋转起来…… 渐渐地,身体里好像多了一丝暖意,他贪婪地体会并享受着,红光在视野里开始有规律的流转,那道暖意仿佛与之相应,也开始在他的身体里流转,从腕间来到颈间,所过之处一片温润舒服,让他的四肢百骸都感觉舒服了起来, 东方明此时浑然忘了身上的伤势,也忘了身处险境,下意识里只想追逐着那些温暖,想要亲近这道光柱,驱散身上的寒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右手的角度,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将左手伸进了光柱之中…… 正文 第112章 断己相杀 蓦然间,在他脑海深处有无数的记忆碎片骤然亮起,这些记忆碎片几年来一直安静的蜷缩在他灵魂中最不易察觉的角落,遗世独立,似乎永远不想再次被触碰,可就在他的左手进入了红光的一刻,它们觉醒了。 东方明眼前又出现了那间宏伟黑暗的神殿,看到了那洁白巨大的王座,以及王座之下那如山的白骨。 王座靠背顶端那颗巨大的红色宝石正散发着妖异的光泽,仿佛在等待着他,召唤着他…… 他身不由己的举步向王座走去,这次没有那种夺命的窒息感,只是原本让感到他无比舒适的暖意开始逐渐升温,随着温度的升高,他周身的寒意褪尽,而那暖意也慢慢变成了一团红色的火焰,围绕在身周…… 终于,他走到了王座之前。 穿越之时曾经听到的那道威严却充满疲惫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回忆般的响起,虽然没有新的内容,却清晰无比。 …… “诸神之殿,王座已空,由道入魔,以魔证道,大道尽头,却是如此光景。” “也不知道是机缘还是劫数!我将这残存的记忆交付给你,但愿你能了却我心头遗憾!” “我的诸般本领记忆,俱已在你脑中,时机到时,你自会想起。” “欲知因果,先入红尘,肉身难得,能体会人间种种,你承载了我的记忆,既是福分,也是诅咒,愿你好自为之!” …… 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寂寞萧索之意。 东方明此刻已经知道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那是周穆王姬满,是他证道之前留在人间的一缕魔意。 是魔意! 魔意早就在他脑中。 如果把穿越看成是他的一次新生的话,那他可以说天生就携带了残缺的魔意。 生而为魔! …… 巨大宝石所散发的红光再次明亮,一如穿越之时,再次凝聚成红色光团飘至他的身前。 他此时神思有些恍惚,现实的环境和脑中的场景让他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地,目光下意识地追逐着那红色的光团,而那光团也似有所感,重新化作丝丝缕缕的红光,从他的眼眸中进入脑海,照亮了一片片原本黯淡无光的记忆碎片。 随着那些尘封的记忆碎片接二连三的亮起,一股愤懑不平的气息从他的脑中发散至全身,变成某种实质般的存在,冷漠地催促他站起来。那些气息里蕴藏的力量是那般的骄傲霸道,怎么能允许他在死亡的面前就此绝望沉沦! 于是,东方明站了起来。 丌官梅从昏迷中惊醒,震惊无语地看着站在身前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脸上神情状若癫狂,仿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站了起来。 东方明仔细体会着脑中纷杂繁复的记忆残片,虽不连贯,依然让他如痴如醉,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的眼瞳渐渐变得越来越黑,却又是那般的晶莹透彻,往里望去竟仿佛看到了无尽的深渊…… 手中的残剑发出了一阵嗡鸣。 他想着脑中一道斜飞向前的剑意,右脚向前踏出一步。 他想着一道古朴平实的剑意,左膝向下重重一挫。 他想着一道柔韧圆润的剑意,骤然转身,然后以剑做刀,一刀砍出。 一法既通,万法皆通,用剑便是剑,使刀便是刀。 大道无形,但循心之所至。 魔道也是道! 随着残剑剑身嗡嗡作响,被剑锋扫过的空气迎锋而开,幽静的石室中劲风大作…… …… 东方朔霍然睁开双目,眼眸又变得漆黑一片,他漠然看着那边,用貔貅之法连续吸食两口精纯血肉后,他的双颊渐丰,身躯里的生机已然重新旺盛了起来。 东方明此时在石室之中舞剑,专注地体会着脑中那些并不算连贯的记忆,手中不停挥动着手中的古剑,根本察觉不到身边的其余事物,进入了一种深层的冥想之中。 东方朔感觉着从他身上传来的缕缕熟悉的剑意,看着那具年轻的身体,漠然的眼眸骤然间变得狂热怨毒起来,凄厉尖啸道:“你终是回来了,你的剑意也回来了!” 他刚刚丰实一些的双颊骤然下陷,苍老褶皱的右手如同枯枝一般,隔空遥遥指向犹自出神忘物的东方明,看样子要拼尽全力趁东方明神智未明之时将他击毙。 丌官梅最先反应过来,强行支撑着虚弱的身躯,伸手握紧了手中长剑,脸上泛起了极不健康的红色,榨干了体内最后一丝潜力,一袭白衣自平地而起,剑化白虹,直刺东方朔…… 就在东方明开始舞剑之时,另一侧的紫殇也悠悠醒转,看到了兀自不停舞剑的东方明,目光里流露出惊讶钦佩之情。 在她看来,东方明在三人中境界最低,受了东方朔重击,本应瘫软在地,此时却挥剑而行,不清楚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隐约猜到他遇着某种契机,应该正在一种关键的重要过程里。 已然绝望的死局,随着宁缺遇着的这个契机,终于显现出了一道小小的缺口。比起丌官梅,紫殇的战斗经验更加丰富,她知道东方朔不会给东方明任何机会,而她却一定要抓住这个最后的机会。 她蓦然抬头,撑在地上的双手微微颤抖,一头红发随着身体的抖动不停飘舞,冷冽的眼眸里涌出绝决自弃的倔狠之意。 她原本娇媚苍白的脸骤然变得异常鲜红,樱唇鼻翼间血色如花,娇媚无比,眼角淌下两串如血般的红色泪珠,已经破烂的仅能蔽体的紫衣无风摆动,露出令人目眩神驰的雪白肌肤,披散在身后的红发暴涨而起,在空中狂乱飘舞,宛如自地狱而来的修罗姹女…… 眼见丌官梅剑化白虹,她再不犹疑,一声轻啸,腾身而起,眼中燃烧起浓浓的战意,一股森然而决绝的强大剑气从她的身上喷涌而出,向着东方朔的身体轰了过去! 瑶池仙子,修罗姹女,此刻联袂出手,断己相杀! 对于天人境的修行者而言,一旦施展出这种同归于尽的道法,松果体中历无数年苦修冥思静悟才积累得到的强大精神力将全部释放出来,从而形成极恐怖的冲击力。 只是这种道法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历经千辛万苦才参悟晋入的境界,甚至比修行者的生命还要更重要,谁舍得一朝放弃,一切从头修起?而且要知道施展过这种道法之后,修行者想要重新晋入原有境界,要比第一次破境时艰难无数倍! 可面对强大无比的东方朔,她们只有这一线机会,为了保住那一丝希望之光,除了燃烧自己的境界,还有什么别的方法? 与东方朔这一战,不死不休! …… 正文 第113章 为魔独我 可惜,他们面对的是东方朔,一个经历了百年繁华沧桑,心灵中的感情几乎被折磨殆尽的人。 感情若是耗尽,纵然有别的情感来充实,也会留下一些不可磨灭的创痕,所以他在魔道之上越走越远…… 世间无论任何事物,哪怕是魔道,真正能达到绝顶巅峰的,一定是会他这种人,这种人你也许会不喜欢他的为人,不赞同他的观点,却不能不仰视他的成就。 一种已接近“神”的人。 此刻的他已经无限接近由魔证道! 他方才安心调息了很久,之前吃下去的血肉已经全部消化吸收,恐怖的貔貅之法已经让他的体能和功力恢复了六成以上。 两股决然强大的气息骤然临体,东方朔神情漠然,漆黑幽深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人类的情绪,居高临下看着两个袭杀而来的少女,身体微微晃动,收回了准备指向东方明的手指,右手自空中而回结了一个三清印,一股柔和醇厚的气息骤然发散,所引发的天地气息瞬间占据了整座白骨山! 枯唇之中淡淡地说出几个字:“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东方朔二指轻弹两下,也没有什么石破天惊的招式,室中依旧安静,就连身周的白骨也没有丝毫的动静,只有两道冰冷无情的气息自指尖发出,缓慢却无声无息地击向丌官梅和紫殇。 与此同时,他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入了两人的眸中。 仍是那百年一眼,只是目光中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片能够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暗与绝望。 被这目光击中,本来抱着同归于尽心态的二女,身形忽然凝滞,虽然还在燃烧着体内的潜能,却再难前进分毫,只能感觉着那两道冰冷的气息看似缓慢却又似乎无可阻挡地逼近…… 抱着必死之心的二人没有放弃,都是银牙紧咬,纤细的皓腕剧烈颤抖,看上去就像新竹般随时可能崩断,却一直倔强地支撑着身体,两人的娇躯也在剧烈的颤抖,似乎随时可能瘫倒,却一直倔强地不肯瘫倒,将燃烧境界所得到的力量毫不吝惜地尽数轰了出去,想要阻止那两道气息的逼近。 随着体内体外两道恐怖的力量相交辗压,鲜血从她娇嫩脸上细不可见的毛孔里缓慢渗出,然后凝成极细微的血珠,最终淌落到她们的裙衫上。 可是那冰冷无情的气息仍然缓缓逼到了她们身前。 一寸一寸,纵使她已经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甚至把整个生命的力量都燃烧起来,但境界距离东方朔实在是太过遥远,依然无法阻止死亡的来临。 最后的时刻,丌官梅用余光神情复杂地看了东方明一眼,心中惨然。 “我已经尽力了,如果你还醒不过来,我也没有别的任何方法。” 这时的东方明还在拿着那把断剑比划着脑中的那些剑意,时而如癫狂般舞剑不停,时而举剑沉思,神游身外,根本不知到场间发生了什么。 紫殇也看向东方明,因为布满血丝而愈发妖异媚美的眼眸里涌现出强烈的绝望情绪,咬牙嘶声喊道:“你这个白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 冰冷的气息终于还是逼到了他们身前。 感受着冰冷死寂的气息,丌官梅满头飞舞的如瀑秀发重新垂落到了肩头,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淌落,随着寒意侵袭,脸上却忽然显出了放松的神情。 人畏惧死亡,也只是因为没有了解死亡之神秘,所以才会对死亡生出可怕的想象,只因为真正让人畏惧的,往往都不是事物的本身,而只不过对后果的想象而已。 就像别人要拿冰塞入你脖子时,你会觉得很紧张,但等到冰雪已流在你的身上,你反而会觉得有一种残酷的愉快之感,仿佛得到了一种解脱,因为害怕紧张的事,终于已经过去了。 丌官梅此刻的心态,大抵便是如此。 另一侧的紫殇也到了强弩之末,鲜血不停地从唇角渗出,只是目光犹自透露着不甘与战意,冷冽倔狠地看着骨山之中的东方朔。 已至绝境! 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也正是最接近光明的时候。世上虽没有永恒的光明,却也没有永恒的黑暗! …… 骨山中的东方朔发出两道冰冷强大的气息后,便已不在理会两女,真正令他感到不安和警惕的是正在舞剑如痴的东方明,因为那剑意……是那个人的。 那个人已经永久的烙在了东方朔的回忆中,在回忆中,时间才会过得快些,所以他只有每日沉浸在回忆里,才能度过漫长寂寞的囚禁生涯,哪怕那些回忆带给他的全是痛苦! 可就是因为沉浸于这些回忆,才阻碍着他由魔证道! 他重新抬起苍老如枯枝的手指,遥遥指向茫然不知身外事的东方明。 先前就是两女燃烧境界想要和他同归于尽,东方朔依然没有把自己所有的力量全部耗尽,因为他一定要留下足够的力量,来确保自己能在东方明悟剑结束之前杀死他。 这次一定要彻底的杀死,不能留下丝毫隐患,所以这一次他没有用自己的百年一眼淡然随意瞥之,而是神情凝重,提聚了十成的功力,全力戳出一指。 指间所向,强大的精神力凝结成仿如实质的存在,与方才的无声无息不同,挟带着一股空气摩擦的嗡嗡声,划破了石室中幽寂的空间,直刺东方明后心。 金风未动蝉先晓,暗算无常死不知! 这本就是昔日的他教给东方朔的。 丌官梅和紫殇此刻已经濒临绝境,再无力量,而东方明自己此时完全处于无防备的状态,面对着东方朔蕴着怨毒和凝重的一指,似乎没有什么再能挽救他的生命。 就在此时,东方明却转过身来,同样漆黑深邃的眼神已经看清了场中的一切。 地上一根白生生的骨头蓦然飞了起来,横亘在东方朔的指力之前。 即便是让方才让东方明古剑折断的坚硬遗骨,按道理也没有办法抵抗住东方朔这全力而发的磅礴强大的指力,因为有形之物何以拦阻从松果体内散发的无形精神力? 然而石室中黯淡的光线在那一瞬弯转起来,就连地上的白骨表面的淡淡磷火也仿佛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干扰,同时飘浮起来。 精神力虽然无形,却依然有感,此时便是连光线都受到干扰,被迫弯转,更何况是精神力?只听着嗤的一声,东方朔一指刺空。 东方明手持断剑,傲然而立! 为魔独我! …… 正文 第114章 你终于来了 东方朔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一种浓郁的不安之情悄然袭上心头,仿佛隐隐感知到了命运转轮之间隐藏着的那抹阴影。这个年轻的他居然莫名其妙的参悟了昔日的他留下的剑意。 他左手一抬,卸去了袭向丌官梅和紫殇的力道,两人身前的阻滞之力骤然消失,身体中几乎燃烧殆尽的力量最后在室中激起了一阵嗤嗤的破空之声,随后同时摔倒在地。 殷红的鲜血像细流般自丌官梅樱唇里淌落,染红了身上的一袭白衣,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轻轻颤抖,秋水般的瞳孔有些涣散,似乎随时可能闭上眼睛。 紫殇方才发力太猛,收势不住,径直摔倒在东方朔身前,倒在血泊乱骨之间,右臂的紫衣已经完全破烂,露出了莹白如玉的手臂,她盯着东方朔苍老的脸,眸中燃烧着狂热的兴奋神色,渗着血珠的娇媚容颜虽然虚弱却又透着几分癫狂,格格怪笑道: “老怪物,你出手啊!看看是你强还是他强,我倒要看究竟是谁能活下来!” 东方朔面无情绪,双眸深若幽冥,低头看看瘫软在地的紫殇,忽然微笑起来,温柔低头,轻轻拂去了她娇嫩脸颊上如同露水般的滴滴血珠,喃喃说道: “想当年我与孝武皇帝彻夜痛饮,曾有曼妙美人献舞于庭……” 苍老微嘶的声音戛然而止,还没等紫殇反应过来,她猛然抓起紫殇那如同白藕般的玉臂,一口便咬了上去,伴着一声令人心悸的嘶啦声响,活生生啃下了一块血肉,在口中咀嚼了起来。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了石室。 惨叫声过后,紫殇神情痛苦,鲜血顺着伤口流下,她却极强悍的咬住嘴唇,不肯让自己再次发出痛呼。他已经知道了东方朔的目的,想着稍后自己便会被这个如同魔鬼般的学宫大先生一口一口慢慢啃食,幼年时曾经留下的心灵阴影骤然扩大,让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眼眸里充满恐惧的神情。 可转瞬之间,紫殇却癫狂地笑了起来:“你怕了!” 东方朔没有再理会她,只是平静地咀嚼着第三口血食,眼睛看着持剑而立的东方明,他知道东方明此刻还不算完全清醒,他要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至少在东方明清醒过来之前回复更多的精神与生机。 数十年前的天下,他是世间最强大的人物之一。可今日这三个世间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同时暴发,终于于绝望之中觅到了一丝希望,在死亡面前坚韧顽强地争取到了一线生机,这个凶险过程里所蕴含的坚强和幸运,便是这一生见过无数惊天动地大事的东方朔也觉得心悸, 尤其是东方明,这个压制了他一世的人,既然他已觉醒,就必须用认真来表示尊重了。 东方明虽已转身,却还未完全清醒,并不知道这时候的局面凶险如此,也不知道丌官梅和紫殇为了阻止东方朔打断他修行状态做出了怎样的牺牲和努力,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感觉身体里的血液气息都在下意识里随着脑中那些剑意流动,只是那些剑意似乎残缺了很多,无法完全连贯,让他有些抓狂,甚至忘了先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和自己以外的所有世界。 他此刻的状态便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干净透明未惹半点尘埃,贪婪地感知着一个全新的世界,脑中的剑意像清风在林间拂动回旋,像白云在碧空中飘荡……像高山在尘世里傲然,像大河在海口奔腾咆哮。 这种状态是为返璞归真! 便是方才调动精神力挡住东方朔的一指,也只是在懵懂状态下的一种自我保护。 紫殇的一声惨呼,终于打断了他懵懂的状态,只是脑中还隐隐泛着一片红光,视线有些模糊,看不太远,他晃了晃头,试图驱散脑中那片红光,依稀想起了他触碰光团前发生的一切,低头看看手中的古剑,只见剑柄的那颗晶石已经黯淡无光,整理着纷乱的思绪。 姬满证道前舍弃的一缕魔意的记忆残片,一直被封印在古剑剑柄的晶石之中,之前那个他穿越时已经吸收了大部分,仅存的部分此刻也完全融入了他的脑中。 随着东方明逐渐理清了思绪,脑中的红色光芒也逐渐褪尽,视线顿时变得清明,当看到了周围的情形,他漆黑的双眸猛然收缩,抓住残剑的手微微一紧…… 随着这个简单的动作,那些在脑中沉默等待的剑意骤然而起,从脑中的松果体散发,凝于一处,自体内经脉而出,附着于残剑之上。 也就是这一刻,东方明知道自己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体内的条条经脉似乎形成了无数通道,磅礴的剑意化为实质的气息在这些通道里纵横驰骋,虽然偶有阻滞,仍然势不可挡,好不快哉。 他忽然撮唇长啸,细微的气流喷吐声响起,尘埃挟着杂屑从东方明身体上喷溅而出。 他原本漆黑的眼眸里出现了一片晶莹,然后缓缓敛为寻常。 “哈哈……呜呜……你居然学会了他的剑意,你终于来了!” 石室中央的粼粼白骨中,东方朔看着东方明,咧开无牙的嘴像孩子般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脸上肌肉抽动,唇角一瘪,又像孩子般哭了起来,笑声与哭声混在一处格外沙哑难闻。 东方明手握残剑,看着他回答道:“是的。” 东方朔目光寒若鬼火,盯着他的脸幽幽说道:“他的剑意来自姬满的魔意,你学了这剑意,便已入魔!” 东方明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情绪,平静回答道:“那也未必。而且在死亡面前,我不在乎入不入魔。只要活着,总比死了好,你不就是如此吗?” 东方朔怔住了,然后癫狂地大笑起来,浊泪从苍老枯萎的眼角缓慢淌落,他用枯瘦的手指指着东方明,艰难地压抑住笑意,喘息怨毒说道: “怪不得你我能是知己,昔日的你就是练了这剑意,性情桀骜乖张,而我入了魔道百欲难控,贪血嗜杀。到头来你痛失爱侣,而我被囚半生,这大概就是入魔之人的命运,是墮入魔道的诅咒!” 东方明看着他,忽然微嘲说道:“你不用再试图扰乱我的心神,咱们之所以到现在还在说着废话,看来彼此还是需要点时间恢复,原来到了此时,你我还是在耗时间。” 东方朔沉默片刻,感慨道:“时间,对每个人都很公平。” 东方明微笑说道:“我的时间到了。” 东方朔也微笑接道:“我的时间也恰好到了。” …… 正文 第115章 绝处逢生 随着东方朔的话音落地,他骤然起身,双臂猛地一翻,随着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丝丝缕缕即将腐朽的灰衣开始无风摆荡,从塔门外飘来的充满生机的天地气息,穿过悠长的通道闯进这与世隔绝数十年的石室之中,向他身周聚拢,在他身周形成了一个缓慢转动的气旋,围绕着他的身体旋转荡漾,随后化作潺潺流水一般的气机源源不断灌进他苍老的身躯。 东方朔深陷的眼眸骤然间精光大盛,旋即泛起了晶莹的神采,瘦削的脸颊看上去也变得丰腴饱满了些,原本犹如枯枝的手臂此刻也变得光滑充满弹性! 就像他所说的,他准备好了。 东方明也准备好了。 由于他领会的是周穆王姬满的记忆残片,脑海中那些剑意并不能完全连贯起来,可依然极为强大,而且剑柄那块晶石中所蕴藏的能量也似乎仍然盘桓在松果体中没有消散,让他得以暂时突破境界上的壁垒,他同样开始贪婪地吸收着飘进石室中的天地元气。 充满无限生机的天地元气进入身体后被松果体感应,化作丝丝缕缕的气息游遍全身经络,四肢百骸,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开始微微颤抖,似乎在兴奋地迎接着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 东方明手持残剑,举步前掠。 第一步落下,一声清脆的裂石声传来,踏裂了脚下一块青石。 第二步落下,一阵咯吱之声响起,踩碎身前几根白骨。 …… 只是眨眼间,已是第十步落下,人已到东方朔身前。 他的脑中蓦然想起了电影中台词,那么这一式便叫做——十步一杀! 他手捧残剑,朝着东方朔的胸口狠狠刺了下去,剑身似有龙吟嗡鸣! 已经折断的上古神兵宛如一个迟暮的英雄,嗡鸣作响间似乎追忆着昔日的辉煌! 神兵已成残剑,残剑仍是神兵。 英雄虽然迟暮,迟暮亦是英雄! 剑身因为灌注了强大的力量而高速颤抖,割裂开周遭的空气,裹挟着的剑气化作丝丝缕缕的湍流,冷冽的剑锋上泛起丝丝寒意,竟比本身的速度还要恐怖。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这一剑之快,疾如旋踵,飙发电举。 东方朔此时还在不停地吸收天地气息,他的双颊已丰,手臂已复,身上生机盎然恍如初生的赤子,然而他却没能预料到东方明的这一剑来得如此迅捷无伦! 这一剑快的根本容不得眨眼,甚至来不及思考,便已至东方朔的胸前,直到锋利的剑锋已经割开了他的皮肉,东方朔才来得及做出反应。 此刻的他终究已经老迈,又经过多年囚禁生涯,虽然有貔貅之法,可自从受伤后,这三个年轻人轮番进击,几乎没有给他充分的恢复时间,直到此时也不过恢复了全盛时期五成左右的境界实力。 可他是一代智圣东方朔,是占尽大汉半数风流的天纵奇才,纵使只恢复了五成实力,也不是这样一剑便能杀死的。 他原本苍老的手掌此刻已经变得饱满,皮肤泛着生命的光泽,颜色宛如肉色菩提,眼见残剑刺入,他的双掌一夹,便将剑锋钳住,无法再向他的心窝前进半分。 而此时周遭的天地气息还在源源不断涌入东方朔的体内,他还在不断强大,只消再有片刻,便可将剑锋推开,乘势反击。 但他忘了东方明的专长是打铁!他最大的天赋是一膀子力气! 东方明双目霍然圆睁,暴喝一声,左手握紧成拳,攒足一膀子力气,重重地拍在残剑的剑柄之上。 他此时的左手就是铁锤。 随着他一膀子力气砸在剑柄之上,残剑向着东方朔胸口再进一分,刺入皮肤的部分已经开始渗出鲜血。 东方朔面色微变,抬眼看了东方明一眼,这一眼之中,充满着怨毒、愤恨、尊敬、感激…… 种种复杂的情绪尽在这一眼之中,无数的恩怨纠葛落入了东方明双眸之内。 仍是那百年一眼! 一道强大到恐怖的精神力顺着东方明的双眸进入,在他的视网膜中成像,直刺他的松果体。 “哇”的一声,一口血从东方明口中喷出。 与此同时,沙钵一样的拳头也再次高高扬起,他忍着脑中撕裂般的痛楚,拳头再次化为铁锤重重击打在刀柄末端。 残剑向着东方朔胸口处再进一寸! 一声凄厉的尖啸自东方朔唇中响起,夹住剑身的双手开始高频率的颤抖起来,一股强大的力量自双手散发沿着剑身喷涌而出,与东方明灌注到剑身之中的力量骤然相撞。 轰的一声巨响! 幽暗的石室中尘土飞扬,东方朔身后的骨山扑簌簌的垮塌下来,断骨残肢被这股大力卷起四处飞散,落在地面上啪啪作响。 就连在一旁气息奄奄的丌官梅和紫殇,也被这股大力波及,直飞出丈许远才重重的摔在地上。 东方朔一朝脱困,失去了琵琶骨上的铁链束缚,久违的天地气息不停地修复着他衰老的身躯,帮助他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原本的实力。 但他和东方明最终比较的依然还是时间,就看东方明能不能抢在他回复到足够强大之前,把他彻底杀死。 虽然东方明领悟了一部分周穆王的剑意,借助晶石的力量将自己的境界暂时提高了几个台阶,而且抢先一步出手,可面对这种绝世强敌,无论是对天地元气的运用造诣还是境界实力都比东方朔逊色了不少,此刻他没能一剑把对方捅死,那么随着时间的流逝,局面便会对他越来越不利。 虽然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比从前强大数倍,可握着剑柄的手却开始颤抖起来,眼看就要握不住剑柄,因为从东方朔手上传来的力量已经快要胜过自己! 他的心情一片寒冷,再次感到了方才那种深切的绝望,然而在绝望的情绪深处,依然隐藏着强烈的不甘,刚刚领悟了奇妙的剑意,眼看着可以死里求活,结果却还是技不如人,落入绝望的境地,依然难逃死亡的命运,他实在不甘心! 他左手紧紧攥着冲锋裤,缓缓抬头,看见了东方朔冷漠的眼晴。 东方朔此时全神贯注在刺入胸口的剑身之上,没有余力调动精神力使出百年一眼,自然也无法再对东方明的脑海造成伤害,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东方明的眼睛,眼神中透出了一种胜利者的嘲弄…… 仿佛冥冥中某种力量感应到了东方明心中强烈的不甘和愤懑,似乎要助他一臂之力,东方明紧攥着冲锋裤的左手鬼使神差般的摸到了腿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眼睛一亮,转瞬间左手再次扬起。 东方朔脸上的笑意更加讥诮,看着东方明,刚要张嘴说话。 忽然间,他的双眸中亮起了一片无比强烈的耀眼白光! 由于离得太近,1200流明的强光手电几乎把光柱全部倾泻进了东方朔眼中。 东方朔双眼骤然暴盲! 东方明不会百年一眼,但是他有手电照脸! …… 正文 第116章 难为知己难为敌 东方朔虽然和昔日的东方明相交百年,可他并没有见过这强光手电,只因昔日的东方明穿越后乃是战国末年,等到了汉武帝时,强光手电和太阳能充电板的锂电池早已寿终正寝,他认识东方朔之时,这强光手电早就已经是块废铁了。 眼见东方朔双目暴盲,夹住剑身的双手力道有所减弱,东方明再不迟疑,右手紧握着剑柄,猛地向前推去! 东方朔清晰地感受到双手间的刀锋上传来的力量骤然增大。 可东方朔毕竟不是袁德思、廉丹之流,暴盲之后仅过了片刻,便恢复了镇静,他情知不好,苦于此刻目不能视物,只能行险与东方明一搏,于是不再试图去夹剑身,右手变掌为拳,就在东方明准备发力刺入的同时,一拳轰在了东方明胸口之上。 东方明一声闷哼,鲜血从他的口中汩汩淌出,像瀑布一般。 可他仍未放开紧握剑柄的手,只是手上已经使不出半分力道。 东方明痛苦地大吼一声,双脚像钉子般牢牢踏住青石板地,身体前倾用用用胸口抵住刀柄,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刀锋再进一寸! 东方朔一声惨叫,剧烈的疼痛刺激让他模糊的恢复了几分视力。 他瞪着眼睛看了东方明一眼,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一声极轻微又令人心悸的磨擦声从他胸口处传来,鲜血从伤口处淌出,顺着剑锋染红了他破烂的灰衣。 他本已恢复成肉菩提色的肌肤骤然失去光泽,又变得宛如槁木。 菩提洗净铅华梦,世间万象本为空! 东方明丝毫不敢大意,眼前的敌人太过强大恐怖,必须要保证将他杀死。 他牙关紧咬,凝聚起最后一丝力气,手中紧握的剑柄猛烈地向前一送,伴随着沛他脑中那残缺的剑意,残剑剑身噗哧一声没入东方朔胸口,直接贯穿了他的心脏。 任你再如何强大,心脏被利刃刺穿,总应该死了吧? 可东方明依然保持着极度的警惕,因为东方朔方才所展现的境界实力已经超出他所有的经验认知,他不能确定像他这般强大的修行者,究竟能拥有怎样的生存能力。 所以他没有就此抽刀而出,而是死死盯着东方朔近在咫尺的双眼,看着他苍老眼眸最深处的那一丝生机,手腕用力一转,让剑锋直接把东方朔的心脏震成了碎片。 东方朔的身体猛然抽搐起来,嘴角淌出的血已经变成了黑紫色,他的手指痛苦地抓住刺进胸口剑锋,指缝间鲜血淋漓,却没有马上死去。 东方明皱眉,准备抽出残剑直接取了他的首级。 东方朔忽然艰难地大笑起来,笑声虚弱嘶哑,神态状若癫狂,到了最后笑声已经化作一种如泣的呜咽之声。 良久,随着笑声渐止,他喘息着说道:“原来是这样,难道这就是命数吗?” 这位拥有着传奇经历的绝代智者,在临死前的一刻,终于从东方明的身上看明白了一些什么事情,喃喃说道:“百年恩怨……一朝了却……是我杀你……还是你杀我……原来并不重要。” 听着东方朔喃喃的话语,看着他迅速衰老的容颜,东方明不禁升起了一丝恻然之意,但很快他心头一凛,想起自从进入室中之后,这老人智计百出,或斗智或用力,将他们操纵于股掌之中,此刻不是听这个老人遗言的时候,必须彻彻底底地杀死他,才能终止这一场像噩梦般的相遇。 想到此处,他牙关一错,狠下心肠,手上再次发力,手中那把残剑毫无阻力地穿透了东方朔的身体,直至没柄。 锋利的剑锋割断了他抓住剑身的几根手指,哇的一声,东方朔又吐出了一口紫黑色的鲜血,可他兀自强行维持着身体的平衡,缓缓地坐到了地上。 这一击已经彻底摧毁了他全部的生机,他看着眼前东方明,双手在膝头缓缓展开,重新结了一个道家三清印。 由于被剑锋所割,现在他的双手只剩下几根残缺断指,白骨森然混合着血水,看起来极为凄惨,然而三清印乍现,一道澄澈静谧的气息顿时笼罩住他的身体,温和慈祥之意渐渐在满地的嶙峋白骨之间蔓延散开。 一如东方明三人刚见他之时。 一切起于道,归于道! 繁华落尽见真淳。 天穹有星,名曰天相,以气化形,翩然落于人间,拥有智慧圆融。 此刻金字塔外的夜穹之中,天相星骤然黯淡,渐渐寂灭于群星之中,再不可见…… 临终前的东方朔静静地看着东方明的眼睛。 仍是百年一眼,可目光中再没有裹挟着精神力的诱惑与威严,只有一种慈和亲切之意。 旋即,东方明的脑中响起了老人的声音。 这一次纯粹是两个人的松果体互相感应,在精神世界里相遇,从而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意识。 精神力相遇交流的刹那,东方明能感觉出出对方此时的心意很平静,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悲哀,只是一种让人极为舒适放松的空明,即使方才二人经历了一场生死互搏,这抹心意依然显得十分亲近。 东方朔的双眸此时已经从漆黑如墨中恢复了常态,眼神温暖宛如一泓春水,静静地看着东方明。 “直到此刻,我方知你我百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另一个你到了最后能否了然。可看似毫无意义的一切,其实对于自我的人生却大有意义,就像此刻的我,虽然仍是败于你手,却忽然了然了这场生命的真谛。”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插在胸口处的残剑,惨白的苍老面容上流露出一丝笑意。 “你赢的很漂亮,获胜的手段一如你当年一般,鬼谷、X星人、金字塔、汉室天下……所有这些都即将与我无关,从我拜入瑶池的一刻,毕生的追求便是能像你一样强大,然后和你携手揭开这一切的秘密,随着肉身的消亡,我也不会再体会到任何情感,但这丝念头依然很难抹除,这就是执念……” 随后东方朔收回目光,再次看向东方明的眼睛。 东方明只觉脑中嗡的一声,随后就像他穿越之时继承周穆王记忆一般,无数事物便从东方朔莹润平静的目光中传了过来,那些事物仿佛既不是具体的知识,也不是画面,更像是一些虚无缥缈的感受,只在他脑中一闪,便躲藏进了他脑海的深处,再也无法寻觅。 “时间,永远是人最大的敌人,它掌控着我们,冷冷地嘲笑着我们,就像此时的我,虽然悟道,却已经没有时间向你传道,不过我相信,你会成长的比以前更加强大,去揭开这一切的谜团,找到所有的答案,而我最后的一丝执念和体会将长眠于你的脑中,等到你揭开谜底的一刻,仍然是我们共同完成的结果,而那时,我的执念便也会随风而去。在那之前,祝你一切顺遂!” 东方朔静静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故人,说出了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缓缓闭上眼睛,搁在膝上的慢慢垂下。 此一世,他与东方明之间恩怨纠葛。 难为知己难为敌! 正文 第117章 长安雪 东方明愣愣地站在原地,惘然地看着身前已经气绝的东方朔,心中五味杂陈。 东方朔就这样死了,然而先前传递到他脑海里的那些意识碎片还存在。 那些感受极为复杂甚至混乱,一如东方朔这个人。 他临终前遗憾于没有时间向自己传道,而自己也遗憾于还有好多事没能向他问清楚。 可惜直到分出生死之前的一刻,双方都没能真正的坦诚相见,东方明直到此刻也不知道东方朔刚才对他说的那些话中,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红色眼球形晶石残存在脑中的力量已经逐渐消散,那些终究不是他自己的力量,无法长久维持,方才身体内充沛的天地气息也开始缓缓流逝,终至无影无踪。 随着力量的流失,全身的伤势开始发作,东方明感到无比虚弱,他擦去嘴角的鲜血,身躯摇晃艰难地走向墙角,确认丌官梅和紫殇只是陷入昏迷,暂时还并没有死亡,才多少放下心来。 他走到丌官梅身边,靠着墙壁坐下,低头看看被东方朔一拳击中的胸口,开始剧烈地咳嗽。 咳嗽过后,他开始大口喘息,一边感受着自己身体里的变化,一边回味着东方朔最后时刻传给自己的那些意识,无数纷乱复杂的情绪纷至沓来,让他的心绪十分烦乱。 回去的希望暂时是没有了,就算是有希望,恐怕也要借助当年X星人留下的技术,而想使用他们的技术,就需要自己去揭开那些所谓的谜团,可是以自己目前的力量,谈这个好像还有点遥远。 那么就要先正视在这个世界的生存问题,自己他见过汉成帝,见过王莽,这些人似乎对自己都有招揽之心,如果能顺水推舟,利用皇权的力量,倒也不坏,可另一个自己似乎很厌恶与朝廷合作,可若是不依靠皇权,力量会不会太过单薄,天谕阁的几个师兄师姐他也只见过两个,瑶池的弟子更是除了丌官梅全没见过,也不知道这些力量能对日后的发展有多大的帮助。。另一个自己留下的信息又不全面,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二连三遭受重创,他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此时终于放松下来,理智所带来的复杂思考混着伤势强烈袭来,让他痛苦焦虑无法自安,甚至都忘了思考离开此地的事情。他痛苦地皱着眉头,惘然不知该如何面对今后的人生。 带着满腹的疑惑和焦虑,东方明靠着墙壁慢慢昏睡了过去…… …… 就在东方明在金字塔内命悬一线之时,长安城中却有很多人在等着他的归来。 长安已经入冬了…… 这几日长安城里落了一场大雪,一直阴沉沉的,直到今天才雪止云散,天地恢复了清明,雪后的清晨,阳光再次从地平线上升起,给笼罩在氤氲迷雾的大地涂抹上了一层霞光,,丝丝缕缕黄灿灿的光亮驱散了城中雾障霜凝的朦胧,百姓们纷纷走上街头,犹如穴居已久的生灵,重新又活跃起来了。 新都侯府的门前停着一辆黑色的华贵马车,两匹拉车的骏马不时用前蹄刨着地面,由于寒冷,马的鼻孔处不停喷出白气,赶车的怀抱马鞭,蜷缩在车辕,不住地打着哈欠,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侯府的角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赶车的一个激灵,赶忙跳下马车恭顺的站在道旁准备迎接。 片刻后,蝶儿娇小俏丽的身影走了出来,撅着小嘴,满脸失望的神情,也不理睬身后亦步亦趋的送行仆人,径直走到马车旁上了车。 “去未央宫。” 车厢内传来了蝶儿的吩咐。 华贵的马车缓缓启动,碾压着地上厚厚的白雪,留下两道深深的泥泞,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 侯府书房内,王莽和刘歆对坐弈棋,刚刚经历了丧姊之痛的王莽显然有些心绪烦躁,接连走出几步昏招后,眉头皱的更深了。 “昭君的事情侯爷打算一直瞒着和硕公主吗?”刘歆手捻白子,忽然问道。 “等一阵子再说吧,我怕这孩子一时难以接受。”王莽想起姊姊,神情有些黯然,由于他与王昭君的关系极为隐秘,身为新都侯,都不能公开为她发丧,郁结之情在心中聚成了一个疙瘩。 刘歆见勾起了王莽的伤心事,便转了个话题。 “和硕公主似乎对东方明很关心。” “是啊!已经来问过两次了。” 刘歆在棋盘上落了一子,犹豫片刻后说道:“侯爷最好多关注一下此事,此刻和硕公主的处境极为微妙,她的婚嫁之事或许能左右很多的事情。” 王莽眉头忽然一挑,一阵烦躁袭来,伸手拂乱了棋盘。 “我姊这一生已经为了大汉鞠躬尽瘁,难道还不能放过蝶儿吗?难道天下气数就非得王家的两个弱女子来承担?那还要我等这些庙堂之臣何用?” 刘歆默然片刻,摇了摇头。 “侯爷息怒,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朝野中已有了风声,陛下无嗣,要立定陶王世子刘欣为太子,偏偏昨日陛下又降旨,从玉门关调廉丹回朝,可见在天子心中,对和硕公主的婚事已有了安排。” 王莽深深地看了刘歆一眼,没有说话,眼神中似有询问之意。 “侯爷每日都去司马府请安,想必也知道大司马王根此刻命若游丝,性命只怕就在须臾之间,如今淳于长待罪家中,一旦司马他老人家百年之后,这司马之位遍观朝中文武,除侯爷外不做第二人想。 可陛下刚掌大权,又岂会甘心再将天下兵权交还到王姓手中,近年来陛下频频将心腹派往边陲重地,此刻又将廉丹调回长安,用意不言自明,便是要让侯爷做这个有名无实的大司马。” 王莽脸色一整,郑重说道:“我尽忠汉室之心,可昭日月,并未觊觎司马之位,倘若有那天,我坚辞不受也就是了,免得天子猜忌。” 刘歆微微一笑,又摇了摇头。 “若当真不受司马之位,侯爷危矣!” “此话怎讲?” “这关键便在和硕公主身上,蝶儿的姊姊须卜居次云与丈夫须卜当此刻在匈奴手握十万雄兵,枕戈待旦,此刻咱们朝廷国库空虚,各地天灾不断,近年来暴乱频发,哪有财力与匈奴开战,正要借助和硕公主的和侯爷你的身份,来安抚匈奴。 因此侯爷若不受这司马之位,反而让天子不安。所以侯爷只有受封司马之位,然后将和硕公主许配给定陶王世子以成秦晋之好,方能打消陛下的疑虑。” 王莽眉头深索,沉默良久,坚定地摇了摇头。 …… 正文 第118章 富贵莫若帝王家 “依子骏之见,除了让蝶儿嫁给刘欣别无他法了吗?这个倒要容我三思,嫁入深宫极是寂寞悲凉,难免有负我姊重托,更何况蝶儿出身匈奴,只怕日后结局更是难料。” 子骏乃是刘歆的表字,他问听此言,又是一笑。 “恰恰相反,侯爷若真想有一番作为,万万不可让和硕公主与皇室联姻!否则王氏一族,难逃昔日霍光的下场!” 王莽微微一凛,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刘歆有些感概地说道:“昭君一代巾帼,用心良苦,在塞外留下了十万雄兵,既可保汉匈和睦,又给侯爷遗下了安身立命之根本!要知侯爷此刻表面上风光无限,位极人臣,可实际上却无权无势。 侯爷多年来洁身自好,既不结党营私,亦不曲意逢迎,虽然给侯爷在朝野上下博得极大声誉,也导致了外无可用之兵,内无知心之臣。 陛下此刻欲中兴天下,连素来宠信的淳于长都不放过,更何况压制了皇权十余年的王氏一族,他怎会容侯爷在朝中呼风唤雨?此刻之所以未动侯爷,所虑者一来是侯爷多年来在朝野声誉素著,恐怕天下不服;二来便是北方未定,一旦处理不好,边境干戈骤起,以我朝如今的实力,实在难以抵挡。 可若有和硕公主入宫为质,那是再向侯爷动手,远在草原王庭的云公主从未见过侯爷,再加上顾虑与和硕公主的姊妹之情,恐怕也不会为了侯爷轻举妄动。 陛下为何不杀淳于长?只是让他在家中思过,便是一旦有变,只怕就是针对侯爷的后手,一旦有变,必然重新启用于他,他与侯爷多年来势同水火,必要置侯爷于死地,届时陛下便可安坐未央宫中,静观这驱虎吞狼之计!待侯爷倒台后,陛下再除淳于长,自此朝中定矣! 因此,侯爷绝不能坐视和硕公主与刘欣联姻!否则和硕公主大婚之日,便是侯爷锒铛入狱之时!” 王莽听完,冷汗涔涔而下,面上神色变幻,阴晴不定,这些事情他也不是没有想到,这些日来也正是为此心烦意乱,此刻被刘歆剥茧抽丝般的分析出来,正说中了他的心事,一时沉默无语。 良久,他忽然起身向刘歆深施一礼,说道:“此刻已经势成骑虎,倘若陛下传旨赐婚,我既不能抗旨,又不能当真让蝶儿与刘欣联姻,当此两难之境,我该何以自处,还请子骏高计教我!” 刘歆见他对自己施礼,吓了一跳,慌忙避开,待王莽起身后,这才缓缓说道: “我哪里有什么妙计,侯爷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和硕公主蕙质兰心,情窦初开,无意中已经给侯爷点明了方向,侯爷没发觉吗?” 王莽悚然一惊,呐呐道:“难道……难道是那东方……” 刘歆微笑点头道:“不错!那东方明一旦出山,必是天谕阁之主,如果和硕公主能与此人两情相悦,便是陛下也要忌惮三分,届时侯爷可以顺水推舟,全力玉成此事,一场大祸便可消弭于无形!日后找机会让东方明带着和硕公主返回漠北,到那时侯爷身在长安,虽居虎口,亦可安如泰山! 这样一来,既不负昭君所托,侯爷又可在朝中施展抱负,可谓一举两得!” 他顿了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说道:“据我所知,近几日和硕公主与宫中赵氏姊妹走动极近,只怕未必是什么好事,还望侯爷多多费心劝阻!” 王莽仔细回味着刘歆话中的道理,连日来一直紧皱的眉头不由得慢慢舒展开来…… 而刘歆的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心中想到,但愿宫中那两个贱婢莫要坏了大事才好…… …… 奢华的马车行驶在雪后长安的街道上,车辕上镶着的铜钉在阳光下要耀眼生辉,车轮滚滚向前,地上原本无暇的白雪被车轮溅起的泥泞污染,让不少在路边玩耍的赤子发出了不满的叫声。 蝶儿这几日有些闷闷不乐,母亲据说去了上林苑修习道法,不得打扰,日思夜想的东方明也多日未曾出现,听风赏雨楼一直紧闭,她又去了李家铁铺,可李氏兄弟也不知情,就连王莽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让她不禁有些怅然若失,每日只是盼着听风赏雨楼的院门重新被东方大哥打开。 幸亏宫中的昭仪赵合德最近常召她入宫,与她相谈甚欢,在那位平易近人风华绝代的昭仪面前,她倒是感到了一种由衷的亲近,今日又没找到东方明,便想着进宫与赵合德盘桓一会儿。 她自从到长安后,便极受太后与天子的宠溺,把守宫门的侍卫自然不敢阻拦和硕公主的车驾,只稍加盘问,马车便畅通无阻地进入了未央宫,直接停在了赵合德居住的昭阳殿前。 殿前侍立的宫娥见是蝶儿,都微微屈膝,向她施了礼,说去通秉昭仪,便纷纷退去,蝶儿这几日来得多了,也不拘谨,径直走进了寝宫中等候赵合德。 水色箫前流玉霜,赵家姊妹侍昭阳; 掌中舞罢箫声绝,三十六宫秋夜长。 这昭阳殿乃是汉成帝刘骜专门为赵合德所建的宫殿,当年赵合德入宫后,她的寝宫无论是气派,格局与设备都无法与姊姊赵飞燕的椒房殿相提并论,甚至还有一些陈旧与寒怆的感觉,刘骜认为简直是糟蹋了赵合德的美貌,于是亲自下旨为赵合德专门修建了一座美轮美奂的宫殿。 富贵莫若帝王家。 昭阳殿的修建极近豪华奢侈之能事,整个中庭和殿中的廊柱全部被漆成朱红色,刘骜当年特地关照用蓝田玉镶嵌了一个大浴缸,使用之时注入豆蔻之汤,更显水光潋滟。又传旨用白玉、黄金、配以翠玉、明珠做成一张特大的合欢床,悬挂着粉红纱帐,帐顶装饰万年之蛤所产的夜明珠,发出璀璨的光辉,照耀得长夜如昼。 蝶儿缓步进殿。 今天外面虽然晴朗,可空无一人的朝阳殿中仍然纱帘高挂,遮挡了外面透进来的阳光。 殿内四角燃着沁人心脾的龙涎香,几盏宫灯高悬,灯光从四下铺设的粉色纱帐中透了出来,温柔得如同月光。 四下静悄悄的,蝶儿只听到自己的心在轻轻的跳著,跳得很均匀。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地打量这座寝宫,看着殿中那张大的出奇的合欢床,加上四下陈设中透出的暧昧之意,再想到赵合德每日承欢于此,情窦初开的她脸上不禁有些羞红,甚至觉得全身软绵绵的,连动都懒得动,可是口太渴,她不禁想起了她的公主府中用冰镇得凉凉的莲子汤。 正文 第119章 圈套 蝶儿忽然幽幽的叹息了一声。 "若是东方大哥回来了,陪我到这昭阳殿来做客,那多好!"想到那个似乎永远带着笑意的东方大哥,又看了看眼前这张大的出奇的床,蝶儿脸上忽然泛起了一阵红晕,红得就像是她身上的这袭红衣。 四角的龙涎香散发着令人舒适的香气,殿中弥漫着一层朦胧的烟岚。 在这温柔的暧昧的环境中,有哪个少女不怀春。 她想的出神,以至于都没有听到赵合德进来的脚步声。 等蝶儿听到了赵合德娇媚的语声时,赵合德已经到了她身旁。 当年赵合德进宫之时,虽然比不上姐姐赵飞燕的舞技和魅惑手段,但生得体态丰腴,玉肌冰肤,体态含苞待放的蓓蕾。和赵飞燕轻盈的体态交相辉映,恰好满足了汉成帝刘骜对另一种美的强烈补偿心理。 而且赵合德比起赵飞燕来,犹为娇艳妩媚,很快就深得刘骜宠爱。刘骜和赵合德度过第一个迷人销魂之夜后,欲仙欲死,赐名她的身体为“温柔乡”,赵合德的内媚之术可见一斑。 今天的赵合德一身便装,淡施脂粉,却依旧明艳动人,媚态天成。 赵合德的手轻轻的搭在蝶儿的肩上,娇笑着问道:"你竟想得出神,在想什么?" 蝶儿这才惊觉,脸上一红,嫣然道:“没……没想什么。” 赵合德拉起她的手,走到床旁坐下,柔声道:"是不是又在想你那个东方大哥了?" 这几日和赵合德相处的甚是熟稔,不谙世事的蝶儿早就被赵合德不知不觉中套去了无数心事。 蝶儿的脸更红了,微微垂下头,咬著嘴唇道:“昭仪竟瞎说,我只是在看这殿中的陈设!” 赵合德吃吃笑着,轻轻拧了拧她的脸,道:“不是说了没人的时候不许叫昭仪了,叫姊姊就好,改天我倒要好好瞧瞧你那位东方大哥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我这么美的妹子想的憔悴如斯。” 蝶儿很不喜欢别人拧她的脸,也从来没有人敢拧她的脸。 可今天不知怎的,她并没有生气,或许是赵合德纤指柔滑如玉,让她反而觉得有种很温暖舒服的感觉。 “姊姊不要乱说,我才没想呢!” 赵合德又笑了,道:“小丫头还嘴硬,眼圈都是黑的,想必是惦记他没睡好吧!” 蝶儿的脸忽然好烫。 赵合德将自己的脸贴近蝶儿,露出温柔妩媚的微笑。 “算了,不逗你了,我还要出去一趟,你要是没休息好,就在我这儿睡会儿吧。” 蝶儿只感觉赵合德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又柔滑,又冰凉,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的心忽然跳得快了些。 从来没有人贴过她的脸,从来没有人跟她如此亲密过。她心中隐隐感到哪里不对,可神思却有些恍惚,身子也逐渐发软,不自觉地就往床上倒去。 “我在这里睡,不好吧?”蝶儿努力想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好像是呓语, "没什么不好的,不过除了我和陛下外,还从来没有别人睡在这殿里,更没有人敢睡在这张床上。" 赵合德的话就像是从虚无缥缈间传来,只是入耳之后,蝶儿只觉得心里更温暖,更感激。 "妹妹是不是很热?我替你把外衣宽掉吧。" 赵合德的手开始为她宽衣。 "不……不热,真的不热。" 蝶儿虽然觉得她的动作不太好,却又不用不出力气推开她,只是将手无力的抬了抬,满面倶是娇羞之态。 "反正大家都是女人,有什么关系呢?"赵合德妩媚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 她的嘴在说话,她的手已去解蝶儿的衣带,芊芊素手就像是一条蛇,滑过了蝶儿的腰,滑过了胸膛…… 蝶儿不能不动了,她觉得很痒,她喘息著努力伸手去推,此刻的她已经感到了很不对劲,自己怎么会用不出力气。 赵合德微微一笑,也不再勉强,站起身来转身走出了昭阳殿。 蝶儿长吁了一口气,或许是自己多虑了?可为什么浑身没有力气? 身下柔弱的床似乎在诱惑着她,她的眼皮越来越沉,蝶儿的嘴角泛起一丝舒适的笑容,决定不再想那么多,先睡一觉再说。 就在即将合眼睡去的前一刻,她的笑容忽然凝结,脸色忽然改变,就好像看见条毒蛇。 从殿外走进一个身穿龙袍,容貌俊美的青年男子,蝶儿依稀记得他是定陶王世子刘欣。 蝶儿的神智略微一清,虽有满身武艺,可身上仍然提不起一丝力气,此刻他的外衣已被赵合德解开,不由得满脸倶是羞愤,全身有些发抖,瞪着眼睛颤声道:“你……你怎么进来的?” 刘欣看着床上衣衫不整的蝶儿,露出了一个潇洒邪魅的笑容,悠然说道:"自然是走进来的。" 一边说着,一边向床边走来。 "你……你……你……" 蝶儿此刻无法用力,满面惶急,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可意识却不争气的越来越模糊。 刘欣笑的更加放肆。 “自从太学中见了公主一面,小王不胜仰慕,夙夜思念,渴求再见芳容,没想到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蝶儿脸色发白,强忍着不断袭来的睡意,惊恐地看着一步步靠近的刘欣,惶声道:“你……你不要过来。” 刘欣此时已经坐到床边,眼中射出熊熊的欲火,笑道:“公主何必羞涩,铸男女之体,范阴阳之仪,何羞之有,今有昭阳之殿,合欢之榻,正是天赐良缘,何不让本王一亲芳泽,以解相思之苦。” 一边说着,已经开始动手去解蝶儿的衣服。 蝶儿气的浑身发抖,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腮边,虽然浑身酸软,依然用尽力气拼命挣扎,眼看着刘欣的手拂过自己的身躯,她只恨不得将那只手碰过地方的肉都尽数割下。 刘欣笑容淫邪,一双手愈发放肆。 挣扎撕扯中,忽然一个硬物咯到蝶儿的腰间,蝶儿眼中顿时一亮。 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向旁边一滚,手伸到后面,已经握住了那硌她的硬物,猛地一拔,幽暗暧昧的昭阳殿中顿时亮起一道寒光,东方明为她亲手打造的匕首已经被她握在了手中。 刘欣吓了一跳,本能地跳了起来,后退了一步。 蝶儿此刻虽有匕首,却仍然没有力气攻击,她情急之下,银牙一咬,狠着心向自己手臂划去。 殷红的鲜血顿时染红了合欢床,蝶儿莹白的手臂上鲜血宛然,令人触目惊心。 随着手臂一阵剧痛传来,她的神智骤然清醒,身上也恢复了几分力气。 …… 正文 第120章 四平将军 蝶儿柳眉倒竖,目眦尽裂,从床上一跃而起,此刻她短刀在手,又恢复了一些气力,怒意上涌,哪里还管刘欣的定陶王世子身份,娇叱一声,寒光起处,直刺刘欣胸口。 柔若无骨,滑如春葱的双手捧着锋利的短刀,就像被狼逼入绝境的羚羊终于亮出了锋利的羊角。 她出手不但凶猛,而且迅捷,招式中还隐藏著许多变化。 她的武功是丌官梅所授,草原上彪悍勇猛的汉子很多,每个人都说蝶儿公主的武功己可算是一流高手。 所以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武学天才,今天这一招也是她的得意招式。 她恨透了眼前的刘欣,这一招出手当然是全力而出,刘欣若是被她刺中,恐怕永远也爬不起来了。 刘欣没有倒下。 倒下的是蝶儿。 眼见寒光闪烁的短刀刺来,刘欣微微向侧方一避,右手顺势衔住蝶儿的手腕划了个半圆,轻轻向内一拉,旋即又向外一抖。 蝶儿只觉得手臂一阵酸麻,五指一松,短刀落地,还未完全恢复的身子立刻就失去重心,忽然有了种飘飘荡荡的感觉。 接著她就听到自己身子被摔在地上时的声音。 一摔之下,她整个人都好像变成了空的,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把脑中塞得就仿佛是块木头。 当她挣扎着坐起来的时候,就看到刘欣正带著淫邪的笑容在瞧著她,笑容里还尽量透着温柔和亲切,柔声问道:“公主没事吧?疼不疼?” 可能是迷香的效力还没有完全褪去,蝶儿左臂的伤口还在流血,艰难的撑着身子,眼前金星乱转,可眼神依旧恶狠狠地盯着刘欣。 刘欣摇著头,又笑道:"像公主这样的武功,居然也敢出手伤人,倒真是妙得很。" "我武功很糟?" 这种时候,她居然问出了这么佯一句话来,就连刘欣都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刘欣就像是一只抓住了老鼠的猫,手扶着腰间的佩剑,故意装出了一副吃惊的表情,说道:"公主不知道自己的武功有多糟?" 说着举步便向她走来。 “待小王为公主包扎伤口。”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可在蝶儿听来,就像是听到了世上最恐怖恶心的声音。 “你别过来!”看着靠近的刘欣,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眼神,蝶儿的身子无助地缩了起来,缩起来后还是忍不住发抖。 自幼骄纵的她对恐惧绝望的观念还很模糊,甚至还根本不知道恐惧是怎么回事,可此刻刘欣的目光却像是一把刀,一下子就将她那种模模糊糊的观念划破了,恐惧立刻就像是只剥了壳的鸡蛋般跳出来。 惊慌失措之下,她用出了人类最原始的一种求生方式。 “救命!救命啊!” 她毕竟武道有些根基,全力发声,尖锐刺耳的呼救声在昭阳殿中回荡,一直传到了殿外。 刘欣面色微微一变,逐渐逼近的脚步不由得一滞。 昭阳殿的四角燃烧的龙涎香中混合了赵合德姊妹调配的迷情药物,本是用来取悦汉成帝刘骜的。今日却用在了蝶儿身上,而赵合德适才与蝶儿说话之际,又暗中施展媚术乱了蝶儿的神智,赵合德本来想等蝶儿完全昏迷后再让刘欣入内,但刘欣觉得若是佳人神志不清未免太煞风景,这才提前进殿,可是没料到蝶儿身怀利刃,用自残的方式缓解了迷药媚术的作用。 此刻蝶儿大声呼救,刘欣也是心头一凛,欲火顿时被浇灭了几分,心中暗暗后悔不听赵合德之言,万一被人听到却是麻烦已极。 蝶儿的呼喊还在继续。 刘欣眉头一皱,便想出手制止,可还没等他有所举动,殿外已经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不久,一个宏亮清朗的声音在殿外的院中响起。 “四平将军李先奉旨巡查未央宫,敢问殿中是哪位贵人呼救?” 蝶儿顿时面露喜色,她知道李先是东方明的结拜大哥,连忙高声喊道:“李大哥快来救我!我是蝶儿!” 刘欣却是面色大变。 随着殿门被砰的一声打开,李先迈步走入殿中,他虽然已是四平将军,却仍是一袭青衫,腰悬佩剑。 等李先看清了殿中情形,瞬间已经明白了七八分,赶忙上前扶起蝶儿把她挡在身后,这才向刘欣施了一礼,随后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盯着刘欣,口中冷冷地问道: “世子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的刘欣脸上已经恢复了常态,微笑说道:“公主适才与我在殿中闲聊,说她有一口宝刀要让我观瞧,没想到拔刀之际,误伤了自己,我正要给公主包扎,恰好将军赶来。” 说着俯身捡起地上的短刀,递给李先。 “他胡说!”蝶儿一张俏脸涨的通红,眼中喷吐着愤怒的火焰。 李先皱着眉接过短刀,知道刘欣说得都是鬼话,不过眼见事涉宫闱丑事,毕竟不能声张,于是将刀还给蝶儿,顺便向她使了个眼色。 “既然如此,末将带公主去找御医包扎,就不劳世子费心了,末将告退!” 说着又施了一礼,转身便往殿外走去。 刘欣看着他带着蝶儿走出了昭阳殿,也未出声阻拦,俊美的脸上却泛起了一层杀气。 李先拉着蝶儿刚刚走到院中,忽然传来一阵环佩叮咚之声,赵合德带着两个宫娥款步走来,还有一个背插长剑的年轻人跟在身后。 “发生什么事了?” 赵合德满脸都是惊讶的表情,眼波流转,看着李先和蝶儿,只是似有意似无意间挡住了去路。 “李大哥,她也不是好人。”蝶儿在一旁悄声对李先说道。 李先虽然不知详情,却也大概明了了几分,拉着蝶儿的手微微用力拉了一下,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抢前一步,躬身施礼道:“末将参见昭仪,和硕公主不慎受伤,末将正要带公主去找御医调治。” 这时刘欣也从殿中走出,站在台阶之上。 眼波一转,娇笑道:“既是在我宫中受伤出事,公主又是女眷,包扎医治多有不便之处,还是让公主在我殿中休息,我这就传御医过来。” 李先沉声答道:“宫中巡查本是末将职责所在,况且和硕公主与末将平素也颇为熟稔,就不劳昭仪费心了!” 说完他又躬身行了一礼,便想带蝶儿快走。 “站住!” 赵合德板起了脸,寒声说道: “陛下与皇后不在此地,我便是后宫之主,我说让公主在昭阳殿中等候,你要抗旨吗?” …… 正文 第121章 外圆而内方 随着赵合德语气转冷,她身后那个背插长剑的英俊青年不着痕迹地向前跨了一步。 这不着痕迹的一步却令李先皱起了眉头,他没有直接回答赵合德的问话,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赵合德身后那个年轻人问道道:“你是何人,为何能带剑入宫?” “此人名叫裴钰,是本王的师兄,这次随我一同进京城负责保护本王。” 身后传来了刘欣的声音。 李先闻言心中一动,他知道刘欣修行天赋极为出众,蓬莱剑阁破了不与皇室交往的百年禁例,收了他为弟子,在蓬莱剑阁内学艺,看来这次入长安,蓬莱剑阁的人也有随行。 此刻听赵合德话锋不对,又打量了一下此时殿外的形式,心中不禁一凛。 他与天子刘骜相交多年,君臣关系极为融洽,如今又受封了四平将军,负责宫内安全,平素在长安城三宫之中巡视,即使赵氏姐妹见到他也都礼敬有佳,可看今日情形,赵合德与刘欣显然是不想让丑事外扬,若是自己强行带走蝶儿,恐怕赵合德立时便要翻脸,一个是天子宠妃,一个是定陶王世子,自己虽然是天子近臣,只怕也难保周全。 李先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蝶儿,只是一瞬间,心中便已打定了主意。 他虽然出身名门,世代簪缨,却自幼带着弟弟混迹江湖,本就不在意这个官位虚名,这蝶儿是深受天下爱戴的昭君之女,又和结拜三弟东方明颇有交情,今日纵然拼着惹祸上身,也绝不能做背信弃义之人。 想到此处,他冲赵合德躬身答道:“昭仪息怒,非是末将抗旨,确实职责所在,不敢疏忽,倘若昭仪不放心末将,我可以将公主带到陛下和太后面前,昭仪以为如何?” 一听李先提起陛下和太后,刘欣和赵合德脸色都是一变,沉默片刻后,赵合德冷冷说道:“李先,你莫仗着陛下的信任便恃宠而骄,我与和硕公主情同姊妹,还会害他不成?我劝你速速退去,否则……” 蝶儿再也忍不住,喊道:“你胡说,就是你……” 李先冲蝶儿摆了摆手,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随后抬头看着赵合德问道:“否则怎样,还请昭仪明示。” “你以下犯上,抗旨不遵,我身为昭仪,有权将你依律格杀!你若是不服,淮阴侯韩信便是你前车之鉴!” 李先闻言忽然朗声大笑起来,一袭青衫随风飞舞,说不出的潇洒磊落。 “没想到李先贱躯居然能和一代兵仙淮阴侯相提并论,便是死了也不枉此生,况且依李某看,纵然我将公主留下,只怕昭仪与世子也未必会放过末将吧!” 一句话正说中了刘欣与赵合德的心事,他们的确已经起了杀李先灭口之心,此刻话已至此,也无须多言,还没等赵合德说话,台阶上的刘欣开口道:“此獠无礼太甚,裴钰师兄,替本王诛却这厮。” 叫做裴钰的年轻人闻言,跨前一步,探手向后,仓啷一声抽出了背后长剑。 李先微嘲道:“蓬莱剑阁几百年遗世独立,没想到传至今日,座下弟子也开始攀龙附凤了。” 裴钰被李先讥讽的面上一红,顿了片刻答道:“我与世子乃是师兄弟,为同门出头也算不得攀龙附凤。” 天下间有本事的年轻人,又有几人能抵挡功名利禄? 李先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在多言,神情漠然地盯着对方的双眼。 两人对峙片刻,裴钰终是年轻,耐心不够,一提真气,厉声喝道:“裴钰领教李将军剑术!” 殿前的天地气息一阵紊乱,裴钰剑气森森,反射着阳光和地上的雪光,刺向李先。 剑意来自蓬莱剑阁,乃是剑圣李青莲所授的道门之剑…… 此时,李先这才拔出腰中的佩剑,仗剑相迎,一道寒芒起处,直击裴钰的剑意。 李家剑法继承的是前代东方明所创剑法,剑意来自人间…… 道门之剑和人间之剑今日相会在昭阳殿前…… …… 裴钰的剑意无痕无迹,无声无息,无情无识,乃是纯正的道门剑意,就如无情的天地,没有一丝一毫对生命的怜悯。 李先的剑势大开大阖,在空气中依循着笔直的线条前行,每至尽处,却可弯可折,但下一剑依旧笔直刺出,如人行事,偶有委曲求全,依旧遵循本心。 裴钰的道门之剑如同最细的寒风,最微的秋雨,能够渗透世间万物。 李先的人间之剑却是外圆内方,看似圆滑,实则方正,任你天地无情,只求问心无愧。 双剑在空中交会碰撞了不知道多少次,又似乎一次碰撞都没有发生,可一旁观战的赵合德和蝶儿却被双方无形的剑意逼得逐渐后退,慢慢地已经离开两人三丈开外。 忽然间,李先剑眉一轩,毫不犹豫地转身向一侧的蝶儿掠去。 随着这一掠之势,李先对着蝶儿大喝一声: “跑!” 随后左手袍袖向身后一拂,一股劲力袭向追扑而来的裴钰,将他的身形逼得一滞。 蝶儿此刻手臂兀自流血不止,可经过这一阵折腾,迷香的药力渐失,她的体力也恢复了八九分,听到李先的喊声,顿时会意,转身便向外面冲去。 这时,台阶之上的刘欣动了。 仓啷一声,佩剑出鞘,身形前掠,长剑化作一道白光直袭李先,剑气森然,剑意之间与裴钰一般无二。 赵合德也动了。 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昭仪,居然也会武功。 而且武功似乎不弱,起码在蝶儿之上。 赵合德双足一旋,娇躯前掠,两只广袖中骤然飞出两条丝带,直向奔跑中的蝶儿缠去。 李先万万没有料到赵合德也会武艺,神情不禁一凛,掌中的八面汉剑鸣啸不绝,剑势一变,不再像先前那般外圆内方,而是极其简单地开始向裴钰和刘欣劈出两条直线,因为不再圆滑,所以更加强大! 初冬带着寒意的微风中,李先一袭青衫烈烈飞舞,腰间博带乱飘,目光坚定而决然! 然后他做了一件大出裴钰和刘欣意料的事。 他劈出两道剑气后,竟是再不理会身后的两股道门剑气,转过身去,一声长啸,对着赵合德将手中的汉剑掷了出去。 李先这样做,便等于是把自己的后背,全部留给了敌人。 …… 正文 第122章 舍生取义,杀身成仁 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他此刻离蝶儿已远,若是全力对付刘欣和裴钰,蝶儿势必要被赵合德所掳。 八面汉剑脱手之后与空气摩擦,裹挟了一股一往无前的剑意,带着闪烁的青光,披靡而去。 这一掷之威,声势惊人,就在赵合德的丝带即将缠中蝶儿之时,剑及时赶到。 赵合德面色一变,绝世的容颜顿时花容失色。 赵氏姊妹出身寒苦,自幼便被送到阳阿公主府为婢,恰好被客居宫中府的学宫杂家高人看中,传授舞技和魅惑之术,武学一道也颇有涉猎。可自从入宫之后身集万千宠爱,养尊处优,姊妹二人在武学之上也日渐荒疏,此时李先在二人夹击下不顾自身安危,掷出这雷霆一击,岂是赵合德所能抵挡,她只得停住身形,深吸了一口气,急速向后倒飞闪避。 刺啦一声,两条丝带被一斩而断,连带着宫装上的一片残袖向地上飘落。而赵合德此时身在半空,被这一往无前的剑气一逼,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重心顿失,向后直摔出去。 八面汉剑去势却丝毫不减,直奔昭阳殿紧闭的宫门而去。 原来李先掷出这一剑退敌为辅,破门为主! 轰然一声大震,宫门的粗大木质门栓被掷出的长剑连斩带撞,竟然从中折断,在大力的撞击之下,就连宫门都被撞开了一条缝隙。 蝶儿此刻已到门前,幸亏这道内宫之门不比未央宫的外宫门那般厚重,蝶儿用尽全力堪堪能将门拉开,跑到了宫门之外。 刘欣与裴钰避过李先劈出的两道剑气,两柄长剑闪电般已经攻至李先背后。 李先后背空门大露,已经无暇避让,只能尽量将身一侧。 可还没等完全侧身,双剑已至。 “嗤”“噗”两声几乎同时响起,紧接着便是李先一声闷哼。 裴钰一剑划破了他的青衫棉袍,将他的左肋割出一道深深的伤口,深可及骨。 刘欣一剑从背后刺入了他的右胸,顺势透胸而出。 随着刘欣的剑从李先胸口拔出,一蓬鲜血从伤口处飞溅而出,瞬间染红了李先的青衫。 已经跑出门的蝶儿听到李先的闷哼之声,回头一看殿前情形,身形顿时呆住,心中一阵惶急,泪水夺眶而出。 片刻后,她俏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倔强决然,竟然不肯舍了李先逃生,手攥短刀,转身向回奔去。 李先此时正面朝宫门方向,眼见蝶儿往回跑来,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至极,心中惊怒焦急,一声暴吼,宛如一头负伤的雄狮,要做困兽之斗。 伴随着这声怒吼,周遭天地元气大乱,他强忍胸口与肋下传来的剧痛,猛然回身,以臂为剑,两只宽大的广袖卷起两股大力直袭近在咫尺的二人。 双袖击出的两股力量在空气中聚合,竟然隐隐凝聚出了有形有质的剑气,正是李家剑法中威力奇大的两式。 左袖舍生取义。 右袖杀身成仁! 剑意浩然莫御,夭矫奔腾,宛如一条蜿蜒而行的青龙! 当年李广漠南一战,以寡敌众大破匈奴之时,在阵前浴血厮杀之际结合昔日东方明所传剑意悟出了这两式,能完全调动体内最后一丝潜力,本就含了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剑意,今日李先身逢绝地,心境正与这两式暗合,双袖化两剑,两式齐出,在空中合二为一,威力陡增。 取义成仁! 刘欣与裴钰没料到李先重伤竟然还有如此石破天惊的一击,面色同时陡变,齐齐倒飞后掠,可惜距离太近,饶是后退及时,仍然难以避开。 眼见剑气临体,裴钰咬牙低喝一声,左手将刘欣向旁一推,自己运剑身前,强接李先这一式取义成仁。 砰的一声大震,裴钰的身体被击的高高飞起,如同断线纸鸢,再也不受控制,重重地摔在殿前的石阶之上,鲜血如瀑布般从口中流出,再也爬不起来。 刘欣被裴钰一推之下,避开了大部分的力量,但仍被如青龙般的剑气余威扫中,发出一声闷哼,摔倒在一旁,虽然受伤不重,却也惊得脸色苍白,气血一阵翻涌,胸口一起一伏,大口喘着粗气,一时不敢再上前。 李先见一击得手,再不犹豫,咬牙向宫门处飞掠,拉住迎面而来的蝶儿,断喝一声:“快走!” 赵合德也没想到平素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李先竟然悍勇如此,被他的威势所慑,也愣在当场。 趁这空当,李先已经拉着蝶儿已经掠出了宫门之外。 大夏殿外停着蝶儿那辆奢华的黑色马车,赶车的侍从却已经踪迹不见,两人一路奔到马车之前。 此刻的李先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都已发紫,脚下一个踉跄,用手一撑车辕,眼看就要支持不住。 蝶儿连忙扶住李先,用尽力气将李先挪到车内,她在草原长大,自幼与骏马为伴,驭马之术颇佳,虽然没有了车夫却也不以为意。她飞身跨上车辕,两匹骏马一声长嘶,迈开四蹄,马车风驰电掣般向未央宫外奔去。 转眼间冲到宫门附近,守门的禁卫军头领老远就看见和硕公主神色惶急,亲自驾车飞奔,微微皱眉,不敢让她闯门而过,带了几十个人将去路挡住。 蝶儿见有人拦路,面色一变,心中大感焦急,也不知道这些禁卫军是不是赵合德安排好的,一时没了主意。 还没等禁卫长说话,马车的车帘忽然掀开一角,脸色苍白的李先探出头来冲为首的禁卫军头领命令道: “宫中有刺客,我已派人捉拿,你们守住宫门,不可放走一个人,若无我和陛下的命令,就是皇后昭仪也不得放出宫去!” “遵命!” 见是李先为首的头领哪敢怠慢,又听说出了刺客,更是惊得噤若寒蝉,虽然见李先面色难看,声音虚弱,也不敢多问,叉手行礼让过了蝶儿的马车,随后严阵以待,守住宫门…… 车轮滚滚高速奔行在初冬的寒风之中,碾压着地上的积雪,直向新都侯府方向而去…… 随着两旁挂满积雪的白杨不断倒掠向后,车中的李先已经渐渐昏迷不醒…… 正文 第123章 不敢看观音 就在李先昏迷的时候,终南山深处的甄龙谷中,从不被世人所知的金字塔内。 东方明悠悠醒来,摇着发胀的头,好半天才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失神的望着石室周围的墙壁,望着那座已经大半垮塌的白骨山以及地上狼藉的骨屑。 东方朔的遗体仍然端坐在那里,胸口处插着那柄残剑,那条束缚了他数十年的铁链也静静地盘委在一旁。 东方明这才确信这个睿智而又可怕的老人终于是死了,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身体完全松懈下来。 可是看着东方朔的遗体,他的心中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悲戚之意。 他看了看自己那双满是鲜血和污垢的双手,感受着身体每一处肌肉和关节处传来的痛苦,心中不禁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试探着活动了一下四肢,虽然酸痛的要命,却好像也没有什么致命的伤势,只是胸腹中气血依旧翻涌,胸口憋得有些喘不上气来,显然内伤不轻。 东方明抱元守一,运起澄心诀,以内观之术默默感知体内的气息运行,发现方才搏杀东方朔之时的那股强大力量已然缕缕消散,再也难觅影踪,只有那些磅礴凛然的剑意还兀自在脑海中盘桓不去,看来这些剑意才是真正的收获。 他试探着用松果体中散发的气息引导着这些剑意慢慢渗透进全身经络,温暖的气息在经络内疾速地行走起来,竟然隐隐变得有些炽热,仿佛像一股温柔似水的春风拂过四肢百骸,身体自内而外逐渐变得暖洋洋的,内腑的伤势似乎也缓解了不少,更神奇的是这股暖意非但没有令他神思困倦,反而让心头一片澄明,五感六觉似乎也变得敏锐了许多。 随着冥想的深入,他在定中觉得很多原来挥之不去的欲望、渴求都在逐渐淡漠,只剩下一片进入空灵状态的淡淡喜乐。 东方明顿时悟到自己只要一直这样持续不懈地修习下去,那么松果体的能力一定会逐渐增强,便可以调动更多的天地气息以为己用,虽然眼下的进度还很慢,但即使再慢,随着时间流逝,自己的实力境界也将会不断提升。 “这便是修行吗?然而修到尽头又是什么样子呢?放弃了所有人性中的欲望,变得近乎于天地般的无情就是天人合一吗?可这就是正确的道路吗?他脑中蓦然闪过了周穆王姬满那充满悲凉的声音,想到了方才那强大无比的东方朔,以他们的能力和境界,一定曾经历过这个阶段,可为什么他们都入了魔道?另一个自己到了最后又是个什么状态呢?” 东方明双目紧闭,这些问题就像一个个惊雷在他脑海中响起,汗水开始从额头渗出,满是污垢的脸上也渐渐显出了对未知的惘然和畏惧,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身上那件沾满了血迹和尘土的冲锋衣也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情绪,随着他的身体开始抖动不停。 随着心神渐乱,东方明再也无法守元入定,身上的那股暖意也不知何时消弭于无形,他霍然睁眼,大口喘着粗气。 石室中仍然静悄悄的……忽然间,他想起了还有丌官梅和紫殇,赶紧吃力地站起身来,向一侧的角落走去。 两人此刻依然昏迷未醒,丌官梅倒地的位置离他较近,她的肩头起伏,呼吸倒还算平稳,一头乌黑凌乱的秀发如飞瀑般披洒在丌官梅的香肩之上,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原本鲜红的樱唇此刻已经如同靛叶,适才一场生死一线的相搏,她的一袭白衣之上溅洒着斑斑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可即便如此,仍然难掩她那出尘脱俗的容颜气质。 东方明见她呼吸平稳,心里稍稍放了点心,他俯身在丌官梅的身旁,看着她的黑发白衣,又看看自己满是血污的手,不知为何脑中竟然想起了天龙八部中的桥段。 “花子邋遢,观音长发!” 旋即他自嘲地苦笑一下,暗骂自己没六儿,也不看看什么时候还在胡思乱想,赶紧收敛心神,轻轻地扶起丌官梅,取出水壶小心地给她喂了几口水,随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过了好半天,丌官梅终于醒了过来,茫然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神色中依然透着紧张,先前她昏过去的时候,东方明和东方朔依然在殊死拼杀,她还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了,直到看到了骨山中的东方朔胸口插着古剑一动不动,这才如释重负。 她抬起苍白的脸颊,看着尽在咫尺的东方明,目光中透露出娇羞和赞许之意。 东方明被她如水的目光注视,想起两人方才生死之际的表白,心神不禁一荡,脑中如同又挨了一记百年一眼,忽然想到丌官梅毕竟是两千年的女子,自己恐怕不好这么盯着她看,赶忙低下头去。 丌官梅倒是没想那么多,见东方明忽然低头,以为他受了伤,连忙问道:“怎么了?可是伤到哪儿了?” 东方明脑中胡思乱想,脸上有些发烧,急切间竟然脱口说出一句:“没……没什么,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话刚出口,东方明便想抽自己一个嘴巴。自己要是万一还能回去一定少刷抖音,丢人都丢到汉朝了。 “观……观音是什么?”丌官梅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那时佛教在中原传播极少,丌官梅又久居瑶池,自然不知道观音是谁。 “我去看看紫殇姑娘。” 东方明也没解释,带着一脸尴尬转身开溜 留下丌官梅迷茫地想着他莫名其妙的话。 …… 紫殇不知何时已经从昏厥中醒来,但显然受伤极重,红发散乱,平素妩媚骄傲的美丽面容因为重伤失血的缘故,显得凄楚可怜,身上的一袭紫衣愈发破烂,多处肌肤裸露在外,尤其是臂上被东方朔撕咬的伤口,依然鲜血淋漓,看上去极为恐怖,她的双眸中也失去了往日如火的神采,似乎已经无力说话,只是靠着墙壁漠然地看着东方明, 看见东方明走来,她神情极复杂地动了动身子,心底那丝要强和好胜让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可试了两次,终究还是颓然地放弃了努力,疲惫地重新靠到墙壁上,无论动作还是神情都是那般的虚弱无力。 紫殇虽然醒来,可三人中她受的伤最重,连续两次搏命出击都被东方朔实实在在的击中,最后又被东方朔生生咬下一块血肉,此刻神态萎靡,早已不复在甄龙谷外孤身屠狼时的傲然风采。 正文 第124章 患难之中芥蒂消 看着紫殇的伤势,东方明皱起了眉,拽过背包,取出急救包,掏出那瓶过期的云南白药、碘伏片和纱布,说道:“紫殇姑娘,你的外伤很重,我先帮你简单包扎一下可好?至于内伤,我需要重返一趟甄龙谷采些五色兰花。” 经过一番并肩作战,双方虽然仍是各有秘密,可心中的隔阂却已经基本消除,尤其是方才东方明所展示出的无穷潜力和战斗意志也让紫殇很是钦佩,她抬头看看东方明的脸,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虚弱地说道:“江湖儿女,也没那么多讲究,你动手便是。” 东方明蹲到紫殇身旁,拉起她的手臂,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那个恐怖的大伤口,看着里面隐约可见的森然白骨,心中也是悚然,随即撕开一片碘伏片开始小心地帮她清理伤口。 紫殇看着他的手游走在自己的肌肤上,不自觉的眉头微蹙,虽然东方明的动作已经极为小心和注意分寸,她的眼中依然难以抑止地流露出厌恶的神情。 东方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想起古代男女大防的观念,不由一怔,尴尬地停下了手,转头想向丌官梅求助,发现她依然十分虚弱,想来行动也会极为吃力,不禁摇头苦笑道: “在下并非有意唐突,实是情非得已,姑娘若是忌讳,自己动手亦可,我可以告诉你用药之法。” 紫殇闻言,面上一红,嘴里却歉然说道:“你误会了,我并不在意,更可况你是一片好心,我怎会不知好歹。只是我讨厌接触我身体的男子,与男子肌肤接触便不自觉地生出憎恶之情,并非对你有什么成见。” 东方明这才明了,也没有多想,于是不再在意她目光里的厌恶神情,重新开始替她处理伤口,一边包扎一边认真地说道:“谢谢你,如果刚才不是你舍命出手,我恐怕就没有机会和东方朔动手了。” 紫殇努力让自己忍受着东方明的动作,口中淡淡地说道:“入塔之前咱们本就有君子协定,而且你们也拼了性命,大家都一样,何必谢我。” 东方明用碘伏将伤口擦拭干净,看着这个深可及骨的血洞,犹豫着说道:“伤口有些麻烦,我不太清楚修行者对外伤的恢复有没有什么特殊能力,若是普通人的话需要把伤口周围的腐肉刮干净,否则即使敷药也很快会化脓感染,而且这种撕裂伤日后即便愈合,恐怕……恐怕也会留下很大的疤痕。” 他认为像紫殇这么漂亮的女子必然会极为在乎此事,因此说到最后有些犹豫。 “无妨,我不在乎这个,你动手吧” 紫殇的语气极为平淡,面上没有起丝毫的波澜,似乎是在谈论别人的伤势。 东方明此刻也很紧张,他不是外科大夫,只是长年的荒野探险经历让他了解一些外伤的急救常识,却很少有机会实践。 他想了想,走到丌官梅身边低低说了几句,丌官梅点了点头,东方明轻轻将她扶起,搀到紫殇身边坐下。 紫殇明白东方明是担心自己忍受不住,不由得露出一丝哂笑。 “动手吧,不用手软。”她平静地说道。 东方明叹了口气,硬着头皮拔出了腿上绑着的杜宾犬,拿到一旁的烛火上烤了烤,回来开始手术。 锋利的刀刃游走在紫殇的伤口周围,东方明咬着牙,额头泛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努力地不让自己的手颤抖。可紫殇却只是平静地看着,除了偶尔与东方明肌肤接触时仍会不自觉地泛起厌恶的目光外,其余时候就仿佛这条手臂根本不是自己的。 但东方明敢肯定她一定很疼,因为她娇媚的脸颊此刻已经愈发苍白,眼神也有些涣散,只是在强忍着痛意,坚持着不让自己因疼痛而再次昏迷。 丌官梅坐在紫殇的另一边,看着她手臂上的伤口,脸上露出了同情的神色,随着东方明手中刀的动作,下意识地握紧了紫殇的手,让她支持住。 昏暗的石室中,三个年轻人击败了强大的对手后,缩在角落中互相鼓励疗伤,曾经横桓在心中的芥蒂进一步被融化、消除…… 终于结束了,伤口边缘的腐肉在杜宾犬的刀锋下被清理干净,好在受伤部位血管不多,没有流出太多的血,东方明替她敷上云南白药,又用纱布裹住,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如蒙大赦。 紫殇脸色已经惨白,但双眸却异常明亮,她看了看放在地上的药瓶,虚弱地说道:“你的宝贝还真不少,这金创药必非凡品,想来比起寻常药物恐怕要珍贵得多吧?” 东方明擦擦头上的冷汗,微笑道:“何止珍贵,世间只此一瓶,用完便再没有了。” 紫殇神情一滞,苍白的脸上显出一丝感激之情,轻声说道:“谢了!” 东方明倒有些不好意思,这云南白药已经过期,就算不用再过些日子也就扔了。不过也没法对紫殇解释,只好笑笑,起身对二人说道:“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返回谷中采些药来,顺便弄点吃的。” “你的伤也不轻,一切小心!”丌官梅虚弱地嘱咐。 听着她带着关切的嘱咐,东方明心头一暖,咬了咬牙,强撑着迈步走进通道。 他的伤确实不轻。 足足走了三个多时辰东方明还没有回来,两个灯奴手中的灯油也已燃尽,火苗发出一阵幽蓝的光线,跳动了几下便彻底熄灭,室中顿时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之中,调息的两人都有些担心起来,只是苦于动转无力,也只能暗自焦急。 忽然,石室外的通道处传来一阵隆隆的响声,似乎有重物碾压过地面,正在向石室高速移动,整个石室的四壁都跟着颤抖起来,石缝间积攒了无数年的积尘纷纷落下,漆黑的室中顿时弥漫了一股土腥之气。 丌官梅和紫殇不约而同的面色一变,不知出了什么变故,黑暗中,两人默契但艰难地向对方的方向挪动身体,背靠背挤在一起,握紧手中剑,准备应变。 片刻之后,一阵腥风骤然刮进室中,随即一道火光亮起,给石室重新带来了光明。 只见那条红鳞巨蟒蟒头高昂,蜿蜒而来,身后两只白狼率领着十几头巨狼紧紧跟随,东方明手举火把,怀抱兰花骑在蟒身之上,颇有些神仙下凡的气势。 室中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 正文 第125章 开诚布公 巨蟒和白狼分别占据了室内的两个角落,东方明燃起了一堆篝火,如法炮制弄了一锅药汤,三人趁热喝下,又分了点干粮,这才恢复了些许精神。 丌官梅和紫殇靠着墙壁调息,她们的伤势沉重,想要完全化解伤势恢复体力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东方明受伤较轻,此刻精神也好了些,迈步向骨山方向走去。 他步履蹒跚地踏进垮塌的骨山,来到遗体前,轻轻抽出他胸前的残剑,看着东方朔的遗容,他默然良久,回忆着东方朔临死前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传过来的那些感受以及那些无法理解的记忆残片,心中不禁涌起了一种别样的感受。 他不知该如何评价东方朔这位兼通道魔的一代智圣,想到他当年能隐隐与鬼谷和昔日的自己比肩,自然也是这世间为数不多的强者之一,可一念之差,结局却落得如此悲凉。 想到此处,不由得感慨万千,面向遗体深施了一礼。 “东方朔前辈,不管咱们有什么恩怨,今日也算了结了,等我伤好,一定将您的遗体带出,葬在这甄龙谷中。” 他默然良久,脑中思绪万千。 莫名其妙地穿越来到这个世界,浑浑噩噩地在西域过了两年,好不容易找到一些线索,本以为有了回去希望,结果却发现回去的可能极为渺茫,又被另一个自己引到这里,遇到了世人都以为死了数十年的东方朔,在生存与死亡之间苦苦挣扎,终于苟活了下来。 看了另一个自己留下的手札,又听了东方朔讲了无数震撼心神往事,可真相在他脑中却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他呆愣了半天,忽然想起一事,俯下身去,从东方朔怀中摸出了半块青色的晶石,转身拿到火光下仔细端详。 青石在篝火的照耀下发出柔和的青光,只是想起东方朔之前复制残肢的一幕,东方明再看这青光时不禁感觉异常诡异。 他小心地运起澄心诀,调动体内的气息试着去感应这块晶石,可试了几次,青石依旧幽幽,什么都没发生。 他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看来这东西的用法还要好好研究。 茫然地想着心事,东方明不知不觉也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了好久,等他醒来时,发现丌官梅和紫殇已经可以勉强活动了,气色似乎也好了不少。 那条红鳞巨蟒不知游去了何处,只有白狼依旧匍匐在一角,可篝火旁却已经多了几只肥硕的死兔子,兔身之上赤痕宛然,显然是它们叼来的。 望着那几只兔子,东方明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冲着丌官梅叹息道:“怎么这么饿?我睡了多久?” 莫山山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我也刚醒。” 东方明闭上眼体味着那种饥饿的感觉,片刻后开口说道:“一天多了。” 丌官梅双眉间殷红的朱砂痣动了动,看着他不解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一旁的紫殇忽然淡淡地说道:“挨饿的次数多了就知道了。” 东方明看了紫殇一眼,点了点头,眼中大有知己之感。 丌官梅疑惑地看着两人犹豫着问道:“你们……经常挨饿吗?” 东方明一跃而起,走到篝火前抽出杜宾犬,一边给野兔剥皮一边应道:“以前倒是没怎么挨过饿,来了这里后头一年还是挺惨的,在荒山野岭里经常找不到吃的,有时候好几天才能吃一顿饭。” “我小时候一直吃不饱。” 紫殇看着熊熊的篝火,目光有些迷离,似乎回忆起一段悲惨的过往。 东方明很快就展现了自己荒野求生的天赋,火堆旁不一会儿就多了几只烤的金黄流油的兔子,东方明给两头白狼扔了两只过去,又给紫殇递过去一只,随后走到丌官梅身旁坐下,把肉撕成丝,递了过去。 丌官梅微笑着摇了摇头,抬起虚弱无力的手臂想要自己进食。东方明摇了摇头……坚持把肉丝小心喂进她的嘴里。 丌官梅脸上泛起一片红霞,却也没有拒绝,只是羞涩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紫殇, 紫殇却没有注意到他俩的举动,只是看着手中的兔肉呆呆出神。 她自幼经历过很多苦难,也见过不少人间惨剧,自以为早已心硬如铁,然而看着手中的兔肉,又看看一旁如山的白骨,想起了东方朔的所作所为,想起他一口咬下了自己的血肉…… 她皱起眉头,努力抑制住想吐的感觉,良久之后,大概也是饿的紧了,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把兔肉放进唇中,如同嚼蜡般咀嚼起来。 进食饮水后,三人的精力又恢复了不少,紫殇看着一旁大快朵颐的东方明,心中很是好奇,很想知道他最后关头起了什么变化,为什么忽然变强,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询问,此刻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问道:“那手札的后半部分到底写了什么,现在还不能告诉我吗?你最后是怎么打败大先生的?” 丌官梅也很想知道答案,听紫殇发问,也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东方明。 共同经历了生死患难,互相守望相助,他们和紫殇的关系在无形中已经拉近了不少,就算她不问,东方明也没打算在隐瞒,而且他自己的疑问也是不少,正好要向紫殇询问,他用力咽下了嘴里塞得满满的兔肉,诚恳地说道: “这事说来话长,要想把手札的内容说明白,还要从我的来历说起,多少有些惊世骇俗,希望你不要惊讶,而且不要向他人透露。” 紫殇认真地冲他点了点头。 于是,东方明从怀里掏出那几张手札,结合着手札里的内容,从自己穿越的故事说起,边说边比划,像说书一般,娓娓道来。 只是有意地略去了丌官梅的身世来历。 他一边说,一边解答着丌官梅和紫殇的不时发问,整整讲了两个多时辰,紫殇听得瞪大了眼睛,如醉如痴,丌官梅虽然知道东方明的来历,却还不知道手札的后半部分,也听的入了神。两只白狼却是百无聊赖,在室中晃悠了几卷见没人理它们,不耐烦地低嚎了两声,便顺着通道结伴跑的不知去向。 终于讲完,室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二人都沉浸在震撼和 紫殇的震撼之情远过于丌官梅,一双美目流转,用看怪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东方明。 东方明被紫殇怪异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举起水壶灌了几口水。 正文 第126章 轮回宗 丌官梅的俏脸显得比平时要憔悴了几分,却也更清秀几分,听完所有的一切后,她的眼神中除了震撼惊诧之外还多了一丝对东方明的同情和怜悯。 “你接下来想怎么做?”丌官梅看着东方明轻声问道, 看着丌官梅温柔的眼神,这次东方明没有再摇头苦笑,经历了这次的磨难,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也彻底打消了回到2020年的幻想,他语气坚定地说道: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已经是第二次来到这个世界了,也许这一切并不是偶然,或许我注定要接受和面对这个命运,既然上一个我留下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完成,为了我们,我只能尽力去揭开这一切的真相!” 他特地把“为了我们”四个字咬的很重。 情窦初开的少女总是敏感的,纵然这少女是个天人境的修行者也不例外。 丌官梅听懂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美丽脸上顿时泛起了一丝羞涩的笑容,手轻轻拂了一下垂在额前的发丝,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牢牢盯着自己一双玉足的足尖,目光再也不敢离开。 紫殇看着两人的样子,忍不住瞥了瞥嘴。 “你俩卿卿我我能不能背着点人?”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极轻,但在这幽寂的室中听起来却是清晰无比,丌官梅的脸不由得更红了,却看不出什么恼意。 东方明也有点不好意思,只顾着撒狗粮忘了一旁的紫殇。 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东方明看着紫殇正色说道: “紫殇姑娘,我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你了,你能透露一些你门派中和我有关的事情吗?相信你也能听出来,整个事情不光涉及天谕阁和鬼谷的恩怨,咱们若是能一起参详或许大有裨益。” 紫殇皱起了眉,踌躇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可以,只是我的经历相对简单,知道的也并不算多,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鬼谷先生之前的事情我是今日方知,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了,我怀疑他已经被人控制了,我此行就是想查一查这些事情的端倪。” 东方明听得一头雾水,想问都不知从哪问起,只好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紫殇,等她详细解释。 紫殇蹙起眉头,似乎不知道怎么解释,想了半天才说道: “我的门派叫做“轮回宗”,我是宗中的五行祭司之一,和稷下学宫虽有合作,却应该没有什么关系,我本是平都人氏,自记事起就没见过父母……” 她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犹豫片刻摆了摆手继续说道: “我的事情不说也罢,与这些无关。大约十几年前,那时的我还是个普通的孩子,无意中进了平都山中,遇到了轮回宗的人,被他们收为门下,大概是看我有些修行的天赋,山主将我送到鬼谷先生处学习,我艺成后就成了宗中的祭司,直到现在……” 说到这儿,她看到作为听众的东方明和丌官梅都是一脸困惑的样子,不由皱起眉头,有些歉然的说道:“我不如你那么能说,还是你来问我来回答,或许更明白点。” 东方明挠了挠头,疑惑地问道:“鬼谷不是你们的首领吗?” “不是,鬼谷先生地位在宗中虽然超然,却不管宗中的事务,我们的首领是山主,我只知道他姓刘,名字却不清楚。” “你刚才说你怀疑鬼谷被人控制是怎么回事?” 紫殇想了想说道:“轮回宗中算上一共五人,三男两女,年纪都和我差不多,每日都会有一个时辰左右和鬼谷先生学习,他似乎一直有伤在身,行动很是困难,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这些年他对我很好,只是每次提起宗内的事务,他都讳莫如深,不愿谈起,似乎颇有顾忌,今年年初,他曾经暗示我最好脱离轮回宗。” 东方明皱着眉问道:“轮回宗平时都有什么事务?主要是干嘛?” 紫殇摇头说道:“轮回宗主要是替各个诸侯王室祈福祭祀的组织,但我觉得也未必就那么简单,长沙定王刘玄、梁王刘立、楚王刘衍等诸侯王都经常入山与山主盘桓,而且他们对山主的态度似乎极为敬畏,可惜我对这些一向不感兴趣,也没有参与过他们的密议,不清楚他们在谋划什么。” 东方明心中暗叹一声,早知今日,以前应该好好研究一下西汉的历史和人物,或许还能推测出一些端倪,此刻却是毫无头绪。 “鬼谷现在看起来有多大年纪?平都山中有没有时间奇点?”东方明问了一个自己很关心的问题。 紫殇看了一眼地上那光芒尽失的红色眼球形宝石,似乎对自己被困时光牢笼的经历犹自心有余悸,摇头说道: “我从未见过你所说的时间奇点,鬼谷先生大约知命之年,平日就是一副文士打扮。不过我们轮回宗确实有一处禁地,在平都山深山之中,是否有时间奇点我就不得而知了,若不是你今天透露了这么多,我以前对这些也没有什么好奇之心。” “你这次来长安是干嘛的?”东方明紧接着追问道。 紫殇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让我歇会儿好不好?我又不是你的犯人!” 东方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再追问,紫殇喝了几口水,这才继续说道: “我这次长安之行和稷下学宫有关,多年来稷下学宫和我们轮回宗相处的也算融洽,山主依仗着鬼谷先生的信物,经常调动学宫的力量,可近年来学宫群龙无首,有逐渐凋零之象,而且学宫内部似乎也不和睦,以二先生为首的一批人逐渐不再听从山主的号令,开始自行其事,山主这才派人来长安查看情况,本来此行与我无关,我是因为有些私事这才向山主请令一同前来。” “那夜在李家老宅,你为何要杀死那个学宫的五先生袁德思?” 紫殇犹豫了一下,考虑着是否该告诉东方明,想了一会儿决定不再隐瞒,说道: “学宫这些年不服宗中令谕,山主本就耿耿于怀,担心他们有人会泄露轮回宗的机密,临行之时嘱咐我们相机行事,我那日见袁德思被你们击败,怕他说出轮回宗的秘密,这才出手灭口。本来想将你一并杀了,可被你这位未来的夫人给阻止了。” 说完,用调侃的眼神看向一旁的丌官梅。 “莫要乱说,我和他……”一丌官梅涨红了脸,正要分辩,却因为说得太急牵动了伤势,剧烈地咳嗽起来。 东方明也觉得有些不自然,低下头去掩饰着尴尬。 室中一时陷入了沉默。 正文 第127章 献子 “在那个时光牢笼里是什么感觉?”沉默良久后室内响起了丌官梅的声音。 紫殇不自觉地又望向地面,素来骄傲美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心悸。 “没有任何感觉,就连行动也没受到影响,从被困到脱困在我的感觉中只过了一瞬,可是你们在外面的动作在我眼中看来却是极快,快到难以想象。我当时很恐惧,只觉得就算等到你们在外面老死,我都走不出那个光团。” 东方明点了点头,看了太多科幻电影的他很容易理解这种状态,就算没有紫殇的形容,他也能想象到八九分。 “咱们把他埋了吧!”东方明看着骨山中东方朔的遗体,忽然说道。 虽然之前的和东方朔的战斗凶险万分,可奇怪的是三个人对他似乎都没有太多的恨意,而且东方朔和三人都有些复杂的渊源,听了东方明的建议,丌官梅和紫殇也都轻轻点了点头。 东方朔的身子很轻,无数年的囚禁生涯,再加上修习貔貅之法能量消耗极快,他的身体实际上瘦骨嶙峋。 东方明将他的遗体背起,顺着来路向甄龙谷走去。 金字塔中几经生死,可谷中却是景物依旧,潭畔的红色彼岸花仍然摇曳胜血,深潭幽幽,飞瀑倾泻而下,溅起的水花如烟如雾,置身其中,如梦似幻…… 红鳞巨蟒悠闲地盘踞在青石之上,两头白狼率领着无数巨狼不时在林间穿梭…… 三个人穿过了龙腹甬道回到谷中,当重新看到阳光的一刻,互相看看彼此的狼狈憔悴,心中不约而同地升起了两世为人的感觉,再看谷中旖旎的风光,只觉恍若隔世。 东方明的工兵铲虽然已经损坏,铲头却还完好,三人都不懂风水之学,只能简单地按照山南水北的方位选了一处风景极佳之地,不一会儿就挖好了一个深坑,东方明将遗体小心地放入坑中,犹豫了一下,又从怀中掏出了那枚青色的晶石放入了东方朔口中。 紫殇皱了皱眉,似乎想要阻止,却还是忍住没有说话。 一座无碑的新冢静立在谷中,三根点燃的枯枝代替了焚香,三人在坟前默然良久,谁也没有说话,短短两日,无论对他们的身体还是精神,既是一种摧残,也是升华。 感到气氛有些压抑,东方明忽然笑了起来。 “我们总算还活着,你们的伤势怎么样了?” 紫殇看了看丌官梅,淡淡地说道:“于性命无碍,功力修为却是喜忧参半,境界仍在,可实力恐怕已经跌至天人之下了,不过只要能恢复元气,跨过渡劫的门槛应该会容易很多。” “我也差不多。”丌官梅轻声说道。 最后那一式同归于尽的打法,耗费了两人太多的潜力,可也正因为如此,不知不觉在境界上已经隐隐看到突破生关死劫的门槛,世间万事万物,便是由这许多看似不经意的偶然和必然构成。 东方明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我感受不到自己的境界有什么变化?” 说完这话,他心里不禁有些自豪,看来自己和这两个天才少女比起来,资质也不遑多让。 “那是因为你境界低!”丌官梅和紫殇几乎是同时给他下了结论。 犹如一盆凉水浇在头上,东方明心里响起了一声哀叹,我境界很低吗?仗剑搏杀了东方朔,这境界……他忽然记起自己与东方朔肉搏之时她俩好像已经昏过去了,应该是没见到自己的英姿,不觉有些气馁,看来自己很难扭转在丌官梅心中的弱鸡形象了。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整理好自己的背包,说道:“咱们出山吧!如果不走回头路的话,还要从金字塔那里穿过去。” 当三人正准备起身出发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 三人惊愕地回头,只见两只白狼带着百十头巨狼从林中风驰电掣而来,跑到三人之前列开了队形。 “它们干什么?之前不是送过一次行了吗?”东方明不解地问道。 丌官梅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静观其变。 高大如同雪山般的白色公狼沉默地看着三个年轻的人类,片刻后,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吼叫,随着这声吼叫,身后那些高大的巨狼顺从地向后退了更远一段距离,而一直守护在它身旁的那头较小的母狼,沉默片刻后依命退到了狼群的最后方。 随着巨狼群极富纪律性地后退,领头的白色公狼却没有动静,依旧半蹲在三人面前,沉默看着他们。 紫殇皱起了眉头,之前她曾和这些狼缠斗了几日,深知这些猛兽的战斗力,脸上不禁露出了戒备的神情。 “要打架吗?”紫殇向丌官梅轻声问道。 丌官梅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沉默地注视着狼群的后方,似乎在等待些什么。 就此这时,那头美丽温顺的母狼缓缓从狼群后方走了回来,嘴里似乎还叼着什么东西,它走到那头公狼身边,小心地低下狼首,一松口将一团很小的东西放在了公狼的身旁。 原来是一头刚出生不久的雪白小狼,毛茸茸的极为可爱,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雪团,被放到地上后不时还动上一动。母狼用狼头轻轻拱了拱小雪团似的幼狼,神态里竟似乎充满了恋恋不舍之情。 公狼微微转头看了母狼一眼,神态有些不悦和烦躁,似乎想要发作,但看着母狼眼中的哀伤和依依不舍的神情,公狼终究没有做任何动作,用头与母狼的轻轻摩擦了两下,仿佛在表达安慰。 紫殇看着这幕难以置信的画面,好像猜到了两头白狼想要做些什么,眼眸里不禁露出了震惊的情绪。 白色公狼最终看向了东方明,一双狼眼中已经没有了狰狞与凶狠,却隐隐有了乞求之意,向着东方明发出一声哀哀的低吼。 东方明也明白了它们的意思,这两头多半是昔日的自己从瑶池带来此地,如今有了后代,自己虽然不能回去,却希望他把它们的孩子带回瑶池。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当年独自出国留学时父母在机场送别的一幕,父亲守着铁匠炉过了半生,虽然自己连在国内旅游的机会都很少,却希望自己孩子能够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见见世面…… 想到与二老相见无期,而自己这一走杳无音信,母亲必定日日倚门盼儿归,想着想着,不觉悲从中来,泪水不知不觉的夺眶而出,流满了面颊。 紫殇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见东方明被感动的泪流满面,忍不住撇了撇嘴。 东方明紧行两步,把雪团似的小狼抱了起来,轻轻抚摸着它柔弱的绒毛,看着两头白狼说道:“放心吧,我会带它回到你们的家乡的。” 公狼盯着他怀里的幼崽,沉默片刻后仰头长嚎,声音悠远悲怆。 而那头母狼却仍然依依不舍地盯着他怀中的孩子。 丌官梅走过来抚摸着两头雪狼的毛发,柔声说道:“我们保证好好待它。” …… 正文 第128章 出谷 从甄龙谷临行时东方明还去潭边采了一大堆五色兰花放进了背包,丌官梅不解地问道:“黄伯伯不是说这花几个时辰后就失效了吗?” 东方明挠了挠头,笑道:“拿来泡茶也是好的。” 紫殇翻了个白眼,想要出言嘲讽两句,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住了。 进入龙腹通道前东方明重新关闭了石门,白色的毛球由丌官梅抱着,三人再次回到了山腹中的金字塔下,进食饮水稍事休息,他们的身体恢复了更多的精力,便准备离开。 看着金字塔的幽深通道,三个人互相望了望,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心悸,似乎都不想再进入那间满是白骨的石室,方才他们离开之时已经仔细检查过石室,也确定了里面没有其他的空间或通道。 看着东方明关闭了金字塔的入口,紫殇皱眉问道:“这么大的金……金字塔里面怎么只有一间石室?” 东方明说道:“我所知道的金字塔好像都是这样,大同小异,在我们那个时代,很多学者认为金字塔是帝王的陵墓,也确实有很多统治者把金字塔作为自己死后的陵墓。” 一边说着,三人绕过了金字塔,走到了后方的石梁前。 两条石梁一条向上,一条向下,通向对面的山壁。 “向上的这条通往外面的山路,出去后就是主峰太乙峰的半山腰;向下的这条通向茂陵地宫。咱们又不是盗墓贼,没必要进去了吧?”东方明看着诸葛铮交给他的那张羊皮地图,征求丌官梅和紫殇的意见。 丌官梅的注意力似乎都在怀里毛茸茸的雪球身上,一直在逗着它玩儿,没表示什么意见,紫殇听说能进入汉武帝的陵寝,却是有些心动,说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去看看,当皇帝的就没一个好东西,里面一定有不少宝贝陪葬……” 说到这儿她欲言又止,可谁都明白她言下之意。 东方明看看她摇头说道:“我看算了吧,你这想法放在我们那个时代倒是挺有无产阶级革命者的觉悟,可你怎么看也不像缺钱的,咱们又不是摸金校尉,对摸金倒斗的勾当一窍不通,况且皇家陵寝必有很多机关埋伏,眼下我们都有伤在身,别再节外生枝了。” 紫殇听得半懂不懂,皱眉问道:“什么是摸金校尉?” 东方明将地图收进怀里,说道:“你最好能找到个时间奇点,再活二百年,差不多就知道什么是摸金校尉了。” 说完也不等紫殇同意,当先举步踏上了向上的石梁。 其实他对茂陵也很好奇,但是经过先前生死搏杀,现在对石室、墓室之类的封闭空间暂时还有阴影,何况自己现在又不缺钱,茂陵里的东西对他也没什么吸引力,太乙峰上诸葛铮和清瑶以及一众没见过面的天谕阁弟子估计已经等得着急了,还是收起猎奇心早些出去才是。 紫殇听完怔了怔,用手指轻轻梳了一下被山风吹乱的发丝,也没再说什么,和丌官梅一起跟在后面上了石梁。 这道石梁比起他们进来时的石梯要窄了不少,只有五六尺宽,工艺也粗糙不少,显然是后人修建而成,只是年代却难以推断,两边又没有护栏,从山壁石缝间吹进来的山风呜咽着从耳边刮过,走在上面心惊胆战。 好不容易捱过了这段惊险的石梁,却又出现了新的问题,石梁尽头的山壁处似乎曾经有一条通道,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通道的入口已经完全坍塌,而且看坍塌处石块周围厚厚的苔藓,至少也塌了有百十年以上,就算三人没有受伤之前,也很难强行破开道路。 “没有路了,我们还是走茂陵出去吧。” 紫殇提议到,看起来不但没有沮丧的神情,反到有点高兴。 东方明摇摇头,没有说话,看着把通道塞的死死的石山,思忖片刻后转身向旁边覆盖着一大片苔藓的山壁走去。 这片苔藓面积虽大,却生得不厚,东方明仔细观察着,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凸起地方用足力气向下一按,轰隆一声巨响,覆盖着苔藓的山壁轰然倒下,露出后方一条幽深的通道。 原来山壁的这个部位是扇门,只是用苔藓做了伪装,若是不知道的话很难发现。 丌官梅和紫殇走了过来,紫殇看着眼前幽深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通道,微微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后面是通道?” “猜的。” 东方明回答的很理所当然。但实际上,能发现山壁后是通道,完全是先前脑海里生出的一种隐约感觉,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来自何方,只是揣测着莫非是东方朔临终之前传到自己大脑里的那些信息起的作用? “这是墨家的机关,看来这通道口塌了很久,是墨家人重新在这里开通的这处入口。” 脑海里那和感觉又莫名浮现出来,东方明下意识里说出这段话,然后微微一惊,看着面涛通道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从没有见过墨家的人,更不知道墨家的手段,但就是随口就说了出来。 难道东方朔传递过来的那些残缺记忆不论自己能否理解,在需要的时候就会涌现出来?告诉自己应该怎样做? 他怔怔看着幽深的通道,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中泛起了一阵寒意,那些记忆的碎片里还包括了什么?有没有那可怕的貔貅功法?自己会不会也变成东方朔那样…… 丌官梅和紫殇看着他的背影,只当是后世之人已经将诸子百家的学问研究的极为透彻,不禁都有些钦佩于他的学识,完全没有把这些和死去的东方朔联系起来。 她们却不知道很多流传了数千年的智慧学问以及民间奇技淫巧,大半都已湮灭在了后世的一场浩劫之中。 通道不再是神奇的龙腹,四面全部是由冰冷的石块砌成,看上去坚固无比,三人在幽深的通道中走了很长时间,终于看到了前方透进来的光亮。 出口开在峭壁之上的一处天然平台上,东方明用杜宾犬斩断几根缠绕在洞口的青藤,来到通道外的平台上,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的云雾,不禁摇头苦笑,心想这这算不算是东方朔的鬼魂正在给自己指路。 云雾极深,不知下方究竟是什么地方。 一侧的山壁上,倒是垂挂下来十余条粗大的藤萝。 …… 正文 第129章 狡猾的雪团 东方明掏出羊皮地图对照了一下周围的地形,伸手拉了拉垂挂下来的藤萝,发现足够结实,他指着藤萝对丌官梅柔声说道:“咱们要顺着这个爬上去,你那个黄伯伯应该是没考虑到你会来,你能爬吗?害怕的话我背你上去?” 丌官梅一脸惊愕地看看东方明,又看了看那些藤蔓。 东方明见状,以为丌官梅一定爬不上去,想到自己这个求生专家终于有机会在佳人面前展示一下男子气概,不禁露出开心的笑容。 丌官梅忽然噗嗤一笑。 她走到藤蔓之下,用左手把那团绒球似的的狼崽抱在怀中,双足一拧一旋,人已经腾空纵起,一袭白衣随风而舞,眼看上升的势头将尽未尽之时,她右手一拉身边的藤蔓,身子再次纵起,连续几次,偶尔遇到有山壁凸出处,就换成用足尖点地上纵,几个起落之间,已经上升了七八丈,在下面只看到她一袭白衣在山风的吹拂中随风飞舞,优雅曼妙,宛如仙子谪凡。 东方明原本开心的笑容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紫殇见了丌官梅的身法,眼中又射出了好胜的神采,转头瞥了东方明一眼,微微一笑,笑容里尽是揶揄的神情。 她带着嘲讽的笑容,左右手分别拉住两根藤蔓,微一用力,人也腾空而起,左右手在空中交替使用,在两根藤蔓间纵跃不止,迅捷异常,宛如一只善渡的猿猱,几下便缩短了与丌官梅的差距,她身上的紫衣已经在战斗中破烂不堪,跳跃之间,柔滑紧致的肌肤若隐若现,动作之间虽然不及丌官梅的优雅,却多了几分强悍的野性之美。 东方明张大了嘴,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云雾之中,这才回过神来,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把身后的背包绑的更紧了些,抓住一根藤蔓,老老实实地爬了上去。 当他气喘吁吁地攀上崖顶时,发现丌官梅正抱着小狼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紫殇在一旁带着嘲讽的笑容,学着东方明的语气说道:“你能爬吗?害怕的话我背你上去?” 东方明翻了个白眼,除了顶着寒冷的山风眯着眼大口的喘着粗气,也想不出什么有力的话语反驳紫殇的奚落。 听着阵阵松涛在耳边呼啸而过,看着崖下的云雾如海浪般蒸腾,三人脸上的保持了几天的警觉神情也渐渐放松起来。 脚下是一条修建在峭壁上的山路,犹如一条细线,笔直的通向前方,极目望去,清晰看到这道极细的黑线尽头,是一座孤独而骄傲的雪峰,从地图的标注来看,便是终南山的主峰太乙峰。 看着脚下的山路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三人才知道在谷中的这些日子,外面已经下雪了。 丌官梅怀中的雪团似的小白狼似乎也被这美景感染,呜呜的轻叫了两声,睁着一双圆滚滚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世界。 紫殇看这小狼实在可爱,毕竟少女心性,走到丌官梅身边伸手想去抚摸。 或许是紫殇前些天杀狼太多,狼族对她有着天生的敌意,小白狼水汪汪的眼睛里忽然露出一丝凶狠的神情,猛地张开嘴,露出不长却已经足够锋利的牙齿向她的手腕狠狠咬去,那劲头似乎要把她的手咬断! 前一刻还非常无辜可爱的小奶狼,下一刻摇身一变就成了凶狠恐怖的狼崽子。 它速度奇快地咬向紫殇的手腕,如果被它咬实,纵然强如紫殇,也肯定是骨断筋折的下场。 可紫殇又怎会被它咬到,就算是它的父辈也一个个在紫殇手中有来无回,此刻眼见它一口咬来,紫殇眼中闪过一抹冷厉的精光,手腕一翻,便抓住了它脖项间的一团软肉,随后用力一掐一拽,便将它高举了起来。 这下变生肘腋,就连丌官梅也没反应过来,便被紫殇把雪团从怀中抢走,她不由得吃惊地看着紫殇, 小奶狼发出一声声被憋住的哀嚎,颈间传来的那股剧痛,更是令它圆乎乎的身躯剧烈的颤抖起来,眼神又变得天真憨傻,一串口水从它嘴边淌落,看着异常凄楚可怜。 “算了算了,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 东方明看着不停流着口水、双眼已经被发红的小奶狼,赶紧跑了过来,从紫殇手中接过抱在怀中。 东方明的臂弯处传来了一阵湿热的感觉,又变成了雪团的小狼眼汪汪地看着他,流露出乞怜和臣服的意味,方才那个母夜叉似的雌性人类的确有让它臣服的力量,至于它的眼睛变得如此水润的原因则是因为刚才确实太痛了。 看着它楚楚可怜的样子,东方明有些生气,便要和紫殇理论几句。 忽然紫殇脸上浮现了警觉的神情,负手于身后捏了个剑诀,漠然望向通往雪峰的山道。 “那个女子,你为什么欺负一只狗?” 薄雾笼罩的山道上忽然传来了一声略显愤怒的女童声音。 清亮愤怒声音响起时似乎还在远处,而当说到“狗”字时,一条纤瘦娇小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山道上,距离三人不过丈许。 东方明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被鹅黄色棉袍紧紧裹住全身的少女站在雪地里,脚上穿着一双破旧却很干净的小皮靴,乌黑如墨的长发没有梳发髻,而是被编成了一根大的麻花辫子,在身后垂至膝弯处轻轻摆荡,年纪看上去和蝶儿相仿,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目间虽然不及蝶儿生得娇美俏丽,却也十分清新可爱,小脸蛋被寒风吹的通红,正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怒视着紫殇。 紫殇神情漠然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小姑娘,注视着她脚下不停变幻的步法,对身边的两人说道:“这小丫头武功极高,咱们有伤在身,动起手来只怕要吃亏。” 东方明看看远处的太乙峰,心中一动,低声对丌官梅问道:“你去天谕阁时见过她吗?” 丌官梅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也有些戒备,轻声说道:“没见过。” 东方明心中也是一凛,不会又是什么敌人吧?他很清楚自己三人此时的真实情况,在谷中折腾了好几天,虽然靠着五色兰花勉强压制住了伤势,却都已经虚弱的一塌糊涂,否则像紫殇那么要强的人绝不会一上来就说出己方可能吃亏的丧气话,这种状态下要和一个神完气足的高手动手,实在是很不明智。 可自己毕竟是男子汉,总不能躲在后面让两个女子出头,于是东方明抱着小狼踏前两步,笑着说道: “敢问女侠是什么人?” 身音显得极为谦恭和蔼,紫殇听得不由蹙了蹙眉头,把脸转向了一旁,那神情似乎是在告诉那小姑娘自己和他不熟。 小姑娘把眼睛一翻,上下打量着穿着怪异的东方明,半晌后答非所问地说道:“我是什么人你不用知道,你们几个大人羞不羞,居然欺负一条小狗?以后不许了,赶快走吧。” 东方明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诚心来找己方麻烦的,现代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习惯已经根深蒂固,他恐怕节外生枝,也没等身边两人说话,赶紧接口道: “女侠说的是,在下定当反省,就此别过!” 这回连丌官梅都觉得脸上有些发烧,挪动脚步,站的离东方明远了些。 此时东方明怀里的小狼似乎明白眼前这个小姑娘是为自己出头的,而且兽性的直觉似乎告诉它眼前那个小小的人类雌性更加强大,它忽然在东方明怀里呜呜地冲那小姑娘哀叫了两声,声微弱凄惨、仿佛濒死之人无力呼喊亲人的鸣叫。 毛茸茸的小狼此时的模样看起来很是凄惨,圆嘟嘟的嘴巴一张一合,眼睛汪着泪水,口水不停淌着,腹部微微起伏,乞怜无助望地着前方的黄衣姑娘。 正文 第130章 你就是小师弟? 听着小雪团凄惨的叫声,看着它无助的眼神,正准备转身离去的黄衣小姑娘哪里还理会东方明的客气和恭维,清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怒意,眉毛一挑,忽然看着东方明说道:“把小狗留下来!” 东方明怔了怔,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这么蛮横,自己为了不惹麻烦,已经够客气的了,对方居然还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刚想要发作,考虑到自己这边的实力,而且这小丫头此刻独自一人,后面万一还有家长那更是麻烦,于是往下压了压火气说道: “在下虽是粗人,也曾听闻贤者不炫己之长,君子不夺人所好,女侠适才提的要求恐怕难免有恃强凌弱之嫌。” 东方明这句话说得倒是不卑不亢,有理有据,而且引用的是明代整理的《增广贤文》中的语句,在场之人自然未曾听过,丌官梅和紫殇都听得暗暗点头,有些佩服他的学问。 黄衣小姑娘被东方明说得一时语塞,苦恼地挠了挠头,觉得好生麻烦,想了片刻说道: “你说的倒也有理,大不了我买下这小狗,你要多少钱?” 东方明摇了摇头说道:“君子不强人所难,虽然女侠想买,在下却不想卖,咱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小姑娘被东方明几句话说得哑口无言,原本就被寒风吹的红扑扑的脸蛋更加红了,下意识地拉了拉脑后的辫子,小模样显得愈发可爱,她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东方明的眉目鼻眼,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熟悉,一时愣在原地,没有说话。 东方明看她没有什么举动,想着赶紧开溜,于是抱着小狼小心地向前走去,和这小姑娘擦身而过,丌官梅和紫殇也未多言,越过了小姑娘跟在东方明后面鱼贯前行。 虽然东方明以理服人,紫殇心下却觉得有些不忿,她也知道此刻不宜惹事,只是心中有些憋屈,走出几步后,轻声嘀咕道:“真是奇怪,咱们自己的小狼,就算宰来吃了,与她又有什么相干……” 直到三人走过,小姑娘这才回过神来,她耳目极其灵敏,恰好听到了紫殇的揶揄,脸上不由得勃然变色,她自幼在这山中修行,极少下山,又极受几个师兄师姐的宠爱,性情难免骄纵,此刻虽然知道自己不占理,却也听不得紫殇的嘲讽,头脑一热,清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羞愤。 她的小皮靴在地上重重一跺,身形便已腾起,人在空中,随着天地气息一阵紊乱,左右手分别向丌官梅和紫殇拂出两记掌力,随后而自己的身体却直奔东方明,欲抢他怀中的小狼。 东方明三人虽然走出了几步,可知道这小姑娘绝非简单的人物,都没敢大意,身体虽然放松,精神却都高度警戒,就在那小姑娘跺脚纵身之时,东方明三人已知有变,急忙转身。 一阵劲风荡起,加上一道极沉重的撞击声,地上的积雪被漫卷而起。 人影骤分。 雪花渐散,露出了满面怒容的小姑娘,大眼睛狠狠地盯着东方明,一瞬不瞬。 东方明的拳脚功夫极其粗浅,方才仗着自己的一膀子力气和这小姑娘对了一掌,此刻他左手抱着小狼,一条右臂已经痛得无法抬起,整个右边的身子都有些发麻,他终于相信了紫殇的说法,这小姑娘的确强的离谱,这么娇小的身子哪里来得这么大力气! 丌官梅和紫殇本来的实力比这小姑娘略强,但此刻受伤之后都极为虚弱,勉勉强强才化解了她击出的两记掌力。 东方明喘了几口气,声音嘶哑地说道:“姑娘未免太不讲理了,方才我让了你一招,我也不愿再计较,如果你还要打,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其实若是再打,他心里着实没底。 “你不客气又能怎样,仗着你们人多我就怕你们了吗?” 小姑娘方才并无伤人之意,只是想夺东方明怀里的小狼,因此只用了不到五成的力量,在她看来制服眼前这三个人已经够了,没想到被他们轻易就化解了,不由得大感意外。此刻也觉得自己有些莽撞,可是听到东方明语带威胁,不由得又有些恼火,凝神提气,准备再战。 丌官梅站到东方明身旁,静静看着前面的小姑娘,忽然想起之前二人联袂攻击东方朔的情景,对他轻声说道:“等下咱们一起出手,你我的功法好像可以互补。” 紫殇脸上带着骄傲倔强的神情,面对这么个小姑娘,她实在不想联手攻击,于是动了动脚步,反而站的更远了些。 东方明看着丌官梅柔声说道:“你伤的太重,还是省点儿力气吧。” 丌官梅轻声说道:“难道眼睁睁看着你因为一条狗被她打一顿?” 一提到狗,东方明灵机一动,紧紧抱住那只可怜兮兮的小雪团,看着黄衣小姑娘认真地说道:“如果你敢再出手,我就把它掐死!” 便是对东方明已生情愫的丌官梅,听了他这话也觉得粉脸有些微微发烫,如水的目光里不禁流露出一丝羞愧。 紫殇在一旁冷笑着嘲讽了一句:“真有出息!” 东方明倒是不太在乎,反正他也不是什么高手,也用不着讲究什么风范,以自己三人此刻的状态对上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恐怕不比打东方朔轻松,还不如尽量拖住她,只要能赶到太乙峰,能见到诸葛铮和清瑶他们就不用怕了。 小姑娘听完面色微变,愤怒说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耻?” 东方明认真地说道:“依在下看来,姑娘趁人不备,突施偷袭,却要更加无耻些。” 顿了顿又补充到:“方才交手之际,想必姑娘也能看出我们都有伤在身,若非如此,又怎会打不过你?” 小姑娘微微皱眉,觉得东方明每次说的话好像都有些道理。 想了一会儿,小姑娘对东方明认真说道:“前面雪峰之上就是我们天谕阁,你们可以去那里养伤,等伤好了咱们再来比过,要是我赢了,你就要把小狗留下。你放心,就算你们打不过我,我也会让师兄多给你们些钱!” 东方明的眼睛顿时放了光,长出了一口气,赶忙对那小姑娘说道:“原来是场误会,在下东方明,天谕阁的诸葛铮和清瑶两位祭酒论起来算是我的师兄师姐,敢问姑娘和诸葛铮师兄怎么称呼?” 小姑娘吃惊地张大了嘴,看着东方明犹豫着说道:“东方……东方明?你就是师兄说得那个小……小师弟?” 正文 第131章 再见莫为敌 一听原来是自己人,东方明顿时放松下来,脸上惯常挂着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些,只是听着“小师弟”三个字,多少有些别扭,微微皱了皱眉。 小姑娘怔怔看着东方明,完全没有想到面前这个武功不高还有些惫懒的人会是整个天谕阁等待了多年的人,她有些恍惚,这个人真是师祖的转世? 她仔细地分辨着东方明的面貌,脑海中依稀浮现了一个满脸皱纹的慈祥老人,她努力地回忆着老人的音容笑貌,似乎除了慈祥和蔼之外,确实没什么年高德劭的风范。 想着想着,小姑娘看着东方明的眼睛变得湿润起来,晶莹的泪光围着眼眶打转。 看着小姑娘泪眼汪汪的可怜表情,东方明既诧异又有些手足无措,呐呐地问道:“这位小师妹尊姓大名?” 小姑娘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抹了抹眼泪,认真地说道:“我叫宫玲,师兄他们都叫我玲儿,还有你不能叫我小师妹,师兄说按入门先后你应该是小师弟,所以你要叫我师姐!” 紫殇忽然接口道:“怪不得天谕阁数百年处红尘之中仍能遗世独立,单是这礼法分明一项,就令人佩服!” 嘴上说着佩服,眼中却丝毫不掩饰对东方明的戏谑之意。 小姑娘在东方明的眼里顿时不可爱了,要是按入门先后的话老子怎么也还是你师祖,本想和她理论一下,可对方毕竟是个小姑娘,自己也不好当着紫殇的面和她矫情,只能任凭紫殇嘲讽,红着脸翻了个白眼。 东方明又给她引见了丌官梅和紫殇,小姑娘见到丌官梅也很是开心,说道:“丌官姊姊前两日来天谕阁时,我在后山闭关,没有见到,原来姊姊这么漂亮!” 说完小丫头转着眼珠又看了看东方明,一脸狡黠的笑容,看来和诸葛铮他们一样,也是知道两人的关系。 丌官梅脸上一红,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宫玲又看向紫殇,方才她听紫殇称赞天谕阁,心中极为舒服,只是此刻细看之下,见紫殇身上的紫衣凌乱,衣不裹体,在寒风的吹拂中不时露出青春曼妙身躯,不觉皱了皱眉头。 人类的无奈之一,就是人们常常会想一些自己不该想起的人和不该想起的事。 而此刻,紫殇就想起了一些事。 在金字塔中与东方明和丌官梅共历生死结下的情谊,在重返人间后似乎起了些微妙的变化,紫殇没有和宫玲打招呼的意思,忽然向东方明和丌官梅说道:“咱们约定好了在谷中暂时放下恩怨,共同进退,此刻已经出谷,你们要动手吗?” 她突如其来的话语让东方明怔了一怔,片刻后摇头说道:“咱们原本就无冤无仇,为什么偏偏要打个你死我活。何况经历了这么多事,咱们也算是朋友了,我可没有和你动手的想法。” 朋友这个词似乎让紫殇感到很陌生,她的表情微微一滞,沉默了很长时间,才淡然说道:“那就好。” 随后她对宫玲说道:“我不去天谕阁,劳烦你把我带到正路上我便要出山了。” 宫玲点头说道:“前面到了太乙峰的山腰处,有一条小路可以出山。” 小姑娘不知道他们之前的经历,她看紫殇本就有些别扭,本来还有重要的事情想和东方明说,有她在场,也不知该不该说,此刻听说她要离开,正中下怀,当先向前走去。 通往太乙峰的道路极是难走,一侧的石壁光滑陡峭如同刀切的一般,即便是雄鹰也很难驻足……地上积着厚厚的积雪,满山的树木也都挂满了雪花,悬崖之下云蒸霞蔚,天地仿佛在此间融为了一体,让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纯洁。 瑶池的继承人、轮回宗的祭司、天谕阁年龄最小的弟子、来自两千年后的现代人,这身份迥异的四个人便在这幽深洁白的山谷里行走着。 “在我看来,修行者不应该都是境界越高,越要与世无争吗?难道到了天人境都像你们这么无聊?”东方明忽然对着走在前面的宫玲和紫殇说道。 丌官梅好奇地问道:“我们怎么无聊了?” “无冤无仇的,却偏偏恨不得一剑刺穿对方的咽喉,没事就要打架玩,这种事若不是无聊,还有什么事无聊?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刚和人打架受了伤,第一次见到紫殇更要命,拎着她那把黑的像烧火棍似的剑就要捅死我,还有今天这位小师……小师姐,一拳头差点把我胳膊打折了!要是修行到最后都是你们这样,我看我还是不练了。” 丌官梅摇了摇头,说道:“我都是被迫出手的,自然不算。” 宫玲也涨红了脸,不服气地分辨道:“首先,我还没到天人境。其次我是怕你伤害那条狗!这叫路见不平!” 东方明把脸转向紫殇,揶揄着问道:“你呢?你想捅死我有原因吗?” 紫殇娇媚的容颜上仿佛落了一层霜,淡淡地说道:“你能不能闭嘴!我现在更想捅死你了!” “现在我可不怕你,我受的伤比你轻,动起手来真还不见得输给你!” 紫殇柳眉一挑,沉着脸说道:“要不你试试?” 丌官梅皱了皱眉,有些虚弱地说道:“都伤成这样,你们哪儿来的力气斗嘴?” 宫玲的小皮靴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小丫头忽然想起了什么,表情一变,皱起青稚的眉头,怯生生地对东方明说道:“小……小师弟,等会儿见了诸葛师兄,你能不能不要提我对你出手的事?” 东方明顿时有些扬眉吐气,板着脸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恃强凌弱,欺侮同门,想必诸葛师兄不会饶了你吧!” 宫玲仰起小脸看着他委屈说道:“我……我又不知道是你!” 丌官梅瞪了东方明一眼,走过去,将怀中的小狼递给宫玲。 宫玲欣喜地抱着这团小雪球,不停轻轻抚摩着它的白毛表示安慰,小狼弱弱地蹭了蹭她的脸颊,然后把头埋进小姑娘的怀抱中。 丌官梅向她解释道:“这是疾风雪狼,可不是什么小狗。” 宫玲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只小白狼。” 东方明想起刚才小狼故意装惨害的自己差点让小丫头打个半死,再看这小雪团就不那么顺眼了,“真是个狼崽子!”他在心里恨恨想着,趁它还小,自己还打得过它,一定找机会教育它一顿。 …… 四个人就这样便走边聊,毕竟都是年轻人,很快就熟悉了不少,聊得也很是投机。 可路总是有尽头的。 一条山路很快就横桓在几个人的面前。 宫玲抬头看了看天边的雪峰,说道:“往这边走就是天谕阁,反方向就可以出山。” 紫殇沉默地看着远处的雪峰,良久才转头对东方明和丌官梅轻声说道:“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去天谕阁看看。” 三个人看着彼此,沉默维系了很长时间。数日来的并肩作战,生死相托,此刻知道即将分道扬镳,而且彼此的身份间终究还有些恩怨纠葛,心里面都感到有些空荡荡的…… 丌官梅忽然接口道:“我们有机会也要去轮回宗走走的。” “希望到时不会成为敌人。”东方明也认真地说道。 …… 正文 第132章 惊变 初冬时节,莽荡的终南山中寒风瑟瑟,山道之上的气温更是极低,幸亏地势极高,山麓间那些四处弥漫的薄雾都在脚下,阳光可以直射到身上,虽然带不来多少暖意,却能给人的心理上带来些许慰藉。 紫殇走了。 有些人天生的气质就是仿佛应当骄傲的,纵然将傲气藏在心里,但别人仍觉得她的骄傲乃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紫殇似乎就是那种人。 可此刻她曼妙的身姿在寒风中竟是显得有些落寞,再加上身上的一袭紫衣多处破损,看上去更显得凄凉萧索,再不复之前骄傲明媚的风采。 东方明和丌官梅默默看着渐渐消失在山路上的紫衣背影,想着几天来梦幻般的经历,心中都有些感慨。 宫玲忽然看着东方明说道:“对了,前两天有个叫蝶儿的姑娘上山,还带了一个伤的很重的人,说是你的结拜大哥叫李先。” 东方明和丌官梅闻言都是一愣,东方明顿时大感惶急,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有些不善,沉声说道:“你怎么不早说?” 宫玲一脸委屈地说道:“大师兄嘱咐我一定不要泄露此事,刚才那个女人在场,我又不知道她和你们是什么关系,自然不好说,而且就算我早说你还能飞过去?” 宫玲说得极有道理,东方明也自觉有些失态,有些歉意地说道:“那咱们快走吧!” 三人加紧脚步,向雪峰处前行,一路上东方明向宫玲询问经过,可宫玲却不知详情,只是告诉他李先伤的很重,连诸葛铮和清瑶也束手无策。 东方明听完更是焦急烦躁,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势,脚下不自觉地加紧,三人一路小跑着来到了雪峰之顶。 夕阳斜挂,射出万道金光,却无法穿透雪峰周围的层层云海,只能无力地给蒸腾的雾霭镀上了一层壮观的金辉,映衬出一股壮观、不可思议的气氛。 高耸入云的顶峰之上,有座高大的楼阁就在这不可思议的气氛中静静伫立,云海蒸腾起的雾气在楼阁身边缭绕,在夕阳下闪动着金色的光芒,而高阁就在这金光的弥漫下时隐时现,让人难分天上人间。 