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迹:破谎者》 正文 第一章 天降尸块 卷一:钢琴师 不要欺负老实人。 ——序言 11月6日,一个星期天,R城迎来第一轮寒潮,城市气温骤降,阴了好久的天终于飘雪了。 陶林坐在街角一个名叫【安琪】的咖啡厅里,选了个桌底有插座的位置,在自己面前摆了台笔记本电脑,修长的指尖敲着桌沿,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下星期他得答辩评职称,如果一切顺利,陶林能在自己三十岁这年从讲师升晋成为R城刑侦学院的副教授。 他坐的卡座靠窗,转身便是外头纷飞的雪景,打着伞有说有笑的行人时不时从窗边经过。这家咖啡厅开在旧城区,离陶林的家比较近。 一个不经意地抬头,陶林看见一个续着过颈长发,穿着皮夹克牛仔裤,浑身痞气的男人,在门口抖落围巾上沾着的雪花,转身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 店门挂着的风铃被跟着推得叮当响,陶林不再继续看他,但光听脚步声,就知道男人在往自己快步靠近。 那是陶林的老朋友余子江,早些年两人是警队里的最佳拍档,可谓是过命的交情。 今天余子江是来帮陶林听预答辩的。 “嗐呀这大雪天的!”人未到声先到,余子江大叹一口气,随手拉开卡座上的椅子,随意地一屁股坐下。 “辛苦余队了,刚给局里帮忙扫了一窝黑,在家里休假不成,被我拉出来干活。”陶林抬眼看他一眼说。 如今陶林已经退居二线,余子江还做着他的刑侦队长。 “那不敢提辛苦……”余子江立刻摆了摆手,然后往前挪正了椅子。 “要说我,你的履历已经够精彩的了,我要是你,就先学学怎么笑。”他把手背在脑勺后,调侃了一句。 陶林一直是R城警局里的红人,在过去的十年间,他参与侦破过数百个案子,其中不乏疑难重案。就算已经脱下警服,警方遇到麻烦事时,还是会常常请他到局里帮忙。不过陶林性格生冷,总是板着张脸,但凡多一点笑容,都像是奢侈品。 “别废话了,开始……”陶林话还没说完。 “砰——”突然一声闷响。 陶林一个激灵转头,脑子霎时变得一片空白。 融着雾气的玻璃窗溅满了斑驳的鲜血,如同画着雪地梅花的泼墨画板。新鲜温热的血液,没法紧贴住光滑结霜的玻璃,飞溅上去的血很快淌下来,变成一片恶心的红色瀑布。 顺势低下眉眼,透过红血与白霜之间模糊的缝隙,看到外头的雪地上,躺着一些肤色的块状物体。 咖啡厅里的沉默仅维持了不到一秒。 惊恐的尖叫瞬间贯穿耳膜,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从门缝倾倒而入,盖过了咖啡的香气,店里的顾客慌忙往店后头涌去,远离这可怕的血腥玻璃窗。 惊慌的顾客把桌子凳子掀翻,咖啡杯破碎了一地。 “杀人分尸啦!” “死人啦救命啊!” …… 男女老少的声音一锅乱炖,轰得人几近晕厥。 余子江和陶林相视着愣了两秒,等他们反应过来,眼看门口的人群如浪潮般涌过来。 “现场!保护现场!”余子江二话不说,从口袋扯出随身携带工作证,撒开腿就往咖啡厅门外跑去。 拥挤的人群惊慌失措地涌动着,余子江和陶林逆向而行,身体被反复碰撞挤压。 余子江奋力拨开人浪,被连挤带送地来到了尸体附近。 “大家别慌,都别靠近尸体,我是R城警局的,请大家相信我!”余子江扯着嗓子,几近破音地喊出了声。 他把自己的证件举得老高,伸着双手向四方示意自己的身份。 听到有人大声呵斥,人群里议论纷纷,余子江一身的打扮没个正经警察样,但看到他证件上亮闪闪的警徽,终于不再没头没脑地往前拥挤。 陶林紧随其后,嚷嚷着拨开拥挤的人群,终于一个踉跄站到了余子江身边。 浓厚的血腥味惹得他憋住一口气,然后低头看一眼地上散落的尸块:头颅、几块躯体、还有残破的四肢与手指,散落在纯白的雪地里,红色的血在这素净的背景下格外刺眼。 尸体一共被分成了六块。 陈旧的花盆砸碎在雪地里,干燥的土壤与粉碎的瓷块混入浓稠的血色中。 再往上看去——陶林的视力不错,能看到尸体正对着的七层楼楼顶边缘,本应该平行摆放的花盆已经变得凸一块凹一块,还空出一小段距离来。 “是凶杀案,死者是被人推下来的。”陶林赶紧转头对余子江说。 余子江二话不说,囫囵从口袋掏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然后喘气调整着呼吸,死盯着那七层楼的楼顶。 手机那头几声等待接通的声响过后,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您好,R城警局。” “我是R城警局第一刑侦支队余子江,警号R181106,白祥区东阳街道306号安琪咖啡厅发生紧急命案,受害者分尸成六块,地处居民区人员密集,请立刻出警支援!”余子江大喘一口气,便低吼道。 “好的余队,立刻为你安排人手。” 就在这时,余子江忽然看到一个黑影从顶楼边缘一闪而过。 有人! 那人动作迅速,快得仅仅留下一簇掠影,其余任何的特征信息,余子江都无法捕捉。 距离尸块坠落仅仅过了不到五分钟,就有人出现在案发楼顶,这个人的身份一定有问题。 “这栋大楼只有一个出入口,绝不能让他跑了!”余子江倒吸一口凉气。 “你看着尸体!我上去一趟!”他给陶林抛下一句。 然后猛扒开了围观的人群,朝着大楼冲去。 旧式的楼房没有电梯,余子江便一手拽着楼梯的栏杆,借着力气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 他憋着好大一口气,脚步愣是不敢停下来,动作必须迅速才能拦住这个黑影! 最后余子江终于爬到了楼顶,他顾不上思考,直接斜着身子撞开了楼顶的木门。 “砰——”一身巨响,木屑纷飞。 这个老式居民楼的楼顶上搭着简易的菜棚和木架,只是这寒风凛冽的冬日,所有的本该在此的生机都被淹没了,只剩死气沉沉的一片荒凉。 只见一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站在离楼顶边缘五六米的地方。 正文 第二章 三十九码的男鞋印 这个男人正是壮年,身材高大,一副墨镜挂在衣领,他背着手,表情凝重地注视着离他不远的水泥栅栏。 而在他身边蹲了个扎着高马尾的年轻女人,脚边打开了个银色的金属质手提箱,埋头一个劲地在箱子里翻找着什么,嘴里还不停在地碎碎念。 居然还是个带家伙的。 “刑警,举起手,别动弹!”余子江举着自己的证件,立刻冲那高个男人呵斥道。 翻找东西的女人吓了一跳,连忙停手起了身。可她刚想开口,便被那一身黑西装的男人打断了。 “你是刑警,我也是刑警,但今天星期天,我明天才能去局里报到。”男人说。 “你那箱子是什么。”余子江指着地板上大打开的金属箱,厉声问道。 “现勘的工具箱,你可别不识货!”女人立马回怼他。 “工具箱都是登记入库的,你一个证都拿不出来的人,哪来的工具。”余子江当然不接受女人的回答。 “这就是我老师自己的箱子!”女人火气上头。 男人伸出了手,把下意识想要上前理论的女人拦住,示意她不要冲动。 “顶楼一共三个花盆有偏移痕迹,其中有一个花盆跟着死者一同坠到了楼底,可判断此处曾有过对峙。”男人这是打算用勘察知识证明自己的身份。 “楼顶边缘有一大一小两种鞋痕,小的约24厘米,对应码数38,大的约24.5厘米,对应码数39。而且这个39码的鞋印,鞋楦头处比较宽大,很明显是双男鞋。” 男人表现得非常专业,这让余子江有些迟疑,气氛也跟着缓和下来。 “一般来说,男生发育到15岁,脚已经成为到25厘米,也就是40码。”男人一连串的分析没有停下。 “这个地方可能还有个孩子来过,只是我来到这的时候,孩子已经不见了。我才上来不久,而你紧随其后,这栋楼只有一个直通上下的楼梯。” “你上来的时候可有碰见孩子?”男人接着问。 “没有。”余子江皱了皱眉头,回答了他。 “所以那孩子还在这栋楼里。没准死者就是这栋楼的住户。”莫时秋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待会得挨家挨户走访,看看是哪个女人坠了楼。” “是得好好走访走访,从尸块坠落到警察抵达,这栋大楼门口没有人出去。”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只见陶林小心翼翼扶着被撞得歪歪斜斜满地掉渣的木门,缓缓走上了天台。 余子江立刻转过头去。 “陶林——”他刚要脱口而出。 “我认得你,你是莫时秋。”谁知陶林抢先开了口,竟然加快脚步边迎上了那高个头男人。 男人闻声转了头,铁板一般的面容上终于多了一丝笑意。 “你们认识?”余子江一惊。 “T城的现堪专家莫时秋,我在学校拜读过您关于现场足迹勘察的研究论文,颇受启发。”陶林一边回答余子江,一边向莫时秋友好地伸手。 【居然真是警察……还是个业界有名的大哥?】余子江忽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气氛一下变得尴尬起来,他情不自禁地微微挪动脚底板,趁人不注意躲得远点,回避这社死的瞬间。 “你好。”莫时秋应了陶林的礼。 “这位是……”陶林偏过头去,看向了莫时秋身边的年轻女人。 “我学生,陈蕊。”莫时秋短促地回答了几个字。 “您好陶老师。”陈蕊礼貌地和陶林握了手。 “我也介绍一下,这是R城第一刑警支队队长余子江,你以后要是在警队有什么,他随时可以帮你。”陶林往后一把拉住了余子江,将他往莫时秋面前送。 尴尬还是得主动打破。 “我知道,当年警校毕业的时候,余队的成绩是年级第一。”莫时秋接话。 “但是枪击训练考核,我跑一轮下来成绩是12.38秒,比你快了0.18。这是你成绩单上唯一的第二名。” 余子江假意轻咳了几声:“原来还是老校友。” “底下尸体身上有没有身份证件?”莫时秋问。 “还没来得及看。”余子江开口抛出一句话。 那分裂成六块的尸块血溅得到处开花,人人都被这可怕到窒息的景象吓得四处逃窜,危急情况下哪里还顾得上查看尸体。 “现在是下午两点四十五分,尸体大约在五分钟之前坠楼,请问你这五分钟到底都做了什么?”莫时秋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继续问余子江。 他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太友好。 “维持秩序,请求支援,以及追着你上来。”余子江如实回答。 “早听说吴队人比较冲动。”莫时秋冷笑了一声地说,这语气听得人不太痛快。 “我看了,尸体身上什么都没有。”陶林打断了莫时秋。 “说实话,莫哥你这无证勘察确实不和规矩,而且现场莫名出现一个黑影,他揪着你不放也情理之中。”陶林维护了余子江一句。 否则这【一见面就怼上】的大乌龙是过不去了。 “现在底下已经被围起来的,我们的人正在进行第一轮检查,现在的雪还没停,得抓紧时间进行楼顶的现场勘察,不然很多痕迹,就会被大雪覆盖住了。”陶林换了个话题。 “高坠死,有目击者,不用大费周折。”莫时秋小叹一口气,语气却尤为笃定。 “天台现场情况我第一时间用手机拍了照片,我自备鞋套和手套,所以没有破坏现场。”他接着一边说,一边打开自己的手机,递给了陶林。 虽然没有高清相机,但莫时秋是专业的,他知道用怎样的角度拍照取证。照片上有很多印在亮白雪地上的足迹,乱七八糟的,看得人眼睛疼。 “足迹勘察不是我的强项,莫哥是专业的,我相信你的反应力和专业判断。”陶林只是草草看了一眼,便重新把手机递回去。 “可是她都被大卸八块了,还是高坠死吗?”余子江摇了摇头,有些不太同意莫时秋刚刚的说法。 “二楼有钢线架,这个咖啡厅要搞周年庆优惠活动的宣传牌,所以预先安上去的。”莫时秋回答。 “七楼到二楼的冲击与速度,足以让钢线成为分尸的工具。” “我们的车停在死者坠落地点的斜对面,行车记录仪拍到了尸体撞击钢丝的全过程。”陈蕊接过了莫时秋的话。 “麻烦待会让警方将你们行车记录仪拍摄到的画面拷贝一份。”陶林立刻警觉起来。 “好的。”陈蕊点头。 正文 第三章 侏儒症嫌疑人 “我刚刚草草看过现场,几个花盆的位置移动凌乱歪斜,而且移动距离比较短促。还有花盆跟着死者一同坠落,这些都是争斗的痕迹,所以我认为这案子是凶杀。”莫时秋说。 “这必然是凶杀,死者如果想自杀,会选择一个没有遮挡物的地方往下跳,而不会费力气事先挪花盆。”陶林伸手往前指了指,只见天台边缘的尽头处是空荡荡的一片。 他和莫时秋关注的角度不一样:一个是心理一个是现场,但他们得到的是同一个答案。 “事不宜迟,我们一起去走访,每一户人家都要问到。”陶林这时转头看向了余子江。 “我和陈蕊就不去了,既然我还没有到任,那就请余队给我批个准,这个地方的鞋印,真是太吸引人了。”莫时秋盯着雪地上凹陷的印子,情不自禁地提起嘴角,冷笑出了声。 陶林对莫时秋有些了解,这个现勘专家对案发现场的足迹尤其痴迷,对于现场各种诡异细节的执念,几乎是让人无法理解。 余子江顺势给了陶林一个眼神,陶林则对他点了点头,意思是——这个人可信。 “行,那辛苦你了莫警官。”余子江最后说。 “看完这里的足迹,如果你有兴趣,就请你到二楼帮帮看看分尸的钢丝。”陶林补充了一句。 他认为莫时秋可是个好帮手。 “嗯。” 得到莫时秋的答应,陶林和余子江扭头走了。 余子江下了命令,一队人驻守大楼的门口,绝不能让人离开,另一队人从一楼开始问询,他与陶林以及剩下的警员从顶楼的人家开始问询。 问询工作持续了良久,陶林此时正在五楼,他一边将笔录本翻到新的一页,一边敲了敲501的木门。 等了好久,陶林这才听到一阵拖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吱呀一声,旧木门被缓缓打开一条拳头宽的缝。 陶林第一秒是下意识地平视眼前的景象,但他没看见人影,于是目光迅速沿着门缝向下而去。 他看到一个面容显老,却如同孩童一般异常矮小的男人站在门前,大致比划一下,这个男人仅仅与陶林的腰一般高。 “侏儒症?”陶林眉头一皱,警觉地低头扫视过男人的双脚。 【他的脚这么小,难道也是39码?】陶林重新抬头,犀利的眼神顿时冲出眼眶。 男人立刻愣住了,他的眼睛开始闪烁着混乱的急光,嘴角跟着微微抽搐。 “请问死者坠楼的时候,你在哪里?”陶林压低了声音,步步紧逼。 男人抠着木门,指尖发白,理智和冷静瞬间被陶林那急剧侵略性的气场压得支离破碎。 下一秒,男人发疯似得大喊一声,费尽全身力气猛推了陶林一把,然后撒开腿就从房子里狂逃出去。 没想到这个侏儒症的男人身材矮小,力气却丝毫不比常人小,加上心虚与惊慌让他爆发出了比平时更巨大的潜力,整个人简直就像把硬邦邦的锤子,疯狂地撞向陶林的腰腹。 这猝不及防地一推,直接让陶林往后狠狠撞上了楼梯栏杆,随着一声陶林止不住的呻吟,铁栏杆跟着被撞得哐哐巨响。 还没来得及反应,侏儒症男人只剩下一个飞快掠去的残影。 正站在陶林上一层问询的余子江目睹了这一幕,想都没想就丢下了手中的笔录本。 三步并做两步,直接狂奔着追上去。 他追着嫌疑人一连绕过了两个楼梯拐角,真是没想到这侏儒症男人还能如此利索。 “别跑——”余子江干脆一个飞扑过去。 侏儒症男人跌跌撞撞,直接被余子江拽个正着。男人开始拼命地挣扎,用了所有的力气拳打脚踢。 突然重心不稳,加之飞扑的惯性,两个人扭打着,直接一起滚下楼梯去。 皮肉摩擦在瓷砖的棱角上,余子江像是不知道疼,利用自己身材的优势,在停稳的最后一刻,调整姿势完全勒紧了嫌疑人。 这不要命的追凶方式,是余子江一贯的风格。 终于他们斜躺在楼梯转角的平台上,余子江一个挺身,将侏儒症男人的手用力反扣,压在了地板上。 “不仅逃跑而且袭警,罪上加罪。”余子江咬牙切齿地说道。 “警官!警官我冤枉啊!这是意外!我真的没有推她!”男人不敢再扑腾了,只是不停扯着哭腔大喊。 “你冤不冤枉我们回警局定夺。”余子江死死地压着他,直到一群警员带着手铐从楼下跑了上来。 他这才舒一口气从地板上爬起来。 “把他给我带回去。”余子江厉声说。 “明白余队。”警员们立刻押解着男人离开。 只听这时一串略显着急的脚步声传来,皮鞋的鞋跟踏在瓷砖地板上,清脆而又快速。 “你没事吧?”原来是陶林赶了过来。 “没事,我衣服厚抗摔。”余子江抬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愣头飞扑不是个聪明的办法,我们还有警力在楼下部署,就算由着他往下疯跑,他也逃不开警方的控制。”陶林松一口气,苦口婆心地劝了一句。 “万一他发疯再伤人了怎么办?直接把他逮了比较痛快。”余子江与陶林意见不同。 “你要是受伤,还得让人把你往医院送,耽误办事效率。”陶林说罢,直接转过身子,沿着楼梯往上走去了。 他只留给余子江一个显得尤为冷漠的背影。 “哪去啊?”余子江赶紧跟上了。 “进那个男人房子里看看。”陶林回答。 余子江紧忙“哦哦哦”地答应,然后利落地向不远处的警员要来手套和鞋套。 “给。”他给陶林递过装备。 这已经数不清是他们第几次配合破案了,陶林熟练地穿好装备,就和余子江一起走了进去。 这间房子不算大,两室一厅,大概八十平方,沙发套已经掉了皮,显得很是破旧,家电也是陈旧的样子,头顶的灯光是刺眼的白,就连灯管都是买的便宜货。 正文 第四章 武大郎与潘金莲 陶林二话不说往前走去,他看了一眼沙发前的茶几,一下微皱起眉头,紧接着蹲了下来。 “你发现什么了?”余子江也跟着蹲在他的身边。 “撞击的痕迹。”陶林指着茶几角说道。 “而且痕迹很新。” 余子江定睛一看,只见茶几的玻璃桌面边缘,有一块指节大小的残缺,仔细看就会发现,这残缺面很是粗糙,还挂着摇摇欲坠的细小玻璃渣。 通常来说,玻璃的缺口如果是较早之前出现的,那断面上残留的玻璃屑会被完全蹭掉,若是表面凹凸不平,还可能会积上细小的灰尘。 陶林上一句话刚刚说完,紧接着迅速猫下腰去,他这一连串的动作让余子江有些猝不及防。 “哎哎哎……找什么呢?”余子江压低了声音。 只是陶林一言不发,像是把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开了,只剩他自己与脑海里那片充满迷雾的未知世界。 “水渍,斑块偏大还没怎么干,而且走向乱七八糟的,看起来很慌乱。”陶林说道。 “这个男人刚刚草草擦拭了桌面,他很慌乱,以至于毛巾都没怎么拧干,就胡乱抹上去了。而且这地方还发现了磕痕……”余子江跟着呢喃了一句。 “你猜这个地方,会不会有血迹。”陶林悠悠地飘来一句令人猛打冷颤的话。 还没等欲言又止的余子江重新开口,陶林顺势低头,瞥了一眼垃圾桶,里头塞满垃圾什么都有,但他还是一眼发现了令自己最感兴趣的东西。 垃圾桶里有好几片半个巴掌大小的玻璃碎片。 【还打碎了玻璃……果然有争执的痕迹。】陶林立刻警觉起来。 “在去看看,有什么别的发现没有。”陶林重新起了身,大步流星地要往里屋的方向走去。 可他刚走几步站到室内小廊道前面,便一下刹住了脚步。 目光往前顺延,陶林看到了走廊尽头的白色墙壁上,挂着一副结婚合照,相框的玻璃外壳不见了,只剩一张四边卡在相框边缘、裸露出来的照片。 陶林紧紧握拳,三下两下站到了那张合影正前面。 这下他把合影中的主角看得更清楚了,上头的男女只拍了上半身,女人带着头纱,男人有模有样地穿西装打领结。 他有种隐隐不适感——照片上两人的笑容,更像是硬生生扯出来的,没有任何一分的甜蜜,而只是压抑和无奈。 “原来这个发疯逃跑的男人和死者,是夫妻关系。”陶林双手环抱着,抬头紧盯着这张合照,冷冷地说道。 底下尸体惨烈的模样深刻在他的脑海里,睁眼闭眼之间,他极速调用了这些新鲜的记忆。若是将头颅面孔上狰狞的表情束整,最终得到的,就是这照片中婚纱女人的模样。 “啧,我们这下,可能是碰上撞上桩杀妻案了啊。”余子江摇摇头。鄙夷地接过了话。 一个女人被枕边人害死,是多么可悲又痛心的故事。 “先确认死者身份再说。”陶林立马反应过来,转身径直往打开旁边的土黄色木门,走了进去。 木门后是一间大床房,被子和床单都被刻意整理过。 这里确实是死者的住所,男人刚刚的反应慌张,一定没来得及处理身份证件。 最重要的证件一般会收在里屋主卧,这是最能给人安全感的地方。 陶林的目标很明确,他二话不说蹲下,一手扯开床头柜的抽屉,就开始迅速地翻找起来。上面一个抽屉没有就打开下面那个,果真是被他找到了一本结婚证。 翻开那本红色的本子—— “我们刚刚抓的人名叫孔维浩,死者名叫郑萱。”陶林顿了顿。 余子江这时凑了过来,往那结婚证上暼一眼。 “这个女人挺漂亮的,却嫁给一个侏儒症的男人,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真爱?”余子江的语气颇具内涵。 他并不是想要贬低这种特殊的婚姻,只是如今血淋淋的命案、以及孔维浩反常又失控的举动,让他不得不考虑这场婚姻的纯洁性。 陶林没有急着接话,气氛便跟着沉默了几秒。他捧着那本有些奇怪的离婚证,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你看过尸体,有什么发现没?”余子江重新开口问。 他不用刻意转头,陶林就知道这话是在问他。 “死者的衣服是蚕丝质地,还是名牌,价格估计是要上千了。除此以外,左手手腕上有条镶砖白金手链,耳垂有砖石耳钉,指甲上有很精致的美甲。”陶林回答。 “衣服上千首饰钻石一堆,就住在刚刚那栋楼里?”余子江苦笑了一声,“住在破旧拥挤的房子里难道是有钱人的趣味?” “她的穿着与住处不匹配。”陶林回答。 “听你的形容,郑萱这一身,可不像孔维浩给得起的。”余子江随即接话。 “你说得没错,死者本人与她丈夫也不匹配……”陶林底下眉眼,手指扶着下巴接着说道。 “虽说死者断掉的头颅可怕至极,脸上表情狰狞死不瞑目,但是那清秀的模样,还是隐约能显现的。她的腿很长,穿衣打扮也很好,要是把尸块重新拼接在一起,我想得有个165,是个很标志的身材。”他说。 “无论是从样貌还是金钱的角度看,这场婚姻都存在异常。”陶林最后说。 “我去老弟,你看尸体的角度挺别致的啊?”余子江看着他沉思的模样,无奈地笑了一声。 “这场婚姻真的是以爱情为基础的吗?”陶林歪着头,自言自语了一阵。 “是不是存在第三者,间接导致了这场悲剧的发生?” “这看起来像是一个……现代版武大郎潘金莲和西门庆的故事。”余子江做了一个很形象的比喻。 “现在下结论还早了一些。”陶林边说边站起了身。 “不过,要是真是这么一个回事,我们可就得好好找找这个西门庆先生了。”他紧接着长舒一口气。 “待会你和我一起回局里,把那孔维浩审一通,这故事应该就能还原个七八。”余子江立刻接话。 正文 第五章 钢琴线中的恨意 “这个房子有很多争斗的痕迹,待会请痕检上来一趟,要做个血迹鉴定。”陶林没继续他的话题,而是直接交代了一句。 余子江点头答应。 陶林起身往外走,推开主卧旁边的门。 他往里探头—— 原来这间房子也是卧室,虽然房子不如主卧大,但里面家具齐全,书桌有些凌乱,水杯也摆在上头。 床是铺好的,地板上掉着一些头发。 “这间卧室看起来一直都有人住着。”陶林轻声呢喃了一句。 “夫妻早就貌合神离了,根本不同房住。”余子江叹了一口气,接过陶林的话。 “这间小房间应该是孔维浩住的,地板上头发的长度与孔维浩头发长度一致。相比之下,主卧的地板就比这干净很多,可见郑萱不怎么回家。”陶林说。 他没有继续在这间小卧室多待,很快就重新走了出来。 “一个夜不归宿的女人,在自家楼顶被人推了下去。”陶林越想越觉得诡异。 他就这么一路沉思着,直到自己走出孔维浩的家门,这才重新回过神来。 余子江则叫来几个痕检科的警员,吩咐他们对孔维浩的房子进行进一步检查。 没过多久,一个警员跑来给余子江汇报工作。 “余队,我们已经把楼下的钢丝拆下来了。”他说。 “我去看看。”陶林径直往往楼下快步走去。 “找两个人去问问邻居,看他们有没有听到争吵的声音。”余子江草草对前来汇报的警员交代了一句,也加快脚步往楼下走了。 “收到余队。”警员利落地回答。 “请你们尽力排查出争吵发生的具体时间。”陶林一边往下走,还不忘回头补充余子江的话。 “明白了。”警员点了点头。 余子江和陶林的身影,很快一拐弯消失在了楼道里。 最后陶林和余子江到了二楼,莫时秋一直等在那,看着现勘的警员们忙里忙外。 看到他们来,警员立刻给陶林递来几个物证袋,今年装着沾血的钢丝线,若是仔细看,还能看见碎肉挂在上面。 陶林注视着这些钢线,扶着下巴陷入了一阵沉思。 “刚刚我抓到的侏儒症男人,他嚷嚷着——这是意外。”余子江一摊手,对陶林说道。 “这不仅仅是意外,我觉得这钢丝线有点东西。”陶林则很快摇了摇头。 “钢丝线有问题?怎么说?”余子江立刻接话。 “比普通的钢丝线更粗更硬,上面还有更加精致的纹理。我记得这种高强度精密金属线,是有特殊用途的。”说着陶林顿了顿。 “它是钢琴线。” 这个结论让余子江忍不住撑了撑眼皮。 “而且钢琴线在这里被拉得又直又紧,这样能使它的锋利程度达到峰值,从七楼落下的人,一下子就被这些钢丝分尸了。”说着陶林把物证袋举到了余子江面前。 然后他伸出手指,刻意指向钢琴线的某段区域,它相比起别的区域,已经变形中间细两头粗的模样。 这是金属材料被强力勒紧的证据。 余子江本来想继续开口说些什么,这时,他听到一阵皮鞋踏在水泥地上的清脆响声,以飞快的节奏靠近自己。 顺势转头——莫时秋这高挑挺拔的身材着实是惹人注目,走在他身后帮忙提箱子的陈蕊,则完完全全被莫时秋的身体遮住了。 “请问你对这地方有什么高见?”陶林一开口便问莫时秋。 余子江不免觉得诧异,从前的陶林总是一个很自信的人,他习惯亲自查看现场然后进行推理,若不是很有必要,陶林从不会主动问别人问题,而是自己把谜团全给解决了。 【看来这个莫时秋,的确是有他的过人之处啊。】余子江想。 莫时秋应声靠近了窗户,背着手弯着腰,仔仔细细地端详了鞋印一番,又让陈蕊给自己递来了几个工具,对这些鞋印好一番丈量。 “窗台上有好几处鞋底磨蹭的痕迹,而且是两种不同的鞋。鞋底的纹路深浅不一,其中直条纹的鞋印比波浪条纹的鞋印磨损程度更高。”没过多久,莫时秋说着话抬起了头,又转身面对陶林,伸手指了指窗台边缘。 陶林歪头仔细看去,窗台上的景象果然和莫时秋说的一致。 “是有两个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爬上这里,装换了钢丝线。”莫时秋说道。 “有人特地把普通钢丝换成了更具威胁性的钢琴线。”听罢陶林顺势点点头。 “凶手是非要死者分尸不可。这是多大仇啊!全尸都不留一个!”余子江不断咋舌,叉腰叹了一口气。 一般情况下,凶手会选择肢解尸体,有三种原因:第一,肢解尸体方便运输;第二,肢解尸体隐藏死者身上的罪证;第三,情感因素,凶手想要追求刺激与快感,或者想要排解仇恨。 相关政策规定,大楼超过七层就需要加装电梯。所以这种老式的居民楼,普遍都是七层楼的高度。 这种高度失足摔下,生还的可能性虽小却不为零,但凶手在二楼装了钢琴线,就足以将这微小的生存可能完全抹杀。 凶手是一点生路也不想给郑萱留下。 这么看来,郑萱被分尸显然不出于前面两种原因。分裂的尸块突然坠落,给予人巨大的视觉冲击,这本身就是一种情感的宣泄。 “你说得很对,看起来这是一个……充满恨的现场。”陶林压低了声音。 “而这根杀伤力巨大的钢琴线,好像是某种仪式感。” 他皱眉往窗外去,大雪已经停了,灰蒙蒙的天压着这城市,路边的树没一片叶子,穿过交叉重叠的黑色枝丫,能看到血色扩散成画。 “我听余队和你说,刚刚捉到的嫌疑人,大嚷着他是冤枉的?”莫时秋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 “嗯。”陶林点头。 “我刚刚在楼顶看了很久的足迹,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细节——那些位于天台入口与天台边缘之间的三十九码鞋印,每一个都有高度重叠的痕迹。”莫时秋先是皱眉沉思,最后别有深意地说道。 正文 第六章 重叠的鞋印 “你是说,是有两个人先后踩在了同一个位置上?”陶林立刻警觉起来。 “天台边缘是死者生前与犯罪嫌疑人发生过争执的地方,所以鞋印混乱至极,加上风雪干扰,鉴别难度很大;而天台入口处的鞋印非常整齐,仅呈现往前迈步的姿态。”莫时秋解释起来。 “因此,凶手踩着天台入口的鞋印走到天台边缘,返回的时候也是如此,就可以造成【只有一个人上过天台】的假象。” “难道这栋楼里住了两个侏儒症患者,我们刚刚抓的那个,可能真的不是罪魁祸首?”余子江抢过了话。 “可两个侏儒症患者……这种那么巧合的事,发生的概率太小了吧?”说罢他叹一口气,直接摇摇头。 “这种巧合事件发生的概率当然微乎其微。”莫时秋立刻摇了摇头。 紧接着给余子江递来了自己的手机,上面打开了一张雪地里的鞋印照片,半懂不懂的非专业人员看到这张照片,只觉得上面的鞋印毫无章法,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莫时秋把这张照片稍稍编辑了一下,左边一对鞋印被红框圈了起来,标注着1;右边另一对鞋印被黑框圈了起来,标注着2。 这些鞋印还没有经过了专业的采样处理,加上这大雪大风的天气,鞋印上的图案根本是模糊不清的。 “天台边缘雪地上的鞋印乍一看一模一样,实际上略有不同。”莫时秋说道。 没想到,即使鞋印被风雪损坏成这个样子,又排列得毫无章法,莫时秋还是能说出一二来。 “这双足迹2,对比起这双足迹1来说,内侧鞋纹更深。一堆足迹里偶尔出现几个这样特殊的鞋印不能说明问题,但如果它是成片地、连续地出现,这问题就大了。”莫时秋意味深长地说。 站在旁边陶林跟着缓缓点头,他听懂了莫时秋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我发现足迹1,左脚普遍比右脚踩得更深,这说明足迹1的主人,可能有跛脚的病症。”莫时秋接着说道。 “侏儒症患者因为身体发育的缺陷,除了身高较矮体型较小以外,通常还会有腿部或者腰部的疾病,这多多少少会影响他们走路的姿势。所以,我认为足迹1来自于刚刚那个逃跑的男人,而足迹2,来自于一个身体机能正常的人。”莫时秋继续分析。 莫时秋在楼顶呆的时间并不久,竟然已经能分析出这么多文章来,他的专业能力实在是让人佩服。 若是换作别人,可能只会对着雪地上那堆乱七八糟的鞋印发愁,根本辨别不清它们之间这些极其细微的差别。 陶林把莫时秋的手机重新递回去,只见他接过手机就滑动几下屏幕,找出另外一张照片,又重新将手机举到了陶林面前。 照片上是一个雪地中的左脚鞋印。 “再者,从天台入口走向天台边缘的鞋印,重合得很是完美,不是经验丰富的现勘几乎看不出破绽。”莫时秋顿了顿。 然后他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在手机屏幕上一滑,让陶林看了下一张照片,同样也是一个左脚鞋印。 “但返回时鞋印重合出现了明显的偏差。我想……这个人根本没想到坠楼现场会有警察在,所以逃跑的时候非常慌忙。” “越慌忙,就越容易出错。”陶林盯着那张照片,冷冷地说了一句话。 他看清了照片的上鞋印,它的轮廓是两条明显的平行线。 “鞋印被风雪破坏得比较严重,得赶紧回局里做一些技术还原,我才能给你们更丰富的信息。”莫时秋放下手机,最后说道。 “看起来,真凶真的是另有其人了?”余子江看了一眼陶林,又看了一眼莫时秋。 莫时秋的表情中透露着自信与笃定,陶林依旧板着一张脸,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总之,我们先回去审这个男人,留几个人继续完成走访。”沉默几秒后,陶林接过了话。 “那个人一见到我就发疯想逃,一定是知道一些内情。” “嗯,我们先走吧,也差不多该收队了。”余子江点点头,他立马转过身对警员交代了几句。 然后陶林、余子江、莫时秋以及他的徒弟陈蕊,四人一同先离开了案发现场。 下楼梯的时候莫时秋一直走在队伍最前面,这时陶林能深刻地感受到他有多高——明明莫时秋站在他前头下一级的台阶上,却差不多和他一般高。 莫时秋快步走下楼去,陶林忍不住打量起他的各种姿态。 最后,他们四人走出了大楼。 “要不,一起坐我车回警局吧?”莫时秋对陶林和余子江说。 “好啊。”余子江爽快地回答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没开车来?”陶林的关注点永远不一样。 “陶老师住在这附近,来这家咖啡厅不过五分钟的步行路程,所以不会大费周章地开车。至于余队……离安琪咖啡厅不到五百米就有地铁站,这大雪天开车很容易堵在路上,还不如坐地铁来的方便。”莫时秋说道。 “而且,我知道余队平时没事喜欢喝点小酒,所以在别的开销上,为人很是节俭。大雪天开车堵路上太费油钱了,你肯定是不会开车的。” 余子江微张着嘴,听莫时秋这一连串的推理完毕,突然欲言又止了起来。 陶林同样没有说话,他脸上没有流露任何情绪变化,只是凝视着面前的男人,脑子里回味着他刚刚蹦出来的分析。 “走吧,我还想快点技术还原后的鞋印呢。”莫时秋说罢,转身往停在对面马路边的一辆深棕色SUV走去。 “他特意调查过我们。”在莫时秋完全转过身的瞬间,余子江歪了歪头,轻声对陶林说道。 “看出来了。”陶林冷冷地回。 然后他双手插着大衣兜,跟在莫时秋身后过了马路。 走到车前的时候—— “余子江开车就行。”陶林突然对莫时秋说。 【莫时秋这家伙那么奇怪,谁知道他开车是真的想回警局,还是想把我和陶林劫走啊?】陶林的话音刚落,余子江心里萌生了一些不太友好的想法。 正文 第七章 没腿的警察 “那劳驾了。”没想到莫时秋爽快地答应了。 他面带微微的笑意,让陶林心里有些发怵。 “好。”余子江立刻点了点头,接过莫时秋的钥匙,便小步跑向了驾驶座。 出于礼貌,副驾驶的位置留给了陈蕊,陶林和莫时秋分别打开车辆左右两侧的门,坐到了后座上。 余子江打开驾驶座的门,刚要跨腿迈进去,竟发现驾驶座的椅子被调整得非常靠前,他这个一米八出头的强壮男人是根本挤不进去的。 【所以是陈蕊开的车……】余子江反应了过来,弯下腰去调整座椅的位置。 咔哒一声扣动按钮,位置终于变得宽敞了。 “你怎么能让一个女孩给你开车呢?”余子江心里有些不难,坐上车的同时,一个憋不住就脱口而出。 “因为我没腿了。”莫时秋丝毫没有遮遮掩掩。 “咳。”陶林忍不住咳了一声。 “对……对不起”余子江深觉抱歉,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他这心直口快的毛病十几年了也改不了。 余子江看莫时秋刚刚走路爬楼的动作都很顺畅,人又长得高大强壮,实在是没把他往残障人士的方向想。 “余子江没有恶意,你也知道,他人比较冲动。”陶林赶紧打圆场。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的义肢用起来不比你原装的差。”莫时秋只是双手环抱着,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 “你看出来了是吧?所以才让余队去开车,既给我台阶下,也不麻烦陈蕊一个女生。”莫时秋转身看着旁边的陶林。 “虽然你穿着长筒西装裤,走路的姿势也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是能跑能跳,但是你往前提腿的时候,我还是注意到了,你的脚踝不是真正的皮肤,而是硅胶套。因为,它没有皮下血管的暴露。”陶林舒了一口气。 “硅胶套、碳纤树脂接受腔、碳纤脚板……我可是在这上面花了大价钱,把义肢做得越像真的越好。”莫时秋轻笑了几声。 这些东西果然还是逃不过陶林那双扫描仪一样的眼睛。 【所以陶林让我去开车,不是因为某些阴谋论?】余子江无奈地笑了笑,原来是他多想了。 莫时秋和陶林就“义肢”的话题多聊了两句,没过多久,余子江的手机铃声响了。 趁着一个极短促的红灯,余子江草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他顺势把自己的手机往驾驶座后边递。 “没带着耳机,帮接个电话,队里的人。”余子江说。 陶林立刻反应过来,他前倾身子利落接过余子江手机,而余子江继续认真往前开车。 很多年的老搭档了,就算如今没在一起共事,陶林和余子江也仍旧保持着死里逃生造就的默契。 “我是陶林,请讲。”接通电话他便说。 接着车上的人只听到他“嗯嗯嗯”地回答了一阵,这通电话便被快速地挂断了。 “孔维浩的邻居说,他确实听到了隔壁的吵架声。而且这一架吵得非常凶,不仅有同层楼的邻居听到动静,这上上下下也都听到争吵声了。”陶林顿了顿,边挂断手机边对余子江说。 “老居民楼嘛!毕竟不隔音……”余子江趁着陶林说话的空隙,随口附和了一句。 “茶几角上有血迹反应,垃圾桶最底部有一些被胡乱剪碎的棉布,上面也有血迹反应,但血量都不是很大。”陶林接着一边说着,一边把余子江的手机放到了驾驶座旁边的置物槽里。 “虽然楼顶、死者的家中都有打斗的痕迹,让这个案子看起来像是激情杀人,但刚刚莫哥提到的足迹异常,让我很在意。”陶林随即叹了一口气,重新直起身子继续说道。 “如果是乘虚而入借刀杀人,这案子可就复杂多了。”接着他歪着身子挨在车窗边上,屈着手臂撑住脖子,一副皱眉沉思的样子。 “足迹可以伪装,如果一个女人刻意穿了鞋头宽大的男鞋,就能扰乱警方的初次判断。”他说。 “那这案子就是蓄谋已久的了?照你所说,这个凶手要做的准备可多了,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余子江一边开车,一边叹了一口气。 陶林偏过头去看向了窗外,不停掠过的景象在车窗前逐渐融成一片模糊写的意画卷。 他沉默了良久,好像是在斟酌着什么。 “待会的审讯必须抓住两个要点。”就在车里的气氛逐渐走向尴尬之时,陶林重新正过身子,开了口。 “第一,郑萱身上这些【不匹配】究竟为何;第二,和她结怨的人都有哪些。”他也没管有没有人看自己,就依次伸出两根手指说道。 “明白,我会照你说的做的。”余子江虚心接受了陶林的意见。 虽然他在局里算个警头,但是他自认没有陶林那般绝佳的推理能力,所以很愿意相信陶林。 “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绝佳搭档,我希望你之于我,能如同陶林之于余子江。”莫时秋突然开了口,结束了余子江和陶林关于案子的谈话。 他刚刚一直没有插嘴,就是想见识见识这对刑侦组合配合起来的能耐。 很显然,他这句话是说给陈蕊听的。 “啊……啊?唉唉唉好!”听推理入迷的陈蕊迟疑了好一阵才回答。 “你怎么还内卷上了?”余子江苦笑了一声。 “我可告诉你,陶林这样的搭档可遇不可求,别人做不到你也不要强求。” “做不到就拼命做到。”莫时秋甩来不近人情的一句话。 “嗐呀呀!这是碰上个卷王了!”余子江调笑了一句。 “小姑娘你别害怕,R城的治安这些年来很不错,轻易不会碰上什么悬案,平时朝九晚五比较多。办公室氛围温馨,同事相处和睦,没有阴阳怪气和互相内卷的不良风气。你陶老师呢……也就在学校里教书,最犯愁的事情是教评答辩。”余子江迅速转头暼驾驶座上的陈蕊一眼,提声安慰起来。 他的语气很是轻快,反倒是让车子里的氛围活跃了不少。 “是吗?可我听说,余队在没有案子的时候,每天脸上笑嘻嘻地很好相处,一有案子就会彻底变成没日没夜的加班狂魔。在你队里工作,肯定也不轻松吧。”莫时秋重新开了口。 这一下又把刚活跃起来的气氛打回了冰点。 余子江只得无奈尬笑了几声:“案子不破可不能想着睡懒觉,人民可都看着呢。” “我还是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陈蕊赶紧接了话。 正文 第八章 突然上任 “不知道莫哥这次到R城警局,是任的什么职位呢?”陶林轻咳了一声,换了一个话题,好缓和气氛。 “你们马副局生病休假了,我这次是来顶他的班的。”莫时秋回了陶林的话。 “咳——”余子江差点重咳出一口老血,直接踩了急刹车停在了红灯前,车头离停车线还有好大一段距离。 “你是来当副局长的?”余子江甚至觉得不可思议,在今天之前,可没人和他打过招呼,说局里会来一位新的领导。 “我是平级调动,T城不比R城忙碌,所以R城有领导休假了,我就被抽调过来帮忙了。陈蕊之后会到痕检科,她刚毕业,只有当实习警员的资格,以后她在队里,麻烦你们俩带带她。”莫时秋解释道。 余子江欲言又止,觉得自己脸丢大了。 就在两小时前,他还以为莫时秋只是和他平级的同事,再加上莫时秋没有证件,所以说话没有分寸,甚至还有点“使唤”的意味。还一度在莫时秋面前说出了【你要帮忙找我,我的人手可以借你用】的大话。 这下尴尬了,自己居然给顶头上司当了次指挥,莫时秋要看现场,还事先征求了余子江的“批准”。 绿灯亮了,余子江重新启动车子,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往前驶去,他不再多说话了,现在只觉得自己是说多错多。 “你放心,陈蕊交到余子江手上肯定没问题的。”陶林压下了自己的惊讶,用最平常不过的语气对莫时秋说。 “只是……你这次怎么来的那么突然啊?按理说一个副局长到任,通知都会提前下达的啊?”陶林斜视莫时秋一眼,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上头下的命令,我执行而已。”陶林听出来了,莫时秋根本不想认真回答自己的问题,只是在避重就轻。 他知道,这一时间肯定不可能问出更多信息,便只能暂时作罢。 “你刚刚和我们一起办案,应该把自己的身份告诉我们的。”陶林挺了挺身子,一边翘起二郎腿一边说。 “我觉得刚刚的合作氛围很好啊,索性就不把你们的节奏给打破了。而且,我不是一个纸上谈兵不上战场的人,我很喜欢和大家一起深入现场。”莫时秋一摊手说道。 陶林轻笑一声点了点头,想想也是,莫时秋出过的论文专著无数,倘若不是个对现场研究极度痴迷的人,光坐在办公室可达不到这种程度。 “以后,就继续好好合作了。”说罢莫时秋郑重地向陶林伸出了手。 “合作愉快。”陶林歪了歪头,直接和莫时秋击了一个掌。 莫时秋原本板着的脸一下有了笑容,仰头畅快笑了几声:“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和你这种年轻人有代沟了,我是想和你握手来着。” “我再过几个月也要三十岁了,你应该和余子江同龄,也就比我大个六七岁,说什么代沟啊。”陶林也跟着笑了。 余子江看尴尬的气氛终于是彻底缓和了,后座都开始笑着聊上了,这才重重舒了一口气。 莫时秋与余子江确实是同龄,也许是莫时秋为人比余子江要古板一些,让他的气质更加成熟老练。又或者是余子江为人本就比同龄人活泼,心态也比同龄人年轻开阔,便衬得莫时秋更为老成。 二十五分钟后,车子驶进了R城警局的大门—— 余子江刚停好车,便看到后座的莫时秋匆匆下车,陈蕊提着他的箱子赶紧跟上。 余子江和陶林随后下了车,但他们没急着赶上莫时秋,而是心照不宣地同时在车子旁边停下了脚步,望向莫时秋快步远去的背影。 “陶林,莫时秋在T城是副局长这事,你怎么没和我说呢?你不是认识他吗?”这时余子江小声抱怨了一句。 “我当老师以后,平时就只关注学术。我是看过莫时秋的很多文章,但我没注意他有什么职称。”陶林皱眉回答了余子江。 “这么突然调任,我发誓我可是一个通知都没接到啊!不然就不会出这么大糗了。”余子江叉腰叹了一声。 “是啊,为什么呢?这个调任太突然了,我敢保证这栋大楼上上下下,都是措手不及。”陶林挨在车门上,抬头看向了面前这栋伫立在雪后阳光之下的深蓝色建筑物。 警局的高楼庄严威武,却突然让陶林心生不安。 “这么急促地来,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陶林小声呢喃了一句。 “再者,他对我和余子江好像有非同寻常的兴趣……” 但他脱口而出的声音太小,连站在他身边的余子江,都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余子江问了一句。 “没什么。”陶林重新直起了身子,“我们也赶紧走吧,孔维浩要突审。” “知道,我早就交代好了。”余子江说着,和陶林一起并排走进了警局。 “孔维浩的个人资料我会让人送到你手上,到时候你就在监控室帮我看看情况。”最后他还不忘交代一句。 很快,余子江重新见到了孔维浩。 他独自一人坐在狭小的审问室里,头顶的灯光白亮得让人眩晕。孔维浩的身型像极了一个小孩,他坐在铁板凳上,脚都快触不到地面了。 只见他垂头丧气,紧张得直打哆嗦。 余子江二话不说开了审问室的门,迈开步子便坐到了孔维浩的正对面。 陶林和莫时秋一左一右坐在隔壁监控室的椅子上,在这里,他们可以透过玻璃落地窗,观察到受询人的情况。各个角度的监视器,能把孔维浩的表情动作拍得一清二楚。 陶林左边的桌子上放着份图片复印件,上面是警员针对孔维浩与郑萱的争吵情况,向住户走访问询得到的笔录结果。 这份资料是余子江特地放在那的,他在审问室里没有着急说话,就像和陶林有心照不宣默契似的,余子江稍等了两分钟,让陶林把材料飞快看完,再开始自己的讯问。 正文 第九章 债务缠身的女人 “平时沉默寡言,鲜少与他人接触,虽然和邻居见了面会打招呼,但邻居对他不大了解。”陶林一边看着笔录本上的内容,一边呢喃道。 “但他倒是没有出现过任何行为不检点的问题,所以邻居对他基本没有负面评价。” “通常来说,这种行为老实的人要是狠起来,会更可怕。”莫时秋忽然说。 他的话让陶林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我想他沉默寡言,应该是出于自卑心理,这是很多残障人士的心病。特别是想孔维浩这种,外形比较特殊的残疾人,这样的自卑心理会更加明显。”陶林轻咳一声回答。 接着他低下头去,将目光重新拉回到这个笔录本上。 “真想不到……郑萱和孔维浩大约是在两点二十分开始发生争吵的。”陶林的目光下移至笔录末尾,突然笑了笑说。 “是挺让人诧异的,这不是整点又不是半点的时间,居然有人能记得那么清楚。”莫时秋接过了话。 “说来也巧,楼里有个阿姨正在蒸包子,一笼包子要蒸十分钟,入锅的时候她特地看了时间。这时候楼上突然传来一阵骂爹骂娘的吵架声,还把她吓了一跳。”陶林回答,顺势把笔录本合上了。 “几十年的老居民楼了,住在里头的大多数都是上年纪的大爷大妈,大家的生活都比较朴实,平时能空出时间来做闲事。”他接着说道。 就在这时,一个警员轻手轻脚地打开监控室的门,然后径直向陶林小跑而来。 “陶老师,这是嫌疑人的资料,余队让我多复制一份给您。”他给陶林递来一个黑色文件夹。 陶林二话不说接过,然后快速一目十行一翻到底。他的记忆力超群,眼睛更是被同行誉为“人间扫描仪”。在这短短几秒,他已经对孔维浩有个大概的了解。 但他显然是对此毫不满足。 “这点资料不够,你再去查一下,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先延伸两代直系亲属。”陶林抬眼,对那位给他递过资料的警员说。 “好的,我这就去。”警员立刻跑走了,在刑侦第一支队,陶林也算是半个长官。 随着大门“砰”一声被警员带上,莫时秋斜视了陶林一眼:“你想要刨出他整个家底?” “古时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说这种俗话在现代社会并不管用,但家庭条件、财产状况、人际关系……仍然是影响婚姻的重要因素。”陶林回答了莫时秋的疑问,继续透过落地的玻璃窗,紧盯着审问室里的嫌疑人。 “我借此推理出,郑萱有什么理由嫁给他。若是光听孔维浩讲,会给他太多修饰、美化的机会。”他最后说。 莫时秋会意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了。 审问室里,亮白的灯光刺着孔维浩的瞳,在这个极度安静压抑的环境里,此刻只能听到余子江“唰唰”签字的声音。 “你和死者的关系是夫妻……”余子江先是作势叹着气,开口呢喃了一句。 这种略带些鄙夷的声音,立刻在狭小的审问室里回荡。 “是,我们是夫妻。”孔维浩颤颤地点头。 “死者坠楼的时候,你在哪里?”余子江接着抬起头来问。 “我在家里。”孔维浩深吸了一口气,哭丧着表情看着余子江。 “我真没有推她,相信我警官,我真的在家里。”余子江还没来得及开口,孔维浩就着急地哀求起来。 他害怕极了,一副想要快点和这桩案子撇清关系的样子,生怕警察判出个冤假错案。 “根据目前的口供看,你的邻居听到你在和一个女人吵架,是不是就是死者?”余子江则继续淡定地问。 “我是和她吵过架。”孔维浩重重叹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地回答警察的问题。 “这败家玩意儿去借了钱!好大一笔钱!就为了满足她那些个虚荣心,买衣服买首饰!”可他实在忍不住,越说越激动起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郑萱满身的名牌和首饰,却住在破旧狭窄的居民楼里,原来这些都是打肿脸充胖子,借了钱买的。 此时的余子江则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等他扯着嗓子把话一股脑抱怨完,才缓缓开口:“郑萱欠的钱要你还,所以你生气了对吗?” “警官,换你你不生气吗?家底都被坑没了!”孔维浩拍着桌子,满脸的苦恼,声音也是带着哭腔。 “杀了她,你就不用还钱了不是吗?”余子江说。 “我们在楼顶发现了39码的男鞋足迹。”接着他将一张照片放在桌上,然后伸直手臂推到了孔维浩的面前。 “你上过天台,还和郑萱有过冲突,我说的没错吧?”他提高了音量,一副表情凶悍的样子。 余子江是故意诈孔维浩的,他想看看这个男人面对郑萱坠楼案的反应,下意识的情绪表露,最能体现一个人心理状态。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警官!”孔维浩一下就被吓住了,他直打哆嗦,说话都跟着不利索了。 “如果郑萱死了,要钱的人就会来堵我,我这一辈子都安宁不了了!”他喊得几乎失声,双手合十央求着余子江相信自己,就差没磕三个响头。 “哎哎哎好了好了。”余子江用笔敲敲铁桌子。 “好好说话,警察不会冤了你的。” 孔维浩大喘了好几口气,这才停下自己的可怜又心酸的动作。 “既然人不是你杀的,问话的时候为什么逃跑啊?袭警要拘留你不知道啊?净耽误事......”余子江脸上的表情又无奈又鄙夷。 孔维浩低下头,结结巴巴说不出话,他慌不择路,这才做了蠢事。 “郑萱是什么时候开始借钱的,这个你知道吗?”余子江又问孔维浩道。 “大概一年前借的,是套路高利贷,这一番利益积累,债务就越滚越多。”孔维浩摇摇头,显得很是恐慌。 “你知道郑萱是在哪里借的钱吗?” “不……不知道。”孔维浩结结巴巴地说。 正文 第十章 契约婚姻 “你不是她的丈夫?你不知道?”余子江皱紧了眉头。 “她心里哪里有我这个丈夫,只是觉得我窝囊。我和郑萱也早就分居了,是她还不上钱,有人找上门来,我才知道了这回事。”孔维浩解释道。 “我已经帮她还过一大笔钱了,她还来找我要钱,我说我没钱,她就开始大声嚷嚷,这日子反复来反复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孔维浩想起自己的悲惨经历,就一个劲地扯着哭腔埋怨。 高利贷就是如此,本人还不起钱,就会殃及家人,阴魂不散,孔维浩也因此深受骚扰。 “但我真就只是和她吵架,我想和她彻底断绝关系,真的没有杀她……”孔维浩说来说去,最后还是绕了回来。 他反反复复只强调一个意思:我是冤枉的。 陶林坐在监控室里,这时有警员推门进来,将一个文件夹递了过来。 “陶老师,您要的补充资料,目前能找到就这么多了。”警员说。 “好,辛苦你了。”陶林点头示意,很快将目光聚焦到了白纸黑字中去。 里面的纸张甚至还微微地发热,翻开文件夹还能嗅到一股油墨气味。 审讯室里的对话不停传来,余子江的严厉质问与孔维浩时而激动时而畏缩的回答反复交替着,在这略显嘈杂的背景音下,陶林聚精会神地翻着资料,时间好像在他身上静止了。 没过多久,他“啪”一声合上文件,也没管自己身边还坐着个莫时秋,便埋头起身,招呼也不打就推门而出。 “既然郑萱不喜欢你,你们为什么结婚?你能图她年轻漂亮,她能图你什么?”余子江继续讯问着孔维浩。 就在这时,余子江的身后传来一阵铁门门轴转动,所发出的刺耳摩擦音,皮鞋敲打着地面,传来清脆又冰冷的脚步声。 “图你以后会有钱,对吗?”陶林的声音冷冷地传来。 他缓缓走到余子江身边的空位子坐下,眼睛没有斜视,仅是举起手臂,将一份文件递到了余子江面前。 “你父母手里有三套即将拆迁开发的城郊农村房产,这钱要算下来,你那可是完完全全地翻身了啊。”陶林看着孔维浩说。 他凝视着嫌疑人的目光,总是藏着一股扼人喉咙的压迫感,加之那没有表情的面孔,更惹得人猛打冷颤。 “我和她结婚,就是父母安排的。”孔维浩赶紧解释。 “契约婚姻在村子里不少见的,只要有钱有承诺……” “你他妈活在几几年啊?大清都亡了!”余子江一听到这种荒唐事儿,火气就只冲脑门。 迂腐的风气蹲在深山老林里,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被现代耸立起的高楼大厦所淹没。 那些窝在角落里的人,被这种世世代代阴魂不散的风气熏陶着,便觉得迂腐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陶林伸在桌下的手,扯了扯余子江的衣袖,示意他集中注意力。 “你接着解释。”接着他抬抬下巴,让孔维浩往下陈述。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是这开发拆迁拖了一年又一年,我身体不好,还是个穷光蛋,郑萱为了活她那体面生活,就跑出去借钱了!”孔维浩扶着额,埋头懊恼地说着。 “今天郑萱来找你,也是为了借钱的事?”陶林接着问。 “是啊……这败家货没了钱,就来找我要,这一次居然破天荒地要一百万,我哪里来这么钱,她不如要我的命。我都不记得这是她多少次来找我了。可我哪里有这么多钱,房子也还没拆迁,我俩都急红眼了,大吵了一架。”孔维浩如实回答。 “在家里吵完了架还不够,你为什么还要带着她上天台吵?”余子江斜视着面前的男人继续问道。 “我不给她钱,她就嚷嚷着自杀,让那些放款的人过来堵我,所以我才追上去的,她已经好几次这样威胁我了。”孔维浩说着,颤颤巍巍地抬头,看向了面前两位警官。 透过审讯室白亮的灯光,陶林能看出他瞳仁里藏着的害怕与惊慌。 像是打翻了某个盛满情绪容器,眼神里的恐惧倾泻出来,孔维浩整个人打着哆嗦,矮小的身材,更让人觉得他可怜。 “但我绝对没有推她,我走的时候,郑萱还活着,可我刚走没有多久,就听到楼底有尖叫声。我赶紧打开窗子往下看,她她她她……居然真的死了,还被分了尸。”孔维浩声音都变了调。 那具惨烈的尸体,内脏和血漏得到处都是,只要想起来,胃里就一阵不适的翻腾。 “你先别激动,要是有冤,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的。”余子江看不下去了,转而安慰起孔维浩来。 他顺便给这个男人倒了一杯温水,好让他激动的情绪缓和下来。 “你离开多久之后听到的尖叫声?”等他情绪稳定一些,陶林才开口继续问。 “警官大人,这我真不太记得了,我当时在气头上……” “你回忆一下,看能不能给我个大概的时间。”相比起余子江的风风火火,陶林的询问虽然冰冷,却相对柔和。 “差不多……十分钟?”孔维浩的语气显得不太肯定。 余子江一边听着,一边在笔录本上快速记录着要点。 “下楼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别人?”陶林接着问。 “没有了。”孔维浩赶紧摇头。 “行,我知道了。”陶林没再继续多问下去了。 他直接将桌面上的文件快速整理成叠,一手拿起这些纸张,便利落地起身往门外走。 “今天就先这样吧。”余子江随即合上了笔盖,此时他面前的笔录本已经做了三页满满当当的记录。 “警官,我什么时候能走啊!”孔维浩慌慌忙忙叫住余子江。 “我们对你的调查还没结束,先在这呆一会儿,也好让自己冷静冷静。你好好配合,饿了我们这管饭。”余子江抬了抬下巴,最后也离开了审问室。 最后审问室只剩下了孔维浩自己一个人,他坐在冰冷的铁椅子上,面对这空荡荡的墙壁,沮丧地发起了呆。 不久之后,队里的警员做好了郑萱坠楼案的善后工作,回到了刑侦第一支队办公室。大量的资料需要被整理,这个面积不大的办公室里,此刻充斥着打印机轰轰的闷响,墨渍的腥味肆意弥漫,紧凑急促的脚步声交叠在一起,仿佛正奏响决斗前的战鼓。 正文 第十一章 自报家门的新队友 陶林站在余子江的办公桌前,他一手将冲洗出来的现场足迹照片举在眼前,另一手缓缓敲击着这照片。 “人感到快乐时,感知的时间会变得特别快,而在生气或者乏味时,感知到的时间会变得特别慢。”陶林说。 “以此规律来看,从孔维浩离开天台,到重新听到尖叫,应该是远远小于十分钟的。尽管如此,当时外头下着大雪,你从地铁站走到咖啡店这短短的几步路,围巾上就落满了雪花,这些在雪地里呆了几分钟的脚印,根本不可能这么清晰。”陶林接着说。 “嗯,至少不会像照片里的一样,能看到鞋底的条纹。”莫时秋这时插了话。 “看来真的像莫哥分析的那样,确实还有第二个人上过天台,趁着郑萱刚吵完架情绪不太稳定,顺势推了她一把。”陶林扶住了下巴,照片一把拍回了桌面上。 “不仅如此,在审讯过程中,孔维浩表现出的惊讶情绪总是有一个很短暂爆发期,这才是一个人正常的情绪反应。相反,如果惊讶表情持续的时间很长,就证明,这种惊讶是装出来的。”余子江突然开口说道。 “这说明孔维浩的确没有在骗我们,他对于郑萱的死,是很惊讶的。” 多年审讯嫌疑人的经验,让余子江积累了微表情的判断经验,所以他说出这番话时,是很笃定的。 照片上的足迹与孔维浩的供词相互佐证,加上他在接受审讯时的表现未见异常,已经足以证明这个男人的清白。 “如果二位没有什么意见,我就先把孔维浩放回去了。其他细节问题,我会安排人手继续去询问。”余子江说。 “嗯。”陶林和莫时秋纷纷点头。 警方要找的凶手,并不是这个身患侏儒症的男人。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余子江的办公桌上堆起了一大叠新文件。晚上九点,他和陶林今天是办公室里的殿后,却没想在楼下停车场碰见正要回家的莫时秋。 “还没正式上班莫哥就呆到这么晚,真是佩服。”余子江故意提高音量感慨了一句,以吸引莫时秋的注意。 “谁能想到,我刚来R城,这座城市就送了我一份大礼呢?”莫时秋立刻转过身来。 他背对着光,整张严肃的脸都埋于阴霾之下,不怒自威的气质惹得人忍不住打冷颤,刚到喉咙里的话一下给噎了回去。 下午那幅墨镜还挂在他的领口,周围的环境很是沉寂,静得几乎能听到莫时秋腕表的咔哒声。 “你们俩没开车,要不还是我送你们回吧?”莫时秋接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主动打破了气氛的尴尬。 “不麻烦您了,我和余子江顺路,一起打车就好了。”陶林先开了口。 “也行,我家住在嵘南区长亭街,和你家的方向正好相反,那我就图省事不送二位了。”和今天下午一样,莫时秋又一次爽快地答应了。 然后他回头给了陈蕊一个眼神,年轻女孩立刻快步跑向驾驶座,而莫时秋也慢慢悠悠地上了车。 陶林目送着莫时秋,直到他的车子开出了警局大门,最后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了。 “我们也回家吧!”余子江一边叹着,一边用手机叫了辆网约车。 他的手指快速在屏幕上敲打着,一分钟后重新抬起头,示意陶林跟上自己的脚步,往警局门口走去。 “莫时秋的一举一动,总让我觉得别扭。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大马路上碰见一个八百年没见过的幼儿园同学,他是个自来熟,非得拉着你嘘寒问暖。关键这幼儿园同学,居然连你平时喜欢吃什么都知道……真是背脊发凉啊……”余子江做一副狰狞的表情,摇了摇头。 他说罢转头看向陶林的侧脸,发现他眉头紧锁,满脸透露着严肃。 “他心里很清楚,我们俩的警惕性很高,这才见面第一天,是不可能那么快就和他建立起互相信任的同事关系的。”陶林突然冷冷地开口。 “我们和他不熟,他却把我们了解得一清二楚,这能不提高警惕嘛!”余子江附和道。 “他刚刚很明显在和我们示好。”陶林接过了余子江的话。 “示好?” “按照莫时秋干净利落的性格,在我说要和你一起打车回家之后,他下意识的反应,应该是非常干脆的否定或者赞同,可他刚刚说了这么长串的话,重点其实在自报家门。”陶林说。 说自己住哪个区也就罢了,莫时秋还直接把街道给说出来了,这很难不让陶林怀疑他的意图。 “家是最能给予人安全感的地方,他愿意主动把【安全地】的位置告诉我们,就是一种示好。”陶林最后说道。 “谁知道他想干什么。”余子江耸了耸肩膀。 “新官上任,他人生地不熟,也许这种示好,是为了拉拢站队。” 两人一边说一边并排往前走,最后停在了警局门口的马路边上。没过几分钟一辆网约车就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但就事论事地说,我倒是挺欣赏他查案时的办事风格的。”余子江斜视了陶林一眼,拉开了车门,先一步钻进了车里。 “专业水平高、破案思路清晰、没有领导架子、动作利索不马虎……虽然我不了解他,但他所有的行为都透露这两个字——靠谱。”他话音刚落,陶林就“咚”一声把车门关上了。 汽车的引擎发出一阵呜咽般的闷响,窗前的景象随着轮轴旋转开始移动,最后融化成一片模糊的掠影。 “他是你校友,随口就能说出你上学时的学业基本情况,你真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陶林双手环抱着,他没有看向余子江,满脑子都是今天下午第一次见到莫时秋的样子。 “上学的时候我天天忙着考第一,除了几个要好的舍友,没空在意别人。但我人格魅力就摆在这,所以生活经常会出现【他认识我,我不认识他】的情况。”余子江话里话外还不忘自夸一句。 正文 第十二章 令人生疑的争执 接着余子江扶着下巴思考了几秒:“不过,他提到自己枪击训练跑第一,我倒是有点印象。毕业以后我跟着师父进了R城的刑侦支队,莫时秋跟的应该是我们师父的师兄,他去了T城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可惜了他那条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余子江最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陶林像是在认真听故事似的,一直没有说话。 车子在繁华的城市道路上走走停停,最后穿过几条街道,停在了R城白祥区东阳街道的一个叫【晨锦苑】的小区门前。 这里是陶林的家,地处老城区,不出一公里就是繁华的商业区,离警局和警校都不远。 陶林刚下车把门关上,余子江便赶紧按下了车窗,一下叫住了他。 “明天有空来警局帮忙不?”余子江把半个身子探出窗外,问陶林道。 “下午有两节刑侦学总论,上午有空。”陶林很爽快地回答。 “成,我向上面请示一下,给你批个临时证件,你好直接调档案看资料。”余子江说。 虽然两人曾经共事多年,刑侦支队里的人对陶林并不陌生,但余子江还得按规定办事。 “明天上午,尽量让法医科的人来队里一趟,我有问题想问。”陶林接着说。 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天降尸块的案子很上心,血腥和未知的恐惧不停调动他的神经,让陶林这个无时无刻不渴望挖掘真相的人感到兴奋。 “今天已经催过三次了,我再催,法医科那位就要把我拉黑了。”余子江抱怨一样的仰天叹了一口气。 “她不会把你拉黑的,她说删好友都说了好几年了,也没实际行动。”陶林打趣了一句。 最后他没有再多和余子江聊天,打过招呼后就转身走进了晨锦苑小区里。 而网约车也一个拐弯并入了主干道,很快消失在了车流之中。 深夜—— 陶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今天的命案,怎么也睡不到。 案子越玄乎他就越兴奋,情不自禁就开始对案件进行复盘思考。 最后索性从床上爬了起来,在漆黑一片中走下床去,缓缓踱步到了房间的飘窗前,最后半挨着墙坐在了飘窗上。 “钢琴线……”他偏过头,望着窗外灯火阑珊的夜景,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 “说到钢琴,我记得安琪咖啡厅里就有一台钢琴。”陶林情不自禁地记起了一些生活小细节。 “而且之前……晚上会有乐手在安琪咖啡厅弹钢琴,可是最近乐手也不来了。” 他微仰着头,把后脑勺挨在了飘窗旁边的墙面上,表情逐渐变得呆滞起来,最后索性闭上眼睛,在这静谧的空间里,陷入抽丝剥茧般的回忆。 【弹钢琴的乐手最近不来了……弹钢琴的乐手最近不来了……】他脑子里情不自禁地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渐渐地,默念凝成了一阵不可捉摸的混响,陶林仿佛穿越记忆,走进这泛黄的场景里,最后重新坐回了咖啡厅的沙发上。 臆想中的喧哗声突然压倒式地袭来,激烈的争吵与拉扯,孩子的哭声与顾客的尖叫,所有的一切如同一掠而过的幻影,却又是那么真实。 这是的确是陶林在安琪咖啡厅里经历过的真实事件,当时有一群莫名其妙的人跑来店里闹事,陶林恰好就坐在角落里喝咖啡。 至此之后,咖啡厅的钢琴就再也没有重新弹奏出音乐。 回忆的尽头,他猛得睁开眼,面前又只是安静如初的昏暗房间,窗外星星点点的城市灯光也从没有变过。 “安琪咖啡厅里的钢琴师……还有最近发生的那场,激烈的争执……”陶林紧抿着唇,心里越发觉得古怪。 “看来明天得去走访走访了。”陶林最后轻舒了一口气。 此时困意席卷而来,他缓缓爬下了飘窗,重新回到了床上,翻了一个身,终于熟睡了过去。 陶林与以往一样,大清早被闹钟吵醒,一番洗漱整理过后,在冰箱里抽出几片面包放进微波炉里,再给自己煎个鸡蛋。 随意吃了些早餐,把车钥匙往兜里一揣,就轻装出了门。 在赶去警局之前,陶林先去了一趟安琪咖啡厅。 警戒线在警方取证完毕后就撤走了,陶林一甩门从驾驶座下来,便大步流星地穿过人行道。 咖啡厅的玻璃门被他推开,风铃叮当叮当发出清脆的响声,早上八点,今天店里没有同往常一样,上班族络绎不绝,空荡荡的店面显得冷清许多。 “欢迎光临。”因为顾客实在太少,陶林刚刚走进店铺,就被前台站着的老板注意到了。 咖啡厅的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小伙,他和他的妻子一同经营这家咖啡厅。 陶林先是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踱步走向前台。 “陶老师今天喝点什么?”老板微笑着对他开口。 陶林的家就在这附近,平时闲了喜欢来这里坐一会儿,碰上赶早课的时候,更是必须来这里买杯咖啡提神,他称得上这里的老主顾,加上他仪表堂堂名声在外,咖啡厅里的店员几乎都认识他。 “今天店里人这么少啊。”陶林叉着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顺势往四周张望了一眼。 从前上班早高峰的时候,这里还得排队取咖啡的,现在椅子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昨天刚刚发生了这么大一桩案子,顾客都不来了。不过这也可以理解,等你们破了案,这生意肯定能重新好起来的,我们对警方很有信心。”老板是个性格开朗的人,他没有愁眉苦脸,反倒积极地给陶林加油鼓劲。 外头的寒风凛冽,房子里却是暖洋洋的,友好的善意与这咖啡的香气一般沁人心脾。 陶林不由会心一笑。 “虽然顾客不多,但今天的咖啡也是新鲜现磨的,您要喝点什么呢?”老板怕耽误陶林工作,便小心翼翼地提醒他点单。 “哦……给我做三十杯热拿铁,然后装箱带走,谢谢您。”陶林反应过来,回答了他的话。 正文 第十三章 令人生疑的争执(二) “三十杯?”老板一惊,他觉得陶林这是在刻意帮这家店度过面前的营业难关。 “这案子很复杂,队里的人都熬了大夜,需要咖啡提提神,你们做就是了。”陶林笑着,言下之意是让咖啡厅老板放宽心。 “好的,请您稍等。”老板立刻麻利地下了单子,接着她一声吆喝,后台就开始忙碌起来。 付过了款,陶林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哎,我怎么记得,咖啡厅里之前是有请过人来弹钢琴的?”然后他顺理成章地过渡到了新的问题上。 这才是陶林今天来咖啡厅的真正目的。 “是的,之前弹钢琴的乐手晚上会来。”老板立刻回答上了陶林的问题。 “乐手最近,好像没来过了是吧?”陶林接过他的话。 “嗐,几个星期前就没来过了,店里也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乐手,钢琴就一直闲置了。”老板摆了摆手。 “陶老师问起这个,是不是喜欢在店里听钢琴?那改天我再去找找新的乐手。”他又重新抬头看向陶林,换了个语气说道。 咖啡厅的老板听过陶林种种大破悬案的事迹,所以真心尊敬他,也真心想和他交朋友。 “不用不用,就算是换了新的乐手,弹出来的味道也不一样了。”陶林立刻抬手打断了老板,又立马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你们咖啡厅好像有人来闹过一次事儿,是有这事吧?”陶林接着问话。 “是,但这都是很早之前的事了。”老板接话。 陶林的记忆从来不会出错,咖啡厅被闹事的当天他就在店里坐着,一边喝咖啡一边改课件。剧烈的吵闹生嚷得他头疼,不过这群来闹事的人目标明确,并不是想要为难店家,吵吵嚷嚷拽着什么人,很快就离开了。 “我记得,弹钢琴的乐手,在有人闹事之后就没有来过了。”陶林接着说。 这是一个他记忆犹新的细节,闹事的混子从店里拉走了人,钢琴声便戛然而止,此后那架钢琴就没人再演奏了。 “对对对……”老板立刻点头。 “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来闹事吗?”陶林问。 “他们当时是冲着弹钢琴的乐手来的,我之后也没掺和那么多。我倒是试图关心过,但乐手没和我多说,再然后……我就没理过这事情了。”老板回答。 如今咖啡店里的一切都稳定有序,没人再来找过麻烦,一般人也就不再追究这么多了。 “你还有乐手的联系方式吗?”陶林提了一个让人觉得有些古怪的问题。 “我给您找找。”咖啡厅老板立刻拿过自己的手机,开始翻找起微信与手机通讯录。 “我们其实已经断了联系了,也不知道手机里还有没有存有……”他一遍自语一遍找。 可是等他翻了好一阵,陶林只得到了一个摇头。 “那监控录像呢?混子和乐手争吵的录像,店里还有吗?”陶林继续追问。 “店里的监控录像是十五天覆盖一次,我看这事已经息事宁人了,就没有留个心眼存下来,应该是找不到了……”老板无奈地摇摇头。 陶林小叹了一口气,线索到这里就断了,他也只能作罢。 “真是不好意思,也没帮上您什么忙。”老板挠了挠头,好像有些过意不去。 “没事没事,不是什么大问题。”陶林赶紧摆了摆手,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后厨一直不停地忙碌着,咖啡的香气越发四溢出来,封口的机器发出一声又一声机械地闷响。 陶林一时半会也离不开这家店。 “你不介意我直接问你些关于昨天案子的问题吧?”陶林轻咳一声重新开口。 “您问您问。”老板立刻点头回答。 “你们店二楼的钢丝架,为什么一直裸露着?”陶林的问题果然很直接。 “这些天R城不是都在下雪嘛,装修师傅在室外冒雪干活太危险了,这种天气情况师傅们一般都是不出工的,所以招牌的装修工作就先停几天,反正我们店周年庆是在11月底,现在才11月7日,不着急的……”咖啡厅老板解释。 “你知道你们的细钢丝线被换成钢琴线了吗?”陶林继续问道。 他那双眼睛好像时时刻刻能放出犀利的光,就这样一下扫视过来,简直是扼人喉咙般的令人顿然窒息,逼得老板连心跳都跟着无比混乱。 “什么?钢琴线?”他立刻是满脸惊讶,然后赶紧摇了摇头。 “不知道啊,大雪天的,我都没去外头看过那些钢丝架。” 这个话题让这个青年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一直结结巴巴地解释,生怕自己被陶林误会似的,只想赶快与这可怕的血案撇清关系。 分尸郑萱的钢丝架确实是咖啡厅为了庆祝周年庆装上去的,但谁能想到细钢丝被换成了更具有杀伤力的钢琴线,缔造出了如此恐怖的犯罪现场。 此时一杯接着一杯的热拿铁被陆陆续续制作好了,店员们开始将咖啡整齐码放进纸箱里。 “哟!陶老师,您的三十杯热拿铁做好了,您的车停在哪?我给您送到车上去吧?”青年人看到咖啡全都放进了箱子里,便一擦头上的虚汗,把纸箱抱起,想要热情地送陶林出门。 他终于是找到了一个结束话题的借口,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放心,我就问问情况,你不用太紧张的。”陶林看他被自己的问题吓得不轻,便面露轻松的笑意,拍了拍这个男人的肩膀,以表示安慰。 “我车子就停在路边,麻烦你了。”陶林说罢,转身离开了咖啡厅。 他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子,打开了后座,让老板帮忙把箱子放到后座上,然后与他到了别,坐上驾驶座,便扬长而去了。 八点半刚过,陶林的车子出现在了R城警局门口—— 他和R城警局的人算是老朋友了,所以他的车子顺利地开进了警局停车场,他裹了裹大衣,从后座抱起一箱子咖啡,就钻进寒风里朝警局大厅走去。 他手上的咖啡香气在温暖的室内肆意扩散,刚刚走进刑侦第一支队的办公室,就赚足了追随的目光。 正文 第十四章 圆形伤口 “咖啡给你队里分一下。”陶林见到余子江第一句就是这么说的。 “今天怎么想着请队里喝咖啡啊?”余子江一边说着,一边把咖啡从箱子里拿了出来。 他好奇地看了一眼杯上标签,陶林一下买了那么多热拿铁,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咖啡还是温的,余子江顺势招呼了几个警员,把咖啡都分发下去。 “今天早上我去了一趟安琪咖啡厅……”陶林一边翻阅文件重温昨晚审讯孔维浩的笔录,一边回答余子江。 “就昨天郑萱坠楼,血糊得满窗户都是的那家?”余子江还没听陶林说完,一下就警觉起来,面露严肃双手环抱着,往陶林走近了一些。 “他们今天生意不好,我就多买几杯咖啡照顾他们一下,顺便问一些情况。”陶林抬头看了一眼余子江,又继续低头翻看笔录。 “那你问出什么没有?”余子江皱眉问道。 “暂时没有什么特别有用的东西。”陶林小叹了一口气回答。 “但……”接着他终于停下来翻动文件的动作,认真看向了余子江。 “我想让你帮我查查安琪咖啡厅的老板,他叫曹志远,三十出头的青年男人。”说着陶林顺手拿过了余子江放在桌面上的稿纸,又从笔筒摸出一只圆珠笔,在空白处飞快写下了老板的名字。 余子江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接过了陶林递来的稿纸。 “你觉得他有古怪的地方?”余子江看着白纸上【曹志远】三个大字,开口问。 “一些直觉。”陶林冰冷却认真地抛来了四个字。 余子江忍不住鄙夷地笑了一声:“你真是够邪门的陶老师,这四个字可别被你学生听到,一般人可不兴这么办案的啊。” 说是这么说,余子江还是把稿纸递给了一个警员,吩咐他查一下曹志远的背景资料。 “这是和你学的,我询问曹志远关于钢琴线问题的时候,他立马面露惊慌,但这种惊慌持续的时间太长了,给我的直观感受,就是他很不自然。”陶林说。 余子江点了点头,然后拿起桌上一杯咖啡,小饮了几口。 “帮我拿几杯送到法医的办公室里,他们昨天加班也挺辛苦的。”陶林叫住一个离自己不远的警员,对他说道。 “好的,我这就去。”警员回答着,提上几杯咖啡就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陶林意味深长地看着门外警员远去的身影,然后又重新低下头去,指尖在桌面上有节律地敲打着。 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果然,刚过去十分钟,只见一个穿着白大褂,脚踩黑色平底鞋的女人迎面走来,她束着高马尾,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细边眼镜,脸上的隔夜妆还没来得及洗掉,显得她有几分憔悴。 这是法医科副科长章韵,是余子江和陶林一起成长起来的老搭档,再过几个月,他们的合作就走过了十个年头。 “报告来了?”余子江忍不住兴奋抢先开口,陶林也朝她身上抛来期待的目光。 “你俩每次看到我都两眼放光,哪一次是因为我本人的?”章韵开了句玩笑话。 然后“哒”一声把右手上的咖啡杯重重放到余子江的台面上。 “硬的不行来软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找人给我送咖啡是什么意思……拿人的手短,这道理我懂。”章韵斜视陶林和余子江一眼,跟着阴阳怪气了一句。 然后她将放在自己背后的左手甩了出来,手掌上握了两份文件。 “一式两份,你们催得急,里面的内容不全,以后还会有补充。”章韵补充了一句,办公桌旁的两人顺势接过了文件。 几声极速翻动纸页的声音响起,陶林和余子江开始认真查看起文件。 经过一轮检查,法医确实发现了郑萱额角上有一处撞伤,但是撞击不重,形成的血块很小,也没有造成骨折,更加不会致死。 这与孔维浩目前所提供的证词是可以对应上的。 “有一个情况,我要重点给你们汇报一下。”章韵来不及找张椅子桌下,把自己的身体撑在了办公桌上,严肃地对余子江和陶林说。 两人同时抬头,投来警觉的目光。 “我们在死者的右手臂肱骨上,发现了一个凹陷的圆形损伤痕迹,根据愈合程度来看,肯定是个旧伤,损伤所伴随的骨裂痕迹已经看不出了,损伤形成的时间应该挺长,以我的经验猜测,这大概是一年之前形成的,不过具体是什么时候,就得去找医院的就诊记录了。”章韵说。 说着她把一张照片举得齐眉高,身体微微转动了几下,好让余子江和陶林都看得清楚。 “这么规整的圆形,这不可能是摔伤。”陶林双手环抱着说。 “没错,应该是锥子之类的东西。”章韵说。 “这么说,一有人恶意伤害过郑萱,把她的手硬生生敲伤了。”余子江看了一眼陶林,显得有些惊讶。 他很清楚,要形成这样一个规整的圆形创伤,可不是随手敲打这么简单,那是要把郑萱的手臂死死的固定住,然后用锥子之类的钝器,竖直地狠狠撞下去。 坚硬的金属甚至会刺破皮肤穿进肉里,径直戳在骨头上。 “还不起高利贷的钱,那些放款的家伙就会这么残忍,他们的眼里只有钱,还不起钱,管你是谁都得受尽折磨和骚扰。”陶林说皱眉轻声说道。 接着他抬头看向了章韵:“这是个很重要的线索,我们不仅要查她的就诊记录,最好是能问出,她当时是和谁去的医院。” “我去安排。”余子江立刻配合行动起来。 现在一个人如果去正规的医院就诊,都会在电子系统中留下记录,所以,只要知道了时间点,要查郑萱的就诊情况,还是非常容易的。 就在这时,一个急匆匆的身影从办公室的窗前经过,然后一把推门而入,余子江所有人听闻动静抬头看向了门口。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大衣,板着一副臭脸的中年男人径直向余子江的工位走来,边走还边翻阅检查着自己手上的文件。 正文 第十五章 有人说谎 “莫哥怎么亲自来了,我还打算迟一点去找你呢。”余子江颇有些惊诧,然后下意识地从工位上站了起来。 他没想到莫时秋会亲自带着文件来找自己,且不说他身处高位,仅仅凭借余子江昨天对莫时秋的高冷的印象来看,还以为这是尊难请的大佛。 “场面话就不要说了余队。”莫时秋上来就赏了余子江一个吃瘪,一伸手拍在余子江的肩膀上,让他坐回了椅子上。 旁边的陶林轻咳了一声,缓解一下气氛的尴尬,又给莫时秋扯了张凳子过来,伸手示意【请坐】。 “你好,我叫章韵,和余队是老搭档了,这次的案子还是我来干活”。章韵则立刻自然而然地接上话,好给各位修个台阶。 “你好,莫时秋。”莫时秋依旧话不留多,友好地和章韵握了手。 “莫哥这么着急亲自来找我们,是调查有什么你感兴趣的结果了吗?”陶林接着问。 余子江这时给了章韵一个眼神,示意她跟着留下来听听莫时秋要说什么,也算是临时开个小会。 “这个是我让陈蕊赶出来的足迹勘察报告,你看一下。”莫时秋将一份文件递到了余子江的手上。 余子江很快翻开文件,陶林也顺势歪头凑了上去。 “哥们儿,下次汇报给余队的文件,记得一式打两份,这都是习惯了。”章韵的眼神,朝面前凑在一起看文件的两人瞥去,提醒莫时秋一些队里默认的规矩。 “新来的,我下次注意。”莫时秋小声回答了一句。 余子江和陶林认真地翻看报告,也没注意两人在嘀咕什么。 “我对鞋印进行了进一步的细致分析,手动排除大雪大风的干扰,从而对推断结果进行纠正,最终将足迹2嫌疑人的体重锁定40-45kg之间——这个人偏瘦。”莫时秋突然开口说。 “这么巧呢?孔维浩的体重是85斤,也在你给的体重区间里。”余子江随手翻开一本文件,看着里面的资料,随口一说。 “行凶者仗着自己与孔维浩的体重相仿,想要骗过警方的痕检人员。但脚板的着力习惯、双腿的健康状况都有不同,有经验的老现勘根快就能看出破绽。”莫时秋强调道。 “这份报告,把我昨天和你们说的东西,以书面形式更具体地展现出来了。”接着他说。 “你给的报告,已经很说明问题了。”陶林扶了抬下巴,接过话开了口。 “三十九码的男鞋印,要不然就是一个女人故意穿了男人的鞋,要不然……就是一个孩子。再出现一个侏儒症嫌疑人的几率太低了。”莫时秋接过陶林的话。 “我去问过,这几天R城下大雪,装修咖啡厅钢丝架的师傅们不出工,这就意味着——凶手除了要把郑萱从天台推下去以外,还要爬上二楼的窗户把钢丝替换成钢琴线,一个孩子显然是不太可能完成这所有的工作。”陶林一边思考一边说。 “所以,我目前偏向于的推理是——凶手是个女人,她观察过郑萱的生活情况,知道她有个侏儒症的老公,所以买了双孔维浩同款的皮鞋,进行作案。”最终他语气笃定地开了口。 “当人情绪激动时,本就很容易忽略周围环境的情况,如果在这个条件下,一个长相温柔,看起来完全没有侵略感的女人朝你走来,你非但想不到她要来攻击你,还会觉得她是来好心劝架的。” “问题是,这个女人是如何溜走的?要知道,整栋居民楼就只有一个出口,出口旁边就是咖啡厅,一堆好事的顾客围观。”说着余子江顿了顿。 “且不说民众,案发后警方立刻封锁了出口,警戒线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警车到来之前,楼上有我和莫时秋,楼下有陶林,根本没人能从我们眼皮子底下跑出来。” “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嫌疑人只可能是躲在楼里,警察离开了才出来。”陶林说。 “这简单的道理谁都懂,但就目前的走访情况来看,警方并没有发现异常。这些住户,要不就是踩不出39码的鞋印,要不就是可以互证不在场。”余子江摆了摆手,无奈地接过了陶林的话。 “嫌疑人凭空消失了……真慎人。”旁边听他们谈话的章韵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很明显,有人在说谎。”陶林冷冷地吐出了四个字。 “有人在说谎帮助罪犯,为什么呢?”余子江立刻看向了陶林。 “利益或者感情,只有这两种可能,让这栋大楼里的某个人,心甘情愿地替凶手做掩护。”陶林扶着下巴,思考几秒后开口。 “出于利益考虑,凶手可能花了重金买通掩护者:出于情感考虑,掩护者与凶手之间存在着某种比较亲密的关系,又或者……”陶林说着顿了一下。 刹时间,他的眼前不断回闪过郑萱坠楼的现场,透白的雪,鲜红的血,组成色调对比强烈的画面,散落的六块躯体与凌散漏在雪地里的内脏,是这副画最具视觉冲击力的点缀。 还有天台上凌乱的鞋印、钢琴线上坠满的碎肉……就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陶林每一次眨眼,脑海里都能切换一次案件的血腥场面。 “这是一个情绪饱满的犯罪现场,掩护者也许和凶手一样,都痛恨郑萱,这种产生共情的恨,会让两个毫不相关的人联合在一起。”陶林最后低着头,缓缓补充完了自己的话。 “我目前最倾向的可能性,就是这最后一个。”陶林猛一下抬头,环视了身边的余子江、章韵和莫时秋。 此时围在他身边的三个人都在沉默地盯着他看。 “我们现在只知道郑萱借了高利贷,而且处于还不上钱的状态,可是这样的郑萱,怎么会招惹上这么多人,都对她恨之入骨呢?”陶林小声呢喃道。 “这栋楼里除了郑萱的丈夫孔维浩,还有谁与她有交集呢?”太多的疑问在此刻涌了上来,而这些问题目前都没有答案,就这样在心里堵着。 正文 第十六章 结合体 “这栋七层楼高的楼住着这么多人,警方确实可以一个一个排除社会关系,但这样工作量实在太大了。”余子江先开口打破了办公桌前的沉默。 “一定有办法缩小交际圈的,只是我现在还没有头绪。”陶林说着,忍不住握拳锤了下桌面,他觉得苦恼,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没事儿,这才第一天,没有思路很正常。”余子江看穿了陶林的情绪,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余队说的没错,现在露出的细节只是冰山一角,警方的进度已经很快了。”莫时秋也跟着鼓励道。 陶林轻舒了一口气,最后缓缓点了点头。 “谢谢你了。”最后他重新看向了莫时秋,轻声道了谢,这样的鼓舞很及时,也很暖心。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莫时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板着一张脸,转身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嗐呀这个莫时秋,简直是你们两个的结合体啊。”章韵叉腰,看着莫时秋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无奈地感慨一声。 “难搞啊难搞……”她忍不住摇了摇头。 “什么叫【我们两个的结合体】啊?”余子江斜视了她一眼,语气故作不爽,拖长了语调。 “你说像你一样工作又瘾又卷也就罢了,还和陶林一样,一身西伯利亚寒潮的气质,板着张脸像有人欠他钱似的。”章韵高叹了一口气。 “哎不是,我怎么听着,你像在指桑骂槐呢?”余子江不乐意了,赶紧从软椅上直起了身子。 他身边的陶林倒是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余哥陶哥,我叫你们一声哥哥。郑萱的尸体昨天下午五点运回局里,我马不停蹄开始进入工作,我得把那些尸块拼起来,然后得判断、开刀,最后还得把别人的内脏给小心翼翼地放回去缝合。”章韵一边说,顺手模拟起解剖开刀的动作。 “现在是上午九点半,我早饭都没吃,一打开手机全是你的催命微信……”最后她表情狰狞着,开始一通牢骚。 “得了打住,我还等着吃午饭呢,别整得我没胃口了。”余子江赶紧举起双手做了个【停】的动作。 章韵形容起解剖面不改色习以为常,余子江可没她这么厉害。章韵的形容让他不断想起昨天尸块从天而降的瞬间,满地的血、碎肉、甚至内脏……实在是让人反胃。 “你说我好不容易整了份报告出来,虽然是潦草了一点,但那也是心血。这倒好,来了个对比样本,我那是更得不到你俩表扬了,没准以后催命的短信会越来越多。”章韵没管余子江,自顾自地继续抱怨。 “你是法医,你们两的工作性质不一样,做自己的就行了。”陶林说。 “痕检科新来了这么一个领导,他们估计不好过了!”章韵叹了一口气。 她顺势拿起桌上的咖啡,刚刚一口气讲了那么多话,赶紧喝几口润润喉咙。 “他不是痕检的领导。”陶林下意识低了低头。 “你骗谁呢?他看起来和我们余队一个年纪,难道还只是个普通警员吗?总得有个一官半职吧?”章韵叉腰不以为然地说。 “他是我们新来的副局,今天局里不是通知了下午两点开会嘛,八成会在这场会议上宣布就职。”余子江脱口而出。 “咳——”章韵一下被咖啡呛得重咳了出来,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着。 “这是我们副局?那他怎么来给你递文件?你好大的脸啊余子江。”章韵颤颤巍巍放下咖啡杯,惊诧地上下打量着余子江。 “这是一个重实战的领导,不会想着自己官大一级压死人,还会亲自来和我们沟通,他这个样子,更容易取得大家的信任。”陶林说。 “不是……这么突然啊?新局长上任保密工作做得那么好的?”章韵满脸不解。 “我也想不通啊,怎么会半路杀出这样一个程咬金……”余子江撇了撇嘴说道。 “行了,咱们去吃个午饭然后休息一下,就差不多就要开会去了。”最后他叹了一口气,吆喝着请章韵和陶林吃饭。 两人毫不客气地讹了余子江一顿大餐,之后陶林驱车回了学校,余子江和章韵回了警局。 下午两点,R城警局会议室—— 这个会议的规模比余子江想象得要小,只有各科室的核心领导参加,长桌的主座方位摆着三把椅子,名牌的后缀都是【副局长】,莫时秋坐在最中间——他果真是这场会议的主角。 “这是我们新到任的莫时秋副局长,从今天开始,他将分管刑侦方面的所有工作,请各支队长积极配合……”主座右侧上的领导正掷地有声地念稿。 余子江坐在角落里,一本笔记本摊开放在桌上,手中的圆珠笔不停划动着,在白纸上写下一个又一个坠楼案关键词。 高利贷、钢琴线、39码鞋印、圆形骨伤…… 每写下一个词,余子江就更加投入地思考,他试图找到这些线索之中的联系,于是在纸张上画了一个又一个问号。 他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的思绪上,以至于领导点到他的名字,余子江还是像开小差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余子江!”领导突然提高了音量。 “在,许副局。”余子江举高了手,随意地回了一声。 叫住余子江的人名叫许严,是R城警局分管治安管理的副局长,他穿着一身威严的警服,剑眉细眼,看起来很是严肃。 许严明明和余子江年龄相仿,却像提前进入更年期似的,常年紧皱眉头,脾气大得很。 “和你说过多少遍了,领导叫你的时候要干什么?我都不求你立正敬礼回话了,眼睛总要看着长官吧?这都什么纪律……”许严看到余子江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行了许局,小会而已,关上门说自家话,没有这么多规矩。”莫时秋立刻伸手叫停。 许严憋了好大一口气,斜视了一眼莫时秋,也不好在多说什么。 正文 第十七章 冷静的旁观者 “周日我刚到嵘城就碰上的命案,那时候余队也在现场,所以我们的合作,在昨天就已经开始了。”莫时秋接着说。 “现勘工作是余队亲自抓的,法医也已经给出了初步检定报告,目前进展还算顺利,我相信11.6坠楼案很快就能告破。” 余子江没听清许严到底问了什么问题,但他听得出,莫时秋此时正在尽力维护自己。 “行,请余队再接再厉,尽快给我成果,R城人民都看着呢。”许副局厉声说道。 余子江头都不转,再一次高举起右手。 “我申请批一个刑警支队顾问的证件,陶林要来队里帮忙。”他直接开口说。 “情况说明写好,下午拿给我签字,证件明天到手。”莫时秋迅速回答了余子江。 “谢谢领导。”余子江一下从座位上起来立正站好,直接对莫时秋认真地敬了一个礼。 许严的脸色快挂不住了,索性伸手捂了捂额头。 会议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主座上的三个领导简短发言过后,就宣布了散会。 余子江揣上那本写满关键词、画满问号的笔记本,快步走出会议室,他刚沿廊道走几步路,恰好迎头撞上门口的许严。 “余子江,你今天会上态度很不对,还得上司帮你打圆场,像什么话。”许严一开口就没好话。 “领导啊,抽空去医院检查一下甲状腺指标,甲亢的病症和你这易怒的情况差不多。”余子江故意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 “嘿——”许严一团火气又冲上脑门。 “消消气,生气对你头顶上所剩无几的几根毛不好的。”余子江继续笑道。 “我先去忙了啊,坠楼案还有一堆资料等着我篩呢。”他没给许严还击的机会,甩下一句话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许严被一团火气憋得脸颊通红,余子江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快步走进办公室,径直坐回到了工位上。 杯里的茶水早就凉了,他也顾不上再接杯热的,就捧起被猛喝了两口,接着顺势解锁手机屏幕,查看自己的未读信息。 没想到莫时秋紧跟着进来了,办公室的警员们纷纷起立致意,他只是一个劲说着“别见外”,缓步走到了余子江办公桌旁。 “会上真的谢谢你了。案子一来,无关紧要的会上就容易分神。”余子江抬头看了一眼莫时秋,笑着点头表示感谢,很快又重新低下头去了。 “你和许严关系不太好?”莫时秋直截了当地问。 “以前还是平级的时候就不对付,都快和他互怼十年了。他这个人做事一板一眼上纲上线,得亏不是我顶头上司。”余子江一手捧着杯子,一手握着手机,他说话的时候没转头看向莫时秋,注意力全在手机屏幕上。 “就算刚刚会上咱们局长不在,你也没必要把他名号里的【副】字去掉了。许严这个人有个毛病——喜欢拿官职说事。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可千万别给他示弱,会受气的。”余子江终于抬起头来,他喝尽杯里最后一口水,随手放下杯子,伸手拍了拍莫时秋的肩膀。 然后他暗灭的手机屏幕,手拽起座椅靠背上的外套,就往办公室门口匆匆走去。 莫时秋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听到余子江利落地点了几个警员的名字。 “你们几个和我去一趟R城第一人民医院,找到线索了……” “好的余队!”警员应声起立,跟上余子江风风火火的步伐,纷纷小跑着冲出了办公室。 看余子江这副卯足干劲的样子,会上发生的小插曲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余子江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似乎只有手头的案子,能牵动他的情绪。 警头儿办案干脆利索,手下的警员也无一散漫。 莫时秋看着办公室那扇被推动过后不停晃动的玻璃门,意味深长地提起了嘴角。 一转眼入夜,陶林下班回到家,刚脱下外套,便提着公文包径直走进卧室。 他将工作电脑从包里拿出来,刚划亮屏幕,就看到邮箱的收件提醒,那是余子江给他发的案件资料。 打开这些文件压缩包,里面大多是郑萱坠楼案的现场照片。 陶林二话不说,挺直身体坐在书桌前,皱眉盯着电脑屏幕,开始查看起这些新鲜的资料。 一张接着一张,满地鲜红的血印入陶林的眼帘,面对这些血腥得令人作呕的画面,他仍然面不改色。 除了观察死者本人,陶林还注意力分散到了照片中每一个围观者的身上。 这些人脸上挂着的表情,有嫌弃和鄙夷、有不知所措的惊恐、还有很多人在交头接耳,对案发现场指指点点。 陶林妄图从里面找到表现异常的人。 他一连看了好几张图片,敲动键盘的手指刚准备往下用力,就突然停下了。 【曹志远。】陶林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自己熟悉的面孔。 【他居然特地从咖啡厅里跑出来看尸体?是因为好奇吗……】 陶林又敲了几下键盘,连续好几张照片都拍到了曹志远,只见他双手插兜,斜着身子混在拥挤的人群里,微低下头注视着地面。 相机聚焦在郑萱悲惨的八份尸块上,围观人群的面部表情显得有些模糊,陶林不停放大照片,尽力辨别当时曹志远所有的情绪变换。 陶林发现,在这些连续的照片中,曹志远始终保持着同一个表情。没有惊恐、没有皱眉不解,只是像个没有魂魄的木头人,凝视着地面悲惨的景象。 【他太冷静了。】陶林警觉了起来,心理猛然有些不安。 然后他双手环抱起来,注视着照片中这个男人有些模糊的面容,无言沉默了许久…… 就在这时,身边传来急促的手机铃声,陶林一个激灵回过神,摸过桌角的手机,顺势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他看到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却知道这号码是干什么的。 “喂,您好。”陶林划开屏幕,立刻礼貌地开口。 “陶先生,王明医生安排您下午六点在工作室见面,进行下一阶段的心理治疗,您看时间合适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正文 第十八章 收获甚微 “不好意思啊,我最近没时间,帮我直接把治疗推掉吧。”陶林想都没想,就做了回答。 “陶林,你这可是在为难我了……早预约好的疗程,每次都推脱,你让我怎么跟人交差?”电话的另一头突然变成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王明医生早预料到陶林要说什么,于是着急忙慌地抢过助理手上的手机,满脸狰狞着提高了音量。 “疗程又不是我约的,我真没觉得我有病。你要交差,就告诉别人我很好就行。”陶林不慌不忙地说。 “我是个医生,说谎骗人的事情我不干。”王明医生严厉地回绝道。 “警局里来了个案子,我最近是真没时间。”陶林继续搪塞道。 “那药总得吃吧?现在距离你上次来取药,已经过了半年了。你别不拿心理问题当病,创伤后遗症会引起突发的惊厥与窒息,这是要命的。”王医生苦口婆心地讲道。 “精神抑制类药物的副作用很大,长期服用会导致注意力不集中,严重时会影响记忆力。这种副作用对我来说是不可接受的。”陶林冷冷地说。 “治疗创伤的唯一办法是面对创伤,除此以外吃再多的药都无济于事。”若是有人听这冷静又真诚的语气,还以为陶林才是那个心理医生。 “我早就已经接受我身上的创伤了,不再需要任何治疗,如果再有人帮我预约,你就把订单原封不动地退回,备注里附上我的原话。”陶林没等王明医生回话,便重新甩出一句话。 “你……”王医生欲言又止起来。 “我先挂了,忙着呢。”陶林连多劝几句的机会都没给王医生,立马挂掉了电话。 陶林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把手机放在了旁边。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重新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回了电脑上。 陶林敲击键盘,一张郑萱坠楼的现场照片在眼前停留,能他几分钟后把所有细节消化完毕,又换下一张图片继续观察。 “除了那扇被余子江撞破的木门,天台上再没有其他能通往外界的通道,案发后警方立刻封锁现场,全部取证工作完毕以后,居民楼才重新恢复往常的秩序……”陶林一边想着,双手握拳缓缓顶着自己的额头,最后将身体支撑到了桌面上。 “还是得等余子江,看他能否在居民楼住户中,排查出与郑萱结仇的人。”最后他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太阳穴。 时间继续流逝,从夜幕初降到凌晨深夜,疲惫感持续地席卷而来。陶林痴迷于电脑上的照片资料,他像是一台机器,不停重复着敲击键盘的动作…… 第二天一早,陶林被手机闹铃吵醒。他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发现自己连电脑都没关,就这样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 他把扶着自己的脖子转动了几下,酸麻的感觉立刻侵袭全身,惹得陶林一下狰狞起表情。 最后他拖着睡眼惺忪的身体洗漱整理,驱车直接往警局的方向去。 只要没有排课的时间,陶林都会到警局帮余子江的忙。 这几天R城天气不好,路边积了厚厚的雪,环卫工正加班加点地清扫。今天的天空阴沉沉,还呼呼刮着冷风,小雪落了又停,停了又落,城市压抑烦躁的气氛更浓了。 糟糕的天气让城市频繁堵车,平时半个小时的路程,陶林今天足足开了一个半小时。 来到警局的时候,余子江办公室里的警员们,已经在如火如荼地忙碌起来了。 “雪天路况不佳,只能简单聊几句,我待会得提前回学校,省得上课迟到。”陶林一边说,一边坐到了余子江的办公桌前。 “你的。”余子江立刻把一张装在深蓝色皮套里的证件甩在了桌面上。 他的力气让这证件顺着光洁的桌面往边缘快速滑动,最后陶林一个手快半路截停。 “这么快证件就下来了?”陶林不免觉得诧异。 他顺势打开皮套,只见证件照下有一行显眼的黑体字——R城警局刑侦顾问。 “莫时秋亲自给你弄的,他办事真是有效率。”余子江说。 陶林什么话也没说,“啪”一声利落合上证件的皮套,将他塞到了自己的上衣口袋上。 “说说吧,忙了三天两夜,有没有什么新的进展。”陶林直入正题。 “郑萱手上的伤,在今年1月17日有就诊记录。”余子江说。 说罢他从桌面上拿起一份资料,给陶林递了过去。上面是郑萱在R城第一人民医院的病历单,还有她当时的CT片子。 “骨裂,看起来真是挺严重的。”陶林呢喃了一句。 “就医记录距离现在差不多十个月,监控录像早就已经被覆盖掉了,所以队里的人,只能通过问询的方式了解情况。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医院里的人,对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早就给忘了。”余子江叹了一口气,看着手上薄薄的两页笔录资料摇摇头。 “收获甚微?”陶林耸了耸肩。 “可以这么说吧。”余子江感叹了一声,重新做直了身子。 “我们问了当时坐骨科门诊的医生,他是个口碑十足的老医生,竟然对郑萱有点印象。”余子江接着说。 “我想他有印象,是因为问诊的时候,郑萱咬定自己的手是摔的。但她骨头上是击打的痕迹,不可能是摔的。很显然,她在隐瞒自己受到伤害的事实。”陶林一边看着郑萱的病历记录,一边接过了话。 经验丰富的医生有精湛的医术,也在阅人无数的经历中成为了八面玲珑的人。遇到这样一个非要隐瞒受伤过程的奇怪病人,他们往往会多留心一些,甚至能看出隐瞒者的难处。 “医生提到了一个值得我们关注的细节——陪郑萱就诊的是一个女人。”余子江又说。 陶林这时双手环抱着,开始飞速思考起来:“女人……” “我觉得有两种可能。”很快他伸起了手,食指和中指比划了一个二。 “第一,这个女性朋友真的是她的好闺蜜,极有可能对郑萱借钱的事情有所了解;第二,这个所谓的女性朋友,实际上就是她的债主,陪她来医院是为了看好她的嘴。” 余子江听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正文 第十九章 争吵随机发生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这个闺蜜将是警方揪出背后那个高利贷团伙的突破口,如果是第二种可能,我们就得考虑,这个女人是否与我们所要找的凶手直接相关。”陶林最后看了一眼余子江道。 “根据痕检给得报告,顶楼雪地上39码男鞋印的主人,体重在40kg至45kg之间。”陶林最后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根据这个结果,我倾向于是女人作案。”陶林再次强调了一遍自己的想法。 “我同意你的看法,所以我早就交代下去了,要尽快摸查到与郑萱关系密切的可疑女性。”余子江接过了话。 “可是郑萱在R城的家人只有孔维浩一个,但他们又只是名义夫妻,平时做什么都互不干涉。老家的亲人平时也不怎么管她,根本不了解郑萱的近况。我想找和她有交集的女性,还真是有点难度。”接着他无奈地摊开手。 “既然不能打通受害者的关系网,那就采取【天网】战术,让图侦以案发当天为起点,查找案发地点附近街道的监控录像,将郑萱这些天来的全部行踪,一点一点拼凑出来。”陶林对余子江说道。 “反正现在监控摄像头到处都是,除非有意策划避开摄像头的道路,否则这大街小巷一定能清晰地拍到郑萱的身影。” 余子江听着陶林话,情不自禁地直起身子。 “你这个思路,虽然是费劲了一点,但至少是有突破口的。说不定……我们能抓住一条大鱼。”余子江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嗯,这就是我的目的。”陶林一下就会了余子江的意。 “虽然我们尚且摸不清楚郑萱的人际关系网,但她身上出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关键词——非法借贷。而这个【非法借贷】,应该就是整个案子始作俑者。找到郑萱进行非法借贷的团伙,她的不正当人际关系网一定会浮出水面,这样我们就成功了一半。”陶林接着说。 “以我的经验判断,一个身上背着这么多高利贷债款的人,无论她情愿不情愿,一定会非常频繁地与团伙人员碰面,还很有可能会被带到团伙的老巢里。”余子江说。 “所以当务之急,是锁定郑萱频繁出入的场所。”陶林补充。 余子江一拍桌子立刻行动起来,他匆匆出门,要往图侦科的方向走。 陶林下午还要上课,就没有在警局多留,只是匆匆和办公室里的警员道了别,往R城刑事警察学院驱车而去。 余子江沿着走廊快步往前走,在几近走廊的尽头一个转身,很快推开了图侦科虚掩着的门。 正是中午,办公室的警员们几乎都坐在办公桌上吃饭。看到余子江来了,他们赶紧把嘴胡乱擦干净,最后纷纷抬起头来。 “余队!”几个警员异口同声地致意道。 “赶紧把饭吃完,干完饭都赶紧给我动起来,找到郑萱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录像内的画面,然后顺着监控往前追溯,把她去过的所有地方都扒出来。”余子江一边匆忙地说着,一边往监控大屏幕走去。 “这工作量也太大了吧?”有个心直口快的警员直接脱口而出。 “工作量确实很大,所以才要加班加点嘛!这两天大家辛苦一些,结案了我请客喝酒去。”余子江甩下一句话,然后招手示意警员们赶紧过来工作。 “来了来了!”警员们不敢怠慢,随意往嘴里塞了几口饭,就赶紧投入到了工作中。 余子江一下午,就闷在了这间几十平方的办公室里,与眼花缭乱的监控录像打交道。 R城刑警学院—— 陶林下午满课,在讲台上一站就是几个小时。五点四十分,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声终于被打响。 他把白板笔重新放回到讲台的笔筒里,利落地宣布了下课。 满教室的学生纷纷站起,和往常一样,陶林不停地点头,与每一个和自己打招呼的学生道别,直到教室最后重新变成空荡荡的样子,他这才把教案整理好,背起电脑包往教室外走。 刚下课不久,走廊里站了不少学生。 突然,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情侣争吵的声音。男孩与女孩的争执并不激烈,女孩不停数落着什么,而男孩好声好气地道歉,还不停安慰着女孩的情绪。 霎时间,陶林的身体像是被某种力量拉扯住了,他一步停下,注意力被争吵的学生完全吸引。 “你怎么老动不动就生气啊……”男生一边无奈地抱怨着,一边绕着女孩转圈,非要站到女孩正对面。 生气的女孩则一直转动身体避开男生,她双手环抱着,一副赌气的样子。 “那你老动不动惹我生气干什么啊?”女孩生气地怼了一句。 陶林突然像石化般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不远处两个学生,脑子里灵光一闪。 【对啊……争吵都是随机发生的,凶手要想抓住郑萱情绪失控的时间,就意味着他要时刻监视郑萱,了解她实时的感情变化。】 “不和你说了,你哪凉快站哪去吧!”女孩甩下一句话,转身想要快步离开。 “哎你别走啊——我错了我错了……”男孩拽着她的手赶紧跟上。 两个人没走两步,就一下撞上了盯着他们发呆的陶林。 “陶老师好……”两个学生显然是被吓了一跳,赶紧恭恭敬敬与陶林打招呼。 “您……您有什么事吗”女孩看着陶林的眼睛,意识到老师刚刚好像正看着自己。 “哦。”陶林一个激灵,重新回过神来。 “情侣之间不要吵隔夜架,没有什么事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他微笑着,随便找点话题,想要缓解氛围的尴尬。 可惜陶林本就不是爱笑的人,生硬上扬的嘴角好像让气氛更别扭了。他不善言谈,任凭尴尬破碎了一地,三个人就这样面面相觑。 “谢谢老师关心,我俩这就吃火锅去!”男孩笑着重新开口,挽着女孩的手赶紧逃离现场。 看着两个学生跌跌撞撞离开,最后消失在了走廊来来往往的人群里,陶林也松了一口气。 他摇了摇头,重新迈开腿,沿着走廊往另一个方向的出口走去。 正文 第二十章 在菜市场消失 陶林一边往前走,一边从口袋里把手机掏了出来,很快给余子江拨去电话。 “有什么指点啊陶老师?”余子江刚接起这通电话,就忍不住靠着软椅伸了一个懒腰。 他几个小时都仰着脖子看监控大屏幕,颈椎酸得要紧。 “在监控录像里,你有没有发现可疑人员跟踪郑萱?”陶林开口问道。 “没有,郑萱总是自己一个人走。我在图侦办公室和同事们盯了监控录像一下午,要是有可疑人员,我早就给你打电话了。”余子江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忍不住摇摇头,回答了陶林。 “居然没人跟踪她……”陶林歪头扶着手机,表情变得苦恼起来。 “郑萱与孔维浩发生争吵的时间是随机的,凶手要先确定郑萱处于情绪失控的状态,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动作。这样想来,凶手如果不是长期跟踪郑萱的人,那应该只能是常住这栋居民楼的人,否则她没办法知道自己该什么时候下手。”他说。 “排查大楼居民的记录我已经翻了好几遍了,也派了人反复去核查身份确认口供,楼里的大爷大妈,都快要被我手下这些穿警服的兄弟们烦死了。确实是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人。”余子江叹了一口气。 陶林深深喘了一口气,忍不住用手拨了拨刘海。他想不通,凶手完全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哪里都没有他出现的迹象。 【她到底是怎么抓住机会趁人之危的?杀人现场的布置能看出很强的计划性,不可能是一时兴起仅仅靠巧合杀人啊?】陶林眉头紧锁,思绪一下子卡在了瓶颈。 “你看了一下午监控,有什么收获了吗?”这么空想没有办法,陶林只能暂时把这个难题放在一边。 “老弟,白祥区有上万个监控摄像头,图侦科就十双眼睛,我就算不吃不喝,你也得给我多点时间吧!”余子江无奈扶额。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他紧接着顿了顿,“这个郑萱真的很喜欢出入各大商场。” 陶林无奈地舒了一口气,他还以为余子江要给自己更有用的信息。 “你有了更具价值的发现再通知我好了。”陶林回了他一句。 这个大工程三天后才彻底完工,余子江加班加点,周六上午终于给陶林发去了信息。 早上九点半刚过,陶林快步走进办公室,随手拖过一张空椅子,坐到了余子江的办公室前。 “言简意赅,说说看情况。”陶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根据孔维浩有限的供词,我让图侦地毯式搜索了郑萱生前的踪迹。最终发现她最经常去的地方,居然是R城宏达市场,有时候一天能跑三次。”余子江立刻说道。 “菜市场?她在那开店做生意?”陶林脱口而出,但他不记得郑萱的个人资料上有提过这条。 “没有,她不在市场工作。”余子江摇了摇头。 “你说这一天买三次菜,太奇怪了吧!”他意味深长地说。 【菜市场……高利贷……】陶林皱着眉头,托着下巴,心里默念了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词语好几次。 “菜市场的监控摄像头,有没有拍到郑萱具体去干了什么?”陶林一抬头,看向了余子江。 “来,视频在这。”余子江作势伸个懒腰,往前倾去身子,笔记本电脑转到了陶林面前。 陶林顺势敲下空格键,暂停的视频开始正常播放。 郑萱穿着白色的长款羽绒服,让人一眼就捕捉到她的身影。只见她穿梭在来来往往的顾客中,道路两边的摊贩吆喝完全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只顾埋头往前走。 【郑萱来这带有明显目的,她直奔目的地,别的东西都不能带偏她。】陶林立刻反应了过来。 接着他敲了两下倍速,郑萱的脚步开始加速,人群中各种各样窜动的身影,使监控画面开始变得让人眼花缭乱。 但陶林丝毫没有受到加速的影响,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发亮的瞳孔开始不断接收着杂乱的画面信息。 别人看着是杂乱眼花,但陶林那非同一般的天才大脑能即刻处理好所有信息,把杂乱无章在脑海里整理得井井有条。 就在这段视频的进度条快要走完的时候,郑萱的脚步明显地慢了下来,甚至开始四处张望。 【她在警觉,目的地到了。】陶林立刻将视频的速度调回了正常值,这下他要更细心地观察郑萱的一举一动。 这时郑萱停在潮水一般涌动的菜市场顾客之中,先是四顾几秒,然后往左加快脚步,一下消失在了监控摄像头的视野里。 视频也黑了屏,播放结束了。 “这是郑萱最后一次出现在宏达市场的监控录像里。”余子江开口,又将笔记本电脑移回了自己面前。 他知道陶林用不着把视频看第二遍。 “图侦说,她有很多次,都是这样消失在监控范围里的。”余子江又说。 “这条主干道左侧应该有条没有监控的岔路,里面有猫腻。”陶林说。 “而且郑萱消失之前,有过一段谨慎地四处张望的时间,所以我认为,岔路里藏着见不得人的事——”陶林刻意顿了顿。 “比如,她借的非法高利贷。” “我和你想法一致。”余子江立刻点了点头。 “所以明天希望你能陪我去一趟宏达市场,我们重走一边郑萱走过的路,看看能有什么新的发现。”余子江抬了抬下巴,示意陶林。 “行,反正明天星期天,我整好没有课,就你过去一趟。”陶林利落地答应了这份差事。 破案,对他来说永远有无上的吸引力。 “就我们两个去。”余子江补充了一句。 “考虑到那地方有窝藏非法借贷的可能,我们两个便装去,先做前期的试探,队伍少而精。”说着他还得意地指了指自己和陶林。 意思是【少而精】特指我们两个。 “你可别自夸了,这位精英干部。”陶林笑着打趣了两句。 “行了,我先不和你多说了,待会局里有个针对郑萱坠楼案的会要开,我得去听各个小组汇报进度。”余子江顺势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 虽说今天是周六,但疑案当前,刑侦支队里的警员们没人敢怠慢,全都在非常时期上紧了发条。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烂尾楼直播 一不小心和陶林聊过了头,他快要迟到了。于是余子江匆匆忙忙起身,随手抓起桌面上几个文件夹就快步往办公室外走。 “要看什么资料自己找去,报我名字没人拦着你。”余子江甩下一句话。 “我下午还有节选修课要上,就先回学校去了。”陶林冲他的背影提了提音量。 陶林虽然平时总是板着一张冰冷的脸,但他总能把知识点讲得生动形象,加之破过好几个教学事例级别的疑难重案,所以深受学生的欢迎,连他身上那股特有的扑克脸气质,都成了所谓的【人格魅力】。 鉴于此原因,学校希望陶林多排几节课,这一来二去不好推辞,就变成了这样的局面——周一到周六陶林都有课要上,周天可以好好休息一整天。 “嗯。”余子江随意地转回了头,快步走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 “明天早上我直接开车去接你,然后去菜市场走一趟。”这下子,陶林最后一天的休息时间也被抢走了。 “知道了。”陶林倒是一点也没有抱怨。 悬案似乎对他具有致命的吸引力,血腥里的未知和神秘感,让他心甘情愿变成一个连轴转的陀螺。 侦查案子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尤其快,大家都还在一知半解的状态,转眼间七天就过去了。 又一个星期天,陶林和余子江约了早上九点在晨锦苑小区门口碰面。他们要一起到宏达市场重走郑萱生前的路,看看那条逼得郑萱屡次停步的分叉路里,到底藏着什么。 自入冬以来,R城就没几个晴天,今天终于不下雪了,但天还是阴沉沉的。 陶林裹了件样式老旧的深灰色棉衣外套,头发不修边幅地耷拉着,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垂头丧气的,从前站在讲台上的儒雅气质,被这装束掩饰得一点不剩。 看到余子江的车,陶林便加快脚步迎了上去,利落地打开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上去。 “这衣服多久之前的了,洗得颜色都掉了。”余子江斜视了陶林一眼,觉得他今天的寒酸样子很是好笑。 “如果碰上借贷团伙,我们得随机应变,去借钱的人都没钱,一般也没时间打理自己,做戏要做全套。”陶林一边冷漠地回应余子江的发笑,一边扣好了安全带。 这衣服陶林早就不穿了,为了今天进菜市场试探借贷团伙的踪迹,陶林特地把它从衣柜底翻了出来。 “你不也没洗头一副寒酸样就出来了吗?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陶林双手环抱,斜视了余子江一眼,只是冷笑了一声。 “咱们谁也别嫌弃谁,真要碰上放贷的,我们就是一家苦命的兄弟。”余子江最后叹了一句。 然后他转动方向盘,缓缓并入了主干道的车流中。 一路上,陶林都侧身挨在门边,低下头手指不停刷着手机屏幕,上头似乎有他非常感兴趣的东西,让他专心得一言不发。 余子江原本在注意路况,但车里异常的沉闷,实在是让他很不自在。 “你教评答辩搞得怎么样了?上次突然遇到案子,没来得及帮你听预答辩。”他打算随便扯点什么话题。 “嗯……评不评其实无所谓,现在我也没时间好好捣腾着东西了。”陶林随口回答,听起来很不走心。 余子江无奈至极,陶林这家伙,遇到自己感兴趣的信息,就会全身心地趴在上面,对外界所有的干扰无动于衷。 “你在看什么呢?我和你说话你都心不在焉的。”余子江迅速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陶林,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看新闻呢。”陶林抬了抬脖子回答。 “郑萱在居民区高坠分尸,这么惨烈的案子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是免不了的,目前言论的大趋势没有出现问题,放心好了。”余子江安慰了一句。 他知道陶林现在眉头紧锁,一定是在看网民对于郑萱高坠分尸案的讨论。 信息时代,新闻传播速度快范围广,民众对于一个事件的评论更是天花乱坠什么都有。 “郑萱案牵扯到非法借贷团伙,队里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如果把这层关系挑明在台面上,会让借贷团伙高度警惕,对我们之后的打击工作不利。这个时候我们不能打草惊蛇。”陶林没有看余子江,而是继续低下头一边刷动屏幕,一边说道。 “涉及敏感信息的文章,我都已经让人联系下撤了,我明白你的想法,这个案子不仅要把杀人凶手抓了,还要把非法借贷这颗毒瘤给拔掉,所谓两手抓嘛。”余子江点点头,回答了陶林。 “把控言论这点上,我还是放心你的。”陶林应和了他,但目光还是没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 余子江只觉得陶林敷衍,但他在认真开车,也不好探究陶林到底在看什么新闻,索性不再多回话了。 沉默了许久,车子也往前开了几个路口。 “今天这首页新闻,真是精彩。”陶林嘴里突然冒出一句话,然后他随手点开了网页上的视频。 吵吵嚷嚷的声音比他想的还要激烈,混乱高亢的谩骂声瞬间从手机扩音器里传出来,震得陶林整台手机都在跟着颤抖,在汽车这种狭小的空间里更显得震耳欲聋。 陶林轻皱了下眉头,赶紧把视频关掉,这种杂乱的声音轰得他耳朵疼。 “什么东西啊?怎么全是口头芬芳?”余子江问了一嘴。 “你知道城东的锦江花园小区吗?”陶林反问。 “知道,那块房地产二期是一片烂尾楼,臭名昭著R城谁人不知啊!”余子江叹了一口气。 “今天受害的业主搞了个抗议直播,冲到首页热搜上了。”陶林一边说着,一边将口袋里的无线耳机拿出来戴上,调低手机音量,重新打开了视频。 “还有这种事?”余子江苦笑了一声。 “不过也是,要不是因为身后绝路,谁愿意苦苦相逼。希望这事情闹大以后,有关部门能赶紧解决一下,这些破楼杵在城东都多少年了……”接着他愤愤不平地说。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直播间坠楼事件 陶林没接他的话,扶了下耳机,挨在车窗边看着手机上的直播。 镜头摇晃,黑字白旗高高举起,上百个愤怒的业主高呼着【还钱】,满头大汗的安保一个劲地维持秩序…… 直播间里的观看人数越来越多,左下角的评论也越刷越快,视频人气爆发性地增长,也许下一秒,这个吵嚷嚷的直播就要被掐掉了。 陶林一动不动地看着这荒唐的直播,他心里总觉得堵得慌。 【今天是星期天啊……】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念头。 上个周日他亲眼看到郑萱被钢琴线切成六块坠落雪地的样子,这种剧烈的精神冲击,似乎让他有了些一时半会甩不掉的阴影,对这场同样发生在周日的奇怪直播有强烈的不安感。 突然,只听耳机里传来一阵尖叫,陶林心里一揪—— 直播画面里,白旗子被寒风吹得疯狂飘动,正对着烂尾楼的镜头时遮时现,一个穿着白衣的女人瞬间坠落,仅仅一秒,躯体从镜头前掠过。陶林甚至没有听到身体撞击地面的闷响,镜头就已经是七扭八歪,拍摄到的只剩满屏乱跑得腿,和如同世界末日到来一般扬起的尘土。 再过去几秒,直播在惊叫声中被掐断了,只剩下黑得让人发颤的屏幕;和评论弹幕里,快得几乎要让人看不清的感叹号与问号。 陶林倒吸了一口凉气,把耳机囫囵从耳朵上摘了下来。 “余子江,赶紧调头,我们现在去锦江花园小区!有人坠楼了,就在刚刚!”他赶紧转头冲着大喊了一声。 他猝不及防提高音量着实把认真注意路况的余子江吓一跳。 “你说什么?有人坠楼了?”余子江脑子里一阵发懵,再三确认陶林的说辞。 “直播里拍到了女人坠楼的瞬间,一分钟前直播被强行掐断了,现在现场情况未知。”陶林说。 “星期天!今天是星期天!”他越说越激动。 余子江明白陶林要说什么,脸色唰一声变得煞白。 他二话不说,赶紧打转方向盘在路口调头,从口袋里拿出蓝牙耳机戴上,接着顺势指纹解锁手机,甩到了陶林身上。 “紧急联系人,找我队里的电话。”余子江说。 陶林熟练地配合他的行动,立刻找到了联系人按下。 对方秒接了电话。 “联系最靠近城东锦江花园的队伍封锁小区,所有人立刻出警,我马上就到。”余子江利落地下达命令。 “明白余队。”电话那头的警员也毫不含糊。 “网络言论方面注意把控,该撤的消息赶紧给我撤掉,一定要避免民众的恐慌。”余子江想起什么,又多补充了一句。 他再顾不上那么多,下一秒挂断了电话,转而专心关注路况,车子开始不停加速起来,余子江不停在路上蛇形。 引擎声在耳边发出几乎与耳膜共鸣的闷响,陶林睁眼闭眼都是受害者坠楼后,直播间里混乱至极的画面。 直播的特点是没有信息时间差,这一次,余子江就算是费尽力气压下新闻热度,恐怕也无济于事了。 仅在死者坠落的后一秒,社交平台上的讨论与猜测就开始像疯了一下迸发。 余子江和陶林到达锦江花园小区的时候,现场已经围起了警戒线,里头滞留了一批先来示威的民众,不少警员正在逐个核对他们的身份信息。 警戒线外早已聚集了一群扛着相机的新闻记者,话筒递到余子江嘴边,面对一系列追问,他一律拒绝回答。 “余队!陶老师!”见到余子江和陶林来,组织封锁现场的警员立刻给他们敬礼至意,余子江也有没有样地回了礼。 陶林已经不在警局里工作了,自然没有这么多讲究,只是点了点头。 “请你带我们到现场。”他直接了当地开口。 说罢旁边的警员给他们递来了手套和鞋套,又往里头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被害人信息查到了吗?”陶林跟着警员往里走,抢先开了口。 “查到了,现场抗议的民众里,就有认识她的。”警员立刻回答。 陶林立刻警觉地皱眉,他忍不住仰着脖子,看了一眼不远处高耸荒凉的烂尾楼,心里不是滋味。 【死者居然和这些烂尾楼有关系……】陶林沉沉地想。 “冯仪茗,女,25岁,是锦江房地产公司冯总的女儿。”警员接着说。 锦江房地产前年已经破产了,这些烂尾楼可就是这跑路公司的杰作。作为老赖之女,有些受害的民众会认得出她的模样也不奇怪。 陶林听到警员的汇报,立刻反应出来这个冯仪茗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么说,这个老赖的女儿,最终是死在自家烂尾楼楼下了。真是作孽啊。”余子江摇了摇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目击者看到冯仪茗是从几楼摔下来的吗?冯仪茗摔下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陶林接着问。 “这些没有建成的烂尾楼,阳台根本没有栏杆防护,如果有人在楼上,应该很容易被发现才对。”说罢陶林抬头看向了不远处那些红砖裸露、水泥墙体发黑的破楼,说道。 “大家的说辞不一,没人能准确地说出冯仪茗坠落的具体楼层,更别说是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了。”警员摇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嗐!你以为谁都像你,遇事都那么冷静。”余子江忍不住对陶林调侃一句。 “冯仪茗坠楼之前,那些来讨债的烂尾楼受害者,光顾着示威讨伐,注意力不在楼上;而受害者坠楼之后,大家跑都来不及,没人会想着抬头往上找凶手的。”余子江说。 陶林是个天生的破暗者,遇到事情总是能保持最清醒的头脑,对所有细节进行思考。 余子江觉得他什么都优秀,唯一的缺点就是高处不胜寒,总是不懂得以普通人的角度思考问题。 “没有有用的目击供词,那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陶林冷冷地回答了一句,没理会余子江的调侃,继续向前走去。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被贯穿胸膛的女尸 “不过,经过初步的勘察,我们在B单元十楼,发现了鞋印。而且看样子鞋印不只一种。”警员加快脚步,继续跟在陶林和余子江身后汇报。 “待会R城总局的痕迹组会过来,他们更专业,分局做好保护工作就行了。”余子江交代道。 “明白。”警员点头。 而陶林一言不发,沿着小区延伸向里的水泥小路往前走,脑子里还不断回想着自己在直播间里看到的画面。 有一点他没想通——为什么冯仪茗从高空坠落,自己却没有听见撞击声,是因为当时的直播太混乱了吗? 直到走到案发现场,亲眼目睹了冯仪茗的死状,陶林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从楼上坠落,却没有发出任何一声闷响。 刚才的直播镜头,根本没拍到如此可怕的惨象—— 这个从高空坠落的白裙女人,径直摔在了一根直立起来的破旧钢管上。钢管头切面锋利不平整,在强大的冲击力加持下,就这么插碎了人骨,贯穿了女人的胸膛。 钢管是前年烂尾楼施工时留下的了,上面爬满了斑驳的锈迹,如今又沾满了鲜红的血,挂着一块又一块模糊的肉。 血顺着钢管流到了地上,便以钢管为中心四散开来。 这可怕血腥的场面让人背脊发凉、隐隐作呕。余子江不适地捂住了眼睛,猛得转回头深吸了几口大气。 陶林愣神了两秒,缓缓踏出步子,往尸体走了过去。 荒凉的灰红色烂尾楼环绕着四周,抬起头往天上看,都会觉得这碧蓝的天空,被这群拥挤又丑陋的建筑遮蔽。 尸体面朝地,四肢毫无生气地叉开垂掉着,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悲凉的环境,孤独的钢管,白裙的女人,流成河的血液……如此的场景,想极了一场骇人的神话祭祀。 而陶林此刻像是一名信徒,在血泊中虔诚地放入踏板,最后缓缓踩进鲜红的血泊里,弯下腰去查看这具悲惨的躯壳。 “陶林,我劝你不要乱动,等法医来了再说。”余子江冲他喊了一句。 陶林没有回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查看尸体,目光飞快地扫视着一切细节。 突然他的注意力停留在了冯仪茗微微翻起的口袋上—— “她的上衣口袋怎么被翻出来了……”陶林嘀咕了一句。 接着他忍不住弯腰往前靠去,仔细观察这个让自己十分在意的细节。 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冯仪茗的口袋只有右侧是翻出来的,左侧只是最平常不过的平整。 “右侧……右手……”陶林不停重复呢喃着这两个词。 “这是掏口袋留下的痕迹!”他最后笃定地下了结论。 睁眼闭眼之间,陶林自己好像成了那个站在阳台边缘往下坠落的受害者。 惊恐与心悸随着失重到来,右手臂在一瞬伸进口袋里,顷刻之间又重新抽离出去,布料就被这飞快的动作带离了出来。 “哎呀真是的,说了让你等专业的法医和痕检来了再说。千万别乱动。”余子江看陶林一直没有听自己话的意思,就想要跟着踩在了踏板上,去阻止陶林我行我素的行动。 还没等他走几步,陶林一下举起了手,打断了余子江所以想说的话。 “我们得找东西……冯仪茗口右袋的布料被翻了出来,这证明在摔下楼去的瞬间,有个东西被她从口袋里拿出来了。一个人突然高空坠落,极度害怕的情绪会让他的手臂开始情不自禁地挥动挣扎,通常手上的东西是握不稳的。所以这东西肯定是掉在附近了。”陶林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顺着血泊里的木板走了出来。 “啊?布料被翻出来了?”余子江一皱眉,接着有些疑惑。 “万一她坠楼前手插着兜呢?毕竟这天气这么冷……” “如果两只手都在兜里,她的口袋就不会一边平整,而一边翻出布料了。”陶林冷冷地回答了余子江的问题。 “而且我敢肯定,她想拿出来的某样东西,一定能传达出非常重要的信息。在濒死的时候,冯仪茗一定会拼命为我们留下线索,这是本能。”他微微侧过脸颊,凝视着那具垂挂在钢管上的尸体。 女人的血淌成了河,她的惊恐永远定格在了脸上…… “我明白了,这就派人去搜。”余子江最后点了点头,接受了陶林的推理。 然后他召集了四个警员,把任务交代了下去。 “搜索范围不用太宽,从青年女性的普遍力道来看,以尸体为圆心,半径十五米即可。”陶林最后补充了余子江的命令。 “明白。”警员利落回答,然后转身忙碌去了。 余子江当然也没有闲着,他跟着警员们一起,寻找陶林口中,那个在冯仪茗生命的最后一秒,被她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东西。 烂尾楼前的黄土地面坑坑洼洼的,除了有很多成堆的废弃建筑材料,还长着成片成片的野草。 寒冷的冬天,这些野草大多已经枯黄,毫无生气的叶杆全都搅在一起。 余子江不停地低头拨开这些枯草,又仔仔细细地寻找废弃材料之间的缝隙。 突然,他在一个小土包后面发现了一个粉红色的小钱包。 余子江眉头一皱,警觉地翻开这个钱包,下意识将放置在钱包左侧的几张卡一股脑抽了出来。 第一层是公交卡,第二层是地铁卡,第三层是冯仪茗的身份证。 “找到了!是冯仪茗的东西!”他一时兴奋地语无伦次,一边哼着一串模糊的音调,一边快速往后翻动钱包。 余子江将钱包里的几百块钱全都拿了出来,在这几张红色钞票中间,滑出了一张不同寻常的白色纸条。 “冯仪茗的钱包里有张票据!”余子江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冲不远处的陶林吆喝了一声。 等他闻声小跑过来,余子江一下子将这张展开的票据举到了陶林面前。 “是钢琴线的票据。”没等余子江开口,陶林就抢先补充了一句。 这张票据上爬满了细小的折叠痕,这是纸张被揉成一团,又重新展开留下的痕迹。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隐晦的遗言 票据看样子是有些时日,纸张的边缘被摩擦得脏兮兮的,上面的墨迹都快被磨没了,【钢琴线】三个字隐隐约约地透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串类似编号的英文与数字,也已经模糊得无法分辨了。 再往下看去,能依稀看清出票的日期——11月4日。 郑萱坠楼的日期是11月6日,钢琴线是在郑萱坠楼前两天买的。 “这么说,将郑萱分尸的钢琴线,是冯仪茗买的?”余子江接着嘀咕了一句。 “我也喜欢把消费小票随手放进钱包里,还总是忘记把小票扔掉。” “如果分尸郑萱的钢琴线是冯仪茗买的,她参与了【11.6坠楼案】的实施,为什么没有把票据尽快销毁,反倒要在坠楼的时候,拼死把这个证据展现在大家面前呢?”陶林自顾自地说着,他没有回答余子江的问题,反倒像是在自问。 余子江已经习惯了陶林这副自动忽略别人,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思考的样子。他并非真的听不到余子江在他身边讲话,只是他缜密的思绪不能轻易被打断。 “会不会这原本是凶手的障眼法,他提前将票据藏进冯仪茗的钱包里,让我们把坠楼案的嫌疑人锁定在冯仪茗身上,而她现在坠楼而死,算是死无对证了。”余子江看着陶林,接着发表自己的观点。 “冯仪茗也许提前发现了这张藏在钱包里的票据,原本打算直接把它销毁。但就像你说的——一个被谋杀的受害者,知道自己即将身处疑案,她不想自己死的不明不白,就会拼尽全力给我们留下提示。所以最终她选择将小票重新留了下来。”他看着这皱巴巴的小票继续说道。 “可如果这是个障眼法,那就太低级了。因为这张票据能给我们提供很多信息。比如钢琴线购买时间与钢琴线购买地点。”陶林轻轻摇了摇头,终于肯接他的话了。 “除非凶手具有挑衅警方的扭曲人格,否则不会做这种暴露行踪的蠢事。” 他话音刚落,接着回头看向了那具被钢管贯穿了胸膛的惨烈尸体,无言了数秒。 陶林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女人在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留下这隐晦的死亡留言,就这么悲惨地死了。 陶林紧紧盯着那一汪红色的湖泊,这样富有视觉冲击的惨烈画面,不知不觉让他紧紧握起了拳头,最后陶林狠咬着牙,连嘴角都跟着抽搐。 这已经是第二起坠楼谋杀事件了,他绝不能让更多人死在这种痛不欲生的恐怖谋杀之下。 “万一凶手真是个不够格的蠢货呢?”余子江开玩笑似地在陶林身边耸了耸肩。 “你干刑警几年了,见到的预谋杀人罪犯还不够多吗,还开这种玩笑。”陶林听到余子江的话,猛一下转回头,注意力从那具血泊里尸体,重新转移到了余子江的身上。 “我看你就是想杠我而已。”陶林看着他说。 余子江撇了撇嘴,没有继续回答他的话,而是重新将那张揉得破旧的票据举到了自己面前。 “红日琴行……”目光下移,余子江看到了票据最下方的墨迹,上面清楚地写着票据的来历。 “我赶紧让人找一下这个红日琴行,这地方八成和案子有关。”说罢余子江赶紧摸索出了手机,在工作群里下达命令。 没过多久,不远处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陶林和余子江闻声转头,只见一只十几个人的勘察队伍朝他们走来。 章韵领头,后面跟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小法医。痕检科的同事也在,他们带着蓝色口罩和头罩,手提银色的大工具箱,各个显得严肃专业。 莫时秋没来现场,但陈蕊跟着来了,这可是莫时秋的心腹爱徒,只要她在,莫时秋就能第一时间知道现场的情况。 “十楼,有不同的鞋印,麻烦各位了。”陶林看着几名痕检同事,往后面的烂尾大楼撇了撇头说道。 “放心,交给我们就好。”他们一句废话也不多说,径直往楼上赶去了。 章韵也将她的工具箱打开,踩上血泊上的踏板,走到了冯仪茗身边。 “贯穿胸膛,失血过多。”很快她叹了一口气说。 “脑部没有受到撞击,钢管的位置应该没有直接贯穿心脏……”章韵说着不忍心地顿了顿。 “所以,她可能不是当场毙命,意识还存在了一小段时间。” “她能感觉到粉碎性的疼痛,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血在疯狂涌出,也许只有几秒钟,但是这种痛苦足够漫长,就像是熬了好几年。”陶林看着尸体,呢喃了一句。 他这句形容让人听得直打冷颤。 “十楼……这楼底下的地板又是凹凸不平的,烂尾遗留下的石块、钢管、大坑到处都是,死者就这样硬摔下来,就算没有这根管子贯穿她的胸膛,她也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章韵转头看向了陶林和余子江。 “而且无论她摔在哪,都会死得很惨。”陶林顺势环视一眼四周说。 砸在石块上,冯仪茗会彻底分身碎骨成一团烂肉;砸在钢管上她会被刺穿;砸在大坑里,冲击的震动没准会上大坑旁边松动的土堆彻底滑下来,直接把冯仪茗埋住…… “这个犯罪现场选得很讲究啊。”陶林忍不住叹了一句,“无论如何都能让冯仪茗不得好死,到底是有多恨她。” “同样是星期天,同样是高空坠楼,同样是充满恨意的现场,我想冯仪茗的案子与七天前郑萱的案子可以并案处理了。”余子江低声说道。 “你得让人查一下,这个冯仪茗或者锦江房地产公司,是不是也被高利贷给缠上了,如果确认她遇到了这方面的麻烦,就可以并案处理了。”陶林补充了一句。 破案不只要讲逻辑,还要将证据依据,他深谙这个道理。 “知道知道。”余子江立马回答了他。 随后他叫来一个警员,吩咐他赶紧找到冯仪茗的家人,对高利贷有关问题进行询问核实。 “这尸体我先让人运回局里去了,她就这样被捅着,怪可怜的,还是赶紧把她取下来吧。”章韵叹了一口气说。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被煽动的抗议者 “赶紧去吧。”陶林点点头,与余子江一同往边上走远了一些,免得妨碍了法医科警员的工作。 正午本应该是阳光最充足的时候,可如今的天空并非空湛蓝无比,加上这荒凉的烂尾楼浸着血色,实在是阴森凄凉。 陶林的手一直插在上衣口袋里,直到一阵短促的手机震动,这才把手连带着手机一起抽出来。 有两个人给他发了微信消息。 一个是陈蕊,发的是一张量度十楼足迹的照片,还有一句简单的话——39码。 烂尾楼里灰尘大,鞋印便很清晰地印在了地板上。 另一个则是莫时秋:“这组足迹我看得很清楚,它与11月6日郑萱坠楼案案发现场的足迹有相同特点,着力点在脚掌内侧,可以肯定它是同一个人的鞋印。” 陶林寻思了几秒,最后把另一个手也从口袋里抽了出来,在陈蕊的信息聊天框上飞速打下几个字。 “有打斗痕迹吗?” “很奇怪的是,现场并不凌乱,足迹也很整齐,我觉得没有打斗痕迹。”陈蕊立刻回答。 接着她发过来好几张现场照片,事实的确如她所形容的,两串不同的鞋印直接延伸到了烂尾楼边缘,没有任何的挣扎迹象,就好像冯仪茗是心甘情愿被牵引到坠楼地点似的。 陶林没有继续给陈蕊回消息,手机屏幕一直亮着,光标闪烁在信息栏里,而他自己仿佛出神了一般,紧盯着陈蕊最后发的几张现场照片。 “嗯?瞅什么呢?”余子江听到他的话,立刻凑了过来。陶林也丝毫不掩饰,将手机往他面前递了递。 “怎么会这样呢?就像是着了魔一样……”余子江忍不住呢喃出了声音。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烂尾楼的受害业主,会聚众在这栋烂尾楼附近进行直播讨伐。”陶林说。 “我想凶手把冯仪茗引到烂尾楼阳台的借口应该是——让她过来看看这些业主聚众的样子。只要她往前微微探身,凶手用力一推,就能轻松地把冯仪茗从没有任何护栏的破楼里推下来。” “尸体最后的死状是面朝下的,也能证实我的猜想。”陶林最后说。 他凭空描述了死者生前最后一刻所经历的恐怖,虽说合理,但没有可观的证据,所以只能称之为猜想。 “照你这么说,我得好好查查这次的抗议聚众是谁组织的了。”余子江叉腰叹了一口气。 “关于这个方面,我们刚刚已经进行过问询了。”余子江身边一名警员翻开手上的笔录本,递到了他的手上。 “这次的抗议聚众是在微信群里集体策划的。关于锦江花园的烂尾楼,可以说是民愤积累已深,最后一呼百应,就有了今天的自发聚众事件。”警员对余子江说道。 “第一个提出要集体示威的人名叫王昊,是这栋烂尾楼的受害业主之一。”他说着,为余子江指了指笔录上的名字。 “他的经济条件怎么样?”陶林立刻接过话问道。 “王昊,男,32岁,R城外国语中学的一名体育老师,除了银行房贷以外,没有别的外债。”余子江看着笔录本上的信息,回答了陶林的问题。 “外国语中学是一群民办贵族学校,这所学校的教师待遇极高,处于中上游收入水平。”陶林扶着下巴说道。 “这么说他的经济条件还算乐观,与冯仪茗的矛盾冲突还没有彻底激化。” “这个无良房地产商实在是太可恶了,多少人奋斗几十年就为了有个安定的住所,现在却落得风餐露宿的下场。甚至有人家破人亡,连孩子都跑来维护权益……”余子江低头看着资料,一字一句照着念了出来。 这是王昊在询问时的原话。 “看来这是一个充满正义感的愤青嘛。”余子江重新抬起头说道。 “这种热心肠的人,就算自己的生活没有因为烂尾楼受到多大影响,也会由于同情心,而积极地替别人打抱不平。”陶林自顾自地呢喃起来。 “但这样的人有一个缺点,他们的情绪更容易被煽动。”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向了身边的警员:“微信群里的聊天记录现在去要一份,下午拿给余队。” 陶林试图从聊天中,分析出谁是那个说话最具煽动性质的人。 “明白。”警员利落地答应下来,边跑去完成任务去了。 “从现在的情况看,这次的直播算是自发组织的群体聚集事件,时间和地点都是在微信群里共同讨论出来的,不存在特定的领导者。”余子江最后合上了笔录本。 “连环坠楼案又有很明显的作案规律——案发时间都发生在星期天。既然凶手无法成为微信群的主导者,那他是如何引导业主在星期天举行直播活动的呢?”余子江看着陶林问道。 “星期天是996上班族的休息日,示威直播是在早上九点半开始的,整好是大家刚睡醒,慵懒躺在床上刷手机的时间。”陶林说。 “业主们想让直播的曝光度更大,就自然把示威时间定到了案发时间段。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凶手不需要做更多计划,是需要利用业主搏关注的心态就好了。”最后他小叹了一口气。 接着他顺势低头,手指在屏幕上刷动了几下,社交网页上立刻更新了几十条新闻,其中有很多是关于今天“坠楼直播”的讨论。 词条的热度还在持续走高,受害者姓甚名谁也已经被曝光出来了,谩骂声更是满天飞。 警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没有办法彻底进行言论管控,毕竟纸包不住火的。 “发生直播坠楼这种事故,社会上掀起轩然大波是免不了的了,凶手实在是太狠了,受害者因为烂尾楼的恶行,现在被正反复鞭尸,这无疑是对死者的二次伤害。”陶林皱眉呢喃了一句。 就在这时,余子江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不敢怠慢,立刻接起了这通电话。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红日琴行 陶林只听他一边点头一边“嗯嗯嗯”地回答了几声,又很快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我们找到这家红日琴行了,在九峰北路向阳街道,具体地址已经发到我手机上了。”余子江扭头对陶林说。 “我们现在就过去一趟。”陶林冷冷说道。 他原本双手插在棉衣兜里,埋头往前走了几步,不经意间看到队里一个穿着便装的警员,突然一步停下。 【我要去的是个卖钢琴的地方,打扮成这样可不太行……】陶林低眉瞥了一眼自己身上这件老土的棉袄,皱了皱眉头便往警员的方向走去。 “陶老师有什么指示?”警员看到陶林走向自己,便先一步开口问道。 “你这件毛呢大衣能不能和我换换,我明天还给你。”陶林的话让警员有些诧异。 他迟疑了几秒,这才重新开口:“没问题没问题……” 然后警员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换走了陶林着一身掉色的棉袄。 摆脱那件土气的旧棉袄后,陶林的颜值终于有了新一轮回春。 “谢谢你。”陶林轻提嘴角点了点头,重新转头离开。 余子江跟在陶林身边,最后两人一起坐上了车。 陶林刚坐到副驾驶座上,就打开膝前的抽屉翻找了几下,很快从角落里拿出瓶男士定型喷雾来。 “你还知道我车上有这个呢?”余子江斜视了陶林一眼。 只见他一手把额前的车载镜子翻下来,然后拔开定型喷雾的盖子,开始对着镜子快速打理起自己乱蓬蓬的头发。 “我天天见你打理这头长发,就猜你车上备有这东西,果然一翻就翻到了。”陶林只顾手上的动作,没看余子江一眼,熟练地把耷拉着的头发整理得干干净净。 最后耸了耸肩膀,顺势把大衣衣领上的皱褶全都拍平了。 余子江打转方向盘,把车子缓缓从路边的停车位里移动了出来。 “早知道今天去不成宏达市场,我出门就该洗头,再把我着长发一吹,穿个西装皮鞋,让自己全身上下都透露出艺术家的气息,这样就更方便我到琴行问话了。”余子江小叹一口气,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这次我自己一个人去探口风。”陶林冷冷开口。 “啊?”余子江愣了一下。 “郑萱坠楼之后,你立马举起证件跑到咖啡厅外管理秩序,反应时间差不过二十秒,我在你之后挤入现场,时间差大约一分钟。凶手有可能见过你,但没见过我。”陶林快速地说道。 “你的长发很有辨识度,万一他真见过你,试探很快就会露馅。目标受了惊,嘴就彻底闭上了,我觉得还是谨慎一点好。”他说。 余子江点了点头,觉得陶林说的很有道理。 车子按照手机上的导航一路向西,最后进入R城阳辉街道,随着手机发出【目的地】已到达的提示音,余子江靠边停下了车。 往前不到一百米,就是红日琴行的门店。 刚停稳车子,余子江就听到插在支架上的手机传来一阵铃声。 他定睛看去,只见自己手机屏幕的来电提示上,显示着陶林的名字。 余子江立刻会了意,直接接通了这个电话。 “电话我不会挂断,你可以实时听到我在说什么,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得过来帮我的忙。”陶林说。 “放心。”余子江做了一个【ok】的手势。 陶林对余子江当然放心,这家伙每次行动都急如闪电,干脆又利索。光是看他这手臂上“不服老”的肌肉线条,就知道他有点能耐在身上。 “砰”一声关上车门,陶林理了理大衣,沿着人行道往不远处的琴行走去了。 这是个店面不大的琴行,过往的路人没一个要往店里走,这样不起眼的小店,大多数行人连转头瞥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店门口的大树没了叶子,深黑的枝干弯弯曲曲向上延伸。更显得这家小琴行生意惨淡处境凄凉。 陶林刚往前走了几步,一个不经意地抬头,看到不远处有辆华丽的宾利,后座走下一个戴着墨镜穿着西装的男人,小跑着绕到了车后备箱,三下两下从里头提出几大袋子东西。 他原本没太在意这辆车的来意,可谁知这个男人快速走进了红日琴行,陶林便一下子停下脚步,立刻皱紧了眉头。 他盯着琴行的大门,提着东西的男人很快就两手空空地从琴行里走了出来,重新走回了宾利车上。 陶林完全警觉起来,他的目光直勾勾地追随那辆豪车而去,直到它消失在了车流之中。 坐在驾驶座上的余子江不知道陶林为什么突然停步,只觉得他的动作奇怪至极,于是余子江举着手机,刻意提高音量,好让电话那头的陶林听见他的疑惑。 “怎么不往前走,你发现什么异常了?”他赶紧问。 陶林手上的手机还被他端在胸前,余子江浑厚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 “一辆宾利。”他把手机举到耳朵边回答。 “你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现在的钢琴课一个小时就要差不多两百块钱,能上得起系统钢琴课的都是些什么家庭啊。琴行门口停了辆豪车,有什么奇怪的?”余子江舒了一口气,接过了他的话。 “奇怪就奇怪在,车上下来的男人不是来买东西的,是来送东西的。”陶林压低声音说。 “我看得很清楚,从后座上下来的人,双手提满了东西,很快他就从店里出来了,而且手上的东西全没了。”他说。 “居然有这回事……”余子江也意识到了这个行为的古怪。 “这家店的店铺很小,而且看起来没有什么顾客,根本赚不了多少钱,这辆送东西的宾利车,到底是什么来头”陶林疑惑地呢喃道。 “有可能这家店的老板本身并不缺钱,只是闲着没事开一家小店,让无聊的日子有个盼头。”余子江转念一想,叹了气说道。 “我就见过那种名下有好几栋楼正出租的老大哥,每个月上百万房租入账,照样在学校门口当保安。说是每个月看着朝气蓬勃的学生出出入入,自己的生活态度也会变得积极。”他甚至能举去例子来。 正文 第二十七章 钢琴师 “没准这辆宾利车就是专门给琴行老板送物资的,好让他在这家小店里过得舒坦一些。”余子江最后说道。 “嗯……”陶林有些犹豫地拖长了音调。 “总之,你先去看看情况,注意安全。”余子江说。 “好。”陶林又只用了一个字回答余子江的话。 然后他将手机屏幕按灭,放回了上衣口袋里,他与余子江的通话继续保持着,外头的声音能通过手机听筒清晰地传进车里。 陶林走进琴行,先是快速扫视面前这个一百来平米的空间,店里满满当当陈放着各种钢琴,为了最大程度地利用空间,钢琴与钢琴之间,仅留了条只够一个人走过的小路。 墙壁上挂着小提琴和吉他,还有很多乐器配件。 这家小店里塞了那么多东西,陶林却没有找到那些从宾利车上提进店铺的东西。 他顺势微仰起头,发现店铺最里侧有一个小楼梯通向二楼。 【所以宾利车上的东西被放在二楼了……】陶林猜测道。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陶林闻声看去,只见一个披着长发的年轻女人从钢琴堆里直起了身子,把手上的抹布往旁边的窗台上一搭,沿着琴与琴之间的道路快步走来。 陶林第一眼见到她,便觉得眼熟。这个面孔一定是在某个特殊的场景里出现过。 可他突然记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只是总觉得有一段记忆要冲破脑袋。这种卡壳的感觉让陶林很不好受。 “我是在哪里见过你吗?”陶林越看面前的女人,就笃定面孔自己见过。 于是他抬起眼眉又迅速垂下,不停在自己的记忆碎片里比对着这个女人的面容。 “啊?”女人只觉得错愕不已。 陶林脑子里如同大海一般的回忆,此刻被他自己不断翻搅着,最后他被浪潮牵引回了那个充满咖啡与甜品香气的地方。 “你在东阳街道安琪咖啡厅弹过钢琴是吗?”陶林脱口而出。 女人眼皮一撑,脸上写满了惊讶。 “啊……对。”最后她结结巴巴地回答了陶林的问题。 “我之前是在那呆过,不过上个月就没有再去过了……您居然对我有印象?”女人觉得不可思议。 “我是那家店的常客,应该见过你很多次了。而且你的琴艺高超,琴声动听情感饱满,我的印象自然很深。”陶林笑着解释。 实际上,陶林对面前的女人有印象,绝不是因为她琴艺了得,而是因为她在咖啡厅里与别人发生过激烈的争执。 “我记得你的名字好像叫……”他微微抬头,故意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其实是为了等女人接话。 “我叫展玫。”女人果然回答了她。 “没想到你还是琴行的老板啊!”陶林作势感慨了一句。 “就开了家小店而已,哪里称得上什么老板。”展玫摆了摆手笑道。 那种笑意里似乎夹杂着一些心酸。 【原来展玫真是琴行的老板,我还以为她只是过来打工的员工……】 陶林看似在聊天,实际上每一句都在套展玫的话。 【不对啊……按照刚刚的推理,她应该是个有钱人,浑身打扮朴实不说,怎么还会去咖啡厅兼职弹钢琴呢?而且她还和来咖啡厅闹事的人起了这么大的冲突,那天可被欺负得不轻。】陶林心里一磕。 最初的推理被完全推翻了,宾利车的出现显得格格不入。 但他没好继续揪着这个问题问下去,只能先把好奇心压下去。 “您需要看什么样的琴呢?我可以给您推荐一下。”展玫将话题拉回了买卖生意上。 “你这里,卖钢琴线吗?”陶林直接问。 他是在明知故问,因为他必须得演出一个顾客的样子进行试探。 “有的先生,请跟我来。”展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陶林和余子江便和她往店里头走。 “请问您家里是什么牌子的钢琴呢?我可以为您推荐一下。”展玫一边走一边说,最后停在了一面挂满商品的墙面上。 “你们这里,最长的线有多长?”陶林问。 “最长的钢琴线?”展玫一边斟酌着,一边在抬头在墙壁上寻找着什么。 “哦,是那一款,可以分多次使用的,一共长2.3米。”展玫说。 “可以拿下来让我看看吗?”陶林又问。 “当然可以。”展玫立刻照她说的做了。 “11月4日,我女朋友来你这买过这款钢琴线,请问您还有印象吗?”陶林接过这包钢琴线便问道。 “啊……啊?”展玫一愣。 “您看看,这是我女朋友,她叫冯仪茗。”陶林轻声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找出了一张冯仪茗的照片,再将手机递给展玫。 展玫接过手机的动作有些迟疑,手指甚至在微微地颤抖,握上陶林手机的那一刻,手掌还不受控制地滑了一下,差点没把手机摔了。 陶林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这分明是一种紧张、害怕的情绪。 “今天早上她遇害了,所以任何她去过的地方,我都要找一遍,一定要把那个害她的人找出来,如果您见过她,请帮帮我……”陶林迟迟没有得到展玫的回答,于是深吸一口气,做出一副悲痛至极的表情。 他需要用这样的表演,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您节哀……”展玫皱紧了眉头,先是欲言又止了一阵,寻思了半天只说出了三个字。 “可我真的不太有印象了,店里这一天天来的人也不少。这样吧,我给您调个监控。”接着她伸出手,用这略显僵硬的动作把陶林往门口的前台请。 前台,软椅上小男孩歪斜着身子,他一手平放在桌面上捻起书本的页角,一手撑着自己的脸颊。即使有人朝他走过来,他也不为所动,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的白纸黑字。 展玫前倾身子,敲了敲书本旁边的桌子:“起开,姐要帮客人查一下监控。”接着她随意地用手推了推男孩。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行迹恶劣的受害者 男孩没有说话,一下子拉开抽屉把书本塞进去,然后起立往旁边后退几步,乖乖给姐姐腾出了位置。 他塞书本的动作太快,以至于陶林看不清那到底是本什么书,只知道它的封面是黑色的。 陶林接着顺势上下打量了男孩一眼——1米8出头的陶林,男孩也就到他胸口的高度,却显得比同龄人干练健壮一些,这大概是平常干活比较多的缘故。 “你要找监控?掉东西了?”男孩微仰起头,斜视了一眼陶林。 “我要找一个人。”陶林缓缓回答了他。 男孩微撑了撑眼皮,向他投来一个“审视”的目光,似乎是在寻思着什么。 “11月4日……名叫冯仪茗对吧……”展玫弯腰在电脑上操作着,随意哼出一句话来。 无意听到这句话,男孩的眉头迅速一紧,又立马舒展开来。 【看起来他知道这个女人。】陶林敏锐地捕捉到了男孩的微表情变化。 “别调监控了,我们这小店买的便宜监控设备,一个星期监控录像就被覆盖掉了。”男孩果真不屑一顾地回答。 “展沉,你礼貌一点。”展玫压低声音,严厉地呵斥了回去。 “不好意思啊,我弟弟年纪小不懂事,您不要和他计较……”然后她重新转头看向陶林,尴尬地笑着和他道歉。 陶林并不在意男孩的顶撞,展沉的说辞倒完全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 “你说的冯仪茗女士我有印象,她买过钢琴线,还因为我小小年纪就坐收银台阴阳怪气了我一番。”展沉没管姐姐的一番教育,继续说完了他的后半句话。 出乎陶林的意料,展沉没有隐瞒自己见过冯仪茗的事实。 “你记得那么清楚?”陶林顺藤摸瓜问下去。 “她来过好几次了,不过她每次过来,我姐几乎都不在店里,我帮着看店,所以我姐姐可能对她没有什么印象。”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没教养的女人。”他补充了一句。 “展沉!”可展玫根本打断不了展沉的【无理取闹】。 男孩明显是想要故意冒犯陶林。 “她或许只是有点富人的公主病。”陶林轻笑了一声,想要结束展沉的抱怨。 “我刚刚听你说,你是她男朋友?”展沉上下打量了陶林一番。 “嗯。”陶林顺势接了话。 “你不会不知道她只是个行迹恶劣的老赖吧?冯仪茗果然是个缺德的骗子......”展沉毫不留情地反问了一句,语气里显然带有鄙夷与讽刺。 “你就这么看不惯她?”陶林故作生气的样子,继续接话。 “你真的是她男朋友?”展沉提了提音量,直接盖过了陶林的声音。 陶林一下噎住了,他从进这家琴行开始就在说谎,但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破绽,让一个孩子对他提出了质疑。 他紧抿着唇不再说一句话,本以为自己能保持着极度的冷静,完全投入到表演试探的状态中去。可听到展沉反复提出疑问,竟让陶林不忍觉得有些心虚起来。 “我看你仪表堂堂,为人也礼貌,怎么会喜欢这种女人呢?找虐?”展沉斜视了陶林一眼,转过身子继续玩自己的手机去了。 “展沉,说了你不能这么和客人说话!他只是想让我们帮帮忙,死者为大你懂不懂!”展玫急了,上手揪了揪展沉的耳朵,但显然没有用力,只是个警醒。 展沉没有还嘴,只是双手揉着耳朵,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几秒以表抗议。 谁知下一秒,男孩缓缓抬起眼眉,露出一个空洞又诡异的微笑:“我知道,她死得很惨……” 陶林心里猛得发怵。 “我想知道她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这么不待见她?”他暗自咬了咬唇,开始追问起展沉。 “我女朋友和你难道有过冲突?”陶林特地弯下了腰,看着展沉的眼睛说。 他刻意憋起一口气,把眼睛憋出一阵酸意,些许泪水便浸润了眼眶,把听到挚爱被污蔑后,那种悲伤气愤交杂的情绪营造得更加真实。 “就是吵了一架,她很喜欢为难别人,还喜欢说一些贬低别人的话。”展沉回答。 “比如她说了什么话?”陶林揪到了一根稻草,就一定要刨根问底了。 展沉最开始是沉默的,而陶林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期待着男孩嘴里能说出什么。这样的无言的对峙让气氛的尴尬程度陡然上升,展玫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只能看看陶林又看看自己的弟弟。支支吾吾起来。 “她说我们活该是没钱的下贱胚子,就算卖钢琴也还是穷。”展沉咬着牙,终于把卡在喉咙里的话挤了出来。 这句话听着让人很是觉得刺耳,陶林的眉头不免一皱,轻咳一声重新直起了腰背。 展玫显然是被这句话惊住了,赶紧往后扯了扯展沉。 “不好意思啊先生,我也不知道我弟弟在说什么……”她开始一个劲地道歉。 “不好意思啊,那我替她向你们道歉了。”陶林轻喘了一口气说。 “你们的琴行很漂亮,会有很多生意的,但也请你以后不要再出口伤人。”他说。 “借您吉言。”展沉接过了话,“你和冯仪茗可真不一样。” 陶林故作悲伤地摇了摇头,与两姐弟简单地道了别,走出了红日琴行。 他出了琴行,一个左拐沿着人行道一直走了近一百米,重新坐回了余子江的车上。 余子江挂了一直通话中的电话,然后立马转头,看向了陶林。 “你也听到了,冯仪茗和这家店曾经有冲突。”陶林一边系好好全带,一边开口说。 “听到了,这个烂尾楼大小姐,骂人骂得也太难听了,还是对这个孩子说这样的话。”余子江鄙夷地摇头。 “我觉得,不只弟弟认识冯仪茗,姐姐肯定也认识,但她选择了回避,可能是因为……她害怕冯仪茗。”陶林说。 “嗯?怎么说?”余子江的注意力被吸引住了,立刻朝他转过头,很快又摆正身子紧盯路况。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展沉 “你刚刚不在琴行里,不知道我和展玫说出冯仪茗的名字时,她是怎样一个下意识慌乱的反应。她还差一点手滑把我手机摔了。”陶林说。 “你是说她在害怕冯仪茗?为什么呢?不合理啊?她害怕一个欠了一屁股债的破产大小姐干什么?”余子江不解。 “冯仪茗与展玫之间有什么冲突,我暂时没有试探出来。”陶林摇了摇头。 “需要把他们请到局里一趟吗?”余子江问陶林道。 “我觉得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看样子他们在刻意隐瞒自己与死者的关系,先让人盯着这家店,看看他们有没有下一步的动作。”陶林摆摆手说道。 “嗯,我去安排人手。”余子江立刻答应了陶林,他总是很相信搭档的判断。 往微信工作群里快速发了几条消息之后,余子江随手将手机卡进了方向盘旁边的手机支架上,然后重新启动车子。 “最关键——展玫的鞋是三十九码,她抬脚的时候我看到了她鞋底的鞋码标记。”陶林在引擎苏醒的轰响之中,突然缓缓地开口。 “你是怀疑……”余子江顿了顿,连同手上挂档的动作都停顿了一秒。 “冯仪茗到死都还握着这家琴行的票据,我认为这是一种提示,所以很难不有这种怀疑。”陶林说。 “而且,我记得很清楚,展玫曾经在安琪咖啡厅里弹过钢琴。这是一个月之前的事了,当时咖啡厅里有人闹事,和她发生了很激烈的冲突,在那之后展玫就再也没有来过咖啡厅。”他低下头去,手扶着下巴,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又是冲突?还是在离郑萱坠楼现场那么近的安琪咖啡厅里?”余子江觉得错愕。 郑萱坠楼案与冯仪茗坠楼案,似乎已经因为展玫的出现,有了更加实质性的联系。 很显然,展玫是现在唯一一个,同时出现在两起案件中的关系人。 “但我刚刚听到那男孩说,冯仪茗真的来红日琴行买过钢琴线。也就是说死者钱包里的票据可能真是她本人放进去的。”余子江转念一想,提出了质疑。 陶林话到嘴边,一下又给咽了回去,他伸手扶住下巴顿时陷入了更加苦恼的沉思:“对啊,分尸郑萱的钢琴线难道真是冯仪茗买的?不应该啊......” 一切线索都显得太过不合常理,就目前的调查来看,冯仪茗和郑萱之间并没有存在冲突,冯仪茗到底有什么理由买这根钢琴线? 陶林的思路已经走进了死胡同。 “但这个孩子,总不可能是在和我撒谎吧?”陶林最后沉沉地想。 余子江没有再多说话,他眉头紧锁着调转车头,将车子并入车流去。 陶林下意识地歪头,用手将自己撑在副驾驶座的窗边,目光不经意之间瞥了一眼后视镜。 就在车子转弯的一瞬间,陶林看到后视镜里印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他就站在不远处的路边,一直盯着余子江的车看。 【展沉?他在看我们?】陶林一撑眼皮,马上把身子正了回来,然后猛得倒吸一口气,转头往车后看去。 看到那个男孩盯着自己看的身影,陶林连心跳都跟着漏了一拍。 车后玻璃的颜色偏深,这让陶林没办法仔仔细细看清马路旁边展沉的神态模样,但他可以确定,那个凝望着车子的男孩就是展沉。 “怎么了?”余子江有些惊讶,陶林这猝不及防往后张望的动作让他有些许不安。 “我刚刚看到展沉了,他在目送我们的离开。”陶林回答。 “什么?”余子江一皱眉,他试图从后视镜里找到一些展沉的踪迹,可是他的车子已经开远了。 最后他只在后视镜里看到一条笔直地深灰色柏油路,以及无数与他车身靠近,最后从他身边一掠而过的车。 “还好我的车不是警牌车,这孩子不一定能想这么多,也许只是对你有些好奇。”余子江思考几秒,最后索性干笑了一声说道。 陶林迟迟没有说话,他用手扶着下巴,许久都是一副沉思的样子。 【他……发现我和余子江的目的了?】陶林突然想。 虽然只有那么一瞬,但陶林能清楚地感知到,那个孩子身上非同一般的压迫感。 “我直接送你回家吧,这时间也不早了,我待会还得回一趟警局,有事再和你联系。”余子江迅速斜视一眼陶林说。 这句话打断了陶林此刻的毛骨悚然,把他的注意力从展沉身上移了回来。 “嗯。”最后他点了点头回答。 “你找到展沉和展玫的个人档案信息,记得立刻给我发过来。”陶林又补充了一句。 格格不入的高档宾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家破小的琴行前?展家姐弟和冯仪茗之间有什么冲突?展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孩子……这一切陶林实在是太好奇了。 余子江的车子就这么顺着车流往晨锦院的方向驶去了。 与此同时,路边—— 展沉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余子江这辆轿车消失的方向,他双手插着衣兜,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YU727……”他记下了余子江的车牌号。 最后重新转身,跑回琴行去了。 傍晚,窗边夕阳的金黄洒落灰白的瓷砖地,陶林点了外卖,正坐在饭桌上吃晚饭。他只开了盏饭桌吊顶上的灯,在碗边摆了本大部头的刑侦学教材,边随意扒拉碗里的饭,边翻着书。 虽然现在他再警局里帮余子江的忙,也不能落下自己的教学任务。 边吃饭边看书的习惯对胃不好,但家里只有陶林一个人在,也没人提醒他这样对身体有害。 除了无尽沉默中的翻书声,房子里好像再也没有别的生命迹象。 突然,摆放在手边的手机发出一串震动声,划破了空间里冰冷的沉默,在宽阔的房子里空灵地回响。 陶林面不改色,停下翻书的动作便摸过手机,看到是余子江打来的电话,眼神微颤了一下。 “找到展玫展沉的资料了?”陶林接起电话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正文 第三十章 破产姐弟 “是啊!”谁知余子江直接感叹了一句。 “这两姐弟的身世还真是复杂。” 此刻,电话那头的余子江还呆在办公室里,大多数的同事早就下班回家了,所以他不顾形象地半躺在软椅上,索性把双腿交叉着搭上办公桌,一手端着手机,一手转着笔,资料被随意地放在他的腿上。 “怎么说?”陶林皱眉警觉了起来。 “姐姐展玫今年26岁,弟弟展沉今年12岁,他们的父母在四年前车祸身亡,那时候展玫才刚刚大学毕业,就要肩负起照顾弟弟的重任了。”余子江低头看着文件,接着叹道。 “他们的父母曾经营一家公司,之前是搞材建的,生意做得很大,可谓是辉煌一时。不过现在已经欠款被执行了,就是个空壳公司。”余子江说。 “被执行?这么说她真的是个实打实的穷人了?那我看到的那台来送吃送喝的宾利车到底是怎么回事?”陶林歪头,满脸地疑惑。 “被执行了十个亿,这是非常严重失信行为,可不是开玩笑的。”电话那头的余子江就坐在办公桌前,他还顺势用笔敲了敲文件夹中的纸张,上头的数字触目惊心。 “所以展玫展沉是真的没钱,那辆宾利车,有可能只是过来接济他们的……毕竟他们家应该不缺有钱的朋友。”余子江猜测起来。 陶林一直眉头紧锁,他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这短短一天时间,展家姐弟在他心中的形象,呈现出了“由富到穷”的过山车式夸张转变,这样的大起大落,让陶林有些发懵。 “这公司是怎么破产的?你的人能查到吗?”陶林接着问。 “材料上登记的破产原因比较模糊,就一个【经营不善】。我还让人查了展玫展沉和锦江房地产的关系,可是没什么收获。锦江房地产的建材供应商一直是别家公司。”余子江回答。 “这么说,展家与冯仪茗并没有经济上的冲突。”陶林轻舒了一口气。 “如果只是因为一次恶言相向就怀恨在心,直接发展到非杀掉她不可的地步,这是偏执型人格障碍……”陶林说着,随手把书翻了一页。 “这样的人通常都是不理性的,非常容易情绪失控,有时还会伴随癔癫与迫害妄想的病症。这种人喜欢大张旗鼓地犯罪,但犯罪目标通常是不太固定的。”他一边说一边翻书,纸张与空气的摩擦声传进了手机的听筒里。 “目前的星期天坠楼杀人事件,凶手的目标都是面临债务危机的人,可见他指向明确,并非偏执型人格障碍。” 手机那头的余子江,一直听着陶林毫无情绪波澜的声音,没有出口打断他的推理。 直到陶林把话说完,两人无言停顿了几秒。 “你吃完饭了?”余子江突然问。 这个问题出乎陶林的意料,他说了这么多,余子江的注意力好像根本不在推理上面。 “正吃着呢。”随口回答。 “那就把书放好吧!哪有人吃饭还翻书的。”余子江故意拖长了语音,表现出一副“苦口婆心”规劝的样子。 “我明天还有课……”陶林不以为然地回答。 “吃饭就好好吃,活得久一点,才有时间多抓几个罪犯,多和家人聊聊天。”余子江直接打断了陶林。 陶林手上翻书的动作忽然停下了,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不自觉地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屏风。 屏风上摆放着很多相框,他的目光丝毫没有偏移,唯独定格在了最中间的相框上。 上面是三个人的合照,陶林站在左边,余子江站在右边,中间有一个穿着校服女孩,她手里捧着【模拟考成绩特等奖】的荣誉证书,还非要用胳膊挽住身边的两个哥哥,最后她捧着证书的动作变得滑稽至极。 余子江那个时候还是短发,陶林左手打着缉凶负伤的石膏,大好阳光撒在他们身上,三个人的笑容都格外灿烂。 陶林盯着那照片沉默了几秒,最后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知道了。”他仍旧故作冷漠,轻声回答余子江道。 然后把书合了起来,放到了身边另一张桌子上,低头专心吃了几口饭。 “我刚刚分析了那么多,你到底听了没有?”陶林问余子江道。 “听了听了,我笔记都认真做好了陶老师。”余子江回答。 他刚刚确实不停挥动着手上的笔,在稿纸上记了几个陶林所说的关键词。 “余队,受害者家属到楼下了——”这时,陶林隐隐约约听到余子江那头的背景音里,传来一个警员的声音。 “先不和你说了,我得陪冯仪茗的家人去一趟章韵那,这家人之前一直在外头躲债,案发这么久了才赶到局里来。”余子江迅速把双腿从桌子上放了下来,然后草草对陶林说。 “明天有空了记得来警局找我,这些资料我还没和你分析完呢,我等着你啊!”余子江最后说了一句,直接挂掉了电话。 陶林还没来得及回他的话,手机里就只剩下了机械反复的“滴滴滴”声响。 警局—— 余子江随手整了整装束,就匆匆往办公室外走,两个警员跟在他的身边。 “老大,执行局的人也跟着过来了……”其中一个警员歪过头,在余子江身边低语。 “意料之中,锦江房地产欠了这么多钱,烂尾楼搁置这么久了也拆不掉,之前还一直躲债,现在冯仪茗被谋杀,她的父母赶来认尸体,从法医科出来以后,估计也要被直接带走移交法院了。”余子江叹了一口气。 “那也没办法,还是女儿更重要啊……” 余子江很快来到了法医科的停尸房,章韵站在门口,冯仪茗的父母被警员搀扶着,望向停尸房里被白布盖起的尸体,痛苦地哭泣着。 余子江缓步停在了他们身边,心不由地被这哭声揪了起来。 “我已经尽力把冯仪茗胸膛上的伤口缝整齐了。”章韵小声地对余子江耳语。 “但他们辨认冯仪茗尸体的时候,还是能感受到她死得多惨烈。”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剀哥 “女儿啊!我的女儿啊!究竟是谁下这么狠的手……”悲痛的哭声回荡在停尸房前狭窄的走廊里,让这个本就看惯死亡冰冷至极的地方,更加的凄凉。 “叔叔阿姨请你们节哀……”他大步向前,压低了声音,然后亲手扶着这对痛哭的老夫妻,踉跄地坐在了门口的椅子上。 “我很理解你们现在的悲痛,但你们一定要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配合警方的调查,我们一定会将凶手绳之以法的。”余子江直接蹲在了老夫妻的面前,一边轻拍他们的手以示安慰,一边郑重地说道。 他那双坚毅的眼睛,真有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旁边地警员轻声细语地安慰着,过了十几分钟,痛哭声终于弱化成了抽泣声。 “下面的问题可能会让您有些难受,但您必须一五一十地回答我,这是破案的关键。”余子江强调道。 冯仪茗的父母一边抹泪,一边颤颤巍巍地点了头。 “请问冯仪茗生前是否借过高利贷?”余子江问得有些直接。 夫妻两人都愣住了,然后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对方。 最后冯父深吸了一口气:“借过。” 【所以冯仪茗可能与郑萱借了同一家高利贷。】余子江立刻警觉起来。 两起女性坠楼案已经并案处理,这极有可能是两个死者之间的潜在关系。 “您知道她是在哪里、跟谁借的吗?”余子江缓缓问道。 他尽量让语气变得温和,不要再刺激这对失去孩子的夫妻。 “她具体在哪里借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借她钱的人叫【剀哥】。”冯父扯着哭腔回答。 “我女儿说她能解决公司的经济危机,让我不用管那么多了,当时我确实心力憔悴,想着女儿愿意分担公司的困难也是好事。现在想想……我真是后悔啊!”冯父懊悔地一拍大腿。 “您除了知道【剀哥】这个称号,还能提供别的信息吗?比如……你听不听得出他是哪里人,或者他与冯仪茗联系的时候,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异常情况?”余子江拍拍冯父的后背,安慰着他,让他平静下来。等待几分钟后,他又继续自己的问题。 冯父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狠狠摇了摇头。 “茗茗和他通话的时候,几乎都是避开我们的,偶尔有几次我听到手机那头传来的声音,都觉得背景声音吵得很,所以听不出来剀哥是什么口音。”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很嘈杂?】余子江皱了皱眉。 【看来这个凯哥一直藏在人员密集的地方——KTV、棋牌室、桌球场,还有……宏达市场?】余子江立刻把这个细节与郑萱联系了起来。 【冯仪茗和郑萱很可能都是在菜市场借的钱。】他立刻握紧了拳头。 【不能再拖时间了,得快点到宏达市场把这个高利贷窝点找出来,不然可能会出现更多的受害者。】 余子江的神经全部紧绷起来,他往受害者家属的身边更靠近了一些,神情也变得更加急切起来。 “冯仪茗大概借了高利贷多少钱呢?”余子江试图问出更多细节。 “前前后后借了四百万,它的年利率是百分之四十五,我们这一借,就是掉坑里去了。”冯父悲痛地摇摇头说。 余子江听到这个数字,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大数额的本金,必然滚出一个致命的债款雪球。 “我明白了。”余子江说罢,缓缓站了起来。 “你们今天就先跟着执行局的人回去休息,警方已经掌握了有利的线索,真相很快就会来了。”他最后说。 “你一定要帮帮我们啊!我女儿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这对老夫妻仍旧抽泣呜咽着,他们一步三回头,似乎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余子江身上。 不久后他们被警员带离了停尸房。 余子江看着他们佝偻的背影,重重舒了一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飞快地在微信上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了陶林。 【郑萱和冯仪茗很有可能借了同一家非法高利贷,且数额非常较大,两个人都还不起钱了。根据冯仪茗父亲的供词,借她高利贷的人叫剀哥,打电话的时候,手机那头的背景声几乎都是嘈杂的。】 此时的陶林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里播放着晚间新闻,他手捧玻璃杯,一边小口喝着热牛奶,一边关注着正在播送的新闻。 他突然听到一串震动铃声,刚解锁手机,就在屏幕顶端看到了这条消息。 “嘈杂的地方……”陶林立刻警觉地皱起眉头,然后点开微信聊天框,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敲动了一阵。 【是宏达市场。】最后他与余子江几乎同时发出了信息。 陶林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把手机放到了沙发上。 电视里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回荡着。 “一个星期,两具尸体,受害者全都疑似受到过非法高利贷的暴力迫害……” 陶林举起遥控器,随手调了几个台,R城的连环坠楼案件受到了极大的社会关注,除了新闻专题播送以外,电视台还制作了借贷普法栏目。 “现在非法高利贷问题已经成为了社会热点,大众的眼睛已经关注到这个黑暗的角落……”陶林小声地呢喃起来。 然后他抿起了唇,脸上似乎挂着些疑惑不解的表情,就这样无言地呆坐在沙发上,直到一大杯热牛奶见了底。 最后困意来袭,陶林关掉了电视,踱步回到房间,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陶林刚上完课,就匆匆忙忙驱车往警局赶。 刚走进警局大门,就看到一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章韵姐?”陶林立马快步走上前去,与章韵并排走到了一起。 他顺势上下打量了一番章韵,只见她提着自己的手提包,脸上的妆容是新的,看来她是刚到警局。 “现在都过十点了,刚从家里过来啊?”陶林多问了一句。 他们一同走过宽阔的警局大厅,鞋跟敲击在大理石地面,发出急促的声响。 正文 第三十二章 从咖啡厅前路过 紧接着章韵叹了一口气:“我都在解剖室里熬了一天一夜了,这不特地和领导请了假,让我多睡两小时。” “那你这熬了一天一夜,可是有什么结果了?”陶林紧接着开口。 两人拐弯,最终停在了电梯门口,下行的指示灯不停闪烁着,拼凑成倒数的数字。 “嗐呀心寒啊陶林,一句体恤的话没有,上来就问报告啊?”章韵苦笑了一声,陶林知道她只是在开玩笑。 叮咚一声,电梯到了。 “您辛苦,所以冯仪茗的尸检是什么情况啊?”陶林作势附和章韵,一边与她并排进了电梯。 “确实发现了点问题,正打算和余队汇报去呢。”章韵回答。 陶林伸手,按下了余子江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又顺势帮章韵按了电梯。 “那你尽快,我和余队在办公室等你。”陶林说。 章韵点头答应,先一步下了电梯,然后加快脚步,往办公室的方向小跑而去。 虽说她总是拿加班这事开玩笑,但章韵永远不会正经抱怨自己多困多苦,案子当前,她知道破案时间的宝贵。 十楼,刑侦第一支队办公室—— 余子江早就在自己办公桌前摆好了空椅子,等待陶林的到来,他现在急需陶林的脑子。 很快,脚步匆匆的身影从窗前经过,直接推门而入,直奔余子江。 “我在大厅整好碰见章韵,她说,法医科在对冯仪茗的尸体进行解剖时发现了问题,待会就会上来找我们汇报。”陶林屁股还没碰到凳子上,就开口对余子江说。 “你先看看这些文件”余子江倒是适应陶林这样的快节奏,立马给他递过一个黑色文件夹。 这文件夹可算是厚实,看来余子江查到了不少的东西。 “第一页安琪咖啡厅老板曹志远的个人信息。这个人很干净,我没有发现他与高利贷有任何关系。”陶林刚翻开文件夹,余子江就解释起来。 “但是——”余子江突然一个转折,引起了陶林的注意。 陶林的动作很快,他一目十行,很快把资料翻到了下一页。 “你在安琪咖啡厅门口的监控录像里,看到展玫了。”陶林低头看着文件,立刻接上了余子江的话。 这一页的内容,是几张从监控里截出来的图片,展玫的面孔非常清楚地显示在画面里。 只不过,安琪咖啡厅的监控摄像头,瞄准的仅仅是店门口这一小块地方,便宜货的可视范围不够大,展玫始终出现在画面的最边缘,她只要再离店门口远几步,摄像头就拍不到她了。 余子江在这茫茫录像信息中,筛查到了这么短短几秒,可见他下了多少功夫。 “不过,这条老城区街道监控摄像头分布得不是那么紧密,我们不能断定,她一定上过郑萱坠落的居民楼。询问记录里,也没有出现过她的身影。”余子江说着,前倾去身子,伸手敲在了文件的图片上。 “展玫的身影在咖啡厅前的确出现过短短几秒,但她没有伪装也没有四处张望,走路姿态再正常不过。按理说,如果她要去犯案,应该会做些伪装才是啊!这样毫不避讳,不是自己送上门吗?”余子江接着摇了摇头。 “你说得没错,这种行为根本不符合一个罪犯想要藏匿自己的心理。”陶林紧皱眉头,一直紧盯着这几张图片。 “下午两点三十三分……”他看着图片右下角的时间,情不自禁地念叨了出来。 “郑萱与孔维浩开始激烈争吵的时间,大约是下午两点二十分。争吵十三分钟后,展玫就出现在了居民楼附近,这时间差不多就是郑萱情绪最激动的时候。接着两点四十分受害者坠楼,四十五分警方赶到。”陶林很快梳理出了时间线。 “你这么一说,展玫出现的时间真的很可疑啊!”余子江也跟着皱紧了眉头。 “还有她手上这个手提箱,你觉得里头有可能装什么东西——伪装鞋印用的皮鞋?”陶林突然又抛来一个问题。 “啊?手提箱?”余子江一惊。 “你仔细看看,她小腿旁边有个矩形的东西。”陶林一边说,一边把文件转了过来,沿着办公桌推翻了余子江面前。 余子江赶紧弯下腰去,目光聚焦到了陶林口中的地方。 展玫出现在监控区的边缘,她靠外侧的手臂基本是拍不到的,但随着胳膊的摆动,一个棕色的小手提箱隐隐约约出现在画面中。 余子江盯着眼花缭乱的监控这么久,眼睛都快报废了,没能找到这个小细节,也可以理解。 他低着头迟迟没有说话,寻思了许久,陶林提出的问题也没有得到回答。 最后余子江索性叹了一口气。 “实话实说,警方办案的原则是【疑罪从无】,展玫虽然有时间上的作案条件,但我们没有证据证明她具备空间条件,箱子里的东西也不能证明是一双皮鞋。光凭你的怀疑,什么都证实不了。” 陶林当时知道这个道理,刑警不能仅仅凭经验怀疑,然后妄下结论。于是他双手环抱着,无奈地仰着头,似乎是在冥思苦想着对策。 “队里走访居民楼的所有笔录材料,你回头都给我一份,我还没仔细看过它呢。”陶林最后只抛来这句话。 “嗯,行。”余子江二话不说就答应他了。 看笔录这种繁琐的小事,本不应该麻烦陶林的。从前他们搭档的时候,通常都是余子江把零碎的材料看过一遍,再摘取重要信息,简明扼要地分享给陶林。 但这一次,陶林感受到这个凶手非同寻常,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零散的细节,没准罪犯就在这些不起眼的地方偷天换日了。 余子江测过身去,在柜子里翻翻找找,资料被一本接着一本地拿出来。 “够你看上两天了!”他边重复着拿起放下的动作,边感慨了一句。 就在这时,有人急匆匆推门而入了,穿过办公室忙忙碌碌的警员,径直来到余子江和陶林面前。 是章韵来了。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受害者还是加害者 她穿上了白大褂,文件依旧是一式两份,送到了余子江和陶林手上。 这次的报告不仅内容丰富,甚至还排了版,与之前略为潦草的排版大有不同。 “行啊章大法医,这才过去一天,连【标准宋体小四,一点五倍行距】都给我用上了,你拼命三娘啊?”余子江刚看到报告内容就脱口而出。 “那不都是你们俩,以及那位莫副局——拼命三郎给逼的?”章韵白了一眼,故作阴阳怪气起来。 “哎打住,我一向不支持内卷。”余子江立刻伸手叫停。 “你之前因为赶时间没排版的报告,虽然看起来不是赏心悦目,但我俩又不是傻子,看得懂内容就行了,别把自己往死里卷。”他斜视一眼章韵道。 “第一刑侦支队不重形式。”余子江又强调了一句。 “你说的重大发现是不是这个。”就在余子江和章韵互相调侃的时候,陶林已经抓住了他认为的重点。 于是他把报告举了起来,手指向了报告上的照片。 冯仪茗右手臂肱骨处,有一个圆形的凹痕,四周本应该骨裂愈合的痕迹,但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了。 “这是和郑萱一模一样的伤痕。”陶林缓缓说道。 “我可以很肯定地说,冯仪茗与郑萱的伤口,是在临近的时间,用同一种钝器造成的。”章韵的话题终于被拉了回来。 “同一种迫害手段……”余子江提起了一口气。 “所以,冯仪茗和郑萱是同期陷入非法借贷骗局的受害者,然后一起被暴力追债了。” “和她们同时陷入魔爪的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这个借贷团伙害人不浅啊,都逼出人命来了!”他最后咬牙切齿地说。 “这样想来,两起案子的杀人动机真的很奇怪。”陶林皱紧了眉头。 剩下的余子江和章韵面面相觑。 “你们仔细想想,如果你是放高利贷的,你会杀了你的借款人吗?这只会让钱更加收不回来。”陶林抬头看着他们说。 余子江和章韵没有说话,他们同时向陶林投来一个眼神,示意他赶紧继续分析下去。 “两个犯罪现场都透露着剧烈的恨意,我认为凶手真正的犯罪动机,应该是对非法高利贷涉案人员的报复。”陶林继续开口说道。 “现在这个案子让各地的新闻都聚焦在了非法高利贷上,我想过不久,省里肯定会组织专项打击行动,这似乎是凶手想要达到的最终目的。但从这个角度看,凶手的目标应该是非法放贷团伙,而不应该是高利贷的受害者。”他最后说。 “除非,她们不是借款人,而是收款人。”余子江扶着下巴沉思了好一阵,最后重新抬头,对陶林说。 陶林立刻皱眉与他对视,兴趣一下被提了起来。 “怎么说?”他顺势提问。 “我曾经协助D市扫过这样一个非法借贷团伙,他们为了扩充自己的势力,会让那些还不起钱的借款以劳相抵,于是借款人就变成了收款人,负责去收债,同时负责诱骗更多人去借钱。”余子江解释。 