高阁坐西朝东,分成主副两楼,主楼五层,副楼三层,中间有一条长廊式复道相连,这也是当时汉代建筑水平的极限,楼体高大沉稳,比例协调,明暗虚实相间,高低错落有致,飞檐斗拱雕刻精细,工艺精巧。 阁外没有围墙,左右修建着两排厢房,显然是居住之处。 东方明此时心急如焚,也无暇欣赏这壮观的美景,由宫玲领着进入了左侧一间厢房。 一股刺鼻药味顿时冲入鼻端。 李先正平躺在屋中的一张木榻之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青紫,双目紧闭,昏睡未醒,诸葛铮正坐在一旁,皱着眉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见到宫玲领着东方明和丌官梅进来,诸葛铮眼睛一亮,起身对东方明微笑道:“你来了!” 东方明顾不得客气,焦急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大哥伤的重吗?” 诸葛铮神色黯然,犹豫着说道:“他的情况不太好,被利刃透胸而过,散了胸中一口元气,要是没有奇迹出现的话,恐怕很难坚持到明天。” 东方明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一时愣在了原地。 丌官梅忽然轻声说道:“你包里不是有五色兰花,此刻时辰应该未过,为何不拿出来试试?” 一句话如同醍醐灌顶,东方明顿时想起临走时自己装了一大把兰花在包里,赶紧解开背包取了出来。 兰花之上犹自挂着甄龙谷中的露珠,妩媚清雅,摄人心魄,散发出一种让人沉醉的清香,尤其是表面上那一层泛着暗金色光芒的物质光泽丝毫未减,形似手掌的触须微微蠕动,不时释放出一蓬极难察觉的金色孢子。 东方明见活性犹在,顿时看到了一线希望,诸葛铮曾见过这种兰花,知道这花妙用无穷,脸上也显出了喜色,赶忙吩咐宫玲准备熬药。 不一会儿,兰花便进入了煮沸的水中,一股清香顿时在室中弥漫开来,诸葛铮颇通药理,按君臣佐使之道,又在水中加入了几味药材一起熬煮。 趁着煎药的间隙,东方明赶忙向诸葛铮询问事情的原委。 诸葛铮将药炉调成文火,沉声说道:“两日之前,那个叫蝶儿的小姑娘驾着一辆马车忽然上山求助,她当时神色惶急,词不达意,你清瑶师姐问了半天,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我才知道她就是昭君的女儿和硕公主。” 随后诸葛铮便把当时蝶儿讲述的夏殿前的经过告诉了东方明。 听诸葛铮说完经过,一旁的丌官梅双眉微挑,问道:“蝶儿现在何处?” 宫玲接口道:“就在另一侧厢房,我带你去。” 丌官梅起身跟着宫玲匆匆而出。 东方明听得义愤填膺,脸上泛起一层怒意,皱着眉头沉吟良久,忽然问道:“蝶儿怎会知道此地?” 诸葛铮说道:“据蝶儿说,她本想去侯府找新都侯,是李先让她直接来这里求助。李先是天子近臣,知道此地也不足为奇。” 说话间,药已煎好,东方明起身移坐到榻边,小心翼翼地扶起昏迷不醒的李先,撬开他紧闭的牙关,一点点将煮好的药用调羹替他灌了下去。 东方明重新替李先把被盖好,起身与诸葛铮出了屋子来到外面。 忽然蝶儿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东方大哥!” 随着声音,蝶儿从远处跑了过来,看见了东方明,似乎终于看到了亲人,一头直接扎进了他的怀中,失声痛哭。 这时,丌官梅和清瑶也从远处赶了过来。 蝶儿一边痛哭,一边哽咽道:“我娘也故去了,他们都没有人告诉我!” 东方明听完悚然一惊,赶忙扶住蝶儿的肩头,一边安慰一边问道:“昭君故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蝶儿哭的更加凄惨,好半天才抽泣着说道:“我也不知道,那日我和李大哥从宫里逃出来,我本想回侯府找舅父,可李大哥不让,我当时就坚持要去上林苑找娘,李大哥没办法,这才告诉我,娘已经去世了……” 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蹲在地上又哭了起来。 丌官梅走了过来,轻轻把蝶儿扶起搂在怀中,用手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说道:“不要急,慢慢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姊姊给你做主!” …… 正文 第133章 天谕阁的师兄师姐们 诸葛铮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东方明的肩头,温声说道:“此事非同小可,我料此刻天子已经知道他们在这太乙峰上,一场风波只怕就在眼前,我已经让童子照顾李先,天谕阁中还有一位师兄和一位师姐此时正在阁后的迎宾松下等你,你先随我去见见他们,然后咱们共同商量。” “你随师兄去吧,我和蝶儿说会儿话。”丌官梅抬头轻声对东方明说道。 东方明点了点头,说道:“那你照顾一下蝶儿,等我回来再做计较。” 说完随着诸葛铮和清瑶向高阁之后走去。 高阁之后是一处宽敞的平台,平台之下便是万仞悬崖,崖壁刀削斧凿,一株十余人合抱的古松自崖缝之中盘旋而出,树冠之上犹自挂着厚厚的积雪,在飒飒的朔风中,巍然屹立,直指天穹,仿佛在与天地作着不屈的斗争。 一根粗大的虬枝向东方明来的方向伸展而出,恰似苍松迎宾。 古松之下的一块巨大的青石之上,两个人正在冲着从远处走来的东方明指指点点。 眼见东方明走近,古松下的二人看着这个穿着怪异,正对着他们傻笑的青年,似乎都被勾出了无限感触,全都沉默微笑不语。 一声咚咚的古筝之声起于青石之上,其中一个温婉端庄的女子盘膝操筝而抚,另一个浓眉大眼的精壮汉子坐在旁边,身侧放着一柄打铁用的铁锤,看着东方明微笑不语。 筝声从古松之下悠扬散开,笼罩住阁后这片顶崖,催动着崖间的浮云缓缓流淌,古松微微招摇,虬枝轻颤,迎客之意更浓。 东方明听着飘进耳中的筝曲,抬头望向大松树下,看着这几个形容各异,却都带着温和笑容的男女,再看看身畔的诸葛铮、清瑶和宫玲,知道这些人便是天谕阁的师兄师姐们,他们正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自己的欢迎,想到他们和另一个自己的关系,心中不由生出一种温暖亲近的感觉…… 只是细听这筝曲,却让东方明有些哭笑不得,竟然是一曲黄霑所作的《沧海一声笑》。 这时一曲奏罢,诸葛铮见他听曲之时面色有异,诧异地问道:“此曲师祖当年经常哼唱,四师妹蕙质兰心,听得多了,复原了曲谱,有何不妥吗?” “妥……妥,极妥!”东方明尴尬地答道。 这时那二人已经从青石上下来,清瑶介绍到:“这是你四师姐钟婵,五师兄解明。” 东方明揖手行礼,说道:“见过四师姐,五师兄。” 钟婵上下打量着东方明,片刻后微笑道:“好个小师弟,看来师祖果然没有骗我们。” 解明伸出手来拍了拍东方明的肩膀,豪爽地笑道:“好!好!想必你也和师祖一样,擅长打铁,有空和我好生切磋交流一番。” 东方明看着几人,忽然问道:“按排序算,我还缺个二师兄啊。” 诸葛铮眉宇间闪过一丝担忧的神情,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你是还有个二师兄,名叫太史瞻,师祖最后一次回来时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说要往精绝一行,你二师兄放心不下,便随他去了,至今没有音信。” 东方明见诸葛铮神色有些黯然,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接口,有些茫然。 诸葛铮回过神来,笑了笑,说道:“无妨,他我们中最有本事的一个,又是和师祖一起走的,料来不会有什么差池。倒是你,这一趟甄龙谷之行,可了解了师祖的真意?” 东方明轻轻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很多事情,正要和几位师兄师姐商量。” 清瑶看了看浑身血污的东方明,又见他面色有些苍白,猜到他这次进谷必然遇到了很多凶险,于是说道: “原本在这里为你准备了一个仪式,可眼下情势或许有变,只能一切从简,不过也不差一时半刻,你先去沐浴洗漱,等下再和我们讲讲师祖的真意。” 随后对宫玲说道:“你先带你小师弟去房间休息,等晚上咱们再聊。” 东方明声音有些发颤地问道:“师姐,我……我是最小的师弟?” 诸葛铮正色说道:“这是师祖当年交代下来的,天谕阁以入门先后排序,他老人家临行前我特地问过你的事情,他说让我们对你一视同仁,自然应该是师弟。” 听完诸葛铮的话,东方明心中一声哀叹,不忿地小声嘀咕道:“这老不死的!” 诸葛铮双眉一轩,盯着东方明说道:“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这安排极好,长幼有序,不可乱了辈分。”东方明皮笑肉不笑地呐呐道。 宫玲在一旁很是得意,惦着脚拍了拍东方明,老气横秋地说道:“师弟,以后早晚去给你师姐我请个安,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完,她指着不远处的崖枰上的一间木屋说道:“那里是师祖当年住得地方,你就住那里吧!” 东方明咬牙切齿地跟在她身后,走到木屋前,宫玲笑嘻嘻地说道:“你自己进去吧,里面烧了洗澡水,衣服都是师祖当年留下的,你应该合身,等会儿吃饭师姐来叫你。” 东方明回头看看,见诸葛铮他们也已经散去了,他一把将宫玲拽住,看着她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板起脸低声说道:“你要是再敢让我叫你师姐,我就把你刚才抢狗的事情告诉大师兄!” 这一招果然奏效,小丫头被他的神情所感染,顿时收取了得意洋洋的嘴脸,噘着嘴说道:“好,好,你大不了不理我就是了!” 说完宫玲气哼哼地转身而去。 …… 木屋很是宽敞明亮,里面的陈设十分简单,靠墙一张木榻,榻下放着一个火盆,角落里有一个衣柜,窗前摆着一张案几,家具和地面纤尘不染,显然有人经常打扫,正中央放着一个大木盆,盆边的一块木制托盘上除了放着干净的手巾外,还有一块土造的黄褐色肥皂,一看就是自己的那种土造工艺,盆中水波荡漾,正冒着蒸腾的白烟. “这老家伙看来直到老生活条件也没啥改善。”东方明手里拿着那块肥皂端详,嘴里自言自语,随后将沾满了鲜血和泥土的衣服脱下,赤条条地跨进澡盆,舒服地躺了下去…… 正文 第134章 求贤之道 初冬时节,长安城中的未央宫在城中最高处默然静立,宫前有昔日高祖刘邦率领萧何、张良等重臣亲手栽下的槐树,数百年的生长时间,让这些老树已经成长的极为粗壮高大,可如今已经入冬,叶子已经掉光,光秃秃的树枝已然无法再遮掩住那巍峨的宫殿群,更无法压抑住天下政治中心传出的那股阴暗肃杀的气息。 宫中最雅致之处乃是皇后的椒房殿,随着一场冬雪过后,殿前树木上最后残存的几片枯叶也飘落在地,在泥土中渐渐腐烂变黑。 容颜清矍的大汉天子刘骜,轻轻握着皇后赵飞燕温软的手,看着殿前的凋敝的树木,轻声叹息说道: “树木要经千百年风雨方能参天,我大汉立国二百多年来经历无数了场战争,牺牲了无数名臣良将,才有朕如今的天下。当初留侯张良、酂侯萧何力排众议,建立天谕阁,广纳世外之人,就是为了能解开天书奥秘,让我大汉江山永固,一统万年。天谕阁传承至今,已历数代,如今天书已失,若是朕今日再与天谕阁反目,如何能对得起列祖列宗一番心血,我身为大汉天子,日后到了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历代先皇?” 赵飞燕若有所思,将娇小的身子轻轻依偎在他身畔,眉眼顾盼之间自然而生妩媚娇柔之意,轻声劝解道: “为了一个虚无缥渺的传说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历代先皇此刻于地下也未必就不后悔,此刻天书失窃,未必就不是天下之福,至于天谕阁,既无天书,天谕阁留之何益,他们多年来未建寸功,却藐视皇权,也该整治一下了。” 刘骜缓缓蹙眉,轻叹说道:“其实寡人也不在意什么天书,也早有取消天谕阁之心,只是阁中那些人确是世间奇才,若能为朝廷效力,则我大汉中兴有望,朕这些年不动他们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就像你们姊妹,虽然是学宫出身,只要知错能改,朕不也一样既往不咎,而且朕也希望稷下学宫的能人异士能为朝廷出力,朕现在最忧虑的,就是身边没有良臣贤才。” 赵飞燕微微低头,心头涌起了一丝感动,轻声说道:“我姊妹令陛下为难了。” “联乃天下之主,宽恕了自己的皇后和昭仪,又有什么为难的?” 刘骜长笑一声将她揽入怀中,抬臂指向殿前远方隐隐露出的群山,说道:“如今太后虽然放权,可这天下江山还有诸多掣肘,自孝武皇帝后,诸侯王室又开始蠢蠢欲动,可惜朕身边没有陈平、张良等名臣,所以这次天谕阁只要愿意为朝廷效力,朕也一样既往不咎。” 赵飞燕看着身边男人熟悉的侧脸,忆起这些年来他对自己姊妹的宠爱与保护,又想起妹妹赵合德与刘欣的私情,眼眸里掠过一丝惭愧,幽幽说道:“陛下准备如何处置刘欣?” 刘骜低头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展颜笑道:“身为我大汉皇族,风流一些又算得什么大事?朕若不风流,又怎会遇到你?不过他这次确实有些孟浪,蝶儿那丫头身份特殊,非比寻常女子,合德也是胡闹,就算想玉成此事也应该先和朕打个招呼!” 听着这话,感受着刘骜的软款温柔,赵飞燕眼中的愧意更浓,心中暗叹一声,心想妹妹的魅惑之术果然了得,只是前日在刘骜面前一番哭诉,便让这个天子完全没有怀疑她与刘欣的私情。 刘骜忽然有些恼火地说道:“朕现在最生气的就是李先,朕与他相交多年,视他为股肱心腹,他救了蝶儿后,为了不带她来朕这里,反而跑去了终南山,难道与他多年的君臣情谊还及不上一个刚结拜的兄弟?等他回来朕一定要问问他!” 赵飞燕抬头问道:“天谕阁那几个祭酒武功全都深不可测,随便一个恐怕都不在崔灵之下,若他们不服管束,朝中此刻并无什么良将,就只能派重兵镇压,他们虽然难敌大队人马,可脱身却并未必是什么难事,放虎归山,遗祸无穷,陛下准备怎么处置?” 刘骜冷哼了一声,放开怀中的赵飞燕,负手说道:“本来朕也头疼此事,可刘欣这孩子从小在蓬莱剑阁学艺,蓬莱剑阁中高手如云,这次我调定陶王入京,剑阁也派了八位高手下山,昨日已经先行抵达长安,刘欣昨晚带他们见过朕了,难得他们都愿为朝廷效力,朕便让他们暂时加入了崔灵的肃杀组中,有他们相助,足以应变。今日辰时,朕让长水校尉甄丰,射声校尉甄邯点了三万羽林骑,配合崔灵的肃杀组封锁了终南山出山之路,明日我准备让王莽带着李慕侠去传达朕的意思,让那东方明来宫中见朕。” 赵飞燕一惊,问道:“蝶儿与王莽的关系陛下不是不知,李慕侠又是李先的弟弟,倘若他们徇情私纵又当如何?” 刘骜微微一笑,说道:“正因如此,才必须要他们去,这样乃能显示朕的恩德,况且我深知李先的为人,他闯荡江湖多年,义字当先,傲上而不忍下,见李慕侠前去,必然感念朕的一番心意,反而会帮朕劝说天谕阁诸人;而王莽为人刚直守礼,循规蹈矩,虽然此事刘欣有些过分,但纲常在上,他又是太后的亲侄子,如今大司马王根的性命只在旦夕之间,司马之位就摆在他眼前,正好用此事试探一下他的忠心。” 赵飞燕看着刘骜,做出仰慕爱恋的神情,轻声道:“陛下雄略,不亚于高祖和孝武皇帝,只是天谕阁乃是留侯张良所创,不知朝中其余重臣可有异议?” 刘骜闻言深深长叹了一声,感慨地说道:“天谕阁之事极为隐秘,朝中众臣知道的人本就不多,能知道此事的寥寥数人也都是趋炎附势之辈,哪有什么意见给朕,除了刘向、刘歆父子竭力劝阻外,再无一人说话。” 他仰头望向湛蓝的天空,喃喃说道:“朕也知道这法子不是求贤之道,可不如此也别无他法,但愿那东方明能不负朕望,带着天谕阁诸子投效朝廷。” …… 正文 第135章 迎宾松下明心迹 燃烧着红色霞光的夕阳溺在云层中,向大地投下了最后一缕光线,这才恋恋不舍地滑落进了云海之中,一轮皓月率领着无数的繁星接管了世界,给雪峰之上洒满了皎洁的银辉。 沐浴进食之后又在屋中调息了一个时辰,东方明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双颊之上也有了些许红润。 李先仍然沉睡未醒,但服过药后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蝶儿感念李先的救命之恩,自告奋勇带着两个小童在屋中照顾。 夜凉如水,月明如昼。 迎宾松下的大青石上,摆上了一大盘水果和几盏香茗,宫玲又搬来了两个铜盆,将炭火烧的噼啪作响。 天谕阁的众弟子围坐在大青石上,听着东方明讲述着甄龙谷中的经历以及他们一直渴望知道的一切。 东方明现在讲起这些故事来已经驾轻就熟,信手拈来,眉飞色舞之间,大伙完全被他的讲述所吸引,十二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东方明,如同认真听课的学生,随着他脸上的表情和肢体语言,时而凝思,时而神采飞扬,时而频频点头。 等到讲完,已是亥时,东方明说得口干舌燥,拿起一个苹果,大口咬了起来。 天谕阁弟子们直到此刻方知道一切的来龙去脉,不禁感慨唏嘘不已,青石上一时陷入了沉默。 良久,清瑶悠悠说道:“这么说来,转世之说根本是子虚乌有,你和师祖其实就是同一个人?” 这个问题原本也困扰了东方明好久,直到从与东方朔一场搏斗之后,才算彻底想明白,此刻听到清瑶问起,他咽下了嘴里的苹果,正色说道: “我和他或许在思维模式和行为习惯上有很多相同之处,但从穿越的那一刻起,便不能再算是同一个人,我们的经历完全不同,不同的经历会导致对事物的看法和观点截然不同,甚至大相径庭,面对同一件事,我们不一定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他转头看了看诸葛铮,继续说道:“那日在我的听风赏雨楼中大师兄和我提过“忒修斯之船”的故事就是这个道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体内的所有组织哪怕是每一个细胞都已经更换过了,所以我和他不能算是同一个人。” 诸葛铮微笑着温声问道:“那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东方明脸色愈发郑重,说道:“当初你们的师祖之所以没有把全部的真相告诉各位师兄师姐的原因我是能够理解的。因为他不在了,你们都是他在这个世间最珍视的人,他并不希望你们为了所谓的师道尊严而卷入一个他自己都没有完全理解的事件之中。” 说到这儿,东方明稍显激动,脸色也因兴奋有些发红,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道: “我在我那个时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青年,除了能保证自己的温饱外恐怕没有什么机会为世间做些大事,但既然命运让我两次穿越到这世间,又获得了在我那个时代无法想象的强大力量,想来冥冥之中自有因果。获取力量的同时也意味着责任和义务,无论有什么凶险和困难,我都会尽我最大的能力想方设法追查下去,哪怕最终还是一无所获,但只要在这过程中能为这世间多做一点事,我起码能对得起自己。” 东方明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也不管在场之人是怎么想的,反正是把他自己给感动了,脸色变得一片潮红,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宫玲怀里抱着那只小雪狼,眨动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东方明,忽然接口道:“你获得了什么力量?我咋没看出来你有啥强大的?” 东方明顿时语塞,这才反应过来在场的人好像哪个都比他强,脸色不由得更红了些,连耳朵都有点发烧。 “玲儿不要胡闹!”坐在宫玲身边的四师姐钟婵低声喝叱了一句,不过看她脸上的表情也是在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宫玲吐了吐舌头,见众人面前的茶盏已空,转身跳下青石,去给众人沏茶。 丌官梅一直坐在东方明身旁,她此刻也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白衣,脸色好了许多,虽然她已经听东方明讲述过一切,方才仍然听得极为专注,听完东方明的表态,轻声开口道:“无论你怎么决定,瑶池弟子一定全力配合!” 东方明正在尴尬中,恨不得想在青石上找个缝钻进去,此刻听到丌官梅的话语,心中顿时一暖,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微风吹拂着迎宾松上的积雪,发出簌簌的声音,五师兄解明拿起火钳将盆中的炭火拨的旺了些,宫玲取来了热水,重新沏上香茗。 诸葛铮将身子坐正,一袭长衫随风而动,说不出的豪迈随意,他轻啜了一口茶,环视了一下众人,天谕阁的弟子们接触到他的目光后全都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看着东方明温和地说道:“我们早就商量过了,我们大家能有今日,全是师祖他老人家的恩情,不论你是否会出现,我们都会竭尽全力完成他老人家的心愿,现在既然你来了,更不会有什么变化,咱们一起努力便是!” 清瑶也微笑道:“我们的态度便是如此,不过方才听你说完,一时之间千头万绪也不知从何下手,咱们应该商量一个具体的计划,才好剥茧抽丝。你这个能知过去未来的大贤有什么想法吗?” “大贤?我是挺闲的!”东方明心里苦笑,想了想说道: “计划我倒是已经有了,但我之前说过,我和你们的师祖并不算是同一个人,所以我做这一切的目的和他不太一样,他和鬼谷子的恩怨冲突或许更多是因为个人的情感。而我和鬼谷子包括那些X星人却都没有什么恩怨,所以我需要先搞清楚一个问题,如果咱们什么都不做的话,鬼谷子包括轮回宗那些人到底会给这个世间乃至后世带来多大的影响和危害? 我的那个时代世间已经没有了修行者,至少我从未见过和听说过有人拥有特殊的力量,当然,也涌现过很多佛门、道家包括俗家的大修行者,但他们的似乎就是能成为洞悉一切的智者,却都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们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 自从我开始修行以来,曾经想过,如果把这些修行法门拿到我们那个时代是否也能修行?但随着修行的深入,我的判断是不能。 因为根据我的回忆和修行中的感觉来看,我那个时代好像缺乏能和松果体感应的这种外界气息,也就是咱们所说的天地元气。” 诸葛铮眉头微蹙,问道:“依你看这是为何?” 东方明犹豫了一会儿,皱着眉说道:“我有种感觉,我那个世界似乎不太真实!” …… 正文 第136章 计划 见众人都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东方明挠了挠头,说道: “也许是我经历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想的多了,不知道你们的师祖当年有没有这种感觉?不过我们那个时代有一种私下里广为流传的说法,我们的世界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已经毁灭了,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被模拟出来的幻觉。有人拍了一部叫做《黑客帝国》电影来诠释了这个观点。” “什么叫电影?”五师兄抱着铁锤,茫然地问道。其实不光是电影,东方明这番话中很多的词他都没听太懂。 东方明也怔住了,看来之前的自己并没有给他们讲过太多的现代知识,在这个连戏曲都还没出现的时代,他确实很难解释什么是电影。 看着大伙愈发茫然的眼神,他苦恼地挠了挠头,本来还想和他们聊聊霍金的宇宙理论和薛定谔的猫,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最终放弃了这个话题,说道: “算了,这些东西想弄明白并非一日之功,有时间我再给大家详细解释,我说说我的计划。 之前你们的师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鬼谷身上,可按之前那位紫殇姑娘的说法,现在的鬼谷都疑似被人控制,那么我们第一步就是要确定我们的对手究竟是什么人。 根据种种迹象,紫殇所在的轮回宗暂时应该是咱们的第一假想敌。你们的师祖因为当年嬴政的关系,不愿意与朝廷过多的打交道,我不想质疑他的做法,但此时情况已经不同,我们如果不能和朝廷搞好关系的话,行动起来会有太多掣肘之处,而且听紫殇说,轮回宗和几个诸侯王的关系极为密切,这样一来,如果我们还像之前一样,一入蜀境,势必处处被动,所以获得朝廷的支持和信任是极为重要的一步。” 诸葛铮沉吟半晌,问道:“师弟想入朝为官?” 东方明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而且官职还不能太小。” 宫玲撇了撇嘴,讥讽道:“说了半天,本事不怎么样,原来是个官迷,真给师祖丢人!” 东方明让宫玲说得面红耳赤,想分辩两句又觉得和一个小丫头置气实在犯不上,只好用眼睛狠狠地瞪了她两眼。 清瑶板起脸捅了宫玲一下,让她不要随便插嘴,转头对诸葛铮说道:“小师弟说得也有些道理,咱们一向疏懒惯了,不爱理世俗之事,让小师弟作一个入世之人倒也不错,不过最近咱们和朝廷的关系有些紧张,先是崔灵打伤了丌官师妹,你又动手教训了崔灵,这次又是刘欣欺负了蝶儿,这二人都是天子最亲近的人,此刻还不知道天子要作何反应。” 诸葛铮点了点头,说道:“确是有些麻烦,眼下只能静观其变,我方才替李先把过脉象,性命已然无虞,他与天子关系密切,或许能揣测圣意,等他苏醒后可以问问他的意见。” 东方明在一旁皱起了眉头,蝶儿的事儿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也打乱了他之前在谷中想好的几个计划,不过他也并不担心,他知道汉成帝刘骜很快就要驾崩了,过不了几年,天下就是王莽的,自己目前和王莽关系还算不错,蝶儿又是他的亲外甥女,只要王莽在,自己的计划还是不难实现,不过眼下却是一个大难题,若是刘骜当真翻脸,倒的确难办。 这些即将发生的事件他并不想透露给在场的众人,因为有一个问题仍然在困扰着他,到底自己能不能改变历史,这个只有亲身经历并尝试后才有答案,如果贸然透露出来,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反作用。 想到这儿,东方明说道:“师兄师姐所言甚是,先不说入朝为官的事,万一天子得知讯息,要派兵来抓人的话,咱们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诸葛铮微微一笑,说道:“长安城的禁卫南军和羽林骑加在一起共有八万人左右,若是在山下遇到这八万人马,咱们当然只有落荒而逃的份,但要是在这太乙峰么……” 说着他看了一眼一旁的四师姐钟婵和五师兄解明,笑道:“有你四师姐和五师兄在,他们想攻上峰来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东方明吃惊地长大了嘴,看着一旁抱着竹制古筝柔柔弱弱的钟婵和浓眉大眼的解明,心中惊讶万分。 有他们二人在几万人马都不怕?难道天谕阁弟子这些年都已经修到逆天的境界了?那自己还计划个屁啊!直接带着四师姐和五师兄去轮回宗扫荡不就行了,谁不服就把谁灭了!要不就直接杀进未央宫,当几天皇帝过过瘾! 他越想越美,嘴角不禁挂上一丝诡异的笑容。 直到诸葛铮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才把他从美梦中惊醒。 四师姐钟婵似乎猜到了东方明的想法,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道:“小师弟恐怕是想差了,能阻挡住朝廷的人马,也只限于在咱们这座太乙峰的范围。” 她看着东方明继续解释道:“师祖当年对我们因材施教,我们每个人所学都各不相同,我学的是阴阳家的符道之术,你五师兄学的是墨家的机关之术,师祖当年从带来了瑶池护山阵法的阵图,可师祖本人并不精于此道,我们经过多年的研习,略有了些心得,在这太乙峰四周布下了阵法,虽然比起瑶池的护山大阵还有天壤之别,但是依仗着阵法和太乙峰的天险,短时间内困住攻山的兵马应该问题不大。” 东方明这才恍然大悟,想了想对诸葛铮说道: “咱们做两手准备,等我大哥醒后咱们先问问详情,再派人下山打探一下,若是还有缓和的余地,咱们便顺水推舟,莫再扩大矛盾,然后徐图与朝廷联盟之事;若是天子动怒,发来人马抓人,咱们便依仗阵法先挡住他们,反正此刻我已经进过甄龙谷,东方朔已死,那里也不再是诸位师兄师姐的禁地,咱们从甄龙谷的密道撤出山外,先送蝶儿去草原投奔她的姊姊,咱们可以随丌官姑娘回到瑶池再做计较。” 诸葛铮点了点头。 这时,蝶儿忽然从前面跑来,见到众人都在这里,喜形于色地说道:“东方大哥,李大哥醒了,说要见你,你快过去看看!” 正文 第137章 天书失窃的讨论 东方明赶忙起身,与诸葛铮一起来到了李先养伤的厢房。 李先原本苍白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一丝血色,此刻正靠在榻上,出神地看着天花板。 看见蝶儿带着东方明与诸葛铮进来,他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重伤之下,彷徨无计,仓促来投,让诸葛祭酒费心了。” 李先的声音依旧显得十分虚弱。 “将军客气了,见义勇为,不畏强权,正是我辈楷模,况且将军与我小师弟乃是金兰之好,来这里分所应当。” 诸葛铮笑容温和。 东方明回头对蝶儿说道:“蝶儿,守了大哥这么久,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蝶儿点了点头,她这几日迭遭巨变,心力交瘁,原本也有些支撑不住,转身默默地出去了。 东方明坐到榻前,关切地问道:“大哥此刻感觉怎么样了?” 李先虚弱地说道:“性命看来是保住了,听蝶儿说还多亏了你带来的神药,我和慕侠的命都是你救得。” 东方明惶恐地说道:“大哥说得哪里话来,咱们三人八拜结交,誓同生死,怎么如此见外,大哥若不是要救蝶儿,怎会落得如此境地,那日究竟是什么情形?” 李先叹了口气,把那日在昭阳殿前之事详细讲了一遍。 最后,李先说道:“当时蝶儿要去新都侯府,新都侯为人虽然刚正,却负己守礼,事涉君臣纲常,我怕他迫于压力,无法保护蝶儿,其实最佳的方案是让蝶儿暂时躲避,由我进宫面见天子理论,可我那时身受重伤,几度昏迷,只好先来此地暂避。” 东方明点了点头说道:“大哥正该如此,我与大师兄方才正在商量应变之策。” 李先说道:“当今天子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明日给我找一辆车送我下山进宫,我去面见天子解说明白。” 诸葛铮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将军稍安勿躁,我听了你和蝶儿所说的经过,感觉此事并不简单,很明显赵合德与刘欣沆瀣一气欲害蝶儿,将军已然来了几日,长安城中有何变化还不知道,倘若将军贸然进宫,只怕还不等见到陛下,便被宵小所害。” 李先沉吟不语,忽然似乎想起一事,对诸葛铮说道:“诸葛祭酒可知天书失窃之事?” 饶是诸葛铮素来冷静,乍闻此言也不由得勃然变色。 东方明也是悚然一惊,只是想到那天书的内容,倒也并不担心。 “你们来了这太乙峰后,大夏殿便出了事,昭君也是因此殒命,当时我和崔灵都曾带人去现场勘验,却毫无头绪,陛下似乎有些疑心诸位祭酒,本来命我带兵等在终南山下,只等三弟下山,便要将三弟带进宫中问话……” 随后李先将大夏殿发现了那具苦行僧尸体以及现场之事向二人诉说了一遍。 诸葛铮眉头打了个结,沉默不语,东方明也陷入了沉思,屋中一时鸦雀无声。 李先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东方明赶紧拿来了水让李先喝了几口。 诸葛铮开口说道:“将军重伤刚有好转,暂且在此好好休息,等明天咱们再共同商量一个万全之策。” 李先刚才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此刻也确实觉得困乏,握了握东方明的手,点了点头。 诸葛铮留下两个童子照看着李先,自己带着东方明缓步踱出屋外。 漆黑的夜穹就像一张墨纸,悬停在雪峰之上,一轮明月高挂在如墨的空中,银色的月光和星光洒落山麓,依然能够看到很远的地方,雪峰周围还屹立着数十座山峰,给人一种感觉,如果没有雪峰和这数十座山峰的支撑,夜穹便会落向大地,黑暗便会将人间吞没。 诸葛铮的目光凝视着点点繁星,忽然问道:“天书之事,你怎么看?” 东方明望着雪峰夜景,轻声答道:“天书本身倒是无关紧要,那不过是后世的一部治世理论罢了,便是到了我们那个时代,人们也还在不断摸索尝试之中,此时便是流传出去若无人讲解,也起不了太大的风波。” 诸葛铮有些不解,困惑地看向东方明。 东方明继续说道:“我们那个时代,各国的执政要旨提倡的都是还政于民,天下事由百姓做主,百姓大多数都能做到衣食无忧,依然要纳税,各级官员的俸禄都出自于百姓的税款,但是政权已经变成了百姓的管家,替百姓管理国家。” 诸葛铮眼睛顿时一亮,感慨赞叹着说道:“可惜我生人太晚,难以见到那天下大治的景象,到那时想必已经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天下百姓再不受兵戈之苦了吧?” 东方明笑了笑,说道:“当然是比现在要强得多,起码自我出生后还没见过战争,不过若说天下太平,那还差得远呢!还有很多地方战火纷飞,而且那会儿打仗的武器比现在恐怖多了,一颗炮弹,一个百万人口的城市就会化为齑粉,鸡犬难留。” 诸葛铮疑惑地问道:“天下大治,都由百姓做主,怎么还有争斗之事?” 东方明感慨地说道:“我们那个时代天下仍然分成很多国家,各国之间理念、利益不尽相同,自然会有摩擦,而且只要人性不能消除对权力和物质的贪婪,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和平和大治,也不可能有真正的还政于民。除非有一天碳基生命和硅基生命能真正的结合,消除了人类的劣根性,或许会有不一样的天下。” 他看着诸葛铮愈发茫然的神情,不禁自嘲地笑了一下,说道:“算了,我对政治也并不感兴趣,这些我改天再和师兄详聊,单说天书这事,盗书的究竟是何人?倒是颇为令人费解。那苦行僧我和大哥见过,是和紫殇姑娘一起的,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死在大夏殿前?” 诸葛铮点了点头,说道:“从表面看,极有可能是轮回宗的人盗走天书,杀了昭君,又起了内讧,这才杀了那苦行僧。可仔细想想却没有那么简单,那天书的匣子他们如何打开的?那圆率机关除了你天下应该无人能解才对……” 东方明皱起眉头苦苦思索。 诸葛铮见他想的入神,拍了拍他的肩头,温声说道:“你这两天也很累了,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 正文 第138章 笑傲江湖曲 东方明起得很早,当他推开崖枰木屋的房门时,外面依然满天星斗。 他伸了个懒腰,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那五色兰花的药效果然非同小可,此刻内伤感觉已经好了八九分,他绕过迎宾松,站在青石之上,痴痴地望着远处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峰峦。 终于,东边天际露出鱼肚白。光线很柔和,天边隐隐出现了一道红霞,红霞的范围开始逐渐扩大,前一瞬,黑夜还似乎强大无比,可转瞬之间,天空的颜色就从如墨的黑色变成了深蓝,火球般的太阳也从远方的地平线处露出了小半边脸,空中的云朵瞬间便被染成桃红色,无数的云围绕着若隐若现,若明若暗的火球,挣扎着、摆动着、跳跃着,最终全部燃烧了起来,而火球挣脱了云雾的束缚,跃然于九天之上,东方的天空已是一片金黄。 东方,熠熠生辉! “我第一次来时,也像你一样,被这里的美丽震惊的无法言语。” 不知何时,丌官梅站到了东方明的身边。 东方明转头看着她,柔声问道:“比瑶池还要美丽?” 丌官梅眺望着红日下金黄的云海,沉默了片刻说道:“瑶池的山和云更为神圣、庄严、肃穆,但不如这里美丽。” 她继续补充到:“和瑶池相比,这里更像是人间。” 东方明微笑说道:“欢迎仙子来到人间。” 丌官梅莞尔一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忽然轻声问道:“你若是在这里当官,还会不会去瑶池?” 东方明听出了她声音中的落寂,认真地说道:“我其实对当官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咱们要做的事情需要借助朝廷的力量,你放心,最多几年,等咱们了解了这些事情,我就和你一起回瑶池,再也不出来了。” 丌官梅羞红了脸,良久才说道:“我也只来过这里一次,咱们在周围走走吧。” 东方明笑道:“可惜我虽然是天谕阁弟子,却是个不称职的导游。” 丌官梅没有听说过导游这个词,但猜到大概是什么意思,笑了笑,二人离开崖坪,绕过高阁,顺着一条小径向下走去。一路走过青青草甸,踩着微湿的土垄,走上了一道木桥,便看到了一条潺潺流淌的山溪。 溪面宽阔的像是一条小河,随时初冬,却仍有几只水鸟在湖中悠闲踱步,不停地抖落着羽毛上沾染的水珠,长喙在水中一起一浮,寻找着溪中的小鱼,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它们同样骄傲地仰着头颅。木桥上二人的脚步声引得水鸟注目而望,但明显并不怎么怕人,反而像是在好奇,转动着柔长的脖颈,显得极富灵性。 木桥中段有一方亭榭,水光潋滟之间好不清幽,一位穿着淡黄色缇直棉衣的女子正在亭间专心致志地看书。 东方明走到那女子身前,恭谨行礼说道:“四师姐早!” 身着淡黄衣衫的钟婵抬起头来,看了他身旁的丌官梅一眼,笑着说道:“你们二人好好逛一逛,等下想着回去吃饭。” 丌官梅也揖手行礼,恭敬说道:“四师姐好!” 钟婵似笑非笑看了丌官梅一眼,忽然开口说道:“师祖真有眼光!” 二人听懂她弦外之音,不由得大囧,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钟婵似乎想起了什么,向东方明问道:“昨日我抚筝之时小师弟似乎面色有异,可是我哪里弹的不对?” “没有,没有,师姐弹得极好!”东方明赶紧恭谨地答道,只是心里十分不以为然,一首《沧海一声笑》除了韵律在这个时代不常见以外,有啥好与不好的?看着曲谱有手就能弹。 钟婵看着东方明极有兴趣地说道:“昔日我听师祖哼唱,自己摸索着写出了曲谱,我曾向他问过此曲的来历,师祖说此曲名为《笑傲江湖曲》,端的非同小可,为后世衡山派掌门与魔教长老共创,为了此曲江湖中还起了无数腥风血雨,乃是道魔融合之大成之作,须以琴萧合奏方见真意,单人独奏极易走火入魔,当时师祖行色匆匆,我还未及详细请教师祖便已离去,这些年来我研习此曲,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异之处,不知小师弟可知其中道理?” 东方明一口血差点喷出来,顿时感觉伤势又有点复发的征兆,难道变老了的自己就这么没六儿?连自己的弟子也这么糊弄? 东方明讪讪的说道:“我劝师姐还是少钻研这曲子为好,这曲子你弹多了确实容易走火入魔,主要此曲和个人修为有关,估计要到了你师祖那个境界才能了解其中的害处,师姐平时还是多练点正经曲谱才是。琴筝一理,演奏之时以气息运转为主,师姐若是在这曲子上耗神太深,绝非好事!” 钟婵脸上有些茫然,沉默半晌说道:“我本以为师祖不通音律,今日听小师弟之言,颇通乐理之道,才知师祖当年必是有意藏巧于拙,点化于我,我定要好好钻研其他曲目,待日后境界有成之时再详细参悟这《笑傲江湖曲》。师弟日后若有余暇,还望指点我一二。” 东方明微微张唇,看着钟婵认真的神情,心下愧疚不已,心里苦涩地想着,自己懂个屁的音律,几句胡诌,但愿别耽误了这位四师姐的修行才好。 他也只能连声应下,然后拉着丌官梅像逃一般离了亭子,奔着桥那边的几间木屋跑去。 屋内有火炉,屋外有铁砧,屋内外都弥漫着白色的蒸气。 水落红铁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锤落红铁发出砰砰啪啪的声音,东方明和丌官梅二人站在门槛外,看着精赤着上身的五师兄解明,像对待心爱情人般细腻却又粗暴地把玩着炉火与铁块。 这回轮到东方明的眼睛放出了光采。 过了很长时间,屋内的叮叮当当声终于停止,五师兄解下身上的皮围裙,拿起毛巾随意地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走到门口,豪爽地笑道:“给玲儿那丫头在打把剑,没看到你们来!” 这时钟婵也走了过来,对东方明笑着说道:“你五师兄打造的盔甲兵器举世无双,连师祖都夸他青出于蓝,你们有空可以多切磋切磋。” 先前那段时间,东方明一直盯着解明挥锤打铁,发现解明无论技巧还是手法都与自己如出一辙,但力道和火候的把握却远在自己之上,而且隐约间从对方极富节奏感和力量感的动作感受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正文 第139章 大司空 他发现五师兄的锤起锤落之间,并不是单纯地依靠着自身的力量和技巧,而是充分调用了周遭的天地气息,将面前的铁砧包裹在了其中,把自己、铁锤、铁块和铁砧化作了一个整体,每一锤都由心而发,被锤击的铁块也似有所感。 虽然看明白了这些技巧,以东方明目前的实力,除非拥有了在金字塔密室中搏杀东方朔时的力量,否则是完全做不到这个境界的,而那时的境界提升,完全是依赖于那红色晶石。 他想起自己损坏的工兵铲和折断的那把古剑,忽然眼睛一亮。 “五师兄挥锤之间,神乎其技,小弟自愧不如,若有闲暇不知师兄能不能把我的两件武器融了,然后重铸一把刀?” 解明洒脱地一笑,说道:“自然没问题,咱这半辈子没怎么好好学过打架,光顾着学打造铁器了,你回头拿来我看看能不能用,到时候让你四师姐再刻些符箓上去。” 东方明吃惊地长大了嘴,看看旁边的四师姐钟婵,呐呐地说道:“还能刻符箓?这……算是附魔吗?” 丌官梅微笑说道:“放眼天下,除了天谕阁,恐怕再没有别处能将构成兵刃的钢铁和符箓合二为一了,世上懂得符道的阴阳家本来就少,铸剑大师更少,还要两者配合无间,才能让符箓与钢铁契合,直至最后融为一体。” 东方明恍然大悟,频频点头。 四师姐忽然问道:“师祖一向用剑,小师弟为何用刀呢?” 东方明正色答道:“你师祖穿越时正是战国末年,刀作为武器方兴未艾,而且他开始学的就是纯粹的剑法,所以他一生用剑也不足为奇。而我此刻所学的这套武功虽然和他有很大关联,但是经过李广和李陵改良之后,似乎用刀更为契合。” 话刚说完,东方明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胸腹间一阵莫名的烦恶。 解明见状,赶紧将他到屋外的一口水井旁,东方明捧了把冰凉的清水洗了洗脸精神才算好了些。他疑惑地望着解明问道:“我怎么会忽然头晕目眩?” 解明拿起一旁的竹筒也喝了一大口水,擦了擦嘴,笑着说道:“我那屋子内的熔炉炉火常年不熄,屋中温度本就极高,我方才打铁时屋内天地元气波动,你身上有伤未愈,适才又看得出神,引发了脑内的精神波动而不自知,这才会感到头晕目眩。” 东方明虽然仍有些头晕,但想着打铁居然还有这些变化,心中却是兴奋异常。 这时,宫玲小小的身子木桥的那头跑来,一脸焦急之色,看见东方明在,这才如释重负,喘着气说道:“可算找到你了,新都侯王莽和你二哥李慕侠一起上山来了,正在你大哥的房间呢,大师兄已经过去了,让我来找你。” 东方明一惊,转头对丌官梅说道:“我去前面看看,王莽与我还算有些交情,还有我二哥,想来不会有事,你和四师姐五师兄就不用去了。” “好,你多加小心!”丌官梅轻声嘱咐。 …… 等到东方明跨进房中,屋中几人正在交谈,见他进来,王莽率先起身,冲他深施一礼,说道:“恭喜东方先生入主天谕阁,本爵来得冒昧,还望海涵。” 东方明急忙还礼,口称不敢,又和李慕侠打了招呼,几人重新落座。 东方明自从知道事情原委后,就一直担心李慕侠,此刻见到他也来了,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也不想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道:“侯爷大驾光临,想必是为了我大哥和蝶儿之事,天子到底想如何处置此事?还请侯爷明言。” 王莽今日打扮的极是郑重,黑发梳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芶垂在身后,头戴高山冠,身穿黑色绛缘领袖的朝服,金色刺绣,足蹬朝靴,配上他轮廓分明的五官和平静有神的双眸,整个人给人一种端方刚正无法挑出毛病的感觉。 王莽平静地说道:“方才我正在和诸葛祭酒诉说此事,若论私情,蝶儿能托庇在天谕阁羽翼之下,王莽实在感激不尽,但于公来说,陛下却是极为不悦,这才派我上山想问问东方先生以及诸位祭酒到底作何打算?” 方才来的路上,东方明便为这场谈话定下了基调,做了很多的心理准备,既然派王莽和李慕侠前来,并无外人,显然是天子刘骜有意安排,所以今天完全没有必要互相试探,最好直截了当。 他看着王莽认真地说道:“今日此间并无外人,侯爷无须顾虑,在下年轻识浅,诸葛师兄又不愿多管世俗之事,侯爷乃是蝶儿亲娘舅,如今昭君新故,侯爷已是她在长安唯一的至亲,还请侯爷给我们详述利弊,我也好斟酌权衡。” 王莽点了点头,缓缓说道:“陛下让我和慕侠将军前来,足以证明对天谕阁以及东方先生的尊敬,陛下之意,只要先生与天谕阁诸位祭酒能出世辅佐朝纲,一切即可商量,而且我临行时,太后与陛下亲口许诺,我朝大司空之位空悬已久,先生若肯入朝,马上便可位列司空,官职不在王莽之下!” 东方明心中一凛,他知道司空乃是汉代九卿之一,位高爵显,虽然他猜到了刘骜有意招揽,却没想到这个风流天子肯下如此血本,他心中虽然激动,但脸上却不露声色,拿起一旁的茶盏轻啜了一口,神情显得极为自然,微笑道:“若是我们不愿入朝呢?” 王莽凝视着东方明,见他今日依旧是散发披肩,里面穿着一件黑色棉质缇直具衣,外披鹤敞,但感觉这个年轻人的神态气质与前些天在侯府中相见之时相比,有了些说不上来的变化。 他犹豫了片刻,说道:“陛下已经派长水校尉甄丰,射声校尉甄邯点了五万人马封锁了终南山出山要道,只待令下,便可大举攻山。而且蓬莱剑阁中有几位高手追随定陶王世子刘欣而来,已经投效了陛下,暂时加入了崔灵的肃杀组之中,窃以为东方先生与诸位祭酒若是不遵宣召,难逃玉石俱焚之厄。” 诸葛铮眉头皱起,说道:“蓬莱剑阁与我天谕阁一样,素来不问世事,这次为何忽然有弟子投效朝廷,剑圣李青莲为何不加约束?” 王莽摇了摇头,说道:“各中详情,本爵却也不知。” 东方明沉思片刻,看着王莽问道:“不论我如何决定,此事因蝶儿和我大哥而起,天子想如何处置他们?” 正文 第140章 雪峰约三事 王莽凝视着东方明的双眸,似乎想透过他的眼睛洞悉这个年轻人的内心,良久,才缓缓说道:“陛下的心思,本爵难以揣测,但先生知道我与蝶儿的关系,本爵纵然拼却这爵位不要,也定会护她周全,至于李先将军,对蝶儿有救命之恩,亦算是王莽的救命恩人,为了李将军,王莽亦不惜项上人头!” 此言一出,东方明倒还没怎样,床上的李先和一旁的李慕侠不禁悚然动容。 “新都侯言重了,救援和硕公主,不过李先份内之事,怎敢当新都侯如此……如此……” 由于激动,李先一阵剧烈的咳嗽,再也说不出话来,李慕侠赶紧将他扶住,不住替他轻轻捶打后背。 兄弟二人自幼漂泊江湖,在长安领袖腾蛟帮,素来最是重情重义,此刻听了王莽的言语,心下都是大为感激。 东方明微眯着双眼,也在看着眼前这个未来的新朝皇帝,脑中只是在想着一件事,自己到底能不能改变历史? 他忽然想到一种验证方法,如果此刻自己出手杀死王莽,后世自然没有了王莽称帝,也就是说自己可以将这个世界变成一个与自己原本的世界平行的世界;可如果历史无法更改,自己出手时必然会发生某些意外阻止自己…… 而眼前的王莽,就等于是那只关着薛定谔之猫的盒子。 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马上就能得到验证,东方明心里涌起了一种变态的兴奋,拿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忽然有了向王莽出手的冲动。 可他看了看身旁的诸葛铮,心中忽然一沉,大师兄自然有能力阻止自己,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如果自己贸然出手,大师兄九成必会出手阻止,这个实验就变得没有了意义…… 他脑中思绪万千,愣愣地看着王莽,一时忘了说话。 诸葛铮在一旁皱起了眉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东方明这才回过神来,也发觉了自己的失态,有些惊讶于自己居然会起了杀人的心,不禁心悸不已。 他不好意思地冲王莽一笑,问道:“天子可知道我大哥李先身受重伤之事?” 王莽摇头道:“陛下应该不知,本爵和慕侠将军也是上山后方才得知事情的原委,与合德昭仪和刘欣所说颇有些出入。” 东方明追问道:“他们是怎么说得?” 王莽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刘欣对于冒犯蝶儿之事倒是供认不讳,只是并没有提及合德昭仪诱骗蝶儿以及使用迷香之事,对于李将军重伤之事更是只字未提,只说李将军不听世子解释,拔剑出手,以下犯上,打伤了世子和他的师兄后,带着蝶儿远遁而去。” 李先在一旁虚弱地说道:“我出宫之时,有把守宫门的侍卫曾经阻拦于我,他们看到过我身受重伤,难道他们没有报告给陛下吗?” 王莽神情黯然,长叹一声说道:“那几十名侍卫全都死了,每人都是胸口中剑,据合德昭仪身边的宫人说,都是被你闯宫之时所杀!” 李先一怔,脸色愈发苍白,沉默不语。 李慕侠在一旁恨恨地顿足说道:“刘欣这匹夫好狠的心肠!待俺下山去找他理论!” 东方明叹息道:“二哥不可莽撞,他们巴不得你去找他拼命呢!这样你和大哥以下犯上的罪名就算坐实了。” 随后他思索片刻,正色对王莽说道:“既然事已至此,我可以答应陛下入朝,只不过有三个条件,还要劳烦侯爷转达给天子。” 王莽双眉微挑,他就连挑眉时,两条眉毛都保持着同样的角度,愈发显得端方严谨。 “东方先生有什么要求只管讲来,本爵洗耳恭听。” 东方明向诸葛铮问道:“大师兄,我大哥还需要多少时日才能下地行走。” 诸葛铮沉吟后片刻说道:“李将军被利刃贯胸,虽然幸好未伤及脏腑,可也元气大伤,幸亏那五色兰花神妙,这才侥幸捡回性命,若要下地行走,总需五日以上。” 东方明点了点头,对王莽说道: “第一、我大哥李先此刻伤势未愈”,暂时不能下山,慕侠二哥也要暂留山上照顾大哥,而我也有伤在身,需要休息几日。咱们便以七日为限,七日后,我与大哥二哥一起下山入宫见驾。 第二、下山之日,蝶儿和我几位师兄师姊不能跟随,仍留在太乙峰上等候我的消息。 第三、我可以入朝为官,但天谕阁其他师兄师姊还要如以前一样,自由来去,朝廷不得约束。 只此三点,若是天子应允,我便下山入朝,愿殚精竭虑,辅佐汉室。” 王莽听完,倒吸一口冷气,眉头深深皱起,沉吟不语。 这三个条件倒是不难,只是过于藐视皇权,他也不知道刘骜听完会做如何反应。 屋中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李先在一旁说道:“三弟不用以我为念,以大局为重,我和你二哥此刻便可随新都侯下山。” 王莽闻言,点头说道:“东方先生,李将军之言十分有理,自古君为臣纲,东方先生此刻乃世外之人,倒还好说,李将军兄弟若不下山,实在有失臣节,不成体统。依本爵之见,不如今日让李将军兄弟与蝶儿随我下山面圣,陛下乃是有道之主,况且还有太后坐镇后宫,本爵担保他们无事!先生若不放心,我可以向天子讨旨,七日后,带李将军与蝶儿一同来迎请先生,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处置方法也极为得体,东方明倒也不好反驳,抬眼看向诸葛铮。 诸葛铮微微一笑,温和地说道:“新都侯所说,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并无不妥之处,只是不知蝶儿心意。” “我要带娘的遗体回草原,不要再去长安了!” 房门忽然一开,蝶儿眼含热泪,浑身缟素,出现在门口。 她方才听说王莽上山,想要过来相见,正好听到屋中谈话,便没有进屋,站在门外偷听,此时听说要下山进宫,这才闯了进来。 蝶儿闯进屋中,一头扎进王莽怀中,大哭了起来,边哭边悲声问道:“舅父,我娘到底是怎么故去的?” 王莽搂着蝶儿,想起故去的昭君,也不禁动情,心中一阵悲拗,眼泪扑簌簌地从颊边滑落。 看着蝶儿梨花带雨的俏脸,他再也不忍隐瞒,哽咽着将他所知的一切告诉了蝶儿。 正文 第141章 坐而论道 听完事情的经过,良久,蝶儿止住悲声,猛然从王莽怀中抬起头,目光中射出仇恨的怒火。 “舅父,我要送我娘的骸骨回草原,然后我要找到仇人,为她报仇!” 王莽神情凄然,沉声说道:“正该如此,你今日先随舅父下山祭奠你娘,你放心,在我身边没人再敢欺负你,至于送你娘骸骨回草原的事,改日我与你一同进宫向太后请旨。杀你娘的凶手我也在访查,一旦抓住凶手,舅父一定让你手刃仇人。” 蝶儿咬着牙,幽幽地看了一眼一旁的东方明。 东方明温声说道:“蝶儿,你先随新都侯回府也好,七日后我也要下山,昭君受天下敬仰,她被害之事,我也定会和侯爷一起追查。” 蝶儿看着他温暖的目光,这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王莽向东方明说道:“既如此,事不宜迟,陛下还在等我回旨,本爵这就与李将军兄弟下山,东方先生的其余条件我自会在陛下面前为先生据理力争,请先生好生养伤,勿忘七日之约。” 东方明抱拳说道:“侯爷放心,我虽无季布之徳,亦知一诺千金,只要天子答应我的几个条件,我绝不食言。” 随后东方明与李慕侠一起将李先从榻上扶起,替他换好衣服,王莽带着蝶儿去准备车马。 晨光之下,蝶儿赶上山的那辆黑色奢华马车已经静静等候,王莽带来的几个侍卫牵着几匹马垂手站在一旁,东方明小心地将李先架到车上,由李慕侠亲自驾车,在东方清丽的阳光中,众人拱手分别。 诸葛铮静静地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之中,忽然转头问道:“小师弟,方才你与新都侯谈话之际,忽然杀意大盛,却是何故?” 东方明一惊,原来自己适才起了杀心竟然被大师兄察觉,脸色不由的变得有些难看,一时间面上阴晴不定,颇为踌躇。 虽然将自己穿越的前因后果已经告诉了天谕阁诸人,但是未来即将发生的事件东方明却是从未向人提起过,他看着诸葛铮让人感到心安和信任的目光,把心一横,反正自己也想试着参与到这历史中,有大师兄商量一下也好。 他对诸葛铮说道:“大师兄,咱们去后崖一叙。” 迎宾松旁,晨光熹微,山雾渐分。 东方明看着崖下起伏不定、气象万千的云海,缓缓说道:“大师兄,我从后世而来,自然知道一些即将发生的大事,可昨夜我却有意回避了这些事情。” 诸葛铮点头微笑道:“你不说必然有你的理由。” 东方明神情有些黯然,悠悠说道:“我不说,是怕引起难以预料的后果,导致我再也无法回到我来的那个世界,所以我自从穿越以后,一直不敢过多的和人打交道,可直到刚才的那一刻,我终于想通了,只要我在这个世间活动,哪怕是一个再微小的举动,都不可避免的会对后世造成影响,我们管这个叫做“蝴蝶效应”。” 诸葛铮温和地说道:“我听不太懂,但是你若是觉得能说,不妨说来听听。” 两人走到迎宾松下,跪坐在青石之上,东方明努力回忆着自己脑中的历史知识,甚至包括一些杂记野史,一点点给诸葛铮叙述起来,从汉成帝刘骜暴毙,汉哀帝的断袖之癖,王莽毒死平帝篡位,刘秀走国……一直说道三国归晋…… 青山峭壁,碧岫堆云,崖上东方明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崖下云卷云舒,幻象万千,似乎也在唏嘘着世间的沧桑变化。 诸葛铮就这样静静地听着,脸上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平静的神情,直到东方明说完半晌后,他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小师弟,后世之人是否知晓了活着的意义?” 东方明愣了愣,沉默了很长时间,茫然地摇了摇头。 诸葛铮微笑道:“愚兄随师祖修行多年,又在这天谕阁中看了无数先人留下的典籍,对此倒是有些愚见,你且听听。” 东方明面色一整,在石上正襟危坐,准备聆听。 诸葛铮感慨地说道:“论武功一道,我见过师祖他老人家,仗手中一剑,纵横天下,英雄莫敌;论权力之盛,我见过当今天子,坐拥万里江山,四夷宾服;论财力之雄,我见过淳于长,拥敌囯之富,极尽奢侈之能…… 但我也见过大旱之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赤地千里,饿殍遍野,为求活命易子而食的惨绝人寰之事。 这些人无论身份是贵是贱,生活是贫是富,最终的结局都难逃一个“死”字,假如你我此刻是身在那种时间奇点之内,冷眼旁观世间,千百年转瞬即逝,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东方明脸上显出迷茫的神情,困惑地看着诸葛铮,犹豫地问道:“大师兄的意思是,既然咱们所做的一切对于这世间都没有意义,那么人这一生就该及时行乐,去追求权力和财富,让自己过的逍遥快活?” 诸葛铮哈哈大笑道:“虽是差之毫厘,却是谬以千里。” 他向东方明问道:“师弟看着天地之间所生万物,可有无用之物?” 东方明皱起了眉头,苦苦思忖,想了很久,却发现好像确实找不到完全没有用的东西。 他困惑地摇了摇头。 诸葛铮点头说道:“天地间既没有无用之物,那人为万物之灵,又岂会无用?” “在愚兄看来,人之生并非起点,人之死亦非终点,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过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就如同学子身在太学,学成之后,方能成为社稷栋梁。” 东方明皱眉问道:“人生来有贫富之别,很多人即使再怎么努力,一生都过的极为悲惨,这岂非太不公平?” 诸葛铮轻笑道:“师弟亦是一叶障目之见,太学之中,还知道因材施教,人生若是学习的过程,自然是差什么学什么。至于贫富所带来的心境上的折磨,便是这学习过程中极为重要的一环,能破心境,便已渡劫!” 随后,他略一停顿,稍稍提高了一下声调说道: “那些富贵带来的愉悦和贫困带来的痛苦无非都与时间有关,倘若转瞬即逝,又哪里还有什么欢乐与痛苦,又何须磨炼心境。 况且世人无论贫富,有哪一个能有真正的快乐?世人皆羡慕权贵,只不过穷人无法体会富人的痛苦罢了,而穷苦百姓在困顿怨懑中,也很难发现自己身边的美好。 愿生生世世莫再生于帝王家”,这句话中蕴藏的辛酸也不是普通人能体会得到的。 师弟在甄龙谷中已见过那时光牢笼,这天地之间不也正是被时光牢笼所笼罩,我辈修行之人,所修之事,便是为了破笼而出!” 东方明听完心中悚然一凛,怔怔地望着诸葛铮,没想到这位两千年前的大师兄的哲学思维竟已到了如此境界,不过他转念想到老子、庄子等人,随即便感到释然,无论今人古人,一旦悟了便是悟了,学无先后,达者为先。 正文 第142章 神兵初成 诸葛铮看着沉思不语的东方明微笑道:“不知愚兄这点愚见,是否能解开师弟心中的困惑?” 东方明霍然抬头,目光中已经多了一丝坚定,缓缓说道:“师兄之言,令我顿开茅塞,无论身处哪个时代,小弟便当做是场修行,旦顺势而为,乘时变化,方不枉穿越而来的这番际遇!” 诸葛铮点点头,温声说道:“正该如此!师弟不用纠结于你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影响,旦随心而行,或逐鹿天下,或结庐山中,再或追随师祖脚步,揭开这世间的真相。只是……” 说道这儿,诸葛铮犹豫了一下,神色忽然变得郑重,盯着东方明的眼睛说道: “只是人生在世,当知有所为,有所不为,师弟日后无论武道仕途,皆不可限量,但切莫忘了“良心”二字!” 东方明凛然变色,恭谨地答道:“小弟受教了!” 诸葛铮感慨道:“昔日孔、孟二圣游走天下,教化万民守礼,可叹传至今日,这道德礼教反成了百姓身上无形的枷锁。无论秦、汉,皆是把自身的皇权与国家、道德捆绑在了一起,倘若二圣泉下有知,只怕也要唏嘘不已。但师弟无论是仗剑于江湖还是掌权于庙堂,只要能守住“良心”二字,必可问心无愧。” 东方明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小弟记下了,不管是刘骜还是王莽,不管是汉朝还是新朝,哪怕后世的唐宋元明,都代表不了我中华,小弟一定时刻不忘“良心”二字,追查真相的同时力争为百姓谋福。” 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日上三竿,诸葛铮笑着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忙了一早,你也休息一下吧,吃过午饭我让玲儿那丫头带你在周围走走。” 东方明回到自己的木屋,拿出了已经损坏的工兵铲和古剑,皱着眉看了半晌,在案几上铺开一卷帛纸,开始绘图。 足足画了一个多时辰,他才满意地将笔放下,疲惫地躺倒在榻上,这几天他实在是累到了极点,脑力也压榨到了极点,不知不觉间便睡着了。 …… “这刀的样子倒也威猛,一刀下去不得砍掉好几颗人头?” 午后慵懒的阳光下,五师兄解明端详着东方明的图纸,口中啧啧称奇。 “这时后世我中华的西北二十九军抵抗倭寇时所用的大刀造型,小弟略微做了些改动,就是不知道材料够是不够?”东方明指着图纸解释道。 解明看了看那把古剑和工兵铲,脸上露出无限怀念之情,他提起断剑,轻轻抚摸着剑身,缓缓说道:“好多年没看到这剑了,当年师祖仗此剑纵横天下,没想到最终折在甄龙谷中。” 言毕感叹唏嘘不已。 东方明脸上一红,呐呐说道:“都怪小弟无能,伤损了神兵。” 解明摇头道:“不怪你,万物自有竞时,岂能永生不灭。” 东方明吐了吐舌头,心说天谕阁都是什么怪物,连看着粗鲁的五师兄说出话来都带着哲理。 “材料是绰绰有余了,只是这两件都是硬钢,熔炼起来颇为费事,不仅要使用折叠锻打之法,还要夹钢烧刃,外层需要再用些软钢,折腾下来这刀恐怕分量不轻,怎么也要四十多斤。” 东方明暗中一算,五师兄说得是汉代的斤两,差不多是现代的二十斤左右,作为一把短兵器确实不轻,但是自己本来力气就不小,踏入修行之道后更是如同彪虎生翼,驾驭起来应该问题不大,想到传说中的关王青龙偃月刀作为马上兵刃,折合现代斤两也不过四十来斤,而张飞的丈八蛇矛只有三十多斤,自己一把短兵刃便有二十斤,心中不禁暗暗得意。 “我来给你设计符文。”四师姐钟婵手里端着一张沙盘施施然走了进来,将沙盘放到旁边的木桌之上。 五师兄说干就干,丝毫不拖泥带水,房间里炉火熊熊,沉重的打铁声连绵响起,六师兄挥臂抡锤的动作快到如残影一般,动作与敲击声延绵串在一处,仿佛像一道永远不停歇的惊雷。 四师姐则是在沙盘上不停划着各种东方明看不懂的符文,想象着日后东方明可能遇到的战斗场景,尝试着各种不同的符线搭配。 随着打铁声的持续,两件兵器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变成了两根通红的铁条,解明用火钳将烧软的两根铁条像麻花般紧紧扭在一起,开始反复折叠锻打,待铁条逐渐变硬,再重新放进炉中淬火,如此反复,室中的天地元气不断波动,熊熊的火苗透随着铁锤的起落四下散开,化作无数纷繁美丽的光芒,就如同夜空里的璀璨繁星。 东方明虽然也是此道行家,甚至这些打铁技艺本就是另一个他传授给解明的,可此刻在这种充斥着天地元气的锻造之法面前,却是一点也帮不上忙,连打下手都显得碍事,只能坐在一旁,聚精会神地观摩着师兄的动作。 直到红日西坠,玉兔东升,期间宫玲来了两次,本来想带东方明进天谕阁看看,可东方明看得如醉如痴,根本舍不得离开,宫玲也只得作罢。 此时刀体基本成形,解明却皱起了眉头,沉声说道:“两种材料融合没有问题,只是那古剑并非凡品,你那铲子的硬度又太高,咱们的炉温不够,很难将产生的杂质淬炼干净。” 钟婵早就设计好了符文,只等刀成,闻言对宫玲说道:“玲儿,去找你大师兄和三师姐过来帮忙,丌官师妹要是也能来就更好。” 小丫头应了一声,撒脚如飞而去。 不一会儿,房门一开,诸葛铮带着清瑶和丌官梅走了进来。 清瑶对东方明笑着说道:“小师弟还没成天谕阁之主就好大的气派,把我们全找来给你当铁匠。” 钟婵笑道:“四个天人境加上大师兄的渡劫境一起围炉打铁,放眼天下,也只有小师弟有此待遇,就是师祖他老人家咱们都不伺候。” 东方明脸色涨的通红,心中却觉得温暖无比,在一旁连声称谢。 解明持锤而立。 钟婵取出一柄镶嵌着金刚石的刻刀拿在手中,静等刀成。 诸葛铮带着清瑶和丌官梅站到了炉火之旁,三人缓缓闭上了眼睛。 炉火骤然变得极为明亮,然后发出了幽幽的蓝色的火光。 炉中的初具雏形的刀条顿时一片通红。 解明赶紧用火钳取出刀条放在铁砧之上,深吸了一口气,屋中天地元气瞬间聚拢,他双臂虬结的肌肉似乎骤然增大。 轰的一声巨响! 锤落铁砧,劲气喷吐如虹。 巨大的撞击声如一道炸雷,响彻了整个太乙峰峰顶。 东方明和宫玲被这股大力的余波一震,一屁股坐倒在地。 铁砧之上,刀身已成! 正文 第143章 抗战大刀 东方明被如雷的锤声震得有些发懵,脑中嗡嗡作响,在似梦非梦的昏沉世界里隐约看到四师姐钟婵手持雕刀在刀身上神奇地快速地划动起来,游走的线条随着划动在钟婵的手中不断变化着形状,片刻之间便不知道进行了多少种组合。 东方明盯着那些游走的线条,目光随着那些线条变化而快速闪动,思维逐渐跟不上那些繁复至极的组合变化,只觉得脑海里微感刺激痛,胸腹间再次翻涌起一阵烦恶。 紧接着,五师兄的大锤再一次落在了刀身之上,又是一声巨响,东方明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再也支撑不住,被锤尖喷出的剧烈声音震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揉着眼睛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还在五师兄的打铁房中,只是不知何时身下已经多了一张软软的褥子,不远处的炉火已经被泥土封住,屋内也不再那么炽热难当。 人们却不知道都去了哪里,屋子里空荡荡的。 桌上的油灯中的灯油已经快熬干了,火焰在微弱地跳动,可窗缝间依稀透进来的点点晨光昭示着此刻已是清晨时分。 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他扶着墙站起来走到窗前,推开窗棂,明媚的阳光顿时洒满了屋中,他这才发现桌上有一个桐木制成的长条匣子,不由微微一愣,他记得昨天桌子上并没有这个东西。 桐木匣是长方形的,约莫五尺长短,掀开匣面,便能看到匣底安安静静躺着一口大刀,完全按照东方明图纸所铸,乃是后世西北二十九军抗战大刀的刀型,刀背极厚,刀身密布百炼花纹,锋刃处青芒闪烁,锃亮的黄铜万字型护手,刀柄被牛皮密匝匝的缠裹,柄尾一体铸造了一个巨大的铁环,而且按照东方明图纸所绘,在铁环之上绑了一块色泽鲜艳的红绸。 仔细看去,几条淡淡的赤色符文痕迹在刀身上若隐若现,就像是看似浑然一片的表面上生有无数细缝,在晨光中流光溢彩,单是肉眼望去,仿佛都能感受到其间蕴藏着的强大力量。 东方明的手指在大刀的表面缓缓抚过,感受着指腹传来的微糙触觉,发现如鳞的细小符文中间还有数道更精晰更深刻的纹线以一种极为平静的方式组合在一起,随着手指的滑动,这些线条仿佛变得灵动活泛。 他感受着符文中传来的隐隐力量,眉梢忍不住微微挑起,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喜悦。 东方明盖上木匣,缓步走出打铁房,迎着东方投射来的清丽晨光深深吸了一口气,精神顿时变得清爽起来。 屋前与溪水之间的草地里隐隐传来了呼噜声,他放眼望去,发现师兄师姐们正躺在树下酣然入睡,宫玲睡的最死,微翘的嘴角挂着一丝晶亮的口水,显得娇憨可爱,三师姐和四师姐背靠着一颗古树盘膝闭着眼睛,呼吸匀称,平素温和可亲的大师兄诸葛铮双手环抱于胸前,与五师兄解明背靠着背,发出均匀的鼾声,两人身边还散落着十几个酒葫芦。 东方明沉默地看着屋外沉睡的师兄师姐们,猜到昨夜他们肯定为了这把刀忙了整整一夜,胸口处渐渐变得非常温暖,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醒啦!”身后传来了丌官梅的声音。 东方明急忙转身,发现丌官梅怀里抱着小雪狼正站在身后,刚想开口,丌官梅摆了摆手,示意他随自己向木桥另一边走去,不要打扰师兄师姐疲惫酒醉之后的睡眠。 二人过了木桥来到一处缓坡处,冬日里有些微黄的草甸中依然摇曳着不知名的野花。二人在花间选了块干净地方坐了下来,斜坡下方是那道平缓流淌的溪水,看来应该是来自于雪峰之顶,大概流出这片崖坪后,便会形成一道瀑布,最终汇入下面的长安八水之中。 晨风与暖阳混在一起,轻轻吹拂着这对青年男女的脸,他们靠着一块大石,斜倚在草甸上野花间,双手枕在脑后,睁眼看着美丽的风景,显得极为惬意。 “昨晚发生什么了?感觉我错过了一场聚会。”东方明轻声说道。 “昨晚你晕过去时着实把大家吓了一跳,幸亏大师兄给你把脉后说你只是连日来太耗心神,并无大碍,所以大伙都没惊动你。五师兄说这把刀是他这辈子最杰出的作品,非要拉着大师兄喝酒庆祝,然后大伙就在外面喝了很多酒,我因为伤势还未痊愈,没有饮酒,所以起来的早些。” 东方明心中荡漾着暖意,看着她柔声说道:“但愿早些结束这一切,我和师兄师姐们都随你回瑶池,看看瑶池的美景。” 丌官梅眯起一双翦水秋瞳,抚摸着怀里毛茸茸的小雪狼,微笑说道:“瑶池的山很大的,我有很多地方都没去过。听几位师姐说,山里有好多绝美的景致,到时候我带你们去看看。” 东方明看着她娇艳的容颜,心神一阵摇曳荡漾,不由得想凑过去在她香腮上一吻,可是想到这是汉朝,刚想动作的身子蓦然一僵,心里打了个突,终是没敢移动。 他收敛住心神,把目光投向坡下潺潺流淌的溪水,转移了话题。 “师兄师姐们……现在都是什么境界?” “我也是这次来长安才见到他们,照我看,三师姐、四师姐还有五师兄都已入了天人境,只是不知道是天人上境还是中境,玲儿那小丫头肯定是不惑境圆满无疑,只有大师兄,我看不出深浅,但敢肯定已经破了渡劫境,只是不知道看没看到上三境那道门。” 东方明好奇地问道:“在金字塔里东方朔也隐约提到过上三境的事,那究竟是什么境界,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丌官梅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也只是听说,我又没到那个境界,怎么会知道?我只是听黄伯伯说过,他自己肯定已经入了上三境,但我问他时,他只说境界到了自然知晓。” 东方明看着湛蓝的天空,悠悠说道:“看来我这个修行天才以后要更加努力喽!” 丌官梅蹙了蹙眉,说道:“你关心师兄师姐们的境界,是因为你想超越他们,但这种想法反而会阻碍了你,境界的提升是一种水到渠成的状态,取决于很多因素,不是光靠努力就可以的,心中的目的性和功利心越强,反而越难突破境界。” 东方明听完,思索着她话中的意味,缓缓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道理确实是如此,可是前途凶险,还有那么多强大的对手,我心里急啊!” 丌官梅微笑说道:“你说的是打架的范畴,打架和境界也不是全然挂钩的,打架更看重的是经验、意志、勇气以及临阵的机变。就比如紫殇,她才刚入天人境,而我已经天人境圆满,但如果我俩在都没有受伤的情况下当真生死相搏,只怕我不是她的对手。” 她抬手指了指远处若隐若现的高阁,轻声说道:“天谕阁里有很多书,你可以多去看看书,对你的修行会有帮助的。” “唉!还是吃了读书少的亏!”东方明心里一声哀叹,看来自己这个后世的大学生在她眼里还是半个文盲。 【作者题外话】:昨晚和几个朋友看欧冠决赛直到早晨,酒喝的太多,现在头还是晕的,实在更新不动了,今天就只更一章了,希望大家原谅! 正文 第144章 破锋八斩 此刻晨风清徐,阳光洒满草甸,让人觉得暖洋洋的好不舒服,东方明眼见佳人在侧,燕语莺声间明媚动人,虽是初冬,满眼却都是春光明媚。想到那日在金字塔中生死之际二人相依相拥,不觉心头大动,再难管束意马心猿。 虽然是汉朝,可作为一个现代青年,这会儿要是去学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东方明恐怕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去他娘的男女大防,东方明心念转动,鼓足勇气,轻轻握住了丌官梅的右手。 手被东方明握住,丌官梅的脸顿时绯红一片,羞的低下了头,身子动了动,却并没将右手抽回来。 二人离的极近,虽然没有抬头,丌官梅也能感觉到东方明温柔而专注的目光以及阵阵传来的男子气息,心头如同小鹿乱撞,左手紧紧攥着白衣的下摆,身子一动都不敢再动。 东方明见丌官梅羞赧的神情,更加得寸进尺,轻抚柔夷的同时,手指温柔地在她的掌心中挠着。他穿越前谈过两次恋爱,虽然在现代人中也不算什么,但和丌官梅相比,绝对称得上情场老手,这些小手段哪里自幼生活在世外瑶池的丌官梅所能禁受的,她只觉得心神一阵摇曳,娇躯不由住的一阵颤抖,有些僵硬地转头看向东方明。 随着两人目光相对,便如磁铁般再难分开,似乎连呼吸声都开始交织在一起,彼此起伏着,开始混合了频率,逐渐加快。 无论是打架还是谈情,东方明的原则从来都是先下手为强,心动不如行动,二话不说,俯身便在她额头娇艳的红痣上轻轻一吻。 一吻即分,丌官梅一惊,脸更加的红了,心里却莫名地升起一阵淡淡的失望和惆怅。可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味这种情绪,身子便已经被东方明拉进怀中,樱唇也被东方明的嘴堵住。 丌官梅发出一声含混的娇呼,纵然是天人境的境界,此刻也调动不起半分的天地气息,目光迷离,身子软倒在了东方明怀中,两个人渐渐合成一个人。 小雪狼在一旁歪着头呜呜叫了两声,识趣地去一旁玩耍。 …… 山坡下的清瑶和钟婵已经醒来,草甸上影影绰绰发生的一切恰好落入了她们的眼帘,二人虽然是另一个东方明的亲传弟子,思维观念较山下之人开明的多,可仍是羞红了脸,赶紧转过身去。钟婵低声说道:“这便是累世夙缘的力量吗?小师弟才和丌官姑娘认识几日,便这般亲热了。” 清瑶撇了撇嘴,讥讽道:“和师祖一样,脸皮厚呗!”她转头看了看还在那边沉睡的诸葛铮和解明,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钟婵笑容玩味地说道:“不像咱们五师弟,只学了师祖打铁的本事,却是个不解风情的莽汉。” 钟婵顿时红了脸,咬着嘴唇低下头去,可马上就抬起头,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反驳道:“大师兄很解风情吗?” 清瑶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啐了一口,重重在钟婵额头上敲了一下:“在外面昏睡了一夜,连早课都没做,成什么体统,赶紧起来回阁。” 钟婵兀自笑个不停,用手掩着唇边笑边说道:“是!是!师姐!” …… 草甸上的两个人终于气喘吁吁地分开,丌官梅伸手捋了捋凌乱的发丝,嗔怪地瞪了东方明一眼,心想这光天化日的,也太荒唐了些,但唇上此时似乎还残留着丝丝缕缕甜蜜的滋味,让她心头一片羞恼与甜蜜交织,身子依旧软软的,使不出力气来挣脱他的怀抱。 东方明轻揽着丌官梅,在她耳边调笑道:“看来你黄伯伯那个老匹夫还是办了点好事的,等咱们成亲那天,我一定给他上几炷香。” 丌官梅眉梢微微挑了一下,刚要反驳,恰好瞥见远处树下人影晃动,心中一阵羞急,捏起粉拳,朝他胸膛上捶了下去,人也顺势挣脱了他的怀抱。 “师兄师姐们起来了,别胡闹了!”她嗔怪地对东方明说道。 东方明吃了她一拳,捂着胸口笑嘻嘻地说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刚才动的可是口,你堂堂天人境的瑶池仙子,要是一拳把我这个凡夫俗子打死了,依大汉律法,要判你个谋杀亲夫!” 丌官梅红着脸起身啐了一口,笑骂道:“你快滚起来,否则我就向黄伯伯对付东方朔一样,把你锁到那金字塔里去。” 东方明心头甜蜜得意,微笑应道:“那就我在塔里学那老家伙的百年一眼,眼巴巴等着看你。” …… 恋爱中的男女情话绵绵之际,最易消磨时光,等两人磨磨蹭蹭地回到铁匠房前,已经快到午时,丌官梅脸上犹存一丝红晕,眉宇间却回复了冷淡漠然的神情,也不再理东方明,径直去找三师姐清瑶说话去了,东方明冲着门前站着的诸葛铮恭谨地施了一礼,感激地说道: “大师兄,昨夜辛苦你们了。” 诸葛铮微微一笑,说道:“举手之劳,有什么辛苦的,你此次下山乃是天子相邀,东方明这个名字即将成为朝野皆知的名人,自然要有一件趁手的兵刃。” 东方明苦笑着说道:“哪里是什么名人,就是个人名罢了。” 诸葛铮点头说道:“能于盛名之中见到虚无之意,小师弟你这话说的好,若让师祖听见,一定会把你引为知己。” 不过说完后想到东方明和师祖的关系,不由得有些尴尬。 东方明也是一怔,心中暗骂,我和他知己个屁,要不是被他算计,老子还不一定能来这鸟不拉屎的古代,不过看在他给我留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的份上,日后找到他的埋骨之地,不鞭他的尸就算对得起他。 这时解明拎着那把大刀从屋里走了出来,将刀递给东方明说道:“小师弟,你要不要试试此刀,看看合不合手。” 东方明点了点头。 两位师姐与丌官梅和宫玲也围拢了过来,几个人像看卖艺一样好奇地打量着东方明,宫玲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东方明的手握住刀柄,深吸了一口气,脑中回忆着在金字塔中悟到的剑意,运起澄心诀,脚步一动,刀柄上的红绸随着他的动作飞舞了起来。 天地元气骤然产生了轻微的波动。 刀本是刀,可劈;刀亦为剑,可刺。 剑意是上古剑意,在体内流转不息,游走全身,而招式却是后世二十九军击杀日寇的“破锋八刀”。 “破锋八刀”原是脱胎于无极刀法,去粗取精后,留下八式杀敌精华,东方明自从金字塔中生死一战后,不知不觉间不惑境已臻圆满,此刻调动周遭天地元气,将这八式刀法使将出来,倒也颇得无极刀法的真意。 天地无极,宇宙洪荒! 第一式:迎面大劈破锋刀。 第二式:掉手横挥使拦腰。 第三式:顺风势成扫秋叶。 第四式:横扫千钧敌难逃。 第五式:跨步挑撩似奔雷。 第六式:连环堤柳下斜削。 第七式:左右防护凭快取。 第八式:移步换型突刺刀。 铁匠房前一时间刀光霍霍,风声大作,东方明甩开一膀子力气,将自己裹进了一片青光之中,八式使完,他兀自意犹未尽,想象着那评书中白眉大侠的风范,收招之时缠头裹脑,在头顶舞了个刀花,摆了个夜战八方藏刀式,随后得意洋洋地看向众人。 正文 第145章 魔道横行刀 随着他这个夜战八方藏刀式的收尾,场中顿时变得极为安静,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丝古怪尴尬的表情。 只有清澈的小溪中,几尾寒鱼在悠闲地缓缓游动。 东方明看着众人的表情,脸上的神情逐渐从得意变成了迷茫,虽然不知道众人对他耍的这套刀法评价如何,但看他们的表情东方明基本上能肯定的是,如果自己是个卖艺的,这帮人一分钱都不会给。 良久,诸葛铮的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挑起大指说道:“小师弟刚入不惑境不久,能有如此身手,极为……极为不俗。” 宫玲瞪着大眼睛,嘴巴长的老大,转头向丌官梅问道:“丌官姊姊,你确定是他杀了东方朔?” 丌官梅好像也有些尴尬,轻声说道:“那时我和那位紫殇姑娘都晕了过去,醒来时东方朔胸口中剑,想必……想必是他杀得吧。” 宫玲摇了摇头,严肃地说道:“依我看,那东方朔一定是自杀的!” 五师兄解明皱着眉不解地问道:“却是为何?” 宫玲说道:“东方朔身为天谕阁第二任阁主,见咱们门下出了这种身手的弟子,必然羞愧难当,还不得拔剑自刎?” 一旁的清瑶和钟婵听完,实在忍俊不禁,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东方明的心上就像被人瞬间浇了桶冰水,方才的得意一扫而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着牙恶狠狠地向宫玲问道:“我这刀法不成吗?” 宫玲眼中笑意盈盈,嘴角翘起,露出讥诮的神情,慢悠悠地说道:“成!怎么不成,只是用师祖他老人家的话说,你这刀法不在二百五以上,不在二百五以下,正好二百五!” 众人再也憋不住,一起哄堂大笑起来,就连一贯不苟言笑的诸葛铮,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不过诸葛铮毕竟是大师兄,素有长者之风,看着东方明尴尬的表情,于心不忍,向众人说道:“小师弟才入修行之道不久,就能将境界运用到自己的刀法之中,已是殊为难得,你们不可取笑于他。” 东方明这才知道自己这套别出心裁的刀法实在不入众人的法眼,可心中又有些不服,只是拿眼瞪了宫玲几眼。 宫玲撇着小嘴,笑着说道:“看来师弟心中颇有不服啊!要不师姐我给你喂喂招?” 钟婵走过来将宫玲拉到一旁,向东方明说道:“小师弟,你适才的刀法好坏暂且不论,却着实浪费了我给这刀刻上的符文,符文本身也能汇聚天地气息,你且不要想着刀法,运功之时先尝试感应这些符文,威力自然能增强不少。” 东方明看着四师姐感激地点了点头,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将大刀高高举过头顶,缓缓闭上双眼,运起澄心诀,让精神力从松果体中缓慢释放,附着在刀身之上,感应那些淡红色的符文。 周围的天地气息一阵轻微的波动后,开始向大刀聚拢,那些淡红色的符文骤然变得明亮,东方明只觉得脑海深处忽然有块碎片骤然亮起,一瞬间,在金字塔中那浩然磅礴的剑意似乎又重回了他的身体,他也清晰地感应到了自己的气息正在和刀上的符文交汇、融合……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众人方才的笑声戛然而止,顿时变得极为安静,几个人或紧张或好奇地望向他高高举刀的手臂。 诸葛铮皱了皱眉,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退到了东方明的身后。 东方明双臂的肌肉忽然绷紧,猛地向前斫出一刀。 这一刀倒也不十分凶猛,速度却是极快,刀身与空气高速摩擦发出了轻微的嘶嘶声,明亮的红色符文被天地气息激发,竟带出了一团红色的湍流。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发生什么变化。 众人这次没有哂笑,都有些茫然地面面相觑,只有诸葛铮微微眯起了眼,看向了前方的空气。 此时一阵清风徐来,将持刀而立的东方明衣衫吹得烈烈作响,众人忽然感到一丝寒意,东方明握刀的手上也渗出了涔涔汗水。 忽然宫玲指着前方颤声说道:“快……快看!” 只见东方明方才劈斫的前方,空气竟然发生了奇异的扭曲,就像凭空出现了一条裂缝。 解明皱着眉沉声问道:“是劈出来的?” 清瑶犹豫地猜测道:“应该是劈出来的。” 钟婵惊喜地说道:“真是方才那一道劈出来的?” 诸葛铮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裂缝,淡然地说道:“确实是劈出来的。” 众人表情骤变,看着前方的那个裂缝,发出一阵喜悦的惊叹。丌官梅的眉头也缓缓挑了起来,脸上出现一丝笑意。 宫玲连连拍手,由衷地赞叹道:“这手还算有点意思,比你师姐我强了一点点。” 解明提起脚下沉重的铁锤,得意的一笑,说道:“这刀不错,是这把铁锤凿出来的。” 钟婵捋了捋鬓边的青丝,微笑道:“莫忘了我刻的符文。” 几个人正准备称赞东方明几句,忽然前方那道裂缝处忽然发出了凄厉的嗡鸣,周围原本就有些扭曲的空气不安地躁动起来。 在场众人都是大行家,听着这尖锐的鸣啸,瞬间便猜到了缘由,表情骤然变得微白,用能够想像的到的最快速度,瞬间从东方明身边跑开,作鸟兽散,各自寻觅安全的庇护场所。 只有诸葛铮和丌官梅还站在他两侧,表情凝重地看着那道裂缝。 东方明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一刀破开了空气,犹自难抑心头兴奋,浑浑噩噩望着前方的裂缝,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尖锐凄厉的啸声忽然戛然而止,周围的天地气息产生了剧烈的波动,源源不断向裂缝处涌去,随着气息的涌入,那裂缝似乎得到了动力,开始不安的蠢蠢欲动,形象也变得狰狞扭曲,但好像找不到方向,只是在哪里不停地颤动。 忽然,那裂缝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不断涌入的气息,猛地一颤,如闪电般直向东方明袭来。 丌官梅面色一变,伸手一拉还在发愣的东方明,飞速向旁掠去。 诸葛铮口中轻叱一声,大袖飞扬,平地顿时卷起一阵劲风,将那袭来的裂缝裹挟其中,他再次挥袖一拉一放,让那挟带着恐怖力量的裂缝转了方向。 嘶啦一声轻响,他的衣袖裂开一道小口。 轰隆一声巨响,木桥中央的那方亭榭被轰塌了整整一半。 东方明被丌官梅一扯之下,摔在了一丈开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看着烟尘一片的小溪,脸色变得苍白如纸。 宫玲顶着淬火用的铁盆跑了过来,看着塌了一半的亭榭,脸色苍白,喃喃道:“我靠……” 诸葛铮皱眉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叱道:“就不跟师祖学点好!” 众人重新汇聚到湖畔,指着塌坍的亭榭兴奋地议论纷纷。 宫玲冲东方明挑起大指,讥讽道:“你绝对是天才,狠起来连自己都杀!” 解明感慨赞叹道:“好狂的一刀!” 只有诸葛铮面色凝重,转头向东方明沉声问道:“小师弟,这刀意你从何处学来的?里面裹挟的气息桀骜偏执,难以驾驭,颇有入魔之兆!” 正文 第146章 千秋赤胆,东方尽明 东方明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前夜在迎宾松下与众人诉说往事之时,除了有意回避了丌官梅的身世来历,还刻意忽略了对于自己脑中存有周穆王和东方朔残留记忆的事实和经过,此刻见诸葛铮一眼看穿,想到东方朔在金字塔中半人半魔的形状,他的心中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良久,他抬头看向诸葛铮,又看了看周围的师兄师姐,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犹豫地说道:“此事说来还有些曲折……” 诸葛铮忽然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脸上露出了温和的微笑,和颜悦色地说道:“不急,等下咱们一起去天谕阁中详谈,师祖明见万里,早已预见了会有这种状况发生,留下了一样东西让我保管在阁中,等下众位师弟师妹随我一同观看。” 众人见诸葛铮表情轻松,也都长吁了一口气,气氛顿时重新活跃了起来。 宫玲望着四师姐钟婵,露出了不高兴的神情,小鼻头也跟着可爱地皱了起来,不满地说道:“师姐偏心,五师兄给我铸剑时怎么不见你刻上这么强大的符文?” 钟婵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笑着说道:“你用不到啊,我是考虑到小师弟初登武道,对于天地元气的运用还不那么自如流畅,这才设计了几道符文辅助,但刚才那一刀的威力,绝不是我的符文能做到的,全赖师弟的……师弟的异秉。” 她没有说出敏感的入魔二字。 东方明听得却是极为受用,不管是不是入了魔道,起码总算是有人能看出自己的天赋异秉。他感激地看了钟婵一眼,这才觉得肩部一阵酸痛,甚至还隐隐夹杂着撕裂般的尖锐痛楚,可能是那处的肌肉被先前发刀的动作拉扯到了。 五师兄解明说道:“小师弟,这是你的刀,给它起个名字吧。” 东方明看着五师兄脸上的笑容,想起昨日他抡锤铸剑挥汗如雨,煞费苦心……忽然心中一暖,诚挚地说道:“五师兄,刀是你铸的,请你赐名。” 解明微微一怔,挠了挠头,指着刀柄处的铁环说道:“师弟设计的这刀刀身宽阔,尾部铁环也比寻常环首刀要大,而且尾缀红绸,不如……不如叫做红巾大环刀如何?” “红……红巾……大环刀?”东方明环抱大刀,脑中浮现出自己带着红领巾,手拿玩具刀的时光,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就差给解明敬个队礼了。 清瑶皱了皱眉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俗不可耐,换一个!” 丌官梅看着远处塌了半边的亭榭,想到他方才一刀破空的恐怖威力,轻声说道:“叫“斩空”,可好?” 刀刀斩空,那要这把刀还有个屁用?东方明连连摇头,目光看向诸葛铮。 诸葛铮沉吟片刻后,看着刀身上若隐若现的淡淡红痕说道:“既然小师弟说这刀乃是后世披肝沥胆的英烈们所用刀型,又有赤痕纵贯刀身,那么不若叫做……赤胆。” 钟婵挑起大指说道:“还是大师兄有学问,小师弟名叫东方明,自千年后而来,正是“千秋赤胆,东方尽明!”之意。” 众人一听,抚掌称善,东方明兴奋地点着头。 “就叫赤胆吧!” …… 午后的阳光照耀在太乙峰顶,山中淡淡的薄雾被日光驱散,白云悠悠,掠过峰顶,宛如初醒的少女罩上了纯白的轻纱,远眺终南群峰,峰峰晶莹明澈,恰似一排排玉柱擎天立地。 吃过午饭,依诸葛铮的吩咐,众人齐聚在峰顶的高阁之中。 这还是东方明第一次进入天谕阁之中,阁内一楼的大厅极为宽敞,建筑的木料使用的竟然大都是上好的檀木,淡淡的檀木香气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细碎的阳光,一尊花纹古朴的青铜鼎立在正中,鼎中香烟袅袅,徐徐弥漫,两侧的墙边立着一排排的书架,里面放着无数的竹简和绢帛,整体给人一种既肃穆又不失潇洒风雅之感。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幅《石桥三进履》的古画,画前一张案几,案几上挑着张良和东方朔的画像。 画像前放了香炉,诸葛铮点燃三柱清香,带着众人冲着那《石桥三进履》的古画和两幅画像大拜了九拜,这才起身,让大家跪坐在一旁准备好的木枰之上。 诸葛铮居中而坐,拉着东方明坐到自己身边,面色严肃,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开口说道:“天谕阁已有多年无主,天幸小师弟出现,按师祖之命,由东方明师弟接任我天谕阁第三任阁主。” 东方明本以为是要讨论自己那记魔刀之事,方才见几位师兄师姐面色都极为严肃,还搞了这么有仪式感的跪拜,猛然想起武侠小说里各个名门正派对于入魔弟子的残酷手段,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此刻忽然听诸葛铮说让自己做天谕阁之主,不禁大感意外。 除了宫玲撇了撇嘴一脸不服外,其余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东方明身上。 东方明一脸懵圈的看着大伙,挠了挠头问道:“我……我不干行不行?” 诸葛铮把脸一沉,说道:“你不干谁干?师祖当年是留侯张良的老师,你当这个阁主实至名归。” 说到这儿,诸葛铮顿了顿,目光炯炯地盯着东方明,微笑说道:“而且你手刃了我们天谕阁的上任阁主东方朔,你若不当阁主,我们一众师兄弟此刻便要治你的欺师灭祖之罪。” 东方明瞪大了眼睛看着诸葛铮,半晌才挤出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讪讪地赞叹道:“大师兄是非分明,果然……果然是正人君子,小弟遵命便是。” 诸葛铮展颜一笑,从案上拿过一块包金玉佩,递给东方明,说道:“这玉佩是阁主信物,乃是高祖刘邦亲赐,你好好保管。” 东方明接过玉佩,只见这玉佩乃是上乘的黄玉,玉质温润细腻,质感浓厚,打磨细致顺滑,用汉代典型的错金银工艺点缀出云纹装饰,中间刻着“司天”两个古篆字。 他极为郑重地点头说道:“小弟明白,玉在人在,玉亡人亡。” 诸葛铮诧异地打量了他两眼,悠悠说道:“师祖说这就是块挺值钱的玉佩而已,没了再造一块便是,你一个大活人为何要将性命与死物捆绑?” 宫玲在一旁实在憋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东方明差点吐血,不愧是另一个自己教出来的,对待御赐之物就这态度?这言论在汉朝绝对是离经叛道,这天谕阁简直就是汉朝的魔教!以后把这太乙峰干脆改成黑木崖……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诸葛铮站起身来,从一侧的架子上捧来一个木匣,往案上一放,正色说道:“小师弟,你现在说说早先那一刀是怎么回事?” 正文 第147章 阴阳太极图 东方明稳了稳心神,将穿越时接受了周穆王的记忆碎片之事和在金字塔中东方朔临终前发生的一幕都讲了出来。 最后,东方明说道:“这事我也刚想明白不久,我和你们的师祖都曾接受过周穆王的记忆残片,根据我们后世的能量守恒定律,我二人虽然可以穿越两次,但那些记忆的能量却是恒定的,也就是说我和你们师祖穿越时各自继承了一部分周穆王的记忆。 而我后来又学了李家的武功,那些武功本是你师祖所创,所以此刻我脑中的周穆王的剑意已经趋于完整,那日在金字塔中被晶石灌注外力后得以激发了那些记忆,这才能够杀死东方朔。” 众人听完,神情各异,都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诸葛铮。 诸葛铮思忖了片刻,这才缓缓说道:“小师弟说得没错,其实师祖当年也曾入过魔道。” 此言一出,清瑶等人顿时一片哗然。 诸葛铮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继续说道:“我入门较早,因此这事师祖只对我一人讲过,你们不知道也不足为奇。师祖他老人家晚年早已不受这件事的困扰,他说每个修行者其实都有入魔的风险,不光是小师弟,你们也是一样,所以他特地留下了一物,供大家参详。” 说完,他打开木匣,取出一件事物摆在了桌上。 那是一个黄铜所铸的圆形转盘,转盘中绘着一副阴阳太极图。 诸葛铮微笑看着众人,用手轻轻转动转盘。 随着太极图的缓缓转动,原本只有一黑一白的阴阳鱼眼,变成了时而四个点,时而八个点。 诸葛铮指着转盘说道:“这便是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阴阳之道。” 随后他稍稍用力,加快了旋转的速度,随着转速的加快,渐渐迷惑了众人的视觉,转盘的旋转方向仿佛在不停变化一般,时而顺时针,时而逆时针。 诸葛铮继续解释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便是如此。” 他再次加力,转盘速度更快,此时已经看不出两个阴阳鱼眼在移动,似乎静止在圆盘上不停闪烁,时而黑,时而白。 “这便是阴阳调和,相互转换。” 随后,诸葛铮扶住转盘,手上发力,阁中天地气息微乱,转盘开始极高速的转动起来。 再看那转盘虽然在高速旋转,而圆盘上画面却像是静止了一般,最后出现的还是一副太极图。 起点即终点,终点即起点! 东方明皱着眉头看着转盘,作为一个现代青年,他倒是是知道太极图在高速旋转下会有这种变化,只是从未与自己的修行之道结合起来想过,此刻看着生生不息,旋转不停的圆盘,似有所悟,一直紧皱的眉头也渐渐舒展…… 诸葛铮用手按住了转盘,沉声说道:“这便是我辈修行者所修的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返璞归真!” 听着诸葛铮低沉的语声,东方明的心中却是愈发开朗,拥有着基础物理学知识的他知道,宇宙万物皆为旋转之物,小到原子电子都是围绕原子核在旋转,体内的血液也是在周而复始的做着循环往复的运动,大到生态圈内的水,从地下水到地表蒸发又成为雨雪从天空落下,再到地球等行星围绕太阳旋转,银河系中更多同样的星体也是如此旋转运动…… 诸葛铮温和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只是这阴阳图,便是释教的“卍”字符也是如此,所以世间一切修行之法,皆是万道同源,万流朝宗,万法归一,入魔道也不过是修行法门的一种,不必过分恐惧,大道万千,条条登顶,修魔亦可证道。” 东方明眼睛一亮。 诸葛铮忽然面色一整,向东方明问道:“小师弟,道理虽是如此,但你可知道入魔道的凶险?” 东方明恭谨地答道:“小弟不知,还请大师兄示下。” 诸葛铮说道:“所谓入魔,归根结底是在修行的过程中,或有意,或无意,走了捷径。比如小师弟你,在机缘巧合下获得了周穆王的剑意,但你本来的境界并不足以驾驭这强大的力量,在金字塔中,你能杀死东方朔,是因为那晶石给了你驾驭这股力量的能力。而早先在溪畔,你虽然斫出了威力奇大的一刀,却无法驾驭那后续的力量,以至于力量反噬,若不是我与丌官师妹在场,你非死即伤!” 东方明连连点头。 诸葛铮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换言之,当你要强行使用一种自己无法匹配和驾驭的力量,便已是入了魔道。至于周穆王的剑意中所含的桀骜偏执之意,只是更加助长了魔心而已。” 众人听着诸葛铮的话语,都各有所悟,纷纷点头。 诸葛铮环视众人说道:“所以祖师留下这阴阳图,就是要告诉各位师弟师妹们修行之路要脚踏实地,步步登高,不要依仗聪明和天赋妄图寻觅捷径。” 随后他又转向东方明说道:“小师弟无心入魔,也无须恐惧,只是日后的修行之路较之几位师兄师姐们却艰难了不少,需要以大定力来克服自己使用未知力量的诱惑,就如同守着万贯家财却不能挥霍,还要精打细算,确实极为难受。但只要能过了这一关,等到可以驾驭那些磅礴桀骜的剑意之时,你的成就恐怕远在我辈之上!师弟此刻身为我天谕阁阁主,还有无数大事要做,任重道远,望能时刻自勉,切莫懈怠!” 东方明心头一凛,躬身答道:“小弟必定时刻谨记!” 宫玲小声地嘟囔道:“就怕咱们这位阁主师弟哪天发起狠来,再给自己两刀!” 东方明看着小丫头,恨得牙根痒痒,向诸葛铮问道:“我这个阁主有没有权力把她逐出门墙?” 诸葛铮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需要投票!” 宫玲满脸得意地冲东方明做了个鬼脸。 正文 第148章 古人的仪式感 七天的时光,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圣经中记载,上帝创造世界也只用了七天。 期间李慕侠来了一趟,带来了王莽的一封书信,信中大意是天子已经同意了东方明的几个条件,只等东方明依约下山。 东方明在这七天里除了和丌官梅耳鬓厮磨,如胶似漆外,便是在天谕阁中听大师兄给他讲解修行要旨和天下大势。 诸葛铮虽然久居天谕阁,但时常在宫中走动,对当今的形势了如指掌,再结合东方明的知识,两人互相探讨研究,彼此都感觉受益良多。 经过几天的学习,东方明不禁感慨,大师兄的名字实在可以改成诸葛亮,这智力值起码也得在95以上,只是性情恬淡了些,对出仕做官更是没有任何兴趣。 第七天,天还没亮,大家就全都起来准备给东方明送行。 临下山的清晨,对东方明来说似乎与以往两年间的清晨都一样,也没有什么区别。 牙刷还是穿越时洗漱包里的那把,用了两年,刷毛都已经快秃了,抹上自制的牙膏刷了牙,又用肥皂洗了脸,开始在衣柜里挑选另一个自己留下来的衣服。 衣柜分上下两层,上层整齐地叠着几套搭配好的服饰,下层放着几双靴履。西汉时,用四时节气所代表的颜色来区别四季衣服,一般是春青,夏赤,秋黄白,冬玄。到了汉成帝时期,规定了青、紫为贵人才能穿着的服色,微贱者不得用此二色。 想到今天要入宫,又不是去走红毯,他没有再别出心裁,规规矩矩地选了一件绣工颇为精良的玄色方领直裾锦袍穿在身上,系上宽大的腰带,足蹬了一双短靿黄皮靴。 他对着铜镜照了照,感觉很满意,只是看着自己一头散发,不由得皱了皱眉。东方明虽然来了两年,仍然很讨厌绾髻,总觉得像是在头上顶了个棒槌,不知不觉就会想起“我爱一条柴”,可今天毕竟不同,他叹了口气,不耐烦地坐下,费力半天劲,对着镜子绾了个直髻顶在头上,用木簪别住。 “我这也算是活着作古了。”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东方明喃喃地调侃了一句,这才推门出去。 锅里煮着面,白雾弥漫,在烟囱周围缓缓围绕两圈,便向着发白的天空飘去,飘不了多高距离,便消散于空气中,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来。 面还是清瑶煮的,还是煎蛋面,还是每人两个蛋,只是气氛和那日进山前的压抑相比,已是截然不同。 “这么看来咱们师祖年轻的时候还是挺玉树临风的。”清瑶看着东方明的打扮,啧啧称赞。 东方明摸了摸头顶上那根棒槌,尴尬地继续低头吃面。 丌官梅也觉得东方明今天的装扮很不错,悠悠说道:“我都没见过黄伯伯的面目,他在瑶池都是戴着面具的。” 宫玲眨着大眼睛说道:“他有啥好看的,脸上的皱纹像干橘子皮似的,当年说走就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说到这儿,看着低着头吃面的东方明,小姑娘的眼圈有些红了,似乎勾起了她对那个老人无限的怀念。 诸葛铮咳了两声说道:“玲儿,你随小师弟下山后要注意分寸,不可如此口无遮拦。” 东方明刚夹了一个煎蛋正在嘴里咀嚼,听见这话,险点没喷出来,赶紧捂住嘴,使劲把蛋咽了下去,噎的直翻白眼。 “她……她和我一起下山?”东方明的声音有些发颤。 诸葛铮点了点头,说道:“你这次入朝为官,身边不能没个帮手,你来这世间的时日尚短,这几日来我发现你对很多俗世的礼法还不够了解,就连最普通的行文书信,那文笔也是……也是……稍有欠缺,若是在天谕阁也还罢了,身居庙堂,却是有失体统。” 说到这儿,他犹豫地看了看东方明,似乎是在担心自己这番话伤了他的自尊。 东方明的自尊早在甄龙谷中就已经被丌官梅和紫殇两个天才少女彻底摧毁了,根本不以为意,点点头示意诸葛铮继续说下去。 诸葛铮见他面不改色,这才继续说道:“正好玲儿也需要历练,你莫要看她年纪小,却是我们天谕阁弟子中天赋最高的一个,无论文采武功,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东方明的脸色就像吃了苦瓜,看了看身边的丌官梅,说道:“有梅儿跟着我不就好。” 他这几日与丌官梅形影不离,称呼之间不知不觉也变得亲昵了起来。 丌官梅低着头,在满屋的葱面香气中,一袭白衣仿佛也沾染了些烟火气息,忽然轻声说道:“我……我过几日要回一趟瑶池。” 说完,脸上竟已是飞起一朵红霞,站起身走了出去。 东方明有些莫名奇妙,茫然地看着众人。 清瑶用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说道:“大师兄说你不通世情确是没有说错,你和丌官师妹的终身大事也该早点定下来,她自然要回到瑶池等你去迎娶,难道稀里糊涂的就和你下山拜堂成亲?” 东方明张大了嘴,半晌无言,这两天与丌官梅两情相悦,耳鬓厮磨,正在情浓之时,他的确想下山之后等安顿下来便迎娶她过门,却没考虑到礼数这一节。 他抬手习惯性地想挠挠头,却只摸到了一个大棒槌,不由得更是尴尬,呐呐地说道:“何必这么麻烦,有师兄师姐们主持不就成了,等以后再回瑶池也就是了……” 清瑶柳眉一挑,啐道:“呸!人家丌官师妹是堂堂瑶池圣女,西王母的继任者。当年人家周穆王以一国之君还要远赴昆仑亲自拜访,才赢得佳人芳心;你师祖更是直接入赘了瑶池;到你这儿就想如此草率?趁着人家下山拐带人口?” 诸葛铮拍了拍东方明,温和地说道:“我们天谕阁虽然不看重世俗礼法,可丌官师妹的身份毕竟不同,昔日西王母殒命,师祖抱憾终生,天幸你能与瑶池再续前缘,这是何等难得的大事,就算师祖还在,想必也希望你能风风光光地迎娶丌官师妹。” 听完这话,东方明心中很是矛盾,这是古代,与瑶池相隔数千里,山高路远,交通不便,这一分开恐怕就是年余,此刻与丌官梅情在浓时,心下颇为不舍。 不过想到古代之人极是注重迎娶的仪式感,恐怕丌官梅心中也是这种想法,不禁大感踌躇。 他皱着眉默然良久,问道:“我这一入朝,只怕不能马上抽身去瑶池,如何是好?” 钟婵微笑道:“迎娶之事,你不用亲往,让你三师姐带着聘书和彩礼帮你跑一趟也就是了。” 东方明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忽然想起宫玲要和他一起下山,不由得一阵头大,转头向宫玲问道:“你都会干嘛?” “我什么也不干!就是替丌官姊姊看着你,免得你当了大官不老实!”宫玲细眉一挑,扬起小脸直视着东方明。 正文 第149章 天子仪仗 吃过早饭,天谕阁外传来一声马嘶。 众人迎出去一看,原来是李慕侠满身戎装,前来接东方明下山。 李慕侠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东方明,笑道:“三弟,你好大面子,天子为了显示求贤的诚意,虽然没亲自前来,但赐下了半幅天子仪仗,此刻就在山下等候,速速随我下山吧。” 东方明一怔,真没想到刘骜居然如此重视自己,问道:“大哥与蝶儿还好吧?” 李慕侠说道:“大哥本来也想过来,我看他伤势未愈,就没让他来。蝶儿也安全的很,前夜大司马王根卒于府中,昨日新都侯王莽已经继任了大司马之位。他要在司马府中给大司马王根守灵,所以今日也没能前来。” 东方明这才放心,诸葛铮带着天谕阁众人一直把东方明和宫玲送到了山脚下,远远就望见了早就等候多时的迎接队伍。 迎接东方明的队伍规格极高,虽是半幅天子仪仗,也同样声势惊人。 五百名羽林骑手持卜字戟当先开路,羽林骑后是六辆前导副车,分为司南车、鼓乐车、白鹭车、鸾旗车、辟恶车、皮轩车,每辆车均由四匹马牵引,后面十二名骑兵每人手持一面龙旗,分作两排。 前导队之后,则是由各种幡、幢、旌旗等组成的旗阵,在这支队伍中间,还穿插和夹杂着手持兵器的骑兵和步甲兵。 旗阵之后,才是迎接东方明的六泗之车,六匹健壮神骏的高头大马拉着华盖高挑的马车,青龙旗和白虎旗分列左右,一百名军校分作四行横排,均头戴兜鍪,身着铠甲,分别持大戟、刀盾、弓箭及弩拱卫在马车之旁。 最后方又是旗阵,由二十四队骑兵和十二支旗队组成。每支旗队所举的旗上绘有同一种传说中的神怪,辟邪、玉马、黄龙、麒麟、龙马、三角兽、玄武、金牛等。 眼见天谕阁诸人出现在山口,阵中青龙白虎二旗骤分,门旗之下闪出一员大将,顶盔掼甲,手持长殳,竟是夏侯仁。 夏侯仁来到东方明近前滚鞍下马,跪在东方明面前,哽咽着说道:“末将……末将夏侯仁率东方营弟兄迎接东方公子。” 身后六泗之车旁的百名健儿也呼啦啦跪倒一片。 东方明吓了一大跳,赶忙伸手相搀,李慕侠在一旁哈哈笑道:“这小子沾了你的光,新都侯昨日刚接了大司马印绶,就将他擢升为六品护军校尉,这些东方营的将士也都跟着升了三级,你受他几个头也不过分。” 东方明双臂用力将夏侯仁从地上拉起,苦笑道:“我连个官职都没有,让个六品将军给我磕头,这不是胡闹吗?” 夏侯仁颤声说道:“咱们这百十号弟兄先是在玉门关蒙公子救了性命,此刻又因公子才得以光宗耀祖,显耀门楣,我们也没见过世面,也不在乎当多大的官,只知道这条性命自此往后就是公子的!” 这魁梧朴实的汉子显然是动了真情,虎目之中已是热泪盈眶。 那些跪伏于地的东方营将士也纷纷呐喊:“誓为公子效死!”,群情高昂,声震山谷。 身后的天谕阁诸人也不禁悚然动容,不知道这小师弟有何魅力,居然能让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如此死心塌地。 东方明身后背着大刀,看着眼前情景,眼眶也有些潮湿,胸中陡然生出几分豪壮之气,向众人一抱拳,朗声说道:“东方明多谢众位兄弟厚爱,从今往后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此言一落,东方营众军校轰雷般叫起好来。 随后东方明转身又对天谕阁的师兄师姐说道:“小弟此去长安,一定不负师兄师姐们的厚望!” 诸葛铮点头微笑,温和地说道:“小师弟也不必过于自苛,但尽人事以安天命,只是入朝为官后,莫忘了“良心”二字。” …… 仪仗队缓缓前行,显得庄严肃穆,宫玲怀里抱着小雪狼,好奇地望着四周的景致,眼中充满了一种对未知前途的期待与热切。 可他旁边的东方明坐在车上,还是保护王昭君来长安时那个德行,随着马车起伏不停地摇晃点头,竟然睡着了。 看着鼾声大作的东方明,宫玲皱了皱眉,像推死猪一样摇晃着他的肩膀,嘴里不满地说道:“喂!一会儿去见皇帝,你想怎么办?” 东方明被她推得醒了过来,揉着眼睛,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还能怎么办?凉拌!” 小丫头的脸色有些难看,瞪着眼说道:“你倒是想想一会儿该怎么应对,我也好给你参谋参谋!” 东方明翻了个白眼答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我穿越之前就是一个打铁的,你就是一个都没下过终南山的乡下丫头,咱俩能商量出个屁!还不如多睡会儿,起码一会儿看起来有点精神。你没听说过吗?睡睡觉,洗洗脸,有点土鳖也不显!” 宫玲一瞪眼,正要反驳,忽然前队一阵轻微的骚动。 只见整条官道前方烟尘漫天。 马蹄阵阵,大地都开始颤动起来,明显不是普通轻骑能够制造出来的阵势。 马车忽然停下,李慕侠催马来到车旁,探头说道:“三弟,前方是十里驿,刘欣率禁卫南军前来迎接。” 东方明皱了皱眉,在太学门前他就和刘欣发生过冲突,前几天他欺侮蝶儿刺伤大哥李先的帐还没算,可他知道如果按照正常历史的发展,刘欣就是日后的汉哀帝,现在自己是个白丁,身处刘骜、刘欣、王莽这三个皇帝之间,小不忍则乱大谋,暂时还是谁都不得罪的好。 想到这儿,他对李慕侠说道:“二哥,刘欣好歹也是皇室贵胄,刺伤大哥的帐以后再算,今天就算给天子和新都侯一个面子。” 李慕侠扶了扶腰间的佩剑,沉着脸点点头,说道:“大哥临行前嘱咐过我,全由你做主,我听你的便是。” 只见前方官道上旌旗招展,五千名禁卫军盔明甲亮,在刀矛森森的铁骑拥簇中,刘欣跨骑黄骠马,带着两员武将,策马而出。 今日的刘欣也是盛装,头戴九旒冕旒冠,珠缨倒挂,一袭滚龙袍,胸前三爪金龙熠熠生辉,配上俊美的容颜,更显得仪态翩翩。 来到车前不远处,他在马上朗声说道:“定陶王刘欣奉旨迎接东方先生!” 可在他身后的两员武将以及禁卫军最前排十数位骁将的视野中,却只看到了那位东方先生坐在车中,身边坐着个小美女,小美女怀中又抱着只小白狗。 这哪是什么大贤,顶多是个大闲人! 正文 第150章 足显先生否 东方明让宫玲待在车上,自己下了车,一旁的士兵牵过他那匹大黑马,他带着李慕侠和夏侯仁催马向前,在马上施了个礼,说道:“东方明一介山野村夫,何德何能,敢劳殿下迎接。” 刘欣此刻的脸上看不到任何骄纵不满的神色,俨然一个谦逊有礼的皇家子弟,就像是从未与东方明等人有过过节一样,脸上春风满面,说道:“先生不必客气,快请先行,本爵率领人马给先生殿后。” 东方明与他实在也没什么话说,点头施礼,拨马回阵上车,仪仗队继续前行,李慕侠率领一百东方营轻骑继续尾随车驾,与刘欣擦身而过时,并未出声,只是在越过那一袭惹眼的滚龙袍后,紧紧握住了掌中的卜字戟,冷冷地回头看了刘欣一眼。 车旁身后一百名东方营亲卫也多数都在几步一回头,冷冷地看着这个世子殿下。 刘欣再迟钝也能感觉到李慕侠那铜铃般的大眼中传来的恨意,他身后的一员武将双眉一挑,一紧手中大刀,就要上前,却被刘欣伸手拦住。 他今日所带的两员大将都是随他一同进京的青州军名将,号称青州二虎,手持大刀的是掌握精锐骑兵的荡寇将军典兴霸;另一个秉忠将军南宫怀,执掌青州白羽弓弩手,神箭无双,素有“今世养由基”之称。” 眼看车马远去,典兴霸兀自愤愤不平,一捋颌下钢髯,扭头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鄙夷道:“呸!什么天谕阁大贤,就一个抱娘们逗狗的小白脸,也配让咱们世子殿下迎接!” 长得温文尔雅好像教书先生的南宫怀要含蓄许多,轻笑道:“老典,你这个只知道厮杀的匹夫哪里懂人家世外高人的俊雅风流,还不用说东方明有什么本事,就是他那二哥李慕侠,恐怕就够你喝一壶的。” 典兴霸呸了一声,狞笑道:“我去他娘的什么李慕侠,老子当年跟着老王爷那会儿才十几岁,就带着一千铁骑直捣辽东,砍了乌桓二单于的人头,那时他李慕侠还不知道在哪个娘们身上吃奶呢!” 南宫怀撇了撇嘴说道:“这点破黄历你能说一辈子,那李慕侠将门之后,家学渊源,是你能比的?” 典兴霸一瞪眼,嚷道:“一个投降将军的后代,有什么可吹的,哪天到校场斗上一斗,看谁趴地上喊娘!” 自始至终,刘欣坐在马上都未发一言,直到此时才看了典兴霸一眼,笑容玩味地说道:“按我朝惯例,新任大司马要请陛下在上林苑阅兵,到时你有机会的。” …… 仪仗队从长安西南的西安门而入,径直进了未央宫,来到前殿的殿前这才停下。 东方明与宫玲缓步下车,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这传说中的未央宫,就算是见过无数高楼大厦的他也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此时他深切地体会到了汉文化的博大精深,眼前的未央宫就算比起后世的北京紫禁城,也丝毫不遑多让。 在他面前是一个巨大的长方形水池,在阳光照耀下反射着万道金光,前方有长长的玉阶,上合星数,共计九十九阶,由于汉代宫殿较高,这道玉阶虽然够宽,却略显陡峭,台阶刚好从道道金光中延伸向上,直通殿门。 大殿由粗大的楠木作为主体而构成,金黄色的琉璃瓦铺顶,两侧高耸盘龙金桂树,雕镂细腻的汉白玉栏杆台基,更说不尽栏杆与台阶上的雕梁画栋,层层秦砖汉瓦,紫柱金梁,都极尽奢华之能事。 一旁的宫玲看得目眩神驰,一时说不出话来。 东方明虽然也被震撼的无以复加,但看着小丫头吃惊的神情,还是忍不住讥讽道:“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算什么,你是没见过两千年后的高楼大厦……” 宫玲瞪起大眼睛,“还吹!还没完没了了?” 东方明讪讪地转过头去,这时,前殿中传来一阵悠扬的鼓乐之声,随着乐声,一身猩红蟒袍的司礼太监崔灵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朗声喊道:“陛下有旨,有请东方先生着履进殿,赐赞拜不名、入殿不趋!” 从早晨上车到现在,这一系列的迎接阵势其实让东方明心中深受感动,尤其是崔灵喊出的几句话,那可是当年萧何、曹操这样的权臣才有的待遇,就差佩剑上殿了,反正自己没剑,这把大刀确实也实在不适合带到殿上去耍。 尊敬都是互相的,东方明解下身后的大刀交给宫玲,嘱咐她在殿下等着,自己正了正衣冠,扶了扶头顶上的棒槌,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上台阶,沐浴着东方的阳光,直入殿中。 鼓乐声声,玄衣振振。 来到殿中,只见两旁黑压压的人头攒动,站满了文武,东方明有些发懵,虽然之前见过刘骜一次,但那是私下的场合,也不在未央宫,他没想到今天如此隆重,来之前也没人教他演礼,此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礼节见天子才好,作为现代人,除非对方也跪他,否则他对下跪参拜还是很有抵触情绪的,所以一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两旁群臣见他的样子,已经发出轻微的骚动之声。 一阵清朗的笑声从金阙之上传来,随着笑声,汉成帝刘骜站起身来,走下台阶,一把拉住东方明的手,笑道:“寡人日夜盼望先生入朝,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先生且随寡人来。” 在他的御座之旁早就设了一张木枰,他亲自领着东方明踏上金阙,跪坐在木枰之上。 东方明心中极为感动,声音有些微颤地说道:“东方明一介草民,竟蒙陛下如此厚待,实在汗颜!” 刘骜哈哈大笑,头顶冕旒冠上的十二旒珠缨随着笑声不停颤抖。 “寡人今日一番苦心安排,足显先生否?” 这句话问得东方明心花怒放,他本来还在发愁自己的文化水平今天要出丑,没想到竟是这句问话,心中暗忖,你们恐怕是不知道后世还有《三国演义》这部名著。 他微微一笑,躬身摇头道:“未也!” 阶下文武顿时一片哗然之声,就连站在前列的新任大司马王莽,也不禁皱了皱眉头。心中想到,这东方明也太过狂傲,陛下如此迎宾之礼,已是隆重之极,他还要怎样? 刘骜脸上也是一片愕然的神情,注视着东方明缓缓说道:“昔日齐桓公见东郭野人,五反方得一见,先生是怪朕未能亲自去相请吗?” 殿下群臣的目光齐刷刷地注视着东方明,倒要看看这狂妄的青年如何回答。 只见东方明不慌不忙,恭谨地答道:“小民一介布衣,能蒙陛下青睐,已是大幸,如何能不知足。只是我既入朝,唯愿陛下威德加于四海,扩我九州版图,帝业永固,日后使东方明三字能名书竹帛之上,始为显矣!” 正文 第151章 指点江山 本来天子刘骜的问题极为刁钻,可谓是一个天大的难题,东方明回答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好,可没想到东方明不但回答的极为得体,而且还变相地给刘骜拍了一个大大的马屁。 群臣面面相觑,旋即响起了一片赞叹之声,不少人是由衷地赞叹这个年轻人敏捷的思维和深厚的马屁功力,这等堂而皇之、义正辞严的阿谀之词,只怕那个素来以溜须拍马见长的淳于长也是自愧不如。 王莽怔怔地看着坐在刘骜身边的东方明,暗暗佩服他的才华,虽是奉承之言,可若不是胸藏锦绣,就算是在官场上混迹二三十年的老油条也很难在短时间有此急变。 刘骜哈哈大笑,笑声比方才更加爽朗,他对东方明有什么本事并不了解,但却知道天谕阁众人都是不世出的奇才,今日之所以在殿上召见东方明包含了几种心思,一来让天谕阁诸人知道自己的诚意,二来可以博得礼贤下士之名,三来也正好考校一下东方明的学识。 此刻东方明的几句话正好搔到他的痒处,刘骜不由得心花怒放,笑着说道:“先生见识端的不凡,只一言就说中了寡人心事,但近年来天灾频发,几番赈济下来,国库已然不算充盈,戍边虽然暂且无虞,可用兵所需的人马钱粮却捉襟见肘,当此局面寡人若想扩大九州版图,先生计将安出?” 刘骜虽然高兴,但问话却是步步紧逼,当着满朝文武,这番话才是真正在考校东方明。倘若东方明确有真才实学,他绝不吝惜高官厚禄,纵然他没什么真才实学,刘骜也不介意,今天如此隆重的礼仪其实是给天谕阁看的,只要能借助东方明拉拢诸葛铮等人也不算枉费他一番苦心。 东方明闻言却是不慌不忙,这几天他每天和诸葛铮分析天下形势,两人已经断定刘骜会问这方面的问题,因此早就准备了一套说辞。 他向刘骜施了一礼,平静地答道:“有劳陛下请出我大汉疆域图。” 刘骜眼睛一亮,冲一旁的崔灵说道:“快去取来。” 崔灵答应一声转身而去,不一会儿就回到殿上,身后两个宦官抬着一副巨大的卷轴。 地图在金阙之下展开挑起,九州地形呈现在群臣眼前。 刘骜拉着东方明的手,起身走下台阶,站在图前,眼见地图太大,崔灵又取来一根藤杖交给东方明。 东方明手持藤杖,开始在图上指点江山。 他首先指向了西域一带。 “自博望侯张骞出史以来,西域三十六国与中原贸易日渐频繁,皆服王化,我前些时自西域而来,那里虽然小邦林立,物产丰饶,但诸国之间各怀异志,互有戒心,相互杀伐,并无野心与实力觊觎中原。况且玉门关外风沙日重,河道水量逐年递减,我料不过几百年,待水脉枯竭,那里必成黄沙一片,届时西域诸国或埋于沙下,或作鸟兽散,再不存焉,我大汉可坐享其成,不需一兵一卒便可将版图扩至天山脚下。” 群臣听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只有丞相孔光手捻胡须,点头说道:“东方先生与昔日大将军陈汤所见相同,前些年已故的老都护段会宗回朝时曾与我聊起西域风貌,也是这般看法。” 听到丞相下了定论,人群中顿时跟风似的响起了一片赞誉声。 东方明闻言却是一愣,犹豫着问道:“已……已故?段老都护故去了吗?” 刘骜神色也有些黯然,轻叹一声,“前些时西域都护孙建来报,段老爱卿回到乌孙后便一病不起,没几日便卒于异邦,寡人已经让段家后人去迎请他的遗骨还乡,以公侯之礼葬之。” 东方明默然,玉门关外的情景浮现眼前,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和人说出自己的秘密,没想到短短月余,那个曾和自己并肩杀敌又赠给自己一套宅院的老人便已离世,心头不禁有些发酸。 可这毕竟是大殿,不是感怀凭吊的时候,他收敛心神,又将藤杖指向了北方草原。 “匈奴雄踞草原,已历数百年之久,坐拥精兵数十万,原本乃是我大汉心腹之患,可昔日孝武皇帝明并日月,在我朝名将轮番征剿下已然元气大伤,昭君出塞后又将我天朝教化散于匈奴各部,数年来,匈奴已分裂为南北两大部族。 北匈奴虽然兵强马壮,奈何我边境有长城之险,数百年来又被我军吓破了胆,再不敢捋我天朝虎须,此刻已然向西进军,远征海西国。 而南匈奴内部也不和睦,左右二部互相猜忌,天幸率领右部人马的骨都侯须卜当和须卜居次云夫妻二人乃是昭君的女儿女婿,久慕我天朝文化,常怀归顺之心,只要朝廷能够与这夫妻二人结好,多加赏赐,匈奴左部虽有不臣之心,亦不敢轻举妄动。 我大汉子民久事农耕,不善畜牧,草原之地水草虽然丰美,却并不适合汉民迁居,因此不如安抚右部,再伺机以反间之计离间左部,待右部壮大后匈奴自然归顺,以夷制夷,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 一番话听得刘骜频频点头,赞叹说道:“先生对天下大势洞若观火,一席话便消去我大汉西、北二患,但不知东部如何?” 东方明手中藤杖在后世的朝鲜半岛区域划了个圈,继续说道: “辽东虽是苦寒之地,却沃野千里,土地肥沃,物产丰饶,乃天赐我汉室之地,汉昭二年,扶余人朱蒙趁我军抵抗匈奴无暇东顾,不自量力趁隙称王,建高句丽国,是可忍孰不可忍,此时陛下励精图治正该收归汉土,然高句丽民风彪悍,多年来又与乌桓众部落勾结,有乌桓各部冲锋在前与我军对抗,若是调兵征伐以硬碰硬,纵然惨胜,也是劳民伤财。而且战事惨烈,还会失了辽东民心,日后治理起来也是极难。” 刘骜皱眉道:“若不派兵征伐,他们又岂能归顺?” 东方明的目光扫过两旁文武,微笑说道:“为防我军东进,乌桓人马此刻都集结在无终一带,待明年开春,陛下可派人开凿沟通呼沱河、鲍丘水的平虏、泉州二渠用来输送军需,做出将要强攻无终的姿态,届时我自有办法荡平乌桓。” 刘骜见东方明环视文武,已经明白了他是担心群臣中有私通高句丽的耳目,自然不能将军事部署在大殿上泄露,微笑着点了点头。 正文 第152章 位列三公 大殿上一时安静了下来,文武群臣都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东方明,大多数人心里都是十分佩服,只有少数武将和一些公车上书出身的官员心里有些不以为然,认为这个年轻人说得虽有道理,却不过是纸上谈兵。 东方明长出一口气,再往下编自己就该黔驴技穷了,不过看群臣的反应,这番话的效果应该还不错。 众人看向刘骜,都在拭目以待,不知道天子要如何封赏东方明。 在汉代为官,共有五个途经。 第一条途径:军功授官。 只要拥有一定的家庭财产,会书写文字,懂得法律,年龄在十七岁以上,又有一定军功,就可按功劳大小为官。 第二条途径:察举制。 各地的地方官每年推举贤者一人,被推举者可以乘坐朝廷派出的马车到达长安,然后经过考试,根据考试的结果,合格者或为三辅的官吏,或外迁为县令丞。 第三条途径:征辟制。 又称特诏,指皇帝或丞相亲自下诏聘请一些声望很高、有特殊才能或品行兼优的人授以官职,这是尊荣的仕途,被征者如不应命,也不能勉强。 第四条途径:公车上书。 这是一种自我推荐的方式,臣民无论贫富贵贱,将好的见解和意见写成章奏,随时到皇宫门前,在公车司马令处上书言事。被赏识者可以得到官职,当年东方朔就是以公车上书的递交奏章,被汉武帝赏识招入朝中。 第五条途径:太学。 太学每年考试一次,成绩优异者由丞相安排官职。 按东方明此刻情况,肯定是最为殊荣的征辟为官了,只要天子与丞相没有意见,多大的官位都没问题。 刘骜拉着东方明回到座位,看着下面的丞相孔光说道:“子夏,你将天谕阁的来历说与群臣知道。” 在场的群臣只有少数人知道天谕阁的存在,大部分都是茫然无知,闻言都抬起头来等着孔光的解释。 孔光心领神会,知道天子今日要破格封赏东方明,迈步走出班部,清了清嗓音,将当年留侯张良始创天谕阁之事简要的说与群臣。 群臣听完,除了少数知道天谕阁存在的还保持着平静外,其余众人都脸露惊讶之情,更没想到这个东方明年纪轻轻竟已是天谕阁第三任阁主,能在这未央宫前殿议事的都是深谙为官之道的老油条,看今天这架势,便已猜到了天子的心意,恐怕东方明马上就要平步青云。 刘骜到没有急于提到东方明,而是郑重地向群臣说道:“今日朝会,除了请东方先生外,还有一个决定,我朝自霍光叛乱后,三公之位除丞相外,太尉、御史大夫都空悬已久,寡人近日与司马王莽和丞相孔光共同商议,将三公之位由原来的太尉、丞相、御史大夫改为司马、司徒、司空,丞相孔光改任司徒,丞相之权不变,司马由王莽担任也不必说,只是这司空一职众卿以为由何人出任为好啊?” 殿上鸦雀无声,群臣大都低下头去,大伙心知肚明,这不是明摆着留给这个年轻人的吗,自从淳于长倒台,大司马王根病逝,眼下天子已经大权在握,哪个敢有意见。 孔光上前启奏道:“天谕阁多年来为我汉室立下汗马功劳,且不论开国之功,就是卫青、霍去病、陈汤、段会宗等名将也都曾在天谕阁中获益,臣以为,这司空之位论才论德,都非这位东方先生莫属。” 刘骜微笑着点了点头,看向群臣说道:“众卿还有其他意见吗?” 新任司马王莽闪步出列,从袖中取出两封书信呈上,恭声说道:“启奏陛下,这两封推荐信一封是老都护段会宗临终所书,另一封是西域都护孙建所书,东方先生曾在西域与段孙二位都护并肩抗敌,据二人信中说,东方先生不仅有治国安邦之才,论武艺也有万夫莫敌之勇。因此,臣也推荐东方先生就任司空之位。” 群臣大哗,段会宗三朝老臣,在庙堂之上素来威望极高,既是他临终所书,想必一定不假,可大伙又实在看不出东方明这个小白脸会武艺,不由得议论纷纷,脸上的神情大都疑惑不定。 忽然,与东方明前后进殿的定陶王世子刘欣迈步走出,躬身说道:“陛下,东方先生武艺之事臣可以作证,说来惭愧,那日臣入太学之时在途中曾与东方先生发生了一些误会,有幸见识了先生的本领,果然……果然是当世无双!” 东方明一愣,倒是没想到刘欣能出来替自己说话,心中不禁苦笑,那天要不是蝶儿和王莽及时感动,自己恐怕就要在这个俊美的世子手下吃亏,尤其他话中耐人寻味的“当世无双”四字,表面是夸赞,用词倒是极为恰当,每个人所学招式功法不同,自然都可以算作当世无双。 刘骜翻阅着段会宗和孙建的荐书,脸上愈发神采奕奕,转头看向东方明,眼中尽是笑意。 这时,刚刚升任骑都尉兼光禄大夫的刘歆也走了出来,施礼说道:“东方先生不仅才学武艺出众,便是数术、工艺等杂学也是天下无双,臣奉旨计算圆率多年,进展甚微,那日在太学中蒙东方先生指点了两句,这才茅塞顿开,先生又亲自手绘测量工具一件,臣已命能工巧匠打造完成,请陛下过目。” 说完,从袖中取出一件精巧的青铜卡尺,托在手上举过头顶。 崔灵赶紧跑下台阶,取了卡尺呈给刘骜。 刘骜将卡尺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不禁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大殿之中经久不歇。 良久,他止住笑声,看向东方明。 “东方先生文武双全,天下奇才,还未入朝,便让朕的群臣敬服,既有如此之才,还望先生万勿自弃,若先生不嫌官卑职小,能留在朝中出任司空一职,则天下幸甚!苍生幸甚!” “靠!位列三公还官卑职小?再大就是齐天大圣了!” 东方明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他毕竟是年轻人,此刻心情也有些激动,按他之前的设想,还真不想一下子就当上位极人臣的大官,自己从小连班干部都没当过,来到等级森严的汉朝怎么着也应该适应一下再说,可眼前这形势…… 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还推辞个屁! 他心念转动,把心一横,深施一礼,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恭声答道:“草民一介布衣,蒙陛下赏识,又委以重任,愿为天下竭股肱之力,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刘骜击掌而起,洪亮的笑声再次响彻未央宫。 正文 第153章 世外的神殿 自从有了文字以来,人类历史的传承,不论哪个国度,哪个文明,哪个时期,都是破碎的、模糊的。 统治者刻意的隐瞒、编造、篡改,记录历史的人根据自身的好恶玩弄着笔下的文字,再加上文字本身的歧义和断层,让无数的事件和真相湮灭在了时间的长河之中。 就在东方明依据着自己的历史知识在未央宫中口沫横飞地纵论天下大势之时,却没有想到,自己所知的历史就和他脑中的那些记忆残片一样,只是残片而已…… 西北方的天际,屹立着一层层皑皑的雪山冰峰,巍峨雪山折射着银光,阻挡住来自外界的严寒,在雪山环抱的深处,赫然围绕出一个形如八瓣莲花的世外桃源。 如纱帐般的雾气笼罩着这片莲花圣地,隐隐显出青灰色的树影,不,应该说是森林的影子。一片墨绿森林,远远望去,凭空虚立,苍苍郁郁地连绵成起伏的草甸,就像铺在半空中的魔毯,向远处展开,最后同雾化开,隐于天际。 每一瓣莲叶都与边缘的雪峰相接,八条巨大的瀑布自莲叶相接处奔腾而下,水气蒸腾,似无数缕银丝秀发,从碧绿美少女光洁的肩头垂下。有的垂入海中,让人感觉好似通天丝带,能顺着攀爬上去,更多的只在半空就消弭得无影无形。当狂风崩吹,那丝发乱舞,犹胜真龙戏于九天之上,腾于云海之中。 叠翠垒碧,云笼其间,逶迤缓行,仿佛云中有仙人驻足,留恋圣地美景,一步回头,步步回头。 东方一轮红日自雪峰之上喷薄而出,一刹那冲破层层迷雾,光明照耀这片莲花般的圣地,再无氤氲的水气阻隔。水在山中,山映在水里,碧水银沙,水天相接,云在水里游,鱼在天上飞,再也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山,哪里是水? 一座宏伟庄严的神殿闪烁着金色的光芒,静静伫立在莲花中央。 神殿之中窗棂却是极少,只有几缕细碎的光线透入,弥漫着一股诡异而神秘的气息。 一副巨大的伏羲女娲交尾图下,安放着巨大的青铜王座,散发着冰冷和威严的气息。 一个身材消瘦人影斜倚在王座之上,周身上下连同容貌都被包裹在一袭宽大的黑衣之中。 他坐在王座之上,手里摆弄着一把八面汉剑,深邃的目光看向下面垂手侍立的一个青年,缓缓说道: “这剑是东方老儿的弟子的?” 青年眉清目秀,格外英俊,绷着一张冷酷严肃的脸,躬身答道: “回钜子,正是。那人叫太史瞻,弟子与他在精绝相遇,他中了弟子一掌,远遁而去,只缴获了他的佩剑。” 被称作钜子的黑衣人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说道:“中了你一掌?恐怕你自己没这个能耐吧?” “钜子明鉴,您常教导于我,斗智不斗力,属下一直牢记在心,这次是属下与精绝女王定下一计,引他入瓮。” 高大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东方老儿可有什么消息?” 青年皱了皱眉,犹豫片刻后说道:“太史铮与弟子动手之前,曾说他的师祖已然仙去,可长安却传来消息,说有一个叫做东方明的年轻人进了长安,年纪不过是二十多岁,与弟子相仿,而且与天谕阁似乎颇有瓜葛。” 黑衣人身子一僵,露在黑色面罩外的双眉拧成了一个结,沉默不语。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自嘲地一笑,有些意兴阑珊地喃喃道:“老庄飞升而去,释迦牟尼也涅槃多年,若是没点意外,倒是无趣的很!” 随后他转向那青年说道:“当年被东方老儿一顿搅合,咱们不得已远征西方,如今海西国战事已近尾声,西方已然分裂,再难统一,摩尼石也集了三块,该是时候回中原了,让匈奴王西征的人马逐渐撤回吧!” 青年试探着问道:“那东方老儿的事……” 黑衣人温和地说道:“一颗耗子屎,是坏不了一锅汤的,捡出去便是,但耗子屎却能让喝汤的人恶心无比。而东方老儿就是那颗耗子屎,虽然改变不了什么,却是十分恶心。轮回宗这些年也布置的差不多了,可惜你师祖好像越来越和咱们疏远了,他和东方老儿斗了一辈子,比较了解那老匹夫的底细,你先去一趟蜀中,见见你师祖,争取能套出一些实情。” 青年皱着眉问道:“师祖若是不说呢?” 黑衣人叹了口气,语声悠悠。 “说与不说,都是无妨,不过费些事罢了!你师祖和那东方老儿一样,根本没看透这世间的本质,只是在追寻着他们自己想象中所谓的那个真相。” 青年说道:“只怕师祖不理解钜子的苦心,若是……” 黑衣人摆了摆手,沉声说道:“他老人家活的够久了,你自行处理吧!” 青年全身一震,呐呐着不敢出声。 黑衣人继续说道:“匈奴王回军后,还是要以草原为根基,先稳住王庭的局面,等轮回宗那边安排好一切,你几个师弟现在也基本掌握了西域各国,届时几个刘氏诸侯王在南方举事,匈奴自北南征,西域三十六人马东进,举世攻汉,中原必然分崩离析。到那时咱们还这世间一个真正的真相!” 说着他将那柄八面汉剑插进剑鞘,抛给青年,说道:“这剑不错,赐给你了!” “你出去后,便恢复身份吧!日后的中原,还要由你来统治,天下还是你刘家的天下。” 青年的脸上显出激动热切的神情,跪拜于地。 “我所虑者,只有李青莲而已!最好让天谕阁和蓬莱发生冲突,斗个两败俱伤,就像是当年东方老儿和你师祖相争一样。记住,东方老儿的弱点从来都是瑶池,如果这次真是他活了过来,那你自己想办法设局吧!” 随着苍凉萧索的声音,黑衣人从王座中站起,身影虽然瘦削,却是极为高大,一袭宽大黑衣在地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将下面跪拜的青年裹进了黑影之中。 一股强大的威压让青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黑色虽然可以包容一切,却是绝望的颜色。 纯净到了极点的黑色,就像是深邃的黑色深渊,就像是无尽的黑夜…… 可黑夜的尽头,总会出现东方的那道光明! 除非……太阳消失了。 正文 第154章 谁来坐东宫之位 汉成帝元延三年的冬天,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冬天。 权倾一时的权臣淳于长倒台,大司马王根病逝,新都侯王莽接任大司马…… 而最轰动的,还是一个叫做东方明的年轻人闪亮登场,而且天子似乎极为信任和赏识这个年轻人,居然直接晋升司空,虽然因为功劳不显而未封侯爵,却也是极尽殊荣。 所以不论是各国常驻长安的使节,还是久居庙堂的大臣,这些日子都与自己的幕僚或是下属门客商议着这一切。但是让大家无比震惊,讨论最多的,当然还是天谕阁的存在以及东方明那日在殿上的表现。 最后大家基本达成共识,这位东方大人的确是有些才华的。 当然,也有些人不屑于他的推测和说法,认为不过是纸上谈兵的狂妄之语。因为毕竟他对西域形式的研判太过缥缈,需要时间证实,而对于北匈奴的判断更是不知道这位司空大人从何处得来的情报,可眼见朝中的高官也都没有提出什么异议,想来这些情报也并非空穴来风。 总之不论是哪一种,大家依然认为东方明不是常人。废话,哪个常人能在没有显赫家世背景撑腰的情况下做到东方明这点,哪怕他是在殿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您也要先有胡说八道的内容啊。 听风赏雨楼已经焕然一新,而且宅邸被扩大了好多,新宅院的边缘一直延伸到了长安的北门,直接使用了长安的城墙做了北墙。 受封司空后,天子刘骜本要给东方明开府,可东方明坚辞不受,还在殿上说出了“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两句振聋发聩的诗句,让刘骜和群臣再一次盛赞这位东方司空的才学和德行。可虽然没有新修府邸,刘骜还是传旨将他的故宅扩建,而司空的职权之一,就是掌管天下工程的督建,替他修建宅院的官员更是挖空了心思来讨好这位新任上司,所以一来二去就修成了如今的规模。 长安城中的各级权贵,自然也绝不会放过结交东方大人的机会,每日手持拜帖请东方明过府赴宴的传信下人络绎不绝,官阶稍小的更是亲自前来,一时间听风赏雨楼前每日车马盈门,有时都能将街道堵塞。 这些迎来送往的应酬已经被东方明借口推掉了大半,可毕竟有很多皇室亲贵是推辞不掉的,因此每次几乎都是浑身酒气薰天,胡言乱语地被夏侯仁抬回来,只是苦了宫玲,每天都要替他批阅公事,偶尔还要写奏章呈给皇上,小丫头看着他每日优哉游哉,时常咬牙切齿,恨不得给他一剑。 东方明这一个多月来倒是极为舒心,他当上司空三天后,丌官梅就向众人辞行回了瑶池,他每天在府里享受着老太爷的待遇,三天一次的大朝会他也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到了晚上出去花天酒地,反正也不用他花钱,虽然物质生活比起后世差了不少,可那前呼后拥的感觉,让他不禁有些飘飘然,富贵权力总是容易让人上瘾,如果允许的话,他愿意这样的日子更长久一些。 奈何天不从人愿,平静惬意的生活总有结束的一天。 这天上午,伤势刚刚痊愈的李先和蝶儿来到听风赏雨楼,夏侯仁赶紧上前恭敬的迎着,把李先请到新建的花厅,有仆人献上清茶。 等了半晌,东方明还没有出现,李先不禁自嘲的一笑,心想难道这三弟当了官莫非架子大了?转念想起与东方明认识的过程,不禁微笑感慨。 正想着,外面已经传来了东方明的喊声,带着宫玲一路小跑着闯了进来。 蝶儿一见他与宫玲的样子,不由一愣,大冬天的,两人只穿着单衣,而且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若不是两人的脸上都被熏得焦黑,蝶儿都有些怀疑东方大哥与这位俊俏的小师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情。 东方明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打铁的手艺荒废了好久,这几日闲来没事,正想着给大哥二哥打两把趁手的兵刃,正在忙活呢,所以来迟了。” 李先展颜一笑,温和地说道:“三弟身居高位,还能不忘初心,当真难能可贵。” 还没等东方明谦逊两句,宫玲翻了个白眼接口道:“上任一个月,也不见他干过正经事,每天不是出去喝到半夜,就是在家里打铁,要不是朝廷有印绶,我还以为天子雇了个铁匠呢!倒是我,每天除了帮他处理公事,还得帮忙打铁,我看再过两天,我来当这个司空好了!” 李先有些哭笑不得,蝶儿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宫玲拉起蝶儿的手说道:“让他们聊吧,我懒得理他,咱们去后面逛逛,我正好换身衣服。” 蝶儿转着眼珠,有些不舍地看了东方明一眼,这才跟着宫玲走了出去。 东方明与李先隔几跪坐,浅浅啜了几口茶,便开始说正事儿。 李先率先开口说道:“我是来请你晚上到家里饮酒。” 东方明微怔问道:“区区小事,大哥何必亲自跑一趟,派人来叫我不就成了。” 李先微笑道:“今日略有不同,是咱家有一桩喜事,你还记得你和慕侠初识之时在西市救下的那卖艺父女吗?” 东方明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兰儿姑娘感念你二哥的一点恩情,在你二哥受伤那会儿日夜照料,一来二去生了情愫,我见那姑娘心地品性都算不错,便做主让你二哥将他收入房中,今夜家宴便是为了此事。” 东方明恍然,经过这么长时间,他对汉朝尤其是西汉婚嫁习俗也有了一定的了解,此时儒教大兴不久,婚嫁之间还不是很讲究门当户对,比如汉武帝的皇后卫夫子,本是平阳侯家奴,还有他的宠妃李夫人,出身娼门,更不用说当今天子的皇后赵飞燕与昭仪赵合德,出身皆是风尘市井。 东方明笑道:“小弟一定盛装前往,申时之前必到。” 李先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慕侠这事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传到了陛下耳中,陛下今晚也要过府,三弟还要小心应对。” 东方明一愣,他在朝一个多月,也知道刘骜自年轻时就洒脱风流,常流连于宫外酒肆烟花之地,与李先君臣相交多年,过府倒也不很稀奇,只是李先让他小心却不知道何意。 李先面色郑重解释道:“三弟不用多心,你也知道,陛下即将宣布立储之事,现在呼声最高的就是定陶王刘欣和中山王刘兴,这几日中山王即将入京,恐怕今夜陛下便要向你问起此事,咱们与定陶王之间颇有嫌隙,可立储之事兹事体大,因此嘱咐你小心应对。” 东方明皱了皱眉,前些时老定陶王刘康本来要来长安,可临行之前忽然染病暴毙,刘欣正式继承了定陶王爵位,此刻已经回了封地奔丧,偏巧此时中山王入京,看来事情并不简单。 想到这儿,他看着李先问道:“依大哥看,这二人中,陛下属意谁来坐这东宫之位?” 正文 第155章 刺杀前兆 李先沉吟了半刻,严肃地看着东方明说道:“陛下近日已经去过司马王莽和丞相孔光的府邸,想来都是为了此事。天心难测,立储乃国之大事,一旦卷入其中,必然涉及党争夺权之事,三弟入朝不过月余,根基尚浅,最好不要发表意见。” 东方明点了点头,这一个月来,他托刘歆帮他找来了大量的史书典籍,疯狂地恶补着汉朝的历史,自己看不懂便让宫玲给他解释,然后他就发现除了司马迁编撰的那本官方史书《史记》外,还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历史。 可能是因为高祖刘邦起于草莽,没做好榜样,在后世刘家子孙中,便有不少荒淫无耻之辈,而皇帝与贵族对于男女之事和后代的选择上,也很颠覆东方明对古代皇族的礼法印象。 皇室的婚姻不论贵贱,只看姿色,哪怕是二手三手,皇帝似乎也不介意,比如汉文帝的母亲薄姬,曾嫁给魏王豹,还生了一个女儿,然后被刘邦收为侧室,他的儿子居然就成了汉文帝。 再比如燕王刘定国与父亲的小妾私通,生了一个孩子,还强抢弟弟的妻子当妾。梁王刘立则与自己的姑姑私通,可皇帝知道后,却因“梁王年少,颇有狂病”,不予追究。 但东方明也发现,汉朝皇族很多都极为变态残忍。 例如当年的广川王刘去,怀疑妃子与小吏有私情,便将她剥光痛殴,妾投井自杀,又被他捞出来,割掉鼻子、嘴唇、舌头等,再切成块,和毒药一起煮,而刘去则带着其他妃子在旁观赏…… 在皇室这种淫乱荒唐的氛围下,对历代的太子伤害确是极大,太子被废更是家常便饭一般,因为皇帝立完太子后时常会后悔,比如汉景帝的嫡长子刘荣、汉武帝的嫡长子刘据,都被废黜,就连当今天子汉成帝刘骜,若不是太后王政君和几个舅父的保护,昔日也差点被废。 所以为了确保继位,太子们会暗中联络一切可联络的势力,同时也会暗中除掉一切挡路的绊脚石,手段之凶残毒辣,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 此时的汉成帝刘骜一直没有子嗣,多年来为求一子,他也煞费苦心,将赵飞燕的宫殿用花椒和泥刷墙,所以称为椒房殿。花椒性温,对体性寒凉的女性有滋补作用。花椒多籽,象征多生养。 即使如此,也未能得子,所以此刻立储,他的心思自然更是难以揣测。 东方明当官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这些天下来,除了虚荣心极大满足外,这些所谓的奢华生活虽然在当世人眼中已经极尽豪奢,可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没放在眼里,所以他一直都小心谨慎,除了本职的督造祭祀的工作外,尽量不在政治上发表意见,就是怕一旦卷入莫名的纠纷中,哪里还有余暇去查找那一系列事件的真相。 他听完李先的话后,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小弟记下了,陛下席间若是提及此事,小弟尽量顾左右而言他也就是了。” 李先轻叹了一声,“你不回答恐怕也不好,总之你自己小心便是。”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李先才带着蝶儿告辞而去。 蝶儿本是去李府探望李先的病情,听说他要来见东方明,这才磨着李先带她前来,此刻还没和东方明说话便要走,颇有些留恋,可巧宫玲似乎与她颇为投缘,临别时邀请她每天过来陪自己说话,蝶儿这才兴高采烈地随李先去了。 东方明回到书房之中,坐在案几后盯着笔筒里的那些自己一直未能降服的毛笔,眉头紧锁,不停地思考着。 这次入朝之后,他才深深地体会到了为官之难,在他之前的认识里,汉朝还是个半封建半奴隶的国家,自己有着现代社会的思维方式,当官治理天下还不手到擒来,可当上官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自己那些现代思维根本没有用武之地,比如官吏的选拔,这时天下的老百姓认字的都不多,只能从贵族乡绅中选择,而这些贵族复杂深刻的背景和人脉,让择优录取完全变成了一句屁话,包括他自己,要不是有天谕阁这个几百年的大背景,哪会这么顺利。 自己下一步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挖掘出事情的真相呢? 还是得想办法先去趟蜀中,他的指节重重地敲了一下案几。 …… 自大汉开国以来,长安的治安一向很好,随着淳于长的倒台,地下势力也只剩下了李家的腾蛟帮。所以东方明的马车旁边只带了夏侯仁和四个东方营的军校,在午后慵懒的阳光照耀之下,缓缓向着城外李府驶去。 出了北面的洛城门之后,马车又走上了驶往太学的官道,东方明掀开车帘,呵呵一笑。夏侯仁与四个亲兵都是经过那天与刘欣发生冲突事情的,听见这位东方公子发笑,旋即便猜到了他笑得是什么,心头不禁升起一阵豪气与荣幸,也笑了起来。 城外的官道两旁没有民宅,时值寒冬,只有些没出摊的铺子,十分安静,不论白天晚上都没有什么行人。 由于还没有受封爵位,虽然位列三公,他的马车也只是三匹马拉着,车辕处一个亲兵身体前倾,全神贯注策马前行,东方明将头伸出车外,看着两旁缓缓向后退去的一排排凋零的杨树,想着呆会儿见到天子之后应该如何自处,刘骜应该很清楚自己入朝不久,如果自己有意回避立储的话题,他应该也不会过分深问。 正走着,东方明的眉头却忽然皱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感觉有些不对劲,似乎觉得四周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就像当年与段会宗护送王昭君在山道上那种感觉。他望着马车经过的四周,发现一片安静,并没有什么异样。 忽然间,他感到了天地气息略微有了一丝波动,虽然只有短短数月,可此刻的他与刚来长安之时已有天渊之别,这丝天地气息的轻微波动已经足够引起他的警觉。 …………“快散开!”东方明喊了一声,身体已经率先从马车里跳了出去,一手揪住身前驾车的护卫,虽然还没看到什么,但那丝气息波动说明敌人离自己这马车已经近在咫尺,一场毫无先兆的暗杀即将开始! 正文 第156章 抓奶龙爪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跳下马车的一刹那,一个大铁锥从一间破败的店铺墙后高速飞来,呼啸挟风,狠狠地砸在了马车之上,华盖顿时倾颓,车体散成无数碎木溅向空中!三匹拉车的健马烯骝骝惊嘶,前蹄高高抬起,又重重地砸在地上,溅起无数烟尘。 随着车厢被巨石砸的粉碎,紧接着一蓬箭矢飞速袭来,凶狠地射向了马车的范围。 我靠!这是刺杀秦始皇的架势吗?东方明心中暗骂一声,蹿下车后,第一时间便钻到了马腹之下,幸亏他见机得快,否则就算能躲过铁锥击顶之厄,也要被这急促的冷箭攒射成刺猬。 夏侯仁与四名东方营护卫也都是刀头舔血,身经百战的汉子,骤遇刺杀,却是毫不慌乱,迅捷无伦地拔出腰间环首刀上下舞动,几团银光闪动,锃锃数响,竟是将大部分的箭矢挡了出去,但是箭矢虽然不多,却隔得太近,而且看来箭的速度,一定是以蹶张弩所发,护卫们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几声闷哼之后,除夏侯仁外,另四名护卫腿上都中了箭,踉跄着以刀驻地跪倒在了地上。 东方营的士兵都是从西域跟随东方明千里而来,西域都护府连年缩减兵力,可所剩的士卒,都是跟着段会宗与孙建两位都护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卒,再加上当时段会宗为了保护王昭君,更是精挑细选,倶是百战余生、悍不畏死的精兵。 此刻箭雨初歇,夏侯仁目光中射出两道寒光,看向那处残垣,口中冷冷地迸出了一个“杀!”字,就好像被偷袭的反而是对方一样。 几名护卫牙关一咬,不顾腿上的箭伤,越过残垣,果见几名弓箭手手持蹶张弩,正在脚蹬弓弦准备发射第二轮箭矢,护卫们横刀劈砍,一声声惨嚎自墙后响起,将那几名弓箭手砍翻在地。 眼见敌人倒地,护卫们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腿上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肌肉,半跪在了地上。 轰的一声,店铺的房屋塌了半边,一个像巨灵神般高大的汉子从断壁里走了出来,迳直朝其中一名护卫而去,那护卫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惊恐无助地看着一双恐怖的巨掌即将拍上了自己的头颅! 于此同时,夏侯仁也跃进了残垣,见属下情势危急,怒吼一声,环首刀化成一道白芒,猛地斫向那名大汉的脖颈! …… 东方明从马腹中钻出,正要去援救夏侯仁,可还没等迈步,两道如同毒蛇一般的剑光自道边的一颗杨树上直扑而来,直刺他的咽喉和胸口。 他今天是去赴宴,尤其是知道天子要去,自然没有带着那把惊世骇俗的“赤胆”,不过“杜宾犬”和强光手电倒是随身带着,此刻见剑至胸前,历经数次生死的他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慌乱,微微偏头,先避开了刺向咽喉的一剑,紧接着足尖在地上一拧,膝盖微弯,刺向胸口的一剑也险之又险地擦着自己的左胸过去。 两名刺客身材不高,都穿着一袭紧身夜行衣,从刚才迅疾准确的刺法来看,对方很明显是经验相当老道的刺客。二人见一击落空,更不迟疑,手腕轻振,长剑如蛆附骨,再次攻向东方明的要害。 对方动作太快,东方明根本无暇抽出右腿上的杜宾犬,甚至来不及提气调动周围的天地气息,只能尽力躲闪,他的拳脚功夫本不太行,可被两人这疾风般的剑势一逼,肾上腺素骤然飙升,脑中似乎接二连三有几块碎片亮起,脚步移动间,完全是下意识里的举动,可那灵动如蛇,鬼魅如烟的剑势无论是速度还是准确度上就是要比东方明的步法慢上半拍。而东方明就像闲庭信步般在险之又险的局面里,一次一次躲过如附骨之蛆般的击刺。 刺客的眼中渐渐流露出慌张之意,他们发现东方明虽然看似狼狈,但自己的手中剑根本无法刺中他的身体。 反观东方明却是越来越镇定,双眼再看袭来的长剑,似乎觉得剑尖都变得慢了许多。 这时东方明正好有余暇看到了残垣那边的战况,见夏侯仁挥刀砍向对方的脖颈,心头一喜,紧接着又是无比震惊。 只见那名铁塔般的大汉微微偏头,举起右手,一把就抓住了环首刀的刀背,用力一扯,环首刀就从夏侯仁的手中飞了出去。 夏侯仁虽然不是那种万人敌的军中骁将,可却是勇猛彪悍异常,见刀被敌人拽飞,更不多言,抬右脚便踢,这一脚势沉力猛,嘭的一声,结结实实蹬上了大汉的胸膛。 可那大汉竟然浑若无事,低头看了一眼还蹬在自己胸前的脚,咧嘴一笑,一拳打了过去。只听得喀喇一声,夏侯仁一声惨嚎,右腿小腿被这一拳生生从中打断,倒在地上,断腿处岑岑白骨刺了出来! 当大汉捏住夏侯仁的环首刀的时候,东方明已经知道不妙,微一失神,刺啦一声,两柄剑交错而至,已经刺破了他的玄色官服,狠狠地划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八面汉剑锋利异常,又是重重地划中东方明的胸腹,两名刺客脸上刚刚露出喜色,可旋即便惊叫出声。 “铁布衫!” 只见东方明胸前官服虽然被割破,可两柄剑却没能破开他的皮肉,更别说开膛破肚了。 只有他心里清楚,自己哪会什么劳什子铁布衫,这是人类三千年轻工业的智慧结晶,凯夫拉材质防割内衣。 虽然没有割破皮肉,东方明的胸前也感到了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闷哼一声,借着这一刹那的空隙,双手成爪向前抓出。 他此刻的脑中蓦然闪过一个电影画面,手也自然地使出了那一式天人共愤的绝学…… 抓奶龙爪手! 只不过他抓的是咽喉。 两名刺客的咽喉! 两个黑衣人大惊失色,敛气闭嘴,脚尖一点便准备遁开。可东方明好不容易寻得这么个机会,哪里容他们再逃,一声暴喝,李家澄心诀随心意而出,双臂一振,竟仿佛倏乎间手臂长了一截,电光火石间已经抓住了二人的咽喉。 两声咯喇轻响,两名刺客的喉结连同喉骨全被捏碎,嘴吐血沫,软绵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而就在此时,那名铁塔般的大汉已经举起了蒲扇般的大手,正准备往夏侯仁的顶门拍去。 砰砰两声,大汉的双腿被两名滚过来的亲兵抱住,两人目眦皆裂,对夏侯仁嘶声喊道: “将军快走!” 正文 第157章 魔意再现 夏侯仁自打入伍后,也是从普通一卒做起,他为人极为重情重义,又与这些弟兄厮混多年多年,相互间感情极深,当此生死关头,哪里肯舍下出生入死的弟兄们独自逃生,眼看那大汉被两名护卫抱住双腿,暴吼一声,不顾断腿疼痛,从腰中拽出一柄匕首,双肘与左腿用力,挣扎着向那大汉扑去。 他去势极快,可终究因为右腿已断,出刀之时失了准头,匕首一滑,深深地刺入了大汉的肩头。 那大汉竟似浑然不知疼痛,发出了一阵桀桀怪笑,双腿左右一蹬一甩,两声惨嚎瞬时响起,两名亲卫鲜血狂喷,软倒在他脚边,紧接着,他左臂一抬,正撩中夏侯仁持刀之手,咔嚓一声,夏侯仁小臂脱臼,握着匕首的右手骤然松开,而大汉沙包般的右拳已经击向了夏侯仁面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东方明击毙两名刺客后已经赶到。 他身形一晃,便将重伤断腿的夏侯仁推到一旁,全身气息流转,运足一膀子力气,举起双手,硬生生将沙包大的拳头截在身前。 一声闷响在残破无人的铺子前响起,震的旁边的白杨都开始颤抖,咔咔数声,几根树叶早已掉光的枯枝无力地从树上坠下。 东方明托着大汉的拳头,只觉得双手腕骨处痛入骨髓,一道强大的力量从那个大汉的拳头上传了过来,不过片刻功夫,便要支撑不住了。 他闷哼一声,白皙的脸上泛起一片潮红,唇角渗出一丝血来,可心里却并不慌乱,将牙一咬,极勉强地腾出左手,往腿上摸去。 手电就绑在他左腿之上,他来汉朝两年,已经有廉丹、袁德思、东方朔三大高手折在了强光手电之下,尤其是东方朔,纵然已经几近神魔,也没能逃脱手电照眼之厄。 所以东方明很镇定,眼前就算是李青莲,他也有信心让对方栽个大跟头。 但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一阵呜咽的胡笳声悠悠飘来,乐声低回婉转,却有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轻柔无比地围绕着东方明和那条大汉,随着乐声入耳,天地气息似乎也发生了波动,以风为媒介,不停与东方明的身体较着劲,这股力量虽然不大,但十分讨厌,东方明只觉得全身翻起一阵阵酸懒,眼看就要抵挡不住大汉的拳头,左手更无余暇去拔手电。 而那大汉听到胡笳声却是精神一振,双眼之中泛起一种恐怖的腥红,咧开嘴嘿嘿一阵狞笑,像极了一头蛮力十足的野兽。 东方明咬牙坚持中,余光越过大汉宽阔的身影,看到了远处树下站着一个窈窕的身影,一袭黑衣,一顶竹斗笠遮住了脸庞,手持胡笳正在悠悠吹奏,竟似是个女子。 “纳命来!”大汉感觉到了东方明抵抗的力量在减小,狞笑声中,拳上的力道又增加了几分,一股强横的拳意猛然爆发! 东方明闷哼一声,双臂开始不停发抖,内心深处却不停地狂喊着:“纳你妈的命!” 在这生死关头,松果体中几块碎片接连亮起,那日在金字塔中那纵横、浩然的剑意游走全身,就像一个迟暮英雄骤然受到挑衅,心中再难平静! 不仅如此,东方明心中还多了一股难以自抑的怨懑难平之意。 沧海桑田身化影,空余千载意……难……平! 那是东方朔积聚百年的难平之意! 在那一瞬间,东方明的心中空空荡荡,只剩下了一片猩红的杀戮之心。 今日虽然没有了晶石之力,可他体内的澄心诀已有小成,此刻自松果体中被动触发,喷涌而出,沿着他体内的经络循环猛地灌注到他的双臂之中。 强大的天地气息对撞让东方明的双掌和对方的双拳分开了一寸左右的距离,然后紧接着狠狠地再次撞上。 “轰”的一声巨响,空气中响起无数道尖啸,瞬间湮灭了胡笳之声,二人身周泛起无数道尖细的真气碎流,将空中飘舞的枯枝撕的粉碎。 东方明狂吼一声,以极恐怖的控制力收势而回,旋即变掌成拳,直轰而出,击在大汉的胸口上。 大汉脸上浮现出一种很奇怪的神情,一张嘴,吐了东方明满脸的鲜血,胸口处明显凹下去了一个大坑! 但没想到这铁塔般大汉的生命力极为顽强,受此重击之后,竟然还能稳立不动,反而反手拔出了那柄插在肩头的匕首,狠狠地戳在了东方明的左肩之上。 他的凯夫拉内衣虽然防割,却不能防刺,锋利的匕首径直刺入,左肩之上顿时一片狼籍,鲜血横流。 东方明的反应却极是彪悍,受此重创,竟似浑然不知,肩头带着匕首,直扑入了大汉的怀中,一张口,便咬住了大汉的咽喉,紧接着牙齿用力一撕,一股鲜血自大汉的喉头飚出,喷了东方明一脸。 大汉的胸口处先是被砸出一个大坑,又被咬断了喉咙,鲜血飚出后,喉头汩汩冒着血沫,抬起头来恐惧地看了东方明一眼,口中发出“嗬嗬”之声,高大的身躯往后一倒,像棵大树般砸的地面嗡嗡作响。 …………整个世界安静了。 东方明喘着气,嘴里咀嚼着大汉喉头上撕扯下来的碎肉,很困难地保持着站立的姿式,双眼茫然冷漠地看向树下那个戴着竹斗笠的模糊倩影。 寒风烈烈,血腥不散。 那戴着竹笠的女子看着不远处的一幕,虽然因为脸上覆着黑纱,看不到表情,可眼中却流露出了惊愕和恐惧的目光,下意识用手捂住了黑纱之上嘴的位置。 紧接着,她似乎反应了过来,双足一点,转身几个起落,身影消失在官道旁的一片杨树林中。 ……良久,东方明似乎从茫然中回过神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嘴里咀嚼的是血肉,心中说不出的恶心反胃,弯下腰哇哇大吐了起来。 夏侯仁和几个护卫挣扎着爬到他的身旁,困难无比地说道:“大……大人,你……你的伤?” 东方明吐了好大一滩,才觉得好受了些,转头看了一眼兀自插在肩头的匕首,用力攥住向往一拔…… 一股血箭随着匕首的拔出喷了出来,一阵剧痛传来,东方明只觉得眼前一黑,脑中嗡嗡作响,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正文 第159章 魔道与人性 “我用的什么功夫?”东方明心中忽然感到一阵茫然,那日的最后时刻,他已经陷入了一种癫狂失控的状态,记忆也有些模糊。 他努力回忆着,杀死那名大汉时的画面开始在脑中闪回,从模糊到清晰,过了良久,才逐渐记起当时发生了什么。 “他好像是被我咬死的。”东方明犹豫地说道,直到此刻,心中仍然感到一阵反胃欲呕。 宫玲盯着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大师兄果然没猜错,他和李大哥去看了那刺客的尸体,回来后脸色就很难看,说等你醒了再和你好好聊聊。” 东方明陷入沉默之中,他知道那时自己体内的变化是不正常的,最令他心中发寒的是那时的自己状若疯魔,已经不受控制。 “药已经熬好了,你要是能下地的话自己喝吧。”宫玲把药壶从火上拿下来放到案几上,转身离开了屋子。 …… 第二天一早,诸葛铮就来了,先是问了问东方明的伤势,又闲聊几句后,话题自然而然便转到了东方明杀死那名大汉的过程上。 听完东方明叙述的全部过程,诸葛铮的眉头打了个结,沉吟良久后才说道:“魔由心生,万象皆虚。” 这句话在东方明耳中听来完全就是句废话,他苦着脸说道:“可我当时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啊!” “恐怕是你自己不想控制吧。”诸葛铮叹了口气,直视着东方明的眼睛。 东方明努力地回想着当时的情形,半晌后,轻轻点了点头说道:“那种感觉生起的时候,我只觉得咬下对方的血肉是件极为快意舒畅之事,当时只是在顺着自己的本心行事。根本没有想过去克制这种欲望,” “这就是了,入魔本身也是一种欲望而已。”诸葛铮温和地说道:“就如同人的七情六欲一样,饮食男女,虽然是人之大欲存焉,但真的要强行控制,也是可控的,只不过极为困难而已。比如你在饥肠辘辘时面对满桌美食,若想忍住不食,一定极为辛苦;再比如欲火焚身时有绝色女子投怀送抱,更是难以自持。可只要有毅力恒心,也未必就不能克服。” 东方明沉默了很长时间,点头说道:“就像毒品一样,若是想戒,也是能戒的。” “毒品是什么?”诸葛铮困惑地问道。 东方明这才想起来这是汉朝,鸦片之类的神经毒品还没有传入中原,笑笑说道:“没什么,后世的毒药,能让吸食者逐渐成瘾,难以自拔,荼毒深远,更是两千年后我中华衰落的诱因之一。” “师弟若是有暇,不妨说来听听。”听说有毒药能关乎中华国运兴衰,诸葛铮也不由得动了好奇之心。 东方明喝了一口桌上的清茶,从清朝闭关锁国开始说起,把鸦片的由来以及鸦片战争的经过大致向诸葛铮讲述了一遍。 诸葛铮听完,默然片刻,感慨道:“没想到世间还有这等毒花,竟荼毒如此之深。” “花本无罪,唯人性使然。”讲完这段历史,东方明似乎也悟出了一些东西,侃侃说道:“天生万物似乎都是善恶共存,就比如那罂粟花,也可入药,若是用来济世救人,功效极为显著,只要用量适当,亦是利大于弊,只可惜人性贪婪,食髓知味,一旦享受过那种愉悦,便很难控制欲望,欲壑难填,终至难以自拔之境。” 诸葛铮欣慰地笑道:“小师弟能悟到这层,这入魔之事,便好办多了。” 东方明苦笑道:“明白道理是一回事,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于生死关头被动触发,自然有情可原。”诸葛铮温和说道:“可据我估计,你每用一次,魔意便要加重几分,日后未必就是被动触发了,你曾向我说过东方朔后来的情形,与你适才所说的罂粟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处,一来要靠师弟的心智毅力去克服,可一味忍耐,也未必就是好事,就如同禁欲一样,当欲望被长久压制,一旦释放则更加可怕,所以师弟更应该想办法疏导这魔意,让这魔意能为你所用,方为正途。” 东方明神情有些黯然,轻叹一声说道:“小弟尽力而为吧,但愿能另辟蹊径。” 其实从金字塔出来后,他便已察觉到自己有了些变化,心绪时常莫名烦躁,练功之时也多了一些暴戾的情绪,否则按他的性情,当日与那两个持剑的刺客动手时,顶多是击中他们的颈动脉将他们打昏,绝对不会用那种残忍的方法捏碎对方的咽喉。 “四师姐和五师兄知道此事了吗?”东方明忽然问道。 诸葛铮面上闪过一丝忧郁,说道:“清瑶去了瑶池后,你四师姐和五师兄找我商量,要去西域寻访师祖和你二师兄的下落,和我约定了半年之期,你遇刺的前一日,他们便已经动身走了。” 东方明愣了愣,想到另一个自己有可能还活在这世上,心中不禁有些怪异的感觉。 “二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 诸葛铮皱眉想了想,说道:“他是我们几个师兄弟里悟性最高的一个,和师祖最是谈得来,剑法也已经得了师祖真传,几乎可以与师祖年轻时比肩,可自从下山之后,几年来音信全无,我们都极为担心,之前因为要等着你,都不敢轻易离开长安,此刻你既然已经出现了,正好让你四师姐和五师兄去寻访寻访。” “你师祖当年为什么要去精绝,发现了什么吗?”每次和几位师兄师姐聊起另一个自己时,东方明都感觉很别扭,光是这个称呼就让他头痛不已。 “我觉得到未必是有什么发现,师祖晚年醉心于佛法,精绝国师伽印是来自天竺的高僧,又是师祖昔日故友,或许师祖是希望伽印大师能在最后的日子里替他解开一些心中的困惑吧。” “看来有机会应该回一趟西域。”东方明喃喃自语。 “你或许马上就有机会去西域了。”诸葛铮忽然说道。 东方明一愣,苦笑道:“当官不自在,自在不当官,当了这个司空,哪能说走就走。” 诸葛铮微笑道:“我和扁鹊韩越人是好友,他时常出入达官显贵府中,消息极为灵通,前些时他替左丞相翟方进看病时听说西域以乌孙、鄯善两国为首,派了一个使团前来递交各国国书,按惯例朝廷也会派一位大臣回访,而且回访的使节官职还要极高,可去西域是个苦差事,没有哪个位高爵显的大员愿意去,所以这些年一直是身为光禄大夫的老都护段会宗担任,如今老都护过世,我觉得从各方面分析,天子都极有可能安排你去一趟。” 正文 第160章 李广难封 东方明点点头说道:“这事我也听说了,可怎见得陛下一定会派我去?” 诸葛铮喝着茶,微笑分析道:“首先,你的职位合适,你眼下虽是司空,看起来官职不小,却没有相应的爵位,要知道很多镇守地方的太守都尉都有侯爵之位,天子眼下摆明了要对你委以重任,可考虑到你威望不够,又没有相应的爵位,自然不足以服众。可是依大汉律法,无功不能受爵,在这种情况下,眼下西域之行对其他身居高位的臣子或许是鸡肋,对你却是大有好处,因此天子一定会考虑让你往西域一行。” 东方明皱眉沉思,诸葛铮这番解释极有道理,这一个多月下来,他已经对汉朝的官场有了一定的了解。 都说封侯拜相,可对于汉朝官员来说,官职与爵位相比,官员们大都更看重爵位,封侯才是各大臣的最高待遇、甚至是最高荣耀。 因为只有封侯,才能拥有大片属于自己的封地,而只有拥有封地,才意味着金钱与财富。 千里当官只为财,这个颠覆不破的真理放在汉朝也是一样。 可当年汉高祖刘邦曾有遗训:“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其中心思想就是如果想封侯,要么是立有军功,再或者就是符合天子另外设置的条件。除此之外其他人是没有资格随意享受封侯的。 所谓符合天子另外设置的条件有很大一部分比例都给了那些愿意归顺汉朝的附属国首领,而汉朝自己的官员却很难享受这个待遇。 正因为封侯极难,因此才有了李广终生之憾。 虽然从汉武帝开始,朝廷放开了官位制度,开始公开卖官鬻爵,想在朝廷做官,甚至做大官都不算很困难,只要有背景或者有钱就能办到。可即使再有钱,顶天也就能买个郎爵,想要获得侯爵之位却是不太可能的。 因此想要封侯正常来说只有两个途经,要么依靠血缘、要么积累功勋,而对于东方明来说,这两个条件暂时都不符合,如果想迅速封爵,那就只有累积功劳了。 东方明皱眉问道:“功劳大小不就是陛下的一句话吗?当年天子近臣张放、淳于长不都封侯了,也没见陛下如何大费周章,为何非得把我派到西域去?” 诸葛铮摇了摇头,微笑道:“自然是另有原因,依我看,天子派你去西域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因为此刻正是立储的微妙时刻,中山王刘兴、长沙定王刘玄、梁王刘立、楚王刘衍都要来长安,为了争夺储君之位,这些诸侯王必然要四下拉拢朝中势力,多年来这些诸侯王与朝中官员暗通款曲,派系之间早已划分清楚,而新任司空的你自然就是他们争夺拉拢的对象,否则那日你入朝之时,刘欣明明与你嫌隙颇深,为何还要替你美言? 你与那张放、淳于长不同,天子将你礼聘入朝,是希望你能辅佐他干一番大事,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希望你成为他刘骜自己的亲信大臣,而不是那些诸侯王的人,可此刻天子也不确定你的心思,又怕你被那些诸侯引诱,陷入党争派系之中,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你暂时调离京师,等你回来时,太子之位已经尘埃落定,各路诸侯也都离开了长安。 如此一来,既可以让你因功封侯,又不让你受到诸侯拉拢,乃是一举两得之计。” “若是果然如师兄所说,看来陛下对我这个草包倒还真上心!”东方明叹了口气,心里对刘骜又生出了几分感激之情。 “倒也未必,愚兄在长安多年,偶尔入宫参详天书时也曾见过天子几次,当今天子绝非易于之辈,就看他这次的官位调动,便可见一斑。” 东方明原本只是个生活条件还算优越的现代人,生性又极为随和洒脱,在家之时也只喜欢游山玩水,又爱好户外探险,去的都是人迹罕至的深山大泽,再加上家境富裕,对于权力虚荣本就不甚热衷,更是从没有过当官的野心。这次入朝当了司空,不过是赶鸭子上架,此刻听了诸葛铮的分析,脸上微显困惑之情。 看他有些不解,诸葛铮继续说道:“天子早年将太尉改称大司马,这次又将丞相改称大司徒、表面上只是改了个称呼,实际上却重新分配了臣子手中的权力,司马管理天下兵马,而司徒管理天下官吏,以司徒节制司马之权。 司空之职虽然在春秋时期就已经设立,主管土木与水利。可自从高祖开国后便已废除,如今重新启用,除了昔日职权外还将御史大夫的职权也接了过来。而御史的职责是监察百官,负责上奏与弹劾,审计国库支出,复核国家刑狱,极容易得罪人,因此我揣测天子之意,就是想让你做个孤臣孽子。 如此一来司徒节制司马、司空节制司徒,而你直接对天子负责,只待储君一定,大司马王莽的处境恐怕就不妙了!” 东方明心中一凛,他虽然政治敏感性不高,可人却极是聪明,此刻略加思索,已经想明白了诸葛铮的意思,额头不禁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或许是看出了东方明的心思,诸葛铮正色说道:“小师弟,为官之道与交友不同,当今天子此刻对你礼遇有加不过是因为正是用人之时,所以你万不可因此沾沾自喜,莫忘了昔日高祖伪游云梦泽收缴淮阴侯兵权之事。”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幸亏我不是什么良弓,只要利用手中的权力查清楚咱们想知道的东西,我就辞官。”东方明把玩着手中的细瓷茶杯,喃喃而语。 可他想到自己才当了一个月的官,还没开始着手调查,就险点被刺客杀了,心中不禁有些沮丧。 诸葛铮见他神色郁郁,微笑道:“当今天子虽想励精图治,中兴汉室,可你不是知道王莽的结局?所以你也不用烦心,顺势而为便是。” “但愿和我所知的历史是一样的。”东方明轻叹了一声。 诸葛铮忽然笑了起来。 “要是全都一样,师弟还需要调查什么,咱们一同归隐山林岂不是好?” …… 正文 第161章 和氏璧和五狱真形图 黑夜笼罩着长安城,大汉天下的权力中心未央宫静静地伫立在这片浓墨似的背景中,宫墙之内,无数人群中的佼佼者或为了利益,或为了理念在此地相聚,然后往往又会因为这同样的两个原因分开,静静地等待着某一天通过某种机缘和际遇再次走到一起。 皇城根下,高高的朱红宫墙旁,有一个人缓缓地独自踱步,远处宫门的禁军看见这个人绕着宫墙行走着,却没有人上前发问。 那是掌管天禄、石渠两阁的新任光禄大夫刘歆,字子骏,每当他治学陷入某种疑难问题中时,他总是会走出高阁,绕着宫墙缓缓踱步,在森严的安静环境中思考问题,这种习惯也是继承自他的父亲经学大家刘向处。 天子刘骜继位之初,当时被称作岁星的木星异位,文武百官私下里议论纷纷,皆说这是天子失政,上天降下的不祥之兆。当时刘歆便是这般绕着宫墙走了一夜,第二日就提出了“岁星超辰”计算法,详细向天子和群臣解释了岁星的运行规律,成功替刘骜化解了一场舆论危机,刘骜龙颜大悦。 今日禁卫们看刘歆大人又开始散步,无人敢上前打扰。因为大家都知道,一个多月前,刘歆大人的父亲刘向病故,大人虽然继承了父亲光禄大夫的职位,心情却是极为不好。 夜色渐渐的深了,皇宫里点起了红烛灯笼,隐隐约约的红烛灯光从高墙之上透了过出来,如同透墙的红杏,给这寒冷的冬夜带来了一丝暖色春光,但宫墙这面却依然是漆黑一片。 刘歆缓缓走到宫墙外一片僻静的草坪处站住,迎面远远有一个灯笼摇摇晃晃地过来,走得近了些,才看明白原来是一乘暖轿。 暖轿来到刘欣面前停下,抬轿的宦官小心地放下前棍后,就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极远处。轿底沾尘,轿头自然地前倾,一个娇小婀娜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竟然是皇后赵飞燕亲自出了宫。 两人相向而对,互相凝望,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着。 “子骏,不要太伤心了。”随着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赵飞燕率先打破了沉默,称呼竟是极为亲昵。 听着这柔媚的声音,刘歆微微皱了皱眉头,淡淡说道:“皇后能关心臣的家事,臣不胜感激。” 听见他这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长公主的声音马上变得凄柔起来:“这君臣之别……在你我二人间怎能提起?为何你要如此生份。” 刘歆嘴角牵动,发出一声冷笑:“微臣愚鲁,实在不解皇后为何要派人行刺东方明?” 赵飞燕一阵沉默,半晌后才幽怨地说道:“原来是为这个怪我……自从陛下知道我的身份后,我哪里会有这个胆量自作主张,这全是陛下的意思。” …………宫墙外一片黑暗,只有搁在赵飞燕轿旁的那个灯笼散着些许光芒,长时间的沉默证明了刘歆此时心中的惊讶。 许久之后,刘歆清冽却透着疲惫的声音才缓缓响起:“陛下对东方明荣宠有加,为何要杀他?” 赵飞燕已经三十多岁,可容貌神态却依然如同一青涩少女,此刻静静地站在那里,曼妙的腰身间自然流露出一股风流,眉眼如画,神色却是怯生生地引人怜爱,足以让世上的所有男子都心神向往。 似乎是不耐风寒,赵飞燕拉了拉身后的斗篷,将娇小的身躯裹进了狐裘之中,声音中透着一丝凄苦:“子骏,你我好久不见,我……我今晚出宫见你,就是听你连翻质问的吗?” 刘歆看着面前绝色的姿容,眼中的冷意在逐渐融化,上前将她揽入怀中,温柔地抚摸着她的云鬓秀发,轻叹一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我心神太乱,委屈你了。” 赵飞燕将头靠在他的胸口上,感受着他温柔的抚摸,脸颊逐渐泛红,眼中却有泪光闪动,轻轻咬着下唇说道:“我们姊妹命苦,也谈不上什么委屈,只要你经常来看看我,我也就知足了……”就这般说着,整个人都伏在了刘歆的怀抱里,觉着这个男人的怀抱真的很温暖。 良久,赵飞燕才离开刘歆的怀抱。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刘歆微笑着柔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陛下的用意,这次刺杀虽然用的是我的人,可行动谋划全是陛下和崔灵亲自安排的,我一点都没有参与。” 刘歆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穹,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这个东方明到底是什么来头,值得你们如此重视。”赵飞燕皱眉问道。 刘歆淡淡地说道:“此人深不可测,说话虚实难辨,可如果我估计的不错,当年的黄石公、东方朔以及这个东方明都来自同一个地方。” “瑶池?”赵飞燕毕竟是皇后,这些秘事多少也有些耳闻。 “有可能。”刘歆忽然看着赵飞燕低声问道:“和氏璧和五狱真形图现在哪里?” 赵飞燕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何忽然问起这两样东西,轻声答道:“应该是收在内库之中。” “你可有办法弄出来?” 赵飞燕蹙起了眉头,犹豫地说道:“这倒有些麻烦,这两样东西虽然多年没有人动过,可陛下很是看重,内库由崔灵负责看管,除非有陛下的旨意,否则很难拿出来。” “连你们姊妹也没法子?”刘歆的眉头打了个结,这句话既像是问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赵飞燕盯着他的双眼,忽然恨声说道:“我们两个弱女子哪有那么大本事,太后的眼睛看着,不敢有半步差池,我拼了命当这个皇后,也只不过是想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活下去而已。上次为了帮你盗天书,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你……你就不为我考虑一下吗?” 刘歆温和地说道:“就是为你考虑,我才冒险行事。天书的盒子除了天书外,还有一份东方朔留下的帛书,上面记录了一些未来要发生的事情,你不会有事的。” 赵飞燕怔了怔,困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刘歆微笑牵过她的手,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搂进怀中,手掌缓缓在她的身体上抚弄着,轻声说道:“外面冷,咱们去轿里说。” ...... 正文 第162章 倡馆 一晃东方明在听风赏雨楼修养了十天,伤势也好的差不多了,蝶儿仍是每天过来看他,可自从小丫头从宫玲那里听说这个东方大哥属意的姑娘是丌官姊姊后,对东方明的态度就变得怪怪的,也不像以前那般总喜欢黏着他了,而且开始联合着宫玲有事没事找他的茬,让东方明十分头大。 这天一大早,李慕侠带着个腾蛟帮的帮众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冲东方明嚷到:“老三,刺杀你的人查出点眉目来了。” 东方明肩头有伤,这些天不方便练武,每天就是练习澄心诀中的内功心法,今天是刚进了物我两忘的境界,被李慕侠闯进来一喊,吓了一大跳,险点岔了气,睁开眼茫然地看着李慕侠,有些苦笑不得。 老三这个称呼虽然有些粗俗,但东方明听来却格外亲切,毕竟在这个世界举目无亲,抬头无故,凭空多了两个视自己为亲兄弟的哥哥,还是让他颇为感动。 李慕侠脸上有些兴奋,粗声粗气地说道:“大哥这几天一直泡在司隶校尉府也没查出个结果,反倒是这几个兔崽子满长安城打听,查出来一些蛛丝马迹。” 一般说着,将他带来的那个年轻人揪了过来,冲他说道:“你和三爷讲讲。” 那年轻人身材不高,穿着一身腾蛟帮的青衣,透着一股精悍之气,叉手施礼说道:“回三爷,小的这几天一直在长安城中打探,前天在西城打听到一点风声,据西城酿酒的老赵说,被三爷手刃的那个大汉一直住在城外的长春苑。因为那老赵每日要往长春苑送酒,所以见过那大汉两次。” “长春苑?那是什么地方?”东方明不解地问道。 李慕侠说道:“那是眼下长安城当红的倡馆。我之所以昨天没来告诉你,就是和大哥在查他们的底细,这一查可了不得,这倡馆背后的靠山应该是个大人物。” 一听汉代的倡馆,东方明倒是有些好奇,自从春秋时管仲批准妓院交税以来,这个古老却经久不衰的行业就传承了下来。当年天子刘骜刚登基时,便时常带着近臣张放留连妓馆,导致权贵大臣们纷纷效仿,长安城中的几家倡馆更是成了公子王孙附庸风雅、互相攀比之地,一时间每一家都客似云来,日进斗金,收入堪比盐铁。 但他对于李慕侠的话却更感兴趣:“大人物?多大?” 李慕侠斟酌了片刻说道:“这个倡馆有些邪气,胆子很大,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都敢做,几个月的时间,就逼死了好几个女子……看京兆尹王舜默不吭声的态度,只怕背后的人物……来头极大。” 东方明皱起了眉头,思索片刻说道:“咱们腾蛟帮也不清楚他们的幕后之人吗?” 李慕侠摇摇头:“自从咱们当了官以后,腾蛟帮就把赌坊和倡馆的生意全部转让出去了,弟兄们也很少再过问这些偏门的买卖,这长春苑刚开了两个多月,又是在上林苑边上,咱们一时也很难打进去。” 东方明点了点头说道:“我身子也基本好了,左右无事,今晚我去看看。” 李慕侠哈哈一笑,搓着手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东方明赶忙摆手,“那可不行,你和大哥常年行走长安,三街六铺都认识你,万一这长春苑和刺客真有关系,看你去了躲都来不及,还怎么查?” 李慕侠挠了挠头,显得有些失落:“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万一那里是贼窝,你不是自投罗网?” 东方明想了想,片刻后说道:“我带着夏侯仁去,烦劳二哥把东方营的弟兄们召集起来,都换上便衣,找隐蔽的地方暗中埋伏起来,无事最好,有事的话也好做个接应。” …… 黄昏,听风赏雨楼外马车之中。 “公子,咱们去哪儿?”夏侯仁有些茫然地问着东方明,因为东方明今天唇角带笑,笑得十分异样,不知道心里在盘算着什么,如今刚刚被人行刺,公子还要瞎跑? 东方明此刻脑中想着卧龙生小说中香艳诡异的青楼暗访桥段,嘿嘿地笑出了声,心里对等下的行程极为期待,猛然抬头,看着夏侯仁询问的眼光,这才回过神来。 他呵呵一笑,四下看了看,确定了宫玲和蝶儿没有跟来,才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道:“想不想去妓馆逛逛?” 夏侯仁朴实的脸上顿时一红,眼睛却放出了光,呐呐地说道:“公……公子,末将没去过那等场所。” 也不怪夏侯仁有这种表现,当时的倡妓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富贵人家蓄养的漂亮少女,被称为家倡,主攻弹唱歌舞,陪主人侍寝,比如赵飞燕、赵合德姊妹,进宫前就是阳阿公主府的歌舞伎。 第二种是军营中的营妓,始于汉武帝在位期间,由于连年对外征战,稳定军心,提高士气便成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所以汉武帝便想出了设置营妓的措施,并作为军中制度被定了下来。 第三种便是活跃于倡馆的私倡,虽然天下倡馆也有高、中、低之分,可由于汉成帝刘骜的带头作用极为有效,引得皇室贵族和朝廷大臣们的纷纷效仿,长安城独占天下风流,所有倡馆中的歌舞伎皆是色艺双绝,才思敏捷。当然,去倡馆的花费也是极为不斐,便是富贵之家也要咋舌。 他出身寒苦,十来岁就当了兵,虽然汉军中设有营妓,可西域都护府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哪里会有这等好事,因此他长这么大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万没想到东方公子今日居然要带他逛妓院,不由得心头狂跳。 “没去过就带你去逛逛。”东方明面带笑容,可转眼间忽然想起了什么,把脸一板,沉声说道:“你要是敢走漏了风声让宫玲或者蝶儿知道,我就把你轰回西域去!” 当了一个月的司空,言语间自然而然带出了一丝官威,夏侯仁吓得一吐舌头,涎着脸笑道:“公子放心,末将理会得。” 正文 第163章 长春苑 长春苑坐落在渭河河畔,皇家圈定的上林苑旁,依山傍水。 由于是乔装前来暗访,所以东方明换了辆普通的马车,一路咯吱声响来到河畔,停在了一座三层木楼的建筑前,早有楼中伙计出来领马收缰,动作利索的很,又有浑身打扮干净利落的知客将几人迎了进去。 东方明出发前偷着用宫玲的黛石眉毛上小动了一点手脚,又在左颊照宫玲的模样点了几粒小麻子,就极巧妙地让自己的容颜变得黯然了少许,在这个信息并不发达的西汉社会里,相信没有几个人能猜到他就是如今长安城里赫赫有名的东方司空。 长春苑整体造型是汉代的乐楼形制,前楼后榭,一般的汉代的木制高楼要修到三层以上,就会压缩楼层之间的间隔,以保证木楼的稳定,比如东方明那间听风赏雨楼。但这长春苑的楼层间距却很高,甚至站在楼前,都可以透过大厅清楚地看到楼后方的渭河风光。 东方明带着夏侯仁举步往楼里走去,手掌似有意似无意地拂过门旁那个极粗大的柱子,确认了这幢楼的木料居然用的全是上好的楠木,不由得心中一动。 此时天时尚早,但一楼的大厅里已经坐着不少客人,迎面一方约摸丈许方圆的小台子,台上一位衣着朴素的姑娘正在弹着古琴,琴声淙淙,足以清心。 汉代几位天子崇尚黄老之学,注重探求养生长寿之术,楠木不禁本身能散发清香,而且千年不腐,因此被王公贵族视为神异之木而具有特别神圣的地位。整个上流社会都争相修建楠木居室,希冀借助楠木的养生功能,渴求长生不老,一时间整个大汉王朝的天空弥漫着楠木的幽香。 当时楠木虽然不禁止民间使用,可价格极其昂贵,普通务农人家一辈子都很难买得起一只楠木箱子,而这间倡馆整体使用楠木构筑,其背后之人的财力可见一斑。 此时日影西斜,天色尚早,但一楼的大厅里已经坐着不少客人,一方约摸丈许方圆的小台子,台上一位衣着朴素的姑娘正在弹着古琴,琴声婉转低回,足以清心。 大厅中央两根明柱之间扯起一条锦绳,正有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舞姬在绳索上翩翩而舞,当时皇后赵飞燕以掌上舞闻名天下,因此民间歌舞姬纷纷效仿,只是碍于身体条件,只能由年龄较小的舞姬完成。 东方明微微眯眼,愈发觉得这倡馆不简单。二人随着知客的引领上了二楼,择了清净处的一张桌子坐下,东方明坐在栏边的位置,用目光示意垂手站在身后的夏侯仁坐下。倚栏而坐,他目光微垂,发现栏杆下用青彩金漆描着仙宫画面,没想到这新开的倡馆,连细节处都做的如此华贵,便是城中几座侯府都不及此处,这东家到底是什么人呢? 看这架势,这里春宵一夜绝对价格不菲,行刺自己的那大汉绝对不会有财力能常住此间,想必是和这倡馆有什么瓜葛。 没有东方明想象中的大茶壶迎客,也没有老鸨涂着脂粉来哄着,甚至都看不到几个露胸披纱的艳媚女子,一股子淡雅出尘的味道,怎么看也不像是座倡馆。东方明穿越前由于社会风气使然,各地的夜总会倒也涉足过几次,却是头一遭遇见这种格局,待他倚栏往外看去,心中又是微微一动。 楼后不远处,便是滚滚东流的渭河,这长春苑竟是掘开了一个极大的人工湖,将河水引入,此刻坐在栏边,看着湖面上水波荡漾,令人说不出的舒爽。 东方明忍不住轻拍栏杆,眯了眯眼睛,乐楼后沿着人工湖两旁修着许多间独立的小院,恰到好处地隐在湖畔树中,偶露朱红院墙,极为雅致。此刻树叶凋零,加上他的眼睛极利,早瞧见一间小院内有彩衣倩影闪动,便知道里面住着许多位姑娘,看来这三层乐楼只是迎客的酒楼,真正让那些公子王孙流连忘返的地方一定是在那些小院之中。 如同访名山一般,需有雾遮于山前,才能最大程度的激起游客的探幽之情。这三层乐楼便像是山前的云雾,将那些雅致的小院落隐在了后方,才能最大程度地激起访客的觅芳之意。 这间长春苑的经营者,果然是极有头脑的,这销金窟一般的长春苑,每天只怕要挣不少钱啊,如果幕后老板和行刺自己的刺客无关的话,东方明还真有兴趣向对方请教下经营之道。 他只是看了湖畔的庭院几眼,便忍不住摇了摇头,想起李慕侠提到有不少女子被逼死,一个煞风景的想法浮现在脑中,那些清雅庭院的泥土下,是不是埋着一些弱女子的尸骨? 在他略有些走神的时候,酒楼的小厮已经走了过来,经过一个多月来的官场宴请,东方明已经不再是那个两千年后没见过世面的土鳖,随意点了几样酒菜。长春苑的服务极好,不一时,两个十三四岁大小的小姑娘就端着食盘过来了,将那些极精致的铜锡餐具轻轻地搁在桌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果然是训练有素。 面容姣好、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给二人分过餐斟上酒后,便施礼退了下去。 盘中的食物虽然精致,味道对东方明来说却不敢恭维,只是勉强喝了两口汤便停箸不食,与夏侯仁喝起酒来。 两人就像一般的朋友那般赏景饮酒,只说些西域与长安城中的趣闻。夏侯仁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显得极为拘束,一直有些放不开,但在酒水和东方明随意亲切的目光中,终究还是放松了些。 两人对饮了几觞,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东方……董公子,今天慕侠将军调走了咱们东方营的弟兄,说是你的安排,咱们今天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因为是暗访,东方明恢复了本来的姓氏,特地嘱咐夏侯仁称他为董公子。 东方明呵呵一笑,暂时还不想告诉夏侯仁真相,免得他露出马脚,只是淡淡说道:“当然是来见识一下长安风流……”在确认了四周没有人偷听之后,又轻声说道:“二哥给我说了这么个地方,听说一个月逼死了好几个女子,我一时动念便来看看。” 夏侯仁愣了愣,摇了摇头,苦笑道:“逼死人命,不是归京兆尹负责?公子……想来另有想法?” 他此刻饮了些酒,胆子也大了些,忽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道:“哦,末将猜到了,您掌管御史职司,今天是来搜集证据,要治京兆尹王舜大人的渎职之罪?” 东方明一口酒喷了出来,好在转头及时,吐在了地上,身为司空带着下属来逛倡馆,还敢治人家京兆尹的渎职之罪? 不过这一下到让他想起了一事,看着夏侯仁微笑道:“要是如此,咱们这趟的花销应该是朝廷来出。”他展颜拍了拍夏侯仁的肩膀:“今天你就尽兴玩,等会儿找头牌的姑娘,咱们是公款!” 夏侯仁一怔,黑黝黝的脸马上红到了耳根。 东方明看着他窘迫的样子,打趣着说道:“怎么说你现在也是个校尉,就没有个相好的姑娘?” 夏侯仁的脸更红了,嗫嚅着说道:“让公子见笑了,末将无能,末将无能。” 东方明忍不住笑了起来:“在这种地方,无能这种字眼是不能随便说的。” …… 正文 第164章 寻芳 没过多久,天色逐渐黯淡下来,夕阳照在人工湖上,化作一道斜斜的金色印子,只是初冬的天气有些灰蒙蒙的,所以显得水面上的那道金印也有些黯淡。 长春苑里的灯火却是快速亮了起来,在极短的时间内悬上了无数彩灯,将整座乐楼照的流光溢彩,灯影倒映在楼下的湖面上,有若繁星入水,竟是比那夕阳之景还要夺目许多。 随着华灯初上,长春苑迎来了它每日最热闹的时辰,影影绰绰可以看见不少车马停在了楼前,下来的各色人物虽然都穿着常服,但行走间依然流露出一股顾盼自雄的骄奢气息,看来都是些常来的达官显贵子弟。 东方明的座位正巧在灯光的阴影中,阴影将他二人的身形笼罩了起来,他眯着眼从暗中观看,竟是瞧见了几个在大小宴席上见过的官员,只是那几位官员并未在大厅多做停留,直接入了三楼雅间,没瞧清楚陪着的是些什么人。 不多时,雅间大概满了,二楼里的人开始越来越多,丝竹管弦之声与觥筹交错之声交杂在一起,热闹非凡,楼里生起的熊熊炭火驱散了冬日的严寒,一些身披薄纱,媚态盈盈的女子们也开始在楼间行走,人气渐盛。 东方明看着自己桌上的残肴冷酒,心想如果让长春苑的老板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怕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等下你好好玩一下。”他开口对夏侯仁说道。 夏侯仁神情顿时变得紧张,局促地说道:“公子,您要去哪里?” 东方明促狭地笑道:“咱们专门来寻欢的,当然也要轻松一下,难不成一直杵在这儿喝酒?” 他面上的神情轻松写意,落在夏侯仁眼中,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感觉。 东方明笑着说道:“呆会儿你随便风流快活,完事让他们找我来结账便是。” 夏侯仁看了看东方明,茫然地点头应下。 此时楼下湖畔那些雅致小院中的灯已经逐盏点了起来,在夜色中闪烁着柔和暧昧的光晕。 东方明挥手唤来远远伺候其他客人的小姑娘,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金锞子放在她手中,说道:“给我们安排一下。” 他今夜做足了准备,他受封之后,天子刘骜知道他刚到长安并不富裕,从内库中赏赐了他一大堆财物,其中有百两黄金,知道长春苑这种地方花销甚巨,出门前便拿了几锭揣进怀中。 这些迎客的小姑娘年纪虽然不大,但每日迎来送往,和各色人物打交道,眼界却是极宽,伸手接过金子,只觉微微有些压手,等到打量这金锞子的形制,不由得吃了一惊。 此时的汉朝流行的货币是五铢钱,金银虽是贵重金属,民间却很少直接拿来消费,只是这长安城中的倡馆却是一等销金窟,一夜花费至少也要几千枚五铢钱,随身携带大量铜钱既过于累赘又显得土鳖,因此来此的公子王孙大都是携带金银。 可通常来这里的客人哪怕是富贵商人,用金子之时也是将马蹄金剪成大小不一的小块,形状极不规整,像东方明拿出来的这种小巧的金锞子,都是一些皇室子弟和达官显贵才会使用。 小姑娘这才晓得原来这两位竟是豪客,不敢怠慢,赶紧通知了领班知客。领班知客急忙过来,先是委婉地表示了一下先前招待不周的歉意,便领着二人往楼下走去,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扶着,不着痕迹地试探着询问,似乎是想打探这两位贵客是哪里来的人物。 东方明并未过多理会他,施施然负手于后往前走着。 夏侯仁在后方与那知客说话,只说己等是西域来的行商,慕名而至,头一遭来,却不知长春苑中有什么好耍的玩意儿。 知客讨好地笑道:“两位爷是贵客,等下有咱们苑中头牌的姑娘们伺候,至于爷们想玩什么,悉听尊意。” 说话的时候,他偷偷瞥了一眼东方明的背影,他当然看出来,这位董公子才是主要人物,此刻看这位公子的气度,果然不是凡人,听也不听自己的介绍,看也不屑看自己一眼,估摸着是哪位王侯之家的公子,不好意思暴露身份,这才假称行商。 长春苑设计的极是巧妙,由乐楼下来略微一转,便到了湖畔,那些雅致的庭院便出现在眼前,远眺滔滔渭水,近闻燕语莺声,两方世界,便是由那人工湖连接自然地融为一体,却又互不打扰。 两人进了一间幽静的庭院,不比乐楼,刚一进院,便有数位佳人迎了上来,语笑嫣然,轻纱曼舞间,扶着两人的臂膀进了房间,就像是迎候归家的自家相公一般自然。 室内温暖如春,两边角落里各放了一个取暖的铜炉,在这冬日的天气里,让人感觉极为舒适,案几上除了熏香炉外,还放着文房四宝和一架古琴。 身畔的女子身上传来阵阵腻香,东方明皱了皱眉,心里暗叹,这长春苑也算是当世风月场中的翘楚,可惜还是受限于时代,两千年前的脂粉比起后世的香水终是差的太远,这女子生的倒也算清丽,只是这股馥郁的有些过头的香气便已坏了满室的清雅风情。 他解开身上披着的玄狐斗篷,旁边的女子手脚利落地轻轻接了过去,温婉说道:“爷才在乐楼用过酒菜,这时候是听听曲儿,还是……再置一桌酒席?” 东方明心里又是一叹,心想终归差了两千年,这劝人消费的话术也太直白了些。 坐到了软榻之上,挥手说道:“酒席就不必了,来两壶酒,若是有时令的瓜果也来些,再叫个善弹唱的姑娘。” 服侍他的那女子闻言却是面露喜色,想来是瓜果的价格比起酒席还要贵一些,感激说道:“爷真是体帖。” 一边说着,赶忙将他的斗篷收拾好,便转身出去准备,很快有小姑娘进来斟上茶放到两人面前,那女子又端着两大盘瓜果放在案几之上。 水果种类的丰盛倒是大出东方明的意料,虽然没有反季的瓜果,却有葡萄、红枣、苹果…… 不待东方明吩咐,那女子已经半跪着爬上软榻,一双柔夷轻轻搭上他的双肩,轻重如意地缓缓捏着。 正文 第165章 雏凤清于老凤声 东方明感觉着肩上恰到好处的力道,知道是刚才的金锞子起了作用,看来和后世一样,自己花费的愈多,服侍自己的女子得的提成也就愈多,正所谓钱压奴婢手,古往今来皆是一理。 屋中此刻共有四位女子,两个负责服侍东方明和夏侯仁,另外两个个守在屋中司酒,手中端着酒具,二人只要举杯,就立刻替他们斟上。 四人妆容虽浓,却难掩清丽的容颜,连个头都相差不多,举止间一般的巧笑倩兮,娇媚动人,斟酒时,举止轻柔,动作熟巧。 东方明转头看了一眼身侧有些扭捏不安的夏侯仁,明明眼前是前脚百媚的美女,可他好像面对的是千军万马,如临大敌,全身肌肉紧绷僵硬,满脸严肃,简直是慷慨就义的架势,一看就是个雏儿。 他的僵木和紧张,似乎刺伤了他身旁女子职业上的尊严,施出了软款温柔,竟无法博取到客人一抹笑意,极尽娇柔,也无法获得一下青睐,这就使那女子感觉到索然无味,懒洋洋的跪坐在他身侧……。 东方明不由得心中暗笑。对满脸尴尬的夏侯仁笑道:“你放松些,家中又没个母老虎管着你,紧张什么?” 身后给他揉肩的女子越伏越低,两团温软直接抵着了东方明的后背。浓烈的香气直钻鼻中,东方明眉头微皱,动了动身子,轻声问道:“姑娘怎么称呼?” 身后樱唇轻启,婉转出一缕娇甜的声音:“奴婢桃花。” 那女子薰香的双袖搭在范闲胸前,柔软丰满的酥胸有意无意地蹭着东方明的后背,回话的声音柔媚至极,就在他的耳边响起,那微热的气息都吹到他的耳孔里。 东方明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极煞风景的挠了挠耳朵,问道:“几位姑娘都是以花为名吗?” 但见秋波流转,另外三位姑娘的目光,齐齐投注到东方明身后的女子身上,显然的,这女子是四女中的领头人物。 “公子好聪明,我们姐妹都是以春季之花为名,合称春花四婢。” 便在室内春色渐泛之时,弹唱的歌姬已经进了屋。 桃花柔声介绍道:“公子好福气,这是我们长春苑最好的弹唱姑娘清凤,笙管笛箫无一不精,歌喉更是婉转悠扬,便是在整个长安城也是大大有名,若不是公子这等人物前来,等闲的公子王孙想见她一面也是不易。” 东方明微微一笑,说道:“桃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你们的名字取得倒是极好。” 其实这不过是东方明为了应景的调笑之言,略改了李商隐的诗句,可听在几个女子耳中,脸上却显出了讶异仰慕之情。 “公子好学问,只听两个名字便能吟出如此佳句。”身后的桃花柔声说道。 清凤生的容貌并不十分出众,仅是中上之姿,眉毛细弯,说不出的柔弱,脸上未施脂粉,所以显得有些清淡,五官还算漂亮,可惜的就是双颊处显得宽了些,而且嘴巴似乎也比时下一般的美女标准要宽了些许。 她进得屋来,却是冷着一张脸,微微一福,面无表情地跪坐了下来,怀抱琵琶,清声说道:“好教两位公子得知,奴婢特来给两位公子唱曲助兴,并不陪酒卖身,若是公子不喜,可以换个姑娘伺候。” 东方明不禁有些尴尬,清凤这冷冰冰的态度大出他意料,而且上来就声明卖艺不卖身,他脑中所知的三千年来的青楼故事里,好像也没有这么同客人说话的女子,想来就算是杜十娘、董小宛这等殉情的名妓也不会一上来就这样扫客人兴致,实在是有些煞风景。 看东方明脸色有些难看,桃花不由得皱了皱眉,赶紧斟了杯酒,送至东方明的唇边,柔媚无比地求情道:“清凤姊姊不会说话,公子千万莫要生气,她的歌声确实极是动听,您不妨点几首曲子听听。” 东方明微笑着淡淡说道:“清凤姑娘洁身自好,实属难得,我怎会生气,姑娘随意便好。” 这番话在东方明看来极是寻常,可屋中几个女子全有些诧异,当时汉代的男尊女卑观念极重,清凤身为歌妓,纵然是卖艺不卖身,也不该和客人如此说话,这长春苑平日来的客人非富即贵,都是一身骄横之气,此刻想着这位董公子就算不怪也要大发一顿脾气,没想到这位出手阔绰的公子竟是不以为忤,丝毫看不出一丝火气,令她们大感意外。 清凤似乎也没有料到这位这位公子竟会如此大度,她本是想着自己的一番话能惹恼对方,让对方把自己轰出去完事,不料对方竟是没有介意,她本有些凄楚的眼眸里,除了诧异外还隐隐多了一丝感激,赶紧起身微微一福说道:“这位……董公子,奴婢不会说话,还请公子海涵,但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唱首怨歌行吧。” 东方明半靠在身后桃花柔软的怀里,双目微闭,随意点了一首,要是放在一个多月前,光是点曲子就能把东方明难住,可这段时间各府官员为了巴结他纷纷请他过府饮宴,席间听过无数歌伎献唱献舞,倒也知道了几首唱曲的辞赋,这才随意点了一首自己比较爱听的。 没想到屋中女子都是一脸惊愕,齐齐注视着东方明,没有说话。 半晌,清凤神色有些黯然说道:“公子取笑了,奴婢何等样人,怎敢吟唱宫中班婕妤的大作。” 原来这首怨歌行乃是此刻失宠的班婕妤所做,乃是宫中乐曲,汉代尊卑森严,民间歌伎是没有资格唱这首曲目的。 桃花目光闪动,看着东方明媚笑道:“公子上来就点此曲,想来身份大不寻常吧?” 东方明这才恍然,他脑子里这种尊卑观念极淡,这首怨歌行也只是听司徒孔光府上的歌伎唱过,这才随口而点,此刻不禁暗暗叫苦,心想自己还是太嫩,这番暗访恐怕没等查出什么,自己的底细便要先漏了。 想到这儿,他故作镇定地笑了一下,说道:“我自西域而来,不懂规矩,这首辞赋也不过是前些时拜访朝里的官员偶然听到的,既然不能唱,便唱首凤求凰吧。” 这时丝绸之路已经打通,往返西域的商人大都豪富,与京中官员也多有往来,东方明这个解释倒也还算合理。 正文 第166章 丐版百年一眼 “这个倒是使得”,清凤嫣然一笑,手指在弦上一拂,双唇轻启,唱道: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歌声曼妙轻柔,尤其是中夜相从知者谁那句时,伏在东方明身后的桃花呼吸声也重了些许,极为挑逗。 东方明半闭着眼听着,发现唇边多了个酒杯,也不睁眼,知道是桃花在喂酒,张唇喝了进去,只觉身周尽暖,一片妩媚放松气氛,只觉着就这样放松一夜倒也不错,至于长春苑的幕后东家是谁,以后再查也不迟。 只是这清凤表情依旧冷淡,歌声虽然好听,却似是没什么感情,好像是在与长春苑闹别扭一般,看来若想查出些蛛丝马迹还是要从她身上下手。 想到此处,东方明心中已有了计较,回望了一下另一侧的夏侯仁,夏侯仁听曲之时被劝着饮了好几杯酒,此刻怀里正抱着一个女子,眼中已经流露出情欲之意,东方明微笑说道:“春宵苦短,你要是不爱听曲子便自去吧。” 见夏侯仁还是有些腼腆,他身后的女子连拉再哄把他带出了屋子,去了院中侧面的厢房,屋内只剩下了东方明和桃花、清凤,此处隔音极好,许久竟是听不到那厢男女快活的声音,东方明不由笑了笑,恐怕夏侯仁此时早已迷醉在了温柔乡之中,指望着他打探消息是绝无可能了。 清凤面容上带着一丝警惕,小心翼翼地看着榻上的这位董公子,自己进屋时便已声明了卖艺不卖身,不知道此刻宴罢曲终,他将自己留下来是什么意思。 衣裳蓬松的桃花理了理有些散开的头发,看了这位董公子一眼,眼神闪烁。想到这位公子是上头特地嘱咐她今夜重点伺候的人物,此刻看样子竟是想一箭双雕,她心中便涌起一丝不自在,不论怎么说,自己也是长春苑的红人,哪料到这年青英俊的公子竟还不满足,还要强留着清凤在房内。 她知道长春苑为了从其他倡馆抢这位清凤姑娘过来,动用了不少手段,听说还闹出了几条人命,想把清凤打造成苑里的招牌,但清凤自打进了苑中,却抵死不肯陪客人过夜,让管理长春苑的领家妈妈头痛不已。 想到这儿,她堆起笑容,正想劝说这位董公子放清凤离去,不料这位公子忽然将她的身子轻轻一扳,桃花无来由地体内一热,便绵软无力地伏在了他的怀中。 桃花一抬眼,便看到了东方明脸上的那丝淡淡笑容,不由心头一颤,这年轻人的笑容一起,整个人便透着一股温柔可亲的味道,说不出的诱人亲近。 自从在金字塔中吃了东方朔那百年一眼的大亏后,东方明再练功时,也有意无意地试探着将松果体中的气息通过目光散出,又向诸葛铮请教了几次,他逐渐明白了一些端倪,如果用他的知识判断,这种功法的本质其实是调动天地气息达到改变周围磁场的效果,从而迷惑对方的心神。 此刻他的境界自然与东方朔有着云泥之别,但就是这乞丐版的百年一眼对付一个本就饮了不少酒的桃花已是足够了。 “先前劳烦姑娘为我揉肩,我也为你揉揉吧。”东方明温柔说道,一只手抚在她的腰间轻轻滑动着,一只手却在她的太阳穴上轻轻揉动着,竟是不容桃花出言拒绝。 桃花心头一凛,感觉到了不对劲,可却敌不过东方明指间传来的一股安稳感觉,意识渐趋迷离,长睫微合,竟是缓缓睡着了。 这一招却是澄心诀中所载的寻常安神定魄的法门,桃花猝不及防便着了道。 看着桃花伏在这男子的膝上,头颅一歪,便再没有动静,清凤惊讶地站起身来,掩住了自己的嘴巴,眼中满是惊恐神情。 “不用紧张,她只是睡着了。”东方明温和说着,随后小心地将服侍了自己半夜的桃花搁在榻上,又细心地取来一个竹枕头垫在她的颈下。 桃花极为舒服地嗯了一声,双目依然紧闭着,不知在做着什么美梦。看到这一幕,清凤才确认了桃花并没有死去,但她却依然缓缓地往房门处退去,毕竟这位董公子只揉了两下,便催眠了桃花,让人感觉十分诡异,而且还不知道要如何对付自己。 东方明坐在榻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清凤,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清凤反而更加惊恐,只道这年轻男子要对自己图谋不轨,惊羞迭加,扭头便准备逃离这间屋子,谁料眼前一花,这位董公子便已经来到了身前,挡住了去路,随后他的耳中便听到了一句声音极低的话语:“姑娘不必惊惶,本官奉命调查这间长春苑,你若是有什么冤屈,尽管说出来,本官替你做主。” 其实东方明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眼看春宵将近,又不想白来一趟,只能冒险一试,倘若自己所料有误,清凤叫嚷起来,自己大不了一走了之。 清凤只觉得今夜如在梦中,神经紧张到了极点,惊愕地看着这位“董公子”,只见对方的脸上带着诚挚的神色,而他那炯炯的目光也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到信任。 清凤的脑中天人交战,判断着这到底是苍天有眼还是长春苑派人试探,半晌之后,她似乎下定了决心,眸子里显出一丝惊喜与酸楚交加的复杂神色,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东方明说。 东方明看她的神情,长出了一口气,看来今天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只是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刺杀自己的线索亦或只是自身有冤屈要诉。 他冲清凤摆了摆手,示意她先不要开口,虽然来了几年,但依然烙着现代人住酒店的后遗症,他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都仔细地查看了一番,直到确定了没有可供偷窥和偷听的孔洞,这才回到榻边坐下。 清凤表情古怪地看着他,忽而将牙一咬,直挺挺地对着东方明跪了下去。 “求大人……求大人替奴婢做主,长春苑逼良为娼,若是大人不来,奴婢只怕活不过三日了……” 话没说完,已是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正文 第167章 刺客再现 清凤此时也是豁出去了,由于她抵死不答应接客,惹恼了长春苑的领家姑娘,已经放出话来,虽然长春苑抢她过来付出了很大代价,也不能为她坏了规矩,若是再不接客,便要按苑中家法处置。她本已抱了必死的决心,没想到今日遇上了这个董公子,也不管对方所说是否属实,总算是看到了一线希望。 东方明见她下跪,温和一笑,却是没拦她,只是回身坐到榻上,随手扯了件薄被给榻上昏睡的桃花盖着,温声说道:“清凤姑娘,你不要着急,我既然来了,总会救你,现在我来问,你来答,如此可好?” 清凤心中激动,看来眼前这位不知什么大人的公子确实有心助自己脱困,于是点了点头,慢慢从地上站起,面带企盼之色,紧张地站在了东方明的身前。 东方明从怀中取出一叠画像递给她,问道:“你可在这长春苑中见过这些人?” 这些画像是司隶校尉府画师所绘的当日刺客形貌,虽然细节处略差,但中华画工自古以写意为重,这几幅画绘制的极为传神,只要是见过,并不难辨认。 清凤小心地辨认着手中的画像,看完后点了点头,说道:“见过,打从我进了苑中,这些人便在,似乎和领家姑娘极为熟稔,只是这几日不知去了哪里。” 东方明心头一喜,看来慕侠二哥的情报很是准确,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今日被派来服侍我,长春苑的人有什么交待吗?” 清凤此时全部希望都在东方明身上,闻言毫不迟疑地说道:“对我倒是没什么嘱咐,但来之前我偷听到,领家姑娘似乎担心大人是京兆尹的办案专员,来调查前些天逼死女子的命案,所以派出了最是机灵的春花四婢。” 东方明皱了皱眉,心想这古代迎来送往之地的人果然眼毒,自己出门前特地做了乔装,却是不知怎地还是让长春苑嗅出了味道,只是猜错了方向而已。 清凤看着他神情,解释道:“听领家姑娘说,大人方才出手打赏时所用的金锞并非寻常官铸,乃是朝廷赏赐官员所用,这才被他们看出马脚。” 东方明这才恍然,看来古人的心细也极是缜密,以后行事一定要更仔细些。 他换了个话题:“你可知道这长春苑的主人是什么人?” 清凤怔了怔,摇了摇头,黯然说道:“奴婢这等身份怎会知道,只是来苑中这些日子,常见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经常来找领家姑娘,应该是苑中的主人。他每次来的时候,都很隐秘,但是所乘的马车却从未换过,是一架两匹马拉着的黑色安车。” 这个信息极为重要,汉代车马制度极为严格,安车指的是带有顶棚和车厢的坐乘马车,只有士大夫以上的阶级经由天子批准才有资格乘坐,平时东方明出行乘坐的便是这种安车。而拉车的马匹数目也有严格限制,天子六匹,诸侯五匹,有侯爵的公卿四匹,普通朝臣三匹,有功名的士人二匹,寻常百姓一匹。 这长春苑主人既然能用安车,显然来自官宦府邸,但只有两匹马拉车,就证明了此人并无官职,除非对方有意借此掩饰,否则就说明他至少也是哪位朝中大臣府中的子弟。 东方明想了想,继续问道:“你们的领家姑娘叫什么名字?可有什么特殊身份?” 清凤利落地回答道:“领家姑娘姓文,名叫文怡,二十余岁,当年听说也是名噪长安的歌伎。” 东方明很满意清凤的回答,有了这些信息,明天就可以让大哥二哥着手顺藤摸瓜了,他微笑着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若是想赎你出去,是不是需要花钱将你的卖身契赎回来?” 这个纯属东方明根据后世的青楼故事自己揣测的,但是他来这儿这么久,发现汉朝还有着奴隶买卖的制度,便想当然地问了出来。 “大人说得极是,正是如此,奴婢的契书便在文怡的手中。” 听到东方明问起契书之事,冰雪聪明的清凤已是喜极而泣,她曾亲眼看着有不听话的姑娘被苑中打手活活打死,每日只觉朝不保夕,时刻在想着脱身之计,只是她是个身份低微的弱女子,平日更是不许她出长春苑半步,又能有什么办法,不料今日机缘巧合,竟然遇到贵人,看样子要替她赎身,看这位公子的行事气度,想来不会欺骗自己,一念及此,清凤顿时百感交集,呜呜咽咽地再次款款拜倒。 东方明虽已贵为司空,仍然不习惯别向他下跪,刚才已经受了她一跪,便不想再受第二跪,于是一边伸手去扶,一边说道:“既然如此,明日一早我便派人来赎你出去。” 就在此时,房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一个黑衣蒙面女子手提明晃晃的短剑破风掠至,身法轻盈,其势快逾闪电,散发着丝丝寒意的剑光直刺东方明胸口。 “公子小心!”清凤惊得跌坐在地,掩面而呼,脸上说不出的惊恐与担心。 吃一堑,长一智,东方明数月来连遭凶险,这次来长春苑已是时刻加着小心,此刻见如雪的剑光扑面而来,却是毫不慌乱,身形微侧,右手已经自宽大的袍袖中探出,掌风如刀,直切蒙面女子持剑的手腕。 东方明已入不惑境界,又经过数次生死搏杀,和寻常武者相比,已算是高手之列,这一掌看似轻描淡写,却是引得室中气息一阵波动。 那女子识得利害,而且这一剑似乎还留有余力,眼见他右掌袭来,迅速撤剑,同时一个转身,向屋外飞掠而去,去势竟比来时还要快上几分。 东方明一愣,有些愕然,便是这一瞬间,那身影兔起鹘落间已经纵出院外。 一击不中,全身而退,表面上看,这女子是典型的杀手风范。可在东方明看来,对方只是有意露了一个面,根本就没有很强烈的杀死自己的欲望。 这种蹿高纵矮的功法东方明还不很擅长,此刻眼见那女子逃遁而去,已然难以追上,只得作罢,不过就这一招之间,通过身形,他已经基本确定这蒙面女子便是那日刺杀时逃走的那名吹奏胡笳的女子。 屋中的木门被那女子方才的一脚踢倒,木屑尘土乱飞,此刻犹未散去,兀自在室中弥漫。 东方明皱着眉负手于后,安静异常,就像是先前根本没有出过手一般。 清凤看着眼前这一幕,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望向东方明的目光变得无比震惊,没想到这么温柔和气的一位公子,居然举手投足间就将刺客逼退! 正文 第168章 讨价还价 院中侧面厢房的房门咣当一响,夏侯仁一边整理着衣服跑了出来。 “属下该死,让公子受惊了!”他满脸煞气地来到东方明面前,护在他的身边。 “不必慌张,我没事。”东方明侧身看了看夏侯仁,他本以为夏侯仁此刻已经醉死温柔乡了,没想他的反应如此迅速,不由得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不止满意于夏侯仁的反应速度,更满意自己刚才的那一掌。 也就是在那一掌击出去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在西域追杀马贼,护送昭君千里回京,丌官梅指点武学,甄龙谷中数次面对生死,这几年了的诸多遭逢,实在是极难得的契机。终于让自己的武道修为,达到了一个随心收发的稳定程度。 人工湖面上水波未静,远处渭河滔滔之声不绝,夜色浓密,纵使湖畔挂着几盏残灯,也难以寻觅那刺客的影子。 在极短的时间内,长春苑就反应了过来,各处响起无数嘈杂的人声,十几个打手簇拥着一个约莫二三十岁的女子走进东方明所在的院中,那女子面带惶恐之色迎着东方明,连连施礼道歉道:“小女子文怡,是这苑中领家,长春苑护持不周,居然让歹人混进了进来谋夺公子的财物,惊着董公子,罪该万死啊。” 面有惶恐之色,口出赔罪之言,一双妙目却是滴溜溜乱转,流露出狐疑之色。 东方明看着她乱转的双眸,心中暗暗冷笑,只是他也不能确定这女子知道多少内情,那个蒙面女刺客是否是她指使前来。 文怡见东方明没有说话,媚笑说道:“先前便听说苑中来了位谈吐不俗的公子,却没有想到公子竟还有一身惊人的武功。” 东方明看了她一眼,却根本懒得回话,打了个哈欠,回身坐到了软塌之上,此时房门已经倒塌,屋内的暖气直往外溢,屋中的温度变得有些冰冷。 文怡面色微微变了一下,那蒙面女子之事她的确不知情,只以为是外来抢夺财物的盗匪,在她看来东方明不过就是京兆尹府中新来的官人,又如此面生,来长春苑不过是来打打秋风,借机勒索点孝敬,自己出面赔罪,双方说上几句,再讨价还价一番也就是了,哪里知道这位董公子竟是根本视自己为无物,就这般冷冷淡淡地坐了回去! 她将牙一咬,满脸堆笑地走到东方明身前,媚笑说道:“扰了公子春霄,今夜的一应花销自然是由苑中负责,还请公子大人大量,原谅一二。” 东方明心念电转,心中迅速打定了主意,皱了皱眉,说道:“如此便罢了,你们出去吧。” 见他回答的不咸不淡,文怡倒是有些心急,微笑说道:“公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出门在外,总是需要几个朋友的。”她此时已经认定了东方明就是京兆尹的人,所以说话也渐渐直接了起来。 东方明倒不是有意装作,只是眼前这领家姑娘绝对没有与他谈判的资格,若是与她说多了,不但没什么好处,自己反而容易泄底,倒不如搞点事出来,借机逼出她的幕后老板,于是他斜乜着眼瞥了她一道,说道:“本公子是来寻欢作乐的,又不是来交朋友的。” 文怡心头微凛,瞧不出这位董公子深浅,面色更显媚态,柔声说道:“只是这房门已毁,还请公子移驾吧,我重新给公子安排姑娘。” 东方明脸上似笑非笑,只是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身旁已经整理好衣冠的夏侯仁。 夏侯仁看东方明的眼色,明白了公子想必是要故意找茬,于是黑着脸冷声说道:“我家公子不想动,你们找人来修门。” 这个时候,侧面厢房中那三个个陪着夏侯仁共赴巫山的姑娘也走了出来,衣衫微乱,云鬓蓬松的姑娘们却极有分寸地没有进入正堂,而是等着外间,好奇地听文怡与东方明对话。 文怡见对方软硬不吃,也拿不准对方要干什么,眼眸一转,看着榻上昏睡的桃花,心头微动,接着却是一喜,状作怒意十足,咬牙道:“这该死的妮子,让她好好伺候董公子,居然睡着了,想是惹恼了公子,实在是大罪!”她呼喊道:“来人啊!将这妮子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 东方明眉头微微一皱,这好落在了文怡眼中,她面色不变,寒声说道:“若是董公子出不了这口气,就将这妮子活活打死!” 一边说,一边偷眼看着东方明的神情。 东方明微微冷笑,眉头再皱,他只是觉得文怡的这个伎俩对于他这个现代人而言很幼稚,对方不过是两个目的,用人命试探一下自己是否是京兆尹的官人,就算不是,也能用桃花激起自己的怜香惜玉之心。于是他缓缓开口说道:“这是你们长春苑的人,打死也是你自己的事,只不过打死之前,再找个俊俏点的姑娘过来。” 声音不大,语气却极为冷淡。 文怡一怔,这位看着面相极为和善的年轻公子,竟是丝毫不将刚刚服侍过自己的女子死活放在心上!她每日倚门接客,迎来送往,自认为阅人无数,看这架势自己就算将桃花在他面前活活打死,这位铁石心肠的公子,只怕也不会再皱一下眉头! 连续吃瘪,她不由得有些羞恼,面上的笑容也有些僵,不自然地说道:“公子便没有些怜香惜玉之心?” 东方明心中摇头,知道她的耐心差不多了,不禁暗笑,毕竟是两千年前的古人,讨价还价的耐心都赶不上后世微信上的卖茶女,实在太笨,还是自己如她的愿吧。 想到这儿,他微笑说道:“勾栏中原无情好,所绸缪者,钱耳,这位桃花姑娘是你们苑里的人,与我何干,不过真要出了人命的话,京兆尹衙门可是不能不管。” 前半句糅合蒲松龄聊斋名句说明了自己并无怜香惜玉之心,而且后半句隐隐点出了自己是京兆尹衙门的人。 勾栏是宋代才出现的词汇,文怡自然不懂,却也能猜出含义,心中暗笑一声,心想你终于肯点出身份了,长春苑毕竟还要在长安做生意,只要你要价不过分,一切都好说。 于是她自作聪明的单刀直入,媚笑道:“我就知道公子不是普通人,能来长春苑就算给咱们面子,您点条道出来,看看我们怎么赔偿您合适?” 长春苑在长安开张不过数月,但背后势力雄厚,文怡更知道自己的大老板背后的关系,所以根本不怎么害怕京兆尹,只想着尽快给钱将这个年轻公子打发走。 只听东方明淡淡地说道:“这个叫清凤的姑娘,让她跟我走。” 正文 第169章 三十万钱一歌伎 倡馆姑娘的身价银都极高,远超了打点一般官僚的钱,东方明这个要求对于文怡来说简直是狮子大开口,仗着长春苑背后的势力,她平素也未把普通官吏放在眼里,此刻听着东方明这近乎无礼的要求,心头一阵怒气涌出,冷声嘲讽道:“清凤姑娘的赎身钱可贵着呢,这位公子……或者是大人,京兆尹虽然是个肥差,但衙门里能拿得出这钱来的,恐怕也就只有王舜大人本人了,敢请教您是哪位?” 这番话不仅极不客气的把东方明的话怼了回去,还说明了除了王舜,京兆尹衙门的其他人都不值这个打点价格。 东方明眉梢轻轻一挑,微笑应道:“哪位都不是,只是我喜欢听这位清凤姑娘唱曲,这点赎身钱还是拿的出的。”他之所以此时便要带走清凤,是因为此刻已经和对方朝了面,对方已经知晓了自己与清凤在房中有过谈话,如果对方和刺杀自己的人有直接关系,此刻再让清凤留在此地,只怕明天就会变成人工湖下的一具尸首。 文怡气极反笑,冷笑连连道:“好好好,感情这位公子竟是拿官威来压长春苑了,看来公子真是不知道我们长春苑的深浅。” “废话少说”夏侯仁在一旁听得心头火起,配合着东方明说道:“这位姑娘乃是私伎,又不是军中的营伎,依汉律,只要有人出钱脱籍,你长春苑便得应着,怎么?以为我们公子拿不出这几千五铢钱?” 夏侯仁自幼贫苦,没见过大世面,也不知道倡馆姑娘的身价钱,几千枚五铢钱在他看来已是了不起的数目了,这时的估价便是脱口而出。 几千枚五铢钱?文怡心头大怒,若真有人要为清凤赎身,公道价也要出三五万五铢钱,这两个来闹场的人,居然说出几百两这种可笑的数目来,再加上连番被东方明的态度若有若无的撩拔,终于让她失了冷静,大怒说道:“公子若是能拿三十万钱来,我马上让你把人带走!” 汉成帝时期,三十万钱可以买关中地区豪宅两幢,良马六十匹,几十亩良田,可以供寻常百姓吃用几辈子,就算放在富贵人家,也是个惊人的数目! 文怡冷笑看着这两个人,料定这世上没有人会用三十万钱来买一个姿色寻常,只是歌声了得的歌姬。 但东方明却是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不等她改口,将手一挥随意说道:“这便说定了,快将她的契约拿来。” 此言一出,满座俱惊,夏侯仁长大了嘴,在他出生的村落,只怕全村人用一辈子也凑不出三十万钱,买个歌伎就要花这么多钱!就连站在一旁的清凤自己,都流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而文怡更是大感荒唐吃惊,呆若木鸡一般站在了原地。 良久,她蹙了蹙眉,压着性子向着东方明微微一福,脸上挤出一丝轻笑说道:“董公子果然是位爱开玩笑的风趣人物。” 东方明眯眼看着文怡的如柳娥眉,红红双唇,眸子里的柔媚,以及唇角绽出的勉强笑容,但总感觉有些不舒服,因为她看似示弱,但实则骨子里透着一丝无比娇傲的味道,根本看不起自己和夏侯仁,不过越是这样,东方明越好奇这长春苑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不是玩笑。”东方明敛去了笑容,说道:“三十万钱买人,先前你说好的,莫非你准备赖帐。” 文怡咬着下唇,冷冷看着东方明,半晌后忽然说道:“长春苑出万钱为公子压惊,此事不需再提。” 一万钱能买良马两匹,这是长春苑付出的诚意,但在东方明看来,她这诚意未免太晚了些,而且看着文怡眉宇间那股子施舍与不屑的味道更是让人火大,他微嘲说道:“今夜的事情,有趣的很,哪里来的惊?我只是要这清凤姑娘,你们倒是卖不卖?” 文怡似乎没料到东方明竟是如此不给面子,嘲弄道:“难道公子还真拿得出来三十万钱?”此时已经不仅仅是清凤赎身的问题,也不是长春苑担心京兆尹查案的问题,而是双方在比拼势力了,而文怡已经先入为主的认为东方明就是京兆尹衙门的官员,根本不相信他能拿出三十万钱。 东方明摸了摸头顶上梳着的棒槌,微笑说道:“这个不需要你们长春苑操心,拿来契约我自然给钱。” 文怡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银牙一错,忽然寒声说道:“原来……竟是专程来削我长春苑的面子,给你们京兆尹立威来了……好教这位小大人知晓,就算你们今天将清凤赎了出去,只怕明天也会乖乖地将她送回来!”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十分浓重,但东方明如今又怎么会在乎这些,他微笑着望着文怡,淡淡地说道: “我今夜给你三十万钱,只怕明天是你要乖乖地给我送回来才是。” 平素向来只有长春苑威胁人,哪里有人敢威胁长春苑? 文怡本以为今夜只是来了两个查案的官差而已,只是下属禀报这位董公子气度不凡,出手阔绰,而且方才又显露了一手功夫,想来在京兆尹衙门里也是位棘手人物,这才准备与对方妥协,而所以会选择妥协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从这个月开始,老板便一直要求长春苑安份一些。但她万没想到这位董公子不肯选择和平,反而威胁了回来! 她盯着东方明一字一句说道:“你会后悔今天晚上做的事情。” “你不用说这么狠话,赶紧拿契约来。”东方明笑着说道:“被你们弄的没心情了,准备回了。” 文怡不禁气结,一跺脚,眸中厉声一闪即逝,吩咐身后的打手去办事,不过片刻功夫,一片简牍便搁在了众人之间的案几上。 “现钱交易,你现在拿出三十万钱,我就将人给你。”文怡盯着东方明的双眼,“若是没有现钱,一切免谈,说不定呆会儿就有旁的恩客替她赎身了。” 东方明神色镇定,叫过夏侯仁,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夏侯仁先是一怔,随后施了一礼,迈开大步转身出去。 文怡入行十余年,也不知见过了多少达官显贵,却从来就没见过眼前这种油盐不进的愣头青,对于眼前这位年轻人能拿出三十万钱的事情,她根本就不相信。她狠狠地盯着东方明,倒要看看他如何收场。 正文 第170章 拦路 过了半晌,夏侯仁还没有回来,东方明依然懒懒地靠在软榻上,看着文怡,忽然起了戏弄之心,脸上故意露出了慌乱与意外的表情,看到东方明的神情,文怡的唇角却是浮现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笑容,目光也开始充斥了骄傲与鄙夷。 东方明看着这清丽女子犹如得胜的斗鸡般的神色,想想等下的安排,忽然觉得很爽,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可他这笑容落在文怡眼中,却像是一个惹了祸无法收场的愣头青自嘲的笑。 房间里的众人面面相觑,最紧张的莫过于满怀希冀的清凤,此刻看到这位董公子似乎一脸窘态,心里不禁凉了半截,眼神中也带出了一丝幽怨与绝望。 文怡眼中得意之色愈发浓了,只等再过一盏茶的时间,若是这个董公子还拿不出钱来,就算对方是京兆尹衙门的人,也要好好羞辱他一番出气。 就在这时,满头大汗的夏侯仁大踏步走了进来,将一个钱袋子递给东方明,说道:“二爷他们好难找……” 没等说完,东方明便皱起眉头挥手打断了他,夏侯仁一怔,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差点暴露了公子的安排,不由得一凛,垂手退到一旁。 东方明拿起钱袋,哗啦一声,倒出百余枚银白色制钱,在灯火的映照下,发出柔和却夺目的光采。 当屋里的人看清了这百余枚银白色制钱时,都不由得发出了一阵惊呼。 案几上摆的是当时极为罕见的白金龙文币。 汉武帝时,为了解决铜钱不好携带的问题,也发行了若干种大额货币,都是用银与锡混合铸造的白色钱币,分为龙文币、马文币、龟文币。朝廷明确规定,龙文币、重八两,圆形,值三千钱;马文币,重六两,方形,值五百钱;龟文币,重四两,狭长形,值三百钱。 龙文币因为每年铸造的不多,因此在市面上流通极是少见,东方明指着这些龙文币对文怡说道:“这是一百枚龙文币,你们数一数。” 文怡的表情变得极为精彩,无比惊愕地张着嘴,内心深处感到无比震惊! 她看看东方明平静的脸,又看看案上的龙文币,心中震惊想着,这到底是哪路的神仙? 东方明没有理会文怡的表情,伸了个懒腰,缓缓站起身来,对夏侯仁和清凤说道:“走吧!”说着举步便往院外走去,夏侯仁黑着一张脸,紧紧跟随,清凤今夜心神受了太多刺激,恍如置身梦中,脚步虚浮,只是迷迷糊糊地跟在后面。 不一时,这位董公子一行便上了马车,消失在了长春苑前的茫茫夜色之中。 文怡抓起桌上一把龙文币,恨恨地攥在手中,由于过分用力,指节间有些发白,望着外面漆黑如墨的夜色,心中升起一股惊惧之情,转瞬间这种惊惧之情又变成了悔恨之意。 她明显低估了东方明的来历与身份,今晚的事应该早点通知老板的,可在她心里,总觉得长春苑那个不到二十岁的老板还很稚嫩,又是刚刚接手不久,所以才自作主张,没想到惹了一位瘟神。 这时,榻上的桃花忽然翻了个身,悠悠醒来,伸手掩唇,打了个呵欠,看来这一觉睡的不错。 看着桃花,文怡心中一阵怒意上涌,反手一掌便往她的脸上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桃花的脸上脆生生的挨了一记耳光,她捂着脸颊,茫然而又惊惧地望着文怡,声音微哑问道:“姊姊为何打我?” 文怡咬牙恨声道:“你们这些个没用的小蹄子!让你们来套话,结果你睡了大半夜,另外几个不要脸的去风流快活!” 桃花目光在场中众人脸上扫了一遍,又看看桌上的龙文币,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服气地说道:“我是没用,但姊姊也未必就算得上能干,否则怎么会让那个董公子把清凤带走了?这事儿你要怎么向老板交代?” “哼。”文怡盯着桃花那张浓妆艳抹的面容,轻蔑地说道:“不要以为陪老板睡过,你就敢在我面前放肆,咱们开门做生意,当然不能在这苑里与客人起冲突,等会儿我自然有解决的办法。” 这两个女子都是长春苑的当红人物,此刻说起话来针尖对麦芒,彼此互不相让,身后的打手和姑娘们赶紧退了出去,生怕引火上身。 稍停片刻后,桃花讥讽地笑道:“我劝姊姊不要再自作主张了,老板前些天还让你们最近安份些,少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事儿我看凭你是兜不住的,还是早点通知老板才是。” 文怡本来是想赶紧通知老板,可被桃花不阴不阳的话语一激,无名火顿起,理智渐失,怎么也不肯在桃花面前丢这个面子,再想到自己老板的家世背景,顿时又来了信心,寒声说道:“我兜不住?凭我文怡在长安城混了这些年,我倒要看看那小子是什么东西变的!就算他是凤子龙孙,我也扒他一层皮下来!” 桃花挨了她一巴掌,此时也正在气头上,闻言冷笑道:“姊姊想必是知道老板那些个朋友今夜都在咱们苑中。那几个公子平素都是姊姊的恩客,想来交股之时也有那千般情好,万种恩爱,小妹正好看看姊姊有什么手段,能让他们出面拦下那个姓董的!” 文怡的脸涨的通红,将案上的龙文币一股脑塞进钱袋放入怀中,随后一跺脚,转身而去,只留下一句狠话飘荡在屋里。 “你等着看,敢削我的面子,就没有他们好过的日子,最少也要宰了清凤那个婊子!” …… 上了安车,离开长春苑,清凤终于确定了这不是在做梦,满眼泪光对东方明和夏侯仁便拜了下去,东方明见不得这种场景,一阵头大,温言安慰了两句,一行两辆马车沿着长春苑前的官道向长安城内驶去。 行了不过五六里,刚远远看见长安城墙,拉车的健马忽然一声长嘶停了下来,东方明掀开马车厚厚的暖帘往前看去,毫不意外地看见一群恶奴打手正执着火把,将官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正文 第171章 人与畜生 入夜时分,长安城中纷纷扬扬开始飘起了雪花。 汉成帝刘骜身披玄色貂裘,身后远远站着两个侍奉的宦官,负手站在未央宫书房前,抬头望着漆黑夜穹中飘落的雪花,怔怔出神。 一身猩红色蟒袍的崔灵急步走到院中,见到刘骜站在外面,微微一怔,急忙上前行过君臣大礼,随后起身说道:“正如陛下所料,东方司空此刻已经和王氏子弟朝了面了。” 刘骜面无表情,淡淡地说道:“爱卿辛苦了,明日一早,寡人就去长乐宫等着王莽向太后请罪。” 崔灵白眉在风中一阵轻微抖动,低头沉默,他心中明白,明日之后,王氏家族几十年盘根错节的势力就要彻底衰落,掌握在王氏子弟手中的各处兵权也要重新交还给天子,而这一切都是这位乾纲独断的天子一手策划。 半晌后,崔灵施礼沉声说道:“陛下,东方明或许不知就里,可那诸葛铮未必看不出其中的安排。” 刘骜转头看着崔灵,目光闪动,说道:“自孝武皇帝起,外戚把持朝纲百余年,吕家、卫家、霍家、窦家直到今日的王氏一族,可自明日起,我汉室天下便再无外戚专权之事,东方明的想法与此事相比,你觉得孰重孰轻?” 崔灵心中早已明了天子的想法,此时却故作凛然之态,低头说道:“陛下所言甚是,老臣糊涂了!” 刘骜看着他微微一笑,温和地说道:“寡人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又何必如此,你怎会糊涂?恐怕清醒的很。” 崔灵没有接话,只是沉默不语。 刘骜轻叹一声,说道:“寡人没有把东方明当成傻子,纵然诸葛铮看不出来,他早晚也会明白,但无论如何,今夜之后,他和王氏家族间终归有了芥蒂,日后与王莽同殿称臣,就不可能再暗通款曲,朕也能安心不少。” 他用手接住几片空中飘落的雪花,像孩子一样呵了口气,看着雪花在掌心中一点点融化,继续说道:“东方明已经入朝为官,寡人也以国士之礼相待,可圣人云,天地之间,自有规矩二字,臣终究是臣,君为臣纲,臣子亦需体会天子心思,为天子分忧。所以这次之事,就算他想的明白,也该体会寡人的心思,恪守臣节。” 崔灵低着头面无表情,良久,忽然撩袍跪倒,说道:“陛下,老臣与天谕阁诸人早有嫌隙,此事若有后果,老臣愿一力承当,绝不致让天谕阁诸人对陛下心存芥蒂。” 这话中刘骜下怀,他微微一笑,伸手将崔灵扶了起来,温声说道:“你历经两朝,对先皇与寡人的忠心可昭日月,何必如此。” 崔灵起身后,犹豫说道:“这次王氏权柄被削,只怕太后他老人家会不高兴。” 刘骜又叹息一声,缓缓说道:“自从父皇大行之后,母后把持朝纲多年,也该在长乐宫享些清福了,寡人只夺王氏之权,让王莽依然留任大司马,再重赏刘氏宗族财物也就是了,想来母后的面子也不会过于难堪。” 崔灵躬身:“陛下圣明!” 刘骜笑着说道:“忙了半夜,你也早些休息吧,明日随我去长乐宫,只怕王莽还要演一出负荆请罪的大戏给咱们看呢。” …… 回城的官道上,一伙人拦住东方明的马车。 这些人面露狰狞之色,看穿着打扮,都是些恶奴打手,毫不在意地当街站着,似乎已经习惯了跟着自己的主子们在长安城中肆意行凶。 队伍前面是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人,看容貌都是十几岁的年纪,脸色无一例外都呈现出酒色过度的苍白,胯下的高头大马代表着他们的身份极不寻常。 “车上的人给小爷我滚下来!”为首的一个少年满脸狰狞,眼眸里闪着兴奋莫名的光采,似乎觉得这种当街拦路杀人的勾当实在是刺激的很。 “长春苑的反应很快啊!这么快就来了?”马车里的东方明感慨了一声,转身向夏侯仁问道:“咱们东方营调遣速度有这么快吗?” 夏侯仁面色有些凝重:“公子,这帮人来势汹汹,人多势众,而且看起来只怕都是有权有势的大臣子弟,咱们怎么办?” 东方明也有些犹豫,他当然看出来这帮少年极有家世背景,只是不知道究竟都是哪家大臣府上的。 汉高祖刘邦以武力得天下,当初的那些开国功臣的后人很多都安居长安,虽然大都没有在朝为官,可毕竟祖辈的功劳在那里摆着,所以历代天子对这些世袭王爵都极为优待,因此这些侯爵府邸的王公子弟就像后世的八旗子弟一样,仗着家世显赫,朝廷另眼看待,终日无所事事,走马牵狗于庭,欺男霸女于市,说不出的嚣张霸道,往往一言不合便会拔刀相向,而且出手极其狠辣,肆无忌惮,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妇人,背了多少条性命。 东方明也听说过这帮纨绔子弟的事迹,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群人渣罢了,可眼前若是这些开国功臣的公子王孙,此刻自己还没查出什么线索就招惹了他们,倒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把他们给我揪出来!” 还没等东方明想好对策,那个领头的纨绔少年已经撒马前冲,在他的身后,一大帮子锦衣少年和恶奴打手也怪叫着向马车冲了过来,手里提着常见的环首刀,刀光在雪夜中闪烁,落在东方明眼中,像极了后世的古惑仔火并。 清凤向外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然后赶紧缩回头来,攥着自己的衣裙下摆,身子有些颤抖,惊恐地看着东方明,却紧咬着牙没有发出惊呼。 看着那些这些人眼中蕴着的兴奋神情,东方明就像吃了苍蝇般恶心,因为这些人虽然年轻甚至可以说还有些稚嫩,但他们表现出来的是对生命的淡漠,对下层人的蔑视,对血腥的变态渴望。 他们只认为由生到死就是一个生命的全部,只要我有权势力量,就可以在我活着的时候肆意妄为,他们不学无术,心中没有对生命的敬畏,更没有对所谓法律的尊重,有的只是欺男霸女的快意,在某种程度上说,他们仍是畜生。 而这个时代,顶多是有了文字,还不算有文明。 东方明穿越以来,看过别人杀人,自己也杀过人,也有人想杀他,所以此刻面对杀戮和血腥已经平静了很多,但他时刻提醒着自己是来自文明社会的人,很小心地让自己不会陶醉在杀人的过程之中。 可面对这种畜生一样的人渣除了以暴制暴还有更好的手段吗? 东方明心中暗叹了一声,踌躇满志的当了大司空,还没来得及改变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已经改变了自己。 堂堂位列三公的大司空,居然要和一帮纨绔子弟当街斗殴,实在是很跌份。 东方明很不爽! 正文 第172章 纨绔膏粱 飘雪的黑夜中忽然响起了一声忽哨。 从官道两侧的树林里,李慕侠带着百名身穿黑色便装东方营侍卫们忽然出现,极为迅速的护在马车之前,每个人都腰悬佩刀,手中的蹶张弩已经瞄准了那些恶奴。 那些冲锋的势头顿时一滞,可只是片刻,那领头的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凶狠的厉色,看见对方忽然多了几个人,却是根本不惧,他们这些人在长安横行久了,谁敢动他们?他狞笑道:“我靠的!给我砍了他们!我看哪个王八蛋敢伤了咱们一根毛!” 身后恶奴们本来有些害怕,狗仗人势,见主人凶狠,再次发出一阵鼓噪,挺刀向前。 李慕侠皱着眉回头冲着马车中的东方明说道:“三弟,你看怎么收拾他们?” 东方明此刻还不知道的是,在禁卫森严的未央宫中,天子刘骜正盼着他下令将这些恶少们全部斩杀。 他看着这帮欺男霸女的纨绔膏粱,胸中也是怒火中烧,他很想下令射杀这帮丧尽天良的东西,但他不愿忘记自己是个来自文明世界的现代人。 人类的道德标准发展到后世,纵然还有各种各样不尽如人意之处,终归几千年来人们在不断的流血牺牲中总结出了无数经验,思维评判标准也取得了巨大的进步。 纵使是罪该万死之人,也应该给他们一个分辩的机会,一个改过的机会。 而且眼下这个朝代,即使他杀了这几个混蛋,还会涌现出更多的混蛋,还不如留他们一命,让他们给世人做个榜样,即使无法唤起他们心中的良知,也让他们有所收敛,或许日后,长安城就会少出现几条无处伸冤的亡魂,少几个被欺侮的良家女子。 况且,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也是现代社会教会他的生存准则,他当这个司空不是为了光宗耀祖,也没有建功立业的雄心,他只想借助朝廷的力量查出这个世界的真相,没必要树敌太多。 想到这儿,东方明压了压火气,目光灼灼看着前方冲来的几个恶少,缓缓说道:“放箭,尽量别弄死他们。” 嗤、嗤、嗤…… 弩箭破空声连响。 接到命令,东方营的侍卫们没有同时放箭,而是瞄准对方的大腿、肩膀等部位,将弩箭接二连三射了出去。 ……无数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雪夜! 这些人只是仗着身份,以为对方不敢下手伤他们,哪里能躲开身经百战的东方营侍卫的一轮攒射,随着大腿、肩头等处,纷纷摔倒在地。 一时间血花与箭矢齐飞,惨叫与哀嚎声同响。 那名领头少年摔下马来,手中的环首刀早已跌落到了地上,抱着自己的手腕,痛的嘶声嚎叫了起来,一枝弩箭竟是如长了眼睛一般,生生刺穿了他的手掌! 这一箭,是李慕侠亲自赏他的。 鲜血滴嗒滴嗒地顺着那名少年的手掌往下滴着,四周的几个纨绔子弟惨嚎的同时也都傻了眼,天啦!对方居然敢用弩箭!对方居然敢用弩箭射自己!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些人的身份吗? 这些纨绔子弟们虽然平日里为非作歹,但真正遇见有人敢伤害自己,却还是头一遭,不免在惊愕暴怒之余,生出了畏惧之情。 东方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东方明身上,等着他下一步的命令。 东方明缓缓走下马车,来到那名领头少年身前,又扫视了四周几个少年一眼,压了压自己胸中的怒气,眯着眼睛,对面前的少年们说道:“当街无故行凶,依律当斩,你们不怕吗?” 追魂夺命的弩箭只是暂时震骇住了这些无法无天的少年,只不过一会儿功夫,想到他们收到的情报,对面这些人不过是京兆尹衙门的官差,那些少年眼中的畏惧之色,又开始被胆大包天的暴戾之色掩盖。那领头少年冲着场中还能勉强动弹的恶奴凶狠地嘶声嚎叫道:“还等什么,给我宰了他们!全宰了,拉到上林苑填坑去!” 几名肩头中箭的恶奴,心里虽然畏惧,可是主子发话又不敢不听,咬了咬牙,提刀便奔东方明冲来。 嗖嗖声响,又是几发弩箭射来,恶奴们的双腿被攒的像刺猬一样,惨叫着倒地翻滚。 那少年看着这一幕,眼中闪烁着狼一般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东方明,这少年也够狠!手上还穿着一枝弩箭,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反而恶狠狠说道:“你家小爷名叫樊建,乃是舞阳侯樊哙第七代玄孙,你不要命了吗?你现在犯得可是诛三族的大罪!” 东方明点了点头,樊哙的大名他当然知道,那是当年鸿门宴上不惧项羽的猛人,他刚当上司空的时候,舞阳侯樊遂还请他过府饮过酒,眼前这少年恐怕是他的儿子,可这小子在危机关头报的居然是他祖宗的名号,想来也没把自己那个袭承舞阳侯爵位的父亲放在心上。 “你杀过多少人?”东方明忽然偏头,很感兴趣地问了一句。 这少年一怔之后,尖声哭嚎道:“像你这种芝麻绿豆官,老子一天要杀一个!” 李慕侠在东方明身后皱了皱眉,心里倒是有些担忧,他虽然豪爽仗义,慷慨任侠,但是在长安混的久了,此刻又当了官,知道面前这帮小子的来历,生怕自己这个三弟动起怒来,将这群兔崽子们全杀了!如果真闹出这般泼天大的事情,惹恼了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三弟就算再如何受圣宠,只怕日后也有不小的麻烦! “我接下来的话,你给我记一辈子!”东方明面色一寒,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祖上樊哙,本是屠猪杀狗之辈,机缘巧合随高祖打下江山,这才有了你这个兔崽子的荣华富贵,你们樊家若是以后不想重新去当个杀猪的,那么你以后做事之前,先问问自己的良心!” 这番话就如同炸雷一样响在这些纨绔子弟的耳中,倒不是他们听懂了什么道理,而是这个年轻人竟敢公然侮辱开国功臣樊哙,而且对樊家毫不忌惮,这些纨绔少年虽然凶戾残忍,却不是傻子,出于世家子弟对权势敏感,马上便意识到眼前之人绝不会是京兆尹府衙的官差。 樊建眼中终于露出了畏惧的神色,结结巴巴地问道:“您……敢问您是什么人?” 东方明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一阵鄙夷恶心,冷冷地说道:“回家问你的长辈去,你还不配问我。”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蹄声隆隆,听声势,约莫有数十骑。 正文 第173章 心内波澜现 几十骑重甲羽林骑自雪夜中现出身形,为首之人一身玄色官服,居然是大司马王莽。 一行马队奔行甚急,转瞬间就来到了场中。 “吁!”王莽勒住向前疾奔的骏马,翻身而下,他此刻的脸色极为难看,平素方正坚毅的脸上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镇静,环视四周,迅速看清了场中形势,随后快步走至东方明面前,微一拱手。 “司空大人受惊了,可有什么损伤?” 东方明虽然知道王莽日后是个篡位之臣,可对他的印象极佳,也不光是因为之前他对自己的礼遇,更多是入朝为官后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和接触,发现王莽的确如后世所载的一般,平时端方守礼,行事极为正派,起码此时此刻,他也没发现王莽有什么不臣的野心和非分的做法。 此刻看到王莽前来,东方明不由得一怔,不知道他是怎么收到了消息,急忙回礼道:“托司马洪福,在下毫发无损。” “如此便好!”王莽似乎有些心神不定,回头看到倒在地上的樊建,双目一瞪,劈胸一把将他薅了起来,恨声问道:“王宇那个畜生现在哪里?” 东方明皱了皱眉,他知道王宇是王莽的长子,他还见过那孩子两次,难道和此事有关? 樊建自然认得王莽,脸上早已吓得变了颜色,先前的霸道凶戾也一扫而空,此刻被王莽抓住胸口,也不敢挣扎,只是嗫嚅着说道:“叔……叔父息怒,小侄……小侄不知……” 仓啷一声,王莽佩剑出鞘,看着樊建大喝道:“再不说实话,我便宰了你们这班小畜生!” 他平素就极为严肃,此刻盛怒之下,全身更是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樊建吓得瑟瑟发抖,结结巴巴地说道:“王……王宇兄长应该在……在长春苑中。” 王莽呆了一呆,松开了抓住樊建胸口的手,跺了跺脚,长叹一声:“果然如此!” 半晌后,他回头冲身后的羽林骑喝道:“将这群畜生绑了,全押到我府上,再派几个人把京兆尹王舜锁了,也带到我府上听候发落!” 东方明又是一愣,这么长时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王莽发怒,而且京兆尹王舜是他的堂弟,不知这是什么情况。 正思索间,王莽冲着东方明深施一礼,一躬扫地,惶恐说道:“事出突然,不及与大人详聊,明日我携犬子登门请罪!” 说完,也不等东方明答话,叫过几个亲随,翻身上马而去,看方向是直奔长春苑去了。 王莽留下的羽林骑得了命令,手下更不迟疑,三下五除二便将场中百十号恶奴绑翻,空出几匹马,将樊建为首的几个纨绔子弟五花大绑扶到马上,其余恶奴用绳子绑在马后,冲东方明施礼后,便带着他们拖行而去。 马行如龙,也不管马后被拖行的恶奴们连声惨叫,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只留下东方明与樊慕侠面面相觑,在风雪中有些凌乱。 …… 雪越下越大,寒风如刀般凛冽,东方明的眉头越皱越深,心里慢慢变得比外面的风雪还要冰寒,他已经大致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不论穿越前还是穿越后,这世间都是肮脏的,只是在这两千年汉朝长安的天空下,由于中国第一次实现大一统,不少官场的手段还没有像后世一般成形,所以这种肮脏就更容易显露出来,权贵们倚持着自己手中的权力地位,对于普通百姓,总是在不停地公然剥削与压榨。 王公贵族们挖空心思搜刮民脂民膏,聚敛财物,就像长春苑有幕后势力支撑这种事情,其实在此刻的汉朝来说,绝不是特例,更不是首例,而是所有的达官贵人们已经习惯了的敛财手段。 对于天下的贫寒者,卑贱者,不平事……以前的时候,东方明更多的只能做一名旁观者,漠然无奈地看着无数丑恶慢慢发生,下意识里也不让自己去思考这些不公与黑暗,因为他没有力量改变任何事情,他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沉默与接受。 沉默与接受,不代表他能够习惯,纵使他已经在这个还处在文明起点的时代呆的已经足够久,却依然无法习惯。 所以,在刚刚会了一些武功的时候,他便开始在西域猎杀那些丧尽天良的马贼;在玉门关为了东方营的一百兄弟与廉丹拼命;一入长安又在西市上为了街头卖艺的兰儿父女仗义出手。 包括今天从长春苑带走清凤,他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争取多做一些事情。 这是他心中作为一个受过文明教育的现代人的操守。 但他也没想要做更多的事,因为他知道,人类文明的历程不是自己一个人可以改变的。 今夜的事情,本来也不足以让他改变自己的想法。他或许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些好事,比如赎出清凤,打压一下方才那些纨绔子弟,希望以后这些无良的权贵们做事的时候能更柔和一些,但他没想过因为自己被刺杀做出雷霆一般的反应,就算查不出来,他也没太当回事。 可眼下这件事情已经变了味道,他已经嗅到了里面浓浓的政治阴谋味道,自己在这件事中似乎是一个被利用和牺牲的对象,他虽然没有什么政治经验,可中国官场文化自汉朝开始,发展了两千多年,无数的皇帝、贪官创造出了无数肮脏却巧妙的手段。就算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现代青年,对官场手段的了解却远超这些两千年前的古人。 更何况,他知道这段历史未来的走势。 随着他内心推断的逻辑逐渐通顺,对这件事的判断也渐渐清晰,而伴随这些判断,他的胸中怒火开始缓缓升腾! 老子和你们比,前知千年,后知两千年,连牛顿三大定律都不懂的文盲,好死不死非把老子当猴耍,你就是皇帝也不行! 站在漫天风雪之中,他的手慢慢攥紧成拳,多日未曾修剪的指甲因为用力深深地嵌入了掌心中。 …… 正文 第174章 堕落王孙 长春苑的三楼一直有一间极为清静雅致的房间。 一道珠帘低垂,巧妙地将房间分成两个部分。 帘内一个十八九岁有些微胖的少年正在不安地踱着步,这少年生的本来还算齿白唇红,可此刻却脸如死灰,双眉深锁,满面愁容,紧咬着的牙关不时地打着颤,眼瞳里除了偶尔一露的狠厉神色,更多的却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屋中还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俊美少年,以及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文怡。 忽然,他停下脚步,指着屋中另一个俊美少年大骂道:“赵訢,你这个蠢货!怎么不早告诉我他是谁?” 这叫做赵訢的年轻人乃是当今皇后赵飞燕兄长的儿子,由于父亲早丧,他年纪虽然只有十五六岁,却已经袭承了成阳侯的爵位,这间长春苑最早的的主人便是他,直到上个月,才将长春苑转让给王莽的长子王宇。 赵訢闻言先是一怔,随后俊美的脸上泛起一丝怒容,冷冷说道:“王宇!你失心疯了吗?竟敢辱骂本爵?” 王宇紧紧地咬着牙,深吸了一口凉气。昨夜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可他也只当是京兆尹衙门的人来打秋风,也没当回事,只是抱了两个姑娘在后面花天酒地,后来文怡跑来,添油加醋地说那小官差不识抬举,强赎了清凤,他顿时大怒,正好樊建等几个纨绔子弟在场,拍着胸脯说要替王宇出气,召集了一批恶奴追踪而去。 樊建等人走后不久,赵訢便来到了长春苑,通知了他方才闹事之人乃是新任大司空东方明,而且他来长春苑的目的极有可能是来调查前几日的行刺之事。 当时王宇听完,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再想追回樊建等人已是不及,只能在屋中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 他闭着双眼,再次极深的呼吸了两声,望着赵訢摇头苦恼道:“你做出来的好事!”他忽然心头一动,毕竟出身官宦世家,政治触觉还算敏锐,再联想到自己接手长春苑的经过,渐渐醒悟,自己一定是被人利用了。 其实王宇自幼家教极好,虽然身为世家子弟,但在父亲王莽的熏陶下,也算知书达理,洁身自好,并没有普通世家子弟的纨绔习气。 可少年到成人这段时间往往是禁不住诱惑的,王宇也不例外,自从年初大司马王根病重,朝野便开始风传王莽要继承大司马之位,王莽虽然洁身自好,可那些见缝插针的权贵朝臣为了巴结这位未来的大司马,便打起了他长子王宇的主意。 那时的王莽每日既要处理政务,还要进宫给太后请安,去司马府伺候重病的王根,再加上淳于长一直以来的设局排挤,昭君归汉等等头痛的事情,根本没有时间督管王宇。逐渐那些权贵子弟开始趁虚而入,拼命巴结王宇,时常邀请他出去饮酒作乐。 最开始,王宇也是拒绝的,可是架不住那帮纨绔子弟的轮番轰炸,一来二去,便也开始随着他们在长安厮混。 一帮正在少年的纨绔膏粱混在一起,自然离不开饮食男女四个字,又仗着父辈们熏天的权势,自然愈发横行无忌。 可王莽为官清廉,称得上两袖清风,除了每年的俸禄外再无余财,家中连下人都没有几个,王宇每日与这些狐朋狗友流连于倡馆酒肆,花销却是极巨,虽然那些人有意巴结,从不让王宇花钱,可王宇自己却总觉得面上无光,开始琢磨起敛财的手段。 这一来正中了那帮纨绔子弟的下怀,赵訢直接找到王宇,说自己新开了一家叫做长春苑的倡馆,可父亲刚刚过世,自己又继承了成阳侯的爵位,不便再经营,愿意转让给王宇,也不需要王宇拿本钱,只需王宇将每月收入分出三成给他,直到收回成本后便全部转让给王宇。 王宇本来也不敢接手,生怕父亲知道后责罚自己,可是架不住赵訢等人的撺掇,再加上日进斗金的诱惑,王宇将心一横,心想以后就算父亲知道自己在做妓院生意,可木已成舟,顶多是痛骂自己一顿,届时再转手出去也不迟,起码父亲知道之前,自己能赚出一大笔钱财。 自从王宇接手后,也没有亲自打理,只是定时过来收账。依然是赵訢的原班人马管理,可有长安城的这帮纨绔子弟捧场,负责长安城治安的京兆尹王舜又是王宇的堂舅,再加上赵訢之前经营时的毒辣手法,不到两三个月的时间,长春苑就称霸了整个长安的风月场所,至于在这个过程里死了多少人,坏了多少良家女子清白,王宇虽然也有耳闻,却故作毫不知情。 上个月王莽终于接任了大司马,身为世家子弟,王宇还是有些政治敏感性,知道如果长春苑的事被人知晓,会对父亲的官声产生极大的影响。 所以一个月前,他就开始吩咐长春苑的属下行事低调些,而他也开始着手寻找买家,想从这桩生意里脱出身来。可还没等脱手,就出了今天这档子事。 此刻他也知道大祸即将临头,却是无计可施,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赵訢见他六神无主的样子,嘴角浮起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冷笑,随后挠了挠头,嘻嘻笑道:“有你父亲司马大人撑腰,何必要怕东方明那小子?” 王宇脸色极为难看,微胖的脸颊抖了两下,也没理赵訢,对文怡吩咐道:“那三十万钱,你马上送到司空府上!就算是给人家跪死也要让他手下,说不定还能保你一条小命。” 文怡此刻的脸色也被吓得煞白,畏畏缩缩地应了一声,终于明白自己昨天夜里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此事一出,眼前的老板毕竟背景深厚,倒是未必有事,可自己却一定死的极惨。 赵訢看王宇没搭理自己,有些恼羞成怒,俊美的脸上泛起红晕,对王宇骂道:“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老太后是你姑奶奶,你好歹也是个皇亲,别摆出这么副熊样!他东方明强煞也就是个臣子!怎么着?区区一个大臣都敢欺负皇亲国戚了!” 王宇转头看向赵訢,脸上就像吃了一条苦瓜,心说东方明现在还不再我考虑范围,我发愁的是我爹能打死我。 他摆了摆手打断了赵訢继续说下去的势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也回去吧,这件事情,我自己和父亲交待。” 话音刚落,咣当一声,房门轰然倒塌,王莽满面怒容闯了进来。 进屋后,他扫视了一下屋中的三人,最后目光停留在王宇身上,看着一脸震惊与畏惧的长子,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厉声喝道:“小畜生!跟我回府!” 正文 第175章 训子 王宇两眼惊恐地看着门口,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着,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变调。 “爹,你怎么……来了?” 王莽此刻怒火中烧,咬了咬牙,强行压住当场宰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的冲动,沉声问道:“走不走?” 王宇想到自己马上将要面临的下场,体如筛糠,咬咬牙,略胖的脸颊上赘肉微抖,半晌才憋出极低落一个字:“走。” 他低着头,走到了王莽的身边,大气都不敢出。 王莽微微偏头看着噤若寒蝉的长子,这才发现他这一年来又长高了不少,已经比自己都要高一点,自己每日忙于政务,竟是没有注意这一节,心里除了愤怒之外,也生出了一丝怜惜之意。 王莽又将冰冷的目光扫向屋中的成阳侯赵訢,赵訢被他如刀的目光一盯,浑身也打了个冷战,有些僵硬地起身施礼,嗫嚅着说道: “小侄见……见过叔父。” 看着那张俊美的脸,王莽心里的愤怒与杀意不停地交织着,难怪自己最近回家总是看不到王宇,原来是跟着一帮纨绔子弟厮混,还接手了这等腌臜生意,想到这儿,他恨不得拔出剑来宰了赵訢,再把他的首级扔进楼下的人工湖。 片刻之后,他还是强压下心中怒意,也没有理会赵訢,一把揪住王宇的衣领,像拎着小鸡一般,走出了长春苑这间雅致的密室。 就在父子二人即将走出房门之际,身后的赵訢脸色已经恢复了常态,脸上堆出笑容,朗声说道:“还望叔父息怒,回府后莫要苛责王宇兄长。” 王莽停步回头,望着这个赵飞燕的亲侄子,面上浮出一丝冷笑,淡淡地说道:“成阳侯,今日我本该一剑将你斩了,再提着你的首级入宫请罪,可念你年幼,不想与你计较,回府之后且安分些,莫要撞到我的手上,否则就算是你那两个姑母也救不了你第二次!” 赵訢平日仗着赵氏姊妹撑腰,骄纵惯了,此刻被他训斥,心中惊怒交集,脸色阴晴不定,嘴唇儿气的直哆嗦,却是没敢再说一句话。 …… 朔风呼啸,漫天的飞雪已经将长安包裹成一片白色的世界,天空像是挂起了一层帷幕,街道、树木被大雪覆盖,全部消失在白色的世界中,触目可及的纯白色暂时覆盖了所有的肮脏与污秽。 大雪渐渐止歇,东方也隐隐透出了鱼肚白,王莽府中,早起的家人早就将院中的积雪扫成了几个大雪堆,昨夜被羽林骑押回来的樊建等纨绔子弟都被送回了各自府中交给他们长辈发落,只有那一众恶奴排成两排,直挺挺地跪在前院。 回到府中,王莽翻身下马,揪着王宇,面无表情走进院中,看着小山似的大雪堆,把脸一沉,大喝一声:“把这些个奴才给我填到雪里去,能填几个填几个,剩下的绑起来打!” 院中几个羽林骑将校答应一声,架起为首的几个恶奴倒着头扔进雪堆,连惨叫还没来的及发出,瞬间上半身便已经埋得无影无踪。 “填雪!使劲砸实了,再用水泼,冻结实点。” 王莽一边揪着王宇向后院走去,一边淡淡地说着。 将校们毫不犹豫依令而行,没头没脸地一阵添雪……丫鬟仆妇们躲在厢房,隔着窗棂与门缝看,有几个胆小的已经吓得当场晕倒。 王莽走进后院,直接来到了书房,用稳定的双手推开房门,然后对着王宇一脚踹了出去! 一声惨叫响起!在阖家大小惊恐的眼光之中,还有些浑浑噩噩的王宇,被这一脚踹成了一个圆球,狠狠砸在了案几上,咔嚓一声,原本牢固的案几被这一砸之下竟然垮塌下来。 王莽受封大司马后,新都侯府依例翻修了一遍,现在分成前后三进院落,虽然不算豪奢,也是家宅阔大,响起一声惨叫的书房在正西边,靠着后花园,由于在内宅之中,也是下人们最能亲近的一间,骤闻得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响起,听到声音的下人们都是悚然一惊。 王宇一声惨叫之后,书房门口立马响起了两声女子的尖叫,王莽的夫人王氏和蝶儿花容失色,上前死死拉着王莽的胳膊,生怕他一时火起,将王宇再踹上两脚,活活踢死了。 在蝶儿的眼中,舅父王莽一直是个不苟言笑,成熟稳重极有长者之风的长辈,纵使偶有不悦,也从来没有表露出如此暴戾的一面,今日看着王莽脸上的重重寒霜,她心里不由打了个颤,虽然从先前回府的羽林骑士兵口里听说了一些端倪,似乎是与东方大哥有关,可那士兵也不知就里,语焉不详,所以她也不知道表哥王宇究竟做了什么让舅父如此生气。 只是见王莽入府后便吩咐埋人,如今又对表哥踹心窝的狠命一脚,这才知道事情肯定闹的挺大,一张俏脸顿时变得白了,略带一丝畏惧地看着王莽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却还是死死拉着王莽的胳膊,不让他上前。 “放手!”王莽嘴里说出来的话,就像是被昨夜的冰雪浸了一整夜,寒冷无比,“谁也别再拦我,我要打死这小畜生……” 说话间从妻子侄女死死攥着自己的胳膊里用力抽了出来,气极之间,来不及找家法,直接抓方才被撞落地上的青瓷茶盏,劈头盖脸地就掷了过去,啪嚓一声脆响,茶盏不偏不倚就砸在倒在地上的王宇脑袋上! 碎瓷四溅,王宇又是一声惨叫,额头鲜血汩汩而出,再也不敢躺在地上装死,一跃而起,哭嚎着便往母亲王氏身后躲,一面哭,一面嚎道:“娘……爹爹要杀我!救命啊!” 王莽之妻王氏,乃是宜春侯王咸之女,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为王莽生了四子一女,嫁给王莽时,他还只是个黄门郎,多年来与王莽相濡以沫,夫妻感情甚笃。 此刻看着儿子满脸鲜血,心如刀绞,赶紧将他护在身后,将满脸怒容的王莽拦在身前,急促说道:“侯爷息怒!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好好说不成?” 