陶林已经离开一线有些时日了,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情况。而余子江这些年一直在一线工作,能在实际工作中接触到各种犯罪手法,实践经验自然比陶林多些。 “如果真是这种情况,那一切矛盾都说得通了。”陶林缓缓点了点头。 “明天咱们去一趟宏达市场,直接抓几个放贷的审审,一切就都会明了。”余子江胸有成竹地挥了挥手。 “和郑萱、冯仪茗一样,从借贷人被迫变成放贷人的受害者可能还有不少,我们得加快速度了,否则下个星期天还会有人死。”陶林冷冷地说。 第二天,陶林和余子江按照计划来到了宏达市场。 郑萱生前在宏达市场出现的监控画面,余子江已经在头一天晚上烂熟于心,他很清楚郑萱走过哪条路线,手机上也存有监控的视频以防万一。 他和陶林并排往前走,与所有前来买菜的普通市民一样,走过吆喝声阵阵的菜摊,穿越喧哗的人群。 最后他们在一条专门卖蔬菜的道路上停了下来。 两人此刻所站的位置,就是监控录像画面上,郑萱经常停下脚步鬼鬼祟祟四处张望的地方。 他们同时往左边转头,目光穿过几家菜摊子,果真看到了一条小分岔路。 就是这了。 陶林和余子江对视了一眼,两人什么话也没有说,便往岔路里头走去。 道路左右两侧都是老旧的居民楼,似乎已经无人居住了。 灰白色的墙壁上布满大片大片的黑渍,攀爬而上的枯黄藤蔓在冬日的寒风中垂死挣扎,脆化的墙皮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往深处走了不久,便看到墙壁上重重叠叠写着一连串的电话号码。 这些电话号码的笔迹不同,每个号码旁边都写着【快速借款】、【紧急借款】……等等文字。 还有的地方贴着小广告,上头也是提供借款的电话号码。 陶林四处张望了一阵,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广告以外,路上似乎没有别的异常。 【难道郑萱就是根据这些一看起来就不靠谱的小广告借的钱?】 余子江二话不说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想要试着拨打墙壁上的电话号码。 谁知陶林一伸手,直接拉住了余子江的手腕,手指敲击手机屏幕的动作随即停下了。 余子江转头,对视上了陶林那双充满暗语的眼睛。 只见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下巴跟着颤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做一个【摇头】的动作。 陶林断定这附近有人在观察着他们。 若是被人发现两人真正的目的,无异于惊了草丛里的蛇,如果蛇缩进洞里,想要重新引诱他们可就难了。 “大哥,咱妈的病已经等不了了,但这样借钱,真的可以吗?”陶林装模作样扯出哭腔说道。 这个时候必须演戏——把自己演成一个悲情角色。 余子江转头看向陶林的眼睛,感觉他连眼泪都快憋出来了,他愣了一秒,然后立刻反应了过来。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死者的共同点 “那我还有什么法子,这来钱快嘛!”余子江接过了这出戏。 “大哥三思啊,这样借钱利息肯定很高的,还不起怎么办啊!”陶林演出一副着急跺脚的样子,手一直拦着余子江的手机。 “去去去……这事你就别管了,妈这病拖不得的,钱是借定了。”余子江用力甩开陶林的手,将自己【借钱救母】的决心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样吧哥,你先把电话记下来,我们回头再合计合计。”陶林又拽住了他的手。 “还合计什么啊!我看你就是个不孝子。”余子江把声音提得更高了。 他俩这样一来二去的拉扯争吵,还真像这么是一回事。 “借五十万可不是个小数目啊!”陶林把声音扯得更高了,与此同时,撕裂一样的嗓音像是把某种情绪一下激发出来,两行眼泪直接挂上了脸颊。 【我靠,来真的。】余子江简直震惊,他没想到这出戏真能把陶林给演哭。 离两人不远处的菜市场主干道上,路人顾客来来往往,好些人听到了他们的争吵,好奇地往小道里瞅过来。 陶林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要塑造一个没钱救病母的可怜人形象,还故意说出了借款的数目,这样就能惹得更多人注意,其中肯定包括那个静待猎物的放款人。 “得了得了,别哭了一个大老爷们的。”余子江继续将戏演下去,故作鄙夷地看了陶林一眼。 “大哥答应你先把电话记下来,回去再商量商量,好不好?”余子江快速敲动手机屏幕,顺势将墙壁上的几个借款号码记录了下来。 “走吧大哥。”陶林点了点头,于是拉上余子江,接着延这条小道一直走。 他笃定,如果放款人上了勾,认为他和余子江是可以放款的目标,就一定会在这条小道上把他们拦住。 这条狭窄的小路有大约五百米长,小路旁边就是构造复杂的老楼,楼房的墙体已经旧得发灰了,墙上贴着很多小广告,还有一些直接用油漆画上去的电话号码。 这种犄角旮旯地通常是管理盲区。除了余子江和陶林,这里好像不再有任何人。 起初,菜市场主干道的喧哗声还能传进小道里,再往里走一些,喧哗的声音越来越模糊,真就有种四下无人的沉寂感。 “五十万呢,哥去哪里找钱啊!你还非得商量商量,要我说,有人能借钱给我们就算好的了!”余子江拽着陶林一通入戏表演。 他故意把声音放大,故作大哥数落窝囊弟弟的样子。他平时喜欢唠唠叨叨的缺点可算是有了用武之地,就这么抱怨了一路。 陶林则憋这一双通红的眼睛,懊恼、伤心、无助……全写在这瞳孔里。 这条小路他们从头走到尾,直到自己穿出了菜市场,重新回到了车水马龙的道路上,还是没人搭理他们。 最后两人只能两手空空毫无收获地绕一大圈,重新坐回到了车上。陶林发誓,这是自己白白听余子江叨叨时间最长的一次。 “先开车走。”刚上车,陶林便压低了声音说。 余子江二话不说扣好安全带,一拐车头出了停车场。 “不对啊,这都演了一路了,怎么没鱼上钩啊?难道我们被发现了?”余子江有些苦恼。 陶林用手扶着下巴,紧皱着眉头思考,迟迟没有说话。 “我们……根本不是这个借贷团伙瞄准的对象。”良久后,他终于缓缓开口了。 “他们要找的难道不就是急需用钱的穷人,狗急了会跳墙啊!”余子江忍不住提起了音量。 就是这么倒霉,他的车刚要过十字路口,信号灯就转了红,余子江只能一脚踩刹车停下,这让他的心情更差了一点。 “不只是。”陶林甩出三个字。 “那你说说条件还有什么?”余子江接话。 “死者的共同点。”陶林没有直接回答他。 余子江正过身子,他的手轻握在方向盘上,指尖不停敲打着方向盘的边缘,反复不断的闷响,更显得车里沉默无声。 他和陶林都在紧张地思考着…… 突然,余子江想到了什么,敲击皮套的闷响顿然消失。 “女人!是年轻女人!”两人几乎转头,异口同声地说道。 “所以无论我们怎么演,他们都不会上钩,因为我们不是这群人的最佳猎物。”余子江恍然大悟。 “我们得回局里物色新的人选,帮我们引鱼上钩。”陶林回答道。 绿灯重新亮起,余子江放下手刹,往警局的方向飞驰而去。 半个小时后,R城警局—— 余子江和陶林下了车,就加快脚步往警局里走去。上班时间,两人整好赶上一趟空电梯。 “眼泪说来就来,你挺可以啊,咱们陶老师连演苦情戏都会啊。”余子江想起刚刚在宏达菜市场的情景,忍不住用手肘顶了顶陶林的手臂,对他刮目相看。 “可别了。”陶林赶紧摆了摆手。 “离我们不远的小道入口前边,整好摆着一摊卖蔬菜的,也不懂在干什么,忽然飘来一股洋葱味,那味道多闻就会刺激泪腺。”陶林苦笑了一声。 两人忍不住互相打趣起来,虽然这一趟一点收获也没有,也不能垂头丧气。 回到办公室,余子江立刻从电脑上调出了刑侦第一支队的花名册,上面记录有每个警员的详细个人信息。 陶林在茶水间倒了被热咖啡,坐在余子江办公桌前,等待着他的任务安排。 “队里需要一个年轻女人去当引诱高利贷团伙出动的诱饵,你说这个人我选谁合适?”余子江看着花名册上一个接一个熟悉的名字,皱着眉头犯难。 “我队里根本没有女刑警……还得找别的队借去。”他看着满办公室的大老爷们,心里嘀咕了一句。 这个任务具有一定的危险性,余子江当然是希望能找到一个身手不错的女刑警帮忙。 “要不,我找章韵去?身手差了点,但是她靠谱,对这种收网行动也有经验,到时候我们多安排支援人手就是了。”余子江忽然歪头说道。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窃听计划 “她不够年轻,我们最好能找个二十出头的女警帮忙。”陶林这时接过了话。 目前出现的两名死者,郑萱三十二岁,冯仪茗二十五岁,他们年轻貌美,又爱慕虚荣,是这些放款人最喜欢的目标。 “你这话可别被章韵听到了,她也才三十六岁而已,你就说人老。”余子江斜视了一眼陶林,提示他小心嘴巴得罪人。 “实事求是而已。”陶林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 “那个……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去好了。”这是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 陶林和余子江闻声抬头,陈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办公桌前,先是把一份文件轻轻放到了余子江的面前,又重新立正站好。 听陈蕊的意思,她已经完全听到了余子江和陶林的对话,并且主动请缨要做这个引蛇出洞的诱饵。 “你怎么来了。”陶林脱口而出。 “莫老师让我来送资料,对冯仪茗住处的痕迹检查工作已经结束了。”陈蕊立刻回答。 余子江则趁着他们说话,上上下下打量了陈蕊好几遍,这个女孩看起来瘦瘦小小的,面孔显得稚气未脱,闪亮的大眼睛很容易惹人怜惜。 陈蕊只有二十四岁,很年轻,看起来也很弱小。 “不行不行,你不能去,我把你派上去,莫时秋怕是要和我拼命。”余子江连忙摆了好几下手。 “但我很符合条件不是吗?”陈蕊接过了话。 “你还在实习期,前线很危险的,你没有经验,万一出事我怎么交代?”余子江还是不肯松口。 他想着,自己撑死是放下身段,向别的队死皮赖脸地要人帮忙,但不能打莫时秋徒弟的注意。何况陈蕊连一点实战经验都没有,说白了,她还只是处在——跟在莫时秋身后边提箱子边学习的阶段。 “余队,你让我去吧,不去哪里来的经验?我这个身形和年纪,就是高利贷最喜欢的。”陈蕊一副坚定的样子。 “我觉得她可以去。”陶林突然说。 “我第一次和你合作破案的时候,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在校大学生,所以我觉得陈蕊可以。”他转过头,看着余子江补充了一句。 “世界上能有几个陶林?这不能类比的!”余子江重重叹了一口气,示意陶林不要瞎掺和。 “莫老师和我说过,如果不能成为陶老师这样的人,那也得拼命靠近。”陈蕊激动地一拍余子江的桌面,前倾去身子,提高了音量对面前的两位前辈说道。 余子江和陶林本想要就这件事争论一番,但陈蕊的话一下就让他们把话咽了回去。三人之间猛然只剩下沉默。 “我真的觉得陈蕊可以试试,毕竟她刚到任R城,借贷团伙肯定不认识她,这样我们打通内部成功套话的几率就更大。”陶林说。 “你又不是第一次指挥这种便衣侦查活动,可谓是经验丰富。退一万步来说,有队里的人给陈蕊殿后,风险的确是有,但我觉得不大。”陶林继续说服余子江。 只见余子江低头沉思了好一阵,手撑着下巴无言着,许久后终于叹了一口气。 “那就开始准备吧。”他说。 陈蕊的脸上有藏不住的兴奋,她觉得这个任务是锻炼自己的好机会,这可是头一次接受这么重要的任务。 “陈蕊你和我来。”余子江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示意这个满脸期待的女孩跟上自己。 三人一同走出了刑警支队办公室,沿着廊道一直走到尽头,最后余子江熟练地输入密码,领着陶林和陈蕊走进另一个房间。 房间里放着很多高科技电子装备:耳机、对讲机、微型监视摄像头、微型监听器……这些装备整齐地陈列在铁架上,陈蕊又好奇又兴奋。 “坐。”余子江为陈蕊拉出一张凳子,示意她坐在房间中央的桌子旁边。 然后迅速转过身去,在铁架上翻找起东西。最后几个指甲盖大小的窃听装置被他放在了陈蕊面前的桌子上。 “明天你需要伪装成一个爱慕虚荣想要借款的女大学生,帮助我们找到非法借贷团伙的下落,并从他们口中套出与连环坠楼案有关的信息。”余子江开口说道。 “郑萱和冯仪茗是不是被迫变成了收债人、和她们情况一样的女孩还有多少……问题不用太多,两三个就行,多了容易引起怀疑。”他接着说,。 “借款是冲动行为,就算你有顾虑,也不可能刨根究底地提问题。要把戏演得真,就得全身心投入到借款人的角色中,理解这些的心理状态。”陶林压低声音,帮余子江做了补充。 陈蕊认真地听着,跟着连连点头。 “提上一个帆布包,把窃听器藏进包里,帮助我们实时监听罪犯。”余子江说着,侧身挨在了桌沿上。 “考虑到你会近身与目标谈话,就不给你配备摄像装备了。你必须尽全力,记住你所看到每一个人身上的样貌特征,如果任务失败,还为今后的画像侦查提供线索。”余子江有很丰富的指挥跟踪经验,所以把事情交代得面面俱到。 “到时候你不佩戴耳机,只能由我们单向监听你。所以现场的随机应变,得靠你自己的能力。” “以我的经验来看,这种形成一定规模的非法借款团伙,内部会立下很多规律,你深入虎穴的时候,他们极有可能会要求你把所有电子设备摘下来。”余子江接着一摊手说道。 陈蕊听罢之前余子江一气呵成的行动安排,狠狠倒吸了口凉气。 “但我们绝不会让你和我们失去联系的。”余子江继续说着,从桌子上拿起另一个小窃听器。 “紧急情况下,我们会启动备用计划。”他说。 只见陶林下意识点了点头,他与余子江搭档多年,知道余子江所谓的【备用计划】是什么。这是余子江参与扫黑工作以来,惯用的窃听备用手法。 “真到了那时候,你要时刻注意窗口门口以及通风口,我们会尽力把新的窃听器送到你身边,接下来你需要主动见机行事。比如你可以把窃听器藏在自己的鞋下,如此一来你必须控制重心,以免将它踩碎。”陶林对陈蕊说。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窃听计划(二) “藏在鞋下又不至于踩碎……”陈蕊反复斟酌着,思考这是一个什么动作。 “能做到如此的方法有很多种,比如你可以把窃听器踩进比较松软的泥土里、或者卡进鞋底的凹痕中,再不济就是受点累,将重心全移动到另一只腿上,把脚虚搭在窃听器上。”余子江小叹一口气,给陈蕊做了解释。 “总之无论是哪一种方法,都非常考验人占风使帆的能力。”最后他不由感慨了一声。 “不要紧,我肯定可以的。”陈蕊毫不犹豫地说。 “套到话以后,你要想尽办法回收或者销毁身边的窃听器。”余子江说着,双手环抱起来。 “最倒霉的可能是——这个窃听器不得不暴露出来。一但出现这种情况,就意味着这场博弈必须以硬碰硬的方式结束。这可是真正的生死一线了!”余子江感慨了一句。 虽然他嘴上答应陈蕊充当诱饵,可是看她一副刚毕业稚气未脱的模样,还是有些不太忍心,下意识想找个听起来令人害怕的借口,把陈蕊劝退回去。 “这东西虽然小,但是会带来很多暴露风险,如果贸然行动,肯定会被目标发现。所以你必须时刻留意我们的动作,并做好配合。”陶林也有些放心不下,对陈蕊又重复交代了一遍。 “知道了陶老师,保证完成任务的!”陈蕊郑重地点头,她的眼神很坚定,好像丝毫不畏惧余子江和陶林所说的困难。 “明天下午两点,周内上班时间段,宏达菜市场的人会比较少,适合警方的行动。”陶林一抬眉看向了余子江。 余子江立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警方的抓捕行动一定要尽量减少对平民百姓的打扰。 “为了减少对方起疑的可能性,你明天自行出发,两点准时在菜市场东门与我们碰面,之后你就自然地跟着我和余队,到达目标地点。”陶林又转过头去,看向了陈蕊。 “你放心,明天不只有我和陶林在,我还会调一个分队的人手,佩戴手枪、便衣下穿着防弹服,时刻保护你的安全。”余子江又接着补充。 “我们之间需要足够信任,才能建立起默契,顺利完成计划。所以你必须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和余子江都能把你安全带回来。”陶林看着陈蕊,那深邃的眼睛里不再只是他贯有的冰冷,还写满了真诚。 “嗯,我相信你们。”陈蕊笃定地点了点头。 “行,那就先交代这么多吧,就看你明天的表现了。”余子江重重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下午,陈蕊如约从家里出发,独自来到了宏达市场。 余子江事先在市场进行了便衣部署,陈蕊刚走进市场,便看到余子江在路边的小吃店里提了碗热乎的八宝粥,往外走时还不忘热情地回头和老板打招呼。 他的身影嗖一下走到了陈蕊面前,然后他摇头晃脑地哼着歌往前走,实际上是在给她领路。 走过两百米,陈蕊往左边斜视一眼,看到陶林双手插着衣服口袋,在鱼摊前和老板讨价还价。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以后,他顺着人群走到了余子江的左边,他们相隔几米,却在拥挤的人海中默契地并排往前走。 陈蕊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一路往前的同时,还看到不少自己熟悉的面孔——那些都是余子江队里的人。 当陈蕊自然地跟随余子江和陶林有到了一条两边全是蔬菜摊的路上,余子江拐了个弯,和陶林站在了同一个菜摊前选起菜来。 余子江和陶林同时停下了,陈蕊便立刻警觉起来,她的目光追随过去,在这菜摊旁边看到了一条分岔的小路。 【是这里了。】陈蕊咬了咬牙,缓缓靠近了这条分岔路。 路里没人,两边是老旧的楼房,看起来像是已经没有住户了。 余子江和陶林没有跟在她身后,但陈蕊斜挎包里的监听器可以把周围的声音实时传输进他们的耳机里。 陈蕊毫不犹豫地往前走,还不忘抬头观察周围的情况。 往小路深处走了几十米,菜市场喧哗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转头看到旁边的墙壁上写着很多电话号码——这是陶林和余子江第一次在这条小路上驻足的地方。 陈蕊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然后从斜挎包里掏出了手机,照着墙上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一直是等待接通的状态,直到客服机械的声音提示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怎么打不通啊。”陈蕊嘀咕地抱怨一句,然后目光下移,换了另一个电话号码拨过去。 这个号码根本就是空号,陈蕊只能摇摇头作罢,她把墙上的电话都试了一遍,几乎都是空号,总之是电话打不通。 她没办法,只能用手机先几下姑且还能播打出等待提示音的电话号码。 然后把手机重新放回包里,手扯着斜挎包的肩带,转身往小路的深处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往两侧张望,看这到底有没有藏着人,高高的马尾跟着她转头的频率一晃一晃的,显得她更加无助慌张了。 小路两边的旧房屋构造不尽相同,不知不觉中,陈蕊走到了一栋灰白色的楼房旁边,这房子应该是已经没人住了,楼体瓷砖爬满了灰渍,砖缝里长着草。 陈蕊照例往里头张望,里面看起来有些阴暗,大副大副的涂鸦覆盖在发黄的墙壁上。 突然,一个突如其来的力气轻轻扯了一下她的马尾辫。 陈蕊惊了一声,猛地转头,看到四个年纪不大的青年小混混,他们的头发红黄蓝绿,戴着耳钉,打扮得不伦不类,脸上还有些明显地伤疤,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你们……你们干嘛啊?”陈蕊吓得脸色煞白,不停往后退步。 “你们四个别……别乱来啊,这里是菜市场,还是大白天的呢……我要是大喊,很多人能听到的。你们一群身强体壮的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女孩说不过去吧?”陈蕊故意提高音量,结结巴巴地说。 正文 第三十七章 鱼咬钩了 “对面有四个男人。”街头处待命的陶林立刻看了余子江一眼。 陈蕊很聪明,她知道如何悄悄把对手的状况信息传递出去,而不受到怀疑。 “误会了老妹,看把你吓的。”这时其中一个红棕色头发的混子笑了几声,走向了陈蕊。 “我刚刚看你,好像想借钱啊?”混子接着说。 “你怎么知道的?”陈蕊皱眉,上下打量了这个小混混。 “你刚才打的可是我的电话。”说罢这个棕发混子举起了手机,屏幕上有两个未接电话提示。 “你既然知道有人打电话,为什么不接?”陈蕊虚张声势地提高了音量。 “哥几个这不是过来找你了嘛!”这下小混混们全都向前围了上来。 原来在走进小巷的那一刻开始,陈蕊已经在高利贷团伙的监控之下。 这几个小混混虽说没有动手,语气也不冲,但他们一个在前头站着,两个随意地挨在旁边的墙上,还有一个绕到了陈蕊偏后的位置。这让陈蕊一下成了瓮中之鳖。 陈蕊斜视了他们好几眼,最后重重叹了一口气,做出了一副完全放下防备的样子。 “老妹要借钱干嘛啊?”棕发小混混继续问。 “想整容,没钱。”陈蕊随便用了一个借口。 “不是吧美女,长你这样的还需要借钱整容啊?”这混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致,脱口而出调侃了一句。 兴许是想要表现出一副自己好相处的善良样儿,做一直披着羊皮的狼,好让猎物放松警惕。 “你不懂,现在都流行桃花眼、大双眼皮、高鼻梁、樱桃小嘴、还有一口又白又整齐的烤瓷牙……这些东西我一样都没有。”陈蕊说着说着来劲了。 接着她前倾去身子,往那混混面前走了好几步,把自己的侧脸显示给他:“你看看我这颧骨,高了不好看……” 她指了指脸蛋又往前伸出自己的大腿:“还有我这个腿,全是脂肪,得抽脂!” “还有我这个……”陈蕊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 “哎呀得了得了,意思就是你哪里都想整呗。”棕发混混一抬手打断了她,还以为陈蕊真是个整容魔怔的发烧友。 他要钓的可就是这种鱼。 “你要借多少钱啊?”混混又问。 “我要……我要二十万!”陈蕊举起手比划个二,脱口而出。 “这么多?你确定?”周围这些小混混们都忍不住笑了。 “我全身一套下来,就这么多钱,医生下星期有空,他很难约的。”陈蕊顺势解释道。 “那你跟着我们去见我们大哥吧。”混混最后上下打量了陈蕊一眼,转身示意陈蕊跟上。 陈蕊咬了咬牙,被四个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男人包围着,走进了旁边的旧楼里。 他们所有的对话都被余子江监听着。 “小队注意,鱼已经咬钩,立马跟上。”余子江用手扶着耳机,下命令道。 一队人马小心翼翼地跟上,小巷里回荡起细碎的声音。 几个小混混从前至后簇拥着陈蕊,把她的退路全都堵死了,除了被他们胁迫着往里走以外,陈蕊没有别的选择。 很快,经过一小段走廊,所有人停在一个墙皮脱落门框前,陈蕊原本还想继续往前走。 “包不能带,只能放门口。”这时一个棕发混混伸手拦住了她。 陈蕊无奈地舒一口气,歪头把包从身上拿了下来。 “手机也不能带。”混混又说。 “手机在包里了。”说着陈蕊很快从包里翻出手机,展示几秒后又扔回了包里。 果真如余子江所料,借贷团伙见借款人时,会卸下借款人身上所有的电子设备。 陈蕊刻意把包用力砸在地板上,余子江耳机里立刻传来一声明显的磕碰声,陈蕊想用这种方式给救援队提示。 这个斜挎包就这样被留在了大厅门外,陈蕊身上没有任何别的东西,手无寸铁地跟着他们进去了。 “糟糕,听不见陈蕊声音了。”余子江意识到包被陈蕊留下了,立马皱紧了眉头。 “现在无法监听,我们得过去看看情况,但这一队人一起进去太显眼了。”陶林立刻转过头看余子江。 “我自己过去看看,其他人待命。”余子江利落地做了决定。 “我和你一起去,他们至少五个人,你自己不够人手。”陶林微伸出手,拦住了余子江。 “拿好枪。”余子江直接把自己的手枪递给了陶林。 “不用了,我太久没碰过这东西了,枪在你手上才好使,而且我用你的枪不合规矩。”陶林一边往前警觉地探头一边说,最后竟然没等余子江反应过来,就先一步小心向前走去。 “哎——”余子江赶紧跟了上去。 他示意剩下的队员待命,自己和陶林先去探探口风。 “那你得跟在我后头……”余子江嘀咕了一声,加快脚步走在了前头。 陶林心里没有太多担心,他便衣外套下穿好了防护,子弹根本打不穿。 他答应过陈蕊要在后方及时和她打配合,演好这出引蛇出洞的戏,也保证过自己会在她身后保护她的安全。 余子江也任凭陶林就这么大胆地走过去了,毕竟他需要这个精明的脑子助自己一臂之力。 此时,陈蕊所在的老楼大厅里,一场惊心动魄的戏码正要上演。 女主角毫不畏惧,任凭那几个来者不善的混混簇拥着自己,走进危险涌动的漩涡里。 “大哥,人给你带过来了。”随着棕发小混混开口,剩下地几个人也都往侧面的墙边靠去。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坐在正前方软椅上的男人身上。 “你是他们大哥?怎么称呼啊?”陈蕊直截了当地问。 黑衣男人先是仰天笑了几声,然后缓缓朝陈蕊走了过来。 “你借多少钱啊。”男人没有着急回答陈蕊的话,而是笑面盈盈地问出了问题。 “二十万。”陈蕊非常笃定地说。 “哦……”男人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看来陈蕊说出来的数字让他很满意。 “你叫我剀哥就行。”男人心满意足地拍拍陈蕊的肩膀,又转身回原来的椅子上坐着去了。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危机 陈蕊的目光追随着这个身材肥硕的男人,那些小混混们视他为至高无上的老大,便更是如此。 趁着这个时候,余子江猫着腰,迅速从门口的一边跳到另一边,最后利落地紧挨墙面,双手稳稳地端着手枪,随时保持着准备姿态。 猫腰的一瞬间,他不忘向房子里看了一眼,看到了陈蕊和一众混子们的身影。 “他们在里面。”余子江转头看着陶林,用唇语说道。 只见陶林眉头紧锁,他低沉下头去,紧紧挨在墙边,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听得清吗?”余子江又用唇语问道。 陶林沉默了几秒,表情逐渐变得僵硬,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虽然陈蕊离门口并没有太远,但这些厚厚的墙体本身就是极佳的隔音装置。陶林确实能听到大厅里头传来连续不断的声音,可是这些声音已经被消磨地浑厚沉闷,音节像是粘在一块儿的,根本分辨不出具体的内容。 余子江赶紧在自己上上下下的口袋里摸索,最终从胸口前的衣袋里拿出一个备用的窃听器,是时候要启用这个第二计划了。 “得找个机会把这个送进去。”余子江指了指手上的小装置,心里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声音。 但陶林明白他说的意思。 他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示意余子江一定要小心,就算装置很小,也存在极大的暴露风险。 “我们这地儿,你是自己找过来的?”刚一屁股坐下,剀哥就翘上二郎腿。 “我是看别人在这借得到钱,所以也跟着过来了。”陈蕊脑子一转,脱口而出。 “谁啊?”剀哥立刻弯腰前倾身子,用手撑在大腿上,向陈蕊投来一个好奇的目光。 “郑萱姐,她在这借钱,你们认识她吗?”陈蕊说着,身子顺势往旁边一撇,恰好完全挡住了门口的方向。 小混混们看不到被陈蕊遮挡住的门口,剀哥的视野又被大厅里一些杂七杂八的废旧物品挡住了,同样看不清门口。 其实陈蕊在重重放下斜挎包的那一刻,就笃定了余子江会马上跟过来查看情况,所以她特地留意了门口,或者察觉到了余子江和陶林的身影。 “哦,她呀,她在这借的钱可多了。”剀哥毫无察觉,只是自顾自地边说边笑。 “可惜她倒霉,被人给推下去了,否则还能在我这快活好一阵呢。”他笑罢继续说。 余子江意识到了陈蕊着一连串动作的意思,抓紧时机瞄准了陈蕊的鞋底,迅速伸手往前推送出窃听器,最后再次紧贴回墙面。 “对啊!不知道哪里来的混蛋,居然把萱姐害了。”陈蕊作势惋惜地后退一步跺脚,整好用脚踩上那个监听器,这一连串即兴表演的流畅动作,让别人根本看不出破绽。 此后这个窃听装置一直在陈蕊鞋底,她特意减少自己移动的动作,尽量将这番隐藏变得自然,余子江和陶林终于听到了大厅里清楚地对话。 陈蕊不知道自己还像这样站在原地撑多久,如今陈蕊心里只反复出现着一个词——套话。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要套话,能套多久套多久。 反正余子江也在门口,再不济撒开腿逃跑,也不顾身后有没有枪指着自己了。 “听剀哥刚刚的说法,郑萱姐和你的关系不错?可我怎么听说她都已经拖欠债款很久不还了呢?你应该……不会让欠你钱的人快活的吧?”陈蕊问。 “哎,你这就不知道了,我和她关系不好,我能让她欠那么久的钱吗?”剀哥一缩脖子,回答了陈蕊的问题。 【果真是找对了,这个剀哥和郑萱关系紧密,并且有金钱方面的纠纷。】门外的陶林迅速捕捉自己关注的细节。 “我和你又不熟悉,万一借了我还不起怎么办啊?”陈蕊接着问。 “出门在外,每天都得和人交朋友打交道,你昨天不认识我,今天不就和我熟了吗。哥答应你,你要还不上钱,哥来给你出主意,肯定不会坑你的。”剀哥张开手臂,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假意用轻快的语气说道。 “难道……我还不上,你让我给你打工还?”陈蕊继续深入话题。 “聪明啊小妹妹。还不上实体的钱,你给哥打工不就行了?哥就是这个意思。”剀哥还是没有发现陈蕊的破绽,接着回答她的问题。 “你能告诉我……我要打什么工吗?”陈蕊继续顺藤摸瓜。 快了快了,她就要问出更有价值的信息了。她要证明陶林和余子江的判断——郑萱生前还不上钱,被迫入伙,从借款人变成了替人卖命收债,还得骗人入坑的收款人。 剀哥一皱眉头,好像突然有些警觉起来,嘴里“啧……”的一声,再次慢慢从凳子上站起,他背着手,一边上下打量着陈蕊,一边缓步向她走来。 “小姑娘,这还没借到钱,就想着欠钱打工,不太好吧?”剀哥话里有话。 这让陈蕊深感不妙,她的背脊猛得冒出一阵冷汗。 剀哥继续背着手,开始慢悠悠地围着陈蕊打转,眼神里都是不怀好意的狐疑。 “我怎么感觉,你根本不是来想我借钱的,就想着来给我打工?”剀哥突然问出了口。 【问题推进太有指向性了,那个人起了疑心。】陶林也听到这话,跟着不安起来。 他不经意抬头,看到不远处的余子江,已经将枪端得与太阳穴持平,随时做好了冲锋解救陈蕊的决定。 情势急转直下,大厅里瞬间弥漫起让人窒息的火药味,气氛仿佛在冰点凝固。 “对不起,我不借了。”陈蕊刚扭头想要往外跑。 可是一下被几个高大的男人围上来拦住了。 “小妹妹,我们能帮你的忙,为什么又不借了呢?”其中一个男人满脸威胁的笑意。 “我……我就是不借了。”陈蕊舌头开始打结,但她没有后退,毕竟她脚底还有一个窃听器,如果自己没有逃出去,鞋底的窃听器又被发现了,这可怕的结局可想而知。 正文 第三十九章 追 “小队准备支援,听我指挥。”余子江扶着耳机,把声音压的尽量小,沉沉地下了命令。 “哎,别吓着小妹妹。”剀哥伸手拦住了这几个猥琐的小混混,一副假好人的样子。 “剀哥说的是,剀哥说的是。”这几个男人立马往后退开了。 “怎么又不借了呢?是哥不够友好吗?”凯哥问。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借了。”陈蕊提高了音量。 “我倒是挺欣赏你的,刚刚我这几个小弟凶神恶煞地吼你,你连动都不动一下,很勇敢啊。”凯哥仍就是笑面。 陈蕊连脸颊都开始跟着颤抖起来,这是极度紧张造成的人体正常应激反应,她只觉得自己动弹不得——这是典型的木僵反应,是人体的一种本能保护行为。 “啊——”陈蕊突然一声尖叫。 下一秒,她已经被剀哥用力地推翻,脚底下那个满是尘埃的窃听器立马露了出来。 “怎么会!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东西!”其中一个小混混大惊了一声。 “我去你妈的,敢玩我!”剀哥怒骂了一声,一下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 “支援!”这时余子江大喊了一声。 随后他一转身站到了门前,比剀哥先一步开了枪,但他特地把子弹打到了地板上,只是想先吓住这几个非法借贷团伙成员。 剀哥果然是下意识用手一挡,赶紧找了个杂物遮挡视线的地方,躲在了后面。 “是警察!”他愤怒至极,大骂了一声。 陶林立刻奔上前去,将地上的陈蕊一把拉了起来,然后扯着她的手腕往门口奔去,最后直接利用奔跑的惯性,一句话也不留,直接将陈蕊甩出了大厅门口。 身后一连响起了余子江好几声枪响,这个剀哥脾气真的不小,面对警察居然丝毫不怕,还要与余子江来个枪战。 但他显然是慌了,举着枪全在胡打,余子江赶紧把门口陶林拽过来,两人挨在铁制的杂物堆后,任凭子弹撞击在地面上,伤不到他们半分。 “你已经进入我们的控制网了,赶紧放下武器自首。”余子江紧挨在杂物堆旁,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他们看不见人,等了几秒,也没听到里头有人回答。 “队里人尽量给我抓活口。”余子江也不打算再等了,又下命令道。 这时门口跑进五个持枪的警员,他们身上穿好了防弹衣,黑色的装束既严肃又具有压迫感。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响起,灰尘在地面旋转腾空起来,紧接着就听到里头传来惊恐的争执与喧哗。 余子江立刻从杂物后头跑了出去,也不顾自己是否装备齐全,就闷头奔在最前面。 谁知那几个小混混猴急跳墙,直接抓起铁棍就要和警员们拼命。 但到头来,警力还是有绝对的优势,很久就把这些撒泼的混混们撂倒在地。 “这里应该有五个罪犯才对,现在怎么只有四个人?”陶林的目光不停在这混乱场面里游走,最后他只定位到了四个行为癫狂的小混混。 “还有一个……难道趁乱逃走了?”陶林的心立刻揪了起来。 “这四个人看起来都没带枪,所以是刚刚开枪的团伙头子跑了!” 他站在房间的后侧,只是探着头,皱眉环视着四周,好不容易抓到这条线索,绝不能让关键人证跑掉了! 敏锐的目光穿过争执的躯体,这家伙到底能往哪里跑…… 忽然,陶林看到一个身影突然从靠近墙壁的货架柜后头窜了出来,那人把宽大的外套都脱了,就是为了方便自己脱身。他的身影一掠而过,贴着墙壁迅速打开房间右侧尽头的一扇防盗门。 “有人要往里跑了!”陶林一惊。 在身影出现得一刹那,他已经加快脚步冲到了房间右侧,几乎是要飞扑上去。赶在防盗门闭合的前一秒,陶林用力拉扯住了门把手。 剀哥下意识惊叫了一声,令陶林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男人根本顾不上与他对峙,而是直接松开了门把手,甩下一个快速跑开的身影。 陶林立刻打开了门,他看到眼前是早已失修的走廊,错综复杂一直延伸到最里头,走廊上一连串房间破破烂烂的,外头的光线不知道从哪里照射进来,在阴暗的环境里撒下几簇光柱。 剀哥疯狂向离奔跑的身影,好像并非要往某束光线跑去,而是直指最深处的房间。 “他不是想要出去……”仅仅一秒,陶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账本,账本最重要,他想要毁灭证据!”紧接着他下意识大喊了一声,迈开腿就跟着剀哥摇摇晃晃的身影往里跑。 余子江闻声看向他的时候,就只看到了一个在门边一闪而过的背影,以及一扇微微晃动着的门。 “陶林,别去!”余子江倒吸一口气,赶紧跟着跑了过去。 虽然陶林之前也是一名骨干刑警,但毕竟不再一线上多年,余子江觉得他早就已经退化成了一个战斗力全无的教书先生。 陶林刚跑进房子最深处,便看到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冲进转角一个房间里,陶林没时间犹豫了,也不顾自己单枪匹马,就直接跟着冲了进去。 他跑去房间的时候,男人正在拉开一个破旧的书桌的抽屉,胡乱地翻找出一大叠的笔记本,然后伸手就要将他们全都撕毁。 陶林的判断对了,这些笔记本里全是收账记录,这可是能直接定罪的证据。 “别动!”陶林一下朝他冲了过去,还没等男人反应过来,就一把紧抱住男人,将他往后面拼命拉扯,强行让他离开这些笔记本。 男人疯狂地怒吼尖叫,想要将陶林甩开,他挣扎着往后一砸,和陶林一起重重摔在地上,整个人直接躺到在了他的身上,将他死死往地上压。 男人不停地蹬腿猛踹,所有的重量都砸在陶林的胸膛上,压迫得他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了。他憋红了脸,爆出的青筋爬满脖子和手臂,疼痛跟着上下起伏的呼吸一起刺激着全身,男人的重量和捶打都几乎要置他于死地,没抽离一口空气,陶林就觉得自己下一秒要晕厥过去。 可即使是这样,陶林也死不撒手。 正文 第四十章 账本 破旧的桌椅在慌乱中在争斗中被踢得东歪西倒,再不来人帮忙,陶林就要没力气制服住犯人了…… 他只能等待,在搏斗中度秒如年。 “大哥!”在疯狂的怒吼中,陶林突然听到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完了,还有帮手。】他的心咯噔一下。 陶林艰难地斜视一眼门口,只见一个满脸狰狞的小混混双手举一把枪,正瞄准着自己的方向。 只要他开枪,就算陶林被男人压在身下,子弹也能击中裸露出来的腿。 但他就是死撑着不放男人走,他已经什么都不顾了,甚至觉得:只要能保住一些高利贷的账本,这条腿不要也值了。 “嘭——”一声枪鸣响起。 炸裂一般的声响仿佛要穿透耳膜,陶林下意识地紧闭起了眼睛。 和枪声同时响起的还是一声躯体砸向地面的闷响,就在混混开枪的瞬间,余子江奋力飞扑了过去,将那开枪的混子扑到了旁边。 这枪自然是打歪了,在陶林腿边的地面上砰出一个凹坑,混子手中的枪也摔了出去。 但那声剧烈的枪响也让陶林不留神松了手,男人一下便翻身腾起,还不忘给陶林的肚子一脚。陶林忍不住吃痛呻吟了一声,身体下意识痛苦蜷缩起来。 好在那个男人只给了他一脚,他没有时间教训陶林,立刻慌张地跑到桌前继续撕那些罪证。 余子江仿佛一只捕食的猎豹,冲过来的身影模糊成了一道掠影,他从门口径直奔向了桌前继续撕扯笔记本的男人。 陶林刚挣扎爬起来,一抬眼,警觉地看到地上那把飞出去的枪,而刚刚被余子江飞扑在地撞得不清的混混,这时也颤抖着身体重新跪地而起。 “千万不能让他重新拿到枪!”陶林立刻反应过来,强逼着自己忍住疼痛,迅速恢复清醒。 他几乎是弹跳起,一下冲了出去,强先一步抓住了地上的枪。最后丝毫没有犹豫地往前抬起来手,枪杆正对住那个想要与自己争抢手枪的混混。 铁黑的枪杆差点就怼上混混的额头,那小混混立马给吓懵了,马上乖乖举起了手来蹲下。 与此同时,余子江一个过肩摔,直接把刚刚重压陶林的男人撂倒在地,用膝盖狠狠压住了他的后背,并用手束缚住了他的上肢,让这个男人完全动弹不得。 “你们这群人非法持有手枪,很大胆啊?”余子江说着,把男人的手勒得更紧了。 “哥哥哥……服了服了!”男人吃痛地叫喊道。 只听一阵有力又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轰得整个老房子都跟着颤抖,一群警员团团围了上来。 外头的人处理干净了,他们终于赶来支援。 余子江从身后拿出手铐给男人带上,又用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推到了警员身边,示意他们把他带走,陶林重新拉好了手枪的安全栓,轻轻交到了警员手上。 “你没事吧?”余子江走到陶林身边问。 他顺手把头发上的皮筋拉扯下来,用手随意一拨头发,把凌乱的发丝重新整理整齐,又顺势在脖子后绑了个恰好盖住后颈皮肤的小揪。 “没事。”陶林回答余子江。 余子江整理完头发,又自顾自低头拍打身上的灰尘,皱着眉嫌弃地从胳膊到脚都用力拍了个遍,尘土便随着拍动的频率满天飞。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随意接陶林的话。 “谢谢你了,你这一扑救了我一条腿。”陶林又说。 “嗐,哥救你救得还少吗?”余子江摆了摆手,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以后不要单独行动,你身上不配枪也不配铐,体力也不行,上去就是送死。”余子江叉腰叹了一口气,用打趣的语气交代了一句。 “我冲进来的时候不是叫上你了吗?是你自己反应太慢了。”陶林可不接受余子江对自己的调侃。 “你那是在叫我吗?你那分明在叫账本——账本——”余子江学着陶林的语气,非要和他抬杠。 “我要不冲过去,再多等几秒,账本现在就只剩下碎纸片了。”陶林严肃地看着余子江,没想和他继续开玩笑。 “行,是我错了陶老师。以后我的奔跑速度,会多多向世界纪录保持者博尔特看齐的。”余子江笑了一声,又重新不识好歹地杠了回去。 无论如何,人没事就行,罪犯抓到了,自己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这已经够皆大欢喜的了。 “走吧,回去换件衣服,得突审这几个放贷的家伙。”陶林歪头,对余子江说道。 “你刚刚应该也在监听器里听到了,这借贷团伙的头儿叫做凯哥,八成就是借冯仪茗钱的人。”他说。 半个小时后,警局—— 余子江重新把自己整理了一下,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便马不停蹄地走进了审问室。 陶林则坐在审问室隔壁的监控室,低头不停翻看着警方从剀哥手里抢回来的三份借款账本。 剀哥在警方眼里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所以他的双手被反扣在后背上,整个身子被狭小的铁椅子卡住,被束缚得前胸贴在面前的小桌子上。 可他一副【进局子如同回家】的无所谓样子,一脸不屑地到处乱瞥。 “周剀,四十岁,无业。”余子江简单地看了一眼桌面上的资料。 “所以你是专门搞高利贷的啊。”他鄙夷地笑了一声。 “我那叫资本运作。”周凯不识好歹地杠了一句。 “资本运作……”余子江只觉得可笑。 “你可真行,年利率百分之四十五,你这叫经济犯罪。”接着他对周剀狠狠说道。 “要不是前段时间死了两个人,你估计都找不到我。”周剀冷笑了一声,说了句令余子江无比恼火的话。 “你想表达什么,我太菜还是你太强啊?死到临头了你跟我嘴硬是吧!”余子江差点要不顾一切地骂出声来。 “死不了,我都查过了,我这样判不了死刑。”谁知道周剀像是故意要点余子江这个火药桶。 正文 第四十一章 荧光色的死亡宣言 “你怎么查的?非法借贷暴力追债并组织黑社会团伙,现在还闹出了人命,数罪并罚你还想逃?你连死缓都落不着!”余子江呵斥了一声。 周剀低着头,突然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沉默中。 “哎哟……那我可不想死。好死不如赖活着,在监狱里好过在地狱里……”等他重新抬起眼眉,对待余子江的态度已不再是挑衅的,而是瞬间换了一种无辜的眼神看向前去。 “警官,你不是想知道非法借贷团伙的秘密吗?我积极配合,还帮你抓人,你看这样我能不能戴罪立功?”周剀的话完全出乎了余子江的意料。 他立刻警觉起来,周剀这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主动配合警方调查。这种猝不及防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简直让余子江觉得他是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 “我说的是真的!我愿意配合你们抓人,我家里还有个老妈,不能死的!”说着说着,周剀原本不屑的表情,完全变成了诚恳哀求的模样。 周剀这状态明显不对劲,让余子江觉得他像是一个被人操控的木偶,突兀的情绪变化实在是诡异。 余子江皱紧眉头,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奇怪的男人。 谁知周剀看见余子江的神情有些犹豫,便先开了口,爆出几个和自己一起组织非法借贷的团伙。 不过余子江转念一想,警局毕竟是自己的地盘,周剀现在被完全束缚着,也不能动什么手脚,索性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此时,陶林正坐在监控室翻看着账本,周剀令人匪夷所思的反应,惹得他挺身往审问室观察了几分钟。 但他相信余子江有足够的经验从容面对这个古怪的罪犯,于是很快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回了账本上。 令人诧异的不只有周剀,还有他所做的借贷记录—— 陶林看到账本上有三个名字被黄色的荧光笔框了起来——郑萱、冯仪茗、乔玉洁。 【这三个人有两个死了。】他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个黄色的荧光框仿佛是某种死亡宣告,只要是被框起来的人,最终都会坠楼残死。 “赶紧去找这个乔玉洁,她有生命危险,我们得快。”陶林说着,从桌上拿过一张稿纸,在上头快速写下名字,递到了警员手上。 “明白!”警员接过陶林递来的稿纸,就匆匆离开了。 接着他前倾身子,从坐在监控室控制台的警员手上,接过连接余子江耳机的对讲机。 “帮我问一下,郑萱、冯仪茗、乔玉洁三个人,对周剀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陶林说。 余子江把陶林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很快把他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这三个女人还不上钱,所以一直在帮我收债。”周剀一歪头,先是艰难地活动活动自己快要被束缚麻痹的身体,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回答了余子江的问题。 “你的团队那么大,不可能只有这三个人被迫帮你收债吧?”陶林继续追问。 余子江用几近同步的速度,将耳机里听到的内容重复了出来。仅仅相隔一墙,陶林和余子江的声音一个磁性一个浑厚,几乎要连在一起,让监控室里的警员连连惊叹于他们的默契。 “为什么他们三个的名字上,被你刻意画上了标识?”陶林接下来问出来的话,让余子江都跟着发愣了一秒。 “因为她们欠款的数额比其他任何人都大,我要不套牢她们,钱就全打水漂了。”周剀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陶林听罢,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对讲机,往后退了几步,最终挨在了桌沿上。 余子江又追问了一些关于非法借贷团伙的问题,周剀全都非常配合地回答了。他回话的时候没有害怕也没有犹豫,甚至让人觉得他干脆过了头。 所以余子江刚走出审问室,就立刻给周剀安排了药检和各项精神检查,他觉得这问话实在是进展得太过顺利了。 从警十余年,他就没见过这么百依百顺的非法组织头子,加上周剀在审讯过程中有过毫无预兆的大幅度态度转变,余子江觉得他有可能是精神出了点问题。 要不然,就是有人指挥他故意这么做的。 可任凭自己如何讯问,周剀都坚称自己没有上家,余子江也只能先把这个疑问暂时放下,把事情都交代完毕后,就走进了审问室。 借高利贷的人比陶林想象的要多,三个笔记本中,有两本已经记得满满当当,还有一本记了一半。 这本记了一半的笔记本与另两本不一样,里头记录的不是个人借款情况,而是直接标注了公司的名字。 所以这账本中的每一条记录,所涉数额都非常巨大。 陶林因此对这份账本格外感兴趣。 他的注意力全在笔记本一条接着一条的借款记录上,就连余子江迈步走向自己,也全然没去理会。 “周剀确实是条大鱼,搞非法借贷很多年了,在道上还有名有号的。不过他人真是奇怪,情绪阴晴不定的,想着戴罪立功说不定可以减刑,立马供了好几个同伙。收过的债记电脑上不放心,所以全都记在手写的账本里。”余子江叹了一声,坐到了陶林旁边的凳子上。 “就我们拿到的这几本。”说罢他指了指陶林手上的本子。 陶林低沉的头,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一个“嗯”,手上翻阅账本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 “这上头有什么东西这么有吸引力,让你连抬头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没有。”余子江好奇地往陶林手上的文件瞥了一眼。 “这上面有十几家公司的借款记录,每一个都是千百万的大单。据我所知,这些公司大部分都破产倒闭了。”陶林回答。 他一边说,一边翻看着账本,好像仅仅扫视几眼,就能把上面的内容全都复刻进脑子里似的,这机械反复翻页的动作,看得人几乎要精神麻木。 纸张摩擦空气的声音,揉碎监控室里的寂静,却把压抑感拋到了更甚的高度。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明显的犯罪动机 突然,陶林手指一停,“唰唰”的翻页声顿然不见。 眼前的条纹纸张上,出现了一个的公司名字——腾隆集团。而公司名字下面的款项记录加加减减多得让人触目惊心。 身上一阵莫名其妙的力量突然出现,牵引着陶林从座位上猛然站起,然后二话不说推开门去,大步流星地往余子江的办公室走。 凳子被他推得在地上蹭出一阵令人心里发毛的尖锐声响,门也被推得前后剧烈晃动。 余子江在陶林身后喊他的名字,却怎么也叫不住他。 “腾隆集团……腾隆集团……”陶林的眉头此刻已经皱成了一团乱麻,他自动忽略余子江的声音,自言自语地走向余子江的办公桌。 他对这个公司的名字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所有的记忆碎片在陶林的脑海里拼凑对比,他要拼命掘出线索来,快速运转的思绪一遍又一遍地刺激神经。 突然陶林倒吸了一口凉气,单手“啪”一声将手上的账本倒扣到了桌面上,余子江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闷响吓了一跳。 只见陶林匆匆前倾去身子,在余子江桌角那叠文件里翻出了一个棕色文件袋,也不管原本整齐的文件被抖落成什么乱七八糟的样子,他只顾快速旋开封线。 “哎哎哎你怎么了……”余子江一边惊着,一边用手在桌沿上一挡,这才没让成叠的文件摔到地板上去。 这时陶林将文件袋里的纸张全都抽了出来,快速寻找出其中一张资料。 “展沉父母的公司借过高利贷。”他一下将资料举到了余子江面前。 果然,陶林超群的记忆力永远值得相信,高利贷团伙账本上的名单,他只一目十行地看过一遍,就能立刻与余子江这大叠大叠的个人信息资料联系起来。 余子江这下是顾不上把桌角的文件袋叠好了,直接抓过账本端详起来。 “这个腾隆集团是前年10月借的款,去年3月就失信被执行了,倒得够快啊。”余子江忍不住摇头感叹道。 “这哪里是借款,这分明是掉进经济陷阱里了,不出几个月,这家公司就会被彻底挖空。”他接着说。 “也许这就是展玫害怕冯仪茗的原因,她应该是受到了暴力追债。”陶林冷冷地开口。 “这样犯罪动机就有了。” “犯罪动机强烈,犯罪条件充足,现场遗留的证据也能和展玫对应上……这么说她的可疑程度很高啊。”余子江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可以断定,凶手下一个目标就是乔玉洁。”陶林皱眉说道。 “既然坠楼连环杀人案体现出了非常明显的杀人规律——总是在星期天下手杀人。那么只要我们将计就计,部署警力在星期天将计就计,一定就能看到凶手的真面目。” 说罢他摊坐在靠背上,微微旋转起软椅,最后担忧地舒了一口气。 “但这是步险棋,为了不惊扰凶手,警力必须当天部署,靠近乔玉洁本人的警力不宜多,更多人只能在较远处待命……为了保持乔玉洁最自然的状态,我们甚至不能提前通知她,否则这步棋就是破绽重重。” “这相当于用目标的命做诱饵,钓一条随时可能出现得大鲨鱼,我们不知道鲨鱼什么时候出现,稍有不慎,它张开血盘大口,诱饵就只有被吃掉的份了。”余子江则开口做了更形象的形容。 “可是没办法,我们现在单纯只靠逻辑进行推理,一点有用的证据都没有,要是不用这步险棋,我们没有办法抓住真凶。”陶林摇了摇头。 “放心吧,棋虽然险,但R城人民公安不是摆设,有能力保护乔玉洁的安全。况且这种赌命的任务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有把握的……”余子江看起来倒是一脸自信。 “行……那就交给你了。”陶林最后舒一口气,点了点头回答。 接着他缓缓从座位上起身,走向了窗台。 一轮讨论结束,陶林紧绷的神经本应该放松一些,可是他心里还是隐隐约约打着鼓。 【我怎么觉得现在的推理有问题呢?好像一切都进展得太顺理成章了……】陶林轻轻晃了晃脑袋,回忆起审问室里,情绪突然大变的周剀。 【一般来说,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制定作案规律,都有些特殊的含义,比如表达晦涩的意义、反应自己的心理创伤等等……又或者,这些规律能间接体现出凶手的某些生活习惯。】陶林一直无言着,别人都以为他只是站在窗前发呆,实际上他是在极速思考着什么。 【星期天……我能联想到什么?】他忍不住在脑海里质问。 【一个996的社畜,或者一个成日补课的学生,只有星期天能腾出时间杀人。】陶林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诡异奇怪的想法。 【但展玫好像并不是这样的人……或者这个星期天还有别的什么含义?】他越想心里就越堵的慌。 不过目前,陶林心里所有的疑问都还没有明确的答案,他只能暂时作罢。 第二天,余子江拿到了有关乔玉洁身份的调查结果,她在一个名叫【贝多芬】的KTV里工作,生活并不稳定。 在摸清楚乔玉洁的生活情况后,就只需要静待时机的到来。 很快新的周日到来,余子江早就部署好了在乔玉洁身边盯梢的人,大半天过后无事发生,她如同往常一样在家还好工作制服,夜幕降临后前往了贝多芬KTV打工。 晚上九点正是KTV生意红火的时候,余子江通知一队人手在KTV外机动待命,自己与陶林先进去看看情况。 贝多芬KTV位于闹市区,旁边既有商城又有居民区,优秀的地理位置让这里的客人络绎不绝,每天晚上都是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贝多芬KTV位于一栋二十五层楼高的商业大楼里,一楼是舞厅,二楼是清吧,三到五楼是包厢歌房,再往上就是一家便捷酒店。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弹钢琴的男孩 KTV的装修称得上豪华,刚进入大门是一个金灿灿的大厅,天花板的水晶吊顶看得余子江啧啧称赞。前台有服务员招待客人,里头一扇隔音门,才能进入这夜晚的迷乱与欢腾中。 最后陶林和余子江在KTV前台一步停下。 “您好先生,舞厅还是开厢呢?”前台的服务员马上站起来笑迎,手跟着搭到了鼠标上。 “您好,我是警察,请你们配合调查。”余子江麻利地出示证件。 服务员立刻面露惊色,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有什么能帮忙到你们的?” “我要找你们店里一个员工。”说罢余子江把照片从口袋里拿了出来,递到了前台的手上。 “她叫乔玉洁。”接着他又补充道。 “您稍等,我请人帮您查一下……”服务员不敢怠慢,立刻埋头协助余子江的工作。 陶林原本站在余子江身后,等待着服务员的查找结果,可他不知不觉就被大厅里悦耳的钢琴声给吸引住了。 【克罗地亚狂想曲?】陶林听着这明快又灼烈的曲子,脑子里反应出了曲子的名字。 这是一首寓意死亡与悲惨的曲子,饱受战火洗礼后克罗地亚,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夕阳倒映在血泊和尘埃之中,灰烬与浓烟让整个城市毫无生气。 这音乐旋律激昂高亢,琴键之下飞出的音符,像是猛烈地碰撞在一起。最关键的是——这个演奏者水平很高,好像把所有感情都注入了曲子里。 惨烈、痛苦、死……这些情感在音乐里是如此清晰。 陶林忍不住往不远处的钢琴走去,这样情绪饱满的演奏可不多见,好奇心驱使他前去一探究竟。 他绕到钢琴侧面,终于看清演奏者的样子,那只是一个面庞稚嫩的男孩,不大的手掌在黑白键上灵活地跳动着。 男孩的神情很专注,专注到让人觉得阴沉。 陶林在离琴台几米远的地方紧紧盯着他看,直到一曲完毕。 “展沉?”男孩抬手的瞬间,陶林一下叫住了他。 男孩猛地一回头,看到陶林朝自己走来,一时间有些发愣。 就这样,展沉呆呆地站着,知道陶林一步停在了他的面前。男孩站在钢琴台上,陶林站在台下,这个附加的高度整好能让两人平视对方。 “我记得你,你是冯仪茗的男朋友对吧?”展沉笑了笑,先一步开了口。 “你的女朋友刚死,你就来酒吧寻欢作乐,可见你一点也不喜欢她。”展沉看着陶林继续说。 陶林先是沉默了几秒,然后忍不住低头一笑。 “我觉得,你应该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吧?”陶林叹了一口气,接过展沉的话。 “上星期天,我的车从你家琴行旁边开走,你可是一直在盯着我的车看。我想,你可能连我的车牌号都记下来了。”他说。 展沉眼睛微微一瞪,他没想到自己紧盯着陶林离开的动作能被察觉到。 “对,我知道你是警局的人。”最后展沉选择承认。 “怎么发现的?我觉得我当天没露什么破绽吧?”陶林饶有兴致地问。 “的确,你很清楚刑警在进入了讯问状态时,会下意识地做出一些反常的小动作——你们总喜欢从头到脚扫视一遍,而不是仅仅将注意力集中在五官上。所以你在琴行的时候,刻意避开了这个职业习惯。”展沉回答。 陶林忍不住微皱起了眉头,展沉很清楚,普通人在遇到一个陌生人时,注意力应该会第一时间聚焦在脸部,因为五官是人身上最具特征性的地方。 “你表演的时候,所有的情绪都很到位,但对我而言,破绽还是太明显了一些。”展沉用非常笃定的语气回答着陶林的话。 但他的目光是没有感情的,表情也区别于同龄孩子的活泼天真,让人觉得他更像个冷冰冰的机器。 “是吗?真有趣……”陶林浅浅一笑,越发觉得面前的男孩,浑身上下透露出让自己兴奋的神秘气息。 “你自称是冯仪茗的男朋友,过来调查她遇害的真相,实在是太突然了一点。一般来说,对于被害者的调查,会从她遇害当天所去得地方开始查起,再把时间逐日往前延伸。可冯仪茗来我们琴行,都是一个多星期前的事了,就算她在我们这买过钢琴线,普通人也不会立刻想到要追溯这么久远的行动路线。”展沉继续不慌不忙地给陶林解释。 “所以我大胆猜测,冯仪茗出事的现场发现了指向我们家琴行的证据,所以警方追查过来了。你的目的,就是为了套我和我姐姐的话。” “第二天网络上某些乱七八糟的讨论帖,曝光了冯仪茗直播坠楼案的现场图片,虽然你在现场穿了一件老土的厚棉衣,头发也乱七八糟不修边幅,但我还是一下就认出你了。既然你的身份已经被证实,那我的猜测肯定八九不离十了”最后他说。 陶林听他把这些推理一气呵成,心里甚至觉得有些恍惚,在这种深藏于心的错愕之中,他好像能在展沉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是个天才。 “虽说我们警方对这件事进行了言论管控,但还是没管住网民们乱七八糟的议论以及一些自媒体的报道。”陶林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你们妄想堵住所有人的嘴,这是不可能的。”展沉继续接话。 “你年纪那么小,思维能力就这么强,真是令人惊讶。”陶林忍不住夸了一句。 “过奖了,是你破绽太多,不是我逻辑太强。”展沉说这话就是故意气陶林的。 “我知道你少年时是个破案奇才,现在却一下子被我看穿了,可见年纪大了能力就会退化,你不服老不行。” “看起来,你还刻意查过我了。”陶林冷笑了一声,越发觉得面前的男孩非同凡响。 “我就是对你比较好奇......”展沉小声自语道。 “你来这是干嘛的?”陶林并不想和他多计较,直接换了一个话题。 “我来这弹钢琴。”展沉先是沉默了几秒,最后有些犹豫地回答了他。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新的杀戮 “这叫做雇佣童工。”陶林一脸严肃。 “你想干什么啊?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我能赚外快的地方。”展沉突然有些慌张,他一下子抓住了他们的胳膊。 “这是违法。”陶林仍然不讲任何情面。 “我走,我走还不行吗?”展沉立马从钢琴台上跳了下来,冲着陶林提高了音量。 “你很缺钱吗?需要你这个孩子来弹钢琴赚钱?”陶林双手环抱,继续问展沉。 “对啊,穷死了。”展沉仰视着陶林,认真地回答。 “你们家经营着一家琴行,我看里头装修也不错。我能理解现在的琴行生意不好做,但你应该没穷到这种地步吧?”陶林只觉得展沉是在糊弄自己。 “你知道那家店铺一个月要花多少钱租下来吗?我姐姐平时忙得头昏脑胀,到手的钱也没有几个,你可真是身居高位不知柴米油盐贵。”展沉立刻反驳了陶林。 说罢他往旁边小跨了一步,径直从陶林身边离开。 “我现在就走,你可别拿雇童工这事去为难好心人。”在与陶林擦肩而过的瞬间,展沉还给他草草留了一句话。 陶林没有说话,而且静静看着这个孩子走进了大堂的门口,最后一推门,很快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 他的眉头越发紧锁起来,目光穿过大厅里的人来人往,望着那还在微微晃动的大门出神。 展沉实在是不同凡响,准确地说,是让人背脊发凉。 “看什么呢?我刚刚一转头,发现你不见了。”突然余子江拍住了陶林的肩膀。 陶林便一激灵回过了神。 “我刚刚看到展沉了。”陶林说。 “展沉?他怎么来这,这不是一个孩子该来的地方吧?”余子江有些惊讶。 “刚刚他在这弹钢琴。”陶林歪歪头,伸出大拇指向后指了一下。 “店家雇他在KTV大堂里弹钢琴的?这也太猖狂了,展沉还只是个孩子。这店想干什么?博人眼球?”余子江最看不惯这些在法律法规面前钻空子的生意。 “穿过大堂,里头才是主会所。这家KTV大概是觉得,既然展沉不是在这种纸醉迷金的地方工作,就没什么大事。”陶林小叹了一口气。 余子江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他刚要开口做一番谴责,又重新被陶林打断了。 “展沉特意交代我,让我为难给他帮助的店家,他真的很需要这笔演奏费用。” “这孩子也太可怜了,父母欠的债,到头来要让他来还。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集齐干脆面里的小人卡,造孽啊……”余子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找到乔玉洁了吗?”陶林把话题从展沉身上拉了回来。 “找到了,她刚上班,在里面卖酒呢。”余子江回答。 “警官,进去之后往吧台的方向走,找一个佩戴金色领带,戴着蓝色胸牌的男人,他叫程潘,是我们贝多芬KTV今天的领班,他会带你们找到乔玉洁。”陶林听到前台对他们说道。 “谢谢。”余子江点头致意,然后立刻转身离开前台,往里面的主会场去了。 推开眼前这篇炫丽的金色隔音门,主会场里吵闹的DJ节奏立刻传了出来。 陶林被这喧哗逼得皱紧了眉头,比起纸醉迷金酒精肆意,他更喜欢安静。 余子江倒是觉得这种场面见怪不怪了,他麻利地钻入这灯红酒绿之中,从舞池疯狂蹦跳的人群里穿过,瞄准最深处的吧台大步往前走。 陶林一言不发,只是跟在余子江身后。舞池里的人推推搡搡,酒气沾了他满身,好不容易从里头挤出来,陶林满脸无奈,一个劲地拍着自己被蹭皱的衣角。 领班站在吧台最显眼的位置,陶林只往前扫视了一眼,就准确捕捉到了他那条炸眼的金领带。 “在那。”陶林伸手向前,拍了拍余子江的肩膀。 余子江很快会了意,上前直接亮出了自己的证件。 “是陈潘,陈领班吗?”余子江扯着嗓子大喊,好让自己的声音能够穿透这里巨大的音乐鼓点。 “是我。”陈潘回答。 “帮我们找一下乔玉洁。”余子江继续喊。 陈潘转头,先是往吧台方向张望了好一会儿,吧台处有很多服务生来来往往拿酒送酒,女服务员都穿着统一的白衬衫黑西裙,发型也扎得一模一样,实在是有些不好认人。 陈领班索性一伸手,抓来一个路过的服务生。 “知不知道乔玉洁在哪?赶紧让她给我来一趟,这有急事找她。”陈潘使唤人的语气听得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乔玉洁?我刚刚还和她在一起呢,她好像……要去天台一趟。”这个服务生随口的一句话,却让陶林和余子江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天台?她为什么会到天台去?”陶林直接往前跨了一步,挡在所有人之前,站到了那位服务生对面。 “她说有人要找她,有很重要的事儿,还让我帮她管一下桌。”服务生被陶林严肃的表情下了一跳,结结巴巴做了解释。 “糟了,我们居然慢了一步?”陶林心里一磕。 敏感的时间、敏感的地点,好像在宣告着一场杀戮的开始。 “天台怎么走?”陶林赶紧说。 “左侧有个电梯,上到顶楼以后再爬一层楼梯……”陈潘伸起手给陶林指路,话音刚落,便看到一个甩身奔跑离开的身影,从陶林身后一掠而过。 “哎——”陶林还没来得及反应,余子江就已经消失在了拥挤的酒醉人群中。 陶林一咬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任凭余子江先一步跑上天台,而他自己的大脑飞速运转,拼命寻找更高效的解决方法。 他不仅要救乔玉洁,还要把现身的凶手抓到! “大楼构造图有没有。”陶林提高音量,加快语速对程潘说。 “有的有的……”程潘感受到了事情的紧迫性,也不敢怠慢,囫囵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一边碎碎念一边从相册里找出图片。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消失的黑影 领班需要比普通店员更加熟悉逃生通道的位置,所以程潘手机里存着非常详细的大楼结构布局图。 陶林接过手机,用大拇指和食指不停地将图片放大缩小左右移动。 贝多芬KTV所在的大楼并非独立建筑,它的左边联通这一家大型商场,这个时候正是商场热闹的时候。 “五楼可以通向商场,商城人员众多情况复杂,凶手一定会选择这条路逃跑。”看到图片的瞬间,陶林在脑海里生成了一套完整的追凶计划。 然后他二话不说将手机重新塞回了程潘手里,接着抛下一句话:“哪里也别去,在这等乔玉洁回来!” 【一定可以的!我们一定可以把乔玉洁安全带回来……】陶林一直默念着这句话安慰自己。 他此刻已经全然不顾形象,再次从舞池的人群里穿过去,任凭自己的大衣外套被挤得七扭八歪。 陶林一路冲出了贝多芬KTV,转身跑进隔壁的大楼里。 与此同时—— 余子江一边小跑,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然后直接拨通了队里的电话,同时按下电梯的上行按键。 就在这通电话等待接通的三秒里,电梯快速下行,很快到了一楼。 “我,余子江,坠楼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出现在贝多芬KTV,待命人员请立刻到各个出入口驻守,目标为女性,鞋码39!”余子江只说了这一句,就挂掉了电话,一步跨进了电梯里。 电梯快速向上运行而去,链条不断运动的声音沉闷又机械,余子江独自一人站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不安的情绪止不住地往上蹿腾。 今晚能不能成功解救乔玉洁,并追到这个可怕的凶手,就在此一举了。 “说不定还来得及……一定要来得及啊……”余子江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他没想到凶手的行动那么果断,乔玉洁才刚到岗就下手。 整个电梯里只有余子江一个人,孤立无援的感觉让他更加紧张。等他坐着电梯到了顶楼,余子江一下从腰间抽出配枪,警觉地屈臂端在胸前,快步往天台上跑。 很快他的面前就出现了一扇铁门,门的链条被打开了,寒风倒灌进楼梯间。余子江毫不犹豫地侧身,直接用肩膀撞开了这扇铁门。 转身、一步急停、转身——这一连串的动作连环至极,余子江抬头的瞬间,果然看到了一个长发女人的身影。 “不许动,警察!”他下意识大喊一声。 可是在这几乎无光的昏暗之中,他独独看到那一个人影。 那个人是乔玉洁。 “啊——”乔玉洁看到余子江破门而入,又看到他手上举着手枪,立刻吓瘫在了地上。 凛冽的寒风吹得乔玉洁发丝凌乱,她身后不远处,是一片空荡荡的天空。 天台边缘原本安装着铁栏杆,可如今这些栏杆全都被拆了下来,看样子是旧栏杆生锈了,正准备换上新的。 没有这些栏杆的加持,天台边缘就变得平坦一片,如果有人站在旁边,只要突然被推一把,立马能从这二十五层楼高的地方重重跌下去。 余子江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凉气,幸好乔玉洁离天台边缘还有一段距离。 “约你的人呢?”余子江迅速跑了过去,他的枪一直端着,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没……没来……”乔玉洁被吓坏了,结结巴巴半天挤出两个字。 “居然没来……”余子江喘了一口气。 周围静悄悄的,除了呼呼的风声,以及女生惊魂未定的急促呼吸,再没有别的声音。 余子江的心情终于是放松了一些,端着的枪也缓缓放了下来。 “是谁约你来的?”他问。 乔玉洁微张着嘴,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竟然一下子噎住了。 余子江注意到她的眼睛,下意识地往右侧瞥了过去。 他立刻意识到这个眼神的不对劲,于是顺着这目光的方向猛一转头—— 果然有人! 余子江看到了一个一闪而逝的身影,这个人的动作极快,以至于所有的外貌表征都模糊成了一团,让人无法辨认。 这个家伙一定是看到余子江先自己一步上了天台,立刻转身逃跑了。 余子江是从天台左侧的楼梯跑上来的,而那个身影在右侧的楼梯消失不见,他是从隔壁大楼上来的,现在又打算原路逃跑返回。 “想活命赶紧回ktv,在你领班旁边呆着!”余子江冲乔玉洁大喝了一声。 下一秒,他转身追着那个瞬间消失的身影追去了。乔玉洁根本没反应过来要答应他,余子江就完全消失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 刚跑出右侧楼梯时,余子江一个下意识地低头,看到干净的瓷砖地上印着一个淡淡的鞋印,这个印子刚走几步就彻底消失了,可见鞋底并没有沾上太多天台的灰尘。 “鞋楦头是窄的,凶手果然是个女人。”余子江马上反应过来。 余子江记得很清楚,陶林和自己说过,他高度怀疑凶手是个女人,只是穿着39码的男士皮鞋掩人耳目。 现在看来,陶林的推理是对的! 余子江脚下奔跑的动作没有停下,等他跑到电梯前,发现电梯已经在快速地下行,没人知道这台电梯会在哪里停下。 “我去……我要一路跑下一楼吗?”余子江立刻换个方向直接顺着楼梯往下跑。 他想要把这个凶手拦下来,所以只能靠自己这两条腿,跑得比电梯下行的速度还要快,最终在电梯门前截住她。 可是……她到底会在哪层楼停下? 余子江独自一人死追这个凶手,所以只有一个机会回答这道——【应该在哪层楼守株待兔】的选择题。 如果判断错误,她可就彻底逃之夭夭了。 余子江一咬牙,他单手握枪,赶紧腾出另一只手把手机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三下两下便从【紧急联系人】里拨通了陶林的手机。 “乔玉洁没事,但我刚刚看到了人影,天台上有个女鞋鞋印,她现在从大楼的另一侧跑下去了,电梯在往下走,我可能追不上她。”余子江还没等陶林说话,就开口激动地说道。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另有其人 “隔壁大楼从是个大型商场,五楼有通道与KTV联通,她一定会选择这条路进入商场,环境越混乱对她的逃跑越有利。”陶林立刻回答。 “我现在正赶往商场五楼,你赶紧过来,我需要支援。”他接着说。 “我两分钟之前叫了警队支援,现在应该已经在各个门口守好了,我这就让他们上来帮你……”余子江一边跑一边说。 “这商业区太大,我们人手不够多,况且现在跑上五楼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让警员们都在门口堵好了!”陶林立刻打断了余子江。 余子江也只能接受现在艰难的追凶现状,他不再多说什么,直接挂掉了手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继续冲下五楼去。 此时—— 陶林跑入大型商场,现在是晚上九点,商场里有很多逛街的顾客。 他在商场中央的电扶梯上小跑着,一边重复说着“不好意思借过一下”,一边穿越谈笑风生的人群。 这里好像只有陶林一个人面露着急的神色。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直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通讯录中快速寻找着一个电话号码。 商场里的人太多了,陶林低头看着手机往前跑,这一路上不停撞着别人、不停呢喃着抱歉。 “您好,陶老师。”电话刚刚接通,手机那头立刻传来了警员的声音,这是警方派去红日琴行附近盯紧展玫的人手。 “展玫现在哪里?”陶林直入正题。 “在琴行里。”警员听出陶林语气里的严肃,觉得有些诧异。 “没离开过你的视线吗?”陶林继续追问。 “没有,我一直看着她呢,她没离开过琴行。”警员做了肯定回答。 陶林刚听罢这句话,便憋了一大口气,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天台上的鞋印不是展玫的。”陶林一边想着,双腿往前迈进的速度越来越快。 “那还可能是谁的?”陶林绞尽脑汁,但是这个问题始终没有答案。 借款名单上都是女性受害者,究竟还有哪一个是与本案有直接联系的? 管不了这么多了,陶林只想堵住这个真凶,这样一切的问题都会有答案。 很快陶林跑上了五楼,马不停蹄地往那个与KTV相连的通道跑去。 他双腿还在跑着,眼看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突然接到了余子江的电话。 “怎么了?”这时陶林已经跑得有点喘了。 “我跑下来的时候,电梯停在了五楼,里面没人,我慢了一步。”余子江急促地说道。 “我到五楼了,你没比她慢多少,这个女人一定就在附近!”陶林回答完就挂了电话。 眼前就是那个与KTV相连的通道,通道两侧挂着贝多芬KTV的宣传广告,为了烘托KTV的氛围,通道的灯光颜色是深蓝的。 这个时候,大多数的人都是从商城去往KTV的,陶林始终看不到有人出来。 “她可能已经经过这条通道了,但她肯定没有跑远,我和余子江的速度已经够快了。”陶林呢喃着,目光开始不仅仅局限在这条通道上。 “不行……人太多了,她还可能做了伪装。”他一直站在原地,不停环视着四周,焦灼的情绪让他浑身上下发热。 “但逃跑者和普通顾客的心理状态一定是不一样的,她被余子江看到了,现在肯定慌了……”陶林试图描绘出这个人目前的具体状态。 “她一定会四处张望、加快脚步、表情肯定是僵硬的。这个人穿着便装、平底鞋、没有带背包、身上应该也不会有其他装饰物,否则装饰物容易在争执打斗中被遗留在现场……” 陶林屏这一口气,眼睛像一台持续运转的扫描仪,周围的顾客明明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这些顾客的动作,却在陶林的脑海里被自动拖长放慢。 他们的姿态、神情、哪怕是能断断续续的谈话声,都触动着陶林此刻紧绷的神经。 “陶林!”很快余子江的声音从通道的方向传来了。 他根本无心瞥去一眼,还是如同痴狂于捕猎的野兽般,自顾自地寻找着自己的猎物。 “哎——你跑什么?撞到我了……”陶林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女人尖叫一般的责怪声。 他心里一紧,立刻往这责怪声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陶林看到了一个身着黑色运动套装的人影,快速拨开商场的人群,想要往楼下跑。 那个人把连体的外套帽戴上了,所以陶林无法辨认她更多的外形体征,只是能感觉到,这个人不算高,身材也很娇小苗条。 “就是她!”陶林立刻反应过来,撒开腿就往黑衣人影的方向跑。 余子江吓了一跳,从他的角度看不到这个人影,陶林的跑开的动作显得毫无预兆。 但他很清楚,陶林之所以会突然跑开,一定是因为发现了罪犯的身影。所以他赶紧喘了一口气,往陶林跑开的方向追。 由于常年保持体能训练,余子江的体力比陶林好得多,很快就追上了陶林的步伐。 “前面那个穿黑色连帽衣的,就是我们要追的人。”陶林喊了一句。 余子江没有回话,只是再次加速,直接超过了陶林一大截,往目标追去。 就算是男人,奔跑的速度也未必有余子江快,只见目标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我看你还往哪跑!”余子江心里默念起来。 陶林老远看到这个穿着黑色连帽外套的人,慌忙地跑上往上运行的扶梯去,然后在这个反方向的电梯上,别扭地往楼下跑去。 扶梯上的所有人都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 电梯上行,她往下跑,这样她逃跑的速度只会变慢,真是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动作。 下一秒,陶林看见余子江下意识地跟着罪犯的脚步,也跑上了反方向的上行扶梯。 他猛地倒吸了一口气凉气。 “她……不会吧?”声音立马噎在了喉咙里。 余子江一边满嘴道歉,一边拨开与他相反方向的人群,眼看那个穿着连帽外套凶手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抓到她了,就快要抓到她了……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技巧性逃跑 突然,那家伙手臂撑住了电梯扶手,灵活地从上行电梯,一个屈腿弹跳,跃到了隔壁下行的扶梯上。 那个人的动作显得很是轻盈,跳到隔壁扶梯上只是稍微晃动了几下,很快就恢复了重心。 紧接着,她开始迈腿继续往下猛地跑去,顺方向的扶梯让她立刻是脚底生风,三下两下跑下了电梯。 “我靠——”余子江忍不住大骂了一声。 他意识到自己被这个精明的罪犯给骗了,就这样被困在逆行的扶梯上进退两难。就算他费尽力气往前跑,还是很快与罪犯拉开了距离。 【重复与模仿】是最省事的动作,它不需要经过大脑思考,只需要照葫芦画瓢。 当余子江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这个罪犯身上,就会下意识地沿着她的逃跑路线追逐,重复着她的行为。 如此一来,就完全掉进了她的陷阱里。 这场追逐根本不是在比体力,而是在比技巧。 “怎么回事?这个人……真的是女人?”看到这一幕的陶林,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此灵活的动作、不俗的弹跳力、甚至是这个毫不畏惧下坠的胆量,根本不像一个柔弱的女人。 “所以她受过专业训练,可能有体育背景。”陶林只能暂时这么想。 顾不上这么多了,陶林赶紧顺着下行扶梯接着追逐。 最开始,他与这个罪犯之间就已经间隔很长一段距离了。陶林费劲力气往前跑,也不过是把距离拉进了一些,让她时时刻刻离不开自己的视线。 最后这个狡猾的女人不知道往那个人多的角落一偏,竟然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陶林迅速环视了一下四周,女人消失的位置已经离门口不远了。 “门口有发现可疑人物吗?”余子江立刻与驻守门口的警员们联系。 “没有,都是普通的客人,我们都检查过购物小票的。”他得到了令人失望的回答。 【不可能,刚刚还在这的,难道找个地方躲起来了?但她为什么选在一楼靠近出口的地方躲起来,是意识到自己跑不掉了吗?】陶林迅速思索起来。 “哎哟着什么急呢,今天店里客人太多了,妈妈这就回家......”突然,一个穿着工作制服的人从陶林身边经过,似乎正举着手机安慰独自在家的孩子 陶林的目光便不经意间追随女人快步离开的方向,只见她走到商场一楼的角落,顺手拉开一扇贴着广告纸的不起眼小门,开门的一刹那,门外电动车的灯光微微透了进来。 “我靠!有个员工出口被漏掉了!”陶林惊了一声,赶紧拽一把余子江,跟着跑了上去。 幸好及时发现了漏洞,他们没有耽误太多时间。 员工出口外是一条灯光昏暗的偏路,虽说有几家店铺开着,但大多数都是鲜少人问津。 罪犯一身的黑色,很快淹没在了夜色里。 陶林抬头扫视一眼周围,这条路上的监控摄像头稀少,老旧的路灯还时不时闪烁起来,看起来属于治理薄弱区。 【她选这条路,是在有意躲避监控录像。】他立刻反应了过来。 【这个地方一定不是最终目的地,她还能跑到哪里逃走……】陶林一边想,一边狠咬着嘴唇。 “我们跟丢了?”身边的余子江忍不住懊恼地说了一句。 他喘着大气,往前跑的脚步虽然没有停下,但面对这面前这条黑漆漆的偏路,余子江已经不抱更多希望。 “跑了这么久了,我们累她也累,何况她还是一个体力不如你我的女人,所以凶手一定就在附近,说不定已经放松警惕,跑得慢下来了。”陶林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他赶紧接着向前跑了几米,然后转身跑到了一家便利店前。 “您好,请问这附近是不是有个夜市场?”陶林问道。 他虽然心里着急,却没有表现在明面上,反倒将一个友好的笑留在了面容上,让人觉得他只是个迷路的年轻人。 “有啊,几百米就到了。”便利店老板爽快地回答了陶林。 “那我要怎么到夜市场去呢?”陶林又问。 “你要不嫌这地方僻静,就一直往前走,看见一条岔路就往里拐,岔路里有路标,你注意看看就行。”老板很熟悉这地方,很快就给陶林指了路。 “谢谢您!”陶林话音刚落,就迅速跑了出去。 他觉得惊喜万分,环境越是复杂,就对凶手的逃脱越有利。如果这周围整好有夜市场,现在这个时候正是生意最红火的时间段,那个地方足够混乱,靠近地铁和公交,还方便打车。 陶林笃定,这个疯狂逃走的罪犯,最后一定会到那里去。 余子江看到陶林胸有成竹地往前追,便也毫不犹豫地相信他的判断。 陶林还笃定,现在的凶手,一定以为自己已经成功甩开了警察,正是放松警惕的时候。 殊不知,他的目的地已经被看破了。 很快,陶林按照便利店老板指的路,拐进了一个岔路里。这条路很窄,两个人并排走都觉得有些拥挤。 于是陶林和余子江一前一后,快步走在这条黑漆漆的岔路上。 直到这条路走到尽头的丁字路口,正对面是一堵砖墙,左右两侧可以继续通行。 突然,陶林抬头,看到一个人影从不远处的转角一掠而过,正前方的砖墙上仅仅留下一个被拉得老长的影子。 这个影子正在极速地消失——有人在逃跑! “是谁!站住!”陶林下意识大喊了一声。 可这个飞速消失的影子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很快陶林眼前就只剩下一面被昏黄光照打亮的砖墙。 陶林狂奔了上去,这个逃跑人可能就是天台鞋印的主人。 余子江在陶林身后,他眼见陶林飞奔了起来,跟着一惊,甚至来不及做更多的反应,也跟着撒开腿跑。 “前面有人?”余子江话音刚落。 陶林扶着拐角的墙壁一个转弯,面前是一条笔直的小道,道路上堆放有很多杂物,直接把人的身影给彻底淹没了。 陶林根本看不到那个逃跑的身影,但能看到这些成堆的杂物在微微地颤动。 正文 第四十八章 荒唐的猜想 “还没跑远!”陶林草草回了一句。 接着,他再一次开始脚底生风。 这条小路上杂物乱摆:破旧的自行车、垃圾桶、甚至一些附近居民翻修房子剩下的建筑材料……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有,就这样挨着墙壁放着。 这路上灯光昏暗,一不小心还能被拌得踉踉跄跄的。 逃跑的罪犯身材比陶林和余子江娇小得多,反倒是让她能更灵活地穿梭其中。 急促的呼吸与几近疯狂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回响在狭窄的小道里,几乎要与耳膜产生轰响的共鸣。 跑了那么久,两人的腿都快要麻木了。 但陶林像是个上紧发条的机器,只顾往前迈腿。 一阵不可捉摸的翁鸣越来越靠近,路口外暖黄的光散射了进来,让人觉得恍惚。 等陶林再一次缓过神来,他自己一头冲破了小路的黑暗,扎进了夜市场的主干道上。 眼前是热闹的夜市场,顾客来来往往,电动车晃晃悠悠穿行其中。不远处的柏油车道,也是一副车水马龙的景象。 陶林一愣,这地方比商场的人还多,要追的目标已经完全融入到了夜市场里。 一波一波的顾客从他面前经过,频繁遮挡住他的视线。想要在这种情况上重新找到目标,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人还是跑了……”他懊恼地一抱头,剧烈的呼吸还未平复下来。 复杂的环境成了这个凶手绝佳的伪装外衣,陶林看不出这些形形色色的行人有任何的异样,他们只是成群结队地谈笑、喝酒……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意识到,凶手早就把贝多芬KTV周围的情况摸查得清清楚楚,她选择的逃跑道路,遍布着各种混乱环境。 从五楼穿到商场,又从商场员工通道沿着监控稀少的小路直接跑进夜市……每一步都是费尽心思设计好的。 “陶林——”身后的余子江追了上来,一股脑奔到了陶林身边。 他看到陶林呆愣地站着,就知道人被跟丢了。 “你刚刚……有没有看到凶手更多的外貌体征啊?比如——他有没有把帽子脱掉?发型是怎么样的?”余子江立马开口问。 陶林的表情有些狰狞,他一直凝视着面前喧哗吵嚷的夜市场,迟迟没有回答余子江的话,脑子里却思考着别的问题。 “凶手不是展玫,我特地给盯梢的警员打过电话,乔玉洁遇袭的时候展玫没有出琴行。”最后陶林一边叉腰喘着气,一边转身看着余子江。 此时的余子江正弯着腰,将自己撑在双膝上,同样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凶手另有其人……所以我们的线索又断了?”余子江苦恼地摇了摇头。 “我有很大胆的想法,要不要听听?”陶林接过他的话。 “什么?”余子江瞬间抬起眼眉。 “展沉。”陶林抛出了两个字。 “你什么意思?”余子江猛然一惊,直接直起了身板。 “女鞋是39码,但展沉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他的脚步骨骼发育不比成人,完全可以穿进鞋楦头不太宽的女鞋里。我们刚刚穷追不舍的嫌疑人,穿的是宽松的外套,这样一来,我就没办法准确辨认他的肩胯比。”陶林说。 “就犯罪动机来说,展沉和展玫的动机是一致的——都是暴力收债导致的仇恨。”他接着说。 那个人刚刚灵活地翻越扶梯,动作的流畅程度不像个女人。但如果那家伙是个十二岁的男孩,就很有可能做出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了…… 最关键的是,与连环坠楼案关系最密切的展玫,今天一直没有离开警方的视线。而她的弟弟展沉,却恰好出现在贝多芬KTV大厅里弹钢琴。 这么说来,郑萱坠楼案发生之前,在安琪咖啡厅里弹钢琴的,极有可能不只展玫一个人,还有展沉。 “你是不是荒唐了点陶老师?”余子江只是一声苦笑。 “再说了,到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有发现展沉在郑萱坠楼案发期间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任何证据。”余子江又补充道。 “那个孩子真的不简单……”陶林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继续张口,只是紧皱着眉头,望着人声鼎沸的夜市出神。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被主观情绪所左右,但每次与展沉见面,陶林都能感觉到这个孩子身上非同寻常的气质。 这种独一无二的气质急剧压迫感,甚至让陶林不太好受。 在他看来,展沉可以说是个实打实的高智商天才,但他的神情、语言……透露出的并不是单纯的冰雪聪明,谁也不知道他的心思缜密到了各种程度。 就在他发愣思考的几秒钟里,余子江举起了手机,开始向队里前来支援的同事说明情况、然后交代新的任务。 “赶紧把商场的监控录像调会局里,找到一个全身黑运动服的嫌疑人,我刚刚全程追着她跑,肯定很快就能找到她的身影。”余子江说道。 “找到以后,让人给她画像。”他补充完最后一句,然后挂掉了电话。 “人已经跑掉了,不过还好……商场里监控录像一定特别多,有很大几率拍到她的模样。”余子江转头对陶林抬了抬脖子。 “展沉的事儿我们先放在一边,找前玉洁问话,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他说罢,缓缓地转身。 “走吧。”然后拍了拍陶林的肩膀,示意他跟上自己,别再看着夜市发呆了。 “如果这是一个常规的案子,你兴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判断错误的余地,但这个案子的嫌疑人之一是展沉,那你的推论就绝对不能踏错一步。否则,这他来说,将是今后漫长的大半生,都无法被弥补的疼痛。”余子江突然变得极其严肃。 “明白了。”被压得混浊低沉的声音,让这话听起来不像是一句提醒,而更像是长官的训话。 陶林缓缓点了点头,最终接受了余子江的提议,心有余悸地跟着他离开。 两人重新回到贝多芬KTV的时候,警员已经把乔玉洁安置到了安全的包厢里。 正文 第四十九章 万劫不复 因为没有发生什么恶劣性质的事件,警方也不好将这个KTV随随便便查封,以防止不必要的恐慌情绪产生。 陶林和余子江还没走进包厢,就看到外头有两个警员把守,推门而入,里面还有四个警员。 乔玉洁坐在沙发上,不停抖动双腿,埋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这架势太大了,乔玉洁怕是会过度紧张。”陶林见状,微微低下头,凑到余子江耳边说道。 “她是个涉嫌非法追债的罪犯,这么多穿制服的警察在,一定会让她的戒备心提高,这样不好吐出东西,得创造一个能尽量让她放松的环境。”他又解释了一句。 “你们先出去待命,询问一下程领班,上头天台的护栏被拆掉是个什么情况,再找找平时与乔玉洁关系好的服务生,录一下他们的口供。”余子江会了陶林的意,转头交代道。 “收到,余队。”警员们一致回答。 很快这个包厢里就只剩下陶林、余子江、乔玉洁三个人。 “你们两个……是警察头子是吗?”乔玉洁缓缓地抬头,看想了陶林和余子江。 她似乎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差一点就命丧黄泉,所以眼神里丝毫没有对陶林和余子江的感恩,甚至觉得如今突然被警方关在包厢里,实在是令人费解。 正如陶林所预料的,作为一个犯法的罪犯,乔玉洁满脸写着【防备】两个字。 “你应该知道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连环坠楼案】吧?”陶林先开了口。 只见乔玉洁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平放在沙发上的手突然紧紧揪住了坐垫,双脚也情不自禁地往后缩,即使这些动作的幅度都很小,但还是一下子被陶林捕捉到了。 紧张的情绪会加快血液回流至心脏的速度,此时人的躯体会启动应激机制,将四肢蜷缩得更靠近胸膛。 “我想你应该认识郑萱和冯仪茗。”陶林走进了一些,然后居高临下地俯视包厢沙发上的乔玉洁。 “你和她们一样,都是凶手选定的目标,要不是我听到风声跑上去救你,你现在肯定在警方的运尸车上躺着了。”余子江一提音量,接过了陶林的话。 “天台可是二十五楼,这高度摔下来你肯定成肉饼了。”余子江说着,微微弯下了腰。 “所以,你真应该感谢我们的。”余子江说罢弯眉一笑。 余子江的长发本就让他自带一些不正经的痞气,再这么一笑,让人觉得他没有刑警的威严,反倒像刚刚一起在酒桌上喝酒的朋友。 