王莽看见躲在王氏身后的王宇那狼狈模样,却没有丝毫心软,想着他干出来的那些龌龊事情对自己造成的影响,反而是怒火更盛,指着他骂道:“你问问他自己做了些什么事情!” 正文 第176章 坑爹 这时候王莽的怒气稍歇,看着王宇歇斯底里的表现,再一看书房之门大开,有些下人正在探头缩脑向这里窥探,反手便将书房门关上,面无表情说道:“你要还是我王家的男儿,给我从你娘身后滚出来!” 王宇见父亲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哪里敢出来,只是一味缩在母亲与蝶儿身后,盼着她们能为自己求求情。 王莽这时候已经坐到了垮塌的案几之后,面色阴郁,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蝶儿见一旁茶几上茶壶尚在,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递了碗茶过去,轻声说道:“舅父先息怒。” 王莽接过茶盏,缓缓啜完碗中清茶,闭目少许后,寒声说道:“这畜生背着我不知道,开了一家倡馆,接手以来,也不知道逼死了几条人命!” 王氏和蝶儿都是一惊,王莽自从为官以来,在朝野声誉极佳,称得上铁面无私,两袖清风,如今长子居然开了倡馆,还逼死了人命,自然对王莽的官声有极大的影响。 倘若只是官声受损,倒也还好,长安城中的权贵子弟,大多都有些暗底里的生意,皮肉生意虽然不怎么光彩,也只是颜面问题,至于逼死的人命,毕竟刑不上大夫,只要多加赔偿抚恤,也能了事,但王莽心中更为恐惧的是,那间长春苑已经卷入了刺杀东方明之事中,这摆明了是个阴谋,而且针对的是整个王氏家族的势力。 到底是谁设的局呢?是陛下?还是东方明自导自演的苦肉计? 反正不论是谁,这件事他只有稍有应对不当,必是一场塌天大祸! 王氏此时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不是蝶儿,自幼生长在王侯之家,此刻也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先前一阵拉扯,让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络青丝搭下额头,恰好遮住了她的面容与眼眸,看不清楚她的反应与表情,但是渐渐的,她的呼吸沉重了起来,明显的带着一丝悲哀的愤怒,下唇往嘴里陷入,看来是正在咬着牙。 她缓缓抬起头来,面色宁静,但黛眉间的冰霜之色显得尤为沉重,一双平静的眸子里开始跳跃着怒火,她望着躲在自己身后瑟缩着的王宇,咬牙一字一句说道:“你确实做了你父所言之事?” 问话的口气很平静,但声音中的寒意,却让房中的蝶儿都感到有些不安。 王宇听母亲语气不善,下意识地往蝶儿身边靠了靠,颤抖着声音,无比惊恐地解释道:“娘,孩儿一时不察,误交损友,但那些腌臜事孩儿都不知情啊!” 王氏面上一阵悲哀与失望,眸子里已经开始泛起泪花,心想儿子怎么如此愚蠢,直到此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她将牙一咬,转过身去,伤心斥道:“你如此不成器,娘也保不了你,由你父亲发落吧!” 便在此时,王莽沉着脸,缓缓从案后站了起来。 王宇吓得尖叫一声,嚎叫着跳了起来,拼命地摆手,口齿不清解释道:“爹!逼死人命的事情不是我干的!你不要再打了!” 王莽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冷冷说道:“我自幼教你读孔孟之书,习周公之礼,就是让你今日私设倡馆,逼良为娼?你真是出息了!眼下是大司马之子,日后世袭新都侯,那些事情纵然你不知道,你的那些狐朋狗友,敢不敢如此嚣张?你可知道你给我们王氏一族带来了什么样的祸事!” 王宇听着王莽的喝骂,心越来越凉,他此刻也有点反应过来了,知道自己恐怕闯了大祸,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但心里愈发觉着冤枉,哭丧着脸嚎叫道:“爹!孩儿知错了,但真不关我事啊……” 还没说完,他便看见了一个令自己魂飞魄散的画面。 只见王莽自身后的墙上,缓缓摘下了代表着家法的藤杖。 这藤杖平日便悬于书房之内,就是为了让王家的子孙读书时能时刻警醒。 粗大的藤杖之上,密布着无数荆棘。 王莽治家极严,府内下人个个谨慎守礼,因此多年以来,有幸尝过这家法的,只有一个人,那人曾经是王莽的亲随,一时起了贪念,收了人五百钱的贿赂,结果惨被王莽用家法痛责一顿后轰出府去,如今沦落到在城中乞讨为生,只是腿早已断了,凄苦不堪。 那时王宇还在年幼,曾经看见过那人的惨状,此时一见父亲取出那根藤杖,顿时吓得三魂渺渺,七魄茫茫,恐惧地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王莽手提藤杖走了出来,对着妻子冷冷说道:“我平日政务繁忙,你在府中相夫教子,这畜生今日闯下大祸,你也难逃干系。” 王氏咬着牙默然退到一边,与蝶儿并肩站着。 王宇看着父亲手提藤杖离自己越来越近,自忖今日在劫难逃,也是与那些狐朋狗友厮混久了,养成些戾狠之气,在魂飞胆丧之下,不觉激发出了一股子狠劲,竟然挺身而起,大声说道:“我就开倡馆怎么了?我就欺男霸女怎么了?这长安城里哪家公子王孙不是这么干的?凭什么偏偏要打我?你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只不过是影响了你这个大司马在朝中的清誉!” 他继续大声哭嚎道:“我这个司马的儿子当着也没什么意思!别人侯府的公子都是锦衣玉食,可我和娘的吃喝用度都不如一个普通百姓!我不过就是想府里富裕点!不至于那么寒酸!其他的事情我怎么知道?我是从赵訢手里接的长春苑,他是皇后的侄子,有本事你就去把皇后打一顿,只会向我抖威风……算什么本事!你今天打死我,就不怕朝野说你沽名钓誉?!” 王氏在旁越听越是心惊,恐怕他再说出更混账的话来,啪的一声响,便给了他一记耳光,王宇顿时醒了过来,傻乎乎地看着泪流满面的母亲。 王莽听完这番混帐话后,更是怒火升腾,额角的青筋开始一现一隐,他向来沉稳,像今天这么生气的,倒还是头一遭,他虽然出身王氏家族,却是自幼便受排挤,直到昭君出塞后,天子与太后心生恻隐,这才有了进身之阶,为官以来,处处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差池,今天因为这个蠢货畜生,十数载苦心只怕就要付诸东流,他居然还振振有词。 他此刻的愤怒已至顶点,盯着王宇的双眼,寒意十足说道:“我打死你这个畜生!” 正文 第177章 司空来访 荆棘密布的藤杖打在腿上,王宇股腿之间霎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一声痛彻心扉的嚎叫声,迅疾传遍了整个府邸,惊着外面的下人丫环,震着前院的羽林骑护卫,吓坏了那些正在被施以鞭刑的恶奴,自然也让有些人感到无比地心疼难受。 王宇的惨叫声不停回荡,那股子凄厉劲儿实在是令人不忍耳闻,再加上前院恶奴们受刑哀嚎之声,王莽的府邸一时间宛如地狱。 王宇先前还有些发狠的硬抗之声,后来便变成了哭嚎着的求饶之声,又变成凄楚的唤人救命之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微弱嘶哑的哭嚎声里,渐渐能听到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不停叫着娘。 “司马!宇儿真的要被打死了!”满面泪痕的王氏再也忍受不住,扑通一声跪在王莽的面前,死死抱住他的双腿,“停了家法吧,这也教训的够了,如果真打死了怎么办?” 王莽手下微微一滞。 蝶儿此刻也是骇得花容失色,跪倒在王氏身旁,帮着苦苦哀求。 容貌端庄姣丽的王氏,身为主母,一向刻意在府中蕴着那份含而不露的贵气,但今日她再顾不得容颜气质之类,面色苍白,悴憔不堪,抱着丈夫的双腿,嘶声哭泣道:“司马,宇儿年纪还小,可禁不住这么毒打的啊!” 看着身前的妻子,王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王氏十几岁就嫁给了他。那时他刚刚步入仕途,当了个黄门郎,但圣眷不隆,难以出人头地,对方身为宜春侯王咸之女,却甘愿嫁给他这个王氏一族的旁系,不知道惊煞了多少朝中权贵,婚后王氏对他百依百顺,体帖入微,宜春侯一家又帮他上下打点,这才硬生生将他从一个黄门郎提拔到骑都尉,直到今日当上位列三公的大司马。 所以王莽对于这位夫人一直都是极有感情,更何况眼前挨打的……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哪里会不心疼?但他的面部表情却依旧严肃,摇头训斥道:“子不教父之过,慈母多败儿,这畜生行如如此事来,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这时,脚下的王宇传来了一声呻吟,隐约听的清楚是范思辙在痛的喊娘。 王莽的眉梢轻挑,心头也是微微抽搐,本来想说的劝诫之语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伸手扶起王氏和蝶儿,长叹一声道:“你以为我愿意如此?只是若不打的重些,恐怕有人不依,咱们躲不过今日之祸啊!” 王氏问听此言,心中一颤,只道丈夫今日至少也要将王宇打残,不由得脸上逐渐变色,带着泪水的眼中缓缓流露出坚毅之色,将微乱的裙摆一整,便准备反身离开书房。 “夫人,你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王氏凄苦地回过身来,双眸中泪眼婆娑,“司马,这是咱们的长子,难道您就忍心将他打死打残?我这就去那东方明的司空府,向他赔礼,大不了妾身跪死在他的门前。可您别再打我的孩儿了!我的儿啊……” 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蝶儿忽然开口道:“舅父,你就别打了,如果是因为东方大哥的话,我去找他求情,他绝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看着妻子伤心欲绝的模样,听着蝶儿的话语,王莽将手中藤杖掷于地下,喟然长叹:“哪有那么简单!”此事错综复杂,可面对两个妇道人家,他又不想多做解释,不由得颓然坐倒在一旁的椅子上。 其实这几个月里王宇在长安城中花天酒地,他也不是一点风声没有收到,只是最近朝局变化太快,他每日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他总觉得小孩子家家的,能整出多大动静来?等到闲暇时再好好申斥管教不迟,浑没料到,竟被人以王宇做局,将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王氏本也不是位普通妇人,自从方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不过一转念间便想到了这背后主谋之人绝不简单,矛头指向的自然是王氏家族掌握的权力,可是处在王莽的位置,就算明知此事的内幕,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府中管事的声音: “启禀侯爷,大司空东方明在门外求见。” 王莽一怔,旋即眼睛一亮,正要出门迎接,忽然一转念,对着蝶儿说道:“蝶儿,你与那东方明相熟,代我去迎一下他,就说我正处理家务,不便出迎,把他请到这书房来。” 蝶儿听到东方明来访,心里也是一喜,她倒是没想那么多,只觉得东方大哥通情达理,他既然来了,表兄这条命一定是保住了,于是答应一声,转身出了书房,跟着管家匆匆去了。 王氏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也要回避,却被王莽阻止。 耳听着外面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蝶儿与东方明的对话声逐渐传来,王莽微一咬牙,起身拾起地上的藤杖,随后一杖重重地打在王宇股间。 王宇此时已经处在半昏迷的状态,这一杖打得极重,让他再次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凄厉惨叫,双眼向上一翻,彻底晕厥了过去。 “儿啊!” 王氏本以为王莽已然消气,对长子的惩罚也可以暂时告一段落,刚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丈夫再次骤下毒手,不由得大骇,心神纷乱之下,也来不及考虑王莽的目的,胸口一股悲郁气往上堵着,竟是悲号一声,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于此同时,书房门被惶急地推开,蝶儿当先跑了进来,正好看见王氏软倒,大惊之下,幸亏身手敏捷,娇小的身形一掠而至,堪堪扶住了颤颤欲倒的王氏。 东方明紧随其后,也走进屋中。 他显然还没回府,仍是昨夜那身打扮,只是一夜未眠,头顶的棒槌变得有些蓬松,眼圈也显得发黑。 他迅速扫视了一下书房中的情景,已是大致料到发生了什么,不禁皱了皱眉,也没来得及与王莽寒暄,抢步来到王宇身边检视他的伤势,直到确认他虽然伤重,却无性命之忧,这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正文 第178章 舔犊情深 东方明来的路上一直在分析着当下的局面,整个的事件真相也渐渐在他脑中成形,很明显,安排这一切的人的目标就是王氏家族手中的权力,更确切的说,是冀、雍、凉三州的兵权。 当时天下分为冀、兖、青、徐、扬、荆、豫、凉、雍九州之地,而大司马虽然名义上掌管全国兵马,可由于除了冀州、雍州、凉州外,其余六州都分封给了刘姓诸侯王,所以大司马实际上能调动的也只有冀、雍、凉三地的十数万人马而已。 可就是这三州的兵马,才是目前汉朝最精锐的部队,王莽接任大司马之前,这三州的兵马被王氏家族牢牢攥在手中,无论哪个朝代,兵权都是维持统治的根基,作为一个想要中兴汉室的皇帝,刘骜自然要收回王氏手中的兵权。 收缴兵权,对历代君王来说,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手握重兵的大臣,哪个肯轻易的交出兵权,一个处理不好,江山社稷都有可能颠覆,所以当年高祖刘邦与张良、陈平等人谋划了一年多,假借巡游云梦泽之名,这才趁机夺了韩信的兵权。 想到这儿,东方明不禁苦笑,刘骜这次用的手段委实很高明,刺杀自己,也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和借口,自己入朝不久,一没有门生故吏,二没有亲信党羽,官职又高,以行刺司空为借口,既不会在朝野引起太大的派系震动,还有了极为有分量的理由。 想明白这点,东方明开始考虑自己该如何应对。 被刘骜推到前台当枪使,他自然很气愤,但现在还不是和天子翻脸的时候,自己也没有太多的资本和他闹翻,总不能约着大师兄和宫玲闯进未央宫去砍他吧! 最重要的是,那样做没有任何意义。能够调用朝廷的力量才是他最在乎的。 他努力回忆着自己脑中的历史知识,忽然记起来王莽曾经杀死了他自己的两个儿子,可东方明既不是历史学家,也不是考古工作者,穿越前又没有专门研究过这个时期的历史,并不记得王莽杀子的事件发生在哪一年,手头又没有百度可查,如果眼下这件事就是他杀子导火索的话,对自己的影响可就大了。 王宇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父子连心乃是人性使然,如果因为此事而死,王莽必然忌恨自己,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如果因为刘骜设局,自己得罪了未来的新朝皇帝,那实在是得不偿失。 所以本来准备回听风赏雨楼的他这才改道来了王莽府邸。 …… 此刻东方明看到刘宇虽然被打得皮开肉绽,却没有致命的伤势,这才放下心来,往旁边一看,王莽的夫人王氏晕倒在蝶儿怀中,蝶儿的眼里满是惊恐的痕迹,想来先前这顿打确实骇人,就连王莽的眼眶都有些发红,想必是既心痛王宇所受的体肤之苦,更是恼恨儿子不成材。 东方明摇了摇头,咳了一声,开口道:“不过是开了间倡馆而已,教训两句也就是了,侯爷何必下如此重手?” 王莽注视东方明半晌,长叹了一声,神色黯然。 “今日若不杀了这畜生,如何对得起东方贤弟!” 其实还不要说长春苑之事王宇大半并未参与,就算真的坐实了那几条女子的人命,依汉律也不会让新都侯长子抵命,顶多是赔钱了事,可若是卷进了行刺司空案中,罪名就可大可小了,日后东方明的意见却是能决定王宇的生死。 “老爷!您说什么?” 刚刚醒转的王氏乍闻此言,睁着惊恐的双眼,无助地望着王莽,而趴在地上半昏迷的王宇也是激灵一下,恐惧地抬起头来! 王宇虽然意识有些模糊,可一听父亲说要杀死自己,顿时心胆俱丧,他知道父亲言出必行,大骇之下,也不知道哪里来得力量,以肘撑地,匍匐而行,抱住自己母亲的双腿,眼泪如珍珠断线般滚滚而落。嘴长得老大,却是来不及哀嚎句什么,只是焦急地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浑身是血,眼泪鼻涕裹了满脸,拼命地摇着头,又说不话来,看着十分凄楚可怜。 …………“老爷!”王氏终于忍不住了,幽怨的目光扫了东方明一眼,像被砍断了的木椿子一样,直挺挺跪在了王莽的身前,哭泣着求情道:“不能啊!不能啊!他可是咱们王家的长子啊!你就忍心要他的性命?” 王莽此刻面沉似水,并没有理会王氏的哀求,只是沉默不语。 王氏本就是个心思极为明白的女子,见丈夫如此,已知其意,将樱唇一咬,竟是回身款款对东方明拜了下去,眼中含泪,口中悲声说道:“司空大人,犬子无知,得罪了大人,还望您大人大量,放过这孩子,给我们王家留点骨血!” 说完,又去拉蝶儿的手:“蝶儿,快,替我向司空大人求求情,不要杀这孩子。” 蝶儿一个草原长大姑娘,来长安不过数月,哪里懂得中原人心思中的这许多弯弯绕,今日见此情景,已是有些发懵,被王氏这一拉,顺势就跪了下去,颤声说道:“东方大哥,你就饶了表哥吧!” 王宇在一旁见此情景,也知道东方明能决定自己生死,虽然无法起身,也在地上连连叩首。 东方明心里一阵别扭,这种手段放到现代实在显得有些幼稚,可也没法当面点破,只能陪着王莽把这出苦情戏演完, 他不愿受这一拜,考虑汉朝礼法,又不好亲自去搀扶王氏,只得避过一旁,先伸手将蝶儿拉了起来,说道:“快帮我将夫人搀起来!” 随后对王莽苦笑了一下:“侯爷家法过重了!我专程前来,便是请侯爷千万莫要责罚令郎,此事与他无关,侯爷当务之急是该考虑下如何善后。” 王莽等得便是东方明这句话,闻言长揖一礼,沉声说道:“贤弟雅量高致,王莽不胜惭愧,只是此刻方寸已乱,还望贤弟高计教我!” 正文 第179章 我要弹劾你 东方明扶起王莽,转头对蝶儿柔声说道:“蝶儿,你先扶夫人和你表哥去休息吧,我和侯爷有几句心腹话要说。” 蝶儿来长安短短数月,连遭巨变,见识了太多的风云诡谲,人心叵测,性子也在潜移默化中起了一些变化,以往在草原上那种飞扬跳脱、娇蛮放纵之性再也不见,听了东方明的话,乖巧地站起身上,将一旁的舅母王氏拉起。 王氏知道儿子这条命算是保住了,也未多言,带着感激的神情看了一眼东方明,微微敛身一礼,识趣地与蝶儿架着王宇走了出去。 临出门时,蝶儿秋水般的俏目回望了东方明一眼,目光中的情感极为复杂,随后懂事的将房门带上。 外面风停雪歇,已是天光大亮,侯府的下人们赶忙上前从夫人和公主手中接过王宇,一看到大少爷被打的惨状,不由得暗暗心惊,心中对王莽愈加敬畏,竟是大气都不敢喘。 书房中,王莽草草地将满地的狼藉踢到一边,收拾出一块干爽的地方,与东方明对坐在木枰上,目光缓缓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 他越看越觉得这个身居高位的年轻人深不可测,以他多年为官的经验阅历,竟是丝毫猜不透此人的心思,更是看不出这位司空大人究竟想要什么。 东方明轻咳了一声,率先开口:“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侯爷此时处境危如累卵,可这卵却是王氏一族数代累积而成,只不过轮到侯爷来身当锋锐罢了。” 声音不大,话语不多,却是单刀直入。 王莽轻叹一声,开口说道:“贤弟金玉良言,我又何尝不知,只是眼下危局已成,依贤弟之见,我当如何自处?” 东方明微微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王莽的问题,却是忽然问道:“巨君兄为官多年,自忖比那被软禁家中的淳于长如何?” 自打入府以来,王莽一口一个贤弟,东方明便也改了称谓,以王莽的表字相称。 王莽猜不透他为何忽然有此一问,有些不悦地说道:“愚兄虽然不才,自幼也饱读圣人之书,自为官以来,虽无太大建树,却处处依律法与周礼而行;而那淳于长上欺天子,下压群臣,贪赃枉法,结党营私,聚敛天下不义之财,虽然是我的表兄,与我行事却是大不相同,不知贤弟为何要将我与他相提并论。” 东方明不慌不忙地微笑说道:“淳于长仗势弄权,已非只一日,难道天子不知?太后不知?当时的大司马王根不知?为何一直纵容于他,直到今日才夺了他权柄。” 王莽皱起眉头,半晌说道:“淳于长媚上欺下,又仗着是太后的外甥,巧言令色,蒙蔽圣聪,天子一时不察,这才为他所乘。” “当今天子能被他蒙蔽圣聪?”东方明哈哈一笑,说道:“巨君兄且想想拿下淳于长那日天子的雷霆手段,可有半分被蒙蔽之意?” 王莽一怔,不由得低头无语,他早年间观汉成帝刘骜的行事,心中确实以为刘骜乃是酒色之君,直至近日,才逐渐发觉了当今天子的厉害。 良久,他抬头问道:“依贤弟之见呢?” 东方明面色微整,缓缓说道:“天子励精图治之心由来已久,苦于早年间大权旁落,恰好淳于长乃是太后外甥,又极得当时的大司马王凤的欢心,加上他自己也有争权的野心,天子这才顺势而为,肆意纵容于他,便是要让他逐步夺取王氏之权,待到他将王氏家族的权柄蚕食了十之五六,这时陛下多年来培植的羽翼已丰,这才先将淳于长拿下,他手中的兵权自然到了陛下手中,而巨君兄此刻在天子眼中,与淳于长并无二致,纵使没有今日长春苑之事,巨君兄也依旧身处危檐之下。” 王莽听完,默然无语,他何尝不知道此节,只是骑虎难下,一直想不出破局的办法。 东方明之所以和王莽说了这么多交浅言深的话,是因为此时已经到了他必须要赌一赌的时候。 他要赌的就是王莽能在几年后篡位称帝。 自从知道自己穿越的第一天起,东方明就一直试图用自己的物理知识来判断一件事情。 那就是他眼下所处的汉朝到底是自己所知的历史上的汉朝,还是处在现代物理学中所说的平行宇宙中。 直到他来到长安,知道了另一个自己的存在,随后遇到了诸葛铮,想通了“祖父悖论”和“忒休斯之船”之间的联系,又看到了金字塔中手札,才逐渐确定,这应该不是平行宇宙,而是和自己穿越的年代处于同一时空。 既然如此,除了武学机缘外,自己另外一个极大的优势就是知道历史的走向。 就算自己可以改变历史,也尽量不要去那么做,因为如果把已知变成未知,自己的优势也就丧失了。 所以即使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是这段历史产生了变化,自己也要尽力保证王莽能够称帝,这才是顺势而为。 此时王莽开口打破了沉默:“贤弟能出此肺腑之言,王莽深感盛情,但不知今日之事将会如何发展?” 东方明笑了笑,说道:“这次的事,陛下旨在夺巨君兄手中兵权,还不至有其他想法,况且太后是你的亲姑母,陛下无论如何都要给太后几分薄面,只是日后就难说了!昔日高祖夺了韩信兵权,将他从齐王贬为淮阴侯,犹是放心不下,最后还是借机将他杀死在未央宫中。今日巨君兄纵使交出兵权,也难保日后不会重蹈淮阴侯覆辙。” 王莽点头道:“正是如此,贤弟乃世外高人,既能洞若观火,想来必有良策保我王氏一族。” 东方明故作深沉,学着影视剧中那些智珠在握的谋臣的样子,点头说道:“小弟不才,略施小计,可令巨君兄安如泰山!” 王莽闻言,眼中精光一闪,霍然站起,对着东方明长身一揖。 “请贤弟不吝赐教,倘能避今日之祸,王氏一族铭感五内!” 东方明连忙扶起王莽,笑着说道:“巨君兄客气了,且容我道来。” 两人重新归座后,他开口说道:“我此刻官拜司空,兼理着御史之职,明日小弟就写下一道本章,重重地弹劾巨君兄一本。” 王莽顿时一愣,不解地看着东方明。 正文 第181章 大汉特种兵 没多大功夫,十几个丫鬟仆妇便挤满了听风赏雨楼的一楼,屋内一片安静,没有人敢说话,大家面面相觑,看着案几上堆得高高的契约,不知道司空大人要做什么。 东方明轻咳了一声,缓缓开口:“各位都是身世堪怜之人,身不由己沦为奴婢,这一个月来,本官府邸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本官孑然一身,府中只有我与我这位小……小……小师姐,也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你们年纪也都不大,只怕不少人还有严父高堂正在倚门盼儿归,所以,今日将你们的契书发还,我已经给你们每人都写了脱籍令,你们可以拿着自行去有司衙门脱去奴籍……” 话还没说完,屋内已经响起了一片惊呼之声。 是惊呼!不是欢呼。 因为这些下人们根本想不到会有这种天大的好事。 在汉律的规定下,贵族、庶民、奴隶的身份是隔绝在人群之中的天堑,轻易无法打破。 整个汉代,奴隶的地位都非常低下,而且大多数是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奴隶的身份就已经确定,因为奴隶身份是按照母亲一方的身份来判定的,也就是说如果母亲是女奴,而父亲就算是平民乃至贵族,生出来的孩子也是奴隶。除非是受到朝廷的特许才可以摆脱奴隶的身份。 比如昔日的大将军霍去病的生母卫少儿就是奴婢的身份,与主人霍仲孺私通生下了霍去病,所以霍去病刚出生时也是奴隶的身份,只不过霍去病尚在襁褓之时,卫少儿的奴籍便被取消,霍去病这才跟着脱了奴籍。 可这种千载难逢的待遇是眼前这帮下人们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他们此刻都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东方明,很多人眼眶已经红了,身体由于突如其来的兴奋和刺激而有些发抖。 东方明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继续说道: “愿意回家务农的,每人发二百钱路费,脱籍后就可回乡了,要是没有去处,愿意继续留在我府上做工的,我也不阻拦,每月发一百钱工钱,按月支领。”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那时的下人除了管吃管住,哪有工钱可领,手里有些闲钱的下人都是靠逢年过节主人家的打赏,像东方明开出的这个条件,在当时妥妥就是高薪收入。 诸葛铮在旁坐着,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不时地点点头。 “都听清了吗?没什么问题的话领了自己的契书就可以走了,想回来做工的,脱籍后回来找我小……小师姐就好。” 每次要管宫玲那个小丫头叫师姐的时候,东方明都是一脸的不情愿。 宫玲瞪大了眼睛看着东方明,不知道这个白痴今天吃错了什么药。 东方明当然没有吃错药,他要打造一支自己的团队。 在他的计划中,这座府邸在未来的几年中都会是他的一个基地,既然作为基地,就需要有一个良好的运转系统,而奴隶制本来就是人类社会的一种初级管理方式,奴隶们虽然听话,却无法充分调动自身的主观能动性,养一帮听话的奴隶对东方明而言毫无意义,而且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他对奴隶制度也有着天然的抵触情绪。 自己身边的人手本来就少,在朝中也没有什么根基,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十分宝贵,必须调动起他们最大的动力。而奴隶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自己的长处,只要有了足够的动力,就能发挥这些长处。 这是汉朝,那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朴素感情还是大多数人心中至高无上的的信条,所以他相信这十几个人中的大部分都会留下来的。 果不其然,在经历了短暂的震惊和茫然后,一众下人们终于相信这不是在做梦,这位年轻的司空大人是真的要替自己脱去奴籍,一个个纷纷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以膝盖当脚,跪爬而出,以头触地,将头磕的山响。 “小的们都是苦命人,没什么亲眷家小,再者说,这天下又哪里能找到似大人这样的人物,我们哪里都不愿去,只愿意终生追随大人,给东方家当牛做马!” 说话的是两人中年纪看起来稍长的青年,此刻虽然泪流满面,口齿却依旧清晰伶俐。 这二人是府中下人们的管事,两人是亲兄弟,当时的制度下,奴随主姓,这两人自打入府后,便改了姓氏,以东方为姓,名字也取了当下最流行的“福禄”二字,因此哥哥叫东方福,弟弟叫东方禄。 “都起来说话!”东方明起身将这些人一一搀起,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的脸上,“大伙没有人要走吗?” “没有!”这次众人回答的十分干脆,异口同声。 “好,此刻拿了契书和脱籍令先去户籍衙门吧,日后府里的规矩章程也要改一改,过几日我给大伙重新分配职司。” 众人一阵千恩万谢,这才领了契书四散去了。 等众人欢天喜地的去后,东方明又把夏侯仁和几个东方营的侍卫头领叫了进来,这几个西北汉子也都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心中倶是感动和震惊。为奴婢脱籍的举动在东方明看来不过寻常,可在当时的汉朝制度下却是绝无仅有,他们原本就对东方明视若天人,此刻看着东方公子的眼神中更是充满了尊敬和爱戴。 东方明对夏侯仁说道:“司马府之前有过调令,将咱们东方营划拨成我的亲卫队伍,但是你们的驻地离我太远,调遣起来多有不便,过几日让弟兄们全搬到我府中驻扎,如今这府中地方也大,家里的丫鬟仆妇这些女眷人数也不多,这几天你们安排点人手将后宅改小一点,让她们女眷居住。然后划出个大点的院落,腾出十间房,每间十人,给咱们东方营的弟兄们居住。” 夏侯仁心中又是一阵感动,不过想想这样也好,离公子近些,确实更利于调遣,于是点头应下。 东方明忽然整了整脸色,郑重地说道:“自今日起,东方营的操练却需更加刻苦,我每天会亲自教弟兄们武功,咱们虽然只有百人,却要成为我大汉朝最精锐的一百人,当年段老都护也不过就是带了百十人,便打得乌孙俯首称臣,弟兄们都是从西域都护府来的,咱们千万不能给段老都护丢人!” 说到这儿,他略停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道:“咱们东方营日后就是我汉军中最强的特种兵!” 正文 第182章 初闻贪腐事 大雪纷纷扬扬,时断时续,整整下了好几天,将长安城包裹的纯白如玉。 而身处在这座天下政治权力中心的大臣们,这些天来却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城郊一处叫做长春苑的倡馆被查抄,貌似和前些时司空大人遇刺有关,而这家倡馆的老板据说是大司马王莽的长子王宇。 从司马府中传出来的消息是,司马王莽大发雷霆,一顿家法差点将长子王宇打死,随后又绑子入宫请罪。 可新任的大司空东方明却好像把自己遇刺之事怪罪到了大司马王莽头上,要借机落井下石,当天就递了一份奏章到陛下面前,弹劾大司马王莽教子不严,纵子行凶,勾结匪类。 但陛下的态度却是极为耐人寻味,不但没有怪罪,反而将大司马王莽的俸禄封地增加了一倍,就连其他王氏家族的官员,也全都加官进爵,对于王宇,也只是让王莽领回去好好管教,在府中禁足一年了事。 而对大司空东方明,同样是大加抚恤,同时将他的俸禄翻了一倍,从每年五千石涨到了一万石。 似乎这位当朝天子一心要在两人中间当一个和事佬。 可那些品阶相对较高的官员却发现事情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王莽虽然看起来风光,但手中的权柄,尤其是兵权,却是被剥夺的干干净净。 首先是王莽上表自行辞去了兼任的骑都尉一职,交出了麾下五万白翎羽林骑的控制权。 其次,一大批手握军权的大臣将领皆有调动: 与王莽交好的凉州刺史谷永被免职,没几天便意外死于家中。凉州刺史一职由天子刘骜的亲信大臣杜邺接任,节制雍凉二州十五万人马。 王莽一手提拔的大将廉丹从天水太守任上被调回长安,官职虽然升为三品安西将军,却只是个虚衔,麾下没有部队可以调遣。 刘歆出任京兆尹,原京兆尹王舜免职,暂在家中待命,听候朝廷另行委派。 四平将军李先不再掌管禁卫南军,出任卫尉一职,专职未央宫守卫。 王莽麾下统领白翎羽林骑的四大校尉甄丰、甄邯、甄寻、甄阜四兄弟全部调离羽林骑,归在卫尉李先麾下。 天子的爱将毋将隆调回长安,出任执金吾,统管京城防务,羽林骑与禁卫南军两支京畿人马皆归其统领。 这一系列的人事变动彻底架空了大司马王莽的兵权,掌兵之人全部换成了天子近臣。 做完这一切安排后,天子刘骜却宣布暂停朝会一月,自己陪着太后,率领着后宫全部嫔妃,在卫尉李先的保护下去了京郊的上林苑赏雪,似乎还是当年那个不理朝政的风流天子模样。 …… 睡得昏天黑地的东方明好不容易从床上坐起身来,听见动静的丫鬟进来给他倒了杯茶,看见门口站着的人影,他不禁在心底里咒骂了起来,由于前些日子被人行刺,天子给了他一个月的修养时间,可每天却是公务不断,这哪里是养伤,分明是在受罪。 由于汉朝大臣是开府理事,大部分公务都是在府中办理,所以这些天他忙的不可开交,每天除了带着东方营操练,就是在府中处理公务。 幸亏当时全天下也只有六千多万人口,也就相当于后世两个北京,而大部分政务也都是各地的诸侯王自行处理,所以京城官员的工作并不繁重。 除了御史监察外,大司空主管的事务主要是工程建筑和军械督造,如果按当时的人口和事务比例来看,工作量也顶多就相当于后世的一个县长。 可就是一个县长的工作量,对于穿越前只喜欢到处旅游探险的东方明来说,也是头疼不已。 今天来送公文却是陌生人,来人自报身份,原来是御史台的一名官员,正在查证一个涉及武库的贪腐案子,由于御史台和武库都归东方明负责,加上风传此案背后有些言不清道不明的背景,已经有一个御史被牵连罢免,御史台不敢擅专,所以来找东方明汇报。 “怎么称呼?”有下人给那位监察院官员倒了碗茶,这些日子已经养成了点官威的东方明眯着眼看着对方,当了一个多月大司空,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下属官员,这些汉朝低等官员们似乎身上都有一股子陈腐气息,这种感觉总能让着东方明想到自己是个穿越者的身份。 “下官唐林”那名官员唇如薄铁,面色黝黑,毫无表情地回答道:“前些日子,大人遇刺受伤,所以没敢打扰大人静养,可此案颇为棘手,这才不揣冒昧,来请大人过目。” 说完,弓着身将几卷竹帛放在东方明面前的案几上。 东方明随便拆开一卷,只看了两眼,便皱了皱眉,没有宫玲在旁边给他翻译,上面那些汉代的文言他看起来实在吃力,于是端起茶杯,淡淡说道:“我有些倦了,改日再说吧。” 唐林似乎有些想不到这位司空大人连卷宗都没看就要端茶送客,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东方明看他的神情,也感觉自己就这样把人轰走有些不像话,于是将茶杯放下,伸了个懒腰,慵懒的说道:“我就不看了,你大致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唐林这才面露喜色,在东方明面前滔滔不绝地汇报起来。 事情倒是不复杂,主要是武库的一桩案子,武库统管朝廷军械的发放,比如刀枪、盔甲、马匹、各种锣鼓旌旗等等,但汉朝的军械制造地点绝大多数分布在南阳、荆州、蜀中三地,自从刘骜继位后,这些铸造地给朝廷上缴的军械质量却是越来越差,直接影响了雍凉两地的士兵战斗力,将士们多有怨言,可武库多年来却从来都没向朝廷汇报过这一情况。 直到两个月前,御史台的一名叫做董恭的御史调查发现,武库的郎官存在贪污受贿行为,便准备上表弹劾,可表章还没到天子手中,董恭便被革职查办,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但此事却不知怎的惊动了大司马王莽,正准备过问时,刚巧赶上东方明受任大司空,而御史台和武库也全部划到了司空的职辖之下,王莽便将卷宗发还给了御史台,等着东方明处理。 东方明本来没当什么大事,只是懒洋洋地听着,可越听越是心惊,不由得渐渐坐直了身子,眉头也越皱越深。 正文 第183章 清官——传说中的生物 现代人的直觉告诉他,只要涉及军火,尤其是国家层面上的军火问题,就绝不会是小问题。 这些年几个军械制造地上缴到武库的军械,直接供给的就是雍凉两地的人马,也就是天子的直袭部队,如果天子直系部队的装备越来越差,那地方诸侯呢? 如果这几个军械库是将精良的装备提供给各地的诸侯王,而将残次品供给雍凉军,那这里边的水可就深了。 虽然他贵为大司空,可涉及这么大的事显然不是他能自行做主的,最好的方法是想办法将整件事情查清楚,然后甩给天子处理。 东方明盯着这个叫做唐林的官员,沉声问道:“武库那边你们都查到什么了?” 在东方明目光的逼视下,唐林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呐呐地应道:“武库重地,没有您的许可,谁能轻易进去,况且咱们御史台只能风闻奏事,并没有查案之权,唯一知道点线索的,恐怕只有那位被罢黜的董恭御史了。” “这个案子御史台的人知道的多吗?” “这案子是司马府发下来的,知道的人极少,暂时由下官负责。” “你负责这起案子?”东方明好奇地看着他,“几品官?” “下官五品御史中丞。”唐林微笑着回答道:“就是个跑腿的。” 他望着东方明,不知道司空大人为什么忽然问起他的官职,忽然心头一热,似乎发现了某个可以飞黄腾达的机会,壮着胆子问道:“大人,虽然您贵为司空,但您毕竟刚刚履职不久,如果有什么地方需要属下效力的,请尽管吩咐。” 东方明立刻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好奇地问道:“那你眼下的事情怎么办?” 唐林眼睛一亮,觉得司空大人极可能提拔自己,憨憨一笑说道:“可以马上转交,御史台的职司本就清闲,以大人的身份,调我来身边帮忙是很简单的事情。” 东方明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个五品官儿恐怕会错了意,苦笑说道:“还是免了吧,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么,万一哪天再碰到个刺客,你跟着我平白无故丢了性命,有什么好处?” 他这话倒不是有意调侃唐林,想到那日遇刺时的情景,要不是自己救援及时,夏侯仁和那几个东方营弟兄便要丧生在那铁塔般的大汉手下,至今想来还心有余悸。 让丫环将窗子打开,外面的天光清风一下子涌进了阴郁了许久的房间,东方明深吸一口气,精神一振,决定要做点儿什么,向这位心热的御史台官员问道:“那个御史董恭还活着吧?” …… 董恭看着面前的油泼面摊子,嗅着香辣香辣的味道,鼻头一酸,险些哭了出来。最近这段日子他的生活很不好过,被御史台除了名,不止是失去了俸禄以及官职这么简单的事情,更关键的是,不论哪部衙门,一旦看见他的档案中曾在御史台任职的记载,便会礼貌地请他离开。而像一般的商铺,更是不会请自己,自己也不会用算盘,只会动笔杆子,更不会做买卖,只会弹劾官员。 想当年自己初进御史台,意气风发,誓要除尽天下墨吏,管尽人间不平事,只要听闻了官员的贪赃枉法事,便直接动本弹劾,栽在自己手上的官员也不知多少,谁曾想到,竟然也会有如丧家犬的这一天。 如今年纪也大了,家中还有妻子儿子要养,唉……他有些失魂落魄地离开面摊,摸着腰里的几枚五铢钱,他心想为何清官如此难做,竟然落到这般田地。 其实他也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被除名,不过是听到了一些武库贪赃的传闻,不假思索便写了本章奏了上去,结果本章都没出御史台,自己便已经丢官罢职。 董恭就这般可怜地被赶了出去,但他留了个心眼,没有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告诉其他同僚,因为他心里隐隐清楚,这事儿不是表面这般简单。 “等天子回长安,我拦路告御状去。”董恭哭丧着脸,脑袋有气无力地搭在高耸的肩膀中间,往远处走去。 …………“董兄。”一名官员满脸微笑从街角闪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定睛一看,认出对方是御史台中的同僚唐林,和自己平时没有说过几句话,怎么这当口却有空来找自己?他满脸狐疑地行了一礼:“唐大人,找在下有何贵干?” 唐林脸上堆出近乎于谄媚般的笑容,柔声说道:“恭喜董兄,贺喜董兄。” 唐林本来以为能够攀上司空大人东方明这根高枝儿,没料到却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裳,不过看司空大人既然将这事儿交给自己联络,将来总有再接近一步的可能。本来他是个一心扑在公务上的木讷人,但是年岁渐长,这才活动了心思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所以对着可能会巴结上司空大人的董恭,才会如此恭敬。 只是唐林素来老实木讷,今日初做此溜须逢迎之事,脸上谄媚的笑容就显得有些僵硬,落在董恭眼里自然十分怪异。 看着唐林僵硬怪异的笑容,董恭心头一颤,心想难道自己要被灭口了吗? …… 余悸未消的董恭坐在一个僻静的房间里,看着对面那个似乎永远带着笑意的英俊公子。东方明入朝那日,董恭在群臣中远远看过几眼,可就是那几眼,就算这位司空大人化成灰自己也一定认得,因为那日东方明的谈吐、气场与风范,简直就是天下读书士子的楷模。 东方明确是想不到自己能在董恭心中有这么高的地位,只是眯着眼打量着眼前这个被罢黜的御史,心里有些感慨,五品御史,也不算小官,可这人居然就为了恪尽御史的职守,连官职都不要了,难道在汉朝还真有“清官”这种传说中的生物,就算不是清官,也说明这个董恭起码还是存着为官的良心,既然如此,自己就应该尽量不辜负这种有良心的人。 “我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吗?”东方明微笑望着董恭,这个官员年纪有些大了,家中有妻有子,正好符合东方明的要求,他没有统御下属的经验,所以这一切都要在过程之中学习,所以他愿意自己培养的第一个亲信下属,是一个偶尔认识的,而且野心不会太大的人。 正文 第184章 汉家武库 “学生明白,我回去就写,一定将那帮奸人的贪没证据写清楚。”董恭由于官职被削,只能自称学生,他此刻满脸郑重,但是手指却下意识地摸了摸宽大的衣袖,里面已经多了一大袋子五铢钱。 “事无巨细,写的越仔细越好,日后我很有可能将你写的奏章呈给陛下阅览。” 董恭忙不迭地点头。 “我刚刚执掌御史台,对政务不熟,所以没有什么得力的手下。”东方明想了想后说道:“你被罢官是司徒府上批了的,我也不好马上给你官复原职,这样吧,你留在我府上暂时当个主簿,等此事了结了,我上奏朝廷给你复职。” 董恭虽然正直廉明,可毕竟事关自己的前途和生计,闻听此意也不禁心头狂喜,他原来是个五品御史,就算干到死也不过就能当个三品官,可大司空府主簿虽然只是家臣,并无品秩,却可以代司空大人处理全部往来公务,而且一旦被大人赏识,替自己保奏一本,晋升之路就是一片坦途。 “是。”董恭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虽然狂喜之下,依旧保持了读书人的风骨。 主簿就相当于领导身边的机要秘书,东方明之所以选择董恭,也不是心血来潮,首先,御史台官员一向负责监察百官言行,很大程度上比掌管天下官吏的司徒还要了解朝中的一众官员,对于东方明而言大有裨益;其次,这个董恭起码称得上耿直二字,放在身边,自己也不用担心他有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 东方明这次入朝,是有信心做个清官的,倒不是因为他品德有多么高尚,而是汉朝能够打动他的东西实在不多。 先说物质,他穿越之前对古董就没什么兴趣,到了汉代那些金银玉器连古董的价值都没有了,眼下就算是传国玉玺摆在他面前,都不如互联网时代的一个百元老人机有吸引力。反正天子刘骜赏赐的那堆财物,除了金子和现钱能排上点用场,其他都没什么用,几株两尺多高的珊瑚树,十几块玉璧,一大堆汉八刀、错金银的玉佩,全让他当破烂一样堆在后院的一间厢房里。 其次是饮食,作为一个喜欢徒步旅行,越野探险的人,他对饮食本来就要求不高,而汉代的饮食更是让他难受,这个时代煮饭真的是在煮,任何食材的做法只有一种,那就是丢锅里煮,再加一把盐,煮熟后就成,宫廷的御宴会稍好一点,可也没强太多,主要这个时代的酱料太惨了,发黄泛黑,闻之令人作呕,观之令人发狂,食之令人有杀了厨子全家的欲望,所以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吃面,油泼面、煎蛋面、凉拌面……就算吃肉,也是以涮烤羊肉为主。 所以,他现在每年一万石的俸禄已经非常够了,他又没想过造反,也不需要自己掏钱招兵买马,实在不知道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好,你明日就来协助我”看着这个半小老头,东方明心里也在犯嘀咕,自己找这么个人当主簿,想法是很美好,也不知道好用不好用,他温言说道:“武库官员贪没之事暂不必说,此地也无外人,这件事的背后你觉得有什么玄机吗?” 董恭果然心直性耿,见司空大人问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此事要是依学生看,是地方的几个诸侯王有意为之,而且大人入朝之前,武库一向归左丞相翟方进管理,只怕他与此事也难逃干系。” 听完这句话,东方明很感慨,怪不得历史上汉朝出了那么多敢当面骂皇上的官,而历史越往后,这种敢犯言直谏的官员就越来越少,看来这个年代的人心思还是比较质朴,这要放在后世,居委会的领导表达都比他婉转的多。 东方明欣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地说道:“我知道了,剩下的推测你也不用说了,我明天先去武库看看,回来再说。” …… 司空府的马车碾过冰雪融化后的路面,发出吱吱的声音。冬日深寒,又是雪后,路上结着一层薄冰,纵是马车也不敢走的太快,驾车的夏侯仁正小心翼翼地轻挥着鞭子,四周几十名全副武装的东方营侍卫一面随马车前行,一面警惕地望着四周。 马车中坐着东方明与装扮成婢女打扮的宫玲。东方明面色安静,掀起厚帘的一角,对车辕上的夏侯仁说道:“这出行的阵仗排的太大,没有必要。” 夏侯仁往官道两旁望了一眼,沉稳说道:“公子前些时刚刚遇刺,谁知道这长安城究竟安不安全,我们一定要保证公子您的安全。” 东方明回头看了一眼宫玲,心说有这姑奶奶在这儿,要是还有人行刺,我会同情那些刺客的。 此刻已经远远望见了南郊外武库的高大院墙,打从汉武帝时朝廷划出将武库设在长安南郊后,此地渐渐便成了一处特区所在,面积竟是比一个小县还要大些,地位十分特殊。 汉军手中的武器驰名天下,由于担心锻造兵刃的工艺流到外邦,所以在武库的保密工作上,朝廷真是下了血本,对于南郊这片辖境进行了全封闭的管理,一共设置了三条防线,戍卫长安的羽林骑和禁卫南军是外围两层,内层是武库专属的库兵,三层防线互相监管,将武库重重封锁起来。 东方明的目光跃过官道旁光秃秃的杨树,树后一望无际的田野,不远处哗哗流淌的河水,越来越远,直似要看穿这里的一切,最终他的两道目光淡淡扬扬地落在了武库内的大工坊里,那处隐有烟腾空而起,却不是百姓家烧火做饭的炊烟,而是东方明极为熟悉的黑烟。 冶炼矿石时散发的黑烟。 他看着眼前的景致,不自觉地想起了父亲开的铸剑坊,似乎有一种与他脱离了许多年的感觉渐渐回到了他的脑中,只是那种心境已不像刚穿越时那般撕心裂肺,只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哀伤,以至于他有些惘然。 “等下要我干嘛?要不要把那些赃官抓起来几个?”宫玲双手像个农村丫头一样袖着,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采。 一句话让东方明打了激灵,思绪立刻回到了现实,板起脸说道:“我带你来,纯粹是因为我伤势还没全好,让你来保护我的安全,等会儿你就老老实实干好婢女这份有前途的职业,别给我惹事!这里面水深着呢,惹出乱子来我也脱不了干系,到时候你和师兄还得去砸牢反狱救我……” 宫玲翻了个白眼,斜睨了他一眼:“我和大师兄才没那么闲呢,你要被朝廷关起来最好,我和师兄一定拿你后院那点财物帮你打点官司,争取判你个斩立决。” 正文 第185章 巡查 两人斗了两句口,东方明就再次沉默了下来,看着外面的景致发呆,那些河边的水车,远方中某种隐隐传来的叮叮当当响声,飘向半空的黑烟,都在催发着他内心的那个渴望。 就算再也不能回去,我也搞清楚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库令裴续,恭迎司空大人。” 一个谦卑的声音,让东方明从沉思之中再次醒来,这才知道,武库已经到了,赶紧整理了一下衣着,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是像个车夫一样跳了下去,而不是像其他朝廷大员那样,保持着应有的仪态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沉稳的走下去,仅仅这一个动作就让迎接他的武库官员们看傻了眼。 双脚踏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东方明缓缓打量着四周的一切,发现从门口看就是一个寻常衙门,根本没有自己想像中热火朝天的大跃进场面。 武库里只要有职位的大小官员全在道旁迎候,方才说话的那名叫做裴续的官员小心翼翼解释道:“库房和三大工坊离府衙还远,大人要不今日先歇着,明天再去下面视察吧。” 东方明一愣,这才知道武库有多大,他本想一两个时辰就能视察完,可看样子恐怕一天都不一定够。 他有些失望,本来打算马上就见见打铁的老师傅们,与工人同志们亲切握手一番,却不想还要再等一日。 司衙大门全开,官员们分成两列,迎接着司空大人的到来。 东方明当先走了进去,宫玲尾随其后,夏侯仁带着东方营侍卫们沉默地跟在二人的身后。 司空大人这奇怪的仪仗再次引起了一众官员的窃窃私语,这些官员也算见过世面,可也不明白这位年轻大人前来视察为何带着个内宅丫鬟,而且看这丫鬟的架势,仿佛也不太把司空大人放在眼里,走路都是抬头挺胸的,一点下人的礼数都没有。 不少官员自然而然想得歪了,认为这肯定是大人房中相好的丫头,初得宠幸,这才被惯得没上没下,脸上不由得都露出了会心而猥琐的笑容,只差笑出声来。 进了衙署大堂,众官员向东方明请安之后,便依次在衙上坐好,等着东方明训话。 东方明对于武库的情况还不是十分熟悉,而且这也是他第一次开衙坐堂,所以感觉总有些奇妙,想着反正也要在这儿待上一天,便随便讲了几句赖天子洪福,以后还要同心协力的开场废话,便让众人先散了,只等着明日正式开衙。 众人散去后,他只是单独留下刚才接待他的裴续,裴续年纪约摸四十左右,头发已经有些斑白,一双眸子却是精光四射,滴溜溜乱转,一看就是个精明圆滑的人物。 东方明示意对方坐下,也不说什么废话,很直接地问道:“本官初掌武库,给我讲讲武库的情况。” 裴续作为武库的司库官员,打从一个多月前东方明刚当上司空时就做好了准备,今日一见东方明问话,赶紧将自己准备好的武库情况娓娓道来。 他当然明白,东方司空初来武库,在武库里并没有什么亲信,如果想尽快掌握局面,那一定需要在库里找个值得信任的人,而自己身为管理武库的武库令,近水楼台,自然要赶紧爬,才不会辜负老天爷给自己的机遇。 这武库虽然没有什么对外职权,却是汉朝极为要害的部门。 武器是战争的工具,武器的生产是胜利的保证。而汉朝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官营工场,都具备大规模制造武器装备的能力,构成了庞大的军械生产体系,而维持这个体系运转的核心,就是长安的这座中央武库。 军械生产事关重大,汉朝历代帝王都极力将其掌握在自己手中,到了此时,已经形成了较为成熟的生产监控机制。 首先,从经费上控制各地军械坊的运营,由大司农统一自国库拨款,进而加强中央对整个军械生产体系的调控。 其次,从源头抓起,各地出产的铁矿石有很大一部分是直接运到武库,由武库直接锻造,中央武库生产能力饱和后,才由地方铸造。 最后,地方铸造生产的军械必须运送到长安的中央武库,各郡县和诸侯国不得擅自留用,再由朝廷统一发放调配,如此便形成了强干弱枝、内重外轻的武器配置格局,便于中央对地方的驾驭。 这次汉成帝刘骜更改了很多朝中官员的职责,进一步加强了对武库的控制。此刻武库事务的最高决断权掌握在天子手中,监督管理权交给了大司空东方明,而管理调配权交给执金吾毋将隆,此举可以防止任何一方对武库的恣意专擅。 领导权与管理权实现分离,双方各司其责,互相牵制,从而确保天子对武库系统的绝对控制。 东方明听着连连点头,这名武库令裴续说话极为利落,谈话间便将武库当前的状况讲的清清楚楚,武库三大工坊的职司,各司库官员的派系,无一不落。 “这几年朝廷也没有对外用兵,为什么支出连年增加?”东方明翻阅着眼前的账册,向裴续发问。 裴续谄媚地笑着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年朝廷虽然没有打仗,可是各地盗匪猖獗,地方上剿匪损耗的兵器、盔甲、箭矢等物都有大幅度增加。” 东方明哦了一声,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似漫不经心地翻阅着一卷卷的账册。 但他心里却是清楚的很,什么剿匪,全是鬼话,都是各地诸侯囤积军械的借口。 他看似随意地问道:“除了剿匪,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裴续偷眼向上看了一眼,见东方明看得似乎并不仔细,陪着笑说道:“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朝廷近年来对武库所铸的军械要求越来越严苛,而一应工序、配料就只有三大工坊的领头官员知晓,所以三大工坊以保证质量为由,逐年在增加预算,下官也不得不上报朝廷。” “增加的这些开销有作用了吗?”东方明忽然抬起头来,看着裴续。 裴续不敢直视他的双眼,低头呐呐应道:“工艺提升并不明显,但三大工坊负责中央武库全部生产,那些军械都是他们一手做出来的,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东方明冷笑道:“所以他们就敢以此要挟朝廷?” 正文 第186章 知识就是力量 “要胁自然不敢。”裴续苦笑应道:“但是军械的制造终归是技术活,他们脑袋里的东西,就等若是朝廷的产银机,只要三大工坊的这些人稍许使些心眼,便能让武库的铸造量减少,前线士兵的兵刃质量也得不到保证,所以一直以来,他们的地位在武库里都有些特殊,朝廷也对他们另眼相看,甚至……都有些恃宠而骄了。” “噢?”东方明好笑地眯起了双眼,心想归根结底就是一帮铁匠,又不是做原子弹的,也能搞技术垄断? “这不是要胁是什么?”他愈发觉着这事儿有些荒唐好笑,呵呵笑道:“那原来管理武库的孔光大人是怎么应付这些司库的?” 裴续想了想,皱眉应道:“孔光大人只求产量不降,对于工坊的要求基本上都是尽力满足,而且将他们的地位抬的极高……当然,如果真有司库不知道分寸,孔光大人也会有他的手段,六年前,就一古脑儿杀了五个闹事的司库,从那以后,三大工坊的官员们就学会了闷声发大财,对于下官这种平级官员一向是没什么好脸色,但对于朝廷还是不敢有不敬之心。” 东方明冷笑道:“恃宠而骄?极高的地位……那本官上任头一件事只好就是将他们打落尘埃了。” 裴续唬了一跳,心想这大司马毕竟年轻,如果新官上任三把火,雷霆降怒,真把那些工坊的主事们得罪光,工坊进料渠道先不说,自身的产量与军械质量只怕都很难保证。 他双手一揖,沉声说道:“大人三思,不妨先以怀柔之策应之,再徐徐图之。” 这话说得倒是中肯,东方明却是笑着摇摇头:“不能徐徐图之,姑息养奸最是要不得,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兵乃国之本,而武库乃兵之胆,绝不容有半点漏洞,而且本官事务多忙,也没兴致天天往这地方跑。” 裴续苦着脸说道:“大人所说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只是这事不好处理,就算打的那些官员们表面上服了,但他们暗中在坊里做些手脚,甚至连手脚都不需要做,便能让武库出产减低,查……又根本查不明白,换人又干不了这个活,弄到最后这责任只怕还是要大人担着。” 东方明倒是有些欣赏此人有一说一的态度,看来眼下汉朝官场虽然也黑暗,但官员们的心机和做派和后面的朝代比到还算的上淳朴。他挥手阻止了裴钰的劝谏,笑着说道:“不怕,杀了张屠户,难道就要吃带毛猪?” 裴续一愣,不知道司马大人是从哪里来的信心,武库管的是军械的制造和日常维护,这事儿可不是什么人都在行……忽然间,他脑子一动,想到这朝野风传这司空大人不但是世外高人的弟子,还是李家兄弟的结拜义弟,而李记铁铺在长安城中大大有名,难道说司空大人自有办法? 东方明没有解释什么,挥挥手,让裴续下去准备明天真正开衙的事务,而他自己却是将账册推给了宫玲,让她讲解一下自己看不懂的地方。 “账面上看出什么了吗?”宫玲觉出东方明今天心绪有些不宁,翻着账册,微笑问道。 东方明安静说道:“这话应该是我来问你。” 宫玲轻声说道:“我对算账最是头疼,看着这些数目就头晕。” 东方明应道:“那就随便看看吧,反正这种明面上的账目也不大可能看出什么端倪的。”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宫玲沉默了起来,半晌后才说道:“你刚刚上任,这武库里面的人都还不知道是哪派势力的亲信,你打算怎么接手?” 东方明眉头一挑,脸上浮现出一丝轻笑:“管他们是谁的亲信,如今总都算是我的人。” 宫玲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真打算……一上来就把多年的私弊连根端了?” 东方明安静了下来,半晌后沉声说道:“天子给了我这么大的官,未必是看重我这个人,更多是因为咱们天谕阁多年来在皇室中形成的那种高高在上的神秘感,让我当这个大司空,他肯定也要考校一下咱们的本事,这个武库就是一个考验,武库多年来积弊甚深,本来也是天子心里的一块病,只要把这事解决妥了,我在朝里也就站稳脚跟了。” 宫玲转了转大眼睛,微笑问道:“你就这么有信心解决这事?” 东方明微怔,然后轻声应道:“干别的我可能还差点,整治一群仗着技术吃拿卡要的铁匠倒也不难,不过得先查清楚,看看昨天董恭说得那些是不是实情。” 宫玲皱起眉头说道:“他们知道你过来巡查,会不会全都收敛一段时间,让你抓不住把柄?” “不会,因为他们根本不怕我。”东方明翘起二郎腿,轻轻说道:“这些武库的官员显然是没把我当回事,否则早该过来送礼巴结了。他们仗着自己的技术,恐怕还等我去找他们呢。” 两人聊了一会儿,去了早就安排好的下榻地点的后院,有些不是滋味儿地喝了两碗粥,东方明便嘱咐宫玲做好准备,好好休息一会儿,等到晚上与自己去三大工坊走走。 以东方明现在的武功,在夜色的掩护下,就算不亮明自己司空的身份,暗中探查应该也没什么大碍。而他之所以要喊小丫头跟着自己一起去,因为武库背后的势力复杂,为了以防万一,最好带上宫玲这样一个强力保镖。 鸡鸣五鼓,东方发白。 司空大人下榻处的院墙那里人影一飘,东方明与宫玲结束了一个晚上的探险之行,回到了房中。 东方明沉着那张脸,皱眉说道:“荒淫无耻,纸醉金迷……这两个词贴切吧?” 宫玲的小脸上一片潮红,眉宇间犹自挂着一股羞怒之意,恨恨地说道:“这些狗官实在该死,糟蹋良家妇女,要不是你拉着我,我早跳出去把他们宰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何况那些女子在这里也不是一日了,不急于今晚动手。” 东方明倒不如宫玲那般愤怒,今晚他的注意力主要在工坊冶炼的设备和锻造的工艺上,仔细检查后,他已经放下心来,什么狗屁技术垄断,除了一些花纹雕刻工艺是后世失传的工艺外,其他的全难不倒自己。 技术就是力量,技术就是底气,技术就是国力――这就是东方明今晚所产生的强烈认知。 正文 第187章 开府理事 大汉中央武库,乃是朝野中人人皆知的独立王国,虽然每一个管理官员都是由天子直接任命,但由于职司敏感,而且本身内部的诱惑太多,不论是何级官员,到最后,都会被这个庞大而诱人的金钱体系同化,衙司内的办事官吏或许还好些,但三大工坊内部的官员,却早已成了这个独立王国的最高层,没有人愿意武库发生一丁点变化。 哪怕如今汉成帝刘骜下了旨意,让武库由左丞相翟方进的手中转移到了东方明的司空府辖下,这些武库官员们自恃技术,却也并不怎么忌惮东方明的到来。他们心想只要表面上的功夫做好了,想必司空大人也不会动了武库的根本,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种事绝不会在武库中上演。 武库的根本是什么?不是朝廷拨下来的那些金山银山,也不是那些苦力们辛苦开采出来的矿石,更不是负责武库日常管理运作的官员,而是三大工坊中那些来自吴、楚两地的高级工匠与铸剑师们。 就像一个大酒楼最核心的永远是后厨的厨师一样。 中央武库共分甲、乙、丙三大工坊。 甲坊负责刀剑、箭矢的铸造以及检验。八面汉剑、六面汉剑、环首刀、卜字戟、长殳等等前方将士的兵器都归甲坊负责。 而乙坊则是专司盔甲、锣鼓、帐篷等物。包括当时的玄铁甲、皮甲、乘舆等等。 丙坊是三大坊里看守最森严的工坊,也是最重要的工坊,负责生产各种攻城器械。包括云梯、投石机、蹶张弩等等都是丙坊监制。 自春秋时起,天下刀剑以吴、楚两地所铸最佳,干将莫邪、欧冶子、风胡子等大师以及春秋十大名剑都诞生于吴楚,因此中央武库所选的工匠,几乎全部来自于吴楚。 这些工匠们被朝廷封为“工官”,高级一点的便升为“护工”和“监工”,管理这些工官和护工的头领则是“司库”。 所以这些掌握着当时高水平锻造工艺的司库们,在武库中说一不二,真有些像土皇帝,虽然他们表面上并不如何嚣张,但私下里克扣朝廷拨款、接受各地诸侯贿赂、吃拿卡要,盘剥劳工,积累了巨额的财富,这些贪来的财富经再由外面与他们交好的官员乃至诸侯王帮忙运作,在周边的州郡里为自己的家族盘下了不少土地,至于在其中用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手段,更是不得而知。另外这些人欺男霸女的事情,也同样没有少做。 朝廷为了防止锻造技艺外流,规定这些锻造匠人进入武库后就不得擅离,几乎是终生便要生活在武库范围内,所以也造成了这些人的心理扭曲,那些与他们勾连的外围官员投其所好,经常帮他们寻觅面容姣好的良家女子送进武库供他们淫乐,而京兆尹、廷尉府等负责治安的衙门对此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年长一些的司库还讲究些脸面,那些三十来岁的司库则是极为无耻,东方明与宫玲夜里查到的一名司库,家中竟是蓄养着十二房小妾!而那些年不过十八九岁的小妾是怎么来的……谁能说的清楚? 而且武库中月月都有底层干活的劳工闹事,至于告状的更是不计其数,只是武库特殊,往往这些告状的劳工根本出不了武库,就算侥幸到了长安城的,也总被京兆尹和廷尉府糊弄下来。 于是当新一任的武库最高监督长官,大司空东方明到了武库府衙之后,那些对司库们怀着刻骨仇恨的底层劳工与百姓,再也没有人去鸣冤,而是冷漠看着衙门处的大门,眼眸里闪动着熊熊的怒火。 爆竹之声大作,飞溅的鞭炮碎屑漫天飞舞之中,武库衙门的正门缓缓拉开,数十名官员身着官服,昂首鱼贯而入,分列两行,对着正中间的那位年轻的司空大人恭敬行礼。 东方明看着堂下的这些下属们,将双手往下一压,说道:“坐吧。” “谢大人赐座。”武库的高级官员们整理衣衫坐下,一些下级的官吏都站在了后侧,众人看着司空大人面上的温和笑容,心中都安定了不少,本来略有些警惕的几个司库,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东方明微眯起眼来,扫视着下方的官员,同时寻找着今日杀鸡儆猴的对象。 原本身为武库令的裴续才是武库的最高行政长官,可此刻却坐在下手,在他上手坐着三个人,都生的面色黝黑,身着司库官服,极为随意地跪坐在木枰之上,一看便知他们必定是三大工坊的司库。 东方明尤其眼尖,从对方那貌似恭谨之中,已然看出了一丝漫不在乎和对自己的轻视。那是一种极有底气的神态流露,东方明心中暗自冷笑,他当然不会被对方的神态所激怒,只是对方在武库盘踞了这么多年,自己要完全控制住武库,今日必然要会会他们。 他暂时没有理会那三人,先与诸位官员讲说了一番新上任的开场白,又将裴续叫过来交接了印信,等一应例行公事说的差不多了,东方明忽然间静了下来,拿起面前的细陶茶盏喝了一口。 众官知道司空大人一定是有重要话要讲,都安静了下来,有几个够品级的官员曾经在未央宫中听过东方明那日入朝时讲说天下大势,所以对他今日要说的话都不免有些期待。 东方明笑着说道:“武库,乃国之重地,本官昨日前来,见到库中一切井井有条,不禁大感欣慰。” 下面众官也赔笑起来,裴续凑趣说道:“锻造之地,有的只是一手铁锈和敲打之声,但愿没有惊扰到大人。” 东方明也笑了起来:“咱们武库督造天下之兵,耗资巨大,每年过手的钱财车载斗量,可本官昨日查询历年账册,咱们武库的账目居然干干净净,更无一丝纰漏,实是难能可贵,看来诸位同僚果然都是干国之才啊!” 众官员脸上一热,连称不敢不敢。 东方明神色轻松,仍是笑着说道:“但有一件小事让本官不解,我来之前曾在御史台查阅卷宗,据说这些年来,三大工坊里欠下民夫的工钱不少,夏天时还曾经闹出过一次暴动,可有此事?” 正文 第188章 替农民工讨薪 朝廷对于武库征调的民夫工钱待遇向来极为优厚,每年都要拨下来一大笔钱作为民夫的工钱,可以说在武库干一个月的活基本等于寻常农夫务农一年的收入,因此只要武库招人,民间的青壮年劳力起初都是争先恐后的报名,可这些司库们眼红朝廷这笔巨款,一直克扣民夫的工钱,导致这些进入武库干活的民夫每年大多都只能拿到一两个月的工钱。 今年夏天,由于几个司库克扣太厉害,工坊的民夫们确实闹过一次事,后来武库强力镇压,打死了两个带头的民夫,这才勉强将此事压下,这事儿一直被武库上下的官员们隐瞒着,没料到风声竟是传了出去,如今司空大人既然已经说出口来,那一定是得了确实的消息,只怕不太好遮掩。 如今众官员听东方明问起,都是一愣,可也不能直接承认,三个司库冷冷地看了一眼裴续,示意他上去应对,裴续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赔笑说道:“夏天那会儿朝廷的拨款到的稍微晚了些,工钱也只是晚发了几天而已,结果那些刁民借机闹事,竟让工坊停了一天工,为朝廷带来了极大的损失,所以我们几个商议之后,才请羽林骑进来抓了几个为首的刁民,好在也没有出太多人命,所以就没有急着上报。” 其实哪里是晚发了工钱,是司库们将发下去的工钱抽走了八成之多,群情激奋之下,民夫们这才罢工闹了起来。而武库的官员们既不想得罪几位司库,又不想作花帐找朝廷要银子补帐,所以一拖再拖,直到事情闹大了,这才调兵镇压。 东方明将眉头一皱,轻轻敲着身旁的案几,沉声说道:“诸位大人,这武库所出军械乃是国之重器,关乎我大汉国运兴衰,岂可儿戏!年复一年拖着民夫的工钱,百姓们谁还愿意来给武库做工?就算来了难道会用心干活?到最后,还不是朝廷的损失?一旦影响了边疆战力,各位大人的好日子只怕也就到头了吧!” 众人连声称是,纷纷慷慨激昂地表态,日后一定要严格照武库的章程行事,断不会再有拖欠工钱的事情发生。 当然,在这些官员的设想中,日后自然是几位司库们想方设法孝敬司空大人,而今天只求将眼前这幕尽快糊弄过去。 只有那三名司库,依然大咧咧地坐着,动都没动,只是脸色却逐渐难看起来。 “都是废话!”东方明冷冷说道:“以后自然是不能再拖欠,那之前欠的呢?” 大堂上顿时陷入了令人压抑的沉默之中。 众官员猜不透东方明的心思,一时间再不敢多言,武库三千多民夫,加上管理吃穿用度的仆妇下人,总人数就得达到五千余人,朝廷给给这些民夫定的工钱又是极为丰厚,这些年来,从中克扣已经成为武库官员们发财的最重要的手段之一。如果真要想补齐这笔亏空,那绝对是笔庞大的数目。 那些负责武库管理的官员们心下都在暗自盘算,每年克扣的工钱,十之七八是被三位司库扣下了,自己这些人只能分到司库们吃剩后的一些小钱而已,今天司空大人针对的,只怕还是那些司库。 武库之前归如今的大司徒孔光分管,三位司库和孔光大人这些年交往甚密,那么眼下东方大人的目的究竟是想在武库中分一杯羹还是要扳倒大司徒孔光呢? 众官员各怀心事,目光闪烁间都有意无意都看向了坐着的三位司库。 东方明就像是没有察觉场间的暗波汹涌,和声说道:“此事事关朝廷声誉,天子颜面,总不能亏欠做工的百姓,前些年漏发的工钱一定要补上,只是本官也知道事情有些繁杂,断然是不能急的。” 听到“不能急”三字,众官的心头刚刚一松,却被接下来的话吓的不轻! “五天。”东方明微笑着伸出五根手指,望着众官员说道:“给诸位同僚五天的时间,将所有的帐都填回来,然后把欠民夫的工钱补回去,一个人都不许漏掉。五天之后,倘若让我知道还有哪个民夫的钱没有拿到……对不起诸位,本官就要依汉律处理了。” 他虽然面带微笑,但官员们已经感觉到一股冰寒肃杀的味道开始传遍四周。 …………一直大马金刀坐着的三位司库终于忖不住了,面带谦卑地站起身来,其中一人说道:“大人且慢,下官等有话禀报。” “讲吧。”东方明目光闪动,笑容玩味地看着他。 “武库拖欠工钱之事或许有之,但是数目并不大,而且往往是因为那些民夫做工懈怠的惩罚。”那人呵呵笑道:“司空大人身居庙堂,操劳的是天下大事,或许不清楚民间的这些刁民手段,那些民夫平素干活时偷奸耍滑,惫懒懈怠,更有甚者,拖家带口的来做工,明明就是一个人在工坊做事,但他偏偏要报三个人,所以不是下官等拖欠工钱,实在是他们想骗朝廷的钱。” “哦?”东方明噫了一声:“还有这等事?” “是啊。”那人明显没有听出东方明声音里的讥诮意味,继续口沫横飞地说道:“司空大人,那些民夫疏懒成性,仗着朝廷心疼百姓,便敢狮子大开口,但凡有些要求不能满足,便会消极怠工,之前我们也和大人一般,体谅他们谋生不易,往往善加抚慰,可这两年这些人食髓知味,愈发变本加厉,几个带头的民夫俨然已成武库的毒瘤,这些年来不知道让武库损失了多少银钱。” 此人口若悬河,将脏水一股脑泼到了民夫的身上,除了想开脱出自己等人的责任,话里话外竟是还在诱导东方明处置几个平素带头闹事的民夫。 东方明心中暗暗冷笑,这汉代的农民工讨薪看来更加艰难,政府工程居然也能拖欠工人工资,自己此刻贵为司空,下面的人都敢如此颠倒黑白,可见武库积弊之深。 他面上却是故意露出了些许愤慨的神情,叹息道:“啊!想不到朝廷如此体恤下情,这些刁民居然还如此不知足。” 那人赔着笑说道:“大人明鉴万里,实情确实如此,也怪我等平日监查不利,姑息养奸,还要劳司空大人费心过问,实在该死。等今日下官等回去之后,一定细细查清楚,绝不能轻饶了那些带头闹事的刁民。” 正文 第189章 敲山震虎 东方明斜睨着此人,忽然皱起了眉头:“你是何人?官讳怎么称呼?” 裴续赶紧介绍道:“这位是甲字坊的司库官,桑辛。” “原来是桑大人!”东方明故作惊讶,“甲坊司库官?三坊司库之首?” 这位桑辛赶紧行了个礼:“司空大人抬爱了,不才正是下官。” 东方明目光灼灼盯在他脸上,看了半晌,忽然开口说道:“桑大人,你方才所说,我都听到了,可据我了解,实情却并非如此。” 说着,他拿起放在案上的一卷简牍,甩给了桑辛,沉声说道:“这些是大司马府移交给本官的,上面是数年来三大工坊欠薪的实据,桩桩件件,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全部查实在案。” 众官闻听,倶是一怔。 东方明面色陡寒,冷声说道:“我有一言,请诸公静听,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武库乃国之根本重地,诸君能在此处供职,原是托天之幸,本该兢兢业业,勤勉克己,尽忠职守,异日我华夏扬威四海之时,皆有诸君功劳。”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转头盯着桑辛继续说道: “可汝执掌甲字坊多年,文不能提笔,武不能冲阵,不过依仗微末之际,屡蒙朝廷与陛下恩赏,叨食汉禄经年,却不思报效,反而上下其手,行营私舞弊,中饱私囊之事,甘为窃国蛀虫。今日事发,居然还敢在本官面前觍颜诡辩,当真恬不知耻!” 话音落后,堂上一片肃静,直到过了许久,众官员们才反应过来,司空大人……是在骂人! 顿时场间轰的一声炸开了锅,这还了得!自汉武帝设立武库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指着三大坊司库的脸痛骂!就连天子刘骜刚刚登基时,头一遭来武库视察,也对这三名司库温言笑语,这位年轻的东方大人居然就敢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那位甲字坊司库桑辛也愣在了当场,他没想到大司空就算不笼络安抚自己也罢,还居然如此不给自己面子,将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训斥!不由得闷哼一声,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但对方毕竟是位列三公的大司空,虽然自己并不怕他,也不好当面顶撞,只得悻悻然一拱手,便要归座。 “来人那。”东方明双眸微缩,眉头微微皱起,冲着堂外喊了一声。 “末将在!” 随着一阵铁甲摩擦声响,顶盔掼甲,腰悬佩刀的夏侯仁带着四名东方营侍卫大踏步走了进来。 “将这位桑大人的座位撤了,让他站着清醒清醒!”东方明面色冷淡,沉声说道:“本官面前,没有这等人的座位。” “东方大人!”桑辛连遭羞辱,有些恼羞成怒,浑身不自觉地轻微抖动着,可直到此刻,他心中也是丝毫不惧,只是强抑着内心的愤怒,说道:“大人依仗官位,欺压下官,未免有些欺人太甚!’” 东方明根本没有搭理他,拿起面前的茶盏,轻轻啜着温凉不沾的香茗。 夏侯仁哪里会理会桑辛,一挥手,身后一个侍卫搬起桑辛的木枰,扔出了堂外。 如此一来,堂下的武库官员们全傻了眼,反应了好半天,才站出来几个人给桑辛求情,就连那位武库令裴续也走过来压低声音在东方明耳边说道:“司空大人,给桑大人留些颜面吧。” “留些颜面?”东方明冷笑道:“他做此无颜之事时,怎么没想到给朝廷留些颜面,他有没有想过我大汉朝廷在天下百姓心中的颜面?” 这顶大帽子一压,裴续顿时凛然,不敢再继续说话。 打从百年前武库开衙至今,甲乙丙三大坊的司库在衙司里便有自己的专属座位,地位超然,也从来没有人敢如此侮辱他们,此时眼见着甲字坊司库桑辛受辱,乙丙两大坊司库也终于坐不住了,起身站在那位桑辛身边,一起对着堂上的东方明沉声说道:“既然大司空认为衙中没有桑大人的座位,不若把我们两个的座位一起撤了吧!反正我等在大人眼中不过是些会点微末之技的下等人。” 这不是在赌气,而在依仗着自己的技术来向东方明施压。 东方明霍然抬起头来,看了面前站做一排的三位司库,微微一笑:“当然是要一起撤,你们以为还能有你们的位置?你们是不是下等人和你们的技艺无关,只和你们干出来的事有关。” “大人!你……” 三大司库没有料到东方明竟是步步进逼,言语间没有给自己留一丝退路,这才隐隐意识到事情不对,看来对方不止是要立威,竟是想赶尽杀绝,可是……你东方明有什么底气?难道真想看着三大工坊垮了不成? 此时,他们依然坚信三大工坊没有他们就无法运转,于是应话的语气丝毫不见软弱:“司空大人,不知我三人向来有何得罪大人之处?” 东方明轻蔑地看了三人一眼,淡淡说道:“你们得罪的不是本官,得罪的是三大坊里的民夫,得罪的是当今天子,得罪的是我大汉戍边的百万甲士,得罪的是天下万民!” 作为现代中国公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抢占道德高点扣帽子的能力哪里是两千年汉朝的几个小官能招架的,更何况这些官员本来就做贼心虚。 “没有人证物证,大人的说法未免草率!”对于如此大的一顶帽子,三个人再头铁也不敢硬接,只能转移矛盾:“司空大人初来转武库,便如此以权压人,难道我大汉朝廷没有了规矩不成?” “规矩?姑且不论你们是否有罪,就说当众顶撞直属上司,在衙署大堂公然咆哮,这又是什么规矩?” 东方明放下手中茶杯,双眉一轩,不等三人再说话,冷冷说道:“夏侯仁,把这三个没大没小的东西给我拖下去,重则二十杖。” “遵命!”夏侯仁才不管面前的人是谁,只要东方明的命令,就是让他把天子揍一顿他也未必会犹豫,带着侍卫们往上一闯,就像拖死狗一样将三个司库拖到了堂外。 正文 第190章 五日期限 噗……噗……噗,声音很闷,这和东方明印象里影视剧中啪啪啪的打板子场景截然不同,可能是因为士兵们手里用的刑杖不同于后世公堂上那种宽扁的水火棍。 二十棍打得极快,这三位司库却不像王莽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王宇,既没有昏厥过去,也没有呼天抢地的嚎叫。 东方明饶有兴趣地看着场间的这一幕,倒也暗暗佩服这三位主事的硬气,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功夫,可被打了二十棍子,居然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他了解这几个东方营侍卫,自己既然吩咐打人,没有一个人会留力气。 三个司库趴在地上,衣衫下摆被掀了起来,裤子也被褪了下去,臀部和大腿上全是一道道十字搭花的红痕,已经皮开肉绽,但他们今日受了平生以来的奇耻大辱,当着东方明的面,竟是硬顶着没有发出求饶的声音来,但刑杖落在身上总是痛的,尤其是痛楚之外还有一丝被扒了衣服的屈辱感,让这三个中年汉子的眼中都冒着屈辱的怒火,望向堂上东方明的眼神就像是三头矢志复仇的狼。 东方明见行刑完毕,挥了挥手,说道:“五日后,将你们贪没的脏银退回,念你们在武库效力多年,我可以考虑从轻发落,回去养伤吧!” 三名司库带来了几个手下,适才见主人受刑,虽然着急,却是无计可施,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此刻听见东方明的命令,这才敢上前,扶起三个人往外走去。 ……大堂上顿时安静了下来,一众官员们都吓得噤若寒蝉,望着东方明的目光中满是惊惧,他们这些天已经听说了这位司空大人的名声,但大多没有见过,今日倒是真真切切地领教了这个年轻人的手段,在暗自惊惧之余,心中也不免多了几丝冷笑,今日这出杀鸡儆猴,不过是做给自己这些官员们看的,只是任你再如何博学多才,再如何深受圣眷,对于武库里的事务恐怕依然是个棒槌,将这三大工坊的司库如此羞辱,倒看你日后怎么收场。 东方明看上去好像并不清楚自己属下这些官员的心思,亦或是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又和众官说了两句,便吩咐诸人在五日之内将欠款填回来,便放众官员出了衙门。 堂上只剩下了夏侯仁和几个侍卫,也不知道东方明和夏侯仁说了些什么,只见夏侯仁连连点头,最后对东方明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 司空大人的马车穿过外围的三道防线,在众官员的目送下,缓缓驶离了武库,只等五日之后回来。 车厢内,东方明翻阅着裴续写好的全部案情,比对着司马府已经查实的证据,一面看一面微微点头。 宫玲知道东方明这两天忙于武库的事,意外的没有和他斗嘴,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居然还乖巧地递给东方明一个洗好的苹果。 “你要杀了那三个司库?”宫玲轻声问道。 东方明抬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倒是的确该死,只不过杀人并不一定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手段,杀了他们,武库的锻造谁来负责?” “你啊!你这一身傻力气也就能打打铁,我估计皇帝也是这个看法,要不把武库交给你干嘛?” 东方明咬了口苹果,含混着说道:“我倒是想留在这儿打铁,你师祖留下的那堆烂摊子谁管?还不得我这个天谕阁阁主……” 还没说完,就被宫玲打断了。“打住!等着你黄花菜都凉了,就凭你那三角猫的功夫能干嘛?” 小丫头讥讽着说道:“也别说,日后鬼谷子见到你那狠起来连自己都砍的刀法,没准儿能被吓死。” 东方明翻了个白眼,再不理她,大口地吃起了苹果。 “你先前太温和了吧。”宫玲毕竟十五六岁,还是嫉恶如仇的年纪,对于东方明先前的处置实在是觉得过于心软,在她看来,东方明一个堂堂大司空,区区三个司库,杀便杀了,既然立威便要雷霆一击,哪有说了半天,只打二十棍子的道理。 她不忿说道:“你先前只是打了他们二十棍子,太轻了,就凭他们的所作所为,至少也该打个半死再说。” 东方明挥挥手中的简牍,平静说道:“依现有的这些证据,我一刀便将那三个狗官的脑袋斫下来,也没人敢说什么。” 宫玲一怔,心想既然如此,为何雨声大雷点小,就此放过那三个目无王法的家伙? 东方明看着宫玲稚嫩的脸庞,觉得有必要给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师姐讲讲道理,于是解释道:“从古至今,贪官靠杀是杀不完的,只要权力和欲望存在,就一定会产生贪官,这是人性决定的。如果先前我处治的狠了,那些武库的官员或许会慑于杀头刀的锋芒,暂时老实下来,这五天的期限啊……只怕还不过一天,他们就会将亏空补上。” “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宫玲越发的不解。 东方明摇了摇头:“错了,一时镇压下去,只杀了三大坊的司库,对于武库来说,能有什么根本的改变?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暂时怕了你,和你阳奉阴违。你也知道,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在长安当这个大司空,将来我走了呢?这些人只怕马上就会固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我总不能提着刀把他们都宰了吧,如果查到贪官就宰,这朝廷也剩不下几个官员了,后上任的官员就会比这些人强吗? 后世有个叫朱元璋的开国皇帝,立志杀尽天下贪官,他在位之时,也确实杀了很多贪官,可等他死后,贪官比以前还要多了,就是这个道理。 而现在天子关心的并不是武库的官员贪了多少钱财,而是担心各地的诸侯王的势力逐渐渗透进武库,所以想治理武库,就一定要恩威并施,我可以立威,施恩的事儿还是要交给天子,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上让武库有所改变。” 宫玲眨着大眼睛,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如果今天就那三个混账司库,官员们自然会老老实实地吐回贪没的钱财,发还拖欠民夫的工钱,但是那样一来,东方明就缺少了再下屠刀的机会,等以后东方明离开朝堂,那些官员们只怕又会重新活跃起来,而武库里的民夫们只怕要受到更惨烈的报复。 正文 第191章 惊风密雨 “就像挑黑头。”东方明笑着说道:“看着脸上好像很干净什么都没有,其实黑头还藏在里面,所以我们不要着急去挑,而是先要充分让毛孔扩张,这样才能将黑头的根都挑出来。” 宫玲一怔,没听说美容的小丫头自然不懂什么是黑头,但也猜到了东方明的意思,撇着嘴说道:“切,说得那么复杂,不就是引蛇出洞吗?” “不只要引蛇,要把蛇王都一起揪出来。”东方明笑着说道:“反正五天的时间,这二十杖之辱,想来那些骄纵惯了的司库们,是忍不下这口气的。” “如果……有人将钱补回来了,怎么办?”宫玲皱眉问道,有些担心这次的二十刑杖后,一些官员见风使舵,没胆量跳出来。 “补回来不是更好?”东方明很认真说道:“被这样一吓就乖乖把钱吐出来的,肯定只是些小鱼小虾,这样的官员还是要团结的,只要把脏钱退的干净,把民夫的工钱补上,我自然不会再追究,我是来管武库,不是来拆武库的。” “哦,明白了。” “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天子根本不在意他们是否贪赃,他的目的是要断了各地诸侯王私囤军械的渠道,所以对于这帮官员,绝不能一棍子打死。”东方明微笑说道:“看看五天后,他们会怎么应对,在有些人看来,我如果将司库们都得罪了,武库的生产锻造自然要陷入瘫痪之中,这是他们最后的底气。” 宫玲终于全盘了解了,东方明要对武库做很彻底的清理工作。他眨着眼问道:“那咱们现在回去等五天?” 东方明整理了一下自己崭新的官服,笑着说道:“光等着也不行,我已经安排夏侯仁在武库三道防线的外围设了埋伏,封锁了进出武库的线路,如果我所料不错,这几天一定会有收获。我此刻要去上林苑见见天子,毕竟他觉得汉朝是他自己的天下,这事用多大力度处理还得看他的意思,正所谓办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 宫玲哦了一声,似乎不想再考虑这些勾心斗角的肮脏手段,把头转向了车外。 东方明却坐在车上陷入了沉默之中,他要考虑的是怎样借着武库将自己的影响扩展到各地的诸侯王之中,只有和地方诸侯搞好关系,自己要着手调查的那些神秘的事情才能得到他们最大程度的助力, 可这位天子刘骜……还真不是吃稀饭的,安排了一场刺杀,就夺走了王氏家族的兵权,此刻带着一堆后宫粉黛去上林苑优哉游哉的赏雪,而自己这个司空却忙的四脚朝天,最后一切的事情还都得他拿主意,看来和这位天子打交道自己绝不能太掉以轻心。 而自己想和地方诸侯交好,恐怕是刘骜绝对不能容忍的。 对于手中没有兵权的东方明来说,目前的处世方针就只有因势利导,见缝插针,在这个过程中,天子不允许的事情,一定不要明着触碰,只能想些办法,用点手段。 …… 五天的时间转眼就到,在这期间,武库的那些官员们也没闲着,纷纷使出了浑身解数,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人脉,打听着司空大人最近几日的动向。 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打听出什么,只是听说司空大人去了一趟上林苑见驾,回来后就一直待在府中,足不出户。 但所有的武库官员却都意识到了今时不同往日,这次的事态极为严重,恐怕不是能轻易糊弄过去的,因为就在东方明见驾后,武库外围的三道防线忽然间加紧了巡查工作,武库的巡查本就是大汉天下最严密的所在之一,骤一加紧,简直连苍蝇都飞不出去。 众官员与工坊的司库们终于有些害怕了,他们知道这是防止自己这些人转移财物,看来五天后如果不将亏空补齐,必然有一场雷霆动荡。 于是,一些不甘心坐以待毙的官员们开始串连了起来,整个武库差不多两百多名官员,面对着“五日令”都有着自己的打算,有的良心尚存的人,准备交回赃款,重新做人,而有些人已经开始暗中准备举报同僚不法的之事,为自己谋取个清白之身,而更多的人,则开始聚集在三大工坊的司库府中,整日密议着究竟应该如何处理此事。 好在武库只是加紧了外围的巡查,查的也主要是进出的财物,对这些官员们互相串联,乃至派人向长安等地传信却都是根本没管。 那三大司库被打了板子后,这些天都只能躺在床上,但内心对东方明的仇恨与怨毒颇有一触即发之态,总之,他们是不肯向东方明低头的,因为他们做的坏事太多,自忖就算低头,只怕也难逃一死。况且,他们对自己所掌握的锻造技艺都有着极强的信心,这也成为了他们准备最后一搏的资本。 最终,那些贪钱较多的官员,意见逐渐统一,紧密地团结在了三个司库的周围,制定了详细的计划,耐心等着五天后司空大人的第二次造访。 …… 第五天刚到寅时,东方明的车驾就从司库出发,直奔武库。 这些天虽然大部分官员一直没有主动交赃认罪,但还是有些官员已经退了些财物到账上,至于退款的名目,自然不能说是贪污所得,但至少这表面上的功夫是做出来了。 还极少几个官员却是暗中给东方明上书认了罪,主动揭发检举了几个同僚,东方明自然是一笑纳之,心里明白武库这块看上去坚固的铁板内部,已经被自己轻易的凿出了裂痕。 车驾刚到武库衙司门口,只见裴续领着几个官员正一脸焦急的等在那里。 东方明依旧是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迈步向前走去,心中盘算着今天可能出现的情况。 “司空大人!” 裴续焦急的声音,就像是一道闷雷炸了开来,将东方明从思索中拉回现实。 东方明抬头一看,只见裴续脸上尽是焦急之色,此刻虽是严冬,可他却满头大汗,官服和袍带也是极为不整,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 “裴大人,何事如此慌张?连官体也不顾了吗?”东方明看着他,微微皱眉,摆足了大司空的谱儿。 “大人,不好了!”马楷虽然早知道司库们一定会对三ri令进行反弹,但今ri骤闻此事,不由慌了心神,赶紧来向范闲报告。 “回大人,武库的全部工坊……停工了!” 虽然裴续早料到司库们一定会对五日令做出反弹,但也没想到他们的手段如此激烈,方才闻报后,不由得方寸大乱,赶紧来向东方明报告。 …………东方明闻言微微一愕,呆呆地站在衙司外的石阶之上。 正文 第192章 武库停工 裴续只道司空大人也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住了心神,心想司空大人终究是年轻人,那日一时冲动,羞辱了司库们,眼下局面恐怕也无法收拾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苦笑说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武库停工,这是自汉武帝设立武库之后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情!其实东方明既没有杀人,之前用的手段也并不血腥。 只是对那三个司库而言,那日伤害虽然不大,侮辱性却是极强,再加上这几天的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司空大人要彻底整治武库,也就等于断了他们的财路。 断人财路,不啻于杀父之仇,所以司库们才用了这样极端的方式来和东方明对抗! 东方明一怔之后,唇角却浮起了淡淡的笑意,他怔了一下只是因为他没想到司库们用的方式是他最希望看到的一种。如果三个司库带头将克扣的工钱补齐,然后再集体认错,才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因为那样自己就没办法顺藤摸瓜进行彻底的治理了。 “大人,怎么办?要不然将五日的期限多宽限一段时间?”裴续满脸企盼地建议道,他任武库令的时间不长,也没有贪污过多少钱财,但依然很不赞成东方明的“五日令”,如今明摆着是司库们罢工,此刻正值隆冬,马上就是年关,边疆和地方催促军械甚急,停工一日,司库们日后便有了借口不按时交付军械,贻误军机这么大的罪过,谁担的起?就算你东方明圣眷正隆,不怕朝廷百官非议,但是……陛下就能轻饶了你? 可出乎裴续和在场官员们意料的是,司空大人的神情却是越来越轻松,眼睛也愈发的明亮,而且还隐隐透出了一丝兴奋的神情。 “走,咱们看看去!有本官在,我保证工坊停不了工!” “啊?” 众官员一时愣在了当地,竟忘了挪动脚步。 …… 此刻刚到卯时,晨光初露,迎着漫天的朝霞,东方明一袭玄色官服,腰横玉带,带着宫玲和夏侯仁等十余个东方营侍卫,直奔甲字坊熔炉,裴续等大小二十余位官员屁颠屁颠地追在身后。 来到甲字坊,里面一片死寂,既听不到往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也看不到平日熔炉烟囱中冒出的滚滚黑烟。 众人忍不住都将目光投到东方明的身上,不知道司空大人究竟准备如何处理眼下的局面。 专司天下兵刃铸造的甲字坊自然不是李家铁铺能比,占地约莫是李家铁铺的十几倍,十个巨大的熔炉此刻炉火全灭,坩埚、铁砧等一应物什也都被擦拭的干干净净,显然今日就没准备开工。 甲字坊的全部民夫都聚集在这间大作坊之中,作坊内极为暖和,显然还留有昨夜残留的热气。 东方明踏着稳健的步伐走入作坊内,看了看四周的锻造设备,淡淡地称赞了一句:“家伙事儿都还不错!” 这甲字工坊集冶炼、锻造于一体,乃是当时天下最先进的铸造作坊,可在东方明眼里,却还赶不上一间后世的乡镇小钢厂。 民夫们三两成群地缩在最后方,脸上挂满了惊疑,这些下层的民夫自然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忽然停工,看着刚刚进来的这位大人,心里有些害怕。 而在这些民夫之前站着那三名司库,他们此刻棒伤未愈,强自支撑着对东方明行了一礼。 “为什么停工?” “好教大人知晓。”还带着棒伤的甲字坊司库桑辛,用怨毒的目光看了东方明一眼,“眼下铸造的,是雁门关守军催办的军刃,雁门关北拒匈奴,所用军刃的钢口与强度标准远高于地方军所用,由于每一批铁砂质量参差不齐,因此凡涉边疆军刃,平日里都是下官亲自下场抡锤试出所需火候,这才敢将比例与锻法教给这些民夫,可下官此刻伤势未愈,勉强坚持了几日,惹得创口崩裂,今日实在是无力抡锤验铁,万不得已,只能让工坊暂且停工几日,等下官伤好后尽力补齐也就是了。” 桑辛不是蠢货,当然知道不能明着说罢工,不然万一东方明真的发了怒,下令将自己这些人全杀了,他也完全占理,所以只能找技术上的理由,但实际上还是以罢工来要挟东方明。 东方明听完,面色极为平静,微微一笑说道:“看来倒是本官失敬了,原来桑大人竟是一位铸剑名家!可本官不解的是,偌大武库,除了桑大人外就无人能铸刀剑了吗?” 桑辛听东方明口气和缓,误以为司空大人终是知道了自己三个人的价值,想要借机下个台阶,缓和当前的局势,心中不禁暗暗得意,于是将胸膛一挺,傲然说道:“启禀大人,不是下官自夸,下官祖上世代铸剑为生,若是追溯传承,乃是师从春秋时的风胡子大师,下官愚鲁,只学到祖上技艺的六七成,但也敢说放眼我大汉,论起兵刃铸造,无人能出下官之右。” 东方明笑容愈发温和,好奇地问道:“既然如此,桑大人平日为何不收几个弟子,也好继承你家传的技艺。” 桑辛面色一整,神态愈发倨傲,朗声答道:“铸剑之道在大人眼中或许是微末之技,可先祖自从在风胡子大师处艺成以来,却将这门手艺视若拱璧,早就立下规矩传承,非我桑家后人不传,而且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 听完这话,东方明脸上忽然浮现出感慨的神色,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这声叹息实属由心而发,他与父亲研究中华冷兵器多年,见过的出土兵器不知凡几,常常惊叹于古人超高的技艺与智慧,可于此同时,父子二人也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中华文明的很多技艺都不能完整地传承下来,很多叹为观止的工艺在历史的长河中逐渐消失殆尽。 这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匠人们的敝帚自珍,不肯将自家的手艺传给外人。久而久之,湮灭了无数智慧的结晶。 到最后,在冷兵器时代称霸了三千多年的泱泱大国,精品钢材却全部依赖于进口。 而日本、美国、德国、意大利的一众手工刀匠的作品,无论国际认可度,工艺精细程度还是实用程度,都超过了中国的传统刀剑。每每想到这些,东方明都是唏嘘不已。 正文 第193章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在场间无数咄咄逼人的目光下,也不容东方明多生感慨,稍一失神后,他轻咳了一声,看着桑辛缓缓说道:“看来你对自己铸剑的技艺颇为自得啊!五天前,本官说你那铸剑的本事不过是微末之技,想来你心中不服,今日我便亲自试铸钢刀一口,让你心服口服!你看如何?” 此言一出,在场的官员和民夫全是一片哗然。除宫玲外,就连夏侯仁也是一脸惊愕。 东方明会打铁的事除了李家铁铺几个学徒外无人知晓,李家铁铺的管理又是极严,学徒们也从没有在外面宣扬过此事,所以这些官员只知道东方明见识不凡,却不知道他还有这等本领。 桑辛和另外两个司库也是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司空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桑辛方才并未吹牛,他的祖上确实是铸剑大师风胡子的传人,到了此时,由于春秋时的铸剑古法大部分已经失传,再加上汉朝自从武帝开始,连年征战,兵器耗损巨大,为了提高产量,锻造兵器的作坊已经逐渐开始流水化、标准化作业,故而继承了春秋古法的桑辛的确可以算是当世铸剑前几位的名家。 因此他听完东方明的话也只是微觉错愕,旋即心中便暗自冷笑,他倒也曾风闻过东方明乃是李家兄弟的结拜义弟,恐怕这位司空大人是在李记铁铺学了几天打铁,仗着有些力气,便以为铸剑之道不过尔尔,可惜在我桑辛眼中,就是那李慕侠亲手所铸的刀剑也不过尔尔。 桑辛口中不自觉地发出一阵冷笑,施了一礼说道:“司空大人,下官曾听说大人前些日徒手击毙数名刺客,想必武功极是不凡,可打铁与武技截然不同,在下这点铸剑的本事虽然不济,却也不敢妄自菲薄,敢问大人怎样才能让属下心服口服?” 东方明知道他必有此问,微微一笑:“拿一口你的得意之作,等我铸完后,双刀互斫,损伤小者为胜,可好?” 桑辛眼中精光一闪,沉声说道:“好!” 东方明摆了摆手,目光凝注在他脸上,缓缓问道:“你我身为朝廷官员,当众较艺,不该有些彩头吗?” 场间顿时变得极为安静,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桑辛,等待他的答复。 桑辛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心中没来由感到一阵心虚,他低着头暗自盘算,难道司空大人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铸剑名家?可随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以东方明的年纪,无论如何也不能掌握什么高深的铸剑技艺。 半晌后,桑辛霍然抬头,郑重地说道:“倘若大人真能技压下官,这武库日后自然也用不到我等了,如果大人胜了,下官不但责成三大工坊补足数年来的亏空,而且还要自缚双手,听凭大人发落!” 东方明微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另外两个司库,说道:“你们也是同样的心思吗?” 那两个司库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我等愿与桑大人共同进退。” 桑辛忽然截口道:“若是下官侥幸胜了,大人又当如何?” 以桑辛的官职而言,这话问得极为生硬,尤其面对的是当朝一品的大司空。 可东方明却不以为忤,微笑道:“本官若是败了,便面见圣上,辞去这武库的差事,你意下如何?” 场中又是一片大乱,众人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只是大多数人都认为东方司空过于狂妄托大了,若论铸剑之能,又怎能比得过浸淫此道半生的桑辛。 桑辛双眉一轩:“大人快人快语,下官不胜佩服,便是如此!此间众目睽睽,也不必立什么字据了。” 说着,他向身后喝道:“点火开炉!我要亲自给司空大人司炉鼓风!” “用不着你,我来司炉!” 一个娇嫩清脆的声音自东方明身后响起,一身婢女装扮的宫玲缓步走了出来。 工坊内众官员们今日已经受了太多刺激,神经都已经有些麻木,饶是如此,依然惊得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这个虽然面目清秀,却带着一丝乡村土风的小姑娘。 更令他们傻眼的是,司空大人居然面带微笑冲这个小丫头点了点头。 “姑……姑娘,司炉之事并非……并非儿戏。”裴续见宫玲要司炉,心下不禁叫苦不迭,更加断定了这位司空大人肯定是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的外行,等下准得出乖露丑,可自己身为武库令,怎么着也要提醒两句,于是上前好意劝道:“炉旁温度太高,经验、耐力缺一不可,你一个女子,还是……还是莫要逞强的好。” 听了裴续的话,宫玲面上闪过一丝不屑,瞥了一眼正在暗自窃喜的桑辛和另外两名司库,淡淡地说道:“好歹比他们几个废物强!” 听完这话,桑辛的脸瞬间便涨成了猪肝色,恨恨地盯了宫玲片刻,一跺脚,说道:“好,那便请司空大人和这位姑娘给下官等露露手艺!” 此时,早有几个民夫将炉火燃起,摆好了铁砧、铁锤、铁刷等一应事物,又取来几块大小不一的钢坯。 中华大地自秦末才刚刚出现炼钢的技术,炼出的钢所含杂质极多,这些民夫也听说了这位新来的司空大人是帮他们讨薪的,一个个都心存感激,所以给东方明所选的钢坯也都是工坊里能炼制出的最好货色了。 炉火在膛中熊熊燃烧,不时飞迸出一蓬火星,噼啪作响,和坊中死一般的沉寂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所有人都在看着东方明那张英俊的脸庞,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而以桑辛为首的几个司库更是面带冷笑,只等着这位司空大人一会儿出乖露丑,只要这次让东方明铩羽而归,日后武库便可以更加一手遮天了,就算是天子只怕也要给他们几分面子。 东方明面色如常,走到铁砧前选了两块还算满意的钢坯,随后伸手摘下头上戴着的高山冠,缓缓解下腰间的玉带,脱掉了官服,略略抬手活动了一下,觉得仍是碍事,干脆将里面的亵衣也一并脱去,露出了一身优美的肌肉线条。 打铁是他平生的最大的爱好之一,今日又存了以技服人的念头,更是兴奋不已,熊熊的炉火映着他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眸此时也泛着异样的神采,双手分别抄起一把铁钳,夹住两块钢坯伸进了熔炉之中。 宫玲眼睛盯着他的动作,眼见钢坯进炉,再不迟疑,双手微微用力,将风箱拉动,火苗顿时蹿起老高。 眼见炉中火光大盛,桑辛的脸色顿时一变。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正文 第194章 艺压当行人 宫玲的这下鼓风扇火在外行眼中或许只是寻常,可落在桑辛这种大家眼里却是极不寻常。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铸造兵器的一项重要指标就是钢铁中的含碳量。如果铁中含碳大于百分之二,那就是生铁,性能又硬又脆,虽然锋利,可一旦用于战场交锋,结果必然是嘎嘣脆,很快就会断成几截。而含碳如果低于百分之零点零二,就算是纯铁,纯铁极软,如果做成武器刺到敌人的铠甲或盾牌上,极有可能就直接弯掉了,这仗也没法打。 再加上西汉时铁中杂质本就很难去除,因此铸剑时的炉温和火候的掌握就至关重要。 方才两块钢坯甫一入炉,宫玲迅速鼓风起火,使炉膛内的温度迅速升高,正是要第一时间尽可能去除钢坯中的杂质,以免烧红后混入成品之中,而且桑辛看她的手法和时机的拿捏,既要有多年的经验,又需要有名师的指点,否则绝对无法做到。 宫玲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师兄师姊们长大,尤其和五师兄解明更是亲昵熟稔,从很小的时候起,每当解明铸剑之时,她便在一旁帮忙,而解明铸剑手法乃是当世大师,除了她师祖外,不做第二人想,便是如今的东方明,也要略逊一筹,宫玲常年在他身边,对于铸剑之道的理解,自然远超寻常匠人。 此刻小丫头全神贯注,不疾不徐地拉着风箱,根据钢坯烧红的程度改变着风量和火候,好整以暇,风范尽显。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更令桑辛心惊的却是东方明的锻造手法。 由于钢坯是已经铸好的,今日不涉及炼钢,东方明要做的是将钢坯回火重铸。 只见东方明将两块钢坯烧红后,用铁钳取出,拿着铁刷刮去表面析出的杂质,用铁锤分别锤成两根钢条,趁着两根钢条还未变软,拿钳子将两根钢条像拧麻花一样扭在一起,随后在表面撒上硼砂,放在铁砧上抡锤锻打,待钢坯颜色变暗逐渐变硬后,又重新投入炉中加热。 待钢坯再次烧的通红变软,他又将钢坯取出,折叠后放在铁砧上锻打。 如此反复几十次,两块钢坯逐渐合为一体,连缝隙都再难寻觅。 西汉炼钢,大多还是以“炒钢”为主,“炒钢”是把生铁加热后加以炒炼,使之脱碳成钢,似东方明使用的这种“百炼锻打”手法,只有桑辛这种大师才略知其中关窍,却也所知不详,此刻见东方明无论是手法、技巧、抡锤所砸的部位,无不妙到毫巅,更令桑辛震撼的是,他根本看不懂东方明为何要将两块钢坯拧在一起锻打。 正所谓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 工坊中一片寂静,除了锤起锤落的叮当声,再没有别的声音。几百双眼睛牢牢注视着东方明的动作,目光跟随着两块钢坯在炉中进进出出。 东方明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锤击的力道,钢坯哪里硬、哪里软、哪里高、哪里低都被他掌握的极为明白。 此刻他的额头上也微微见汗,神情专注异常,眼中神采奕奕,一米八的身高在汉代已算极为高大,再加上此刻武道已有小成,抡锤之际真气不自觉的游走全身,身上每块肌肉都凸起绷紧,将沉重的铁锤舞得虎虎生风,身周天地气息有规律地波动,宛如一尊上古铸剑之神莅临凡间。 众人的表情从最初的怀疑不屑慢慢变成了佩服期待,全用敬佩崇拜的眼神看着这位年轻的司空大人。 宫玲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认真专注的东方明,望向他的目光也多了少许的炽热。 可桑辛和几个带头策划罢工的司库们的心却逐渐变得寒冷了起来,每一次铁锤的落下都仿佛都敲在了他们的心上,让他们在震撼之余产生了越来越浓的惊惧之情。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近两个时辰,钢坯在反复捶打下刀型已成。 “取水来!”东方明停下动作,深吸了一口气,对旁边的民夫们吩咐道。 数月前东方明在李记铁铺淬火时用的是油淬之法,让李慕侠与一众学徒们大开了眼界,今日东方明对锻打好的钢坯更为自信,因此要采用传统的水淬之法。 早有民夫们抬过装满清水的大木桶,东方明将刀坯从炉中取出后迅速插入水中。 刺啦一声,一团白雾蒸腾而起,弥漫当场。 宫玲也停了风箱,用手抹了抹汗,缓缓站起。 东方明自水中将刀坯夹出一看,刀身又硬又直,显示着这次淬火极为成功。 “再取一桶硼酸来!”东方明的声音自白雾中传出。他找了条长凳坐下,开始仔细研磨刀身。 今天他锻刀所用的手法是他最拿手的扭转折叠大马士革,大马士革锻造法本是古印度和波斯一带的匠人所创,直到后世才逐渐为世人所知,可惜到了工业时代后,原始的制造方法已经基本失传,东方明此刻所用的锻造法乃是后世无数匠人们凭着想象,经过反复尝试摸索出的一套复古方法,又经过他和父亲的多次改良,制成的刀剑具有出色的韧性,在战斗中几乎从不断裂;研磨好的刀锋也锐利无比,可在空中将丝绸一分为二而毫不费力。 由于汉代没有砂轮打磨机之类的研磨机械,全靠手工,光是研磨这道工序东方明就用了半个多时辰,这才将刀锋磨利,刀身也被打磨的锃光瓦亮。 他看着桑辛微微一笑,将研磨好的刀坯放入了准备好的硼酸槽中。 桑辛此刻已经看傻了眼,甚至已经浑然忘了自己一旦输了会受到什么惩罚,东方明的这些工序他全然不懂,更不知道每一步的用意,只是呆呆地看着硼酸中浸泡的刀坯,等待着最终成品的样子。 “桑大人,将你的得意之作拿一把出来吧!”东方明一边将衣服重新穿好,一边对桑辛说道。 桑辛这才回过神来,他虽然被东方明展露的技艺所震撼,却对自己的手艺仍有着不小的信心,回身吩咐了几句,便有人撒脚如飞而去。 不一会儿,那人便捧回来一柄做工精致,装饰华丽的环首刀。 正文 第195章 蛀虫俯首 “这是卑职为新任执金吾毋将隆打造的随身佩刀,请司空大人过目。” 桑辛将刀恭恭敬敬地双手呈给东方明,不知不觉间,称呼也从“下官”变成了“卑职”。 东方明将刀伸手接过,只见刀鞘做的极为考究,乃是上好的黄铜、白银和牛皮制成,牛皮之上还镶嵌着三颗无暇美玉,手工端的精细异常。 他用大拇指微微用力一推,仓啷一声,如一泓秋水般的刀身便呈现在了东方明眼前,他用指节轻弹刀身,一阵龙吟般的嗡鸣声顿时大作。 东方明见过很多出土的汉代刀剑,其实现代的很多学者对于中国古代兵器尤其是汉代刀剑的含碳指标都是感到十分费解的,因为出土的大部分刀剑经过化验后,都属于低合金钢,在这个化学元素周期表都没有诞生的时代,铸剑师们是怎么知道其他低量元素有什么特性呢?能给剑的性能带来怎样的改变呢?只是靠经验吗?这些问题都是后世的学者无法解答的。 可直到东方明来到了汉朝,见了大量的刀剑后,基本上确定了一个判断,汉代的铸剑师们应该并不掌握合金的锻造工艺,更加不知道合金可以让钢有更高的强度、韧性、耐腐蚀等等方面的特殊性能,但是汉代的铁矿杂质极多,在铸造过程不可避免地被混合进了刀剑之中,至于后代化验出的成分,更多是由于埋在土里的时间非常漫长,合金成分也会因为化学反应有所变化,所以后世的学者也没有办法完全断定哪些是混进去的杂质,哪些是故意添加的。 此刻当他看到这位当代名家所铸的环首刀后,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刀本身的钢性东方明自然看不上眼,但他仍然被那细腻的做工和精细的打磨工艺所震撼,心中无限感慨,后世日本匠人手造的刀剑动辄几十万人民币,很大原因便是因为认真专注的匠人精神,让整把刀成为了艺术品。而眼前桑辛所做的这把刀,用艺术品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分,自己方才所做的那把刀纵然钢质优异,可若论做工的严谨和讲究,却远远不及桑辛这把。 他手持环首刀,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众人也不敢打扰,只是在静静等着司空大人的刀最终完成,一时间场中陷入了一片沉默中。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已过了午时,东方明这才将桑辛的刀放在一旁,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对桑辛淡淡地说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经过这一个上午,看了东方明锻打的技艺,桑辛已然确定了这位司空大人必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铸剑大师,哪里还有丝毫的轻慢之心,听得此言,心中一阵惘然,只觉得这句话振聋发聩,不禁想起自己少年时也是无比热衷于铸剑之道,废寝忘食,日以继夜的练习、摸索,方有了今日之成,艺成之后,也曾踌躇满志,立志为国为民尽展所长,可自从当上甲字坊司库以来,被钱财、色欲迷了心性,只图享乐,早已忘却了本心。 此刻少年往事历历在目,今昔对比,桑辛心中天人交战,不由得面如土色,后背上也开始冒出了涔涔的汗水,一时间怔怔地立在当场。 东方明也没再理他,径直来到硼酸槽前,用钳子将酸浸的刀身夹出,拿软布擦拭干净。 众人定睛看去,不由得发出一阵阵的惊叹。 只见刀身被酸浸之后,呈现出了极为规整美丽的花纹,如行云似流水,美妙异常。众人在惊叹之余,也知道等下试刀桑辛的胜算恐怕不高。 由于没有打磨好的现成刀柄,东方明暂时用软布缠禁了刀根,放在桑辛的环首刀之旁,沉声说道:“可以试刀了。” 武库本就有专门负责兵器检验的壮硕军汉,此刻闻声出来两人,分持两刀,扎稳马步站定,随着东方明将手一挥,两人轮圆了手中刀,双刀互斫! “铛!”一声龙吟般的大震,两名壮汉齐齐退后一步, 众人屏住呼吸,看向他们手中的钢刀,只见桑辛的刀刃上出现了米粒大小的一个缺口,缺口尾端还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裂纹,直通刀背,显然如果再来一下的话,就要当场折断。 再看东方明的刀,只是刃口互斫处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白痕,既没有崩刃,刀身也是完好无损。 一刀之下,高下立判! 安静了几个时辰的工坊里终于爆出无数声惊叫,众人都被眼前这一幕给震住了,名满天下的甲字坊铸剑大师桑辛居然败了,败给了年轻的司空大人。 那些心中有鬼的官员和司库们心中七上八下,一个个面如死灰,知道这次算是彻底完了。他们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惊惧,很多人都不自觉地发起抖来,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司空大人会怎样处置他们。 “扑通”一声,桑辛双脚一软跌坐在地,可是没有人上去搀扶他,甚至都没有人看他一眼,所有人或惊恐,或期待的目光全部投注在司空大人年轻英俊的脸上。那些自忖在劫难逃的贪官已经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一人退,十人退,众人退,官员们退后的脚步声沙沙作响,就像是千足虫在沙漠里爬行,只是工坊虽大,后面却被众多民夫们挡住了去路,这些平日作威作福的官员们又能退到哪里去呢? 东方明看着眼前这一幕,下意识里摇了摇头,和声说道:“你们不用害怕,本官不是残暴之人,我要查的,只是武库数年来贪污扣饷一事,其余的事不在我的职权之内,我也不想深究。” 那些挪动脚步的官员们互相看了两眼,心绪稍定,却还是不敢完全相信,一时间显得彷徨失措。 “桑辛今日心服口服,情愿认罪伏法,听凭司空大人处置!”桑辛此刻已经跪倒在东方明面前,以头触地,脸上老泪纵横。 东方明没有理会跪在面前的桑辛,示意夏侯仁靠了过来,从他手中接过一卷锦帛,然后清了清嗓音,对坊内的所有人说道:“都给我一字一句听着!” 众人齐是一怔,全都屏气凝神,等着东方明训话。 正文 第196章 书信 东方明眼睛扫过周围众官员,缓缓说道:“本官五日前说过,今日拖欠众民夫的工钱必须结清,差一钱都不行,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场间一片沉默,众官员们都知道,桑辛等人数年来之所以敢在武库只手遮天,所凭者无非是独家技艺,如今技不如人,他们便再没有了和司空大人抗衡的资本,今日的局面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听凭司空大人安排了。 半晌后,桑辛拭去腮边的泪水,定了定心神,率先叩头开口:“请司空大人放心,卑职等今日内一定将所欠工钱补齐,今夜子时前,保证发放完毕!” 东方明点了点头,晃了晃手中的绢帛,说道:“那就好,此刻全回衙司,本官还有要事宣布,工坊这里马上复工,片刻不得延误。” 后面的民夫们听说今天便要补发工钱,一个个都喜形于色,黑压压地跪倒在地,口中不住称颂东方明的恩德。 东方明赶忙上前扶起几个年长的民夫,向大家摆摆手说道:“大伙抛家舍业,背井离乡来武库做工,拿工钱本是应当则分,谢我作甚?都快快请起,日后只要我东方明执掌武库,就断不会少了大伙一钱的工钱。” 民夫们又是一阵大乱,称谢之声不绝,有些人已经是泣不成声。 东方明看不得这种场景,赶忙叫过裴续,让他指挥众人恢复生产,自己则带着宫玲和夏侯仁出了工坊,直奔武库衙司而去。 …… 衙司大堂上,一众心神忐忑的官员们全部到齐,不安地看着大堂正中摆放着的一口箱子,他们虽然不敢说话,却互相用眼神询问着彼此,可惜眼中所见皆是同僚们茫然的眼神,谁也不知道箱子中放的是什么东西。 更令他们惊心的是,一百名东方营侍卫全部顶盔掼甲,杀气腾腾,列队立于堂外,看样子只要司空下令,随时便可以取了犯罪官员的项上人头。 坐在案几后的东方明轻啜了一口茶,嘴角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接下来他要干的事是他为官以来的第一次政治博弈,他也没有太多的信心,因为这次博弈的指导方案和灵感只是来自后世的一部小说——二月河先生的“落霞三部曲”。 他咳嗽了一声,打开手中那张绢帛,朗声念道:“今查明,武库与下辖三大工坊自元延初年以来,诸多欠妥之举及不法之事。” 随后他皱眉看了一眼那些瑟瑟不安的官员们,继续念道:“元延初年春,长安一带地震,铜铁矿山死难民夫五百六十三人,武库隐瞒矿难,吃死人饷三年,合计四百万钱;元延初年正月,武库三大坊拖欠民夫工钱累计逾千万,引发暴动,死十四人,伤五十余人……” 绢帛之上的字迹密密麻麻,显然有百余条之多,东方明念了几条,忽然停下,将绢帛扔到了一旁,沉声问道:“这些事情,只要坐实一件,依汉律,知情官员便该斩首,主管之人当夷三族,诸位还要我继续念下去吗?” 这话一出,场间气氛又顿时变得死寂,裴续动了动,似乎想上前说两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以桑辛为首的三个司库此刻已经脸如死灰,自忖必死,更是一语皆无。 他们今早还在甲字坊内意气风发,口若悬河地指挥着一众官员和民夫们罢工,言辞滔滔,气势惊人,上百名的官员们则被他们说的无比动心,心想以自己等人所掌握的技艺和经验,朝廷怎么也舍不得严惩。 没料到他们全部低估了东方明,这位司空大人竟然展现了惊人的技艺,所有人顿时没有了力量,乖乖地跟到了这里,但一路上他们依然还有些侥幸心理,寄希望于东方明掌握不了太多情况。 可直到此时,他们才知道昔日罪行全部被司空大人掌握,显然后面还没有念的桩桩件件,都是他们这些年所做的事情。 很多官员都用绝望的眼神看着东方明,知道今天大概是在劫难逃了,按照东方明刚才的说法,只怕整个武库的官员,自裴续以下,各个都是斩首之罪。 终于,裴续咬了咬牙,站了出来,颤着声音说道:“大……大人,就算治罪,也该有人证、物证,否则单凭几条罪状,就要把……把我等……杀光不成?” 官员们颤栗着,却也不甘心束手就缚,听着裴续站出来说话,也开始大着胆子鼓噪了起来。 “唆使武库罢工,挟技对抗朝廷,就凭今日之事,本官难道还斩不得你们这等无君无父之徒?”东方明根本没有看他们,唇角泛起一丝冷笑道:“不过你裴大人说得也在理,不教而杀谓之虐,若无证据,诸位心中想是不服,夏侯仁,将那箱子打开!” 夏侯仁答应一声,上前一伸手,便将那大木箱的盖子掀了开来。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里面放着的是一捆捆的简牍书信。 看到这些书信,场中大多数官员顿时变了脸色。 自从东方明颁下“五日令”后,武库外围便加紧了防线,所有官员不得再出武库范围,只有往来传信并未禁止,此刻箱子里放的,大部分便是武库官员们这几日向外寄出的信件。 五天筹集数千万钱,即使对于汉朝国库来说都是一个庞大的数目,更何况是武库,再加上这些年贪没所得的钱款大部分都已经被这些官员挥霍,要想吐出赃款,只有求助那些一直给他们送财物的金主。 而这些背后的金主,才是东方明这次清理武库的目标,也是汉成帝刘骜多年的心结。 因为这些金主就是各地的诸侯王。 他们数年来之所以不计代价的贿赂武库官员,归根结底就是为了扩大自己辖境的军事力量,囤积军械,而这恰恰是刘骜难以容忍的。 此刻箱子里的这些书信,几乎暴露了全部和武库有往来的瓜葛的诸侯王身份,甚至多年来从武库得了多少军械、马匹、盔甲等物,都极有可能在这些书信中反映出来。 克扣工饷,贪赃枉法,顶多是流放和杀头之罪,可勾结藩王,私囤军械,却是涉及谋逆的重罪…… 正文 第197章 因势利导收人心 夏侯仁这几天带着东方营的侍卫们巡查在武库防线的外围,为的就是截下这批书信。 想到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不少官员已经吓得体如筛糠,两腿再难绷直,不停地发着抖,身体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没有力气来支撑,膝盖一软,不自觉地便跪了下来。 就像传染一样,一个跪,几个跪,最后大堂上的官员们全部跪倒,更咽啜泣之声此起彼伏,其中还夹杂着求饶哀恳之声。 东方明看着这一幕,心中暗暗感慨,幸亏自己是穿越到了汉朝,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真正统一的朝代,朝廷对官吏的管理还不成熟,而官员们的贪污手段以及左右逢源的官场能力也与后世的几个朝代相去甚远,哪怕是放在一千年后的唐代,官员们只怕也不会如此轻易便被一个“五日令”吓得乱了方寸,自己也不可能如此轻易便截获这许多私密信件。 “都起来吧!”东方明温和的声音在大堂上响起。 众人见他神态轻松,心下稍稍安定了一些,可仍然没人敢站起身来。 “本官这次接掌武库,是为了我大汉的江山社稷稳固,不是来大开杀戒的,况且各位在武库任职多年,熟悉库内事务运作,若是把各位都按律治了罪,本官要自己一个人管理武库吗?” 自从今早东方明来到武库后,这些官员的心便像是坐着过山车一般,一回儿上一回儿下,不时地大起大落,武库周围的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一般,直到东方明这句话说出,气氛才稍见缓和。 大堂上一片安静,很多人甚至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众官员们怀着紧张、惊惧、乞怜的心情等着东方明继续说下去。 “你们都是我大汉的官员,很多人还是几代为官,自然知道食君禄当报君恩的道理,可你们呢?尸位素餐、上下其手、勾连诸侯,把朝廷置于何地?把天子置于何地?把边关将士置于何地?” 东方明这几句语气极为严厉,很多刚看到一丝希望的官员心中再次压上了一块大石,气氛重新紧张了起来。 东方明轻叹了一声,缓缓说道:“至于你们这些赃证,本官还从未看过,也不想看这些腌臜事,既怕污了我的双眼,同时也为你们感到羞耻。”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逐一扫过,最后沉声说道:“夏侯仁,把这些东西抬到院里,放火烧了!” 放火烧了!? 以裴续、桑辛和乙丙两坊司库为首的大小百十号官员个个面面相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半晌之后,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哀嚎、叩首之声。 “司空大人恩德,卑职没齿难忘!” “愿为大人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大人便是我等重生之父母,再造之爷娘!” …… 一时间颂德声、哭泣声、叩头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大堂上顿时一片大乱。 夏侯仁此时已经带人在院中架上干柴,生起火来,将那箱子从堂上抬到院中,扔进了火堆。 熊熊烈火伴随着滚滚黑烟冲天而起,直到此时,众官员们心中的一块石头方才落地,看着在寒风中升腾的火焰,这些人的心中也仿佛有一股热流翻涌,一时间五味杂陈,再望向东方明之时,宛如看着一尊神祗。 可东方明的心里却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这些书信也是天子刘骜极为看重的东西,刘骜非常想知道都是哪几个诸侯王在私藏军械,规模多少,而自己今日就这样一把火烧了,明日进宫少不得还要花些心思解释。 但他之所以烧掉这些书信,也自然有他的道理。 东方明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来,朗声说道:“自即日起,武库辖下所有工坊只司生产,不再经手运营、财物等事项;原武库衙司拆分为运行司、转运司、监察司三大衙司,三司各自为政,单独开府理事,各司之间的沟通往来事宜由司空府统一调配。大家都听清了吗?” 众官员们连连点头,若是放在今天早些时候提出,他们必然心中不愿,因为这样一来等于大大削弱了他们各自的权力,再想做些私下里的勾当也变得极为困难,可此刻连受刺激,方才又经历了生死之劫,眼下的这个安排已经是皆大欢喜的局面了。 况且他们心里清楚,武库乃是朝廷心腹部门之一,司空虽然位列三公,却也无权直接安排这些事,这些安排,必然已经经过了天子同意,因此更没有一个人敢提出不同意见。 见众人并无意见,东方明继续说道:“桑辛等三人,乃是武库历年私弊不断的罪魁祸首,本该按律严惩,然而本官四日前曾去上林苑面圣请示,陛下虽然气愤,但考虑再三后,说念你们三人为国效力多年,又的确有些本事,若能痛悔前罪,交出赃款,可以仍留工坊任司库一职,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啊?这个决定一出,就连桑辛三人自己都没有想到,方才东方明虽然烧毁了众官的大部分罪证,可桑辛知道自己三人多年来贪没金额巨大,罪证也极易搜寻,便是毁去几封书信也是万难脱罪,只道东方明必然要拿自己三人开刀,没想到这位司空大人竟然借圣意的理由连自己三人也一并饶恕了。 圣意这种东西,最是虚无缥渺,寻常官员又没有面圣的机会,他身为司空,当然有最后的解释权。 想到这里,桑辛心中又羞又愧又惊又惧,刚刚站起的身子再次跪倒,乙丙两坊司库也是同样心思,跟着桑辛跪倒叩头。 “朝廷待你们不薄。”东方明看着他们,一字一句说道:“区区四品司库,每年俸禄甚至比长安的二品大夫还要多,更不用说逢年过节的额外恩赏,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桑辛跪在地上,在地上往东方明处挣扎着爬了一截,痛哭着说道:“大人,卑职知错了,请大人给卑职一个机会,让卑职用学就的技艺为朝廷出力,哪怕以后再不拿俸禄也是心甘情愿啊!” 东方明微微一笑,知道这些人今日已经心服口服,自己也该见好就收了,于是上前将桑辛扶起,温和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之所以没有杀你,一来是圣恩浩荡,二来也是查实你这些年除了敛财之外倒也并无其他恶行,而且你的宗族常年在封地广设粥厂,赈济灾民,也算替你赎罪不少,所以望你日后洗心革面,管理工坊,再莫生非分之想。” 正文 第198章 落幕 就当大伙都松了一口气,觉得今日之事差不多可以结束之时,东方明看了一眼宫玲,宫玲从怀里拿出了另一份绢帛,开始按照绢帛上写的名字,将一个一个人名念了出来。 “张某,李某,王某,马某……” 随着这些名字的一一念出,人群里的十几个人的脸色顿时煞白了起来,不知道司空大人是不是不肯放过自己!有几个胆子小的双腿发抖,裤子上面竟是湿了一大片。 宫玲厌恶地看了这些人一眼,不明白东方明为什么要这么做,黑着一张俏脸说道:“你们可以出来了,司空大人说你们有功,明日便会上书陛下,升你们的官职。” 有功?还要上书陛下?这些被点到名的官员们顿时傻了起来,本以为是地狱,谁知道是天堂? 在身周官员们不解疑惑猜忖嫉恨的目光中,这十几个人茫然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走到了东方明的面前,扑通的一声跪了下去,拜谢司空大人,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东方明满脸温和笑容,双手虚扶将这几个官员们扶了起来,一面作态一面和声说道:“能够拿住诸多官员的实在罪状,能够知晓武库之中竟有如此多的不法之事,全仗诸位大义灭亲,一心忠于朝廷,不然本官还真不知道武库竟然乱成如此模样,也不会提起料到今日竟然有人胆敢挑唆罢工闹事……诸位于国有功,本官自然不会亏待。” 大堂上顿时哗然,原来这十几个官员竟然是内鬼!就连裴续和桑辛也都傻了眼,心想司空大人来武库不过两次,怎么就发展了这么多眼线,大人手段之高,果然匪夷所思。 而其他官员们知道被东方明请出去的十几个同僚,竟然在暗中出卖了自己,不由得勃然大怒,虽不敢上前痛揍他们,却也是狠狠地骂了起来,污言秽语漫天飞舞,钻入了那些内奸们的耳朵里去。 那些内奸官员呢?方才还有些茫然地沾沾自喜,这时候却是恨死了东方明,不错,他们是暗中还了赃款,也偷偷给东方明上书说了几句自己听说过的东西,可是……哪里有司空大人说的那么严重,而且罢工的事情,自己等人也是昨天夜里才知道的,哪里有时间去禀报……天哪,原本只是想当根漂亮的墙头草,哪里敢得罪一众官员们! 这些千夫所指的官员们面面相觑,欲哭无泪,就算东方明今日放了他们,可是当着众人面前指实了自己的背叛无耻之举,日后还怎么面对两百多名同僚?自己还怎么做人? 几个人面如苦瓜般互相张望,用眼神悲哀地询问着:“您也内奸啦?” “是啊,咱也内奸了。” 接下来东方明的话,又让堂上一片震惊。 “嗯,这十三位同僚勇于揭发弊端,功不可没,本官决定,自今日起,他们便是新设立的监察司的副主事。”范闲温和笑着问身边的裴续和桑辛,“两位大人看此议如何?” 裴续和桑辛心里本来还在纳闷,对这几个叛徒也是切齿痛恨,可听着这话,心里顿时一片雪亮,连连点头称是,内心深处对东方明大感佩服和畏惧。 这一手真是漂亮,亮明这些官员中奸细的无耻嘴脸,日后治理武库用这些人充当爪牙,不愁他们再生异心,同时也人为的在武库的官员当中划了一道鸿沟出来,今天这事儿如果能圆满收场,日后的司库们也再难以重新纠结成一起,昔日的上下其手、沆瀣一气的局面必将大有改观。 忽然有人冷笑了起来。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冷笑之人是一个身材不高,形貌猥琐的中年汉子,大家认得正是乙坊的一名司库副史,名叫赵思,只见他冷笑悲哀说道:“好一群无耻的小人……司空大人,这些人卖友求荣,恬不知耻,难道大人日后要靠这些家伙监察我等武库官员?” 这话一出,场间气氛又异样了起来,这赵思平日里倒是素有廉洁的名声,就连武库退赃款一事,他也是为数不多的没有贪污钱财之人。 东方明知道此人是谁,也没有立刻接话,只是盯着赵思的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那一双锐利清明的目光,竟是盯的赵思再也承受不住,缓缓地低下了头。 而这个时候,东方明才冷声说道:“卖友求荣?恬不知耻?撕了你的内裤蒙脸上看看,看看是谁恬不知耻!” 司空大人雷霆一怒,堂上再次鸦雀无声。 “你府中娶了十二房小妾吧?”东方明沉声问道。 赵思乍听得东方明竟然连此事都知道,心头不禁骇然,顿觉大事不好,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惊恐万分。 东方明摇摇头,讥讽说道:“娶十二房小妾,那也只能说明你有钱,夫妻床第间的信心极强,可是十二房里居然有九房小妾都是强抢的,这就很混帐了,抢人老婆,还要杀人亲夫?……厉害厉害,您赵思大人可比长安城里最著名的纨绔子弟的作派还要嚣张一些。” “大人!……卑职……卑职该死!卑职再也不敢了!日后一定好生改过!” 赵思扑通一声跪倒在东方明面前,他本以为自己的恶行不彰,又没有明着贪没钱财,东方明拿他也没有办法,没料到自己的腌臜事竟是也被东方明知晓。 其实说来也巧,东方明与宫玲那晚夜探三大工坊,可巧进了他的府中,正赶上他与十二房小妾大被同眠,有一个小妾不知因何惹了他,被他毒打,言谈话语间,才知道了此人的隐秘。 东方明淡淡地说道:“不是什么罪本官都能饶恕的!夏侯仁,把这厮拖下去砍了!” 夏侯仁大踏步上前,也不理赵思杀猪般的哭嚎之声,揪住他的头发便将他拖到了院外。 一声惨叫,不消片刻,夏侯仁便转了回来,手中已经多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这是那犯官人头,请司空大人验看!”夏侯仁手提人头,躬身交令。 “拿下去吧!不要惊了众位大人!” 东方明神色不变,挥了挥手。 杀人而面不改色,夏侯仁能够做到,外面东方营的侍卫们也能做到,可是堂上的官员们已经有些受不了了,被吓的汗湿后背,有的人闻着大堂内的血腥味,腥恶欲呕。 裴续还算镇定,但脸上的汗也开始拼命地淌着,可怜兮兮凑到东方明耳边说道:“大人,您刚刚上任不久,杀人不祥,杀人不祥啊……” 杀了的人自然没办法再救回来,但裴续却实在猜不透司空大人的心思,怕他等下还有什么安排,再继续杀下去。 东方明笑了笑,说道:“裴大人放心,本官说了,我是来治理武库的,不是来拆武库的,杀一已可儆百,多杀何益?” 听到这话,众官员无由心头一松,但不论是谁,都已经被这颗血淋淋的人头吓的腿有些软了。只有宫玲在东方明身后微一愕然后压住了心中的不悦,没有说什么。 艺压当场,收服人心,明插奸细,杀人立威于后,这样安排下来,整个武库的队伍就算是稳定住了,那些“内奸官员”们日后只是要防着工坊中的司库们心存不忿,刻意挑他们的错处,做起事来当然要格外小心,而队伍一旦站立了,这些官员们又会格外凶狠,盯着工坊司库,两相对冲――东方明所不愿看到的那些事情想必会慢慢少起来。 “裴续桑辛两位大人留下,其余同僚们都回吧,赶紧回坊开工,莫误了工期!” 一场热热闹闹的整顿武库事件,随着东方明这句话正式拉上了帷幕,只留下裴续、桑辛二人,一直在衙司中和东方明谈到了深夜…… 正文 第199章 何以警墨吏 民夫们重新得到了劳作多年的工钱,被霸占的姑娘们也被回了自己的家园,整个武库地面上都升腾着一种叫做喜气的氛围。 大司空东方明的权威在武库中已经树立了起来,而且在数千名底层民夫的心中,牢牢地铸就了这位司空大人刚正不阿、清廉英明的形象。 武库官员们的退赃款事宜十分顺利,东方明忙了一天,逐一审核之后,也轻轻抬了一下贵手,只要不是瞒的太过分的人,都给对方留了几分,没有将众官员的家产压榨干净。东方明深知千里为官只为财的道理,如果全部搜刮干净了,这些官员虽然毫无办法,但心里肯定有极大的疙瘩,做起事来自然会懒散的无以复加。 但就是这样五指全部张开的扒拉铜钱,武库依然收回了一笔巨大的数目的钱财,就连东方明看着帐上的那个数字,依然震惊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心里多少有些后悔,此事闹的轰轰烈烈,绝没有可能瞒住朝廷和天子,在朝中文武百官的注目礼之下,这些清回来的银子除却发还这些年来亏欠工人的工钱外,其余的都要打入国库,自己根本无法私人调动。 他虽然并不缺钱,但是鬼知道日后要面对什么样的敌人,遇到什么样的局面,如果能有这么一大笔钱,哪怕是临时招兵买马也都够了。 不过他也没有遗憾太久,毕竟控制武库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了,武库的一应事务也将逐渐走上正轨,这一点才是东方明这次行动真正的目的,日后挟技自重要挟朝廷的不再是那几个武库的司库,而是他东方明自己。 他这个司空此时既没有兵权,又没有财权,只能先利用技术牢牢地掌握住朝廷的军备,徐图日后更大的权力。 他要权力的目的,是因为他隐隐感到自己日后所要面对的无论是什么样的对手,都肯定是一个极为强大的存在。 另一个自己留下的那份手札都已经快被他翻烂了,东方明并不怀疑另一个自己的强大,可就是那样强大的自己,终其一生,也只是摸到了这些事情的冰山一角,通过手札中的记载来看,显然所有的事情非常不简单,甚至鬼谷子在整个事件中也不见得就是一个重要人物。 再加上东方朔和紫殇的叙述中都提到了那个直到后世都极为神秘的共济会,而且似乎也和这一切有很大关系,每每想到这些,东方明的心情都有些沉重和压抑,虽然他不知道共济会在西汉时期发展到了什么规模,但肯定不是几个武功高强的大侠能对付的。 因此,若想在自己有生之年揭开这一切的谜底,最稳妥的方法还是先掌握住核心的权力,哪怕需要他当皇帝,他恐怕也会勉为其难的干两天。 “你也不是什么清官!”宫玲望着略显疲态的东方明,认真地说道。 “为什么?就因为我没杀了那些贪官?”东方明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问道。 “依照律法,就算不杀,也不能让他们继续为官啊!就算继续为官,也不能让他们还能留下赃款啊!”宫玲瞪起了眼睛。 “把他们都弄走了,这武库就干净了吗?新来的官员就一定是清官吗?”东方明轻轻叹息了一声,同样认真的说道:“不论再过多少年,只要这种独裁体制存在,官场永远都不会干净的,大官大贪,小官小贪,最后变得无官不贪。所以我只能变通一下,让他们保留一部分赃款的同时,好歹能够认真做些事情,否则把这些熟悉武库运作的官员杀的杀,贬的贬,谁来督造天下兵器,就靠咱俩吗?” “可天下还有千千万万的灾民吃不饱饭,起码把他们贪污的钱全部收上来,赈济灾民,不是更好吗?”宫玲不服地反驳。 东方明黯然说道:“救民先救官,官都活不了,还谈什么救民。” 宫玲撅起嘴嘟囔道:“贪污受贿还有了道理!” 东方明苦笑了一下:“这不是什么道理,这是几千年来血淋淋的事实换出来的经验,“官”字怎么写?上面一个口,下面一个口,先要喂饱上面那个口,才能去喂下面那个口。古往今来,能称得上清官的人十个手指都能数过来,可谓凤毛麟角,但贪官却如黄河之沙,不计其数,而中国最好的朝代也只能是保持住官员做事的积极性而已,所以即使再恨这些贪官,也只能依靠他们,就算是天子刘骜,要是没有这些贪官拥护着,也一样就是个屁。” 宫玲嘴唇不服地动了两下,似乎想反驳,却没有找到什么理由。 “我今天订立的这个三权分立的章程,已经可以让武库最大程度上保持高效、廉洁的运行了,起码对于朝廷的所有部门来说,武库未来数年都会是最干净的一个部门。可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咱们司空府相对于武库来说也是独裁者,只有咱们一直保持现在这种心态才行,否则一旦咱们司空府变了,武库也就变质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宫玲好奇地问道。 “在咱们之外再找一帮人,由那些民夫们每年投一次票,谁干得好谁执掌司空府,这样或许可行,可是如今做不到,圣人云:仓廪实而知礼仪,眼下这些民夫们饭都吃不饱,大字也不认识一个,这种权力他们暂时用不好的,所以还是咱们辛苦点,好好干吧!何况咱们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当官,其他的等我不当大司空那天再说吧!” 宫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轻声问道:“下一步怎么办?” 东方明沉默了起来,手指头轻轻敲打着案几的台面,这是他思考问题时很寻常的表现,想了一会儿,抬头说道:“天子明日回宫,我要进宫见驾,一来是汇报一下武库的事宜,二来咱们也不能总守在这长安城,要想办法出去一趟,还有好多事情等着咱们调查呢。武库这边我准备让慕侠二哥出任监察司理事,一来他熟悉兵器的制造,二来他嫉恶如仇的性子正好能管着那帮告密的叛徒,有他看着武库,我也就不需要担心什么了。” 正文 第200章 天子近臣 小雪初霁,朔风如刀,长安城中寒气郁积,这天地自然之威果然是难以抵挡的。但东方明坐在马车里,却是十分暖和,安车之中烧的极旺的炭盆足以驱走外界的严寒,让他甚至有些热了起来。 他的目光在街上扫过,街上行人不多,但是各民宅店铺里的人们已经发现了这辆华丽的三乘之车,而且看马车的方向是向未央宫驶去,于是纷纷交头接耳猜测着马车中坐的是谁,向马车里投注着的目光也混合了艳羡和畏惧。 皇宫似远极近。 马车到了宫前广场外围便停了下来,天书失窃之事后,禁军的戒备显得森严了许多。东方明下了马车,接过夏侯仁递过来的狐裘斗篷披上,迈步往那座凉沁沁而又雄伟无比的未央宫宫门处走去。 还没有到宫门,负责守卫的禁军侍卫们已经分了一小队过来接着,沉默无语却又十分周到地替他挡着风,将他迎入了宫门。这种待遇向来只有那些年老体弱的元老大臣们才能享用,就连皇亲国戚们平素也断然得不到这般厚待,东方明不由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莫名其妙。 他不知道天子刘骜已经对新上任的执金吾毋将隆暗中叮嘱过,天子虽然没有过多的说明,但那些淡淡的表态已经足以让毋将隆和所有的禁军将领们清楚,这位新任的大司空是天子最看重的一位臣子。 今日在宫门口负责接引的,是眼下在刘骜身边极为得宠的一个宦官唐金,东方明前些日去上林苑见过他一次,也算认识了。唐金满脸诌媚说道:“司……司空大人,得亏小臣今天起的早,没料到您比小臣还早,这会儿就进宫来了。” 东方明笑着应了两句,略带一丝疑惑问道:“按规制应该是崔貂寺迎候入宫官员,我前几次进宫,也是崔貂寺在应着,怎么今天是你出来?”唐金虽然得宠,也正是刘骜眼前的红人儿,但是按理讲,怎么也轮不着他在宫外迎着东方明。 唐金笑道:“崔貂寺近来要练一门功法,昨日回宫后陛下就特许他闭关了,只怕还要些时日,因此小臣过来替几天职。” 汉朝的宦官与后世还是有些区别的,一般称为寺人,可以实授品秩甚至侯爵,这些宦官也分为净身和不净身两种,净身的阉人主要负责天子和后宫妃嫔的起居,而像崔灵那种不净身的则可以协助天子处理朝政。 由于汉代宦官帽子上通常都插着貂铛,因此很多朝臣以貂寺作为对他们的尊称。 眼前的这个唐金的得宠,却是极为偶然。 汉成帝刘骜自从掌权后虽然励精图治,立志中兴汉室,可前半生风流习气毕竟难改,每日除了政事之外,仍然是日以继夜,在赵氏姊妹的温柔乡里纵情淫欲。 可刘骜又没练过什么功法,此刻年逾不惑,毕竟是血肉之躯,哪里经得起如此戕贼?如此一来,天子的身子骨就有些顶不住劲了,春闺之中,不免时不时地交一张白卷,弄得二赵姊妹心意不畅,偶有饥言讽语吹向力不从心的刘骜。 二赵姊妹不满其实还是次要的,刘骜这些时自己也觉得身体大不如前,白天处理政务时经常一阵阵头晕眼花,心情不由也变得阴郁起来。 刘骜的心事,不免落在了伺候他起居的近侍唐金眼中,这唐金只是个阉人,烦恼根既已荡然无存,本不当在这种人生大事上有什么敏感性。可此人心思极是机巧,又善于钻营,一瞧刘骜每夜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就明白陛下是在什么问题上有了麻烦了。 于是趁着某日刘骜高兴,他便凑趣进言:“陛下,您甭发愁,下臣有个主意,包您重振雄风、再现神威……” 刘骜当时看着这个六体不全连说话都女声女气的东西,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你能有个屁主意!你连那调调都没尝过,还能有办法?” 唐金谄媚地说道:“没吃过猪肉,下臣还没见过猪跑?给下臣一日,明天就把洞房春丹献到圣驾面前!” 刘骜也没太在意,当时只是喃喃了一句:“洞房春丹?听这名儿倒有点意思,就是不知道灵不灵……” 唐金一看成帝有了兴趣。劲头立马儿上来了: “灵!灵着呢!先生那幌子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说是‘洞房春丹,久战不泄’!” “说得邪唬,别是什么江湖卖假药的,给寡人来个雾里看花、水中捞月吧?” “不会不会!下臣前些日出宫采办,认识了一位老道士,那道士据说是蓬莱岛的方士,说是按着岛上秘不外传的方子,用水火养成的仙丹妙药!” 这话要是东方明听,一准认为是个骗子,可刘骜虽是天子,终究是个古人,听他说得煞有介事,不由得有些好奇:“方士秘方?只是,这洞房春丹究竟妙在何处,有没有人亲身试过呢?” 话刚出唇,刘骜也觉得自己问得不妥,唐金一个阉人,这种药的妙处他又怎么说得清楚! 可没想到唐金还真说清楚了: “怎么妙法,这个下臣自然不知。但下臣曾看到,有个七十多岁的老爷子,上门向先生致谢,说是他新买了一个小妾,洞房之中,颇有怨言,谁知用了先生的仙丹,老爷子青春立刻重现。” 刘骜当天的心情也是极好,笑道:“唐金,这你就上当了!你焉敢断定,那老头儿不是那道士雇来的?说来说去,春药这种东西,还是得亲身试过才知灵与不灵!” 唐金有些着急,连忙回禀:“奴才试过!” 刘骜的眼睛顿时瞪得跟铃挡似的:“你……试过?你……大胆!” 唐金扑通一声跪倒: “下臣该死!下臣有罪!下臣自小父母双亡,家境贫寒无以为生,十三岁那年,迫于无奈,这才自己动手,净身入宫,以求温饱。当时一时手软,那孽根割而未净,有时还有那么点儿蠢蠢欲动的意思。前些时也是下臣闲极无聊,买了他一丸仙丹。谁知才咬了那么一小口,便口舌生热,孽根暴长,坚如铁戟,等了有一两个时辰也不见疲软之象,可把奴才吓坏了,想起先生说的,要解此药,饮两口凉茶便妥,这才赶紧找凉茶灌下去,果然管用,因此下臣心想,世间有此神奇之物,焉能不报陛下知道,这才拼着一死,实话实说,万望陛下念下臣一片忠心,恕下臣死罪!” 刘骜眯着眼睛盯住唐金:“你小子没有秽乱宫闱?” “没有没有!打死下臣也没那个狗胆!还望陛下明查……” 刘骜哼了一声:“谅你也不敢!念你为寡人着想,出自一片赤诚,姑且饶你死罪!”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先不忙谢,办正事儿去要紧!命你戴罪立功,速去寻找那道士,买几丸回来,先让御医看看,若是没有古怪,今夜献来!” 唐金倒也没有欺骗刘骜,的确是他前几出宫时,遇到一个骑驴背木剑的道士,那道士平日就在西城外一座道观中卖药济世,此刻听得刘骜吩咐,撒脚如飞便去了,当晚果然拿来了一粒金丹。 这丹果然非同凡响,刘骜只用了半丸,也足以让他在赵合德面前抖了半宿的威风,赵合德未免对天子的变化表示惊异。刘骜起先还想保密,架不住丰润美人软磨硬泡,终于吐露真情。 赵合德当时便撺掇刘骜:“唐金立此大功,您就该封他个官儿做做!” 刘骜当时也是极为高兴,当场便封了唐金一个三百石的官职,唐金也因此一举成为了天子近臣。 正文 第201章 御书房中 东方明随着唐金往宫里走去,一路行过大坪宫殿花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半晌之后东方明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宫里我也来了几次,这么多内侍宦官,还是你与本官投缘,待本官最为热忱。” 唐金微微一愕,旋即讨好说道:“瞧您这话说的,司空大人日后一定愈发飞黄腾达,我们这些当下臣的当然要仔细侍候着。” 东方明不清楚,未央宫的宦官们一向谨慎,不敢乱投哪位妃嫔当主子,他们不比大臣,一旦投错了主子,万一自己跟着的妃嫔失宠,他们就只有倒霉的份儿。所以他们对于妃嫔是尊敬之中带着疏远,而且日常伺侯着皇帝,除了太后之外,他们也不怎么太过害怕其余的妃嫔。 而对于朝廷大员却是不同,因此东方明这个大司空的官位,才是太监们巴结讨好的原因。 东方明也不说破,呵呵一笑便罢了,只是眯眼看着眼前的建筑,心里涌起一种穿越者独有的荒谬感,也许是这种荒谬感冲淡了他心中的紧张和对富丽堂皇宫廷的隔膜感,这之后的行程里,东方明就像旅游一般,始终保持着一种自然的神态,满脸微笑,四下打量着在宫墙下低头行走的宫女太监,偶尔抬头看看远处偶露峥嵘的飞檐斗拱——却不知那些宫殿的名字,更不知那宫殿里住着什么人。 …………一路行过几座宫殿,终于到了御书房前,唐金小心翼翼地在门外启奏了一声,转身对东方明使了个眼色,便退到了一旁。 门开之后,东方明迈步而入,对着软榻上正在看奏折的天子刘骜行了大礼。 见他来了,刘骜微微一笑:“爱卿不必拘礼,自己找地方坐吧,等朕看完这些奏章。” 御书房又不是串门,还能自己找座儿?东方明有点发愣,拿着柄拂尘守在旁边的唐金机灵无比,赶紧去后面搬了个木枰出来,摆在东方明的身前。东方明向这个小太监投以感激的一笑,坐了下来,心里却想着,这小太监怪不得能够得宠,人到真是机灵。 御书房里一片安静,没有人敢说话,门内门外的宦官和宫娥们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这不是东方明第一次与刘骜二人单独相处,但在清理了武库之后,他此刻的心里有些莫名紧张,胸口也有些发痒,忍不住咳了两声,咳声顿时在御书房内回荡了起来,清楚无比,反而将他自己吓了一跳。 刘骜抬头看了他一眼,仍是温和一笑,却没有说什么,又开始继续批阅奏折。 批阅奏章的时间不短,案几上的简牍极多,刘骜的眉毛时而愤怒地皱起,时而开心的舒展,时而沉默黯然,时而情绪激昂。汉朝疆土广阔,总括九州之地,虽然按人口论只有六千多万,可以长安为枢而治天下,政务却也极为繁复,单是每日由各地发来的公文奏章便是多如雪花。 如果是前些年的刘骜,一定会将这些奏章下发给几个重臣,自己回后宫逍遥快活,可真正掌权之后的他,显然不甘心再做一个风流天子。 东方明静静看着眼前这幕,心中闪过一丝冷笑,当皇帝果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相较而言,还是去天谕阁种种花练练功更适合自己。 太阳渐渐移至中天,阳光穿过凛冽的空气洒下来后,已经被冻的失去了所有热度,宫里的人们似乎都忘记了时辰。便在此时,刘骜终于结束了上午的御批,合上了最后一封奏章,闭上眼睛缓缓养着神,最后还伸了个懒腰。 宫娥们鱼贯而入,手巾,香茗,点心,醒香,开始往皇帝的身上肚子里招呼。 刘骜擦了把脸,对东方明微笑道:“去上林苑待了几日,积压了一堆朝务,劳爱卿久等了。” 虽然已有君臣之份,言语间对东方明仍是极为客气。 之前刘骜的这些拉拢手段让东方明对他还颇有感激之情,可自从刺杀事件被东方明看破后,这感激之情自然也荡然无存,此刻看着刘骜,他的心中也升不起什么亲近之心。 可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于是东方明也笑道:“臣等一会儿不算什么,只是陛下操劳之余,也要保重龙体才是。” 刘骜点了点头,忽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看了他两眼后说道:“听说爱卿将武库官员的劣迹一把火全都烧了?” 东方明偷眼观看,发现刘骜目光虽然深邃,却并无不悦的神态,赶紧故意装出一副惶恐的神情,施礼道:“臣一时孟浪,也没想太多,事后才觉不妥,请陛下治罪!” 刘骜的目光凝视了东方明半晌,忽然失笑道:“寡人自幼也是熟读春秋,爱卿此次的手段,是想效仿昔日冯谖客孟尝吗?” 东方明心中暗笑,冯谖客孟尝?老子学的是二月河先生笔下的爱新觉罗胤禛,绝对是冯谖客孟尝的进化版。 他恭谨地答道:“陛下总括九州,威加海内,岂是那孟尝君能比?” 这恰到好处的一捧,让刘骜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 “不用给寡人脸上贴金,爱卿究竟是怎么个计较,能否给寡人说说?” 东方明脸色一整,郑重说道:“若不毁去那些书信,臣只恐变生肘腋之间,祸起萧墙之内!” 刘骜脸色顿时一变。 东方明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卷简牍呈上,缓缓说道:“这是微臣查实的武库历年来与各地诸侯往来的账目明细,请陛下龙目御览。” 刘骜面上阴晴不定,他最关心的就是武库与各地诸侯王之间的来往,如今见东方明居然拿出了这么一份东西,心里暗暗心惊,缓缓展开简牍观看。 不看还好,这一看却越看越是心惊,刘骜的脸色慢慢变得凝重,眉头也慢慢打了个结。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才缓缓放下简牍,看着东方明问道:“爱卿既然已经将那些罪证烧毁,这些账目明细又是从何得来?” 正文 第202章 以心相交 方得久远 东方明沉声应道:“臣事后留下了甲字坊司库桑辛,与他倾心相谈半日,这才理出了这份账目。” 刘骜有些愕然,好奇地问道:“这些账目关乎那桑辛身家性命,纵然他有贪没之行,依汉律也只是他一人当斩,可勾结诸侯,欺上瞒下,论罪却当夷其三族,这些账目只怕便是严刑逼供,他也未必肯如实招对,而且卿之前已经毁掉了大部分物证,他更可以抵死不认,不知卿用的是什么手段?” 东方明微笑道:“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败则倾;以权相交,权失则弃;以情相交,情断则伤;唯以心相交,方得久远。那桑辛自忖必死,哪知道天恩浩荡,陛下不计前嫌,仍然留他在武库任职后,因此对陛下感激涕零,再无二志,这才将武库历年积弊合盘托出。” 刘骜双眸中精光闪动,盯着东方明看了很久,这才轻叹道:“短短五日,替寡人尽收武库人心,卿实乃大才,日后当为我汉室股肱之臣!” 东方明谦逊一笑:“陛下谬赞了,臣克尽本分而已。” 刘骜指着面前的简牍说道:“依卿看,几位诸侯王与武库暗通款曲一事,寡人当如何处置?” 这才是刘骜此刻最大的心病,如今王氏一族兵权已夺,外戚专权他已经不再担心,所虑者便是这些刘姓兄弟和子侄。今日见东方明仅用五日,便除了武库多年积弊,心理上已经信服了这个年轻人,这才开门见山向东方明请教。 而东方明此时心中也有了全盘的计划,正等着刘骜问及此事。 东方明与刘骜的第一次心理交锋,东方明掌握了主动。 东方明微笑道:“臣入朝之日在金殿之上曾与陛下论及我大汉日后开疆扩土之事,那日殿中文武众多,其实臣心中还有一言却不便当众讲出。” 刘骜精神一振,“今日御书房中只有你我君臣二人,卿但讲无妨!” 东方明面色一整,一字一顿说道:“欲攘外,则必先安内!” 刘骜闻言,半晌无语,良久,缓缓地站起身来。 “爱卿且随寡人出去走走,等下寡人再向卿请教安内之道。”说完,便起身往御书房外走去。 …… 沿着长长的宫廊往西北方向走去,一路上殿宇渐稀,将身后的前殿和椒房殿那些宏大的殿宇逐渐甩到了身后。一路所见宫娥宦官都谦卑无比地低头让道,刘骜与东方明的身后,就只有唐金这个小宦官。走着走着,就连宫娥宦官都很少出现了,冬园寂清无比,假山上偶有残雪,早无鸟声,亦无虫鸣,只剩下幽幽的安静。 东方明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自然沉默,刘骜似乎心情也有些异样,并没有说什么。直到连冷宫都已经消失不见,殿宇已显破落之态时,刘骜才停住了脚步。此时面前出现了一方清幽的院落,院子不大,里面只有两层古意盎然的木楼,楼宇显得有些破旧,应是许多年没有修缮过。 刘骜正了正冠,这才迈步拾阶上楼,东方明被他郑重的神态所感染,心情也有些紧张起来,深吸了一口气。 小楼外面破旧,楼内却是干净无比,纤尘未染,应该是常年有人在此打扫。 上了二楼,在正厅处,刘骜终于轻叹了一声,走出楼外,看着露台之下的庭院长久沉默不语。露台对着的皇宫一角,已是皇城最偏僻安静的地方,楼内虽然干净,园中花草却无人打理,自顾自狂野地生长着,然后被这冬日肃杀的风雪一欺,颓然倾倒于地,看上去凋残衰落,让人触目伤怀。 远方隐隐可见未央宫宫门处的角楼。 东方明沉默站在刘骜的身后,自然不好开口,但余光已经将二楼扫了一遍。 除了墙上两幅画像,楼中一方案几,几前两张木枰外,别无他物。 小宦官唐金像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小楼哪处整治出来开水,泡好了茶,恭恭敬敬地放在几上,便老实地下了楼,不敢在旁侍候着。 …………“这是昔日留侯张良在宫中的休憩之地。”刘骜脸朝着栏外,一双手坚定有力地握着栏杆,语气里并没有什么波动,“这里也是最初的天谕阁,后来的天谕阁二代阁主东方朔也曾在此处居住。” 东方明心中有些吃惊,却依然沉默。 “昔日高祖得子房之助,开创了我大汉社稷;孝武皇帝得东方朔辅佐,扫荡北夷,文治武功鼎盛一时。”刘骜悠悠说道,双眼怔怔望着极远的地方,“寡人今日欲励精图治,中兴天下,又幸得先生出山相助,莫非是冥冥中的天意吗?” 他对东方明不再称呼“爱卿”,而是有意无意地用上了“先生”二字。 东方明正在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小楼,骤闻此语,一时摸不透刘骜的心思,不知如何言语,沉默半晌之后,清声应道:“臣惭愧,臣……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刘骜自嘲的一笑,并未回头,语气却更加温和起来:“方才在御书房中,先生言道:唯以心相交,方得久远,朕听得颇有感触,故而引先生来此,愿意与先生一吐心声。” “臣恭聆圣训。”由于不知道刘骜要说什么,东方明依然保持着足够的恭谨。 “身为一国之君,寡人……必须要考虑社稷,必须要考虑天下子民。”刘骜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东方明说道:“前些日先生遇刺,乃是寡人的安排,还望先生不要怪寡人。” 今天与刘骜的对话,东方明设想了很多方面,却完全没有料到刘骜会直承此事,乍闻之下,止不住一道寒意沿着脖颈往头顶杀去,心中震栗不已,难道刘骜不满自己对武库的处置,今日要在此地下手除了自己吗? 不过看看周围形势,东方明心中稍安,崔灵那老怪物不在刘骜身边,以自己此刻的武功,绝对有把握将这位天子力毙掌下。 想到此处,他躬身施了一礼,淡淡地说道:“君要臣死,臣不死则为不忠,想来必是臣有触犯天颜之处,惹得陛下不悦。” 刘骜摆了摆手:“先生并无过错,寡人本也不想谈及此事,只是方才先生那句以心相交触动了寡人心怀,不愿再有所欺瞒,自今日起,愿与先生坦诚相见,日后青史之上,也能留下一段君臣相知的佳话。” 正文 第203章 小楼之上定江山 他身为天子,说出如此言语,原本应该是极为煽情,可东方明却觉得身上有些寒冷,于是微微转了转脖子,让腮帮子与狐皮斗篷上的软毛磨擦着:“陛下能对臣吐露肺腑之言,臣不胜感激,至于那日之事,臣并未放在心上。” 刘骜却似乎被自己酝酿出的情绪所感动了,亲切地拉住东方明的手,走到地上的两张木枰之前,让东方明与自己相对而坐。 “今日在这阁中,你我并无君臣之别,先生也无需心存顾虑,与寡人好好聊聊那攘外安内之策吧。” 听刘骜说到了正题,东方明思索了片刻,抬起头来,有些不礼貌地正视着刘骜的双眼说道:“陛下此刻春秋鼎盛,可为了断各地诸侯之念,宜早立储君。” 刘骜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世人皆知寡人膝下并无龙子,寡人欲将定陶王刘欣过继为子,立他为太子,先生以为如何?” 说完,目光盯在东方明脸上,观察着他的反应。 东方明神色不变,应道:“臣入朝日短,见识浅薄,立储人选虽是国事,却也是天子家事,兹事体大,陛下宜自谋之,微臣不便置喙。” 这个是东方明早就想好了的,他看过太多的历史影视剧和小说,知道立储对皇帝而言乃是一件极为敏感的大事,历史上凡是对立储人选多做建议的大臣,绝大多数都会招来天子的忌讳,后患无穷,因此并不想对太子的人选过多参与。 更何况历史如果不变的话,汉朝的下一个皇帝也确实就是刘欣。 见刘骜沉吟不语,东方明赶紧将太子人选的话题岔开:“从武库账目来看,这些年中山王刘兴、长沙定王刘玄、梁王刘立、楚王刘衍所囤军械最多,这四王的封地皆是我大汉的富庶之地,兵粮足备,物产丰饶,不知陛下准备如何处置此事。” 刘骜眉头紧锁,半晌后摇了摇头,叹息道:“这些几路藩王都是寡人的兄弟,为了区区军械小事,寡人也不想伤了兄弟之情,不知先生可有两全之策。” 区区小事?兄弟之情?东方明心中暗暗冷笑,不自觉地想起了刘骜百年后那个子孙刘备,说话也是如刘骜这般,表面不忍伤同宗之谊,可夺取西川时却丝毫不见手软,看来他们刘家子孙全是这个行事做派。 他前几日和诸葛铮已经把天子刘骜目前的处境分析透了,自从刘邦建立汉朝天下以来,刘室宗族起兵谋逆之事就屡见不鲜,可有刘姓封王的祖制在上,又不得不将这些兄弟封王,因此汉朝的历代皇帝对各地诸侯王都是极为头疼,此刻的刘骜不是不想动这些诸侯,实在是有心无力。 他自从登基之日起,朝政大权一直在王氏宗族手中,此刻好不容易掌权,身边可以信任的心腹文武却是极少,光是这次收缴王氏宗族的兵权,便已经将自己的心腹将领全部调进了长安,况且西、北两地边境并不如何太平,此时若是查处这些诸侯,一旦各路诸侯起了不臣之心,天下立时便要分崩离析。可是若放任不管,不出数年,等到各路诸侯羽翼已成,更将是心腹大患。 “既然陛下推心置腹,臣就试为陛下析之。”东方明不慌不忙地说道:“先说这中山定王刘兴,中山国位于燕赵之间,自古民风彪悍,将士骁勇,中山定王坐拥十万冀州人马,乃是四王之中势力最强的一个。若以臣之见,陛下可传一道诏书,将中山定王刘兴定为储君的人选之一,中山王接旨后必然大喜,陛下可以借机调中山定王入京,待中山定王进长安后,请陛下即刻收了他的兵符,然后再传一道密诏给定陶王刘欣,命他尽起青州人马,只待兵符到手后,率兵接管冀州兵权,只要兵权到手,燕赵之地无忧矣,届时陛下可以好生抚慰中山定王,厚加奉赠,天下人也不会说陛下丢了兄弟之情。” 刘骜静静听着,眼中的光采却是越来越亮,到最后已是难抑兴奋的神情,追问道:“梁、楚、长沙三地如何?” 东方明皱眉说道:“这三地乃是荆州之地,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虽是用武之地,却也呈四面受敌之象,对荆州三王,陛下可以先封其北进之路,等陛下收了冀州兵权后,只需派两员大将,各提两万精兵,分别据守合肥与樊城,这两地城池高大,易守难攻,而且与长安往来便利,兵粮无虞,只要守住这两地,便可断了三王由中原北进之心。” 说到这儿,东方明偷眼看了一下刘骜的神情,只见他连连点头,面现期盼之色,知道刘骜已经被这番话打动,自己的计划差不多可以开始渗透了,于是继续说道:“中原之路堵塞后,隐患便只在蜀中一地,蜀地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陛下不可不防,必须派一位文武双全,又是陛下极为信任的心腹大将出任蜀郡太守,节制我大汉最为精锐的雍凉二州兵马,这样一来,荆州三面被围,再难成气候。如今武库军备已被朝廷卡死,往后数年,陛下再以徭役赋税蚕食其地,三王之势必然日渐衰落。” 听到这里,刘骜已经是心花怒放,哈哈笑了两声,接着问道:“先生果然妙计,一番话便安我汉室天下,只是这蜀郡太守人选却是难办,既需文武双全,又要忠心不二,先生以为何人可当此任?” 蜀郡太守的人选才是今日东方明心中的重中之重,自己设计好的规划是否能顺利实施全在这蜀郡太守,他心中虽然有些紧张,脸色却仍是平静如常,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淡淡地说道:“臣心中倒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只是此人与臣关系密切,若是由臣推荐,恐怕不妥。” “诶?先生多虑了,为国举贤,不避亲疏,但讲无妨!” 东方明微笑说道:“既然如此,臣便斗胆推荐,臣的义兄李先堪当此任!” 正文 第204章 只率彪下百人 刘骜闻言,脸上并没有表现出过多惊讶的情绪,只是微微仰头,半眯起眸子,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眼下刘骜身边能够派出去的心腹将领已经不多,只剩下了右将军廉褒和后将军朱博,可这二人无论是文治还是武功都略显平庸,在刘骜身边参谋些朝政还算勉强称职,可让他们节制雍凉二州兵马去震慑三路诸侯,实在是难当重任。 而李先作为蜀郡太守的人选,的确非常合适,刘骜当年刚登基时,每日与张放等人出宫行乐,流连于市井烟花之地,认识了李氏兄弟,最初的一段日子,李家兄弟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当今天子,每日与刘骜痛饮狂歌,打抱不平,直到今日,刘骜都十分怀念那段时光。 只是经过前些日蝶儿那场风波后,刘骜隐隐感到了李先与自己已经有了一丝疏远,因为在他看来,李先当时应该先来禀报自己,而不是带着蝶儿跑到终南山天谕阁求助,当然,他却不知那日李先已经重伤昏迷,去天谕阁的决定大半是蝶儿想出来的。 刘骜思索再三,也觉得除了李先外,确实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缓缓地点点头说道:“先生知人善任,李先确实是上佳人选,只是此刻段会宗已然过世,西域都护府本就兵力薄弱,倘若再将身后的雍凉二州的主力集结于蜀郡,寡人只怕西域诸国会生出乱子。如果三王趁机联合羌人与西域一同作乱,李先便要陷入腹背受敌之境,届时朝廷再想救援也是力有不逮。” 东方明今天的计划进行的相当顺利,事前诸葛铮早就算准了刘骜的顾虑,因此他不慌不忙地应道:“陛下所言甚是,西域各国虽然不成气候,可若是联合了羌人,也断不容忽视,臣昔日颇受过段老都护教诲,而且对西域人物风情也算熟悉,愿继承老都护遗志,远赴西域,安抚西域诸国。” 刘骜眼睛一亮,半晌沉默之后,从鼻子里嗯了一声,问了一个他心中极为敏感的问题:“西域千里迢迢,先生愿意不辞辛苦,为社稷分忧,自然是极好,但不知此行需要多少人马?”说完目光灼灼凝注在东方明脸上。 自汉武帝后,朝廷对于出使西域的将领手中的兵权都是极为慎重的,便是陈汤、段会宗这些名将,也从未给过过多的兵权,就是怕这些将领一旦收服西域后,反过来与西域各国联合要挟朝廷,因此近百年来,一直秉承着既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吃草的战略。 只是这种既不吃草又能跑的马儿实在是太少,否则段会宗也不会以古稀之年仍要常驻西域了。 东方明忖量着眼下的情况,明白刘骜的顾虑,知道是时候吹一波牛皮了,于是朗声说道:“昔日陈汤、甘延寿、段会宗等前辈仅凭数百人便威震西域诸国。臣后学末进,深深仰慕前辈风采之余,却也不愿让这些前辈们专美于前,此去西域,无须朝廷调动人马,臣只率领彪下百人亲卫,管教三十六国不敢正视我大汉疆域!” 东方明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不但将刘骜被忽悠的不轻,就连东方明自己也被这情绪所感染,心头一阵激动,身上也开始涌动起了一股热流。 可片刻后,他便冷静了下来,他知道与皇帝打交道是很困难的事情,尤其是有能力的皇帝,《鹿鼎记》中的韦小宝假九真一,步步谨慎,终究还是被康熙捉住了辫子,而自己暗中的计划,终极的目标……这些都需要瞒着面前这位皇帝,一旦让他察觉,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另一个自己不是已经有过了一次教训,瑶池险些被始皇帝带兵踏平,他可不想这种事再发生一次。 而面前这位皇帝显然和后世野史中的记载差距不小,心机城府甚至有些深不可测,如果东方明不是占据很多天然优势,断然是不敢与对方这么玩的,所谓优势就是,自己知道对方的结局,而对方并不知道自己的优势,所以东方明大可以顺势而为,就像是拿着写好的剧本,只需要在不改变剧情的前提下给自己尽量加戏就好,等到自己的戏份足够多了,再来考虑要不要当个主角爽一爽。 但前提是,他要找出这出戏的真正导演和编剧。 听完东方明的话,刘骜微微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震天而起,传至楼外极远处。院子角落边上候命的宦官宫娥们听着陛下难得的开心笑声,不由面面相觑,不知道司空大人今天讲了什么笑话,竟将陛下逗的如此开怀。 历史上只要是手握天下大权的皇帝,哪个不是好大喜功之人,刘骜自然也不能免俗,良久,刘骜止了笑意,抬眼看了看墙上张良和东方朔的画像,又看看东方明,越看越是高兴,有些兴奋地搓着手,哈哈笑道:“昔日文王渭水河边得吕望,开创周朝八百载天下;我高祖皇帝得子房,打下这汉室江山;今日寡人有先生相助,中兴汉室指日可待矣!” 东方明心中冷笑了一声,心想你先活过这两年再说吧,否则全是扯淡。 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他极为恭谨地谦虚了几句。 这时已是正午时分,楼外伺候的唐金见陛下与司空大人谈兴正浓,估计是忘了进膳,没有陛下的旨意,他也不敢做主,机灵的他准备几样点心,端着送上楼来。 东方明有意无意地看了这个机灵的小宦官一眼,与唐金对了一下眼神,这时候刘骜正沉浸在兴奋之中,所以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的眼神交流。 唐金看着司空大人笑吟吟的眼神,不知怎的却是心里陡然一寒,生起丝害怕的情绪来,他忽然明白,这位司空大人是在警告自己,某些话是断不能传入他的耳中的,唐金最近一直跟在陛下身边,颇为了解这位天子阴鸷的性情,也明白伴君应持的态度,赶紧低下了头,将点心放下,便逃也似地退出楼去,站在院外,一则望风,二则随时备着楼内的主子们有什么吩咐。 刘骜看了看案几上的点心,微笑说道:“今日立冬,晚间宫中家宴,先生就在宫中用饭,寡人等下让人去接蝶儿。” 东方明心中一愕,家宴?蝶儿?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太后也想见见你。”刘骜咳嗽了两声说道:“先生午后便在此间休息一下,若是烦闷,可以在宫中随意走走,寡人先不扰先生清静了。” 正文 第205章 广拉盟友 刘骜坐着御辇离开了,楼中清静了下来,只剩下东方明与今日专门负责伺候的小宦官唐金。 东方明站在楼上注视着刘骜离开的方向,眼中一抹冷淡的自嘲一闪即逝,经过这一番仁君忠臣的奏对,他今日的计划可以说非常顺利,就看接下来刘骜会不会完全按照他的策略来实施了。 嘀嗒一声轻响,是一滴雪水从飞檐上滴落了下来,柔柔地击打在小楼的石阶上。声音将东方明从思考中惊醒,他举目望着楼外的初冬景致,叹了口气,心想,今日这几步就算实现,也只不过是开了个头而已,之后还有很多要操心的事情。 “司空……大人……晚膳还有些时候,陛下交侍过,您可以随意逛……逛。”小宦官唐金低眉顺眼说着,话语里却打着哆嗦。 能在未央宫里随意逛逛?算了吧,自己又不是时空旅行来了,还是少犯些忌讳为好。东方明摇了摇头:“就在这院子里看看就好。”他注意到唐金略显颤抖的声音,眯起了双眼,目光如刀在唐金身上扫了一遍,这目光让唐金更为紧张。 唐金今日跟着刘骜和东方明,二人的谈话或多或少也听到了几句,而在这个时代,像他这种下人的性命在天子或权贵眼中,简直是分文不值,因此他心中极为害怕,生怕自己听到的这些会惹来杀身之祸。 “冷?” “是。” “流汗了?” “……是。” 东方明唇角微翘,笑了笑:“不要害怕,陛下既然放心让你在这里听,自然是信任你。” 说的也是,今日亭中皇帝与东方明的谈话,看似云淡风轻,里面隐着的信息却十分“丰富”。唐金今天第一次知道,原来天子和自己的那些兄弟们有着那么多心结,和普通百姓的兄弟情感完全不同,司空大人的提议似乎深得圣心,而且看来马上要有什么大动作。 这些事情如果一旦外泄,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下臣不怕。”唐金很可怜地应道。 东方明看着小宦官那张稚气未脱略显坑坑洼洼的脸,忽然好奇问道:“宦官也长青春痘?” “青春痘?”唐金微微一怔,虽然没听过这个名词,却也旋即明白了是什么意思,有些恼火应道:“小的也不清楚。” 院外一片安静,远处隐有宫女走动,四周寒湖凛然,湖上有风徐来,入亭绕于身旁,略平心中燥意,东方明笑了起来:“听说陛下刚升了你的品级,赏了你每年三百石的俸禄?” 没有想到居然连司空大人也知道自己升官的事儿,面上顿时觉得有些光彩,呵呵应道:“正是,难为司空大人还知道这些小事。” “陛下近侍,乃是要害处。”东方明说道:“本官执掌御史台,自然要熟悉大小官员的情况……更何况前些时长乐宫中失窃,对宫内各品秩的宦官,本官自然更加留意了一些。” 唐金一惊,不敢接话。东方明温和说道:“陛下既然信你,本官自然也是信你……而且,本官入朝日浅,日后还少不得在宫中行走,还望帮忙照顾一二。” 心头大喜,身为一个内廷宦官,他自然巴不得攀上面前这位司空大人的门路,对方既然这么说,显然也是有意与自己结交,赶紧恭敬应道:“司空大人说的哪里话来,您的吩咐,下臣哪里敢不照办。” 东方明微笑说道:“劳烦你了,日后宫外或家中有什么为难事,和我说一声。”他不用说的太明白,对方也一定会明白自己的心意。 此刻东方明在朝中根基尚浅,自然要广拉盟友,安插钉子,可又不能大张旗鼓地结党营私,像天子近侍这种要紧的角色有了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距离晚膳的时间还早,宫里也一直没有什么消息,只是院外过来了几个侍候的宫娥,东方明乐得清静,就呆在这小楼中与唐金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参见和硕公主!” 随着外厢宫娥们嫩脆的行礼声,蝶儿搓着两只小手就走了进来,今日她下身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叠层襦裙,上身竟然是件大红劲装棉袄,胸前对襟上严丝合缝的缀着两道狐狸毛,毛茸茸的煞是可爱。 东方明打量着蝶儿的穿着,有些好笑,好奇问道:“进宫也没换换衣服?就这么着便来了?”这一身颜色有些近似于西红柿炒鸡蛋,只是红色深的生动,黄色透着清贵,穿在身材窈窕的蝶儿身上便顺眼许多,不过入宫用膳,总应该穿的正式些才是。 蝶儿嘟嘴说道:“本来一早去找你和宫姊姊玩儿,结果在你府上等了老久,也不见你回去……后来夏侯仁过来说了声,才知道你被宣进了宫,我只好回府,结果刚到门口,就被几个宦官拦着……拉到宫里来说是用膳,刚才先去见过太后,略说了几句话打听到你在这里,就赶紧过来了,一路上匆忙着,哪里有时间换衣服。” “宫玲教你的那套枪法,练得怎么样了?”这些日子宫玲与蝶儿走动的极为熟络,特地让诸葛铮从终南山天谕阁里找了一套枪法典籍,手把手地教给蝶儿。 “有些难,不过我练得很用心!”蝶儿接过宫娥递过来的热手巾胡乱擦了两把,一屁股坐到东方明身边的木枰上,侧头笑咪咪说道:“宫姊姊讲的不是很清楚,还是你来教我好不好?” 东方明耸耸肩,有些无可奈何,心说我自己还不知道谁来教呢,还教你枪法?而且看最近蝶儿对自己的样子,似乎真让宫玲说对了,这小丫头不会真喜欢上自己了吧?看来以后还是少和她见面为好。 这时有内侍过来传话,请和硕公主与司空大人去寿安殿用膳。 蝶儿站起身来,就这一动之间,东方明目光忽然瞥到她的腰带中隐隐露出了一截刀柄。 觑着唐金出去准备车驾的空儿,东方明压低声音问道:“你进宫带把刀干嘛?” 蝶儿看了一下四周,摇了摇头,咬着下唇轻声说道:“自从那件事后,我觉得这宫里……没有好人!” 正文 第206章 赐宴 说到这儿,蝶儿蓦地想起那日扶着李先凄惶逃出未央宫的场景,又想到母亲离世,姊姊此刻远在草原,王莽虽是舅父,一来相认太晚,二来最近仕途不顺,也无暇顾及自己,偌大长安,竟是举目无亲,不由得悲从中来,眼眶竟是有些发红。 东方明看着蝶儿的神情,也觉得小丫头实在可怜,恻隐之心大动,抬手怜惜地拍了拍她的肩头,柔声安慰道:“放心,有东方大哥在,没人能伤你的。把刀藏好,别让人看到误会了。” 被东方明一哄,蝶儿心头一暖,酸楚的心情好了不少,破涕为笑:“放心,我又不是来行刺的。” 见唐金去了半天还没回来,东方明问道:“今晚宫内赐宴,你从太后那儿来,可听说都有什么人参加?” 蝶儿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晓得,但是宫里最近来了一个乌孙国僧人,听说给太后讲了几日经,太后适才说今晚叫几个大儒进宫,与那僧人辩论佛法。” “乌孙僧人?”东方明闻言一怔,方才刚刚和刘骜毛遂自荐要出使西域,听到西域第一个大国乌孙有个僧人在宫中,他有些诧异,不知这僧人是什么来头。 此时佛教主要传播范围还在西域一带,并未大规模传入中原,只是零星有些行脚僧往来于西域与长安之间,影响并不很大,如今有一个乌孙僧人进了宫,委实是件稀罕事,想来这位僧人必是有些来历。 “公主殿下,司空大人,车驾已经备好,可以登车了。”唐金谦恭的声音打断了东方明的思绪。 往外走的路上,东方明向唐金问道:“听说宫里有个胡僧,你可知道此事?” 唐金听见司空大人问他,顿时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说道:“确有此事,那大和尚可是不得了,乃是乌孙国新拜的国师,舌灿莲花,辩难无双,据说在西域各国传法之时,连楼兰国师伽印都辩他不过,这次是来咱们中原弘法的。下臣不懂他说得那些劳什子佛法,只知道那大和尚每日与太后讲经,哄得太后极为欢喜。” “原来如此。”东方明点了点头,与蝶儿上了车,往寿安殿驶去。 …… 冬至大如年,这一天举国上下都在休息,朝堂停,军队歇,边关闭,商旅休,不止汉朝,包括远在北方的匈奴以及西域诸国,由于多年来深受汉文化影响,这一天都在安心静体地过着幸福的日子。 西汉时饺子还没有流行起来,按照当时的习俗,冬至这天要吃羊肉,长安的民宅街巷中,无数炊烟从那些或宽敞或逼仄的厨房里袅袅地飘了起来,绕着各家瓮锅的上方转上几转,再觅着唯一的出路,从烟囱中飘向天空。这些炊烟中透着干辣椒的辛味,鲜羊肉的膻味,药材的异味,萝卜的甜香味,百味交杂,美妙无比,弥漫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中,令人动容垂涎。 寿安殿是天子赐宴之地,也后宫之中极为宏广的一座建筑,未央宫的建筑虽不及后世紫禁城的富丽堂皇,却更为宏大广阔,灯架上无数儿臂粗细的红烛,耀得冬日殿内的陈设与物具闪闪发亮。 …… 殿内,太后王政君一身华服坐在正中,天子刘骜居左相陪,赵氏姊妹与蝶儿居右,下方排出了十几张案几分列两排,大司马王莽为首的几个皇亲国戚坐在左侧,右侧除东方明外,还有大司徒孔光、丞相翟方进、右将军廉褒、后将军朱博、光禄大夫刘歆、太学之首杨雄等几位朝廷重臣也在受邀之列。 最引人瞩目的却是天子之下群臣之上的一个单独席位,两名僧众垂手站在一位年轻僧人身后,年轻僧人正襟危坐在一张蒲团之上,在殿中烛火的照耀下,只见他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却不粗犷的身材配着温文尔雅的气质,子然独立间散发的是一种宁静祥和的气场。 再加上一袭白色百衲直裰,素袜云履,看上去一尘不染,竟似方自天外佛国中踩莲而下。 东方明的注意力却没在那僧人身上,今日在殿中侍候着端上食盘与酒浆的宫娥们长的极为美貌,东方明已经好久没见过这许多养眼的美女了,他此刻满脸带笑,饶有兴致地望着她们在宏大的宫殿里来回穿梭。这些宫娥们发现年轻英俊的司空大人对自己投注了温和的目光,不免会有些羞涩,淡淡胭红变得愈发红润了,时不时偷瞄东方明一眼。 此时大殿上雅雀无声,刘骜先向太后施了一礼,随后转头,目光在那僧人和下方群臣身上一扫而过,举起酒樽温和说道:“今日冬至交天,与众卿同乐,都不用拘谨,开宴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恭敬跪下行礼,那僧人也起身合十稽首,原本残留在殿内的那一丝紧张,立刻被一种欢快的感觉所取代了。 殿侧一方传来隐隐琴瑟之声,宫乐庄严声中,群臣行礼而起,赐宴正式开始。 东方明收回目光,看着面前被切成耳朵模样的羊肉,又看看碗内白汤里飘浮着的蘑菇与汉代所谓的名贵蔬菜,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这未央宫里的羊肉,果然与民间不同,做工倒是精致了许多,却仍然无法和自己的时代媲美。 羊肉切得虽然好看,却是太厚了,眼前的汤锅也不能一直加热,放了一会儿已是温的,蘸料的味道也十分古怪,没有上好的麻酱和香菜,这羊肉还怎么吃? 所以他只是勉强喝了几口汤,又夹了一块羊肉,放在嘴里很缓慢而细致地咀嚼着,拖延着这顿无趣的“盛宴”时间。他眼观鼻,鼻观唇,唇含筷尖,专心无比,似乎今日除了美食,再没有什么事情能打动他的心神。 他的身侧坐着的是大司徒孔光,孔光见东方明的样子,以为他第一次参加陛下赐宴,有些紧张,于是笑着说道:“天子赐宴规矩虽多,不过陛下向来随和,司空大人不必拘束。” 东方明见孔光和他说话,赶紧咽了嘴里的羊肉,惭然一笑道:“我入朝之前向居乡野,哪里见过这等排场,若有什么失仪的地方,还望老大人指点一二。” 话虽然说得客气,心里却在暗暗腹诽,一群土包子穷欢乐,有什么排场!这些吃食放到两千年后,妥妥的丐帮标准,都不如农村红白喜事的流水席。刘骜刚才那几句开场白也实在不怎么样,后世随便一个婚礼司仪都比他强。 正文 第207章 释儒辩难(上) 孔光捋捋颌下长须,微笑道:“每年冬至赐宴,原是成例,可今年却是有些不同,这乌孙来的焕空和尚似乎来者不善啊,只怕是存着削我儒家面皮的心思。” 东方明这才知道这位乌孙国师法名叫做焕空,好奇地问道:“何以见得?” “这大和尚不远万里,来长安弘法,听说已经将老太后说得心动,准备在让他在长安修建寺院,可咱们陛下素来尊奉儒道两家,太后碍于陛下面子,不好直接传旨,于是借今晚赐宴的机会,要让这大和尚做释儒之论。”孔光像给自家晚辈解释一般,细细说道。 东方明皱了皱眉,抬头望向焕空和尚。 焕空此刻正襟危坐,并未食用面前的酒菜,目光平静,偶尔抬头打量一下汉朝文武。 东方明正看着焕空如剑一般的双眉,极巧的是焕空也正好向他望了过来。 两道目光像闪电一般在宫廷的空气中劈到了一处。 焕空目光炯炯,精足、气聚、神凝。 自从在甄龙谷金字塔中领教过东方朔的百年一眼后,东方明对于他人的目光便极为敏感,只这一眼,便知道这位乌孙国师的武道修为亦是不弱,只怕还在自己之上。 片刻之后,东方明示弱般低下头,解嘲似的轻轻咳了两声,不愿过分引起对方的注意。 他现在的文化水平在宫玲的指导下有了点进步,可也只是比穿越之前强了少许,勉勉强强能看懂那些晦涩的官样文章,与此刻殿中的这些大儒们还相去甚远,尤其是身边的孔光,乃是正经八百的孔子后人,凭东方明这点文化底子可不想卷进今晚的释儒辩难之中。 酒宴在继续。 方才开宴,刘骜领了一樽酒。 群臣又起身向太后敬了一樽酒。 随后赵飞燕、赵合德姊妹也与群臣饮了一樽酒。 酒已过三巡。 东方明不知道是是什么原因,也不用人劝酒,自己一樽接一樽地喝着。其实是因为这些宫中的御酒对他这个现代人来说,度数太低,喝着酸酸甜甜,最多算是酒精饮料,但在旁边诸官的眼中,司空大人喝酒的模样着实有些凶猛,身旁的孔光忍不住皱眉提醒道:“东方大人,不要喝多了,万一殿前失仪,可是有欺君之罪。” 东方明知道孔光是在好意提醒自己,这里并不是自己的听风赏雨楼,而是在未央宫中,自己的身份也不是酒客,而是个臣子。不过东方明心中自有计较,为得就是躲开一会儿的辩难,于是暗暗将逆运澄心诀,将酒意逼至脸上,眼眸里顿时多了一丝迷离之意,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瞒司徒大人,我初次在宫中饮宴,实在是有些紧张,还不如赶紧饮些酒,也好放松一些。” 孔光看着他醉态已显,似乎听不清自己说话,只好摇头苦笑。 不醉酒难,装醉更难,这是东方明此刻最强烈的感觉。 席间气氛渐趋热烈,不时响起觥筹交错之声,只是殿中所有文武都守着臣节,不敢直视最上方的那位老妇,以及老妇身旁的天子与皇后。 东方明装醉之余,偷眼用余光向上看去,今天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位掌权二十余年的皇太后,从对方眉眼皱纹里,似乎还能嗅到当年这老妇的手段与坚硬的心,虎虽老病威犹在,她在最上方坐着,就连当今天子刘骜都显得老实了许多。 此时,一直与汉成帝刘骜轻声交谈的太后王政君,唇角微绽笑道:“宫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刘骜瞥了一眼依旧法相庄严的焕空,知道母后的意思,环顾群臣说道:“众位爱卿暂且停杯!” 群臣顿时噤声,大殿上一片雅雀无声。 “这位是乌孙国师焕空大和尚”刘骜对着殿下群臣说道:“不远万里来我长安弘扬佛法,虽然我天朝深受儒家教化,寡人却也不愿灭了这丝善缘,今日趁此家宴,诸卿可与这大和尚坐而论道,辩一辩我大汉境内是否需要这佛法。” 与后世民间的通俗称谓不同,身为佛门弟子,如果不是高僧大德,是万万当不起“和尚”二字的,至多只能称呼比丘或是沙弥。今日刘骜称他大和尚,显然对这位乌孙国师并未失了礼数。 “善哉!善哉!陛下能动此一念,已是功德无量。”焕空起身合十稽首。 刘骜微笑道:“寡人本欲直接传旨令你弘扬教法,又恐我朝中群臣不服,今晚就有劳大和尚好好给他们讲讲你那佛法的妙谛。” 殿下群臣知道刘骜的心思,天子就算允许这位焕空和尚在中原弘法,也绝不希望己方输了今晚的这场辩难,因此大家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全落在了大司徒孔光身上。 一来孔光乃是孔子的第十四世孙,当之无愧的的儒家正统;二来以孔光司徒的身份,也正适合做今晚辩难的领袖。 孔光见众人都望着他,也知道自己当仁不让,不过自持身份,不愿抢先发难,于是轻咳了一声,向下首的扬雄使了个眼色。 扬雄乃是当世辞赋大家,少年好学,博览群书,此刻为太学之首,天禄阁主事,仿《论语》作《法言》,模仿《易经》作《太玄》,提出了以“玄”作为宇宙万物根源的学说,称得上是此刻汉朝的第一才子。 只是扬雄为人清高耿直,前些年他与天子刘骜前往甘泉宫,感慨于宫殿奢侈,劳民伤财,作了一篇《甘泉赋》讽刺刘骜铺张,刘骜一怒之下,撤了他在朝中的差事,命他在太学专司研究学问。 此刻见孔光看他,明白司徒大人这是让他来打头阵,微微点了点头,起身向焕空施了一礼,朗声说道:“大和尚请了,我中华尊儒道数百年,算得上崇本溯祖,而你那佛法自天竺而来,非我中华所有,何能为我所用?请和尚指教。” 扬雄方才一直在留意这位焕空和尚,见他虽然风仪出众,洒然脱俗,却是十分年轻,他身为当世大儒,心下不免轻视了对方,这番话从道统本源上大做文章,也是存了速战速决之心。 正文 第208章 释儒辩难(中) 焕空听着扬雄的言语,微微一笑,抬起那张丰神俊朗的脸,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一盘瓜果,笑着说道:“这些胡瓜香果自西域万里西来,我观诸位大人皆食之不舍,甘之如饴,此亦非中原古产,难道诸位大人们不闻、不见、不食吗?” 此言一出,群臣中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焕空继续说道:“大汉将士胯下的大宛良马也是传自西域诸国,贫僧适才听得两廊奏乐之中,颇多琵琶、胡笳之声,这些尽非中华所有,此刻却全能为中华所用。而我佛法浩渺渊深,自然也可教化中原百姓,不知大人以为然否?” “这……”扬雄被焕空一连串的反诘问得一时语塞,没想到对方言辞如此犀利,不由得微微蹙眉,不过他毕竟是当世鸿儒,短暂的讶异之后,旋即便恢复了平静。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毁伤,然我闻贵教教众,不分男女,皆需削发剃度,在我看来,此举着实欠妥,岂不违孝道乎?”扬雄平静地问完,手捻胡须,静等焕空答复。 中华自有文明开始,便是一个非常重视孝道的国家,孝道伦理是传统伦理的核心,也是民族传统美德的根本和伦理体系的基础,可以说孝道乃是中华民族精神的支柱之一。 “孝”原本是人们内心所固有的一种情感,将这种情感付之于实践就是“孝道”,孝道就是关于孝的伦理道德观念规范以及行为方式的总称。此时经过近千年的发展,孝道已经成为了一个游离于君权、法度之外的庞大体系。 便是天子治国,也不敢稍违孝道,因此扬雄以这点入手,只要坐实了佛教有违孝道,即使有太后的支持,也绝难在中原立足。 群臣不禁暗挑大指,心中暗赞扬雄之才,就连刘骜都微微颔首,面露笑容,转头看向焕空和尚。 焕空却是不急不躁,面上仍然笑意盈盈,只是缓缓伸出了自己白玉般的手掌,向群臣晃了晃,朗声说道:“这手指上的指甲也是为父母所生,为何要时常修剪呢?疮痈亦为身体所生,为何去掉呢?” 说道这儿,他如朗星般的目光看了一眼殿下侍奉着的几个宫娥,继续说道:“再如女子之眉,不也是时常剃掉然后重新描绘吗?这些难道不违中华孝道吗?” 殿上顿时一片安静,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暗想这僧人果然辩才机智,切入点找的恰到好处。 扬雄口唇动了动,却一时找不出理由来回应焕空,不由得一阵急躁,脸色也变得通红。 孔光在一旁听得眉头直皱,眼见扬雄无话可说,知道轮到自己说话了,否则被这僧人驳倒,陛下的颜面也不好看。 于是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对着焕空和尚遥施一礼,沉声说道: “大和尚辩才机智,令人佩服,然在本官看来,和尚却有诡辩之嫌,我虽身处庙堂,亦知贵教一些行事做派,贵教僧尼受十方信众供养,不耕而食,不织而衣,实属不劳而获。在我泱泱华夏,便以天子之尊,亦需励精图治,勤勉政务,不敢荒废光阴。况且僧尼不婚不嫁,圣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综上种种,你那佛教不仅孝道有亏,兼且误国叛道,不知大和尚以为然否?” 孔光这番话就如同一剂强心针,立刻让原本安静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激烈的议论。大伙纷纷点头称是,称赞司徒大人不愧是孔子后人,见识果然不凡。 这句话端的是言辞犀利,不仅继续在孝道一事上大做文章,而且还指出了佛教行事于治国民生无益。群臣不禁心神大定,想着这胡僧纵然巧舌如簧,恐怕也难以应答司徒大人这番诛心之论。 太后王政君却是皱起了眉头,她知道这话委实难以答对,这次辩难毕竟是自己提议,焕空和尚弘法之事也得到了自己的认可,倘若被孔光一言问倒,虽然能保住一众儒生的面子,却或多或少让自己这个太后有些尴尬,因此老妇人如刀的目光冷冷地看了一眼略显得意的孔光,似乎在责备他问得过于刻薄。 孔光察觉到太后目光不善,心中一凛,刚升起的一点得意之情顿时化作乌有,开始盘算着接下来自己如何给这位乌孙国师找个台阶下。 可出乎意料的是,焕空的神情却仍是一片平静,等群臣聒噪之声渐止,他忽然哑然失笑,看着孔光缓缓开口道: “司徒大人问得好,贫僧虽然偏居西域,却也曾听闻中华之地文采风流。今日官且不论,将也不谈,然据贫僧所知,那些以文章名世的骚人墨客也是不耕不织,不事生产,难道这些才子于国于民便无益处了?世上可得缺乎?便是司徒大人的先祖孔圣人,昔年周游列国,传礼法于万邦,亦是不耕不织,却教化了万千子民,大兴儒道。司徒大人避而不谈此事,为何单独苛责我佛门弟子误国叛道?” 说到这儿,焕空脸色渐趋郑重,继续说道: “僧尼出家后不婚不嫁,乃是佛规所戒,纯属自愿尔,渡众生向善是佛门信众所发弘誓大愿,生儿育女之事又何劳僧尼,况且西域诸国已受佛法教化多年,人口较诸之前却大有增加,司徒大人又何必忧心孝道一事?” 犀利的言辞就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殿上,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怪异起来。 与方才的答辩不同,焕空这番话不退不让,直接将孔光的问话怼了回去。 孔光一张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捻着胡须的右手轻微地颤抖,一时瞠目结舌,想不出如何反驳。 不禁太后、天子和群臣变了脸色,就连在孔光身边伏案佯醉的东方明听得也颇为动容,暗暗佩服这个胡僧的辩才。他以左手撑颌,右手拿着酒樽大口喝着酒,同时偷偷用余光打量着殿上诸人的反应。 刘骜此刻脸色阴晴不定,心中也有些微微恼怒,暗恨自己这帮臣子不争气,接连两个大儒被对这胡僧驳倒,大大损了朝廷面子。他的目光看向下面的群臣,此刻他心里的希望寄托在两个人身上,一个是光禄大夫刘歆,另一个自然是东方明。 可当刘骜看到满脸醉态的东方明时,不由得眉头一皱。 正文 第209章 释儒辩难(下) 就在刘骜正想说些什么时,,有些恼羞成怒的孔光却回过神来,再次开口道:“数百年来,我中华皆以儒为本,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佛家言空言善,又何谈保国安民呢?” “儒家提倡仁爱,仁者爱人也,爱人即为善”焕空闻听孔光的质询,根本不假思索,面带微笑,侃侃而谈:“我佛门所言之善,亦同此理。只要一人行一善,便可有百善千善;一人爱一人,便少鳏寡孤独。善可去恶,人人去恶,可以修身;家家行善,正是齐家,修身齐家去恶修佛,国何愁不治?天下又何忧不平呢?况且当今陛下英明神武,若能将释、道、儒三道并行于华夏,实乃国家之福,社稷之幸也!” 无数言辞如清美莲花,从焕空双唇间流淌而出,殿中红烛映照之下,他一袭月白僧衣,容颜英俊,舌灿莲花之间,风采煌煌然有若神子。 围绕着先前的几个命题,无数前贤经典被他巧妙拆解,变成一张繁复又清晰的罗网,令提问者作茧自缚,更令场间群臣感到震惊无语的是,在这几轮辩难里,焕空竟是全然未提到本门的佛经典籍,而全部用的是儒家观点在见招拆招! 在焕空的辩才之下,扬雄、孔光两位大儒只是稍做反击,便陷入了那朵朵莲花铺成的海洋,看不到任何错漏之处,觅不到丝毫还击缝隙,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将那道语言组成的大网织的越来越密,而自己却是毫无还手之力。 群臣的神情愈发凝重,他们这才知道今日己方遇到了怎样不可撼动的一座大山。 太后脸上笑意渐浓,天子的神情却越来越是阴沉。 见东方明已醉,无奈之下,刘骜的目光看向一直沉默着的刘歆。 在刘骜心目中,刘歆是他极为欣赏和看重的一位臣子,刚过而立之年,为人却是低调内敛,锋芒不露,由于少年时曾入山修道,因此还兼通道家黄老之术。为官多年来只是埋头钻研学问,整理《易经》、《山海经》等先秦遗留的杂学,连朝务都很少过问,如果说扬雄是以文章名世的大辞赋家,孔光是根正苗红的一代鸿儒,那么刘歆便堪称是一位道家派系的经学大家。 看今夜情形,光凭儒家一派很难占到什么便宜,因此刘骜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刘歆,希望他能用道家学说来扭转局面。 感受到天子的目光,刘歆微微皱眉,他并不擅长这等辩论之事,不过迫于无奈,只好起身向焕空略一拱手,朗声说道:“中华自古以道为大,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埋首典籍多年,于天竺佛法也略有涉猎,发现天竺典籍中也曾记载昔日释伽牟尼曾经求道成佛,而先秦典籍中也有老子西出函谷,化胡成佛的说法,若是典籍记载不虚,则我中华道统乃为佛之师也,不知大和尚以为然否?” 殿上雅雀无声,群臣不安地注视着焕空,不知道他会怎样回答。 焕空沉吟片刻,向刘歆合十一礼,缓缓说道:“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既然如此,请问这位大人,自然是否比道大呢?” 刘歆正色应道:“自然即道,道即自然,二者无分大小。” 焕空微微一笑:“如此说来,人即道,道即天,天即自然喽!那么佛道之间亦是同理,来日两教并行于中土,坐而论道,两家互补长短,则可令释道共同昌盛!” 这几句辩的极是巧妙,字里行间中仍然未用佛法,只是用道家理论,便将刘歆的佛道本源之争挡了回去。 “惭愧!惭愧!”刘歆口中虽然说着惭愧,脸上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向焕空再次拱手致意后,便即归座,竟不再发问,似乎只是为了完成天子交给他的任务,至于胜负,却好像并未放在心上。 这一阵再次输了,只不过输的略有风度而已。 焕空微笑落座,殿上群臣沉默看着这位风采照人的高僧,不知该如何言语,包括一旁听得似懂非懂的蝶儿,都觉得后背有些微湿,如此思虑严谨,博学多才却又言辞若锋之人,真是太可怕了,更何况对方用的全部是儒道的理论,最后更是用老子的观点做为定丹之石,群臣哪里还有颜面再去纠缠? 太后王政君却是极为开怀,眼见下面的群臣再无人出列,不由的喜笑颜开,不过她的目光迅速地发现了一个特殊的存在,看着那个仍然在自斟自饮的英俊青年,好奇地向刘骜问道:“那个年轻人,就是你新拜的司空东方明?” 这位弄权二十多年的老妇人,似乎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儿子刘骜口中的大才,竟会是一个不通礼数的好酒狂徒。 刘骜此刻脸色变得一片铁青,三位重臣接连被一个胡僧驳倒,让他大为光火,而且看着东方明的醉态,他的心中也是恼怒不已,此刻听母后问话,不由得失了常态,言语中也不再如平日那般客气,提高了声音向下喊道:“东方明!” 整个殿里的人,其实大半个耳朵都在仔细听着金阙上的动静,生怕有一时不查。所以当皇帝陛下发话之后,偌大一座宫殿顿时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除了这位年轻的司空大人,依然在敲着案几,嘴里喃喃喊着:“酒来!酒来!” “司空大人!”眼见东方明的醉态,他身旁的孔光也忍不住压着怒意喝了一声。 似乎察觉到殿里的气氛有些怪异,东方明有些愣愣地抬起头,眼光有些迷乱地四处扫了一扫,但英俊的脸上却透着一份酒后的洒脱狂意。 “何人唤我?” 就连坐在太后身边蝶儿,听着东方明这个回应,都恨不得马上把他嘴巴堵上,然后塞进马车,赶紧扔回听风赏雨楼去。 刘骜往下压了压火气,气极反笑:“是寡人在喊你。” 听见寡人这两个字,不论是真醉还是装醉的人都要醒过来,东方明自然也不例外,赶紧起身行礼:“臣……臣罪该万死,饮酒……有些过量。” 正文 第210章 以彼之道 还施彼身 东方明嘴里请着罪,可脚步却有些虚浮,忽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幸亏一旁的孔光扶了他一下,这才没有摔倒。 刘骜眉头皱起,轻轻摇了摇头,不悦地说道:“寡人当然知道你喝多了,不然今日要治你个殿前失仪之罪。” 东方明勉力保持着躬身的姿式,苦笑着分辩道:“臣不敢自辩,不过乌孙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臣心中高兴,这才多贪了几杯。” 刘骜听完忽然笑了起来,他也不是傻子,也瞧出来东方明只怕是有意佯醉,不愿与焕空相辩。 “瞧瞧。”他侧身对皇后赵飞燕说道:“这还是不敢自辩,若是他自辩,只怕还会说……是寡人让他喝的,与他无尤。” 赵飞燕知道刘骜极为看重东方明,此刻不知道皇帝心意,只好微微一笑,既不为东方明说好话,自然也不会傻到出言斥责。 可她身旁的赵合德冰雪聪明,瞬间便明白了刘骜的言下之意,不由得娇笑道:“看来东方大人的辩才也是极佳,不如让司空大人与焕空国师辩上一辩,臣妾等也好大开眼界。” 刘骜等得便是这句话,他身为天子,自己的三位臣子在辩论中败北,让他大为恼火,可辩难之事表面只是学术之争,若是自己指定东方明与焕空辩难,一来有伤自己天子身份,二来若是东方明也输给焕空,自己面子上更不好看。此刻由赵合德提出,自然无伤大雅。 听赵合德一说,下面的群臣哪有傻瓜,自然也明白了皇帝的心思。 果不其然,只听得刘骜轻声说道:“东方爱卿,有此辩才莫要在寡人面前逞能,恰值焕空国师在此,你二人不妨论上一论。” 群臣纷纷附和,东方明甫一入朝便官拜司空,这些人大部分心中不服,他们也想借今日廷宴之机,看看这位深得陛下器重的司空大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只是这位司空大人此时喝的半醉,恐怕会自取其辱,真是可惜。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东方明身上。 这些于典籍玄谈间求真理的手段,东方明并不喜欢,他自认不是个当学者的料,而且受现代的务实主义影响,他心中隐隐觉得,自己又不是科学家,无论是怎样美好的妙学深思,若不能落在刀锋前或生活的实处,那么对自己而言就没有任何意义,就不需要去继续研究。 总之辩难这种事他丝毫不感兴趣,对这些两千年前的古人也很难产生什么集体荣誉感,所以今夜他才自顾自地喝着酒,吃着羊肉瓜果,直等着散席的那一刻。 可现在他却是再也躲不开了。 既然躲不开,那就只好出头了。 东方明向刘骜深施一礼:“既然如此,陛下恕臣放肆了。” 刘骜笑着点了点头,虽然隔着老远,以东方明此刻强悍的目力依然能够看清楚,刘骜的双眼渐渐眯了起来,目光幽深里透着一丝欣赏和希冀。 看来这一场自己绝不能输,否则一旦失了圣心,之前给刘骜的那些建议执行起来只怕要打个折扣。 想到这儿,东方明双眸骤然一清,满脸微笑,竟然缓步踱至焕空的案几前,双手合十,对着焕空打了个佛门稽首。 “阿弥陀佛!大和尚请了!” 此言一出,便引得满场哗然! 就连一直保持着微笑的焕空,神情也是一呆。 当时佛教并未大规模传入中原,寻常之人根本没看过佛经,更何况鸠摩罗什、玄奘法师等翻译佛经的高僧尚未出生,就算有佛经在前,汉人也无人能懂。 而且此时距离佛陀灭度不过数百年,天竺的佛法体系也是刚刚成型,大乘佛法与小乘佛法之间还没有严格区分,阿弥陀佛作为未来佛的说法流传也不甚广,只有焕空等有数的高僧才知道这种说法。 好在阿弥陀佛本就是梵文音译,焕空愣了一愣便已明白,不由得敛了笑容,赶忙起身合十还礼。 殿上的大部分人已经看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刚才焕空面对连番问难,都是面带笑容,神色不变,此刻司空大人只说了一句什么乱七八糟佛,就让这位大和尚面色郑重,起身还礼,难道司空大人竟也精通佛法,要用佛道压倒焕空吗? 群臣不禁大感兴奋,方才焕空口若悬河,以儒道两家的经典驳倒了三位重臣,让群臣心中都产生了强烈的挫败感,若是东方明能用佛门道理压倒焕空,那才真叫扬眉吐气。 还礼已毕,焕空缓缓开口道:“原来这位大人竟是一位居士,贫僧失敬了,敢问大人尊姓大名?” 他身为乌孙国师,自西域万里东来,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对汉朝的重要官员全都了然于胸,只是东方明刚刚入朝一个多月,那时他还在来长安的路上,当时信息又不发达,他自然不识。 刘骜在旁微笑说道:“这是我朝新拜的大司空,东方明。” 焕空微微点头:“原来是东方居士。” 他称东方明为居士,自然是在他心中,这居士要远大于那司空之位。 这声居士东方明倒也当之无愧,他在穿越前可是有“皈依证”的人。 可东方明之所以弄了一张“皈依证”,主要还是为了去各地的寺庙景点可以免票。 当年因为要取得那张“皈依证”,他可是实实在在地在五台山住了一个月,每日听高僧讲法,所以今天面对焕空,他也是有些底气的。 毕竟两千年后,佛教思想已经深入到了中国的方方面面,便是平时的日常词语,有近两成都是来自于佛经翻译的演变,比如世界、刹那、实际、方寸、胜利、因果、海阔天空、大彻大悟等等几千个词汇,根本数不胜数。 甚至可以说,如果剔除了佛经中的衍生词汇,后世的中国文字根本无法贯通。 而且佛法经过两千年的发展,无数散落各地经文都被历代高僧带到中土翻译汇总,在这个过程中又形成了无数学派和宗派,光是汉语系便有天台宗、三论宗、法相宗、律宗、净土宗、禅宗、华严宗、密宗等十数个宗派。 这些宗派随便拿出点总结好的理论知识,只怕都能在汉朝佛教徒中产生轩然大波。 这就是东方明的底气所在。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以佛降佛,降维打击。 除非眼前这个焕空和尚真的已经到了大彻大悟的佛菩萨境界。 正文 第211章 斗酒 东方明面带微笑,但大脑却在飞速旋转。 虽然理论知识方面自己有一定的底气,可看刚才焕空和几位大儒辩论的架势,自己若是和他对辩,只怕吃亏的还是自己。 佛法博大精深,上下三千年,悟透者又有几人?但是这些开悟者却给后世之人留下了宝贵的心得体会,东方明今日所要依仗的,便是这些心得体会。 可这就好比是做题一样,东方明只是知道题目的答案,却不懂解题过程,当然不知道答案是怎么出来的。 而如果和焕空对辩,就相当于和他讨论解题过程,自己一定露馅。 所以如果想赢的话,必须想个策略。 而最佳的策略,就是把这位宛如佛子的高僧拉低到和自己同等的水平,然后再用自己丰富的经验打败他。 可怎样才能拉低他的水平呢? 东方明的目光忽然瞥见了案几上的酒樽,脑中蓦地灵光一闪,僧人戒酒乃是几百年后梁武帝颁布的规定,释迦牟尼诞生的那个年代天竺并没有酒,因此酒并不是佛教的最初戒律,今日若想赢了这场辩难,好歹先劝这和尚喝几杯再说。 想到这儿,东方明盯着焕空的眼睛,微笑问道:“大和尚能饮酒乎?” 焕空此时还在思索着东方明方才那句阿弥陀佛,此刻乍听东方明问话,微然一愕,旋即平静地答道:“美酒为物,乃天地所赐,向来便是贫僧心头所好。只是贫僧虽然善饮,却不常饮……” 他略一停顿,平静地看了一眼东方明,继续说道: “只因贫僧觉得美酒既是无上妙品,也是蚀骨魔音,所以我极少饮酒,除非能遇到值得贫僧饮酒的知己。”他淡然说道:“今日东方居士能唤出阿弥陀佛的名号,想是与我佛有缘,因此贫僧情愿陪居士饮上几樽。” 焕空和尚之所以如此回答,也有自己的考虑。 他早就知道中华地大物博,遍地俊杰,因此对于今夜的辩难做了充分的准备,此刻虽然连胜三阵,却丝毫未敢存轻视之心。等到东方明出场,竟能宣出阿弥陀佛圣号,更是让他心中凛然,不料东方明竟是有意与他饮酒,倒是正中了他的下怀。 原来焕空自幼善饮,在乌孙国中,群臣曾与他车轮饮战,直至宫中酒瓮皆空,方始作罢,而他却仍未醉倒。此刻见东方明有意与他共饮,不禁大喜,竟是和东方明存了差不多的心思,想着先将这位司空大人喝到酒意渐浓,自己再与他辩论。 刘骜本是风流天子,半生与酒为伴,这时见两人竟有要拼酒的架势,不由得脸现笑意,挥了挥手,立刻有内侍将几坛上好的瓮头春摆到了两人身旁。 焕空看着地上的美酒,如画的眉目间忽然闪过一丝淡淡笑意,右手僧袍轻轻一招,一坛美酒便无声无息来到手间。 群臣立时又是一片哗然,没想到这位大和尚还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紧接着,焕空右手倒提酒罐,左手拿起案上酒樽,透明清冽的酒水伴着刺鼻的酒香倾泻而出,瞬间溢满酒樽,不待酒水真正溢出,左手臂破风抬起将樽送至唇边,如鲸吸水般满饮了樽中烈酒,动作好不潇洒倜傥。 东方明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想到这位俊美的高僧面对着自己的饮酒之邀居然如此随性自然,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中还没有酒,于是也将袍袖一拂,学着焕空的样子,卷坛,倒酒,一饮而尽。 幸亏东方明这两个月来武功大进,放在刚到长安之时,就是焕空施展的这手隔空引物,他就要甘拜下风。 殿内又是一阵骚动,大伙都听说司空大人前几日遇刺,曾经徒手击毙数名刺客,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虚。 焕空的眼中也闪过了一抹异色,没想到这位司空大人竟然也是一位武道高手,心中不禁涌起了一丝惺惺相惜之心。 就当东方明刚把酒碗捧离唇边时,正要说话,却发现对面焕空不知何时竟已倒满了第二碗酒,又是极为潇洒地一饮而尽。 我靠,本来想用酒乱对方的心神,没想到对方竟是这种喝法,难不成这和尚是个酒蒙子? 可东方明也来不及多想,只得跟着对方再干了一樽。 第三樽,第四樽,第五樽……汉代的瓮头春乃是名酒,度数在当时来说也算是高度,可两人就在转眼之间,鲸吞牛饮般已经连干了九樽。 宴前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怪异,本是释儒之间的辩难变成了沉默的拼酒。而殿上这些掌握着汉朝最高权力的人们,也静静地看着这两个酒鬼在拼酒。 那位法相俊美,风采有若佛子的焕空和尚,沉默若有所思不停饮着樽中烈酒。而相貌英挺,似乎永远带着一丝笑意的司空大人,也低着头捧着酒樽不停地喝着。 两人似乎像是在喝闷酒,但焕空和尚却是越喝神情愈是凝重,而东方明的眼睛则是越喝越为明亮。 刘骜与太后王政君对视了一眼,都显出了讶异之情,随后让内侍们又搬来了十余坛酒放到两人身旁。 喝酒,拼的是酒量,每个人体内的酒精分解酶决定了一个人天生酒量的大小。 当两个人酒量相仿时,拼的就是喝酒的经验和个人的酒精耐受力了。 东方明与焕空两人酒量相当,又都是内功精湛,因此能如此饮法。 可焕空万万没有算到的是,东方明来自两千年后,那时中华酒文化已经大成,白酒度数动辄五十三四度,所以东方明在饮酒经验与酒精耐受力上,要远胜于焕空。 此刻东方明体内澄心诀运转不息,游走于全身经脉,喝着这二十来度的瓮头春,就像在喝啤酒一般,只觉得胸臆间快美无比,打从来到汉朝后,第一次如此痛快,眼睛愈发明亮了起来。 焕空喝的并不比他慢,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在稍露凝重之色后,也渐渐变成某种兴趣与不解,还有一种终于遇到对手的隐藏兴奋与炽烈。 好胜心起,佛心必灭! 十几坛瓮头春终于被喝光了。 殿上众人大眼瞪小眼看着那些空着的酒坛,想着这些足以醉死一匹骏马的烈酒,居然就被这两个人喝到了肚子里,不由觉得极为不可思议。 正文 第212章 心经 十余坛瓮头春终于让焕空那张宛如佛子一般凛然不可侵犯的脸颊产生了些许变化,眼眸里渐渐生出迷离疑惑之意。 而对面的东方明只是脸色变得红了些,眸中有些充血,腹部微微隆起,目光却变得比平时明亮数倍,除此之外,平静如常,看不出什么醉意。 其实焕空自幼除了修持佛法外,佛门内功也是精纯无比,运功护体解酒的能力要比东方明略胜一筹,可便如他自己所说,他虽然善饮,却不常饮,因此喝酒的经验比起穿越前每天呼朋唤友,撸串吹牛的东方明差的可就太多了。 再加上东方明早年出国留学,家境又算得上富裕,在学业功课方面虽然谈不上学贯中西,但东西方的美酒可是被他喝了个遍。 在茅台、五粮液、剑南春、轩尼诗、马爹利、奔富、巴罗洛、麓鹊、西施佳雅甚至酒吧里流行的龙舌兰、野格以及各国啤酒的熏陶下,东方明的酒精耐受力远非只喝过苞谷酒和西域原始葡萄酒的焕空能比。 一时间满殿俱静。 焕空微微晃了晃头,运功强压下了一口即将冲到胸腔的酒嗝,眼中的醉意渐渐散去,他望着面前的东方明,正要说话,却被东方明抢先开了口。 “大和尚好酒量!你我酒逢知己,想必是缘法使然,既然如此,我有一篇经文相赠,请和尚静听。” 焕空先是一愕,旋即凛然,他此时已有些后悔与东方明拼酒,本来他自恃酒量,想将对方灌醉,哪料到对方亦是此道高手,而且看样子酒量还隐然在自己之上,反到让自己有了几分醉意,此刻见东方明发话,知道这位汉朝的司空大人即将发难,而且更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居然要在他面前讲述佛经,他的心头渐渐升起一种不安的感觉,赶忙双手合十,正色说道: “贫僧洗耳恭听。” 殿中诸人也知道方才的拼酒只是铺垫,二人的较量即将正式开始,于是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东方明身上。 东方明眼中精光大盛,双手负于身后,满脸微笑,双唇微启,曼声吟哦: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波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三世诸佛,依波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故知波若波罗蜜多咒,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故说波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婆罗揭谛,婆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这篇《波若波罗蜜多心经》诵完后,并没有东方明想象中的满座哗然,只见殿中群臣面面相觑,脸上倶是茫然的神情,敢情大伙全都没有听懂,就连天子刘骜也是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东方明说得什么。 不过这些老于世故的朝臣片刻后便反应了过来,管它懂不懂,东方明这是为了朝廷的面子在与胡僧辩难,大伙好歹也要支持一下。 所以以王莽为首的一帮大臣们齐齐伸出大拇指,异口同声的称赞道:“司空大人做的好诗!” 东方明尴尬地直翻白眼,好个屁的诗!这是佛经! 他当然知道这帮人肯定是不懂,好在也不是说给他们听得,于是转头看向焕空。 焕空此时的表情却是精彩绝伦,脸上神情变幻不定,一时困惑,一时炽热,嘴唇不断颤抖,四肢无意识地轻微抖动,渐渐地竟有些癫狂之状。 要知这篇心经虽然只有短短二百余字,却是诸般佛法的总纲,由高僧鸠摩罗什带入中土并初步翻译,可惜当时流传并不甚广,知道的人寥寥无几。直到二百多年后,玄奘法师西去取经,途经四川空惠寺,有一患病的僧人用梵文传授给他这篇经文,他牢牢记下,回长安后翻译整理,这才为天下佛门弟子尽知,并传颂千古。 方才东方明所诵,正是玄奘大师的译本,玄奘大师译功之深,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文简义丰,显密并俱,文词简洁优美,读来朗朗上口。听在焕空这等高僧耳中,只觉字字妙谛,句句真法,纶音萦耳,已是着了迷,再加上方才酒喝的太多,一时间心神俱已被东方明口中的经文所夺。 身后两个随从僧众跟随焕空多年,平素只见这位佛子法相庄严,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手舞足蹈间竟似摇摇欲倒,不由得大骇,赶紧上前将他扶住。 此时焕空才略微清醒了一些,神情却仍有些惘然,由于心神渐乱,已难以分心运功压制酒意,眼中醉意渐趋浓烈,挣扎着推开两个僧众,向东方明颤声问道:“居士所诵经文何名?可否给贫僧抄录一份?” 东方明见状长吁了一口气,因为佛经中,只有这篇心经最短,而自己会背的也就这一篇,剩下的全是一鳞半爪,他方才最担心的就是焕空学过这篇心经,那自己可就要露馅了,但是看此刻情形,知道自己侥幸赌对了,那么今天这场辩难自己已经稳站上风。 他自从穿越以后,进步最大的除了武功之外,就是装x的本领。 此刻既然占了上风,就一定要将装x进行到底,绝不能让对手反应过来。 因此,他静静看着焕空,忽然一拂袍袖,轻声喝道:“咄!吾心为悟,觉者是佛!一篇区区经文便乱了心性吗?大和尚修的到底是经?……还是心?” 正文 第213章 佛法惊佛子 这一声低喝,就像是一道惊雷在焕空脑中炸响。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改变一个优秀的人的想法都是极为困难的,但凡出类拔萃的人,自信心都极为强大,意志品质也尤为坚定,越不容易受到他人的干扰。 就比如方才焕空虽然以机变之才驳倒了孔光、扬雄、刘歆三位大儒,可殿中这些饱学之士却并不心服,也没人真的认为佛法就比儒家和道家要强。 东方明深知这点,要想让焕空这种自信而优秀的佛子心服口服,只有一条途径,那便是改变他的思维模式。 最低限度,也要影响他的思维模式,让他跟着自己的思路走。 这是后世无数诈骗案例中通用的手段,任你博士、硕士、专家学者,只要动了心,思维模式就会自然而然跟着对方运转,除非有清醒的旁观者干预,否则任你有通天的本事,也会迷在毂中,难以自拔。 所以东方明第一步就是灌焕空喝酒,酒能乱性,无论多么清醒睿智之人,酒后的神智都是昏沉的,逻辑分析能力也会大幅度下降,最多能将意识集中在一点保持清醒。 第二步,用心经震慑焕空的心神,只要是学佛之人,就算没有喝酒,乍闻心经这种佛门至高精义,只怕也会震撼无比,更何况焕空已有醉意,心中唯一保持着的一线清明也被这篇心经击的粉碎,思维模式立时陷入混乱,不自觉便会顺着东方明的思路想事情。 接下来,东方明就要彻底摧毁他的思维观念,让他就此息了在中土传法之心,唯有如此,才算大获全胜。 面对东方明的提问,焕空心头一惊之后,旋即陷入了短暂的惘然,不过他毕竟自幼修持,兼且博览群书,心思机敏,虽然迷惘,却还是找出了其中的逻辑,讷讷地说道:“佛陀已然灭度,若无佛经指引,如何学佛,如何修心?” 东方明此刻负手于殿上,面上神情云淡风轻,装x风范尽显。 此时听见焕空答话,哪里肯容他整理思绪,再次低喝一声:“咄!释迦牟尼在世时,主张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大和尚不修本心,一味求经,便是着了经文相!” 又是一道炸雷在焕空心头响起,刚刚有些清明的心智又复归迷茫,愣愣地看着东方明,俊美无双的容颜上一片困惑之情。 “依居士之意,学佛只需打坐拜佛就好吗?” 东方明更不给他片刻思考时间,双眸中精光大盛,已是施展出了那丐版的百年一眼,声音也渐趋严厉。 “释迦牟尼曾经言道: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既然如此,和尚拜的什么佛?” “啊!” 焕空被这一喝,情不自禁地退了半步,脸上泛起一片坨红,震惊地看着东方明,既惊讶于东方明居然知道这些经文,又感到他的话无从辩驳。 “依居士之见,学佛当如何修法?还请不吝赐教。” 焕空勉强压制住心中的震撼和惶恐,颤声问道。 见焕空已经开始虚心请教,东方明知道今日已然胜券在握,本着将装x进行到底的原则,微微一笑,面色稍缓。 “释迦牟尼佛于菩提树下开悟后,第一时间便说:咦!原来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而不征得。今日和尚既然虚心请教,看在你我有对饮之缘的份上,我有四句偈语相赠,你务必牢记不忘,与你后半生大有裨益。” 东方明语气虽然温和,但俨然已经把自己放在了老师的位置上。 一旦占据优势,马上居高临下,恃强凌弱,仍然是心理战。 焕空此刻心神已经彻底被东方明绞散,他不明白这位司空大人从哪里看来的《金刚经》和《法华经》,还用汉语将经文翻译的如此之好,他双手合十,面色严肃,之前的潇洒倜傥一扫而空,静静等着东方明教诲。 东方明微笑开口: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如清夜闻钟,又似当头棒喝。这四句焕空从未听过的偈语彻底征服了他,只觉偈语字字珠玑,蕴含无边佛法。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愣在了当场。 焕空哪里知道,这首偈语乃是千余年后禅宗六祖慧能所做,他虽然苦修佛法多年,也算当世奇才,可又怎能与明心见性的六祖相比,此刻听在耳中,自然振聋发聩。 东方明看着神色大变,呆若木鸡的焕空,暗暗叹息一声,心中略过一丝歉疚和惭愧,可他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这位佛子,他心里暗暗念诵: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莫怪,弟子今日要放肆放肆了。 随后,东方明忽然敛去笑容,提高了声音说道:“和尚方才巧舌如簧,真的以为辩倒了我朝三位大人吗?那只是三位大人见和尚万里前来,不欲与你计较。可本官却是有些听不下去,方才本官给你讲了佛法,此刻再给你说说我儒道两家。” 说完,东方明扫视了一眼地上的空酒坛,不知道是真的喝多了,还是难得有机会发泄一下郁积了许久的郁闷,东方明那张英俊的脸上陡然间多出几分癫狂神色,高声喝道: “酒来!” 酒来二字在安静的大殿中回响。 就在他方才与焕空问答之间,众人望向东方明的目光已经逐渐起了变化,虽然大伙听不太懂东方明所说的佛法,但看他三眼两语便让方才还不可一世的焕空变得如痴如傻,众人心头的震撼丝毫不比焕空为轻,只觉得面前这个清逸脱尘的年轻人,不再是凡间一属,而是天人下世。 天子刘骜手捻胡须,脸上尽是笑意,此刻听到东方明要酒,挥手便制止了一旁的侍从,却冲身边的赵飞燕、赵合德姊妹使了个眼神。 赵氏姊妹久侍君王,冰雪聪明,马上明白了刘骜的意思,双双起身,飞燕捧起了酒坛,合德拿起酒觞,袅袅婷婷,在几个宫娥的簇拥下,走到场间。 正文 第214章 戒、定、慧 殿中诸人耳闻环佩叮咚,鼻端香风阵阵,眼见姿容绝世的赵氏姊妹轻巧的来到东方明身旁。 赵飞燕满面娇笑,轻启朱唇,嫣然说道:“国师与司空一番高论,令人大开眼界,哀家姊妹亲奉御酒两盏,以增两位的谈性。” 见是皇后敬酒,东方明赶忙敛了狂态,弯腰深施一礼。 焕空也是一惊,神智略微清醒了些,双手合十为礼。 赵氏姊妹亲自将两人面前的酒樽,冲两人一笑,这才缓步回了席间。 群臣眼中皆是艳羡钦佩之情,汉朝自开国以来,能得皇后亲自敬酒的臣子,也只有昔日那位深得汉武帝信任的智圣东方朔,曾受当时的皇后卫夫子敬酒一盏,除此以外,任是再如何功高的臣子,也从没有过如此殊荣。 而焕空无非是沾了东方明的光而已。 两人举杯,又干了一樽。 焕空酒意有些上涌,已经隐隐压不住胸腹间翻腾的烦恶之感,喝酒之人一旦到量,哪怕再喝一杯,都是极为难受,更可况他方才本就有些过量,此刻这樽酒入肚,脸憋得通红,强提一口真气,喘息了半天才平复下去。 让众人没料到的是,东方明却似喝的有些不过饮,他哈哈一笑,提起地上赵氏姊妹留下的那坛酒,直接举坛而饮,如鲸吸长海般,不过片刻功夫便将坛中酒浆倾入腹中,一个酒嗝之后,酒意大作,他今日也喝的极多,此时急酒一催,更是面色红润,双眸晶莹润泽,身子却是摇晃不停。 他此刻狂态尽显,手指焕空,轻笑问道:“和尚,我来问你,你可知道佛法修持,最重要的三个字是什么?” 焕空刚刚压制住酒意,乍闻东方明问话,愣了一愣,思索片刻茫然说道:“修佛之人,当谨守戒、定、慧三字。” “说得好!”东方明哈哈大笑:“可你却不知,早在释迦牟尼佛之前,我中华便已有这修持的总纲。所以方才刘歆大人才告诉你佛法本起源于我中土,可惜你强言诡辩,不听正法,这才气得刘歆大夫归座,懒得再和你分辩。” 殿上群臣乍闻此言,不由得精神一振,方才的颓态一扫而空,刘骜也睁大了眼睛,看着东方明,等着他解释。 焕空微微晃头,驱散了几分酒意,有些不服地说道:“司空大人博学,令人佩服之至,可此话贫僧却不敢苟同,还请大人指教。” 此刻涉及了释儒之争,他对东方明的称呼也从居士变成了大人。 “我若不说,谅你不服,也好,我说说,你听听,在想当初……”东方明此刻意态张扬,眉飞色舞,娓娓说道:“早在春秋之时,孔光大人的先祖孔圣座下有弟子姓曾名参,我等后世晚辈尊称为曾子,他老人家曾著《大学》,后来被收入《礼记》,《大学》中早有名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说到这儿,东方明斜睨了一眼面上微微变色的焕空,继续说道:“什么是止?止便是佛门所说的戒,定字也不必多说,虑而后能得一句,得的便是那智慧二字,所以这番话的主旨说得便包括了戒、定、慧三字,不但如此,还要多出两字,只因这两字对于串联修行之道大有裨益,先止,后定,定而静,静而安,静而虑,虑而得。” 他微微一顿,声音渐趋高亢,厉声继续说道:“因此我中华儒者提倡的是戒、定、静、安、慧五字,比佛法精要尚多两字,大和尚既不知我方才所说佛法之总纲,又不识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却偏要来中土传教,以你的愚陋之见,你能传得什么?我们又能学得什么?” 听完东方明这番话,殿中立时响起群臣一片慷慨激昂的赞扬之声,原来我儒家文化竟是如此博大,连这胡僧的所谓佛法也涵盖在内,方才焕空神态洒脱,三言两语,以儒道攻儒道,让这些群臣心中大感挫败,此刻见东方明以佛法压佛法,最后又将儒家经典尊于佛法之上,不由得个个面有得色,扬眉吐气。 焕空愣愣地看着东方明,就像看着一个怪物一样,脑中一片紊乱,只觉得对方这番话番话微言大义的同时兼且滴水不漏,令自己辩无可辩,加上他喝的本来就多,此时难以集中思绪,一时间更是找不出反驳之言,心头顿时大感惶急。 良久,焕空终于放弃了思考,如星的双眸中渐渐流露出一片黯然,忽然感到胸口一闷,心知不好,还未来得及用白袖掩唇,一口鲜血便已吐了出来。 原来他今日酒喝得太多,几次都是强行运功逼住,可酒精入体后随血液运行,任他有通天本领,只要还是血肉之躯,又岂能不受影响?在他连番压制之下,虽然止住了胃里的呕吐之感,却在不知不觉中受了内伤,此时心神紊乱之下,难以维持体内功法循环,内伤发作,这才吐出血来。 身后两个僧众赶忙上前扶住焕空。 刘骜看着这一幕心头大悦,可脸上却故作吃惊之状,冲下面高声喊道:“快传御医!” 这场辩难到此为止,胜负已分,东方明看着焕空凄惨的模样,心中也有些歉然,他今日获胜,实在胜之不武,主要还是后世历经两千年,佛法与中原文化已经高度融合,他今日站在无数大智慧之人的肩头之上,这才胜了焕空,虽然那些大智慧之人此时大都没有出生…… 东方明轻轻叹了一口气,面色一缓,对着焕空温和说道:“大和尚也莫要灰心,今日辩难之论不过游戏尔。佛法无边,博大精深,见微知著,只是和尚你修行不够,对佛法领悟未透,日后好好修持精进,待证得果位之后,再来我中土传教,那时以佛法补我中华文化之不足,必能大兴佛法,普渡众生。” 焕空吐血之后,神智反而清明了不少,他推开身旁搀扶的僧众,直起身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星眸闪动,凝视东方明良久,低头合十为礼,朗声说道: “贫僧受教了,今日能见司空大人,这才知道中华广大,能人辈出,贫僧偏处一隅,实在是坐井观天。” 说道这儿,他猛然抬头,一字一顿说道:“贫僧谨代西域诸国僧团立誓,自今日起,西域诸僧当精研佛法,但求精进。别派不论,凡我西域僧团,只要司空大人在世一日,我等足不踏中土半步。” 群臣又是一片大哗,就连焕空身后两个侍从僧人也是震惊无比,大瞪着眼睛看着焕空。 乌孙乃是西域三十六国中第一大国,焕空身为乌孙国师,也是西域僧团之首,他既如此说,自然能代表西域三十六国中的数千僧众。 正文 第215章 宿醉倚金阙 焕空自幼埋首佛经,苦修佛法,而且博览群书,还是小沙弥时,便在三十六国中有了天选佛子的美誉,无数高僧大德都对他寄予厚望。他以此自矜,更不敢有丝毫懈怠,二十多年来,无论学识、气质、涵养、武功,皆算得上世间一流人物。 可他终究是个年轻人,从未受过挫折的他,如世间所有年轻人一样,有着自己的骄傲、热血、好胜、抱负、自尊……只是这些原本的天性都被后天修行的涵养牢牢遮盖…… 可惜他生人太早,没有等到禅宗现世。 禅宗教义,酒乃僧家第一戒! 可今日,他终于无可避免地遭遇到了人生的第一次惨败。 苦涩、不甘、黯然、羞辱…… 种种情绪弥漫心间,加之饮酒过量,更是无限放大了这些感受,原本清明的佛性渐被湮灭。 禅心一去,心魔顿生,煌煌佛子与普通年轻人也没有太大分别,冲动之下,终于是放出了幼稚的狠话。 而且还是代表西域僧团。 他心中狂念佛号,可漫天诸佛不语,只是悲悯地注视这位原本不沾尘垢的佛子,看着他执着渐起,等着他入红尘试炼。 东方明听完他这句狠话,也是皱起了眉头,他本来计划要往西域一行,可不想因为一场辩难,就得罪了西域群僧之首。 “大和尚言重了,一时冲动便断了双方交流之路,殊为不智。”东方明声音温和,脑中蓦然浮现起自己穿越时,白骨王座之上,周穆王那苍凉萧索的语声,心中不禁有些感慨,于是正色说道:“贪、嗔、痴三毒害人不浅,今日和尚辩难落了下风,并非佛法有什么问题,主要还是不知不觉间中了三毒,所以和尚切莫冲动,改日我若有缘,必去西域拜访,届时还想与大和尚切磋佛法。”” 焕空闻言默然低头。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来,合十对东方明深施一礼。 “受教了!他日司空大人去西域,贫僧必然扫榻相迎。” 随后,焕空转身又冲刘骜施了大礼,朗声说道:“陛下,中华文化博大精深,贫僧修为太浅,以致自取其辱,也无颜再留此间,特向陛下辞行,明日便回转乌孙。” 刘骜此时心中极为畅快,可面上却是露出惋惜之情,叹息说道:“国师不远万里来我中华,怎好说走就走,不如在长安多留几日,寡人派人带国师见见我汉家风物。” 焕空勉强微笑道:“不劳陛下费心了,贫僧方才隐疾发作,也需回去调息,便不扰陛下的雅兴,就此告辞了!” 刘骜点点头,也没在阻拦,只是吩咐内侍,领着焕空与两名僧众出殿而去。 东方明望着焕空远去的背影,没来由心中一阵惆怅,自己今日可算又一次出了风头,可心中却愈发的寂寞萧索,丝毫没有什么高兴的情绪,便是占尽这大汉风流,又能炫耀给谁看呢? 人前显贵,满足的是虚荣心,可天下没有自己想炫耀之人,自然也没什么意思,若是此刻丌官梅或者天谕阁的师兄师姊在场,或许还会稍好,可东方明知道丌官梅和师兄师姊们绝不会看重这些东西,心中不禁暗叹了一声。 “爱卿之才,涸东海之水未必能量,令寡人大开眼界”刘骜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望着东方明说道:“爱卿可还能饮乎?” 还饮?还饮你奶奶! 东方明心中腹诽,眼见刘骜酒兴未尽,还要拉自己喝酒,眉头微皱,灵机一动,脚步踉跄了两下,似乎压不住满腹的酒气,一屁股坐到在金阙之下,暗中逆运澄心诀,抱着金阙的柱子,哇哇地大吐了起来。 一时间大殿之中酒气熏人。 …… 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寻常的夜晚。 三位大儒辩难落败,东方明偶露峥嵘,乌孙国师黯然退场,今夜的信息虽然不多,但足以对未来的朝局产生不小的影响,所以不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几位重臣,回府之后,都与自己的幕僚或是门客商议今晚的一切。 但是让大家无比震惊,讨论最多的,当然还是大司空东方明今夜在宴前的表现。 最后得出一个共通的结论,司空大人实非常人也。 …… 回听风赏雨楼的马车上,东方明依然在沉沉酣睡,今夜冬至宫宴之上,他展露了多少才华暂且不论,可御制的瓮头春却是实实在在喝了十几坛。所以当他的事迹在各个王孙府中被传颂提及的时候,他自己却已经醉到人事不省了。 他是被几个内侍宦官从皇帝陛下脚下抬出宫的,浑身酒气薰天,也亏得如此,才没有陶醉在众人看神仙的目光之中。 上了自家的马车,几位宦官细细叮嘱了随行的东方营亲卫,要好好照顾司空大人,皇帝陛下已经发了话,这位爷的身子可是大汉的国宝,可不敢颠坏了。 马车内,蝶儿痴痴地望着熟睡的东方明,眼波中闪烁着无数复杂的情绪。 钦佩、崇拜、关心、爱慕…… 今夜东方明的绝世风采再次征服了这个草原少女的心扉,如果说之前对东方明的感情只是情窦初开的心动爱慕,此时已经变成了痴痴的迷恋。 “东方大哥,要是能嫁给你就好了,哪怕只有一天,我也心满意足。” 反正东方明还在熟睡,蝶儿喃喃自语着心事。 …… 深宫之中,离今夜赐宴的寿安殿不远的地方,崔灵安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间内。 他在这个宫里已经呆了几十个年头,一些小宦官们都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大,很多人猜测他怎么也有个七八十岁?反正他现在唯一的职司就是保护陛下和太后的安全。他从汉元帝在位时就在这宫里,年轻的时候还喜欢出宫去逛逛,等年老之后才发现,原来宫外与宫内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崔灵的面前也放着一杯酒,他已经听小宦官讲了东方明今日在殿前的事迹,他端起酒觞,很享受地抿了一口。桌上的油灯黯淡着,这位容貌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的宦官想像着东方明辩倒乌孙国师的画面,唇角不由绽出一丝微笑,虽然与天谕阁有点嫌隙,他毕竟是汉家的宦官,能让异域的国师吃瘪,崔灵心情不错。 可想到东方明是天谕阁阁主,崔灵的表情却又慢慢冷了下去,他皱了皱眉,起身走到地上的木枰之上,盘膝坐下,黑白分明的两只手掌分别放在两膝之上,五心朝天开始练功。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黑一白两团内息自头顶蒸腾而起,在身周萦绕,而他的双手颜色却正在逐渐趋向正常,而脸上的皱纹仿佛又少了几道。 知其黑,守其白,为天下势。 阴阳合道! 正文 第216章 剑圣 蓬莱岛,孤悬海外。 临崖有一高阁矗立,自然不是后世那座著名的蓬莱阁。 而是藏剑阁。 藏剑阁建筑往山崖里去,有一方清幽的古洞,洞顶与峰顶相连,有天光洒落,洞底有一片碧潭,一间草屋,仿佛一个单独的小天地。 银须银发的剑圣李青莲坐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看着碧潭里一种白色盲鱼喷出的细密水泡,缓缓伸手把肩头的长发拨至身后,很淡然地问道:“谁能给我一个解释?” 三代弟子中极具天赋的晚辈裴钰在长安皇宫中被四平将军李先打成重伤的消息此刻已经传进了藏剑阁,随着这个消息抵达的剑阁的还有近乎残废的裴钰本人。 碧潭侧方,跪着九名李青莲的亲传弟子,年纪都已不小。 藏剑阁九大弟子,随便哪一个出了剑阁,都可称一代宗师。 可此刻听着师尊的问话,他们沉默低头,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青莲一向不主张弟子们下山,这次他闭关一年,刚刚出关,就听说了三代弟子中有人被打成重伤,这能怎么解释? 李青莲看着身前的碧潭,面无表情说道:“你们不用害怕,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我只想听一个解释,一个如实的解释。” 三弟子上官羽谨慎地答道:“师尊,裴钰和刘欣是我的弟子,让裴钰他们跟着刘欣下山也是我做的主,与师兄师弟们无关。” “我说了不是追究责任。”李青莲神情冷漠说道:“我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让他们下山。” 上官羽面上肌肉抽动了两下,咬了咬牙说道:“师尊,我们师兄弟学剑几十载,却未曾入世出过一剑,我们也还罢了,但实在不忍心看着后辈弟子也如我们一般,终老这孤岛之上。” 李青莲看了一眼上官羽,忽然展颜一笑:“我何时禁止过你们下山出剑了?” 剑圣李青莲身上的一切都是剑,无论是披散的黑发,腰间的系带,微摆的衣袂,目光背影以及他的声音。 就算此刻他展露了笑意,潭畔的九大弟子们仍是仿佛看到一柄神剑正缓缓从寒潭中抽出,双眼被凌厉剑意所侵,顿时开始刺痛流泪。 上官羽横了横心,叩了个头说道:“师尊虽然未禁止我们下山,可只要下山就要从藏剑阁除名,这不就是不准我们下山吗?” 李青莲缓缓点了点头,笑容玩味地看着几个弟子,轻声说道:“你说得有理,自今日起,你们全都出山吧,至于除不除名,已经没必要了,老夫也要走了。” 他感慨地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只是你们若要出山,临走前记得把这藏剑阁的“藏”字去掉吧。下山后不论是你们还是你们名下的弟子,都要好自为之,别让人找上门来,再把咱们满山的竹海砍了。” 众弟子闻言惊恐万分,匍匐于地,颤栗不敢多言。 上官羽砰砰叩头,流着泪颤声道:“师尊息怒,弟子知错了。” 看着这些弟子,李青莲温和地说道:“我没有生气,说得是实话,为师即将远游,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回来了,也许今世都不会回来了。所以你们若有抱负,大可仗剑下山施展,善恶由心,为师并不干涉,不过日后这剑阁是否还能屹立百年,就全在尔等的一念之间了。” 大弟子司马卿为人老成持重,看出师尊今日言出至诚,并不是气话,不由得惶声道:“师尊,到底出了何事,要惊动您老人家出山?” 李青莲淡淡一笑,戏谑道:“为师和你们一样,习剑百年,总归也要刺出一剑的。” 九大弟子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出当世之中,还有什么人值得师尊亲自出剑。 李青莲似乎看穿了他们的想法,微笑说道:“此间因果,你们无须多问,能接我一剑之人,也不是你们能够想象的,我与你们师徒缘份自今日而尽,望你们日后好自为之。” 他顿了一顿,面色渐趋郑重,严肃说道:“临别之时,我再多说几句,你们之所以想下山,无非是觉得自己剑术通玄,郁郁半生,不得在世间施展。可惜你们习剑修道多年,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生如蝼蚁! 区区血肉之躯,就算天下无敌又能如何?威震天下?流芳百世?那千年万载之后呢?可还有人记得你们是谁? 只因你们看不透这时光的本源,只以为光阴如水,滚滚前行,自己这具白骨肉身只有这一生好活,却不知在某些存在的眼中,一梦之间,千年已逝,尔等如蝼蚁般的生命,都未必能被他发觉。 你们既不知道今生为何来此世间,亦不晓得死后归于何处,但浑浑噩噩,要以掌中剑去争几十年快活时光,枉负了一身道统。 为师知道这番话你们此刻不懂,只希望你们入了红尘,能够多加体悟,若终能悟道,才不辜负我传你们数十载剑道。” 九大弟子听得个个心惊,一个个噤若寒蝉,大多数心中虽有些不服,却没人敢表露出来。 这番话说完,李青莲似乎有些疲惫,摇头叹息一声,看了一眼九大弟子中一个道装打扮的老者,挥了挥手。 “二弟子陈抟留下,余人都散了吧!” 众人互相对望了一阵,有些困惑地看看道装打扮的二师兄陈抟,不过都知道师尊言出如山,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也不敢违拗,恭恭敬敬地给李青莲叩了三个头,转身出洞而去,只剩下陈抟仍然跪在当场。 这陈抟赫然竟是昭君自尽那晚,在刘歆身边的稷下学宫三先生。 他此刻仍是背负着那柄桃木剑,穿着洗的发白的破旧蓝布道袍,一双芒鞋,只是肩头却没有扛着那张算命的幡子,全身的寒酸气倒是丝毫未减。 半晌见李青莲没有动静,陈抟恭谨地问道:“师尊留下弟子,有何吩咐?” 李青莲负手抬头,望着洞顶漏下的天光,缓缓说道:“当年墨家钜子墨翟创办稷下学宫,不曾想仅仅数百年,学宫便已人才凋敝,你把眼下学宫的情况说给我听听。” 正文 第217章 那混球又来了 陈抟沉默了片刻,恭声答道:“诚如师尊所说,学宫自从百年前大先生东方朔不知所踪后群龙无首,在朝廷和那位……和那位黄老先生的打压下,人才日趋凋零,昔日的诸子百家星散而去,如今学子只剩下不足百人,大都集中在长安附近。数月前,在朝廷的算计下五先生袁德思也不幸毙命。” “鬼谷先生与学宫还有消息往来吗?”李青莲轻声问道。 “自从刘歆成为学宫二先生后,数次违抗了鬼谷先生和轮回宗的令谕,近年来鬼谷先生已经很少有令谕到来了,只是前些时袁德思殒命的一役,似乎是鬼谷先生安排,轮回宗配合,可轮回宗之人却为了灭口,杀了袁德思。” “哦,原来如此。”李青莲的表情忽然略显凝重,沉默不语。 等了半晌,见师尊没有说话,陈抟试探着问道:“师尊要离开藏剑阁,究竟想要对什么出剑?难道是那位黄……黄老先生还在人世?” 听到这句话,李青莲本来凝重的神情忽然泛起了笑意,转过身来,看着陈抟,微笑说道:“我找那个混球老儿干嘛?为师此刻偌大年纪,遇上他那乱七八糟,死缠烂打的剑法,我怕他把我累死!” 说到这儿,李青莲神色忽然又变得有些黯然,悠悠说道:“那老混球如今只怕也油尽灯枯了,为师还真有些想他,这次下山,好歹要去看看他。” 陈抟皱了皱眉,发现提到那位黄石公,师尊好像极为开心。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险些忘了,黄老先生创建的天谕阁,此刻有了新的阁主,是一个叫做东方明的年轻人。” “什么?东方明?”李青莲陡然一惊,神色大变。“还是个年轻人?” 陈抟也吃了一惊,他在藏剑阁学艺三十余年,很少看到师尊如此失态,赶紧答道:“正是,此人自西域而来,听刘歆说,是跟着昭君母女一起来到的长安,不知怎的,就与天谕阁诸位祭酒有了联系,不出月余就成了天谕阁之主,此刻更是已经当上了朝中的大司空。” 李青莲倒吸了一口冷气,面上神情变幻不定,呆立良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清朗的笑声回荡在洞中,在洞壁中荡了几圈,直向洞顶的天光处飘散。 “你可知道黄石公的真名实姓?”笑声止歇后,李青莲忽然向陈抟问道。 陈抟看着师尊反常的表现,心中惊讶莫名,茫然地摇了摇头。 “黄石公本名就叫做东方明。”李青莲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轻声说道:“一个老混球就把这世间弄了个乌烟瘴气,现在可倒好,又来了一次,他是非要把我拖下水啊!” “弟子不明白。”陈抟愣愣地看着李青莲,一脸茫然。 “这个不是你需要明白的,等你真到了一定境界,这些事情自然明白。”李青莲微笑,却没有回答弟子的问题,反而问道:“你这次下山后,准备做什么?还是和那个叫刘歆的年轻人一起打理稷下学宫?” 陈抟见师尊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知道以师尊的秉性,多问也是无益,沉默片刻说道:“诸子百家之学,浩如烟海,博大精深,弟子不忍见这些学问法门失传,这些年一直在和刘歆试图整理。”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况且弟子也想知道很多不解之密,既然师尊不愿明示,弟子只好自行求索了,就像……就像那黄老先生一般。” 李青莲一愕,旋即再次朗声大笑起来。 “那个老混球就是不听我的劝告,明明自己修行到最后全可了然,他非要去满天下找寻线索。”李青莲摇头说道:“你更是愚鲁,你又没有那老混球的种种际遇,就算真让你找到些什么,凭你的眼界,只怕打破头也是想不明白的。” 陈抟其实年纪已经不小,此刻却像是犯了孩子脾气,脸上泛起了倔强的神情,坚定地说道:“若不试试,弟子实不甘心。至于师尊所说修行证道,弟子自问没有师尊的天赋,不敢做如此之想。” 李青莲听完,看着陈抟倔强的表情,半晌后才长叹了一声,感慨地说道: “是啊!眼前迷障,如何能说破就破。我当年何尝不是如此,直到你师祖西出函谷后,我于世间历练多年,方始悟透世间种种。你既有此想法,也未必就是坏事,日后如何行止,都由得你。” 他的声音渐趋温和:“你是我弟子中天赋最好的一个,这九大弟子中若还有一人能够悟道,那必然是你,所以我才多说了几句。我只是担心你如那东方明一般,误入了歧途,可惜了大好道基,这一世修行之身难得,一旦身死道消,虽然可以期待来生,但你没有把握啊!就算来生仍是人身,你是否还能有如此道心?这些都是未知之数。所以为师一片苦心,是希望你能在肉身灰飞烟灭湮没前,彻底悟道,免得遗憾万世。” 陈抟听师尊如此说法,不由得一凛,呐呐问道:“弟子如今也能聚形成气,一气化三清,但不知师尊所悟之道,究竟为何,为何不给弟子等详加指点。”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李青莲叹息道:“这是你们师祖遗下的《德道经》中首句,悟道不比剑术,全凭自悟,如何教法?若是能教,你师祖也不会西出函谷,留下我一人在这世间寻道了。” 似乎触动了昔日的心事,李青莲忽然沉默不语。 良久,他才轻声道:“取纸笔来。” 天光从峰顶洞口洒下,凝成一束笼罩着碧潭,以及潭畔的草屋和人。 李青莲坐在潭畔,沐浴在天光下,静思了很长时间,才拾起身旁的笔与纸,在微黄的帛纸上缓慢而看似随意地涂写。 他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画。 柔软的墨笔在精致的帛纸上行走,线条蜿蜒,不时颤拖,简单几笔艰难地构成一个中空狭长的物事,却看不出来是什么。 乍看之下,这幅面非常拙劣,看上去还不如顽童瞎弄出来的作品。 可是在水光的映衬下,李青莲的脸颊却显得有些微白憔悴。 陈抟看了一眼那幅画,却忽然身体僵硬起来。 “你看得出来我画的是什么?”李青莲有些疲惫地问道。 陈抟沉默片刻后,声音微涩说道:“师尊画的是剑,也是符!” 李青莲满意说道:“能看出剑符两意,你的境界这些年看来大有长进。” 陈抟望着那涂鸦般的画,强行压抑着心头的震惊,问道:“师尊画此剑符何用?” 李青莲平静地说道:“赠给你的,关键时刻,或许能救你一命。” 正文 第218章 雪山上的老人 “弟子谢师尊赠剑!”陈抟的眼眶已然有些发红,焦虑不安地颤声说道。 李青莲淡淡说道:“一道剑符而已,就算没有我这把剑,你也一样有机会越过那道门槛,我只不过是希望你行的更稳妥一些。” 他抬起头来,眯起眼仔细看着峰顶洒落的天光,此刻还是白天,外面艳阳高照,星斗还没有露面,可李青莲的表情却越来越严肃,喃喃说道:“我得赶紧动身了,那老混球命不久矣了……” 等到陈抟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再抬头时,李青莲已经不再洞中了。 仅片刻之后,外面的藏剑阁弟子开始察觉到高大的藏剑阁顶楼渐渐起了些变化。 楼顶正中的斗拱原本涂着厚厚的红色油漆,此刻漆皮忽然间裂开了一道口子。 漆皮上的口子嗤的一声裂的更开,就像是一道凄惨的伤口,皮肤正往外翻着,露出里面的木质。 然而……里面的实木也缓缓裂开了! 裂痕深不见底,直似已经贯穿了这粗大的木制斗拱,直达梁柱! 不止是梁柱,整座藏剑阁顶楼的木柱、栏杆,厢壁、摆投、花几,沿着半人高的地方都开始生出一道裂口,裂口渐渐蔓延,渐渐拉伸,逐渐连成一体,就像是天神的鬼斧神工在瞬间沿着那处画了一道墨线。 只是这线不是用墨画的,是用剑画的。 喀喇一声脆响,首先倾倒的,是摆在藏剑阁顶楼一角的花盆架,花盆落在地板上,砸成粉碎。 然后便是一声巨响。 刚才从后洞退出的八大弟子正领着门下的三代弟子聚集在藏剑阁前的广场上,不安地等待着,此时听着声音,以大弟子司马卿为首的众人下意识抬头往上方望去。 然后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包括八大弟子在内也不例外,人们的眼中都充满着震惊与恐惧,所有人的嘴巴都大张着,露出里面或完好洁白,或缺了几颗的牙齿,以至于那渐渐漫天弥起的灰尘木砾吹入他们的嘴中,他们也没有丝毫反应。 藏剑阁塌了! 准确的说,应该是藏剑阁的顶楼塌了。 更准确的说是,藏剑阁顶楼的一半,此时正以一种绝决的姿态,按照出剑人完美的设计,整整齐齐地塌了下来,震起漫天灰尘! 灰尘渐伏,所有人都看清楚了,藏剑阁顶楼就像是被一柄天剑从中斩开一般,上面的全部塌陷,只留下半截整整齐齐的厢板与摆设。 断的很整齐,断口很平滑,真的很像是一把大剑从中剖开一般。 高悬在顶楼的藏剑阁的匾额,也被这一剑切开,最上面那个“藏”字已经碎成了片片木屑。 唯余“剑阁”二字。 不知是不是出剑时有所偏差,“剑”字的笔画也被削去少许,突兀地遗留在断匾之上。 只余残剑…… 当然,此时所有人都清楚,这楼是被师尊用剑削开的。 众人的心里逐渐浮现出一种感觉――师尊,已然超凡入圣。 一剑斩半楼,以及楼塌之时那股充于天地间的超强气势,再加上对切入方位的精妙控制,都让这些弟子们清醒地认识到,现在的自己和师尊之间的差距。 随着楼宇倾塌,一道剑气冲天而起,急急向西方掠去…… …… 西方一处白雪皑皑的巍峨雪山之上。有一位老人在登高望远,老人穿着一件极普通的黑色棉袄,佝偻着身子,沉默无语地望向远处渐渐明亮的东方某处,只见那处晨星黯淡,似乎渐要被即将破晓的天空融进光明的苍穹之中。 “香巴拉!”老人喃喃自语:“这要是让两千年后那帮历史学家知道香巴拉的入口,不得全疯了?” 他身旁生长着几株寒梅,梅枝上积着极浅的细雪。 老人意态萧索地将视线收回,看着身旁梅枝上的雪和似乎永远不会绽开的小苞,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声回荡在幽静的山巅,听上去异常痛苦。 老人松开掩住嘴唇的手帕,雪白手帕上点点殷红的鲜血迹似梅花盛放,他恼火看了一眼身旁的梅树,训斥道:“该在冬天里开却总不开,偏要在我嘴里先开几朵。” “师祖,喝药吧!”一个相貌质朴但眼眸极亮的汉子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走了过来,他来的方向搭着一间简陋的木屋,从屋前堆积的木柴来看,两人已经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 来到老人的身边,那汉子痛声说道:“师祖,咱们回天谕阁吧!” 老人接过药碗缓缓饮尽,把染了血的手帕反叠,拭去胡须上留下的药汁,看着自己的二弟子,微笑说道:“都已经找到地方了,我还回去干嘛?等到七星汇聚,入口方位就能确定了,我终归是要去的。” 那汉子接过老人喝空了的药碗,皱眉说道:“也不急在一时,等回了天谕阁叫上师兄师弟们一起从长计议吧。” 老人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回天谕阁吧,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而我的使命到了此刻该做个了结了。” “那怎么行!就算要进香巴拉,我也要陪您一起去!” 老人皱皱眉,看着他不赞同说道:“你又不是诸葛铮那孩子,怎么也开始弄这套了?肉麻不肉麻?以我现在这身体,恐怕到不了长安就要嗝屁!我还回去干嘛?而且说不定这会儿你那小师弟已经出现了,你回去和年轻的我并肩仗剑岂不快意?跟着我这个老头子干嘛?” 那汉子咬了咬牙,抬起头看着老人,说道:“难道您要我看着您去送死?” 老人似乎早就料到会听到这个答案,微微一笑,笑容里有些感伤。 可旋即他就在那汉子头上敲了一个暴栗,恼火地骂道:“你个憨货才送死呢!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师祖我天下无敌!就凭里面那个老棺材瓤子能是我的对手?我不是去送死,我只是选个地方去死!” 去送死!选个地方去死! “师祖,去一个地方送死和选个地方死有区别?”汉子揉着脑袋,呐呐地说道。 老人翻了个白眼,认真思索了片刻,好像也没想出来这两者的区别在哪里。 “真是蠢徒,这都想不明白,回去问你小师弟!” 正文 第219章 启明星现妙境开 两人一阵沉默,本应轻松的气氛却随着老人的戏谑释放出了浓浓的感伤。 老人略一沉默,平静说道:“我是我,你是你,你小师弟是你小师弟,所以今天这件事情本来就和你没有太大关系。” 汉子微涩一笑,说道:“您既然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至少……至少也能让那个……那个师弟少走些弯路。” 老人神情忽然变得黯然,良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也是刚刚知道不久,而且正是因为知道了真相,我才不敢对你们说,因为我自私,所以不能说。” 汉子缓缓抬头,勇敢平视老人那双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光明与黑的眼眸,诚实所以无畏说道:“您不说,我便不问,但此刻大师兄不在,既然我知道您要进香巴拉,那我必须要和您一起进去,不然我实在没有脸回天谕阁见师兄师妹们。” 老人摇摇头:“你应该明白,我进去是要拼命的,有你在场,我会分心,我那一剑能否用出来就不一定了。”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做出这个选择,是因为我没时间了,而你们却还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汉子沉默了。 良久,他呐呐说道:“此地离瑶池并不算远,要不然您让我去通知瑶池弟子过来与您见面?” “谁都不见了。”老人笑着再次摇了摇头:“你赶紧离开吧,让我调息一日,明日启明星……不,太白星出现的时候,我就要进去了。” 老人脸上虽然带着笑,语气却十分坚决。 汉子攥着双拳,刚毅非常的脸上一片哀伤的神色,两行泪水缓缓地从明亮的双眸中滑落,他们师兄弟视老人如父,他们知道老人很孤单,而且老人似乎把生命最后的重量全部都安放在了他自己的肩上,此刻老人很盼望他能离开,这些他都知道。可他又怎么忍心留下自己最尊敬的人去送死。 雪山顶上长时间的沉默,仿佛死寂一般。 汉子看着老人。 老人看着他。 苍穹中逐渐黯淡的群星盯着他们两个人。 良久,那汉子双膝跪倒,郑重地给老人叩了三个头。 “您还有什么话让我转达给小师弟吗?” 老人想了想,感慨地说道:“替我和他说一声对不起,不该让他来的,虽然知道此时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的安排还是天意的安排。告诉他,他是可以回到两千年后的,只要拿到和氏璧,找到激发和氏璧的装置,届时只要梅儿在场,他就能知道一切了。” 说道这儿,老人犹豫了,似乎在想着什么,直到过了良久,他才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缓缓说道:“都怪我乱点鸳鸯谱,你见到他后,如果他和梅儿还没有产生感情,尽量阻止他们在一起,否则他们会体会到我此刻的挣扎和痛苦。不过若是他们已生情愫,那就由他们去吧。” 听到这番话,汉子抬起头来,疑惑问道:“这和直接告诉我真相有区别吗?” 老人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这次没有来得及用手帕掩唇,口中的鲜血喷溅了出来,洒到了洁白的雪地上,染到了一旁的梅树上…… 汉子一惊,赶忙扶住了老人。 喘息良久后,老人痛苦地摇摇头,轻轻推开了他,声音低沉地说道:“我说了,这是我的私心,我希望你们在寻觅真相的过程中找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带着歉然的目光看着汉子,继续说道:“希望有一天知道真相的时候,你们不要怪我。” 东方的天空越来越亮,汉子终于走了。 雪山之上,似乎恢复了亘古以来的宁静。 风暴的前一刻,总是无比的宁静。 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天下地上尽是融融的雪,不知其深其许,雪原直抵天际,不知其广几许,老人脚下的雪山便在这天际线的尽头,极高的雪峰突兀的拔地而起,直入云层之中,就如一把倒插入天的宝剑。这座雪山极高,令人叹为观之,心生惧意,不敢亲近。 老人看着那汉子的身影消失在远方之后,低下头去,发现自己的双足不知不觉已经深陷雪中,他却没有感觉到冰痛,只是很清晰地感觉到一粒一粒雪花所带来的触感,他眯着眼睛往雪峰下雾气弥漫的山谷中望去,却被山壁冰雪上反射回来的光晃了双眼。 老人叹了口气,微微挺了挺身。 随着这一挺身,原本一身普通黑色棉袄,佝偻着身子的老人此刻身躯已如标枪般笔挺,眼睛中老态龙钟的意味顿时烟消云散,宛如东方天边那颗启明星,明照万里,却又宁静非常。 他本就是东方明。 千载冰封疑无路,启明星现妙境开。 …… 在那被重重雪峰包围保护的八瓣莲花形圣地之中,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照耀着莲花中央那座闪烁着金色光芒的神殿,原本安放在神殿内的青铜王座也被搬到了殿外广场,王座的后方挂起了巨大的伏羲女娲交尾图。 只听得镗镗镗,镗镗,镗镗镗,镗镗,三长两短的钟声,从神殿中响起, 跟着号角呜呜,鼓声咚咚,鼓乐之声大作,传遍了整个圣地。 细乐声中,两行全身红衣的教众一对对的并肩而行,沿着神殿前长长的石阶,一步步走到殿前广场。 这些红衣教众来到王座之前自动分成两列站好,鼓乐声突然止歇,早就等候在殿前的一名年长教众朗声说道:“钜子驾到。” 随着语声,那个身材消瘦的黑衣人缓缓从神殿中走出,绕过巨大的伏羲女娲交尾图,端坐在王座之上,开始接受百余名红衣教众的膜拜。 黑衣人依旧一袭宽大的黑袍,全身沐浴在阳光之中,裸露在外的双手显得异常苍白,他皱眉看了看空中的太阳,似乎并不是很喜欢这种日光普照的感觉。 忽然,他全身一震,眯起了眼睛。 神殿前长长的石阶之下,出现了一个人影。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正在拾阶而上。 一步登高,步步登高! 正文 第220章 我无敌 你随意 黑衣人霍然起身,山风吹拂下,一身宽大黑袍猎猎作响,他的右手紧握成拳,缩在袖中,指节由于用力而有些发白,显示出他心中的讶异与紧张。 老人走的极为随意,就如同一个旅游的观光客,一边登阶,一边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圣地四周的云海尽头,初生的朝阳已经全部跃了出来,红艳圆融一轮。 围绕圣地四周的山崖上却依然飘着细碎的雪,偶有雪花被风吹拂,飘进圣地中,飘到神殿的石阶上……雪中观朝阳,真是很奇怪的画面。 他挥手制止了一旁想要向老人冲去的几个亲卫教众,目光精光一闪,朗声对行走在石阶之上的老人朗声说道:“一别二百年,原来故人仍在。只不过我是该叫你东方明……亦或是黄石公?” 他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却传的极远,场中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老年东方明面带微笑,足下不停,抬头看看云层间的青湛天空和东方那轮红日,朗声应道:“不用套近乎,我是无意中听说你缩在这里挺尸,特地赶来赏你一剑,只是我也搞不清是该叫你墨翟……还是徐福?” 黑衣人全身一震,旋即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千载悠悠,区区一个姓名,怎么称呼随你喜欢。” 东方明的步法看似轻松随意,却是极快,问答之间,已经来到了殿前广场之上,静静站在黑衣人墨翟的十步之外的阴影中。 黑衣人瞳孔微缩,看着东方明问道:“看来老友已经明白了很多事。” 东方明笑着说道:“也不算很多,不过已经有充分的理由过来扁你一顿,往死里扁那种。” 墨翟目光闪动,笑着说道:“为何千里迢迢先来找我的晦气,看来你的心中还是放不下……亦或是不忍心?” 朝阳在云海遥远的那头平静注视着神殿这处,照亮了殿前的伏羲女娲交尾图,映红了图中伏羲和女娲手中持着的规和矩,光线是那般的红融温暖,仿佛昭示着上天在赐予人间规则和生命。 东方明敛了笑容,平静地看着墨翟,感慨地问道:“做这一切,对你有什么好处?火星和金星……哦,荧惑星和太白星是怎么毁的,你不知道吗?” 墨翟脸上的黑纱一起一伏,虽然看不见他黑纱下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的情绪有了很大的波动。 默然片刻,他才冷声说道:“我和你们不同,我是战士,失去的,我一定要夺回来,就算再有无数星辰幻灭,只要最后能够获胜,所有的家园都会被重建。” 东方明慢慢向前跨了一步,从阴影中走入了阳光温暖的光辉中,伸手赶走飘到眼前的一片雪花,看着东方在两层云夹层里平静微笑的红色朝阳,面上浮起了一丝讥诮和嘲弄。 “可荧惑星和太白星都是毁在你们自己的手中,并不是你所谓的敌人毁掉的。” 墨翟沉默。 半晌后他沉声说道:“干成一件事,总会有代价的。” 东方明一皱眉,嘲讽道:“所以没有了她的知识传承,你在这个世间宁可用这种最笨最原始的办法?” 墨翟冷冷说道:“无非是时间多了点,而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东方明也沉默了,似乎在思考着他的话。 墨翟看着东方明白发苍苍的容颜忽然好奇忽然问道:“敢只身来找我,莫非你已入圣?” 东方明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微微眯起苍老的眼,似乎在回思很多年前的事情,沉默很长时间后轻声说道:“曾经只差一步,可放不下的事太多,还是走了另一条路。” 墨翟先是一愕,随后感慨说道:“三境之上,肉身成圣,那是何等样的大机缘大成就,世间多少修行者穷尽一生都无法接触,你居然曾经走到了这一步,难怪鬼谷和李青莲都认为你的天赋当世无双。” 东方明轻声叹息说道:“曾经见过,结果再也无法复见,其实是一种痛苦。” 墨翟再次发出一阵大笑,笑声遒劲苍凉,在四周的群山中回荡,似乎包含了无数复杂的情绪。 良久,他止住笑声,看着东方明的眼睛,沉声说道:“其实,你我是同一种人,之所以跨不过那个门槛,都是因为太相信自己,而不是信仰!所以看到那道门后,犹豫了,退缩了,因为不确定,因为放不下!” 东方明似乎也很感慨,叹息说道:“你说的不错,其实过往数十年间,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如周穆王、列御寇这些无比优秀的人最终都倒在了那道门之前,此刻想来,也都是如我一般,虽然没有求不得,却有放不下之事。” 他抬头望向墨翟,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我思考这个问题思考了很长时间,便是先前登阶时每一步都还在想,直至此时看着前方云海里升起的红日,看到那片温暖的红光,我才明白,我只是错把太阳当成了光明。” 墨翟沉默,他听懂了东方明这句话的意思。 信奉光明,但太阳并不一定代表光明。 “你既没有入圣,怎么有勇气来此地找我,你觉得你杀得了我?”墨翟皱着眉好奇地问道。 东方明笑着反问道:“我的确没有入圣,也从未见过你出手,所以我很好奇,你是什么境界?” 