这样的非典型刑警的形象,居然真的让乔玉洁放下了一些防备。脑子里全是余子江面带微笑说的那句——你应该感谢我们。 “你们想问我什么?”乔玉洁看着余子江问道。 余子江满意地点点头,然后重新缓缓直起了身子,对陶林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将问话的主导权让给了他。 “找你的人是谁?你认识他吗?”陶林立刻开口问。 乔玉洁有斜视了陶林一眼,迟迟没有开口,似乎是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我们知道你非法收债,来找你的,是不是欠钱的人”陶林直接了当地说。 言下之意,是告诉乔玉洁没必要隐瞒事实。 “是,那个人是找我还钱的。”乔玉洁舒了一口气,终于说了实话。 “电话联系?”陶林继续追问。 只见乔玉洁摇了摇头:“她给我发的短信。” “请把这条短信给我看看。”陶林说着,把手伸在了乔玉洁面前。 乔玉洁叹了一口气,把手机解锁,找到了那条短信,最后把手机递到了陶林手上。 这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上面的内容也很简洁—— 我是来还钱的,一次性还清,我们约楼顶见面吧。 乔玉洁也没有含糊,直接给对方回了个【好】。 “我赶紧让人查一下这个陌生号码。”余子江往手机上瞥了几眼,记下这串电话号码,随后立刻发给技侦。 “八成是个黑卡。”陶林摇了摇头,低声对余子江说。 “但总得试试。”余子江小叹一口气回答了他。 接着陶林在乔玉洁手机上滑动了几下,翻找了她其他的短信,又顺便翻了翻她近期的通话记录。 乔玉洁的通讯录列表中,有好几个只用字母备注的联系人。 “我看这个陌生号码好像是第一次联系你?”陶林抬头看向乔玉洁问。 “对。”乔玉洁点了点头。 “这些字母都是被你收债的对象?”陶林又问。 他对那本欠债记录上名字有些印象,好几个字母备注,能和记录本里的名字对应上。 这类重要的信息像是收藏在他脑子的某个角落里,需要用到的时候就紧急调用出来。 乔玉洁再次点了点头。 “这个人第一次联系你,你就心甘情愿地跟着她上天台啊?我看你心也是真大。”余子江冷笑一声调侃道。 “你知道我有多惨吗?”乔玉洁摇着头,突然哭笑了一声。 “我原本就借了十万块,结果高利贷越滚越大,我根本还不起,就只能替非法团伙收债。再后来,他们说我收债的效果不佳,又让我去骗人借钱……一步一步,我被他们逼得万劫不复。”乔玉洁说着说着,鼻头猛一发酸,泪水从眼角汹涌而出。 “现在我看到有人主动还我钱,我还会管那么多吗?我只想拿到那笔钱,这样我就能完成收债的指标,至少让我不要再当那个拖人下地狱的坏人。”乔玉洁扯着哭腔,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激动。 “我只能上去拿那笔钱!”她握紧拳头,一边说一边激动地捶打沙发。 余子江看着女人这副可怜的样子,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没办法,都是被高利贷逼的,乔玉洁才会变得见钱眼开,连命都不管了。 “有人……要杀我……果然……”乔玉洁含着泪,最后低沉下头去,小声地念叨着什么。 “果、然。”陶林一字一句地重复着他所捕捉到的重点。 “原来你早有预感,凶手会杀了你。” 正文 第五十章 毫无安全感的受害者 乔玉洁猛得抬头,哭得红肿的眼睛与陶林四目相对,她没想到自己下意识轻声呢喃出来的话,陶林都如此地注意。 一瞬间,她被陶林眼中锐利的光逼迫得不敢动弹,甚至说不出话,连抽泣声都要尽量压制下来。 “明明负责收债的人那么多,你为什么知道凶手要杀的人是你?是因为凶手想要杀掉所有的收债者?还是因为你们三个都收过同一个人的债?或者你还隐瞒了更多能引来血光之灾的事情?”陶林一连串的追问,如同机关枪一般扫射出来。 他语速很快,就是为了试探出以上哪个才是使【郑萱、冯仪茗、乔玉洁三个名字被荧光笔单独标注出来】的真正原因。 如果一个人被关键问题触动,他的眼睛会跟着在一瞬飘忽不定。 因为人会下意识地思考这个关键问题的答案,这是一种本能,短暂地注意力转移,会使人之所想暴露无遗。 “我不知道。”乔玉洁突然站了起来,打断了陶林的试探计划。 “我的两个熟人被杀了,我合理怀疑一下自己是目标,有什么问题吗?至于凶手为什么要杀我,这是你们警方要回答的问题吧?我正等着你们的答案呢!”乔玉洁的情绪毫无预兆地变得更激动了。 她不只是哭喊,语气里还有愤怒。 【她在用另一种更加明显的情绪,掩饰住自己下意识想要表达的情绪。】在陶林的眼里,乔玉洁所有的面红耳赤,都是再愚蠢不过的掩饰手法。 “对不起,我不想和你们谈了。”乔玉洁想要往外走。 “不许走!你涉嫌违法放贷与收债,需要和我回警局一趟。”余子江直接握住了乔玉洁的手臂。 “既然犯罪了,就不能逃。而且你逃去哪,哪个想要你命的罪犯肯定就追你到哪。”余子江面露凶狠,用威胁的语气对乔玉洁说道。 “你——”乔玉洁几乎惊叫出了声,脸色变得一片煞白。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所以伸手和余子江推搡着,可是余子江的力气是压倒性的,乔玉洁根本没办法甩开她。 “哎哎哎……冷静冷静。”陶林一下提高了音量,吸引住了乔玉洁的目光。 紧接着他一伸手,直接把余子江的手从乔玉洁的胳膊上掰开了,他瞥去一个眼神,示意余子江不要硬来。 乔玉洁看起来紧张害怕,可见她知道的内情,真的比别人多得多。 她所知的,可都是要人命的东西,也正是因为这样,如果她与警方之间无法建立起信任,肯定是一句话也不会说的。 她渴望活,不想因为自己这张嘴被灭口。 “我想你也知道,最近R城不太平,既然我能找上你,就证明你对我们警方有用,而且——就是因为你的有用,可能已经让你陷入了危险的境地。”陶林开口对她说。 “你别问我,我不知道任何事。”乔玉洁打死也不松口。 “我明白你的心情,你现在不相信任何人。”说着陶林耸了耸肩,“的确,我现在也没办法说服你相信我。” “现在这间酒吧,已经有很多人知道警察来过,我想过不了多久,躲在暗处的坏人就会打听到消息,知道你和警方见过面,这可能会给你带来更多麻烦啊。”陶林接着说。 听到陶林这样说,乔玉洁立刻打了一个冷颤,深吸一口气,一激灵挺起了腰,惊恐地看着陶林,支支吾吾说不上来话。 “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一份新的工作,那个地方工资高,也没人知道你和警方见过面。你整好也缺钱,怎么算你都不亏是不是?”陶林最后说。 “我不用和你们去警局?”乔玉洁狠狠舒了一口气。 “有很多事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定论,我想你也不会喜欢警局的小黑屋。那就先呆在另一个能保证你安全的地方好了。”陶林用了个比较含糊的理由回答了乔玉洁。 紧接着他又给余子江抛来一个颇有内涵的眼神,让他赶紧配合自己,将乔玉洁用更合适的方式控制住。 余子江很了解陶林,他之所以不急于把乔玉洁送到警局去,是为了创造一个更适合人证开口的环境。 可是这不在警局、又不脱离警方监控的安全地点,到底是哪里? 余子江思考了几秒,还真在他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地点。 “也行,不差这几天,你可以在外头再呆会。”最后他答应了下来, “那好吧,我去你说的那个地方。”乔玉洁舒了一口气,权衡利弊下答应了陶林。 “呆会有人回来接你。”陶林说罢,转身离开了包厢。 推门而出,余子江看了一眼守在包厢门外的同事,又往后歪了歪头,示意他们直接进去看着。 这几个警员很快会了意,余子江和陶林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进了包厢,乔玉洁任何想要动手脚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陶林把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他只顾闷着头向是走,一副想要快点离开这喧哗之地的样子。 等他刚走出贝多芬KTV的大门,终于将吵闹隔绝在隔音门里头,便立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单手滑动着手机屏幕,在通讯录里找到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联系人。 等待接听的提示音响了很久,几乎到了最后一秒才被接通。 “不好意思啊陶林,吧台那比较吵,差点没接着你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随意的女人声音。 “我这有一个案子的重要证人,麻烦随时有可能找到她身上去。所以我想把她安排到你那呆一阵,请你这段时间帮我看着她。接人的具体地址待会会发到你手机上,我就在这家贝多芬KTV门口等你来。。”陶林没太多废话,直接表明来意。 “怎么陶林,把我这当失足少女的避难所?找错地方了吧?我这里是酒吧,人很杂的。”电话那头的女人笑了一声,声音显得有些不屑。 “人再杂,你秦幺也看得住不是?”陶林冷冷地回答。 在他的世界里,这已经算是一句夸人的话了。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玫瑰的红 秦幺,曾经R城警局打入涉黑组织内部的卧底警察,收网顺利完成之后,便在警方的保护下隐退。 回归正常的生活之后,她得到了商业好友的帮助,在R城开了间连锁酒吧,当起老板过上了滋润生活。 她与陶林、余子江曾在扫黑行动中内外照应,早已不是单纯的合作关系或者同事关系。他们之间的感情可以用【生死之交】四个字形容。 “我就请你帮我看一星期,不会耽搁你太多事。”陶林又说。 “行吧,你这次欠我的人情怎么算?”守个人对秦幺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陶林求人办事的态度太冰冷,所以她一点也不喜欢。 “……”电话这边的陶林陷入了一阵沉默。 他紧锁眉头,真的在谨慎地思考自己应该如何答谢这位老朋友。 只是秦幺根本不缺俗气的票子,陶林也猜不到他到底要什么。 “送我束玫瑰花吧,我昨天走过街头花店的橱窗,看见那些玫瑰红得娇艳逼人。”良久之后,秦幺迟迟没有听到陶林的回应,便提供了一个选项。 “我最喜欢这种浓稠欲滴的红色了……” “玫瑰的花期是每年的五到六月,你现在看到的花,都是在温室里反季长出来的,虽然远看成色不错,但实际上花品并不佳,总得来说——它性价比不高。”陶林脱口而出接过了话。 “真是无语……”秦幺一拍额头,无奈地重叹一口气。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抛弃自己开口闭口就一通分析的坏习惯?” “我送你一束永生的玫瑰花吧,甲醇和乙醇脱去新鲜玫瑰容易腐坏的花汁,用聚乙二醇浸透组织细胞代替鲜花的水分,就能把六月的红玫瑰永远留在你的身边。”陶林接着说道。 他的习惯改不掉,晦涩的专有名词总是能轻易地脱口而出。 “永不破败的红更适合你。”他说。 “行,成交。”秦幺顿了顿,似乎很满意陶林最后给出的答案。 “这个女孩知道很多与案子相关的关键信息,但她不愿意对我们开口,你要帮我套出她的话。”陶林接着交代。 “你得寸进尺啊陶林?”秦幺无奈道。 “顺带帮个忙嘛,这对你来说又不是难事。”陶林回答得没有任何情绪波澜。 但对于陶林这种生性冰冷的人来说,这短短一句捧杀的话,实属难得。 “行吧行吧。”秦幺扶着手机,仰天一叹,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尽快让你的人来接啊……”陶林最后交代了一句。 “知道了。”秦幺拖长声音回答,“看你对这个证人那么重视,我会亲自跑一趟的。” 说完她便挂掉了电话,然后推开隔音门,从空包厢里走出来,很快融入到了酒吧醉人的昏暗中。 这个女人穿着红色长裙与红色高跟鞋,上半身裹着灰色的毛绒皮草,晶莹的钻石耳坠更衬得秦幺妩媚优雅,她的姿韵仿佛酒吧里肆意弥漫的醉人酒精。 秦幺把车钥匙从手提包里翻找出来,又叫来助手,示意他帮忙开车。 与此同时,贝多芬ktv门外,陶林重新把手机放回了口袋,然后轻轻舒了一口气。 “你果然是打算把人送到秦幺那去啊。”余子江微微转过头,意味深长地说。 “秦幺身手不错,又有一堆追随她的助手,再加上那间酒吧性质特殊,所以门店从来没出过茬子,我觉得乔玉洁放到她那是最妥当的。”陶林回答。 “我没质疑秦幺的能力。只不过……不把证人带回局里,而把人扔酒吧里,可不太和规矩啊!这要是出什么事,我可是要担很大责任的。”余子江皱眉说着,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这么想想,我都有点后悔在乔玉洁面前答应你这个做法了。”他一摊手,作势感慨了一句。 “现在不能对乔玉洁硬来,她显然是不相信任何人,这种情况就算她去了局里,我们也一无所获。”陶林双手环抱着,没有转头看余子江。 “但是秦幺,她有长达十年的涉黑团伙卧底经历,最擅长的就是套话了。”陶林的语气听起来笃定至极。 “非常时期,得用一些更讨巧的手段,否则我们没有办法得到更多突破性线索。”陶林最后说道。 “既然你都那么笃定了,我也就舍命担责了。”余子江点了点头,不再对此有任何异议。 过了不久,贝多芬KTV内场隔音门被推开,从里面跑出来一个警员,他手上拿着几个笔录本,径直走向了大厅中央的余子江。 “余队,领班与服务员的笔录都做完了。”警员说。 “谢谢。”余子江很快把笔录本接了过来。 “再等上个十几二十分钟,就可以让兄弟们收队了。”他接着说。 “是!”警员利落地回答,又重新转身离开。 借着大厅辉煌敞亮的灯光,余子江开始翻看这些墨气未消的新鲜笔录。 陶林就站在余子江身边,他双手环抱着,一直望向前方的玻璃旋转门,门前时不时有车子停下,陶林只是很认真地等待着那辆他自己熟悉的车。 就这么等了十分钟,陶林要等的车还没来,余子江趁这个时候迅速把笔录看了一遍。 “没什么有用的信息。”最后余子江抬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天台上的护栏失修,最近要拆下来更换,可是到今天也没完工。更换护栏的事一直是陈潘负责,他说是因为最近R城总下大雪,没办法按时动工,所以才耽误了工期。”余子江看看笔录本,又看看陶林。 “平时天台是没有人上去的,所以工期延误就延误了,谁也没想到会造成那么大的安全隐患,我上去得再迟一些,乔玉洁估计要从那没护栏的天台边缘摔下去了。”他又说道。 “分尸郑萱的钢琴线也是因为装修工作被耽搁才有机会被换上去的,凶手特地选在寒潮来袭期间作案,看来这大雪天,确实帮了他不少忙。”余子江最后感慨了一句,拿着笔录本的手也跟着垂了下来。 正文 第五十二章 究竟如何凭空消失 陶林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手扶着下巴,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 突然,旋转玻璃门前一道车灯光亮闪过,秦幺的车子在贝多芬KTV旋转玻璃门前停下,还刻意轻鸣了两下喇叭。 “秦幺来了。”陶林听懂了喇叭之下的暗语,径直往门外走去。 余子江赶紧给包厢里的警员打了电话,让他们把乔玉洁送出来。 走到室外,陶林才发现,外头又开始飘雪花了,R城的寒潮,已经持续了很久。 一个黑西装的男人先跑下车子,然后撑开伞,把伞挨在车门前,最后打开了后座的门。 秦幺踏着高跟鞋从车上走下来,白色的雪花从她的伞前飘落,红裙正应了这样的深夜雪景。 “秦老板,夸张了一点吧?你是来帮我们接人的,怎么搞得和走红毯一样?”余子江不识趣地调侃了一句。 “大哥,晚上十一点,我工作正是最忙的时候呢,我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秦幺地指着腕表,给余子江展示时间。 这时一串脚步声向往他们的方向由远及近地传来。三人闻声看去,原来是警员护送乔玉洁走了出来。 “这就是你以后的老板,秦幺。”陶林介绍道。 乔玉洁看着面前这打扮美艳的女人,她的桃花眼越看越让人觉得温柔,可是她此刻的轻笑,甚至令人有【不怀好意】的感受。 于是乔玉洁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 “人送到你手上,我们就先收队回去了。”陶林对秦幺点了点头。 然后秦幺身边那个的一身黑西装、看起来有些凶狠的助手,将乔玉洁轻轻拉到了自己身边。 “放心吧。”秦幺爽快地答应了。 陶林和余子江得到了秦幺的回应,便先一步离开,组织警员收队。 外头的雪一直飘,乔玉洁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秦幺,她如雪地玫瑰一般冷艳的气质,甚至逼得人情不自禁地害怕。 “从现在开始,你把这个东西戴上。”秦幺说着,向乔玉洁递来一个对讲机,对讲机下方还有一个红色按钮。 “你之后在我这里买酒,只要有人对你动手动脚,就按这个红按钮,对讲机也可以喊人帮忙,我这里可不缺能打的人。”秦幺轻提了提嘴角说。 “哦……知道了。”乔玉洁听得有些发愣。 她在贝多芬kTV工作时,可没少被喝醉酒动手动脚的顾客欺负,而秦幺的酒吧,却能给员工如此踏实的保护。 “走吧,上车。”秦幺冲乔玉洁笑着,然后转身走进雪里,往车后座走去。 “你也是警察?”乔玉洁突然叫住了秦幺。 秦幺一步停下,先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然后缓缓转过了身来,轻笑了一声:“你看我像吗?” “那你只是在帮警察做事?”乔玉洁提高音量继续问道。 “官商勾结的事情,我可不干。”秦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跟我回去就是了,别问这么多。”最后她抛下一句话。 乔玉洁点了点头,跟着秦幺上车了。 晚上,陶林坐在房间的办公桌前,仔仔细细查阅着余子江给的郑萱坠落居民楼询问笔录。 他不再像之前习惯的那样一目十行,而是在这亮堂的台灯下,手指着文件逐字地阅读。 窗外头飘着雪花,桌上的台灯泛着黄亮的光晕,不知不觉中,陶林在办公桌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最后他完全沉浸在这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体中,也不知何时失去了意识。 “叮叮叮——” 早晨的闹钟一下子把陶林吓醒了,他猛一下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枕着铺满桌面的资料睡着了,地板上甚至也掉了几张白纸。 晚上一直照这样别扭的姿势睡觉,陶林只觉得脖子一阵酸疼,最后他只能慢慢扭动颈部,好活络活络筋骨。 昨晚看了一夜的文件,陶林的收获甚微。 【看来我得重走一下郑萱坠楼之前走过的路了……】陶林想。 他仔仔细细地重温那个惊悚的地方,想想如果自己是那个凶手,在没有人做伪证的情况下,这栋大楼里还有什么可以被利用的地方,使得一出瞬时消失的好戏在这寒风刺骨的大雪天里上演。 收拾好满桌子乱七八糟的文件,陶林简单地洗漱、快速地出门去。 R城又下雪了,这几天的天气一直都很糟糕,天空阴沉沉的,整个城市看上去没什么生气。 陶林也无心关注什么天气与路况,他直接冒雪驱车,赶往了居民楼。 今天上午的雪和11月6日下午的一样凶,满空飘落雪花,让天台灰色的地面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纯白,只是今天的天台上没有凌乱突兀的脚印。 陶林手插着兜,缩了缩案子,迈上了居民楼的天台。 “如果鞋印只是障眼法,凶手有没有可能躲在天台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警方当时以为凶手已经往下逃窜,所以注意力都在楼下,就有可能忽略掉天台这个【最危险的地方】。”陶林一边想着,一边在天台上走。 离郑萱坠楼一米多的地方,有一排盖着发黄塑料膜的拱形菜棚。 清闲的老人们经常在楼顶的平台上花种菜,所以天台有许多这样的菜棚,只是入冬以后,菜棚的土壤进入了休眠状态,成为了无人问津的荒凉角落。 【如果凶手提前设计好了重叠的鞋印,再通过这些互相联通的菜棚,走到天台侧面,趁警方不备,跳往隔壁的居民楼上……】 他一边想着,一边掀开塑料膜,下面只有一些干瘪的土壤,陶林猫着腰从这些菜棚里走过,本以为能如自己所愿,找到一些可疑的鞋印,可是到头来,这里只有干枯的黑色土壤。 【也是,如果凶手真的选择跳楼,动静必然很大,天台上的警员不可能没发现任何一点动静。就算他在警力没有包围居民楼之前跳楼,莫时秋第一时间冲上楼去,我和余子江又在楼下注视着楼顶,一个大活人腾空而出,我们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异常……】陶林最后摇了摇头。 正文 第五十三章 702室的老人 他缓步走到天台侧面,目视着两栋老居民楼之间的空隙,这样一米多的距离,无论是女人还是少年,想要顺利飞跃过去,都并非易事。 这么看来,凶手还是更有可能往楼下逃离。 陶林最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很是无奈,只能手捧着展玫和展沉的照片,一边思索着一边缓步走下楼去。 “哎小伙子——”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陶林猛得抬头,看到一个六十来岁的阿姨,脚边放着满满一筐菜,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一副正要掏钥匙开门回家的样子。 “我看你拿着照片兜兜转转,是来找人的吗?”阿姨上下打量了陶林一眼。 这个青年男人身穿黑色驼色羊毛大衣,打扮得干净利落,背脊挺直看起来一身正气,阿姨也就情不自禁地放下了戒备心。 “哦阿姨您好。”陶林立刻正过身子,从口袋里拿出了他的证件。 “我是R城警局的,过来了解一些情况。”他说。 “哎哟喂!你们可快点破案吧!要不然这地方要住不下去了!”阿姨拍着大腿,连声抱怨了起来。 “阿姨您放心,快了。”陶林赶紧上前扶住阿姨的手,立马安慰她道。 一箩筐的线索没有打通,这些细节零零散散,根本串不到一块去。但为了安抚居民的情绪,他只能自信地给别人画个大饼。 就在陶林捏着照片的手,扶住阿姨挥动手肘的一刹那,阿姨瞪了瞪眼,惊出了声。 “警察要找手上这两个人?我见过的呀!” “什么?阿姨您说。”陶林一下来了兴致,他匆忙弯下腰去,与那个比自己矮了两个头的阿姨平视。 此刻,他的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是线索、是突破……这种看到一线希望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兴奋了。 展玫展沉姐弟两,居然曾经出现在这种郑萱坠落的大楼里。 “这两姐弟,经常来给七楼的李叔家修钢琴的。所以我看着眼熟。”阿姨解释起来。 “李叔那架钢琴老旧了,隔三差五有问题,这人又不舍得换,一个劲地修啊修。”阿姨把她所知道的,全都一股脑倒了出来。 “经常来七楼修钢琴……”陶林皱眉呢喃了一句。 陶林记得很清楚,阿姨所说的情况,全都没有出现在案发当日的笔录本上。 对阿姨来说,她口中所说只是再正常不过的日常,而对陶林来说,这可是不得了的发现。 “郑萱坠楼案案发当天,他们两来过吗?”陶林赶紧问。 “这不就不晓得了,你可以上门问问李叔,就在702。”阿姨给陶林指了指路。 “好的,谢谢阿姨。”陶林笑着点点头。 出于礼貌,他热心地帮阿姨提过菜蓝,把她送回了家,道别以后,立马快步走上了七楼。 案发当天,702不是陶林负责问询的住户,他需要亲自去一趟,了解案发当天展玫展沉的情况。 “咚咚咚……”陶林敲了敲门。 等了好一会儿,陶林几乎没有听见脚步声,隔着铁栅栏的木房门,就缓缓地打开了一条说大不大的缝隙。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伯出现在陶林的面前。他微弓着背,看上去身材瘦小,老伯的头发几乎全白,脸上虽然布满了岁月刻出的皱纹,但他的眉眼弯弯的,一副和蔼和亲的样子。 这就是阿姨口中的李叔,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小伙子找谁啊?”李叔缓缓开口。 “R城警局,想向您了解一些情况,您看方便让我进去吗?”陶林将证件举到了李叔面前。 “哦哦哦……进来吧进来吧。”李叔点了点头,然后将铁门的锁开了,木门也跟着大打开来,让出一条道让陶林进来。 李叔背着手晃悠悠地走在最前面,领着陶林走向沙发。这间房子的家具简单,却打理得整齐干净,饭桌上摆着几袋水果,暖气片呼呼冒着热气,一切都显得平凡又温馨。 “我记得前几天,警察已经来问过我话了,怎么今天还来啊?”李叔叹了一声问。 “当时漏问了一些东西,还得再向您请教请教。”陶林没有按照李叔的示意坐上沙发,只是站在了他面前。 “你好像不愿意多留的样子,那我就好好配合,让年轻人快点去忙别的事儿吧!”李叔会意地一笑。 这个老伯不仅长得亲切温和,说话也很和蔼可亲。 “您应该认识这两个人吧?”陶林的目标很明确,他直接把照片递给了李叔。 “哦,你说展玫展沉俩姐弟啊!我认识,他们俩经常来给我修钢琴。”李叔一下就认出了照片里的人。 “您家里那架钢琴,我能去看看吗?”陶林直接开口问道。 “当然了,在里屋。”李叔有些错愕,愣了一会儿后,还是答应了陶林的请求。 老伯晃晃悠悠地走在前面,领着陶林往房子里头走。他年纪大了,所以走路的速度很缓慢。 “听您刚刚的说法,您与展玫展沉挺熟络的?”陶林接着引出话题。 “现在已经很少人愿意修我这种几十年的老琴了,一般来说,琴行里的人看到钢琴这副模样,都会劝你赶紧去他琴行里买台新的。”李叔笑着说。 “这俩姐弟倒是耐心地为了修钢琴,所以我也和他们熟络一些。” 最后停在了走廊的尽头,转身推开了一扇木门。 这间房间是专门用来放钢琴的,除钢琴之外,墙角的书柜里摆满了琴谱书。这些书大多都纸张泛黄,有一定年份了。 那是一台三角钢琴,漆色已经掉了一些,不再是油亮乌黑,钢琴的顶盖被高高架起,暴露出整齐的钢琴线。陶林缓缓绕到了这钢琴后,低头看向了顶盖之下。 他能很明显地看出新旧钢琴线的区别,好几个音的琴线锃亮反光。 但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些钢琴线看起来都不是潦草换上去的。 “这是我妻子留下来的琴,她走以后,我就只有这个念想,所以即使它老是变调,我也不会置它于不顾。”李叔用手抚摸着钢琴,眼睛里闪烁着温柔又有些悲伤的光。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复杂的爱意 事实上,这台钢琴常坏常修,而李叔一遍一遍地请人上门,从来不会觉得厌烦。 “老钢琴了,容易犯毛病,所以我三天两头就得找人来帮忙调音。”李叔最后叹了一口气。 “11月6日下午两点,也就是郑萱坠楼案的案发时间段,展沉展玫在你家修钢琴对吗?”陶林抬头,看着李叔问。 “那个时候,他们是在我家。”李叔立刻承认了。 “他们几点离开的?”陶林又问。 只见李叔微仰起头,思考了几秒:“那天他们换了十几个键的琴线,忙了好久呢!我记得……是晚饭点儿回去的。” 【晚饭点儿……那个时候已经收队了。】陶林立刻反应过来。 “可是这些信息,6日的问询中,你都没有上报。”陶林歪了歪头。 “我说过了,我说我家里有人在干活呢,而且他们从始至终都在我的眼皮底下。当时房子里丁零当啷作响,你们也知道里屋有人正忙着。”李叔说。 “您不应该模糊这么重要的信息。”陶林这句话压在喉咙里,几乎要崩出来,但考虑到李叔上了年纪,本着尊老的原则,就没有出口质疑。 老人样貌和蔼、语气笃定,加上房间里确确实实传出一番忙碌的声音,这就让排查的人员放松了警惕,仅仅在笔录上标注了【房间内正工作,无作案时间】一行简单的字。 “两点案发时,展沉和展玫都在这个房间里修钢琴吗?”陶林换了一个话题。 “在的,他们一直都在我的房子里。”李叔笃定地点头。 【所以展玫展沉的确在案发时间段到过这里,而且就在七楼——这个离顶楼最近的地方。但他们有人证提供不在场证明。】陶林皱紧了眉头。 陶林突然觉得失望又迷茫,就像拽住了海里的一根鱼线,兴致勃勃地收线,钩子上却什么也没有。 “您真的确定,他们一直都在您的视线范围内吗?”陶林仍旧想要确认他的说辞。 毕竟这是七楼,如果想要趁着李叔没注意,偷偷从这里溜上顶楼,实施完杀人计划又若无其事地回来,时间上也是说得过去的。 李叔无奈地笑了:“当时他们就在我房间里修钢琴,而我一直是看着他们的,请您相信我。” 陶林沉默了几秒,最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您的配合。” 他不打算继续为难李叔。 “我要问的就这么多,就不多打扰您了。”陶林说罢,走出了房间。 李叔连忙点头答应,还将陶林一路送到了门口。 老人依旧走得很慢,拖着他那瘦弱的身体,贴着墙壁向前挪动,脸上却始终挂着慈祥的笑。 陶林看到李叔的样子,忽然觉得心酸。 “我看您气色不太好,脸色偏黄,要多吃蔬菜水果补充维生素。您看起来腿脚不好,可以让您的孩子给您买一个电动轮椅,再换一间电梯房。”陶林转过身,轻声对李叔说。 “妻子去世了,孩子在国外定居了,我就自己一个人,平时哪里也不去,没事的。”李叔说。 就在陶林转身的一刹那,他不经意向右侧的电视柜瞥了一眼,只见电视旁边放着好几个带有医院标志的大塑料袋,里面盒盒罐罐的一大堆。 【刚进门就觉得李叔的身材显得病态,果然是生病了。】陶林想。 可突然一下,他又往下延伸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李叔,要记得按时吃药。”陶林很快又回过神来,开口提醒老人道。 “谢谢你的关心,没事儿,不是大不了的病。”李叔摆了摆手。 眼前的警察对自己尤为关心,倒是让他挺感动的。 陶林点点头,最后与李叔道了别,走下楼去了。 等他彻底从室内走进寒风刺骨的冬日街道,陶林一边往前埋头走,一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击了几下,拨出了一个电话。 “怎么了?”很快通话被接通,手机那头传来余子江利落的声音。 “我要查一个人。”陶林立刻回答。 “有收获?”余子江歪头夹着手机,从桌边的书立中抽出一张白纸,再把圆珠笔“咔哒”一声摁开。 “郑萱坠楼案案发时间段,展玫展沉在居民楼702室修钢琴,我想这就是安琪咖啡厅门口拍到展玫的原因。不过702里边住着一个老伯,给他们做了不在场证明。”陶林说。 “展玫展沉当天在居民楼,而且还是在最靠近天台的七楼……”余子江倒吸了一口凉气。 “居然还有人证?” “我刚刚去702走了一圈,那个老伯家里放着很多药,那些药在医院特供的塑料袋里装得严严实实,一时也看不出那些是什么药。我试探了老伯一句,他也只是草草搪塞了我。所以我想你帮我查查,老伯具体是得了什么病。”陶林没有回答余子江的诧异。 “塑料袋上面印着【R城第一人民医院】的字样,老伯的名字6号的笔录上有登记,我想你应该很好查。”他接着说道。 “你要查证人的病史……做什么?”余子江一边快速记录着陶林说的要点,一边开口问了一句。 “这是一个体弱多病的独居老人,生活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老钢琴上,钢琴经常音调不准,展家姐弟便常常上门帮老人修钢琴,这日复一日,孤独的老人与活泼的孩子因为钢琴相处在一起,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会生出深厚的感情。”陶林说。 “【爱】这种复杂的情感,有时会促使人做出一些错误的决定。人是高等的感性动物,渴望关心与温暖,若是得到,便不想失去。要是有人想捅破这美好,便会激起强大的保护欲。” “正常人尚且如此,若换作一个生命摇摇欲坠的老人呢?他更可能抛弃一切,保护替他驱散孤独的两个孩子,因为他会把这两个孩子,视做他生命的延续。”陶林最后说。 “嗯,明白了。”余子江叹了一口气,没和陶林聊多久,便挂掉了这通电话。 正文 第五十五章 生命垂危者的寄托 陶林重新把手机重新放会上衣口袋,一路沉默地,走向马路边。 他最后在路边停下,缓缓转头,不知不觉望着不远处的地面发起呆来。 从前警方摆设在这里的警戒线,在取证完毕、清理完尸块与血液之后,便撤走了。 “老实人作案……这案子真不好查。”陶林呢喃了一句。 他知道,倘若做案的罪犯本身就得到很多人的同情,就会引发出一系列的隐瞒与撒谎。 同情、保护弱者是人之常情,有时候也会成为人的弱点。 没过多久,他招手叫停了一辆出租车,往警局的方向赶回去了。 大雪天,本该通畅的道路变得格外的拥挤,原本半小时的车程,非磨蹭了一多钟头,要不是外头寒风凛冽,陶林觉得自己还不如踩辆共享单车,速度肯定比堵在路上快得多。 出租车好不容易停在了警局门口,陶林匆忙下车往里走去。 出乎他的意料,等他重新来到办公室,弯腰刚坐到桌前的软椅上,余子江就向他递来一份文件。 “医院的资料我给你找到了。”余子江解释道。 “效率高啊余队!”陶林接过文件,不忘夸一句。 “有名有姓,有指定的医院,就是一敲电脑的事,找起来不费劲。”余子江抬了抬下巴。 “除了基础资料,我还让警员在医院里做了简单的问询,文件上的信息很全,肯定有你想要的东西。”他接着说。 他和陶林搭档了很多年,十足的默契,让余子江很清楚陶林想知道什么信息。 “702住户李远国,在R城第一人民医院有过长期的就诊史,医生给他开的药是甲氨蝶呤片。”余子江双手环抱着,半坐在桌子上,对陶林说。 “抗癌药?”陶林还没翻看文件,动作就顿了顿。 “嗯,恶性淋巴瘤,瘤被切除了,但已经是癌症晚期,没办法,手术只能延长一到两年的生命。”余子江叹了一口气,惋惜地摇摇头。 “所以……真的和我想的一样咯?生命快走到尽头的老人,很可能在保护这两个孩子,从而做了伪证。”陶林说。 “怪就怪这个老居民楼没装摄像头,咖啡厅里的监控也拍不到居民出入的情况,所以无从考究真假。”余子江摇了摇头。 “不过,如果证人的口供的确存在可疑之处,或者证人与嫌疑人之间关系密切,警方可以不予采纳证词。”他接着对陶林说。 “你的人去医院调查的时候,有没有查到李远国的人际关系?比如住院期间,是谁在照顾他?”陶林一边往后翻资料,一边问。 “十五页有详细笔录。”余子江说。 只听纸张唰唰作响,陶林一下就定位到了信息。 “陪他做检查的一般是他的孙子孙女……”护士提供的口供是这样的。 “李远国的孩子在国外定居了,这个所谓的【孙子和孙女】,我想可能不是他亲孙辈。”陶林说。 “你是说——是展沉和展玫?”余子江会了意。 “这样一来,就能证明李远国与两姐弟关系亲密,真的有口供造假的可能。”陶林说。 “我立刻让人调监控核对。如果情况属实,我想我们得再找老人家一次。”余子江一边说,一边利落地在微信工作群里发布了任务。 “我想他打死都不会认的。既然李远国能称展玫展沉为孙,就意味着他一定会护他们到底。”陶林摇了摇头。 “而且从道义上来讲,缠着一个可怜的重病老人问询,说不过去。”他皱紧了眉头。 “那你说怎么办?”余子江叉起了腰。 “去找钢琴店里找展玫和展沉,也许能试探出什么破绽。”陶林压低了声音。 “我去找领导批个搜查令,再带上几个人。”余子江思考了几秒,最后回答了陶林。 “是时候直接面对展沉和展玫了。” 说罢余子江立刻行动起来,带上一个小分队的人马,出发去了红日琴行。 一个小时后,余子江听了陶林的建议,没让警员把车直接停到红日琴行的店门口,而是让他们在十字路口的拐角就停了下来。 从这里下车左拐,再走三百多米路,才能到琴行,警察之所以要停在这里,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我和余队先去探探情况,你们等着就行了。”陶林对警员们说道。 然后他和余子江一起快步向琴行走去。 那个小小的店铺依旧没什么顾客,陶林推门而入,抬头只能看到一片冷清。 “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展玫立刻从前台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陶林不久前来过,所以她有些印象,但今天所见的陶林,气质和之前大有不同。 “是你?”展玫不免有些诧异。 “您好,刑警队的,请您配合我们的调查。”余子江向展玫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件。 展玫脸上的笑容一下凝固了,接着她歪过头,目光聚焦到了余子江身后的陶林身上。 “原来您之前是在骗我……”她喃喃了一句。 【展玫是今天才知道我的身份的,按理说展沉早就发现了我是警察了,可他居然没有告诉展玫?】陶林心里一磕。 【展沉是觉得没有必要,还是在刻意对他姐姐隐瞒什么……】他隐约觉得古怪。 然后陶林环视了这家琴行一周,竟然没发现展沉的身影。 “展沉平时都会在店里吗?”陶林问。 “我弟弟平时都在学校里呆着,写完作业就会去打零工,一般都是周日回店里帮忙。”展玫笑了笑回答。 “周日……”陶林听到这个敏感的时间点,立刻警惕起来。 “说来也是我这个当姐姐的不称职,不能给我弟弟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可是也没办法,我身边也就只有他可以搭把手了。”展玫笑了笑。 “不是吧?我怎么记得你这里经常停着一辆宾利车,车上下来的男人总回给你送东西,他不是给你【搭把手】的人吗?”陶林立刻接过了她的话,对她的回答表示质疑。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完美说辞 “宾利车?”展玫撑了撑眼皮,然后微抬着脑袋,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 “哦……那是我一个远房亲戚,是做生意的,但他其实不常来这。不过……他最近倒是来过一次,就送了点米面油,您可能只是恰好看见了这一次罢了。”她最后说。 “就是个没怎么见过的远房亲戚,远水不解近渴,哪里能帮什么忙,生活还是我和我弟弟两个人过。” 余子江看着展玫与陶林对话的模样,这个女人散落长发,除了淡淡的口红以外,不再有别的妆容,展玫一双眼睛晶莹透亮,瞳孔中闪烁的光,更显得她楚楚可怜。 于是他从后头扯了扯陶林的衣角,示意他不要用太过冰冷、强硬的态度刺激这个心酸的女人。 陶林轻喘了一口气,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你们和702的李远国关系不错?”陶林这话别有深意。 “经常上门修钢琴。”展玫笑着说。 “他的钢琴旧了,只能多做保养。” 一个爱琴的人,会把琴当成人去形容。 “郑萱坠楼的时候你和你弟弟在702。”陶林接着开口。 “是啊……”展玫有些发愣,她脸上定格着尴尬的笑,开始经不住结巴起来。 突然,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眼神急促地飘忽着,开始着急解释起来:“但那个时候,我和弟弟都在房间里修钢琴,这些李爷爷能做证的。” “当时李远国确实给警方打了包票,说家里的人一直没离开过他的视线,这些笔录上有。”陶林缓缓点头,说出的话好像别深意。 “但是,如果你们的关系密切,他的口供可以视作存疑口供。”陶林压低了声音,凝视着展玫说道。 展玫瞪着眼睛,嘴巴微微张着,陶林甚至能听到她急促又混乱的呼吸声。 “这不公平吧警官……我和弟弟确实哪里也没有去过。”展玫最后扯着僵硬的笑回答了陶林。 她平放在双腿边的手紧紧攥着拳头,浑身上下是肉眼可见的不安。 就在这时,琴行的玻璃门一下子被推开了,一个校服满是黑印子,手上不停轻轻抛动篮球的少年走了进来。 玻璃门的吱呀声,惹得所有人向门口拋去目光。 是展沉回来了,只见他警觉、缓慢地环顾四周,最后踱步到了展玫身边。 “姐,怎么了?”说罢他打量了陶林和余子江一眼,脸上写满了鄙夷。 “没事,警察来问话。”展玫赶紧笑着转身,故作轻松地回答了展沉。 “哦。”展沉缓缓点了点头,竟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转头想走。 “哎等等。”陶林叫住了他。 展沉停下脚步,重新转回了身子。他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没有发育完全的身体,让他看起来稚嫩又弱小。唯独他那双丹凤眼,竟然透露出异于他年龄的压抑与犀利。 “你也过来,我们想问你点问题。”尽管觉得那孩子的眼神让人不悦,陶林还是对他轻轻地招手,尽量用亲切的语气与他说话。 展沉看起来不怕警察,也不像同龄人一般幼稚活泼,把篮球放在了地上,就走到了陶林面前。 “我觉得你们在欺负我姐姐。”还没等陶林开口,展沉就先出了声。 “嗐,小孩子别想那么多,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们人民公安呢?”余子江开口打破僵局。 “我姐姐脸色不好,看表情……好像是在害怕你们。”展沉抬着脖子,看了一眼余子江。 “11月6日下午两点以后,你都去过哪里?”陶林没顾展沉在说什么,继续进行他的问话。 “在居民楼702修钢琴。那个伯伯从头到尾都在和我说话,我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饭点到了我就回家吃饭,手机上有我搭地铁的记录,你可以核对我的说辞。”展沉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哪里,你却把不在场证明给我摆出来了。”陶林轻轻一笑。 “楼顶上有39码的男鞋印,我和姐姐的鞋子也都是39码。把郑萱分尸的钢琴线出自我们家,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怀疑我们。”展沉立刻接过了他的话。 “我姐姐不穿男鞋,我也从来没有皮鞋。所以你们找错人了。” “你怎么知道鞋印是皮鞋的?警方没有披露这个消息。”陶林一下就捕捉到了疑点,他总是这么敏锐。 “因为你们最开始抓了个侏儒症男人,虽然现在已经放出来了,但我看过很多信息,都称他为【警方首个怀疑目标】。我去修钢琴的时候见过这个人,他脚上穿着皮鞋。既然他曾是高度疑似的嫌疑人,那我就可以合理猜测,雪地上的鞋印,和他的皮鞋鞋印一模一样。”让他没想到的是,展沉面对自己的质问,依旧能对答如流。 而且他的回答,并不是强词夺理,而且有理有据的辩驳。 陶林看着这个孩子,听着他尚未变声完全的音调,轻轻皱紧眉头,经不住盯着他发愣了几秒。 难以想象,这个孩子只有十二岁。 “你知道吗小朋友?有时候把说辞圆得太全,也会让人怀疑的。”陶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地开了口。 “我是让你怀疑,但你要定我的罪,请先拿出证据。”展沉直接了当,丝毫不惧怕这个比自己高了几个头的刑警。 陶林一下噎住了,虽然他表面上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异常。 展沉说的没错,警方现在并没有找到能够直接锁定凶手的线索。陶林的种种推理,只能被称为猜测。 “弟弟,现在说【定罪】还太早了,哥哥们只是来例行问话,案子发现疑点,就是要多方考虑,到处询问的,你和姐姐得理解我们的工作。”余子江微微弯下腰,让自己与展沉平视,用了哄小孩的语气对他说道。 “你们想怎么个多方考虑?”展沉叉着腰,看着余子江歪头问道。 “比如……”余子江想着自己如何用委婉的方式向展沉解释警方的行为。 正文 第五十七章 相似的鞋印 “比如搜查我们家的钢琴店?”谁知展沉抢在余子江之前,毫无顾忌地开了口。 他的眼神里没有害怕,也没有惊讶,只有淡然甚至是不屑。 “可你们觉得能在我家的店搜到什么?”展沉讽刺一样地笑了。 自遇见展沉起,他的表现没有一刻是不让人觉得惊讶的。 他拥有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脑子也比常人灵光不少,以至于他根本不把警察的来访当回事,所有的问话都能轻松地应对回去。 甚至,他有着令人诧异的自信。 “弟弟啊……”余子江刚要寻思如何做出合适的回应。 “你刚刚猜对了,雪地上的鞋印确实是皮鞋,所以我想找找,你这里有没有一双一模一样的鞋。”陶林便先一步开口冷冷地回答了他。 余子江猛得回头看向了陶林,被他的直白吓了一跳。 陶林已经不再把展沉当成一个小孩对待,便是有话直说,语气也变得急剧压迫感。 “二位警官,你们别开玩笑了吧!”一旁的展玫作势惊了一句。 “姐我们走,你让他们自己在这搜吧。”展沉一把拉住了展玫的手臂,直接把她拉出房子外。 “哎——”余子江憋了好大一口气。 “我们就在二楼的卧室里,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让人来守着我们。”展沉回头打断了余子江的话,脚上往前走得动作也全然没有停下。 “我刚刚回家,看到路口转角停着警车,车上还有些警员,你们肯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才来找我们的。”他说。 陶林颇为诧异,警车停靠的地方离这里有个三百米了,还停在十字路口的拐角,展沉从学校回店里的公交车,在路口直行而过,这跟警车不在同一个方向上。 但展沉却很敏锐地观察到了警车的存在,绝佳的视力,让他仅仅是在警车前快速经过,还是一眼就看出来这车上还有人在。 大抵是哪个有烟瘾的队员下车抽了烟,冬日光秃秃的树干,给不了警察任何的遮挡。才让展沉捕捉到了这么多细节。 “没事,你们先去休息也行,我暂时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如果警方再有疑问,也请你们自觉配合。”陶林不继续打算和孩子计较,让姐弟俩先离开,也不影响调查进度。 “好的,谢谢两位叔叔。”展沉特地把最后两个字加重,惹得余子江轻咳了一声。 虽说余子江已经三十五岁了,但他自诩长得年轻,身材状态保持良好,还没到别人对着他一口一个叔叔的地步。 展沉这么做,就是个幼稚的气人手段。 余子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展沉离开的背影皱紧了眉头。 “让队里的人进来吧。”陶林提醒了一句。 余子江连连点头,往工作群里发了消息。 “我去……陶林,我们被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怼成了这样,难以置信。”余子江叉着腰,整个人惊得有些发愣。 “我十二岁的时候和他一个样子。”陶林呢喃了一句。 他笃定这个孩子是个和他一样智商超凡的天才。 “而且他很懂一个道理——与警察对峙的时间越长,嫌疑人的心理防线就崩塌得越厉害。所以就好的方法,就是赶紧离开,避免与警察面对面地谈话。” “不简单啊。”余子江重重舒了一口气,附和道。 “总之先搜吧,虽然我觉得,以展沉的应变能力,若是这双用来伪装的皮鞋真的存在,也早就被扔了。”陶林的眉头皱成了一通乱麻。 他话音刚落,几个警员就跑进了店里,他们带着搜查证,在门口听几分钟余子江的任务布置,就分头忙活去了。 “对了,准备几张纸,让两姐弟在上头走几步,拿回去给莫时秋看看。”陶林接着说道。 “早准备好了,如何他们中有人足迹的特点能和案发现场的足迹对应上,这案子就能破了。”余子江点头感慨了一声,吩咐警员们做好工作。 警方在红日琴行搜集了一些生物痕迹,接下来将令其与案发现场的各种痕迹进行对比。 很可惜,他们没能找到那双在大雪覆盖的天台上踩出脚印的皮鞋。姐弟俩住的二楼只是个拥挤又装修简单的小房间,警方看到那小小的厨房角落里挤着两袋米一桶油,这些东西的存在,正好能佐证展玫关于宾利车的说辞。 傍晚回到警局,余子江立刻把将份鞋印递进了莫时秋的办公室。 陶林早就和莫时秋介绍过了两个鞋印的情况,莫时秋刚接过将份资料,就开始拿着尺子和铅笔测量比对起来。 十几分钟后,莫时秋这才重新直起身子—— “怎么样?”余子江迫不及待地问。 “天台上的足迹在大雪中破坏严重,很多细节无法进行比对;锦江花园烂尾楼留下的鞋印比较完整,但人的【足容】会根据精神状态的变化而发生变化,所以我还需要进行更加深入的对比分析。不过目前就行动着力习惯来看,它与样本有较多相似之处。”莫时秋回答。 “但这两个人的足迹实在是太相似了......”接着他皱紧了眉头,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相似?”余子江一愣,低头多看了桌子上的两个鞋印几眼。 “一个是男生,一个女生,但他们体重相近,连脚掌的着力点都几乎一致——都是内深里浅,还有一些着力前倾的倾向。”莫时秋说。 “这两个鞋印来自于两姐弟,其实人的许多行为都会受到基因的影响,就比如:我们能看到不少家庭中,晚辈与长辈拿筷子的手势一模一样。这不只是耳濡目染,还有遗传因素的影响。”陶林小叹了一口气。 “加上这两姐弟都学钢琴,脚掌的着力习惯就更像了。”他说。 “你就给个痛快话——能不能辨别出来吧!”余子江扶了扶额。 “难度比较大。”莫时秋说。 余子江听罢连连叹气,看来人眼确实有不可及的盲点。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找那个孩子 莫时秋没有在乎余子江在干什么,他从文件夹里拿出了更多案发现场的足迹图,不同视角的杂乱鞋印就这么被他摆满桌子,看得人只觉得眩晕。 “给我点时间,我尝试将足迹的线条逐步拆分再仔细进行对比,看看能不能有结果。”他最后说道。 “莫哥那拜托了,我知道这很难,但还是请你尽快。”陶林点了点头说。 “嗯。”莫时秋草草地回答,很快埋头进入到了工作状态。 余子江和陶林也不好多打扰莫时秋,就先一步离开了办公室。 夜幕降临,陶林回到了家,疲惫了一天,他终于能稍微休息一下。 可是案子当前,他的思绪牢牢被这几天无数异常的细节抓紧,无论自己在干什么,最后总能想起这坠楼悬案来。 让陶林最为好奇的人是展沉,这个孩子心思缜密,面对有备而来的警方似乎早想好了应对措施,甚至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 更关键的是,陶林觉得他很明显是在隐瞒着什么。 展沉身上层层的神秘感不断吸引着陶林,他很想摸清这个奇怪的男孩——他到底在隐瞒什么、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性格?展沉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陶林全都渴望看穿。 【家庭与社会,共同影响着一个正在成长期的孩子,最终塑造出他的性格和价值观。】陶林坐在沙发上,歪头往客厅的落地窗外看去,一时间思绪万千。 “看来……我得多方面了解展沉才行。”他开始一边沉思,一边在客厅里踱步。 接着陶林拿出手机,从余子江发给自己的文件里找出了展沉的资料。他的目标很明显,直接滑动手指,将页面下拉到了【教育经历】这一栏。 上面只有一行:R城光明小学六(2)班。 展沉所有的行为都太过老成,但这些白纸黑字的资料,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陶林这个事实——展沉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明天去一趟光明小学好了。”陶林做了决定。 可他没着急把手机放下,而是继续捧在眼前,情不自禁就发起了呆。 “我要是用刑警的身份去调查展沉,可能会对他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啊……”陶林最后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人言可畏,在事情没有盖棺定论的情况下就大张旗鼓地调查,一定会对展沉的名誉和成长产生不利影响,陶林必须把这种伤害降到最低。 思来想去,他最后舒了一口气,给秦幺拨了一通电话。 “喂。”秦幺很快接起了这通电话,夜幕降临,她人在酒吧里,电话那头的背景音是嘈杂的。 “我想借用一下你手上的人脉,你方不方便帮我。”陶林开口问道。 秦幺在商界混得不错,手上的人脉资源可谓丰富至极。 “人脉?” “我记得你有个不错的朋友,房地产生意干得风风火火,前两年还给R城光明小学捐赠过几栋楼。”陶林解释道。 “哦,你说杨玲姐啊。”电话那头的秦幺很快反应了过来。 “我发现你记有钱人还记得挺准的啊……怎么?陶老师开始对富婆感兴趣了?”秦幺没心没肺地开了个玩笑。 “别贫嘴了。”陶林无奈地打断了秦幺的话。 “我想请她帮一个小忙,借她名号用一天。”他接着补充。 “你借杨姐名号要干什么啊?就你这种天天和罪犯打交道的人,可不能把她给坑了。”秦幺不以为然地说。 “我想去光明小学了解一个孩子的情况,如果没有名头,校方应该不会配合我。但如果我找余子江帮忙……被警察调查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么做会坏了孩子的名声。”陶林说。 “但如果我借用杨玲的名号,说杨总最近在物色一个值得长期资助的孩子,就能顺理成章地摸清目标的情况。”他知道秦幺的顾虑,于是把自己所有的计划都提前告诉了她。 “你想得倒是挺周到的。”秦幺拖长了语气回答道。 “行吧,我去问问,看杨姐愿不愿意帮你这个忙。”她思考了一番,觉得陶林这么做可行,就把这事答应了下来。 干等着也浪费时间,陶林很信任秦幺,索性把手机放下,先去洗一场舒服的热水澡,好让长时间紧绷的神经休息一阵。 二十分钟后,陶林洗完了澡,把毛巾盖在头上,一边随意地擦着发丝,一边缓步走进房间,把书桌上的手机举到面前。 果然,他看到了秦幺给自己发来的微信信息。 她解决问题的速度从来不会让陶林失望。 解锁手机,聊天框往上滑一下,陶林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回答。 【杨姐答应你了,她说她很乐意为维护社会和谐贡献力量。】 间隔几分钟,秦幺又发了这样一条信息。 【杨姐已经让人提前和学校联系过了,明天上午9点你直接去学校,用她名片说事儿就行。】 信息下面是一个PDF文件,里面是杨玲电子版的名片。 陶林看着手机提了提嘴角,二话不说把电子名片上传到了打印机上,很快机器发出一阵闷响,一版印着杨玲名字的纸质名片被印刷了出来。 【谢谢。】陶林发去一条信息道谢。 秦幺一直没有回复,他便重新暗灭了手机屏幕,举起旁边的吹风筒,继续吹干自己的头发。 第二天陶林驱车来到R城光明小学,他的车子刚在门口停下,按下车窗就看到一个谢顶的中年男人站在不远处。 这个中年男人穿着有学校徽章的黑大衣,戴着副金属窄框眼镜,看起来文邹邹的样子。 陶林笃定他不是守门的保安。 “您好……”陶林往外提了提音量。 男人意识到陶林在和自己说话,顺势瞥一眼陶林锃亮的车身,立马明白了什么,小跑了过来。 “您好您好……”男人弯腰站在车窗前笑着打招呼。 “我是杨总的助理,我姓陶,昨晚和学校联系过的。”陶林开口说道。 “欢迎欢迎!您先把车子停进学校里,我再带您看看学生。”男人说罢,重新直起身子往保安亭伸了伸手,示意保安把门禁打开。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找那个孩子(二) 陶林就这样顺利地把车开进了光明小学里。 他在车上稍微整理一下自己,便推开门下车,刚刚站在门口的中年男人迫不紧待地迎合上来,甚至想要给陶林开车门。 “不用那么客气。”陶林一下没习惯这种架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杨总为学校的建设做了这么大的贡献,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才好。”男人立刻说道。 说罢他顺势抬头,面前能看见三栋崭新的教学楼,楼宇全身是漂亮的棕黄色,样式也是统一的欧式学院风格,看来这些都是杨玲的手笔。 “您是光明小学的校长吧?”光听男人这种“主人公”般的语气,陶林就能猜出他的身份。 “哎呀,都忘了给您介绍自己了。”男人赶紧和陶林握了握手。 “我姓马,是光明小学的校长,您有什么问题,我为您解答。” “我这次来,是想了解一下六年级二班展沉同学的情况,您带我找一下他的班主任吧,剩下的问题,我直接问更熟悉展沉的班主任就行。”陶林说。 马校长立刻点了点头:“也好,班主任肯定比我更熟悉班里的学生,我顺便让她带您逛一下校园……” 他们一边谈话一边并排往教学楼走去,一路上马校长说了很多感谢的好话,陶林也应变自如,全都完美的应付过去了。 最后他们走到了教学楼A楼的一楼,左侧第一个房间就是六年级语文组办公室。 马校长探头进去,很快叫出来一个中年女人。 女人看到是校长找自己,便不敢怠慢,放下手中的教案就跑了过来。 “您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这位卢老师。”马校长立刻伸出手,向陶林介绍了一番面前的女人。 “您好。”陶林友好地点头示意。 卢老师显然有些不明所以,愣在原地支支吾吾说不上来话。 “您先去忙吧。”陶林马校长知道手头上还有很多工作,就不劳烦他继续帮忙了。 “哎好,那你们先聊,如果需要我帮助,尽管给我打电话。”马校长会了意,便先与陶林道别,匆匆离开了。 卢老师看陶林一身名牌羊毛大衣,打扮干净体面,马校长又对他格外恭敬,更加一头雾水了。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卢老师结结巴巴地问。 “不是什么大事,我想向您请教一些关于展沉的问题。”陶林一边说着,一边给卢老师递来一张名片。 名片上的名字并不是陶林,而是房地产老板杨玲。 “是这样的,我们老板计划长期资助一个孩子,我今天来,是替他看看这个孩子的情况。”陶林说。 “哦!是杨老板啊!”卢老师看到这个名字,不由激动起来。 杨玲给光明小学捐了好几栋楼,还在学校设立了助学金,对学校的帮助可谓是人尽皆知。 “您是说,杨老板看中展沉了?”卢老师反应过来,忍不住一惊。 “初步的筛选情况来看,展沉是杨总最满意的人选。不过这事情还没定呢,所以让我来学校里看看,还要请卢老师多多帮忙才是。”陶林弯着眉眼笑道。 “太好了太好了,实在是太感谢杨总了。”卢老师欣慰地舒了一口气。 “展沉是个成绩很优秀的孩子,就是家庭条件确实不太好,家里很多杂事啊……很影响他的学习和成长。如果杨总愿意长期资助展沉,给他提供更优质的生活环境,让他得到更好的教育,展沉一定能成长为一个栋梁之材的。” 卢老师是个善良的班主任,陶林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想要帮助展沉。 “这样,展沉这节课上的是体育课,我们边走边聊,我整好带您去见见他。”卢老师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麻烦你了。”陶林礼貌地点头,和卢老师并排走在一起,往操场的方向去了。 他们走在校园的小道上,时不时有孩子跑过他们身边,这是一个充满生机的地方,比起冷冰冰的案发现场,充斥着欢笑的校园,让陶林莫名舒坦很多。 “我刚刚听您说,展沉家里有很多杂事,会影响他的成长?”陶林疑惑。 “从教以来,我就没见过哪个孩子小小年纪就要愁钱的。”卢老师叹了一口气。 “这个孩子确实是可怜,小小年纪父母就没了,姐姐为了养他到处打零工,所以基本没办法陪他。”卢老师忍不住讲起了故事。 “有一次我在学校改试卷改到很晚,回家的时候,经过这条路拐角的小西餐厅,居然看到展沉在里头弹钢琴。”她一边说,一边回头指着不远处的学校大门,然后顺着大门前的路指向左侧。 “我这才知道,展沉下了课就去打零工……” 陶林皱紧了眉头,他心里有些堵得慌,看起来展沉去过好几个地方弹钢琴打工,一直在很努力地赚钱。 但他没有成年,一个贝多芬KTV也就罢了,真有那么多地方愿意破格收留他吗? “展沉只有十二岁,西餐厅怎么会破格录用童工呢?”陶林多问了一句。 “他打得应该不是长工,而且那天我在西餐厅见到他的时候,他姐姐也在。可能是因为监护人在身边吧,所以西餐厅愿意把展沉留下来。”卢老师回答。 【他姐姐也在?这么说在安琪咖啡厅弹钢琴的很可能不只有展玫,还有展沉,他也陷入了那场奇怪的冲突?】陶林突然抓住了一个自己从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卢老师不停和陶林介绍着学校的情况,他们并排往前走,不知不觉绕到了教学楼后的篮球场,孩子们欢快的笑声和吆喝充斥着这个地点。 “您看,那个在打篮球的就是展沉。”卢老师往前一指。 陶林停下脚步,顺着老师伸手的方向,隔得老远看到了篮球场上的展沉,这个男孩长得清瘦,甚至让人觉得他弱不禁风。 他穿着略显肥大的校服裤,校服外套随手放在篮筐下,一个人不停练着三步上篮。 正文 第六十章 你想去郊游吗 运球,奔跑,急停,最后一跃而起……篮球轻松撞击在球板上,完美进入篮筐里,展沉这个上篮的动作重复了无数次,几乎是百发百中。 “没想到展沉还有体育细胞呢?”陶林忍不住叹了一句。 “别看他瘦瘦小小的,其实灵活得很,跑得又快跳得又高。”卢老师笑着回答。 “要不我把他叫过来?”卢老师接着问陶林,说罢还向往展沉的方向走去。 “不用了,他玩得挺好的,就不打扰他了。”陶林拦住了卢老师,他可不想那么快就打草惊蛇。 就在陶林低头与班主任说话的瞬间,展沉的篮球再一次完美进框,在水泥地板上砸出一声闷响,最后篮球弹飞出了场外。 他刚想跑出去捡球,另一个男孩直接把场外弹得老高的篮球一把截住,然后故意重重砸回了展沉身上。 “小穷鬼自己玩吗?”男孩直接说了句刺耳的话。 展沉脸上的表情立马变得阴沉起来。 “你的球那么破,应该也没人想和你玩吧?”男孩接着说。 “你不是来了吗?新球破球你都打不好。”展沉说罢,以牙还牙地把球砸了回去。 陶林重新抬头望向球场,看到两个男孩在场上对垒,一个气势汹汹地运球撞击,另一个在篮下死守防线。这激烈的对抗很快引来了一群孩子围观。 【火药味这么浓啊……】陶林立刻意识到,场上的气氛非同一般地焦灼。 “展沉平时和同学的关系不太好吗?”他转头,重新问了班主任一个问题。 “这个孩子平时不怎么说话,脾气比较奇怪,也没有什么朋友,但是他真的很聪明,几乎每次考试都是满分。”班主任叹了一口气回答道。 “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他的状态……我发现展沉为人处世不像个孩子,缺了点童年的天真无邪,让人觉得他总有什么心事。这对他的成长很不好啊,他才六年级,却像个大人一样,这怎么行……” “您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陶林又问。 “这个年龄段孩子的成长,家庭因素的影响比较大。展沉的父母意外去世了,姐姐也没时间管他,加上家庭条件不好,会让他有些自卑。通常这种孩子会发展成两种极端——极其蛮横无理或者思想过早成熟。”老师说。 “你知道他家具体的意外变故是什么吗?”陶林皱眉,想要知道得更详细。 “这更具体的东西我也不清楚了,本来想过家访好好了解一下,好帮助帮助展沉,可他姐姐不愿意和我多说,我想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也就算了。”老师摇了摇头。 陶林寻思了几秒,最后只是缓缓点了几下头:“可以理解……”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篮球场上突然喧哗了起来,陶林和班主任立马闻声望去,定睛一看,发现就在他们低头聊天的这不留神片刻,展沉和一个男孩扭打在了一起。 他们互相撕扯,调皮的男孩想要一拳捶上展沉的腹部,却被展沉先发制人地撞了回去。 “哎——别打架!”老师惊了一声,也顾不上陶林,直接往前飞奔了上去。 陶林没有迈步往前走,而是像一座雕塑一样站在原地,看着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老师把扭打在一起的两个男孩给拉开,又驱散走一群乱哄哄的学生。 不同于对方的又哭又闹,展沉被老师拉开的时候,除了用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对方看,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但陶林能明显地感受到他爆炸一般的怒火。 忙着教育孩子的老师管不上陶林了,拉起两个男孩就往办公室走,陶林依旧没有跟上去…… 直到下午放学,陶林来到了展沉的班级,原本想要进去找他,没想老远就看到他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正拿着笔埋头认真地写着东西。 于是陶林放缓了脚步,悄悄走到他的身后,倒要看看这个孩子写了什么。 展沉的注意力很集中,他的面前放着本草稿本,他用词飞快写下一个地名,然后停笔沉思了一会,另起一行又写下一个地名。 他就这样一连写了五个地方。 【月亮湾、溪荔山、杨岭、人鱼崖、三娘石?】陶林紧盯着展沉的草稿本,表情跟着变得凝重起来。 展沉突然有些迟疑地挺起身子,手臂下意识挡在了自己的草稿本上。他好像意识到了有人在背后盯着自己看。 下一秒,他猛得回头,眼睛与陶林四目相对。展沉此刻的表情很是复杂,像是强装着严肃,然后把惊诧都隐藏掉。 “你是想去这些地方玩吗?”陶林笑着开口。 展沉仍然盯着他看,迟迟没有说话。 “哦……我看到你写了一个溪荔山,这地方我去过,景色挺好看的,你想去郊游对吗?”陶林一边解释,一边微微摆正了身子,不再挨得里窗口太近。 这样一个往后退的动作,似乎能让展沉有更多的安全感,只见他垂下了头,表情也变得没那么紧绷了。 “那地方还是别去了,溪荔山只开发了一半,未开发区有很多没有安全告示的悬崖,比较危险。”陶林对他说。 展沉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稿纸,直到写着地点的那一页纸皱得再也看不清上头的字。 “想和同学一起去?”陶林面带笑意继续追问,可这种问话的语气,让人觉得浑身难受。 展沉索性把一本草稿纸塞回了抽屉里。 “没有,就自己想去看看。”他终于回答了陶林的话。 陶林缓缓地弯下身子,重新凑上了窗口,他曲着手臂把自己撑在窗台上,盯着展沉的侧脸。 “如果你想杀一个人,就把他约到危险的地方去,你们在危险边缘玩耍,只要你不着急,就能等到一场意外发生。”接着他缓缓地开口。 陶林话音刚落,展沉便警觉地转过头来,他的情绪终于有了显眼的改变,再强装不了镇定,脸颊开始缓缓地抽搐起来。 “你说什么?”展沉开口。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杀人不难 “你不是在看吗?”还没等展沉反应过来,陶林的手便伸进窗子里,一下从展沉的书桌上拿过一本黑色封面的课外书。 “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杀人不难》,很经典的推理小说。里面讲述过这样的杀人手法——赌发生意外的概率,用时间去杀人。”陶林说。 展沉赶紧起身,一下子把陶林手上的书给抢了回来,囫囵把书塞进了抽屉里。 “还没看到呢。”他说。 “还没看到?可我第一次在琴行遇见你的时候,你好像已经在看这本书了吧?”陶林突然回想起冯仪茗遇害当天初见展沉的场景。 那本被他塞进前台抽屉的黑色封皮书本,一定就是《杀人不难》。 展沉低下头,迟迟没有说话,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解释陶林的追问。 “这书可不适合你看啊。”陶林拖长语调提醒道。 “你都说了这是名著,我为什么不能看。”展沉反驳他。 “如果你单纯把读书当成兴趣,你可以看。但……你是吗?”陶林意味深长地说。 “我只是写了几个我想去看看的地方。反正周末也没人带我去玩,我就只能想想。”展沉搪塞道。 “我问你,如果你没有时间,而是想要很快杀掉一个人,你怎么办?”陶林轻笑了一声,用最亲和的语气,问出了令人胆寒的话。 “我只是个学生,没想过怎么杀人。”展沉站了起来,他甩给陶林一句话,然后把书包从身后的椅子上拿到了桌子上,迅速把书本收拾回自己的包里。 “我没说你杀过人,这只是一道题而已,你就当参加了一个解谜游戏。”陶林摊了摊手说道。 “我不想玩。”展沉回了一句,背起书包走出教室。 陶林则在教室门口等着他,迈着他的大长腿跟在了展沉身边。 两个人一直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地并排样子往下走到了楼底,压抑的气氛终于把展沉逼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了身边的陶林。 展沉很想把陶林赶走,但是看陶林这样子,如果自己不和他玩这个解谜游戏,他就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粘着自己。 “如果想要快速杀掉一个人而顺利脱罪,就引导一个和自己体态相近、甚至行为习惯相近的人,在案发时间段出现在案发现场。”展沉脱口而出。 陶林猛地一打颤,那俯视展沉的眼神跟着飘忽了一下。 【这不就是11.06郑萱坠楼案吗?】陶林的心像是被人捏住了。 他看着展沉那张稚嫩的脸,迟迟没有说话。 “回答完了,我可以走了吗?”展沉问。 “要我送你回家吗?”陶林反问。 “你送我回家?算了吧……我不想去警车上呆着。”展沉有些无奈,他扯了扯书包的肩带,轻声回了一句,然后继续埋头向前走。 陶林还是跟在他的身边,任凭校道上奔跑的孩子经过他的们的身边,陶林敏锐地看到斜后方廊道里的几个孩子,正斜视着他俩小声议论。 那几个孩子下午体育课刚和展沉发生过冲突。 “那些孩子,是不是看不起你。”陶林小叹一口气问展沉,话音刚落的时候还微微往廊道边瞥了一眼。 “他们看不起穷人,这是通病。”展沉把头垂得很低,他没看陶林,却知道他说的是谁。 “你有没有想过,是你自己把自己死死定义成【穷】,才没有勇气挺起胸膛大大方方地和同学们交朋友?”陶林说。 “我听你的班主任说,你不太爱和同学说话。” “我没有弯腰,我只是不想和他们玩儿,谁喜欢和他们一起玩泥巴……”展沉轻轻嘀咕了一句。 这时陶林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车钥匙,随手按下了开锁按键,不远处的一辆车子随即响了两声。 “那你就和我玩好了,我送你回你姐姐那。”陶林说着,伸手轻拽住展沉,和他一起往自己的车子走去。 “你居然有辆奔驰车?”最后展沉看清了这辆车的标志,忍不住皱眉一惊。 “上车,就说是你哥哥来接你。”陶林顺势给他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展沉先是犹豫了几秒,缓缓踏出脚步走到了陶林身边,他盯着副驾驶那张黑色的皮软椅,最后暗自叹了一口气,应了陶林的约。 陶林一手把门关上,然后迅速坐上了驾驶座,他很快把门反锁,丝毫没有给展沉后悔下车的机会。 展沉其实也没有打算下车,而是低头乖乖把安全带系好了。 陶林启动车子,引擎发出一串闷响,暖风从前头吹了出来,扑在了两张毫无表情的脸上,车窗外的景象开始慢慢移动,最后凝成模糊的掠影。 “你不是警察吗?工资都是按层级标准分的,你是哪一级啊买得起这种车。”展沉问。 “我有公司入股,收入不只有工资,还有分红。”陶林很耐心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公职人员不是不能入股私企吗?你公然违规啊?”展沉又说。 “小朋友,你懂得很多啊。”陶林笑了一声,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应该懂得这些,但展沉不是个普通孩子,陶林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涉猎这么多知识是为什么。 “我不是警察,我是个大学老师,不是公职,只是和警局有合作关系。”他接着补充。 “前两天你的车从我家琴行外边开走,我看到你坐在副驾驶上,还以为你是个领导。”展沉耸了耸肩膀说。 “我不是领导,但领导愿意听我的话,因为我意见通常有建设性的作用。”陶林笑了一声,向他解释道。 展沉点了点头,歪头看向窗外,不再多说什么,车里恢复了沉默,只有暖气呼呼地吹。 就这样行驶过好几条街…… “今天为什么打架?”陶林突然对今天的打架事件起了好奇心。 “你还看到我打架了?”展沉有些惊讶,他立刻斜过身子,用审视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陶林。 “你究竟盯了我多久,从我刚进校门就开始了?”他问。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如果不一招制敌 “调查你是我的工作。”陶林没有解释更多。 “他先挑衅的,我起初没打算理他,但他先给了我一拳,我就打回去了。”展沉叹了一口气。 “打架不要打脸和肚子,可以正当防卫,但应该先束缚住施暴者的四肢。然后——交给老师处理。”陶林接过他的话。 “你说得倒容易。”展沉的语气充满了不屑。 “如果不一招制敌,怒气更胜的敌人就有可能反扑回来咬死你。”他说。 陶林又一次严肃地紧皱起了眉头:“这是谁教你的?” 展沉被他突然的严肃吓了一跳,沉思了好一会,才决定回答他的质问。 “我姐。”他说。 “你姐姐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个?”陶林压低了声音。 他不赞同展玫的说法,这种思想实在太有攻击性了。 “因为我爸妈就是被反扑的敌人咬死的。”展沉回答。 陶林迅速转头,看了一眼展沉的表情,发现他平静得可怕,眼睛里一点孩子还有的光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空洞,以及埋藏得很深很深的恨意。 “你父母是被人杀害的?”陶林警觉起来。 他迅速在记忆里翻找了几秒,这些年虽然陶林不在一线,却也和R城警局有紧密的联系,他记不得近些年R城发生过死亡人数为两人的恶性谋杀事件。 “是仇人制造的意外,我姐姐说我不应该知道太多,让我专心学习。”展沉回答了陶林。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着什么,只能沉默着继续往前开车。 “你说,倘若有人要把你逼上绝路,你不彻底摧毁他,让他完全没有再伤害你的可能,还能怎么办?”展沉歪着头,小小的身体靠在窗边,嘴里说出的话越来越让陶林觉得震惊。 “所以法律上才会有【正当防卫】这样的词语出现嘛……”他接着小叹了一口气。 “法律上还有一个词语,叫【防卫过度】。”陶林立刻说。 说罢他开了转向灯,把车子停在了路边,斜前面就是展沉家的琴行。 “我走了啊。”展沉看目的地到了,麻利地拉开安全带。 “展沉,我必须得告诉你,错了就是错了,不是别人先犯错,然后你再犯错,你的错误就能被理解或者被忽略。”陶林看着他说。 展沉抬眼凝视着他的眼睛,无言几秒后,终于点了几下头,然后再没多说什么,打开车门走下车去。 “哎等等!”陶林又一次叫住了他。 展沉便应声回头。 “你要是想去散散心,可以让我带你去,别叫同学和你一起去了,我有空得很,随叫随到。”陶林意味深长地说。 “我想去溪荔山也可以吗?”展沉看着他,微微弯起了嘴角,但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地状态。 “可以。”陶林肯定地回答。 这时展沉微微弯下了身子,将手撑在了陶林的车门框上,直勾勾盯着他看。 “你别忘了,我的鞋也是三十九码呢。”他缓缓说道。 陶林感觉背脊发凉,警觉地打量这个孩子。他那双丹凤眼冲破出一种压抑,让人直冒冷汗。 “怎么?你是不是少一双三十九码的登山鞋?我可以给你买,不过成长期的孩子鞋码变化得快,你可能得给我一起去实体店试穿。”陶林冷笑一声,直接把话题扯出十万八千里。 “不用了,我们不去没开发的地方,走水泥楼梯穿普通运动鞋就行了。”展沉重新挺起了身子,把车门关上了。 透过深色的车窗,看着展沉的背影逐渐走远,陶林这才重重舒了一口气,当他不经意抬起手,这才发现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便随手在驾驶座旁边抽出了一张纸巾,擦干了自己的手,重新调转车头,并入了车流了。 陶林原本是想专心致志开车的,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只要稍微集中起注意力,他的脑子里就会不停回闪过展沉冷冰冰的话。 “如果不一招制敌,敌人会反扑回来咬死你……” 这句话一直重复着,原本毫无波澜的语气竟然在恍惚之间变得越来越刺耳激动。 陶林感觉胸口里有什么东西压着,难受地额头冒汗,忍不住大口喘气起来。 “哥哥救救我——”接着一声女孩的尖叫。 睁眼闭眼的瞬间,一些往昔回忆的片段突然如浪潮一般翻腾过来,这些碎片式的画面全都带着血色,女孩苍白吐血的脸在脑子里不断快速出现又快速消失,让陶林在回忆与现实中来回拉扯着,眼前一下是恐怖的虚幻一下是真实的柏油路。 他感觉到自己身体情况不对,赶紧靠边停车,打开了紧急停靠灯光。 陶林现在只觉得自己被那些两眼发黑,索性双手往方向盘一搭,把头埋了下去,等了许久也没觉得好受些。 索性摸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紧急电话。 “喂。”电话那头是余子江有些散漫的声音。 “你在哪。”陶林问。 “饭堂吃饭呢,刚下班。”余子江回答,他身边的声音有些嘈杂,现在警局食堂正是人最多的时候。 “你声音怎么那么虚呢?”即使是这样,余子江还是听出了不对劲。 “我用手机给你发一个定位信息,你过来帮我开一下车,我不太……不太舒服。”陶林继续开口。 “啊?怎么了这是?”余子江先是一愣,打饭的队才排到一半,就放下餐盘径直离开了饭堂。 陶林没有回他的话,而是直接把定位发了过来。 “那你哪都别去啊,我这就过来。”余子江最后匆匆挂了电话。 陶林不敢开着暖气停车,他把自己一不留神睡着过去,所以半开着窗,趴在方向盘上深吸着气。 他觉得自己浑身无力,总是会想起一些光怪陆离又异常痛苦的画面。 这些画面又与展沉的面孔交叠在一起,让他一阵又一阵的心惊甚至隐隐作呕。 不知道自己维持着这个姿势多久,终于等到余子江的脸出现在车窗前。 陶林的车门没锁,余子江一拉就开了。 正文 第六十三章 骗局 “赶紧坐副驾驶去,要不要送你去医院啊?你脸上都没有血色了。”余子江赶紧打发到旁边。 “不用,我回家。”陶林摇摇晃晃地照做,扣好安全带就面色难看地缩在座椅与车门形成的角落里。 余子江往他怀里丟了一袋半热不热的馒头。 “怎么回事?今天没吃饭然后低血糖了?”余子江一上车就开始唠唠叨叨起来。 “你这几天就是太忙了,学校和警局两头跑,饮食作息不规律,回去赶紧休息休息,这星期我就不麻烦你了。”他像个大家长一样边唠叨边开车。 “我今天去见了展沉。”陶林轻喘一口气,打断了余子江。 他不是低血糖,所以没吃馒头,随手放在了座椅旁边。 “你去学校找他了?然后呢?”余子江斜视了他一眼,赶紧问。 “他告诉我,他父母的意外是因仇人而起,所以他深谙一个道理——如果有人要逼你入绝路,就必须彻底摧毁他,不留任何他在起身伤害自己的可能。”陶林说。 “这孩子那么小,就想得这么狠了?这意思……是不给人留活路啊。”余子江觉得不可思议。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说得这些是有道理的。如果不把蓄意伤害你的人彻底制服,他就有可能用更狠的手段报复你。”陶林一边说着,一边揉自己的鼻梁骨。 “只是他年纪还太小,对这些极富攻击性的话理解有偏颇,更不知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只是把这种【以牙还牙】的道理简单粗暴地刻在脑海里。”陶林叹了一口气,脸色不太好。 “一个人的家庭环境,会给他的人生造成巨大的影响,可我们又无法主动选择自己的家庭,只能仍由它塑造自己性格与为人处世的方式。展沉这孩子家生变故,姐姐又不会教育他,只是一味地打压锻炼。潜移默化之中,心里自然而然就种下了一颗不太阳光的种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余子江叹了一口气,和陶林说话的语气更像是安慰。 他明白陶林的不悦,全是因为看到展沉这副模样,又进而从这孩子的言语之中,联想到了一些痛苦不堪的往事。 “这个孩子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他浑身上下都透着种说不上来的怨气,我见不得这些原本天真无邪的孩子被迫提前成长,面对他们本不该现在就去面对的阴暗,最后小小年纪,就沦为善恶斗争的牺牲品。”陶林的手扶在额头上,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看到展沉,我就想起我妹妹。”他的声音突然有些失控地颤抖。 “我真的有些害怕他会……” “陶林,你妹妹的事已经过去了,过去了就不要在想了,展沉的情况不一样,他或许只是单纯早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罢了,没人把他当成了牺牲品。”余子江提高了音量,强行打断了陶林,让他停止对过往的回忆。 陶林一激灵,果然一下把嘴闭上了,刚要失控的情绪被重新压了回去,也多亏了余子江这一声,让他猛然清醒了不少。 “你之前答应过我和秦幺,要定时去心理医生那看看,你最近是不是没去?”余子江又问。 “我觉得没必要去了,之前都连续去了好几年了。”陶林回答。 “不行,还是得去。”余子江立刻严厉批评道。 “你看看你今天这个狼狈的样子,我敢笃定你不是低血糖,你这是心病。” “行了知道了,改天吧。”陶林一摆手,打住了余子江的话。 “你就嘴硬吧……管不了你,你这个改天,也不知道是改到哪天去了。”余子江又唠唠叨叨了起来。 陶林缓缓舒了一口气,逼着副驾驶座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余子江见他根本不想听自己的教训,索性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陶林一直闭着眼,车里的气氛变得十分沉闷,余子江知道他是故意的,省的自己又被叨叨。 他俩这个样子,倒像是一个叛逆的孩子固执地回避苦口婆心的长者。 “我今天把曹志远带局里去了。”余子江开口。 他太懂怎么抓住陶林的注意力了,这句话像是像是激活了他,陶林立刻转过头,无比期待着余子江下一句要说些什么。 “你不是让我查他嘛!图侦在街角一个监控的录像画面里,看到曹志远几秒钟的身影。”余子江接着说。 “他手上拿着几捆钢琴线,东西虽然小,但现在的监控摄像头,拍摄的画面可是很清晰的。” “然后呢?” “他说他根本不知道那是钢琴线,只是有人告诉他,这种钢丝线更加结实,他就换上去用了。”余子江叹了一口气。 “我看他确实也是个老实人,可能只是被利用了,所以我就先让他回家,但队里有人会盯住他的。”他最后说。 “告诉他这种钢丝线更结实的人是谁?”陶林冷不丁抛出问题。 “是原来在咖啡厅弹钢琴的小乐手。”余子江轻声做了回答。 陶林瞬间觉得背脊发凉,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回答出现了,这个加在【乐手】之前的【小】字,似乎揭露了一场让人难以接受的骗局。 “你真的相信,他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换的钢琴线?”陶林歪了歪头,把自己撑在了窗边。 余子江轻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如果一个乐手告诉你,这种钢丝线很结实,你可以用来安装广告牌,你真的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他,并使用这团钢丝线吗?”陶林接着说。 “他可能知道小乐手的意图,并自愿帮助他完成这项报仇计划。”陶林说。 “他和我讲了安琪咖啡厅里发生冲突的故事。”余子江没有回答陶林的问题,而是重新开了一个话题。 “有一天晚上,一群满脸凶恶的小混混冲进店里,吓坏了咖啡厅的顾客们,这些人砸坏了好些玻璃杯、桌子板凳也砸坏了不少。最后他们拖着钢琴师出了店,女孩撕破喉咙地求饶,她身边的小男孩哭得让人心碎。最后是曹志远掏了两千块钱,把这些混混先打发走了。”余子江说。 正文 第六十四章 藤壶与鲸鱼 陶林一直转头看着余子江,他紧皱着眉头,心里思绪万千。 “曹志远描述的故事,远比我说的更加惹人心疼。”余子江最后叹了一口气。 “你是说……连你也动容了?你也觉得钢琴师很可怜,那些暴力收贷的人罪该万死。”陶林冷冷开口问。 余子江没有说话,车里突然陷入了别有深意的沉默。 “藤壶没有办法远行,于是它趴在鲸鱼的腹上,随鲸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一头鲸累了,就换下一头,直到去到自己的目的地。”陶林突然做了一个生动的比喻。 “他没有能力杀人,所以必须找到能帮助自己的人,比如能帮他做伪证的李远国、能帮他安装钢琴线的曹志远……他看似没有走出一步,却有人替他完成了每一个动作。”陶林的声音低低的。 这轻叹一般的语气背后,藏着惋惜、心酸等等复杂的情绪。 “陶林,我知道你在暗示我什么,但……”余子江有些欲言又止起来。 “看吧,你也被这张幼稚、可怜的脸欺骗了。”陶林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压低了声音。 展沉的年龄、模样、还有他满身外债父母双亡的可怜境遇…….所有的一切,都将他塑造成了一个在深渊沼泽里的濒死之人,而这种弱势群体的身份,会让人下意识地忽略了他身上的恶。 或许没人能想到,他根本不是猎物,而是披着伪装外壳的猎杀者。 “这事不能常规处理,再有更多能支撑你推理的证据之前,我必须谨慎地下命令。”余子江最后说。 他的意思,是现在警方还不能出手抓人,但是涉案的关键人物,都会有专人盯梢。 “我其实比你更难接受自己的推理,但我现在必须要严肃地考虑这个事实。”陶林说。 “至于警方要的证据,我也会继续找给你的。”他说罢,重新看向了窗外。 余子江点了点头,不再说更多话了,他知道陶林现在正苦苦思考着对策。 第二天,陶林上完了上午的课,正驱车往家里回,这段时间R城一直天气不好,几乎每天都在断断续续地下雪,汽车很快就被堵在了半句上。 光是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陶林就要在车里百无聊赖地等上好几趟,才能顺利地开过去。 这时他正堵在路中间,反正车子也动不了,陶林索性拉好刹车,双手环抱着,埋头冥想起案子来。 一个不经意地转头,陶林看到路边一个小区的欧式大门。 “我记得……王昊好像住在这个小区。”陶林打了一个冷颤,突然一下来了灵感。 这个人是锦江花园烂尾楼的受害业主,也是那场死亡直播的主要参与人员。 陶林一直觉得这个直播有蹊跷,它是冯仪茗坠楼案的关键一环,因为直播的出现,直接将整个案子的关注度推向了最高点。 凶手利用了这群情绪激动地受害者,故意引导他们成为了矛盾的放大镜。 “也许王昊知道那个幕后推手是谁……”陶林咬了咬牙。 接着他快速按亮了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快要下午一点了,王昊是个中学老师,而且他所任职的外国语学校离这里并不远,午休时间应该会回家里午休。 陶林微皱起眉头,然后打转了方向盘,车子往小区的方向行驶过去,最终停在了最深处一栋居民楼前面。 他在公文包里一阵翻找,把笔记本、水性笔、证件以及几张照片找了出来,利落地走下车,快步上了楼,按照手机上的位置信息,停在了一扇门前。 “咚咚咚——”陶林敲了敲门。 过了半晌,大门被推开,一个男人缓缓歪斜身子探出头来。 果不其然,王昊此时就在家里。 “你好,R城警局的。”陶林利落地出示了证件。 “哦……”王昊先是撑了撑眼皮,发愣几秒后,赶紧配合地敞开大门,把陶林请了进去。 “您坐,我去给您倒杯水。”王昊说罢刚要转身。 “没事不麻烦了,我就简单问你几个问题,不多打扰你的休息时间。”陶林出口婉拒,并示意他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 “您是想问我关于锦江花园小区烂尾楼的事情吧?”王昊试探地前倾身子,压低声音问道。 “嗯。”陶林点头回答。 “你们终于来了,烂尾楼这事已经硌在大家心里很久了,赶紧解决掉吧!”王昊似乎很欢迎陶林的到来,语气一下变得兴奋起来。 这摊破事越积越大,最后竟然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比起烂尾楼下那具钢管贯穿胸膛的尸体,真正受到坑骗的住户,更在意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讨回公道得到赔偿。 “我想请问一下,您有没有见过这个孩子?”陶林把展沉的照片递给了王昊。 令王昊想不到的是,陶林开口就问了一个偏门的问题。 “这个孩子是锦江房地产的受害者。烂尾楼害的一些人家破人亡,连孩子都得上门讨公道。”陶林说。 他得到强调了后面半句,这其实是问询笔录上王昊的原话,陶林特地重复这句话,就是想试探一下,所谓【家破人亡的孩子】是否指的是展沉。 如果这句话中的【孩子】的确指代展沉,就证明王昊曾经受到过展沉鼓动,替他完成了杀人计划的关键一环——带头组织锦江花园烂尾楼受害业主的抗议直播。 “哦!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王昊眼皮一撑。 “我见过这个孩子,就在我们业主权益互助会上。”王昊指着照片说。 王昊话音刚落,陶林心里就猛得一磕。他猜中了这个事实,却无比抗拒这样的事实。 他脑海里短暂地回闪展沉那张稚嫩的脸庞,背脊猛得一阵发凉。 “互助会?”陶林赶紧调整好情绪,接着疑问道。 “我们受害业主会定期举办互助会,商讨如何维护自身权益。如果谁家庭有困难了,也能搭一把手。”说罢王昊无奈地偏过了头。 正文 第六十五章 难以接受的推理 “快十年了,都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我这种身强体壮的年轻人还好,那些买养老房的大爷大妈,真是可怜。”他越说越觉得愤怒。 “那这个孩子呢?他的具体情况,你了解吗?”陶林安抚似的拍了拍王昊的肩膀,等他情绪稍微稳定一些,继续开口问道。 “父母死了,和她姐姐两个人相依为命,都是这烂尾楼害的。”王昊说罢叹了一口气。 陶林清楚得很,王昊所听到的都是谎言,展家根本没有在锦江花园买过房子,不是所谓的受害者。他处心积虑制造这个谎言,就是为了激起更多受害业主的同情心。 “这些都是他在互助会上和你说的?你能不能把你遇到他的具体经过和我描述一下。”陶林没有任何情绪变化,没有同情、没有气愤、没有难过悲伤……对他而言,这仅仅是在面对一个冷冰冰的谎言。 “一次互助会上,我看到这个孩子和他姐姐在一起。从前我没在会场上见过他们,就想着过去问问情况。等我走近他们的时候,就看见男孩的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大哭过一场,好像还说了什么【自己就只剩下姐姐这一个家人了】。总之那家人真的很可怜......”王昊又有些激动起来,他忍不住伸手比划,给陶林连说带演地讲述了互助会上与展沉相遇的故事。 “这卷钱跑的老板真是个杀千刀的货,都把人逼成什么样了!”他一连吭骂了好几句。 “这个孩子的遭遇,一定吸引了会上很多人的注意吧?”陶林顺水推舟地问道。 “嗐,这么小孩子,我也不好让他在这气氛凝重的会上多呆,赶紧帮忙把他安抚好之后,就马上让他和姐姐回家了。”王昊叹了一口气回答。 【他单独锁定一个有号召力的目标,在暗地里把同情心深深植入他的思想里,再通过这个目标,带动更多的人。】陶林的心像是一下子被抓住了。 对越多人撒谎,就越容易被发现破绽。这是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 展沉自然明白,如果他让过多人注意到自己,警方就非常容易在问询中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从而揭穿这出好戏。 陶林简直不敢相信,居然有人的心思已经缜密到这种地步。 可怕又可悲…… 于是他低下眉眼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尽力消化王昊所说的一切。 “你还记得你是在哪次互助会上见到这个孩子的吗?”很快陶林重新抬起头,又问了一个问题。 只见王昊仰头回想了一阵,嘴巴跟着轻轻微张蠕动着。 “直播前一次的互助会……十一月初,星期六晚上。”