墨翟悠悠说道:“我没比你强到哪儿去,当年也看到过那道门槛,可惜我一样放不下,而且比你还糟,我直接堕了天魔境,为了克服天魔境中的种种幻想,所以才隐忍了这么多年。” 他忽然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在外面打,你我大约是五五之数,胜负殊难预料,但在这圣境就完全不同了,我在此地多年,双足踏遍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整个圣境都充斥着我墨家符意,就算是李青莲与你联手,也没有任何战胜我的可能。所以我才好奇你哪来的勇气进来找死!” 话音落处,他宽大的黑袍袍袖轻轻舞起,随着一道醇和的气息掠过,场间那些被山风吹拂过来的雪花骤然间净化无踪,一股强大莫名的符意缓缓自周边的山石裂缝里渗透出来。 这些山石间渗透出来的强大符意与场中温暖的阳光接触,似乎开始亲近地依偎纠缠在一起,缓缓向四周弥漫,逐渐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幻化出七色流光在屏障上流转,如同一道美丽彩虹。 东方明看着那道彩虹,微微一笑,右手探出棉袖在风雪中轻轻一挥,来自东方的晨光瞬间把枯瘦的右手映成洁白如玉的存在,无数粒微弱的光点从他的指间散出,像萤火虫一般飞至空中。 他沐浴在东方的晨光中看着墨翟,忽然问了一句话。 “这香巴拉还算不算人间之地。” “自然是人间之地,那又怎样?”墨翟不解地问道。 东方明笑了起来,脸上的每一处皱纹似乎都绽放了笑意。 “也不怎样,只要是人间之地就好。”东方明微笑说道: “只要还在三维世界,我无敌,你随意!” 正文 第221章 并非人间的剑法 东方明平静地笑着,老年人的笑容总是显得那样的平缓与温和,只因老人早已脱离了所有冲动的情绪,有的只是洞悉世事的平静。 他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汉代极为寻常的黑色棉袄,由于棉絮很厚,显得有些臃肿,只是他的身材高大,所以并不显得如何累赘。 他就这样站在神殿前的广场中,看着身前这片马上要将整座神殿笼罩起来的彩虹罩,感受着其间的融洽意味和强大,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微微抬头,用那双已经变得有些浑浊的双眼看着天上飘浮的白云,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许久未曾见的霸气。 然后他抬手取下了头顶上的紫铜发簪持在手中,如同棒槌一般顶在头顶的苍白发髻瞬间飘散开来,化作一头散发,随风轻舞。 两侧的那些红衣教众见钜子亲自出手对付这个老人,都识得厉害,纷纷向外退避,一直退到了彩虹罩外,各寻安全地点躲避,随后带着兴奋和紧张的神情,看着场中的两个人。 他们知道,墨家钜子墨翟与老年东方明两位人间巅峰强者的对战,不是随随便便能看到的,即使千载沧桑,这种级别的战斗也只不过是寥寥数场而已。 这场战斗虽然开始的突然,但却足够传奇。 墨翟注视着东方明那张平静的面容,忽然笑了起来,右手探出袍袖轻轻一挥,有心无意之间便成一道大符,符意凛然强大难以言喻,受符力召引,神殿周边的数千块大小山石自地面悬浮而起,密集布于空中仿佛无数凝固的巨大雨珠。 他细长而苍白的手指微微一颤,符意大动。 漫山遍野如凝固般的山石,呼啸着落了下来,仿似一场夏夜的磅礴暴雨,轰轰然直击而下,打在山间,瞬间让如画一般的圣境山崖间多出无数坑洞,溅出遮天蔽日的砾尘。 东方明平静站在漫天石雨之中,右手持簪高举过顶,簪头仿佛凝着一抹幽光,幽光没有散发什么威力,却是那般的精纯圣洁,就如同一点初露的晨光,在漫天石雨间无论如何飘摇,却终究没有熄灭。 只要伸向天空的那抹幽光不灭,天穹中落下的石雨便沾不到他身上那件旧棉袄。 恐怖的漫天石雨还在纷纷落下,溅起的石砾又再次不断汇入石雨之中,似乎永远没有停歇之时,那些方才还不时闯入场间的雪花早已惧的不知避去了何处。 就在这时,东方明身前的石雨骤然一斜,无由避开。 缭绕在他伸向空中那根铜簪上的幽光骤然间明亮起来,把被原本被石雨压抑的模糊一片的空间照耀的无比清晰,花草树木尽皆现出本来的模样。 朝阳此时已经移入了云层之后。 那根指向天穹的铜簪之上,却生出了一轮朝阳。 光明中散发着悲悯,温柔中孕育着强大。 它普照世间,它无处不在。 日出东方——大放光明! 空中飞舞的石,石间的草,地上的花,以及那些纷纷躲避身形的教众,皆被光明俯瞰,故而畏怯。 就在这光明之中,一股剑意陡然自铜簪上升起。 可这股剑意虽然起于铜簪上那轮朝阳之中,却没有半分温暖,只有一片孤寂苍凉的死意。 与此同时,东方明动了,他手持铜簪,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步走向墨翟,随着他的前进,一道道无形的剑气弥漫在整个神殿广场,簪头凝聚的剑气锋芒炽盛,寒意逼人,所过之处,身周的石块俱被割裂粉碎。 漫天的石块碎为齑粉。 周边的草树碎为齑粉。 四下里飘舞的雪花碎为齑粉。 就连徐徐吹拂的山风似乎也碎为了齑粉。 看着东方明步步逼近,墨翟的眼中流露一抹震骇和惊惧,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眼前这个老人,和自己所认识的那个东方明似乎已判若两人。 然而最让墨翟感到恐怖的是,他仍然能思考,可偏偏无法动弹,只要被东方明剑气所笼罩的一切仿佛全部静止了,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 就连他自己在簪头创造出的那点光明,仿佛也因为空间的碎裂而变得黯淡,开始支离破碎。 即使是光,也需要空间来传播,当空间破碎时,光明又该如何灿烂? 那死寂的剑气所至,一切尽皆失去了生存的权力!世间万物任凭宰割! “这不可能!”墨翟身不能动,只能嘶声吼道:“这绝不是人间的剑法!便是佛圣也无法做到!” 此时的墨翟惶恐不安,他虽然不能动,但是很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知道东方明一旦出手自己必死无疑,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渡过了多少岁月,但就在那无数的岁月中,从来没有哪一次如此刻般绝望、恐惧、无力。 “都说了,只要这里还是三维世界,我无敌,你随意……你随意等死就好!”在破碎了无数山石后,须发皆白的东方明终于来到了墨翟眼前,他全身散发着赤裸裸毫不掩饰的杀意,目光森寒而冷酷。 “这才是真正的天魔境,与天魔相比,你那鬼画符的把戏,最多算是个妖!”东方明面色平静,不屑地说道。 他右臂棉袖已经被他自己那冰冷的剑气切碎,就连飞舞而出的棉絮也已经被剑气丝丝绞碎,只剩下手臂肌肤外有道晶莹的光辉,在冰冷的剑气切割下已经变得越来越薄,但他裸露着的手臂依然指向东方的天空,簪头燃烧着破碎却依旧明亮的光辉,异常坚定而执着。 纵使成魔,也要保住心头那丝光明! 在强大的剑气压力下,墨翟一张嘴,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他感受着周遭冰冷死寂的剑气,在心底深处发出一声幽幽叹息,知道今日恐怕在劫难逃。 这种强大的力量,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他不知道眼前这个老人是如何做到的。 “化外天魔,你居然成了化外天魔!”墨翟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在剑气的压力下,他脸部的肌肉扭曲变形,让这笑容看上去疯狂而诡异。 佛经中,佛菩萨证道之时,都要脱离欲界,而即使是三世诸佛,在欲界中最怕面对的,就是化外天魔! 只要身在欲界,化外天魔便有通天彻地之能,神挡杀神,佛阻杀佛。 所以佛菩萨证道脱离欲界之时,只要遇到化外天魔,便只能逃,只有逃出欲界所在维度,才能返回头来以无边神通降魔。 墨翟此刻显然是将东方明和化外天魔的传说联系了起来。 东方明听完墨翟的话,先是愣了一愣,随即泛起了一丝讥讽的笑容。 “扯淡!你懂个屁!” 正文 第222章 生机与死意 东方明晶莹深邃的眼眸平静注视着墨翟绝望中带着不甘的神情,忽然开始弯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的是那样撕心裂肺,以至于脸色都逐渐苍白了起来,直到最后,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口中喷溅出来,染红了他皓白如雪的胡须,同时将他身上的黑色棉袄渲染出一片片触目惊心的斑斑暗红。 可他身周的剑气却愈加凌厉,并且在不断收缩范围,森森然将面前的墨翟笼罩其中。 吐了几口血,他才稍有好转,缓缓直起了身子,他静静地站在自己创造出的光明之中。 偏偏那光明又被同样是他自己散发的剑气切割的支离破碎。 此刻的他浑身浴血,苍老却依旧高大的身躯被破碎的光辉笼罩,身上光暗变幻,斑驳交错,就宛如自光明中诞生的一尊——魔神。 东方明轻声叹了口气,喘息着说道:“我……老了,也没有什么时间了,懒得再和你解释什么了,你……去死吧!” 墨翟的神情从最初的惊惧中渐渐平复下来,看着如魔神般的东方明,黑纱外的双眸渐趋黯淡,喃喃颤声说道:“终于要结束了吗?也好,我也算解脱了……” 说完,他缓缓闭上了双眼,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就在此时,原本躲进云层的朝阳骤然跃出,天地间光明大放! 一股磅礴的剑气自随着朝阳自东方而来,无视距离与神殿前破碎的空间,直扑场中。 这股沛然莫御,甚至应该用灿烂辉煌来形容的剑气,就这样从苍穹之上落下,看那气势,东方明与墨翟那相对渺小而脆弱的人类身躯或许会直接被这股剑气崩成无数碎裂的光片, 发出这剑气的执剑者同样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缭绕在他剑锋上的剑气已然变成一团宛若实面的白色光辉,美丽流传的圣洁乳白光絮间散发着难以想像的强大气息。 与东方明那苍凉死寂的剑意不同,老人这股剑气在强大的同时,还散发着勃勃的生机。 数万道圣洁乳白的光絮从剑锋处散播开来,有的像雨伞般垂下,护住了他的身体,而更多的则是像阳光般瞬息刺出,刺进那些被割裂成无数碎片的空间中。 道道光絮刺入空间碎片后,那些碎片骤然间变得明亮起来,光明里蕴藏着的强大而温暖的气息,生生撑住了边缘的线条,让空间不再继续破碎。 东方明用强横且充满死意的剑气把空间切割成了碎片。 而这老人却以浩然且温暖的剑气强行维持空间的存在。 数百片明亮的破碎空间,就像是数百面极小的棱镜,镜中出现神殿山崖雪花草树的画面,虽然都是被切割后全无联系的碎画面,但依然存在。 棱镜的边缘,那些切割的线条正在微微颤抖。一旦这些线条崩断,老人那浩然温暖的力量便将冲破切割的禁锢,回到真实的完整的世界之中。 东方明神情微变,铜簪轻颤。 那些死寂的线条开始继续向细微处切割,那么空间继续破碎,无论里面充斥着怎样的光明的气息,最终也只能逐渐黯淡。 生机与死寂,到底谁才是天地间最强大的存在? 新生,是天地间所有生命的起点;而死亡,则是所有生命注定的终点。当两者相遇时,究竟谁能胜过谁? 被两股剑气笼罩住的一切都已经被被切割开来,伏羲女娲交尾图早就被剑气切割成片片碎片,而画中伏羲和女娲分别持着的规和矩,就凄惨地飘落在地上。 在生与死的交锋中,一切生命所创造的规矩都显得那么渺小和不堪一击。 就连那巨大的青铜王座也被切割的四分五裂,除了东方明和那老人外,场中只有一个人没有被粉碎,没有被封进生与死的镜子中。 那是全身黑衣的墨翟,他静静地站在生与死的剑气中,身躯微微颤抖着,如同寒风里瑟瑟的小草。 不知从哪里逃过来的一片雪轻轻落在墨翟的肩头。 墨翟赫然发现,自己可以动了。 墨翟抬手抹掉那片雪,感受着雪在指间缓缓融化,他看向场间的那双眸子开始变得明亮炽烈,可眼瞳却愈发幽黑,黑色的瞳子仿佛在理解着生与死的实质。 他知道来得人是谁。 天地间,除了剑圣李青莲,还有谁能挡住东方明那毁天灭地的一剑! 在那些四下逃窜躲避的红衣教众眼中,东方明与剑圣这场战斗在真实的世界里没有太多能被肉眼捕捉的具体形态和画面,他们的眼睛只能看到不断破碎的山石,倾倒的王座,化成碎片的伏羲女娲交尾图……而那些空间的割裂和重塑,却是他们看不到的。 可这场大多数人根本无法理解的战斗,落入墨翟黑色的眼眸后,便被描绘成了人类能够理解的画面,那些画面震撼到了极致,也令人心悸到了极点。 磅礴的气息,神圣的光明,孤寂的死意,勃勃的生机,它们彼此切割着,伤害着,依偎着,挣扎着,死意压缩着生机,生机突破着死意,最终在神殿前压缩凝练,就如同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化作天穹上的星辰,化为人间的春意。 他在心底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即便强大如他,也被二人所展现出的力量所折服。 就在生与死反反复复的较量中,两股力量忽然开始融合,纠缠…… 在不断破碎又被慢慢修复的破碎空间中,忽然出现一个极小的光点,然后光点骤然喷发成无数束光粒,瞬息之间冲破整个空间,神殿之前,就如同一个崭新世界的诞生。 墨翟有些失神的皱了皱眉,当回过神来时,发现两股剑气都已经消失无踪,神殿前又恢复了原本的空间。 不再有时空的破碎,不再有星辰的幻灭,不再有生与死的纠结。 场中只有两个负手而立的老人。 东方明此时仿佛变成了真正的老人,被山崖间穿行的寒风一吹,便再次咳嗽了起来。 只是这次,他并没有吐血。 “东方老友,随我走吧!”李青莲温和而平静地对东方明说道。 正文 第223章 投影 东方明抬头望向李青莲,又看看场中沉默不语的墨翟,身躯在微微颤抖,苍老的脸颊上露出犹豫挣扎的神情,良久之后,终于露出解脱释然的神情,微笑感慨说道:“是啊!也该走了!” 李青莲叹息了一声,感慨说道:“我一路西来,找了你很多天。” 东方明也叹息了一声,感慨说道:“我本想去找你的,可惜我没时间了。” 李青莲继续感慨说道:“今日相遇也是一样。” 东方明如他一样感慨说道:“次序乱了,很多事就不太一样了。” 李青莲渐渐敛了感慨唏嘘,看着多年不见的旧友平静说道:“但既然相遇了,好歹找个地方叙叙旧吧!这里被你弄得乱七八糟的,不方便说话。” 东方明对这个多年不见的剑圣行了一礼,平静说道:“请。” 李青莲哈哈一笑,也不理墨翟,转身向石阶下方当先行去。 东方明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跟在李青莲的身后。 一位是际遇非凡的穿越者,一位是当世剑道第一人,两个老人就这样默默地沿着台阶向下走去。 两人都没有再向墨翟看上一眼。 殿前广场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仿佛死寂一般。 风一直在吹着,满地的狼藉被卷的到处都是,伏羲女娲交尾图的碎片有很多已经被卷进了空中,飞到了雪地上,甚至飞到了更远的地方。 墨翟的胸膛不断起伏,露在黑纱外的黑色瞳孔中不停变幻着复杂的感情。 愤怒、不甘、屈辱、杀意…… 可最终,所有的感情都渐渐归于平静,眼瞳也逐渐恢复了正常的颜色,看着两个老人消失的背影,他终是什么都没有做。 墨翟环视了四周一眼,疲惫地叹了口气。 “属下等无能,请钜子责罚!”几个红衣教众跑了过来,惶恐地跪在墨翟身前。 “与你们无关,如此强敌,你们即使有机会出手,也是送死。”墨翟挥了挥手,沉声说道: “在不影响咱们既有安排的前提下,动用咱们在中原的全部力量,策划一场狙杀。长安城里那个叫东方明的年轻人,必须得死!” …… 仍是那座和弟子告别的雪峰之上。 阳光下,山风吹动峰顶的万年积雪,卷起无数雪花,复又纷纷扬扬落下,每一片雪花在空中舞动着各种姿势,或飞翔,或盘旋,或直直地快速坠落,铺落在地上,在这一刻,一切都是美好的,一都是寂静的。 “走不动了,就在这里聊聊吧。” 在那棵梅树之前,东方明停住了脚步。 他身上的棉袄有些破旧,但依然很干净,整个右袖在方才的战斗中被剑气绞碎,已经化为虚无,他有些畏寒的把右臂插进左边的袖筒,像个老农般蹲在那颗梅树前,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天空里的某处。 半晌后,他转头看向背负长剑的李青莲,好奇地问道:“你是特地来阻止我的?” 李青莲把目光看向了远处,远方的天际间屹立着无数皑皑的雪山冰峰,在阳光下十分耀眼。 “我的确是来见你的,但没想到你来这里打架。”李青莲淡淡地说道。 “我那一剑如何?”东方明笑容有些讥诮:“你方才算是偷袭,才堪堪化解了我那一剑,假如没有墨翟,我全力对你施出那一剑,你接得住吗?” 李青莲皱起了眉,看着远处的雪山,似乎在回想着方才东方明那一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良久,他转过头来,看着东方明有些犹豫地说道:“你那一剑太强,但我自信还是有两成左右的机会。” “屁!你半成机会都没有!”东方明撇了撇嘴,小声地嘟囔着。 李青莲微笑,好奇地问道:“你明明还没有到超凡入圣的境界,那一剑你是怎么做到的?” 听到超凡入圣这四个字,东方明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他看了看自己投射在雪地上的影子,缓缓说道:“那年我和你一番长谈,曾经和你详细讲过三维空间和四维空间的概念,你还记得吧?” 李青莲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 东方明的目光依然在看自己的影子,忽然问了一句好像不太相干的话:“你的影子试图和你沟通过吗?如果有一天,你的影子控制了你的意识,会发生什么?” 听着这没头没脑的问话,李青莲皱起了眉头。 东方明的转头看着李青莲,严肃地说道:“我们是三维生物,地上的影子是我们在二维世界的投影,而整个的三维世界,都可以看成是高维度的投影。” 李青莲神情顿时一凛:“原来你……” 东方明苦笑点了点头:“是的,我只不过是与投影的本体有了联系而已。所以方才那一剑,虽然是我刺出的,却等于是在四维空间无数个时间点上同时刺出的,最终汇集到了当时那个唯一的时间点。 而你能化解那一剑,首先那一剑根本不是对你发动的,你只是个旁观者,你的境界又很高,所以能刺向那些破绽;其次,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是因为我此刻的身体状没有能力组织起第二剑。” 说到这儿,他看着李青莲悠悠地说道:“其实你现在的意识维度或许更高,可你毕竟要受限于这三维的肉体中,而只要在三维世界里,我那一剑就是无敌的。” 李青莲睁大了眼睛,脸上的神情极为古怪,这位享誉百年的剑圣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如此惊讶还是在什么时候了。 “佩服!”好半天后,李青莲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所以你这些年的修行方向都是这个?” 东方明叹息了一声,那叹息之声包含着无尽的苍凉萧索,竟似与他穿越时听到的周穆王的叹息声一般无二。 “是啊!世间证道之路万千,成魔之路自然也有万千,我虽然能利用松果体和四维空间沟通,可意识能量也受限于四维了,再难达到更高的高度,而我的肉身又在三维,所以我等于自己堵住了证道之途。可那时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晚了。” 李青莲眉头打了个结,沉默不语。 良久,他才轻声说道:“我这次来找你,是因为我想到了一个让你回到你原本时空的方法,不过此刻的情况,就更复杂了。” 正文 第224章 两个混球都滚回去 东方明一愣,眼中露出复杂的情绪,惊讶、惘然、希冀…… 可片刻后,所有这些情绪复归平静,他淡淡地说道:“太久了,没必要了,我都已经忘了我来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了。而且……我马上就要死了。” “还是有希望的。”李青莲皱眉说道:“我闭关一年,就是为了你,只是我前些日子出关时,听说长安又出现了一个年轻人,也叫东方明,那个年轻人是你吗?” 东方明神情有些古怪,微微点了点头。 “唉!你这个老混球的想法太古怪,弄得我措手不及。”李青莲摇头叹息,忽然问道:“你现在还算是个人吗?” 这句好像是骂街的话让东方明怔了怔,可旋即便明白了李青莲的意思,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虽然快死了,可身上有血有肉,当然是个人。”他笑着说道:“当我发现我的意识无法突破更高的境界时,我去精绝找了伽印那老和尚,希望他能用佛法帮我。” 李青莲似乎动了好胜之心,微嘲问道:“你为什么不去蓬莱找我?” 东方明看了看他,摇了摇头。 “你的境界虽高,可毕生钻研剑法,所以你和大部分修行人一样,心中还是放不下对力量的渴望,也就是佛家所谓的求神通。只要你心里还有对神通的执念,就没法达到更高的境界。而当年的释迦牟尼却早就说过,一旦成佛,则神通自具,根本无需再求。是以我断定他早就脱离了四维,甚至极有可能已经站在了维度的至高点,可我对佛法终究是一知半解,所以才去找伽印请教。” 听了这话,李青莲沉默不语,片刻后轻叹道:“是啊!我当年若能听师尊的话,放弃剑道,只怕此刻也能如师尊一般了。” 东方明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却显得有些苦涩。 “你也无需感慨自责,只因我们终归都是俗人,对于不确定的事情自然就没有坚定的信心,而力量却是实实在在的,所以大多数修行者一旦获得了力量,自然就会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下去……” “而你,就把这条路走到了极致。”李青莲截口感慨道。 “让我说完,要不等会儿就没时间了。”东方明不悦地白了李青莲一眼,继续说道:“等我见到了伽印,在他那儿住了一个多月,确实获益良多,他劝我放下所有,把一切都看成假象,只要能过了这关,自然明心见性。我依照他的观想法门修行,果然大有进境,甚至堪堪就越过了那道门槛。” 说道这儿,他摇了摇头,继续自嘲地说道:“可惜我既不是前辈的先贤大德,更比不了那位两千年后的弘一法师!我心中有始终放不下的东西,我放不下我那些天谕阁的弟子,放不下梅儿和一众瑶池弟子,还有那个被我再次拉进来的自己。也就是因为心中这些执着,我终究与那道门擦肩而过了。” 听到这儿,李青莲嘴唇微翕,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终是忍住,没有打断他。 东方明继续说道:“既然不能成佛证道,我还是决定为他们做些事情。根据这些年的线索,再加上在西域的一段时间,我无意中发现了墨翟的存在,只是没办法确定他的位置,只好让我的二弟子太史瞻引蛇出洞,这才找到了香巴拉。” 他看了一眼李青莲,摇头道:“可惜我千辛万苦找到这里,准备燃烧掉最后的力量杀了墨翟,却被你阻止了,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李青莲平静地说道:“因为如果把那一剑用完,你就会死!而我是来救你的,自然不能让你死了。” 东方明苦笑道:“如今也不过是多活几个时辰罢了。” 李青莲忽然发出一阵爽朗地笑声。 “照你这么说,你所做的一切也没什么意义,所有的事情都没什么意义,几个时辰和几千年又有什么分别?反正沧海桑田,最终咱们这个天下都要灰飞烟灭。” 东方明一怔,仔细琢磨着李青莲的话。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不管天地如何变化,人总是要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李青莲沉声说道:“我确实找到了送你回去的办法,本来要和你来商量,只是没想到被你节外生枝弄出了这么多意外,尤其是那个年轻的你,更是让人头疼。” 东方明听完,脸上逐渐泛起一股异样的神采,颤声问道:“到底是什么办法,能不能现在把我送回去?好歹我能在死前再看一眼那个世界。” 李青莲皱眉摇头道:“那怎么可能,好歹要准备一段时间,还需要很多东西,估计怎么着也得几年。” 东方明神情顿时一变,有些失望地讥讽道:“浪费我感情!那你去准备吧,等你准备好了,到时候把我的骨灰送回去安葬吧!” 听着东方明的讥讽,李青莲也不着急,面上依旧挂着微笑,只是笑容有些玩味。 “一把年纪,还是这么个沉不住气的性子,枉费我一番苦心。我知道你即将油尽灯枯,为了帮你续命,我把自己的藏剑阁都拆了。” 说着,他伸手入怀,摸出了一个木匣,掀开盖子,递到了东方明面前。 匣子中放着的,赫然是一枚红色眼球形晶石,此刻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柔和而神秘的光泽。 正是那种蕴藏着巨大能量,能造出时间奇点的晶石。 东方明面色顿时大变,望向李青莲的眼神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如此一来,蓬莱岛岂不是……”东方明声音有些发涩,呐呐地说不下去。 “这东西本就不是天地间固有之物,既然被制造出来,自然还是要尽量利用才是。而蓬莱依旧是蓬莱,没了这个东西,蓬莱难道还会凭空消失不成?”李青莲洒脱地说道:“只是没想到你这老儿只剩下了几个时辰,看来老夫要辛苦喽!一会儿把你封了,老夫少不得还要扛着你去一趟蜀中安置。” “为何……为何要去蜀中?”东方明心神有些乱,呐呐地问道。 李青莲白了他一眼:“要把你这个老混球送走,我一个人可不行,怎么着也得叫上鬼谷那个老家伙,估计那个老家伙这些年也受够你的鸟气了,巴不得把你送走呢。” 说到这儿,李青莲面色忽然一整,极为严肃地说道:“我毕生学剑,终归是要出剑一次的,想必你此刻也知道我这一剑是留给谁的吧?” 东方明神色顿时大变,白须白发随风飘舞,身体竟然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良久之后,他才黯然地点了点头。 “就是因为下不了手,所以我才找上了墨翟。”东方明的声音中充满了苦涩。 李青莲轻轻叹息了一声,拍了拍东方明的肩头,笑着说道:“世事无常,也未必就会走到那一步,况且你这个老混球不是又弄来了一个小混球?说不定这就是变数,我先想法儿把你们两个混球全安排妥了,让你们都滚回去!” 正文 第225章 何以收其心 数千里外的长安进入了正月。 而今年由于要确定储君的人选,过年的前五天,汉成帝刘骜便传旨改年号为绥和,过了初一之后,汉朝的历史进入了绥和元年。 年节的时候,按宫中惯例,皇亲国戚和三品以上的大臣都会得到来自宫中的一份赏赐。今年的赏赐却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首先是定陶王刘欣和中山定王刘兴得了头一份,而今年的礼物更是较诸往年丰厚,最关键的是,随这些礼物而去的,还有一份旨意,让这两个王爷正月之内,进长安议事。其次就是长沙定王刘玄、梁王刘立、楚王刘衍等诸王得的赏赐比起往年也随之上了一个台阶,只是没有收到让他们进京的旨意。 大臣们趁着互相走动的机会,纷纷议论着天子的心思。看样子,太子的位置肯定是要从定陶王刘欣和中山定王刘兴中选出了,可这两位王爷都是手握重兵的诸侯,为了争夺太子的位置,保不齐会发生什么样的冲突,况且陛下春秋鼎盛,万一这两年添了龙子,事情就会更加复杂,朝中的局面只怕有些不稳当。 宫中封赏中还有一份很引人注目,是发给大司空东方明的,天子刘骜竟是按照侯爵的规格赐下了赏赐,百官们猜忖,看来这位极得圣宠的司空大人的封侯之日是指日可待了。 汉代年关往来走动的习俗依然开始流行,官绅人家大多要互赠礼物,相熟的人家更是会亲至拜访,而有两路使者带着丰厚的礼物悄悄进了东方明的听风赏雨楼,这些礼物分别来自定陶王刘欣和中山定王刘兴,送礼的对象自然是东方明。 所有人都知道东方明现在圣眷正隆,而且手中掌握着监造天下兵器的大权。所以两个储君人选都会趁着年关的机会,曲意结交这位司空大人,只是他们做的很隐蔽,他们相信自己派去送礼的使者,应该没有人会发现。 …… “中山定王送的是什么?” 天子刘骜斜倚在软榻上,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的貂裘,脸色平静,几道皱纹在保养的极好的脸上显得格外明显,双眼静静望着书房外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崔灵扶了扶帽翅旁的貂铛,在一旁恭声应道:“除了金银玉器等物外,最贵重的是三口名剑,每一柄都价值千金以上,据说是吴越名匠打造。” 刘骜微微一笑,唇角却多了一丝讥诮:“刘兴送礼之前也不仔细打听打听吗?东方明掌管武库,在武库中略展身手,便折服了桑辛这种铸剑名家,他本人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铸剑大家,怎么会看得上他送的名剑,这礼送的太不讲究。” 他接着问道:“刘欣那孩子送的什么?” “定陶王送的简单,是百余匹西域的良马。”崔灵用手摸了摸光滑的下颌,他虽然没有净过身,却也习惯将下颌刮的干干静静,他顺着刘骜的眼睛看着未央宫里的一大片平整雪地,微微眯起了眼睛,“东方明似乎很喜欢。” “东方明手下有一百亲兵,这下人人有了良马,他自然喜欢。”刘骜轻声说道:“刘欣这礼送的高明,投其所好,正好趁机缓和一下他和东方明之间的矛盾,不知道是他手下谁出的主意。” “可能是定陶王府的智囊南宫怀。”崔灵微微一笑,说道:“不但给东方明送了,大司马王莽包括和硕公主那儿,定陶王都没落下。” 刘骜的眉梢一翘,说道:“蝶儿那丫头最近怎么样?” 崔灵小意应道:“仍是时常去东方明的司空府,据说与天谕阁的小祭酒宫玲相处的极是融洽。” “这丫头才不是去找那个宫玲的。”刘骜微笑说道,“等储君之事定下来,寡人就遣东方明出使西域,你看如何?” 崔灵皱起眉头想了想,行礼道:“陛下既然觉得他合适,那自然是合适的,只是此人来历还有颇多古怪,心思也实属难测,千万不可委以兵权,以免节外生枝。” 御书房的气氛忽然变得沉默了起来,刘骜低头沉思,良久才悠悠说道:“世人皆爱名、利、情三字,寡人以高官动其心,厚利移其志,内结股肱之恩,外托君臣之义,早晚能让他誓死相报。” 长久的沉默之后,崔灵犹豫着说了自己的意见:“陛下,问题就在于,您不一定知道他想要什么。据臣看,他与天谕阁诸人未必就看得上庙堂的功名利禄。” 刘骜的眼神变得有些冰冷,半晌后沉声说道:“看不上功名利禄,难道他志在天下不成?” 崔灵微微一凛,小心地说道:“陛下言重了,此人虽然隐秘颇多,却也不似野心勃勃之辈,可臣就是一直看不透他所图何事,故而才有些担忧。” 刘骜面色稍缓,展颜一笑:“只要他没有越规逾矩的心思,他所求之事寡人尽力满足也就是了。”他忽然向崔灵问道:“除了俸禄和寡人的赏赐,他没有其他的生财之道吧?” “据臣所知,没有。”崔灵顿了顿,略显谨慎地说道:“武库方面,臣的肃杀组也有眼线,也并未听说他有贪没不法之事。” “白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寡人偏不信这世上有名利感化不了的人心。他身为司空,此刻又没有封地,总要替他找些财源才是。”刘骜缓缓闭上了双眼,似乎在这一瞬间,皇宫里的风雪都消失无踪。 “臣马上安排。”崔灵躬身施礼。 刘骜闭着眼睛,面色有些疲惫,轻声说道:“让他们摆驾,朕要去合德宫里清静半日,这些天烦心之事太多了。” “起驾!” 小宦官唐金清脆的喊声在兴庆宫殿檐下响了起来,紧接着响起一阵悉悉索索之声,宫娥宦官们从殿旁鱼贯而出,抬着天子舆驾,伺候皇帝陛下登撵,奔赵合德的昭阳殿而去。 御撵上挂着厚厚的棉帘,漫天风雪根本无法偷入一片,刘骜半闭着眼,撑着颌不知道在想什么,手掌缓缓抚摩着微微发烫的小炭炉。半晌之后,他叹了口气,睁开了双眼,掀开车帘看着这熟悉到厌倦的皇宫景色,轻轻摇了摇头。 正文 第226章 忐忑的长春苑 长安城郊的长春苑依然在迎客。 虽然坊间都在风传,这间长安城最红火的倡馆惹上了天大的祸事,据说这场风波和大司马王莽与大司空东方明都有关系,但事后新都侯府也只是打了一顿热热闹闹的板子,并没有其他的激烈后果,而京兆尹也没有对长春苑诸多为难,所以人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淡了。 在那些知道些内情的官员心中,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毕竟长春苑的背景极深,而且幕后的老板更是极为神秘,甚至有可能和宫里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所以背后有势力将这件事情压下去,一点都不奇怪。 而在那些并不知情的百姓和底层官吏心中,这事儿却成为了茶余饭后的最大谈资。他们只是听说隐约听说了大司马王莽的大公子因为这间倡馆被打了一顿板子,他们热烈地讨论并揣度着他们想象中的真相,新都侯府究竟出了什么事儿?王大公子为什么挨打?而且为什么一向横行长安街头的那些纨绔子弟们忽然间消声匿迹? 但不管是知道内情的,还是不知道内情的,都以为这件事情会和长安城里司空见惯的那些权贵秘辛一般,最终因为那些无形却密布于空气中的关系网,消失无踪,正所谓官官相护,家丑不可外扬。 然而那些长春苑里的管事、姑娘、小厮们,却不像外人看着那般轻松,因为自从那晚的事情之后,不管是幕后的东家赵訢还是那位名义上的东家王大公子便再也没有来过长春苑,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虽然也有些零零碎碎的传闻,但没有准信儿,苑内的所有人总是有些难以心安。 不过很多人也知道那位幕后的大东家赵訢身份特殊,既然还允许长春苑迎客,看来东家确实神通广大,这事情肯定是被东家动用关系压下去了。一时间,长春苑虽然保持着外表的平静,但隐隐已经有股暗流在缓缓流动。 …… 这一日,风歇雪住,暖日高悬,又恰逢正月,正是适合出门踏雪寻梅、访亲拜友的好天气。 汉代与两年后的习俗不同,正月时节除了访亲拜友外,人们大多待在家中,加之又是白天,所以长春苑显得格外的清静,由于前途未卜,也没有东家露面,往常精气神十足的迎客管事们懒散地倚在柱旁,人工湖畔的那些姑娘们强颜欢笑,应酬着那些喜好白昼宣淫的老色鬼,无聊的姑娘们豢养的秋虫在房中偶尔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叫声,啃噬着并不算新鲜的菜叶,等待着自己的末日到来。 楼中的小厮们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宁,拿着块抹布胡乱擦拭着桌面,放在以往,东家曾经下过严令,这桌子必须得用白绢试过,确认不染一尘才算合格,哪里能像现在这般轻松。 忽然间,有一个走了进来,这人生的浓眉大眼,皮肤黝黑,相貌虽然寻常,但一身精干彪悍之气却极好被人记住,所以那夜曾经接待过他的迎客管事,顿时认了出来,愣在了长春苑的大门之旁,身子一震,却不敢上前应着。 倒是一位小厮奇怪地看着管事一眼,将手上的灰抹布极利落地一搭,唱道:“有客到……”尾音甩的干脆利落,脆生生的极为好听。 来人微微一怔,面上浮出一丝苦笑,似乎是有些腼腆,他在长春苑宽敞的大厅里稍站了片刻,这才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让你们那个领班姑娘文怡来见我。” 这回轮到伙计愣了,心想这客人好大的口气,居然让文怡姑娘亲自来见他,而且还是直呼其名?这京中权贵众多,但到得抱月楼来的人物,谁不是对文怡姑娘客客气气的? 那位管事回过神来,抹了抹额角冷汗,一溜小跑到了那人身前,恭恭敬敬说道:“这位大人,我马上去传文怡姑娘。”然后让伙计领着此人上了三楼的甲二,长春苑最清静最好的那间房,吩咐小厮好生招待着。 等到此人进了房间,楼下无所事事的小厮和伙计们来了精神,聚拢到一起,七嘴八舌说个不停,不知道来的是哪路神仙,值此抱月楼风雨未至,人心却已飘零之际,稍一所动,便会惹来众人心头大不安。 终于有人想了起来,这位浓眉大眼,身形彪悍的男子,竟是那晚和那位“董公子”一道来的随从!董公子是谁?就是如今的大司空东方明大人!那来的这位爷,自然是东方大人的心腹,只怕官职也不会小到哪儿去。 楼中众人目瞪口呆,他们都知道那晚发生的事情,自己这长春苑只怕是把司空大人得罪惨了,连带着名义上的东家那位王大公子都吃了苦头,今天对方又来人,莫不是司空大人还没消气,要查抄了长春苑? 此时有人叹息说道:“我看啊……咱们苑里只怕要送一大笔钱才能了结此事……说来真是可惜,得罪了如此的大官,只怕是把咱们长春苑卖了都未必打点的下来。” …… 来人是夏侯杰,这几天过年,东方明宣布东方营放假七天,他们百十号弟兄定在今晚和东方公子畅饮,他本想准备准备,结果一大清早就接了东方明的一道匪夷所思的命令,将他赶到这间倡馆来,心情难免有些怪异。 文怡打扮的花枝招展坐在对面,妙目流转间,恭恭敬敬地奉上了茶,知道面前这位是司空大人的亲信侍卫,这些天大东家一直没有露面,而对方忽然来到,不知道是吉是凶,她略顿了会儿后柔声问道:“不知大人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夏侯杰皱了皱眉,有些踌躇,不知该如何开口。 文怡在风月场中厮混多年,阅人无数,心中虽然忐忑,面上却也不怯场,掩唇娇媚一笑道:“都过去了好多日子了,难道大人还不肯放过我们长春苑这些苦命女子吗?” 随着语声,她的眼波流转,媚态盈盈。 夏侯杰浓眉微皱,有些不适应文怡的轻佻,脸色一整,从怀中取出一封简牍,沉声说道:“今日前来,非为别事,乃是来……接收的。” 【作者题外话】:今天把之前的章节读了一遍,发现了一个不小的疏漏,自从东方明下山后,我就把夏侯杰的名字写成了夏侯仁,可能是那天写书时正好想起了《白眉大侠》里的白云剑客夏侯仁,一直就这样错下来了,还好今天发现了,已经全部改回夏侯杰了。 正文 第227章 从校尉到老板 接收?! 文怡一愣,从桌上拿起那卷简牍,快速地扫了一遍,脸色顿时大变,待看清下方那个鲜红的印章后,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微微沉默片刻后,她才算消化了心中的震惊,张大眼睛问道:“我们大东家将楼中股份全部……转让给你?” 她的声音一改平素的婉转娇媚,带着惊讶与难以置信,长春苑的所有权,那得是多大一笔钱,怎么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转了手?文怡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不这么简单,皱眉问道:“好教大人得知,这件事情太大,我可应承不下来。” 夏侯杰苦着脸说道:“不需要你应承,从今日起,我便是这长春苑的大东家,今天只是过来通知一声。” 文怡银牙一咬:“回大人的话,这事怎么着也得见到我们大东家再说,这么大笔买卖,总要三头对面地说一说。” 夏侯杰人虽然干练,却终究是个刀头舔血的武夫,这次被东方明逼着来当这个掌柜,本就是赶鸭子上架,此刻一听还有这许多啰嗦,心中十分不耐,不由冷声说道:“难道这转让文书有假?休要罗嗦,呆会儿查帐的人就到,你也莫要存别的想法。” 文怡虽然不知道官场暗中的内幕,但也能感觉出大东家赵訢必定是要从这间长春苑里脱身,但她只是一个领家姑娘,没见到东家终是心中没底,又怕被眼前这个汉子骗了,只好拖延道:“既然这长春苑马上要归大人所有,贱妾也无非是混口饭吃,又怎么敢与您争执什么……”她此刻心中已是冷静下来,重新堆出了满脸媚笑:“只是我家东家不来,终究是不合规矩,况且想必您也知道我们东家的身份。” 文怡心里想着,赵訢毕竟是皇后赵飞燕的弟弟,对方就是再蛮横,总归也要给皇后几分面子,可她哪里知道,这份转让文书就是赵訢亲自送到司空府的。 夏侯杰摇头叹息道:“文怡姑娘看来还是不明白目前的局势……你要清楚,我现在才是这长春苑的大东家,不会再有什么大东家出现了。” 文怡面色一变。 她心中还是有些拿不准主意,唯恐处理不好惹火上身,于是小心地问道:“这转让文书上并无转让价格,不知道前东家将我们这间长春苑作价多少转让给了大人?” 她心思转的极快,对赵訢的称呼也变成了前东家。 夏侯杰闻言有些愧赧地一笑,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一百万钱?”文怡疑惑道,心想以长春苑每日的流水来看,这个转让价钱虽然有些亏,但也算是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人情,大约一年多就能收回这笔本钱。 夏侯杰摇了摇头。 “难道只有十万钱?”文怡吃惊不小,难不成以赵訢的身份,需要如此屈尊降贵地巴结那位司空大人?。 “我哪里会有十万钱。”夏侯杰很诚恳地说道:“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校尉,哪里来的那许多钱,不瞒姑娘,这长春苑的转让价格是……一枚五铢钱。” 文怡张大了嘴,彻底傻在了当场。 良久她才缓过神来,呐呐地说道:“原来您是位将军,贱妾失敬了,只是当初咱们长春苑与我手下的姑娘签契约时,曾和贱妾约定,苑里的收入有两成归我,不知道将军接手后,这个约定可还作数。” 她虽然面露忐忑之意,可心中却是十分有底,她作为长春苑的领家姑娘,苑中的姑娘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这些姑娘的卖身契约也都在她的手中,只要长春苑日后还想经营下去,还得依靠她文怡。 夏侯杰皱了皱眉,想起了临行前东方明的嘱咐,缓缓说道:“这个恐怕不行,从今以后,这长春苑的经营规矩要变一变,苑里的人事也要有些变化。” “将军有些欺人太甚了吧!”一听可能会动了自己的利益,文怡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虽然知道了夏侯杰是位领兵的将军,她的声音还是带了些愠怒:“将军领兵打仗或许勇猛过人,可经营这风月之地却未必在行,若是没有了贱妾手下那些姑娘们,只怕这长春苑挺不过正月。” 夏侯杰此时终于缓缓进入了倡馆老板的角色之中,闻言微微一笑,有条不紊地说道:“姑娘恐怕还是没想明白眼下的情况,这长春苑是我夏侯杰的,反正只花了一枚五铢钱,能不能撑过正月,本将也不是很关心。至于苑中的姑娘们是否离开,只怕你说了不算。” 文怡迎来送往多年,见过形形色色人物极多,端的是个泼辣的角色,听着夏侯杰语带威胁,却是丝毫不惧,冷声说道:“那些姑娘们的契书全在我手中,而且与我签的全是死契,就算你们势力大,可有汉律在上,我偏要把她们带走,将军又能怎样?” 夏侯杰站起身来,推窗而眺,摇头叹息道:“我自然不能怎样。”他此时已经完全沉浸于一位狠辣商人的角色之中,挥手捞了捞窗外瘦湖面上吹来的风,继续说道:“只是一会儿长春苑中可能会被查抄出一些书信,证明姑娘与前些时刺杀司空大人的刺客暗通款曲,那时你想走,恐怕也走不了了,到时候你会是个什么罪名,我就不知道了。” 话一出口,他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看来仗势欺人这种事儿的确很容易,眼下东方明若是在场,一定会觉得夏侯杰此刻无耻的样子很有自己的风范。 文怡顿时瞠目结舌无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夏侯杰毕竟是个正直的汉子,此刻看着文怡有些惘然的脸,心中难免掠过一丝歉意,于是温和地说道:“我是一个极好说话的人,只要你日后依然留在楼中作事,尽心尽力,自然不会亏待你。” 文怡心中一片紊乱,半天后,才咬了咬牙说道:“那今天之前的帐,总是要给我算清的吧?” “这倒使得。”夏侯杰点了点头,收起那副无耻的嘴脸,冲着楼下招了招手。 一位颌下有长须,正对抱月楼的布置环境经营风格大加赞赏的小老头儿,看见夏侯杰招呼,快步走上楼来,怀里还抱着一个算盘。 敢情夏侯杰将李记铁铺的账房先生带来了。 正文 第228章 改变 李记铁铺本就是长安城第一流的买卖字号,李家的老掌柜自然在长安城的商贾之中极受敬重。 文怡这位姑娘,既然能从一位倡女,辛苦万分地爬到长春苑领家姑娘的地位,除了对于经营之道颇有心得之外,主要还是因为心思活络,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看到今天这架势,她已经知道长春苑的事情恐怕无可挽回,还不如好好配合这位夏侯杰将军。 所以她此刻立时断了所有在帐面流水上做手脚的念头,更是做好了全盘皆输的准备,袅袅婷婷地上前,向那位老掌柜尊敬地行了个礼。 老掌柜年纪只怕也有五十了,颌下的胡须都已变成了花白色,看着文怡的娇媚容颜连连点头,面露欣赏之色。 夏侯杰在旁有些发愣,心想东方公子怎么派了这么个老色鬼来? 可马上夏侯杰就知道自己理会错了,只听老掌柜赞叹说道:“这位姑娘……想必就是这间长春苑的主事吧?老夫经商半生,方才仔细看了这楼的选址,朝向以及苑中设置,无不是上上之选,实在佩服,姑娘若是走了,实在是个可惜的事情。” 文怡闻言,面色一窘,惭愧地应道:“老掌柜谬赞,楼中一应,皆是原东家的手笔,与贱妾无干。” 老掌柜连连点头,只是一个劲儿赞叹,四处打量着。 经营之道,便是由细节之中体现出来,在这位老掌柜眼中,长春苑虽然是间风月场所,但是楼宇间却是大有光明之态,而且楼后有湖,湖畔有院,小厮知客们知进退,识礼数,姑娘们不妄媚,不失态……恰恰是拿捏住了恩客们的心思。 事已至此,当着老掌柜的面,文怡也没有再生出什么事端,不过几柱香的功夫,长春苑自开业以来的钱账往来就已经算的清清楚楚,而之前长春苑许给文怡那份也被老掌柜单独做出帐来。 看着这一切,文怡心中五味杂陈,向夏侯杰悠悠问道:“日后这长春苑不知交给何人主事。” 此刻她仍然觉得主持长春苑,自己乃是不二之选。 可她仍是想错了,而更令她吃惊的是,夏侯杰随后带进来的这位新主事人,竟然是位熟人! “清凤?”文怡目瞪口呆,这位清凤姑娘当初被司空大人强行赎走之后便没了消息,今日却是回来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夏侯杰看她神情,说道:“不错,这位清凤姑娘就是今后长春苑的主事,而你依旧是咱们长春苑的领家姑娘。” 文怡从惊讶中缓过神来,极勉强地向清凤微施一礼,当初在苑中的时候,清凤的歌技名动长安,又是被长春苑恃强挖来,平日里自然有些冷淡与刚强之态,难免受了文怡不少刁难,此时见对方成了长春苑的主事,文怡心中暗暗叫苦,她眼下走也走不得,可留在苑中只怕日后要受到清凤的报复。 清凤其实也有些不安,司空大人对自己恩重如山,他既然将长春苑交给自己打理,自己一定要尽心竭力,而这长春苑要想生意红火,也委实离不开眼前这个文怡。 想到这儿,清凤轻启朱唇,对文怡柔声说道:“清凤以往只是个歌伎,这经营之道却是一窍不通,多亏有文怡姊姊在,若没了姊姊,长春苑还能不能挣钱……我可真不知道了。” 文怡这才知道对方的确有需要自己的地方,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子得意来,微笑说道:“若……” 一个若字还没说完,夏侯杰却是截口道:“文怡姑娘是不会走的,她若走了,这长春苑中免不得被搜出些杂七杂八的证据,届时文怡姑娘只怕还要回来解释。” 文怡顿时气苦,终于明白了对方是吃定了自己,自己区区一个弱女子,虽然之前也曾与国舅赵訢有过数度春风,但眼看这形势,似乎赵訢也惹不起那位司空大人,连长春苑都白送了对方,自然更不会为了自己去得罪对方。自己虽然有几分姿色,却又没有赵氏姊妹陪王伴驾的命,司空大人如果想灭了自己,只怕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我留下便是。”她有些失神地说道。 夏侯杰咳嗽了几声,缓缓说道:“我家公子……噢,不,是本将准备对长春苑的规矩做些小小的改动,这期间恐怕还要文怡姑娘多费费心。” 随后,他按着东方明的吩咐,一条一条说着:“第一,长春苑中的姑娘们自即日起,契约由死契改为活契,只要年满二十之后,便可以自赎自身,赎身钱不得虚标。第二,长春苑不得再逼良为娼。第三……” 话还没说完,文怡已是疑惑问道:“这样还怎么赚钱?还有姑娘会留下?” 夏侯杰解释道:“公子以为……咳,本将以为,做这行当的,都是苦命的女子,天下苦命女子多矣……” 说到这儿,他挠了挠头,下面的词竟是想不起来了。 憋了半天,夏侯杰尴尬地咳了两声继续说道:“总之,今后咱们长春苑不能再出现逼良为娼这种事,否则别怪我翻脸。” 看着这位“夏侯东家”的样子,文怡忍不住撇了撇嘴,讥讽道:“这么一弄……长春苑究竟是倡馆……还是善堂?” 夏侯杰看了她一眼,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最后把心一横,说道:“也不怕告诉你,这都是我家公子的意思,公子说这也是你的一个赎罪机会……你不要理会这长春苑是倡馆还是善堂,总之你在清凤的手下做好自己的本分,而且公子说你若真能将这件事情做成了,便算是积下了无数……无数……对,无数功德,到那时你也可以随意来去,长春苑不但绝不阻拦,公子还要对你表示谢意。” 直到此时,夏侯杰终于不避忌地将东方明抬了出来。 文怡默然无语,想着方才夏侯杰说得那些举措,面上渐生迷离之色,眼睛中也慢慢放出光来。 夏侯杰心里也有些惶恐,他把东方明教给他的词儿给忘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了公子的事儿。 他转头看了一眼清凤,发现这位歌伎出身的女子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可气质中却带着一丝沉着镇定,似乎并不怎么烦恼。 正文 第229章 外家功夫 随后几日,长安城又下了几场雪,阴晴不定,断断续续,偏如江南的春雨一般纠缠不休,令人烦恼,硬生生将西北的冬雪下出了几分缠绵悱恻的味道。 长春苑被东方明全盘接了下来,清凤与文怡抖擞精神,开始着手在全新的规矩下经营。偏生东方明自己却显得比较悠闲,除了偶尔去御史台处理一下政务外,也没有趁着正月和各府官员过多的走动,而是待在府中和李慕侠研究着几张图纸的打造,以及带着东方营每日操练。 东方明自己的武功也半点没有搁下,练得极为勤奋,只是出于对入魔的担忧,加上东方明根基太浅,诸葛铮不建议他在内功修行上步子迈得太大,诸葛铮从天谕阁无数藏书典籍中整理改良了一套包含刀、拳、掌的外家功法,交给东方明,让他依法习练,至于内功,等日后想出稳妥的方法再徐徐图之。 对此东方明还是有些沮丧的。 虽说武功一道讲究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可他穿越前看过无数的武侠小说,在中国瀚如烟海的武侠文化中,他就没听说过哪本书里的绝世高手是靠着一身横练功夫震慑天下的。 在东方明的印象里,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外家功夫无论是在文学作品还是影视剧中,大多数都是打酱油的角色,甚至连金老先生的十四天书中,也是极少出现外家高手,好不容易有一个横练功夫登峰造极的桃花岛大弟子陈玄风,刚一出场,就让十来岁的郭靖用一把匕首捅死了,死的那叫一个窝囊。 所以对于诸葛铮给他整理出的这套大开大阖的外家功夫,他从心理上就有点抵触,可他也知道这是为了自己好,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每天勤奋地练习。 宫玲倒是认为这套外家功夫极为适合东方明,经常给东方明喂招指点。 经过一段时间下来,东方明也渐渐发现了大师兄给他整理出的这套功夫极为高明,而他对中华武术的理解也上了一个台阶。 这套功夫并不是让他练成一个如同史泰龙、施瓦辛格一般的肌肉男,虽然是外家功夫,可主旨却是——宁练筋长一寸,不练肉厚三分。 尤其强调的,是体内筋膜的锻炼。 筋膜并不是韧带,它在体内就像是一个弹力袋,将身体内的血、肉、骨紧紧包裹,牵一发而动全身,要知道人体单纯的肌肉收缩力量极为有限,只有在筋膜尽可能的参与下,才能爆发出整力。 这也是后世很多看起来人高马大的肌肉男力量却并不算很大的根本原因。 挑起五张弓,全凭筋打人,这样才能爆发出强大的绝对力量。 可与肌肉不同,筋膜其实很难锻炼,就比如普通人即使常年锻炼,在发力时也很难调动自己的臀部力量,就是由于他们下肢的筋膜有着不同程度的退化。 天筋藏于目,地筋隐于足,而大师兄整理的这套功夫,实际上是糅合了后世形意拳的脚碾子,八卦掌的趟泥步、大成拳的足跟踩蚂蚁,再辅以东方明修行的澄心诀,用天地气息加以引导,其目的就是要彻底激活东方明全身的筋膜。 虽然此时的汉朝形意拳、八卦掌、大成拳、太极拳等武术套路还没有出现,可这套功夫却已经是那些套路的鼻祖了,而且配合天地气息调动体内筋膜,比起那些传到后世仅剩架势的武术,强的不知凡几。 一旦明白了这些要旨,东方明逐渐沉浸了进去,每天练得废寝忘食。 而最高兴的,莫过于蝶儿了。 她原本在和宫玲练习枪法,自从东方明开始练习外家功以来,正好可以每天见面,而且还能时常切磋,小丫头心中的郁结也开朗了很多,渐渐恢复成了那个活泼的草原少女。 …… 雪在腊月十八终于停了,听风赏雨楼内的那些下人们早就将府中的雪扫的干干净净。只有后园的草地上还残留了一些雪块,温温薄薄地分成了无数白片,就像给草地打上了很多补丁。 只是天寒地冻,草地上自然没有什么新鲜嫩活的草尖,有的只是死后僵直着身躯的白草,看上去显得有些荒败。 难得天气晴好,一大早,洗漱完毕的东方明打开房门,吸了一口凉沁的空气,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便在此时,忽然一道清清亮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东方大哥,宫姊姊一早出去了,说是午后才能回来,她说让你指点一下我。”石阶左下方不远处站着蝶儿,穿着一件精致的红色棉袄,俏丽的小脸蛋儿冻得有些发红,显然是一直在门口等着东方明。 东方明一怔回头,这才看见蝶儿,不由心头一惊,暗暗叫苦,经过这么多日子,他自然也看出了蝶儿对自己的情意,可自己却是对蝶儿一点想法都没有,平时也是尽量回避着,不想今天又被这丫头堵住了。 此刻院外石阶下,便只剩下他与蝶儿二人。东方明知道自己再也跑不了了,温和地笑了笑,看着蝶儿的说道:“我能指点什么,等我小师姐回来再说吧。” 蝶儿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心里有些不甘,用蚊子一般的声音略有些结巴说道:“来……来都来了,好歹也练上……练上一招半式的。” 东方明平日有意回避着和蝶儿单独相处,也没有特别留意小姑娘的变化,此刻朝阳映衬之下,只见蝶儿虽然依旧是英武俏丽的模样,可是眉眼间较诸刚来长安之时多了几丝清丽与婉约,眼眸中也增添了些许淡淡的惆怅。 他看着小姑娘的模样,想起她故去的母亲,心里感觉也是有些不顺畅。 而且对于昭君的故去,东方明总觉得其中必有隐情,只是信息太少,也无从分析。 此刻看着小丫头的模样,不忍拒绝,比划了个手势,请蝶儿当先行去。 蝶儿眸中闪过一丝喜色,一拉自己大红棉袄下的襦裙,微羞低着头,在前面慢慢地走着。 东方明跟在她的身后,一面走,一面打量这位渐渐吐出花蕊的小丫头,看着风中她鬓角上的络络柔丝,心中暗暗叹息。 【作者题外话】:今天白天去了趟北京办事,开了一天车,八点多才回来,实在有点累,就只更一章了,希望大家不要介意,继续支持我的作品!谢谢! 正文 第230章 红蛾痴心逐光影 二人就这般缓缓向练功场走着,一路走过后园,走过寒径,走过残雪的亭榭,积水的假山洼。 蝶儿低头行走,心中似有心事,却忍不住时时回头向东方明望上一眼,旋又似受惊般扭回头去。 一边走,小姑娘有意放慢了步伐,等着东方明上来,与他并肩走着,只是感受着身旁年轻男子的存在,她整个人走路的姿式都变得僵硬了一些,捏着襦裙的手指头微微用力。 东方明笑了笑,很自然地拍了拍她肩膀,说道:“想什么呢?” 可一拍之下,东方明的手忽然僵了一下,迅速将手收了回来,自嘲笑了一下,意识到这不是现代,这个动作显得有些不妥,再加上他知道蝶儿对自己的心思,自己说话做事都更要有个分寸才是。 可蝶儿被他轻轻一拍之下,心里却是蓦地一阵慌乱,微圆的小脸蛋上涌出几道红晕,低下头呐呐地说道:“没……没想什么。” 蝶儿自从玉门关外遇袭那夜之后,小女儿家的心思便全放在了东方明的身上,不论是在来长安的苍茫古道上,未央宫里,听风赏雨楼的园中,她总是喜欢看着东方明。 她一个小姑娘,却只能将这点情思放在心里,她本想让娘或者舅父去提这门亲事,可娘又故去,舅父王莽近来也不甚如意,更是无暇顾及她的终身大事,尤其是当她从宫玲口中听说东方大哥喜欢的是丌官姊姊后,心中更是有了一种酸酸的感觉,想到当时丌官梅受伤,正是自己把她背到听风赏雨楼,结果反到让东方大哥与她渐生情愫。 当然蝶儿也没有忌恨丌官梅,毕竟她的心里还是极为尊重那位仙子一般的丌官姊姊,但心里总是存着一丝希望,盼着这位落拓倜傥的东方大哥能喜欢上自己,哪怕日后与丌官姊姊同事一夫,她也没有丝毫怨言。 好在她毕竟是草原长大,性子终究不似汉家女子般忸怩,心头慌乱了一阵便恢复了飒爽活泼的本性,她偏着脑袋,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东方明,好奇问道:“东方大哥,大正月的,怎么也不见你去其他官员的府邸中走动走动?” 东方明怔了怔后,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应道:“你也知道我,懒散惯了,不是很习惯那种场合,还不如在府里窝着比较自在。” 蝶儿听完有些沉默,许久之后叹了口气,这句话却勾起了她的心事,身为雕陶莫皋单于的次女,草原的明珠,在来长安之前的日子里,她可以穿着红艳如火的衣裳驰骋在沙漠草甸,让整个草原的百姓都熟悉她的面容,根本不会在乎其他人会说些什么,……因为她是草原的公主,可是来到长安后,连母亲都已经故去,她这个匈奴的公主对于大汉王朝来说,又算什么呢?所以她每天除了来找东方明之外,其余时间也只是在刘骜赏赐的公主府里窝着。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演武场。东方明这座司空府是由段会宗赠他的听风赏雨楼扩建而成,虽然经过扩建,可与长安城中的皇亲权贵们的府邸相比,占地依然不算很大。可由于他要在府中操练东方营军校,因此东方明将司空府后面的空地暂时全部圈了进来,把原来的演武场足足扩建了两倍,便是练习马战,也是绰绰有余。 “宫玲最近教你的功夫,练得怎么样了?”东方明笑着问道。 蝶儿娇憨一笑,不知道东方大哥是不是准备考较自己,而且进了武场后,东方明似乎不再为了避讳而与自己保持距离,这一点让蝶儿心情有些不错,双眼里透露出跃跃欲试的神采。 东方明假装没有看见她这个眼神,自顾自地绕过武场前种着的两棵松树,向着中间走去,二人绕了一个大圈,来到了演武场的另一角,隐约可见不远处被冬树遮着的听风赏雨楼一角。 正走间,背后嗖的一声传来一道寒风,极其快速迅捷地向着东方明的耳后刺了下去! 知道是蝶儿故意偷袭,东方明未曾回头,右肩一耸,体内的气息随念而生,沿着那些已经愈发宽阔的经络涌了出来,灌入他的右臂之中,臂部筋膜瞬时伸展,将他的右臂催发地自然一弹! 掌随臂走,东方明手掌顺势向后一挥,五根细长的手指化作了五根残枝,快逾闪电,带出数道残影,迅疾无伦,又清晰无比地依次点在脑后的那道寒风上。 啪啪数声脆响,那道寒风里的物事无来由地被打的垂然落下。 然而蝶儿自幼生长在草原,身手极为敏捷,练武的基本功又极为扎实,反应奇快,见一击不中,迅速变招,直直地一拳击向东方明的后脑勺。 东方明也不敢托大,脚尖一转,整个人转了过来,双掌自然一翻,挡在面前……就如同在自己的面前忽然间竖起了两块大门板,将蝶儿的拳风完全挡在了门外! 这也是中华武术中的基本讲究——手是两扇门。 蝶儿娇叱一声,右足无声无息地踢出。 东方明沉腰侧身,脚下一顿,膝盖微弯,又将蝶儿这无声无息的一脚硬生生拐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噗噗数声起,这场以偷袭发起的战斗便宣告结束。 两人比着架势,拳掌相交,下面的腿也格在一处……姿式看起来不免有些暖昧,蝶儿感觉着膝边传来的男子触感,很自然地心中微荡,娇羞之意大作。 东方明心中一凛,赶紧收掌撤腿,与蝶儿分开,微笑着说道:“你这偷袭太慢了。” 蝶儿也回过神来,有些不服气地收回没有来得及出鞘的小刀,掩饰着自己的羞意,说道:“那是你太快了,我怎么能和你比。” 东方明的眼光无意下垂,看着蝶儿脚上那双绣花为面的可爱小棉靴,想像着自己如果先前动作慢一些,让这只小脚踹上自己小腹,想必一定不怎么好受。 “以后不要用这种招数,会断人子孙的。”他调笑说道。 可玩笑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他来汉朝后,相处的女子只是丌官梅和天谕阁的几个师姐,丌官梅和宫玲她们还好,毕竟是另一个自己教出来的,脑回路和汉代女子倒是大相径庭,可蝶儿却是不同,自己的言行还是要再注意一点。 正文 第231章 侬为君痴 君心似铁 好在蝶儿似乎没有仔细去想那句话的深层意思,她歪着脑袋想了想,眨着眼睛认真说道:“宫姊姊说过,与人动手时一定要机灵一些,多用些小手段,而所谓小手段,归根结底就是不要脸三字而已……难怪我方才这一脚踹不到你,此刻才想明白,你和宫姊姊师出同门,自然也擅长这些小手段,当然能猜到我的下一步。” 东方明顿时气结,无言以对,看来另一个自己的流毒实在不浅,这是铁了心要把“不要脸”三个字发扬光大了,一个宫玲还不够,眼看蝶儿原本好好的小姑娘,此刻俨然也已经得了个中三味。 蝶儿忽然不解问道:“东方大哥,我起手时那背后一刺虽然是虚招,但你为什么敢用手直接格挡,就不怕我用了什么利器伤了你吗?” 东方明看了她一眼,没好气地笑道:“因为我知道是你出手,当然不会用防备你用什么利器。……还有就是你的小手段依然不够狠辣啊,最后拳掌被制,可以用头上的发钗啊,这样既可以出乎我意料,速度上也要比你起脚快上半分。” 蝶儿翻了个白眼说道:“那头发不就全散了?这是在你府中,外面还有不少下人,我披头散发的成何体统?” 东方明哈哈大笑道:“你还是没学到精髓,要换我那小师姐宫玲,剩一张嘴也要咬我一口的……” 话一出口,忽然想起前些天自己遇刺时,最后就是用嘴咬断了那行刺大汉的咽喉,不由得一阵反胃,再也说不下去。 “难道你和宫玲姊姊的功夫都是和狼学的?”蝶儿没见到东方明击毙刺客的过程,自然不晓得他此刻心中的想法,撇嘴说道:“当大哥的,也不知道让着点儿我。” 东方明看着倔犟不服气的蝶儿,自然而然便想到了那日玉门关外的山道上,小丫头在生死之间,面对袁德思那等高手,也是一脸的不服气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他思索了片刻,忽然面色一整,温和地说道:“蝶儿,以后在人前还是不要叫我东方大哥了,我虽然没有什么意见,但毕竟你现在是朝廷钦封的公主。” 蝶儿与东方明关系亲密的事情,其实长安城里的不少权贵人物都是知晓的,虽然很多人都觉得很不成体统,但太后与陛下没有说什么,而东方明圣眷正隆,御史台又是在他的治下,自然也没有人提出过什么意见。可今日东方明却是觉得应该注意一下,既然自己对蝶儿没有什么想法,当然要尽量保持点距离。 陷入情网中的少女心思最是敏感,东方明这句话立刻被蝶儿领会出了其中蕴含的深意,小姑娘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方才的高兴与兴奋一扫而空,听着东方明温和却又严肃的提醒,她没有如一般汉人的大家闺秀那般面现幽怨,也没有如权贵家的女子那般云淡风轻的做作……只是将头低了下去。 可终归是心有不甘,沉默良久,蝶儿颤声说道:“我便叫了又如何?我又不认识那班朝臣,用他们来多管闲事?如果你不高兴,那我叫你师傅好了,反正我的武功,也是丌官姊姊和宫姊姊教的。” 说话间,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长长的睫毛上垂落下来,划过她有些微圆的娇俏脸颊,滴在脚边的青石地面上。 东方明瞠目结舌,看着蝶儿梨花带雨的面庞,心头一软,颇有些不忍,只是不知如何开口劝解。 不过作为一个现代人,东方明深知这种事必须要当机立断,万万不能藕断丝连,否则只会害人害己,于是硬起心肠,只是沉默着。 蝶儿见她不说话,一阵羞急,小棉靴一跺,转身向场外走去。 东方明皱了皱眉,沉默地跟在身后。 一路上蝶儿的眼泪不断地流着,可却是倔犟地咬着下唇,死也不肯发出一些声音。 蝶儿是东方明穿越后认识的第一个女孩子,与她一路东来,小姑娘的活泼开朗的性格颇为讨人喜欢,东方明一直把她当做妹妹般看待,此刻见她伤心,不禁又怜又爱又生气,正不知如何开解时,忽然发现蝶儿停住了脚步,回头很认真地看着自己。 东方明温和地一笑,伸出手指头,在自己的眼睛下比划了一下,示意小姑娘擦拭一下脸上的泪珠。 蝶儿没有理会脸上的泪痕,水汪汪的眼睛痴痴望着东方明,似乎在下着很大的决心,良久,才带着希冀的神情,期期艾艾地说道:“东方……东方大哥,我知道你和丌官姊姊两情相悦,我不想打扰你们,但是如果你……你愿意,我……我……我愿意给你做……做妾室!” 最后几个字声音细的如同蚊子,这番话似乎耗尽她所有的勇气,说完后脸上已经变得如同一块红布,和身上红衣都有些分不清了。 要知道这是两千年前的汉朝,也就是蝶儿,是在草原长大的女子,换成寻常汉家女子,只怕很难有这种勇气开口。 当然,那位随着司马相如私奔的卓文君大小姐除外。 东方明张大了嘴,他也没想到蝶儿会如此大胆地向他表白,面上不由得一阵发窘,作为现代人,他从来没有自诩自己是个正直坐怀不乱的圣人,对于蝶儿,他也并没有过多考虑到丌官梅,只是蝶儿才十几岁,在他眼中还只是个孩子,放到后世,不过就是个高中生,他对蝶儿实在没有升起过半点男女之间的情欲,况且自己日后的际遇还是未知之数,怎么可能答应她这种荒唐的表白。 想到自己的际遇以及难以预料的未来,东方明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快刀斩乱麻,不能给小丫头任何的希望,于是他狠了狠心,正色说道:“蝶儿,我一向视你如妹子一般,并无半分男女私情,还希望你能明白。” 蝶儿听完,倒也没有表现出意外的神情,只是眼中流露出一丝深深的失望和难过,她本就冰雪聪明,当然能听出东方明这句话发自内心,女孩子的第六感总是灵敏的,她近些日子每天都来听风赏雨楼,与东方明朝夕见面,也隐隐感觉出东方明虽然对自己很好,却似乎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只是数月来的情思怎能一朝淡化,因此今天趁宫玲不在,这才鼓起勇气向东方明倾诉了自己的爱慕。 此刻听东方明如此说,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告破灭,螓首低垂,眼泪成串地自眸中涌出。 东方明沉默地站着,心中也有些难受,可也只能暗暗叹息。 一阵混合着尴尬的伤感过后,蝶儿忽然抬起头,认真地说道:“既然如此,是我自作多情了,东方大哥,我能不能求你件事?” “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的。”东方明认真地回答道。 正文 第232章 连发手弩 “娘生前说……像我这种身份的公主,很难摆脱和亲的命运。”蝶儿脸上露出了哀怨、幽婉的神色,低下头,手指头绞弄着襦裙,直将那鲜红色的襦裙一角绞出无数烦恼的皱纹。 东方明一怔,他还是第一次在蝶儿这个开朗活泼的姑娘脸上看到这种幽怨的神情,那眸中流露出的某些意味,竟然和她母亲昭君有些神似,他更没想到这小姑娘家竟会在此时忽然提起将来的和亲之事,不由得皱眉道:“怎么?” 蝶儿低着头,细声细气,稚音犹存:“日后那个皇帝舅舅肯定要给我指婚……可蝶儿不想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要是真有那天,我舅父王莽肯定阻止不了,而且也未必会去阻止,我在这长安无亲无故,只认识你,到时候东方大哥能救救我吗?哪怕把我送回草原去找姊姊也成。” 中国历代的皇族女性之间的联姻牵涉到太多政治上的交易,汉元帝派王昭君远嫁匈奴,汉武帝派刘细君远嫁乌孙,都是如此。在和亲之事上吃了太多甜头的大汉朝廷自然要将这种政策保持并推广下去,而蝶儿的和硕公主封号已经隐隐表明了刘骜对她日后婚事的态度,以蝶儿此刻的的身份,她未来的婚事自然也是由天子刘骜甚至是太后王政君亲自安排。 东方明低头沉吟,心里也有些矛盾,如果答应了蝶儿,无疑是给自己的肩头挑上了一副沉重的担子,日后要想卸下这副担子的难度,未必就比自己要做的事情简单,而且一个处理不好,极有可能打破自己的既定计划。 可蝶儿毕竟是自己在这个陌生世界上第一个谈得来的朋友,而且小丫头爱慕自己、信任自己,她一旦陷入两难的处境,自己真的要袖手旁观吗? 良久之后,东方明抬起头来,直视着蝶儿那满含幽怨却又有些希冀的眼神,郑重地点了点头。 蝶儿见东方明点了头,表情又是如此郑重,幽怨的神情稍缓,展颜一笑,眸子里散发着如玉石一般的清净可喜光彩,也重重地向东方明点了点头。 她此时似是将今天鼓起的勇气全数用完了,点头过后,整个人顿时又难过起来,深深地看了东方明一眼,转头提着裙子,流着眼泪加快速度往前府走去,再也不理会身后的东方明。 东方明站在原地,摸着头顶上像棒槌一样的发髻,看着蝶儿娇小的身影,看着她低着头,看着她依然不声不响地哭着,又想起她故去的母亲,心里的感觉着实也不好受,他自嘲一笑,心想自己还真是个劳碌命,跑到这两千年前,遇到的事情要么匪夷所思,要么麻烦无比。 这时,夏侯杰手里拿着一个木匣从远处跑来,满头大汗,一脸兴奋的神情,看到东方明站在原地,赶忙施了礼,将手中的木匣递给东方明。 “公子,末将刚从武库回来,这是慕侠二将军让我交给你的,说是依照你的图纸花了十几天才打造完成,让你检验一下,如果可以的话,就批量开始制造了。” 东方明精神一振,这可是他最近心心念念的一样东西,他打开木匣,从里面拿出了一把黑黝黝的连弩。 “将箭靶摆到五十步外。”东方明轻声吩咐。 夏侯杰看着那把连弩,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不敢怠慢,将一个藤靶摆到了大约五十步之外,这才小跑着回来站到了东方明身边。 东方明推开弩身上的木制弩匣,发现里面已经整整齐齐装好了二十支小巧锋利的弩箭,满意地点点头,合上弩匣,拉动栓机,将弩箭顶上膛。 他双手端弩,深吸了一口气,通过上方的准星瞄准藤靶,开始连续扣动扳机。 “嗖、嗖、嗖……”随着扳机的扣动,嗤嗤之声不绝于耳,转瞬间,弩匣中的二十支小弩便已经全部射完。 东方明一招手,领着夏侯杰跑到了藤靶前,只见二十支弩箭全部射入靶中,入靶极深,只有尾部一小截露出靶外,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寒光。 夏侯杰吃惊地长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玩意威力也太大了吧!这要是在阵前,光靠这弩箭,咱们东方营就能射杀千余人!” 东方明面带笑容,显然对这连弩也非常满意。 连弩这种武器在秦代就已经出现,只是那时的连弩故障率高,又极其笨重,单兵无法使用,因此到了汉朝,已经基本被摒弃不用,而改用故障率更低,体积更加小巧的蹶张弩。 可蹶张弩的缺点也十分明显,弩身沉重,一次只能射出一支,要想重新激发就需要用脚踩住,才能上膛。 东汉末年,诸葛亮才在秦代连弩的基础上,设计制作了一种“元戎”弩,可以一次发射十支长八寸的铁弩箭,提高了强弩的杀伤效能,降低了故障率,可依旧没能解决弩身庞大,单兵无法携带的缺点。 后来曹魏的马钧对诸葛连弩进行了改进,改成了一种连续发射五十支的连弩,并且体积、重量大大减轻,成为一种单兵武器,但是因为生产过程很复杂,所用的弩箭也必须特制,所以没能大量生产,以致失传,只是见于史书之上。 一直到了近代,通过大量的考古挖掘,出土了一大批汉末魏晋时期的连弩,只是由于埋藏太久,很多机件都有缺失,其中以江陵出土的弩机保存最为完好,同时还保留有弩的木臂,尚能复原其原貌。 这些陆续出土的连弩一时间引起了国内的学者、匠人们的强烈兴趣,而东方明的父亲是恢复古兵器的专家,自然也参与其中。经过无数年的努力后,终于在2014年,一位六十九岁的廖姓师傅制造出了失传已久的“诸葛连弩”和“神臂弓”。 在完成了复原工作后,出于兴趣爱好,东方明父子根据廖老的图纸,又结合了深受国外特种兵喜爱的“tac-15”狙击弩的特点,制造出了一种不需要现代复合材料便能制造的连弩。 当时只是他与父亲一时兴起的游戏之作,没想到如今派上了用场。 和现代的狙击弩相比,由于只能使用钢材和木材这些原始材料,东方明这把弩的射程要近了不少,杀伤力只能维持在五十米左右,而且为了更加轻量化,弩匣的装箭数量也缩减到了二十支。 正文 第233章 准备着 虽然与现代狙击弩的威力相差甚远,可这是汉朝,在冷兵器时代,拥有这种手弩几乎相当于拥有了一把半自动步枪,如果一百名东方营亲卫每人都配备一把,想想就是件很酸爽的事情。 东方明嘴角浮现出得意的笑容,对夏侯杰说道:“你再跑一趟武库,告诉我二哥这弩不错,可以开始制造了,只是数量不要太多,三百把左右足够了,另外弩机这种易损部位的零件要多做一些,用于替换。最重要的是,这连弩的所有零件都要分开制造,制造这些零件的工匠互相不能通气,最后交给我二哥统一装配,你这两天辛苦辛苦,和我二哥一起把这批连弩加紧做出来,务必要保证除了咱们东方营外,其余部队中绝不能出现这种连弩。” “是,末将明白!”夏侯杰干脆的答应,声音中也透出一股兴奋,旋即他忽然想起了一事,说道:“二将军说,公子设计的那批盔甲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是镶嵌甲片的布匹要求较高,二将军问您,武库中藏着的那批西域进贡的火浣布质地结实,还能防火,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替代?” 夏侯杰所说的那批盔甲,也是东方明特地设计的,盔甲是冷兵器战争中重要的防御装备,一副好的盔甲相当于赋予了士兵第二条性命,东方明自然格外重视。 汉朝已经有了铁甲,而且因为自从汉武帝后,钢铁锻造技术的精进,铁甲的制作也越来越精细,由粗糙的扎甲发展出了甲片细密的鱼鳞甲等等。 可在东方明眼中,汉朝的盔甲防护能力尚可,可是都太重了,一副扎甲要两千多个甲片串联,每个东方营的士兵身上光盔甲就达到了六七十斤,再加上各种武器,穿上走不了多久就累得半死,对士兵和胯下的战马的体能都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而后代的中国早就给出解决办法,那就是流行于明清时期的布面甲,外面用多层棉花麻布缝合在一起,并以铜制泡钉铆接,内置甲片,还能按需要加装护心镜。这布面甲的防护性丝毫不弱于扎甲,可重量却是轻多了,每副盔甲只要二十斤左右,穿着轻松,而且还透气灵活。 只是汉朝时优质的棉花太少,棉纺工艺也比较落后,因此上好的棉麻布既不好找,价格也比较昂贵。 “万万不可!”听夏侯杰说要用火浣布代替棉布,东方明吓得一激灵,赶忙阻止道:“火浣布虽然结实防火,却是有毒,穿在身上用不了多久必死无疑,千万不要用,那批火浣布我另有用途,至于盔甲所用棉布,可以重金收购,反正咱们要做的也不多,只是给咱们东方营的弟兄们穿,多花不了多少钱,但是切记宁缺毋滥!” 夏侯杰有些愕然,他搞不明白一匹布怎么会有毒,不过看公子紧张的模样,想来必有原因,便也不再多问,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东方明摇了摇头,他自然知道,那火浣布的原料就是后世的石棉,石棉很早就用于织布,石棉本身没有毒性,而且耐火、保温、结实,但石棉粉末却是一级致癌物,他可不希望那帮豪爽、耿直的西北汉子们年纪轻轻就得了癌症。 看着夏侯杰走远,东方明忽然想到自己还没有吃饭,他一大早就被蝶儿叫来这演武场,肚子里面只有起床时喝的一杯隔夜的凉茶水,不想还好,一想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起来,东方明自嘲一笑,也缓缓向后院的听风赏雨楼走去。 …… 听风赏雨楼的案几上,放着一叠叠长春苑送来的账目以及李先从京兆尹衙门处调集的长春苑之前的卷宗。 吃过早饭的东方明,看着面前的案宗,忍不住深深皱起了眉头。长春苑在他接手之前的行事,果然是胆大包天,行事辛辣狠厉,去年春天才开楼,只不过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在武力与银钱的双重开道下,打熄了长安城中不少倡馆的生意,强行抢了不少出名的红倌人入苑,声势顿时大显,清凤姑娘便是其中之一。 从这些细节上就可以看出,这长春苑之前的东家国舅赵訢虽然是位善于经营的人物,但是在那些一般的商贾手段之下,掩之不住的是一片黑暗手法,开业仅仅一年,苑里就有十几个不怎么听话的姑娘失踪了,想来早就死了,而长春苑暗中的肮脏事情还要更多。 东方明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心里越来越是寒冷。不论后世还是汉朝,这天下总是肮脏污秽的,只是在这两千年前的汉朝,这种污秽却更容易被摆到台面上来,权贵们倚持着自己手中的权力地位,对于天下的平民百姓,总是在不停地剥削与压榨,就像长春苑这种事情,其实在整个汉朝天下来说,并不是特例,更不是首例,而是所有的手握权势的人们已经习惯了的敛财手段。 对于天下的贫寒者,卑贱者,不平事……以前的时候,东方明更多的只是做一名旁观者,冷眼看着这世界上的丑恶慢慢发生,或者下意识里不去思及这些不公与黑暗——因为他没有能力改变任何事,可此刻却有了不小的变化。 首先,他自己也从这种权贵地位中获得了足够的好处与享受,作为一位既得利益者,作为掌权者里的一分子,他暂时选择了沉默与接受。 沉默与接受,不代表他能够习惯,纵使他已经被迫泡进了这个盛着污水的酱缸里,也依然无法习惯。 更何况自己刚刚入朝没有多久,就被那酱缸的主人——天子刘骜摆了一道,利用行刺自己的事件,完成了他清除异己的目的,每次想起来,他心中都会升起一股无由而生的邪火! 所以,他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在不引起皇帝注意的前提下,尽快打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力量体系,这个体系不需要多么庞大,但是一定要精悍! 正因如此,当国舅赵訢来拜访他并将长春苑双手奉上的时候,他选择了欣然接受,一来向天子表明,自己的志向只是当这酱缸里的一块酱菜,二来也可以利用长春苑做更多的事。 正文 第234章 小宦官的悲惨人生 但是现在东方明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自己在朝中的根基太浅,只是凭借着天谕阁的地位和自己的一些所谓才华,这才蹿升到司空的高位,若是不尽快改变这一点,自己必然奔着孤臣孽子的方向下去了,而自己就失去了这次入朝的意义。 如果眼下不是所谓的平行宇宙的话,那么按照历史进程,刘骜在一年左右的时间内,应该就会驾崩,下一代的皇帝应该就是刘欣,自己和刘欣又有些嫌隙,若是不能尽快站稳脚跟,恐怕就只能黯然退出官场,带着天谕阁的师兄师姊们打游击式的调查,那样的话难度就太大了。 况且今天早晨,她还答应了蝶儿要阻止她日后和亲之事,以一个臣子的力量去阻止公主和亲,光是想想就觉得头大! 东方明轻轻叹了口气,把目光投向窗外,冬天的长安,此时正是一天中最暖的时候,斜斜挂在空中的朝阳,散发着初升的光明,虽然无法融化城中的积雪,但却能给人们的脸颊增添一些红润。 看着远处隐隐露出的未央宫一角,他的心中有些烦闷。 楼梯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袭儒衫的李先走上楼来。 “三弟,你让我查的那个小宦官唐金,我已经查明白了。”一边说着,李先递给东方明一张简牍,“这是他们兄弟刚到长安时在京兆尹打官司的案卷,已经尘封多年,自从上一任京兆尹王章故去后,这份案卷就没人动过。” 东方明打开简牍,除了当年的案卷,上面还清楚地记载了唐金的身世。 如今在天子身边的小宦官唐金是陈仓人,他幼年时家境巨富,唐氏在陈仓当地也算是大族,可十年前,因为一处田产的归属,得罪了陈仓太守陈植,陈植一怒之下,强行夺走了唐氏家族中的家业。唐家自然不依,翻山跃岭,跨府过州的打官司,更是声称要将这官司打到长安去。 陈仓太守王植惊怒之下,狠下杀手,半夜里派兵假冒山贼,硬生生将唐氏大族给灭了门! 那一夜尸横遍野,流血漂杵,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而唐金与自己的哥哥唐林当时还是小孩子,那日恰巧在山上玩耍,迷失了路径,所以当夜没有回家,也算是命大,侥幸逃脱了这椿惨事,兄弟二人也算聪明,连夜就翻山,一路乞讨到了长安城,去京兆尹告状,可那时陈植是淳于长的门生,京兆尹王章又怎会为了两个孩子去得罪陈植,一顿乱棍将兄弟二人打了个半死,扔出了府衙。 兄弟二人自此方知人间险恶,再也不敢去府衙告状,只是艰苦万分地在长安挣扎活着,终有一日,兄弟二人熬不下去了,走投无路之际,小小年纪的唐金将心一横,自己割了胯下之物,裆中带血投了宫中。 哥哥唐林原本是个读书人,靠着弟弟净身入宫的月俸,在城外赁了处房子,这才得以继续读书。 入宫之后,小唐金谨小慎微地做人,或被年长的太监欺负,或被该死的老宫女掐屁股,屈辱之下更生恐惧,根本不敢向人提起自己家当年之事,甚至不敢说自己是陈仓人氏。 凑巧有一日,唐金挑水路过宫中偏道,遇着了司礼宦官崔灵在屋外睡觉养神,崔灵那日练功过度,脱力之下,显得有些狼狈,再加上当时身上只穿着件旧衣,没有穿官服。唐金没认出对方的身份,看着崔灵须眉皆白,靠着把破竹椅,身边还有几只苍蝇盘旋,便觉着这宦官怎么这般可怜? 唐金虽然身世凄惨,在宫中又受尽欺侮,却仍保留着一份善良之心,见崔灵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便回屋拿了把破蒲扇,开始为崔灵打扇赶蝇。 等崔灵醒来,发现小唐金在给他打扇,有些惊奇,细细盘问了几句,发现唐金并不认识自己,心里倒是很觉得这孩子秉性不错,虽然没有如传说中那般教他绝世武功,却也没让他白忙一场,把小唐金提拔成了御书房伺候的宦官,不再做那些扫地挑水的零活。 从那天之后,崔灵却再也没有管过唐金死活,连话都怎么多说过一句,即便唐金到御书房后,寻着法子想巴结崔灵,崔灵也都不再理会。 可他毕竟是崔灵提拔起来的,在未央宫中就代表着不一般,渐渐的,宫里的宦官宫娥开始有人传说,唐金是崔灵的远房亲戚,于是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了,相反还要巴结着他,有什么轻松体面的活儿求着让他去做。 唐金人又机灵,经历了童年惨事,心性相较同龄人也极沉稳,眼前又有这么多机会,随着宫中人事几番轮转,竟让这小宦官福气大旺,被刘骜看中,开始在刘骜身边做事。 随着唐金在宫中逐渐混的风生水起,他的哥哥唐林生活自然也有了改善,心无旁骛的唐林开始用功读书,终于赶上个机会通过公车上书博取了一个功名,进御史台当了个五品御史中丞,也就是最早找东方明揭开武库贪腐案序幕的那位。 这,便是所谓机缘了。 随着兄弟两个开始在宫内朝堂立住了脚,见的多了,也知道朝廷无非就是这么一回事,陈仓太守王植也算不上什么大官,再加上几个月前他的后台淳于长垮台,兄弟二人心里复仇的火焰便开始燃烧了起来,只是他们毕竟职卑官小,不懂门路,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着手,难道靠唐林在御史台直接弹劾王植?再由唐金直接对天子陈述自己的冤情?这虽然是个办法,但兄弟二人始终还是觉得没有把握,弄不好还要把自己搭进去。 恰在此时,上天送了一个人到他们身前。 东方明看完这卷简牍,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以唐金在宫中的发展趋势,观看刘骜对他的信任程度,只需要让这个小宦官彻底站稳脚跟,这名小宦官就一定会拥有相当的影响力,即使刘骜真的驾崩,也不一定会影响他的地位,到时候他随便说句话,朝中多的是人来帮他卖命,帮他复仇,所以自己不但要在财帛上施恩于他,而且最好抢在他发迹前便帮他把仇报了,而且要做的干净利落,不要胁,不示恩,不留后患。 他眯起眼重新把目光投到窗外,看着隐隐露出的未央宫一角,祝福唐金同学能够在里面飞黄腾达。 正文 第235章 褪去紫衣换青衫 对于唐金,东方明心中已经有了安排和谋划,其实他并不擅长这些笼络人心的小手段,倘若是穿越到明清时代,他根本没信心自己能在朝廷里生存。可幸亏此刻是在汉朝,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一统的王朝,无数政治智慧和阴谋诡计都还处于刚刚起步的阶段,人性和人际关系也相对后世较为淳朴,所以显得东方明使用的手段和策略还是极为高明的。 东方明蓦地又想起一事,向李先问道:“大哥,那个乌孙来的焕空和尚走了吗?” 那日释儒辩难的晚宴上,李先并不在场,可事后他也听说了这位三弟当时的风采,此刻听他问起,不由得微笑道:“被你当众辩倒,他自然无颜再留在长安,只是太后和陛下顾忌乌孙国的情面,又留了他几日,赠了很多礼物,听说两天前已经离开长安返回乌孙了。” 东方明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说道:“大哥若是无事,能否帮小弟一个忙?” “这话说得倒见外了。”李先微笑说道:“我这个卫尉每天清闲的很,这两日宫内也不该我当值,你有事但说无妨。” “那焕空和尚走了两日,想必还未走远。”东方明从案几上拿起了一卷简牍,交给李先。“我想劳烦大哥将这部抄录的心经交给那和尚,与西域僧团结个善缘,但我毕竟不方便见他,由大哥前往,最是合适。” 李先微微一愕,他不知道心经是何物,可是旋即明白了三弟的心思,笑道:“这有何难,想那和尚一行走的也不会很快,两日间至多离开长安百余里,我等下带几个亲兵快马赶上,交给他便是。” “如此有劳大哥了。” 李先点点头,拿了心经,便匆忙下楼而去了。 东方明伸了个懒腰,怔怔望着楼下院中那株已然隐隐吐出花蕊的梅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丌官梅,想到那日在金字塔中并肩作战,天谕阁前的数日缠绵,心中顿时泛起了一缕柔情,也不知道三师姐她们到了瑶池没有,这落后的年代,连个电话都没有,等自己过几天真能出使西域,一定要安排一条邮递路线出来。 想着想着,紫殇那一袭紫衣桀骜冷作的倩影也忽然在他脑中划过,他不禁皱了皱眉,喃喃说道: “平都山,轮回宗,等从西域回来,少不得要找机会去看看。” …… 蜀中平都山,位于三峡七百里中,江水清澈,两岸群山高峻,山上树木茂盛,山峰生长着许多奇形怪状的柏树,悬挂的泉水瀑布,飞泻冲荡在它们之间,林寒涧肃,常有猿猴长啸,啸声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 峡谷幽深奇秀,山色如黛,古树青藤,繁生于岩间;飞瀑泫泉,悬泻于峭壁。谷中溪回路转,九曲回肠。 就在山谷幽深处仿佛被神斧劈开的山崖间,有―座无数巨大的黑色玄武岩砌成的神殿,一个青衣身影安静地站在殿前石阶下,显得格外渺小。 从终南山甄龙谷归来之后,紫殇似乎有了些变化,眼中那种炽烈的战意消散了不少,却多了一些清澈和平静,不知道是厌倦了那些像血一般的紫红色,亦或是想要遮住自己肩上那被东方朔啃噬的恐怖伤口,她再没有穿那些冷艳美丽的紫色衣裙,而是换上了一身宽大的寻常青衣,款式也极是普通。 轮回宗的执事们看着殿前的她,神情复杂,有鄙夷,有黯然,有怜悯,有嘲弄,有不屑,还有愤怒,绝大部分都是负面的情绪。 以往那些年月里,她是轮回宗山主神座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祭司,是整个轮回宗都要仰视的天才,她骄傲而且冷漠,从没对任何人假以辞色。但那时轮回宗里所有人都因为她的冷酷以及强大而感到敬畏, 而如今所有人都知道,紫殇已经不是原来的紫殇,她不再强大,所以不再冷酷,那么便再也没有人敬畏她,甚至基于某种情绪而刻意用嘲弄的眼光看她。 为了扶植淳于长,轮回宗数年来投入了大量精力,可这次紫殇与枯禅大师下山,却是极为凄惨,淳于长一系树倒猢狲散,稷下学宫也基本脱离了轮回宗的控制,就连自天竺而来地位特殊的枯禅大师,也殒命在长安城,而且就连是谁下手杀害的都不清楚。 自然而然,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紫殇,所有人都认为既然紫殇是轮回宗的大祭司,那么失败便是她的责任。 不过轮回宗最为崇奉力量,所以只要紫殇还是那个无比强大自信的天才女子,那么这些事情倒也根本不会影响到她的地位。 可问题便在于,紫殇的自身出了问题。 在甄龙谷金字塔里,她在密室中遇到了强大到与神魔仅一线之隔的东方朔,被对方用貔貅大法吞噬血肉,生死存亡之刻,她燃烧了自己的境界,断己相杀,换取片刻的强大光华,终于与东方明、丌官梅联手从死亡边缘走了回来。 而三人中,当时她做出的牺牲最大,反击的决心也最为坚毅决绝。 然而她在甄龙谷隘口前刚刚晋入天人境,境界尚未稳定,便又强行降境,自然引发了体内可怕的反噬,从离开终南山开始,她的境界便一直极不稳定,连停留在不惑上境都无法做到。 依目前趋势看,恐怕要跌到不惑下境甚至更低的层次,她的修为才能最终稳定,更可怕的是,她此生可能再无希望重回天人境界。 唯实力为尊的轮回宗众人,自然不会再像以往那般敬畏她,而紫殇面对身遭的变化,却是变得愈发沉默平静,搬进了一间幽静偏僻的石屋,似乎想要通过这种举动向众人传达某种讯息。 然而越是如此,人们越觉得她不再有资格被敬畏。 轮回宗里的人们,看她的目光越来越复杂,很多人眼神里的奚落嘲讽神情,越来越强烈和放肆。在这些执事们的眼中,那个强大无比,潜力无限的天才女子已经死了,此刻站在殿前的那个青衣少女,只不过是一个叫紫殇的废物而已。 一名执事走出裁决道殿,神态严肃冷漠地请她进去。 紫殇微微点头致意,然后平静地走进了黑色神殿。 正文 第236章 血色神座 黑色神殿内部宏大宽敞,最深处有一道珠玉织成的帘。 紫殇的步伐并不快,走了很长时间才走到珠玉帘前。 珠玉帘后是一座由整块于阗国所产的墨玉雕成的神座,玉色暗红,如同凝固的血。 轮回宗山主以手撑额,坐在神座之上,似乎在养神,没有说话。 紫殇在珠帘外静静地站着,也没有说话。 宏大的神殿里连丝风都没有,气氛沉默而压抑。 紫殇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然后她缓缓掀起宽大青衣的前襟,对着帘后的神座跪了下去。 轮回宗中的所有教众都必须跪在山主的神座之前表示服从和敬畏。 可以往这些年里,只有紫殇可以不跪,因为轮回宗背后一股力量对紫殇的认可,更因为她骄傲并且强大。 但她现在不再强大,所以她必须跪,而且要跪的比别人更加恭谨。 坐在血色神座上的轮回宗山主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帘外低头跪地的女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眸里却似乎隐藏着很多复杂的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轮回宗山主冷漠说道:“虽说你现在已经近乎废人,但我希望你的眼光依然还在。” 这道声音微显暗哑,从容优雅里隐隐透着一股掩之不住的冷厉气息,就连血色神座前那道珠帘都似乎恐惧于这身音的威势,轻微摇摆撞击不停,黯哑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道殿之中,荡起了一层层的袅袅回音。 紫殇安静跪在帘前,一头红发柔顺的低垂着,没有因为这冷厉的声音以及声音里所蕴藏的威势而有丝毫动容,只是把头埋的更低了些,显得更加恭谨。 一名轮回宗执事从帘后走了出来,双手拿着一份简牍,走到她身涛,温和安慰一笑,然后把简牍递到她的手中。 紫殇安静地接过宗卷,没有起身,依旧跪着,认真把简牍里的内容仔细看了一遍,然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 简牍里的内容全是有关于东方明的,从他自西域出现开始,一直到他成为大司空,包括他的那次遇刺在内,而重点,就是东方明遇刺时所展露出的武功。 “你见过那个东方明,对那人你有什么看法?” 轮回宗山主冷漠而严肃的声音,再次从珠帘后响起。 紫殇抬起头,静静地等着殿中的回音逐渐消散,这才缓缓说道:“属下的确和他交过手,那人武功驳杂,动手间智计百出,确实难缠,不过境界似乎还不怎么高明。至于他能成为朝廷的大司空,依属下看,还是因为他背后的天谕阁二百多年来在汉朝皇室中的底蕴和背景。” 神殿内一片死寂。 其实紫殇通过简牍内的细节,对东方明搏杀刺客的真实手段产生了某种怀疑,这怀疑不禁让她觉得手臂上东方朔留下来的恐怖伤口隐隐作痛,可她并没提起此事。 轮回宗山主毫无情绪看着跪在身前的她,忽然说道:“如果你二人再次交手,你能否取胜?” 紫殇平静地说道:“以前能,现在属下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轮回宗山主看着紫殇这恬静的神情,想到来自圣地的命令以及圣地那位钜子对眼前这个女子的看重,心中便觉得有股燥意自胸腹间生出,微愠说道:“那你还有什么用?” 紫殇沉默片刻后说道:“属下至少还有点眼光。” “大胆!”轮回宗山主听了紫殇这不卑不亢的回答,轻声叱道。 紫殇低头不语。 过了很久以后,轮回宗山主并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喝叱,而是隔着珠帘冷漠注视着她,说道:“你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紫殇了,你选择在石屋苦修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这段时间你先不要理会宗里的事务了。” 紫殇身躯微微一颤,她很清楚,山主大人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等于剥夺了她大祭司的位置,事实上自长安归来后,她隐居石屋,便很少理会轮回宗里的事务,然而不理会和被剥夺理会的权利却完全是两回事。 她如今实力严重受损,境界已经跌落到不惑境中品甚至还在继续向下,如果连大祭司的位置都不复存在,那么轮回宗里曾经在她身前吃过无数苦头的那些人,或许会把那些嘲弄鄙夷的目光,变成某些真实的行为。 紫殇跪在神座之涛,沉默不语,没有接话。 轮回宗山主有些满意地向血色神座上靠去,以手撑额,看着帘外的少女,幽深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愚弄和嘲讽。 如他这等高高在上的身份,绝对无法接受神座之前有人试图保持着骄傲,不肯谦卑地下跪低头,以往那些年,因为紫殇的天资,圣地中的钜子另眼对她,再加上轮回宗里的那人欣赏她,他也只好器重她,平静看着紫殇骄傲,甚至扶植她的骄傲,但现在既然她没有骄傲的资格,那么便归于沉寂吧。 “过几日,你便离开轮回宗吧,圣地已经派人来接替了你的位置,你去精绝国,辅佐女王,帮咱们轮回宗稳住西域的局面,也算是将功补过,而且到了西域,眼光比武功要更重要一些。” 听到这句话后,紫殇的神情变得有些黯淡,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眉宇间尽是自嘲和失落的情绪,就像是一个看似坚硬的鸡蛋,终于被人击碎了最外面的那层薄壳,露出了脆弱的内在。 紫殇清楚,轮回宗多年来一直在西域各国的政权中有着渗透,近年来,在几个主要的邦国中更是变得举足轻重,派了不少人到各个邦国中辅佐政事,这个决定,对她来说本来不算是什么坏事。 可问题在于,一旦离开轮回宗,就离开了那个老人,而离开了那个老人,她的境界还能恢复的以往的水准吗?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似乎终于清醒了过来,唇角泛起一丝有些凄惋的笑容,对着珠帘后的血色神座行了一个大礼,说道:“这些年来,靠着山主大人庇护,属下才有了今天,容属下拜谢大恩。” 轮回宗宗主皱眉看着匍匐于帘前的女子,忽然间觉得自己的决定似乎匆忙了此,总觉得少女唇角那丝凄婉的笑容,还有这句听上去有些绝望悲伤的话,隐藏着一些自己没有看明白的意思。 正文 第237章 逼婚 紫殇行礼完毕,缓缓站起身来,就在离去之前,她看着帘后血色玉座上的轮回宗山主,轻声说道:“对于东方明与天谕阁,即使圣地有命,属下依然以为我们轮回宗还是不要插手为好,还请山主三思。” 轮回宗宗主目光炯炯看着她,忽然痛苦地咳嗽了起来,并没有说话。 紫殇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出了这座黑色的神殿。 站在神殿外高高的石阶最上方,看着山谷外如画的风景,她沉默片刻后忽然叹息说道:“又有很多人要死了。” 先前那名把简牍递给她的执事,将她一直送到殿外,此时正安静站在她的身旁……听着她的感慨……也忍不住感慨起来,声音细若呢喃说道:“山主的病愈发厉害了,最近这些月更是常患伤风……咳嗽的有些厉害,脾气也暴燥了些,还请紫殇祭司不要往心里去。” 轮回宗本就崇奉力量,作为轮回宗的山主……境界自然应该登峰造极,端坐在云端看世人皆如蝼蚁,似这样的人早该百病不侵,又哪里可能伤风,不可能伤风,又怎么会咳嗽,不咳嗽又怎么会脾气暴躁?紫殇看着远处那些用嘲弄鄙夷恰悯目光看着自己的轮回宗执事们,忽然同情说道:“被鬼谷先生伤了,要好可不是那么容易。” 那位执事的神情顿时一凛,他很清楚这话意味着什么。 轮回宗数年来之所以迅速壮大,并且能号令稷下学宫,除了来自那个不可知的圣地的神秘力量支持外,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有一个人存在于轮回宗。 不是轮回宗的山主。 而是鬼谷先生。 …… 轮回宗内,紫殇所居的偏僻石屋内。 “祭司大人,卑职只是个传话之人,还请千万不要见怪。” 一名轮回宗神卫看着身前的紫殇,目光先是扫过她身上那件有些宽大寻常的青衣,然后再次落到她冷艳魅惑的容颜上。 这名神卫叫做方巨木,是轮回宗神卫的统领之一,天生蛮力,战力惊人,因此在轮回宗中的地位不弱。 神卫由轮回宗山主亲自调遣,可多年来,方巨木心中真正有些畏惧的人,却是面前的紫殇,就算如今紫殇落魄如此,面对着她,方巨木依然感到有些呼吸困难,很自然地用起了之前的祭司称谓,言语极为小心翼翼。 但毕竟事情在发生着变化,轮回宗里所有人此刻都已知道,宗主已经暂停了紫殇祭司的职务,让她在这石屋中静修。 或许是受到这件事情的影响,方巨木的目光变得比以前放肆了些许,趁着紫殇平静注视屋外的时刻,在她美丽的脸颊和身体上来回打转。 紫殇一直都很美,她的身材也一直都很好,很诱人。 现在她那玲珑有致的身躯,被笼罩在宽大的青衣之下,但方巨木当年看过太多她穿着紫色短裙的画面,此时目光所及,那件宽大的寻常青衣仿佛就此消失,露出那双笔挺紧绷的大腿。 紫殇依旧美艳动人,而且因为她现在的黯淡处境,以往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艳似乎也消失无踪,使她的美丽更增添了几分真实气息,以至于让有些人生出了敢于占有这份美丽的勇气。 方巨木的眼神有些猥亵,心里也在亵渎眼前的女子,但他却不敢再有任何过分的举动,因为他没有这种勇气,这和紫殇在他心中的威严回忆无关,只和他今天要说的这件事情有关。 “刘淼大人是咱们轮回宗的神卫大统领,又是楚王刘衍的亲侄儿,祭司大人您应该很清楚他的修为境界,在如今天下的年轻人中,绝对算是翘楚人物。” 看着紫殇转过身来,方巨木恭谨低下身去,说道:“如果祭司大人觉得此事可行,刘淼大人会亲自过来向您表明他的情意与决心,大人还说只要您同意,他便立即去宗主面前提亲,您也不必再有西域之行的辛苦了。” 紫殇看着身前这个……看似恭谨的旧日下属,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平静说道:“给我些时间考虑考虑。” 方巨木连声说道:“理所当然,理所当然。” 看着方巨木离开的背影,紫殇缓缓关闭石屋的门,然后坐回被阴暗笼罩的石床上。 堂堂皇家亲眷,轮回宗神卫统领前来提亲,对于一个已经快要一无所有、只剩下容颜与身躯的弱女子来说,应该是惊喜吧? 她神情依旧平静,然而宽大青衣下的娇躯却压抑不住颤抖起来,石床发出吱吱的声音,似乎随时可能崩塌。 在甄龙谷金字塔内……东方朔不仅啃噬了她的血肉……更影响了她的心境,让她本来炽烈清明的武道之心因为某些陈年旧事而蒙上了尘埃,又因为她天人境本就不稳的缘故,一朝强行堕境,竟是短时间再也看不到恢复的可能。 如果是一般的修行者,遇着这等挫折,想必会就此绝望消沉。 但她不是一般的修行者,她视武道如痴的天才。 她相信这些挫折都是上天对她的考验,只要自己的心性意志足够坚定强大,便能把所有这一切变成漫漫修行道上最美丽的风景。 在甄龙谷中,她见过了东方朔虽然只剩下半条命,却依然如神似魔的境界,她见过了东方明同样入魔后那强大的力量,而这些风景都在沉默等着她观赏,然后吸收。但轮回宗里的其他人不知道。 轮回宗山主不知道。 想逼她成亲的神卫统领刘淼不知道。 不知道的结果便是,如今的轮回宗,不止给予她冷漠嘲讽鄙夷羞辱,甚至要把她现在最需要的时间都要剥夺。 紫殇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看透那些风景,来看破蒙在眼前的那层纸。 她同样需要有人指点,指点她迈过那道门槛的方法。 所以她可以平静无视那些神情复杂的眼光,那些窃窃的挖苦和议论,她可以显得怯懦,甚至卑贱,她可以跪在血色玉座之前,恭谨地仿佛是一个柔弱的废物女子。 然而现在她所面临的局面,却忽然变得更加艰难起来。 虽然神卫统领刘淼是轮回宗难得的高手,是楚王刘衍的亲侄儿,是山主最信任的下属,但紫殇根本不会考虑嫁给他。 不是因为他的年龄,不是因为他的相貌,甚至不是因为她对他没有感情,因为为了武道,她可以没有任何感情。 而是因为……他要她嫁给他。 他要她嫁给他,不是他求她嫁给他,不是他请她嫁给他。 这是她无法接受的羞辱。 紫殇沉默坐在石床上,双手紧紧攥着青色衣袖的指节有些发白。 正文 第238章 观符意 这时候的她不再是那个武道之上的天才女子,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少女。 而普通少女被人逼婚时,自然是容易愤怒的,所以紫殇这时候变得非常愤怒,她目光冰寒地看着石屋紧闭的门,心想自己应该把方巨木杀死,把刘淼杀死,把所有敢用那等目光看自己的人全部杀死。 然而眼眸里的愤怒和战意,却渐渐化作惘然和自嘲,因为现在她的没有了时间,她只怕连去西域的机会都不再有了,似乎只能这般愤怒而无助地坐在石床畔,等待着命运对她的嘲弄。 她咬了咬牙,想到了那个老人,轮回宗近年来似乎有意在阻止着鬼谷先生和外界的联系,自从她从长安回来,只是在山主的陪同下见了鬼谷先生一次,简单地说了自己在长安的见闻,可紫殇注意到,当自己提到年轻的东方明时,鬼谷先生的身躯明显颤抖了一下,可惜山主在旁,她没有将事情的经过全数告诉老人。 “不行,无论如何要再见先生一次,或许鬼谷先生能有办法救自己。”紫殇心中在盘算着如何躲过宗内森严的防卫,见到那位老人。 便在这时有人来到了石屋外。 “紫殇祭司,有您的一封信。” 石屋外那人的声音很低,而且称呼中听不出刻意的恭敬,但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表明了足够的尊重,这是只有她才能感受到的尊重。 紫殇微微挑眉,神情有些讶异。 在轮回宗里,自从她从长安回来后,便一直没有被人如此尊敬过。 石屋门打开,她认得那人就是方才送她出神殿的那名执事。 “这是先生让我交给您的,先生料定此刻您必然陷入了两难之境,特地嘱咐您不必冒险去见他,只要看过这信,便明白了。” 随后那名执事小心地双手递过一个竹筒,也没有再说什么,迅速转身离开了石屋。 石屋门重新关闭,幽暗复生。 紫殇走回石床畔坐下,静静看着手中的那封信,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竹筒内是两张汉代极为稀有昂贵的纸张,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一张上面是字,另一张上画着一些图案,更确切地说,是符! 她展开有字的那封,仔细观看。 “多年来蒙你这女娃儿说话解闷,也算与你有缘,赠符一张,助你脱困。 此符乃五狱真形图符意,脱困后找到那东方明,他手中应该有五狱真形图原图,你与他共同参详这符意,便可看透真形图。 老夫日内也要离开轮回宗,你不必再来见我,日后有缘再见!” 看着这简单的几句话,紫殇的脸上泛起了一阵兴奋的红色,眼神中放出了光采,赶忙将第二张纸缓缓展开。 符纸微微发黄,宽约三指,纸上画着一个图案。 乍看之下,画图的鬼谷先生似乎不擅丹青,线条歪七扭八,难看到了极点,也拙劣到了极点,根本无法看明白他画的是什么东西。 可紫殇看着微黄纸张上那些涂鸦般的线条,捏着纸张两边的手指却微微颤抖起来,沉默了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她虽然看不懂这符的含义,却能感觉到这符中蕴含的强大力量。 紫殇坐在石床上,静静看着手中那张纸,神情显得很专注认真,似乎所有的心神都被那张纸所吸弓,眼中别无余物。 渐渐地,她的眼中再次放出了以往那痴迷炽烈的光采,目光中重新升起了那久违的浓浓战意。 不知不觉间,她坐在石屋里看那张符纸已经看了一天,她没有走出石屋一步,她不知道石屋外已经斗转星移,不知道日出与日落的变化,更是浑然忘了某些人还在等着她的答复。 月挂梢头,夜幕低垂,有人来到了石屋外。 没有敲门声,石屋的门被人缓缓推开,露出方巨木那张看似恭谨的脸。 方巨木猥亵地看着石床上穿着青衣的少女,贪婪地想象着青衣下的曼妙身躯,片刻后才低下头去,说道:“刘淼大人等着您的回话。” 听到这句话,紫殇没有什么反应,依旧平静地看着手中那张符纸。 看着她的冷漠反应,方巨木并不意外,微嘲一笑后继续说道:“刘淼大人昨天在山主的神座前恳求了一夜。” 紫殇拿着符纸的细长手指微微一僵,落在纸上的目光变得愈发淡漠。 “刘淼大人对您是真心实意,而且愿意明媒正娶,便是山主也受了感动,已经答应了,刘淼大人让我传话给您,希望您能做个准备。” 这次方巨木没有再征求紫殇的意见,语气虽然带着恭谨,却并不掩饰其中的命令口吻,在他看来,既然连山主都对此事表达了默允,刘淼又是楚王的侄儿,乃是皇亲,而你紫殇不过是一个被废的祭司,哪里还有资格推搪。 紫殇没有推搪,也没有像昨天一样说需要些时间考虑。 她也没有转身去看方巨木,甚至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她只是沉默。 她沉默地看着手中那张符纸,半晌之后,才淡淡地说道:“先生算无遗策,时间终究是够了。” 方巨木一愣,没有明白紫殇说得是什么。 紫殇小心翼翼地将符纸收进怀中,然后用她那白皙纤细的手指在空气中不断地划着。 石屋内的天地气息产生了一阵轻微的波动,不过似乎没有任何威胁和杀意,所以方巨木并没有阻止紫殇的动作,只是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双眼随着她曼妙的动作,趁机在她的身上不断揩着油。 片刻后,一些凝聚着微弱气息的奇怪线条,出现在紫殇纤纤笋指之前。 “你能看懂这是什么吗?” 紫殇两根玉指凝在空中,指着那若隐若现的图案对着方巨木问道。 方巨木皱了皱眉,看着空气中那似乎随时都要消失的淡淡图案,茫然地摇了摇头。 紫殇幽幽地叹了口气,柔声说道:“既然有眼不识泰山,你要双眼何用?” 说完这句话,她右手轻轻一抖,指尖之前的那团气符,直奔方巨木的眉心。 正文 第239章 五狱真形 方巨木乃是轮回宗的统领之一,天生怪力,而且拥有不惑上境的修为,当年就算紫殇的全盛时期,他也只是稍弱于她,如今紫殇的修行境界早已跌堕至不惑下境,甚至仍然在继续走下坡路,早已不是当初的紫殇,他哪里会畏惧? 看着那道向自己眉心缓缓而来的气符,方巨木惊而微怒,脸上旋即浮现出讥讽的笑意,在他眼中,那道看起来随时都可能消散的气符实在可笑到了极点,他心想难道这女子果然是宁肯死也不肯低头吗?那就等着被羞辱吧! 然而下一刻,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丝讥诮的笑意也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峻极巍峨的气势,从那道气符上喷薄而出,瞬间笼罩住了自己的身体。 岱宗何崔巍,群山无与比。 那是泰山压顶的气势! 方巨木仿佛看到了巍峨的东嶽,仿佛看到齐鲁大地上那座九转十八盘的岱宗拔地而起,直奔自己当头而下。 他惊恐万分,心头骤然湿冷一片。 他此时才明白,这道气符并不可笑,可笑的是他自己。 他的眼瞳骤然紧缩,想要自救。 然而那道如山的符意中忽然冲出两条细线,夭矫蜿蜒,如神龙飞腾于绝壑之间,瞬息间已经降临到他的双目之前。 嗤、嗤…… 两声轻微的声响过后 方巨木的眼睛上出现了两条极细的血线。 两条血线迅速延伸,划过他的黑瞳,划过他的眼白。 瞬间后,两条血线骤然破裂、迸发,溢出鲜血和眼珠里的汁液。 痛楚和黑暗占据了方巨木的意识。 “啊!””这是什么符!” 他捂着眼睛倒到了地面上,痛苦地不停翻滚,发出类似濒死野兽般的绝望痛嚎。 紫殇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石床上平放着的一套紫色衣裙,微微一笑,解开宽大青衣的斜襟,拉开贴身亵衣的系带,青衣瞬间滑落。 她将那道符纸小心翼翼地贴着肌肤藏进亵衣之内,用鄙视和轻蔑的眼神看着在地上像狗一般翻滚着的方巨木。 紫殇此刻只着亵衣一缕,她的肌肤上除了东方朔造成的那处恐怖疤痕外,再无缺陷,就象是一块精心雕磨成的羊脂美玉。 她的手,她的脚,她的腰肢,她的姿态,她的声音,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能让男人销魂蚀骨,而她的脸,配上一头柔顺的红发,更是美得让人窒息,让人不敢逼视。 “五狱符意,我只用了泰山符,可惜你有眼不识泰山。”感觉着符纸贴着娇嫩的肌肤,紫殇的心情变得无比安定,看着在脚下翻滚的方巨木,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我知道你一直在偷看我的身体。” “我现在衣裳是解开的。”她说道。 方巨木捂着脸痛苦地嚎叫,鲜血和鱼胶般的液体,从指缝里渗了出来。 紫殇敛了笑容,换上了她最爱的那套紫衣,看着他平静说道:“可惜你再也看不到了。” 这个深夜,一袭紫衣飘然而去,借着夜色的遮掩离开了平都山。 …… 与此同时,在轮回宗那座黑色的神殿之中。 一个背负长剑的青年带着一副从容的笑意,看着神座上的轮回宗山主。 良久,那青年缓缓把目光从血色玉座上移开,看向那道低垂的珠帘,轻声问道:“师祖他老人家还好吧?” 面带黑纱,神情漠然坐在玉座上的轮回宗山主听到这句话,身体骤然一僵,沉声说道:“他老人家还是一如既往,每日读书,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 “没有什么异样?”青年英俊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讥讽的笑容,嘲弄道:“那山主近来身体欠安又是怎么回事?” 轮回宗山主目光中精芒一闪,一丝怒意随之闪过。 没等他说话,青年继续说道:“钜子请师祖登天的令谕已经传来了一段时间,可师祖还在每日读书,而山主却身体欠安,难道师祖已经恢复了功力?” 轮回宗山主目光炯炯地盯着这个年轻人,半晌后才沉声说道:“即便你是圣子,可这里是轮回宗,你是来做祭司的,在我面前莫要如此放肆!” “圣子!哈哈!”青年发出一阵大笑,只是笑声中却透露出一股怨懑和憎恨:“你叫我圣子?你都不敢承认你是我的父亲吗?” 轮回宗山主黑纱外裸露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了起来,浑身颤抖着,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我去看看师祖。”青年敛了笑声,冷淡地说道:“钜子让我恢复身份和本名,以后希望山主能与我精诚合作,共举大事!” …… 如钩的新月高悬在天,黯淡的月光洒在黑色的神殿上,给神殿周围增添了一丝神秘的气氛,愈发显得神殿极其宏伟而庄严。 而神殿之后则是一面陡峭的崖壁,光滑的巨石仿佛被天神劈出来一般,几乎没有任何裂缝和土壤,不要说树木鲜花,就连一根野草都无法在上面生存。 生命力最倔犟的野草,都无法在岩壁上站稳脚根,但人却可以。 无数年前,轮回宗虔诚的信徒们在枉热崇拜的鼓舞下,用墨家传授的技艺,用墨家制造的工具,硬生生在岩壁上挖出数十道贯穿其间的陡峭石径。在修建这些石径的过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摔落山崖尸骨难觅,但最终信徒们还是做到了他们想做的事情。 那名青年缓慢行走在陡峭的石径上,仿佛像天穹倾倒一般的巨大岩壁就在他的身侧,给人一种巨大的压力,纵使在轮回宗血色神座之前,他的腰身也是如标枪般挺拔,可此刻在这石径上却完全弯了下来,近乎于像蚂蚁一般俯身而行。 顺着陡峭的石径沿着巨大的之字形石径行走了很长时间,这个青年终于走到了后崖岩壁下方深处,这里已经被日夜不散的云雾围绕,伸手难见五指,只能感受着身周的湿意和崖下不知何处响起的水声。 雾中深处有一扇门,青年站在门前沉默片刻,推门而入。 门后是一片阴暗的世界,淡淡的铁锈和血腥味回荡在干燥的通道间,昏黄的豆点灯光照在铁墙上,让墙上那些繁复华美的符文线条多出了几分诡异沉重意味。 正文 第240章 这个名字取得早了 这里是轮回宗的禁地,是大多数轮回宗教众都根本没有听说过的地方。负责收藏轮回宗的一些重要典籍以及关押被轮回宗判定为异端的罪人。 荆楚之地,巫术盛行,百姓们对神巫之说极为崇奉,轮回宗便是利用这点,短短几十年间,在荆、楚、蜀三地的民间影响力已经极为巨大,可当时的交通和消息都处于极为闭塞的阶段,再加上统领三地的诸侯王刻意隐瞒,因此朝廷对轮回宗的存在只是有个大概的风闻。 轮回宗成立时间虽然并不算很长,但是这禁地的存在却是由来已久,还远在轮回宗开宗之前,传说只是一次山崩后,才出现于人间。自从轮回宗成立后,但凡被关入禁地的罪人,从来没有人能够逃出来,因为有实力能逃出禁地的恐怖人物,想来也不会被轮回宗生擒,而逃不出来便是永远逃不出来,只能在与世隔绝的幽暗山腹中,痛苦而无奈地渡过漫长的一生。 年轻人在昏暗的通道里低着头沉默行走,他走了很久很久,通道似乎都没有尽头,直到通道似乎要贯穿整座平都山时,才出现了一道木栅栏。 这道木栅栏看似普通寻常,不是什么名贵木材,可上面却密密麻麻刻满了古朴深奥的符文,木条间隔很宽,宽到一个人可以随便走出来。 然而就是这样一道木栅栏,把一位老人囚禁了十数年。 “夫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万物以形相生……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与!” 栅栏后隐隐传来了一阵苍老遒劲的读书声。 年轻人掀起身上的黑衣,跪到木栅栏前,对着栏后那位枯发披肩的老人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微颤激动说道:“见过师祖。” 栏后老人手里拿着一卷《庄子》正在诵读,听着声音后转过身来。 老人脸颊极瘦,神情恬静平和,深陷的眼窝里氤氲着智慧的光辉,那光辉是如此深邃通透,仿佛能够看透世间的一切,能够看到世间万物和每个人外表与内心间的黑暗。 自苍颉造字起,在中华大地有文字记载的文明中,便有一人的姓名游走在时光长河之中。 便是百家争鸣的时期,儒家、道家、墨家、法家、阴阳家、名家、纵横家、兵家、杂家、农家、小说家等许多学派的重要人物,皆尊他为师。 以苏秦、张仪、孙膑、庞涓、商鞅、吕不韦、白起、李牧、王翦、徐福、乐毅、毛遂等人为首,横跨近千年的五百余位当世俊杰,皆称自己为鬼谷门徒。 而这些精英所创的百家学说,纵使被秦汉两朝严酷打压扑杀,依然死而不僵,在世俗间拥有极大的影响力。 然而世间根本没有人知道,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鬼谷先生竟是被轮回宗囚禁在平都山后麓阴森终年不见阳光的禁地之中,而且一囚便是十余年。 跪在木栅栏前的年轻人难以压抑住心中的激动。他只是少年时见过这老人一面,这些年来他随着北匈奴扫荡西方诸国,创出偌大功业,更已是那不可知的圣地的圣子,但今天他仍然如同少年时第一次见到老人时那般激动。 老人平静看着年轻人,脸上的皱纹像栅栏上的木料纹路一般繁密,脸上的神情极为温和,眼中闪烁的智慧光芒便如深邃的大海。 年轻人以额触地,轻声说道:“钜子受限于身上隐疾,不便离开圣地,所以派我来探望您。” 老人微笑说道:“他不来看我,我也可以去看他。” 年轻人一惊,声音微颤道:“师祖,您……您能出去了?” 老人缓缓转身,从房间中的一个通向外界的极小洞口向外望去,此时正值夜深,洞外深雾幽暗,看不到阳光,但他知道那里是北方,是启明星的方向。 老人深陷眼窝里氤氲的智慧光浑渐渐散去,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寻常的老者。 “你是当年墨翟身边的那个孩子吧?那时我被那个老混球所伤,你还亲手为我敷过药。” 听到这句话,跪在木栅栏外的年轻人身体颤抖起来。 “您居然还记得我。” 很多年前,这个青年跟在墨翟身边,进入了平都山的护山大阵,发现了伤势沉重,奄奄一息的鬼谷先生。 墨翟似乎对平都山的护山大阵极为熟悉,甚至比鬼谷先生还要熟悉,因此强大智慧如鬼谷,也根本做不出任何应对反抗,就此变成了轮回宗的精神象征,而实际却是轮回宗的一个囚徒。 老人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玩味,悠悠说道:“广川王刘去,好掘古墓,所发掘冢墓,不可胜数,而且还喜欢虐杀姬妾。他曾有一个宠妾陶望卿,被正室诬陷与人通奸,刘去对陶望卿加以炮烙之刑,陶望卿受辱不过,投井而死。传闻当年那陶望卿曾为刘去产下一子,那孩子后来也不知所终,算起来,如果那孩子活着,恐怕和你年岁相仿。” 那年轻人脸上顿时变了颜色,英俊的面容也开始扭曲起来,眼中露出了愤怒和羞辱的神色。 “你叫什么名字?”老人温和地问道。 年轻人依然跪在栏杆前,只是双拳攥的极紧,咬着牙说道:“回师祖,我叫刘秀。” 老人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爆发出了一阵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早了,早了,这个名字取得早了!” 叫做刘秀的年轻人一脸茫然。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可惜了一块好材料。”老人微笑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你是来取我性命的吧?” 年轻人浑身一震,霍然抬起头来,片刻后站起身来,浑身有些难掩兴奋的发起抖来,颤声说道:“弟子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 老人静静看着跪在栅栏外的年轻人,仿佛看到很多年前,在东海之滨,同样有一个年轻人也是如此兴奋并自信的要取他的性命,他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皱纹里充满了慈悲与怜悯的气息。 “你觉得你可以吗?”老人笑容玩味。 “弟子想试试!”年轻人指了指身后背负的长剑,同样微笑说道:“这是天谕阁二弟子太史瞻的佩剑,被弟子所夺。” 正文 第241章 脱困 老人微微一愕,旋即感慨地说道:“那个混球居然也有徒弟了。” 刘秀的眼神愈发炽热兴奋,他强抑内心激动的心情,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此地有钜子的天地符阵桎梏,师祖纵然恢复如初,功力也要大打折扣,因此弟子还是有些把握的。” 老人静静看着他,深陷的眼窝早已回复如初,智慧的光辉让他的眼神中多出了一股漠然空洞的气息,枯干的双唇微微颤动,毫无情绪说道:“你……没有弑神的能力!” 刘秀神情一变。 千载之前,作为这片大地崭新的生命,老人曾经与并肩而战的战友们慷慨激昂地喊出过一句话: “有请诸神赴死!” 在那场毁天灭地的大战后,老人和他的战友们便成为了这人间新的神祗。 如今,他沉默被囚十余年,想明白所有的一切后,决定离开这牢笼,那么天下间又有什么人的力量能够阻挡他? 老人起身走到那排看似疏松并且低矮的木栅栏前,这些木栏已经和他相伴了数千个日夜,显得斑驳老旧。他静静看着栅栏上那些符文,看了很长时间,然后说了一句话。 “我本心无桎梏,桎梏如何拦我?我已通天彻地,天地如何拦我?” 说完这句话,老人伸手推向木栅栏,动作寻常随意,仿佛不是脱经年之困,而只是想要离开家,推开家中那扇会发出吱呀声响的木门。 苍老的手指触到木栅栏上,木栅栏上的符文骤然放出光芒,似乎想要阻止老人,可是光芒刚起,便随着木栏无声地碎为齑粉,化作无数粒耀着光芒的尘埃到处飘散,最后汇聚到一起,像萤火虫群一般钻出石壁上那方细小的孔洞。 刘秀双眸骤然收缩,身体一僵,“仓啷”一声,抽出了背后百炼成钢的八面汉剑。 可与此同时,他的双眸里忽然失去了老人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两团纠缠旋转的柔和气团。 混沌既分,阴阳剖判;轻清者上浮为天,重浊者下凝为地; 天地间最原始的,便是阴阳二气。 而今日施展这阴阳二气的,又是人间阴阳家的鼻祖——鬼谷子。 眼见两团柔和光晕扑面而来,刘秀暴喝一声,青芒顿起,挥剑斩去! 他手中八面汉剑花纹繁密,一看便是经过无数次折叠锻打的百炼之钢,此刻在他全力施为之下,龙吟之声大作,青光夭矫,声势更是惊人。 可惜那阴阳二气飘渺缠绵,丝丝缕缕,欲断还连,萦绕不散。 纵百炼精钢,又怎能断这绕指之柔。 两道气体绕过他凌厉的一剑,复又聚拢,骤然加速,击在刘秀胸口之上。 哇的一声!浓稠的鲜血从刘秀唇中喷出,洒在他的黑衣之上。 …… 而方才那些如同萤火虫般的细小粉末,钻出细小的孔洞后,进入了夜雾之中,仿佛像油泼入火堆一般,点燃了身周所有的一切,尤其是那些雾霾中微小的粒子。 漆黑一片的幽暗山谷中骤然间燃烧起来。 这种燃烧没有温度没有毁灭的力量,只有亮度。 燃烧的山雾瞬间向上蔓延,一直蔓延到崖壁顶端,蔓延到最高处那座黑色神殿之前。 深沉黑夜里,远远望去,仿佛整个峰顶都燃烧起来。 黑色神殿内响起了一声声雷鸣般的怒吼。 伴着这怒吼声,峰顶的无形火焰渐渐熄灭。 而神殿里的吼声也逐渐低沉。 余音袅袅,残火幽幽…… 这一夜,轮回宗有十四名执事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这一夜,轮回宗共计三十人因监管不力被处死。 这一夜,在宗中长大的祭司紫殇翩然远遁。 这一夜,被囚禁十余年的鬼谷子,从容地离开了轮回宗。 …… 朝阳现在东方天穹处,给郁郁葱葱的山谷中投下一天中第一道光线。 离此不远的另一处山巅之上,白衣白须白发的剑圣李青莲,站在峰顶,默默看着东方那轮红日。 强劲的山风拂起他满头银发,他却像是一无所觉。 忽然间,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回头望去。 一袭灰衣的鬼谷子无声无息地走上峰来。 “恭喜前辈脱困而出。”李青莲淡淡地说道。 “少来这套假客气。”鬼谷子面带微笑:“你和那个混球啥时候把我当前辈了?你还好点,起码不来烦我,东方明那个小混球更是一点惜老怜贫的心都没有,每次见我就打。” 李青莲哑然失笑:“前辈说笑了,东方老友此刻已然明白了前因后果,对昔日之事也是颇有悔意。” “要不是他当年把我打伤,老夫能在这儿被人关了十来年?”鬼谷子理了理被山风吹乱的花白头发,沉着脸说道:“那个小王八蛋在哪儿?把他叫出来,看在你的面上,我保证不打死他!” “前辈最好还是不要和他动手。”李青莲脸上的笑容有些古怪,轻声说道:“东方老友此刻的武功已经今非昔比,前些时在那圣地之中,他一剑便制住了墨翟。” “胡说八道!”鬼谷子胡须飘动,瞪大了眼睛说道:“你堂堂李青莲什么时候也学会大言欺人了?一剑制住墨翟那老怪物?除非他又使了什么烟炮鬼吹灯的下三滥手段!” “怎敢欺瞒前辈。”李青莲脸上泛起一丝苦笑,缓缓说道:“他已经到了天魔境的巅峰,只要在这世间,恐怕没什么人能是他的对手。” 崖顶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之中,只有呜咽的山风烈烈吹拂,将周边的几株傲雪梅树吹得不住抖动,在朝阳的照耀下,数片残梅自树上飘落,跌落尘埃。 良久之后,鬼谷子轻叹了一声,感慨地说道:“那混球终是走到了那一步,要不是他性子太过率性执拗,此刻也许天下太平了!” 忽然鬼谷子想起了一件事,脸色一变,皱眉说道:“听轮回宗一个女娃说,天谕阁又出了一个东方明,那混球不会还没完没了吧?” “变数就在于此。”李青莲的笑容愈发古怪:“东方老友那时不明就里,这才弄出了这个节外生枝的事情,所以我才来找前辈,就是要在七星汇聚前,把这两个……两个东方明都送回去。” 鬼谷子倒吸了一口冷气,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李青莲。 正文 第242章 生如蝼蚁 “你有办法了?有多大把握?”鬼谷子问道。 “没试之前,一成把握和九成把握没有区别。”李青莲苦笑道:“如果不是东方老友弄了个小的来,应该会简单的多,如今事情就要复杂不少了,首先需要那个年轻人强大起来。” 鬼谷子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智慧的光辉再次在他眸中闪现,半晌后,似乎知道了李青莲的意图,叹了口气。 “你要把那个东西造出来?” 李青莲点了点头。 “那个存在怎么办?”鬼谷子微微皱眉说道:“那东西制造不易,恐怕只能用一次,给那混球用了,到时候如何限制她?” “你我联手,或有一丝胜算。”沉默过后,李青莲轻声说道:“如果东方老友能加入,胜算会大一点,但我不敢保证他会出手,我不敢赌。” “那个混球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吗?”鬼谷子的神情已经变得一片淡漠,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东方老友已经油尽灯枯,我把藏剑阁的灵石取了,把他安置在了黄金城,一来那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二来只有那里还剩下了一些东西,能最大程度激发灵石的力量。” “这个办法太麻烦,也太冒险。”鬼谷子说道:“事关天下安危,依我看,将两个混球一起除了,免得节外生枝,剩下的事情由你我去面对。” 一阵长时间沉默。 “我不是没有想过。”李青莲轻声叹道:“我出关之时,想法也和你差不多,直到我见到了他那一剑,我才改变了想法。” 李青莲抬头,看着鬼谷子那蕴藏着智慧光辉的眼眸,正色说道:“我觉得这次我们有机会永远解决这一切。” 鬼谷子与李青莲对视良久,目光一转,叹息道:“当年周穆王姬满试过了,他没有成功。” 李青莲摇头道:“不能这么说,第一,姬满终于还是出手了。第二,他成功地给后人争取了千余年的时间。” 鬼谷子不再说话,却把目光投注到梅树之下,似乎树下有一些很有趣的东西值得认真研究和思考。 李青莲皱了皱眉,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梅树下,两窝蚂蚁正围绕着露出寒土的一段浅褐色树根进行着争夺,或许是因为这片崖顶上像树根这样完美的家园难以找到第二个,所以这场战争进行的格外激烈,片刻后便残留了几百只蚂蚁的尸体,如果在蚂蚁的世界中,或许应该很血腥惨烈,但在人类的眼中,实际上也不过是一片小黑点而已。 可两人的目光似乎被这些蚂蚁深深地吸引,看得有些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鬼谷子低声说道:“当年令师传道时,我曾去听法,当是时令师讲到妙谛之处,我曾见过无数飞蚂蚁浴光而起。” 顿了一顿,鬼谷子忽然问道:“令师完全有能力消灭掉那个存在,你可知道他为何不出手?” 李青莲微微阖目,望着脚下正在抛洒残肢的蚁群,想了想说道:“会飞的蚂蚁也始终是蚂蚁,最终还是会掉下来,它们永远无法深切地感受天空。” “师尊就算出手,也不过给世间多造一些飞蚂蚁罢了,却依然还是蝼蚁。所以师尊希望世人能够悟道,能够由蝼蚁变成更高的存在,所以他只留下了一部《德道经》,希望世人能够体悟大道的真谛。” 鬼谷子点头表示赞同,说道:“是啊!庄子、列子他们,就包括那位我从未见过的天竺释教教主,都是如此看法,大彻大悟之人,又怎会帮着蚂蚁打架。” 李青莲望着脚下焦虑乱窜的蚂蚁说道:“蚂蚁不一定非要会飞,它们擅长攀爬,擅长为同伴做基础,不惧牺牲,一个一个蚂蚁垒积起来,只要数量足够多,或许也能堆成一个足以触到天穹的蚂蚁堆。 或许到那时,站在蚂蚁堆上那些幸存的蚂蚁,悟道会轻松的多。” 朝阳下的天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鹰啸,树下有几只蚂蚁似有所感,互相争斗的身形忽然一滞,可没过多久,便复又厮杀在一起。 老鹰不会惧怕蚂蚁,在它眼中蚂蚁只是一些移动的黑点。蚂蚁也不会惧怕老鹰,因为它们连成为鹰嘴中食物的资格都没有,它们的世界里甚至根本没有老鹰这种强大的生物,看不到也触摸不到。 然而亿万年间,或许蚂蚁群中总有那么特立独行的几只出于某种玄妙的原因决定暂时把目光脱离腐叶烂壳向湛蓝青天看上那么一眼,然后它们的世界便不一样了。 因为看见,所以向往。 因为不解,所以恐惧! “这千余年来,人间也出了无数圣人,所以说周穆王姬满还是成功了的。”李青莲面现感慨,轻声问道:“前辈离那道门还有多远?” “只要放下这一切,我随时都能跨过去。”鬼谷子脸上露出了嘲弄的笑容。“要不是那个混球一直和我纠缠不清,我早就找你师父去了。” “你呢?”鬼谷子饶有兴趣的问道。 “我没过多的追求那个结果。”李青莲脸上的神情平静坚毅,缓缓说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离开之前,我要把我该干的事情干完,至于成败,我并不十分在意。” 鬼谷子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很多。 “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你我只管顺势而为,这烂摊子还是让那个混球来收拾吧!反正都是他搞出来的事情。” “正是如此。”李青莲也笑了起来。 鬼谷子忽然问道:“我这些年幽居山腹,看不到星辰,现在距离七星汇聚还有多久?” “约莫还有七八年吧!时间虽然紧迫,也还算来得及。”李青莲答道。 两人忽然同时想到了什么,神情都有些怪异,场中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半晌后,李青莲嗫嚅着说道:“时间也不算特别富裕,那位东方……东方小友的能力只怕……只怕还有点欠缺,晚辈还要准备很多东西,一时走不开,这入世的事,前辈是不是……?” 鬼谷子倒吸了一口冷气,表情变得极为古怪:“你不怕我一个忍不住打死他?” 李青莲哈哈大笑了起来。 良久,他止住笑声,敛去笑容,正色说道:“自古情关难过,还望前辈善加引导,届时成败或许就在那年轻人的一念之间了。” 鬼谷子也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此时一轮红日已经从东方全部升起,崖顶上渐渐变得暖洋洋的,一股崭新的气象开始笼罩整个天地。 正文 第243章 天心难测 清晨时分,一袭官服的东方明,在小宦官唐金的恭送下,坐着马车离开了未央宫。 路过宫门的时候,宫门那处已经是热闹非凡,三两成群的大臣们拢在一处窃窃私语着什么。 他掀起车帘望了一番,忍不住摇了摇头,他自然知道这些大臣们在议论什么,因为昨夜一个消息传入了长安,瞬间让朝廷炸了锅,而东方明就是因为那个消息,被连夜叫进宫里,紧急议事。 幽州有五千驻军哗变了! 幽州的军队,是汉成帝刘骜能直接调动的军队之一,除了北拒匈奴的任务,还有一个重要的使命,就是对中山王刘兴的冀州军形成威慑。 本来,按照东方明给刘骜的建议,再过几日,定陶王刘欣就应该派人拿着兵符去接管冀州的兵权,可就是这当口,幽州的驻军哗变了。 而这五千士兵哗变的原因非常简单,因为朝廷已经有五个月没有发放军饷了。 天下毕竟是天下,除了权力的争夺倾轧,天子毕竟也要管理治下的百姓。 一条黄河,千古泛滥,历朝历代,治理水患都是重中之重。 冬天,正是疏浚河道的良时,这是去年夏天就已经拟定的章程,只等朝廷筹好银两,便在冬天组织各地州县,广征民夫,修葺河道。但没料到朝廷最后硬是拿不出来这么多银子,缺口太大,严重地拖延了修河的时辰。于是汉成帝刘骜一狠心,将军饷挪用到了河道之上。 于是乎,才有了这次幽州驻军的哗变。 年前,在汉成帝刘骜初掌大权后,对各地能控制的军力,都进行了大幅度的调动,而幽州就是动作最大的一地。 此刻的幽州驻军,全是原来驻守天水的凉州军调防而来,可原来的天水守将廉丹此刻已经被调回长安,担任了一个有职无权的安西将军。 那么此时谁去处理这些哗变的士兵,就变成了一个让刘骜头痛的问题。 所以他连夜把东方明等人叫进宫来商议此事。 而东方明给出的建议是,派安西将军廉丹去幽州处理此事。 让廉丹去幽州,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可廉丹是王莽的嫡系部将,刘骜好不容易才收回了王氏家族手中的兵权,对于东方明这个建议,他还是颇有顾虑。 待送东方明离开皇宫之后,小宦官唐金绕过太极殿,穿了石弯门,去长乐宫覆命。 一路上他与见着的宫女开着玩笑,与其他小太监们说闹几句,说不出的快活。那些太监宫女心中也有些讶异,心想这位小唐貂寺自从在陛下身边之后,身份地位上去了,连带着心性也沉稳狠厉了几分,今天却是出了什么事,让他乐成了这样? 眼瞧着长乐宫的太后寝宫就在不远处,唐金才醒过神来,知道自己表现的有些过头,赶紧住了脚,从道旁山石中抓了两捧雪,往脸上狠命擦了擦,硬生生将面部发热的肌肤冰凉下去,这才放下心来,轻咳了两声,学起了宫中宦官祖宗崔灵的作派,死沉着一张脸,推开了殿门。 天子刘骜此时正与太后王政君在争论着什么,声音极高,今日太后也有点反常,当着皇帝的面也是寸步不让,唐金不敢往前凑,只是远远地站在阶下伺候,只隐约听着是什么河道,挪款,哗变之事。 唐金竖着耳朵,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心里却清楚能让太后和陛下顶牛,究竟是为了何事。 一定是为了王家的权柄之事,而此刻看来这母子二人的交流并不怎么平和。 太后王政君咳了一声,隐约说到,王莽、兵权等几个模模糊糊的词语。刘骜的脸色终于是好了些。 最后,太后提高了一些声音,唐金听清了最后一句话。 “哀家为了还政刘氏,已经愧对你几个舅父的在天之灵了,王家的权柄,已经削无可削了,你堂堂天子,就连一点兵权都不敢分出去吗?” 刘骜沉默良久,面上凝重的神情逐渐舒缓,站起来对太后行了一礼,说道:“母后放心,寡人知道怎么做了。” 说完,招了招手,带着唐金出了长乐宫,上了御撵,回转未央宫御书房。 …… 御书房中,刘骜陷入了沉思之中,唐金低着头,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唐金啊。”刘骜忽然从沉思之中醒了过来,问道:“你觉得东方司空怎么样?” 唐金一怔,不知道皇帝为何有此一问,赶紧低声应道:“下臣不懂朝政,只知道东方司空乃是国之柱石。” 唐金小小年纪,就能亲随皇帝身边,自然机灵处比一般人要强上三分,当然知道陛下的这种问话,回答的还是越模糊越好。 刘骜面色先是微沉,旋即微笑道:“好个国之柱石,看来你颇为喜欢东方司空啊。” 唐金一凛,呐呐不敢接话,可却被刘骜接下来的话吓的不轻。 “下月起,你去皇后身边侍候着吧。”刘骜摩挲着掌心的一块温润的黄玉,很随意说道。 如同一道惊雷敲打在小宦官的心中!扑通一声,唐金直挺挺地跪了下来,趴在地上,哭着说道:“陛下,下臣……下臣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请陛下打死下臣,也别赶下臣走啊。” 刘骜皱眉看着他,厌恶说道:“什么出息!让你去那边宫里做首领宦官,寡人这是提拔你,却吓成这样……真是不堪大用!” 唐金心中一乱,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脸上却依然是涕泪横流着,哭嚎道:“下臣才不做什么首领宦官,下臣就想在您身边。” “哦?”刘骜似笑非笑看着身前的小宦官,说道:“在寡人身边有什么好处?” 好处两个字出自天子之口,可以当作玩笑,也可以当作一把杀头的刀,唐金愣愣地从地面抬起头来,流着泪的脸上染着些灰尘,他呓呓说道:“……在陛下身边伺候……下臣……脸上光彩。” “光彩?” 唐金捣头如蒜,抽泣说道:“下臣该死……下臣不该贪图……”他心里明镜似的,太监受个贿赂,宫里的各位主子们没人在乎,但就看这些主子们的心情如何。 “你收了多少钱?”刘骜看着小宦官满脸灰尘清泪,模样甚是可笑,竟是哈哈笑了起来。 唐金听着笑声,心头稍定,呐呐回道:“奴才在陛下身边伺候了几个月,一共收了两万钱。” 正文 第244章 宫内的钉子 刘骜忽然将脸一沉,声音中透出了丝丝寒意,冷冷说道:“是吗?那长安城外那所宅子是谁给你买的?你哥哥唐林近来在御史台风生水起,升了四品监察御史,又是谁给他批的?你好大的本事,在寡人身边短短数月,就做出这样的手笔来!” 唐金顿时面色惨白,他不知道刘骜是怎么知道自己和唐林的兄弟关系的,但此刻也不需要再知道了,一时间万念俱灰,嚎啕大哭:“下臣知罪,下臣知罪了!”他甚至都不敢求刘骜饶自己一命。 “如实讲来。”刘骜语气缓了缓,转过身去,没有再看唐金,喝了口茶,坐在榻上又开始批改奏章。 唐金脸色青一块,白一块,知道终究是瞒不过去了,一咬牙说道:“是……司空大人。” 刘骜面色不变,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唐金忽然手脚并用,爬到刘骜脚下,仰着脸更咽道:“陛下,您尽可杀了下臣,但天地可鉴,下臣对陛下可是忠心耿耿,绝没有与司空大人暗中……暗中有什么往来,司空大人只是看下臣可怜,您……您……” 这时候刘骜才表露出了一丝诧异:“噢?你这是为东方司空求情?”他旋即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你一个腌货,也恁地高看自己了,就算你和朝廷官员走动,又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刘骜看着唐金那张大花脸,笑骂道:“滚出去吧,此事东方明早就奏过寡人了,寡人今日诈你一诈,只是想看看你的心地。” “啊?”唐金脸色震惊之中夹着尴尬与窘迫,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还不滚?以后到了椒房殿好生伺候皇后。” “是,陛下。”唐金哭丧着脸,心里却是高兴的不得了,也不起身,就这样连滚再爬地出了御书房,至于是要被赶到皇后赵飞燕宫里去当首领太监,还是别的出路,此时已经不在意了。 出了御书房,跑到自己的房里,唐金平伏着急喘的呼吸,才感觉到背后的冷汗是如此的冰凉,他接过一块手巾,胡乱擦了下脸上的泪痕汗迹与灰尘,烦燥地将手下人全赶了出去,直到自己一人坐在房间时,才开始后怕无比。 “幸亏前两天司空大人偷偷提醒了自己,今天才侥幸过关,这世上本就没有能瞒过陛下的事情。”唐金心有余悸想着东方明对自己说得话:“陛下允许你贪,但决不允许你骗他,所以只要他问起的时候,你就不如干脆把事情都做在明面上。” 此时此刻,他对于东方明的佩服已经深植骨内,而在佩服之外,他对于东方明更多了许多感激与感恩,司空大人能猜到陛下根本不在乎身边的小宦官贪钱,这只是司空大人聪慧过人,而司空大人用这件事情,瞒过最要命的那件事情,这才是关键,日后与司空大人走的近些,陛下也就不会生疑了。 而且陛下显然还不知道自己与哥哥的身世。 想到那件事情,唐金的眼睛就眯了起来,眼神中闪烁着炽热的火焰,心中对东方明说不出的感激,只是想到马上要被调离陛下身边,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帮到司空大人。 …… 离宫的马车中,东方明微眯着双眼,似乎在想着心事,车中坐着的还有夏侯杰和唐金的哥哥唐林。 “陈仓的事情都结束了?”东方明皱着眉头问道。 夏侯杰与唐林对视了一眼,小心地听了听车外的动静,才轻声说道:“公子放心,依照您的安排,全部办妥了,唐监察的仇已经报了,也没留下什么尾巴。” 唐林目光中尽是感激,却有些犹豫,半晌后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只杀了那王植一人,放过了他的满门,也算便宜他了。” 东方明霍然睁眼,面色严肃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他做的孽,自然是他一人承担,与他的家人无关,你们兄弟冤仇已然得雪,这件事情便到此为止。” 唐林浑身一震,心头一凛,知道司空大人是在警告自己,想到司空大人毕竟安排自己手刃了仇人,而且通过这件事,日后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大人的心腹,自己又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可一旁的夏侯杰虽然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有不同看法,他自然要为东方明考虑,对于此事,他内心深处有些不赞同。前些天东方明让他选了二十名东方营弟兄,带了快刀连弩,乔装出了长安,快马加鞭,一日内奔袭三百里,进了陈仓,趁着月黑风高,将陈仓太守王植暗杀在府中,割了人头,只是为这位唐林报仇。 暗中杀死陈仓太守,正四品的官员,大汉自从建国之后这么多年,也极少出现这种事情,幸亏计划顺利,否则一旦出了事,都不知道如何收拾。 似乎猜到了夏侯杰在想什么,东方明说道:“那狗官霸占乡民家产,更与盗匪同路,屠杀了唐监察的满门,既然被咱们知道,自然不能饶他。” 夏侯杰眉头微皱,关切说道:“公子,此事虽是末将亲自带人做的,但末将仍然以为这次的行动有些冒险,若是能搜集那狗官的赃证,依汉律将他明正典刑,岂不更好?” “废话。”东方明说道:“如果能拿着证据,我何苦用这种手段。” 夏侯杰看了一旁的唐林一眼,不赞同地摇头道:“终究还是太冒险,以公子此刻的身份,为何不直接面禀陛下,虽说无实据,但陛下瞧在公子的面子上,也一定会将那狗官拿了。” 东方明笑了笑,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事当然不能让刘骜知道的,而此刻唐林就在车上,自己也没法和夏侯杰解释太多。他闭上了双眼,悠然养神,脑中却在快速的旋转――之所以要杀了陈仓太守,是因为自己要卖唐林、唐金兄弟一个人情,一个天大的人情,一个唐氏兄弟将来一想起就必须要还的人情。 他要在未央宫中,结结实实地楔入一根钉子。 正文 第245章 慈不掌兵 义不掌财 唐林在途经御史台时,便告退下了车,很快,东方明的马车便回到了听风赏雨楼的巷口。 昨晚连夜入宫,一夜未睡,又陪着刘骜议论军事,他的精神自然难免委顿,从夏侯杰的手里接过冰水浸过的毛巾在脸上使劲儿擦了擦,面部的皮肤如同被针刺过一样的痛,精神终于清醒了少许。他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吐了几口浊气,走下车去。 来到府门口,却意外地发现一员顶盔掼甲,身披猩红披风的大将正在府门外张望,似乎在等着他回来。 见到那员大将,东方明倒还没说什么,一旁的夏侯杰却下意识地扶住了腰间的刀柄,眼中充满了警惕仇恨的意味。 那员大将眼看东方明下车,紧走了几步,来到跟前,叉手施礼。 “末将……末将廉丹,见过……见过司空大人。” 声音虽然洪亮,却听起来有些别扭。 这也难怪,仅仅半年之前,东方明还是一介白丁,当时廉丹却是四品牙门将军,两人曾在玉门关大坑前生死相搏。 只是如今的东方明,已经不再是西域都护府的那个赏金猎人,也不是一个仗着天谕阁之名,碌碌无为的权贵,而是一个实实在在干了几件轰动朝野的大事的司空大人。廉丹此刻虽然也升任了三品安西将军,可是和东方明的品秩相比,却还是低了不少,因此心中再觉得尴尬,也不得不依礼参见。 东方明揉了揉鼻子,他对廉丹的印象还是很深的,只是对此人并没有什么好感,不过此刻对方对自己行礼,倒也不能显得过于小气,况且廉丹的来意,他也能猜到几分,只是没料到他会来得这么快。 “廉将军别来无恙。”东方明笑着说道:“今日怎么有暇来我府上?” 廉丹面上一红,低声说道:“您也知道幽州那边出事了,方才末将接到调令,派我去幽州,本来末将是先去见司马大人,可司马大人碍于目前情势,没有和末将多说,让我过来向司空大人请教。” 东方明愣了愣,他刚刚离开未央宫,没想到廉丹这么快就接到了调令,看来刘骜早就有了这个意思,只是有些举棋不定,才找自己商量。 东方明看了看四周,微笑说道:“此地不是讲话之所,请府中奉茶。” 这时他的身旁传来了一声冷哼。 看到冷哼之人是东方明身后的夏侯杰,廉丹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东方明回头对夏侯杰笑道:“前些时是一场误会,好在也没有酿成什么后果,你不可对廉将军无礼。” 听见公子如此说,夏侯杰压了压心头的怒火,右手松开了刀柄,却也没向廉丹见礼,只是对东方明一抱拳,转身进府而去。 “都是我驭下不严,让廉将军见笑了。”东方明笑着对廉丹说道。 “哪里哪里。”廉丹今日有求而来,自然不好说什么,嘴里客气道:“当日之事,确实是末将鲁莽,那位夏侯将军有些怨气也是正常。” 东方明微微一笑,当先举步,走进府中。 两人入了中厅,落座之后,都觉得有些尴尬,好在东方明并没有让这种尴尬的沉默维持太久,稍一沉吟之后,便说道:“廉将军找我何事,但说无妨。” 廉丹踌躇半晌,才犹豫说道:“幽州驻军一万有余,参与哗变的兵士大约有五六千人,而且大多是我在西北的旧部,末将此去幽州,倘若不能妥善的处理此事,只怕罪责不小,若是罪在末将一人也还罢了,可唯恐牵连到新都侯。末将接令之时,听说是司空大人在陛下面前保举了末将去幽州,因此思来想去,还是来找司空求计。” 对于廉丹来说,此时情况有些微妙,去往幽州,若是能顺利平息哗变,自然是大大有功,很有可能就此重新掌握部分兵权,起码强似在长安当这个有名无实的安西将军,可是若是一旦处理不好,天子本来就对王氏嫡系不满,借这个机会,只怕又要有进一步动作,不但他自身难保,确实有可能牵连到王莽。 东方明听完,没有急着说话,喝了一口茶水,双眼里的目光就像泉水一样冲洗着廉丹黑黝黝的脸庞,半晌后,才悠悠问道:“倘若我也没有主意,廉将军计划怎么办?” 廉丹皱起了眉头,一张黑脸憋得的有些发红,想了半天才说道:“这次陛下派我去幽州平乱,却没给我拨一兵一卒,末将只好舍去这张脸皮,劝那些旧日弟兄们自缚请罪,倘若他们不听,我便拼了这条性命,与他们血战一场,大不了以死殉国,想来陛下届时见我战死沙场,总不至于再为难新都侯。” 听完廉丹这番慷慨陈词,东方明忽然笑了起来。 “廉将军勇冠三军,乃是我大汉难得的将才,如此去逞匹夫之勇,有些不智吧?” 听到东方明说自己勇冠三军,廉丹面色一窘,他在玉门关前吃了东方明的苦头,输得极惨,直到今日都不知道东方明当时是怎么打败的自己,所以这句恭维听在他的耳中,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迄今为止,廉丹对于东方明当时手中所放的那道炫目夺神的电光,依然心有余悸,那道电光在他的印象中,超越了一切他见过或是想象过的光芒。 因为不解,所以恐惧! 而对那一招的全部了解,也只限于东方明当时留下的那句他并不能十分理解的“九天十地菩萨摇头怕怕霹雳金光雷电掌。” 正因如此,自那日后,纵使廉丹是大汉年轻一代最杰出的将领,他对东方明始终怀有着深深的敬畏之心。 东方明看着这位安西将军,面上依旧带着笑容,说道:“廉将军何苦欺我,自古慈不掌兵,义不理财,当日天水关前,与廉将军一战,据本官想来,将军此刻已经胸有成竹了吧!” 廉丹顿时心中一震,没想到东方明竟然看透了他的心思。 正文 第246章 议事 东方明微笑说道:“只是廉将军以为陛下是傻子吗?派你轻骑前往幽州,就能一点防备都没有?” 廉丹心头狂跳,脑门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自幼父母双亡,自从领兵以来,一向以狠勇双绝著称,这次接下了这烫手的差事,已经打定了主意,到了幽州,若是能平息兵变最好,若是不能,便拼了自己在长安的家眷不要,带着那五千弟兄反出幽州,投奔乌桓的大单于。 可没想到却被东方明隐隐点破了他的想法。 他此刻心乱如麻,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司空,心中愈发敬畏起来。 屋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 廉丹沉默半晌后,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东方明身前,叩头道:“请司空大人救末将一命!” 东方明面带微笑,看着跪在面前铁塔般的汉子,心中却是在想着另外一件有趣的事情。 数月前他与廉丹生死相搏,那时全面处于下风,可以说被廉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若不是仗着那变态的强光手电,此时恐怕已经是个死人了,如今自己迭逢奇遇,武道进境与那时已有云泥之别,不知道现在与廉丹动手,凭自己掌中刀能不能胜过此人。 想归想,东方明当然不会任由廉丹在那里跪着,赶紧起身将廉丹扶起,笑着说道:“廉将军不必如此,折煞本官了,你先不要着急,把你所知的幽州情形与我说说,看看和我知道的是否一样,再做计较。” 廉丹平静了一下心绪,说道:“朝廷半年来没有给幽州发过一文军饷,所以五千军士造了反,并且绑了幽州太守樊茂,扬言如果半月之内,朝廷还不能将军饷发放,他们便砍了樊太守的人头,反出幽州。” 东方明点了点头,问道:“这事按说要归司马府管辖,大司马王莽怎么说?” 廉丹皱眉说道:“幽州军饷之事新都侯早就知道,之前也一直在为此事发愁,可这事归根结底还是钱的事,掌管钱粮的丞相翟方进不给拨款,新都侯也是束手无策啊。” 东方明在屋中缓缓踱着步,联想到昨晚在皇宫的议事,已经把这件事背后的隐情梳理了一个大概。 朝廷的国库空虚,这确实是个事实,可这次兵变却不是那么简单,自从汉成帝刘骜设立了司马、司徒、司空后,原本权柄极大的丞相翟方进手中的权力却是缩水了很多,大部分权力都分给了司徒孔光,他心中自然不满,此次幽州欠饷,与他消极处置一定分不开。二来天子刘骜忌惮王氏宗族的权力,自从王莽上任大司马以来,也是诸多掣肘,有意削弱司马府的威信,导致王莽这个大司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思忖了一会儿,东方明对廉丹说道:“你就这样轻骑前往幽州,纵然那里全是你的旧部,可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恐怕也不可能凭你三言两语就平息此事。”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看着廉丹的眼睛,缓缓说道:“而且陛下也不可能就让你一人前往,若我所料不差,你动身之后,陛下必然派大将带领御林军在后尾随,一旦有变,只怕幽州就是玉石俱焚的结果。” 廉丹面色大变,这一点他倒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眼下情势紧急,不容他多做考虑。 “司空大人既然在陛下面前举荐了末将,还请大人替末将想一个万全之策!” “我就算不举荐,只怕陛下也要派你前去。”东方明微笑说道:“如果此刻朝廷能拿出足额军饷,此事倒是不难解决,不过眼下情况,朝廷想必难以补足此数,所以陛下才想派你去幽州,依靠你在那些军士中的威信,摆平此事。但无论如何,一分钱没有也是难办,幽州离长安快马两日可到,算来还有时间,你也不必急在这一日,你此刻赶紧去司马府,拉上大司马王莽,最好让大司马再叫上丞相翟方进,今晚进宫面圣……” 东方明在屋中缓缓踱着,走到廉丹身边,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廉丹的眼睛顿时一亮。 …… 未央宫中传来击更声响,笃笃笃…… “启禀陛下,大司马王莽、丞相翟方进、安西将军廉丹,在宫外求见,是为了幽州哗变一事。” 昭阳殿外,传来了崔灵的声音。 刘骜掀开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开始穿衣。 一旁罗衫不整的赵合德嘟着嘴说道:“都三更了,有什么政事明日再议不行吗?” 刘骜却板着脸正色道:“你退下。” 自从赵合德入宫以来,刘骜很少对她如此严肃地说话,闻言一怔,委屈地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昭阳殿外,夜凉如水。 “惊扰了陛下休息,臣等罪该万死!”王莽对着刘骜小心地说道。 此时明月高悬,亮同白昼,刘骜眺望天空,缓步走向一旁的石案,感慨地说道:“此刻幽州太守樊茂肯定没睡,幽州的乱兵们肯定也没睡,寡人又岂能睡得着?你们坐吧,就在这儿筹画对策,寡人听着。” 王莽、翟方进、廉丹不敢抗旨,只得围坐在那尊石案旁,刘骜则在旁踱步沉思。 君臣间一时无语。 刘骜挥手一指,说:“廉丹,你本该今日启程,既然没走,必有原因,你先说。” 廉丹站起小心地禀道:“幽州之所以发生兵变,原因是朝廷足足半年没有发一文军饷,至使军心动乱,军士激愤……” 听完廉丹的话,刘骜止步,深深地看了王莽一眼。 王莽立刻站起来,躬身向刘骜说道:“司马府确实半年来没能发出幽州军饷。可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司马府已经连续半年个月,没能收到朝廷拨付的军费!” 刘骜皱了皱眉,又把目光转向丞相翟方进。 翟方进赶紧诚煌诚恐地站起来:“回陛下,本朝开元以来,始终是入不不敷出。全国每年的税收仅八百二十余万钱,但朝廷仅仅是戍边一项,每年就需要一千万钱,而且年年见长。臣掌管的中丞府捉襟见肘,挖东墙补西墙,也万难填满军费这个大窟窿!眼下,国库更是空虚殆尽……” 他目光一转,看见刘骜脸上带着不悦的神情,赶忙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正文 第247章 内帑 刘骜烦躁地说道:“你们连夜进宫,绕来绕去,还是钱!” 王莽三人面面相觑。 王莽转头问翟方进:“幽州军饷只需要二十五万钱,区区此数,丞相都拿不出来么?” 翟方进面露讥讽之色:“大司马好大的口气,二十五万钱还是“区区此数”?陛下,朝廷此刻全部家底只剩下三十万钱,臣捧着这点钱,如同双手奉着一汪水,再小心也只能眼看着一点点漏掉……” 王莽皱眉争执道:“事急从权,眼下没有军饷,幽州兵变难以平定呀。” 翟方进瞪起了眼睛,大声说道:“再拿走二十五万,等于要了朝廷的命!” 王莽知道这老狐狸在哭穷,忍不住揶揄道:“翟大人,丞相府统管天下财源,要说没有钱,谁会相信呀?朝廷尊严何在?” 翟方进一听,也变了脸色,胡子撅起老高,气呼呼地说道:“大司马,司马府统管天下兵马,竟然坐视幽州卫乱兵造反,请问,司马府是怎么管的?!” 眼看两个人越争越厉害。刘骜勃然大怒,喝道:“寡人深更半夜站在这儿,是来听你们吵架的么?” 王莽和翟方进同时一凛,赶忙一起揖首,不敢再吭声。 刘骜看了看他们,冷声说道:“一个大司马,一个大丞相,都是我大汉的朝廷栋梁,竟然收拾不了幽州兵变?” 廉丹常年在外带兵,不清楚宫中之事,也不知晓大臣们之间的过节,之前不敢随便插话,此刻见场面有些僵住,想起东方明的嘱咐,于是壮了壮胆说道:“末将在外带兵时,曾听军士们传言……朝廷有一笔钱,存在内库之中,不属于国库,直归陛下掌握。从孝武皇帝以来,这笔皇银已积攒了千百万钱,藏在深宫地窑,因年深日久,都快变脆、发朽了……” 此话一出,王莽和翟方进对视了一眼,齐齐变了脸色。 刘骜闻言也愣了一下,旋即沉声喝道:“大胆!你一个区区下将,从哪里听来的谣言?寡人哪里有钱?” 廉丹赶紧吓得跪下叩首,颤声道:“陛下圣明,确实只是臣听来的坊间谣传。不过,兵变势同水火,万万不可耽误。此刻,哪怕有十万钱发给幽州兵士,那么,既能平定兵变,更能展示天恩。” 刘骜面色极为难看,阴恻恻地说道:“哗变乃谋反大逆之罪,寡人反而要拿钱去安抚?再说,今日安抚了幽州,明日雍州、后日凉州都来闹饷,朝廷怎么办?难道都得拿钱喂饱他们不成!” 廉丹噤若寒蝉,俯首不敢出声。 王莽见刘骜发怒,立刻斥责廉丹:“君臣议政时,你一个小小的安西将军,怎敢在圣驾前放肆?还不快退下!” 廉丹闻言,知道王莽有意保护自己,赶忙缩身退后,不再言语。 刘骜面上浮现出一丝苦笑,独自朝月光照不到的黑暗处踱去,负着手,沉思默想。 看着刘骜离得远了些,翟方进压低声音对廉丹说道:“廉丹,老夫要谢谢你啊。” “大人为何称谢?”廉丹一脸困惑。 翟方进小声说道:“有关内库那笔钱的事情,老夫按捺多年了,只是从来不敢说。” 那笔钱确实存在,其实在几位朝廷大员之间,也算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这笔钱有个名目叫“内帑”,是汉家历代天子积攒下的私房银子,具体数目连丞相都不清楚。主要用于皇室陵墓修葺,宫殿建造,而到了汉武帝时,更是加大了这笔钱的储蓄力度,主要是为了防备诸侯王的叛乱,自然,不到万不得已,刘骜是绝不会拿内帑出来使的。 这时,刘骜慢慢踱回他们面前,脸色已经恢复平静,微笑道:“寡人有办法了……” 三人一起抬头,都期待地看着他。 刘骜突然声色一变,沉声说道:“平定兵变,未必非得用钱,寡人还有兵马!只要从长安调动一万羽林骑奔袭幽州,必能扑灭乱兵,以正军威。” 王莽和翟方进闻言俱是大惊,可一时也不敢劝谏,都愣在了原地。 只有廉丹扑前跪地,高声争辩道:“陛下,末将是从军营里长大的,而且那些兵士是末将昔日旧部,末将深知他们的战力,此时此刻,如果用羽林骑前去弹压的话,势必激起血战,很可能导致幽州周边更大规模的兵变!” 这句话倒是说中了刘骜的心事,本来按照他和东方明拟定的计划,过几日刘欣就要去接管冀州兵权,此刻若是把幽州的事情闹大,冀州离幽州不过咫尺之遥,难保不会出现什么变数。 可刘骜嘴上依然冷冷地说道:“若不派兵弹压,朝廷颜面何在?” 廉丹再次叩首,道:“陛下,末将了解那些乱兵。他们拼死拼活,其实无非是为了养家糊口,继而升官发财,但有一线生路,他们也并不真想造反。末将敢立生死状,只要有几万钱,末将定能平定兵变,收拢军心。” 王莽见廉丹如此说,也跟着道:“陛下,朝廷如果没钱,司马府愿缩减开支,刮出一万钱来,让廉丹带去,以陛下的名义发做幽州饷银。” 翟方进见此情形,觉得自己不表态也不合适,于是跟着说道:“虽然朝廷眼下财政吃紧,丞相府也愿意刮出一万钱,暂解水火之急。” 刘骜听完,沉吟不语,目光在三个人脸上打转,良久,他裹了裹身上的貂裘,悠悠地丢下一句:“寡人觉得有点冷了……” 说罢径直回了昭阳殿中,只留下三个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昭阳殿内,刘骜斜倚榻上,赵合德服侍在旁,崔灵在身侧侍立。 刘骜半眯着眼睛,享受着赵合德轻敲在背上的粉拳,有些疲惫地开口问道:“崔灵,你看廉丹这人如何?” 崔灵低声道:“照老臣方才看来,此人能不惧君威,冒死抗天,为军营弟兄们说话,不失为一条磊落汉子!如今,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 说到这儿,崔灵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虽然此人是王莽一手提拔,可是祖上与王家并无瓜葛纠缠,如果陛下能厚待于他,他自然也会尽忠报国。” 刘骜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赵合德妙目流转,向崔灵好奇地问道:“方才他们说得那笔内库的银钱,究竟有多少?” “老臣不敢泄露。”崔灵神色平静,向着赵合德深深一揖:“请昭仪恕罪,没有陛下口谕,老臣对任何人也不能说。” 正文 第248章 昭阳殿外 “这些文臣武将,不在尽忠报国上用心思,两眼却死盯着寡人那点内库私钱。这怎么成!”刘骜忽然睁开了眼睛,轻声说道:“崔灵,内库中所存的内帑还有多少?” 崔灵沉吟了一下,没有马上接话,白眉微挑,看了看刘骜身后的赵合德。 看出了崔灵的顾虑,刘骜微笑说道:“她是我大汉昭仪,又不是外人,你但说无妨。” “遵旨!”崔灵深深一揖,缓缓说道:“禀陛下,内帑银钱有三个数字。对外说是五十万钱,丞相府知道的数字是三百五十万钱,而老臣掌握的确切数目是——一千三百五十二万八千零四钱七分三厘。” “这么多!”赵合德惊呼出声,旋即用手捂住了樱唇。 刘骜回头瞪了她一眼,轻叹道:“这可是自孝武皇帝起用了百余年年时间攒下的家底,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用!” 崔灵思索片刻,躬身说道:“陛下……刚才司马府已经刮出一万钱,丞相府又刮出一万钱……” 刘骜挥了挥手打断了崔灵,叹息说道:“王莽与翟方进一唱一和,无非是逼着寡人掏钱。” 说完,从榻上走下来,崔灵赶忙帮他重新披上貂裘,刘骜推开殿门,重新来到殿外。 王莽三人方才未得诏命,也不敢离去,仍然在石案旁候着,此刻见刘骜重新出来,精神都是一振。 “寡人决定,从内帑中拿出……” 王莽、翟方进、廉丹都期待地望着刘骜,等他说出一个振奋的数目。 可刘骜吐出的却是:“拿出三万钱……” 三人顿时有些泄气。 刘骜就像是没看到他们失望的神情,继续说道:“加上司马府一万,丞相府一万,共计五万钱,全部做为军饷,由廉丹带往幽州,负责平定兵变。” 他身为天子,金口一开,便再难更改,廉丹心中虽然有些失望,可毕竟五万钱也聊胜于无,于是跪倒叩头:“遵旨!” 身为一代风流天子,刘骜绝对不是一个吝啬的君王,只是因为这笔内帑太过重要,对于历代汉家天子的教训也过于深刻。 汉景帝时,吴王刘濞联合串通好的楚王刘戊、赵王刘遂、济南王刘辟光、淄川王刘贤、胶西王刘昂、胶东王刘雄渠等六王公开反叛。当时刘濞征募了封国内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子全部入伍,仅吴国一地,便起兵三十余万,又派人与匈奴、东越、闽越贵族等勾结,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举兵西征,开始了长达数年的吴楚“七王之乱”。 为了平息叛乱,当时朝廷每年的军费激增至两千多万,由于财政收入不够,只能向民间征税,中原之地十室九空,饿殍遍野,虽然险之又险的平等了叛乱,可汉王朝的财政也险些崩溃。 自从汉武帝起,痛定思痛,才加大了内帑的存储速度,而且严令后世子孙,这必内库皇银绝不可以轻易使用。 “诸王不灭,内帑不空。” 到了如今,别看内帑已经积攒了一千余万,可若是一旦有战事,只怕这点钱也撑不了两年,所以刘骜秉承祖训,不敢轻易使用这笔钱。 “别忙着接旨!”刘骜面色有些阴郁,冷冷说道:“钱虽然有了,寡人还是要派出羽林骑,将挑头肇事者严办。圣君者,恩威并用。钱是恩,羽林骑是威,二者不可偏废!” 三人又是一凛,可谁也不敢再争辩,只能遵旨。 此事议定,刘骜捻着胡须,沉吟片刻说道:“幽州是朝廷戍边的重地,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你们说说,此事之后,谁来担任幽州太守?” 这是意料之中的话题,处置兵变之事眼下虽然议定,然而,此番兵变幽州太守樊茂竟然被乱兵绑到了敌楼上,由此可见,樊茂是不可能再用了。 廉丹官小,低着头不敢说话,王莽与翟方进对视了一眼,也把头低了下去。 刘骜在月下徘徊,皎洁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到殿前的地上,半晌见无人答话,他忽然停步,有些烦躁地催促着:“说话啊!哑巴了?” 王莽身为大司马,此事归他管辖,此刻见回避不了,只好斟酌着说:“幽州北拒辽东,虎视冀、青二州,支撑着我汉室半壁。这个太守之位,不能干的人往往想干,而能干的人往往又不愿干。”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看刘骜的神色,见他神色平静,这才继续说道:“位高权重,众目睽睽,干好了,朝野上下会说本该如此;可干不好,便要弹劾他误国误君……” 看王莽说得犹豫,翟方进接过话茬:“就拿樊茂来说,也算是个百里挑一的将才,当年上任伊始,也是雄心勃勃,可如今呢?被自个儿的兵士反掉了,大失朝廷颜面,简直可笑、可叹、可恨!” “当年孝武皇帝麾下,良将如云。”刘骜脸上已经有了几分怒容,不满地说道:“只卫青、霍去病、李广等人,带领区区万余人马,便杀得胡虏不敢正视我中原,可如今我堂堂大汉,居然找不出一个戍边的良将?” 见刘骜动了怒,翟方进圆滑地说道:“兹事体大,依臣之见,应召集群臣从长计议,然后再请陛下圣断。” 刘骜闻言皱了皱眉,目光转向王莽。 王莽心中暗暗叫苦,他知道刘骜本来对自己就诸多猜忌,他虽然身为司马,可实在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发表看法,因此咬了咬牙,低头说道:“臣以为丞相所言极是,确实应该集思广益。” 刘骜听完,长叹了一声,表情有些无奈…… 一瞥间,忽然看见廉丹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便转过身问道:“你有话说?” “末将愿替陛下分忧!”想起了临来前东方明给自己的计划,廉丹狠了狠心,叩头大声说道:“末将毛遂自荐,愿披坚执锐,为朝廷镇守幽州疆土。” 刘骜闻言脸色顿时一变。 一旁的王莽也是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赶忙斥责廉丹:“放肆!一个区区安西将军,竟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如今你幽州之乱尚未平定,便要贪天之功吗?” 正文 第249章 兵临幽州 “听他说完。”刘骜阻止了王莽,盯着廉丹,表情中似有鼓励的意味。 廉丹坦荡荡地说道:“末将祖上乃是赵国大将廉颇,末将自幼从军,如今算来在军营中已经博杀了十八年,先后在雍州、凉州服过役。此去幽州,愿在陛下面前立下军令状,誓平幽州之乱,陛下日后若能把幽州交给我镇守,末将可以想办法解决饷银之事,保证不再伸手向朝廷要半分饷银。” “哦?”这句话倒是让刘骜大感兴趣,心中动了动,要知道幽州一地,每年军费开支着实不小,确实给朝廷财政施加了很大压力。 “你想怎么做?”刘骜饶有兴趣地问道。 “法定而事遂,本立而功成。”廉丹回想了一下东方明教他的屯兵方略,觉得此刻说出来也是空谈,于是向上叩头说道:“将者举兵,三军器用,攻守进退之间并无定法,此刻末将还未到幽州,也不好大言欺哄陛下,只是末将有信心随机应变,必能解决军饷之事。” “好!”刘骜眼睛一亮,哈哈笑了起来:“既然你有此雄心,寡人自然有用人之量!” “既然你愿立军令状,寡人便给你这个机会。”刘骜来回踱了两步,对王莽说道:“由司马府代寡人拟旨,封廉丹为冀北相,前往幽州平乱。命后将军朱博点羽林骑一万,协助廉丹,若廉丹能顺利平定兵乱,可就地任职幽州太守,若平乱不利,着朱博当场擒拿,进京论罪。” 说完,他看着廉丹问道:“寡人如此安排,你可愿意?” 廉丹重重地叩头道:“末将遵旨!” …… 幽州城,雄关漫漫,天地寂寥。 天际边残阳如血,染红了周围的云彩,也染红了蜿蜒的长城。 当年始皇帝修建的长城,就像一条巨龙横卧在崇山峻岭之间,盘旋在高耸的山丘上,壮阔雄伟地绵延至天际,在残阳的映衬下,每一块城砖都闪耀着迷人的金色。 一万名白翎羽林骑奔驰在幽州外的官道上,随着隆隆的蹄声,大地颤动,健马的四蹄扬起细小的黄沙,弥漫了城外的土地。 后将军朱博与廉丹当先而行,率领着一万重甲骑兵兵临城下。 城下的地面上到处遗弃着军旗与兵器,显然经历过一场厮杀,几个乱兵远远看见遮天蔽日的旗号,赶忙撒脚如飞往城内飞奔,边跑边喊:“长安来人了!长安来人了……” 廉丹与朱博驻马,抬头向城上望去。 一看之下,两人不由得都皱起了眉头。 敌楼上醒目之处,幽州太守樊茂双目紧闭,被绑在旗杆之上,甲胄不整,形容凄惨,右边耳朵已被割掉了,伤口一片狼藉,此刻还在淌血。 四周,哗变的军士一片嘈杂纷乱,有的喝酒,有的赌博,有的呼呼大睡……一个兵士奔来大喊:“大哥,大哥!朝廷派人来了。” 听见喊声,在旗杆上被绑的樊茂精神一振,惊喜地睁开眼睛。 乱兵头目此刻坐在旗杆之下,闻言问道:“是么,来多少人?带的是兵马还是钱粮?” 报事的兵士神色慌张,颤声说道:“来的是白翎羽林骑,已经到城下了!” 啪的一声,头目手中的酒觞被摔得粉碎,他大怒向四周吼道:“弟兄们,朝廷不但不给军饷,还想派羽林骑灭了咱们!弟兄们说怎么办?” 乱兵们一听,都红了眼睛,纷纷吼叫: ――和狗娘养的拼了! ――羽林骑都是一帮公子哥儿,打不过咱们。 ――反了反了,投关外去!…… 头目满意地点点头,大声说道:“好!弟兄们,那咱们就给这帮少爷兵一点厉害瞧瞧!” 幽州人马虽然哗变,却是训练有素,身经百战,此刻听见头目发令,立刻行动了起来,随着一阵令人心悸的咯吱声响,百十张床弩都拉满了弓弦,弩箭在夕阳下反射着不祥的光芒,瞄准了城下的羽林骑。 此时城下人喊马嘶,烟尘四起,随着一匹匹健马穿插跑动,往来进退,一万羽林骑也迅速摆开了攻城的阵势。 后将军朱博看着城上剑拔弩张的架势,心中怒气上涌,也没和廉丹打招呼,仓啷一声拔出佩剑,高声吼道:“各营听令,准备云梯,依序冲锋攻城,把这帮乱兵们统统斩尽杀绝!” “且慢!”廉丹看着朱博,嘴角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容,沉声说道:“朱将军,末将有句话想请教。这座幽州城,二百年来乌桓的十余位单于率兵猛攻过数百次,依然毫发无损,你今日有把握攻下来吗?” 朱博脸色一沉,傲然地说道:“本将率领的是白翎羽林骑,乃是我大汉精锐,谁能相抗?” 廉丹发出一阵冷笑,回应道:“羽林骑名声在外,只是这些年从未经过战事,在长安城养尊处优,给陛下护驾还行,打仗嘛……还得靠边军。幽州这些军卒曾是末将旧部,我深知他们的底细,都是些百战余生之徒,凶猛无畏,他们根本不会把这些羽林骑放在眼里。如果你强行攻城,一旦羽林骑损失惨重,岂不是丢人朝廷颜面,到那时,你怎么向陛下交差啊?” 这番话说得极不客气,可是却字字千钧,打在朱博的心上,他本来就没打过几次仗,仗着家世雄厚,当上了后将军之职,而刘骜之所以信任他,并不是因为他骁勇善战,而是知道此人极为听话。再加上廉丹说得有理,羽林骑自从成立以来,从未有过败绩,一旦在自己手中有所折损,委实不好向天子交代。 他又抬头看看城上,望着那一支支闪着寒芒的巨弩,心中也是一阵害怕,于是就坡下驴,问道:“廉将军,依你看该怎么办?” “兵至幽州,朱将军任务已经完成。”廉丹面上浮现出一丝狠厉,冷笑道:“剩下的事情,就由末将来办吧!” 说完,一催胯下战马,一马趟翻,直奔城门而去,丢下身后的朱博目瞪口呆,愣愣地立在风中大口吸着廉丹战马趟起的烟尘。 正文 第250章 残阳下有人头飞起 黑色的战马如同一道离弦的利箭,眨眼间便来到了幽州城下。 廉丹眯着眼向城头上看了看,仰面大喊道:“弟兄们听着,我是廉丹,奉陛下旨意,差我给弟兄送军饷来啦……” 城头上顿时一阵骚动,这些乱军的大部分之前在天水跟了廉丹半年有余,其中几百人跟着廉丹的时间更长,此刻听说是来送军饷,探头看看,只见城下只有廉丹孤零零的一人,顿时放下心来,乱军头目点了点头,幽州城门随即轰隆隆打开,廉丹只身策马入内。 通往敌楼的马道上,两排乱军相对而立,均是手扶刀柄,死死盯着昂首走来的廉丹。 没有人过来见礼,也没有人过来和廉丹叙旧,廉丹虽然是他们的老上司,可这些乱兵知道自己这些人眼下算是造了反,罪在不赦,此刻对这位老上级丝毫不敢大意。 “架刀山!”随着乱军头目一声令下,“仓啷!仓啷……”钢刀出鞘之声此起彼伏,两两相对,搭起一条通道,无数把环首刀刀口向下,在血红的夕阳下闪烁着瘆人的寒芒。 那乱军头目在敌楼上向下俯视廉丹,叉手行了礼,朗声说道:“末将王隆见过廉将军,当此非常之时,请恕末将无礼,请将军过刀山后一叙。” 廉丹抬头看看面前明晃晃高悬的刀山,轻蔑地一笑,面色如常,大踏步向前走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廉丹的身上,场中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四下里雅雀无声,只有廉丹的脚步声在逐渐向上,很多人甚至都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此时只要乱军头目王隆一声令下,纵然廉丹武功了得,这么狭窄的距离,面对几百名身经百战的老兵,也难保能全身而退。 一步…… 两步…… 三步…… 廉丹就这样如闲庭信步般一步步走上了敌楼。 看到廉丹出现在面前,乱军头目王隆翻身跪倒,向廉丹施了军中大礼。 “将军胆色过人,令末将心折,只是今日之事已经势成骑虎,请将军务必给弟兄们一个交代!” 廉丹点了点头,一转脸,看见了旗杆上被绑着的幽州太守樊茂,抱拳笑道:“樊太守受惊了。” 樊茂一向镇守幽州,没有见过廉丹,可看了刚才廉丹过刀山这一幕,心中希望陡生,强打精神,有气无力地问道:“你带军饷来了吗?” “带了。”廉丹环顾左右,提高了声音说道:“天子恩旨,命我带来了部分军饷,共计五万钱,以及军粮一万石。” 此言一出,四周的军士们顿时一片哗然…… 王隆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怒声说道:“五千石军粮也还罢了,朝廷亏欠咱们整整半年的饷银,共计一百五十万钱!区区五万够干什么?!” 廉丹神色平静,淡淡说道:“这五万钱,还是从陛下的内帑中挤出来的,弟兄们如果想要军粮军饷,得先缴械投降。” 众兵士又是一片哗然,个个面有不平之色。 王隆双眉一挑,指着樊茂大喊道:“不是末将不给廉将军面子!朝廷一点诚意都没有,今日最低也要给我结清一百万钱,若是做不到,我们就要砍了这个狗太守!” 廉丹不慌不忙,面带微笑:“樊将军又没有贪污过一文钱,你们砍他做什么?” 樊茂此时吓得体如筛糠,已经在旗杆上抖做了一团,闻言连声附和:“是是,本帅两袖清风,从不贪污军饷。是朝廷发不出钱来啊……” 军士们哪里肯听,乱哄哄叫嚷起来:“没钱还叫朝廷么?定是叫狗官们贪污了……” 廉丹还是微笑着:“捆绑太守,威胁朝廷,我倒是真佩服各位弟兄,几日不见,你们这群兔崽子翅膀倒是硬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若是换了我,也一定会大闹幽州。咱当兵的,不就是吃粮打仗赚银子么?” 王隆愣了愣,有些意外,不知道廉丹是什么意思,只能附和道:“是啊,将军知道,咱们弟兄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可的确是在拿性命换银子……” 廉丹笑着摆了摆手,截口说道:“但是樊将军多委屈啊,瞧瞧!――既没有军饷,又没有了耳朵。这样吧!我替他求个情,先把他放了!” 王隆一愣,向身后看了看,只见士兵们群情激奋,一个个咬牙切齿,他胆气一壮,直视着廉丹的眼睛,抗声说道:“不行!这狗太守关系着弟兄们的身家性命,今天不拿钱,不能放人!” 廉丹笑容顿时一敛,脸色骤然阴沉起来,冷声说道:“放不放?” 还没等王隆说话,后面的众军士们齐声乱喝:“不放!不放!” 这倒不是廉丹在军中的威信不够,只因这事闹得太大,眼下一万羽林骑已经兵临城下,那么拿多少钱出来,既代表着朝廷的诚意,也代表了朝廷对他们这帮人的态度。 因此,纵然面前是廉丹,他们依然要争取到底,虽然他们也明白,此刻的叫喊,不过是色厉内茬的最后挣扎。 廉丹环顾四周,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眼神里渐渐弥漫起一股杀意,一股自幼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磨砺出的冷漠杀意。 王隆心尖一颤,看着廉丹的眼神,恐惧地后退了一步,右手扶住了刀柄。 可他的对面是廉丹,是此刻大汉军中最杰出的年轻将领之一。 他若想杀人,谁能阻挡。 “仓啷”一声,廉丹佩剑出鞘,一道剑芒闪过,快逾闪电,势若奔雷。 “噗”的一声闷响,一颗人头高高飞起,带着一道血线,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凄美的弧线,跌落在敌楼的青石地上。 尸身的腔中喷出了一蓬血雨,染红了旗杆,染红了地面,与如血的残阳交相辉映。 这一剑斩下的,赫然是幽州太守樊茂的人头! 事出突然,王隆来不及反应,惊得面如土色,愣愣地看着廉丹,说不出话来。 廉丹抬起靴底,抹干净了剑身上的鲜血,朗声说道:“弟兄们,樊茂克扣军饷,已经在我剑下伏法,你们还拿谁来要胁朝廷?” 他环顾四周,看着满面惊惧的军士,沉声说道:“实话告诉你们,这回我不但带来了五万钱和军粮,还带来了我汉军中最为精锐的白翎羽林骑!他们个个武功超群,是天子的贴身卫士……” 正文 第251章 天子密旨 众军士一阵轻微的骚动过后,不少人眼中的神色已经出现了犹豫、畏怯之意。 廉丹继续说道:“你们不要以为自己身经百战,就能殊死一战,这幽州城如今孤城一座,里无粮草,外无救兵,就算你们拼死抵抗,能撑几天?” “弟兄们”廉丹看众人心思已经开始活络,提高了声音说道:“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两条路,其一,与羽林骑血战一场,最好的结果也无非是同归于尽,而事后,朝廷肯定把你们的祖孙三代、满门九族,统统斩尽杀绝!……这值么?其二嘛,幽州太守已经伏法,弟兄们完全可以把罪过都推到他头上,放下刀枪,退下城楼,领取饷银和军粮,等候朝廷旨意。我一定竭尽全力保你们无罪!” 城头上一片久久的沉默,只有血色的夕阳映照着那滩触目惊心的鲜血,居然隐隐发出了淡金色的光芒…… “咣当”一声,王隆解下腰刀扔在地上,翻身跪倒,叩头不起。 “嘡啷!”,又一个兵士扔下了兵器。 “嘡啷!”,“嘡啷!”…… 所有士兵都扔下了手中的兵器。 方才廉丹这些举动,都是东方明那日指点的,但是东方明并没有让他杀死樊茂,而是让他将伺机将樊茂救下,让这些乱军失了依仗,可他方才查看形势,觉得救人太过麻烦,杀心一起,干脆将樊茂斩了。 看着这一幕,廉丹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一丝笑容,可心里却有些冰冷,对那个远在长安,嘴角时常挂着一丝微笑的新任司空大人不禁更增添了一丝敬畏。 …… 幽州城外的莽莽群山在夕阳的照射下,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随着太阳从天边渐渐坠下来,渲染了整个天空,或是紫色微染,或是橙如枫叶,或是殷红似血…… 直到太阳坠下了地平线,天空中的火烧云才渐渐恢复了洁白,将最后的纯洁展现给这座苍茫的冀北雄关。 廉丹面有得色,顺着马道走下城台。 后将军朱博迎面而来,笑眯眯地说道:“恭喜廉将军,谈笑之间,便平定兵变,陛下得知后必然龙心大悦。” “小事一桩。”廉丹笑着说道:“对了,朱将军,末将可是跟这些弟兄们夸过海口,放下兵器,赦其无罪!您可得给我这个面子。” 朱博脸色忽然变得有些不自然,干笑了两声说道:“嘿嘿,廉将军啊,你这海口夸得也太孟浪了些。” 廉丹脸色一变,盯着朱博沉声问道:“朱将军此话怎讲?” 朱博见廉丹变了脸色,心里也有些发寒,只是自己官职在他之上,自然不能示弱,突然厉声道:“我临行时,天子有密旨传下,此次哗变,首恶必诛,胁从者可以免罪,凡是占据城楼的兵勇,便是叛逆,全部处死。” 廉丹双眉一挑,盯着朱博的双眼,怒喝道:“你!” 随着这声“你”字,一股强大的杀气自他的身上弥漫开来,笼罩住面前的朱博。 朱博面色顿时变得惨白,他知道自己的斤两,若是一旦动起手来,一百个自己只怕也都要在廉丹的剑下做鬼。 他后退了一步,颤着声音说道:“廉将军,你不可放肆!此乃陛下的旨意,我也是奉旨行事,身不由己,方才进城时,我已经命羽林骑把他们统统抓起来了。” 这道旨意,既出乎了廉丹的意料,也是远在长安的东方明所没想到的。 廉丹死盯着朱博,双眸中似乎要喷出火来,脸上的肌肉不住地跳动,双拳紧紧握着,指甲已经深深地陷入了肉里。 他真有心一剑斩了朱博,可反复权衡之后,知道不能鲁莽行事,否则不但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只怕长安城中的大司马王莽也要受到不小的牵连。 良久,他才缓缓地放松了拳头,冷冷地说道:“朱将军的手段也特以的卑下了,让我骗他们放下兵器,你再下手!” 朱博见他脸色有了缓和,心下稍定,赔笑说道:“兵不厌诈嘛!我也是皇命在身,万般无奈才行此下策!走走,我请廉将军喝酒去。” 说完,拉着廉丹朝将军行营走去。 一路上,吴三桂看见许多兵士已被羽林骑逮捕,正压往牢房。 经过身边时,这些士兵们的眼中充满仇恨,瞪着廉丹和朱博。 廉丹咬了咬牙,心中顿觉不忍。 这时一个羽林骑军官跑了过来,叉手施礼,朝朱博报告:“禀将军,登城哗变的士兵共二百三十人,已全部被俘。” “好生看押着,夜半子时时,全部处死!”朱博脸上掠过一丝残忍的笑意,向那个军官低声吩咐。 “遵命!” 那军官施了一礼,转身去了。 廉丹停下脚步,沉思片刻,换了一副笑脸,对朱博说道:“朱将军,末将求您一个事。” 朱博此刻已经恢复了官威,眼珠转了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知道廉将军必要求我!甭客气,你只管说。” “那二百多个士兵虽然胆大包天,但恰恰是幽州驻军里最最骁勇善战的健卒。这些弟兄们要是搁在战场上,一个可以顶十个。”廉丹正色说道:“他们只是一时激愤才闹事的,如果要因此砍他们的头,实在太可惜啦。” 朱博干笑了两声,略带嘲讽地说:“是呀,本将军也替他们心疼。可圣旨在上,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唉!若有来世,下辈子再上战场吧,这辈子,还是得先上刑场。” 廉丹双眸微缩,不顾朱博言语中的嘲讽,向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末将从军十八年,也攒下了五万钱之数。末将愿意全部孝敬给将军,换他们一条活路。” 朱博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可随即便沉下脸来,正色说道:“廉将军这说得什么话?我身为朝廷的后将军,难道像是个爱财之人吗?为明心迹,本将决心已定,遵陛下密旨,将他们全部枭首示众。”朱博越发显出得理不让人的样子出来。 廉丹看着朱博,沉默片刻,轻声说道:“但愿朱将军莫要后悔才是。” 正文 第252章 勇者生,弱者死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深深的黑暗,就像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罩住了整个幽州城。 五百羽林骑围成一个大圆圈,个个手持弓箭,如临大敌。 二百多名带头闹事的兵士,赤裸着上身,露着胸膛上布满的伤疤,被押解进大校场。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一片冷冰冰的恐惧,在校场上蔓延着。 朱博坐在校场高台的帅位上,眼神迷离,一边哼着小曲,一边举觞饮酒,已是有些微醺。 石阶之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到来的是廉丹。 廉丹向朱博抱拳施了一礼:“朱将军,闹事军卒都已押进刑场,请将军向他们宣旨吧。” 朱博闻言正要起身,可想了想又坐了下来,沉吟着说道:“你可以代我宣旨……” 廉丹眉毛一挑,沉声说道:“那怎么行,末将无权代表羽林骑说话。还是得请朱将军亲自宣旨。” 说完,也不等朱博再说什么,上前砰地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死拉硬拽地,把朱博拉了起来。 将台上,望着脚下那些双眼血红,闪烁着仇恨目光的的士兵们,朱博不由地暗暗心惊,双腿不自觉地打起了哆嗦。 廉丹冷冷地看着朱博,嘴角泛起一丝嘲笑,低声说道:“朱将军,传旨吧!” 朱博脸色有些苍白,也不知是心中害怕还是酒喝的太多,脚步都有些踉跄,闻言神情一变,看看场间,勉强挤出了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说道:“还是廉将军请吧,他们是你的旧部,你说话,他们不敢不听……” 廉丹轻蔑地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朱博,向前一步,大声宣布:“弟兄们!这位是后将军朱博,奉陛下密旨,此次兵变,未出兵营者无罪,登城哗变者处死!” 校场中立刻传来士卒们愤怒地吼叫: ――日他娘!朝廷骗了我们! ――老子上当了!弟兄们,和他们拼命! ――我们无罪…… 虽然只有二百多人,可嘶吼声依然震天动地,响彻在校场上空。 “戒备!” 一名羽林骑军官见情形有些不对,大声传下号令,四外的羽林骑立刻搭上手中的弓箭,随着羽林骑的动作,四周不停传来的弓弦绷紧之声,让场中所有人的心弦也不由绷紧了。 五百箭手同时拉弓,那种令人心悸的吱吱响声,似乎要穿透校场上所有人的耳膜,震透所有的人的心神。 箭在弦上,场中的那些士兵目光逐渐变得绝望,无助地等待着漫天箭雨呼啸而至的那一刻。 然而廉丹没有让这一切发生,他猛然回头,厉声逼问朱博:“朱将军,请你看看他们眼中的目光,看看他们身上的刀疤,看看他们紧握的拳头,这些人都是为我大汉出生入死,百战余生的老兵,你真舍得让他们死吗?” 朱博虽然身为后将军,却从未上过战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时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回身抓起案上的酒觞,一饮而尽,剧烈地喘息着。 廉丹目光炯炯,提高了声音,再次逼问:“朱将军,此刻幽州城中还有五千士兵,都是他们的同袍弟兄,一旦激起兵变,那就是横尸遍地,血流成河。而自今日起,所有这些士兵,都会把你看成是死敌。只要有一个人逃脱,也会到处追杀你,你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掉,除非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窝在未央宫里不出来……” 朱博额头渗出了涔涔的冷汗,眼睛中渐渐露出了恐惧的神情,嗫嚅着说道:“廉将……不,廉贤弟,本将军也是圣命在身啊!不处死他们,我无法交差。” 廉丹面色稍缓,眼神中却依旧是一片冷厉之色,轻声说道:“圣命难违,可将军也不必全杀,杀几个意思一下就行了。留下部分军士,令他们今后继续效命沙场。” 听廉丹这么一说,朱博有些动心了,颤声问道:“依廉贤弟看,要留多少?” 廉丹皱眉思索片刻,沉声说道:“我只要百人。” “只要一百人?”朱博有些惊讶。 “不错!”廉丹点了点头,目光坚狠冷厉,一字一顿地说道:“一个也不多要!” “准!杀一百多个闹事者,本将尽可以向陛下交差了。”朱博长出了一口气,说道:“贤弟可以下去选兵了。” 廉丹却冷笑了一声:“不用我选,勇悍者生,怯懦者死,末将让他们自行淘汰!” 说完,廉丹立于点将台上,手按佩剑,朝场中士卒们大喝:“弟兄们听着,朱将军大恩大德,网开一面。从现在起,勇者活,懦者死,只有最勇猛的战士,才能赦免死罪。弟兄们,天命难违,你们互决生死吧!” 场中军士们一阵聒噪,个个惶恐不安。 听着这残酷的命令,四周弯弓搭箭的羽林骑也十分紧张,很多箭手背后都渗出了冷汗。 廉丹又大喝道:“取兵器来!” 随着这声令下,几个护卫们从后面抬出一扇门板,门板上堆着满满的制式环首刀! 廉丹舌绽春雷:“第一排士兵听令,上前执刀!” 前排士兵们互相对望了一眼,无奈上前,一人拿起一把环首刀。 廉丹将手往空中一举:“对阵!” 士兵们,互相成迎敌状,刀对刀,眼瞪眼,做出搏杀的姿态。 廉丹右手猛地落下:“开战!” 士兵们犹豫着,互相对视着,雪亮的刀锋在他们手中颤抖…… 廉丹皱了皱眉,向四周的羽林骑厉声喝道:“弓箭手听令!有怯战者,立刻乱箭射死!” 所有的弓箭手都张弓搭箭,一枚枚闪亮的箭簇带着勾魂夺魄的杀气,对准场中的士兵。 将台上再次传来廉丹的吼声:“开战!” 幽州士兵们终于明白今日在劫难逃,要想活命,只有互相厮杀。他们终于大声嘶吼起来,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 “杀!杀!杀!” 两队士兵嚎叫着,扑向了对面。 正文 第253章 狠勇双绝 一瞬间,校场之中尽是惨呼之声,鲜血喷涌之景,偶有断肢飞起,内脏流出,伴随着无数蓬四散爆开来的血花,染红了青石铺就的地面。 两队人嘶吼着,咆哮着,挥舞着钢刀,砍杀着曾经并肩作战的同袍,惨嚎声直冲天际。 四周的羽林骑弓箭手已经有很多人脸色苍白,不由自主的呕吐了起来。 同袍反目,不死不休,吼声与惨嚎不止,鲜血伴残肢飞舞。 此情此景,何其悲惨! 很快,半数士兵倒地,非死即伤。 看着这一幕,廉丹神情漠然,只是一双眸子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烁着无情、狠戾的光芒。 他继续大喝道:“第二排士兵听令,上前执刀,对阵!” 第二排士兵看到了方才同袍们厮杀的场景,神情反而变得有些木然,他们僵硬地迈过地上的尸体,每人从门板上执起一把环首刀,双双列阵。 将台上传来廉丹那不带丝毫感情的喊声:“开战!” 士兵们立刻杀声震天,又一次生死相博开始上演。 渐渐地,校场上的尸体越来越多了…… 朱博耳中听着一声声的咆哮与惨嚎,哆嗦着探出半截身体朝将台下看去,只看了几眼,便被这场残不忍睹的对杀骇得心胆俱丧,手中的酒觞落地,“咣啷”一声摔了个粉碎。 廉丹闻声回头,冷笑着说道:“朱将军,过来啊,近前来看看咱们野战军是如何打仗的。” 朱博颤着声音说道:“廉将军啊,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凶狠的将领……” 廉丹微微冷笑:“朱将军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人,未央宫里的将军,没见过这等场面也不足为奇。末将可是自幼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人,带兵之人,必须比士兵们更无情,猛如虎,狠如狼,才能带得了他们!” 下面的士兵们越杀越狠,吼声震天,血流遍地……死伤者纷纷倒地。 廉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朱博在一旁举着酒坛狂饮,以压制内心的惊慌和恐惧。 一名羽林骑校尉脸色苍白,走上讲台,施礼禀报道:“禀廉将军,四轮战罢……还剩下一百七十三人。” “再战!”廉丹冷冷地说道。 这些第一轮战胜的士兵们又上前拿起战刀,重新分组,再决生死…… 校尉再次上台禀报:“禀廉将军,还剩一百三十余人。” 还没等廉丹说话,朱博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刺激和压力,抬起头瞪廉丹,大声喊道:“行啦!行啦!快停战吧,剩下的人都给你!” 廉丹却厉声喝道:“不行,再战!!” 于是剩下的士兵们继续以死相拼…… 这不是战场,这是大汉自己的土地上。 可这才是战场,真正地战场! 至于面前的惨景,廉丹已经有些麻木了,他自幼见过无数尸体。自己也亲手杀过无数人,此刻看着这一幕,他早已没有了刚刚从军时那种心悸的感觉和呕吐的欲望。 演兵场上,四周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士兵们继续以死相拼,鲜血依然在迸溅,尸首依然在倒下…… 将台上,朱博已经蹲在地上,不住地呕吐着…… 这个恐怖心悸的画面,必将在日后的岁月里,长久地停留在他的记忆中。 羽林骑校尉登台禀报:“禀廉将军……还剩下一百零三人!” 廉丹点了点头,吐了一口浊气,这时才轻轻说了声:“停!” 他面色沉郁,缓缓走下将台,走到校场之上,脚下迈过一具又一具尸体。 一百零三个士兵浑身是血,大口喘息着,站成一排。 羽林骑正把一具具尸体拖出场外…… 廉丹走到这一百零三人的面前,慢慢巡视,用了很长时间,目光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才沙哑地说道: “弟兄们,勇者生,弱者死,是战场规矩!是咱们吃粮当兵人的命!你们不必恨任何人……日后,我廉丹麾下的人马,以你们这一百零三位勇士为首。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我廉丹的亲兄弟!我廉丹血战沙场十八年,也攒下了十余万钱,此行也全部带来了,都堆在那边那个大帐篷里。我一分不留,全部分给弟兄们,每人一千!” 一百零三个血人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闻言统统执刀下跪:“谢将军!” 廉丹点点头说道:“弟兄们也都累了,快进帐篷,喝酒、吃肉、分钱吧!” 这些血人们死中得活,劫后余生的兴奋让他们暂时忘记了刚刚倒下的那些同袍。 他们狂叫着,欢呼着,拼命朝那座大帐篷奔去。 两个士兵一把扯开厚厚帘子――果然,里面长案摆满了一碗碗酒、一盘盘肉,以及大堆大堆的五铢钱。士兵们狂喜地扑了进去,开始大吃大喝…… 随着尸体被抬走,空旷的校场只剩下了廉丹一人。 火光映照着他铁塔般的身躯,看着满地的鲜血,嗅着晚风中挥之不去的血腥,他的眼中闪动出了泪花…… 幽州兵变平定了,廉丹用这一百零三人为首,重组幽州人马。 谁也没想到,数年后,他会发展出数万铁骑,纵横天下。 而此刻远在长安的东方明也没有想到,这一百零三人,将与他的东方营一起,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巨大的改变…… …… 未央宫御书房内,寂静无声,龙案上堆放着小山般高的简牍奏章,却看不见任何人影。 忽听简牍翻动声沙沙作响,烛光晃动下,似有人影晃动。 透过如山的简牍,这才看见刘骜正在伏案阅折。 看着看着,他忽然愤然掷开朱笔:又是治水,又是赈灾……没用的东西! 刘骜一起身,不慎将高高的简牍堆碰落,哗啦啦掉了满地。刘骜气得踢开它们,接着踱步沉思,不时的唉声叹气。一个宦官急忙跑了过来,跪在地上收拾奏折。 此时朱博正好走入御书房内,见满地奏折,不由地全身一凛,赶紧发怵地跪倒在地。 刘骜侧目瞥了他一眼:“回来啦,幽州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正文 第254章 书房奏事的嘴脸 “回禀陛下,托陛下的洪福,幽州兵变完全平定了!”朱博满面谄笑,献媚地说道:“臣奉旨带着五万两银子和一万白翎羽林骑星夜兼程,只用了两日,便赶到了幽州城下,正如陛下之前所料的那样,天恩必须伴随着天威,在恩威并至之下,闹事的军卒一见,顿时吓得魂不附体,纷纷跪下请降,面朝长安方向叩头、请罪……” 方才那个跪地收拾奏章的小宦官正是唐金,他已经调到了皇后赵飞燕身边,在椒房殿伺候,只是今日刘骜奏章太多,想起他为人机灵,这才临时叫他过来伺候着。 此刻唐金见朱博进来回话,赶紧收好地上的奏章,沉默地退到角落里站着,一言不发。 刘骜听朱博说完,脸色稍霁,烦躁的心情也似乎好了不少,面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寡人今日看了一天的奏章,都是各地的一堆烂事儿。朱博啊,你总算是给寡人送来件喜事!来,赶紧给寡人详细说说事情经过。” 朱博心中有些打鼓,但还是支支吾吾地把自己一路上编造好的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他说原幽州太守樊茂自觉愧对天子,没脸再回长安向陛下请罪,他……他自个在城头吊死了;廉丹行伍出身,有勇无谋,没什么作为;幽州兵变之所以顺利平定,靠得是陛下的圣明,陛下的羽林骑,还有陛下的钱!正所谓天威煌煌,四海归心…… 刘骜静静听着,时而皱眉,时而微笑,他心中也有些怀疑,可是看朱博说得言之凿凿,却也不由得不信。 直到朱博说完,刘骜面现得意的神情,微笑说道:“寡人早说过,治理这太平天下,就应当多用雷霆手段!你看看,如此一来,其余州郡还会动不动就向朝廷伸手吗?翟方进、王莽他们谨小慎微,常把小事说成大害,似乎不如此就显不出自己的能耐。可寡人一眼就看破了他们的用心,不就是想借此添兵加饷么?因此,臣子的话不可不听,也不可全听,关键时还得靠寡人明辨是非,乾纲独断。怎么样?幽州乱兵们不是弹指而定,乖乖地伏罪了么?” 说到这儿,刘骜停顿了一下,微微皱起了眉头,喃喃说道:“只是那廉丹素有勇武之名,这些年在外领兵也算颇有些名声,怎地如此不济?” 朱博陪着笑脸,谄媚地说道:“陛下圣明!有些人名为重臣,其实也只能办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甚至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办不好。不过,廉丹此行凡事俱是听从臣的指挥……举止调遣还算得当。” 君臣说话间,小宦官唐金始终面无表情地侍立在墙角,一动不动…… “嗯,只是举止得当可未必能成为幽州的帅才,如今暂时先让廉丹当几天太守,等日后寻个机会把他调回来,免得误事。”随后刘骜看着朱博满意地说道:“你这次幽州之行,事情处理的极好,寡人甚是欢喜,着加赏半年俸禄。至于官职爵位,下次朝会让司徒孔光给个意见,看看论功而算,够不够封侯的资格。” 朱博喜出望外,没想到这幽州一行竟然有希望给自己换来个侯爵之位,赶忙伏在地上,连连叩头谢恩。 刘骜摆了摆手,轻声说道:“下去吧,寡人还有不少奏章没看。” …… 朱博倒退着出了御书房,口里开始哼起了小曲,一脸的得意,旁若无人。 方才小宦官唐金立于暗处,冷眼旁观。朱博离开之时,甚至没向他瞧上一眼,兀自从他前面走过。 等朱博出去,唐金一言不发,悄悄地跟随着,活像只无声无息的夜猫。 朱博走着走着,忽然发觉身后不对劲,猛然回头,脑袋几乎撞上了唐金的脸。 “妈的!你个阉货,吓了老子一跳!”朱博被吓得不轻,怒气上涌,指着唐金骂了起来:“你走路也出点动静来呀!怎么着,没了那玩意,走道就都像鬼影似的?” “下臣该死,惊了朱将军!”唐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净了身的宦官轻飘,没什么份量……” 朱博兀自怒气不息,白了他一眼,说:“以后注点意,这是本官不和你一般见识,要是换个别的大臣,保不齐就要打你一顿板子,好了,没事一边呆着去!” 唐金装出一副恭顺的模样,恭谨地说道:“下臣刚好有点‘小事’”。 “有话说,有屁放!”朱博皱了皱眉头。 “朱将军曲子没哼完之前,下臣怎敢放屁?”唐金语带嘲讽地说道。 “你敢戏耍朝廷命官?”朱博勃然大怒,愤怒地挥拳欲打,可眼看着拳头快要落到唐金那张长着几粒青春痘的脸上时,却见唐金半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一副有恃无恐,任凭你打的样子。 朱博心中一动,反而不敢打了,赶忙收回拳头,马上换了一副面孔,既犹豫又亲切地道:“小金子,你今天这是搞什么花样?” 唐金闻言,这才睁开眼睛,笑容玩味地说道:“回将军的话,崔貂寺正等着您呢。” 朱博浑身一哆嗦,一下子怔住了,崔灵可不同于其他的宦官,伺候了两朝天子,而且据传闻武功深不可测,在这未央宫中,除了天子刘骜之外,崔灵就等同于是二号人物,只是这位老宦官平日里安守本分,从不在人前参与朝政,与百官也没有太多的交往,可正因如此,更是让文武百官忌惮敬畏。 朱博愣了半晌才呐呐地问道:“崔貂寺找我什么事啊?” “下臣只是个传话伺候人的角色,可不知道那么多事儿,还是将军自个琢磨吧。”唐金面上带着讥诮的冷笑。 朱博皱起了眉头,心下狐疑不定,也没了刚才的威风,他向唐金抱了抱拳:“有劳小唐貂寺带路。” 唐金微微一笑,揶揄着说道:“现在该下臣走前头了吧?朱将军好生跟在屁股后头,别跟丢了哈!” 说完,唐金转身大摇大摆地走在前头,而朱博则是心里七上八下,小心异异地跟随在后。 正文 第255章 恩威并施 暗淡的灯光,照亮了崔灵在未央宫中的房间。 淡淡的昏暗光芒,从案几上那盏宫灯里渗了出来,让整个房间显得有些阴恻恻的。 年仅花甲的崔灵颌下无须,白发白眉,可容貌却偏偏看上去只有四十左右。他上下打量着规规矩矩站在自己面前的朱博,淡淡地开口说道:“……哦,你方才在陛下面前的原话是怎么说的?啊,对了,‘廉丹行伍出身,有勇无谋,没什么作为。’啊,还有……对了。‘有些人名为重臣,其实也只能办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甚至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办不好’……” 听着崔灵冷淡的话语,冷汗顺着朱博的脸颊流了下来,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发起抖来,颤着声音说道:“崔貂寺,您,您……” 崔灵冷哼了一声,斥道:“别以为幽幽禁宫,便可欺天瞒地。这未央宫中仍是隔墙有耳。朱博呀,别看你身为后将军,官居一品,可这些话要是让朝堂上的那几位重臣们知道了,有你的好处么?” 朱博浑身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惊恐地开始抽着自己嘴巴,口中连连说道:“下官该死!下官该死!不该胡说八道!” 崔灵面无表情,依旧淡淡地说道:“先停停,别忙着自残,老夫还没说完呢。老夫昨日就接到幽州密报了,你身为一品将军,有些事情你想必也是清楚,老夫手下有一支肃杀组,专门负责监察官员行止,实不相瞒,当时幽州城楼上就有老夫的肃杀组之人,目睹了一切。幽州兵变之所以顺利平定,关键不是那几万五铢钱,也不是你带去的羽林骑,你自己想想,如果真要打起来,就凭你指挥着羽林骑能打得过那些百战余生的兵痞吗?平定幽州兵变,关键靠得是狠勇双绝的廉丹,我说的,可是实情?” 说着他抬眼瞥了一眼跪着的朱博,继续说道:“而你当时就是当了个缩头乌龟,躲在廉丹的后面,喝了个酩酊大醉。” 朱博此刻已经吓得抖做一团,战兢战兢地说道:“崔貂寺明鉴,是下官失职。” “失职?”崔灵突然变了脸色,冷冷地斥道:“可你在陛下面前却是满口胡言,信口雌黄,犯了欺君之罪,竟然还哄骗得陛下给你升官加赏!” “崔貂寺救命,下官该死,下官罪该万死……”朱博匍匐在地,再也不敢抬头,只是如捣蒜般地磕头。 崔灵面现鄙夷的神色,冷冷地说道:“这么着吧,你自己去向陛下认罪,将幽州城中发生的事情,重新禀报一遍,以正视听,求得陛下开恩,宽恕于你。” 朱博面无人色,哀声乞求道:“崔貂寺,下官不敢去啊!” 崔灵白眉微挑:“哦?不敢去?那你方才怎么敢说的?你不去,难道叫我去吗?” “崔貂寺,下官要是重新禀报了,陛下定然大怒,会砍了下官的头!可怜下官还有满门家小……” 朱博此时是真的害怕了,已然泣不成声,眼泪与鼻涕混和到一处,看上去说不出的恶心。 “崔貂寺,我再也不敢了。求您大人大量,饶过我这回吧……” 看到他这副模样,崔灵厌恶地皱起了眉头,眯起眼睛沉思着什么。 “咚、咚、咚……”房间里只有朱博连续不断地叩头声。 “唔……念你只是贪功诿过,倒也并无甚大恶,老夫就饶你这回吧。”崔灵沉吟着说道:“起来吧!你也是堂堂朝廷大员,跪在我面前成何体统?……朱博啊,有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你替老夫查一查。” 听到崔灵的话锋中似有转圜之意,朱博心头狂喜,叩头说道:“谢崔貂寺救命!您大恩大德,末将没齿不忘,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末将赴汤蹈火……” 崔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你身为后将军,负责保护长安城内官员的府邸,咱们汉朝自从文、景二帝以来,官员们结党擅权,已成朝廷大害……老夫要你暗中留心各个官员府邸的动向,凡长安三品以上官员,他们府中的日常出入人等都要暗中记录下来,事无巨细,哪怕是出府买菜的小厮丫鬟,也不可遗漏。尤其是司马府、司空府、和硕公主府这三处地方,每日一次,向老夫汇报。干好这件差事,你也算是大功一件。” 朱博浑身一哆嗦,惊恐地颤声说道:“下官遵命。” 站在崔灵身后的唐金听到司空府三字,心中也是打了个寒战。 崔灵忽然神色一变,威严地说:“记着,这是在替陛下暗中访查。你可以多心,但绝不可以多嘴!” 朱博噤若寒蝉,吓得喏喏连声:“崔貂寺放心,末将天胆也不敢多嘴半句。” “去吧。”崔灵挥了挥手,望着朱博满脸惶恐地退下,转身对身后的唐金说道:“小金子,用人之道,当恩威并施,可有些事情老夫不便出面,今天晚上,你出宫跑一趟,送两块玉佩给朱博。” 唐金眼珠转了转,小心地对崔灵嗫嚅着问道:“是那些大臣里有人要和您作对吗?” 崔灵看看唐金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庞,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个小宦官满头大汗地替自己打扇的那一幕,而那时节,这小宦官居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可怜的老宦官…… 想到这儿,崔灵温和地一笑,拍了拍唐金的肩膀,笑着说道:“我一个糟老头子,哪里有什么人会和我作对。只是蒙两朝恩泽,总要为陛下尽忠!陛下日理万机,必然有些事情照顾不到,老夫只好多留点心,替陛下分忧。” 唐金赶忙低头,不敢再问什么。 崔灵似乎想起了什么:“哦!还有你,现在调到椒房殿当差,很好!知道我平时为什么不怎么和你说话吗?” 唐金茫然地摇了摇头,自那天之后,自己虽然被调到内廷当了陛下身边的侍奉宦官,可崔灵却没怎么搭理过自己。 “就是怕你仗着我的名头作威作福,以后也是一样,给我夹着尾巴做人,免得遭大臣们的忌恨。” 唐金赶忙施礼,诚惶诚恐地说道:“小的以后一定更加收敛着!” 崔灵叹了口气,感慨地强调:“切记,在大臣们的眼里,宦官不是人,只是件东西。尤其是你这种净了身的,既然没有了那话,就永远不要想着出头!” …… 正文 第256章 谈话 东方明站在听风赏雨楼窗畔看着园子里的雪树,想着宫内唐金偷偷传递出来的消息,想不通崔灵为什么忽然要开始监视长安城中的官员。 迄今为止,他的计划进行的还算顺利,眼下只需要静静等着刘骜传旨让他出使西域了。 东方明双手撑着微冷的窗台,回身望向屋内的大师兄诸葛铮,想起前些时丌官梅被崔灵伏击,在长安城外的官道上,就是这个面容寻常普通,身上没有丝毫强大气息的书生,只用了两颗棋子,便打败了据说武功深不可测的崔灵,不由好生感慨。 他挑了挑眉,忍不住问道:“大师兄,你究竟有多强?” 诸葛铮正捧着一卷书在看,听着东方明的问题,缓慢拢好书卷,抬头望向窗畔的他,沉默片刻后微笑说道:“师祖说过,强大其实只是一种相对的概念,比如苍鹰之于蚂蚁,看似苍鹰强大,但苍鹰永远不会与蚂蚁相搏,所以蚂蚁并不弱小,而且纵使相搏,一旦苍鹰坠地,蚂蚁数量足够多的话,照样能将苍鹰撕碎。” 东方明翻了个白眼,摊手说道:“师兄,我现在还没有你师祖的境界,这种大道理,你最好多解释两句。” 诸葛铮笑了笑,把那卷书放在案上,缓步踱到窗旁与他并肩站立,看着冬园里的霜树冰池,缓声说道:“这或红妆或素裹的世间其实被人为区隔成了很多不同的世界,比如皇宫与市井,比如王府和民宅,比如那些传说中的圣地和眼前充满烟火气的真实人间,据闻西方教主释迦摩尼讲经时,蠃、鳞、毛、羽、昆等万物尽皆顶礼,你说释迦牟尼究竟到了何等境界?又比如说鬼谷子门徒遍布天下,那他又该如何强大?然而这些人至少到现在为止都不曾向普通人出手过,那么他们便是俯瞰蚂蚁的苍鹰,虽然强大但并不会伤害到你……” 东方明认真等着听大师兄的后续,然而却没有后续。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忽然问道:“崔灵算苍鹰还是蚂蚁?” 诸葛铮想了想,感慨地说道:“他本应是荒原天空上的一只苍鹰,只可惜被自己套上了一道索链,从锁链加身那一刻起他便变成了猎人驯养的牧羊犬,然后他便再也无法挣脱。” 东方明沉默片刻后说道:“为世俗权力效力的强者,是不是身上都系着一根链子?” 诸葛铮认真回答道:“其实我感觉崔灵的情况还有些特殊之处,按他的境界实力来看,他的道本不该如此之小,只是不知为何,甘愿自困其中,只不过师弟你说的也不为错,争权夺利者自然也都有自己的难处。” “只要生在这世间,强者也需要受天地间的物理规律所制约,也就是规矩!”东方明眼睛一亮,搓着手兴奋问道:“大师兄,你在世间能排第几?” 诸葛铮困惑地看着他,说道:“每个人各有所长,这怎么排?” 东方明说道:“就说动手打架,你能排第几?” 诸葛铮思考了很长时间后,认真解释道:“我不擅长打架,师祖和你二师兄倒是比较擅长。” 这个答案再次令宁缺感到无言。 诸葛铮看着他好奇问道:“小师弟?” 东方明郁闷地摆摆手:“没什么,师兄,我只是还没有完全习惯和你交流的方式。” 诸葛铮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 东方明问道:“如果你师祖和鬼谷子还有李青莲这些人是天空里的苍鹰,那大师兄你呢?” 诸葛铮微笑说道:“我只是天谕阁的一个书生。” 东方明叹了口气,说道:“师兄你这种回答未免过于虚伪了些,我还不如找宫玲去问,起码她能肯定地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 摇头叹息说道:“莫说师祖与鬼谷,还有李青莲这些境界奇高的惊世之人,便是民间市井之中亦有不凡,当年信陵君窃符救赵,壮士朱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了猛将晋鄙;还有那专诸不过是个屠狗之人,却能行刺了勇冠三军的王僚,那些看上去寻常普通的酒徒屠夫之流,你又哪里能看出他们谁是世外高人?” 诸葛铮当然不是虚伪的人。他之所以不断重复重复又重复告诉东方明世上并没有所谓最强大的那个人,是因为他坚信世上确实没有最强大的人,而且他非常不愿意东方明因为师祖的强大而陷入某种妄自尊大的精神错觉中,从而走入修行歧途,逐渐远离那条唯一正确的自我寻找之路。 有些遗憾的是,东方明并没有体会到大师兄的良苦用心,因为他是现代人,他的逻辑很简单,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比如崔灵一招之内就在大师兄面前连个屁也放不出来,那么就算再强也强不到哪里去,至少不会比天谕阁中诸人更强,于是乎他理所当然地觉得骄傲并且兴奋。 诸葛铮似乎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事情,正色说道:“崔灵其实很强大,那日他和亓官师妹动手,受伤在先,否则我也不敢轻言胜之?而且他的武功颇有点奇怪之处,况且此人乃是天子近臣,如无必要,还请小师弟不要去招惹他。” “师兄放心,他愿意监视就由得他,我忍也就是了。” 诸葛铮静静看着他,清澈而干净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东方明的内心。 东方明回望着大师兄,因为信任而没有做任何掩饰。 沉默很长时间,大师兄看着他怜惜说道:“小师弟,你仍然觉得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崔灵这些人,不是你的目标。” 东方明沉默片刻后低头说道:“是的。” 诸葛铮忽然微笑说道:“将你现在所会的好好练习,只要你克服了那道魔障,便是鬼谷与李青莲之流,恐怕也不是你的对手。” 东方明抬起头来,看着大师兄干净的眼眸,心中充斥着一种温暖。 他忽然在冥冥中捕捉到一种很强烈的直觉,西域,一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不明白这种直觉从何而来,自从接受了周穆王和东方朔精神世界里的那些碎片之后,他经常会生出一些很玄妙的直觉,而且他相信这种直觉。 正文 第257章 无为而治 院中那株梅树斜斜伸出一根枝丫,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白衣如雪的丌官梅,心神微漾,一阵甜蜜,一阵思念。 忽然,心有所感的东方明陡然进入某种莫名的境界,他沉默看着梅树的影子闭目感悟,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动作。 小院、梅树、青石、残雪里的天地气息,悄无声息地涌进赏雨楼,笼罩着他的身体,被他的松果体感应并接纳,体内的经络通道愈发壮阔,无形却有质的气息在其间缓慢流转。 当天地气息散向身躯各处,经络里的气息便变得相对稀薄,随后又被天地间涌入身躯的元气逐渐填满,这种过程就像是不停地进食美妙的食物,却又不用担心会腹胀。 这种感觉很美好,而当经络里的天地气息缓缓地淌过他身体里最细微的部分后,感觉愈发的美好宁静,如同春水一般洗涤着他的精神与肉体,滋润着每一丝肌肉与每一段骨骼,带来一种温暖饱足却又清新脱俗的感知。 诸葛铮静静地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讶异,随即变成了欣慰的笑容。 院里正在逗弄着小雪狼的宫玲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抬起了头,看向楼上窗畔。 身体内的改变让外在也发生了某种变化,东方明身上的黑色鹤敞仿佛吸饱了雨水,紧紧地贴着身体,那股极为宁静的气息,仿佛有某种吸引力,不止把巷树石雪间的天地气息吸引过来,也把真实世界里的事物也吸引了过来。 今天并没有风,可梅树的影子却在微微颤动,那是因为挂在梢头的几朵梅花,慢慢离开枝头,向着东方明的身体飘去,把细弱的枝条拉的笔直,而地面上并不多的灰尘,也在这时毫无征兆地飘了起来,渐渐向着他聚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东方明缓缓睁开双眼,眸子里闪过一抹明亮的光泽,然后迅速敛没归为平常,院中的梅树不再颤动,绷紧如弓弦的枝条缓缓恢复原状,只有那些灰尘缓缓落下,堆积在他的脚旁,看起来仿佛是他的脚深陷在厚尘之中。 看着脚畔的灰尘沉默不语,虽然没有破境,但他知道自己的修行境界与实力在前一刻有了提升,然而这种提升不是任何典籍所记载的修行手段,而是脑中那些零碎的记忆碎片与天地气息结合,让他的实力再次凝练强大了一分。 自从搏杀刺客之后,在诸葛铮的建议下,他一直没有再修行过内息,虽然那相当于周穆王和东方朔留给他的衣钵,但是基于对堕入魔道的恐惧,他下意识里不想去思考那些事情。 直到方才和诸葛铮聊天时,诸葛铮那清澈真诚的目光给他了强大的信心和安全感,他自从穿越以来的种种彷徨、迷惘、悲伤在那一刻开始退散,而对眼前这个世界升起了一种美好和眷恋的情感,随着这股情感的升腾,体内那股骄傲而强大的力量也开始用另一种柔和的方式苏醒了过来。 虽然近来他只是习练外家功夫,可不知不觉中,随着心境的变化,居然暗合了道家无为而治的心法。 一抬步,他脚下发出噗的一声轻响,鞋畔积着的厚厚灰尘随之散开,向着空中飘去。 积灰散去,露出干净的楼板。 楼板上出现两道约两指深的脚印,边缘整齐光滑,仿佛是用刀刻出来一般。 诸葛铮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没有说什么,转身下楼而去。 带着喜悦的心情,东方明也转身下楼,在院里叫上喂食大黑马结束的宫玲,便邀她出府在长安城里去逛逛。 出府时,他拒绝了夏侯杰与东方营亲卫们的随行,只是背上了那口“赤胆”,以防万一。 深冬的长安城寒风如刀,百姓们早已归家,街道上除了巡逻的兵士之外,竟是很难看到人影,着实没有什么好逛的,不过东方明自从遇刺后这还是第一次不带随从出府,没有了前呼后拥,自在了不少,所以他和宫玲的心情倒是不错。 见城里没什么意思,两人出了北门,往城外行去,一路上东方明兴致极高,指着周围的山水景物,给她讲着两千年后,这些地方都会出现什么样的建筑,高速公路又是什么样子,汽车能跑多快…… 知道东方明方才境界有了提升,心中高兴,宫玲今天难得没有和他斗嘴,只是静静听他在说,跟着他行走,然后认真地看着他,目光散漫却不漠然。 官道上行人也是极少,却难得有个馒头铺还在张罗生意,铺子前站着两名高鼻深目的异域僧人,一个身材干瘦,裸露在僧衣外的手臂看上去就像钢铁一般,另一个中年僧人肤色黝黑,脸上满是风霜之色。 两名僧人手里捧着雪白的馊头,正在沉默地咀嚼,脚下的石板上搁着两钵清水,僧衣陈旧……形容漠然,与周遭热闹市景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长安城里很少看见佛门苦行僧。”远远看着街边那两名僧人,宫玲皱了皱鼻子,脸上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眉头微蹙说道:“尤其是这么强大的苦行僧。” 东方明看着前方那两名低头沉默啃着馒头的僧人,皱眉说道:“他们不是佛教徒,他们是婆罗门教的。” “有什么区别,我看差不多啊!”宫玲仰起脸,一脸困惑。 “有点关系,也都是起源于天竺,但是区别很大。”东方明正要给他解释一番婆罗门教和佛教的区别,就在这时,那名中年僧人抬头看了他一眼。 东方明骤然停步。 那名中年僧人的目光宁静而强大,仿佛在苦修的岁月中,静静隐忍了几千几万年,没有任何杂质。 而他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也更为宁静而强大,他此时虽然站在荒凉的官道上,手里拿着半个雪白的馒头,但却像是站在莲花盛开的神国,手里拿着一枝沾露的青枝。 宫玲跟着东方明停下脚步,她蹙眉静静看着那名中年僧人,忽然开口问道:“你是来找我们的?” 中年僧人合什说道:“天竺吠舍罗……见过司空大人。” 正文 第258章 馒头与白塔 一听这胡僧的姓名,乃是印度四大种姓之一,东方明便更加确定了对方是婆罗门教中人。 当然,以东方明的历史知识而言,搜遍记忆,也想不起来这样一号人物。 其实,吠舍罗本就是一个很没有名气的苦行僧。 东方明和宫玲都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甚至世间绝大部分修行者都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因为他自从皈依教门以来……便一直在乡野村落里苦修静悟。 但修行者的名气与实力从来就不一定有什么固定的关系。 东方明此刻看着这名苦行僧站在红尘中,却凝出身在三界外的庄严法像,便知道对方的修为境界非常强大。 宫玲看了东方明一眼,好奇地问道:“你这个司空为啥每次出来都要被高手行刺?” 东方明闻言无奈地皱了皱眉,看着眼前这个叫做吠舍罗的中年苦行僧忽然问道:“来找我的?” 吠舍罗平静说道:“请大司空赐教。” 既然入世,自然便会不断面临源源不绝的挑战,想当年另一个自己的那些经历,东方明对于这样的局面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有想到自己刚一离开侍卫的保护,就又遇到了找茬的。 他看着吠舍罗问道:“你为什么要和我交手?” 吠舍罗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有一个师弟名叫枯禅,前些时死在了长安城中,据说司空大人曾与他交过手,想来必是死在司空大人手下。” 东方明顿时想起李家大宅那晚搏杀,与紫殇在一起的那个持钵的苦行僧。 他看着那名吠舍罗诚恳地说道:“令师弟进宫偷盗天书,这才殒命未央宫中,与本官无涉,当时我也并不在场,至于是什么人出手杀了他,此刻也没有定论。” 吠舍罗皱起了眉头,想了半天,开口说道:“那就请司空大人随我走一趟天竺,将此事解释清楚。” 东方明怔了怔,气极反笑说道:“不管你是不是佛教徒,我也不懂你们婆罗门教的教义,但好歹你也是个出家人,怎么说话如此不要脸?” 黝黑的脸颊上型出一丝微笑,说道:“我教中人,一心侍奉梵天,以苦行为乐,要脸作甚?” 宫玲俏皮地笑了起来,看着东方明促狭地说道:“怪不得人家找上你,原来和你是同道中人。” 东方明心里一阵火大,一股烦躁的情绪油然而生,一出门便遇上刺客,任谁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这苦行僧当街拦阻并威胁当朝司空,依汉律已是死罪,可他毕竟是个现代人,还是不想闹出太大事情,压了压火气说道:“你师弟的死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既不想和你动手,也不想随你走,你此刻的行为,已犯了死罪,听我的劝,赶紧退去吧。” 吠舍罗平静地说道:“我教修行之人,讲究缘法二字,我自天竺千里迢迢而来到这繁华长安城中遇见阁下,又岂能错过?” 东方明微微皱眉。 宫玲倒是显得很是兴奋,唯恐这一架打不成,她打量了一下吠舍罗身后那名僧人,娇笑着说道:“二对二?” 吠舍罗认真地说道:“我那徒儿不是两位的对手,所以两位如果想一起出手,也是我一人迎战。” “我来!”东方明看着铺子中似乎毫无察觉的卖馒头的老板,皱起了眉头,身音渐冷,对宫玲说道:“你帮我留心一下周围。” 宫玲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凑到他身旁,压低声音说道:“我必须提醒你,这个苦行僧的修为很强大,好像能将周围的环境屏蔽起来,你可不见得搞得过他,要不然我们干脆走?反正凭你我的本事,想跑路他们应该挡不住。” 见事不好,转身就跑,本来就是天谕阁的绝技之一,宫玲显然是深得个中三味。 可东方明今天却不想跑。 他转头看着小丫头那张俏脸说道:“我先试试,打不过再说。” 宫玲皱了皱鼻子,蹙眉问道:“我看你够呛!为什么非要打?” 东方明沉声回答道:“因为我烦!” 是的,自打从西域都护府出来后,在玉门关前的山道上开始,他遇上最多的,就是刺杀。 出个门动不动就要被人行刺,东方明自然很烦。 吠舍罗看着东方明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那只雪白的馒头。 于是东方明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座白塔。 那座白塔在他的眼帘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渐渐遮蔽了官道,遮蔽了馒头铺中冒出的白雾,遮蔽了宫玲俏丽的脸庞。 无论是婆罗门教还是佛教,塔作为一种宗教建筑,作为墓碑或者坟墓才是塔最为原初的功能。 所以东方明的眼前等同于是一座坟茔,一座吠舍罗建造出的坟茔。 东方明并未惊悸,有了与东方朔交手的经验,他知道眼前真实世界的消失并不代表真实发生的事件,只是自己被这位中年苦行僧人拖进了对方的精神世界之中。 苦行僧要证的是阿罗汉果,他们在苦修中冥想,以寂灭为乐,以忍耐各种苦行为荣,本就善于使用意念。 他们可以直接以意念攻击敌人的松果体,以意念操控天地气息直接攻击敌人的内腑,无形无痕,难以防范,非常强大。 武道修行中一向有种不成文的认知:同等境界的修行者中,能使用意念攻击对手的,往往是最强大的。 而东方明曾经遇见过这种强者。 枯坐于白骨山中百年的智圣东方朔,本就是操纵意念的至强之人。 但他从来没有与婆罗宗的人战斗过。 他更无从想像一个苦行僧的意念力会有多么强大。 眼前那座白塔坟茔越来越近。 真实的世界越来越远。 东方明的脑海中一片虚无黯淡。 他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种酸楚的情绪,脑中蓦然出现了千年后宋代陆游的一首词句: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他知道不能任由这种情绪继续下去,否则自己一旦迷失在对方的精神世界中,只怕再难脱身。 于是他拔刀! 第一次拔出了那把抗战大刀“赤胆”。 真实世界的官道上。 他闭着眼睛,从背后拔出赤胆,向着身前的吠舍罗斩了下去。 精神世界的白塔前。 他圆睁二目,从背后抽出那把赤胆,向着身前那座白塔斩了下去。 穿越以来所有对武道的感悟, 尽数都在这一刀之中。 正文 第259章 无所谓的阿罗汉 东方明没有与婆罗门苦行僧战斗的经验。 但他有很多战斗的经验,而与他战斗过的,几乎全是当世的强者。 所以当这条宁静的官道、馒头铺中蒸腾的热气、身侧的宫玲以及身后整座长安城都在他眼前消失的时候,他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做出了最快的反应。 他闭着眼睛,拔出背后的赤胆,回忆着闭目之前最后看到的那一幕画面,按照脑海中残留的影像,朝着身前砍了下去。 闪着青芒的刀锋破风而至,刀身上的大马士革花纹和四师姐刻上去的符文在阳光下耀眼生辉,准确地劈向面前苦行僧的眉心,一分一毫的距离都没有偏。 在东方明的精神世界中,眼前那那座白塔似乎还很远,远在千里之外。 可却又似乎很近,近的仿佛就在眼前。 赤胆准确地劈中白塔,从千里之外直到身前一尺,一寸都没有漏过。 然而这看似沛然莫御的一刀,落在那座精神力构筑的白塔之上,竟是没能把这座白塔斩开,只是将白塔的塔尖震塌了一角,刀锋与白塔之间崩溅起了无数蓬明亮的火花,连绵成了一道火线。 赤胆被弹起了老高。 而现实世界的官道上,吠舍罗仿佛没有看到迎着朔风斩向自己眉心的那把大刀,他依然平静地看着前方,眼神专注而坚定。 可是他右手的手腕却是迅疾的一翻,一根精铁打铸而成的短小铁杖,自袍袖中抖出,呼啸而至,迎向面前威猛的一刀,只是瞬间,杖头便与刀锋相交。 一声清脆的仓啷声,精铁所铸的杖头竟然被锋利的赤胆削掉了一截。 吠舍罗眉头微皱,赞叹了一句:“好刀!” 他哪里知道,这把赤胆乃是两千年后的特种粉末钢与上古神兵融合锻打而成,自然是好刀。 一刀过后,东方明依旧没能脱出对方精神力的桎梏,他仍然紧闭着双眼,只是膝盖微弯,足尖轻点,借着反弹之力向后飘开半丈,横刀于身前,手腕微微颤抖,脸色微白。 一旁观战的宫玲微微蹙眉。 她蹙眉的原因和吠舍罗的出手无关,而是因为馒头铺中那神色如常的老板和他的妻儿。 馒头铺里的老板还在那里喜笑颜开地数着笸箩里的铜板,他的儿子蹲在一旁大口地啃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馒头,而他的女人正在收拾着铺子里的东西,做着收摊的准备。 他们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两名异国苦行僧,也没注意到东方明和宫玲出现在了这条官道上,甚至没有人发现官道上此时正在展开一场沉默而危险的决斗,所以一切仍是那么平静喜乐。 这已经不是身在红尘,意在三界。 而是以禅动念,禁锢苍生。 婆罗门苦行僧与佛家弟子不同——只求自了,不渡苍生! 与佛门弟子不同,苦行僧所修的并不是破执着,而是无所谓。 因为当时还叫做的天竺的印度生活太苦,百姓日日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所以这些苦行僧从心底里渴望着从这种苦中解脱,他们之所以苦修,修的便是逃避之法。 天地万物,对他们而言都无所谓,可是与佛门的看破世情证入色空不二境界不同,他们的分别心还在,世间的好坏善恶,他们依旧了了分明,只是这些都无所谓! 修证到最高境界的苦行僧,会进入一种无念、寂灭的状态。 因为无念,所以体验不到时空与生灭。 他们只是如如不动的安住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离苦得乐, 而达到了这种境界的高僧,其实便已经到了佛门所说的阿罗汉境界,在他们自己所创造的天地中,实力境界也是极为强大恐怖。 宫玲不懂婆罗门教的修行之道,但她已经看出了这个胡僧的实力,没有想到这名来自天竺的无名苦行僧居然禅念的境界强大到了这种程度,不由开始担心起东方明来。 东方明向后飘退数步。 千里之外的那座白塔,在他眼中反而变得愈发清晰。 白塔是由普通青石粘土修砌而成,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但先前被他一刀狠狠斩下,除了塔顶震塌外,刀身劈中之处竟是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看着眼前这种白塔坟茔,他只觉得心中越来越凄凉,身上越来越寒冷,仿佛身体里的热量正在丝丝缕缕向着空气里逃逸。 然而他此刻站在精神的世界中,又哪里有真实的身体? 还好他很清醒,知道白塔处传来的寒意孤清意,都是那位苦行僧的意念力正在精神世界里攻击自己的手段。 这种与佛门同宗同源的手段很高明,甚至可以说很神奇。 吠舍罗的念力便像水银泻地般丝丝缕缕渗入,平和中正到了极点,也危险到了极点,那是一种沉默的超度意味,让你自行随之而歌而舞,或随之坐而冥想,或自堕于情绪之中,再也难以自拔。 如果换成别的人,即便是比东方明的心意更加纯粹强大,面对这样的佛宗禅念攻势,只怕也会难以应付,甚至不知该如何应付。 然而东方明曾经和东方朔的精神世界相通过。 东方朔被后世尊为智圣,佛道魔三道兼通,虽然与东方明精神世界相通时,他已然垂死,意念之力甚至还远不如这名来自天竺的苦行僧强大,但是他的境界,以及对境界的领悟却要超出这个苦行僧不知凡几,那种哲理中隐藏着的巨大力量更是超凡脱俗。 曾与大海风暴搏击过的泳者,很难溺于小溪之中,曾经见过百年一眼的妙境,又怎会被一座白塔所感染?宁缺在白塔坟茔的寂清意前,丝毫不为所动,面无表情。 他固守着一颗本心,没有再挥动手中的赤胆,而是在松果体中努力寻找着那些记忆的碎片,默然凝念,在这精神世界的空中幻出一把把的虚刀,当头便朝那座白塔再次斩了下去。 任那座白塔再如何坚硬,也顿时便碎了。 不是被刀斩碎,而是被这无数的虚刀生生地碾碎! 一阵西风拂过,馒头铺里的腾腾热气被风鼓荡着飘到了官道之上。 这些白色的蒸汽,笼罩着东方明和吠舍罗的身体。 阿罗汉一般的吠舍罗被东方明硬生生地拽回了人世间。 正文 第260章 湿婆相 东方明手腕一翻,赤胆拄地,刀尖点在地面的青石之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闭着眼睛站在官道上,站在红尘中,周身沐浴着热腾腾的烟火气,沉默不动。 吠舍罗的脸色骤然苍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摇晃不止,似乎随时便要躺倒在红尘之中,墮劫入世。 他扔掉手中的铁杖,瘦骨嶙峋的双掌缓慢而坚定地靠拢在了一起,成合十状。 官道之上那些蒸腾的馒头热气渐渐凝滞。 吠舍罗终于也缓缓站稳了身体,没有倒下。 他的精神世界也重新渐趋稳定。 精神世界中的白塔被东方明一刀碾压成无数石砾,漫天飞舞,如丝丝石雨。石雨之后的空中浮现出一尊数十丈高的巨大神祗。 这尊巨大的神祗作苦行者打扮,遍身涂灰,发结椎髻,头顶着一弯新月,颈绕一条长蛇,胸前一串骷髅,腰围一张虎皮,生有四手,分别持着三叉戟、斧头、手鼓和棍棒,额上还长着第三只眼睛。 神祗面容慈祥,神态悲悯,可额头的竖目间却似乎有火焰正在酝酿累积,说不出的漠然威严,满怀着对身前之人的悲悯与愤怒。 悲悯与愤怒向来是无法相容的两种情绪。 却在这尊神祗的脸上得到了完美的同时展现。 悯其不幸也,怒其不争也。 东方明认得这尊神祗,这是婆罗门教三大主神之一——湿婆。 湿婆的嘴唇紧紧抿着,像是一道线,一道用刻刀雕出来的浅浅的线,似乎数千数万年都不曾张嘴说过话。 东方明看着这道线,不知怎的,却想起了白衣如雪的丌官梅那薄若红线的樱唇。 湿婆高耸身前,沉默无言。 天地间却响起了一道梵音,单音节的两个字,含义虽然不明,却是雄浑悠远。 霎时,满天火焰落下,暴烈如雨,砸向大地。 东方明仰头看天,看着火雨袭来,眉头皱起,不知该如何应对。 满天火焰如雨,落在他的身上,落在他的脸上。 传说中,印度爱神迦摩在湿婆修苦行时打扰他,于是湿婆第三只眼喷射的神火把爱神烧得形销骨灭,但爱神并没有就此死去,只不过没有了形体…… 故此大爱无形! 如今这神火似乎也要把东方明烧的形销骨立。 虽然身处精神世界,可是一种真切的灼烧痛苦,却清晰地传入了东方明的大脑,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每一处,甚至体内的脏腑,都在承受着火焰的攻击。 在精神世界中,这火焰能带来真切的灼烧感,却没有丝毫热度,犹如来自地狱的业火焚身。 与此同时,东方明的松果体中,几枚记忆碎片幽幽亮起。 那是周穆王因爱成魔的决绝之意,那是东方朔幽禁百年的愤懑之情! 他本来就已经踏入了魔道。 纵使地狱的无明业火,又怎能炼化天魔? 所以东方明只是感到疼痛,并没有其余。 现实世界中,馒头铺里的蒸气还在向官道上飘散着。 吠舍罗站在如云雾般的蒸气间,眼神愈发幽深,最深处却有一抹灼热的光辉开始凝聚燃烧,那抹灼热的光辉是震惊、是愤怒、是杀念! 他没有想到自己数十载苦行修持的意念力,却制不住面前这个似乎还涉世未深的青年,而这个汉朝的年轻官员居然拥有能与自己比肩的意志力,以致于自己在精神世界中的所有攻击,都正在被他化解、承受…… 然而更令他感到震惊的是,精神世界里的满天火焰,是他用意念控制的天地气息对修行者肉身发起的直接攻击,但居然这样都无法伤到对方! 吠舍罗的双掌本来合什,此时渐渐分开。 他左手食指骤然发力一抠,居然从自己的右掌心里生生挖出一个血洞。 然后他面无表情撕下一片血肉。 做完这个动作后,他黝黑的脸颊愈发苍白,眉眼之间老态毕现,皱纹仿佛是被雨水冲刷而成的垃圾堆一般,层层叠叠,枯稿到了极点。 他把右掌里的血与肉缓缓抹到这张枯稿的脸上。 这不是什么邪恶的功法,而是婆罗门教徒最虔诚的密宗祭祀方法——精血饲神。 只是施出这种功法的婆罗门弟子,就算境界再如何高深,也极有可能就此肉身寂灭。 婆罗门教虽然与佛教同宗同源,可根本教义却大相径庭,并没有佛门弟子那种悲悯世人的慈悲意、菩提心。 就在中年僧人挖血涂脸之时,宫玲马上便反应了过来,知道这必然是一种极厉害的手段,心中无比震惊,心想这苦行僧在事实不明的情况下,只是不知从哪里听了几句谗言,竟是要置东方明于死地! 她不知道此刻拄刀闭目的东方明在精神世界中正在遭遇什么,可从他脸上痛苦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此刻必然很不好过。 值此危险时刻,身为天谕阁弟子,哪里还管得了什么打斗的规矩。 更何况,天谕阁打架,本来就没有规矩。 能群殴,绝不单挑!这就是师祖教给她的规矩之一。 小丫头身上那件宽大的粗布鹅黄棉衣开始随风而飘,振荡若旗。 她的手已经扶住了剑柄,一股清俊凛冽的剑意自她周身散发开来,下一刻长剑出鞘,便要袭向吠舍罗。 然而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 就是这件事情,让宫玲微微失神了一瞬间。 而精神世界中战斗的胜负,往往只需要一瞬间。 宫玲看上去只是一个娇憨可爱的俏丽丫头,但事实上她却是天谕阁中天赋最高的一个弟子,心性也极为坚韧,所以当她决意要做某件事时,居然有一件事情能让她心神失守一瞬,那么这件事情必然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当她身上那件棉袄无风而飘,扶着剑柄的手即将拔剑刺过去的时候,那名始终沉默守护在吠舍罗身后的干瘦武僧,出现在了吠舍罗的身旁,那张仿佛由精钢雕刻而成的脸容漠然无情绪。 宫玲年纪虽小,可修为境界却是极高,比起丌官梅和紫殇也只是稍逊一筹而已,而这名武僧竟然能如此迅速地反应过来,只能说明对方早有准备,早就知道吠舍罗会动用精血饲神这种决然残忍的婆罗门神技,也就是说吠舍罗此次长安之行,已经做好了要不惜一切代价杀死东方明的准备。 正文 第261章 血流、情动、念起、漫天花 可这个干瘦的武僧明显境界不高,就算早有准备,反应快到极点,出现在吠舍罗身边,但他依然不可能抵挡的住宫玲的一剑,因为他的脸他的肉身看似坚若钢铁,却依然还是肉身凡胎。 但是武僧并没有想过阻止宫玲,他只是毫不犹豫做了一个动作,从腰间闪电般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并不是刺向宫玲,而是狠狠向着自己的小腹捅了进去。 噗哧一声响,就像是一个装满水的皮囊被一枝雕翎箭射穿,锋利的匕首深深扎进了小腹,这名武僧的脸色骤然苍白,眼神却依然坚定,没有任何迟疑,右手紧握着刀柄继续狠狠向下一拉,随着哗的一声,鲜血淌了出来。 他腹内的肠子,也随着那些鲜血,从被匕首割开的伤口里流了出来,还冒着淡淡的热气,同时伴随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道。 武僧的左手搁在腹部伤口下,托住伤口处往外越流越多的肠子,只是神情漠然地看着宫玲,仿佛根本感觉不到那处传来的剧烈痛楚。 鲜血染红了官道上的地面。 宫玲惊骇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幕,不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 她没有杀过人,甚至没有进行过真正的战斗,没有见过战斗中的生死决绝,更没有看过如此血腥的画面。 她生平最得意的一战,就是东方明、丌官梅和紫殇刚从甄龙谷中出来,她为了与三人争夺小白狼的那一次,当时宫玲在东方明三人精疲力竭、重伤在身的情况下,打的潇洒随意,逼的三人手忙脚乱。 所以宫玲一直以为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就应该那样潇洒随意,然而直到今天,看到身前这名武僧剖腹捧肠的血腥画面,他才明白真正的战斗无关境界实力,更无关风度姿仪,只是胜负与生死。 眼前这名苦修武僧只是想要扰乱自己心神一丝,便不惜杀身成仁,这是一种怎样值得尊敬或者说值得恐惧的精神气魄? 这名武僧脸色苍白无比,他神情淡然地看着宫玲,紧咬着牙,声音微微颤抖说道:“在下自剖心肠,请姑娘能明白规矩。” 他的汉语说得很生硬,不如吠舍罗那般精纯,可一字一顿之下,还是让宫玲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两名天竺苦行僧,为了今日的官道相遇确实做了极其充分的准备,他们似乎很清楚天谕阁向来不是一个讲规矩的地方,于是不惜用自己的生命为赌注,来尝试撼动这种不讲规矩的规矩。 对宫玲来说,眼前血淋淋的一幕和苦行僧左手间那些白花花的肠子,毫无疑问是一场极为震撼的教育,这种震撼或许无法改变师祖昔日的教育让她形成的关于规矩之类的看法,却已经足以让她怔住了刹那。 而就是这刹那,便已经足够。 因为精神世界就如同梦境,外界的刹那对于梦境来说可能便已是很长时间,在这个刹那中,吠舍罗和东方明之间的战斗便结束了。 宫玲握着剑柄的指尖在长安城外的西风中微微颤抖。 此时吠舍罗的精神力尽数在东方明身上,根本无法防御,她只需要拔剑一刺便能杀死对方。 然而她知道那场在精神世界中的无形战斗已经结束了,此刻东方明虽然依然拄刀站立,可脸色已经变得犹如死灰,身上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他极有可能在精神世界中已经死了,如果东方明死了,她再做任何事情又能有什么意义。 她不敢去碰东方明,甚至不敢走过去查看他的状况,她害怕看到自己的担心会变成现实。 宫玲有些微圆的脸颊轻微颤抖了起来,表情显得格外痛苦,两行清泪自她明澈的双眸中缓缓流下。 知道此刻她才蓦然发现,原来这个“小师弟”在她心中是如此的重要。 她决定稍后把身前这两名僧人全部杀死。 她决定仗剑进天竺,把婆罗门下的教众全部杀死。 虽然她这辈子还从来没有杀过人。 …… 世间最快的事物不是风,也不是闪电。 比电光更快的,是意念。 虽然世人经常用快如闪电来形容意念这种东西,可一念动时,没有任何时间的流失速度能够追上它。 所以,一念微动的刹那之间,在精神的世界里,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当吠舍罗以血涂面,施出精血饲神的法门时,东方明意念所处的那个空间内,顿时随之发生了很多震撼的画面与变化。 那尊巨大的湿婆动了! 湿婆跳着创造和毁灭世界的天舞,他的头发随着舞蹈而纷乱地飘散开来,伴随着他右侧两只手臂中所持沙漏和小鼓的节奏而飘荡。 随着舞步,湿婆鼻下那道沉默千年不曾开启的直线,便在这时忽然咧开,于是便有了嘴。 两道浓稠有若铁浆的血水,从湿婆的嘴角流了出来。 这两道血水没有向地面滴落,而是无视真实世界里的空间法则,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逐渐涂满那张巨大的神面。 神面之上随着浓血漫过,出现了很多深刻的裂口,如同龟裂的干涸大地,然而泡在血水中,更像是出现了无数的血口。 一道极为强大的威压,随着湿婆的天舞荡开,传遍整个精神空间。 此刻湿婆肃穆的脸上满是无数道细微的伤口,浸泡在血水之中,原本应是一种狰狞血腥之像,可此刻却反而却显得愈发悲悯,仿佛神庙里的彩绘油漆脱落后,只留下了无尽的斑驳沧桑。 湿婆脸上的血越来越稠,无上悲悯意也越来越浓,天地间所有的血腥、战乱、分离、伤害……一应这些负面的情绪似乎都被他的神面吸收了进去。 只留下了一片极为干净纯洁的世界。 原本自空中不停堕下的火焰也被净化,竟然变成了满天白色的圣洁莲花,幻作无数花雨纷纷扬扬,向东方明的身体洒了下来。 一片花瓣落在他穿着的黑色鹤敞之上,寂静无声,却悄然地撕开了一道口子,鲜血就像溢出杯口的葡萄酒一般渗了出来。 东方明抬头望天,眉尖微蹙,意念一动,调动体内缓缓运转的天地气息,自松果体中磅礴喷出,随着气之所遁,所有接触着身体的莲花瓣均自碎去。 然而漫天火雨漫天花,莲花的数量太多,又哪里能够完全隔绝在天空之上! 正文 第262章 破一切无明 在这个纯净却又恐怖的精神世界中,洁白的莲花朵朵开放,瓣瓣落下,落在他的脸上,落在他的身上,切割开他的玄衣,钻进他的皮肤,把他身上的血肉片片刮落离骨。 无尽的痛楚钻进骨髓之中,然后向着身体每一处炸开,最终汇进东方明的松果体中,令他脑海里的震荡如潮,痛苦到了极点。 释迦牟尼所创佛教,本就起源于天竺的婆罗门教,在婆罗门的教义中,湿婆既代表着创造,同时也代表着毁灭。 以精血饲神,乃是婆罗门至强的法门。 而此时漫天花雨之后满脸血水的湿婆,实际上与佛门中的舍身成佛如出一辙。 在精神世界中暂造一方莲花净土,净化天下妖邪秽意,这等手段已然超出世间普通法门的范畴,乃世外的无上妙境。 非大毅力大决断大坚忍的罗汉道苦行者,不能入此妙境。 即便是已然破了渡劫境的大师兄诸葛铮,若是骤然进入这片莲花净土之中,也会面临着极大的麻烦,必须极小心翼翼地应对。 更何况东方明此刻才刚刚晋入不惑境不久。 以他的境界他的心性,根本不足以看破这漫天飞舞的莲花。 漫天莲花雨中透露着非常明确的杀伐之意。 东方明抬手抹去睫毛上滴落的血水,看着远处那尊巨大的湿婆,沉默片刻后问道:“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想杀了我,恐怕和我是不是杀你师弟的凶手无关,你只是想杀了我,所以我很不明白,我身为大司空,就算你是来自天竺的世外之人,难道你能替你的国家承担得起杀死我的后果?” 那尊巨大的湿婆咧着嘴,淌着血,似乎在开心的笑,又仿佛在悲伤的哭,没有回答东方明的问题,只是沉默着。 “天竺距此千山万水,我相信贵国绝不会为了司空大人而妄动刀兵。” 吠舍罗的声音在花雨外悠悠响起。 “更何况,我只是代表个人将你杀死。” 浑身鲜血的东方明看向花雨之外,却是什么都看不到,他身音微涩问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不论我是否是杀你师弟的凶手,你都已经准备好要杀我,这是为什么?我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居然会惹得像你这样的修行者入长安城来杀我。” “我说过,我得到的消息极为确定,就是你杀了枯禅师弟,而此刻与你动手之下,我相信你的确有杀我师弟的能力。”吠舍罗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当然还有别的理由,不过你无须知道。” 东方明擦掉脸上的血水,袖子拂过那些被莲花瓣深割近骨的伤口时,便是一阵极难忍受的痛苦,然而他的脸上却多了很多笑意。 “这个时代的人都这么神经病吗?”东方明大笑出声,看着花雨外那尊湿婆,一边擦着眼泪和血水,一边笑着说道:“反正我都要死了,你不能告诉我吗?” “不能,既然你已必死,那么我只需要送你上路。”吠舍罗的声音在漫天的花雨里显得格外飘渺。 东方明苦笑了一下,把注意力全部放在这漫天莲花构成的花雨中。 可他此刻浑身浴血,已然黔驴技穷,哪里有破解之法,眼下已是必死之局。 纵然是必死之局,可面临死境,好歹也要搏上一搏! 他看着掉落在身前身上的莲花瓣,有几片无声无息地沾在了赤胆之上,他忽然想起此刀刚铸成时,自己第一次试刀,四师姐钟婵对他说得话: “小师弟,你适才的刀法好坏暂且不论,却着实浪费了我给这刀刻上的符文,符文本身也能汇聚天地气息,你且不要想着刀法,运功之时先尝试感应这些符文,威力自然能增强不少。” 只是他一直没有机会问问四师姐,这些笔画繁复的符文是什么意思。 一念及此,东方明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将抗战大刀高高举过头顶,运起他已经无比熟稔的澄心诀,让精神力从松果体中缓慢释放,附着在刀身之上,感应着那些淡红色的符文。 虽然是在精神世界,可雪亮的刀身在漫天洁白的莲花间依旧显得格外醒目,随着他的动念,刀身上那些淡红色的符文骤然变得明亮耀眼,天上飘飘洒洒的莲花就像是有了生命,仿佛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东西,竟然不敢近前,纷纷向两旁避去。 那些符文愈发明亮,隐藏在花雨深处的吠舍罗仔细看去,等看清了符文的内容,面色顿时一变。 他来自天竺,而那些符文却是正宗的梵文。 符文只有六个字,但却是这个年代,这片中原的土地上本该无人知晓的六个字。 这里本就是吠舍罗用意念化出的一片精神世界,就连他二人方才的对话,也是一念动而成的心声,此刻东方明与符文互相感应,心念顿起,天空中霎时传来一个威严的身音,读出了那六个字: 唵!嘛!呢!叭!咪!吽! 佛门六字大明咒! 佛门咒语,本就不需了解其意,因为执于从字面上去理解咒语的人和盲目持诵的人,其实是并不懂得咒语的,因为在佛的高维智慧看来,不管你有多聪明,你也不可能通过声音与文字去理解这个咒语的真实含义。 甚至可以说,所谓的咒语,实际上已经超出的人类感官能力的认知界线,所以,光从声音上辨别或者从文字的表面上去理解的话,是无法做到真正的领悟的,也就是说,懂得咒语的方法,唯有用时间和智慧去体会才有可能知晓。 此刻东方明以澄心诀感应符文,再加上本就是在精神世界中,虽然原本不解这符文之意,可是心中念起,顿时在这虚幻的时空中激起佛音大作。 而六字大明咒,正是吠舍罗这种法门的克星。 当年释迦牟尼先修苦行,十数载后,发现婆罗教法门虽有神通,却难以证道,这才毅然放弃,另辟蹊径,终于在菩提树下证悟佛果,故此婆罗教与佛门乃是同源,修行基础颇有相通之处。 只是佛法却更为博大精深,弥补了婆罗门教法中诸多的不足之处。 六字大明咒的心音一起,能破三界六道中一切无明。 何况是吠舍罗这罗汉境中的虚幻世界。 刀身符文所散发的光芒,就像一把大伞,护住了东方明,他站在漫天的莲花雨间,看着远处满脸是血的湿婆。就像一名撑着油纸伞站在飘雨河畔看着对岸烟柳的游人。 身上再无花瓣刮骨之痛,东方明心头大定,他注视着远处的湿婆,沉声说道:“那神,我来杀你了。” 正文 第263章 佛亦渡魔 与根本没有展示过武道修为,只是来汉朝弘扬佛法的焕空和尚不同,这位穿着破袈草鞋沉默站于官道上的婆罗门苦行僧吠舍罗,来到长安城的目的非常明确而清晰,就是要杀死东方明。 而东方明刚刚进入不惑境不久,虽然仗着迭逢奇遇,进境神速,可是面对着一名如此可怕的修行强者,似乎怎么看都有死去的道理。 方才精神世界中的那场纷纷莲花雨,让东方明经历了如同千刀万剐般的痛苦,在那种巨大的痛苦下,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了去死的冲动,在花瓣临体时,那种痛苦让他恨不得干脆就这样死去。 可他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刻死去?如果这时候死了,穿越而来后所有的努力岂不是都白废了?此时眼看着已经有了一丝希望,只要稳住目前的情况,他极有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借助朝廷的力量,揭开这一切的真相,甚至有希望找到回去的办法。 他当然不想死。 可这个苦行僧吠舍罗要杀他,而他不想死,所以他就只能想办法杀死对方。 在这个精神世界中,漫天洁白的莲花雨虽然纷纷扬扬,却终究不是真实存在的,那么无论隐在花雨后的是湿婆还是吠舍罗,都无法阻止他高举着大刀,向那边大步走去。 刀身上的六字大明咒向四周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照耀着吠舍罗的双眼,也照亮了这方世界的天空。 洁白的莲花缓缓飘落,有些落在大明咒光芒的范围内,缓缓融化无形,有些略微强悍一些,落在刀身上,则像是落在蹦床上的木球,啪的一声加速向天空弹回,而更多的洁白莲花则是靠近这片光芒后,便恐惧地四处流散。 东方明高举着“赤胆”,向远处那尊满脸血污的湿婆走去,他的步伐缓慢而平稳,神态从容不迫,就像是一名走上湖桥想去对岸摘柳的游人。 随着他的移动,天地间那些漫天莲花一片扰动,千万片莲花花瓣躲避着缓慢移动的光芒四处逃逸,形成无数道莲花的湍流。 数不清的莲花瓣在空中呼啸旋转飞舞,向着冷清寂寞的高空中飞去,然后飘飘摇摇落下,落在正在舞蹈的湿婆全身。因为湿婆脸上身上那些粘稠的血,莲花瓣一旦落下便再不复飞去,渐渐将湿婆的面容躯体全部覆盖住。 湿婆的天舞舞姿愈来愈慢,终于停止了下来。 洁白的莲花瓣密密麻麻覆在湿婆的脸上,重叠的边缘隐隐渗出粘稠的血水,让这些花瓣显得格外清晰,又因为密集而格外恐怖。 东方明举刀漫步在已然凋零稀疏的莲花雨中。 他距离那尊石佛已经越来越近。 这名叫做吠舍罗的苦行僧确实很强大,无论自身修行境界还是对婆罗宗诸般法门的运用都很强大,甚至已经强大到了超越丌官梅和紫殇的那个层级。 六字大明咒虽然强大,可对于佛法一知半解的东方明来说,本也没有太大作用。 可这刀、这符文却是凝聚了天谕阁诸弟子的心血,被五师兄解明一锤一锤砸在了刀身之上。 这把刀的每一寸花纹都凝聚了五师兄千锤百炼之功,每一笔符文都凝聚着天谕阁诸弟子毕生修为之力。 这所有的气息被东方明的意念所激发,帮他度过那霎时的惘然之后,便让他掌握了所有局面。 于是此刻高举赤胆,心念佛言的东方明,便成了世间所有婆罗门弟子的噩梦。 要自救,必须杀人,心意既定,不再思考其余,东方明身上的杀意尽露。 一股强大的杀意透过他手紧握的刀柄,传至刀身,再扩展至身周的空间之中,令漫天花雨惧散而避,覆盖到湿婆的血面之上。 东方明终于来到了湿婆脚下,把赤胆扛在肩上,抬头望去。 湿婆脸上覆着密密麻麻的莲花瓣,花瓣之间鲜血渗淌。 只有那三只眼睛露在花瓣之外,只是开始时的悲悯威怒情绪此时已被惘然迷惑所代替。 湿婆在这精神世界中极为高大,就如同一座高山,东方明虽然站在脚下,离着湿婆的血面仍有百丈左右的距离,他看着满是血莲的神面,沉默片刻,举起赤胆,隔着数百丈距离,对着那张血面,遥遥斩了过去。 没有凌厉破空刀声。 也没有纵横千里的刀气。 就如同他在五师兄的草庐前斫出的那一刀。 稀疏的莲花雨轻轻舞动。 湿婆身前没有任何声音。 然而那张血脸上却多出了一道极大的深刻刀痕。 那道刀痕从湿婆头顶的椎髻处生成,斜向左下方延展,划破了那张似笑非笑的嘴。 ——我入魔道横行刀! 管你是神是佛,一刀之下,神挡杀神,佛阻杀佛! 这一刀之意,尽是魔意,可这一刀之力,却全是六字大明咒的佛力! 谁说佛不渡魔! 刀痕之间的莲花被碾烂为泥,浸着血水缓缓流淌。 湿婆相眼眸里的惘然又迅速被恐惧和震惊所代替。 莲花瓣开始从湿婆的脸上脱落,不知是不是因为粘着血的缘故,每一瓣花瓣脱落,便会牵扯下一块湿婆相。 莲花渐褪,湿婆脸上原先那些龟裂变得更加深刻,已然千疮百孔,然而残留的那些眉眼鼻唇尽皆崩裂剥离成如瀑的石雨,向着地面落下。 看上去就仿佛是数千万年间的风吹雨打,在这一瞬之间尽数崩塌。 轰然倒塌,震起些微烟尘,几瓣莲花。 东方明横刀站在石堆之前。 意念一动便是万里,便是万年。 破火雨,变莲花,湿婆现,与吠舍罗对话,走到湿婆之前斫出一刀…… 精神世界里的战斗似乎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但在真实的长安城外官道上,时间只不过刚刚过去了一刹那。 何谓刹那,佛经云:一弹指间便是六十刹那,一刹那间有九百生灭…… 在这一刹那里,那名剖腹自杀的干瘦武僧左手里兀自捧着的流出来的热肠,而脸色苍白心伤欲死的宫玲以为东方明死了,然后小丫头正决定破除自己的执念和规矩,从此开始自己血腥的剿灭婆罗门的战斗生涯。 而在这刹那之后,有西风自官道徐来。 东方明手持赤胆,依然静立在西风内,红尘中 正文 第264章 人间险恶 冬日的风吹散了馒头铺里冒出的热气,吹动了东方明鹤敞的衣角,吹动他用发簪束着的黑发,吹的他持刀的手在风中微微晃动。 伴随着这风,东方明的身体里散发出来一道气息,这道气息充盈着鲜活的生命气息,而且是那般的骄傲自信,强大凛然到了极点。 东方明睁开眼睛,望向面前的吠舍罗。 只是寻常的一瞥而已,可随着这一眼,吠舍罗的眉心间发出噗的一声轻响,向下陷去。 声音很轻,但在此时寂静的官道上却显得格外刺耳。 吠舍罗意识中的莲花净土被毁,心中的至高神祗已灭,数载修行的意识力尽被那把赤胆斩碎,松果体在那一瞬间已被震破! 他迷惘、震惊、绝望、愤怒、悲伤地看着东方明,两行鲜血从唇角渗了出来,喉咙里嗬嗬作响,虚弱挣扎着哑声说道:“你……你居然……居然懂得佛法……” 东方明苦笑道:“我不懂,只是会些佛经咒语而已。” 吠舍罗似乎充耳不闻,茫然抬头看天,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焚天是空相,湿婆是空相,佛是空相,禅定是空相,寂灭也是空相,怪不得那释迦牟尼尊者要放弃我婆罗门,创立佛法……” 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身躯不停地颤抖,显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态。 可吠舍罗仍然勉强维持着身体的稳定,向东方明合掌一礼:“多谢司空大人,让我了悟这一切。” 说完,他用尽最后一份力气,缓缓盘膝坐下,叠跏趺坐,面现微笑,头往下一垂,竟是阖目圆寂。 站在吠舍罗身旁的干瘦武僧见此情形,大吼了一声,插在腹中的锋利小刀向外一拔,溅出漫天血雨直奔东方明的身上喷去。 一旁的宫玲娇叱一声,猛然拔剑出鞘。 先前宫玲被这武僧阻了一刹,已是大悔,此时见东方明没事,心头一松,哪里还会再给他机会,随着一道青芒暴起,一股凌厉凛冽的剑气自她身周散发,轻而易举把喷向东方明的血雨尽数敛没,剑气去势不减,如游龙般夭矫的一道剑光正点在了那名武僧的眉心之上。 宫玲长剑的剑尖其实并未接触到武僧的眉心。 但干瘦武僧的眉心处却多了一点殷红。 一滴鲜血自这名武僧的眉心处滴落在青石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随后那名武僧的尸体重重地摔倒在地,气绝身亡。 宫玲脸色惨白如纸,手持长剑失神地看着地上的尸身,沉默无言。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东方明转头看了她一眼。 宫玲回过神来,胸腹间一阵烦闷恶心,蹲到了地上,哇哇地呕吐了起来。 从东方明与吠舍罗交手开始,一直到那名武僧倒下之前,官道上一直都很平静,馒头铺的老板在数着铜板,他的妻子在收拾着东西,孩子对着一个热腾腾的大馒头吹着气,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口,流露出高兴又遗憾的神情,高兴于馒头的香,遗憾于这么快便吃到了。 可随着吠舍罗圆寂,武僧的倒地,这一切瞬间变了。 一声惊恐的尖叫从铺子中传来,老板娘捂着嘴,脸色苍白的看着官道上的尸体。 “杀人啦!”馒头铺老板惊惶地喊叫了起来,笸箩里的铜钱撒了一地。 孩子被父母突如其来的喊声下了一大跳,手一哆嗦,手中的大馒头跌落到了地上。 孩子看着地上滚动的馒头,心疼的快要哭出声来。 馒头在地上滚动着,一直滚到了那名武僧的尸体旁边。 孩子揉了揉眼睛,看着肠子流了满地的武僧尸体,吓的大声哭了起来。 随着哭声,官道上宁静的气氛一扫而空。 莲花净土终究是虚假的。 真实的人间永远这般险恶。 东方明蹲下身子,拍着宫玲的肩膀,并没有说话。 宫玲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有泪光闪动,眼神有些复杂,那种复杂很难用言语来形容。 既庆幸东方明没有死在那苦行僧的精神世界中,也对自己杀了人的这个事实感到慌乱和彷徨。 东方明揉了揉自己微白的脸颊,把身体里的疲惫驱散些许,柔声对宫玲安慰道:“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我第一次杀人也是这个样子。” 宫玲倔强地摇了摇头。 东方明抬头看了一眼被冬树树枝切割成碎片的灰暗天空,又看了看两具尸身,微笑说道:“宫女侠,你以后行走天下的绰号可以改成“中原一点红”了。” 他和宫玲相处久了,时常给她讲一些两千年后的轶闻和故事,后世的武侠小说自然也讲过不少,因此宫玲对古龙笔下的“中原一点红”并不陌生。 宫玲此时已经回过神来,没有去看他的眼睛,依旧看着那句尸体,轻声说道:“这笑话不好笑。” 东方明看着他微圆的小脸,笑了起来。 宫玲喃喃说道:“大师兄知道我杀了人,会不会骂我?” 东方明翻了个白眼,皱着眉说道:“大师兄只怕会一掌拍死你!” 二人大眼瞪小眼……然后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东方明心头稍宽,知道小丫头心里应该不会有太大阴影了。 就在这时,一阵隆隆的蹄声自官道上传来。 但听得蹄声越来越响,声如雷震,百余乘马疾风般席卷而来,马上骑兵一色都是玄色薄毡大氅,里面玄色衣甲,但见人似虎,马如龙,人既矫捷,马亦雄骏,每一匹马都是高头长腿,通体黑毛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黑色绸缎一般。 这队骑兵人数虽然不算很多,但气势之壮,却似有如千军万马一般。 为首一员将官顶盔掼甲,正是夏侯杰,驰到东方明面前,滚鞍下马,看见东方明没事,这才长出一口气,单膝跪地说道:“末将救援来迟,让公子受惊了!” 东方明扶起了他,皱眉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夏侯杰答道:“公子走后不久,腾蛟帮来了个帮众,说是探听到有批贼人要对公子不利,我情急之下,带了东方营全部弟兄,赶紧出城来寻找公子。” 正文 第265章 以攻城之力杀一人 东方明怔了怔,正要再问。 便在此时,他的眼瞳猛然一缩。 忽然远处百步外的一片密林中,一条黑线破风而来,如同一道黑色闪电,似乎已经跨过了时间与空间的间隔,借着风声遮掩着破空之声,瞬息之间,便来到了他的面前! 是一支箭,一支雕翎狼牙箭。 东方明眯眼,不闪不避,右手陡然一提,手中的赤胆荡了起来,对着那支箭直直斩了过去! “铛”的一声轻响。 东方明这狠厉威猛的一刀斩在了箭杆处,雕翎箭被锋利的刀锋砍成两截。 