王昊边想边从嘴边蹦出几个关键词。 “互助会的地点在哪?”还没等王昊喘上一口气,陶林便立马接上话。 “万林酒店会议厅,我们每次都会去那的。”王昊一五一十地回答。 “好的,大致情况我都了解了,谢谢您的配合。”他最后点了点头,起身打算离开。 “警官——”陶林刚从沙发上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迈开腿,王昊就突然结结巴巴地叫住了陶林。 “我看您……是刑警队的。”王昊这问题似乎已经在喉咙里憋了许久。 陶林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您刚刚问了我那么多有关这个可怜家庭的问题,是不是他们……”王昊一下把自己的猜测停住了。 陶林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却硬生生卡着。 换作是一桩普通的谋杀案,陶林根本不会有那么多的顾虑,他一定会直截了当地告诉王昊:“你被可怜的外表欺骗了。” 可是制造这一切的人有可能是展沉,是这个本该天真无邪的孩子。他在欺骗别人的感情,利用他人的善良,让善心与正义感,沦为了杀人的刀。 这种真相实在难以让人接受。 “就是简单问问,其他的事儿,你不要乱猜,也不用多管。”陶林用了模棱两可的话搪塞了王昊。 王昊看见陶林那幅冰冷的面孔,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之中,突然闪过一簇犀利而急剧压迫感的光,便不再多问下去了。 陶林最后笑了笑,然后加快脚步,离开了王昊的家。 他双手插兜,一头扎进了R城11月刺骨的寒风里。 王昊提供的口供,似乎已经可以证实陶林的推理,如果能找到互助会的记录视频,从中发现展沉与王昊接触的身影,证据链就彻底闭环了。 陶林沉思着,一边走向自己停在路边的车子,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找到了那个自己最熟悉的电话号码。 “喂。”余子江的声音如约而至。 “锦江花园烂尾楼受害业主会定期在万林酒店会议厅举办互助会。你看看能不能帮我调出11月5日晚上,酒店会议厅的监控录像,找到展沉的身影,这是很重要的证据。”陶林连气都不喘,加快语速说道。 “你发现什么了?”余子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刚刚去找了王昊一趟,在冯仪茗坠楼案发生之前,展沉和他接触过。”陶林回答。 “王昊说什么了?” “你还记得案发现场的笔录上,王昊说为什么受害业主们要集体组织这场抗议直播吗?”陶林反问余子江道。 “烂尾楼祸害太大,连孩子被迫过来参加抗议活动……”余子江对笔录很熟悉,像背诵课文似的,一下子便脱口而出。 “这个孩子指的就是展沉,王昊被骗了,他以为展沉和自己一样,深受烂尾楼的迫害。”陶林把刚刚从王昊口中问到的一切,都告诉了余子江。 “曹志远、李远国、王昊……他们一个是身患绝症的独居老人,另外两个则是正义感十足的年轻人。这些目标的性格弱点早就被摸清了,接着展沉刻意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可怜无助,他在利用这些人给予自己的善意!”陶林说道。 “展沉所求不多,只是让这些上钩的猎物为自己做一点小事情。他甚至没有隐瞒自己的杀意,因为他表现得足够绝望,把被害者衬托得足够凶狠。让那些陷入感情骗局的人,心甘情愿地帮他。”陶林说得越多,就越觉得背脊发凉。 正文 第六十六章 他到底说了什么 余子江沉默了好一阵,陶林至今的推理实在是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但现在看来这就是事实,一个被谎言包裹的、血淋淋的事实。 “明白了,我这就派人到万林酒店走一趟。”最后他说。 “你先查着,细节等我回警局找你面谈。”陶林说罢,挂掉了电话。 他快步走向自己停在路边的车子,在驾驶座上扣好安全带的瞬间,已经想好了自己的下一个目的地。 陶林的车子并入车水马龙的柏油路,最终向红日琴行的方向驶去。 在王昊的供词里,展沉并非是出现的唯一角色,展玫当时就在展沉身边,她肯定是知道些什么,但每一次问询,都对警方有所隐瞒。 陶林必须要见她,试图拼凑出更加完整的故事——即使这个深埋心底的故事荒诞又可怕。 很快,目的地到了,陶林推门而入,一抬头便看到正在打扫卫生的展玫。 展沉上学去了,琴行里没有客人,便显得异常冷清。 “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展玫还以为来了看琴的顾客,于是匆忙放好扫把,想要热情地迎客。 谁知刚一转头,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陶林。 “陶警官……”展玫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她似乎是全身都在抗拒,却又必须表现出一副积极配合的样子。 “您怎么来了,快坐。”她赶紧替陶林扯过一张塑料凳。 “有些问题想要问你,你别紧张,我问题不多,也不是什么特别为难你的问题。”陶林扯了扯衣角,最后坐在了塑料凳上,然后往自己面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要是真想严厉地审讯你,就会把你带到警局,而不是想现在一样聊聊天作罢。”他试图让展玫放松下来。 “哦……”展玫搬起另一个塑料凳,一连点了好几下头,坐到了陶林面前。 “这段时间老见警察,按理说我都应该习惯了,你说我这怎么还那么紧张。”大抵是为了缓和自己的情绪,展玫打趣起来。 “正常应激反应,因为刑警这两个字,本身就意味着血腥和危险。”陶林的态度明明非常温和,但他每词每句,都透露着非人的压迫感。 “11月5日,你和展沉去了烂尾楼业主举办的互助会,你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去那吗?”陶林问。 “我在万林酒店的西餐厅兼职弹钢琴,那天展沉乱跑,跑错地方了。”展玫立刻回答。 “你弟弟哭了?”陶林顺势加快了语速。 “对,他找不到我,就在会场哭了。”展玫仍旧把答案脱口而出。 【她立刻反应过来我说的互助会是在哪里举办的,还很清楚地记得当时发生过什么,就算这是半个月之前的事,她还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了问题。】面对展玫的一举一动,陶林迅速察觉到了异常。 “你们遇到了王昊?”陶林继续用了更快的语速说话。 “是。”展玫马上点头。 “你怎么知道你遇见的人是我口中的王昊?”陶林的下一句话,让展玫彻底噎住了。 “按理说,你就算见过那个人的脸,也不应该知道他叫王昊吧?”陶林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用最柔和的语气,说着最具有杀伤力的话。 “我……”展玫欲言又止,瞳孔里仿佛有山崩地裂焦石滚滚一般的狼狈与混沌。 “你在撒谎,试图顺着我的问题编故事。”陶林说。 “为什么撒谎。”他加重了语气。 “警官,我和展沉那天就遇到了一个男人,所以无论你说他叫什么名字,我都会下意识地点头的。”展玫辩解起来。 “既然你能把当天的细节记得那么清楚,你一定还记得展沉在王昊面前说了吧,可以给我复述一遍吗?”直接无视了展玫的辩解,重新抛来一个问题。 “陶警官,我不知道,你别问我了。”展玫一下站了起来。 “现在隐瞒事实,无异于作茧自缚。”陶林也缓缓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去那个互助会,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突然说那种话,我不知道他那天是怎么了……”面对陶林的追问,展玫再也绷不住了,她的心理防线轰然倒塌,转身扶着桌子,开始急促地呼吸和抽泣。 陶林向她走去,站在她的身边,先是说了些安慰她的话,好让她慢慢平复心情。 “他到底说了哪种话。”陶林轻轻问。 展玫不言,血丝充满了她的眼,整个身体是僵硬的。 “他说他父母双亡,说自己和你相依为命,全世界就只剩你一个亲人……”陶林的语速变得越来越快,而展玫像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他说你们是烂尾楼的受害者……”当这句话从陶林的喉咙里飞快地蹦出来,他清楚地看到展玫整个身体抽动了一下,原本低沉的眉眼不禁往陶林身上斜视过去。 所有的条件反射都发生得非常迅速,但这些微小的动作终究是瞒不住的。 很显然,这句话里藏着让展玫害怕的真相,所以她才会心虚,然后下意识地思考自己该如何逃避。 “陶警官,能让我休息一下吗?”展玫最后喘了一口气,重新抬起头来。 她的眼眶充盈着泪水,在抬眉望向陶林的那一刻,两行惹人心疼的温热终于夺眶而出,划过微微颤抖的脸颊。 “我明白了,下次我们再聊吧。”陶林后退了几步,最终没有再逼问下去。 但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红日琴行的玻璃门被推得前后摇晃,陶林一步三回头地离去,展玫依旧将自己撑在前台的桌面上,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最后一滴泪从下巴滑落,眼眶里的晶莹逐渐蒸发干涸。 突然,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展玫顺势转头,目光聚焦在了闪烁的手机屏幕上,最后竟然渐渐露出一个诡异又僵硬的笑。 与此同时,陶林神色凝重,驱车回到了警局。 余子江此刻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屏幕,他拖动鼠标,把上头的监控录像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 “监控录像里有没有得到什么结果。”陶林直接单手拖过来一张软椅,坐到了余子江的旁边。 正文 第六十七章 这个孩子得救 “确实有他们的身影。”余子江回答。 “不过可惜的是,只有会议室门口的监控,会议室内部并不设有监控,酒店方给我的理由是——他们要保护客户的隐私,所以会议室不会安装监控。” 陶林无奈地轻喘一口气,前倾去身子,将余子江电脑上的录像画面看了一遍。 展沉和展玫一前一后进入会议厅,除此以外没有更特别的东西了。 “他做事太干净了……”余子江满脸无奈地看着电脑屏幕。 “这真的是十二岁的脑子能想出来的事?”最后他忍不住提高音量,转头看着陶林惊了一声。 展沉能想出这么精妙的手法,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可他竟然连自己的退路都想好了。 他早就预判到了,谎言终有一天会被拆穿,但他绝不会让人找到他撒谎的证据。 只要证据链无法闭环,这个案子在移送检察机关以后,很轻易就会被翻案。 “口供,我现在需要足够多的口供。无论这些东西最后是证明他有罪还是无罪,我都要完整地拼凑出真相来。”陶林一边微摇着头,一边冷冷地开口。 “就算物证不够齐全,我们还是可以从别的方面进行突破,如果最后真的得到【他有罪】的答案,就引导他自首认罪。攻破心理防线,从而彻底击毁他的罪念,是现在唯一的路。” 他的心情其实并不想表明那样的平静,在他的皮囊之下,是一颗混乱跳动的心脏,就连呼吸都快被逼得急促起来。 “要我说,从你的推理来看,展沉的心理和常人根本不同,他把所有主动给予他帮助的人都骗了一遍,你觉得他最后真的能自首?”余子江似乎是对陶林的想法不抱希望。 “你想引导他自首认罪,他只会觉得你输给他了,还会嘲笑你的无能……”余子江说。 “这个孩子得救。”陶林打断了余子江。 “我们不只是在想办法破案,我们是在想办法救这个孩子。”他注视着余子江的脸,郑重严肃地说道,他的语气带着点颤抖,好像是在极力克制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 若不是余子江了解他,怕是分辨不出他冷静外表下的波涛汹涌。 余子江重重叹了一口气,往陶林身边走近了一些。 “可就算他自首了又能怎么样,展沉实打实的年龄摆在这里,如果没有实质性的物证,去证明这个孩子已经心理扭曲,我们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余子江看着陶林此刻阴沉的侧脸说道。 “我们至少能告诉展沉,他现在所做得一切都是错的。”陶林缓缓转过头,凝视着余子江说道。 办公室里忽然陷入了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沉默。 在这冗长的对视中,余子江从陶林的眼睛里能看出很多复杂的情感,除了一贯的坚毅与犀利,还混杂着悲悯和痛心。甚至,失落与悲伤也从这双纯黑的眸子深处流露出来。 展沉身上的种种故事,似乎触发了陶林某些不可示人的记忆。 “我先走了。”陶林转过身子,最后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上哪去啊?”余子江冲他的背影吆喝一声。 “我晚上还有一节课要上,放学以后找个安静的地方,想想如何说服更多证人提供口供的办法。”陶林转头回答了他。 “我同意你的做法,但你如果要帮忙,必须马上告诉我,别自己一个人逞能啊。”余子江补充了一句,语气里似乎透露着一丝担心。 “放心吧,拎得清。”陶林只是冷冷甩了几个字,然后径直离开了办公室。 余子江有些担心,他快步站到窗前,皱眉注视着 陶林想起男孩奔跑在球场上的身影,他本该向阳生长,到头来竟不小心走进了仇恨的阴霾里。 展沉的童年缺少关怀,缺少理解,他空有一个天才般的头脑,却没有得到正确的指引,所以一步接着一步,就要走进了扭曲的深渊里去了。 【可能这个案子要想得到终结,就只有这一个选择:让展沉学会忏悔。】 最后,陶林望着阴沉的天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咬了咬唇,利落地按下车门的开锁键,随着“咔哒”一声,陶林坐到了驾驶座上,打转方向盘离开了警局。 同一天晚上,疲惫了一天的陶林回到家,坐在沙发上打开手机,手指快速滑动了起来。 他是个强迫症,不喜欢自己微信图标的右上角显示未读信息提示,奈何平时太忙,只能晚上抽空把信息全部点掉。 突然他手指向下划去的动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一个卡通头像上。 这是昨天刚加上好友的展沉—— “我想去郊游,你有空记得带我去。” “我想去郊游,你有空记得带我去。” “我想去郊游,你有空记得带我去。” 点开聊天框,陶林看到展沉一连给他发了三条微信。 这是今天下午的信息了,那个时候陶林正在警局和余子江谈话,后来未读信息越来越多,也就没有来得及给展沉回复。 “这事我记得。”陶林轻喘一口气,给他回了一句话,实际上心里五味杂陈。 他很想带展沉去郊游,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直到最后,那个聊天框也没有再收到展沉发来的消息。 陶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论他如何翻身,注意力最终都会重新回到床头的手机上。 不知不觉,伴随着满脑子对展沉的忧心,陶林浅浅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陶林去了白祥区,重新走进了郑萱坠楼案的案发居民楼,他此行是来702找李远国的。 “咚咚咚……”陶林隔着镂空的铁门,轻敲了几下这扇有些陈旧的深绿色木门,然后往后退了一步,等在门前。 十几秒后仍然没有人出来应门,于是陶林再一次走上前去敲门,这一次他特地更用力了一些。 可是这一次,仍然没有人出来回应。 “没有人在家?”陶林皱了皱眉头。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倒下的老人 “不对啊,铁门的锁头没有锁上,如果李远国出门了,肯定会把门锁锁上啊?”突然,陶林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而且一个身患重病行动不便的独居老人,连买菜都要打电话让社区志愿者送上门,还能去哪里呢?”他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 于是陶林顾不上礼貌,伸出手绕到铁栅栏后,一下拉开了铁门,把整个身体挨在了木门上,试图判断里头是否有动静。 老式的木门通常不隔音,当陶林把耳朵完全贴到门上时,便听到里头播放新闻的声音。 “电视没关,门没锁,但是没人应答?而这个老人患有恶性淋巴瘤,严重的癌细胞扩散会给患者带来极大的生理痛感,有时还会引发急性并发症。”陶林狠狠咬住了牙。 “糟了……” 他来不及思考自己的动作是不是过于扰民,就不顾三七二十一,奋力拍打起702的门。 “李叔您在吗?我是陶林,您可以开门吗?”他一边用力敲门,一边大喊起来。 就这样反复叫了几次,房子里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有男女主播字正腔圆播送新闻的声音,透过老木门宽大的门缝被削弱成闷响,不停地在耳膜里共鸣。 “不行,如果是急性并发症,那可耽误不了时间。”陶林一抿唇,直接微转过身子,用尽所有力气撞向木门。 恐怖轰响声越来越紧密,陶林绷紧了神经,紧张不安的情绪涌向脑海,快要逼得他头昏脑胀。 邻居以及六楼的住户终于发现了异常,纷纷开门跑过来查看情况。看到陶林几近疯狂地撞门模样,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住在这栋老居民楼里的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突然看到这么一个年轻气盛的小伙暴力砸门,他们没人敢贸然上前去阻止陶林。 “小伙子你来干嘛的!为什么砸别人的门啊!”所以这些阿姨叔叔们只能扯着喉咙大喊,试图呵斥住陶林这令人害怕的举动。 “李远国今天有没有出过门,701有听到声音吗?”陶林提高了音量,富有磁性的声音直接盖住了别人的呵斥。但他撞门的动作一刻也没有停下。 铁门的老旧的门轴生锈了,旋转的时候会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隔音效果极差的老居民楼里,这种听起来让人心里发毛的声音,应该很容易被邻居察觉到。 陶林满脸着急的狰狞模样,让人跟着紧张起来,好像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 “没……没有……我今天没听见他这有开门关门的声音。”住在701的于阿姨颤颤巍巍地回答了陶林的话。 “果然是出问题了。”陶林完全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这真是个非常糟糕的信息。 “快点……快点开门啊……”陶林一憋气,先往后退了几步,最后冲向木门中央。 这样的动作他重复了无数次,终于听到门锁一声“咔哒”作响,木门一下被撞开了,接着跟随巨大的撞击惯性,直接甩在了墙壁上。 木门上的所有木板,都在着一瞬间震得发颤…… 陶林刚一抬头,就看到蜷缩着倒在沙发上的李远国。只见他脸色苍白,满额都是虚汗,躯体跟着微微抽搐着,还迷迷糊糊地哼出一些不成句子的声音。 更糟糕的是,当陶林奔向这个老人,能感觉到他的整个身体在发烫。 【高烧,抽搐不断,出现呓语现象……这是脑神经有问题,必须立刻抢救!】陶林立刻反应过来。 “天啊……”门外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快叫救护车,帮个忙!”陶林赶紧吆喝了一声。 话音刚落,他立刻蹲在沙发前,想要把李远国背到自己身上。 “哦哦哦哦……”几个楼下的住户也跟着冲了进来,他们合力把李远国移到了陶林的背上,邻居则火急火燎拨通急救电话。 救护车的鸣笛声响彻天际,陶林一直陪着李远国,将他送到了最近的R城第一人民医院。 老人被推进了急救室,他被拦在门外,焦急地等待了近一个小时。 “医生,人怎么样了!”等急救室的大门重新打开,陶林赶紧跑了上去。 医生看陶林一副焦急万分的样子,误以为他是患者的儿子。 “人是抢救回来了,但癌细胞已经完全扩散,可能……也就这几天的事了。”医生在陶林面前叹了一口气。 “做好准备吧!”说罢他拍了拍陶林的,然后扬长而去,重新投入到下一场急救当中。 急诊科总是如此,在匆忙与追赶之中,直面告别亦或新生。 陶林挨在墙上,重重舒了一口气。他与李远国不过一面之缘,却还是不免痛心。 他举起手机点亮屏幕,手机里的画面还定格在录音软件上,陶林心里五味杂陈,如果现在还去为难李远国,似乎是太冷血了一些。 但他别无选择,为了戳破谎言得到真相,他只能用尽一切办法抓住这流逝的生命。 最后他手撑着墙,借力把自己轻轻推了出去,快步往李远国的病房走去了。 陶林轻手轻脚地关门,一转头发现李远国竟然是醒着的。但他只是有气无力地平躺在床上,唇上全然没了血色,脸也是蜡黄的。 房间里安静得几乎只能听到吊瓶点滴的声音。 “是你救了我?”李远国微微转过头来,看着陶林缓缓坐在自己面前。 “你就放心在医院里住着,我已经什么都帮你安排好了。”陶林说着,随手把正在录音的手机随手当到了床头柜上。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找我,是为了问我问题吧?”李远国一下就看穿了陶林。 陶林先是一愣,他并没有想要那么快地直入主题。 “我想和你聊聊,关于您孙子和孙女的问题。”陶林温和地轻笑一声,然后缓缓开口。 “我在R城哪里有什么孙子孙女啊……”李远国扯出一个笑容,缓缓摇了摇头。 “我查过您的个人信息,您确实有一个孙子,但是他定居国外,和您的联系比较少。”陶林继续开口。 正文 第六十九章 罪恶的秘密 “我提到您的孙辈,正常情况下,您的第一反应会是您国外的家人。但您却脱口而出,否认自己在嵘城有孙子孙女。”陶林凝视着病床上的李远国。 “人只会对确切的信息进行否定,这恰恰证明,你很清楚我口中所谓的【孙子孙女】,指的是住在R城的展沉和展玫。”陶林最后说道。 李远国一下呆住了,陶林的脸色丝毫不挂表情,这样的冷酷着实让人生畏。而他步步紧逼的推理,更是急剧压迫感。 陶林只要开始破案,就会控制不住地进入这种冰冷又严肃的状态。 他一晃神,突然意识到自己太过严厉,便轻咳几声,说了句抱歉。 “你都已经问了我两次这两个孩子的情况了,到底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呢?”李远国无奈地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对您提供的不在场证明存疑。”陶林不打算绕弯子。 李远国皱眉苦笑了一声,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他不再说话,只是最后偏过头去,好像是在刻意拒绝与陶林对话。 “您的钢琴,最近还出过什么毛病吗?”陶林突然换了一个话题。 “没有,我的钢琴修过以后,音色挺准的。”李远国回答。 “我想,之后您的老钢琴,会保持这样良好的音色状态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三天两头就要请人看看毛病。”陶林说。 李远国皱起了眉头,重新转过头看向了陶林,表情是呆滞的,眼里流露的表情不是疑惑,而是被看穿秘密之后的惊诧。 “其实,您的钢琴常坏常修,并不是因为它修不好,而是修钢琴的人,根本没打算给你修好。这样你就能频繁地请修琴师上门,他有足够大的几率,等到郑萱的崩溃,从而顺势完成他的杀人计划。”陶林继续说。 “你说的是什么话啊……老钢琴毛病多这是正常的,怎么能怪修琴的人故意没给我修好呢。”李远国轻声笑答道。 接着他躺平了身子,凝视着白花花的天花板,点滴重复不断地往下坠,时间好像在这一成不变的景象中定格住了。 “有一天,我看到钢琴师的桌面上放着一本经典的悬疑推理小说,上面非常生动地讲述了【利用时间与概率杀人】的故事。他不仅熟读这本书,还有模仿的倾向。”陶林接过李远国的话继续说道。 李远国迟迟没有开口,他选择回避陶林的所有问题,两人就这么沉默僵持了好一阵。 “11月6日,他们俩如约到你家修钢琴,下午两点半,郑萱与孔维浩发生争执冲突,老式居民楼的木门几乎没有隔音功能,他们激烈的冲突很容易被察觉。”陶林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终于重新开口。 “案发以后,我照着监控,并结合多位证人的供词推算了时间,发现一个非常有趣的巧合——钢琴师是在死者与丈夫开始发生激烈争吵后的十三分钟,赶到你家的。这个时间点重叠度太高了……”他说。 “孔维浩家在501,你家在702,那场争吵非同一般地激烈,你听到动静的可能性非常大。” 陶林说话的时候,一直观察着病床上的李远国,他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在脸上做出任何多余的表情,连眨眼都变得缓慢。 “所以我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刻意帮这个钢琴师。”陶林深吸一口气,继续开口说道。 “你对他有亲人一样的爱,所以你感同身受般地同情他心疼他。你看得出他的痛苦、他的杀意,也觉得他理应拥有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所以你帮了他一把,在郑萱情绪失控的时候叫来了这个钢琴师,还给心照不宣地给他做了伪证。” “我没有帮他,也没有骗警察。”李远国这时突然开了口,直接打断了陶林。 他没敢直视病床前的男人,像用尽了力气把刚刚那番话挤出来似的,语气显得有些着急。 陶林双手环抱着,他能透过这张僵硬又苍白的皮囊,看见灵魂深处轰然倒塌的围墙。 “11月6日下午两点四十分,受害者郑萱坠楼当场身亡,就在她坠楼的前几分钟,有人从你家出来,到天台上去给了郑萱致命一击,最后再若无其事地回到你家继续修钢琴,等到警方收队,才从你家离开。”陶林开始如同讲故事一样,开始描述他推理出的案发过程。 “这期间警方来问过话,你谎称那个人一直在你眼皮底下工作。人总是会对弱势群体抱有同情心,和我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一样,您的表情永远是这么温和慈祥,所以问询的警察更容易相信你打的包票,当时只是简单做了记录,没深究下去。” “可是李叔你有没有想过,这根本不是在帮他,而是亲手把他推下了深渊……所有的谎言最终都会在阳光之下幻灭,因为它们是虚像,是徒有其表的泡沫。到时候那个孩子心里,就只剩下累积成山的后悔与痛苦。”陶林最后缓缓说道。 他的话似乎触动了李远国,这个老人艰难挪动着脖子,终于看向了陶林的眼睛。 “你好像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就等我开口给你作证了是吗?你需要我这个证人来了结案子,所以你必须要让我开口。”李远国慢悠悠地开了口。 陶林低下了眼眉,原来李远国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你既然觉得我帮凶手杀人了,还觉得我会给你提供定罪的证词吗?”李远国疲惫地笑着,回了陶林一个意味深长的反问。 看起来李远国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是谁把郑萱推下了楼,也知道凶手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可他不知道自己深陷骗局,同情心已经成为了杀人的工具,所以直到现在,李远国还在试图保守这个邪恶的秘密。 陶林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他害怕自己撕破这层虚伪的外皮,说出的每一个字赤裸裸地敲在李远国的心上,最终会把这个奄奄一息的老人彻底推入悲凉绝望的深渊。 正文 第七十章 灭口 李远国对这展沉是如此的疼爱,可到头来竟然任凭这样的爱变成了覆灭人性的海啸,真是一个可怕的悲剧。 “我知道你的后半生很孤独,这个孩子不仅给你修钢琴,还像家人一直陪你聊天、关心你、帮助你。他是你余生的最后一团火苗,是你面对疾病与死亡的勇气所在。你很爱这个孩子,所以你想保护他,而不是毁了他。”陶林最终还是开了口,但他把所有的话都说得很含蓄。 “负罪而活的日子非常难熬,我相信你一定愿意为他的人生考虑更多可能性。”他说。 陶林垂着头,他无比期待着李远国能给自己一个答案,但他在苦等几秒后,仍然没有听见老人的声音,陶林以为老人是在反复思考着什么。 可是下一秒,他不经意地转头看向病床边监控生命体征的仪器,上头的心跳速率似乎在缓缓下降。 陶林心里一磕,赶紧低头看向病床上的老人,他的眼皮沉沉地往下坠去,气息也轻飘飘的,看起来像是随时可能睡去的样子。 他根本不是在思考,而是毫无预兆地陷入了昏迷。 “医生!医生!病人的心跳在下降!”陶林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他赶紧冲出病房,着急地向护士站的方向大喊起来。 “什么?”医生听到陶林的求助,赶紧朝病房的方向跑。 陶林的脑子被突然炸成了一片空白,他撑着眼皮,最后一咬牙重新冲回到了李远国的身边。 “您实话告诉我,郑萱坠楼之前,从你家离开的人,是展沉还是展玫。”趁着医生没来,他整个人趴在病床前,激动地提高起音量。 最重要的证词还没有被套出来,陶林不甘心让李远国就这样带着秘密死去。 可老人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微张开嘴,迷糊地呢喃了几声分不清词句的话,最后再也没了动静。 “李叔!李叔!”陶林呼喊着他,后背冒满了冷汗。 仪器上的心跳频率开始加速下降,风烛残年的生命在飞速地流逝,陶林仿佛能看到撕破谎言的希望从自己的指缝间溜走。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终于破门而入,他们拉开陶林,围绕在李远国身边,快速而有条不紊地为他检查身体。 “怎么会这样,病人突然陷入昏迷!” “这个病人刚刚才急救过,按理说不应该啊……” “快!推进急救室!” …… 混乱的声音充斥在陶林的脑海里,轰得他几近晕厥,最后连连后退了几步,一下子挨在了病房冰冷的墙上。 【不可能!怎么会这么巧,我刚要套出供词来……】不安感侵袭而来,陶林急促地呼吸着,脑子里开始不断思考着这种种异常。 就在这时,医生护士簇拥着李远国的移动病床奔向病房门口,病床从陶林身边擦肩而过瞬间,他一抬头看到那个还没来得及从床头移开的透明吊瓶。 “药水可能有问题,这是灭口谋杀!”一个想法冲进了他的脑海里。 陶林二话不说,跟着一群人冲了出去,他加快脚步,跑在主治医生的身边,然后匆匆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刑警证件。 “我是警察,这个人是重要的证人,吊瓶里的药水可能有问题,请立刻拔针,并且原封不动保留物证!”陶林喊道。 “啊?”医生听罢,囫囵将李远国手上的吊针拔了出来。 可是医生们急着救人,没来得及做更多反应,只能先草草点头答应陶林,然后将李远国连人带床推进了急救室里。 陶林最终被拦在了外头,他大喘了几口气,好让自己尽力保持镇定,然后赶紧给余子江拨去一个电话。 接着他大气都不喘一口,把事情的经过给余子江完整复述了一遍。 陶林很确定,有人已经发现自己正在收集口供,为了保护这个谎言,他要把知道真相的证人一一灭口。 “你在现场看好了,物证千万不能丢,我这就带人过来!”余子江最后说了一句,便挂掉了电话。 以余子江的出警速度,他十分钟之内一定可以赶到。陶林这才心安了一些,索性坐到了急救室门前的铁椅上。 他弯着腰,手肘撑着大腿,一边闭眼沉重地叹息着,一边不停往后拨动自己的刘海。 如果凶手再不落网,可能将有更多证人死去,这个悲伤的故事也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到那个时候,钢琴师的身上将积累下赎不清的罪孽,谎言与虚伪终将把他推向不见天日的深渊。 陶林想到某个一如所有正常孩子的稚嫩脸庞,一切都不能再这么错下去了…… 于是他在手机里翻找出了一个电话号码,深吸一口气,在屏幕上按下了拨出按键。 等待接通的提示音重复响了许久,陶林原本焦急地情绪都快要被这机械的声音完全消磨干净了,这通电话才最终被一个女人接起。 “喂,陶警官你好。”这是展玫的电话。 “你在哪?”陶林开口问。 “我在琴行呢……”展玫回答。 陶林刻意停顿了几秒,展玫那头听不到多余的背景音,她所处的环境是安静的,果真与红日琴行顾客鲜少的环境特征一致。 “你们李爷爷在R城第一人民医院急救,我想你应该带着展沉来一趟。”陶林尽力保持着冷静,声音从喉咙里压了出来。 “什么?他怎么了!”展玫激动地几乎喊出声来。 “癌细胞扩散诱发的并发症。”陶林隐瞒了自己对于吊瓶药水的怀疑,他不想让展玫知道,这其实是一场灭口谋杀。 “我知道你们姐弟俩和李远国的关系很好,这可能是你们见他的最后一面了,所以我觉得有必要通知你和展沉。”陶林用低沉的声音说。 “求求你……求求你帮我照看一下李爷爷,我和展沉这就来!”展玫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很快电话被匆忙挂断。 陶林顺势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接着深喘了一口气往后挨去,后脑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正文 第七十一章 一塌糊涂的坏事 余子江已经把事情交代下去了,刚赶到医院,几个警官就马不停蹄地跑到医院安保处调取监控,李远国遇害的病房被封锁,那个可疑的吊瓶立刻送往警局的化验室。 陶林和余子江等在急救室门前,忍不住焦急踱步。 “你拿到有用的口供了吗?”余子江开口问。 陶林喘了一口气,苦恼地摇了摇头:“刚开始李远国意识是很清醒的,他配合警方调查的意图不明确,所以我想一步一步引导他说出真相。可我还没问多久,他先是开始疲惫,然后心率开始缓慢下降,最后直接进入了昏迷状态。” “李远国本身就是个癌症晚期的病人,所以最开始他的出现困倦和无力的情况,我并没有及时发现问题,直到他的异常情况体现在体征监测仪器上,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陶林越想越觉得愧疚。 他懊恼地觉得,只要自己的反应再快一点、警惕性再高一点,肯定能避免这种糟糕的情况出现。 “你又不能未仆先知,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罪犯用癌症的病症做伪装,实在是太狡猾了。”余子江拍了拍陶林的肩膀,示意他放宽心。 “我怀疑吊瓶里混有大剂量的麻醉剂。”陶林突然转过身子,面对着余子江。 “李远国从清醒到昏迷的过程是循序渐进的,如果高浓度的麻醉剂混在吊瓶里,随着它一点一滴地进入血液,人体在不知不觉中摄入过量药物,就会导致休克死亡。”他接着补充。 就在这时,急救室的门被重新打开,急促的闷响声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主治医师匆匆向陶林和余子江面前走来。 “警官,目前病人的状态很不明朗,虽然暂时渡过了一段危险期,但需要转移到ICU病房持续监测状态。”医生直截了当地说。 “请问他还有没有可能重新开口说话?”余子江问。 “这个几率其实不大,病人本来也没剩几天了,他最后很有可能在昏迷中死亡。”医生没有拐弯抹角。 陶林转头,无奈地用手捂住了额头,试图遮盖住自己阴沉到极致的表情,这令人难以接受的结果,好像已经完全没有了转机。 “明白了,还请你们一定要尽全力救治证人。”余子江最后说。 医生点了点头,便先一步离开了,不久李远国被推出了急救室,往楼上的ICU病房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一阵慌忙的奔跑脚步声,从不远处的医院大厅由远及近地传来。 展玫拉着展沉,拨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群,跑得气喘吁吁满脸通红,最后几乎要一头扎进陶林的怀里。 “李爷爷呢?还在急救吗?”展玫顾不上那么多,紧抓住陶林的胳膊,眼角上挂着预落未落的泪。 展沉站在展玫身边,他没有哭喊,只是紧紧抿着唇,那一双锐气犀利的丹凤眼死盯着陶林。 “已经转去楼上ICU了。”余子江抓住了展玫的手腕,强行把她从陶林身上拉扯开来。 “冷静冷静,你们先去看看他。”他轻声安慰道。 余子江话音刚落,陶林便看到展沉一言不发地走向旁边的医院科室指示图,抬头迅速找到了ICU病房的具体位置,然后二话不说埋着头往电梯间走。 他似乎很清楚,慌忙与激动在此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除了冷静和行动,其他的所有的行为都是多余的。 陶林微皱了皱眉头,很快也跟在了展沉身后。 他乘着电梯,刚到达ICU重症监护室所在的5楼,不需要讯问任何人,就认准了那个门口站着几个警员的病房,头也不回地走到了玻璃窗前。 他没有追问任何问题,也没有像展玫一样面露悲伤与焦急,而是静静看着病房里被医生护士围绕着的李远国。 他异常的平静甚至让人觉得背脊发凉。 “这里交给你了。”陶林拍了拍余子江的肩膀,然后抬头下巴,目光指向了展沉的方向。 “嗯。”余子江点了点头。 “展玫,麻烦你跟我来一趟。”接着陶林往旁边走了几步,来到了展玫身边。 “啊……好。”展玫有些错愕,但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展沉,和陶林离开了。 陶林和展玫的身影穿过从蓝色制服的人群间穿过,最终走进了一间有警员把守的护工休息室里。 这是警方特地向医院征用的临时审问室,可以暂时外头一切的嘈杂。 陶林与展玫走后—— 展沉依旧站在ICU病房外的玻璃窗前,他始终一言不发,整个人趴在玻璃上,像个雕塑一样,紧紧盯着病床上的老人。 余子江实在是不忍心,于是缓缓向他走去,然后轻叹一口气,伸手挽住展沉的肩膀,安慰式地轻拍着他。 可展沉就像个木头,永远保持着趴窗的动作,对于余子江的关心一点反应也没有。 “会好起来的。”余子江对他说。 “你说谎。”谁知展沉抛来三个字。 “他得的是癌症,好不起来的。”展沉的声音里似乎没有夹杂任何感情。 可是余子江低头,看到他阴沉至极的脸色,就知道他有多么难过。 悲伤过了头,好像整个人都麻木了。 “人生就像一个莫斯托比环,出生、成长、死亡,就这样周而复始……但每一个环节都有他的意义。死亡就意味着新生,一塌糊涂的坏事也终究会变好。”余子江歪头,同展沉一起看向病房里沉睡的老人,不经意开口说道。 展沉突然抬头,久久凝视着余子江的侧脸。对余子江来说,那只是一句脱口而出的安慰,可对展沉来说,它好像有了更多的意味。 “看什么?我可没有说谎,这是马列主义的否定之否定原理,以后你会在课本里会学到的。马列主义好,我能说会道是其次。”余子江转头与展沉对视了一眼。 他也没想到,为了安慰展沉,自己竟然得把课本上生硬的教条给搬出来。 正文 第七十二章 被隐瞒的故事 展沉被余子江一直挽在怀里,他若有所思,就这样在窗前久久站立着。 陶林说过,展沉除了外表以外,根本不像一个孩子,余子江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在面临李远国生死的时刻,他好像短暂变回了彻彻底底的小孩。 “我想去郊游,你觉得有人会陪我去吗?”展沉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让人匪夷所思的话。 “啊?”余子江一愣,没听懂他想要表达什么。 可展沉抿着嘴,不再开口多说什么了。 护工休息室里,陶林与展玫的交流才刚刚开始…… “您又要问我什么问题?”这次是展玫先开的口。 “我每一次问你问题,你确定自己都毫无隐瞒回答了吗?”陶林叹了一口气。 “你从来就没有好好配合过我的调查,不是吗?”他无奈地强调了一次。 展玫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你知道吗?为了完成这场完美的犯罪,有人会以极度可怜悲惨的姿态,说服很多人去同情他。比如,安琪咖啡厅的老板会帮忙更换钢琴线,独居的老人伪造了不在场证明,锦江烂尾楼的业主举办了抗议示威,贝多芬KTV的值班经理拆掉了天台生锈的护栏……”陶林细数起了这个案子每一个巧妙的环节。 “每个同情他的人,都只帮了他一点点忙,可就是这些【一点点】的堆积,酿成了如今这般不可收拾的连环惨剧。” 展玫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她咬紧了嘴唇,一边听着陶林说的话,一边越来越激动地摇头。 “您别说了警官。”最后她的情绪轰然倒塌。 “他不是故意的,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展玫一把抓住了陶林的手臂,语气里都是哀求。 “真是如此他为什么要穿皮鞋。”陶林的话小声得谁也听不清。 “我很抱歉……”接着他看着展玫低声说道。。 其实这个事实连他自己都难以接受,展沉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怎么会心思缜密到这种地步。 短短十年人生,究竟出了什么茬子,让这个孩子跳动的心脏腐朽成这副模样。 为什么会这样,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可他怎么可能有力气去完成这些事情呢?”展玫绝望地摇头。 “只要趁人不备就可以。”陶林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接过了话。 “其实你早就知道事实了,所以你每次见到我,都会紧张甚至崩溃。”他说。 “你和弟弟一起在李远国家修钢琴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一直不敢告诉警方实情,你究竟在隐瞒什么。”陶林最后说。 “不,我不知道,他从始至终都和我在一起,你们猜的都不是事实。”展玫紧紧握着拳头,一遍一遍重复着这个说辞。 “你得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展玫。”陶林打断了展玫混乱的自白。 “展沉现在停手还有得救,别让谎言填满他的人生,彻底成为一个虚伪的人。”陶林扶着展玫的肩膀,郑重而又真挚地说道。 “你是他姐姐,别人对展沉只有单纯的同情,只有你对他有更深层次的亲情,展沉未来的路别人是不会替他考虑的。所以你必须救他,让我把他带走,修剪掉他所有歪掉的枝丫……”他亮出了最后一张感情牌。 拥有情感,人就会有弱点。 半晌,在经历了无数纠结与难耐之后,展玫重新垂下了头,叹气的瞬间两行晶莹的泪水落下,在脸颊留下两道痛心的痕。 “有一天,展沉和我陪着李爷爷到楼下遛弯,无意中在楼梯口遇到了郑萱。”她终于整理好情绪,再次开口。 “展沉不懂隐藏情绪,他一见到郑萱,眼神里就全是恐惧与痛恨,连眼泪都要憋出来了。这些李叔叔全都看在眼里,他就意识到,展沉与郑萱之间,一定有不可调节的争执。” “后来李爷爷再三追问我们情况,我们就和他说了实情——这个女人一直在暴力追我们的债,搞得我们两个每日不得安生。”展玫无奈地摇了摇头。 “夏天的时候展沉的校服是短裤T恤,李爷爷还能看到他大腿上青一块紫一块,这些伤其实都是暴力追债的人给他带来的。”她说。 “或许就是这个时候开始,李爷爷对我们有了不同的情感。” 【追债的人居然连孩子都打……】陶林眉头紧锁起来。 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冒出来一个更阴暗的想法:这个孩子身上的伤,不会也是刻意装出来的吧? 虚伪和谎言终究会反噬,“狼来了”的故事早就被讲了成千上万次。陶林再也不敢相信展沉身上流露出的任何一丝情感。在老人与孩子的故事里,发生的所有动作,仿佛都透露着【利用】的味道。 “我其实非常清楚,每次修琴的时候,展沉都没把钢琴线上紧,所以李爷爷的琴没弹几下,声音就又变了。”展玫继续说。 “我猜得到他在想什么——他就是想这里,再见一次郑萱,至于他见到郑萱后想要干什么……”展玫声音一顿,用手捂着了额头,不敢在继续说下去的。 “李远国把什么都猜到了,他看到展沉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就知道那些逼你们还钱的人,把展沉欺负得越来越狠。如果郑萱一直在,你和展沉就会一直被暴力追债。所以他下定决心要帮他,在自己病死之前,送你们一个平静的生活。”陶林帮她补充了后半句。 “11月6日下午,李爷爷听到孔维浩家里有动静,就以修钢琴为借口,把我们叫过来了。”展玫看着陶林,眼睛里闪烁着五味杂陈的光。 那双眸子里仿佛塞下了太多太多复杂矛盾的情感——怜爱、悲伤、甚至藏了些许笑意。 “修到一半的时候展沉和我说他要去上厕所,所以有一段时间,里屋里确实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展玫继续悠悠地开口。 真正的故事终于坦白出来了,陶林忍不住暗自松了一口气。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另一个帮凶 “李爷爷从在隔壁房间找老花镜,回来之后就看见我自己一个人,我告诉他弟弟上厕所去了。可是李爷爷走出客厅,竟然发现厕所里根本没人,但爷爷家的大门虚掩着。”展玫皱紧眉头,声音变得颤抖起来。。 “过了两分钟,我听到一声闷响,还有楼底此起彼伏的尖叫。再过两分钟,李爷爷就看到我弟弟重新推门回来了。我脑子是懵的,只知道李爷爷让我们呆在房间里别出来……”展玫最后忍不住哽咽了一声。 接着那哭泣变成了苦笑,最后在冗长的悲痛中最终消陨。 “你能不能告诉我,李爷爷现在躺在急救室里,是不是也是因为有人又白白生了同情,想要帮我弟弟一把……”展玫艰难地说出口。 陶林久久没有开口,说实话,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警官,他是我弟弟,这些事情的原委我不敢想也不敢说。我请你一定要替我救救他。”展玫无力地挨在墙边,眼神空洞又无助。 “我们会的。”陶林缓缓地点了点头,又拍拍展玫的肩膀,以表安慰。 他本来还想多说一些安抚展玫情绪的话,可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是余子江打来的电话。 警局发来了药剂检测结果,李远国的吊瓶里检测出了大剂量的舒芬太尼,这是一种强力的麻醉剂成分。 如此剂量的麻醉剂足以让一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进入休克状态,更何况是一个身患绝症的老人。 “队里找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一步了。之后有些事情,还需要你配合一下。”陶林放下手机,对展玫说。 “我会配合的。”展玫说。 陶林径直离开了这间临时审问室,展玫依旧挨在这病房的白墙上。可在陶林关上门的一刹那,她像是一个被按下开关的机器人,立马收起了满脸的绝望与痛哭,脸颊的泪快要干了…… 下一秒,她的手机发出一串振动的声音,展玫把一直握在手里的屏幕缓缓转向了自己,忽然露出一个诡异至极的笑。 这低沉的手机铃声在空荡荡的病房里不停回响着,显得诡异又空灵…… 陶林最后跟着余子江离开医院的时候,像是有些没缓过神来,他紧皱着眉头,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 11月的R城少有阳光,今天就是万里阴霾的一天。 陶林刚坐到余子江车子的副驾驶座上,就打开了刚刚自己与展玫对话时录下的音频。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任凭手机喇叭外放着清晰而又让人心惊的故事。 车上异常沉默。 第二天早上,陶林板着一张阴沉的脸走进了第一刑侦支队办公室。 今天是余子江主动让他来的,说是队里同事在医院的监控录像里有了一些发现。 “你看看这个。”余子江递过来一个黑色的文件夹。 陶林迅速翻开,里面有两张从监控录像上截下来的图片。 一张是乔玉洁遇袭时,商场监控录像拍到的嫌疑人身影。同样的装束打扮,这一次这个人出现在医院的门口。 “队里昨晚通宵的结果。”余子江说。 “和袭击乔玉洁的是同一个人。”陶林看着手上的文件冷冷地说道。 “画像师的结论也是如此。”余子江点了点头。 “可我们顺着医院监控找下去,这个人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我怀疑他是在某个监控死角换了打扮,比如带上口罩,穿上医护人员的白大褂。”他接着说道。 “这个人所有的行为都太聪明了。”陶林摇了摇头感慨了一声。 “上次提前摸清KTV附近的逃跑路线,这一次提前准备好伪装的装束。而且……他居然还能拿到大剂量的麻醉剂。”他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这个人肯定不是展沉。我不相信他有办法在不知不觉中搞到那么多麻醉剂。”余子江摇了摇头。 “这个案子有那么多帮凶,要是现在又多出一个,我也不会觉得奇怪。”陶林压低了声音,把手上的文件夹“啪”一声合上了。 他忍不住前倾身子,屈起手臂将自己撑在桌子上,食指和大拇指不停揉着自己的鼻梁。 从前的案子只会让他越办越觉得兴奋,唯独这一次,他感觉到了疲惫、难以接受甚至恐惧。 “我认为这个人可能有一些医学背景,所以已经派了人手对医院的医护工作者进行初步排查。”余子江的声音顿了顿。 “但这么干无异于大海捞针。”他又补充道。 “需要把展沉带过来了吗?”陶林突然开口。 他根本不敢用肯定句,只能含糊地表示疑问。 “我昨天和展玫聊了很久,她说她愿意配合我们。”陶林说。 余子江轻舒了一口气,猛然间也陷入了欲言又止地境地。 “询问录音我听了好几次。”他说。 “虽然很难迈出这一步,但……那个时刻总的要到来的。” “我知道了。”陶林深吸了一口气。 “那就麻烦你,让展枚带着展沉下午来一趟吧。”他说。 “嗯。”余子江回答罢,手紧紧握住了刚刚那黑色的文件夹。 下午两点,两姐弟如约而至,他们被警员带到了休息室,很快陶林和余子江推门而入。 “有几个问题,我想单独和展沉聊聊。”陶林一边翻开笔录本一边说。 “单独?你们疯了!”展玫歪过身子抱住了展沉,将他藏进自己的臂膀里。 这些天发生的破事已经让展玫情绪失控,她现在打死也不愿意离开弟弟半步。 “就是一些非常简单的问题而已。”余子江笑着,尽量让气氛缓和一些。 “不可能!我又不是没被你们问过问题,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所谓的【简单】?”展玫的身体捂住了展沉的耳朵,让所有漏进展沉耳膜里的声音,都变得沉闷模糊。 陶林看到展沉从姐姐的臂弯里探出半双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看。 “有些问题,必须单独问。”陶林强调道,他的语气总是有种不近人情的冰冷。 正文 第七十四章 最佳的答案 “疯子!警局里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疯子警官!”展玫被这种语气刺激得更失控了,她将展沉护在身边,直接对陶林破口大骂。 这样的吵闹,让展沉的平静显得更加不可思议了。 “我按照你们的意思把我弟弟带到警局里,已经很给你们面子了。你们怎么能得寸进尺,把他从我身边带走!”展玫继续大喊道。 “必要情况下,展沉是可以被传唤到警局的,其实我们的工作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陶林伸出手晃动了一下,耐心地示意展玫冷静,然后继续回答她道。 “我们需要你和展沉配合我们的调查,你现在越是激动,越不利于自己的辩护。”余子江作势叹了一口气说。 他和陶林都意识到,展玫已经撑不住了,现在是把他们分开,然后逐个击破的最好时机。 “我们现在拿到了一些物证,需要你和我们去辨认。”余子江立刻行动起来,看着展玫说道。 “我?你们就是想找个借口把我和我弟弟分开罢了。”展玫激动地喊出了声。 展沉只是一直低着头,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的沉默与展玫的激动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展小姐,这些带着血的物证让你弟弟看到不太好。”余子江继续直接了当地说。 “我想你应该能理解我们——我们的工作要给展沉最大的保护,所以只能你自己一个人,跟着我们去。”他补充。 “请你配合警方的调查。”陶林立刻接上了余子江的话。 “我想展小姐也希望自己能清清白白地走出R城警局……证明你的清白,不只要靠警方的努力,还得靠你自己的。”接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姐,跟他们去吧。”展沉终于开了口。 展玫一愣,她半张着嘴,用一种【深觉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弟弟。 “请和我走一趟吧。”余子江没有给展玫更多反应的时间,直接起身走到了她的身边。 然后他一勾手,透过玻璃窗向休息室外头待命的警员们示意了一个指令,他手起手落,立刻走进两个身强体壮的男警员,和一个女警员。 他们很快就围到了展玫身边,然后她就被警员们簇拥着站起。 “展沉,你别怕,他们拿不出任何实质证据,我们就和这个案子没有关系,姐姐待会就会来找你的。”展玫哽咽着,眼泪不停地从两颊滑落,她的声音极度地颤抖,却仍想要稳定情绪安慰展沉。 在陶林看来,现在的展沉根本不需要她的安慰。这个孩子仅仅只是仰着头,凝望着半推半就离开自己的姐姐,没有任何的埋怨和哭喊,看不出任何慌张的迹象。 “我不害怕。”就在展玫将走出大门的最后一秒,展沉缓缓对她消失在视线里的侧脸开了口。 余子江也走出了休息室,给陶林和展沉创造了面对面的环境。 “好了,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陶林笑了一声。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在这里谈话。”展沉冷冷开口说。 “鉴于你的年龄,我还是希望你别到那种地方去了,这里不是挺好的,有花有草还有沙发。”陶林意识到了什么,于是缓缓摇了摇头。 “对于人的年龄界定,有两个层面。一是身体机能层面,二是心理层面。一个满脸皱纹的人,可能心里住着一个童真的孩子;而一个看起来童真的孩子,心理可能已经被打磨成了成年人。”谁知展沉歪头轻轻一笑,认真看向了自己斜对面的陶林。 “哥,其实在你心里……觉得我到底多少岁呢?”他说。 陶林不由背脊一凉。 “你为什么偏爱那个黑漆漆的地方?”他低头苦笑一声。 “因为觉得有趣。”展沉回答。 “如果感受不到事情的严重性,人们就很喜欢编造一些谎言来修饰自己的说辞。越有压迫感的地方,就越容易让人吐出真话来。”他说。 “可以,我可以带你到那去,但我们之间是平等对话,我不会让你有任何压迫感。”陶林思考了一阵说道。 面对展沉奇怪的要求,陶林最后还是顺了他的意。 他们一起顺着走廊往深处走,最后审讯室的门很快被关上了,这个狭小空间只有陶林和展沉。在白亮的灯光之下,陶林看到展沉阴沉的目光,以一种让人胆寒的方式,始终落在自己的身上。 “现在你可以和我聊天了吗?”陶林看着他说。 展沉一直盯着陶林看,在关上铁门后,审问室里就静得可怕。 “之前你来学校找我的时候,已经问过我很多问题了,能不能……轮到我问你问题。”展沉缓缓开了口,声音瞬间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 陶林没有说话,只是耸了耸肩,伸手对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如果你在一个僻静的小路里,被别人压在地上殴打得半死,你会怎么办?”展沉问了一个让陶林匪夷所思的问题。 这个问题让陶林凝视着面前的男孩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他挪了挪身子,让自己离展沉近了一些。 “尝试逃跑同时大声呼救,一定要向着有光的地方跑,别回头也不要停下,求生的本能会激发你所有体能潜力……”陶林很认真地回答了他。 “我觉得这不是最佳的答案。”展沉打断了陶林。 “那你的答案是什么?”陶林一愣,然后挨着椅子,严肃地将双手环抱了起来。 “不要发出声音,也不要回话,施暴者会发现你在挣扎。要去记住他暴行,要去恨,要在他靠近你、试探你的气息的时候,报以鲜血以及生不如死的反杀。”展沉用空洞的眼神看着陶林,缓缓地说出了他所谓的【正确答案】。 陶林能感觉到自己的背脊在微微颤抖。 为什么?他只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十二年,心里却成了这样的千疮百孔。 他的童年被捅破了,流出的竟然是黑色的血。 实在太可怕了。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很多很多谎 “求生欲能让你逃跑,可是施暴者永远在你身后追着你跑……你要被打死了,遍体鳞伤能跑到哪里去呢?在这条僻静的小路里,又有谁会仔细听你呼救的声音?”展沉继续看着陶林说道。 这时展沉的表情终于崩不住了,刚刚说出的这些话狠狠戳到了他的痛点上,让他终于有了孩子的哭容。 “只有反杀,才能真正解决问题。”展沉最后说。 然后他憋着一声哽咽,没有在继续说更多话。 “刚刚这些话还是你姐姐教你说的?或者是别的什么人......”陶林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哄着展沉。 他很在意这个问题。 展沉的心智尚在发育,这中间到底是谁动了手脚,把这些可怕的思想灌进他的脑子里。 此刻的展沉没有说话,陶林觉得他是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 “你还是个孩子,伤害别人的想法不应该第一时间出现在你的脑子里。法律上确实有【正当防卫】的界定,但是【要了别人的命】这个选项,永远都只能是下下策。呼救和逃跑,才是最先应该被受困者考虑的求生方式。”陶林重重地摇头,然后看着他说。 “可是我的生活它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孩子!”展沉突然激动地提高了音量,直接把陶林吓得一激灵。 “我爸妈的公司倒闭了,他们为了结工人的工资借了高利贷,可是这一借就没完没了。我和我姐去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他们围追堵截把我打个半死,谁想过我还只是个孩子了?”展沉哭着对陶林说。 “他们还用我去威胁我姐姐,然后连我姐姐一起教训……我们的钱全没了,就剩一家钢琴店,还三天两头被砸店门……”他抽泣的样子真逼得人起恻隐之心。 陶林走了过去,站到展沉旁边,皱着眉头,用手安慰式地摸着他的头顶。 展沉抽泣的声音停不下来,哭得满脸滚烫,爬满了让人心痛的泪痕。 可不知道为什么,陶林竟然没觉得心痛,反倒觉得手心发凉。 “我们把违法放贷的黑头子抓了,他们以后不能逍遥法外了。”陶林压低了声音。 展沉抬起了头,仰视着自己身边的陶林,而陶林同时低下头去,看着他那张泪痕遍布的脸。 多稚嫩的脸庞,多真实的泪水,只可惜这些原本该一尘不染的东西,现在都变成了【可怕】以及【城府】的代名词。 “为了抓住他们,我差点挨了一枪。所以……希望你看在我帮你赶走坏人的份上,诚恳地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陶林说着,蹲了下来,尽量与展沉平视。 “是你吗?”他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最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完整的话说了出来。 展沉颤抖着看他,一直咬着牙。 “不是就要说不是,明白吗?”陶林也咬着牙。 展沉还是不说话,他的眼神好像已经暗示了什么。 “我的确说了很多很多的谎。”就这样沉默良久,他最后简单地说了一句话。 “你要知道,展沉……”陶林深吸了一口气。 他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话也许会给展沉的人生留下重创,可是这个孩子如果不被撕碎重组,就只能离深渊越来越近。 “郑萱和冯仪茗,她们其实和你一样,都是被非法借贷害得生不如死的人。他们没办法了,才被迫成为收你们家债务的坏人,本意不是要把你和姐姐往死路上逼。他们也有家人,也有弟弟妹妹,现在他们死了,不就让他们的家人陷入和你一样的死循环里了吗?”陶林说。 “你该和他们共情的、该和他们互相帮助,而不是痛恨他们。” 展沉一直憋着一口气,泪水疯了一样的往下淌。 “既然你这么痛恨别人说谎,诱骗你们家跌进高利贷的漩涡,为什么还要满口谎言;你不喜欢别人利用你威胁自己的姐姐,为什么还要利用别人给予你的同情呢?”陶林继续轻声地问道。 “李爷爷帮你,是因为他疼爱你;曹叔叔帮你,是因为他不想让你成夜成夜地担惊受怕。可是你在利用他们,并且吞噬他们的善心,这种方式不会让你实现你所谓的反杀,而是会把你同化成你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诱骗、伪装……你的谎言会像高利贷一样越滚越大。你得重新开始,展沉。”陶林最后说。 “我很想重新开始。”展沉突然插了话。 “大人们......很喜欢在我面前说谎。我其实很讨厌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他看着陶林说。 “可你说的没错,为了不再成为我讨厌的人,我必须要重新开始。” 陶林先是愣了几秒,彻底明白了展沉的言下之意。 他突然觉得心里一阵绞痛,像是压抑了很久的陈疾最终爆发似的。但陶林尽力克制住自己,他不想表现得沮丧,更不想表现任何一丝脆弱。 “走吧,我先带你离开这个地方。”陶林向展沉伸出了手。 “不了,我就从这里开始迈步吧。”展沉坦然地笑道。 最后他轻摸了摸展沉的头,他的手在颤抖,这些展沉都能感受得到。最后陶林转身迈步离开了。 “哥。”没想到展沉忽然叫住了陶林。 他这轻轻的声音,竟然一下子捏住了陶林的灵魂,让他猝不及防地一阵耳鸣,眼前瞬间闪过自己妹妹的脸。 陶林咬紧了牙,紧闭了好一会眼,这才从这种不正常的应激反应中缓了过来,于是慢慢地转头看向展沉。 “你说你可以和我一起去郊游,还算数吗?”展沉对他说。 “算数。”陶林轻提了提嘴角,回答了他。 “我都忘了我是第几次和你提起郊游这件事了。”展沉也提了提嘴角。 陶林没有回答,实际上心如刀绞。 “谢谢你……你的案子现在结了。”展沉说道。 陶林轻喘了一口气,五味杂陈地转回头去,最后看了一眼展沉,缓缓走出了审问室。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新的真相 随着铁门关上,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尘埃落定,真相有了、证据有了、忏悔和认罪也有了……监控室里,原本精神集中的警员们纷纷松了一口气,他们有的惋惜地摇头,有的在小心翼翼地议论着什么。 对讲机与耳机被整齐地放回了原位,就好像这里曾倾听的每一个悲惨故事,最后都会有始有终。 “咔”一声,监控室里连灯都关了,在这静默的昏暗里,没人注意到,审问室中的少年缓缓绽开一个笑脸。 “他什么都承认了?”余子江缓缓迎向了陶林问道。 “嗯。”陶林艰难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如果他所阐述的细节都能和现场对上,这案子应该就算是画上句号了。”他说。 想来也真是痛心,那些放高利贷的人苦苦相逼,展家也被他们搞得家破人亡,父母死了,公司倒了,一下子变得孤苦无依。父母欠的惊天巨债要两姐弟还,还不起这些人就会砸店堵门、骚扰谩骂……他们实在是被逼到绝路上了…… “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可能给他们提供帮助的。物证方面,痕检也一刻没有放松。”余子江的点了点头。 陶林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缓缓倾斜身子,从余子江身边一掠而过了。 余子江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所以也没有拦下他,就让他自己安静地消化一会情绪。 法律不会饶恕犯错的人,哪怕他是个可怜人,也需要为夺取他人生命而付出代价。 两天后,天空阳光大好,前段时间R城总是飘着大雪,好不容易醒来了连续的晴天。 这段时间陶林对连环坠楼案闭口不谈,就好像心里长了一块谁也不能触碰的疤。 这天他上完了一天的课,竟然突然想起了展玫,便打算去看看她。 坠楼连环杀人案已经告一段落,本就冷清的红日琴行,这下彻底只剩下展玫一个人了。 他真的很同情展玫和展沉,他们是高利贷的受害者,这些年受尽了非法追债的苦楚,父母的错误要让两姐弟还清,真是被逼得走上了绝路。 想到这个充满悲剧性的家庭,陶林就觉得心里不好受,于是他挑选了一些米面油,还带了几个一流律师的联系方式,想着这样直接的方式,随有些别扭,但应该能给这个家庭些许安慰。 最终陶林的车子停在离琴行两三百米远的地方,然后利落地走下车去。 陶林刚走了几步,目光不经意往不远处的马路边瞥去,竟然看到了那辆久违的宾利车。 【这辆车又来送温暖来了?】陶林停下脚步,突然觉得自己后备箱里的接济物资是白买了。 下一秒,心里生出的,更多是无尽的疑惑…… 【不过……这宾利车的来历虽然古怪,但确实也能解释得通。况且连环坠楼案都已经要结了,这豪车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陶林喘了一口气,甚至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敏感了,最后他摇了摇头,重新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谁知他右脚刚刚抬起来,身体的重心甚至来不及移动,就看到展玫和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并排走出了琴行。 陶林看到男人转身帮展玫把琴行的门锁上,还看到展玫绽开一个会心的笑,一身轻松地转头与男人说话,走向了那停在路边的豪车。 这个男人还恭恭敬敬地帮展玫开了豪车的门,最后旁若无人地驾车离开了。 “为什么……展玫怎么会这么开心?展沉明明昨天才和我们在警局谈过话。”陶林心里猛得一磕。 他觉得不可思议,满脸都是震惊与不解,可他盯着那车水马龙的柏油路,那辆豪车早就不见了踪影。 陶林心有不安,紧皱着眉,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自己的车子上。 直到车子启动,他仍旧放不下女人脸上让他意想不到的笑意。 一个红灯停下,陶林伸出手,在支架的屏幕上滑动了几下,给余子江拨出了一通电话。 余子江如同往常一样秒接了电话。 “余子江,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相关部门,再深入查查这个被执行十五个亿的腾隆集团。”陶林深吸了一口气说。 “重点查一下,这个公司有没有存在大数额的金钱转移。” “金钱转移?”电话那头的余子江一愣。 “我这刚要汇报结案,你又有什么新发现了?”余子江皱眉,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打开的文件,文档上已经敲下一行字了。 “说直白点,我怀疑这家公司有转移资金刻意做空的可能。”陶林压低了声音继续说。 “这案子还不能结,我觉得我们可能有非常重大的遗漏。”陶林一边与余子江通话,一边凝视着柏油路上的车水马龙。 他的眉头皱成了一团乱麻,背脊跟着情不自禁地冒冷汗。 “刻意做空公司,也就是说,你觉得腾隆集团其实有钱,只是想做老赖,把钱转移了装作自己没钱,这十五个亿就拖着不打算还了?”余子江惊了一声。 “那展玫——”他一下又噎住了。 “她刚刚开开心心地上了宾利车。”陶林立马接过了话。 这下余子江迟迟没有说话,电话那头只剩他沉沉地喘息声。 “我有点不好的预感,展玫撒的谎太多了,她从头到尾一直在隐瞒自己的经济情况,而我们查到腾隆集团欠债十五个亿之后,就没再细查下去了。”陶林倒吸了一口凉气。 “现在想想,她和我们打太极、撒谎、隐藏……是不是因为——那些钱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陶林话里有话,让余子江不免打了一个冷颤。 “宾利车的车牌号是TR535,我想知道这辆车的车主,和展玫到底是什么关系。”在他迟疑的瞬间,电话那头的陶林正持续推理着。 “我立刻派人去查。”余子江反应过来,他意识到了这其中的诡异之处。 仅仅在这一刹那,仅仅是那一点点裂痕,都能让人看破缝合上的皮肉,直击到里头肮脏的灵魂。 正文 第七十七章 虚伪的笑 余子江明白,如果展玫真的有问题,那么这个案子似乎隐藏着更加扑朔迷离的秘密。 “还有,这段时间让人盯着展玫,一定不能让她离开R城。”陶林又补充了一句。 “知道了。”余子江立马表示了赞同。 虽然他在电话里听到的一切都并非亲眼所见,但余子江仍然选择相信了陶林的判断。 只听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吵嚷的声音,余子江利落地将命令下达了下去。 一分钟后,余子江又重新将手机架回了耳边。 “你赶紧来一趟局里。”余子江对陶林催促道,“有疑点的细节我们可以见面谈。” “我在路上了,半个小时车程。”陶林利落地回答,最后挂断了电话。 陶林来到办公室时,看到余子江正靠在窗台边,望着门口似乎等了自己许久。 他向办公室深处走去,余子江便迈步回自己的工位上,顺手给陶林扯了张椅子,放在自己办公桌前。 “今天展沉的情况怎么样了?”陶林刚坐下便问道。 比起和余子江详细讨论疑点,他更关心展沉的状态。 “有问必答,要不是你打电话提出异议,这案子基本可以敲定了。”余子江回答。 “居然供认不讳……”陶林一下紧皱起眉头。 “不仅如此,他所说的一切,都可以和案发现场的种种相互佐证。”余子江摇了摇头,然后从桌上拿出一份笔录递给陶林,示意他把这份文件好好看一遍。 陶林接过文件,便仔细阅读起来,这一次面对白纸黑字的笔录,他尤其严肃认真。 十几分钟后,陶林皱眉抬起了头,眼睛里写满了疑惑。 他觉得不可思议,展沉的说辞一点漏洞都没有,似乎他就是所有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可是展玫与那辆宾利车的诡异之处,实在让陶林觉得不安。 “会不会是想多了?展玫说过,她有几个大款朋友,经常接济他们姐弟俩。”余子江深叹了一口气。 陶林一言不发,只是双手环抱着,一副苦恼沉思的样子,最后从冰冷的座椅上站起来,缓缓走到了窗台前。 外头的天灰蒙蒙的,冷风呼呼地吹,陶林妄图离开这匆忙又拥挤的办公室,窗外开阔的视野,或许能让他稍微清醒一些。 他看着远处积雪的人行道逐渐出了神,睁眼闭眼,脑海里回闪过的都是展玫满脸笑意,快步坐上宾利车的样子。 她那种骄傲、会心却无比虚伪的笑,一遍又一遍重复出现在眼帘之前,这让陶林莫名地心塞。 “如果你是展玫,看到弟弟成这个样子,你还笑得出来吗?”他最后缓缓开口说道。 “可是她那个开心甚至得意表情,分明不对劲……” 余子江站在陶林身边,听到他所有的低语。 “她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成功脱罪的坏人,在自大与沾沾自喜中,漏了情绪上的破绽。”陶林自顾自地说道。 “你刚刚在电话里说要调查的事儿,我已经全部交代下去了。结案的日期我会申请往后拖延,但拖延的时间不可能太长,毕竟大家都等着交差,展沉又什么都说了。”余子江最后小叹了一口气,打断了他的自语。 “除了你的异议以外,这个结果似乎没有任何问题,我没有理由把它留在手里太久。” “我很抱歉。”陶林转过身,看向了余子江。 “最开始把目标锁定在展沉身上的人是我,现在否定这个推论的人还是我。” “这个时候就不用和我说抱歉了。”余子江小叹了一口气,摆摆手打断了陶林。 “如果真觉得这个案子有问题,就必须要拿出更多可以翻盘的证据来。” “展沉身上没有突破点,他似乎铁了心要去隐瞒真相。”陶林摇了摇头。 他要证明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就必须找到新的突破口,在层层谎言中艰难地撕破一个口子来。 【除了王昊和李远国,还有一个重要的人证我没有特地碰过头——曹志远。】 “我觉得我得去一趟曹志远,听听他口中的故事。”陶林说。 “嗯……原本这几天我就是要请他到局里来补录证词的。”余子江说。 “他帮忙安装了钢琴线,虽然他可能意不在杀人,但这种行为同样是会受到指控。” “我记得你们审第一他的时候,他说告诉他钢琴线很结实的人是咖啡厅的小乐手,之后他才更换的钢琴线。”陶林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捏了捏鼻梁。 “他的证词是直接指向展沉的,他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的确,你要证明展沉和这个案子没有关系,就得推翻他这个证词。”余子江点了点头。 说罢余子江还特地把曹志远的审讯笔录翻了出来,指了指上面曹志远清晰的本人签名。 “怎么会这样呢?如果这一切都是展玫干的,曹志远的记忆怎么会出现这种偏差?他把展玫干过的事记成是展沉干的了.......”陶林无奈地捂了捂额头。 “如果曹志远意识到展沉要为展玫顶罪,是不可能帮他的,这换作是谁都不可能。”这个问题的答案,陶林始终想不出来。 “明天再审审看吧,或许我们重新面对他,这些疑问就会有结果了。”余子江说。 陶林小舒一口气,也只能将难题先放一放,毕竟光是空想一点意义都没有。 “咖啡厅就在我家旁边,明天我来警局的时候,顺带把曹志远接过来录口供。”他说 “行,那麻烦你了。”余子江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现在形势已经不再像原来那么紧张,但你还是得注意安全。”他说。 “展沉……”陶林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 可是他欲言又止,眉头紧锁成一团乱麻。 “有什么话就直说,支支吾吾可不想你的风格。”余子江拍了拍他的肩。 “最近,麻烦你一定要照顾好他。”陶林说。 “放心吧,目前关于这个案子的信息是保密的,有我在,没人欺负得了展沉。”余子江回答。 正文 第七十八章 重复一千次便成了真 陶林没多说什么,起身先一步离开了警局。 晚上十点半,陶林来到了安琪咖啡厅,他推开玻璃门,风铃便发出清脆的响声。 “陶老师才下班啊?”曹志远一抬头便看到了陶林。 “要喝点什么?” “一杯热牛奶。”陶林没看菜单,直接开了口。 睡前一杯热牛奶助眠,是陶林的生活习惯。 “做完你这一单我也该收拾收拾店里下班去了,这都十点半了。”曹志远一边下单,一边笑着说道。 “明天早上八点,我来接你去一趟警局。”陶林直接了当地开了口。 曹志远正点单的手指突然停顿了一下,嘴角也开始情不自禁地抽动。 “我……是不是得受刑法处罚?”曹志远最后苦笑一声问陶林道。 “你的行为,已经可以被界定为帮凶。”陶林本来想这么说的,可是话到一半,又生生被他咽下去了。 “帮凶”这个词实在是太刺耳了,如果不是非法借贷把人逼上绝路,谁也不希望事情发酵成如今这这种地步。 “你会不会被处罚得等法院的裁决,明天还要请你继续回答警方几个问题,我们很需要你的帮助。”陶林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哦。”曹志远的表情有些僵硬,低头结结巴巴一番,最后只挤出了一个字。 “明天录口供的时候,您会在场吗?”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一下抬头问陶林道。 陶林愣了一下,这个问题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嗯,明天我会在场,你就只顾说实情就好了。”陶林最后认真回答了他。 曹志远刚要继续说些什么,只听后厨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妻子从后面捧着杯打包好的热牛奶走了过来。 “陶老师,热牛奶做好了。”妻子一边说着,一边将袋子递了过去。 “在聊什么呢?我看你和陶老师聊得挺起劲的。”妻子还顺势转头,笑着对曹志远说道。 陶林这时整好与曹志远对视上,他一下读懂了这个男人眼睛里的暗语——案子的事情,他的妻子并不知情,曹志远希望陶林能暂时帮自己保守这个秘密。 “没事,就是请他明天帮我个小忙。”陶林给了曹志远这个台阶。 平静的日子过一天是一天,这种期盼是人之常情。 “嗐,您以后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就尽管说。”妻子满脸的笑意,显然是接受了陶林的说辞。 “那明天早上见了。”陶林提上牛奶,最后说了一句,转身往咖啡厅外离去了。 回到家以后,陶林打开了安琪咖啡厅买来的牛奶,醇香的味道立刻沁进了他的鼻子里,这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他安神的味道。 他半躺在沙发上一边慢慢喝着牛奶,一边打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随意地划动起来。 陶林习惯性地点开微信,把一天到头积累的无关紧要消息通通查阅回复一遍,当他下拉列表,无意间看到了展沉的微信。 好友是自己第一次去光明小学找展沉时,通过电话号码加上的。他们几乎没有聊过天。仅有的几次短促的交流,也全是展沉主动发的消息。 “展沉真的很想有人陪他去郊游……”还没点开聊天框,陶林已经能下意识地反应出聊天的内容。 展沉每一次都会给自己重复发很多遍——我想去郊游,你有没有空。 重复着重复着,陶林把展沉这个小小的愿望记得异常清楚。 “等等——”陶林一愣。 “重复……”他忽然皱起眉头,缓缓挺起了身子。 “谎言重复一千次就会变成真相。”他呢喃出了一句话来。 “只要展沉不停在曹志远身边重复提醒他——你之所以换掉钢琴线,是因为我告诉了你钢琴线非常结实。这样的信息经过强调处理进入曹志远的脑海,就可以打乱他的记忆。” “原来展沉早就提醒过我了!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对,所以在不断的纠结之中,给我留下了暗示,他还是想让我发现异常的!”突然之间,一种自责的情绪如同骇浪一下奔涌而来。 “王昊在互助会上同时见到了展沉和展玫,展沉知道自己姐姐想要借刀杀人的意图,所以不停通过暗示,将王昊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这样就完美地为展玫顶罪了。” 有解释了!一切都有解释了! 陶林完全兴奋了起来,他现在找到了案子的突破口,就一定能从这到口子开始,让真凶伏法,也让展沉看到光明。 “要想推翻证人的说辞,只需要引导他们不断回想,必要时还可以让心理治疗介入,尽可能令这些已经记忆混乱的人重新理顺事情发生的原委。” 他已经想好对策了,就等明天带着曹志远去警局,正式实施自己的“破谎计划”。 第二天早上八点—— 陶林利落地将车子停在了咖啡厅旁,然后低头将安全带扯开,车钥匙旋过半圈,空调呼呼的暖风随即停了下来。 下一秒,一个黑影从车前挡风玻璃前迅速掠过,陶林根本来不及反应,突然一声剧烈的闷响,炸裂般地从车头前方传了过来。 陶林猛得一憋气,霎时脑子只剩下空白,他惊得瞪大眼睛,原本想要打开车门的动作也完完全全定格住了。 往地板的方向一低眉眼,便看到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仰躺在了深灰的水泥地上。 “天!是曹志远!”陶林瞬间认出了这个男人是谁。 大幅度涌动的情绪,让他把惊诧的呐喊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吱吱呀呀说不出来话,只顾开车门跳下车去,飞奔向了那个突然坠落的男人。 曹志远似乎是头先着地的,他的脑袋被砸破了口子,鲜血立刻从后颈扩散出来,嘴角和鼻孔也溢出了新鲜的血痕,男人的眼睛空洞地睁着,然后躯干僵硬地抽搐了几下,很快没了生气。 陶林奔到曹志远身边,不管不顾地跪倒在地,先伸手检查他的生命体征。男人的身体还是热的,可是颈部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脉动了。 正文 第七十九章 继续出现的灭口事件 “为什么!又是坠楼!这案子没完了吗!”陶林急促地呼吸着,赶紧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拨通了余子江的电话。 他等待电话接听的时候,仰头将面前的大楼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 “喂。”余子江的声音很快传了出来,工作电话他从来都是秒接的。 “紧急状况!安琪咖啡厅,曹志远坠楼了,快派人来支援!”陶林立刻扯着嗓子喊了出来。 “什么?”余子江惊了一声,立刻招呼人出警。 “大楼有好几扇窗户是打开的,顶楼也没有异常。我不确定他到底是从哪里掉下来的,而且我暂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影。”陶林的语气越来越快。 他很想冲进楼里查看情况,但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虽然这个时候街道上的行人不算多,可他还是必须在楼下看着尸体。 “哪里也别去,我马上就到。”余子江最后交代了一句,草草挂断了电话。 陶林单膝跪在曹志远身边,看着这具鲜血淋漓的尸体,所有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大脑开始飞速地思考运转。 “展沉现在人在警局里,而且他已经承认了罪行,无论他是不是顶罪者,按理说不会都再有人被推下楼了啊?”陶林一边想,一边不停打量着曹志远。 鲜血在扩散,紧张在蔓延…… “不对,今天不是星期天,坠楼的规律被改变了,这是一桩新的案子!”陶林灵光一闪。 “而且这次的动机不是高利贷,曹志远根本没有借过款,这和前两次的坠楼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非常清楚,如果是同一个凶手犯案,那么他没有理由改变自己的作案规矩,更不可能更换动机。 展沉之后,果然还有一个幕后黑手! 将展沉送入黑暗以后,他还要把所有与连环坠楼案有关的人送入坟墓。 从李远国到曹志远,下一个又是谁? “现在没有人下楼,我也没看到楼里有什么可疑人影,所以凶手藏进这栋大楼里了……”陶林凝视着这栋七层楼高的老式居民楼,只觉得它灰白色的墙体上,笼罩着厚厚一层死亡的阴霾。 “我去,我现在没办法冲进去!”陶林忍不住握拳捶向了地面。 他没有三头六臂,更不会分身术,所以只能守着尸体,等待警力支援的到来。 焦急的情绪如同洪流,开始有更多的民众注意到了这里发生的恐怖时间,恐慌感持续弥漫开来…… “怎么又是这里死人了啊……” “真晦气!” …… 一个月来,安琪咖啡厅附近已经连续死了两个人,这个地方仿佛成了冤魂不散的不祥之地。 混乱的声音充斥陶林的耳膜,他只能扯着嗓子,尽可能安慰慌乱的人群,阻止他们举起手机胡乱拍照。 很快,警笛声从远处压迫而来,急促的声音触动所有人的神经。 余子江从车上跳下,身后一群警局立刻将警戒线层层架起。 “我刚刚一直守在这里,没有人从这栋楼里面出来,死者一摔毙命,应该是从五楼以上摔下来的。”陶林转头第一句话,就是对余子江汇报情况。 “从上到下逐层搜查。”余子江立刻转身对现勘警员们说。 章韵这时也带着装备匆匆跑来,陶林便小心翼翼地退到了后面。 半个小时后,只见陈蕊一手抱着相机,从楼上小跑了下来。 “余队,我们在六楼走廊的窗户边缘,发现了死者的鞋印。”陈蕊说着,把相机递给了余子江。 “而且现场只有这一个足迹。”她又补充了一句。 陶林一下紧皱起了眉头,然后脱口而出:“自杀?不可能。” 他很清楚这种现场意味着什么——曹志远坠楼的时候身边没有其他人,他是自己站上窗台的。 “一个咖啡厅事业正在上升期,家庭生活幸福美满的人,怎么可能放弃这一切去自杀?”陶林深吸了一口气。 他抬眼看向了那间已经是空无一人的咖啡厅,顾客全被有序疏散了,曹志远的妻子匆匆赶来,看到丈夫冰冷的尸体,崩溃得几乎晕厥,她瘫坐在咖啡厅的沙发上哭嚎,好几个警员轮番上前为她做心理疏导。 悲怆的哭声从玻璃门缝里走漏出来,细细小小的,却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敢肯定,曹志远的案子是谋杀。”陶林生挤出一句话。 “除了高坠撞击伤以外,曹志远身上没有别的可疑外伤,我建议回局里进行进一步的血检,看看有没有致幻剂、或者其他导致死者生前精神不稳定的药剂以及毒品成分在。”章韵这个时候也站到了陶林和余子江的身边,给他们提出建议。 “那就尽快,麻烦你了。”陶林立即点头,赞同了章韵想法。 “所以曹志远为什么会被盯上?”余子江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问道。 “他除了帮展沉换上钢琴线以外,还做过什么不正常的事情吗?” 就在余子江和陶林交谈的同时,法医对曹志远尸体的初步检查到了尾声,章韵抬头交代了一句,一副担架就被抬了过来。 陶林凝视着那具悲惨的尸体被裹进运尸袋里,最后被警员抬上了法医科的运尸车。 “曹志远因为非法借贷的案子,可能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消息,所以被灭口了。”陶林呢喃了一句。 “嗯……”余子江只是轻哼了一声,他始终保持着思考的模样。 “昨晚我来找他,他问了我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陶林倒吸了一口气凉气,瞳孔跟着紧缩,心脏像被什么捏住了。 “什么?”余子江听到了陶林的话,猛地转过头去。 “他昨天问我,今天录口供的时候我会不会在场。当然我就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跳脱,现在想来……他是不是想我和我说些什么。”陶林顿了顿。 “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就已经躺在这冰冷的地板上了。” 余子江撑了撑眼皮,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周剀肯定还有事瞒着警方,他必须把知道的全吐出来,否则,可能还会有更多人死于非命!”陶林咬着牙,转头对余子江说道。 正文 第八十章 消失的报警记录 陶林的怒火从来不表现在明面上,但这种可怕的压迫感能从瞳孔里倾泻出来。 “我就知道他这个人有异常,就他那种稀奇古怪的情绪波动,能吐出什么真相?可是他屡次不承认……这次我一定连审他三天三夜!”余子江同样是怒火中烧。 现场的勘察不久后告一段落,余子江坐上了陶林的车,打算一起回警局去,也好等待曹志远加急的血检结果。 陶林若有所思,他一路上紧皱着眉头,思考着自己应该怎样重新取得案子的突破口。 如今的情势急转直下,警方很可能找了错误凶手,而更大的阴谋在血泊中继续显现。 如果不快点将功补过,会在社会上造成一系列的糟糕反应。 刚回到警局,陶林没有往电梯间的方向走去,而是拐了一个弯,快步往大厅深处的调度办公室走去。 “你要去干什么?”余子江跟在他的身后问。 陶林总是只顾着行动,而不去开口表达,这有时会让余子江很难揣测他行为的意图。 “我想查报警记录。”陶林回答。 “报警记录?”余子江不免有些疑惑。 “虽然曹志远帮展家俩姐弟换上钢琴线分尸郑萱,已经构成了犯罪。但他的犯罪动机,是出于对展沉展玫的同情,对借贷团伙暴力追债的痛恨,他的出发点并非彻彻底底的恶……曹志远不是实打实的坏人。”陶林双手插着上衣口袋,冷冷地说道。 “其实我和曹志远也算朋友,他的性格积极向上,平时待人真诚,而且是个热心肠,像他这样的人,亲眼见到展沉被别人欺负,第一反应应该是报警,而不是犯罪杀人。” “你是想通过报警录音,查出曹志远到底知道了什么事情,最后导致他惨遭灭口,对吗?”余子江明白了陶林的用意。 陶林点了点头,报警录音是他找到突破口的希望。 推开一扇没有闭牢的门,陶林和余子江快速走到了一名负责调度工作的警员面前。 “您好,帮我查一下十月上旬的报案记录”陶林说。 他记得很清楚,安琪咖啡厅里的冲突就是发生在十月上旬,按照曹志远的性格,陶林笃定他会立刻报警。 “麻烦您了。”余子江斜着身子,从陶林身后凑了上来,接着一手搭在警员桌面摞得高高的文件上,补充了一句。 “好的余队。”余子江这副面孔警局上上下下都熟悉。 警员利索地从电脑里导出资料,余子江的手指有节律地敲打着文件,像是计时一般地等待着结果。 “余队,您要的报警记录。”兴许是长官“关切”的眼神实在是有太强的督促作用,不出五分钟,警员就将文件夹递到了余子江的手上。 余子江点头道谢,随后迅速翻开了相应的日期,他的手指在纸张上由上而下快速滑动,就这样一连翻了好几页。 “可这文件上没他的报案记录啊……”余子江把文件翻完了,根本就没发现曹志远的名字。 “怎么可能呢?”这完全出乎了陶林的意料,他接过余子江手上的文件亲自翻阅了一遍,果真是什么收获也没有。 “可能……曹志远听说了展沉的经历,就凭着一腔热血帮他换掉了钢丝架上的钢丝线,正义感冲昏了头脑,所以根本就没想过报警。”余子江叹了一口气。 “他不是这种人。”陶林却非常笃定地否定了余子江的想法。 “安琪咖啡厅曾经来过一个无理取闹的顾客,他一直揪着店员没提供吸管的小错误不放,曹志远全程都在非常耐心地赔礼道歉,直到把这件事合理解决,之后还安慰了这个被辱骂的店员。”陶林给余子江说了一个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 “这就足以说明,曹志远性格温和,不像你猜测的这样偏激。” 余子江又深吸了一口气,他虽然没有与曹志远打过交道,但陶林给了这个男人如此高的评价,让他意识到了这场坠楼绝对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警局的报案记录,有没有机会被人动手脚?”陶林把这份资料递回了警员手上,当对方的手触碰到这个蓝色文件夹时,陶林脱口而出了一句令人胆寒的话。 “啊?”那个小警员显然是被这个问题惊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 “报警之后,无论案件有没有被立案受理,警局里都会有记录的,就算是有人报了假警,系统上还是会有非常详细的记录。你要问这个记录能不能被动手脚删除……”余子江顿了顿,然后转头看向了陶林的侧脸。 “有可能,但是很难——如果是通话报警,报警的同时系统会留下记录,如果是现场报警,也会先让报案人填写单子录入电脑系统,无论从那种角度看,都不应该一点痕迹都不留。”余子江说。 陶林没有再接余子江的话,而是缓缓点了点头,再次与帮他查找资料的警员道谢,最后转身离开了。 “叮叮叮——” 余子江的急促又刺耳的手机铃声突然想起,他接通每一个工作电话,表情永远都是严肃而警觉。 只听他“嗯嗯嗯”地回答了几声,干脆利落地把电话挂断,然后转手一手拍在了陶林的肩膀上。 “我得开个急会,处级领导都会到,多半是因为今天连环坠楼案出了岔子,你先回家去,有什么问题我再联系你。”余子江说罢,便加快脚步向前走。 陶林则停下了继续往前迈步的动作,注视着余子江匆忙离开的身影。 余子江其实清楚得很,在这场会议上,自己一定会被批评得狗血淋头。特别是许副局,他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暴,余子江不想陶林受到牵连,索性赶紧把他打发走。 肃静的会场上,所有人的表情都是阴沉的,余子江一言不发地坐着,接受所有领导的批评。除了承认错误和表决心以外,他目前也做不了别的事情。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怒火中烧的会议 “你们现在找错了犯罪嫌疑人,这就是非常严重的错误!”不出余子江所料,许严果然坐不住了。 他不顾余子江是否尴尬,直接严厉地批评起来。 “我愿意担全责。”余子江虽不好受,但还是低声回答他了。 “你担全责?你知不知道自己的错误在哪?”许严立刻回怼道。 “你在这个案子的侦破过程中,下了错误的命令,进行了错误的行动,归根到底是用了错误的人帮忙!” 许严口中所谓【错误的人】,指的是陶林。 这话音未落,余子江猛一抬头,双眼立刻腾出犀利的光,他紧盯着许严,无声宣示着自己的不满。 “当初陶林为什么选择在职业黄金期脱去警服,就是因为他的心理状态根本达不到我们的要求!”许严全然没有理会余子江充斥怒火的目光,严肃的语气反倒越来越重。 “遇到这种涉及未成年人的案子,他的脑子根本不清楚,这是病,明白吗……”许严越说越激动,余子江的脸色则越发阴沉起来。 但许严根本不在乎余子江的心情,只是自顾自地训话,他身边的莫时秋根本几次试图打断,最后都无济于事。 “而你,只是选择一味地相信他,让整个案子完全脱离了自己的管束,这才造成了现在这种局面。”最后许严直接伸手指向了余子江的鼻子。 “许严!你他妈有完没完!”余子江的怒火终于被点燃了,他一拍桌子,直接站了起来。 “陶林的妹妹是被罪犯报复杀害的,当初就死在他面前……这是值得尊敬的牺牲。换作是任何一个人,都需要用一辈子走出这个阴影,而你现在却口口声声说陶林脑子有病,请问你心里还有半点对于牺牲者的敬畏之心吗?”他愤怒至极,已经顾不上场合,便开始和许严对峙起来。 会议上的所有人似乎都被余子江震慑住了,他们纷纷在他身上投来惊诧的目光,整个会场在这情绪的爆发后,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坠楼连环杀人事件,是一个被谎言填满的案子。展沉本身就有包庇罪犯的倾向,已经成为了凶手布局的工具,所以我们走的每一步,都被真正的凶手带偏了。”余子江深吸了一口气。 “我承认我的错误,也愿意承担后果。请领导们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们很快就能重新理清思路。”他环视周围所有注视着自己的同事,诚恳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会场上开始传出一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许局啊,我听说这案子本来要更早结案的,是陶林给余子江打了电话提出异议,这才避免了更加严重的错误。要知道……一但这个错误的结果移交给了检察机关,并公开宣布结案,我们根本没办法和民众交代。”突然有个女人轻咳了一声,她的提高的音量,重新把会议带入了沉默中。 开口维护余子江的女人名叫董慧,也是R城警局的副局,莫时秋到任那天,她就坐在莫时秋的旁边。 她身着警服,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脸上虽没有任何妆容,却更显得她干练。 “这个案子在侦办过程中虽出现了疏漏,但陶林也算是戴罪立功。如果许局这个时候想要临阵换将,我看是不太妥。”董慧说。 余子江朝她点了点头以表示感谢,最后暗自松了一口气。 会场原本凝固在冰点的氛围,终于是稍微有了些缓和。 “依我看,先让余队把案子办完,之后该有的惩罚我都会给的。”莫时秋也补充了几句。 许严虽然会上不再说什么,但总感觉自己丢了面子,心里咽不下一口气。 “这都什么事啊?合起伙来帮他说好话……”会议结束以后,他仍然吹胡子瞪眼,自言自语地抱怨着,匆匆离开了会议室。 同一天的深夜,R城市中心的一栋摩天大楼里,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一边小酌着威士忌,一边沉默地望向窗外。 他将这城市尽收眼底,安静的房间死气沉沉。 随着一声震动,房间里仿佛终于有了活人的律动,男人顺势解锁开了手机,将它举到了自己面前,单手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 “人已经确认死亡了。”他的手机上收到这样一条短信。 男人只是面无表情地扫视了这条信息一眼,不紧不慢地用大拇指往右一划,点击了屏幕上出现的删除按键。 很快,手机的短信界面又只剩下一些再正常不过的服务短信。 男人似乎是对死亡这个敏感的词毫无反应,只是转身缓缓走向了自己的办公桌,把方形的玻璃酒杯轻放到了桌面上。 然后他弯下腰,从电脑上拔下了一个小U盘,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将u盘装进了信封里。最后手上捏着这巴掌大小的信封,走向了房间的角落。 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 房间左侧的书柜最底层,放着一个黑色保险柜,男人的手指熟练地旋转机械锁,黑色的柜门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而弹开。 他手上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将这个装着u盘的信封放了进去,很快又轻轻关上了密码箱的柜门。 “又死了一个……”最后他一边呢喃着,一边踱步回了桌旁,重新把自己的酒杯拿起,再一次站到了落地窗前,眺望整座城市如星火般绚烂的灯光。 在男人的世界里,好像这醉人的夜景比生死更能挑起他的兴趣。 而桌上的电脑屏幕中,此刻正无声播放着曹志远和另一个身穿警局制服的男人,动手争执的画面…… 第二天早上,陶林如同往常一样去了学校上课。余子江在昨天的会后一直没有联系过自己,他看着迟迟没有新消息的微信聊天框,明明心乱如麻,却又不敢多询问打扰余子江。 上课时间已到,陶林索性把手机扔回公文包里,暗示自己赶紧进入正常的讲课状态。 正文 第八十二章 错误的本源 可就算他不去想,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不可思议的反转,都已经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自己 早上九点半,正是学生最容易上课打盹的时候,陶林今天的状态不佳,学生跟着精神萎靡。 “每一个案子,都要有人证、物证、口供三者成为闭环证据链,否则在定罪与量刑过程中,极有可能出现问题……”陶林站在讲台上,他左手扶着桌沿,右手拿着小话筒,他刚照着课件讲到这句话,自责感突然入侵了他的身体。 陶林不受控制地眉眼垂下,说话的声音在愣神中逐渐拖长、变小…… 他想到了展沉,想到了最近发生的案子——没有一锤定音的物证,只有人证和口供的情况下,谎言顺理成章地淹没了真相。 这或许是陶林最痛心的一次犯错。 所以他愧疚、难受、心里憋着一口气……原本集中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遁入脑海的种种坠楼血腥画面、以及一句又一句谎言带跑了。 时间在流逝,两分钟后下课铃声响起,陶林倒吸一口凉气,这才重新回过神抬起头来。 他看到讲台下的学生们一个一个疑惑地盯着他看,顿时觉得难为情起来。 “下课吧,很抱歉同学们,我今天可能有点累……”陶林喘了一口气,落满阴沉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了一点点笑意来。 “陶老师再见!” “老师注意休息啊!” …… 学生们匆匆从他面前经过,有人和往常一样和陶林打招呼说再见,有人投来一句接着一句的关心。 等教室基本走空了以后,陶林一抬眼,终于注意到教室最后一排坐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莫时秋居然来听陶林的课了。 发现陶林注意到自己后,莫时秋便从座位上缓缓站起,朝讲台的方向走来。 “莫哥怎么来警校了?”陶林一边手上课本与电脑,一边瞥了莫时秋一眼。 “想来听听R城刑事警察学院名师的课,顺便回学校叙叙旧,我之前可是从这里毕业的。”莫时秋说罢,抬头故作感慨地说道。 “名师?你就别抬举我了。”陶林摆了摆手。 “是啊!名师的状态,不该是像今天这样的吧?”莫时秋开玩笑似地干笑了一声。 说罢他伸出手,对门口向陶林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两人并排走在了一起。 “昨天,余子江在汇报会议上,和许严大吵了一架。”莫时秋重新开了一个话题。 “他俩之前就经常吵架。”陶林无奈地笑道。 “许严说让你碰连环坠楼案就是个错误,因为你自始自终脑子都不清醒。”莫时秋立马接过了话。 陶林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其实……许严说的也没错,我也觉得我自己脑子不清醒,犯了很多主观性的错误,原本能避免的问题,还是让它发生了。”他压低了声音,冷冷地开了口。 “我听说,是因为你妹妹的缘故……”莫时秋试探着缓缓开口。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陷入了沉默,陶林的脸色不太好,他低沉着眼眉,似乎在脑子里反复斟酌着什么,好几次想要张口说话,却又把声音压回了喉咙里。 莫时秋没有着急追问,他背着手,和陶林缓缓往前走。 他是在给陶林缓和情绪的时间。 “我妹妹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最后陶林轻笑了一声。 经过一番思虑与纠结,他还是选择与莫时秋谈起自己充满伤痛的过往。 “六年前,我办过一个灭门惨案,她是那个家唯一的幸存者。这个孩子从小就被家暴,父亲出轨、母亲车祸,继母和弟弟一起排挤她……我妹妹拥有一个无比昏暗的童年。”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分明是五味杂陈。 “我、余子江、还有我妹妹,之前在别的城市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再后来她就被报复杀害了。和展沉一样,她最终成为了别人利用的工具。”陶林简单地复述着自己身上的故事。 可是这短小精悍的说辞,里头藏了太多的悲痛与无奈。 “不可否认的是,在我遇到展沉的时候,会因为他身上这些与我妹妹相似的遭遇,而投入很多赘余的情感,我太希望他的人生能豁然开朗了。”陶林接着说。 “有情感就是有弱点,有弱点就会出错,而因为这些赘余的情感,在我出现错误之后,又会更进一步地导致崩溃。这就是个雪崩式的连锁反应……” “我都已经给我的学生讲过这么多堂课了,到头来我自己却忘了,人是最不值得相信的,因为他可以凭借一张嘴添油加醋捏造事实,在经历无数次修饰之后,把谎言塑造得非常逼真。”陶林说罢,低下了眉去。 “而我从始至终都在听别人讲故事,这就是错误的本源。” 陶林说罢,悲伤的情绪后知后觉地侵袭上来,他的脚步也跟着变得沉重。 “既然已经知道盲点,你就更应该打起精神来了。因为你已经有了继续调查真相的方向。”莫时秋的的步子也跟着放缓了。 “一块拼图拼错了,你把它拆开重拼,也比最开始一头雾水来得强。”莫时秋做了一个十分形象的比喻。 “嗯……”陶林若有所思地轻哼了一声。 “把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这才能让展沉彻底重新开始。”莫时秋最后感慨了一句,最终停在了教学楼前。 陶林转身面对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哎对了,有个东西我要给你。”莫时秋突然低下头,在公文包里翻找出一个黑色的文件夹来。 陶林有些诧异地接过文件,迟疑了两秒,终于好奇地打开了它。 里头是郑萱坠楼现场,印在雪地上的足迹照片。只是这文件夹里仅仅有一张照片,拍的是最靠近天台门框的一组足迹。 “在仔细的比对中,我发现这张照片上出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东西。”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在图片上敲了敲。 陶林立刻将身体前倾去,看到门框的边缘出现了一个几乎微不可见的小弧度。 正文 第八十三章 裂口 “这个形状——”陶林一愣。 “一个鞋头,和余队不久前给我的展沉足迹样本鞋头部一模一样。”莫时秋点了点头说。 “也就是说,郑萱坠楼那天,展沉确实上过天台,但他只是穿着自己平时会穿的鞋子,只站在了门框处。如此看来,天台围栏边缘的足迹,更可能是展玫的。”他说。 “鞋印其实是可以判断年龄的。少年阶段,也就是14到17岁,这一时期人的腿部肌肉处于发育状态,少年的力量薄弱会导致步伐呈现不稳定特征。而青年阶段,人的身体逐渐发育成熟,肌肉发育健全,腿部力量充足,脚步起落有力,这就使得运步利速度快,步行线稳定且规律。”莫时秋背着手,继续为陶林解释道。 “我仔细观察了这些足迹很久,最终发现鞋印上疑似出现了细小重叠的迫痕,这可以证明鞋印的主人肌肉力量比较大,更符合青年阶段的特征。” 以上两者相互佐证,完整地支撑起了莫时秋的判断。 “展玫告诉我,她从来没有上过天台,离开李远国家里的只有展沉一个人,这份文件能证明她和我说的一切都是在骗我的。”陶林握紧了文件,连指尖都微微发白了起来。 “展沉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目睹了展玫杀人的全部过程,才决定替她顶罪。”他“啪”一声合上了文件夹,深吸了好大一口气。 “谎言是终究会被戳破的,我相信这个小裂口只是开始。”莫时秋说。 “谢谢你。”陶林点了点头,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曙光。 “你们董副局挺善解人意的,昨天会上力挺余子江,帮他解了围。”莫时秋突然转变了一个话题。 “你说董慧?”陶林轻皱了皱眉头,“其实……我和余子江和她不太熟。” “不过,都是这么多同事了,帮忙劝架也不奇怪。”最后他转念一想,笑意重新回到了脸上。 “今天就先聊这么多吧,你得空了记得回局里帮余子江的忙。我还得去看一下我学生时代的老师们,就先走一步了。”莫时秋最后放慢了脚步,他与陶林打过招呼后,便往不同的方向走去了。 陶林走到了教学楼旁边的停车场,坐上驾驶座系好安全带,他刚想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屏幕顶头便立刻跳出一条消息提醒。 正好这个时候,余子江给他发信息来了。 “周剀一直吐不出来东西,我已经跟他磨了一晚上加一早上了。” 隔着屏幕,陶林就能想象到余子江满脸疲惫、忍不住烦躁抱怨的表情。 “我饭都没吃!”余子江特地加了一串感叹号,以表达自己身心俱疲的心情。 “我刚下课,现在去警局找你。”陶林给他回了消息,然后利落地启动车子扬尘而去。 一个小时后,R城警局十楼刑侦第一支队办公室—— 陶林踏着急促的脚步走进房间,就看到余子江挺直着背脊,坐在办公桌前的软椅上,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重新查阅电脑上每一段可疑的监控录像。 看到陶林来,余子江满脸着急,赶紧招呼他坐下。 还没等陶林重新直起身子,余子江就直接把电脑反转过来,推到了陶林面前。 “这里每一段与案件相关的监控录像里,展沉和展玫都是同时出现的。除了乔玉洁遇袭当天,展玫一直都在琴行里,没有离开过警方的视线范围,但展沉出现在了贝多芬KTV。”余子江说。 “现在这个案子所有的【帮凶】我们都找到了,就剩下这个戴帽子的。”说着他还用笔敲了敲笔记本电脑。 “但问题在于……我们目前找不到商场里逃跑的那个人,他的帽子压得很低,看不到五官特征。”最后余子江无奈地摇了摇头。 陶林扶着下巴,一直无言地注视着屏幕。 “画像师根据视频画了这个人的身材特征,根据肌肉运动的线条体态来看,画像师认为这是个经历过一定体能训练的女人。”余子江说着,给陶林递来一份报告。 “别的【帮凶】都是我们身边的普通人,他们没有反侦察意识,仅仅是被利用的工具。唯独这个女人,她把自己隐藏得如此完美,又连续两次作案,可见她与常人不同。”陶林一边接过文件一边说道。 “其实我早还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他说着,语气忍不住变得失落了起来。 “主观原因和客观原因都有,你也不能全怪自己。”余子江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在展沉身上犯的错,也许会让陶林一辈子无法忘怀。 “两种可能——第一,这是雇凶杀人;第二,这个人在连环坠楼案中扮演的角色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重要,她是一切的知情者,甚至是造局者。”陶林重新打起精神说道。 “总得来说,如果找到这个女人,那谜题就解开了大半。” “现在这份文件已经穿但通缉资料库里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新的收获。”余子江接过话说道。 陶林深吸了一口气,也只能先把手上的文件合了起来。 就算是大海捞针也得等,蠢办法好歹也是个办法。 “说说周恺的情况吧,至少现在他被我们控制住了,这是一条实打实的线索。”陶林重新开启了一个话题。 “嘴硬得很,装疯卖傻的技术高超,真是不知道上家给了他多少好处。”余子江说。 “其实也不一定是好处,也可能是威胁。就算他是个十恶不赦的高利贷放贷人,他也会有自己的家人和爱人。”陶林接过话。 “你这话倒是给了我新的思路!”余子江竟然一下子兴奋地提高了音量。 “如果他的家人真的受到了生命威胁,我们就可以从这个弱点出发,为他的家人提供保护。劝他走向正义的阵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谁也不想被抓住把柄过活。”他点了点头,然后打开手机,给下属发去信息,吩咐他们赶紧找到周恺的父母。 正文 第八十四章 遇险 “现在想来,他最初是在刻意把我们往错误的方向引导。”陶林低声说道。 “郑萱、冯仪茗、乔玉洁三个人的名字被黄色荧光笔迹框了出来,他们之所以成为目标,也许并不是因为欠钱太多无力偿还,而且有更加本质的原因。” “当时我就觉得周剀的口供有蹊跷,他的情绪根本不对劲,可是一时半会又找不到新的突破口。直到刚才,他还是坚称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更不认识曹志远。”余子江叹了一口气说。 陶林手肘撑在办公桌上,手掌轻捂着自己的鼻子和唇,他低头冥思苦想,试图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寻找新的出路。 “乔玉洁……”他突然呢喃出这个女人的名字。 凶手所指定的三个目标中,只有这个人被警方顺利保护了下来,也只有这个活人,能够成为新的突破口。 “我觉得她肯定是知道些什么,你还记得当初我们第一次问她话的时候,她是什么样的状态吗——乔玉洁显然是在隐瞒着什么,她可能是在害怕某些事情的败露。”陶林看向了余子江说道。 “真凶已经进入了完全癫狂的状态,以他现在的心态分析,接下来的杀人计划不再呈现出有迹可循的规律,他只想要尽快灭口。”陶林接着顿了顿。 “曹志远遇害之后,有可能就轮到乔玉洁了。”余子江点了点头,补充完了陶林的话。 “不仅如此,恐怕李远国已经是灭口的开端,与这个案子有关的所有关键证人,都处在危险之中。”陶林紧皱起眉头,事态似乎比他想象得严重得多。 “王昊和陈潘这边,我会派人盯梢保护,至于乔玉洁……她现在是唯一的希望,我们得赶紧和秦幺联系一下。”余子江最后说道。 夜幕降临,酒吧街如同往常一样,成为了热闹与欢愉的聚集地。 knife酒吧的灯光亮起,顾客络绎不绝地走进,乔玉洁已经在这里工作了近十天,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也和同事们熟络起来。 此时的乔玉洁暂时轮班休息,正站在吧台前悠闲地刷着手机 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她。 乔玉洁以为是有客人需要她的帮忙,立刻将手机塞进口袋里,微笑着转身过去。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只见面前站着一个穿着棕色皮衣面露凶狠的男人,他的眉角有一块刀痕一样的疤,让人看得背脊发凉。 “你就是乔玉洁?”男人双手环抱,吊儿郎当地歪头,上下打量她一眼。 乔玉洁愣了两秒,突然意识到事实的不对劲,她没有开口承认,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急忙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索着按下了紧急按钮。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走出一个穿着酒吧工作制服的男人,站到了乔玉洁的跟前。 “您好先生,我是今天的领班,服务员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您可以直接和我谈。”男人说道。 他的语气虽然恭敬,却绝不显得懦弱。 “滚一边去小白脸,我找的就是她乔玉洁!”男人粗暴地推了一把工作人员,惹得他往后一阵踉跄。 “你跟我走!”接着这个男人顺势拽起乔玉洁的手,死命把她往外拉。 “别动我……”乔玉洁吓得几乎失声,双腿用尽全力蹬在地上,就是不让男人把自己拖走。 “先生请您自重!”工作人员见状赶紧扑上去,奋力甩开男人的胳膊,再次把乔玉洁拉到了身边。 火药味正逐渐充斥着周围的空气…… 秦幺此时就在不远处,她看到了这个惹事生非的男人,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余子江今天下午刚提醒过她,最近麻烦很有可能会找上门来,一定要多注意证人的人身安全,现在果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 秦幺想也不想,紧皱着眉头,踏着利落的高跟鞋,扒开人群快步往那个混乱的地方走去。 “前台,给余子江打电话,我这八成要出事,让他赶紧带人过来一趟。”秦幺草草往领口上的小对讲机说了一句。 然后迅速重新理好了领口,大步向前走向了那个动手动脚的男人,顺势调整好了自己严肃至极的表情,一双桃花眼看起来妩媚动人。 “哥们,这里不兴惹事哦。”秦幺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站在他旁边笑盈盈地说。 “滚开,我找我的人,不关你事。”男人甩开秦幺的手,不屑地大喝一声。 “我这没有你要找的人。”见男人不识好歹,秦幺的语气突然变得可怕,她往前大跨了几步,双手环抱着,拦在了男人面前。 乔玉洁被护在最后面,害怕地直打哆嗦。 “我再说一次,找人去求助警察,别来惹事儿。”秦幺微抬起脖子,毫不客气地用一种极其凶狠的目光盯着着男人。 那男人先是一愣,秦幺的气场不凡,明明生得一副温柔的五官皮相,却里外腾出一股冰冷的杀气,这样强烈的矛盾能让人下意识深感错愕。 “带她包厢。”就在男人发愣的几秒,秦幺压低了声音,微转头对旁边的男服务生说道。 “好的,小幺姐。”服务生立刻利落地回答,抓起乔玉洁的手腕就想要往KTV里面走。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十几个小混混,他们各个穿着打扮吊儿郎当凶神恶煞,像是听到了混头子的指挥,将秦幺、乔玉洁以及那个服务生四面围住。 吧台区的气氛一下凝固了,嘈杂轰响的音乐声中,有些客人隐约感觉到情况的异常,赶紧往旁边坐远了些,但大多数人,都在欢腾中忽略了这浓浓的火药味。 乔玉洁吓得赶紧往服务生的身后躲,秦幺却不甘示弱站得挺拔。 “大哥,你们有没有规矩啊?在我的店,围我的人?”她冷笑了一声。 “乔玉洁我得带走,你的店我可以放过。”男人威胁说。 “谁让你来的?你懂不懂这里的主人是谁?脑子太笨,容易送命的。”秦幺的话非常刺耳。 正文 第八十五章 遇险(二) 秦幺显然是预料到了事情的发展走向,便一边不以为然地说话,一边将脚上的红色高跟鞋脱了下来。 “你管谁让我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这就解决你!”男人一下被激怒了,他忍不了被女人用如此满不在乎的态度羞辱。 他径直往秦幺身上扑上去,疯狂跑来的瞬间,一道银光从男人背后抽了出来。 “啊!有刀!”周围的顾客最先注意到了男人手上的危险管制品,立马惊叫起来。 一时间,吧台区扬起了刺耳混乱的尖叫,意识到危险的顾客抱头乱窜。而秦幺一个转身,机敏地躲过了那把朝她飞划来的刀子。 然后迅速伸手,从桌面上抓起一个空酒瓶,狠狠锤向那男人的手腕。 关节是人体骨骼最脆弱的地方,玻璃在撞向腕骨的一刹那破碎四溅。 “啊——”男人一声尖叫,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大哥……大哥……”几个小弟立马围了上去,扶住了那个往后踉跄的男人。 “都说了别惹事。”秦幺狠狠地说道。 她死盯着那个动机不纯的男人,仿佛一只即将狩猎的野兽。 男人恼羞成怒,他一想到自己制服不了一个女人,就觉得丢脸至极。 “上,都给我去教训她。”男人一声令下,一群小弟马上朝他们紧逼过来。 “一队人疏散顾客给我腾地解决事,另一队人过来帮我。”秦幺迅速对着领口的对讲机说道。 她刚抬起头,便见到几个男人朝她冲了过来。 秦幺毫不畏惧,灵活地歪身躲闪了过去。这时一群穿着KTV制服的男人从后侧冲了出来,原本男人以为秦幺会寡不敌众,没想到现在是势均力敌。 场面这下是完全失去了控制,顾客们叫嚷着往外跑,双方撕扯在一起,桌椅不停翻倒,就瓶不停破碎,血腥与酒水的迷乱搅和在一起,谩骂与呵斥将恐怖推上至高点。 秦幺一路后退,躲过男人手上不长眼睛的刀子,她的灵活让人意想不到。 “啊——救命!”乔玉洁抱头尖叫着,在混乱扭打在一起的人群之中到处乱窜。 持刀男人全然不顾拉扯,他瞄准了乔玉洁,如果没办法将她带走,就当场杀了她。 秦幺意识到了男人的目的,她奔跑过去,一下拉住乔玉洁的手,将她往后拽去。 强大的力气将乔玉洁甩到了旁边的桌沿上,一声闷响,她的腰重重硌在大理石桌上,但好歹是躲过了朝她冲来的刀子。 秦幺反应迅速,也不管旁边的桌子上到底放了什么,顺手一抓就往男人身上砸过去。 男人伸手遮挡,跟着踉跄了几步,秦幺便趁这时高抬起腿,猛踹上他的腹部,男人措手不及,往后摔了个四仰朝天,手上的刀子也跟着摔了出去。 “赶紧带她走!”秦幺大喊了一声。 立刻有人听从秦幺的命令,冲上来护这乔玉洁离开这个混乱的地方。 “混蛋,居然敢和我作对!”男人被彻底惹怒,他在愤怒中转换了目标,往秦幺身上飞扑过来。 让这个男人恼羞成怒,从而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使他不再针对乔玉洁,正是秦幺想要的。 但秦幺丝毫没有应战的意图,反倒撒开腿逃跑。她的目的是拖延时间,余子江肯定很快就到了。 突然,“砰”一声巨响,有人砸门而入。 “都不许动,警察!”刺耳呵斥铺天一般地劈下来。 秦幺顺势转头,看到余子江拿着个喊话的大喇叭站在门口,而他身后迅速地窜出两队持枪的警员。 他们有序地从两侧包围,很快就把扭打在一起的人群围住,警员们手上的枪从各个方向指过来,蓝色的制服即醒目又急剧震慑力。 “不好了!警察来了!”小混混惊慌失措地乱嚷着。 原本那前来挑事男人想要赶紧带队逃窜,可他刚走几步就被几个警员一下撂倒,将他的手一下反压在后背。 “停止动作,抱头蹲下!”余子江继续大喊。 看着紧紧压迫过来的警察队伍,所有人只能乖乖抱头蹲下,只有秦幺一个人依旧笔直地站着,她低头俯视那些下蹲打颤的马仔,心里是极度的厌恶和鄙夷。 余子江看情况被控制,立刻穿过人群,走到了秦幺身边。 “你有没有受伤啊?”他问。 “好着呢。”秦幺先回答。 “穿制服戴工牌的是我的人,你可别抓错了。”接着她说。 “剩下的交给我,你去检查一下有没有人受伤。”余子江拍了拍秦幺的肩,示意她靠边站。 接着余队一阵吆喝指挥,凶悍的语气让人直打颤。 陶林是在余子江之后走进的KTV,警队在气势汹汹地抓人,他也全然没管,那些小混混被警察一通威胁呵斥,全都赶到角落里,陶林则自顾自地走向混乱的吧台区。 在翻倒的桌椅与一堆乱七八糟的杂乱垃圾中,一眼看到被人踢走的红色高跟鞋,他先是捡起一只左鞋,又默默走到不远处,捡起另一只右鞋。 接着随手扯两张纸巾擦干了鞋上的酒渍,一言不发走向了秦幺。 秦幺舒了一口气,同样什么也没有说,眼看着陶林走向自己。 “你的鞋。”最后陶林弯腰,将这双高跟鞋整齐地摆在了秦幺面前。 “这天太冷了,地上还有玻璃碎片。”他说。 一片狼藉的酒吧里,这干净的红色高跟鞋是危机过后最大的慰藉。 “谢了。”秦幺愣了几秒,然后耸耸肩膀,随意地把鞋子穿上了。 看到秦幺穿上了鞋子,陶林便转身往余子江的方向走去。 “既然知道自己要帮我看人,就应该穿着平底鞋的。”陶林知道秦幺跟在自己身后,便没有转头。 “你不懂,高跟鞋好看……”秦幺摊手叹了一声。 “高跟鞋对人的脚骨有伤害,长期穿高跟鞋,有可能会导致畸形。”陶林冷冷接她的话。 “行吧,你专业,我无话可说。”秦幺无奈。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陶林都雷打不动的保持着自己极其理性的说话方式,这样很容易把天聊死。 正文 第八十六章 举报信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陶林都雷打不动的保持着自己极其理性的说话方式,这样很容易把天聊死。 秦幺和陶林最后一步停下,在余子江身后隔几米远,看向了那十几个此刻正抱头缩在角落里的小混混。 一想到刚刚荒唐的打斗,再想到被搅得一团乱的吧台区,秦幺就一股怒气直冲脑门。 “到底谁让你来的,你自己看看,你摔了我店里多少桌椅板凳,我要找人赔钱的。”她冷冷开了口。 男人缓缓抬头,因为刚刚打架没赢,他依旧是怒气上头,连脸憋得通红,咬着牙盯着秦幺不出声。 秦幺此时也在气头上,只是她把表面的情绪全都隐藏了,只剩一双看似温和的桃花眼。 “你还是不说吗?谁让你来的!”直到她把厉声的质问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出来,高跟鞋在地板上踏出冰冷至极的声音,大家才感受到她剧烈的怒火。 秦幺刚往前走几步,陶林一下伸手拦住了她。 “余子江会派人审,不费你力气了。”他轻声对秦幺说,那种语气有些安慰的意味。 秦幺斜视了他一眼,看在陶林的面子上,她不再多说什么了。 “你居然有警局的人撑腰?”前来闹事的男人看到秦幺与警察关系甚是融洽,狠狠一惊。 余子江故意仰头高叹了一声,蹲在了男人面前。 “嗐呀……谁让你和警局抢人呢?寻衅滋事等着蹲大牢吧啊。”余子江的语气颇为鄙夷。 他刚说完话,没给男人反驳的机会,便重新站了起来。 “赶紧把他们都带会局里,连夜审问这些人,我一定要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余子江扯着嗓子,厉声吩咐警员道。 “是,老大!”警员异口同声地回答。 只见一群小混混吵吵嚷嚷,被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员押解带走了。 很快,KTV吧台区里只剩下了秦幺、陶林、余子江三个人。 “乔玉洁在哪里?我要见她。”陶林转头问秦幺。 “我转移到包厢了,安保看着,她很安全。”秦幺一边回答,一边作势转身,把陶林和余子江往KTV里面请。 “不是我说你啊秦幺,你现在也太像个黑社会了吧,打架斗殴下不为例啊,我可护不了你多少次。”余子江在她身后调侃了一句。 “KTV这地方幺蛾子多,我养几个保安维持会场安全无可厚非吧?再说了,要不是你们让我保护好乔玉洁,我犯得着赔场子打架吗?”秦幺回头,接过了余子江的话。 “我这也算是工作损失了吧,你们警局报销不报销啊?”最后她还反将了余子江一军。 “报,局里的额度不够,余子江给你掏钱。”陶林轻笑一声,先一步接了话。 余子江立马给噎住了,陶林和秦幺得逞般地对视一笑,接着快步并排往包厢的方向走去。 “哎哎哎……你俩合起伙坑我是吧?”余子江叉腰抱怨着,往前加快脚步跟上了两人。 昏暗的走廊一直走到尽头,秦幺歪头给站在包厢门口的两个男人一个眼神,他们便二话不说给秦幺开门。 包厢里的暗蓝色灯光衬得这气氛冰冷压抑,几个身体强壮的男人分列在包厢两侧,他们身穿衬衫制服表情严肃,戴着耳机,一副随时待命的样子。 这架势不禁让余子江啧啧赞叹。 乔玉洁坐在沙发上,恨不得要把身体蜷缩在一起,颤抖着呢喃着一些祈祷的话。 “现在,你可以和我们说实话了吧?”陶林一边问,一边缓缓走向了瘫坐在沙发上的乔玉洁。 “我想你也看到了,无论你躲到哪里,如果警方不尽快解决掉这个案子,就还会有人来要你的命。我们是你唯一的希望,所以你必须得帮助我们。”他站在乔玉洁面前,双手环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乔玉洁惊魂未定,浑身微打着颤,根本不敢抬头与陶林对视,但她能感受到极度的压迫感,因为只要陶林说话,这个房间就变得死寂。 陶林刻意等了几十秒,但乔玉洁像是精神没缓过来,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半张着嘴却没吐出半个字。 这时冰冷的高跟鞋声由远及紧,陶林被一双纤细的手缓缓推开,秦幺代替了他的位置,停在了沙发前。 “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亲手送给刚刚那群来闹事的人。”秦幺冷笑了一声开口。 余子江重重咳了一声,示意秦幺讲话要有分寸,这可是在代表警局询问。 “我听说,前几天那两个坠楼的女人,没一个瞑目的。”秦幺选择自动忽略了余子江的暗示,转头意味深长地扫视了陶林一眼。 “确实如此,一个碎成六块,一个被钢管贯穿了胸膛。”陶林读懂了秦幺那双桃花眼里藏着的话,接着冷冷开了口。 这分明是一种不近人情的恐吓和威胁。 余子江有些坐不住了,他抖动着双腿,有种想要走上前去把秦幺和陶林拉回来的冲动。 “我说,我都说!你别把我扔出去,求你了姐。”谁知乔玉洁果真吃了这一套,立刻抬起头来,拉住秦幺的裙子就哭了出来。 秦幺顺势弯下了腰,将这个吓哭的女人轻轻抱着,再缓缓拍动她的后背,像是在哄一个小孩。 “不哭,不哭……你要好好交代,警察才能帮你,不然我也救不了你了呀……”秦幺的声音又慢又温柔,但就是这样的温柔藏刀,具有如同扼人喉咙般地侵略性。 陶林扯了扯裤腿,顺势蹲了下来,好让乔玉洁能够与自己面对面。 “大概一年前,你、郑萱、冯仪茗三个人同时遭受了高利贷团伙的暴力袭击,我们查过你的就诊记录,你们三个肱骨上的伤一模一样,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被打成这样吗?”陶林问。 “我们三个写过一封举报非法借贷团伙的实名举报信,最后被他们发现了。”乔玉洁说。 原来这才是三个受害者的名字都被荧光笔框出来的原因。 正文 第八十七章 举报信(二) “信上面都有些什么内容?”陶林继续问。 乔玉洁抓着秦幺的裙子下摆,颤抖着歪头看向陶林,重重深吸一口气。 “当时是冯仪茗写了这篇举报信,我和郑萱是联合签名人,当时冯仪茗要联合大家举报收款头子周剀,和一个洗黑钱的老板:展旭。”乔玉洁说。 【展旭?展沉的父亲!】陶林立刻警觉地皱眉,展沉展玫的个人资料他还记得清清楚楚,看来腾隆果真和他想的一样有问题。 “一年前展旭已经死了。实施暴力报复的人不会是他。”余子江小声在陶林耳边说道。 “会不会是展玫?他们是父女关系,很有可能女承父业。”虽然目前没有实际证据,但无法磨灭的血缘关系,与展玫身上可疑的行径,让余子江不得不这么考虑。 陶林没有说话,仍是一脸的凝重。 “其实那封举报信我还有一页没有看,后面还写有什么,我就不清楚了。”乔玉洁摇了摇头说。 “你自己实名签字的举报信,你怎么不仔细看清楚呢?”余子江很是无奈。 “当时我只想快点脱离苦海,觉得这封举报信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想也没想就签了。”乔玉洁忍不住抽泣起来。 陶林一下低眉,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但它哪里是什么救命稻草,签字没几天我们就被人打了,举报信也被抢走了。”乔玉洁绝望地怒吼了一声,脑海里立刻回闪出一年前的恐怖片段,泪水马上涌出了眼眶。 她记得自己被一群人摁在地上,任凭她如何求饶尖叫,那群人仍然不为所动,呲牙咧嘴地拿起一把锋利的锥子,就朝她的手臂骨头上狠狠钻下去。 他们戏谑地笑着,女人痛苦的声音越大,施暴者就觉得越痛快。 “不!不要!”乔玉洁一下抱住了头,可怕的回忆侵占她的整个躯体,就要让她失去理智。 “所以你们都被打怕了?以后再也没有想过举报了对吗?”陶林又问。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乔玉洁一边哭一边低吼道。 “别怕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现在没人会伤害你,你也要相信警方能保护你。”余子江看不下去,他一个箭步走了上来,摆着手示意陶林和秦幺后退,又蹲下拿出带有警徽的证件,指着象征正义的徽章,开始一个劲地安慰她。 “创伤后应激障碍。”陶林轻喘了一口气。 “是啊,看来询问要停止了,乔玉洁一点也不想回想起自己被暴打的经过,那是她的雷区。”秦幺也叹一口气,接过了陶林的话。 “不过,能从一个有应激障碍的人口中问出这些关键信息,已经很不错了。”她耸了耸肩又说道。 此时的余子江正一个劲地安慰失控的乔玉洁,根本没功夫在乎陶林和秦幺在说什么。 “周剀已经被我们拷在警局里,展旭也死了,背后还有谁她也不知道……”陶林扶着下巴,显得有些为难。 “警察能有什么用,你以为我们没去报过警吗?全都没有下文了,说什么证据不足撤案处理。”突然他们听到乔玉洁激动地说道。 “我谁都不指望!谁都不信!”她哭喊道。 在场的三人同时一愣,余子江缓缓转回头去,皱眉看向了陶林和秦幺。三个人意味深长的眼神同时聚焦,虽然没有直接对话,但暗语已经通过瞳孔传达。 报案被找了个理由搪塞撤案,再没有警力继续跟进下去,他们明显感觉到这之中不对劲。 最后余子江舒了一口气,转头认真地看向了乔玉洁:“你也不能一棍子把警局的人都打死,还是要结合实际情况看问题,这举报信虽然没有投出去,但一定让借贷团伙有所警觉,该清的账都清了,该逃的人也逃了,这种情况下警方找不到任何指向性证据,也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找不到指向性证据就放弃了?就这样置举报人于不顾?你自己好好看看,现在已经死了两个人了,今天要不是小幺姐在,我就是第三条人命……这些人命,都是在你们R城警局手上丢的!”乔玉洁死死盯着余子江,她满眼充着泪水,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余子江话还没说完,就被乔玉洁直击心脏的质问打断了,她撕心裂肺的指责和疑问,刺耳又诛心,听得余子江背脊发凉。 “我不知道一年前是谁接手了你的案子,导致这场悲剧的发生。但我向你保证,我们和一年前的人不一样。”余子江郑重地开口,语气有力又笃定。 “我和我的搭档陶林共事十年,侦破上百件案子,打掉十几个涉黑团伙,最极端的一次,我们在R城与X城辗转打磨了五年,将一个大型走私集团一举歼灭……”余子江掷地有声,扶着乔玉洁的肩膀,让她看向自己犀利却无比真诚的眼。 “你一定要相信我们,这一次真的有人能还你一个公道。”余子江这一番话,好似在做即兴演讲。 而他那真挚又让人心安的肯定语气,果真打动了乔玉洁,让她冷静了不少,连呼吸都慢慢平稳了起来。 “理性分析,现在的情况和一年前不一样,一年前你手上的证据没办法一招制敌,情况就变得很被动。而现在死了两个人,矛盾被彻底激化,对方露出的马脚也会越来越多,我向你保证,这个脓包毒瘤,很快就能被我们铲除。”陶林接过了话。 相比起余子江的热血沸腾,陶林的声音克制又冷静,他那张脸不带任何表情,但就是这样异于常人的沉稳,让乔玉洁缓缓放下防备。 “这段时间,你就继续在秦幺这里呆着,她能护你一次,就能护你第二次第三次,如果你再想起什么,就及时和她说。”陶林最后说道。 “好……好的。”乔玉洁不再激动地大喊大叫,而且颤颤巍巍地答应了下来。 这说明她接受了余子江和陶林,愿意给予他们信任,并继续配合他们。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延迟了十个月的灭口 “我们秦大小姐知心体贴人美心善,身手敏捷办事利索。【knife】酒吧员工吃住待遇也好,你也不用有什么压力……”余子江刻意换了一个轻快的语气,用开玩笑的方式与乔玉洁说话,好让她完全从刚刚的紧张和惊恐中放松下来。 “好好查吧破案天才,这案子那是又杀人又放贷又腐败啊!”余子江还在笑面盈盈地劝着,站在他身后的秦幺拍了拍陶林的肩膀,感慨了一句。 “这封举报信牵扯到隐藏在放贷团伙背后的头目,还会把其中的整个利益集团都给掀翻。这样一来,就必须得杀冯仪茗、郑萱、乔玉洁灭口了。”陶林此刻如一座雕塑一般地站着,大脑里极速思考着问题。 没过多久,余子江终于好说歹说把乔玉洁安抚下来,整个包厢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夜已经深了,好大一通折腾过后,谁都觉得有些疲惫。 余子江叫现场的情况稳定下来,便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准备招呼大家收队。 “秦幺啊,乔玉洁这段时间还得在你这呆着,你得继续保护她的安全。”余子江转头走了过来,对秦幺说道。 “放心吧余队,我这不缺能打的人。”秦幺立刻自信满满地回答。 “有新情况和我联系,一定不能硬来……”余子江再三强调,接着唠唠叨叨开始讲起一堆的注意事项。 “人在我这肯定安全,已经这么晚了,您就放一百个心收队吧!”余子江的唐僧念经让秦幺觉得耳朵起茧子,对门口做了个请的动作,要赶紧送走这尊大佛。 “听哥的话,怎么还嫌我唠叨呢?”直到自己半推半就地被秦幺请出了酒吧,关上门后他还继续对摇摇晃晃的隔音门嘀咕了一句。 外头天气挺冷的,最后余子江裹了裹大衣,喘一口气,歪头看向了身边的陶林。 “我们也走吧。”他说。 “嗯。”余子江觉得陶林是随口回了自己一句,然后自顾自地转身往警车的方向走去了。 他立马意识到,陶林这是在思考——当他全身心地投入到思索种种细节与线索时,就会把身边的一切事物都当成透明。 余子江已经习惯这样的无视了。 “你是发现什么不妥了?”余子江立刻跟上他的脚步问。 “我没想明白,灭口这种事情,为什么要等上差不多一年才下手。”陶林苦恼地摇摇头。 “因为她们三个举报人被打怕了,所以就不要急下手了嘛!”余子江回答。 “既然知道举报人被打怕了,不会再去进行举报,那为什么现在又忽然想要把她们全部灭口?”陶林立刻接话。 “被打怕了,只是一时半会不再会去举报了,可保不准有人好了伤疤忘了疼,时间一长,又动举报的心思了。凶手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要把他们杀了,一劳永逸。”余子江叹了一口气说。 陶林沉默了几秒,连脚步都跟着停下了:“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我相信你的直觉,但咱们还是先上车再继续推理吧,现在的温度可是零下了,我都快被冷死了。”余子江一把拉开了警车的门,对陶林用抱怨的语气吆喝了一声。 “来了来了。”陶林草草回了他一句,一头钻进了警车的后座里。 这大冬天的,确实没人想在外头受冻。 余子江后他一步坐上了警车后座,关上门后,猛得搓了几下手,又哈几口热气,最后吩咐警员开车回警局。 “你刚刚说,觉得乔玉洁的证词有古怪?”余子江转头接着上车前与陶林的话题。 “我觉得这期间有说不通的地方。”陶林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十个月前郑萱、冯仪茗、乔玉洁三人想要递举报信,结果被发现,挨了周剀一顿猛揍。她们三被打怕了,就再也不敢动举报的心思了。谁知十个月后,借贷团伙又重新起了意,开始杀他们灭口……”陶林扶着下巴,开始复述起这个案子的扼要动机。 “如果我是那个放贷头目,但凡是发现了有人要举报,我不仅不会让他有活路,而且会以最快的速度除掉他。”陶林压低了声音,看着余子江说道。 “我绝对不会让定时炸弹留在我的身边。这才是最正常的心理状态吧?”陶林摇了摇头。 余子江一下沉默了,他认真思考陶林孙说的问题,觉得这的的确确有些说不过去了。 “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是凶手在这十个月里,正准备着他的杀人计划。”陶林双手环抱起来,接着说。 车子快速行驶在柏油路上,车轮转动的闷响声,将这个狭小的空间包裹起来。 陶林埋着头,在这机械反复的声音中不停思考起来。 “我让你去查腾隆集团的资金转出情况,现在有什么发现了吗?”他重新转回头看向了余子江。 “这东西不太好查,公司财务上的频繁进出属于正常现象。一笔大的资金如果分批转出,就足以掩人耳目。现在光有乔玉洁一个人的说辞,还不足以证实这个公司确实在进行违法活动。”余子江回答道。 “我已经让人去摸查地下钱庄,如果腾隆想要不知不觉完成所有资金的转移,我猜他们可能会以赌资形式在赌场注入资金,给钱庄交一些手续费,再把这些资金以赢资的形式移花接木到新的公司去。这时一种非常常见的洗钱手法,可以避免大规模的银行转账,在正规渠道上留下可疑的痕迹。” “如果腾隆用的是这种办法……调查的渠道我有,就得多耗点时间。”余子江最后小叹一口气说。 “倘若展玫真的继承父业,手上有一窝见不得光的钱,有她就是那群非法放贷的同伙。如果不是同伙,只要她有钱,至少不会让自己落得,被追债人骚扰得走投无路的地步。”陶林歪着头,缓缓回应了余子江的话题。 “都是假的,她把自己形容得那么可怜那么绝望,都是假的……”陶林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正文 第八十九章 有鬼 余子江猛地转头看向陶林,一时间瞠目结舌。 “我们一直把展玫当成被非法追债的受害者,所以总以为她哭着说出的——什么砸锅卖铁还贷款,什么围堵骚扰都是真的……那如果,展沉也这么以为了呢?”陶林忽然舒了一口气。 余子江已经意识到陶林说的是什么意思——这根本就是一场建立在亲情基础上的阴谋。 “展沉只是个小孩子,他会因为展玫塑造出来的虚伪家境,先入为主地去痛恨那些所谓的讨债人。”陶林憋了一口气,又缓缓舒了出来。 “这是利用,是欺骗、是变相教唆。” “这个案子之所以那么坎坷,是因为展沉本身已经被洗脑教唆成功了,他本身就有顶罪的意图,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但这就是展玫想要的结果。”陶林转头看着余子江,他的语速也变得越来越快。 “所以她花了十个月,就是为了把仇恨根植到展沉的脑海里。在这种天昏地暗的生活中,展玫给予展沉唯一的温暖,施舍他不可多得的爱,让自己成为他黑暗童年中仅有的光。就如同把一只刚出生的鹦鹉困养在笼子里,每日靠主人的鸟食生活。它看不到光明的蓝天,也不会张开翅膀试图冲破牢笼,它唯一学会的只有依赖。”陶林说。 当展沉意识到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光将泯灭,便会奋不顾身地拯救她。所以他愿意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帮展玫扛下所有罪过。 “展玫用时间塑造出了一个心生邪念,又心甘情愿为自己顶罪的弟弟。”最后陶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手心顷刻间冒满了冷汗。 凌驾于感情之上的谎言与杀戮是最伤人心的。倘若有天展沉知道了一切,这对他来说会是怎样痛苦的打击。 “所以说,其实是展玫诱导了展沉实施犯罪包庇,成为了她谋杀受害者的工具,第一动机应该就是刚刚乔玉洁提到的举报信,展玫绝不能让腾隆被举报。”余子江皱眉开了口。 陶林望着车窗外不断快速掠过的画面,在恍神中像个雕塑一样地一动不动,霎时间所有的线索碎片都朝他涌了过来。 “没错。”当脑海里的线索拼凑完全,他终于笃定地抛来两个字。 “我现在回忆起周剀手上那本记有腾隆集团流水的账本,真是觉得背脊发凉,看来上面的项目根本就不是所谓欠款。只是我们当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三个坠楼被害者身上,又把展沉展玫也当作了高利贷受害者,所以一不小心就忽略了其中的异常。“陶林转头看向余子江,他想起了那份厚厚账本,眉头紧锁成了一团乱麻。 “你协助局里扫黑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们应该想到的——这种大体量的公司,和有组织的非法高利贷团伙搅和在一起,很有可能牵扯出另一项严重的罪名……”他刻意多停顿了一下,等着余子江接过他的话。 “洗黑钱。”余子江压低了音调,极富磁性的声音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合伙经济犯罪,高利贷团伙放款收债,这些黑钱再以各种各样的借口形式转入有合法牌照的公司里,这样这些来路不明的金钱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营业额”,披上了和法的外衣。 既然有源源不断的黑钱入囊,这所谓的“合法公司”必然越做越大。 这种公司当然不是仅仅靠高利贷而生,他们做着很多正经买卖,洗钱只是业务之一。这样一来,非法的黑钱与合法的收入混杂在一起,更加大了相关部门的调查难度。 其实账本上频繁出现的巨额数字,记录的根本不是腾隆集团的借款数量,而应该是洗钱的进出流水。 陶林越想越觉得背脊发凉…… “举报信里牵扯出行业大老板,进而又牵扯出一年前的消极办案,这里面文章很大啊。”余子江叹了一口气。 “把话说得透一点——局里出了鬼,在帮借贷团伙办事。”陶林直截了当地说。 “乔玉洁刚刚这么激动,好不容易哄好了,我们也不好再继续刺激她追问下去。就只能让秦幺适时问她一下了。”余子江叹了一口气。 “当务之急是解决这桩命案,事情也得分清楚主次。等凶手冒头了,到时候自然能顺藤摸瓜,把藏在最里的脓肿一起挖掉。” “你去找上级汇报破案进度的时候,一定不能提举报信内容,也不能提乔玉洁今晚反应的,一年前警局撤案的情况。”陶林说。 “放心,我有分寸。”余子江说。 结束了谈话,车里重新恢复了沉默,余子江陶林分别坐在后座的左右两边,转着头望向车窗外的车水马龙。 已经是深夜了,没有阳光的加持,气温在持续走低,直到昏暗的天空再一起落下了雪花。车里的暖气呼呼地吹,雨刮把飘落的雪击得粉碎,车载广播断断续续播放夜间新闻。 兴许是觉得氛围有些压抑,余子江刻意轻咳了一声。 “你觉得你的顶头上司里,哪位领导是可信的?”还没等他开口说些能活跃气氛的话,陶林边先开口。 他依旧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语气却异常的凝重,非但没有缓和车里的压抑,反倒让气氛的沉闷更上了一个高度。 “你只是个处级干部,顶多能在刑侦里调派人手,这无异于单枪匹马作战,如果出现危急情况,我们根本没有后盾。”陶林说。 “我实话实说,自从我们的师父离开后,这栋大楼里就没有一个我能全身心信任的人,毕竟不是朝夕相处,没办法知根知底。”余子江叹了一声。 余子江和陶林的师父是R城公安副局长易衷,可惜在四年前的一次扫黑收网行动中受到迫害, “依你看,那个空降过来的莫时秋……可不可信啊?”余子江沉思了一阵,突然对陶林抛来一个问题。 陶林一下紧皱着眉头,先是沉默苦想了几十秒,紧接着他猛一下转头,盯住了余子江。 正文 第九十章 戒荤的老虎 “莫时秋的专业水平是公认的一流,他确实是一个有能力、肯干事的人。最关键——他这回是突然从T城调任过来的,从前也没有任何R城的任职经历,所以局里上上下下都觉得有些错愕。不过正是这样,莫时秋与R城所存在的利益链条,一定没有半点关系。”陶林说。 “所以他肯定是干净的了。”余子江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我们可以找他帮忙,他有权调动全局上下的警力,肯定可以当我们的后盾。” “看来有空得找他喝一杯了。”陶林双手环抱,感慨了一声道。 车辆在黑夜的柏油路上飞快地奔驰着,寒风不停拍打在玻璃窗上,在行进中逐渐凝成长长的呜咽。 更为可怕的罪幕已经缓缓打开,当包裹在外头的谎言被一个一个剥离开来,朽木一样的内里即将要呈现。 第二天,余子江在局里碰见莫时秋的时候,就一把搂过他的肩膀,邀请他晚上一起去酒吧小酌一杯。 余子江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自来熟,虽说他和莫时秋见面的时间不长,但约起酒的语气已经像是哥俩好铁哥们。 不过余子江话里话外已经表明了自己此番邀请的意图,莫时秋也很快回了意,应了余子江的约。 晚上九点,一切工作结束以后,余子江载上莫时秋,在R城酒吧街knife酒吧与陶林汇合。 夜晚的喧嚣刚刚开始,街头巷尾满是谈笑风生的顾客,华丽的灯光打亮夜空,随着隔音门被络绎不绝的客人推开,酒吧里的驻唱歌声悠然而出。 三人穿过热闹的卡座区,很快来到了吧台。 陶林和余子江常喜欢坐在吧台靠边的位置上,那其实是个不对外开放的工作区,秦幺通常在工作区里负责人员调度安排。 其实秦幺的工作很清闲,所以他们三人有事没事就坐在那地方聊天。 余子江这次已经提前和秦幺打过招呼,吧台熟悉的位置上多加了一把高脚凳。 隔着老远,余子江就高举着手,冲秦幺挥动起来,他这种欢脱的性格与身边两位正儿八经的哥们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看得秦幺忍不住发笑。 “这是我的朋友秦幺,也是R城knife酒吧的老板。”三人刚坐上吧台,余子江先是向秦幺举了举手。 接着又将手一百八十度转了个方向,向秦幺介绍起莫时秋。 “你好。”秦幺对莫时秋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代号标枪,是个功勋警官。”莫时秋看着秦幺说。 秦幺不免觉得错愕,莫时秋居然如此了解自己的过往。 “可你最后不仅拒绝了警局颁发的奖章,甚至想申请到监狱里呆上几年,真是令人意想不到。”莫时秋接着说。 秦幺听罢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回应道:“我还是标枪的时候杀过不少人,其中一些人死于十分禁忌的手法。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我每一天都在说谎、欺骗……一只老虎吃了人肉之后就必须死,否则它感受到了杀人的快感,就会不停地猎食人类,所以我想找个能受人管束的地方冷静几年,好让自己重归善类。” “不过很可惜,我的申请没有得到局里的认可,原因是:我从来都是按照命令杀人与说谎,没有任何越界行为。”秦幺说起这话来,语气甚是平淡。 这时服务员调好了酒,将高脚杯推到了莫时秋、余子江、陶林三人面前。 “我现在的生活很好,有几间连锁的酒吧,还有很多交心的朋友,不愁吃喝,更不用生活在血腥浸透的日子里担惊受怕。”秦幺说着,微笑着向莫时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如果警局需要你,你这只戒荤的老虎,还愿意放弃现在安稳的生活回来吗?”莫时秋举起酒杯,突然问了一个出乎秦幺意料的问题。 秦幺偏过头,再一次笑出了声。 可是当笑意流逝到尽头,她缓缓开口给了莫时秋回答:“召必回,这是原则。” “你问这个,是不是R城要有新行动了?”秦幺表面虽然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实际上内心立刻警觉起来。 莫时秋小酌一口杯中的酒,最后缓缓把酒杯放回在桌面上,双手环抱着,凝视着秦幺沉默了一阵。 “今天先谈正事吧。”他转身看向了身边的陶林,最终回避了秦幺的话题。 陶林一直认真听着莫时秋与秦幺的对话——莫时秋把秦幺的底细了解得如此清楚,字里行间透露的暗语,将他此番突然前来R城的目的一点一点揭露出来。 “我们在坠楼连环杀人案的调查之中,发现局里可能有人不太干净,与非法高利贷团伙有所勾结。将这个案子了结只是治标不治本,我和余子江希望得到你的支持,深挖找到那个警局里的鬼,也能让坠楼连环杀人案更顺利地侦办。”陶林点了点头说。 莫时秋小酌一口酒,迟迟没有说话,似乎是在反复思索着什么。 陶林则一直在注意他的神情,这样突如其来的无言,不免让他觉得诧异。 几秒之后,莫时秋轻轻放下酒杯,转身正视着陶林,而余子江被他完完全全挡在了背后。 “你想得到我的帮助?看来你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啊。”莫时秋轻笑一声开口。 他这句话听起来再正常不过,可是陶林注意到了莫时秋瞬间飘忽斜视的眼神,以及一些微小得快要忽略不计的向后摆头动作。 陶林读懂了莫时秋的言下之意。 于是他一抬眼眉,整好与秦幺四目相对,陶林瞳孔里的暗语便一下子被秦幺看明白了。 莫时秋和陶林是想支开余子江谈话。 “余哥,仓库后面有几箱酒要运,我这人手不太够了,你来帮一下我?”秦幺拍了拍余子江,做出一副起身要走的架势。 “行我去帮你,喝你那么多酒不能白喝。”余子江叹了一声,竟然没有一丝犹豫,就利落地从高脚凳上跳了下来,拍拍皱褶的衣角,与秦幺一起往后头走去了。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打压 目视着他们走远之后,陶林重新看向了莫时秋,这时面前的男人面露满意的微笑。 “莫哥现在想和我说什么?”陶林问。 “怪不得队里的人都那么喜欢你,因为你不仅智商高,而且知心。”莫时秋笑道。 “我这不叫知心。”陶林一伸手打断了他。 “能看懂队友眼神中所传达的暗语,是一个优秀的警务工作者应该具备的条件。你以为余子江真这么轻易被支开,要不是他也注意到你的心思了,才不会什么也不问就跟着秦幺走。”他接着补充。 “我先不回答我能不能支持你的问题,我想先和你讨论讨论余子江本人。”莫时秋说。 “你想和我聊余子江?”陶林微皱了皱眉头。 “你有没有想过,余子江在一线上可谓是战功赫赫,为什么到现在还只是个刑侦支队队长。” “是他不能聚拢人心?还是他不会指挥只顾埋头苦干所以担不起大?都不是吧。”莫时秋这一连串的自问自答,一定是暗藏深意。 “当领导不仅要会指挥能办事,还要能做好全局上下的表率。余子江平时大大咧咧的,警服都没一套新的,还留了个没有刑警样倒有个明星相的长发,他这形象成为不了榜样。”陶林说着,低下了头。 “你听谁这样说的,你信这种传闻?你不觉得这很扯吗?”莫时秋苦笑一声,无奈地摊开了手。 陶林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皱眉。 这些扯淡的猜测已经流传在R城警局多年,余子江这副大大区别于普通警务人员的打扮,早就被大家议论多年。 陶林当然不信这样的猜测,但事实就是,余子江在他的职业黄金期里,已经四年没有升过职了,他甚至连推荐名单都没能上去过。 不过余子江平时也是一副乐呵乐呵的样子,也没觉得失意。 “他为什么留长发不穿警服,你比谁都清楚,四年前打击REG组织的扫黑行动,你们一起被困在火场里,当时你被歹徒砍了好几刀身负重伤,就剩下一口气。余子江本来能自己冲出火场的,但他偏偏在火场里陪你一起等到了救援。” “对,之后他的后背留了一块很大的烧伤痕,就算是经历几次大手术,都没能把伤痕淡化。所以局里给他破了例,允许他续长发遮住脖子上的伤,也允许他在工作期间穿深色的衣服。”陶林接过了话。 他的声音沙哑,想起四年前的火海,他心就觉得心酸。 “余子江当时可是用自己身体在给你挡热浪,手足之情实在令人动容。而他这种勇气、这种不抛弃任何一位战友精神,难道不是一个长官最需要的吗?”莫时秋再次反问。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有人故意打压他?”陶林会了意。 “这不是显而易见?”多次的反问,把这种令人愤怒的边缘化行为强调到了极致。 “余子江身边有你给他出谋划策,又有秦幺这样一个下手快准狠的角色,他队里上上下下无一不聚拢在他身边……如果他手上再有权利,那是会翻天的。”莫时秋接着缓缓说道。 “你觉不觉得余队这种角色,很像《三国演义》里的刘备。” “现在不是封建王朝,你指的是翻谁的天。”陶林并不喜欢这样的比喻。 “是啊,这里不是封建王朝,所以这种能翻天的人得用,但他为什么没被重用,因为他能搅黄一些人的大事,所以就要逐渐把他边缘掉。” “你说了这么久,能不能告诉我打压他的人是谁。”陶林出口结束了莫时秋所有的铺垫。 “我就是被派来找这个人的。上级收到前线卧底的汇报,有一批毒品原料在从R城沿海地区出境时,受到了R城警局的纵容包庇。刚刚你又告诉我警局里有鬼,我猜有可能是同一个人。”莫时秋说。 “不过,至于这个人是谁,我和上级都没有定论。这段时间我跟着局里开会,也在不停观察着每一个人。”他最后说道。 “上级?”陶林一皱眉。 “你这么突然到任,究竟是谁的指示?”他非常好奇这个背后的推手是谁。 “省厅禁毒办,王振阳,王厅。”莫时秋说。 “王振阳。”陶林提起一口气,紧盯着莫时秋,这个名字让他颇有些兴奋。 “我师父的师兄?” 王振阳与陶林的师父易衷师出同门,同时也是莫时秋的恩师。这么算来,两人也算一个师门走出来的警务工作者。 “他为什么不去找禁毒支队的人,而是把目光放在我们刑侦。”短暂的兴奋过后,陶林更多的是不解。 “正如我刚刚所说,R城确实存在一些不正当的利益链条,不仅涉及有毒品,还涉及走私、制药、黑金、腐败等各个方面的犯罪,我们需要各个支队配合行动,余子江很优秀,是能把控大局的人。”莫时秋说。 “而且,余子江是易衷亲手提拔上来的人,在警校的时候可算是关门弟子,王厅现在急需一个可靠的人手,余子江既然是他师妹的学生,就再适合不过了。”他继续说。 莫时秋对余子江的夸奖可谓滔滔不绝,看得出来,上头对余子江是非常欣赏的。 “别光顾着夸这些虚的,王厅这么安排,真的没有更具体的理由了?”陶林双手环抱着,开口打断了莫时秋的夸奖。 “可能有吧,但王厅没和我说太深入的理由,只是告诉我,要时刻做好准备,他随时可能下达行动命令。”莫时秋小叹了一口气说道。 陶林点了点头,莫时秋此次走马上任的目的,他已经全部知晓了。 “你们的师父,可是寄予余子江厚望的。他又是一个这么有号召力的人,只要他一声令下,多少兄弟会帮他的忙。可能街头那成天打麻将的阿姨,都会因为余子江曾经帮她找过猫,而给他大喊加油。”莫时秋换了个稍微轻松一点的语气,和陶林说道。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原地踏步 “我知道,余子江听得下去你的话,所以你得常常提醒他一下,现在R城的情况很危急,他务必去争去斗,利刃得发挥他的作用。”莫时秋最后说道。 “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陶林最后点了点头。 “既然你明白,我想我们的正事也就谈完了,这里的酒很不错……”莫时秋说罢,手一撑桌子,从高脚凳上缓缓走了下来。 他的腿虽然是义肢,但行动起来并不让任何人觉得奇怪。 莫时秋是个干脆利落的人,既然该讲的话已经讲完了,他就不多在酒吧里呆了。 “让人送送你吧?”陶林冲他的背影提了提音量。 莫时秋什么也没回答,只是高举起右手挥了挥,很快便消失在了酒吧的人海里。 等余子江和秦幺边谈笑边走回吧台,这里就只剩陶林自己一个人小酌着杯中的酒。 “这家伙就这样走了?”余子江还作势往酒吧门口探了探脑袋。 “和你谈完事就走,果真是人狠话不多啊……”他不禁感叹了一句。 “这个莫时秋是不是把我们三个的底子摸得透透的?”秦幺歪头,开口说道。 “是,王振阳王厅让他来的,说是R城会有涉黑团伙冒头,所以需要我们的帮忙,就提前把我们的底细都打探清楚了。”陶林说。 秦幺提起了一口气,本想说些什么,但想要发出的音节,却生硬地卡在了喉咙里。 “我们也该走了,喝酒不开车,得赶地铁回。”陶林轻咳了一声,重新整理好大衣,然后从高脚凳上走了下来。 “走吧走吧。”余子江跟着更了几句,与秦幺打过招呼,便跟上了陶林的脚步。 秦幺一直都是欲言又止的状态,她屈起手机,把自己撑在吧台上,注视着陶林和余子江混入人海,最终消失不见了。 “莫时秋的腿……怎么总感觉和这俩正常人的不一样啊?特别是他刚坐上高脚凳的时候,肌肉的活动变形幅度好像有点小了?”秦幺突然皱了皱眉头,呢喃出了一句话。 超过常人的敏锐力,让秦幺注意到了一些微乎其微的细节。 然后她重新直起身子,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在浏览网页上迅速输入了莫时秋的名字。 莫时秋发表的学术文章很多,但新闻对他的报道篇数少之又少。 “不应该啊……都副局了,感觉应该挺有能耐的啊?”秦幺一脸无奈,手指却不厌其烦地把每一条有关莫时秋的搜索结果都点击一遍。 突然,秦幺的手指一顿,屏幕定格在了一张会议照片上,她的呼吸跟着这些照片的出现错乱了两秒。 这是T城某次表彰大会的新闻照片,是秦幺搜索莫时秋关联信息时找出来的。上头的主角并不是莫时秋,乍一看好像八竿子也打不着。 可是就是在这张照片的左下角,秦幺清楚看到了穿着制服等待接受颁奖的莫时秋。 放大照片来看,当时莫时秋的面容很年轻,完全没有如今这样老成的庄严感。 猛然之间,这张年轻的面孔钻进了秦幺的记忆里,与她深处混沌的回忆碎片不断拼接对比,最终得到了出人意料的答案。 “我见过他,五年前中法联合缉私行动,从走私组织R.E.G手中缴获三十吨毒品原料,莫时秋当时就在行动现场。” 秦幺那个时候是警方派去R.E.G组织的卧底,对这个身披战功的人很有印象。 “我记得当时R.E.G引爆了一个仓库,炸断了一个警员的腿,这个人不会就是莫时秋吧……”接着秦幺看着照片皱紧了眉头。 “不行。”她转念一想,“这照片把他年轻时候的样子拍进去了,我能把他认出来,R.E.G要是还有余孽,一定也能把他给认出来。得赶紧想个办法把照片删掉才行。” 想罢她赶紧把手机囫囵塞进口袋,然后踏着高跟鞋清脆的步子,快速走上楼去。 房间昏暗的灯光下,秦幺打开自己的电脑,女人修长的手指开始熟练地敲击键盘,仿佛要奏响冰冷而又急促的机械交响乐…… 此时,余子江和陶林走出了酒吧街,离夜夜笙歌的地方越来越远,人行道上自然变得冷清了不少。 “你俩刚刚到底聊的什么?非要故意把我支开。”余子江走在陶林身边,他寻思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 “在探讨——你为什么在一线上摸爬滚打十几年,还是升不了职的问题。”陶林如实回答了。 “啊?你们在讨论我能不能升官?”余子江一下没憋住笑出了声。 “我可不是个恋官的人,现在的生活挺好的,队里工作氛围好,有这么多志同道合的兄弟姐妹,父母身体健康,我连喝酒都有地方给我打八折……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余子江赶紧挥了挥手,语气说笑一般地云淡风轻。 陶林与他并排走在马路上,表情完全不像余子江那般轻松。 “你想不想得到,和你应不应该得到,这是两码事。”陶林微撇过头去,对他说道。 “你自己想想,为什么莫时秋明明与你是同龄校友,却能在T城顺利晋升;与你同期的许严,四年前在第二支队当队长,原本与你在同一水平线上,现在也能在会上指着你鼻子骂。是因为别人比你优秀吗?还是因为别人比你的功勋多。”陶林的语气冷冷的。 “你应该很清楚,这些年来,你组织、协助端走的大大小小涉黑团伙有几十个,身上的伤比别人多的多,为什么到头来,你只能原地踏步?”陶林虽然音调没有任何改变,但他背在身后的手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余子江看到他这副模样,脸色轻松打趣的笑意一下子凝固了,往前走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陶林,和莫时秋谈了三十分钟的话,你的戾气怎么变得那么重了?我破案不是为了当官成英雄的,你应该很懂我的,我不喜欢计较这些东西。”余子江叹了一口气,向陶林认真解释道。 正文 第九十三章 五个账户 “你要保护更多人,就要往更高的位置上走。所谓树大,能供人乘凉的地方就大。”陶林深吸了一口气,用极度克制的语气劝说道。 “可你看看现在的局面,我们明知道上头出了问题,却没有办法立刻修补漏洞,因为你在关键时刻根本说不上话……你说的话也不算数,这么下去我们会陷入无能为力的境地。”陶林对余子江苦口婆心地说着。 余子江埋下头去,顺势伸起了手,示意陶林打住。他沉默了几秒,一番思考过后重新开了口。 “我听出来了,你和莫时秋是怀疑有人在打压我是吗?” “如果保护伞不打压你,不把你逐步边缘出圈,你可能早就把他捅破了。”陶林接着说。 余子江提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掉了掉头,重新迈开脚步,缓缓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莫时秋这次过来,是想帮我们把伞捅破,顺势把你推成顶梁柱。非法借贷最终演变成现在这样的杀人事件,归根结底是因为一年前的披漏。如果那封举报信被寄出去了,三名受害者的报案被积极受理,那如今这些死去的亡魂,兴许都能有一个平静的生活。”陶林惋惜地说道。 “莫时秋现在有什么线索了吗?”余子江半仰起头问道。 “现在目标还没有明确,在等人探头。”陶林回答。 “近期在汇报破案进度的时候,我们要适当做一些隐瞒,先保证好乔玉洁的生命安全,莫时秋同意这种做法,而且答应我会给第一刑侦支队提供帮助。”他接着说。 “我还是那句话,如果需要我冲在前头,成为那棵供人乘凉的大树,我义不容辞。但目前我最重视的,并不是我手上能有多少权利,而是赶紧找到杀人凶手,给死者一个交代。” “利益链已经若隐若现了,这个时候你绝不能软弱。”陶林看着他说。 “你他妈说谁软,可别小看人。”余子江恨不得往陶林小腿上踹一脚。 “要不案子结了,你和我去一趟拳击馆,我让你看看我是不是牛逼。”余子江说着,还跑到陶林面前作势挥了两下拳。 “我是读书人,不打架。”陶林无奈地说。 “嘿?你意思我是土匪是吧?”余子江立马接话。 “我可没说……”陶林一摊手。 微醺的酒劲让身体暖和不少,陶林敞着外套,双手插在外套兜里,和余子江有说有笑慢慢悠悠地走下地铁。 微醉让神经短暂地放松,稍稍脱离里紧张工作状态。寒风倒灌进地铁站里,将两人顺势推往人海中。 第二天,余子江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了警局。 坠楼连环杀人案似乎已经进入了到了瓶颈阶段,他必须静心等一个突破。 但目前为止,为了深掘展玫的秘密,余子江往暗处派出的人手已经多达十几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到收获。 下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离办公室越来越近,余子江闻声抬头,只见一个神色匆匆的警员向他走来。 “老大,我们派去地下钱庄的同事发来消息,说是找到了腾隆集团在澳门赌场分批注入赌资的账目。”警员说罢,将一份文件递到了余子江的手上。 终于,暗流中的鱼咬勾了。 余子江接过文件就快速地翻看起来。 “钱庄内线说,这些赌资最终没有上台,而是全都直接流入了钱庄内部,钱庄收了保护费以后,这些钱又被提走了。”警员接着说。 【果真是洗钱的惯用手法……】文件上的调查结果,果真与余子江预想的一样。 “说着钱庄账目继续顺藤摸瓜查下去,我们发现这些钱最终流向五个不同银行的账户,但账户的开户人是同一个——王桐,展玫的表哥,同时也是您让我查过的那辆宾利车持有人。”警员汇报完毕,他在办公桌前立正站好,等待着余子江重新发话。 余子江轻喘一口气,他皱紧眉头,文件夹轻轻硌在了桌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腾隆集团参与非法洗钱,已经有实打实的证据,这说明陶林的推理极有可能是正确的——那曾经是高利贷团伙的窝点。 “那几个被我们关小黑屋的放贷人,再连着多审几次,他们极有可能与腾隆集团密切相关。一定要让这些人嘴里吐出东西。”余子江抬头,深吸一口气,在空中晃动着手指,表情严肃地对警员说道。 “明白余队!”警员利落地点头,然后匆匆跑出了办公室。 余子江一咬牙,手指一拍桌面猛地站起,身后的转椅被推得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一二分队所有人,跟我去开个短会,我要部署抓捕任务!”余子江提高音量喝了一声。 腾隆集团犯罪既然已成事实,余子江便打算速战速决,先以洗钱的罪名抓捕展玫,将她控制在警局里。 至于坠楼连环杀人案的真相——已经被捕的周剀等非法借贷团伙核心人物一定是知情者,只要他们被警方雷厉风行的抓捕行动震慑,最终选择坦白,结合监控录像中所摄展玫身影作为物证,就能一举将她定罪。 “收到!”办公室里不断传来回应。 余子江揣上笔记本,快步走出办公室,他一边走还一边掏出手机发了几条信息,最后重新抬起头,伸手推开隔壁会议室的门,立马开始举起白板刷快速清理掉上头原有的字迹。 警员们全然不敢怠慢,纷纷跟随他的脚步,坐进了会议室里。 余子江在白板上写着会议要点,眉头越发紧锁起来。 “你们别以为,这次的任务是抓捕一个女人,就觉得这是个特别容易的事。”写罢他重新转头,双手环抱着,看向了台下的队员们。 “展玫背后是整个高利贷非法团伙,她很有可能拥有大量的人手,甚至非法持有危险管制器械。” 余子江说着,敲了敲身后的白板。 “根据前期的调查,展玫近期经常出现在酒吧街等人员密集的场所,所以抓捕行动会变得异常困难。” 正文 第九十四章 瓮中之鳖 “目前我的想法是,联系酒吧街附近分局加派人手,布局在特地地点形成捕捉网,该地点尽可能驱散群众、只留我们的便衣警察,最后将目标引入捕捉网,瓮中捉鳖快速结束抓捕工作。”余子江最后说。 底下的队员们纷纷小声讨论起来,余子江主持的会议从不拒绝任何一个人给自己提意见。 一时间,会议里开始如火如荼地讨论着关于人手分工部署、抓捕时间安排……等等一系列的问题。 “酒吧街人员复杂,又不能在捕捉网附近设明显路障,我们的人手恐怕不够多。” “这个特殊捕捉地点应该选在哪里呢?” …… 会议到达最激烈时,余子江一个不经意的抬头,看到会议室的后门被轻轻推开,陶林快步走进会场坐到了最后一排,而他身后进跟着秦幺。 他们两个是余子江特意找来的帮手,秦幺对酒吧街的环境非常熟悉,余子江很想听听她的意见。 只见白板前的余子江伸起手摇晃了几下,示意会上的同事们暂时安静,几声悉悉索索的讨论尾声过后,房间里重新变得鸦雀无声。 “后面来的这两位,有没有什么好的提议?”余子江抬了抬下巴。 所有人都闻声往后暼去,目光聚焦在了两个没穿警服的“局外人”身上。只见后头的陶林双手环抱着,一动不动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秦幺抬眼环视了一圈,最后举手站了起来。 “knife酒吧可以提供这样的场所,让你们给那只死罪难逃的鳖,制造一个完美地瓷瓮。”秦幺说。 “我会让店员控制店里的人流量,将大厅空出来供你们部署行动。同时,我这的专业安保人员可以为你们提供帮助。至于如何把目标引进酒吧……打折促销抽奖游戏,再开瓶好酒送给他们,顾客都喜欢占小便宜,我想展玫和她的手下也不会例外。”她一摊手,最后说道。 余子江听罢点了点头。 既然展玫喜欢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去,那就把她赶到秦幺可控的地方去,如此里应外合,是最好不过的办法。 “很好,那就这么办。各个人头的分工刚刚在会上已经讨论出来了,今天晚上就开始行动。”余子江敲了敲白板说。 “收到!”台下的警员异口同声回答。 散会以后,大家就开始紧张地忙碌起来,为今晚的抓捕行动做足准备。 余子江带着陶林和秦幺,跟着队里的警员们提前赶往酒吧街Knife酒吧进行部署行动。 下午上班时间还没过,酒吧街上的绝大部分店铺都还大门紧闭,人行道上的顾客更是寥寥无几。 Knife酒吧大门一关,没人能知道里面此刻正密谋着什么。 “这个展玫这几天晚上都来酒吧街寻欢作乐,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完成了目标之后,出来夜夜笙歌放肆庆祝……我可看不惯她这个样子。”余子江咬了咬唇说道。 “展沉怎么样了?”陶林偏了偏头,问了一个自己更关心的问题。 “你放心,队里一直有人在陪着他,在抓住展玫之前,我不会把这么残酷的真相告诉他的。”余子江回答。 “但展玫被抓到以后,该知道的展沉迟早都会知道。”他拍了拍陶林的肩膀,转身先去忙去了。 夜幕来临之前,抓捕现场的布置任务全部完成。 晚上九点半,酒吧街最热闹的时刻到来,酒吧的几个工作人员站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他们没有大声地叫卖,而是四处游荡观察着什么。 不久一群人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展玫个子小小的,被他们包围在最中间,可是秦幺的手下各个都是感官敏锐动作利索,目光穿越人群的缝隙,马上注意到了目标。 一名酒吧的女员工顺势举起手上的宣传单,大步流星地朝一行人走过去。 “来看看吧!Knife酒吧店庆搞活动,啤酒买一送一,全场都打折。” 展玫的警惕性很高,面对突如其来的热心员工,她选择甩手就走。 秦幺当然考虑到了这种鱼不上钩的情况,毕竟展玫实际上并不是一个缺钱的人,一点点小小的优惠根本动摇不了她。 但这也好办,当一个信息被重复多次,就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的行为。只要强调的次数够多,展玫自然而然会下意识地选择这家反复在她耳边出现的【knife酒吧】。 “帅哥美女们看看吧,Knife酒吧店庆活动了……” 展玫每往前走个几米,就会遇上一个给自己递来宣传单的热心员工,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地将酒吧名字重复一遍。 当她继续沿着酒吧街往前走,来到这间酒吧的大门前,就这样情不自禁地左拐了进去。 这一路上反复强调的信息已经改变了她的潜意识。 而在这间酒吧里,已经埋伏好了等待猎物的猎人。 “目标已经就位,对方一共十五个人,五女十男。”余子江的耳机里传来同事的汇报声。 “观察一下他们是否佩戴武器。”余子江说。 “收到。” 余子江靠在拐角的墙边,距离展玫落坐的地方较远,只能看到她被一群人簇拥着。 陶林则隐藏在后方的吧台处,静静地观察着目标的一举一动。 最靠近他们的人是向他们迎面快步走来的秦幺,而秦幺身边跟着的几个工作人员,都是余子江的人伪装的。 “各位老板看看要点什么酒?”秦幺在他们身边每走几步就弯下腰递来一本酒水单,直到经过了所有人面前。 她的目光顺势往那几个男人身后暼去,尤其注意腰间有没有特殊的异样。 “你这店……厅里的人好像不多啊?”今天酒吧里只有便衣警员,当然没有从前热闹,这样的氛围似乎引起了展玫的关注。 “今天店庆活动,包厢打折的力度很大,所以很多客人都到包厢里去了,或者您有没有兴趣看看我们这的包厢服务?”秦幺顺水推舟。 正文 第九十五章 瓮中之鳖(二) 【如果你能进包厢那就更方便抓住你了。】她心里其实是这么想的。 “不用了,就这吧。”展玫可没那么容易掉以轻心,估计她自己同样也是心虚,连坐的位置都离门比较近。 “你这的音乐能不能嗨点,多没意思……”展玫身边有几个男人挑起刺来。 实际上,秦幺不喜欢自己的酒吧吵哄哄的,所以这间knife酒吧算是个音乐节律较慢的清吧。 可她面对这样不和心意的挑刺,只是面露笑意,然后从工作人员手中拿来一个平板,递到了挑刺男人的手上。 “这是连接前台系统的平板电脑,音乐您可以随点,我让DJ放就好了。”她说。 “哟!服务这么好的!”男人忍不住夸赞了一句。 秦幺没有说话,而是伸手示意客人们点单。为了把这群人留在捕捉圈里,秦幺可算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这群人果真是兴致大涨,三下两下在菜单上选了好多酒,再加上秦幺一系列推波助澜打折活动,这些心情大好的家伙是彻底不打算走了。 等秦幺转身离开,这些人开心地说说笑笑,似乎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备。 “我没发现这些人身上有枪,就是不知道身手怎么样。”走远以后,秦幺对余子江进行了汇报。 “简单,把他们灌醉就好了。”余子江立刻回答。 “聪明。”秦幺忍不住小叹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向了吧台调酒区。 警方做事一向光明磊落,肯定不可能对这些人用药,但酒精是绝佳的小脑麻痹剂。 “别收敛,下狠手。”秦幺拍了拍调酒师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久之后,卡座上的十五个男女开始沉浸于披着甜蜜外壳的高度酒水中,酒吧的音乐从轻快明朗的摇滚乐变成了震天响的电音DJ。 秦幺听着头顶音响放出自己完全不喜欢的音乐,犀利又冰冷的目光从吧台一直穿越到喧哗的卡座,她心里厌恶得很,拳头都握得紧紧的。 又过了半小时,卡座上的人已经面色微红起来,有些人半瘫在沙发上,似乎已经完全放下了防备。 “祝玫姐生意越来越大!我们都愿意追随你……上刀山下火海……”甚至有人开始撒起酒疯。 “一组靠近,二组注意看紧门口,抓捕倒计时一分钟。”时机已到,余子江干脆利落地下了命令。 “收到。” “秦幺,注意保护好自己。”他还不忘落下秦幺。 “放心,就我这身手,我还能顺道保护陶林。”秦幺开玩笑似地多说了两句。 陶林忍不住轻咳一声,不过也没有多和秦幺计较。 “门口已经确认完毕。” “已经到点就位。” 很快,余子江的耳机里交叠出现了同事们干脆利落的声音。 他憋住一口气:“行动开始——” 下一秒,所有待命的便衣警员冲了出去,如同城池上万箭齐发的利箭,迅速瞄准了卡座上的犯罪嫌疑人。 “糟糕!是便衣!”只听有人尖叫了一声。 原本井然有序的大厅立刻乱成了一锅粥,酒醉的人如同火中蚂蚁,在这个不可能侥幸求生的空间里胡乱逃窜。 很快,有几个一个喝得面色通红的男人被警方一举拿下。 随着“咚”一声巨大的声音,桌上的空酒杯跟着巨响振落地面,破碎成一地锋利的玻璃碎屑。 罪犯被利落地束缚在了地面上,“咔哒”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他们的双手被手铐紧紧束缚住。 令余子江没有想到的是—— 展玫居然是清醒的,她的警惕性比警方想象得要高得多,哪怕是在人人沉浸的酒吧里,她也不沾一点酒,就是为了预防不测。 余子江在那一瞬间只冒出一个想法【担惊受怕得连酒都不敢畅快喝,这种生活到底有什么意思?】 “别跑!”余子江大喝一声,跟着展玫的脚步跑了上去。 这个女人疯了一样的撒腿逃跑,哪怕她根本不可能从这个大厅里跑出去,还是如同困兽之斗般地垂死挣扎。 她抓起空酒瓶,死命向追击她的警员门砸过去,还有果盘甚至椅子……反正伸手抓到什么,就往后猛砸什么。 展玫不顾一切地在大厅里狂奔,突然,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身影从她的侧边冲出,快得几乎只剩掠影。 那是秦幺,连余子江都想不到她会突然从侧面不起眼的角落窜出来。 “啊!”伴随一声尖叫,她被秦幺扑向了沙发,整个人从沙发后翻倒过来,摔进了坐垫上,柔软的靠背立刻将她淹没了。 几个警员顺势跑上去,这时秦幺一个挺身从展玫身上爬起,给警员们让出位置,几个男人的力气瞬间让展玫动弹不得,手铐就这样顺利地束缚住了她。 秦幺俯视着趴倒在沙发上的展玫,作势拍了拍自己裙摆上的皱褶。 “为了抓你,我还差点走光,你最好是值得我这么拼。”她看着女人慌张而又充满怒火的眼神,仿佛要给她浇去一盆凉水一般地冷冷开口。 “其实你应该感谢我,如果是这些大老爷们扑你,他们的重量可是会让你很难受的……”她最后邪邪一笑。 展玫的手被反扣着,几个警员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最后一手按在了座椅上。 她本想要继续挣扎,余子江缓缓向她走了过来,一个伸手拍在了她的肩膀上,手指用力掐着展玫的肩骨,从筋骨隐隐钻出的痛感,让她只能坐在凳子上,根本无法动弹。 接着余子江微微转头,示意几个同事先去查看店铺损失。 很快大厅里就被清空了人,只剩下胡乱堆着空酒瓶的桌椅。 “你也真会跑,我们这么多人,跑了这地半圈才把你抓住。”余子江作势叹了一口气。 然后微微弯下身子,与展玫的眼睛对视上:“费了那么大的劲,你该坦白点东西回报回报人民警察的辛苦工作了吧?” 陶林的脚步慢慢靠近,最后站在了余子江身后,低下眼眉俯视着展玫,这种眼神让原本就清冷的空间,立刻弥漫起更甚的压迫感。 正文 第九十六章 代号G “叮叮叮——”陶林刚想说话,突然一声清脆的铃声从展玫的上衣口袋里传来。 余子江立刻拿出了展玫的手机,目光顺势瞥向屏幕,只见纯黑的画面上独有一个字母——G。 “这是谁?备注居然还用的代号?”余子江愣了一秒。 “我们必须知道这个人是谁。”陶林立马瞥了一眼秦幺,他知道这个用代号备注的号码一定深藏秘密。 “给我二十秒。”秦幺迅速反应过来,她立刻转身,往不远处的前台电脑跑去。 然后从抽屉里快速扒拉出一个u盘,插到了笔记本电脑侧边的插口上,只见她的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几下,屏幕立刻跳出一个黑色的任务框,一串一串地代码逐行载入,让人眼花缭乱。 秦幺在卧底时期,曾经是一个技术精湛的黑客,直到现在她的u盘里仍然保留有用来追踪地址的软件和程序。 “得让她接电话。”陶林对余子江说。 余子江这时抓起手机,快步走到了展玫面前,他想让展玫接这个电话,可是展玫一下子看出了余子江的意图,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 她并不想配合余子江。 突然,一只手伸向了余子江的后腰,直接将他的手枪抽了出来。 余子江一个激灵抬头,声音还压在喉咙里,便看到陶林阴沉得仿佛恶魔的脸,他的手灵活地旋转枪柄握上枪把,还没等别人反应过来—— 只听手枪咔哒一声上膛,冰冷的枪杆一下顶到了展玫的后脑上,那深黑的金属机械,好像随时可以崩出火花。 陶林没有说话,他的食指此刻就扶在扳机上,时间仿佛凝固一般,沉默将恐怖推往了高潮。 余子江只是轻舒了一口气,却站在原地无动于衷,任由陶林做这些出格的动作,他知道这是一场必要的恐吓。 “你……你们……”展玫倒吸了一口气凉气,她被这枪吓得脸色苍白,脑子像断了路一样。 “你们刑警怎么能把枪指在别人头上!”展玫惊恐地喊道。 “你错了,我可不是刑警,我只是个老师。”陶林迅速说道。 “展小姐知不知道这样一个道理——破案天才,通常也是一个犯罪天才。我一枪下去,脑子里就能立马出现一百种脱罪的办法。”陶林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波动,就好像他真的是个冷血至极的杀手。 这是不远处的秦幺伸出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ok】,说明她已经准备就绪,只等这通电话接通。 展玫惶恐地看着陶林,全然不知道自己身后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接电话,你知道该怎么做。”陶林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展玫果真被吓到了,她此刻没办法思考,只能颤颤巍巍地点头,依着陶林的要求照做。 余子江帮展玫按下了接听键,放到了她的嘴边。 “喂……”展玫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恐惧,但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你怎么了?”对方蹦出了四个字,那是个男人浑厚有力的声音。 “我……我……”展玫本想继续说。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对方“啪”一声挂掉了电话。他太警觉了,哪怕展玫声音里的颤抖非常的微弱,他还是一下意识到了不对劲。 “我去,跑了?”陶林忍不住吭骂一声,他的手跟着颤抖了一下,坚硬的金属枪杆在后脑的皮肤上微微摩擦,吓得展玫面色惨白,立马死死紧闭起眼睛。 “秦幺!”下一秒,陶林立即抬头喊了一声,然后把手枪的安全栓重新拉上,囫囵塞回余子江的怀里,向秦幺的方向急促地迈出步子。 原本硌在后脑勺上的枪杆最终离开了展玫的身体,她劫后余生般地松了好大一口气。 陶林意识到,这通电话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在这么急促的时间里,可能根本达不到定位目标的目的。但他只能在不安中祈祷,希望真的能有奇迹降临。 “我没追到,时间太短了。”秦幺懊恼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迎着陶林和余子江大跨几步,最后停在了他们面前。 果真是最坏的结果,对方很警觉,他有非常高的防范意识,甚至知道如何处理掉自己的位置信息。 “我这只录了音,但是他说话的时间太短,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余子江深吸一口气说。 就在刚刚,他点开了展玫手机上通话同步录音,还以为能留下什么重要的线索。 余子江将展玫的手机举着,下意识点开了刚刚录下的音频。 那短暂的通话又一次从手机里传来。 “你怎么了?”对面是一个声音有些沙哑的男人。 “等等!”秦幺一个激动,抓住了余子江捧着手机的手腕,“再给我放一次录音。” 余子江深感错愕,但还是依秦幺的要求,再给她放了一遍录音。 “再放,我就听那个男人的声音。”秦幺的眉头越发紧锁,好像是在细细斟酌着男人的每一个音调。 余子江配合着她,将录音的进度条来回地拖动着,这个沙哑的声音不断地播放又倒回,都快要深深洗进所有人的脑子里了。 “我认识这个人。”秦幺猛一抬头,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余子江和陶林异口同声地惊道。 “我在涉黑组织R.E.G里卧底十年,这个组织所有的核心人物我都能认出来。这个声音我听过无数次了,他是个烟鬼,喉咙哑得不成样,这是非常明显地特点,我敢肯定电话那头的人,来自于这个组织。”秦幺解释道。 余子江和陶林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愿意相信秦幺的判断,她曾经深入敌方这么多年,与他们朝夕相处甚至互称亲人,能做到听声识人,也并非奇怪的事。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陶林问。 “不知道真名,我只知道他代号鬼头,在之前的R.E.G涉黑团伙里属于第二梯队的领导人物。”秦幺说。 “第二梯队?具体是干什么的?”陶林接着问。 正文 第九十七章 货船 “主要负责打通毒品走私网络。”秦幺回答。 陶林和余子江对视着,立刻倒吸了一口气凉气。 “这就是王厅派莫时秋过来的理由。” 大毒枭卷土重来,并且已经在R城开始展开工作,王厅一定是听到了风声,让莫时秋上任R城,展开歼敌前的准备工作。 陶林重新转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被警方死死扣坐在凳子上的展玫,然后接过余子江手上的手机。 他一边走到展玫面前,一边在手机屏幕上调出那个标注着字母G的通讯备忘录。 最后一只手臂将自己撑在展玫面前的桌子上,前倾去身子紧逼到她的面前,另一只手则将手机屏幕举到了展玫眼前。 “我问你,这个鬼头找你干什么?”陶林冷冷问道。 展玫沉沉地呼吸着,始终低垂着头。没有手枪的威胁以后,她似乎从刚刚极度的恐惧中缓过神来,再次陷入了沉默。 恐吓逼供只能在特殊极端的条件下使用,陶林并不想重新越界。 