与此同时,密林中蹿出几匹马来,马上骑士见那一箭没有射中东方明,口中打着唿哨,齐齐向远方的山谷处奔去。 东方明眉梢一挑,一股怒意上涌,这没完没了的刺杀让他不由得怒火中烧,他转头看了看夏侯杰和身后的一百东方营亲卫,大喝一声:“追!” 说完,他与宫玲从东方营侍从手中接过两匹马,翻身上马,奔着那几名骑士远去的方向当先追击而去。 夏侯杰将手一挥,东方营士兵们争先恐后,齐撒战马,乱抖嚼环,尾随着东方明与宫玲二人追了下去。 官道上只留下了两具天竺苦行僧的尸身以及那个孤零零的馒头铺。 馒头铺的老板惊恐地看着这一幕,直到百名骑兵的身影完全在官道上消失之后,他的面色忽然一变,脸上那种惊惧的神情也随之一扫而空。 妇人停止了发抖,孩子也不再啼哭。 馒头铺老板向铺子里的妇人和孩子使了个眼色,三个人迅速把两个苦行僧的尸体从官道上拖了下来…… 片刻之后,铺子中燃起了熊熊大火…… …… 惨淡的日头从远处的山谷那边透了过来,天气十分寒冷,四野里一片白净,那是雪。 云层渐渐地厚了,将惨淡的日头直接吞噬进了阴暗之中,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卷着地面的积雪在空中飞舞着,雪花凭借着风的力量纠缠在了一起,在压抑的空气中歪曲地扭动头,展现着不同层次的白与寒冷。 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官道上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除了东方明这一队全身黑衣黑甲的东方营,一百黑色骑兵就如同一把黑色的利刃,划破了原野的宁静,穿过这一片丘陵。 骑在马上高速奔驰的东方明觉着有些热,右手的两根手指伸到颈间,将里面棉衣的系扣松了些,露出脖子来,深呼吸了两口。 一路追着前面那几匹马,慢慢的官道渐窄,山林渐密,风雪渐息,积雪渐化,湿泥裹着马蹄,让骑兵们追击的速度慢了下来。 东方明很愤怒,但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之所以如此穷追不舍,是因为他对自己这队全副武装的东方营有着极强的信心,除非有大队人马,否则谁能在东方营的拱卫下狙杀自己?这里是长安,在京城左右,除了天子刘骜,又有什么人能调动大队人马? 而刘骜此刻绝对不会有杀害自己的心思。 一道小山谷出现在眼前,白雪压着常青的松柏,压的那些树枝咯吱作响,冰霜成龙。 眼看前面几匹马跑进了山谷,东方明一马当先,直追而入,宫玲与夏侯杰紧随其后,带着东方营的铁骑冲进了山谷。 谷内两侧都是密林,道路还算宽阔,只是有些曲折,前面那几匹马似乎对地形极为熟悉,穿林过涧,没一会儿便消失在东方明的视野中。 东方明发现敌人失去了踪迹,心中忽然一动,倒吸了一口冷气,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停止前进。 他勒马打量了一下谷中地形,发现两侧山上没有什么石头,回头看看,还隐隐可以看到长安城巨大的城廓,如同一个巨兽般的令人窒息。 他自嘲地一笑,看来自己有点小心过头了,不过眼下丢失了敌人的踪迹,一味向前追赶应该不是太好的选择。 于是他转头正想和宫玲与夏侯杰商量一下。 忽然他的耳垂一颤,听到了一声弩枢板动的声音。 东方明长啸一声,从马上腾身跃起,身后队伍的所有动作都随着他这一声长啸戛然而止! 从那矮山之上,一柄巨大的弩箭破空而至,挟着恐怖的呼啸之声,嗤的一声射中了东方明方才所乘的战马。 这匹马虽然不是东方明平日所骑的大黑马,却也是一等一的健马,但此刻却是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便被那支长约人臂的弩箭狠狠地钉在了地上,血花与内脏都被这一弩射的喷了出来,肝腑涂地! 东方明惊魂稍定,看着身旁马尸上的那个大洞,心中不免有些骇然,这不知是什么器械发射的巨弩,威力竟然强大如斯,将整个马身都射穿了一个洞,露出下面的山石残雪来。 还没等他喘过气来,紧接着,便听到无数声恐怖的、令人窒息地蹶张弩拉弦声在山谷里响起! “下马架盾!” 夏侯杰当先跳下马来,冲着身后大声吼道。 好在东方营士兵们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神色间丝毫没有慌乱之色,迅速下马,取盾,将战马放在外围,如同去年在山道上保护昭君时一样,在敌人的箭雨来袭之前,便架起了圆形盾阵。 夺夺夺夺! 一阵密密麻麻的声音,从圆阵的四面八方响了起来,这是蹶张弩的弩箭射在盾牌上的声音,也是勾魂夺魄的乐曲。 在这一瞬间,不知道袭来了多少弩箭,尤其是其中隐着的那枝恐怖的强弩射出的箭,更是挟带着无比地冲力,从高处越过盾阵,直奔阵中的东方明! 东方明一声怒喝,赤胆在手中划出一道青芒。 轰的一声。 弩箭虽然巨大,箭杆却是木制,被这一刀之威尽皆震碎,木屑纷纷而起,弥漫在东方明身周。 可东方明也被这一箭震的手臂发麻,他深吸了一口气,运转着体内的真气,消除了这一次巨大的冲击力。 他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呼啸弩箭之声,知道敌人的首要目标肯定是自己,虽然不清楚,埋伏的敌人是什么来路,但他的双耳已经判断出,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狙杀自己的敌人射向盾阵的弩箭,倾泻速度之快,竟是早已超过了战场之上汉朝军队攻打异国城池时的数量! 以攻一城的箭矢来杀自己一人! 正文 第266章 白的雪,红的血 如此强大的弩箭攻击,加上对方如此缜密的准备,让东方明今天第二次感到了一丝死亡的气息。 很明显,山谷中的敌人也很意外于东方营士兵们手中的盾牌,竟然可以承受住如此密集的弩袭。 毕竟山谷中的敌人不知道,这支东方营所用的全部装备,都是东方明精心设计打造,无论是盾牌和盔甲,在这个时代来说,都是极为变态的存在。 弩雨仍在纷飞,山谷中一片战马的惨嘶之声,袭击一开始,训练有素的东方营士兵便结成了盾阵,所以到了此时还没有什么伤亡,可是在盾阵外围的战马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弩箭狠狠地扎进了战马们的身体头颅,扎进了它们的胸腹眼眶,穿刺着,撕扯着,将这些活生生地血肉脱离它们所附着的生命。 战马虽然雄健,可谷中狭窄,那些马儿四下乱窜,也根本避无可避,惨嘶着倒在了雪地中,鲜血染遍了谷中的乌雪,看着惨不忍睹。 到处是马尸,到处是箭枝,到处是鲜血,到处是死亡。 而严密的盾阵们则成为了东方营众人最后的堡垒,在弩风箭雨之中凄楚可怜地坚持着,如同汪洋里地一条船,随时有可能被巨浪吞没。 山林里又传来几声令人牙酸地强弩上弦之声,还伴随着极低的用力地喘气声。 嗖的一声! 那种可怕的巨弩再次射了出来,只是这一次不仅是瞄准了东方明,还有两枝也对准了阵中的夏侯杰和宫玲。 东方明再次挥刀。 轰的一声巨响,三支弩箭被东方明一刀劈碎,可他的人也踉跄地倒退了几步,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这是何等样巨大地力量。 东方明只感觉身周的一切在瞬间颠倒了过来,强大的震动让他胸中气血翻涌,看着那枝弩箭杆处所带出来的木屑钢片,他知道再有几轮这种弩箭的袭击,自己一定承受不住了。 盾阵的盾牌虽然坚固,却只能抵挡住四面射来的普通弩箭,东方明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敌人会为了狙杀自己,动用了守城的床弩! 东方明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急促地呼吸了两口凉沁的空气,向夏侯杰和宫玲大喊道:“守住阵型,伺机撤出谷去,我去破床弩。” 随着喊声,也不等夏侯杰答话,整个人的身体腾空而起,直奔阵外掠去。 宫玲眉头微蹙,没有理会东方明方才的话,身形展动,随着他飞掠出阵。 山谷中的暗杀者似乎没有想到东方明会贸然破阵而出,所以反应慢了一刻。 东方明甫一出阵,脚尖触地,根本不敢停留,身子强行一转,在谷间的空地上划了几个怪异地线条,呈之字形往山谷的一边林子里冲了过去。 嗖嗖嗖嗖,十余枝细长却锋利的弩箭,狠狠地射进了东方明先前出阵时落地的位置,箭势迅疾,深深地射进了谷底的泥雪中! 可危险还没有解除,第二波箭雨如影随形,东方明长啸一声,赤胆斩在地上的一块青石上,借着一斩之力,整个人的身体飞了起来,险之又险地避过了第二波射来的弩箭。 青石碎,人腾空,弩箭射空! 好在两波箭雨的目标全是东方明,她身后的宫玲却是毫发无损。 几个起落间,东方明已经掠入了侧面的山林之中,回头一看,见宫玲也跟了来,不由得皱了皱眉,不过眼下形势危急,也来不及说什么,只好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 他一手自腿上抽出杜宾犬,另一只手握住赤胆,将身形伏低,像一只幽灵般消失在了树林里。 山谷两侧都有密林,东方明至少要清除一侧,才能让如此密集的弩雨停歇稍许,否则山谷中的人全部都要死。 而且只要弩雨一停,尤其是那张恐怖的床弩,东方明相信夏侯杰一定能带着东方营的弟兄们收割掉这些狙杀者的性命。 雪林之中传出几声急促的呼哨,明显敌人已经发现了东方明和宫玲遁入了雪林,正在调拔人手试图进行最后的狙击。 他们似乎了解东方明和宫玲的底细,没有人敢轻视他们,所以这几声传递命令的呼哨声显得有些慌乱,同时射向山谷中的弩箭也明显少了起来,因为暗中狙杀的敌人清楚,他们的目标是东方明,而且如果东方明不死,他们所有人都要死。 只是弩箭虽然少了许多,却依然保持了足够的密度与威慑力,将东方营的侍卫们逼的停留在了原地。 狙杀在持续着,邻近山头的雪地中,一声踏雪地声音响起,一名持弩地汉子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忽然,树林中闪出两道黑影,一把锋利的长剑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小腹。 长剑入腹,透体而出,紧接着便拔了出去。 那个汉子疼痛绝望低头,看着身前的少女,欲呼救,却被紧接着而来的一道白光割破了他的喉咙。 鲜血嗤的一声喷出,他捂着喉咙,跪倒在雪地上,持着蹶张弩的右手无力地一抠,弩箭射向膝旁的雪地,强大的反震力让他临死的身体跳了一跳,摔倒在雪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东方明用杜宾犬割开此人的喉咙之后,便拉着宫玲迅速躲避,隐在一棵树后,冷眼看着这人最后的举措,心下微寒,临死也不忘通知同伴敌情,这是哪里的人马,竟然强悍如斯! 一路破雪林,上雪山,东方明与宫玲已经杀了十几个人,身体也觉着有些疲惫了,东方明已经大致估算了出来,此次伏击自己的,至少有两三百名弩手,而且其中似乎还不乏高手,自己和宫玲动起手来都觉得有些吃力。 对方真是下了大代价。 此时他们已经穿破了两道狙杀线,来到了临近山头的地方,因为根据刚才强弩的威势,那架威力强悍的床弩,便是被人安置在这里。已近目的,他不在乎方才那个人临死前的警讯,潜行与暗杀其实比正面相搏更耗体力与精神,所以他决定换一种方式。 正文 第267章 床弩 一阵细密地踩雪声在树林里响了起来,一队弩手紧张地在周围巡视着,一部分的弩手派去追杀搜索东方明,还有一部分正在压制着山谷中的东方营。谁也没有想到,东方明竟然能够无声无息地突破两条防线,来到山顶。 没有人知道东方明是来自两千年后的野外生存专家,在山林中伪装潜行本就是他最擅长的技能之一。 地上的被山风卷起,飞舞不停,地上忽然出现一道雪线,一个娇小的人影从树后闪了出来,借着树上雪花漫天落下之机,化成一道直线冲了过去! 好快的速度! 这些弩手只觉得眼前一花,便感觉到胸口被这条娇小的人影一点而过,手中的弩箭在紧张之中胡乱地射了出去。 而宫玲的身影乍现之后,骗得这些弩手的弩箭射出,便重新又没入林中。 嗤嗤之声不绝于耳。 一阵纵横交错,杂乱无章的弩箭之中,东方明一掠而出,左手锋利的杜宾犬在这些弩手们的咽喉上划过,右手一反,抡起赤胆,直接斩了过去。 左手细柔入微,右手霸气纵横。 左手是一道闪亮的线条,右手是一道逼人的青芒。 弩箭纷飞,向着天空四野射出,射进密密的雪林树干里。便在这闪光的线条勾勒下,逼人的青芒浸染中,一队弩手惨呼连连,纷纷倒毙于地,鲜血四溅。 “铛”的一声,东方明右手的赤胆却在最后遇到了强大的阻力。 时至今日,经过数次生死搏杀,东方明的战斗经验已然算得上丰富,知道对方身手不弱,脚不沾地,疾掠而回,站于那人面前三步处,冷冷看着对方。 对方双手执刀,眼神中虽有些畏惧之意,却依然强悍地直视着东方明的眼睛,口中大声呼喝,以通知邻近的同伙。 东方明轻喝了一声。 喝声一起,他的杜宾犬脱手飞出,直向那人投去,而他的人也奇快无比地跟着杜宾犬……射了出去,就像是匕首身后拖着的影子! 杜宾犬光芒在前,赤胆青芒在后,一先一后,如同一团流星。 给世界带来光明的流星。 转瞬间,杜宾犬便到了那人的面前,而东方明也随之而至。 那人见事不好,猛喝一声,双刀下斩,将杜宾犬斩落在雪地中。 东方明一声断喝,身子凌空而起,双手握着赤胆,以泰山压顶之势,直劈那人面门! 那人确实不是庸手,白忙之中往后撤了一步,双刀十字叉花,刀光起处,于电光火石间架开了东方明的一刀之势。 “铛”的一声脆响。 那人双刀齐断,吐出一口鲜血来, 东方明本就力大,加上近来习武走得全是刚猛路子,那人虽然武功不弱,却也难挡,勉强架开这一刀后,人也受伤不轻。 只不过终究还是将东方明那一刀架了出去,给了自己一个活命的机会。 但是,他还是低估了东方明的身手! 东方明将刀一背,揉身复上,整个人像头雄狮一样直接扑入对方的中路,毫无花哨的动作,却又是异常快速稳定地一拳打在了对方的胸膛上。 当日在金字塔中,他以手化锤,凿在剑柄之上,生生钉死了东方朔。 眼前这人又如何能挡得住这一拳之力。 喀喇数声,那人胸骨寸寸断裂,双眼突出,惨死于雪地之上。 东方明回身一掠,自雪地中拾起杜宾犬,脚尖再点雪林,飘入林间梢头,如惊鸿一般,与林中的宫玲会合,不再能见。 此番交手,不过啪啪啪几声响,所谓电光火石,便是如此。 这道防线一破,再无阻挡,不一会儿,他和宫玲便找到了那架床弩的位置。 东方明隐住身形,看着林外的那座巨大的强弩,只觉得一阵心寒,果然……是床弩,他的心里不禁涌现起了无数的疑惑与不安,只是此时此地还处于危急时刻,不由得他仔细思考太多东西。 床弩威力极大,使用时将一张或几张巨弓安装在床架上,以绞动其后部的轮轴张弓装箭,待机发射,多弓床弩可用多人绞轴,用几张弓的合力发箭,其弹射力远远超过单人使用的蹶张弩。 此刻那张恐怖的床弩,就安放在林外山顶处,一枝枝巨大的弩箭,就摆在旁边。 床弩还在缓慢而稳定地施放,山谷里虽然有夏侯杰指挥,可他的实力终究与东方明差距太大,虽然暂时还没有东方营士兵丧命,却被这巨大的床弩将阵型撕开了一道口子。 如果让这架床弩再发几箭,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东方明虽然料定床弩旁边的几人必是高手,但他依然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展动,如同一只黑色大鸟,向着那座床弩扑了过去。 床弩旁的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黑衣人骤然回头,双眸微缩,目中露出一丝诧异。 “放!” 这个明显是指挥者的黑衣人忽然大声喝道。 放的不是床弩,而是忽然之间由林子左下方射出来的密集箭雨! 这些狙杀者明显有了准备,而东方明人在半空之中,面对着这阵铺天盖地地箭雨,似乎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射成一支刺猬。 然而所有人紧接着便看到了一个令他们瞠目结舌的场景。 情急智生,东方明在空中深吸了一口气,小腹微涨,而他的身形居然硬生生在空中停住,紧接着像一颗石头一样,以自由落体的方式,直接往地面上摔了下去! 这就是他近日来习练的外家功夫之一——千斤坠! 在空中施展出来,让自己随着物理规律落到地面。 看似简单,但如此运用千斤坠功夫,只有看过猫和老鼠的东方明才能想得出来。 没有人想到东方明能够就这样摔了下来,所以那蓬弩箭都射向了天空与林间的惊鸟。 “砰”的一声,东方明重重地砸在地上,饶是有功夫护体,依然摔了个七荤八素。 一股渗入骨头里的疼痛让他的双眼红了起来,他知道这下子可能受了内伤,只怕身体表面也已经开始在流血了。 随着箭雨过后,宫玲也从林中掠出,来到东方明近前,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正文 第268章 哪个刘秀? 甫一起身,东方明不顾身上的疼痛,像一只雪狐一样,快速无比地沿着雪面滑行,往那架床弩处冲了过去。 嗤嗤数声,又是一排弩箭射出。 可他前冲之势太快,弩箭尽数射在了他的身后雪地中,密密麻麻插着,像是在为他壮行。 一把极快的环首刀自左侧迎了过来,东方明手腕一翻,左手的杜宾犬像是一团雪花般散开,在片刻之间,与那把刀对了十数下。 十几声叮叮当当的脆响,那名刀客惶然退后,面色一阵青白,明显吃了暗亏,却终于成功地将东方明拦在了身前。 东方明双眸收缩,四下一瞥,知道这名刀客有些本事,而只怕床弩之旁全是像这样的高手。 而床弩不破,谷中的东方营亲卫形势必然危殆。 所以东方明只有拼。 可是周围的敌人已经从背后和侧翼向他包抄而来。 当此局面,东方明只能退。 退到身后来袭者的怀里,反手叼腕,杜宾犬从腋下刺出。 身后那人完全没想到东方明会后退着第一个攻向他,怪叫一声,弃了手中刀,双掌一合,将东方明这一匕首夹住。 只是东方明这全力一刺之力是何其巨大,匕首终是滑过了那人的一双肉掌,戮进对方的身体少许。 那人狂喝一声,一掌向范闲的后脑拍了下去。 东方明也不回头,杜宾犬向上一迎。 锋利的尖刃瞬时刺穿了那人的手掌,东方明仍未回头,只是杜宾犬猛地向后一送,一下子刺穿了那人的眼球! 那人惨声狂嚎着,却没有去捂鲜血与液体四溅的眼珠子,在自知必死之际,居然异常强悍地从后抱住了东方明! 他的左掌和眼珠上穿着东方明的杜宾犬,右臂却紧紧地勒住了东方明的咽喉。 方才被东方明逼退的那名刀客也执刀斩了过来,快刀如电,直劈东方明的面门! 东方明闷哼一声,右手一扬,手中的赤胆直接向着身前的刀客刺了过去。 哪里想到,那名刀客竟是不顾自己的生死,暴喝一声,任由赤胆的尖锐刀苗插入了自己的右胸,身体只是微微停滞了一下,手中刀复又举起,准备再次砍向东方明。 看来这些人就算拼着自己的性命,也是要将东方明的尸体留在这离长安并不遥远的山谷之中。 东方明身体被勒住,一时无法闪避,百忙中,松开了握着赤胆的手。 他的腰间也有弩。 他自己设计的连珠弩! 咔咔两声扳机扣动声,那名刀客赫然发现自己的双眼一黑,紧接着一阵剧痛传来,这才知道,自己的眼中插进了两根弩箭。 两枝秀气的精钢小箭插在那名刀客的双眼中。 东方明设计的半自动连珠弩射速极快,此刻距离又如此之近,和后世的手枪威力基本相当。 随后东方明猛一吐气,以肘击出,将身后那名勒住自己的死士撞开,捡起掉在地上的赤胆,一刀向前斩了出去。 噗的一声,身前的刀客被一刀砍下了头颅,尸身栽倒在雪中,鲜血瞬间染红了雪地。 便在此时,奇变再起。 东方明杀身后一人,斩身前一人,可所立的雪地之下,居然又冒出一人! 一个灰色的身影从雪地里钻了出来,挟带着幽幽的气息,手持一把细剑,直向东方明的后背刺了出来! 东方明方才险之又险地杀死了两名死士高手,着实有些心力交瘁,所以根本没有留意到这片雪地里的异样。 在这一刻,他已经来不及做什么。 那把幽幽的一剑,眼看就要贯穿他的后心。 便在此时,一股清冷的剑意冲天而起。 剑气割破了偷袭者的衣衫,剑身刺穿了他的胸膛。 宫玲随后拔剑,偷袭者的胸前爆开了一蓬血雨。 东方明顺势挥刀,赤胆不愧是这个时代的至宝神锋,没用多大力气,便砍下了刺客的人头。 刺客的头颅往后一翻,只凭借着那根孤独而细的椎骨倒悬在背后,一道血红恶心的腔口对着碧蓝的天空。 这一阵袭杀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很快便结束了战斗,可毕竟阻住了东方明冲向床弩的势头。 宫玲低着头,轻轻地咳嗽了起来。 东方明沉默地望着床弩旁的敌人,忽然向宫玲开口问道:“能看出他们是什么水准吗?” 宫玲抬起头来,右手握着长剑,看着那些黑衣人,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感知,低声对东方明说道:“全部是高手……” 然后她补充说道:“五个不惑境,领头的那个我感觉不出来,但能确定在你我之上,至少也是天人境。” 东方明面色微沉,眼神依然平静,只是有些疑惑不解。 谁会对自己不利?谁敢对自己不利?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尤其是当宫玲确认了面前这几个人的修行境界之后,他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在长安周围,哪里的势力拥有如此多数量的高手。 东方明在西域都护府生活的时间不短,和军营中人没少打交道,从方才这些弩手和刺客身上,他察觉到了军人身上那种特有的肃杀气息,所以他判断这些人是军人,或者说至少曾经在军营里面生活过。 “啪、啪、啪。”传来了几声鼓掌声。 “天谕阁弟子果然不凡。”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黑衣人缓缓拔起插在旁边的一柄长剑,迈步向前。 “居然能在箭雨中突进丛林,越过三道狙杀线来到此间。” 银色面具遮住了这个男子的整张脸,只是通过裸露在外的侧脸和脖颈处的皮肤来看,应该是个年轻人。 “阁下是什么人?为何要杀我?”东方明神情不变,冷冷问道。 银色面具下发出了笑声,半晌后,黑衣人缓缓说道:“在下刘秀,奉钜子之命取阁下人头。” “你是刘秀!?”黑衣人说得钜子是谁东方明不知道,可刘秀这个名字给他带来了更大的震撼,不禁惊呼出声。 可片刻后,他便皱起了眉头,心中暗笑自己有些大惊小怪,天下同名同姓的多了,按时间推算,此人不可能是自己想的那个日后的光武帝刘秀。 “你听说过我,对吗?”黑衣人的声音平静中隐隐透着一丝热切。 东方明听出了他声音中的一丝异样,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摇了摇头,说道:“我方才认错人了,你年纪不对。” 黑衣人浑身一震,愣在了当场,沉默无语。 宫玲忽然发出一声惊呼,东方明急忙回头。 只见宫玲握着剑的手颤抖不停,由于握得太过用力,指节变得有些发白,原本微圆的小脸变得极为苍白,脸上尽是惶急之情。 正文 第269章 连珠小箭 东方明确定了宫玲不是由于受伤才有这种神情变化,心头稍宽,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他手里拿的……拿的是二师兄的剑。”宫玲身音有些发颤,指着黑衣人手里的长剑,颤声说道。 东方明心头一凛,这才注意到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只见那把长剑在阳光与雪地的反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剑身上花纹繁密,显然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大马士革花纹钢。 “我二师兄在哪儿?他的剑怎么会到了你手上。”最初的惊惶过后,宫玲柳眉挑起,手中剑遥遥指向那黑衣人,一股清冷的剑意自周身散发开来。 银色面具下,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只听他缓缓说道:“天谕阁二弟子太史瞻,身手着实不错,中了我一掌后居然还有余力逃遁而去,我也不知道他此刻的生死。” “放屁!”宫玲原本苍白的脸色泛起一丝愤怒的红晕,剑指黑衣人喝道:“我二师兄武功盖世,怎么会败给你这种藏头露尾的货色?!” “嘿嘿!”讥讽的冷笑从面具下传来,黑衣人微嘲说道:“我是什么货色,动手便知。” 宫玲闻言眉毛一挑,立时便要暴起发难。 “我来!”东方明霍然抬臂,阻止了宫玲的动作。 他很想再问问钜子是谁,为什么要狙杀自己,对方手里既然有自己那个素未貌面的二师兄的长剑,想来对自己这方面必然有一定的了解,可看眼下情势,己方处于劣势,不把这个戴面具的黑衣人制服,想来对方也不会好好回答。 经过连场搏杀,他此刻的信心正在巅峰,对自己的实力也有了一定的认识,所以他决定放手一搏。 只是如今在近身战的情况下,他和宫玲要对抗床弩旁数名不惑境高手,还有面前这个深不可测的面具男子,东方明实在没有什么信心,或者说没有任何信心。 所以他不能让宫玲去冒险。 山风还在不断吹拂,发出呜呜的声响,卷起地上的白雪,除此以外,一片沉默,为场中带来了诡异而紧张的气氛。 东方明霍然抬手,连珠弩发动。 天谕阁动手第一定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金风未动蝉先晓,暗算无常死不知! 锋利的箭簇,在空中甩出一道白线。 整个动作自然至极,流畅至极。 这至少领先了几百年的半自动武器,骤然现于人间! 弩箭离弦而出,没有雷霆暴鸣,而是无声地潜入风雪中,悄无声息。 箭尖所向,便是那戴着面具的黑衣人。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从东方明到那黑衣人之间,约莫只有数丈的距离。 在这数丈的空中,强力的弩箭甚至带出了一条隐隐约约的通道,便是箭道。 有寥寥可数的几片雪花,幸运或是不幸地没有被弩箭撞开,而停留在无形箭道的空间里,孤单悬浮有若瑟瑟发抖的孤儿。 须臾之间,用任何时间量词来形容都觉得太慢的刹那时光后,弩箭射至那黑衣人的身前。 但黑衣人并没有慌乱,甚至没有闪避的动作,只是抬臂在身前挽了一个剑花。 于是他的身前生出了一朵桃花。 弩箭,正好射在那朵桃花之上。 那朵桃花通体透明,竟似有形有质,给人一种水晶般的感觉。 但看的久了,你才会发现,那朵桃花只是由简单的天地气息组成的气团。 纯净到了极点的天地气息。 就是天地本身。 天地既能包容,也能吞噬。 这朵桃花似乎也能吞噬世间一切。 蕴藏着强大威力的弩箭,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水晶般的桃花里。 如同被丝丝缕缕的气息附着。 再也不能前进分毫,只是静静地悬停在桃花之中。 看着那朵桃花,看着自己造出的弩箭被这样轻描淡写地湮灭,东方明的眼睛里没有露出丝毫惧色,反而愈发明亮。 在他眼睛开始明亮的那一瞬,扳机再扣。 第二支弩箭已经离弦。 再次射向黑衣人身前那朵水晶般的桃花…… 石片打水漂,是有去无回,但至少能在水面上溅起美丽的涟漪,肉包子打狗,是一去不回,但至少吃了肉包的狗会汪汪叫两声,然而东方明射出的第一枝弩箭,进入那朵水晶般的桃花后,却没有了任何反应。 自己的强力一击被敌人轻松化解于无形,如果是一般人,看到这样的画面,或许会生出绝望的情绪。 东方明没有这种情绪。 他自两千年后穿越而来,数年来,心情本就很绝望。 绝望久了,希望便会出现了。 而且让他依旧信心十足的,是人类的智慧,这把连珠弩虽然是他亲手打造,却集合了无数人类的智慧,东方明坚信,这个时代里,没有任何人能够无视这种仅次于手枪的武器的威力。 所以他毫不犹豫。毫不停歇地射出了第二支弩箭。 弩箭破空,射入那朵水晶般的桃花,再次消失无踪,黑衣人笔直的身躯也只是微微颤抖了一丝,除此之外,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东方明神情平静,眼中毫无惧色,更无惘然绝望。 扳机再扣,他射出了第三枝弩箭。 弩箭再次停在在桃花气团里,这一次,弩箭在桃花中的震动厉害了些,桃花外飘舞的雪花随着西风微转,向着地面坠下。 东方明再发一箭。 那朵透明的桃花终于发生了变化,无形无质由精纯天地气息凝成的水晶状花瓣瑟瑟颤抖,边缘隐见枯萎的征兆,似要随着雪花一道飘落。 东方明射出了第五支弩箭。 锋利的箭簇,狠狠地扎在桃花的一片花瓣之上。 那朵桃花的花瓣上,出现了一道极为深刻的裂痕,如同水晶内部裂开了一道缝隙。 嘭的一声轻响! 水晶般的桃花敛灭无踪,组成桃花的天地气息,被震成无数丝碎絮,向着四周的空中飘散散,然后被西风一吹,洒向地面。 碎絮把散向空中,散向地面,散向苍茫天地间,散向那个黑衣人的身上,落在他脸上的银色面具上。 正文 第270章 七箭当头 原本被桃花包裹的几支弩箭,失去束缚后,似乎重新恢复了活力,嗤嗤数响,直扑黑衣人的面门。 自称刘秀的黑衣人再也无法保持那种好整以暇的优雅,急忙向旁闪避。 啪的一声,一支弩箭擦着他的面门飞过,虽然没有伤到他,却将他的银色面具扯下。 面具之下那张脸是一张年轻且英俊的面庞,只是此刻显得极为苍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仿佛久不见阳光,一丝极细的血水,从他的唇角缓缓淌落。 东方明毫不犹豫、坚狠异常的连续五支弩箭,最终在他的以本命气息化成的桃花上,留下了难以抹灭的痕迹,他自然也受了不轻的伤。 他一向被人视为天才,前些时又击败了太史瞻,虽然在轮回宗中吃了鬼谷子的亏,可毕竟实力相差悬殊,并未影响他的自信,此番对上东方明,他有必胜的信心,然而却没有想到,甫一照面便受了伤。 他本意是和东方明大战一场,可没有想到,东方明毫无高手风范,会忽然以这种方式出手,使用弩箭偷袭,而且就像赌命一般连续发射来对付自己。 而他更没想到,东方明拿出的这种连弩威力会如此之大,速度会如此之快。 除此之外,他也有些托大,如果他想避开东方明这一轮连珠快弩,其实有更好的方法,虽然可能同样会很狼狈,但受的伤应该轻一些。 但是他不想躲。 他认为自己早晚要成为君临天下的王者,如果不能正面破掉东方明的弩箭,他便无法真正感受到骄傲强大。 这种情绪是那样的强烈,这种渴望是那样的不可阻挡,他难以遏止自己的冲动,想要尝试一下,自己究竟能不能正面挡住这种连珠弩。 他这样做了,而且他也确实挡住了。 刘秀觉得自己的胸腹间回荡着一股极为辛辣的气息,甚至让双眼都酸了起来,他看着前方的东方明,准备说些什么,忽然间神情骤变。 他实在不了解东方明。 东方明作为一个现代人,深知废话害死人的道理,在确定杀死或彻底战胜强大的敌人之前,绝不允许自己有任何感慨的时间,他认为这种时候的伤春悲秋,都是在自杀。 双方生死相搏之际,难道打到一半还要彼此行礼,嘘寒问暖?然后再继续大打一场? 就在刘秀有所感慨,有所感怀,正想和东方明说些什么,展示自己的骄傲强大的时候,就在他的眼睛刚刚发酸,双唇刚刚分离,却没有来得及说出一个字的时候,东方明再次举起了连珠弩。 东方明举弩的动作是那样的自然,甚至透着股浑然天成的气息,令人毫无防备,生不起提前警惕之心,让人觉得避无可避。 刘秀的脸色瞬间变得愈发苍白,身上那件黑衣,忽然飘了起来,他的人竟要融化在这西风中的白雪里,明明肉眼可以看到他在哪里,但总给人一种感觉,当弩箭来时,他便不会在那里。 借助对天地气息流转规律的深层了解,把自己与自然融为一体,借助自然的力量战斗,这便是天人境的真正意义之所在。 地上的积雪被风吹起,在空中飘着,似把刘秀的身体遮掩无踪。 一旁的宫玲脸色变了。 东方明却是神情平静,看不出有丝毫不安。 他毕竟踏入武道修行世界的时间还短,虽然打败过东方朔,见过丌官梅和紫殇的出手,可仍然不是很了解天人境究竟有多么强大的实力。 因为无知,所以无畏! “两点钟方向!”宫玲忽然报出了一个方位,这种方位的名称,都是东方明教给她的。 东方明扣动扳机,弩箭射出。 他与刘秀相距不远,方才那朵水晶般的桃花又已然敛去。 这一记弩箭,混合了东方明松果体中释放出的气息和意念,完美地释放了连珠弩的威力。 场中的空气一阵波动,天地元气骤乱,数朵无形的桃花,从虚无中生出,心念流转间,挡在了刘秀的身前。 这些桃花虽小,却是他的护身绝学,防御力极为惊人,上面蕴着极丰沛凝纯的天地元气,前些日在轮回宗中,正是这些桃花,让他在鬼谷子的手下保住了性命。 桃花朵朵开。 弩箭至。 桃花片片落。 无数花瓣碎裂,然后化作青烟消失在西风中。 弩箭就像一个不解风情的愣头青,一往无前,来到刘秀的面前。 刘秀的脸上流露出一抹震惊的神情,旋即这些神情尽数化作冷酷和狠辣。 他手中的八面汉剑划出一道白光,砍向那支弩箭。 “铛”的一声,弩箭转了个方向,射入空中,不知飞向了何处…… 方才那破了刘秀本命桃花的五箭,已经让刘秀受了点轻伤。 而这一箭尤为狠辣,弩箭上附着的强大气息,震的刘秀持剑的右臂有些酸麻。 刘秀佝着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东方明此时已经举着连珠弩,准备发出第七支箭。 只是他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已不再稳定,微微颤抖。 适才瞬息之间,六箭射出,看似轻描淡写,其实每一箭都裹挟着天地气息,耗费了东方明大量的功力与心神。 寻常的发射,又怎能伤的了面前的敌人。 所以这一箭东方明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可他仍然要集中精神,释放松果体中的能量,全力射出这一箭。 他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 在强敌环伺之下,也有可能是今天自己最后的机会。 刘秀忽然抬起头来。 双眼一片冷漠。 白雪覆盖的山头上,气氛骤然间变得肃杀起来。 刘秀抢先挥剑,黑衣轻舞,剑气大作。 这一剑里,蕴藏着他绝对的愤怒。 这些愤怒来自于被射落的面具,也来自于这场战斗的开端和他的想像之间的极大落差。 在他的想像中,身赋绝学,早就晋入天人境的自己,面对东方明和宫玲两个不惑境的天谕阁弟子,理当潇洒踱步而出,轻描淡写地击败他们。 然而谁能想到,从战斗一开始,他便始终落在下风,准确地说,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卑微境地之中,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一身霸道的天人境修为,还没有得到丝毫展露,自己便受了伤! 而对方还有一个宫玲根本没有出手。 险之又险地硬抗加上闪避六枝弩箭,此刻还有一枝箭弦上,七箭当头,刘秀被压制的苦不堪言,羞辱到了极点,也愤怒到了极点。 正文 第271章 冲上来的黑衣人 这看似简单的挥剑一击,有着压抑多时的怒火和被压制到极点的战意,一旦施出,威势十分惊人,在这寒冷的山头之上,他脚下的积雪瞬时一空,露出了下面泥泞的土地,无数的雪花,被尽数卷入剑气之中,然后狂肆地向东方明和宫玲袭去。 磅礴以至狂暴的天地气息,混合着剑气前行,似乎比东方明方才射出的弩箭还要快上几分,周遭的每片雪花,仿佛都变成了一把剑,或是一支箭。 更令东方明感到莫名畏惧的是,那些迎面扑来的漫天雪花。在山顶阳光的照耀下,竟似变成了一枚枚晶莹的水晶,就像方才那些桃花一般,透着股诡异而且危险的味道。 东方明闷哼一声,随手射出了搭在弦上的第七枝弩箭,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挡在了宫玲的身前,这时,那漫天的水晶雪花便到了身前,他只来得及挥动赤胆舞出一片刀芒,护住了身前一尺。 雪花漫天,像密集的箭矢般,击打在他舞出的刀芒之上。 东方明的身体霎时间就被雪花包围。 刀芒逐渐黯淡,就像风雨中的一盏油灯,似乎随时可能熄灭,又像汪洋里的一只小船,显得极为单薄可怜。 而东方明强行射出的第七枝弩箭,因为太过匆忙,而且隐隐中对刘秀这一剑拂过来的漫天雪花感到忌惮,所以这一箭,如同石沉大海,未能射中刘秀的身体。 雪花太密太多,东方明的修为也远不及刘秀,所以刀芒虽然猛烈,也无法完全挡住,有几雪花,已经从刀光的空隙中飘了进来,直袭东方明。 一声娇叱传来,宫玲仗剑而入。 一股凛然清冽的剑意忽然绞进了刀光剑影中,绞进了漫天雪花内。 进入这团雪花之中,宫玲手中长剑一翻一挥,自幼性命交修的内力全部施展了出来,四周噼啪之声不绝,那些水晶般的雪花遇到她的剑气,纷纷碎裂,直至化成粉末。 东方明压力骤减,顺势挥刀,舞出一片光华,与那团雪花以硬碰硬。 “蓬”的一声大震,雪花变成了漫天水花,飘散而下,打湿了东方明和宫玲的身体。 两人全都脸色惨白,宫玲更是一张嘴,从樱唇中吐出一口血来,委顿地坐到在地,方才她强行聚气直入雪团之中,承受了大部分的剑气,这才给东方明有了喘息之机,勉强破掉了刘秀这一剑,可她自身被反噬之力也伤的不轻。 刘秀看着东方明被水打湿,却毫无变化的脸,神情微异说道:“你们还不错。” 东方明嘴角也渗出鲜血,他抬手拭去血迹,看着前方的刘秀,看着他面具脱落后露出的英武面庞,喘息着说道:“你……你也还不错。” 刘秀缓步向前,面无表情说道:“彼此彼此。” 东方明勉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客气客气。” 刘秀也笑了,就像一个抓住了猎物的猎人:“今天不能和你们客气,你们必须要死。” 东方明问道:“何以见得?” 刘秀瞟了一眼他手中的连弩,微笑问道:“好弩,当得起天下利器,可是你受伤也不轻,尚能射否?” 东方明心情渐寒,脸上的笑容却显得比对方更加真挚,说道:“莫笑廉颇老矣,你若再向前一步,莫怪弩箭无情。” 似乎是忌惮连珠弩的威力,刘秀果然依言站定,不再移步,回头看看床弩旁的下属们,缓缓说道:“我还有手下,如果你还能射,那便……请射。” 东方明的笑容渐渐僵硬。 刘秀的神情愈发优雅。 一阵风拂过,刘秀缓缓后退,同时向身后挥了挥手。 十余个黑衣下属发一声喊,直奔东方明而来。 …… 东方明近来修为虽然大进,可境界依旧是不惑境巅峰,就算除了连珠弩,他还有强光手电、凯夫拉背心等后招,甚至有信心战胜普通的天人境修行者,但在宫玲重伤的情况下,他没有可能单独战胜已入面前的刘秀,可况还有这十余名不惑境高手,他甚至没有办法从对方的围攻中逃走。 而刘秀显然极为谨慎,没有再出手,而是与他拉开了距离警惕地等待着机会,他算定此刻东方明即使能够勉强再射,一时也难以决定该射哪里,如果还是要尝试杀死刘秀,那如何抵挡扑上来的黑衣人? 这场战斗的结局看似已经无法更改,绝望地看不到任何希望,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东方明脸上微僵的笑容忽然变得生动起来,就像干涸很长时间的土地,忽然受到清凉山泉的滋润。 刘秀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心头微微一凛。 东方明看着那些先后冲过来的黑衣人,流露出了一种嘲讽轻蔑神情,就像看到了一群白痴。 他们对东方明手中的连珠弩还是没有认识,这把连弩是半自动连发装置,不需要每次手动上弦就可以连续射击,只是射程有限,而这些黑衣人不要命的冲过来,正好闯进了连弩的射程。 冲在最前面的那名黑衣人,已经开始默默催动内力,左手捏着剑诀,右手的长剑嗡嗡轻鸣。 就在这时,东方明左手微动,弩箭暗暗指向了这名黑衣人。 这个动作极其细微,不易察觉,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小心!”刘秀面色剧变,厉声警告。 然而这些黑衣人正在高速前冲,就算听到了他的警告,并且有足够的纪律性来执行他的命令,也需要时间来克服惯性。 他们已经无法退出连珠弩的射程。 第一个黑衣人听到刘秀的喊声,刚一愣神,便听到了嗤的一声。 紧接着,他的额头上便钉入了一支弩箭。 啊!的一声惨叫,他的人还在高速前冲,可是脚步已然不受控制,踉跄了几步,重重地栽倒在东方明身前。 就像一座轰然倒下的树木。 前一刻,还是一名不惑境的高手,仗剑而来。 下一刻,便变成了山丘上的一具死尸。 后面的黑衣人骤然停步,看着前面倒下的同伴,脸上都流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正文 第272章 三弦齐断 方才虽然东方明连发七箭,可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快的过程,这些黑衣人并没有意识到东方明手中武器的恐怖,只认为是袖箭之类的小巧暗器,在那个时代,无论是何种暗器,连射七次,只怕也已经尽了。 可东方明的弩匣中可以装载二十支细弩。 变生肘腋之间,在这个时刻,这群黑衣人展现了不惑境境高手的真实水平,尤其是表现出了冷酷冷静在战斗中的绝对重要程度。 除了冲在最前面那名骑士,其余的所有人都做出了最快也是最正确的反应,他们停住前冲的步伐,迅速散开,拼命向后退去,只要能够拉远一段距离。 可惜他们没有见过半自动武器,这种连弩在这个时代出现,便如同是一把手枪。 更何况每一支弩箭上都附带着东方明的念力。 “嗤、嗤、嗤、嗤”东方明连续扣动扳机,点点青芒飞射而出。 几声惨叫,在山丘上响起,空中疾飞的弩箭,追逐着杀戮着一切,片刻间,又射死一人,伤了两人。 刘秀长啸一声,飞身而起,扑进场中,抓起两名受了轻伤的下属,奋力掷向后方。 随后他手中长剑挥动,蕴着精纯的天地元气,在身前疾速呼啸而行,光影流转间,叮当之声不绝,磕飞了袭向周围的几支弩箭。 眼看着最强大忠诚的下属,被几支小小的弩箭射的伤亡惨重,眼眸骤然寒冷,不想再去猜忖东方明弩匣中是否还能射出弩箭,识海里念力骤然喷薄而出,调动山丘四周的天地气息,转化成自己的剑气,准备袭向东方明。 可等他看清了东方明的位置,脸色顿时大变。 就在方才刘秀入场救人的一刻,东方明也动了。 他拉起身边的宫玲,开始发足狂奔。 而奔跑的方向,却是那张架在山头上的床弩。 此时那些黑衣人四下散乱,都已离开了那架床弩,而刘秀为了救两个属下,也离开了床弩的范围。 便是在这短暂的瞬间内,东方明已经拉着宫玲跑到了床弩旁。 四周的狙杀者慌乱着,怒吼着,不顾东方明手中的连弩威胁,重新向他扑了过来。 咯吱咯吱,一连串令人心神震慑的响声在雪山之顶响起,巨大的三弓床弩调转了方向,不再朝向山谷,而是对准了冲来上的数名黑衣高手。 三支巨大的弩箭前端闪着寒芒,散发着不祥的死亡气息,此时弩机已然上弦,崩到了最紧要的时刻。 东方明将手中的赤胆高高举起,一刀劈下,正中弩机的簧弦。 赤胆锋利无匹,刀锋过处,钢制簧弦顿时被斩断,那三枝蓄力已久的巨大弩箭顿时失去了束缚。 三弓床弩,三弦齐断,三箭齐发! 床弩乃是汉代最恐怖的攻城守城的武器之一,威力极为巨大,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发射,就算是李青莲和鬼谷子这种级别的高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更何况这些黑衣人。 三道锐光闪过,其中一枝弩箭落空,射中了一棵经年老树,树干哪里经得起如此强大的力量,树皮纷飞,硬木如豆腐一般被弩箭划开,从中破开一个大洞,紧接着从这个洞的部位从中折断,轰然倒下。 而另一枝弩箭造成的危害则是十分惊人,直接穿过了三名黑衣人的身体,直接将这三人扎在了雪地之上! 鲜血顺着那枝恐怖的弩箭往雪地上流着,而被穿成肉串的那三名狙杀者却是一时不得便死,低声惨嚎不止。 第三支弩箭,却是直奔刘秀而去。 早先初遭埋伏之时,东方明曾经在谷中挥刀破弩,可那是因为床弩离山谷较远,东方明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此刻刘秀离弩箭的距离却是极近,近到根本无法闪避。 他只能硬接。 刘秀愤怒地尖啸,一身修为尽数逼出体外,朔风中,无数天地气息被牵引而来,化作无数水晶般的桃花,如同一面大盾般层层叠叠护在自己身前。 可无形的天地气息幻成的桃花,毕竟不是真正的金属盾牌,刘秀虽强,却也不是武道的巅峰强者,嗤嗤啸鸣的巨大弩箭,狠狠地射在了桃花盾上。 “砰!”的一声巨响。 弩箭虽然被这些天地元气盾削弱了很多威力和速度,但依然顽强了破掉了那些桃花,直奔刘秀胸前。 在弩箭破掉桃花的那一瞬间,刘秀面色一变,身形如鬼似魅,足尖轻点积雪的地面,借着天地气息的自然流淌,以及弩箭带来的推动力,向后方飘去。 于此同时,他手中剑用力挥动,想崩开这支弩箭。 又是砰的一声。 弩箭被刘秀一剑斩碎,可刘秀也被巨大的撞击力冲得向后飞去,身体狠狠地撞上后方的一颗碗口粗细的柏树。 积雪、烟尘、木屑弥漫在空中,柏树断成了两截,一口鲜血从刘秀唇间喷了出来,眼神里的情绪异常复杂,因为他没有料到今天发生的很多事情。 刘秀扶着残破的柏树,艰难地站起身来,透过弥漫的烟尘,怨毒地望向不远处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东方明,发出一声极为寒厉地怒吼。 然而下一刻,他的怒吼便戛然而止。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手下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非死即伤。 原来床弩射出之后,东方明并没有关注床弩的杀伤结果,而是对准周围剩余的几个黑衣人,扳机连扣,将弩匣中的连弩全部倾泻了出去。 于是那些黑衣人纷纷中箭倒地。 受伤未死的,在雪地中扭动着身躯,发出痛苦的呻吟之声。 山顶上忽然响起一声如野兽般的痛苦嘶吼,吼声里充满了愤怒、暴戾、怨毒、杀戮之类的负面情绪,令人直欲捂耳。 地上积雪纷飞,然后被凛冽的山风吹走。 刘秀迈步走来,英武的脸由于愤怒涨的通红,有若艳桃,身上衣衫已有几处破烂,身上多出了不少划割的伤口,嘴角淌着血,看上去极为狼狈。 今天的狙杀行动,他筹划了很久,本来有着极强的信心,却没有想到,狙杀只是刚刚开始不久,便遭遇到如此沉重的打击。 正文 第273章 刘秀谜团 床弩在如此近的距离发射,虽然没能将他射死,却使他受了极重的内伤。 身上虽然也被割出了无数伤口,却不是什么重伤。 东方明的心里同样的冰冷一片。 他本以为凭借手中连弩和床弩的一射之威,就算无法杀死这个自称刘秀的年轻人,至少也能让对方重伤不起,然而他没有想到,此时弩匣已空,再无余箭,可对方依然没有死。 更令东方明感到心寒的是,他本以为对方被自己偷袭受伤,手下又死伤一片,此时应该痛怒欲狂,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然而当刘秀长啸起身之后,眼眸里的情绪依然是那般冷漠,似乎根本不在意周围的属下和自己的伤势。 看来这个人果然不是普通的天人境强者,不仅武功极强,而且从心志上来论,也有着远超年龄的镇定,甚至显得有些恐怖! 看着在逐渐走来、神情却像冰一般冷的刘秀,东方明只觉得嘴唇有些苦涩,心想难道老子今天真要交待在这儿? 他转头看看宫玲,只见小丫头脸色极为苍白,嘴唇也有些发紫,方才破那一剑本就受伤不轻,还没缓过劲来,又被自己一路拉着高速奔到床弩边,此刻神情愈发委顿,勉强盘膝坐在地上,正在闭目调息,显然短时间内没有再战之能。 隐隐约约间,一丝代表着死亡的绝望涌上了他的心头。 但东方明绝对是一个在确定自己死亡之前,永远不会绝望的人。 当自己有能力的时候,自然要先下手为强,可当自己处于劣势的时候,能拖一刻便拖一刻。 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他看着刘秀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开口说道:“阁下叫做刘秀,敢问表字怎么称呼?” 这句话一来是拖延一下时间,二来也确实是东方明心中的一个疑问。 东方明的问话显然引起刘秀的兴趣,他停下脚步,沉声地说道:“我姓刘名秀,表字文叔。” 东方明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显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眼前这个刘秀,连表字都和日后那个开创了东汉历史的光武帝一样。 他历史知识虽然极为一般,可是著名人物的大概生卒年他还是有一定的了解,他的记忆中,光武帝刘秀应该是公元元年前后出生的,就是说此刻他就算已经降生,也应该是个婴儿,绝不会是个青年,而且还是如斯高手。 虽说天下同名同姓者比比皆是,可是姓名相同并不奇怪,但如果连表字也相同的话,那就不见得是巧合了。 东方明吃惊之余,暗暗忖道:难道后世的历史书出现了纰漏? 但旋即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历史传到后世,很多事件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大多真假参半,可涉及到年代的记载,尤其是著名人物的生卒年,还是很少有偏差。史官们往往只是在事件上添油加醋,却极少在年份上作假。 可眼前却活生生站着一个和光武帝刘秀同名同姓表字相同的人,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刘秀见东方明半晌无语,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涩声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对吗?而且你也知道我日后的身份!” “你……你日后的……身份?!”这下东方明彻底蒙了,一股寒意从心中升起,迅速传遍全身,看来对方的来历的确大有古怪,听他的口气,不仅知道刘秀日后会成为皇帝,而且似乎还知道自己的来历。 这个年轻人是什么人?除了自己这个穿越者,又有谁会知道这些事情。 东方明的目光扫过了刘秀手中的长剑,眼睛顿时一亮,马上就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你认识我?或者说另外一个我?” 刘秀面无表情,点头说道:“认识。” 果然如此,东方明心中的疑惑少了些,忽然开口问道:“你知道我的来历?” 刘秀嘴角泛起了一丝讥讽的笑容,微嘲说道:“我们对你的了解,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你们是轮回宗的人?”东方明双眸微缩,继续追问。 刘秀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可以算是。” 东方明看着他,想了想问道:“方才见面时,你说的钜子是什么人?听这个称谓,难道是墨家领袖?” 刘秀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耐烦,冷声说道:“我今日是来取你性命的,对一个死人,我不需要解释那么多。” 就在这时,他们脚下的山谷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大乱。 早先东方明进谷之时,山谷两侧皆有密林,两侧密林中皆有埋伏,他为了破掉床弩,是从南侧密林攻上了这处山头,而此时,北侧密林中冲出了一队黑衣人,足有三五百人,向着谷中防守的百名东方营士兵杀去,显然是弩箭已经射尽,要开始贴身肉搏了。 架设床弩的山头离着山谷有一段距离,此刻朔风怒号,刮起了谷中的积雪,所以对谷中情形看得并不十分真切,可就是随意一瞥,刘秀的面色已然变得极为难看。 只见数百黑衣人气势汹汹奔着东方营士兵杀去,可还没等靠近东方营布下的盾阵,便已经有不少冲在前面的黑衣人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连珠弩! 东方营侍卫,每人都配有连弩。 在半自动连弩面前,这些贸然冲进射程的黑衣人,不啻于是一个个活靶子。 只是瞬间,那些黑衣人便已死伤一片。 随着敌人倒下,只见东方营阵中的夏侯杰把手中刀向空中一举,百名健儿齐声呐喊,声震山谷,左手持弩,右手挥刀,朝着敌人掩杀了过去。 虽然只有百人,气势却不弱于千军万马,面对数倍敌军,仿佛被埋伏的反而是对方一样。 见此情景,刘秀面色大变。 看到这幕画面,东方明动了。 像过往那每一场战斗那样,趁敌人失神的瞬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此刻危机尚未解除,他也不想再套问对方的秘密,即使想问,也要等到制服了敌人之后。 东方明手腕一翻,甩开一膀子力气,赤胆迎风而斩! 厚重坚实的抗战大刀,闪烁着耀眼的寒光! 正文 第274章 八刀连斩 骤然感受到东方明散发出的凛冽刀气,刘秀纵然是武道强者,仓促间,也只能抬剑招架,无暇攻击。 纵使是天人境的强者,面对这种近身搏击的决绝刀意,也只能招架。 自从床弩最后的三箭发射之后,场间的局势已然发生了变化。 现在山头上唯一还能站着的,只剩下东方明和刘秀两个人。 东方明知道,这或许不是自己最好的机会,但却极有可能可能是自己最后的机会,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压榨出最后的念力,即使是掏空整个松果体也在所不惜,自己自从修行武道以来,所有的感悟、能力、气势全部经由手中的赤胆倾泻而出。 连番血战,东方明念力已然枯竭,周身气息运转已经滞涩迟缓,气已尽,弩匣空,真正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所以此刻施展出来的,只能是他搏命的招数! 破锋八刀! 后世西北二十九军在山穷水尽,弹尽粮绝时,曾经与敌共存亡的破锋八刀! 两千年后那一战之时,炮弹漫天,呼啸而至,于阵地前沿密集爆炸,掀起大团大团泥土…… 硝烟浓烈,将士们无力还击,只看到不断有战友在轰炸中受伤,牺牲,倒在了泥水中…… 紧接着,在坦克掩护下,敌军发动了地面进攻。当时的二十九军战士们则趴在或跪在齐腰深的水中,等待着与敌人肉搏的一刻。 不得不说,敌人的装备,不知要优于二十九军多少倍…… 地上,坦克在逞凶;空中,飞机在狂轰滥炸;敌人手中的武器也格外精良,弹药充足…… 尽管如此,二十九军将士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却没有一人退却! 随着战士们接连负伤,阵亡,战壕里的水都化成了血水。 终于,面对来犯之敌,二十军的战士怒吼着冲出战壕,凭借着顽强不屈的意志和视死如归的破锋八刀刀意,敌人的进攻被打退,击溃…… 而此时,东方明施展的,正是这破锋八刀。 刀意凛冽,如同水银泻地,直奔刘秀而去。 面对如此猛恶的刀意,刘秀也只有招架。 可刘秀毕竟已是世间强者,动意之间,周边天地气息大动! 他手中长剑颤动,剑尖之前凝出一朵桃花。 如同水晶般的桃花里又生出一柄无形道剑。 透明的道剑如幽冥般悬浮在刘秀身前,警惕地面对着东方明来袭的刀意。 一股寂灭的意味从刘秀手中的长剑上渐渐弥漫开来。 东方明确实只有不惑巅峰的修为境界,但他的身上拥有太多绝学,本就强悍的身躯,一膀子力气,周穆王的魔意,东方朔与另一个自己的意识…… 再加上后世的知识与那战意决然的破锋八刀! 第一刀: 迎面力劈破锋斩——搏命! 第二刀: 掉手横挥使拦腰——断肠! 第三刀: 移步换型突敌手——震军! 第四刀: 顺风势成扫秋叶——摧意! 第五刀: 跨步挑撩似奔雷——摄魂! 第六刀: 连环提柳下斜削——寒胆! 第七刀: 左右防护凭快取——摧心! 第八刀: 横扫千军敌难逃——绝命! 据传,此刀法招式,皆出自后世武术名家,为了与敌共存亡所创,每招每式,皆干净利落,刀刀可中敌之要害。 两千年后,或许已没有了那召唤天地气息之力,可招式之精巧演变,已至大成之境。 东方明近来修习的全是外面功法,正好与他的优势与性情相契,就算算正面对上普通的天人境大修行者,在破锋八刀的决绝刀意下,他也不会有任何惧意,甚至有四成的把握,能够把对方斩于刀下。 如今的他,在天地气息牵引下,刀意凛然决绝的感染中,全情投入,甚至隐隐超出了不惑的范畴,已经拥有了近乎天人境的实力。 似乎很长时间,但也只不过是一瞬间,八刀一气呵成,向着对面的刘秀席卷而去。 刘秀一声长啸,声震山谷,挥剑迎向刀锋! 实打实的近身相搏! 铛铛之声不绝于耳,刀与剑八次相交! 山丘上震荡不绝,积雪与烟尘弥漫。 雪雾渐散,一切重回寂静。 东方明倒退数步,张嘴吐出一口鲜血,由于一直没有找到和对面的刘秀近身的机会,强光手电无法发挥作用,这八刀已是他的最后一搏,出刀之后,他踉跄后退,艰难地挪到坐在地上的宫玲身旁,手拄赤胆,沉默地低着头,疲惫地粗重呼吸,每一次呼吸,仿佛都是那般痛苦。 刘秀嘴角也淌出了血水,方才那气势磅礴的八刀,他也极为心惊,调动全身功力与生平所学,才堪堪抵挡。 他看着拄刀而立的东方明,眼睛里也不由流露出敬畏的神情,他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与自己年龄仿佛的年轻人,明明只是不惑巅峰境界,身陷劣势,却怎么能和自己抗衡至今,他是怎么做到的? “放弃吧,我可以让你们死的痛快些!” 刘秀看着东方明喘息着说道:“你我实力相差不小,你今日必死!” 东方明疲惫地喘着粗气,没有回答他的话。 刘秀抬头望天,朔风卷起积雪,吹拂入眼,微有湿意。 看着东方明与宫玲的样子,知道对方二人已经力竭,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知道自己即将获得了人生最重要的一场胜利。 “方才的八刀连斩,想必是你最得意的手段,却没能杀了我,现在你总可以认输了。” 刘秀收回目光,看着东方明平静说道。 东方明依然握着赤胆的刀柄,盯着自己深陷在积雪中的双足,疲惫说道:“我的故事,只能由我自己来写,既然是我的故事,你自然不可能成为故事里的男主角,所以我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 刘秀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他的话,微嘲说道:“这个天下很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你有,我也有,但很遗憾的是,今天这个故事是我设计的,所以我才是主角。” 东方明沉默不语,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对的……,虽然山谷中东方营已然反败为胜,可距离自己还远,眼下自己已经用尽手段,却依然无法改变战局,最关键的是,现在宫玲还在调息,不知何时才能醒来,自己也没有太多的力量来改变迫在眉睫的危机。 正文 第275章 娶妻当得阴丽华 东方明忽然开口问道:“你是出生后就叫刘秀,还是改的名字?” 刘秀看着他说道:“你不用问这些废话来拖延时间了,我也没有义务告诉你,不过你如果能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可以考虑让你们死的痛苦点。” “什么问题?”东方明皱眉问道,反正事已至此,能多拖一刻是一刻。 “从现在算起,我哪年能够登基称帝?”刘秀的眼中露出了热切的神情。 到了此时,东方明已经确定了一件事,对方一定不是穿越者,他能知道刘秀是未来的皇帝,如果不是听另个一自己说的,那就是另有渠道。 东方明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摇头说道:“我没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你和我知道的那个刘秀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刘秀面色陡变,看着东方明的眼睛冷冷说道:“哪里不一样?” 东方明想了想,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阴丽华的女子?” 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这是光武帝刘秀的名言,如果对方确实认识阴丽华,倒是极有可能是史书上的年代出了问题,如果不认识,那对方就肯定不是或者说不会成为那个中兴汉室的光武帝。 “阴丽华?”刘秀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不认识。” “那你就别想着登基的事情了。”东方明露出了讥讽的笑容,微嘲道:“我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刘秀能成为皇帝,但你绝不是他,难道你以为改个名字就能当皇帝吗?那你还不如改叫刘邦。” 刘秀面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注视着东方明,半晌后才冷冷地说道:“你还有没有什么遗言要交待?” 东方明抬起头来,看着山头的积雪,忽然大声喊了起来:“大师兄!三师姐!四师姐!五师兄!我和宫玲要死了!你们快来救我们啊!” 刘秀愕然,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有趣,他忽然觉得东方明是个很有趣的人。 没有人回应东方明的呼喊,那些后世评书里的救驾情节并没有出现。 “我只是试一试,你不会介意吧?”发现并没有人现身,东方明有些失望,看着刘秀,艰难地笑着说道。 刘秀摇头说道:“不介意。” 东方明松手扔掉手中的赤胆,看着他忽然很认真地说道:“我有遗言。” 刘秀点头说道:“你说。” 东方明看着他的眼睛,指了指身边的宫玲,说道:“让我的小师姐活下去。” 刘秀沉默着没有马上回答,似乎在很认真地考虑着东方明的请求,片刻后他才平静说道:“对不起,我做不到。” “为什么?”东方明神情略显黯淡。 “因为天谕阁日后一定会替你报仇,我希望仇人越少越好。”刘秀淡淡地回答。 “她只是个小姑娘,难道你怕她?”东方明只能寄希望于激将法能够起作用。 “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一位天谕阁弟子。”刘秀看着他微笑说道:“天谕阁多年来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好在如今你要死了,等你死后,我就去瑶池。” 东方明一惊,看起来对方的确知道自己很多事情,他微微眯眼,半晌后说道:“你去瑶池做什么?” 刘秀很有耐心地解释道:“我要向瑶池的现任西王母求婚,作为未来的帝王,迎娶一位神女,一定可以给后世留下一段千古佳话。” 他之所以解释的如此清楚,是因为他知道瑶池与天谕阁的关系,也知道那位圣女丌官梅和东方明的关系,他想从东方明脸上看到诸如绝望、愤怒、怨毒、不甘、疯狂之类的情绪,因为天谕阁的那个二师兄太史瞻曾经带给过他这些情绪,所以他总想着,如果能把这一切还给天谕阁弟子,那将是很美好的事情…… 听到这番话后,东方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刘秀不禁觉得有些失望。 而就在这个时候,在谁也没有想到的情况下,东方明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左手从腿上抽出了强光手电,右手拔出了杜宾犬,像毒蛇般直刺刘秀的面门。 他用这段时间的喘息,积蓄了最后一点力量,才争取到这个机会。 这个机会不容有失。 他一直背对着山谷,虽然看不到谷中的战况,但他对麾下东方营的战斗力有着极强的信心,而且从下面模模糊糊传来的喊杀声判断,夏侯杰率领着东方营将士已经即将得胜。纵然这一击不能杀了对方,可只要能将他重创,自己和宫玲就有机会撑到夏侯杰率兵找过来的那一刻,届时面对着一百把连珠弩,眼前这个刘秀就算是神,也一样要死! 强光战术手电,拥有着一千二百流明的恐怖亮度,近距离的情况下,足以让任何敌人暴盲。 手电照眼,匕首戳脸!——这才是东方明的成名绝学! 很可惜,现在是白天,地上积雪的反光本就强烈,一千二百流明的光线被分散了不少,再加上他和刘秀之间还有一段距离,所以手电并没有发挥出想象中的作用。 刘秀只是微一愕然,便反应了过来,右手的长剑挥出,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狠狠地砸在了杜宾犬的刀身处,紧接着,他的左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东方明的胸膛之上。 东方明本已疲惫不堪,甚至可以说油尽灯枯,哪里承受得住这等狂暴的攻击,攻势顿时瓦解,骨断喷血,重伤倒地。 “钜子早就告诉过我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你就像蟑螂一样,怎么打也不容易打死,就算要死,最后也要防备你咬人一口。” 刘秀手持长剑,居高临下静静看着他,说道:“但我故意给你留下这个机会,因为我想看看钜子说得是不是真的,而且也想让你尝尝获得希望,却发现只是一个泡影的滋味。” “希望,失望,绝望,再有希望,再失望,再绝望,这无数年来,拜另一个你所赐,我们的钜子就是在这无尽的痛苦轮回中度过,今日由我还赠于你。” 正文 第276章 素未谋面的二师兄 东方明浑身是血,跌坐在床弩边的雪地上。 “刚才我一直在观察你在战斗中的表现,你的力量很惊人,速度很惊人,身体的强度同样很惊人,可惜的是习武时间太短。” 刘秀的眼眸里露出感慨的神情,说道:“看来能穿越时光而来的后世之人都是幸运儿,可以轻而易举获得大部分人所梦寐以求的东西。” 东方明看着他疲惫说道:“我幸运个屁!你要是在后世生活一段时间,相信就算让你当皇帝,你都不会来这鬼地方。” 刘秀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些什么,他的眼睛明亮,难抑兴奋地颤声说道:“今天杀了你,就再没有人能够妨碍钜子打造自己想要的世界,而我,也会顺利地成为大汉王朝的新天子。” “我觉得你想的有点多了。”东方明此刻连伸出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依然没有忘记嘲弄他。 听着这句话,刘秀脸色一寒,冷冷说道:“不必逞口舌之利,反正你都看不到了。” 说完这句话,他明亮的眼眸渐趋冷厉,一股杀气自他的身上油然散发出来。 宫玲霍然睁开了眼睛,咬着牙试图想站起来做最后一搏,可惜拄着长剑试了几下,却终是没能站起身来,只得颓然地放弃了努力。 小姑娘明亮的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神情中充满了愤怒与不甘。绝望之余,看了看身侧的东方明,想起方才东方明宁可自己身死也希望刘秀放过她,忽然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只觉得能与这个小师弟死在一起,倒也算有了一丝藉慰,想到此处,娇躯一软,不自觉地向东方明靠去。 当此生死时刻,东方明倒是没有想到宫玲的心思,只当她体力透支过度,于是自然而然地伸手将她搂住。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绝望,知道最后的时刻马上就要到来了。 东方明的心情极为复杂,心想自己好不容易学会了武功,也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认识,结果却要死在这个奇怪的刘秀手上,不由好生不甘;想着自己虽然与丌官梅已经接过吻,可还没来得及滚一次床单,不由好生不甘;想着自己好不容易当上了官,却还没来得及享受,也没能给天下做点什么,不由好生不甘。 总之在死亡的面前,谁能真正的甘心? 尤其是这种不是寿终正寝的横死。 因为有这么多的不甘,所以东方明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了起来:“” “大师兄!你大爷的,还不来救我?真想等着给我和宫玲烧纸啊?”见周围没有动静,东方明继续喊道:“天上有神仙没有?我乃大汉司空东方明,眼看要被奸人害死,哪位路过的神仙搭把手救救我,我一定给你重修庙宇,打造金身,让你享受人间烟火!” 刘秀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轻蔑与鄙视。 “钜子总和我说你如何了得,今日一见,原来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无耻之徒!” 东方明喊完这两句,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听着刘秀的讥讽,也无力再祭出嘴炮反击,只是疲惫地与宫玲靠在一起,再也不理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刘秀踏前一步,手中长剑嗡鸣不止,下一刻便要痛下杀手。 就在此时,刘秀身后的树林中传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司空大人休要担惊,少要害怕,吾神救驾来也!” 若不是此刻身负重伤,动转困难,东方明一定会惊讶地跳起来。 要是没听过两千年后的评书,又有谁会如此接话。 刘秀霍然转身 一剑自林中来,直奔场中而去。 林中已有薄雾升腾,那剑破雾而出,卷起万千积雪,直刺刘秀。 剑的速度太快,快到根本看不到本体,只能看到一道流光,然而却似乎又不屑于隐藏自己的声势,所以地面的人们都清楚地知道,那就是一把剑。 霸道无匹都不足以形容这柄自林中而来的一剑之威,这把剑,或者更准确说这把剑的主人,给人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如果他想要做某件事情,便一定能够做到,有因为于是有所以,这就是这把剑的道理。 眼看剑光袭来,刘秀面色忽然变得极其凝重,身上那件黑衣飘摆鼓荡,身形微晃,如鬼魅般避开。 这一剑,他不敢硬接。 一剑落空,剑气轰在方才刘秀站立的地面,砰然大震,溅起大蓬雪花。 一个身材彪悍,相貌质朴的汉子缓缓从林中显出身形。 这汉子穿着一件极为寻常的棉袄,乍一看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庄稼汉子,手里拎着一把剑,说是剑,其实更像是一块破铁片被捶成了剑的形状而已。 “二师兄!”宫玲睁大了眼睛看着从林中走出的汉子,两行委屈的泪水从眼中滑落,指着刘秀颤声说道:“师兄,他……他欺负我们。” 东方明长大了嘴,这才知道这个庄稼汉居然是自己从未谋面的二师兄太史瞻。 “你们还好吧?”太史瞻向倒在地上的二人问道。 “师兄觉得我们还好?”东方明一脸苦笑,疲惫地回答:“一时半会儿倒是死不了。” “对不起,师兄来晚了!”太史瞻看着东方明和宫玲,目光在东方明的脸上稍作停留,显出了一丝惊讶的神情,这才继续说道:“等师兄揍他一顿,给你们出气。” 随后,他转头看向刘秀,又看了看刘秀手中的长剑,淡淡地说道:“精绝一别,已有多日,先还我剑来!” 刘秀的双唇有些发白,被朔风一刮,微微翕动时,便像是雪中的枯白落叶,轻轻颤抖。 他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沉声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天谕阁二祭酒到了。怎么,在精绝中了我一掌,今日又来求败?” 太史瞻神色不变,依然是淡淡地说道:“当日奉师祖令谕,特地受你一掌,否则如何能让你心甘情愿地带我们找到香巴拉。” 刘秀面色大变,握剑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正文 第277章 打到你服为止 命运的转折,总是来的这样急陡,超出所有人的想像。 谁又能知道自己真实的命运是什么? 眼前这个刘秀曾经以为自己知道,但现在他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的眼眸里尽是震惊的神情。 他与太史瞻曾在西域精绝国交手一次,那时他并未觉得太史瞻有什么过人之处。 而此刻他却蓦然感觉到太史瞻身上的气息正在隐隐克制着自己,他开始相信当日能胜太史瞻确实是有些古怪,眼前这个看似寻常的庄稼汉,此时散发出来的气势是这么的可怕,可怕的让他感到恐惧,再看看山谷中自己的手下正在节节败退,他的心乱了。 心乱,便再无战意,面对着太史瞻,他眼下只想逃走。 刘秀大吼了一声,逼出了早已受损的本命桃花。 场间一阵嗡鸣之声,刘秀仗剑前行,桃花混着地上的积雪,刺向太史瞻。 此时,太史瞻也举起了自己的铁剑。 天谕阁二弟子和钜子的爱徒,两柄剑,终于再次相会在长安城外的山头。 刘秀的剑意无痕无迹,无声无息,无情无识,虽是春日的桃花,却让人感到冰寒彻骨,纵然艳丽,却没有春天的温暖。 太史瞻的剑意则是大开大阖,就如他的人一样朴实无华,在空中依循着笔直的线条前行,每至尽处,纵然遇到阻力陡然折回,也依然走的是直线。 如果说刘秀的剑是最细的寒风,最微的秋雨,能够入世间一切有间。 太史瞻手中的铁剑则是朴实方正到了极点,谨守着自己的规矩,仍外界风雨大作,在他的剑意之下,风不能侵,雨不能入。 极短的瞬间之内,两剑在空中交会碰撞了不知道多少次,又似乎一次碰撞都没有发生,就连地上的积雪也被这两道强大的剑势,逼的横斜而飞。 刘秀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忽然间,太史瞻似乎微一失神,脚下略一踉跄,身形向后退去! 刘秀精神一振,手中剑剑光大盛,桃花剑气忽生纵横之意,仗剑直入,逼近了太史瞻的身前三尺之地。 太史瞻看着刘秀直入中宫,眼看已到身前,朴实的脸上忽然现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那把破铁片打造的铁剑,忽然划出一道惊艳的弧线,漫天剑气将刘秀笼罩其中,铁剑不再像先前那般画着方正的图案,而是极其简单地开始画直线,显得更直更硬,所以更强大! 刘秀面色惨变,情知不好,可已经脱不出对方剑气笼罩的范围。 他于漫天剑气中狂吼一声,困兽犹斗,爆发出全部的潜力,凝于一剑之中,地上积雪飞起,在他的剑身周围凝成一朵实体的桃花,桃花之上,隐隐有风雷之声大动,带着丝丝亮泽,挟着风雷之势,直奔太史瞻刺去! 两把剑直到此时,才终于在肉眼可见的层次内,发生了一次真实的碰撞。 雪花四散,雷电轰鸣! 刘秀的剑道,此时俨然已经悟明世间至理,甚至已经算是天人境界的巅峰! 太史瞻却是神色不变,很简单地挥剑迎向那电光闪烁的桃花。 没有花哨的动作和气势,却把身前的天地气息全部席卷而起。 他的铁剑不理会世俗的规矩,只有自己的道理,但他和他的铁剑对自己那个道理的信奉,却是那样的坚不可摧,以至于那个道理,甚至从某种意义上已经变成了他自己的一部分,那个道理便是秩序。 他的铁剑守护的便是绝对的秩序。 他的手臂与铁剑,便在天地气息之间,随之而去,用心而不用力。 “铛”的一声,双剑相交。 刘秀手中的剑本就是太史瞻的,乃是他师祖为他打造的百炼精钢,而太史瞻此刻手中却只是一块破铁片。 轰然大震声中,刘秀手中剑被颠起老高,而太史瞻的铁剑却被削成了两截。 但就在铁剑折断的刹那,太史瞻的左拳如闪电般击出,正中刘秀的右胸。 桃花化作了雪水。 雪水化成了血水。 刘秀的右胸肉眼可见的有些下陷,一张嘴一股血箭自唇中喷出,手中长剑掉落在地。 鲜血染红了山头的积雪。 剑气敛没,积雪渐消。 山头上的画面变得清楚起来。 太史瞻站在原地,他的身材虽然不高,可此刻身躯却挺得笔直,就如同一座青山,让他的身上展现出一种令人心折的气息。 片刻后,他踏前一步,捡起地上刘秀掉落的长剑,微嘲说道:“当日我受你一掌,今日还你一拳,你我两清了!” “你……你不杀我?”刘秀捂着胸口,随着苍白的嘴唇翕动,声音显得有些颤抖。 太史瞻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抬手将无鞘的长剑插进了腰带之中。 “师祖的原话说,你就是个憨货,让你在人间作一作也好。” 刘秀原本苍白的脸色骤然变得通红,忽然张嘴又吐出一口鲜血。 惨然坐在地上的东方明看着天神般的二师兄,脸上露出了钦佩的神情,不光是他的剑术,更佩服他这几句话,一听就是现代人的徒弟。 刘秀大口喘着粗气,可因为肺叶和气管都已经被那一拳所伤,所以无论喘息再如何剧烈,也无法畅快地呼吸空气,所以显得特别痛苦。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疲惫地低头,落寂地转身,挣扎着向反方向的山下走去。 “别再做皇帝梦了,你当不了皇帝的。”太史瞻看着他的背影,沉声喊道:“师祖说,你要是不服,便让我们师兄弟打到你服为止!” 刘秀身躯一震,脚步微滞了一下,却没有回头,片刻后继续向山下艰难地走去。 “不能放他走,我还有事问他!”东方明焦急地喊道。 “他知道的不比我多。”太史瞻对着东方明微笑,他此刻已经将自已的所有气息全部收回了身躯内,所以不再是方才那个剑意纵横,强大无比的太史瞻。 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庄稼汉。 但就是这个庄稼汉,却让东方明感到了无比的安全。 正文 第278章 俘虏 山谷中,战事也已经接近尾声,那群黑衣人群龙无首,或许是许久没有听到这边山头发出的号令,有些手足无措,已经溃不成军,纷纷向着密林深处撤去。 东方营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报复性的反击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夏侯杰指挥着东方营,分出一队人继续掩杀施压,自己则带着人冲入密林搜索东方明行踪。 东方明一直崩紧着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太史瞻站在山头,看看战局已定,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转头对东方明和宫玲愧疚地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二……二师兄,你来了就好。”宫玲就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坐在地面上开始抽泣。 在太史瞻面前,她确实只是个孩子。 太史瞻却眉头微蹙,看着宫玲说道:“又没有死,受点伤而已,哭什么哭?” 听太史瞻这么一说,宫玲哭得更伤心了。 或许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些不近人情,太史瞻面色一缓,感慨地说道:“受点伤也不算是坏事,起码以后你们就会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随后他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巧的盒子,盒子装着东方明曾经见过的那种花纹繁复的蓝色药片,他取出两粒,分别给二人服下,沉声说道:“你们受伤不轻,先调息一阵。” 良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夏侯杰带着十几个亲卫匆匆跑上山头,看见眼前的一幕,顿时有些发傻。他不认识太史瞻,可看情形也能猜出这是自己人,眼看着公子脸色苍白,坐在地上闭目调息,小宫玲似乎也受伤不轻,这个西北汉子头上顿时冒了汗,皱眉看着太史瞻。 好在东方明及时睁开了眼睛,看着夏侯杰疲惫地说道:“下面情况怎么样,弟兄们有损伤吗?” 夏侯杰见东方明说话,这才稍稍安心,叉手施礼道:“天幸公子无恙,我上山时,弟兄们无人战死,只有几个挂了彩,只是……只是……” 东方明皱眉道:“只是什么?” 夏侯杰痛心地答道:“只是咱们的战马由于撒在盾阵之外,方才那一阵急弩之下,已然全部阵亡” 他自幼在西北军中长大,西域都护府地处边陲,朝廷每年都在缩减军费开支,将士们的军需马匹自然极为珍贵,来到长安之后,司马府给这支东方营配的都是西域进贡的大宛良马,一下子让将士们欣喜若狂,今日全数惨死谷中,他当然是痛心疾首。 东方明闻言也是有些心痛,不过听说东方营无人折损,心中倒是宽慰了不少,叹了口气说道:“这些战马能够战死阵前,也算死得其所,弟兄们没事就好,敌人怎么样了,有没有俘虏?” 夏侯杰答道:“对方虽然溃败,却是戾狠异常,我心忧公子安危,先带人寻了上来,我离开之时,还没抓住俘虏。” 东方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头对太史瞻说道:“小师姐受伤不轻,有劳二师兄把小师姐先护送回听风赏雨楼,这谷中的善后我还要处理一下,等我回去再和师兄好好叙谈。” 太史瞻点了点头,微笑说道:“好,我还等着司空大人给我修筑庙宇,塑造金身呢!” 东方明这在想起方才自己在生死关头对着天上神仙胡乱许愿的事儿,不由得面色一窘。 笑声中,太史瞻扶起宫玲,蹲下身,让宫玲趴在他的背上,背着她转身离去。 …… 没有活口,正如东方明所估计的,东方营将士的反击极为凶狠,一个活口都没有留。当然,这不仅仅是东方营下手狠的缘故,就在战局即将结束的时候,剩余的二十几名黑衣人见无处可逃,很整齐划一的自杀了。 东方明站在雪地上,沉默注视着地上那二十几具尸体,看着这些尸体的面容,发现这些人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悲哀与惶恐,有的只是坚毅与忠诚。 这种纪律性与强悍,如果放在战场之上,该是怎样可怕的力量。 雪谷两边的山林中,那些幽暗的石后树下,应该还躺着不少血已被冻的尸体。 “公子,我们找到一个活的。”夏侯杰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东方明心神激荡,咳了两声,咳出些血来,缓缓转身,只见夏侯杰拖来了一个兀自昏迷不醒的血人。 此人浑身是血,一只眼睛的眼珠子被匕首挑破了,就像瘪了的酒囊一样难看。 这正是先前三名高手中的一人,从背后袭击东方明,临死之际还悍不畏死地抱住他的那人。没想到最后却成为了狙杀者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夏侯杰走到此人的身旁,缓缓地抬起脚,踩在这人的脸上,踩了两下,让他醒了过来。 那血人缓缓苏醒,无神的眼光往四处扫了扫,看见了东方明身周的那些东方营亲卫以及散落林间的自己兄弟们的尸身,一阵哀痛之后复又毅然,眼中忽然射出决然之色,忍痛颤抖说道:“既然……既然被俘,我也无话可说,但求速死!” 说完,上下颚微一用力,眼看便想咬舌自尽。 此刻东方明离他很近,一见他要自杀,出手如电,将自己的手指插入此人的嘴中,用力一扳,这个人的下颌便被摘脱了臼,再也无法合拢,连带着牙齿都落了几颗。 东方明伸手擦了擦嘴角上的血水,说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不要想着自杀,留着有为之身做点事不好吗?你如今眼也瞎了一只,嘴也不能关了,你怎么以死尽忠呢?” “帮他止血,让他活着。”东方明对身旁的亲卫吩咐道。 然后缓缓向着方才战马纷纷倒下的主战场走去,一路走,一路咳血,伤口处血水渐流。 夏侯杰跟在他的身后,想去扶他,却被他挥手挡开了。 东方营今天运气不错,在暴风骤雨般的弩袭之下没有人死亡,只是有几个受了轻伤。 但对手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除了东方明与宫玲突袭弩车杀的十个人外,从侧林中冲出来的黑衣人却是留下了三百余具尸体,只有少数人侥幸逃生而去。 正文 第279章 打扫战场 短短几步路,沿途打扫战场的东方营亲卫见到东方明都微微躬身行礼,这是对东方公子发自内心的尊敬,众人皆知,今日若没有东方公子悍不畏死地突袭山顶破掉床弩,东方营全体只怕是要全部死在这山谷之中。 可若没有这些热血汉子拼死厮杀退敌,只怕东方明的处境同样危险,更何况敌人的目标本来就是东方明。 天下间的恩仇,岂非永远难以算清。 而就是这些纠缠不清的恩怨,才造就了无数可歌可泣的人间壮举! 亲卫们渐渐汇集在了东方明的身后,拖着唯一的活口,回到了山谷中,那些惨死的战马之旁。 东方明蹲在死去的马尸旁,手指抚摸着战马的鬃毛,偶尔瞥一眼地上的敌人尸体和无数残弩,面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拒绝了下属们为他治伤的请求。 为什么?这一切是为什么? 满山谷的死尸死马,轮回宗竟然有这么强大的实力,居然敢在离长安如此之近的山谷里进行埋伏?后来杀出的黑衣人那些黑衣人显然都是军队中的精锐,为了杀死自己,不仅出动大批高手和精兵,甚至还连床弩都搬了过来! 究竟何仇何怨,为什么要不顾一切的狙杀自己? 而最让东方明心寒的是,要安置床弩需要时间,需要很多人,需要很大的动静,为什么负责京城四野安全的禁卫南军和白翎羽林骑竟是一点察觉也没有? 更可怕的是,长安周边,每隔五里便有探马斥候往来巡视,难道那些探马斥候们就没有发现山谷中的异常? 今日自己和宫玲只是临时起意出城散心,可从最初遭遇两个苦行僧,诱自己深入追击,山谷中遇伏,床弩启动,黑衣人杀出,环环相扣…… 今天这个局与前些时自己遇刺的那个局完全不一样。 今天的局是死局,对方动用了如此强大的力量与缜密的准备,毫无疑问,就是要杀死自己。 这些军队到底在这里埋伏了多久?他们怎会对自己的行踪如此了如指掌? 无数的疑问涌上了东方明的心头,尤其是想到几天前唐金从宫中传递出来的消息,更是让他浑身寒冷。 难道崔灵是轮回宗的人?亦或是这场刺杀又是天子刘骜有意杀死自己? 可旋即东方明便否定了这个念头,刘骜此刻对自己十分倚重,绝对没有任何理由杀死自己,就算想杀自己,恐怕也不会使用这种手段,而崔灵,他倒是不敢完全确定,但以他这么长时间的观察,他与轮回宗有瓜葛的可能性也是极小。 但对方既然能对自己的行踪如此清楚,日常监视自己的那些人必然难辞其咎,其中想来必有轮回宗的眼线。 监视自己的人,据唐金提供的消息来看,除了崔灵那支秘密的肃杀组外,还有右将军朱博的巡城队伍。 “公子,现在怎么办?”夏侯杰在东方明耳边轻声说道:“咱们是先撤回长安,还是原地等待援军?” 东方明沉默许久,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山谷外隐隐可见的长安城廓,淡淡地说道:“此处离武库不远,派人给我二哥送信,让他前来接应,只不过切勿声张,不可让外人知晓,只带亲信人马或是腾蛟帮帮众即可。” “是。” 由于战马均已惨死,十余名东方营亲卫撒脚如飞而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急促如骤雨的马蹄声从山谷外传来,马嘶阵阵。一转眼的功夫,一队约有五十人的骑兵驰入了山谷之中,这些骑兵甲胄光鲜,刀枪在侧,肃然十足,却是没有打着任何旗帜,而且每人马后都另外拴着两匹战马,显然是给东方营准备的。 领头之人神情肃然,满脸络腮胡须,腰畔配着宝剑,快马加鞭跑在最前面,正是李慕侠。 待他看到这满山满谷的尸体与马尸,还有那些到处淋漓的鲜血,和深入石缝里的弩箭,李慕侠肃然的表情中,更多了无限的震惊与隐怒。 李慕侠手握右拳往上一挥,高声喝道:“戒备。” 他身后的骑兵们顿时警惕起来,注视着山谷里的一切。 李慕侠面色阴沉地奔进山谷,直接驰到坐在一块大石上休息的东方明身旁,急忙翻身下马,沉声问道:“你没事吧?” 东方明咳了两声,望着他苦笑说道:“你看呢?” “什么人动的手?”李慕侠满脸杀意,咬牙说道。 “我还不确定,回去再说吧。”东方明低头,忽然开口说道:“我们都没力气了,让你的人打扫一下战场,人马尸体全部就地掩埋,务必干净利索点。回长安后,若无人过问便罢,如果有人问起此事,就说是遭遇了山贼,被咱们剿灭就地掩埋了。” 东方明将今天的事情简略地向李慕侠述说了一遍,李慕侠听的无比惊心胆颤,只是看见东方明脸色虽然惨白,说话却还清楚,知道三弟应该无恙,敌人们此刻又已然肃清,这才放下心来,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不上报?出了如此大事,京兆尹和禁卫军都难辞其咎。” 东方明摇了摇头,叹气说道:“敌暗我明,在不知道来龙去脉前,还是不要声张的好。”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道:“就算咱们不说,有些人也会知道,咱们需要仔细观察,看看都有什么人会知道此事。” 李慕侠点头说道:“回吧,你得赶紧治伤,别耽误了。” 东方明起身摇头说道:“打扫完战场再走,要不我不放心。” 李慕侠看了看一旁那个奄奄一息却尚未毙命的狙杀者,皱眉问道:“这个活口呢?怎么安置?” 东方明沉吟片刻,说道:“带回我府中有些不妥,咱们腾蛟帮有没有地牢之类的地方?” 李慕侠点头说道:“有一处,还恰好在北城外。” “好,就带到那里去。”东方明说道:“他伤的太重,不要虐待他,要小心他自尽,等他伤好,我有话问他。” …… 李慕侠的手下动作很是麻利,很快将马尸聚在一处,又从两侧的山林间,将那些死亡了的狙杀者的尸体也拖了出来,在仔细检查,一无所获后,将那些尸体也堆在一起。 东方营亲卫们此刻已经挖好了两个大坑。 正文 第280章 昏迷 东方明看了看那些战马凄惨的尸体,随后微微偏头,又看了一眼那些伏击者的尸体,轻声说道:“人马分开,逝者已矣,都好生安葬了吧。” 夏侯杰在一旁高声领命。 李慕侠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却是微微皱眉,他总觉得自己这个三弟哪里都好,就是有些婆婆妈妈,不够爽利,比如现在,依他的性情,一把火烧了完事,哪里用得这许多啰嗦。 东方明却不知道身旁二哥的感受,只是沉默地看着。 一切收拾完毕,山谷里剩余的血水和战斗痕迹,自然随着过几日的风雪逐渐消失。 东方营将士骑上李慕侠带来的战马,朝长安返回。 …… 长安城门黑洞洞。 长安街道冷清清。 只是偶有些百姓从自家的宅院中探头缩脑,满脸震惊地看着进城的这一行队伍,看着这些人身上带着的血,看着他们疲惫的神情,看着挺直后背,骑在当头第一匹高头大马上的年青大人。 一片哗然! 马上的东方明忽然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他与刘秀一场恶战,其实已经被对方剑气伤了內腑,当时吃了太史瞻拿来的蓝色药片,强行压下了伤势,所以也未察觉,此时到了长安,随着心神的放松,伤势终于剧烈地发作了起来。 所以这位司空大人,这个在东方营亲卫眼中如同神一般的东方公子,张嘴吐出了一大口鲜血,随后就像一位酒后的醉鬼般,直挺挺地从马上摔倒在长安街道的土地上。 “快救公子!”夏侯杰低声吼道,东方营将士们顿时一片大乱,一个个吓得亡魂皆冒。 李慕侠沉着一张杀气腾腾又阴郁至极的脸,蹲在东方明旁边,看着面前地上的三弟,心里无比紧张和担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声音在巷子里响了起来。 “死不了。”东方明气喘吁吁靠在李慕侠的怀里,望着胸前的一大片殷红,“暂时还撑得住……不过,快请我大师兄……让他去找那位扁鹊……小命要紧。” 说完这句话,东方明双眼一闭再次昏了过去,只是昏迷之前还用有些模糊的眼光,打量了一下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古代世界,他感觉很疲惫,疲惫到宁肯下意识里让自己昏迷不醒,永远不在醒来。 …… 一滴汗顺着昏迷中东方明的额角,滑落了下来,滴在了竹枕上面,他有些迷糊地将眼帘撑开一条小缝隙,无神地看着上方的流檐彩绘,知道自己身处在一个很陌生的房间之中,不由浑身一寒,想着: “难道……又穿了?” 如果又一次穿越,东方明或许情愿自己刚才就彻底死透,何必还在世间,在汉朝看了那么些人,遇了那么些事,终于动了些许情,生出几分不舍来,却又离开,偏还记得。 东方明有些散离的目光终于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开始像婴儿一样地学习聚焦。终于瞧清楚了在自己身边,蝶儿的一双眼睛已经哭成了红肿的小桃子,死死攥着衣襟的一角,咬着下唇,不肯发出声音…… 看来自己还活着,还是在汉朝这个世界里,只是不知道眼下是躺在哪里。 低头有些困难,但他从胸腹处传来的疼痛里,知道自己的伤并没有治好。 此时房间四周里,全是些低眉顺眼的宦官,正满脸惶恐地四处找寻着什么,冒充着忙碌与悲哀,门口处,一群穿着御医服饰的老头儿们正哀哀戚戚地对着一位中年人说话。 “陛下,司空伤势太重,臣等实在无法。” 天子刘骜大怒道:“如果救不回来,你们就陪葬去!” 半昏迷状态中的东方明,看着这一幕。却忍不住冷笑了起来,只是唇角的肌肉已经不再听从大脑的指挥,并没有翘起一角。 他忽然很想念远在两千年后的父母,与眼前情况相比,东方明下意识里更希望是父母在对着医生大吼大叫。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亓官梅的倩影,若是她能在身旁,也算不错。 他想伸手拍拍蝶儿,却没有力气动弹一丝。体内无一处不痛楚,无一处不空虚,他试图强行提摄心神,可脑中却是嗡的一响,又昏了过去。 当司空大人还有余暇腹诽皇帝,想念父母和未婚妻的时候,整个长安已经乱翻了天。 在山谷之时,他想的太简单了。 大司空遇刺! 这件事情不可能瞒过天下所有人,所以很多人在黄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司空大人东方明在长安近郊遇刺,终于不支倒地,身受重伤,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 所以还没等夏侯杰将东方明护送回府,宫里便已经来了人,将重伤的东方明接进了未央宫。 椒房殿是皇后赵飞燕的居所,也是天子刘骜的寝宫,一位臣子被抬进宫里治伤,本来就是件很不合体统的事情,可刘骜为了表示恩宠,直接传旨把东方明抬进了椒房殿。 吱呀一声,椒房殿的殿门被推开,刘骜沉着一张脸走了出来,眉间略现疲态。崔灵皱眉沉声说道:“陛下,您先去歇歇吧,东方大人这里有御医们治着,料也无妨。” 皇帝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寒光:“那些没用的家伙……” 崔灵低声回禀道:“陛下,诸葛祭酒带着扁鹊先生韩越人已经在偏殿等候多时了,只是太医没有让他们进去。” 刘骜默然站在阶上,御医们自然有自己的骄傲,拒绝外来医者也属正常,只是他也久仰扁鹊的大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随着他的传召,太医正领着一位正在稍事休息的御医走出宫门,苦着一张脸回道:“陛下,司空大人的外伤不重,血已经都止住了,可是最重的伤却是在內腑。” 崔灵微抬下颌,朝偏殿的方向努了努嘴:“为何不让扁鹊先生进殿?” 太医正就算在此时,也不忘自己的面子,皱眉道:“民间医者,手法粗鄙,对药理药效了解太少,只怕……” “怕个屁!”一直在阶上阴沉着脸的刘骜,啪的一声,一耳光就甩在了太医的脸颊上,骂道:“寡人给了你两个时辰!你不说把人救活,至少也要把司空救醒啊!那扁鹊名满天下,只怕要比你们这帮糟老头子可靠地多!” 正文 第281章 治伤 太医挨了天子一记耳光,昏头昏脑之余大感惶恐,只知道唯唯诺诺,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 崔灵狠狠地瞪了太医一眼,示意他赶紧退下。 此时诸葛铮正在椒房殿的偏殿中,不停地踱着步,他的身旁站着一个中年男子,身材消瘦,三绺墨髯,鬓角的头发微微有些花白,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崔灵推门进来,向两人略施一礼,说道:“大祭酒,韩先生,陛下有旨,请两位进去瞧瞧。” 诸葛铮脚步一顿,抬头看了崔灵一眼,淡淡地说道:“有劳崔貂寺。” 得了陛下的圣旨,崔灵领着二人,推开椒房殿殿门,看也没看殿中的一众御医一眼,径直走到了床边。 蝶儿双眼红肿,一言不发,只是双目垂泪,呆呆地望着他昏迷后苍白地脸,根本不知道身后来得什么人。 “先得弄醒他。”诸葛铮身后的中年人看着东方明的样子,轻声说道,声音虽然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口吻,仿佛是一位杀伐决断的大将,他眯眼说道:“他受的不全是外伤,我需要问问他的情况。”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搭住了东方明左腕的寸、关、尺。 诸葛铮皱眉道:“师弟此刻昏迷至此,如何弄醒他?” 中年人神情不变,似没有听到这句话,直接从袖中取出一个不大的木头盒子,随后镇定地从里面中捡出一颗淡药丸,药丸呈淡黄色,散发着一股极辛辣的刺鼻味道。 他回头看了一眼蝶儿,将药丸递了过去,温和说道:“姑娘想必是司空大人近人,有劳姑娘将此药亲自用手捣碎,以清水调和。” 诸葛铮眉头微皱,不解地看向中年人。 中年人微笑着轻声说道:“此药性烈无比,需以至寒之物为引方可服下,可此时事急从权,这位姑娘正值妙龄,想必尚未婚配,素手捣药,也可充当药引。” 她将药丸递到蝶儿的手中,蝶儿冰雪聪明之人,闻言已知其意,手掌轻轻颤了一下,面上飞起一朵红霞,但她并未犹疑,问也没有多问一句,直接放在左掌心,以右指关节挤压。 那药丸极软,没几下便碎成小块,蝶儿接过太监递来的温清水,将碾碎的药投入水中。 在一旁好奇紧张围观着的御医们,猜出下一步是准备灌药了,反正自己也无法阻止,便有一位赶紧上前,用专用的木制工具撬开了东方明的牙齿。 中年人接过蝶儿手中的药碗,给东方明喂了下去。 随后他伸出一只手掌,出手如电,在东方明的胸口处拍了一下,就势又往下一顺。 不知道过了多久,东方明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睁开了眼睛,只是眼神有些朦胧。 “司空大人醒啦!” 早有知趣的宦官高喊着,出宫去给天子刘骜报信,殿内殿外顿时热闹了起来。 东方明艰难地抬头,慢慢看清了身边紧张、兴奋、余悲犹存的那几张熟悉的脸庞,轻轻说道:“我没事。” 中年人沉声说道:“不要说话,把他的头垫高些,我要看看他的伤势。” 东方明这才看到这个中年人,马上猜到这就是那位扁鹊先生韩越人,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对韩越人感激地笑了笑。 蝶儿握着拳头,咬着下唇,拿了个枕头动作轻柔地垫在了东方明后颈处,让他的头能更高一些。 诸葛铮已经移了支插满蜡烛的满堂红烛台过来,将东方明受伤后凄惨的胸膛照的极亮。 东方明穿越前常年混迹于野外,对于急救疗伤也不是外行,他闭着双眼,先让那股辛辣的药力在体内渐渐散开,提升了一下自己已经枯萎到了极点的精力,这才缓缓睁开双眼,朝着自己的胸口望去。 伤口不深,而且位置有些偏下,看着是胸口。实际上应该是在胃部的上端,方才那些御医们对外部伤势的处置极好,东方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但他的心却渐渐冰冷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胃上应该被刺破了个口子,此时还在缓缓地流着血,现在已经很难提聚真气,根本不可能靠内观的手段来自疗……如果任由体内出血继续,自己估计熬不过今天晚上,以这个年代的医学水平,对于内脏的受伤,应该是没有什么办法,这怪不得御医。 韩越人的眉头也打了个深深的结,似乎也有些束手无策。 东方明喘着气问道:“先生……先生的针灸之术如何?” 韩越人点了点头,说道:“自幼习学,勉强算得上精熟。” 他的表情十分严肃,面上没有任何自矜,但是诸葛铮却知道韩越人的针法十分了得,甚至可以说冠绝天下,当世不做第二人想。 东方明说道:“先生可会缝合伤口?” 韩越人面露愕然的神情,片刻后才犹豫着说道:“伤口也可缝合?” 东方明无力地点了点头,看着胸口上包着的白布,轻声说道:“拆开,把药抹了。”他此时的精力让他只能很简短的发布命令。 诸葛铮知道东方明的来历本事,想都不想,上前慢慢拆去包扎的布,又取过煮过的粗布,将他胸膛上的那些金创药粉全部抹掉,惹得旁观的御医们一阵惊呼。 韩越人的眉梢挑起,眼睛中放出了奇异的光彩,嘴角微微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诸葛铮的动作。 伤药一去,毫不意外,胸口处地那个伤口,又开始渗出血来。 “针。”东方明轻轻吐出一个字,神情有些痛苦,勉强能动的手似乎想抓住些什么。可没想到反手一握,却正好握住了浑身发抖的蝶儿的手。 蝶儿面上一片娇羞,却没有任何动作,任由东方明握住她的柔荑。 东方明此时神情极为萎顿,并没有想到此举的不妥,他的眼珠向旁微转,看着韩越人说道:“先生可能用针灸止血?” “天突,期门,俞府,关元,入针两分,辅以真气,便可止血。”韩越人在方才东方明说出“针”字时,便已从怀里取出了一盒金针,此刻一边回答,一边抽出几根金针在火上炙烤。 随后他出手如电,运针如风,镇定而娴熟地用针依次扎在了方才所说的穴道上。 针入体肤,血势顿止,四周的御医们看得瞠目结舌,纷纷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正文 第282章 准备手术 韩越人用布拭去伤口周围的鲜血,剩下的便是体内脏腑上的伤势。看着韩越人运针如风的本事,御医们终于有些佩服了,但还是很好奇,这位扁鹊先生和司空大人准备怎么处理体内的伤口。 东方明无力地转向诸葛铮,说道:“大师兄,我的那个医药包带了吗?” 诸葛铮点了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 便是这个小包,便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脸上全都显出了好奇与迷茫之色。 毕竟500d尼龙面料的野战医疗包出现在这个时代,的确显得格格不入。 诸葛铮为人极是心细,虽然事出突然,可临动身之际,想到师弟的来历,知道两千年后医道水平远超此刻,因此特地从他的背包中取了这个医疗包带来。 “师弟,包里有许多工具,怎么用?”诸葛铮打开了医疗包,但面对着包里两千年后的那几样急救工具,他也搞不清楚这些东西的用途。 东方明看着自己胸口下方的那个血口子,喘息着说道:“我需要一个胆子特别大……手还必须稳的人。” 诸葛铮和韩越人对视了一眼,他二人似乎都符合这个条件,但却各有顾虑。 诸葛铮到还好说,只是完全不懂包里那些工具的用途,唯恐失手铸成大错。 而韩越人的想法却是不同,他自幼行医,毕生心血都浸淫在医道之上,方才只是向那包中瞧了一眼,眼睛瞬间便放出了光彩,心下惊叹于这些工具的精巧,他大致已经猜到了这些东西的用法,只是他一样不知道这些外科工具的用法,唯恐损了一世英名,故此也是沉吟不语。 这时……蝶儿却倔犟地站到了床前,面露坚毅之色,郑重说道:“我来。” 躺在床上满脸憔悴的东方明,第一时间内就表示了坚决的反对,第一是连他自己对于伤口缝合技术都没有太大的信心,那包里的外科工具,自打买来基本就没用过。第二,他不相信蝶儿这样一个小姑娘看到自己血糊糊的胸腹内部还能保持冷静,更何况呆会儿还要亲手去摸…… “蝶儿,你先出去吧,这儿用不着你。”东方明用有些干涩的声音勉强微笑说道。 蝶儿咬着下唇,轻轻摇了摇头,倔强地说道:“练枪十载,我的手极稳的。” 听到和硕公主这样有信心地说话,包括诸葛铮在内的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东方明看了她一眼,看着小姑娘明亮的眸子里渐渐生腾起的自信,知道她对自己的情意,心头不禁泛起一片感激之情,反正自己活下来的机率也不大,让她动手也好。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微笑:“呆会儿会很恶心的,按理讲,不应该麻烦你……不过既然你坚持,那就有劳了。” 说了一长串话,他的精神又有些委顿,大口喘息了起来。 场间一阵沉默,烛火耀着每个人的脸颊,有些明暗交错,片刻后,韩越人开口说道:“让这位姑娘动手也好,姑娘家心细,老夫可以在旁边给她打个下手。” 一代名医居然要给蝶儿打个下手,听起来怎么都显得有些荒谬,但看眼下的情形,却也是合理的选择,毕竟这些人都没有外科手术的经验。 东方明勉强打起些精神,开始断断续续地嘱咐众人如何行事,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主任大夫给自己设计手术方案,随着他有些断续的话语,椒房殿里的所有人都开始忙碌地动了起来。 在这个时代,未央宫是天下极尽奢华之地,烛台自然是足够多的。十几支高大的满堂红围满了四周,又挂上了几面铜镜,以便让远处的烛光也能集中到床榻之上,照亮了东方明坦露在床单外的胸腹。 宫娥们急着烧开水,煮器械,让殿内众人净手,而蝶儿则侧着身子,小心而认真地听东方明讲呆会儿的注意事项与操作手法。 韩越人和诸葛铮也认真地听着,韩越人越听越是心惊,不时上下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司空大人。 而那些傻站在一旁,看着众人忙碌,却不知道大家在做什么的御医们,却似乎变成了两千年后旁观手术的医学实习生。 “反正我一个大老爷们儿,看就看吧。”东方明心里这般想着,也就消了将这些御医赶出门去的念头,至于什么杀菌消毒——更是免了吧,咱皇宫家也没有这条件啊。 叮的一声金属撞击脆响,回荡在椒房殿安静的空间里,蝶儿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示意东方明自己准备好了。 诸葛铮回头鼓励地看了蝶儿一眼,又取了张软棉巾擦去东方明额头的汗。 东方明困难地笑了起来:“大师兄,你应该去擦那位扁鹊先生额上的汗。” 诸葛铮转头看去,果然,韩越人神情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蝶儿手里的镊子、剪子等物,额头满是汗水。 韩越人闻言尴尬地一笑,手腕微振,一根银针已经捻在指间,举针便要刺下。 东方明却咬着牙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如此。 韩越人皱眉问道:“若不刺你睡穴,等会儿你疼的乱动怎么办?” 东方明虽然没有关公刮骨疗伤的勇气。但此时只有他自己了解一些外科手术,他当然不能允许自己昏迷后,将性命全交给蝶儿这个小丫头,于是艰难说道:“取两碗烈酒我喝,再拿一条湿棉巾给我咬着。” 烈酒入喉,辛辣之气直冲头顶,半炷香的功夫,酒意渐渐发作。 东方明的视线渐渐有些模糊,酒精的作用再加上本就伤重,他眼前景致也开始有些怪异起来,似乎可以同时看清楚两个画画,一个画面是蝶儿正拿着一把尖口钳子担心地看着自己。另一个画面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在一个被叫做医院的神奇地方,一位漂亮的小护士正在和自己说着话。 东方明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出现短暂的幻觉,真实的画面与幻想开始逐渐交织在一起,没有多少时间留给自己了。 “开始吧,尽量快些。”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蝶儿如果支持不住,师兄马上接手。” 正文 第283章 脱离危险 东方明说者无心,可听在蝶儿耳中,却好像是东方大哥在用自己的生命在维护着她的自信,她的眼睛亮了亮,手紧紧地攥住了镊子,芳心一阵乱跳。 “如果今天我能治好东方大哥,说不定……”忽然泛起的紧张与希冀,让她的心头撞鹿。 东方明此时神思飘荡,痛苦与迷幻掺杂纠缠,眼前的景物已经模糊,转头望着蝶儿微圆的脸颊,尤其是那双微肿之后显得格外凄美的双眼,仿佛看到了自己一直牵挂着的亓官梅,他忽然傻傻地一笑,心想如果将来让亓官梅穿上护士服……但得是多美妙的场景? …… 椒房殿外,几个得知了消息的重臣也在不安的等待着。 陪同蝶儿前来的王莽,眉头紧锁,在殿外来回踱着步。一旁的刘歆若有所思,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在御书房里等候消息的刘骜,心里也极为忐忑,眉头打了个大大的结。 “怎么样了?” 崔灵向刘骜行了一礼,担忧说道:“御医们帮不上忙,那位扁鹊先生确实有些手段,东方明已经醒了,而且他几针下去便止了血,但是那伤口……太深了些。” 刘骜皱眉说道:“天谕阁之人,不可以常理踱之,有些奇妙手段也说不定。” 崔灵一怔,想起方才在殿中看到的那些古怪工具,点了点头,施礼后出了御书房,在椒房殿外等候消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椒房殿的门终于被推开了,王莽紧走两步,望着出来的人,沉声问道:“怎么样了?” 可回答他的,却是一声极无礼的呕吐声——哇! 出来的是小宦官唐金,先前在殿中负责递东西,此时第一个出殿,当然成了众人的目光焦点所在。但听着王莽的问话,他竟是根本答不出来什么,面色惨白着,似乎受了什么刺激,扶着廊柱不停地呕吐着。 崔灵面色一沉,斥道:“你个小兔崽子,吐……” 还没有骂完,又有一位脸色苍白地年轻御医走出宫门,竟是和唐金一道蹲着吐了起来。 唐金自幼倒是吃过大苦,可年纪毕竟不大,这些年又常在宫中,杖责倒是看过,却也没有看过此时殿中那等阴森场景,那些红的青的白的是什么东西?难道人肚子里就是那种可怕的血糊糊的肉团?也亏得和硕公主真是胆大,居然还敢用手去摸! 而那位年轻御医,习医多年,学的也不过是望闻问切四字,最恶心的也不过就是看看舌苔和皇族纨绔子弟胯下的花柳,今天夜里却是头一遭看见有人……居然用针缝皮,用剪子剪肉…… 又过了一会儿,今夜充当实习生的御医们都悄无声息地退出椒房殿,只是众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虽然大部分人还能保持表面的镇定,但内心深处也是受了不小的震撼。 王莽一看他们脸色,便知道东方明应该无碍,心中略宽,但依然问道:“怎么样?” 被刘骜打了一记耳光的那位太医乃是御医之首,方才也忍不住好奇心在殿中旁观,此时听着王莽问话,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喘息了半天才无比震惊说道:“真……真是神乎其技。” 丞相翟方进此刻也在人群中,一听这话,忍不住说道:“问你司空大人……不是让你在这儿发感叹。” 这位太医却是站直了身子,依然发着感慨,颌下的胡须抖个不停:“侯爷、丞相,臣从医数十年,也未曾听闻过这神乎其神的针刀之法,不料今日竟真的看见了……请放心,司空大人内腑已合,定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一时不得清醒。” 他却不敢说,司空大人在手术结束之后,终于没有挺过摧心的疼痛,开始躺在“手术台”上说起了胡言乱语,而且似乎事涉天下江山的传续,实在荒唐不堪。只是这事情是断然不敢此时禀给这些重臣们知晓,好在那时候手术台边,除了自己这位头号观摩学生之外,就只有司空大人的师兄、和硕公主以及那位扁鹊先生。 此时站在椒房殿外面的人,大都是真心希望东方明能够活过来的人,听到太医言之凿凿的保证,齐齐松了一口气。 崔灵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去进去看看,也好回奏陛下。”说着便抬步准备往椒房殿里去看看,王莽、翟方进等人闻言自然也跟在他身后。 不料太医却跨前一步,拦在了群臣身前,苦笑说道:“司空大人昏迷前说了,千万不要有人进去,免得……”他皱眉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了那个新鲜词:“……感染!” 群臣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可崔灵、王莽等人知道东方明的本领,既如此说,想来必有缘故,于是都停住了脚步,不再向前。 这位太医似乎很是亢奋,眼中显出炽热之色对王莽说道:“大司马,老臣以为,待司空痊愈之后,您应该在陛下面前动本保荐司空大人与那位扁鹊先生入太医院任职……一可为陛下与太后治病。二来也可传授我等医术,造福我大汉百姓,正所谓泽被后世……” 今晚他见了东方明的安排与扁鹊的医术,实在是大开眼界,所以这话确实是由衷之言,并没有什么私心,但此时情势紧张,此言极为不合时宜,王莽不禁皱眉不耐地说道:“人还没醒,此言何益?再说司空大人乃是栋梁之材,何等才干,怎么可能拘囿在这些事务之中!” 王莽身后的刘歆却是轻笑道:“当医者总比当病人要强些。” 又有几名宦官面色惨白地退了出来,此时椒房殿中,除了服侍的几个宫娥之外,就只剩下了东方明、蝶儿、诸葛铮与韩越人四人。 脸色苍白如纸的蝶儿心疼地看着昏迷中的东方明,抬手温柔地擦去了他额上的汗珠。 她一直稳定到现在的双手,终于开始颤抖了起来,手中的工具似乎比自己那条长枪还要沉重。但她知道自己终于是完成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东方大哥的性命应该保住了,因此心神无来由的一松,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正文 第284章 天书中的句子 一旁的宫娥赶忙伸手扶住了她,蝶儿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方才的过程实在是紧张过度,要不是诸葛铮和韩越人帮忙,只怕自己也早就支持不住了,只是想到自己这一番辛苦,不知道是否能换得日后东方大哥对自己稍假辞色,心中一阵忐忑凄苦,脸上浮现的也全是苦笑。 “公主。”一旁的诸葛铮发现她脸色有异,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蝶儿这才回过神来,勉强笑着说道:“没事。” 没事这两个字说的有些含糊不清,诸葛铮仔细一看,才发现蝶儿的唇边竟是隐有血迹,不由得唬了一跳,赶忙召唤韩越人来看。 蝶儿也反应了过来,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惊醒了沉睡的东方明,有些口齿不清地解释道:“木……事,刚凯有点紧张,咬着舌头了。” 诸葛铮微微一愣,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禁对这位小姑娘起了一丝怜爱与同情。他转头看看榻上的东方明,想起师祖的一生也是为情所苦,所以才搅动出了无数惊天动地的大事,心中颇为感慨,也不知小师弟日后会如何处理这情爱纠葛。 韩越人站在榻边,一语不发,只是呆呆地望着桌上那堆工具出神,神情时而惊讶,时而困惑,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他忽然转身向诸葛铮作了个揖,说道:“令师弟方才指挥调度,简直神乎其技,如此医术,直令我辈汗颜,改日等他伤愈,还请诸葛贤弟为我引荐,我也好请教一二。” 诸葛铮与他相交多年,知道此人痴迷医术,他又不知道小师弟来历,见了方才这一幕,必然心痒难耐,于是微微一笑说道:“越人兄客气了,今日没有越人兄从旁坐镇,调药用针,只怕我师弟危矣,等他伤愈,我必带他过府拜谢。” …… 椒房殿中早已重新收拾干净,蝶儿今日耗神过度,也不便久在这里陪着东方明,向诸葛铮施了礼,便出了椒房殿;韩越人见东方明情况稳定,留下了一剂药方,随后也告辞出宫,只剩诸葛铮照料着东方明。 此时明月穿出晚云,向长安城洒下片片清晖。 殿外的群臣们听说东方明无恙,也渐渐散了,只留下了足够的侍卫与传信的宦官,殿内的宫娥们将脑袋搁在椅子上小憩着,时刻准备着司空大人的伤势有什么变化,又有值夜的宫娥安静地移走了多余的宫灯。 未央宫层层宫墙外的偏僻角落处,刘歆手捻胡须,静静地注视着宫门的方向,直到看到一个人影走出宫来,精神一振,与那人打个招呼,随后便悄无声息地遁入了黑夜中的小树林中。 那人向四下打量一番,见左右无人,也展动身形,如大鸟一般没入树林。 林中,刘歆望着尾随而来的那人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四先生今日辛苦了,近日长安城中的官员府邸周围眼线众多,不得已约你在此相见。” 那人缓缓抬头,林中隐约的光线下,这位刘歆口中的四先生,赫然竟是韩越人。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韩越人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手术中,自顾自地感慨着说道:“你前些时说这个东方明来历不凡,我还有些不信,可今日一见,这位东方司空绝非常人。” “哦?此话从何说起?”刘歆方才站在殿外,并不知道殿中情形,在他的印象中,韩越人素来沉稳,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此刻看着韩越人的神情,不禁有些愕然。 韩越人显得很是亢奋,眉飞色舞地将早先殿中发生的一切向刘歆说了一遍。 “这个东方明方才教授的那套医术,简直就是神术!”说道最后,韩越人由衷地赞叹道。 刘歆静静听着,可神情却是越来越怪异,直到韩越人说完,他才深吸了一口凉沁的夜风,沉吟不语。 “神术?”良久,刘歆才开口说道:“若是我所料不错,此人与那部天书只怕大有关联,只怕解释天书之事,最后还要着落在此人身上。” 韩越人这才注意到刘歆神色有异,也察觉到自己今日有些失态,赶忙收敛心神,不解地问道:“天书不是已在二先生你的手中?以你之才,难道还未译出天书?” 刘歆苦笑了一下,缓缓说道:“那天书十分古怪,文字与汉字极为接近,只是有些字极为简单,竟像是使用偏旁部首单独成字,不仅如此,我能看懂的那些文字也是极为晦涩难懂,根本难解其意。” 刘歆所说的天书,自然是另一个东方明依照后世《资本论》为蓝本,写的一篇类似社会经济学的论文,而且使用的全是后世的简体字,再加上里面有无数的经济学的专有名词,刘歆对此一窍不通,乍看之下,自然觉得晦涩难明。 对刘歆这样一个没有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古人来说,若是想彻底了解那部天书的内容,只怕穷尽他一生也未必能够做到。 刘歆见韩越人面露不解的神色,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指着纸上的一行字说道:“你来看,这是我抄录的其中一句,就是这寥寥几个字,我已经揣摩了几天,也不解其中之意。” 韩越人接过纸来定睛观看,借着朦胧的光线,只见纸上抄着一句话:“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不同于建立在奴隶制基础上的生产方式的地方,除了其他方面,还在于:劳动力的价值或价格,表现为劳动本身的价值或价格,或者说,表现为工资。” “你可能看懂此言何意?”刘歆轻声问道。 韩越人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皱着眉头说道:“你也知道我这些年埋首钻研医术,舞文弄墨之事本就不擅长,你都不懂,我如何能够看懂?” “可叹我稷下学宫!”刘歆接过那张纸,郑重地收入怀中,感慨地说道:“虽然术业各有专攻,可自从大先生东方朔离世之后,便再无奇才出现,倒是天谕阁诸子,各个深不可测,便是那位小祭酒宫姑娘,虽然年纪轻轻,可只怕论起学识,也未必在你我之下啊!” 正文 第285章 宫墙深处有幽阁 韩越人闻言,想起刚才殿内的一幕,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与大祭酒诸葛铮相交多年,也称得上莫逆二字。我素知他学识渊博,武功深不可测,却没料到他的小师弟竟然更为了得。” 此刻月明林密,明月的光辉投入林中,变成了明暗交错的斑驳光影,映射在刘歆身上,光与暗的阴影流转在他的朝服之上显得变幻不定。 在这斑驳交错的林中月色间,刘歆思索良久,轻叹道:“稷下学宫成立至今,已有近千载时光,此刻人才凋敝,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受秦、汉两朝压制引诱,致使大部分人醉心于名利场中,早已经丢了学宫当年成立的初衷与根本——那便是‘学问’二字。弃治学之心,醉心钻营之道,荒废术业,把好端端的治学道场变成了争名逐利的腌臜之地。学宫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自然每况愈下,再不复当年盛况。如今看来,不如与天谕阁坦诚相见,互补长短,或能重振学宫昔日声望。” 韩越人沉吟道:“二先生所言极是,只是天谕阁自留侯张良设立以来,似乎一直与学宫颇为不睦,直到昔日大先生东方朔执掌学宫,这才有所缓和。数百年来,天谕阁始终遗世独立,既不过分亲近皇权,亦不广收弟子,我们也一直不知道天谕阁究竟所谋何事。就说那部天书,在宫中供奉百余年,天谕阁历代弟子皆可阅读,却也无人能解。而据我多年所见,诸葛铮等人对天书似乎也并不热衷,也不知他们是真的解不出,还是不愿解。” 刘歆点头说道:“我已得报,三先生陈抟这几日内便要回到长安,届时我等从长计议,看看如何觅个契机,与天谕阁诸子好好谈谈。你与诸葛铮本就交好,而我与东方明同朝多日,相谈也还算投机,我观此人言行,倒是颇为开明,只要他们对学宫没有太深的成见,此事应该可行,只要我们双方能有交集,日后便可徐图参详天书之事。” 韩越人点头称是,忽然想起了方才东方明缝合伤口时的一些胡言乱语,犹豫着说道:“要说这位东方司空,确是有些古怪之处。” “哦?”刘歆双眉微挑,目光闪动,问道:“此话怎讲?” 韩越人回忆着方才的情景,微笑道:“方才我在殿中,听得他昏迷之际的不少呓语,只是说得断断续续,词不达意,我也只听了个一知半解。说什么‘汉高祖刘邦定关中,光武帝刘秀拒河内。’” “光武帝?……刘秀?”刘歆面色变得凝重,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他似乎还提到了大司马王莽。”韩越人回忆着,缓缓说道:“只是当时气氛紧张,周围有些嘈杂,他的声音又极为模糊,我没有听清。” 刘歆听完,眉头打了个结,抬头透过浓密的林梢,看着天上的明月,一言不发,韩越人在一旁沉默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关于这次刺杀,你怎么看?”韩越人打破了林中的安静,轻声问道:“什么人能在长安城附近组织如此规模的行刺,听说还动用了床弩这等攻城器械。” 刘歆缓缓收回看向天空的目光,说道:“事发突然,我也甚是诧异,但此事也不难猜到,除了轮回宗,别的势力只怕也没有这种胆量。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何如此甘冒奇险,也要致东方明于死地。” 韩越人皱眉问道:“轮回宗和咱们素有往来,这次他们事先没有通知学宫?” 刘歆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些年他们一直在利用我们,所以最近我刻意与他们保持着距离,再加上前些时五先生之事,我更是借机切断了和他们的大部分联系。”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天谕阁、轮回宗,似乎有不小的瓜葛,而我们就像傻子一样,被夹在中间,什么也不知道。” …… 未央宫西北角有一座小小的梅园,环境极为清幽雅致,也就是那日刘骜与东方明谈论天下大势的天谕阁旧址,这些日子东方明一直就在这里养伤。虽然是陛下特旨将他留在宫中疗伤,但是一名男臣长住内宫中,总有些不大妥当的感觉,所以他便搬到了天谕阁旧址居住,此处是昔日留侯张良在宫中的居所,如今换成他住,也算顺理成章。 此时,这处往日清静,今日却是布防森严的梅园深处,这位长安城如今最出名的病人,正躺在榻上发着感慨。 “什么时候能回去?” 东方明盖着厚厚的棉被,躺在榻上,看着奉特旨进宫的宫玲,面色有些恼火。 宫玲那日受伤也是不轻,可终归没有致命的伤,休息了半个多月,也就基本痊愈了。伤势刚刚见好,宫玲便让诸葛铮替她讨了旨意,每日进宫来看望东方明。 刘骜对此欣然同意,不仅如此,不知道这位天子出于什么考虑,还特许和硕公主蝶儿也可自由进入梅园探望。 虽然是两千年后,可毕竟是堂堂皇宫,物资自然是极丰富的,各种名贵药材一应俱全,再加上韩越人每日过来用心整治,不停往他的肚子里灌药,想不回复的快都很难。而未央宫里的宫娥宦官们在服侍人这方面,自然也比司空府的下人要强很多。 就连这梅园的景致都比听风赏雨楼要强上不少,加上宫玲与蝶儿得了特旨,可以天天陪在自己身边——这冬日暖阳晒着,棉被盖着,两个小美人儿陪着,东方明的小日子似乎比起两千后的生活还要惬意不少,除了因为受伤行动有些不便。 在经历了在汉朝未央宫中第一次手术之后,仗着身体本就不错的底子,再加上一年来修行武道的基础,他恢复的倒是极快,胸腹处虽然依然未曾痊愈,但总算可以下床去院子里走走。 只是偶尔想起那日的搏杀情形,他的心里便会有些寒冷和恐惧。 想到那个自称刘秀的年轻人施展出来的漫天桃花剑气,东方明这才知道自己的实力差距有多大。 正文 第286章 手摇三轮车 宫玲吹了吹碗中的清粥,将粥碗递给他。 东方明的手伸进自己的宽袍之中,小心地调了一下伤口处绷带的位置,接过粥碗,有些困难地咽下清粥,埋怨道:“天天喝粥,嘴里都淡出鸟来了……我想回府……不说吃涮羊肉,哪怕喝碗煎蛋面,只怕也比这个强不少。” 宫玲撇嘴说道:“刚刚醒了没两天,话倒是多了不少,都住在皇宫里养伤了,还不知足!再说喝粥不是你要求的吗?……不过……嘴里淡出鸟来是什么意思?” 蝶儿也很不解:“什么鸟?” 东方明没有接这个话茬,转移了话题:“我是想见二师兄了解一下情况。” 如今他身处未央宫已经有了一段时日,那位二师兄太史瞻一直没有进宫,刘骜又下旨让他一定养好伤再出宫,山谷刺杀已经过去了几天的时间,他还不知道任何相关的信息,诸葛铮每次来也只是让他安心养伤,先不用操心别的,让他感到很是不安。 他急于向太史瞻问问那个刘秀是怎么回事,还有另一个自己现在怎么样了,想起这些,他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出未央宫。 “二师兄不愿意进宫,等你好了,自然能见到他,就别急着这一两天了。”宫玲淡淡地说道。 “不行,我等不了了,我今天就要出宫,等会儿我向天子去谢恩辞行。”东方明放下粥碗,脸上写满了烦躁。 宫玲不屑地说道:“你现在走几步都能摔个狗吃屎,难道要爬到皇帝面前辞行?” 蝶儿忽闪着大眼睛,忽然说道:“宫姊姊怎么不告诉东方大哥,他设计的那辆手摇三轮车已经打造好了,昨天夏侯杰就已经送进宫里来了。” 东方明眼睛一亮,兴奋地问道:“在哪里?能自己摇着跑吗?” 蝶儿点了点头,掩口笑道:“昨天一送来,你正在睡觉,宫姊姊摇着你那个三轮车,在院里跑了一个时辰呢!玩得不亦乐乎的。” “怎么不早说?”东方明瞪了宫玲一眼,掀开被子,着急地说道:“快扶我下去看看!” “我不得先试试好不好用?”宫玲翻了个白眼,恨恨地说道:“万一不好用,把你摔个半死,大师兄又要骂我。” 蝶儿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原本那日向东方明表白遭拒后,蝶儿就很少再去找东方明,可经过了这次手术,二人之间那种尴尬的气氛也似乎淡了很多,他每日进宫东方明也没有说什么,反到是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让少女的心中甚是欢喜。 两个人小心地扶着东方明下了楼,只见一辆崭新的木制手摇三轮车安静地停在院中的梅树下。 东方明示意宫玲与蝶儿不用再搀扶自己,取过拐杖,艰难地挪动到车旁,仔细打量。 这辆车是东方明设计的,其实就是两千年后的手摇三轮轮椅,三个大大的木头轮子上包裹着反复鞣制的牛皮,为了行走间更加耐磨,牛皮之上满布钢钉。之所以没有设计成四轮,是因为这个时代还制造不出链条,只能退而求次使用了结构相对简单,利用曲轴传动的三轮设计,由前轮负责驱动,用双手或单手完成驱动和转向。 夏侯杰拿到图纸后,和李慕侠两人召集了一大帮武库里的顶级工匠,没日没夜地干了十几天,光是打造那两个传动曲轴,就不知废掉了多少好钢,经过这些日子的努力,终于是把这车做了出来。 东方明兴奋地抚摸着车身,扔掉拐杖,迫不及待地坐在了车上。 宫玲在旁不屑地说道:“什么破车,昨天在院里跑了几圈,累的我手都酸了。” 东方明闻言一怔,半晌后却是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夏侯杰和李慕侠两人知道这车是东方明要用,自然用的全是上好的檀木与钢材,还请了最好的雕工雕出了精美繁复的花纹。而且为了追求华贵,李慕侠还画蛇添足地给车顶加装了华盖,后面还留出了插入旌旗的孔洞。不仅如此,他还自作主张地把座椅设计的极为宽大,简直都可供三人并排乘坐,整张座椅也是由一整块檀木雕成。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架手摇战车,端的是威风气派。 可是这样一来,整车的重量却是比东方明设计初衷增加了两倍有余。 东方明深吸了一口气,试探着摇动了车轮,随着一阵悦耳的吱呀声,轮椅在院子慢慢地动了起来。 轮椅虽然沉重,好在东方明力大,右臂运动之间也恰好没有牵引到伤势,他越玩越是高兴,车子在院里也越跑越快,引得梅园内侍奉的宫娥宦官们纷纷驻足观看,发出阵阵惊呼之声。 宫玲在一旁皱眉喊道:“慢点,慢点!小心翻了!没死在那个刘秀手里,摔死在自己的车里就不好了!” 东方明也不理她的揶揄,自顾自摇着三轮车跑了十几圈,这才慢慢将车停下,扶着车辕走了下来,额头已是微微见汗。 来汉朝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一件属于自己的大玩具,虽然这个所谓的“玩具”在两千年后是给下肢截肢者、偏瘫患者及老年人使用的,却依然让他的心情好了很多,毕竟看到了一丝丝现代社会的影子。 只是这车确实太沉了,他即使没有受伤,只怕也摇不了多久。 蝶儿在一旁看得新鲜,也跑了过去坐到了车上,在东方明的指点下,用力摇动把手,跑了起来。 可只跑了一圈多,车的速度都没有起来便停了,蝶儿气喘吁吁地走了下来。 “太沉了!我转不动!”虽然是冬日,她脸上却已是一片通红,她大口喘着气说道:“再轻点就好了。” 她的力气还赶不上宫玲,比起东方明更是远远不如,摇动这车自然极为吃力。 “这就不是给人用的。”宫玲翻着白眼说道:“我昨天玩了一会儿,差点受了内伤,这种东西要是给五师兄看见,恐怕早就砸扁回炉了。”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蹦跳着跑到东方明身边,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问道:“你和师祖说的汽车,不会就是这个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