彻底击毁这个女人早已经破裂不堪的心理防线才是上策。 “现在这个案子的性质很严重,鬼头涉嫌卖毒,现在警方找到了他与你联系的证据,如果你再试图隐瞒真相,我们只能认为你是他的同伙。”陶林说。 “要知道,仅仅是贩卖五十克毒,就已经是死路一条的重罪。【鬼头同伙】这个罪名,会直接把你钉死在审判桌上。”他更加凑近了展玫,试图与这个女人对视。 “我没有卖毒。”展玫颤抖着回答。 “你想让我相信你,就得看如何配合我们了。”陶林轻笑了一声。 “你要是聪明,就应该懂得,这个时候必须和鬼头划清界限,分清什么是你做过的,什么是你没做过的。” 陶林轻提着嘴角,说话的语气并非严厉,可是那温和的声音之下,分明是藏着锋利诛心的刀子。 在这种急剧压迫感的氛围之下,展玫就只有【如实回答问题】这一条路可以走。 “他想找我买货船,我们腾隆集团有好几条运送建材的大货船。”展玫终于抬起眉眼,看向陶林说。 “大货船?之前你们货是运到哪里去的?”陶林继续追问。 “南非和欧洲,都有航线。”展玫回答。 “货船的体量具体是多少。”陶林加快了语速继续问。 “货船全都是近五万吨的,能载十几吨的建材,鬼头一共要三条。”展玫一口气把知道的信息全部告诉了陶林。 “这种大型货船的甲板和货仓都可以经过改装,用来藏毒运毒。”余子江站在陶林身边,小声地对他说道。 “鬼头在哪?”陶林听罢一低眼眉,继续问展玫道。 “我不知道他在哪,我们之间只靠手机联系,我甚至没有见过他的面,都是他主动联系我的。”展玫回答。 “坠楼连环杀人案是不是鬼头帮你策划的?”陶林加重了语气。 展玫一下噎住了,她额头上冒满了虚汗,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来。 展玫最大的缺点,就是她不够冷静。 陶林口中问题直戳她的痛点,终于让展玫完全慌了神,心理防线轰然倒塌,所有的神情动作都成为了她的破绽。 这一次展玫的慌神与崩溃不再是装出来的,陶林就要触碰到真相了。 陶林迟迟没有得到展玫的回话,但她全然崩溃的心情,已经从她那千疮百孔的虚伪皮囊中倾泻出来,想要彻底攻破这个女人,挖掘出她深埋心底的秘密,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 “跟我到局里,你再好好交代吧。”余子江接过话,一下子拉扯住展沉的手臂。 然后将她送到几个警员手上,示意他们把罪犯押解上车。 陶林和余子江没有在房间里呆多久,很快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门口耀眼的红蓝闪烁警灯,坐上了回警局的车。 余子江稍稍松了一口气,随着展玫的落网,坠楼连环杀人案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陶林却仍旧紧皱着眉头,始终保持着严肃的表情看向车窗外。 深夜里起的风,似乎要更大了…… 警车里沉默了许久,余子江注意到了陶林那依旧紧绷的表情。 他是在担心,坠楼连环杀人案之后,鬼头会做出更加疯狂的举动。新的挑战,已经随着旧案的结束出现在面前。 余子江轻咳了一声,试图缓和陶林紧张严肃的情绪,脑子里那根弦如果永远紧绷着,迟早有一天会走向崩溃。 “我听你刚刚说,如果你开了枪,有一百种方法让自己脱罪?”他接着斜视陶林一眼,刻意用阴阳怪气的语气和他开玩笑道。 陶林先是一愣,他双手环抱着,猛地转头与余子江对视上,一时间没想好自己要怎么解释。 “你拿的可是我的枪,你所谓的脱罪方法,不会是想把罪抛我身上,自己溜吧?”余子江意味深长地说。 “我那不是在吓唬展玫嘛,你怎么还计较上了。”陶林无奈地耸了耸肩膀,重新转回头去,避开了余子江的目光。 “我警告你,不许坑我啊!”余子江直接一把把陶林扯了回来,指着他严肃地说道。 其实他只是想和陶林打闹。 “不会坑你!”陶林把他的手拍开了,“我就算坑我自己,我也不可能坑你的哥们。” 余子江作势上下打量陶林一眼:“有觉悟!” 最后他停顿了几秒,一手扶在了陶林的肩膀上:“放宽心,一切都会明朗起来的,第一个真相已经在阳光下摊开了,罪恶已经被牵引向了光明,剩下的罪念接连曝光,它们很快就会灰飞烟灭的。” “嗯,但愿吧。”陶林轻舒了一口气,最后点了点头。 “明天我仔细地审问展玫,得到结论以后就给你打电话。”余子江说。 陶林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第二天下午四点,陶林上完了今天最后一节刑侦学总论,提着公文包走在教学楼的走廊里。 余子江如约给他打来了电话,展玫已经彻底伏法,讯问请来不是难事,仅仅一天,她就把该吐的真相全吐出来了。 正文 第九十八章 结束不是结局 腾隆集团的高利贷问题资金被发现,见事情已经全部败露,周剀也只能将自己与腾隆的合作关系全盘托出。 这个案子虽然复杂曲折,但是最终证据链闭环,余子江很快就写完了结案报告,过两天就能将案子移送司法机关。 “腾隆集团想要入伙鬼头的毒品产业链,于是决定脱手原本的高利贷。展玫开始分批转移资金,重新建立门户。奈何过程里出了岔子,郑萱、冯仪茗、乔玉洁三人试图举报腾隆集团的非法借贷行为,周剀在对她们施暴以后,展玫仍然不放心,最终在鬼头的帮助下,用十个月的时间,制定了完备的杀人计划。”通过这通电话,余子江把所有的真相告诉了陶林。 “她承认了杀害郑萱和冯仪茗,并利用展沉嫁祸脱罪的犯罪事实。在实施前两次犯罪计划之后,她发现自己被警方盯上了,于是鬼头主动帮忙,替她卖凶杀人。乔玉洁被我们成功保护了,但李远国和曹志远……我们没能从鬼头手里把他们救下来。”他说罢叹了一口气。 “这么说那个穿黑衣的女人是鬼头的人。”陶林小叹一口气。 “是的,她的画像现在已经上通缉资料库了,我们很快就能找到她的。”余子江的语气颇有些安慰的意思。 “展玫为什么非要利用展沉不可,就算展沉在法律审判上会得到照顾,但那也是他弟弟。”陶林仍然皱紧眉头,心里顿生一股悲凉。 “十个月……展玫宁愿冒着腾隆重新被举报的风险,也花时间去处心积虑地陷害展沉,这究竟是为什么。” 此刻,R城警局—— 余子江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托着下巴,椅子一个劲地左右转,他曾经和现在的陶林一样,心里的疑虑实在是太多太多。 “展玫要杀人,为什么非选自己亲弟弟当刀子呢?难道就是因为12岁以下孩子犯法不用受刑法处罚吗?”余子江曾冥思苦想,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个姐姐到底是有多冷血,才会不惜一切地把自己弟弟往火坑里推。 她不爱自己的弟弟吗?又是什么因素导致她不爱展沉,甚至恨他、害他、让这个孩子的人生越烂越好。 陶林此刻的语气冰冷又克制,但余子江知道他心里不好受。 电话两头突然同时陷入了一阵沉默。 陶林能想象到,这个深埋骗局之下的真相,是多么的可悲。 “我让人查过展沉的父母去世之前是否立过财产分割遗嘱,最终的答案是否定的。那么根据相关的法律法规,展沉最终能分腾隆集团百分之五十的家产,如果出现特殊情况,展玫就可以独吞百分之百家产。”余子江说罢,重重舒了一口气。 “展玫利用展沉,不仅能除掉几个有举报风险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全身而退:还能把展沉送进少管所关上几年,霸占他全部的遗产。一石二鸟,这是绝对的精妙。”余子江把这个令人痛心的真相讲完了。 利益是推动所有矛盾,最后造成情感土棚瓦解的最佳原动力,只要一个利字打头,散发腥臭的钞票就会不断吸引着贪婪的人,放弃情感,放弃良心,追随着它坠入深渊。 “展玫已经亲口证实我所有的猜测了。她原本就不希望父母多要一个孩子,展沉与展玫年龄差距大,相处时间少,加上父母去世时弟弟年龄太小,像个拖油瓶似的,展玫对此一直心有怨言。”余子江说。 陶林认真听着余子江的话,始终埋头保持着沉默。 “每一个人对待感情都是不一样的。有些兄弟姐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彼此亲如一家,哪怕献出生命,也要守护这段互相依存的感情;而有一些人,他们的世界里只有自己,所有想要走进他们生活的人,都会被视为侵略者,哪怕真的有血缘关系,还是会互相伤害。”余子江说道。 他是在劝陶林放宽心。 电话那头依旧是冗长的安静无言。 “你没事吧?缓过来了?”余子江迟迟没有得到陶林的回复,于是开口试探道。 “没事,我都已经接触公安系统这么多年了,见过的世态炎凉也不少。”陶林冷冷说道。 “我就是怕你想起妹妹。”余子江刚想要这样脱口而出,就一下把声音吞回到了肚子里。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最后他挠挠头干笑了几声,想着找另外的话题搪塞过去。 “那个……坠楼连环杀人案已经结案了,这破案过程可不容易,队里的同事吵着说要我请客带他们去吃庆功宴,我打算今天晚上在秦幺那订一桌,大家都说要叫上你一起。”余子江笑着说道。 “行。”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陶林最终轻声答应了下来。 他和余子江合作了那么多年,队里的警员们早就与他熟络起来,所以像庆功宴这样的集体活动,陶林还是很乐意去的。 换个心情放松放松,有助于他从这场荒唐的悲剧中走出来。 “那就这样啊,我让队里的兄弟们晚上七点半到,晚上六点下班我俩先过去看看酒水菜单。”余子江爽快地说道。 “好。”陶林简单地回答,最后挂断了电话。 这几年,余子江队里办庆功宴都会到秦幺的酒吧去。 秦幺总是会为余子江预留出空位,还会给他一份“隐藏款”菜谱,任凭他点菜点酒水。 还没到聚会时间,余子江和陶林就先一步到了酒吧。这个时候时间太早,酒吧还没有正式开门迎客,员工们早早忙碌起来,秦幺则坐在吧台,给陶林和余子江调了两杯特饮。 余子江捧起高脚杯,就畅快地仰头一饮而尽。 “怎么是饮料啊,今天这场合不得喝酒?”他嫌弃地看了空杯子,然后对秦幺说。 “春风得意啊哥……”秦幺笑了一声,弯腰给余子江递了两瓶啤酒。 瓶起子快速起落,“咔哒”一声酒盖崩开,瓶颈处立刻冒起一串白气来。 正文 第九十九章 收养那个孩子 “现在就喝醉了,待会还怎么和你队里的人喝。”秦幺一边假意劝酒,到头来还是把啤酒推到了余子江面前。 “你这就不懂了,每次遇上这种悬案,喝酒不仅仅是为了庆祝,还是为了让自己赶紧忘了这事。”余子江叹一口气,把高脚杯重新倒满了。 “按照现在的情况看,展玫就算不死刑,也不可能再从监狱里出来。案子移交司法机关以后,展沉可就彻底没人管了。这可怜孩子……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展玫骗了他。”余子江感慨罢,又有半杯酒下肚。 “展沉确实有过包庇以及隐瞒罪证的行为,他之前接受的教育都是畸形的,所以多半是要进少管所里呆上几年”陶林接过了话。 “你们说的那个孩子,是没人要了?”秦幺这时插了一句嘴。 “倒不是没人要,只是展沉姐姐在坐牢,家里的产业因为涉黑被查封,那些酒肉亲戚也都没空搭理他,等他从少管所出来,也不知道能去哪。”余子江连连叹气。 “你们要是不介意,就把这个孩子给我吧,领养手续我会尽量弄好。”秦幺说了另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话。 “什么?你一个单身女性,你确定你要领养一个孩子?”余子江刚重新举起酒杯,就惊讶得差点被酒水呛住。 “怎么了?跳过怀孕这段难熬的过程直接当妈,难道不好吗?我还不用担心身材走型。”秦幺随意地一摊手,让人差点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我觉得你可以多考虑一下。”陶林这时也冷冷地开口。 “不考虑了,我说我要养他,把他这棵歪脖子树矫正回来,都别拦我。”秦幺本来想把桌子上的空酒瓶放好,刚握起瓶颈就顺势将整个瓶子举起来,指向了余子江和陶林,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哎呦大小姐,有话好好说,想好了就行,我们不拦你。”余子江赶紧双手直摇晃。 “我听你们说,他用很精明的手法骗过你们,我真的对他很感兴趣。”秦幺当然不是要举起瓶子威胁,她一弯腰,一边说着一边将空瓶子放到了脚边的箱子里。 “你这个样子,我可没觉得你要帮我们矫正他。”陶林摇了摇头,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那就看你所谓的【矫正】有没有和我想到一块去了,这个展沉,把他重新培养成【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读书人,基本上是不可能了。但是把他调教成我这样的,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会成功。”秦幺话里有话地回答。 “如果我说我不同意呢?”陶林看着秦幺,一脸地严肃,把声音压的低低的。 “杀人嘛,的确是个大事。但如果他是收到上级的指挥,干净利落地击杀高危毒犯,这杀人的性质可就不一样了。”秦幺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 “他原本接受展玫的培养,就已经存在暴力与说谎的倾向了,你这么干会让他心理出现更大的问题。”陶林严厉地拒绝。 “我就是十二岁参加的卧底特训,十三岁单枪匹马深入涉黑团伙内部,现在有什么问题吗?”秦幺一摊手,表情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把很多人骗得团团转——好人被你骗,坏人也被你骗,你敢说你自己从始至终没有陷进泥潭过?你秦幺能从血泊里爬出来回归正常的生活,他展沉可以成为你吗?”陶林的语气冷冷的,却是想要和秦幺据理力争的样子。 “我不能让你带着展沉冒这个险。” “如果这样的人不被驯化,就会是潜在的危险。你说得很对,他因为接受了错误的引导,现在已经体现出了犯罪倾向,但他同时也具有冷静、睿智、反应敏锐等等优势特质。我觉得展沉需要被因材施教。”秦幺丝毫不退让。 “秦幺,你想想我们这些年受的伤,别让他步入我们的后尘……”陶林深喘了一口气,忍不住偏过头去。 “陶林,妹妹去世之后,你怎么变得怕着怕那的。”秦幺无奈至极,直接提高了音量。 “得了得了别吵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两夫妻为孩子教育问题吵架。”余子江伸手,打断了两个人的争吵。 陶林和秦幺几乎同时舒了一口气,没再继续辩论下去。 “我说一句啊——”他接着轻咳了一声,做出一副领导发言的样子,表情也故意变得严肃起来。 “我相信秦幺是真心想要纠正这个孩子。”他先看了一眼陶林。 又重新转回头看向了秦幺:“但是,你十二岁秘密参加卧底特训这件事,本来就是严重违规的。十三岁让你以养女的身份潜伏在组织头目身边,那也是迫不得已加上你苦苦哀求主动请缨,才做出的冒险决定。我不希望、也觉得不应该,再出现这样的特例。” 余子江摆出了一副【说一不二】的态度。 “这样吧,我同意秦幺去领养展沉,但你不能让他过早地接受训练。”余子江最后说道。 “至少十八岁之前不可能。”他补充了一句。 陶林和余子江一起凝视着秦幺,他们的目光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好像在等秦幺一个令他们满意的答复。 “行吧行吧,我答应你们,十八岁之前我绝对不会让他接触任何训练。”秦幺后退了一步。 “他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是被他姐姐骗了。这个真相如果你要告诉他,一定得多斟酌斟酌,我不想他知道事情原委之后,精神出什么毛病。”陶林提醒秦幺道。 “明白,我有分寸。”秦幺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余队——”突然,大老远传来几声让人亲切的呐喊。 余子江顺势转头,看到队里的好几个同事们走了过来。 “队里人来了,我先去招呼一下,忙完待会一起过来坐坐啊。”余子江看着秦幺说罢,拍了拍陶林的肩膀,最后转身往往同事们来的方向迎了上去。 吧台处就只剩下了秦幺和陶林两个人。 正文 第一百章 是谁约了心理治疗 “以后,你就不要再给我预约心理治疗了,我好得很,你和余子江就是操心过头了,总怕我落下毛病。”陶林轻咳一声,故作不经意地说。 秦幺突然一愣,手上的动作也一下停住了,诧异了几秒后,这才缓缓把酒杯放下。 “可我……从去年八月开始,就没给你预约过心理治疗了啊……” 秦幺话音刚落,陶林立马背脊发凉,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住了,只是撑着眼皮,注视着秦幺那张惊讶的脸。 “我约了你又不去,所以我也懒得费事了。”秦幺连声音都变得迟疑了起来。 陶林迟迟没有说话,他像是突然石化了,这不可思议的诡异事件让他脑子一片空白,后背冷汗直冒。 “你什么时候接到电话的?”秦幺赶紧追问。 “我每个月都接到一次。”陶林回答。 “不可能,王明医生的心理治疗只能单次预约,这医生是我给你找的,余子江也不管这事儿。我如果不下预约的订单,还能是谁帮你下的单。”秦幺倒吸了一口气凉气。 “下订单需要填我的什么信息。”陶林压低了声音,以最快速度恢复到极度冷静的状态去。 “姓名年龄联系电话,还有病情概述。”秦幺立刻回答。 “病情概述……”陶林皱着眉头,反复呢喃起着四个字来。 “陶老师快来啊!就缺你了!”不远处的酒桌上,吵吵嚷嚷传来同事们几声急促又欢愉的呼喊。 “来了!”陶林回过神来,赶紧转头回应了一句。 “先别想那么多,先开开心心过了今晚再查吧。”秦幺小叹了一口气,她一转身,从酒架上拿出两瓶威士忌,放在了陶林面前。 然后她抬了抬脖子,示意陶林顺手把酒带到庆功宴的酒桌上去。 陶林没做任何回答,顺势揣上两瓶酒,就往热闹的聚会上走了过去。 “赶紧的赶紧的……”欢快的吆喝声再次传来。 同事们簇拥着陶林和余子江,连拖带拽地将他们推到了酒桌的主位上去,然后倒酒、碰杯……暂时的轻松愉悦似乎要把刚刚所有的不安淹没了。 夜幕持续下沉,酒吧里逐渐走进更多的顾客,从傍晚到深夜,余子江和队里的同事喝得尽兴,陶林却全程只喝了饮料。 聚会结束后,陶林和秦幺帮忙把一个个喝得酒醉的同事送回了家。 把半个R城跑了一圈之后,陶林的车子后座只剩下一下和自己顺路的余子江。 车轮在深夜宽阔的柏油路上飞速转动着,车载音响被陶林关了,这个小小的空间便是一片寂静。 呼呼作响划过车窗的风声,更像是一首平调的安眠曲。 “你有心事啊?在桌上滴酒不沾的……”在这寂静持续许久之后,后座上的余子江忽然缓缓开口。 “没有,我本来就不爱喝酒。”陶林立刻回答。 他随即瞥了一眼后视镜,余子江睡眼惺忪,脸颊被酒精醺得微红,过颈长的细软发丝随意散落,更显得他慵懒。 余子江软趴趴的身子就这样瘫坐在后座上,时不时还打两个哈欠,眼角都挤出眼泪来。 “多少年兄弟了,你骗不了我的。遇到什么事要说,队里那么多人呢,什么事都能帮你解决。”余子江随意往车门上斜身靠去,然后苦口婆心似地呢喃了一句。 “秘密憋在心里,就像破罐子腌咸菜,越憋越坏……”他碎碎念地叨叨,声音好像变得越来越无力迷糊。 “我发现有人一直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为我预约心理医生。他可能知道我的过往,而且对这段我不想示人的过去很感兴趣。但我目前想不到他有什么意图,毕竟他只是暗地里帮我约医生,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陶林深吸一口气,终于开了口。 “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个红灯,陶林抬头再看了后视镜一眼。 只见余子江倾斜身子,挨在车门彻底闭上眼睡着了。 搞笑的是,余子江睡着之前,还一直双手环抱,像是保持着一个倾听者的姿势。 “算了,休息一阵再说吧。”陶林无奈一笑,便把所有的话重新憋了回去。 没有人真的像个连轴转的陀螺,能一直不停地绷紧神经拼命工作。 坠楼连环杀人案件告一段落,余子江终于可以稍微休息一会儿。 陶林虽然觉得事有蹊跷,还是打算先消停一阵,至少让余子江从之前连续、高强度的调查工作中缓过神来。 可他不会就此罢休,没有余子江的帮忙,陶林决定独自着手调查这个始终躲在暗处的神秘人。 第二天下午,一天的课程结束以后,陶林端坐在房间的书桌前,给王明医生拨过一个电话。 “您好。”电话接通以后,陶林首先礼貌地开口。 “喂?陶林,你怎么主动打电话给我了,终于打算不放我鸽子了?”王明医生先是错愕的几秒,然后苦笑道。 “请问你能帮我找到那个给我下订单的人吗?”陶林问道。 “啊?给你下订单的不是你朋友吗?”王明医生一头雾水。 “秦幺说她已经很久没有帮我预约过你了。”陶林缓缓说道。 “什么?”王医生吓得差点把手机摔了。 “我去……你别吓我,难道我见鬼了?” “我倒要看看,谁是这后面的鬼。”陶林的声音冷冷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起来。 “你等等,我给你查查……”王医生说罢,赶紧招呼助理在预约系统上查找资料。 王明医生的心理咨询中心需要实名预约,很快陶林就得到了一串电话号码。 “如果有人问你,别告诉他我来找过这个号码。”陶林最后提醒了王明医生一句。 “哦哦哦……”这样诡异的提醒,加之陶林的工作性质,让王明医生经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陶林不再多说什么,他挂掉这通电话,就立马在屏幕上敲出了刚刚得到了11位数字。 机械反复的等待接通提示声响,从手机的听筒里倾漏出来,悠长地在四壁空旷的房间里回响。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神秘的预约人 几秒之后,电话那头传来清脆的女人声音,将这诡异的气氛推向了更甚的地步。 “您好?” “您好,这里是王明心理咨询中心,我看您下过好几个预约订单,但病人每次都没有来赴约,所以想问问您这边的情况。”陶林沉住气,用几近标准的服务播音腔调说。 “嗯……”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迟疑。 “请问需要心理咨询的是您本人吗?如果您不方便到工作室,我可以为您协调上门的服务。”陶林继续试探。 “预约不是我本人的。”电话那头的女人回答,语气里带着一些颇具职业气息的僵硬笑意。 “那您方便给一下病人的地址吗?”陶林游刃有余地继续往下套话。 他还特地翻了翻手边的笔记本,纸张翻动的细碎声音隐隐约约传到电话那头,会让对方以为自己真的正准备做记录,找不出任何一点说谎的破绽。 “是这样的,我这个朋友是一名大学老师,他平常工作特别忙,所以总是赶不上预约。”女人开口接受道。 “不要紧……他要是忙,没办法到咨询中心去就算了,我也不想打扰他的工作,这些预约金你可以不用给我退。” 【她居然连我是干什么的都知道。】陶林听得背脊发凉,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女人的说辞流畅至极,陶林听她那亲昵的语气,就好像自己真有这么一个关心他的朋友。 “心理疾病也是病,是病就拖不得。这样一直不来治疗,病情是会恶化的。”陶林继续试探。 他想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对自己了如指掌。 “家庭住址这种信息,实在是太私密了,没有经过我朋友的同意,我怎么可能轻易就告诉你呢?请您多理解一下。”女人回答。 她的逻辑非常缜密,说话也十分谨慎,这一通电话下来,根本没有陶林可以钻的空子。 “哦,理解理解,谨慎一点好……”陶林最后尬笑了几声。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打扰了。”陶林刚想要挂掉电话。 突然,他隐隐约约听到电话那头的背景音里,混杂着其他人的声音。 “夏总好……” 那声音又短促又微小,却被陶林一下敏锐地捕捉到了。 但陶林没有停顿自己的动作,而是继续挂断了电话,以防这个女人发现什么端倪。 陶林皱紧眉头沉思了一阵,然后快步走进房间打开了电脑,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已知的线索只有这个所谓的“夏总”。 【这个女人姓夏,还是个总裁?】陶林的脑子里首先闪过了这样的想法。 他飞机打开公司筛查网页,将筛查地点定位到了R城,搜索栏目上打下了一个“夏”字。 很快,网页上出现了琳琅满目的信息,陶林不停滚动着鼠标,从上往下迅速扫视这些公司总裁的名字,直到翻到了网页的最后一页。 “居然没有女人……”陶林手撑着下巴,眉头紧锁起来。 “不对,从背景声音的大小判断,这句【夏总】可能并不是在叫她。”陶林沉思了起来。 “那这样我不就找不到这个所谓的夏总了?”最后他得到了一个糟糕的结论。 陶林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于是双手环抱,半仰着头望着印在天花板的昏黄灯光,开始陷入更加静默的思考中。 回忆把他带回刚刚的通话中去,每一个瞬间都在陶林的脑海里不断拖长,他记得自己听到电话那头的背景音里有很多细碎的讨论声,剥丝抽茧深掘下去,这些模糊信息开始被陶林一点一点描摹出来。 “R城机场的改造方案已经敲定,预计明天就开始动工……”他曾听到电话那头有这样的声音。 陶林猛一挺身,重新趴回电脑前,在搜索网页上快速敲下【R城机场改造】几个关键字。 他突然想起来,再过几个月,R城将在夏天承办全国运动会,现在正是紧锣密鼓改造各项基础设施的时候。 “苍融集团……”网页上蹦出的第一条信息,就标明了R城机场改造工程的承建公司。 这是R城首屈一指的大型公司,由房地产起家,如今已经涉足多项产业。 陶林重新切换回公司筛查网页,开始搜索苍融集团的具体信息。 他刚点入主页,就看到了苍融集团总裁的名字——夏艺卓。 陶林心里暗喜,他非常肯定,这就是电话那头出现的【夏总】。 可暗喜过后,他更加觉得背脊发凉,疑惑与不安代替了他所有的情绪。刚刚接电话的女人似乎一直在夏艺卓身边,所以这些谈话才会不经意地漏进陶林的耳朵里。 这么想来,为自己预约心理医生的事,很有可能是夏艺卓授意的,女人应该只是夏总身边办事的助理。 可到目前为止,陶林只在屏幕上见过夏艺卓的照片,他并不认识这个生活在上流社会的总裁,也想不明白这个人与自己平凡的生活能有什么交集。 夏艺卓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做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陶林必须得想个办法,弄清楚他到底要干什么。 突然他想到了秦幺,这个退隐的前卧底可是一身的技能,这个女人肯定有办法帮他的忙。 于是陶林重新拿起手机,迅速在通讯录里找到了秦幺,一通电话拨了过去。 “喂。”和往常一样,嘈杂的工作环境,让秦幺几乎等到最后一秒才接起电话。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陶林轻声问。 “什么忙啊?搞那么见外。”秦幺干笑了几声。 “苍融集团的总裁夏艺卓,我想知道他的个人银行卡消费状况,找到他经常出现的场所。”陶林喘了一口气回答。 “哦——你是让我黑客入侵啊。”秦幺故意拖长了语气。 “这是余子江安排的活吗?”接着她问。 陶林迟迟没有回答。 “原来是私活啊……那可不行,我是正经人,只帮警方做正规渠道的事儿,要是余子江那没有报备,我没办法帮你查。”秦幺直接拒绝了。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夏总 “我查他就是为了办案。”陶林解释道。 “你还记得有人一直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给我预约心理咨询师吧?从王明医生发给我的预约单来看,我怀疑就是这个人干的。奇怪的是我根本不认识他,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怀疑这个人在监视你。”秦幺明白了陶林的意思。 “夏艺卓身份特殊,想见到他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所以我才来找你帮忙。”陶林最后说。 “看样子这个人可能会威胁到你的生命安全……那我试试看吧!回头你记得和余子江解释一下,让他别找我麻烦。”秦幺思考了一下,最后答应了下来。 电话匆匆忙忙结束,陶林缓缓放下手机,最后深吸了好大一口气,低头揉捏着鼻梁骨。 窗外的夜幕没有星星与月亮的点缀,冬日的寒风吹得窗户微微颤抖,发出细小却诡异的声音 相隔近十公里的knife酒吧,楼顶的房间灯火通明,秦幺坐在屏幕不断闪烁的电脑前,她修长的手指连续敲击键盘,几乎要奏出一曲沉浸在黑暗中的夜曲。 一段清脆急促的声音告一段落,房间顿然陷入凝固的寂静中。 秦幺看着屏幕轻笑了一声,然后顺手拿过电脑边的酒杯,随意地将里头残余的玫瑰清酒一饮而尽了…… 第二天早上,陶林收到了秦幺发来的短信。 【夏艺卓经常在城中心永安区一家名叫蓝泊的KTV里消费,最多的时候他一个星期能去这家KTV五次,你去那里估计能等到他。】 陶林其实听过这个KTV的名字,蓝泊在R城可是很有名的娱乐场所。 晚上九点,陶林跟着手机导航来到了蓝泊KTV。 这间KTV装修豪华,停车场里停了不少豪车,而且占地面积很大,几乎能称得上R城最豪华的KTV。 一楼喧哗的迪厅,楼上才是各类型的休闲包厢。 陶林在狂欢的人群中穿行,径直往迪厅深处的电梯走去。 这种消费大户,绝对不会和普通人一起挤在吧台或者舞池。 一个不经意地抬头,他看到空间深处有个通向二楼的阶梯。透过一面硕大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二楼的大包厢里的情况。 只见许多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聚集在里面,看起来真像是某个拉帮结派的团伙。 【那个地方不简单,夏艺卓有可能就在那里。】 陶林心里一磕,他立刻加快步伐,想要看清里头的情况。 他刚走到二楼包厢下,离面前的楼梯还有几米距离—— “先生,您不能上去。”一个人高马大的员工警觉地向前,一把拦住了陶林。 陶林一抬眼眉,犀利的眼光立马盯住了那个把自己拦下的男人。 谁知这个男人不仅不为所动,反倒更加粗鲁起来。而这个男人身后,走来另外几个和他穿着一致的男人。 “先生,上面不是谁都能上去的。你不是vip,就没有资格走上这层楼梯。”伸手拦截陶林的男人加重了语气,话里话外竟然都是嘲讽。 “怎么样才能算你们的vip,消费?要消费到多少才算?”陶林直截了当地问。 他不缺钱,所以想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掉这只拦路虎。 “不好意思,上头也不是单纯消费就能上去的。”男人厉声说道。 他壮实的手臂一直拦着陶林的去路,由于力量悬殊,硬闯根本是不可能的。 陶林只能重重舒一口气,试图想别的办法与夏艺卓见上一面。 “请您离开。”看男人这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似乎仅仅是在这附近逗留,都会被严厉驱逐。 可陶林不为所动,抬头死死盯着二楼的落地窗,透过那透明的玻璃看到那个敞亮房间所发生的一切。 他清楚地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靠坐在沙发上,陶林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的侧脸——他的面孔仿佛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时不时端起酒杯小酌。 那个人就是夏艺卓。 夏艺卓的周围站着很多跟班,其中有个脖子刺青的男人站得离沙发最近,看起来应该是跟班头子。 陶林虽然听不到声音,却看到这个面容凶狠的领头嘴巴张动,似乎在激烈地喊着什么口令。 陶林微皱着眉头,灼灼的眼神似乎要把那面隔音的玻璃落地窗灼穿。 突然,落地窗旁边的视觉盲区里,重重倒出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满头是血的男人。 陶林倒吸一口凉气,眼皮猛地一撑,心脏也被这猝不及防的暴力画面惊得狠狠抽动了几下,连呼吸都快被着惊悚逼得戛然而止。 只见那个男人双手被反捆在背后,就这样跪着往前摔去,最后他脸颊猛砸在地面,双眼绝望地望向玻璃落地窗外。 窗外是躁动的欢愉,窗内是窒息的殴打,而端着酒杯的男人仿佛正享受着这样反差的乐趣。 下一秒,夏艺卓竟然缓缓转头,他低下眼眉,目光穿过玻璃落地窗,定格在了陶林的身上。 然后慢慢抬手,向窗前举了举杯——他居然在和陶林致意。 陶林立刻皱紧了眉头,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楼上突然匆匆跑下三个戴耳机穿西装的男人。 其中两个男人好像训练有素似的,立马分列在楼梯口两侧,另一个男人则小跑到了陶林面前,拍开了原本拦住陶林的员工。 “先生,夏总在上头设了雅座,请您上去一趟。”男人恭恭敬敬地对陶林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最开始面露凶狠,把陶林粗鲁拦下的员工们,一个接一个像被操控的木偶,沉默又机械地迈开步伐倾斜身子向两侧站去,通向二楼的宽敞阶梯便再无阻碍。 陶林警觉地环视一眼四周,对他伸手的男人始终保持着标准的迎宾动作。 “您放心,这里不会收您的任何电子产品,若您觉得不妥,可以随时报警。”男人见陶林有些犹豫,便加重语气强调了一句。 陶林咬了咬牙,最后下定了决心,同男人一起走上了二楼。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夏总(二) 豪华包厢的门被推开,陶林立刻嗅到了里头弥漫的血腥味,被打得满头是血的男人躺在地上瑟瑟发抖,黑色的瓷砖地上粘着血滴与唾液。 房间里没有女人,没有躁动的音乐,也没有呛人的烟草味以及迷乱的酒精味。 这里更像是一个刑场,而不像一个寻欢作乐的地方。 当围站在沙发旁边的跟班们逐渐散开,陶林这下看清了夏艺卓的样貌——他身材劲瘦,梳着大背头,戴着一副斯文的金丝眼镜,皮鞋擦得锃亮,浑身上下竟然透露出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温雅气质。 他是个很年轻的总裁,陶林仔细阅读过夏艺卓的资料——他年少继承家业,今年不过32岁。 可陶林上下打量了夏艺卓一眼,只觉得他满身看起来的高贵与谦和,都是假惺惺的。 陶林和夏艺卓互相对视着,突然夏总轻轻歪了歪头,几个跟班立刻冲向前去,狠狠揪起躺倒在地的男人。 “夏哥!夏哥我求求你放过我!我知道错了!”男人赶紧哭喊着求饶。 夏艺卓轻笑了一声,然后放下酒杯,从沙发上直起身子,再往前倾去。 “你不长点记性,以后肯定还会犯。”他悠悠地开口。 然后微微转头,对陶林抬了抬下巴:“这里就有个警察,你要不自己问问他,强奸未遂要怎么判刑啊?” 陶林皱了皱眉头,跟着愣了几秒。 “喝醉了酒就在外头抢女人,要不是我阻止你,你现在就在大牢里蹲着了。”夏艺卓的声音明明温柔,却藏着一种恐怖的胁迫感。 “其实你在大牢里蹲着也不要紧,那个被你欺负的小姑娘怎么办啊……” “夏哥……夏哥我再也不敢了……”男人跪在地上,还以为自己又要被暴打一顿,吓得声音直打哆嗦,竟然一个劲地磕起头来。 夏艺卓最后只是无奈地摇摇头:“今天我有客人,就先放你一马,走的时候把地板给我擦干净。” “好好好,谢谢夏哥!”男人赶紧应答。 跟班终于把男人手上的绳子解开了,这个鼻青脸肿的男人果真乖乖地把地上的污渍全都一股脑地擦干,然后跌跌撞撞跑开了。 陶林有些一头雾水,这到底是演得哪一出? 夏艺卓这教训小弟的架势,明明像极了纪律森严的涉黑帮派。可他教训小弟的理由,居然是出于正义。 “不好意思啊陶老师,您来得不赶巧,碰上这些晦气玩意脏了眼睛。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允许身边有人知法犯法。” “组织黑社会团伙,可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好公民】。”陶林看着他说。 即便理由是正义的,夏艺卓也不能动用这种暴力的【私刑】。 “别说这么严重,您也听到了,刚刚他喊我一声夏哥,长兄如父,我可不能放任这些人不管教。要是闹出什么案子,那是我苍融对社会不负责。”夏艺卓伸出修长的手指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对陶林笑道。 这个人似乎是个精明无比的诡辩家。 他虽然长相俊朗,一举一动都如此斯文,可是皮囊之下的杀气与狠劲,终究还是藏不住的。 “我认识你吗?”陶林的声音终于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你不认识我,但我想和你交朋友。”说罢夏艺卓又笑了一声。 然后他缓缓走向陶林,伸手就有人把一封黑金相间的请柬送到他的掌心上。 “苍融承担的R城大剧院重修工作准备完工了,2月15日元宵节,是剧院重新开放后的首个迎客日,我想邀请几个重要人物观看重修后的第一场歌剧表演,不知道陶老师能否赏苍融这个脸呢?”夏艺卓将这封请柬递向了陶林。 陶林皱了皱眉头,缓缓打开请柬,发现里面放了三张歌剧票。 “我知道您还有两个特别要好的朋友,一位是功勋加身的刑警,一位是生意风生水起的酒吧老板,所以我送您的是套票。”夏艺卓解释道。 “元宵节这么重要的传统节日,第一场剧幕你不安排国粹的演出,为什么要安排俄国的芭蕾舞剧【天鹅湖】?”陶林单手重新合起请柬,抬头问夏总道。 陶林的关注点永远不同于常人。 “见笑了,因为我的妻子就喜欢看这个。”面对陶林的问题,夏艺卓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居然还是个深爱妻子的人?】陶林不免觉得诧异。 【怪不得这里没有女伴……】 “票就免了,我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也不值得你认识,也请你不要窥探我的隐私,否则我可以报警。”陶林说着,最后把请柬放到了桌子上。 “窥探隐私?这您误会我了。”夏艺卓立刻摆了摆手。 “我是听说陶老师一直被心病困扰,所以为您约了靠谱的心理医生。您要一直不去,我就一直帮您约。您不用操心这些琐事,想去找医生的时候也不用担心排不上号。” “都是交个朋友嘛!我喜欢助人为乐,举手之劳而已。”夏艺卓扯着嘴角笑,明明一表人才的模样,却让陶林背脊发凉。 “哦还有……我知道陶老师一直心怀民众。”夏艺卓话里有话,再一次完完全全吸引住了陶林的注意。 “锦江花园小区的烂尾楼,之后会由苍融接手,也会积极推动受害住户经济赔偿的协商,您大可以放心。” 若普通人听到他这话,估计会以为他是个百年一遇的大善人,宁愿公司做赔钱项目,也要还受害住户一个温暖的住所。 可是陶林听到这话,紧握的手心一下冒出冷汗来。 【他不仅关注我的生活,居然还关注我手上的案子……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可在表面上,陶林丝毫不露任何一点畏惧。 夏艺卓说出的话似乎都别有深意,好像有更多的威胁与阴谋,正透过他那副优雅又斯文的金丝眼镜汹涌而出,可他那西装革履的外表,像是一堵厚厚的墙,让人看不透里头层层包裹着的心脏。 没人知道他的目的何在。 “我就是个大学老师,没有任何特别,也不想有事没事和别人什么交朋友,抱歉了夏总。”陶林说罢,转身往包厢的门口走去。 推门的一刹那,他又想起了什么,于是重新转头看向了夏艺卓:“夏总以后发现员工里有违法现象,可以选择其他正当手段,而不是打人解决问题” 抛下这最后一句话,陶林彻底扬长而去。 包厢里的夏艺卓站在原地,先是呆愣了几秒,然后摇了摇头,毫无预兆地冷笑出了声。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血染KTV 卷二:天鹅湖 白天鹅踮踮脚,别让鲜血沾湿了毛。 ——序言 本故事背景完全架空,与现实无关。 一月十四日,一个在平常不过的星期五,R城的天气越发寒冷,这个学期也即将进入尾声。 陶林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桌上摊开一本教科书,电脑上打开着制作到一半的教学PPT。在这没有人打扰的环境里,他正埋头认真地思考着课程内容。 桌角的咖啡飘着香气,窗外散射而入的光晕打在陶林五官立体的侧脸上,一切显得安宁又随和。 “咚咚咚——”突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陶林的备课思路。 “请进。”他轻吸一口气抬起头。 他原本以为走进办公室的会是前来找自己答疑解惑的学生,没想到一抬头便看到一个穿着黑西装打着蓝领带的中年男人。 这个男人身材稍矮,腋下还夹着个公文包,进门的时候满脸恭维的笑意。 “您就是陶老师吧!就久仰久仰!”还没等陶林反应过来,男人立马走上前去,二话不说就主动与陶林握起手来。 “您是……”陶林诧异地从位置上站起来,迅速上下打量面前自来熟的陌生男子。 “我叫徐贵,这是我的名片。”男人笑着给陶林塞了张卡片。 “公关公司徐总?”陶林在名片上看见这两个字,更加觉得摸不着头脑,眉头也跟着紧锁成一团乱麻。 “是这样的,苍融集团的夏总,委托我把这份合同带给您过目。”男人一边说,一边从公文包拿出两份文件,整齐摊开摆放在桌面前上。 陶林顺势往桌上瞥了一眼,看到文件封面上几个黑体大字。 一本是【云腾阅读商城企划案】,另一本则是合作协议书。 “为了推动全民阅读,苍融集团计划在市中心的苍融时代商业广场,开发一间阅读、购物、餐饮娱乐一体化的【楼顶书城】。开业期间,苍融希望能请到各界学者在书城举办签售以及公开课……”徐贵正打算滔滔不绝地给陶林介绍起项目来。 “你是说夏总想请我去他的书城演讲?”陶林根本不想听徐贵叨叨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事儿,索性直接出口打断了他。 “是的……” “麻烦您回去告诉夏总,我一没有文学作品二不会语言艺术,平时说话能少就说尽量少说,所以没有兴趣和他进行什么合作。”陶林明确拒绝了徐贵。 他修长的手指扶住两本文件,直接推到了徐贵面前,意思是【这东西我看都不会看一眼,你还是收好吧。】 陶林确实对这些商业合作不敢兴趣,他只喜欢那些充满血腥以及复杂情感的悬案。 更何况,他对夏艺卓的印象非常不好,更加不想和这个人有任何瓜葛。 “陶老师您真的不再多考虑一下了吗?这个项目非常有社会价值,而且我看夏总是真的很希望与您合作……”徐贵不甘心就这么被陶林拒绝,于是继续劝说起来。 在陶林眼里,徐贵就是在不依不饶地缠着他,在这一来二去的推脱之下,陶林的耐心都要被消磨干净了。 但他只是极度克制着情绪,一遍又一遍绅士地轻声婉拒。 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陶林能感觉到自己快要走到情绪爆发的边缘。 “咚咚咚——”就在这时,门口又有人敲门了。 徐贵的声音也在这声响中戛然而止。 “陶老师……您是在忙吗?”门外,一个抱着作业的男孩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不好意思,我得先去辅导我的学生。学校也不是谈生意的地方,您还是带着合同先走吧。”陶林松了一口气,他终于有借口把厚脸皮的徐贵彻底赶走了。 “行吧行吧,那我也不好耽误陶老师了,您要是改变主意了,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夏总很重视与您的合作。”徐贵只好转头离开。 “哎——文件!”陶林毫不留情地把徐贵留在桌面上的企划合同一并塞回了他怀里。 完全不感兴趣的东西,就算放在桌上最后也得扔。 没办法,徐贵只能揣着合同,一无所获地走了。 【夏艺卓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他这么三番两次要和我接触,到底是想干什么?】陶林皱着眉头,这个问题一直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一月十七日周一凌晨四点半,城市天空最昏暗的时刻,蓝泊KTV内灯红酒绿的盛况逐渐消退,醉酒的顾客被清了空。 恢复安宁的大楼又将等待下一个夜幕的唤醒。 值班的员工开始进行一轮清扫,薛阿姨举着拖把提着消毒水桶,将包厢一间接着一间打开。 走到C区507号包厢时,她突然停了停脚步。 一阵腥臭味隐隐约约从门缝里飘了出来,这种味道区别于任何酒精的气息,而是诡异而又令人不安的气味。 她皱了皱眉头,手颤颤巍巍地扶上门去,灼热的皮肤触碰冰冷的金属门把,惹得她猛打一个冷颤。 只听“吱呀”一声,薛阿姨将厚重的隔音木门推开了。 下一秒,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如同排山倒海似的把人推倒。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贯穿走廊,所有睡眼惺忪的工作人员都转头闻声望去。 鲜血淌满了白色的大理石地板,青白色的尸体垂到在血泊之中,如红色河流的血已经扩散到了门前,终于没了原有的温热,就要凝固在这冰冷的地板上。 “救命啊!”薛阿姨慌张地蹬着双腿,胡乱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挪动着,最后后背重重撞在了墙上。 她无路可退,只能踉踉跄跄地在光滑的地板上爬起又摔倒,哭喊着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她喊救命,其实是为了救救自己…… 窗外,混黑的天空破出一点点光芒,太阳就要在层层浓云的簇拥下缓缓升起了。 五分钟后,R城第一刑侦支队接到报警,余子江被急促的工作电话吵醒,简单地洗漱穿衣后,立刻奔跑着出门去了。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一片狼藉的现场 四点四十分,余子江来着车到达现场。原本安静的深夜街头,如今聚集了许多刑警出出入入,看样子是非同一般地热闹。 只不过这种热闹仅仅是表面,内里是一桩可怕的恐怖故事。 “余队!”看到余子江来,警员们纷纷敬礼致意。 余子江回礼答应着,接过旁边递来的手套,埋头做好进现场之前的准备。 “陶林?”一个不经意地转头,他看到路边的停车场上有辆奔驰车正闪着车灯,很快驾驶座的门被推开,上面走下来一个穿着高领毛衣裹着黑色羊毛呢子大衣的男人。 这个身影余子江实在是太熟悉了。 只见陶林利落地关上车门,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寒风吹开他大衣的衣角,那坚定脚步显得他尤为利落。 余子江叉腰先是抬头望了望这微微亮的天空,又按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 “凌晨四点四十五分。”余子江苦笑地摇了摇头。 陶林一步停下,站到了余子江面前,旁边的同事立马给他递来进现场的装备。 他简单地点头答谢,然后快速低头将手套戴好。 “你怎么也来了,大晚上的不睡觉?”余子江顺势瞥了陶林一眼。 “晚上收到了陈蕊的信息。”陶林直截了当地回答。 他没有告诉余子江,自己之所以迫不及待地想来看看,是因为蓝泊KTV是个对他来说不同寻常的地方。 “既然来了就一起进去看看吧。”余子江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很乐意多一个帮手。 “我听提前赶到现场的分所同事说,里面的景象非常凄惨,你做好准备。”他又提醒陶林道。 “我看过的尸体不比你少。”陶林冷冷回答。 余子江轻咳了几声,也不再多说什么话。陶林这种冷酷装逼的风格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说说具体情况?”两人拉起警戒线,并排一起往里走,余子江利落地转头问旁边的同事道。 “十五分钟前我们接到KTV保洁员的报警电话……”说着警员往旁边指了指。 余子江和陶林顺势看去,只见薛阿姨正激动地比划着什么,一名女警正尽力安抚她的情绪。 “尸体缺少头颅和右手,还没有对尸体进行细致勘察,痕检正在对地面进行勘察,店里目击者的笔录也正在做。”警员一边说着,一边将两人继续往前引导。 一个停步转身,两人终于直击这诡异又血腥的案发现场。 这个地方经历过一场酒后的狂欢,桌面上摞满了酒瓶,白酒红酒啤酒什么都有,但大多都是喝空了的瓶子,酒杯也倾倒得乱七八糟。 下酒的小菜洒在桌面上,食物的香气早就被血腥味掩盖住了。 陶林仰头又低头,再迅速打量了圈四周,他看到包厢的地面是一片狼藉,玻璃渣子溅得到处都是,白墙上泼着放射状的红酒渍,应该是有人连杯带酒地把玻璃杯扔到了墙壁上。 死者躺在包厢中央,只剩下一副死气沉沉的躯壳,他的脑袋没了,没人知道他死前是怎样痛苦的表情,他的右手也没了,鲜血从切口流淌出来,直到整个躯体的血都被流干。 眼前这具残破的尸体实在是让人直犯恶心、心生恐惧。 “地上提取到的鞋印很多,而且分属于很多人,这个地方在案发前肯定开了一场多人派队。”陈蕊缓缓向他们走过来。 “队里已经有人去核实排队名单了。”她又说。 “凶手和死者看起来有过非常激烈的打斗。”陶林双手环抱着,缓缓开口说道。 “确实如此,我观察了桌腿,发现下面出现了剧烈的划痕。”陈蕊点了点头,指着旁边的大石桌下方接话。 “结合尸体手臂上几块淤青来看,死者应该是被狠狠推倒在了桌角上。”陶林的脑海里已经可以臆想出两个人互相推搡的动作。 “余队,问询还在进行中,这部分是已经整理好的。”这时一个警员将笔录本递到了余子江的手上。 “辛苦了。”余子江点了点头,立刻开始快速翻阅笔录。 “确实如此……笔录上说,服务员在晚上十点左右听到包厢里传来剧烈的争吵声。”几秒后,余子江歪头对陶林说道。 “不过周围的环境太嘈杂了,服务员分不清楚到底有几个人在争吵,更分不清是谁在争吵。” “从尸体的尸斑发展到坠积期的程度来看,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大约距离现在六个小时,所以十点很可能就是准确的案发时间。”旁边的陈蕊接了一句话。 她虽然没有系统性地学习过法医学的知识,但她大学期间知识涉猎广泛,再加上莫时秋对她要求严格,也就能对受害者死亡时间做一些初步的判断。 更专业的工作还是得等章韵来干。 “十点这么准确的时间,服务员是怎么确定的?”陶林看了一眼余子江。 一般人突然听见争吵,是不会刻意记住准确时间的,服务员的说辞倒显得有些可疑。 “蓝泊KTV一直预约不断,所以服务员比较关注时间。十点钟正好有一桌客人进包厢。”余子江一边看着笔录本一边说。 陶林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他低下眼眉,回想起自己刚走进蓝泊KTV时,见到几个穿着员工制服的人站在门口,他们的手上全都戴着腕表,这似乎是他们工作中的必备品。 这么说笔录里给出的解释是说得过去的。 陶林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缓缓走到了尸体身边。 他的鞋子塌上血泊中的木板,湖泊一样的血面就在木板微微扰动中掀起涟漪。 陶林面不改色,最后扯了扯衣角,躲在了尸体旁边的木板上。 他缓缓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检查尸体的异样。 “余队,章韵姐来了!”外头传来警员的声音。 “等章韵过来,让她仔细看看……”余子江小声提醒陶林道。 “手臂的断口在肱骨处,直接将骨头分开。这可不是一种剩力的分尸手法,可见凶手没有相关的知识储备,只想暴力解决问题。”陶林没管余子江在说什么,自顾自一边仔细端详着那只被切断的左手一边说道。 “再者,尸块的切口形状非常不整齐,这说明罪犯下手时有些慌乱。”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领口的棕色绒毛 余子江叹了一口气:“照这么来看,这个现场有激情杀人的特征。” “有些罪犯在失手杀人以后,即使他并没有完美分尸的能力,还是会慌不择路选择分尸。”他说。 陶林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仍旧保持着眉头紧锁的表情,尸体上的伤口比余子江的声音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的甲状软骨下方有索沟,看起来像是被勒死的……”陶林凝视着尸体脖颈上的伤痕说道。 “而且勒沟偏宽且较浅,还有很多不连续的地方,可见凶器应该不是绳子。”他继续分析道 勒痕已经呈浅棕色皮革样化,干枯的皮肤正低吟着死者身上所经历的惊魂瞬间。 接着他沉默了半晌,瞳孔像一台飞速运转的扫描仪,将死者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试图找出更多微小的异常。 “陈蕊,给我拿个镊子!”良久的安静后,陶林突然向后招呼了一声。 陈蕊连连答应,立刻从工具箱拿出了陶林想要的工具,在血泊外奋力伸手,将镊子递到了陶林手上。 然后转身把头埋了下去,右手擒着镊子,小心翼翼地伸向了死者的衣领。 等他再次举起手来,余子江定睛一看,只见镊子上夹出了几根细细的棕色绒毛线。 死者全身上下的衣着中,并没有类似的材质。 “凶手可能是用某块布料搓成了长条形,用此杀掉了受害者,这就是那块布料留下的东西。”陶林一边说着,一边将绒毛线装进了密封管里。 然后他重新叫住了陈蕊,把这细小的绒毛线递了出去。 然后快速移动身子,从尸体残破的右边挪到还算完整的左边,再次低头观察了半晌。 “受害者缺少头颅,我们无法直接观察到他面部是否有窒息表征。但他的手指上有机械性的伤痕,我想应该是挣扎时留下的。”说罢陶林轻轻抬起了死者仅存的左手臂。 “可惜他的指甲里没有棕色的绒毛,我想可能是已经被凶手清理干净了,衣领上的棕色绒毛线只是漏网之鱼罢了。”他说着,指着死者的指尖,示意余子江凑过来看看。 “看起来凶手处理得比较粗糙,如果换作是我,我一定会把死者在打斗时劈了的指甲剪掉,而不仅仅是清理棕绒毛线。”余子江摇了摇头,接着小叹一口气。 “你说得没错……不知道指甲深处能不能幸运地提取到凶手的皮肤组织。”陶林说罢,又重新放下了死者的手臂。 “尸体还是尽快转交给法医科,死者的喉部没有被切除,他们应该能通过解剖确定受害者的死因。”余子江接过话。 说到这个,他便立刻想到章韵,这家伙明明不久前就到了,怎么还不过来帮忙看看尸体…… 谁知刚一抬头,余子江环视四周,发现本该站在自己身边的章韵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嗯?章韵跑哪里去了?” 余子江顾不上陶林,立刻站起来四处走动了一番,最后一歪头,竟然在门框处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工作服的身躯,正微微颤抖着。 章韵此刻就一动不动地靠在门边的墙壁上,余子江一个左转,看到她低低地埋着头,鬓角垂落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眼睛。 “你怎么了?”余子江意识到了章韵的不对劲。 “余队……我认识他……”章韵浑身微微颤抖着,最后从喉咙里断断续续挤出声音来。 “什么?”余子江一惊。 等章韵再一次重新抬起眼眉,余子江看到她的眼睛里充着血丝噙着泪水,所有悲伤的情绪全都挤压在那个小小的黑色瞳仁里。 “死者是我的启蒙老师徐厚蒲,虽然早已经不干法医了,但我还是很爱戴他……他左手上戴的手表,就是我从前送给他的礼物。”章韵看着余子江,声音越来越无力。 余子江皱起眉头,赶紧安慰式地拍了拍章韵的肩膀:“你先回避一下,我们让别的法医配合工作。” “哥,你让我留下来吧!”余子江刚想要迈步往前走,章韵一下子就拉住了他的手腕。 “听话,带着情绪工作容易出岔子,你先回队里休息,这里有我和陶林。”余子江苦口婆心地劝到。 章韵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余子江诚恳的表情,终于舍得放下了自己的手。 余子江见状赶紧叫来一个警员,吩咐他把情绪不稳的章韵先送回局里去。 “你放心,有什么发现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余子江像个老父亲似的,满脸担忧地目送章韵走远。 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他这才深深叹了一口气,一步三回头地回到包厢里去。 此时的陶林还躲在尸体旁边,他满脸严肃,手上似乎一直在摆弄着什么东西。 余子江双手环抱着,往他的方向走过去,这才看清陶林在干什么—— 只见他伸手在尸体的大腿处摸索了一阵,最后眉头一皱,手上的动作跟着顿了顿,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抽出了一个黑色钱包。 “我找到能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了,就在他口袋的钱包里,有他的身份证。”陶林意识到余子江来到了自己身边,于是一边说着,一边把证件从包里扯了出来。 “嗯。”余子江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再次蹲在了陶林身边。 “章韵怎么了?”陶林没有抬头看向余子江,而是边说着边仔细端详着手中的身份证。 “她说死的人是她的启蒙老师徐厚蒲,所以她一时间无法接受。”余子江压低了声音,让人能感觉到他心情的压抑。 听到这个名字,陶林立马瞪了瞪眼睛,他手上这张身份证,果然是徐厚蒲的。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身份证塞到了余子江的手上。 “凶手也太放肆了,这算什么,这简直是在公然挑衅我们!”余子江憋了好大一口气,火气就要直冲脑门。 如果死的人真是徐厚蒲,这个案子的恶劣程度将上升一个等级。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总裁是嫌疑人 “出于情感因素以及办案回避原则,我已经让章韵先回局里去了,至少在情绪冷静下来至少,她不能接手这具尸体。”余子江说。 陶林轻喘了一口气,最后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余子江安排了另一个法医辅助调查,在法医开始工作时,两人便往后腾出了空间。 “罪犯分尸最有可能出于以下两种原因:第一,分尸可以掩盖尸体身上的致命伤,扰乱警方尸检判断;第二,倘若凶手砍下死者头颅并带离现场,极有可能是为了隐瞒受害者的真实身份。”陶林自言自语道。 “可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凶手砍下死者头颅,却留下了脖颈上的勒沟,并不能掩盖致命伤;而且尸体身上的证件没有被带走,说明凶手并非想要隐瞒死者身份。”陶林最后摇了摇头。 “既然这两种原因都不符合,我就只能考虑更戏剧性的一种可能性了。”陶林顿了顿。 “砍下头颅,是想隐晦地表达某种暗语。这样他为什么还砍下了死者的右手,也可以就解释了。” 陶林凝视着地上这具惨烈的无头男尸,虽然表面上沉着冷静,实际上内心早已经掀起波澜,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如果凶手真的想要表达某种暗语,就意味着,虽然案发现场争斗痕迹明显,看起来像激情杀人,但这个案子很可能实际上是一个预谋杀人事件。”陶林转头看着余子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余队——”这时一个警员抱着台平板电脑,快速奔跑而来。 “我刚刚调取了蓝泊KTV包厢走廊的监控录像,发现这个人曾多次出入案发包厢,而且昨晚他也是最后一个离开这个包厢的人。”警员一边说着,一边将平板电脑递到了余子江的手上。 “这么说他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人了?他嫌疑很大啊……”余子江呢喃了一句,他敲击屏幕,上面的监控录像便快速播放起来。 陶林好奇地往余子江面前凑了凑,看清了上面的画面——一个穿着黑色大衣、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反反复复出现在走廊里。 这身打扮这副面孔,让陶林觉得格外熟悉。 “夏艺卓?”他迅速皱眉,一个名字直接脱口而出。 “你认识他?”余子江立刻暂停了监控录像,平板上的画面整好就定格在了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他是苍融集团的总裁,可算是名声在外,我曾经与他有一面之缘。”陶林解锁开手机屏幕,两个大拇指尖立刻在键盘上敲击了一阵,搜索网页上立刻崩出来夏艺卓的简介。 余子江迟疑地接过陶林的手机,平板上的嫌疑人果真和网页简介上的照片一模一样。 “我去!这个苍融还是运动会场馆的承建商,六月份场馆就要交付使用了,苍融老板在这个节骨眼上卷入杀人事件,不太妙啊……”余子江看着网页上的资料,担忧地感慨了一句。 “是啊,如果真是夏艺卓杀的人,他这杀人时间选地也太不明智了。”陶林低头扶了扶下巴,也陷入了一阵沉默。 “你把录像上我看看。”几秒后陶林重重喘了一口气,从余子江手上拿过了平板电脑。 KTV的走廊光线昏暗,橙红色的灯光把一切都映衬得如此迷离,而那画面定格的侧脸上,竟露着令人胆寒的笑意。 陶林紧皱起眉头,目光在平板上四处游走……当他的注意力往画面左上移动时,晃动的瞳孔刹时停顿下来。 “这个跟在夏艺卓身边的人,是他的助理小弟,我上次偶然见到夏总的时候,这小弟就在他身边跟着。”陶林把平板往余子江面前递了递,手指给他示意了需要注意的方向。 “你看他胳膊上搭着的东西,好像是一条棕色的围巾。”他说。 “凶器?”余子江一下子反应过来。 徐厚蒲身上可留下了多处棕色绒毛线的痕迹。 “有可能,但需要进行下一步的鉴定才能确定下来。”陶林回答。 “难办了,哪个凶手会把凶器留在自己身边,怕是早就扔了吧?”余子江无奈地一拍脑门。 可他绝不能就此放弃,哪怕还有一线希望,余子江都要尽力去尝试。 他一跺脚,赶紧转过身叫来一个警员:“去查查监控,看能不能找到这条棕色围巾的行踪,如果它被扔进了垃圾桶,就算是翻垃圾场也要给我找出来。” 余子江这次是下了狠心。 “好的余队!”警员不敢怠慢,马上跑去执行任务。 就在余子江和警员交谈的同时,陶林扶着下巴一副严肃沉思的样子,好像正酝酿着什么。 “我想我该重新见见他了……”陶林自言自语道。 “你要去苍融试探一下夏艺卓的口风吗?”余子江看向陶林。 “不,夏艺卓很清楚我是一个警务人员,这一次我直接以警方的名义对他进行询问。”陶林回答。 “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感觉……你们互相很了解的样子?”余子江迟疑地问。 “上个月认识的,我了解过他,但是和他不熟。准确的说,是他主动来找我的——夏艺卓说他想和我交个朋友,当时还给我送了新剧院的票。”陶林一五一十地回答。 “交朋友?还给你送礼?”余子江忍不住提了提音量。 “这你可千万不能收。” “我当然没有收,也不想莫名其妙当他什么朋友。”陶林摇了摇头。 “不过,出于好奇与诧异,我仔仔细细看过他的资料。而在与他交流的过程中,我发现他也对我了解颇深。”陶林说罢,又重新低下头去,将注意力全都转移回了平板屏幕上。 “居然还有这回事?”余子江皱紧了眉头。 “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陶林手上依旧拿着平板电脑,他重新低下头去,手指在录像进度条上来回拖动着,想看看还能不能有别的什么发现,便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余子江一句。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钢筋水泥丛林里的王 他将进度条拖到靠前的位置再次播放,几分钟后陶林屈起手指,往屏幕上利落地一敲。不断变换的画面一下子定格住了。 “这个女人是谁?”陶林把平板递到了余子江手上。 余子江皱了皱眉头,顺势接过平板,看到屏幕上有一个穿着米白色皮草,盘起长发面容精致姣好的女人,她的神色匆匆,微微皱着眉头,但这样忧心忡忡的愁容,似乎把她衬得更怜人了。 “这件皮草是今年的名牌新款,她肯定不是KTV的工作人员……”余子江看着画面说。 “我是想知道她和夏艺卓是什么关系。”陶林直接打断了余子江的分析,然后伸手指了指画面里另一个男人。 “这个人是刚刚那个一直跟在夏艺卓身边、还帮他拿着围巾的助理。看这个样子,他好像是在送这个女人离开。”陶林又补充道。 余子江点了点头,立刻往后叫来一个警员,将平板电脑递到他的手上,吩咐他去问问KTV的店员,知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警员带着结果回来的速度比余子江想象得快了很多。 才不到两分钟,警员就重新揣着平板火急火燎地跑回来了。 “余队,这个女人是夏艺卓的妻子,名叫关雨花,蓝泊KTV的工作人员们都认识她。” 陶林听罢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这个结果其实和他预想的一样。 “他的妻子也来了蓝泊KTV,而且看起来她在这里可能遇到的一些不太开心的事儿。”余子江看着手机上的监控画面,眉头越发紧锁起来。 谁也猜不透,案发当晚夏艺卓夫妇与死者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第一刑侦支队在KTV案发现场一直忙到了天亮,余子江最后在队里吩咐了几句,留下几个人做好善后工作,就宣布了收队。 但他和陶林可没时间回家里休息去,他们想两个不知疲倦的机器,趁着早高峰还没有到来,赶紧驱车往苍融公司驶去。 陶林把自己的车钥匙给了陈蕊,拜托她帮忙把车子开回警局,然后应了余子江的约坐上他的车,与他一起完成接下来的工作。 早上八点,R城被满路的轿车喇叭声唤醒,一路上总能看见提着早餐匆匆赶路的上班族,城市外围的打工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不过这路上匆匆而过的身影,到头来只会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每分每秒的脚步上,也无暇抬起头来顾及他人。 今天的天空有些阴沉,云层遮住大部分的阳光,只留下几束枷锁一般的微弱光柱。 “苍融大厦……”隔着老远,余子江就便看到面前那栋高高耸立的湛蓝色建筑侧面,镶嵌着四个金色的大字。 “这栋建筑一共100层,是R城著名的摩天大楼。”陶林抬了抬下巴,给余子江介绍道。 “一百层……苍融在这栋写字楼的第几层啊?”余子江随口问了一句。 “公司的名字要是能镶嵌在整栋楼的侧面,这就说明,这栋楼都是它的。”陶林斜视了余子江一眼,看起来是在【嫌弃】他没见过世面。 “我靠!R城市中心的房价赛黄金,这一百层都是他夏艺卓的?”余子江惊了一声。 “这栋楼旁边的商业中心,全称叫【苍融时代商业广场】,我们的车子要从时代广场穿过去才能到达苍融大厦。从某种角度来看,我们眼前这一片商业区,都被夏艺卓牢牢握在手上。”陶林又补充了一句。 陶林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余子江的车子正平稳地行驶入一片充满现代气息的精美建筑群,他们将要见的【嫌疑人】,就是这片钢筋水泥丛林的王。 “对啊,时代广场也是苍融的……”余子江只觉得自己被一拳打懵了。 这个地方是R城著名的商业中心,余子江平时没少来这吃饭看电影,不过大家平时都叫【时代广场】这个简称。 太多令人震惊的信息一股脑地冲击进余子江的脑海,让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这家伙是不是被钱砸晕了头脑,好好的上流社会不呆,非要杀人入地狱。”震惊之中,他只剩下摇头这一个动作。 陶林没有说话,他仰起头来,看着这栋巍峨的建筑离自己越来越近,微弱的蓝色光线晕开来,神秘的气息升腾而起,逐渐朝他涌来。 这个地方,似乎藏着很多很多秘密…… 很快,陶林透过车窗,已经看不全这栋百层大楼了,站在这高耸建筑的脚下,让人有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车子缓缓驶入地下室,阴凉的风立刻透过车窗的缝隙渗进来。 苍融集团的地下车库里停了不少豪车,漂亮的价格彰显着这里的非凡。 “你在楼下等我,两小时内我会下来找你汇合。”陶林说。 “两小时后你要是不下来,我一定会上去找你。”余子江补充。 陶林扯开安全带,微微转身做了一个OK的手势,最后匆匆关了车门离开。 余子江绕了地下车库高大一圈,终于找到一个位置稍微偏一些的空车位。滑稽的是,他一辆平价SUV的前后左右,都被市价五六十万的名牌小轿车包围着。 “能来这地方的还真不是普通人……”余子江无奈地调侃了一句,然后随意地靠在柔软的驾驶座靠背上。 【罢了罢了,我的小破车也挺舒服。】 两分钟后,陶林乘着电梯来到了苍融大厦一楼大厅,这里的上班族来来往往,陶林穿过这些匆忙的身影,最后停在了正中央的前台。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前台小姐看到有人来,立刻走上来礼貌地问道。 “我想找你们夏总,我想他应该很愿意见我。”陶林立刻显示了自己的证件。 前台微倾了倾身子,看清了证件上的名字,她立刻严肃起来,二话不说从台后走了出来。 “陶先生,您这边请。”她恭恭敬敬地给陶林引路。 【她如此恭敬,好像不是因为我是刑警,而是因为我叫陶林?】看到前台这有些异常的反应,他不免警觉起来。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非典型商人 陶林想象不到夏艺卓到底对自己是多感兴趣,连最基层的下属都紧记他的名字,把他当成重要的贵宾。 前台小姐贴心地为陶林摁了电梯,带着他直上顶层,夏艺卓的总裁办公室就在那里。 他刚刚出门,便一个转头,眼神穿过透明隔音的玻璃墙,看到夏艺卓正从沙发上起身,与合作伙伴友好地握了握手。 他的生意谈完了,一名助理起身将这位合作伙伴送出门去。而会客室里的夏艺卓,仅仅给了身边的职业经理人一个眼神,便有人过来替他整理好桌子上的文件。 而夏艺卓本人直接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这些文件最后都被自己的经理人带走了,他兴许永远不会第二次翻开这份对他来说微不足道的合同。 “夏总,陶先生来了。”前台赶紧走向前去,提醒夏艺卓道。 “谢谢你,去忙吧,辛苦了。”夏艺卓点了点头。 作为这栋楼的主人,他居然从不吝啬给任何一个小人物说“谢谢”。 “好的。”前台小姐利落地回答,然后转身向陶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陶林很快会了意,快步走到了夏艺卓的身边。 “陶老师今天是以什么身份来见我的?”夏艺卓轻笑一声问道。 “刑警,问话。”陶林简单地回答。 “应该的,我确实有义务积极配合你们工作。”对于陶林的到来,夏艺卓一点也不意外,他甚至不问陶林为什么而来,至始至终表情都镇定到了极致。 “我现在整好有空,那就请陶警官到我办公室坐坐吧。”他接着说。 “我以为夏总会把每一份文件都仔仔细细过目一遍的,刚刚整好有合作伙伴找你谈合作,你却直接当了撒手掌柜,把文件都丢给了自己的下属,然后告诉我——你现在很有空?”陶林忍不住质疑。 “那些人手上不过都是几百万的小项目,让我的经理人去看合同就行了,我只负责在合同的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如果苍融有幸接到大项目,我才会亲自查看合同跟进项目。”夏艺卓耸了耸肩解释。 他的话让陶林忍不住眉头一皱,原来在夏艺卓的眼里,几百万根本不值得一提。 “苍融的项目实在太多了,假如所有的大大小小的事我都要亲自把关,那我就不用睡觉不用吃饭了。”接着夏艺卓调侃道。 这话表面上像是无奈地抱怨,实际上还是在暗示苍融的实力强劲。 陶林只能扯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回应他,然后很这夏艺卓沿着廊道往前走。 一个小小的拐弯,走过视觉盲区,陶林的眼前逐渐出现一个巨大的金属球型装置,它从高高的天花板上垂吊下来,似乎还在隐隐约约地小幅度摇晃着。 金铜色的金属球上刻着精美的雕花,精致的装置结构漂亮得让人忍不住看着它出神。 苍融大厦不光外表看起来宏伟壮观,连内部结构都是这样的华丽精巧。 “你也觉得这巨大的金属球很宏伟吧?”夏艺卓的声音立刻将陶林拉扯回了现实,目光一下子就重新回到了夏总的身上。 “这东西其实是整个大楼的稳定器,每一栋直入天际的摩天大楼,都要对抗云端吹来的风。越高的楼层,受到扰动后震动的幅度就越大。而这个大金属球的存在,是为了把大楼所有的震动能量全部吸收掉。也因为如此,它必须足够坚硬,以对抗所有转移到他身上的破坏力。”夏艺卓耸了耸肩,形象地给陶林做了解释。 “阻尼减震原理。”陶林接了一句话。 “您似乎对这些物理学知识很熟悉。在刚刚那一刻,您一点也不像一个商人,而像一个科学家。”他说。 “不敢当,我可不能和科学家相提并论,他们比我高尚得多。”夏艺卓摇了摇头。 “科学家之所以能成为科学家,是因为他们不是在重复前人所发现的定律,而是在走一条看似无门的死路,用手上尖锐的石头凿开南墙,看见墙后开满的鲜花。”这一大串诗意的句子被他脱口而出。 陶林转头的一刹那,似乎能看见男人眼眶里闪过一簇急促的光。可是仅仅一秒,那不小心漏出的感情立马被缝补回去,只剩下再平静不过的眼神。 “看样子,你很崇拜科学家。”陶林微微皱了皱眉头。 “也可以这么说吧——我其实很崇拜他们。”夏艺卓点了点头,看着陶林的侧脸最后说道。 很快,陶林跟着夏艺卓停在了一个大办公室门口,夏艺卓用门禁卡刷开了门,便请陶林走了进去。 夏艺卓的办公室很大,甚至可以用“豪华”形容。正对面有一个巨大的落地窗,陶林刚抬起头,仿佛就能俯瞰整个R城的风光。 贴墙放置的红木书柜雕刻精美的浮雕花,上头全都是排列整齐的文件夹,空出来的几个格子上摆放着一些照片以及艺术品装饰品。 陶林一眼就看到了架子上一个显得格格不入的机械模型——无人机。 黑色的叶片向四周展开,仿佛一只即将展翅的四翼禽鸟。这看起来是个有些年头的机子了,叶片的流线型不是最优的,零件的材质也比较粗糙。而且它体积偏大,一些电线裸露在外面,现在市面上的无人机已经做得比这精致小巧得多。 “这无人机原本是设计来承重运货的,所以体型偏大,它现在已经绝版了,没人能在市场上买到这东西。”夏艺卓意识到陶林的目光被这架无人机吸引,于是饶有兴致地解释起它的用途来。 “没想到夏总还喜欢收藏旧式无人机。”陶林转头瞥了他一点。 “就是一些个人爱好罢了,不过大家都说,退出市场的电子产品会被贬得一文不值,收藏这些东西和收藏破铜烂铁差不多。”夏艺卓说着,缓缓坐到了自己的软椅上。 “你与刻板印象里的房地产老板还真是完全不同。”陶林笑了笑。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和年轻人打交道 “请坐。”夏艺卓只是点点头,没继续接陶林的话,而是指指办公桌前的软椅子,礼貌地开口。 陶林点头致意,扯了扯大衣坐了下来,顺势一个低头,将夏艺卓办公室上的摆设观察了个大概。 钢笔、笔记本、电脑、平板、还有一些摆放整齐的文件与简约却价格不菲的装饰品...... 夏艺卓表面看起来确实是一个规规矩矩的人。但陶林深知他实际上并非如此。 突然,陶林似乎注意到了一个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看起来,夏总非常关心大学生创业发展。”他一边说,眼神一边注视着桌面正中央的文件。 文件的封面写有醒目的几个大字—— 大学生创业企划。 “几百万的合同你随手丢给经理人帮忙把关,大学生不成熟的创业企划,你却愿意亲眼过目。”陶林接着说道。 这样矛盾的态度对比,确实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夏艺卓顺势底下眼眉,随意地伸手,把桌上的几本文件拿了起来。 “青少年是这个社会最有活力的血液,他们有很多非常好的点子,需要资金支持,将其商业化。” 接着他一摊手,又重新把文件轻轻放回桌面上:“这些孩子所求的启动资金不多,文件上顶多就是个一二十万的项目。” “我想陶老师应该也知道,二十万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也就是开一场派对的钱。这点小钱就能帮助一群孩子实现梦想,何乐而不为呢?”夏艺卓抬头盯住了陶林的眼睛,他随心的态度里,分明透露着让人不适的狂妄。 “原来你把投资大学生当成了一件有趣的事。”陶林说。 “和年轻人打交道,当然有趣多了。”夏艺卓笑答。 “上次我托公关公司的徐总给陶老师带了份合作文件,我听说您看都不看一眼。”他话锋一转。 “我建议您还是看看我给您的文件,上面的条件都很优越……” “抱歉夏总。”陶林提了提音量,打断了夏艺卓。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和你谈生意的。”他说。 夏艺卓的表情一僵,几秒后缓缓点了点头:“明白,我现在不应该叫您陶老师,而应该叫您陶警官。” “蓝泊KTV里有我的股份,我怎么说也算那里半个老板,KTV里出了什么事儿其实都有人仔仔细细地和我汇报过了。”他抬眼看着陶林说, “你之前认识受害者徐厚蒲吗?”既然如此,陶林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话题终于被拉进了正轨 “久闻大名。”夏艺卓简单地回了四个字。 “不过可惜啊……这么优秀的人才,居然就这么命丧黄泉了。”他说罢还惋惜地摇了摇头。 “警方调取了案发时间段的监控录像,发现了可疑的目标。”陶林话里有话。 “你们在怀疑我,这些事情也有人向我报告过了。”谁知夏艺卓从容得很。自无头男尸出现在KTV包厢的那一刻起,他似乎就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蓝泊KTV里到处都是夏艺卓手下的打工仔,他的消息比警方想象得还要灵通。 陶林忍不住觉得背脊发凉,他忽然有一种感觉:现在不是警方在监控夏艺卓,而是夏艺卓在观察着警方的一举一动。 “周六晚为什么要带徐厚蒲去蓝泊KTV?”陶林仍旧保持了一脸的从容,继续问夏艺卓道。 “当然是为了交朋友。”夏艺卓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不接受我这个朋友的。”他说。 “案发期间,你多次进出徐厚蒲的包厢,如果只是为了和他交朋友,你不应该频繁地进进出出。”陶林又说。 “因为昨天晚上我不止要交他这一个朋友。我开了三个包厢,每个里面都有贵客,我只能频繁穿梭其中。”夏艺卓不紧不慢地回答。 “KTV里应该有我的开厢记录,你可以去查。”他的神情非常笃定。 “KTV里的员工应该也可以为了作证的,你也去过那,也知道那里的人都认识我。”他说。 夏艺卓的语气非常笃定,好像无论陶林如何质疑,他都可以自言其说。 “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蓝泊KTV作为苍融旗下的产业,苍融就一定会全力配合警方的调查。”说罢他拿起桌上一张名片,递向了陶林。 “以后有什么事你直接找我,不需要再和我的秘书联系。”他的表现颇为大方。 陶林歪了歪头,决定先接下夏艺卓这份积极配合的【好意】。 “你真的很爱你的妻子。”他往前伸出手,不经意抬头的瞬间,目光暼向了夏艺卓身后的书架。 一排蓝色文件夹前放着一个相框,照片里有一张婚纱照,夏艺卓牵着一个捧花的年轻女人,两个人脸上都挂着微笑。 “很少有人会在办公室里放上自己的婚纱照,而且我记得,R城新剧院开幕的第一场戏,你就为她选了最喜欢的天鹅湖。”陶林继续补充。 “桌角上的照片,我想也是您妻子吧?” 夏艺卓办公桌上也放着几个小相框,只不过上面的相片朝里,陶林看不到照片上的主角是谁。 “真厉害啊陶警官,你好像能猜中所有事情。”夏艺卓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把桌角上的相框平放下来,再顺势转了一百八十度,推到陶林面前——上面都是那个年轻女人的照片。 女人的面容纯净漂亮得像个误入凡尘的天使,眼睛又大又亮,乌黑的长发更显得她清澈动人。 “你妻子很年轻……”陶林继续开口。 “比我小八岁,但我们已经结婚四年了。”夏艺卓很快接了话。 【今年二十四岁,二十岁刚到法定结婚年龄就嫁人了。】陶林在脑海里迅速推算道。 他低下眼眉,打量了这些照片半分钟。 “您妻子……是不是个舞者。”陶林重新抬头,悠悠开口试探道。 夏艺卓撑了撑眼皮,竟然露出一副十分惊喜的表情:“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关雨花 “长期学舞蹈的人,他们的体态会与常人不同,比如他们的脖子会比别人更挺,肩颈线会更加立体,腿部线条也会更加匀称……”陶林立刻回答。 “特别是练芭蕾的舞者,在这种优雅艺术的熏陶下,他们的气质会显得比普通人更出众。”后面半句,他刻意放慢了语调。 “你居然连她练的是什么舞种都猜到了。”夏艺卓轻笑着呢喃了一句。 “《天鹅湖》是俄国芭蕾舞剧,只要稍作联想,这一点也不难猜。”陶林回答。 “我还真是没有看错你。”夏艺卓自顾自地笑了一声。 这样的发笑让陶林想起自己第一次在KTV见到夏艺卓的样子,他莫名其妙要和自己交朋友,这样突如其来的【友善】实在是诡异至极。 “我妻子从小就练芭蕾,不过现在就当锻炼身体,没事跟着节拍跳跳而已。”夏艺卓回答。 “我想要见一下您的妻子,简单问她几个问题。”陶林说。 “我的妻子?为什么要牵扯到她?”夏艺卓一下皱起了眉头,面露担心。 看起来,这个女人是夏总身上的软肋。 “蓝泊KTV昨晚的监控录像里,我们也看到她了。”陶林回答。 “你们调查的事和她没有半点关系,昨天晚上我妻子身体不太舒服,早早就回去休息了,是我助理亲自把她送回家的。”夏艺卓轻声说道。 提到妻子,他瞳孔里原本一直存在的犀利似乎化开了,眸子里那一瞬间闪动的急光,将夏艺卓内心真正的柔软暴露出来。 【他好像真的是个用情至深的人……】陶林想道。 “警方就是例行公事,每一个出现在案发现场、可能与案件相关的人,我们都需要进行询问,不会为难任何人,希望您能配合。”最后他只是简单地做了回答。 夏艺卓偏过头,赶紧把自己情绪重新整理好,最后伸出中指推了推镜框中央,重新冷静地看向了陶林。 “也是……毕竟我案发之前见过徐厚蒲,一时半会和案子脱不了干系,你们确实应该走访我的家人,甚至有理由怀疑她也有作案嫌疑,我理解你们的工作。”陶林本以为自己将要进行一场唇枪舌剑,没想到夏艺卓非常配合警方的工作。 “我的妻子一直在家,不过我现在工作走不开,没办法带陶警官回家。我会提前和她打好招呼,让她在家里好好等着你们过去。”他说。 “好的,谢谢您的配合。”陶林点了点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很快下了楼,与一直等在停车场的余子江会了面,简单陈述了刚刚夏艺卓的反应以后,余子江便驱车赶往夏艺卓的家,去见见他的妻子。 夏艺卓的家在城北一个名叫【南山苑】的豪华别墅区里,那个地方是R城有名的富人区。 余子江的车刚进大门,门口的警卫就像模像样地对着车窗敬礼,还一直目送着他沿着车道逐渐远去。路上正在巡逻的安保遇到车辆,也会集体停下脚步敬礼致意。这样高素质的物业管理,已经彰显了这个地方的气派。 因为是冬季,车道两边的树木全都光秃秃的,但它们枝干粗壮,只看一眼,陶林就能想象这别墅区到了夏天会是怎样绿树成荫的景象。 根据夏艺卓主动提供的地址,余子江的车子最后停在一栋四层楼的欧式别墅前。 铁门已经被提前打开了,里面的主人似乎已经在等待着陶林和余子江的到来。 别墅前院虽然素净,却被主人打理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看起来低调又不失风韵。 两人快步穿过前院—— “咚咚咚……”陶林伸手,在面前的红木门上敲了敲。 很快,只听门锁上的齿轮转动,木门被缓缓打开,一个女人从门后探出头来。 这个女人画着精致的妆容,珍珠夹盘起了一头乌黑的秀发,她一袭长袖白裙衣着素净,但裙上的手工绣花精巧无比,识货的人能看出它是价值不菲的高定名牌。 这就是夏艺卓的妻子关雨花,陶林在苍融总裁办公室里见过她的照片,那些艺术照可比监控录像里的画面清晰得多。 “您好,刑警,请问是夏艺卓的家吗?”余子江照例出示了证件。 “您好,我丈夫和我说过你们要来,快请进吧。”她对刑警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 关雨花笑起来温婉动人,竟比相框里的艺术照还要好看。 余子江和陶林点头致意,然后走进了这栋大别墅里。温暖的空气立刻包裹了他们,有钱人家连暖气都烧得那么旺,外头是严冬,房子里是春天。 里外温差让两人很快脱下大衣,挂到了门口的衣架上。 “家里就我一个人,也不请什么家政服务,照顾不周实在是抱歉。”关雨花点了点头说,然后把他们往客厅引去。 “客气了,我们也不是来做客的。”余子江爽快地回答。 陶林顺势打量了一圈客厅,这大房子的布置井井有条,地板和桌面都擦一尘不染,竟然都是女主人一个人在打理。 夏总和妻子没有孩子,这个硕大又净白的空间里没有任何孩童活泼的气息,让陶林越发觉得冷清。 关雨花早知道家里要来访客,所以已经在桌面上沏好了茶,请余子江和陶林坐到了沙发上。 “咱们话不多说,就直接进入正题吧。”余子江说罢,把录音笔拿了出来,放在了茶几上。 关雨花配合地点了点头。 “昨晚你跟着夏艺卓去了蓝泊KTV,却又没和他一起回家,这是为什么?”余子江开口直接问道。 “苍融集团有些应酬我必须跟着去,但我不太喜欢这种吵吵闹闹的氛围,所以每次都早早回家了。夏艺卓也知道我在这种环境下不舒服,就任由我提前离席,还会在大家面前帮我打圆场。”关雨花说。 “昨天晚上他回家以后,你觉得他有什么异常吗?”余子江接着问。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伤痕累累的天使 “他回得稍微晚了一些,还喝不少酒,但夏艺卓工作比较忙,找他谈生意的人很多,这都是很正常的事儿。回家以后他很快就睡下了,我没觉得他哪里不对劲。”关雨花不急不慢地回答道。 “嗯……”余子江缓缓点了点头,陷入了一阵沉思。 “我能不能冒昧地问问,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三人安静了十几秒后,陶林紧接着开口问道。 “这和案子有关系吗?”关雨花有些诧异,最后无奈笑道。 “就是想多了解一下你们夫妻俩的感情状况。你和夏艺卓年龄差了八岁,我很想知道你们的爱情故事。”陶林继续说。 “我就是在KTV里认识他的,当时我被几个奇怪的人刁难,是夏艺卓出手帮了我。”关雨花终于回答了他。 “那就是英雄救美一见钟情了?”余子江用轻松的语气附和道。 关雨花莞尔一笑,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样子:“总之……我真的很感激他。” “你很感激他,听起来他似乎也很体谅你……”陶林缓缓点点头,嘴里呢喃了几句。 “请问您脸上的划痕是怎么来的呢?”突然他一个不经意地抬头,看着关雨花的眸子,顺势抛来了下一个问题。 陶林的语气从始至终都很柔和。 顿然的沉默,让尴尬的气氛席卷了三人,压迫感也从天而降。 关雨花微张了张嘴,伸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左脸颊,沉默了半晌也没把喉咙里的声音挤出来。 就算是画着妆,也无法掩盖住她红扑扑的胭脂粉下,那条细长的疤痕。陶林从见到关雨花的那一秒,就已经注意到了这条疤痕的存在。 “这条痕迹又细又长,肯定是锋利的尖锐物品划伤的——它是什么尖锐物品,刀片?”陶林偏了偏头,继续将问题深入下去。 关雨花终于扯出了一个笑容来:“我做菜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只是小伤而已……” “我看额角上,好像也有磕伤的痕迹啊?”陶林皱了皱眉头,再次抛来一个问题。 关雨花的额角上盖着乌黑透亮的刘海,细碎的发丝将她的皮肤遮盖了大半,可陶林细心端详了女人的面容许久,还是从青丝的缝隙中,隐约辨别出了那一块青肿异常的肤色。 “也是在厨房磕的,当时滑了一跤躲闪不及,就撞在墙上了。”关雨花不紧不慢地回答。 “哦……摔的……”陶林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 “除了脸颊和额头,你还有什么地方伤到了吗?”余子江知道陶林此刻在想什么,于是帮忙补充了一句。 “没有没有,就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伤,都怪我自己不小心,我丈夫因为这个都数落了我一阵了,毛手毛脚也不懂照顾好自己,净让他担心。”关雨花赶紧摆了摆手,她显然是听懂了陶林的言下之意,赶紧解释起这误会来。 “关夫人。”谁知陶林一下叫住了她,关雨花的悬在半空中的手臂立马停顿住了。 “方便告诉我,您手臂上的烧伤是怎么来的吗?”陶林再一次缓缓开口。 时间好像被定格住了,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他的话让余子江都跟着愣了愣,关雨花更是忍不住撑大了眼睛。 就在关雨花举手的瞬间,陶林竟然透过她那晃动的袖口,一下敏锐地察觉到了衣衫下那片丑陋皱褶的伤疤。 她右手手臂上皮肤凹凸不平,比她手背上的肤色要深了不少——这是典型的皮肤烧伤痕迹。 关雨花脸上温柔的笑意绷不住了,她眉头情不自禁地紧锁,陶林猝不及防的问题似乎让她惊讶至极,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开始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如果实在不方便,您也可以暂时不回答这个问题。”陶林重新开口。 他想让关雨花的情绪稍微稳定一些再接着追问,这块烧伤似乎触碰到了她的痛点。 几秒之后,关雨花轻轻叹了一口气,温柔优雅的笑意再次回到了脸上:“我小的时候贪玩,一不小心碰掉了热水壶,沸水就把我的手臂烫伤了。” 她说着,还大大方方地挽起袖子,向陶林和余子江展示自己的伤疤。 这片烧伤比他们想象得还大,袖口已经挽到了手肘上,那片红棕色的伤痕还在继续往上延伸。 明明有天使一样的面容,手上却刻上了如此触目惊心的疤痕,实在是让人忍不住的心酸。 “抱歉,让您回忆了小时候不开心的事情。”陶林低声说着,不好意思地向她点头致意。 “没事儿。”关雨花没有计较,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拉回了袖子。 “最后一个问题。”陶林伸出了手指。 “请讲。”关雨花立刻往前伸了伸手。 “衣架上那条棕色的围巾,能不能让我们拿回去?”说罢,他转头看向了别墅的玄关。 余子江看到关雨花深吸了一口气,瞳孔跟着紧缩起来,然后赶紧顺着陶林的目光看过去。 衣架左边是余子江和陶林的大衣,隔了好几个挂钩,最右侧有一条棕色的名牌围巾。 这条围巾陶林和余子江在放衣服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条围巾与监控画面中搭在助理手上的围巾非常相像,这样的巧合让他们早早就警觉起来。 “那是夏艺卓昨晚挂那的?”陶林又问。 “嗯……”关雨花颤颤地点头。 “这是可能是一下很重要的物证,我们得带走。”余子江帮着陶林强调了一句。 “好。”关雨花简单地回答道。 说罢余子江迅速起身,从口袋里拿出手套来,一边快步往衣架的方向走,一边将手套利落地拉扯好,最后拿下那条围巾端详了一阵。 这条围巾显然是旧的,线与线之间显得有些松垮,但围巾上没有起球,面料很是光滑。 “关夫人,围巾上面的毛你是不是修理过了?”他转回头问关雨花。 “对,我每天都会帮我丈夫打理他的衣服。”关雨花回答。 余子江拿着围巾,也不再多说什么。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围巾 “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再有什么问题,警方会联系您。”陶林说着,也从沙发上走了起来。 “慢走。”关雨花赶紧起身,将他们送出了门。 茶几上倒好的咖啡还温着,却谁也没有喝。 关雨花重重舒了一口气,重新瘫坐回了沙发上,她低沉下头,紧闭起眼睛,左手握紧了右手布满疤痕的臂膀,手指冰得发抖…… 别墅外,余子江将围巾放进物证袋,启动了车子扬长而去。 陶林坐在副驾驶座上,把物证袋举在眼前,一言不发地皱眉端详着。 “这是条名牌羊毛围巾,看样子是旧的,这种羊毛围巾很容易起毛,警方前脚刚从徐厚蒲的尸体上发现棕色的毛渍,关雨花后脚就把围巾上的毛剪了,这巧合很可疑。”余子江开口说道。 “线与线之间的缝隙之所以变得松垮,可能是因为长期使用而变旧;也可能是因为,它曾经受到过拉扯。拉扯的力量太大,羊毛线的变形就回不来了。”陶林说罢,终于放下了围巾。 他的言下之意是:这条围巾可能就是勒死徐厚蒲的凶器。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赶紧回去做个化验,看看尸体上的毛渍是不是来自这条围巾。”余子江点头回答。 “还有,你提到关雨花身上伤痕的时候,她的反应也很不对劲。”余子江又说。 “她手上那块疤绝对不是简单的烫伤。”陶林立刻摇了摇头。 “你也怀疑她在说谎?”余子江赶紧附和。 “夏艺卓肯定尝试带她做过修复手术,可是还是留下了无法消磨的疤痕,这证明她手臂上的伤非常严重——它让我想起你后背上的烧伤。”陶林看向了余子江。 “那种严重的烧伤和你后背的一模一样,是在大火中反复灼烧的结果。”他接着说道。 “她脸上有刀伤,额角有磕伤……它应该不是在厨房里意外留下的,这种伤一般意味着争斗。”陶林最后说。 “所以夏艺卓可能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余子江继续附和。 “可她为什么要撒谎?”在注意路况之余,他转头瞥了一下陶林,又迅速恢复认真开车的状态。 “身处家暴的女人,可能会回避自己被家暴的事实。她们通常想逃,却因为心软以及威胁而逃不掉。那不是懦弱,是身不由己。”陶林轻轻摇了摇头说。 “看关雨花说起夏艺卓当年在KTV里救了自己的样子,她肯定还是对丈夫有感情的。”余子江回忆起刚刚与关雨花谈话的情景,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不过这都只是猜测,还是先把注意力放在这条围巾上吧。以后我们可以多留意一下,关雨花身上有没有出现新的疤痕。”陶林最后叹了一口气。 余子江的suv在城市道路上行驶着,他们身后是那片逐渐缩小的现代建筑群…… 陶林心里很清楚,就算离开那个充满秘密的地方,也躲不开天空即将压下的乌云。 “今天先回去休息吧,法医和痕检应该不会这么快出结果。”余子江用余光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陶林。 “下午还有节课要上,麻烦你先送我回警局,我拿了车就得赶回学校了。”陶林说。 “行吧,那这段时间就辛苦陶老师两头跑了。”余子江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其实陶林早就习惯了不定期连轴转的生活方式。 然后他开了转向灯,在下个路口变换了方向,带着陶林往警局的方向驶去。 四十五分钟后,警局停车场,陶林解了安全带走下车,忽然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敲了敲余子江的车窗。 “怎么了?”余子江按下车窗就开口问道。 “待会你去看看章韵吧,她现在心情不好,也没办法继续和我们并肩作战。”陶林又看了余子江一眼。 “放心吧,她如果实在撑不下去,我会给她批一个长假的。”余子江回答完毕,伸出手摆了摆,示意陶林安心回学校去。 陶林点点头,又多叮嘱了几句,最后转身离开了。 等陶林彻底驾车离开,余子江这才回头上了警局大楼,不过他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在电梯里按下了法医科的楼层。 以余子江对章韵的了解,现在发生这种事情,就算是把她赶回家,她也一定会赖在法医科办公室不走。 章韵是个骨子里很硬气的人,她此刻一定心有不甘,甚至不愿意接受徐厚蒲已经去世的事实。 电梯门叮当一声作响,余子江离开大步迈出脚步,来到了目的地。 章韵果然是在办公室里。 只是这说大不大的法医科办公室,此刻就只有她一个人在。 其他同事这时候都忙着上解剖台,而章韵此刻只觉得浑身疲惫,只是像一座失落的雕塑似的,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出神。 余子江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敲了敲门。清脆的撞击声惹得章韵微微打了个颤,却也无心转头看向门口。 “你还好吗?”余子江小心翼翼地问着,缓步走想了坐在窗边工位上的章韵。 “徐老师最开始是个做临床的医生,后来转到警务系统也只干了五年的法医,很快又转回医学临床搞研究去了。他这一生中没有破过多少案子,却仍然是我最敬重的老师。”章韵低着眼眉,表情显得很是呆滞。 她一晚上都呆在办公室里,坐在这静谧的窗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天空破晓。 章韵很想知道那个血腥的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她脑袋空空的,做不了任何思考,甚至麻木地感觉不到困。 “余队,请你一定要帮我找到那个人,我必须亲眼见到他。”章韵缓缓抬头,那双充满血丝的红肿眼睛死死盯着余子江,让人能深切地感受到她的疲惫和痛苦。 “我向你保证,我会尽我自己最大的努力,让所有坏人受到惩罚。”余子江轻喘了一口气,走到章韵的身边,安慰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勒亡 “听话,先会家里休息一段时间,队里的任务让别人来接手。等你把情绪调整好了,我随时欢迎你归队。”余子江接着说。 章韵鼻头一酸,赶紧用手捂住了额头,逼迫自己吞下哽咽的声音。 “哎——”余子江还没来得及重新开口,章韵便用力把自己从座位上撑了起来,拖着这无力的身体,随手扯过自己的单肩包,慢悠悠地走出了办公室。 “有什么困难记得电话和我联系啊——”余子江像个忧心忡忡的老父亲,赶紧小跑着追出了办公室门口,冲这章韵的背影不厌其烦地交代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章韵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间的拐角,余子江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陶林上完了早上的课,就匆匆赶到了警局。 没有章韵帮忙,刑侦第一支队的效率明显慢了不少,距离案发时间已经过了一天半,尸检报告的半个影子都没看到。 “章韵不在,局里另外两个有资质的法医又在外地出差,接手这个案子的暂时是年轻的小法医,可能还没办法跟上我的节奏,出报告的速度比较慢。”余子江小叹了一口气说。 “那就自己的去看。”陶林冷冷说着,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余子江不用想都知道,他是要往法医科的方向走去。 电梯下行,最后陶林和余子江来到一扇铁门前,戴好手套和口罩,便走了进去。 无头的男尸此刻就躺在冰冷的铁床上,一个青年法医把两人带到了这具残破的尸体面前。 这个青年法医是个二十几岁有些微胖的少年,戴着副方框眼镜,镜片的复数很高,厚厚的透镜挂在他的鼻梁上,显得他整个人有些木讷。 年轻人是章韵的学生,名叫刘泽周,虽然经验不多,但学习踏实,是章韵身边的得力助手。 “实在抱歉余队,章老师不在,我可能有些手忙脚乱。”小刘法医深感抱歉。 余子江一抬手打住了他的道歉,顺带鼓励了新人几句。 “经验不足,可以理解,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死者确定是勒亡的是吗?”低头凝视着尸体的陶林突然开口。 “是的,死者的颈部有深层组织损伤,脑淤血明显,肺部有一定程度的水肿,符合他勒特征。”小刘法医回答。 “相比起我之前见到的几起案子,徐厚蒲脖子上的勒沟不太明显,这个凶手好像没有用太大的力气杀他……”陶林皱紧了眉头。 刘泽周听罢一连点了好几次头。 “我通过解剖,发现死者颈静脉虽受压闭塞,但颈动脉不完全闭塞,这就可以判断他意识丧失较迟。而且死者的颈椎没有出现骨折的现象,仅仅是有气管软骨的挫伤。就和陶老师说的一样,凶手杀掉受害者时并没有用力过猛。”他说 “接着我又观察了死者的心脏,发现他左心室肿大,血管中存在血栓。加上死者已经快要七十岁了……”小刘法医这时顿了顿声音。 “这就是说,徐厚蒲患有老年心脏疾病,凶手勒住他脖子以后,挣扎和窒息导致他心脏反射性停止,进而最终死亡。勒颈只是死亡诱因,这也是他勒中很常见的死亡现象。”陶林很快接过了话。 “就是因为徐厚蒲患有心脏疾病,凶手这才不费力气杀掉了他。”余子江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可……”陶林再一次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 他顺势抬起手,想象着自己手上有一条长长的围巾,然后把自己代入了凶手,把这围巾一圈一圈绕上受害者的脖子,突然一下用力勒紧它。 被束缚住了人绝望地挣扎着,手指不停抠扯着围巾上的绒毛线,可是他每挣扎一下,脖子上夺命的绳就会越勒越紧,直到濒死的人再也喘不上气,心脏跟着骤然停止…… “如果是我,我不会给目标任何逃走的可能,在这种头脑发热的情况下,我第一次勒紧围巾,就会用尽所有的力气。”陶林重新回过神,自言自语地呢喃起来。 睁眼闭眼之间,他的脑海里不断回闪过夏艺卓的脸庞,他高高在上,总有一种要把所有人都踩在脚底的压迫气势,金色镜框下细长的眼睛,似乎永远都在俯视着别人。 “他为什么要留一手?”陶林的话小声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就在这时,余子江的电话铃声响了,急促的铃声将思绪暂时打断,余子江接起电话,便听到警员利落地汇报。 “余队,围巾的比对结果出来了,和死者身上的绒毛线是同一材质,而且化验数据高度一致,可以判断为同一条围巾。但围巾已经被清理过了,所以没有别的重大发现。” “我知道了。”余子江压低了声音。 “围巾的化验结果能对上,我觉得我们是时候请夏艺卓到局里坐坐了。”他刚挂断电话,便小叹一口气对陶林说道。 “事不宜迟,就今晚上吧。”他说。 余子江做事一贯雷厉风行说干就干。 “今晚,一月十八日……”陶林突然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难道你今晚有什么需要请假的理由吗?”余子江上下打量了陶林一眼。 “没事,那就今晚吧。”他眉眼一下重新抬起,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辛苦你快点把报告交给我。”余子江抬眉对小刘法医说道,然后迅速走出了这间解剖室。 要想把夏艺卓带回局里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因为身份特殊,警方必须行动谨慎保密。 下午六点,余子江和陶林带着几个人前往苍融大厦,谁知道车子才开到广场,还没能穿过广场靠近大厦门口,就看到这宽阔的地方被铁栅栏围了起来,仰头往里看去,也看不到任何一个人的身影。 “哎这怎么回事啊?怎么还围了栅栏不让行人通行呢?”余子江满脸不解。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陶林一直低头刷着手机屏幕,上头的内容似乎对陶林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与民同乐的生日会 “今天是夏艺卓的三十二岁生日,晚上八点在苍融时代广场会有无人机飞行表演。无人机飞行时可能有坠机风险,因此需要提前架起围栏,腾出足够大的空间,以防行人误入发生意外。”陶林突然抬头,然后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机举到余子江面前,上面有今晚无人机飞行表演的宣传新闻。 看讨论区的活跃程度,今晚的飞行表演受到了极大的关注,许多民众会前来观看表演。 “我靠,请一只无人机表演队给自己表演一场,这就是有钱人过生日的方式?”余子江无奈调侃了一句。 “我要是有钱了,我肯定和他一样,把生日会搞成个与民同乐的庆典。”他接着开玩笑道。 这句话听起来是在开玩笑,实际上是在暗讽夏艺卓的高调。 “现在有个严重的问题出现了——这个活动的关注度太高,如果我们现在把活动主角带走,肯定会引起轰动。”陶林没多和余子江开玩笑,而是实事求是地阐述一个事实。 “那就只能等活动末尾,人群散得差不多再把他带回去了。”余子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事已至此,他只能改变自己的计划,先带着人手在外头待命,等待活动结束再行动。 “你是不是早知道夏艺卓今晚会搞这一出了?”余子江边走边看了陶林一眼。 “上个星期苍融集团好像已经发过活动预告了,今天下午热度又顶上来了一次。”陶林回答。 “所以你在法医科的时候是因为这个,所以想阻止我今天过来的?”余子江无奈道。 “不是,我知道我自己阻止不了你,而且这案子的受害者曾经是警务人员,就变得更加紧迫了,今天把夏艺卓带回局里是正确的选择。”陶林冷冷地回答。 余子江点了点头,两人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苍融时代广场里既有宏伟的办公写字楼,也有繁华热闹的大商场,余子江和警员们就近吃了个饭,然后静待夜晚的到来。 晚上八点,越来越多的顾客聚集到了广场,他们有些人是专门冲着无人机表演来的,有的只是单纯路过的商业街顾客,看到广告牌上的预感信息,就顺道走过来凑凑热闹。 广场的最中央设有嘉宾席,苍融的重要合作伙伴都过来给夏艺卓庆祝生日,早些时候已经在附近的星级酒店里吃饱喝足,许多员工也被邀请到了这里观看表演节目。 时间一到,夏艺卓就在大家的欢呼和掌声中登场,所有人都簇拥着这个华丽出场的寿星,场面热闹又盛大。 主持人一声令下,天空中开始闪烁星星点点的银色光芒。黑色的画布上,无人机正在灵活地描绘着令人惊叹的线条与图画。 嘉宾在感叹,围栏外的观众也在感叹,连陶林都忍不住看着天空出神。 夏艺卓抬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天上变化的灯光,他什么也没有说,就好像此刻真的变成了一座雕刻精美的石膏雕像。 没有人能想象他现在脑海里在想着什么,或许是空中的画面实在是太绚烂了,他的眼眶开始涌出如同深潭一样的晶莹。 整个表演节目将持续半个小时,快到末尾的时候,助理小跑着来到了夏艺卓身边。 “夏总,我在外头看到警车了,您要不然去避避风头。”助理挨在夏艺卓身边,略显焦急地耳语道。 “我用不着避风头,现在逃跑才真的证明我心里有诡。”夏艺卓没有回头看助理,只是继续抬着头,望向天空中闪烁银光的无人机群。 “表演还没完全结束呢……”他小声地呢喃了一句。 助理虽然担心,但既然上司对警方的到来毫不在意,自己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索性深叹一口气准备离开夏艺卓。 “哎等等。”夏艺卓轻轻喊住了助理,他猝不及防的回头让这个年轻人吓了一跳,赶紧俯下身去。 “去告诉大家,余警官和陶警官要来了,一定要做好准备招待好客人。”他对助理说道。 “好的。”助理会意地点了点头,立刻转身走远了。 夏艺卓则重新回过头去,挨在椅子上双手环抱着,轻轻提起了嘴角,自顾自地露出了一个谁也看不到的诡异微笑。 很快,余子江和陶林带着几个警员,快步穿过苍融的嘉宾席,在员工们的议论声中走向了夏艺卓。 陶林刻意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大家都在看着便衣刑警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堵得慌。 【不应该啊,我们明明穿着便衣,为什么他们的注意力一下就放在我们身上了?】陶林百思不得其解,心脏不安得砰砰直跳。 余子江没有多想,他径直来到夏艺卓身边,给他展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 “夏总,我们需要你和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一月十七日蓝泊KTV无头男尸案。”余子江给夏艺卓留了面子,把话说得很委婉。 “既然你们觉得我涉嫌杀人……”夏艺卓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那我是应该跟你们走一趟。” 说罢他直接起身,走向了余子江。余子江没有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夏艺卓上铐子,于是吩咐两个警员上前挽住了夏总的手臂,以防止他动什么手脚。 这个行为全都被周围的员工同事看在眼里,警方认为老板涉嫌杀人要把他带走,在场的员工们一下就躁动起来。 许多人小跑着围拢上来,吵闹喧哗着,一副要阻止警方离开的样子。 “夏总前天晚上一直都和我们在一起,他没有离开过KTV的包厢,我们能做不在场证明的!”人群中嚷嚷出了声音。 “对啊……你们真的抓错人了!” …… 接着人群里不停又附和的声音飘出来。 “请各位配合警方的工作,任何事情经过调查后,都会有最公正的答案!”余子江扯着声音,尽力安慰起这群躁动的员工。 陶林站在原地,他面无表情,微皱着眉头观察着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这些员工表情紧张,眼睛的情绪竟然更多的是担忧。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天空中的秘密 “嘘——”场面即将失控之际,夏艺卓突然伸起了手指,放到了自己唇边。 陶林的目光立刻被这个声音拖回了夏艺卓身上。 这个小小的动作,居然真的很快平息了所有的喧哗,所有人都很尊重这个年轻的顶头上司,即使是在这种极度慌乱的时刻,他们还是愿意衷心跟随夏总。 “千万不要为了我做任何伪证,这种行为很蠢,要相信警方,可以还给我们所有的真相。”夏艺卓一脸轻松地说。 刚刚躁动的人群陷入了鸦雀无声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夏艺卓的身上,他们担心、害怕、不解……可是因为夏总说的话,他们全都选择了一言不发地忍耐情绪。 “韩副总。”夏艺卓微微转头,看向了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干练中年女人。 女人立刻向前走了一步,认真倾听起夏艺卓的话。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麻烦你代理我的工作,苍融暂时就交到你手里,认真把它带好。”他轻声交代道。 “您放心夏总。”女人明明比夏艺卓年长,却甘心对他恭恭敬敬。 天空上的无人机依旧闪着光,在夜幕下排列成了最后一个精彩的图案,广场上驻足的行人并不知道这里正发生的事情,他们抬头看着精妙绝伦的表演,每个人都高声赞叹着。 陶林一直注视着夏总的一举一动,只见他微微抬头,看着天空突然扯出一个温和又欣慰的笑,眼眉又在一瞬间重新低沉了下来。 【为什么?他在看什么?】陶林心里一磕,赶紧转过头去,顺着夏艺卓的目光看到远处的天上去,试图弄清到底是什么让他露出这样格格不入的笑意。 可是当陶林定睛看去,空中的无人机已经散开了,只剩下黑色幕布下点点银白色的浪漫光芒。 表演已经到了最末…… “走吧。”最后夏艺卓转头对余子江说了一声,配合地往前走去。 他最后的身影让陶林不免有所触动,这个转身而去的样子竟然是如此地从容决绝。 “我们也上车吧。”余子江拍了拍陶林的肩膀,然后先一步往自己停车的方向走去。 “嗯……”陶林草草回了一个语气车,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按住了,他久久伫立着,直勾勾看着夏艺卓慢慢缩小的背影,不自觉地若有所思起来。 等夏艺卓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陶林这才反应过来,小跑着跟上余子江,坐上副驾驶座去。 此时的余子江斜着身子,打开驾驶座与副驾驶座之间的小收纳盒,似乎正在认真地翻找着什么。 陶林顾着发愣思考,复盘夏艺卓身上古怪的行为,也没管余子江到底在干什么。 “哎——给你的。”突然,余子江往陶林怀里丢了两个礼物盒。 一个是红色的,还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另一个是黑色的,就是个不知道从哪里随便拿来的素盒子,上面连个字都没有。 陶林看着怀里两个盒子,突然愣了一下。 “生日快乐!别以为我忘了,一月十八日……我是真没想到你和夏艺卓同一天生日。”余子江耸了耸肩说道。 然后他轻松地哼着小曲,启动车子跟上前面带走夏艺卓的警车。 陶林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出现了会心笑容。其实余子江每一年都会记得陶林的生日,也会准备些小礼物关心关心他。 今天的礼物虽然因为忙碌的工作,出现得稍微迟了一点,但终归是没有超时送出。 “为什么是两个礼物?”陶林有些好奇。 他抓起红盒子端详了几秒,最后小心地拆开蝴蝶结,里面放着一块精致的名牌机械腕表。 表上还放着一张贺卡,上面秀气的钢笔字写道—— 珍惜时间,好好破案。 陶林会心一笑,又将红盒子缓缓重新盒上。 “有一个是秦幺给你的,原本今晚她打算请你去店里聚聚的,奈何今晚我们要抓人,就托我把礼物转交给你。”余子江瞥了一眼陶林,看清了秦幺的小礼品盒里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嚯!秦老板那么大方呢?这东西都能顶我两个月工资了……该死的资本主义。”他感叹着调侃了一句。 “这个黑的一看就是你的。”陶林一拆开黑盒一边说。 “是啊!我可没有秦幺那么阔绰。我兜里那点死工资喝酒都要不够了。”余子江继续酸里酸气地感慨。 “这盒子像是某种洗护用品的包装内胆。”陶林自顾自地冷笑一声。 “你怎么知道的?”余子江一惊,神色有些慌乱。 “因为我拆开盒子的一瞬间,闻到种类似洗发水的味道,但你的礼物是一个钥匙扣。”陶林耸了耸肩。 “工作忙没空找礼物盒,就随便拿了我护发膏的盒子,陶老师的鼻子可真准……”余子江尴尬地干笑两声。 “你别看包装随便,但里头的礼物很走心的。”他接着解释。 “一个弹壳?甚至还带有火焰灼烧的痕迹,看起来是真子弹……”陶林把钥匙扣拿了起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起来。 “Y.N……”透过窗外照射进车内的灯光,陶林看清了壳体上刻着的两个小字母。 “这是我年轻的时候,一个刑警送给我的。他说他的手枪跟了自己十几年,里面打出的每一颗子弹都救过他的命,剩下的弹壳是代表着【好运】的东西。”余子江解释道。 “只不过特别可惜,他执行任务的时候出了意外,最后牺牲在了前线。”说着说着,他的语气慢慢变得有些惋惜失落。 “他可算是我的启蒙老师,这个弹壳是他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你得好好珍惜啊,它是无价的……”余子江不想让自己的变化的情绪影响陶林的心情,于是赶紧换了个轻松愉悦的声调接着与陶林交流。 “Y.N——姚楠。”陶林一直注视着弹壳上的字母,思索几秒后,缓缓开口打断了余子江说不完的话。 “你知道他?”余子江很是诧异,这个人的名字他可从来在陶林面前没有提过。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和师父关系不错。”陶林回答。 “姚楠死于多年前的R城化工厂爆炸事件,案子虽然早就结了,但师父生前一直对案件的真凶存疑。” 陶林的声音再一次变得极致冰冷起来,余子江用余光斜视副驾驶座,竟然看到橘黄色路灯映衬之下,那张尤为严肃的脸。 这个刻着姚楠名字缩写的子弹如同一下打进了陶林的思绪了,他忽然想起来,化工厂爆炸案其实是师父生前的遗憾。 “真是,看你严肃成这个样子,早知道就不送你这个了。”余子江无奈地扶了扶额头。 “本来希望你生日开开心心轻轻松松的,谁知道你看到子弹,又开始紧张地思考起来了。”他故作抱怨地说道。 “没事,我很喜欢,也很开心。”陶林笑了笑,把弹壳别在了自己的钥匙上,又重新把正串钥匙放回衣服的内袋里。 没人知道他在把手伸回口袋的一瞬间,将这颗深刻名字的子弹握得死死的。 “今晚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我审夏艺卓,你过来看一下。”余子江最后说。 “嗯。”陶林点了点头。 有关生日的话题就这种短暂地结束了…… 第二天一大早,余子江就走进了审问室,夏艺卓已经在这里呆了一晚上,不过他气定神闲,就这样挺直腰板坐着,丝毫不露任何慌张。 陶林则坐在隔壁的监控室里,关注着审问室里的一切。 余子江拉开凳子坐下,夏艺卓顺势扯了扯自己的西装,把身上的皱褶全部拍得整整齐齐,还顺势摆正好领带上的水晶领夹。 无论是身处何种境地,夏艺卓习惯了用最体面的样子与面对所有人。 “我想你给我解释一下,徐厚蒲的衣领上为什么会有你围巾的绒毛线。”余子江说罢,把照片推到了夏艺卓的面前。 “我和徐厚蒲是朋友,见面的时候拥抱了一下,那个时候我戴着围巾,可能就是拥抱的时候沾上去的。”夏艺卓直截了当地回答。 “你们怀疑我用围巾杀了他?”还没等余子江开口,夏艺卓就抢先开了口。 他完全反客为主,余子江很少见到这么主动地嫌疑人。 “你们在我围巾上发现徐厚蒲的血迹或者皮屑了吗?”他掷地有声地问。 “你的妻子帮你整理过围巾,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对物证进行了处理。”余子江说。 “这么说,你们还是没有拿到决定性的证据。”夏艺卓笑了。 “另外,如果我真用围巾勒死了徐厚蒲,为什么我没有把围巾藏起来,而是明晃晃地挂在你们面前?”他又反问道。 “围巾如果不见了,你的嫌疑才会更加大吧!”余子江双手环抱着,故意叹了一口气。 “多数凶手在犯罪以后,会将凶器第一时间销毁。监控录像把你拍得清清楚楚,肯定很快会找到你。要是这时候,出现在监控画面上的围巾突然不见了,你这才叫不打自招。”他说。 “就算你找到这条围巾又如何,很多人见过我和徐厚蒲握手拥抱,你要是拿这点证据指控我,恐怕站不住脚吧?”夏艺卓仍旧不慌不忙,余子江问他什么,他都能轻松应付过去。 “从监控录像上看,你是徐厚蒲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加上各种细节线索,警方已经可以对你进行二十四天监禁调查。”余子江说。 “我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可是我走的时候他还活着呢……你们队里的发现查不出徐厚蒲具体的死亡时间吗?”夏艺卓笑着,却句句都是讽刺。 “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只能是一个区间,而你出现在了这个区间内。”余子江立刻回答道。 “太遗憾了警官,我没想到你们警方的能力那么弱。我记得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夏艺卓耸了耸肩,似乎话里有话。 “以前?”余子江一皱眉。 “哦我知道了,你们队里有个叫章韵的法医,她的能力很强,只不过面对如今的案子,她算是废了。剩下的法医没一个能打的。”男人推了推眼镜,半仰起头来,扯出一个惊人发颤的笑意。 “夏艺卓!你其实什么都知道……”余子江火气直冒。 很明显,这个坐在自己对面的犯罪嫌疑人十分了解死者的底细,甚至能用死者的身份内涵和牵制警方的调查。 “没有,我就是一个很喜欢交朋友的普通人,我认识徐厚蒲,知道他以前是做什么的,也知道他有几个得力的学生。但对于案发过程,我什么也不知道。”夏艺卓一口咬定自己的无辜。 “现在不是有什么【小肠容物定位死亡时间】的技术,要不然……你让那些小法医假装做个鉴定,然后去伪造一下尸检报告,把我牢牢锁进警局里。我反正无所谓,有得是能耐和你耗着……”他一摊手,像个脑子不清楚的疯子,说着让余子江觉得不可理喻的话。 “夏总,我是想抓你,但不会做这么离谱的事情。请你也不要摸黑我们R城警局。”余子江气愤地敲了敲桌子,咬牙看着他说道。 此刻,陶林站在隔壁监控室的玻璃落地窗前,仔细倾听着夏艺卓与余子江的对话,他全程眉头紧锁,觉得夏艺卓的每一句话都是又刺耳又古怪的。 直到最后审讯结束,余子江推门走进监控室,陶林在门锁转动声中回过头来,看到余子江满脸生气,边走边骂骂咧咧抱怨着。 “这个夏艺卓以为自己是谁,有钱有地位就可以在警局里阴阳怪气?看我不关他一阵,刹刹他满身的戾气。” “至少他现在还愿意呆在局里接受调查。只是他说的这些话,实在是让人难受。”陶林摇了摇头。 “我觉得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他的话虽然刺耳,但总让我觉得是话里有话。”他补充道。 “他是话里有话,你没听见他每句话都在讽刺我们吗?”余子江气愤地坐下,猛喝了纸杯里的几口水。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FTF神秘飞行图 “消消气,其实他说的也没错。我们暂时没有站的住脚的证据,而且现在章韵不在,确实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困难。”陶林起身,顺势拍了拍余子江的肩膀,劝他赶紧平复情绪。 然后他径直走出了监控室,沿着走廊一边沉思一边往前走,快到尽头时突然转弯,推开了刑侦第一支队办公室的门。 其实让陶林在意的不只有夏艺卓刚刚颇具暗示性的话。还有他昨天晚上,在被警方带走的最后一刻,仰头看向天空无人机的表情。 那个时候夏艺卓的眼神充满了极度复杂的情绪,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秒,都足以让人掉进百思不得其解的漩涡。 失望、难过、甚至开心……这些情绪在那时的眼神里似乎都有,可唯独没有面对警方的紧张。 陶林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很有必要重新回顾昨天晚上的眼神,看看夏艺卓到底在天空上看到了什么。 于是陶林抬头,叫住了一个面熟的警员。 “帮我找找队里的行动记录视频,最好是昨晚带走夏艺卓的时候,最靠近他的角度。”陶林吩咐道。 “好的陶老师。”警员点了点头,赶紧小跑着去办事。 陶林虽然只是个顾问,但队员们都很乐意把他当成领导,听他的指挥。 很快警员就把电脑捧来了,行动记录仪的画面很清晰,可以拍到夏艺卓被带走时看向天空的瞬间,也能拍摄到当时无人机编队的表现情况。 陶林点头答谢,便坐在余子江的办公桌前,仔仔细细地查看起录像。 余子江很快做完了审讯的善后工作,把夏艺卓安排在了拘留室里,然后揣着笔录文件重新回到办公室。 看到陶林正趴在桌子前聚精会神地查看监控录像,余子江虽然心有疑惑,却没有出口打扰他,任凭陶林戴着耳机旁若无人地盯着电脑屏幕看。 清晰的画面把陶林拉回昨晚,能让他看到很多昨晚遗漏的东西。 天空无人机的光芒星星点点,迅速组合排列成了一个图案。 “FTF……”让陶林没想到的时,天空上的无人机整好组成了三个字母。 “这是什么意思?”凑在电脑旁边的余子江也忍不住开口疑惑道。 陶林沉默了几秒,最后只是皱眉无奈地摇了摇头:“能不能把昨晚执飞无人机的公司负责人找过来,也许能从他身上找到什么线索?” 关看这三个短暂出现的字母,陶林根本想不到它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余子江皱紧了眉头,看着电脑屏幕上上定格的画面,最终点了点头。 一个小时后,无人机制造公司卓越腾飞科技的技术总监被请到了警局,男人在温暖的室内脱下外套,露出里头程序员标志性的格子衫牛仔裤穿着。 这个人名叫李乐,昨晚的无人机群就是由他领头执飞的。 “据你所知,夏艺卓请你们在苍融时代广场进行无人机飞行表演,除了高调地庆祝三十二岁生日以外,还有什么目的吗?”陶林直入正题,直接开始了询问。 李乐沉思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然后抬起脖子,一下子微张开嘴,却又迟迟没有说话。 陶林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一定想要坦白什么,于是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其实,与其说夏总是【请我们进行无人机飞行表演】,倒不如说,他是借生日的名义资助了我们,还为我们的新型无人机提供了试飞场地。”李乐说。 “什么?”这个答案出乎了陶林的意料。 “昨晚飞行的无人机是刚刚研发出来的新款,里面的飞行程序也是不久前创新出来的。作为一款大规模商业表演用机,我的团队一开始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进行表演试飞。毕竟卓越腾飞就是个刚刚起步的小公司,我们没有关系没有经验还缺少资金,租不到条件好的试飞场地。”李乐解释道。 “就在穷途末路之时,夏总居然主动找到了我,他给了我们一大笔钱,说让我们在他1月18日他生日这天,用这款新机子为他表演一场无人机飞行秀。他把苍融时代空旷的大广场腾了出来,还帮助我们向R城领导申请场地使用同意书。总之……他就是在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来帮我们度过难关。” 陶林没有想到,这背后竟然藏了一个温暖的故事,它甚至推翻了自己对夏艺卓从前的所有印象。 “昨晚那场表演,卓越腾飞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但最后我们完美地完成了所有表演,也因为昨晚的演出,我们现在已经接到了好几笔大订单了。”李乐说着。甚至开始兴奋起来。 陶林左手握拳,轻轻抵到了自己的唇上,这个慷慨出手相助的故事本应该让人动容,可现在听起来,却透着一些不合常理的奇怪。 在李乐口中,夏艺卓简直就是个大慈善家,他在无条件地帮助这家刚刚萌芽的无人机公司,又用了最体面的方式,让他人不会有半点受到同情的膈应感受。 “昨晚你们为什么要编排出FTF三个字母的飞行队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余子江看陶林正在思考,便先一步开口继续问道。 “无人机飞行的编队形状,直线比曲线更容易实现,FTF三个字母都仅由直线组成,很适合进行新款无人机的编队试飞,这个形状还是夏总给我们提议的,我觉得很好,所以就采纳了。” “这么解释有些牵强吧……”陶林缓缓开口。 李乐底下了眉,认真思索了好一阵。 “夏总确实多次表示希望无人机在空中组合成这三个字母,至于它有什么具体的意义……可能有吧?但夏总没说,我也没有多问。”李乐最后回答道。 陶林有些无奈,他忍不住扶了扶额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好,我明白了。”最后他和余子江只能简单地结束了谈话,让李乐先离开警局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退让 “看样子,夏艺卓很喜欢无人机啊?”余子江回顾着笔录上的内容,忍不住叹了一声。 陶林的注意力似乎被他吸引住了,立刻转过头看向了余子江。 “如果他不喜欢无人机,为什么要花钱花精力,帮助卓越腾飞渡过难关呢?这是家刚起步的小公司,夏艺卓这么干,很明显就是想要扶持这个技术产业。”余子江摊开了手说。 陶林听罢皱眉低下头去,他翘着二郎腿,手搭在大腿上,两个大拇指互相绕着转动起来。他一言不发,其实是在回忆着自己曾经与夏艺卓接触的每一个画面。 很快他的思绪步入到了泛黄的画面里,陶林重新踏入苍融大厦顶楼的总裁办公室,环视起里面的每一个角落。 “夏艺卓办公桌后的书架上,就放着一架无人机,它的体积比较大,非常显眼。”陶林最后呢喃出了声。 然后重新缓缓抬起头来,盯住了余子江的眼睛:“他确实很喜欢无人机,难道是个科技迷?” “可能吧,一个钱多到没地方花的大老板,就喜欢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更有趣的领域上。”余子江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挪了挪放在桌面上的夏艺卓个人资料,低头瞥了几眼。 “R城北部工业大学自动化学院……一个毕业于纯理工科学校的学生,到头来成了个鼎鼎有名的商人……他的经历倒是挺有趣的。”余子江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等等,R城北部工业大学?”陶林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起来。 “对啊……资料上是这么写的。”余子江说着,把文件往陶林面前递了递。 “这所大学的无人机相关专业是全国顶尖的。”陶林脱口而出。 他在教育一线呆了那么多年,对于R城各个大学的情况还算是熟悉。 “这么巧?”余子江一惊。 陶林刚想要重新开口说些什么,突然一阵吵闹从办公室的窗外传来,两人便顺势闻声望去。 他们看到两个男人拉拉扯扯地往前走,一个是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一个是穿着深蓝制服的许严。 “这怎么了?”陶林隐约觉得情况不太妙。 “余子江!余子江——”许严那极度穿透力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焦急又愤怒地叫了这个名字好几遍,让余子江前所未有的不安。 “我去一趟。” 余子江抬抬脖子,给陶林留下一句话,就立刻起身往门口走去。 刚一个转身,就碰见眉头紧锁的许严,还有站在他旁边着急得满头大汗的R城市领导。 “我再说一遍,你们现在不能把夏总扣起来!”领导根本没看余子江一眼,只是激动地伸手比划着,冲着许严几乎要喊出声来。 “你们要知道,全国运动会开幕在即,苍融是运动场馆以及各类基础设施的主要承建商,就这么突然把夏艺卓带回警局,还给他扣上个犯罪嫌疑人的帽子……你们是想让全国看R城的笑话吗?”他接着说道。 “领导,局里按规章制度办事,讲证据手续全,把他押进局里是天经地义的,不能因为苍融就给夏艺卓搞特殊吧?”余子江听不下去了,赶紧好声好气地接话。 “你自己看看!”谁知领导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了一张图片,塞到了余子江的手上。 “停工告知?”余子江看到标题几个大字,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你们说夏艺卓是蓝泊KTV无头男尸案的杀人凶手,他的员工们没一个信服的,说你们警局一定是抓错人了,为了表达他们的不满,现在各个场馆的工地都停工抗议了。”领导用手指着手机屏幕呵斥道。 “这不是疯了吗?”事情居然发展到如此失控的地步,实在是出乎余子江的意料。 这个夏艺卓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居然有如此大的号召力,让上至高管下至临时工,所有的员工竟然都甘心为他停工申冤。 “是啊!他们疯了,我也急疯了!”领导继续生气地说道。 “再这么下去,R城连运动会场馆都没办法完工,你们R城警局得赶紧给我一个交代!” “但夏艺卓确实涉嫌实施犯罪,要是我不抓他,R城警局怎么给民众一个交代。”余子江不打算退步,规章制度是他的底线。 “你们手上都有什么证据?真的能给他定罪吗?要是不能,就赶紧放人!”市领导也是狗急跳墙,仍然是不依不饶。 “赶紧给人想一个办法,工期不能继续耽误,大家压力都更大,谁让这个夏艺卓不是普通人。”许严举起手,试图打断着急促不安的争执,然后他满脸烦躁地看了一眼余子江,示意他做出妥协。 “许严,你不觉得这么做很离谱吗……”余子江心里窝了一团火。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就是在用金钱和名声进行施压,最后达到脱罪的目的,余子江觉得夏艺卓简直是不可理喻的。 “我们的证据确实无法将他彻底定罪。”陶林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被他冰冷的嗓音吸引过去。 他刚刚就站在门口,走廊里争执的声音他全都听得一清二楚,眼看争吵越发升级,陶林最终走出了办公室。 “目前蓝泊KTV的案子还在调查当中,虽然我们不能给夏艺卓定罪,但他在徐厚蒲生前与其有过深入接触,也是死者最后一个见过的人。所以目前夏艺卓仍然非常可疑。”陶林一步停在余子江身边,开口冷冷地说道,走廊里的争吵平息下来,他的冷静真的能给剑拔弩张的氛围降降温。 “但事已至此,我们不得不应对苍融的压力。”陶林接着说。 “距夏艺卓被扣押二十四小时之后,我们会放人回去,但局里必须限制他的出行自由,对他进行重点监控。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万全的办法了,警局也无法再给出更多退让。”他最后掷地有声地说道。 市领导无奈地一擦额角的汗珠,一边焦急跺脚一边寻思了半晌。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梧桐树下 “R城警局从来没有说过夏艺卓就是杀人凶手,把他带进警局也仅仅是正常的调查流程。还请领导和员工们说清楚,让他们稍安勿躁。”陶林又强调了一遍。 “行吧,就先这么干,你们得快点把这事解决了。”市领导终于妥协了。 “您请,我送您出门去。”许严满脸黑线,立刻沿着走廊做了一个送客的动作。 “许局啊!你一定要给我搞快点……”只听市领导抱怨的声音越来越远,一分钟后终于消失在了电梯间。 “真是没想到,这个夏艺卓居然有那么大的能耐,逼得我们不得不做出妥协?”余子江紧皱起眉头,叉着腰一连摇了好几下头。 “你想想昨晚我们把他带回局里的样子,他所有的员工都很爱戴他。这种敬佩、甚至于臣服……都是发自内心的。”陶林的眉头同样也皱成一团乱麻。 一个人能有如此惊人的人格魅力,实在是少见。倘若不是见识过夏艺卓一系列令人生疑的行为,陶林肯定觉得他是个令人倾佩的企业家。 “说到昨晚……我考虑到夏艺卓算是半个公众人物,所以昨晚带的人手很少,行动也是绝对保密,为什么还是闹成了这样?”余子江苦恼地说。 “信息之所以传播得那么迅速,有可能是夏艺卓故意的。他想他现在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并且用事实告诉了我们——想要和他对抗,是非常困难的事情。”陶林压低了声音,目光久久凝视着这条笔直的走廊。 窗外头阴沉的天气笼罩,而在室内白亮的灯光之下,瓷砖地一路延伸,直到那间大门紧闭的审问室。 夏艺卓此刻就坐在里面,他始终气定神闲,眯起眼睛闭目养神。 没人知道他这幅轻松的皮囊面具之下,究竟是藏有什么秘密…… “抓紧时间,我们先去一趟R北工大,找找夏艺卓与天空中那三个字母之间的故事。”陶林抿了抿唇,转头对余子江说道。 “正有此意。”余子江拍了拍他的肩膀,先一步往电梯间走去了。 一个半小时后,余子江的车子开进了大学城。 无人机是R城北部工业大学标志专业,车子刚刚经过大门,就能看见正对门口的无人机主题雕像。校园里还有一片宽阔的大草坪,每天都有不少无人机研究团队在草坪上试飞无人机。 陶林坐在副驾驶座上,只要微微前倾身子,就能远远地看到天空中的黑色无人机。 “这所学校的氛围还真是好。”余子江也忍不住叹了一句。 suv在校道缓缓前行,骑着共享单车的学生时不时从身边经过,有时隔着车窗就能听见少年的欢笑,在这种环境里,总让人有种“青春真好”的感慨。 很快,余子江的车停在了一栋黄白相间的五层楼大楼前,大楼的最上头有一行红色的大字—— 自动化学院。 两人迅速跳下车,快步往前走去。因为警方提前联系了学院领导,所以他们刚走进大楼,就有后勤领导将他们领到了一楼学院行政办公室。 办公室里坐着一个带着黑框眼镜,长相有些刻板的中年女人,她是自动化学院的行政处主任,可以给余子江和陶林答疑解惑。 “我们想了解一位自动化学院十年前的毕业生,名叫夏艺卓。”余子江一边说一边将照片放到了桌上。 “夏艺卓?这可是我们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女人连余子江递来的照片都不用看,只要一提起夏艺卓的名字,她就满脸悦色赞不绝口。 学院走出了个名声赫赫的集团总裁,他的名字在这里当然无人不晓。 “警方想要了解一下他之前的学习生活状况与人际关系情况。”余子江又补充了一句。 “哎哟……如果你们想要更具体了解他……我可能帮不了什么忙。”女人皱眉寻思了一阵。 女人只是个多年来专职搞学院教务的老师,对学生的具体情况不熟悉很正常。 “这样吧,我帮你们查查十年前带那届学生的辅导员是谁,他应该会比较了解夏总的情况。”她说罢赶紧低下了头,在面前的电脑上操作了一阵。 只听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响起,没过几分钟—— “哦,这位辅导员是个老教授了,而且现在已经不在自动化学院任职,联系起来可能比较困难,请二位稍等一下。”最后女人满脸遗憾地说。 “没事,我就在这里等着,请你帮我把他找过来。”余子江立刻回答。 陶林见状,拍了拍余子江的肩膀。 “你在这等着,我到处走走。”他说。 陶林像是被青春洋溢的校园景象吸引住了,又或者是对夏艺卓青春时期生活过的地方尤为感兴趣,所以想要在这多走走。 “嗯。”余子江刚点头,陶林便立刻转身走了。 冬日,校道上的树木光秃秃的,骑着自行车的学生将一只手缩进口袋里,匆忙地穿梭在教学楼之间赶课程。 这种地方很容易让人情不自禁陷入对逝去青春的回忆与感慨里。 陶林把照片拿在手上,一边思索着,一边在校道上随意溜达。 他一直在想,十年前的夏艺卓走在这条路上,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会是像现在一样众星捧月、还是截然不同地独来独往。 就在陶林低头的刹那,陶林注意到了校道右侧的大树下,有一块和别的砖块颜色不同的石砖。 红色的人行道上,这块灰色凸起的方形石块尤为惹人注意,陶林有些好奇,经不住有到了那石砖前。 “二零二零级毕业生栽种。”他看到石砖上刻着清晰的几个字。 每一届毕业离开R城北部工业大学的学生,都会集体捐款为学校栽种一棵大梧桐树。这样年复一年,这条校道上已经种满了枝干粗壮的梧桐树。 陶林沿着校道往里走,经过好几块灰色的地砖后,他终于找到了夏艺卓毕业时栽种下的梧桐树底下。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梧桐树下(二) 陶林低头盯着那灰色的地砖很久,因为时间久远,地砖上的刻字已经掉了颜色,尘埃卡在凹凸不平的缝隙里,提醒着他——漫长的十年已经匆匆而过。 就在这时,陶林突然发现自己的背后隐隐约约出现一个影子。 “哎哟!其实你要找的这个人我有印象啊!”一个感叹的声音传来。 他深吸一口气,赶紧转过头来,只见一个穿着宽厚深蓝色制服棉衣的老伯伫立在自己身后。 陶林迅速上下打量了老伯,看到他胸前戴了块醒目的工作牌,原来他是R城北部工业大学的保安,已经在这里工作了近二十年。前不久余子江的车子开进学校,还给这位老伯亮过证件。 他看到了陶林手上的照片,也知道警方今天回来学校,他所以想要为陶林提供一些帮助。 “怎么说?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让您如此印象深刻吗?”陶林立刻追问下去。 “我记得特别清楚,有一天晚上,R城下着特大暴雨,这个男孩连伞都没撑,就失魂落魄地往校园里走。”老伯显然是对那个暴雨夜记忆尤为深刻,回忆立刻脱口而出。 接着他一个皱眉:“我一看他,还以为他是一个因为心情不好,去外头喝得烂醉如泥的学生。我不放心这孩子,就揣上把伞就跟在他身后,想着默默把他护送回宿舍。” “谁知道,他晃悠着来到了这棵梧桐树,跪倒在地就号啕大哭,嘴里还说着什么……【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可把我吓了一跳!”说着,老伯指了指陶林身边的大树,表情变得狰狞起来。 “这下我才知道,他已经毕业了,可能是工作上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儿,受了老板同事的气,喝多了跑回学校里来看看。”想到这里,老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当时他崩溃大哭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怜了,看得我那叫一个揪心!当晚的暴雨实在太大,我赶紧上前给他撑伞,好声好气劝了他好久,才重新把他送上出租车回家去。” “其实像这样,走出社会以后无比怀念校园的孩子我见多了,每年都有很多学生回到学校里来缅怀自己的青春。不过这跪在梧桐树前痛哭的,我就见过他一个,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受了多大的打击。”老伯最后摇了摇头。 陶林听罢,微微垂下眼眉,站在梧桐树下,看着脚底那块刻着字的石砖,沉思了好一会儿。 【夏艺卓才不会受老板和同事的气呢,他毕业以后就开始接过父亲的班,整个苍融都在他手上,谁敢给他气受……唯一的可能,是他遇到了除工作之外,更加难以承受的打击,而这个打击,又关系到他的大学生活。】他了解过夏艺卓的履历,知道这场大雨中的跪地痛哭一定有所隐情。 陶林皱着眉头,老伯刚刚所说的一切,不停在他脑海里回放着。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他突然呢喃出了声。 按照老伯的说法,夏艺卓跪倒在这梧桐树下痛哭时,嘴里不停哭号着这句话。 【他所谓厌恶的生活是什么?难道他根本不想接手父亲手上的苍融集团?他既然不想当老板,那他原本渴望的生活是什么?】无数的疑问霎时间冲进陶林的脑海里。 他调动起了全部神经,凝望着这块充满故事的旧石砖,手扶在粗糙的树干上。陶林不停回忆着夏艺卓和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想起他每一个充满神秘感的动作…… 他到底想要什么? “陶林——”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余子江的声音,直接打断了他所有的思绪。 “你怎么走到这来了?”余子江无奈一笑。 “不好意思啊,我看这条路上的每一颗梧桐树,都标注着毕业年级的年代,觉得挺有意思,就一路顺着走过来了。”陶林轻喘一口气回答。 “正好遇上这位伯伯,和我说了一些关于夏艺卓的事儿。”他接着伸手示意道。 “哦!”余子江立刻礼貌地和保安老伯握手,“那谢谢您的配合了。” 接着他又重新转头看向陶林:“夏艺卓原来的辅导员我找来了,我们可以多问问他情况。” 老伯看陶林和余子江正忙,自己知道的情况也已经全部告诉了警方,便不再过多打扰他们了。 “你好,我叫刘迪。”一个五十多岁的长辈从余子江身后走了出来,和陶林握了握手。 “您好刘老师。”陶林礼貌地回答。 “我们想问问您夏艺卓学生时期的具体情况。”余子江开口。 “夏艺卓是我引以为傲的学生,他上学的时候就非常聪明,参加过各种高规格的科技竞赛,也拿了很多奖。毕业以后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也不忘投资帮助学校建设。”看起来,刘老师对夏艺卓的印象非常深刻。 “是个优秀生啊……”陶林小声感慨了一句。 “他学科成绩是数一数二的,大四的时候还顺利拿到了自动化学院的直博名额,可惜啊,他没有选择继续深造,而是直接毕业出社会去了。”刘老师接着说。 “既然他学生时期成绩优异,还积极参加科技竞赛,就证明他对所学十分感兴趣,按理说他不应该选择放弃保研机会啊?”余子江觉得很奇怪。 “有些人努力读书上好大学,是为了改变命运;而有一些人,他上个好大学,单纯是为了见见世面,顺道证明一下自己很优秀。夏艺卓属于后者。”刘老师无奈地笑了一声。 “他毕业以后就回去继承家业了,轻松就能拥有一个高质量的生活水平……” 【可他根本不喜欢这种人生。】陶林的脑海里迅速冒出来一句话。 “无人机只是他的爱好,他尝尝鲜也就罢了。”可这个想法还未在脑子里消散,刘老师的后半句话就钻进了陶林的耳膜里。 “无人机!”陶林的惊讶脱口而出,刘老师也跟着停顿了一下。 这三个字,把先前的一切线索完美地联系在了一起。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华鑫酒店纵火案 “哦……夏艺卓当时和另外四个同学一起,组建了一支无人机创新制造战队,这只队伍制作的无人机在各类大赛中拔得头筹,我甚至可以大言不惭说——他们的工作为R北工大无人机制造与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刘老师补充道。 “这个战队有名字吗?”陶林想到了什么,他的脑海里突然重复出现着夏艺卓看向天空的表情。 “Fly.to.freedom——F.T.F无人机创新制造战队——飞向自由。”刘老师接了话。 听到这三个字母,陶林的心咯噔一下。 无人机群到底为什么要拼凑出这三个字母、夏艺卓带着笑容凝望天空又是为何……这下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那三个字母,是他青春的缩影。 “能和我介绍一下这个团队吗?”陶林立刻问道。 “那个团队曾经获得过全国大学生创新创业挑战赛的金奖,原本应该得到一笔很大的创业投资,只可惜中途发生了一些意外……”说道这里,刘迪的表情竟然变得惋惜难过起来。 “意外?什么意外?”陶林和余子江立刻警觉起来。 刘迪突然变得欲言又止起来,好像这场意外,是让他难以启齿的事情。 陶林越发觉得不对劲了,他意识到:夏艺卓身上所有的矛盾点,也许就来自这场让人不愿想起的【意外】。 许久之后,只听刘迪重重叹了一口气,紧皱着眉头,终于艰难地开了口。 “F.T.F战队里有一个叫贺扬的学生,是个杀人犯。” “什么?”余子江和陶林同时惊了一声。 “十年前,他放了一把火,烧了市中心的华鑫酒店,不提了不提了……”刘迪立刻摆了摆手。 “就是因为这个学生犯了罪,战队的金奖被收回,获奖名单上再也找不到这几个学生的名字,本该获得的创业投资也取消了。过不久那支无人机创新制造战队也就解散了。” 陶林微微往旁边瞥了一眼,看到余子江埋下头去,似乎情不自禁地陷入了沉思。 “这个无人机创新战队里还有谁,您还记得吗?”陶林继续追问。 “记得,抛开意外不谈,这五个学生都是很优秀的孩子,学习刻苦努力、科研认真投入、他们之前的感情也很好。”刘老师说到这里,忍不住低下头去,谁都能感受到他语气里的痛心和惋惜。 “除了贺扬和夏艺卓,这个团队里还有程娜、马佳窈、陈昂三个人。”他说。 “您知道我们可以在哪里找到他们吗?”陶林又问。 “程娜是我们学校的优秀青年教师,马佳窈和陈昂我就不太了解了……我带过的学生太多了,有些记不清。”刘迪抱歉地摇摇头。 “没关系。”余子江立刻笑着说道,然后在自己的手机上打开了备忘录,递到了刘迪手上。 “麻烦您把他们三个人的名字打出来,方便警方进一步调查。”他礼貌地说。 “好的。”刘迪接过手机,一边回忆着,一边缓缓打下了三位学生的名字。 “哎对了——”他刚把手机还给余子江,就想起了什么。 只见刘迪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钥匙,然后翻翻找找,最终将一把银色的钥匙从钥匙扣上解了下来,递到了余子江的手上。 “F.T.F在实验大楼有一个独立实验活动室,大学期间为了搞无人机创新研究,他们呆在那的时间不比呆在宿舍的少。自从发生那场大火以后,学院对这事特别忌讳,这间实验活动室就被荒废了。”刘迪解释道。 “我这整好有一把实验活动室的钥匙。我实在觉得这几个孩子可惜,所以这钥匙一直好好保管着。你们要是对这个团队很感兴趣,可以到那里去看看。就在学院实验大楼的五楼,出电梯以后左拐,最尽头那家。”他说罢,手指指向了远处一栋显眼的米黄色大楼。 “好的,谢谢您的配合。”余子江赶紧接过钥匙,一连道了好几声谢谢。 刘迪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了陶林和余子江,夏艺卓身上关于无人机的故事,正在被一点一点拼凑。 告别了刘迪老师,两人便按照他所指的方向,打算先去那间实验活动室看看。 “我看你刚刚的反应,是知道十年前那场大火?”陶林先开口问。 “华鑫酒店纵火案。”余子江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十八个中学生在这场大火里遇难,嫌疑人早就已经被判处死刑了。”十年前陶林还不在R城就任,但余子江已经是R城警局的优秀警员,对当时市内打算的案子还算熟悉。 “这可是个很可怕的红头重案,其惨烈程度当时我也有耳闻……没想到嫌疑人贺扬,居然是夏艺卓的同学!”他感慨了一声。 陶林突然想起,夏艺卓说过,他非常崇拜科学家,觉得他们高尚无比,是最值得敬佩的人。 这么想来,他曾经有机会成为一名潜心于无人机研究的科技工作者,可是十年前的纵火案,让他的梦想彻底破灭了。 而如今他所有的举动,似乎都在怀念自己那草草了结的梦想。 甚至——夏艺卓好像在努力引导陶林和余子江接近这场十年前的纵火案。 这场大火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不仅如此,听刚刚刘迪老师那充满惋惜的说辞,对于贺扬纵火杀人这件事儿,他打心底不愿承认,也不愿相信。 “我觉得这个纵火案可能另有隐情,回去得重新调卷宗出来看看情况。”陶林最后说。 余子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们就这样讨论了一路,终于走到了自动化学院实验大楼五楼。 现在是正好是学生们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实验大楼的走廊里回荡着学生们的讨论声。这青春洋溢的氛围,仿佛要把陶林拉回他的学生时代。 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尽头,实验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模糊成几乎听不见的细小杂音。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程娜 转动钥匙,推开紧闭许久的大门,隐隐约约尘埃腥味扑面而来,往前走几步进入这间荒废依旧的实验活动室,外头讨论的声音彻底消失不见了。 房间里的寂静和死气沉沉,与一墙之隔走廊里朝气蓬勃的氛围相距甚远。 这里看起来真的很久很久没有人来了。 正当陶林打算站在活动室中央,如同开机的扫描仪一般环视四周的环境时,他一下子看到了窗台上摆放着的一舒白色雏菊。 花是被牛皮纸精心包装起来的,就这么静静地躺在窗台,将要耗尽它短暂灿烂的生命。 “不对——”陶林一皱眉,快步迈到了窗台边。 他伸手触了触白色雏菊的花瓣,柔软的触觉立刻从指尖窜入神经。 “看样子这里不久前有人来过。”他转头对余子江说。 “按照花瓣的枯萎程度看,时间不会大于一个月。” “但是……”陶林话音刚落,余子江的手指擦拭过窗台,再举起手时,指尖上布满了灰尘。 “这个人也仅仅是来送花而已。” “不想动这个房间的任何陈设,却又在窗台摆放了白色的雏菊,看来这个人是真的很留恋这里。”陶林皱眉,缓缓说道。 “白花寓意为【哀悼】,这束雏菊到底是在悼念人,还是在悼念这个实验室的过往。”陶林一边自顾自地说着,一边缓缓离开窗台,走向了房间左侧的柜子前。 他随手打开这不上锁的柜门,看到里面满柜子无人机的零件。 叶片、支承架、线路板、甚至还有几大盒烙铁以及螺钉……里头的东西全都分类码放,曾经被人悉心打理。 只不过时过境迁,这些零件有的氧化失色,有的生锈发霉,早就已经成了废品。 物品能老旧报废,上面承载的记忆却永远不会消失。 陶林又拉开第二个柜子的柜门,里面放着的叶片全都是撞破的,支承架也满是损坏的痕迹……这些都是无人机试飞的失败品。 “看样子,FTF战队的成员们,在这里渡过了一段疲惫却充实的生活,千万次的实验是枯燥的,连续不断的失败是痛苦的,可就是在这种日子里,他们成了彼此的支撑。”陶林看着这一柜子伤痕累累的零件,那些少年的模样仿佛就在他的面前。 “不过,除了这束花以外,实验室里没有其他异常了。”余子江在实验室的右侧巡视,那里除了落满灰尘的台式电脑以及一台技术落后的激光切割机以外,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 “这束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它的出现就代表着——有人始终放不下十年前的纵火案,也放不下已经被判处死刑的贺扬。”陶林把柜门重新合上,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向了余子江。 “如果这事儿始终困扰着他,久而久之心里疙瘩就会化成脓包,最终爆发破裂,导致这个人内心的扭曲。”他接着说道。 “你觉得这个人是夏艺卓?”余子江转头,看向了朝他走来的陶林。 “不一定,除了夏艺卓和死去的贺扬以外,FTF战队还有三个成员呢。”陶林并没有立马下结论。 “那就赶紧找到他们问问情况吧,事不宜迟。”余子江说罢,走向了实验室门口。 “唰——”一声大门被他打开。 “啊!”突然一个女人的惊叫声扑面而来,陶林也被着恐慌的声音吓了一跳。 余子江倒吸一口凉气,他赶紧看清了面前的女人。 只见她穿着胸口上带有R北工大校徽的黑色羽绒服,一头棕色的大波浪长发垂落,漂亮的杏眼闪动着慌张的急光,此刻正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余子江目光顺势往下,看到女人脚边摔落了一束白色的小雏菊。 【原来窗台上的白花都是她送的。】余子江立刻反应了过来。 “你就是程娜?”他立马脱口而出。 辅导员说过,程娜现在是R城北部工业大学的优秀教师,女人羽绒服上的校徽已经能让余子江联想出她的身份。 “对,我是。”女人大喘了几口气,终于平复下心情。 “你们是……”她重新捡起地上的花,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疑惑道。 “R城警局的,过来了解一下情况,整好有事要问你。”余子江利落地出示了证件。 “哦……请稍等。”程娜先是愣了两秒,然后缓缓点了点头,侧身从余子江身边经过,走进了这早已经荒废的实验室。 陶林默不作声,只是目光追随着程娜,看到她将新鲜的花束摆上窗台,然后从口袋翻出一个塑料袋,把干花收拾了进去。 她的样子很虔诚,哪怕陶林缓缓走向她的身后,程娜的动作也完全没有停顿。 “请问,你每个月都会来这里一次吗?”陶林看着她的背影开口。 程娜这才转过了身子,扯出一个笑容:“嗯。” “你在悼念贺扬?”陶林又问。 程娜微微皱起眉头,看着陶林的面容好一会,这才轻叹一口气回答了他:“我知道你们对这种行为很不理解,贺扬是个板上定钉的杀人犯,可他仍旧是我爱戴的兄长,他死后连墓碑都没有,但这个地方有他所有存在过的痕迹。” 她满脸的笑意,陶林却在这笑容中读出了心酸,以及心理上的自我防御。 陶林看得出来,程娜其实很抗拒回答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她曾经因此受到非议。 “你误会了,我没有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谴责你的意思。”陶林摇了摇头。 “看起来,你一点也不相信贺扬是杀人凶手。”陶林接着说。 “相不相信不是我说得算的,判决书是怎么写的,我就只能怎么认。”程娜继续说。 那个笑容显然也是僵硬的,不过陶林没有继续多说什么,毕竟想让程娜立马放下心理防备,是根本不可能的。 “你们想问我关于贺扬的事儿?”程娜反问。 “没有。”陶林摇了摇头,“我们想问你关于夏艺卓的事儿。”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人最怕的就是美好被打破 了解夏艺卓,才是目前优先级最高的事情。 “哦怪不得,我说警察为什么会来呢……蓝泊KTV无头男尸案,我看到这个新闻了,今天一大早,手机上就蹦出好几条相关推文,到现在还挂在热搜上。”程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过,你们怎么会觉得是夏艺卓杀人了呢?据我所知,他在社会上的口碑非常好,苍融也是全国的十佳企业呢。”没等陶林和余子江开口,她便抢先接着说。 “我们当然是用实际的证据说话,而不是主观臆断。”陶林回答。 程娜无奈地喘了一口气,她似乎对这句话有些不满,却又不好多反驳什么。 “你和他还有联系吗?”他接着又问。 “有的。”程娜立刻点了点头。 “还是很好的朋友?” “不是了……”谁知她马上摇起头来。 “不过我和他确实联系得比较频繁,因为苍融集团在我们自动化学院开设了奖学金和助学金,都是我负责对接管理。所资助的学生如果有了科研成果,也是我和他汇报的。”程娜补充道。 “你们不是好朋友了?为什么?十年前你们可是并肩向前的同伴,这个房间里有无数试飞失败品,足以说明你们当时的艰辛。”陶林用审视地眼光看着面前的卷发女人。 “这些一同渡过的奋斗岁月,难道不足以支撑你们之间的情感吗?” “如果你亲身经历那场纵火悲剧,一定就会理解我们现在别扭的关系了。”程娜的语气颇为惋惜。 “再多美好的回忆,都会被那可怕的闹剧湮灭。人最怕的就是美好被打破,因为如此,这个实验室曾经发生的一点一滴都会变成我心上的疤痕,大家都忌讳提起这早已经破碎的美好,久而久之,感情淡了也就淡了,最终所有的回忆都将走向了遗忘。”她的话非常真挚,声音中的酸楚更让人忍不住为之动容。 陶林低沉下眼眉,寻思几秒后,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这时程娜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不好意思两位警官,我待会还要开一个学术会议,请问我能走了吗?”等她重新抬头,深吸一口气对陶林说。 “行,我们就不耽误你的工作了,有什么事我们会再联系你的。”陶林回答道。 程娜友好地点头向面前的两个男人致意,便匆匆离开了这间实验室。 “看来她身上找不到有用的信息啊?”余子江小叹了一口气。 陶林没有说话,只是一副反复斟酌的样子。 “我们再去找找另外两个FTF战队成员,看看他们能给我们提供什么信息。”陶林似乎是思索无果,最后转头对余子江说道。 “马佳窈和陈昂……”余子江喃喃着,单手划开自己的手机屏幕。 “队里已经把他们两人的基本资料发给我了。” 他说罢点开手机上的文件夹,一边埋头看着上头的文字,一边和陶林并排走出实验室。 “陈昂现在在一家房产中介公司工作,现在是个销售部小组长。”余子江接着又点开另一个文件夹。 “嚯!这个马佳窈身份不得了啊。”他刚点开就忍不住惊了一声。 “怎么?”陶林忍不住凑了过来。 “她老公是有名的现代艺术家卢祺,一副画能卖几十万呢!你记得火车站中心广场中央那个雕塑喷泉吗?也是卢祺的作品。”余子江指着手机上的文件说道。 “我以为你要说她本人多厉害。”陶林无奈地笑道。 “她本人……”余子江看着资料迟疑了一阵,“算是个家庭主妇。” “看来是成功男人背后的贤内助啊!”他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陶林轻咳了一声,没有接话。 “我们先去离这近的地方,美宣艺术街12号,昔日艺术馆。这是卢祺经营的工作室,马佳窈平时会在那里照顾卢祺的工作生活。”余子江接着说。 suv马不停蹄地在城市道路上飞驰,想要彻底拼凑出夏艺卓身上的故事,就要见到这三个曾经参与过他青春的同伴。 半个小时后,两人按照资料上的地址来到了目的地。 宣美艺术街是R城有名的艺术家聚集地,这里的每一栋建筑都别具一格,墙壁上画满了涂鸦,优美的雕塑随处可见。 就连走在艺术街里的行人,都是如此充满时尚感与艺术气息。 陶林和余子江刚刚下车,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昔日艺术馆,工作室的门口有两个奔跑打闹的男孩,大一点的孩子把手中的小无人机举得高高的,小一点的孩子在后头追。 “飞啰——”欢笑声萦绕耳畔,温馨的画面与艺术馆墙壁上暖色调的涂鸦交相呼应。 “小心点!”一个编着蝎尾辫、裹着毛衣开衫的女人挨在门口,脸上绽开灿烂的笑,着看两个孩子打闹。 “再玩五分钟就回来了,妈妈这还有客人呢。” “她就是马佳窈。”余子江抬了抬下巴,对陶林轻声说道。 接着两人快速迈出步伐,向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马佳窈原本以为他们是普通顾客,于是直起了身子:“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有些情况,想和你了解一下。”余子江一边说,一边利落地展开证件。 “刑警?”马佳窈一下就看到了金色警徽之下,那两个方方正正却无比扎人眼球的黑体字。 她扶着胸口深吸了几口气,赶紧平复自己的心情,然后转头冲两个孩子喊了一声。 “宝贝们,赶紧回来——”即使尽力克制,她的语气还是透着一些焦急。 两个男孩应了一声,一起跑向了马佳窈。 弟弟玩闹得意犹未尽,站在妈妈身边蹦蹦跳跳。哥哥看到大门口站了两个正和妈妈交谈的陌生人,便好奇地盯着陶林和余子江看。 “这么小就会飞无人机了啊!真厉害!”余子江弯下腰逗了逗孩子,顺便缓解一下他们和马佳窈之间尴尬的气氛。 “哪有那么厉害,我都没往这架无人机上装蓄电池,就是给孩子举着图一乐罢了。”马佳窈立刻接了话。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马佳窈 这时的小男孩看到余子江留着长发一脸痞气的样子,赶紧抓住妈妈的长裙躲到身后去。 “没关系的,这是警局的叔叔,是保护大家的人哦!”马佳窈转头拍拍男孩的肩,笑着安慰他道。 听到妈妈这样说,男孩瞪着闪亮的大眼睛,这才轻轻挪动脚步,从马佳窈大腿后移了出来。 “你们两个去里屋玩去,别打扰工作室里的哥哥姐姐画画知道吗?”马佳窈轻轻一推,让两个男孩往房子里跑远了。 “不好意思啊,孩子有点害羞……”马佳窈礼貌地和余子江道歉,余子江只是一个劲地摆手说着没关系。 “请吧,有什么事儿我们到里面的会客室去聊。”最后马佳窈往后伸了伸手,将陶林和余子江领了进去。 这里虽然挂着【艺术馆】的牌子,实际上是个商业店铺。 这四层高的工作室里,有很多卢祺的作品。绘画雕塑还有手工瓷瓶……全都是明码标价的,来这里购买商品的客人不少,陶林一抬眼就能看到四个店员正在给买家介绍艺术品。 左侧的角落是一间咖啡屋,几个服务员正忙碌地端着饮品楼上楼下来来往往。 右侧有一间很大的玻璃房,里面有十来个正在进行艺术创作的年轻人,他们都是卢祺的学生。不过这间教室里没有看见卢祺本人的身影。 总得来说,昔日艺术馆装修得简约时尚,走在里头格外舒心。 很快,马佳窈带着陶林和余子江走进了一楼最里头的会客厅,请他们坐到沙发上,又顺手给两人倒了一杯水。 “有件事儿我很好奇,你毕业于R城北部工业大学,是个名校高材生,而且学生时期获得过很多创新创业技术奖项,明明可以行业内大展宏图,为什么现在甘于当一名默默无闻的家庭主妇?”陶林先问了一个听起来和案子毫无关联的问题。 “每个人的理想都不一样,我的理想就是成为一名十全十美的妻子和母亲。”马佳窈回答道。 “而且……我哪里有你说得那么优秀,我的履历上没有什么奖项,你可能搞错了。”她不好意思地回答。 “你当然有,而且是国内含金量数一数二的大奖,只不过被除名了而已。”陶林的话让她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他很清楚,马佳窈只是在刻意回避过去罢了。 和程娜一样,她不愿意再回望那段已经沦为创伤的美好过往。 “F.T.F战队,飞向自由。”接着陶林提醒了一句。 只见马佳窈低沉下眉头,在想起往事以后,悲伤便从她的眸子里流淌出来。 “你的理想真的是成为一名家庭主妇吗?还是说……你的理想已经随十年前的大火破灭了。”陶林接着说道。 “我其实是一个抗压能力特别弱的人,原来在团队里,每次遇到瓶颈,我都是那个最需要安慰和帮助的小妹妹。所以经历过那一次打击之后,能安慰我的人不在身边了,所以我就打算放弃那条艰苦的路,过一些轻松的生活。”马佳窈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现在的生活状态很好,丈夫体贴家庭和睦,已经没有什么好惋惜的了。” 陶林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再出口反驳更多,最后只是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我们今天来这,其实是想问你一些关于夏艺卓的问题。”余子江接上了话。 马佳窈立刻挺了挺腰,目光从陶林身上移开,认真地看向了旁边的余子江。 “新闻我都看了,你们会来找我问话,我也不意外。但是我敢和你们打包票,夏艺卓一定不会做杀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她信誓旦旦地开口说。 “他是一个很善良、很热心的人,心里也永远秉持着对生命的敬畏。我前几年生二胎的时候早产大出血,老公在外省办画展,一时间赶不回R城。夏艺卓知道这个消息后,立刻拋掉手中市值几亿的单子,帮我请到了R城最好的专家,还调配了最好的抢救设备,如果不是他,我和我们家老二活不到现在。”她用真挚的眼神看着陶林和余子江。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杀人呢?”她最后轻轻一笑。 女人的笑意很温柔,她身上特有的柔美气质,让人下意识就萌生相信她的冲动。 “马小姐您要知道,夏总对您和别人不一样,是因为他把您当成珍贵的家人。您所看到的一切,也许并不是他的本质。”陶林却完全不为所动,他只是摇摇头,回答了马佳窈的问题。 “什么家人啊,我们只是好久没有交集的老同学而已。FTF无人机创新制造战队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大家不欢而散,再深的感情也早就没了。夏艺卓之所以愿意帮我,完全是因为——他不想看见任何一个生命逝去。”马佳窈不紧不慢地接过话。 陶林凝视着面前的女人,马佳窈的身上没有任何一点攻击性,却让他隐隐觉得不简单。 这种感觉,就像是面对着深海里的沉船宝藏,外壳平凡的木箱之下,似乎能透出秘密的光彩。 “马小姐,警方的调查终归要用证据说话,您这么打包票,原谅我很难采纳。”余子江开口,打破了三人之间的沉默。 “当然了,我很相信你们警方的能力,能够尽快还大家一个真相。”马佳窈立刻笑着接了话。 “除了夏艺卓,你与程娜、陈昂两人也没有再联系了吗?”陶林又问。 “你要说完全没有联系那是不可能的,毕竟还是老同学,有点什么节日也会发消息祝福一下。要想我们的关系回到从前,那简直是奢望……”马佳窈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接着她又多说了几句客套话,陶林和余子江的问询就到此结束了。 “行,那我们就不多打扰您的生意了。”余子江和陶林站了起来,很快走出了大门。 马佳窈礼貌地将他们送到了门口,直到目送着他们离去,这才重新回到了店里,赶快整理心情,回到工作的状态中去。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陈昂 雕刻室里,几个学生正投入地创作木雕,马佳窈看他们工作得忘我,便给他们做了咖啡端进来。 “谢谢师母!”学生们异口同声地答谢道。 马佳窈热情地说着不客气,贴心地将咖啡挨个放到他们旁边去,再顺便看看学生们的创作进度。 “不错啊有进步……”每一个人都得到了她的建议和鼓励。 当她走到雕刻室尽头,弯腰仔细端详起一个女生桌面上的雕刻作品。 “待会别忘了把切口打磨一下,待会你师父看到了,肯定要说你粗心了。”她指了指木雕边缘说。 “好的,我这就磨……”女生点头回答道,然后俯身摆弄起工具来。 马佳窈仔细看着那精美的雕刻图案,一个不经意地低头,看到了女孩脚边的工具箱。 锯子、刻刀、锤子、锥子……各式各样的工具什么都有,整齐码放在木箱子里。 定睛一看,难怪木雕的边缘那么多毛刺,这套木雕工具的锯子,都已经被磨都得不锋利了。其他的工具刃口,也好不到那里去。 马佳窈想起了什么,于是拍了拍女学生的肩膀:“这套东西别用了,都磨成这样了,哪里还能雕出什么好看的花来。” 然后她起身走出了雕刻教室,边走边拿出手机,按下一串熟悉的电话号码。 几声机械又冰冷的等待接听提示音过后,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出现在了电话那头。 “喂老公啊,我看学生做木雕工具都钝了,你回来的时候,抽空去一趟老师傅那,再买几套好的回来。”马佳窈轻声对电话那头的男人说道。 “好,那些工具用了那么久,是该换了……”电话那头的男人利落答应了下来。 “辛苦了,晚饭等你回来吃。”马佳窈回答。 “挂了啊,合作方要和我谈事儿了。”男人亲昵地回答,接着通话被彻底挂断。 冰冷又机械的“滴滴”声再一次回响在马佳窈的脑海里,她像是突然出了神,久久伫立在大门前,看着门外一言不发…… 在这万般沉默里,似乎正萌生这一丝令人心惊的诡异。 从艺术街离开后,余子江和陶林立刻按照资料里的信息,赶往陈昂的工作地点。 这个地方距离宣美艺术街比较远,这一天折腾来折腾去,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那是一家位于城中心边缘地带的房产中介公司,写字楼有些老旧,楼下停了一溜各种品牌的共享单车,穿着廉价西服套装的员工不断地出出入入。 他们有的正带着自己的客户往前走,面色夸张地吹嘘着什么;有的人手举着手机,好声好气地劝着别人关注关注楼盘;还有人连午饭都来不及吃,明明是下午四点,却挨在窗边扒拉着盒饭。 余子江和陶林相视了一眼,并排往楼上走去。 刚走进这家房地产公司,陶林就能立马地看出谁是这里的老板。 大腹便便的男人站在大厅的最前面,嘴里激动地说着一些鼓舞人心的话。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忙碌与焦灼是唯一的关键词。 “哎,两位要找什么样的房子啊?我这里什么房源都有的……”看到两个陌生人,老板立刻搓了搓手迎上来。 “你好,我们想向你了解一下陈昂。”余子江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快速展示了自己手上的证件。 “陈昂?他怎么了?”刑警找上门来,老板一下就慌了,公司里要是藏了个杀人犯可怎么得了。 “不是他犯事了,我们就想要了解一下情况而已。”余子江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说了句安慰话,好让他不要太过紧张。 “哦哦哦。”老板重重舒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陈昂怎么会摊上事儿呢,来来来,我带你们去找他。”他赶紧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看男人的反应,陈昂在公司的风评应该不错。 “就是最里头那个正在通电话的高个子。”老板一步停下,目光穿越无数焦头烂额的身影,伸手指了出去。 余子江和陶林顺势向办公室尽头看去,老远就注意到了那个穿着黑西装,捧着手机四处忙碌的身影。 新婚不久,刚贷款买了房子,虽然房子的位置离市中心挺远,面积也不算大。但好歹一家人算是有了一个安稳的归处。 前几年的车贷也还背在身上,要不是工作原因自己必须满R城跑,陈昂甚至都不想硬着头皮买下这辆平价的小轿车。 为了自己这个月能过得宽裕些,他必须不停地接待客户,逼自己成为这小小公司里绩效最高的员工,老板挺赏识他的,让他放了个销售组小组长,还给他加了工资。 听陈昂的老板说,他是个认真上进的年轻人,每天最早上班最晚下班,人也非常聪明。 “明明是个名牌大学生,也不知道为什么来我们这种小公司上班,可能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不过是金子总会发光,陈昂无论在哪里工作,应该都会是个佼佼者。”这是老板的原话。 很显然,他对陈昂赞赏有加。 好不容易结束一通电话,陈昂终于有空坐下来喝口水休息休息,余子江和陶林就在这时一起向那个身影走去。 一个“快”字贯穿了陈昂的生活,他好像连透口气的时间都是奢侈的,转动保温杯的手速也飞快至极,哗啦哗啦的摩擦声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 在疲惫中死撑着是他的常态。 “您好,是陈昂先生吗?”余子江首先开口,打断了陈昂正在喝水的动作。 “啊……我是。”男人显得有些诧异,赶紧把杯子放了下来。 “我们是R城警局的,希望您能配合我们调查。”余子江打开了自己的证件。 陈昂撑了撑眼皮,他微张着嘴,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样子。 几秒之后,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嗯,希望我能帮助到你们。” 陈昂似乎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情况,说话变得磕磕绊绊的。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高度一致的证词 “我们想像您了解一下苍融集团夏艺卓的事情。”余子江接着说。 “夏艺卓?他出什么事了?”陈昂一头雾水地看着余子江和陶林。 这个成天加班的上班族,似乎没有多余的时间关注每天的八卦新闻,所以并不知道夏艺卓卷入了KTV命案里。 “我们去了R城北部工业大学,发现你和夏艺卓曾经是无人机创新研究团队的队友,关系非常好,所以就想来问问情况。”余子江没有直接回答陈昂的问题,而是进入正题搪塞了过去。 “关系好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陈昂尴尬地一笑。 “其实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了,平时也就是给他朋友圈点个赞,上次碰见……”陈昂歪头,似乎是在艰难地翻找着已经模糊不清的回忆。 “好像是去年R北工大的校庆上。”他最后点了点头。 “当时他是优秀校友代表,还上台发言了。夏艺卓的生意做得特别好,我们大学里就有他设置的创新创业奖学金,很多孩子就是在他的资助下完成了自己的梦想。”陈昂一开口,便情不自禁地对夏艺卓一阵夸赞。 “不仅如此,我听说咱们R程很多中小学也有他捐款设立的助学金。这个人慷慨得好像手里的钱根本不是他的一样。”他接着说。 陶林微微皱了皱眉头,迄今为止,他见到的三个人——程娜、马佳窈、陈昂,无一不对夏艺卓赞赏有加。 夏艺卓到底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哎……你们是刑警,夏艺卓他卷入命案了?怎么可能啊?”就在陶林还在思考的瞬间,陈昂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摇头否认。 “很遗憾的是,他所有的善意,可能都只是浮于表面的伪装。”陶林轻声说道。 “不不不……善良这种品质,并不是装装就能提现出来的,如果他做的所有事情无一不是善良的,那他就不可能是一个坏人,因为这种心善的人,他的灵魂里天生就有一把约束自己的枷锁。”陈昂立刻回答。 【他们的供词都是串通好的?怎么会这样呢?】陶林越发觉得古怪。 可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夏艺卓的样子,当时这个男人坐在KTV的会员包厢里,凶狠地教训自己的手下。 可他如此发火的原因,是这个不知好歹的手下胆敢借着酒劲欺负女人。 这样私自惩罚的方式是不对的,但他的的确确是出于所谓【好心】。 夏艺卓似乎就是这样一个极其矛盾的人。 “我们还想知道,关于十年那场华鑫酒店纵火案,你知道多少?”余子江接着问。 “那就是一场突然发生的悲剧,不过我也不知道内幕,只知道我们没了奖牌也没了创业投资,你们来问我这件事……我好像也没办法回答上来什么。”陈昂苦笑了一声,挠挠头艰难地开口。 这说辞和程娜、马佳窈的几乎一模一样,似乎每个与FTF无人机创新研究团队有交集的人,都在忌讳当年的纵火案件。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谁也不愿提起自己身边的杀人犯。 这么一串问题下来,陶林和余子江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其实在他们问话的过程中,陈昂办公桌上的手机就一直不停地响,这短短几十分钟的时间,屏幕上已经显示了十几个未接来电。 陈昂是个做销售的,工作一直都没个喘气。 “不好意思啊!我这还有好多客户找我,请问你们差不多结束了吗?”陈昂小心翼翼地问。 “行吧,今天就先这样,你先去忙你的工作,如果再有什么问题,我们会随时和你联系,请保证联系方式的畅通。”余子江最后说。 “好的好的,辛苦警官同志了!”陈昂连连点头。 说罢还不忘在稿纸上写下一串电话号码,塞到了余子江的手上。 “这是我的另一个号码,工作电话经常占线,所以我有两台手机,这个是日常生活用的,您打我一定接。” 陈昂看起来非常配合警方的工作。 然后他一连和余子江陶林打了好几个招呼,匆匆接起电话离开了工位。 “你说,如果当初F.T.F的无人机创业计划没有破产,他会不会活得没那么辛苦。”余子江叉着腰,看着这个忙得焦头烂额的男人走远,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就算他离开这个行业了,他还是一个很爱无人机的人。”陶林突然飘来的话,吸引了余子江的注意力。 他一下转过头去,看到陶林手上正捧着陈昂放在桌面上的台历。 “这星期六在R城科技馆有无人机的航展,他特地打了一个大红星,备注上还一连标了三个感叹号,可见他有多兴奋。”陶林说着,把台历往余子江面前递了递。 余子江定睛一看,果真觉得那感叹号透露出陈昂满心的喜悦。 “其实F.T.F剩下的这四个队员,全都没有放下对无人机的热爱。夏艺卓的办公室里就放着台无人机;程娜至今仍做着相关研究;昔日艺术馆里也有各式各样的小无人机,看似是她孩子的玩具,但我觉得实际上是她热衷于此。”陶林说。 “真可惜,一场大火,把这些年轻人的梦想全给烧没了。”余子江无奈道。 “先走吧,回局里再说。”陶林拍了拍余子江的肩膀,放下手上的台历,转身离开了。 一天的奔波还算是有些收获,他们知道了夏艺卓身上的故事,发现十年前的纵火案似乎与现在的蓝泊KTV纵火案有不小的关联。 两人并排走下了楼梯,这里上上下下的员工总是一副匆忙至极的表情。 “我觉得他们三个很奇怪。”陶林忽然开口说。 “我们问这一轮下来,居然发现他们三个人对于夏艺卓以及F.T.F无人机创新战队的评价是一模一样的。” “其实不只是他们三个说夏艺卓是一个善良的人,网民们也都是这么说的。他在社会上的的确确是个非常正面的形象。”余子江接过他的话。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能掩盖真相的是虚伪与金钱 陶林没有继续开口,他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微仰起脖子,看向了三楼那泛着蓝光的玻璃窗户。 余子江看到陶林紧皱眉头的侧脸,便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去,只见三楼中介公司的窗台前,陈昂一手扶着金属窗架,正把手机举在耳旁,满脸笑意地和对方通话。 看样子他的工作真的太忙了,无时无刻不扯着笑容面对手机那头的顾客,连站在窗前轻松透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先走吧,忙了一整天,夏总的二十四小时也到了。”余子江拍了拍陶林的肩膀说道。 陶林点了点头,一步坐上了车子的副驾驶座,余子江便驾驶着轿车扬长而去。 三楼,房产中介公司—— “哎哎哎好嘞……”陈昂一边好声好气地应答,一边连连点头。 等余子江的车子彻底混入主干道的车中,陈昂的脸色突然一沉,他不再继续说一句话,剩下的只有诡异而极度压抑的沉默。 他缓缓放下手机,只见屏幕上只有漆黑的一片…… 根本没人在与陈昂通电话。 他一步转过了身子,让自己彻底直面这窗外的车水马龙。深邃的眸子死死盯着陶林和余子江离开的方向,没人看得透陈昂刚刚的伪装,更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思考着什么。 经过一整天的奔波,陶林和余子江回到警局的时候,下班时间已经过了。他们来不及休息,赶紧将今天询问的资料整理了一遍。 案子当前,加班成了理所当然的事儿。 不知不觉到了晚上九点,距离夏艺卓被带进警局已经到了二十四小时。 安静的办公室里,一声尖锐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正埋头认真记录笔记的余子江被吓了一个激灵。 他随手放下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一眼备注立刻接起来。 “怎么了?”打电话的是警局的调度前台,余子江没说什么客套话便直接开口。 “楼下来了几个苍融集团的人,他们带了律师,说是要来接他们的老板回去。”电话那头的内容简直让余子江瞠目结舌。 他抬头看了一眼办公室墙上的时钟,拘留时间仅仅超过二十四小时几分钟,苍融就带着律师气势汹汹地来了。 看余子江那紧锁的眉头,以及惊讶得微张的嘴,陶林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往窗口挪动了几步,侧着身子扶在窗台上,便伸着脖子往警局的停车场看去。 底下停了辆夺人眼球的金色加长豪车,车旁还站着两个穿着黑西装的高大男人。安保看他们似乎是来者不善,就一直站在旁边监视着他们。 而豪车旁边停了两辆陶林陌生的车子,看车型肯定不是什么平价车。 余子江确实承诺过,拘留满二十四小时后,一定会让夏艺卓离开警局。也不知道领导到底是怎么和苍融承诺的,现在警局底下竟然来了一队威势赫赫的人马。 “让那些人在下面等着,这里是警局,来再多的人也得守规矩。”余子江轻咳一声重新整理心情,然后严肃地说道。 “放心吧余队,他们都在大厅安静地坐着,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电话那边的警员说。 真是太奇怪了,这些人明明一副恶人样子,却乖乖地遵守规矩。迄今为止,夏艺卓所做的一切都矛盾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余子江挂断了这通电话,便拍了拍陶林的肩膀,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到拘留室去。 很快,他们再次见到了夏艺卓。 他端坐在房间角落里的铁椅子上,腰板又挺又直,衬衫上的领带依旧是整整齐齐。 贵气、体面、优雅……这些词居然还能用在一个在警局关了一整天的人身上。 “我们对你的审问告一段落,但是之后你必须呆在家里,在你身上的嫌疑彻底摆脱之前,警方会暂时监控你的行为。”余子江说着,往门边一站,有些不情愿地为夏艺卓让出一条道来。 “你家别墅那么大,应该够你活动筋骨了吧?”接着他满脸讽刺地对夏艺卓开了一个玩笑。 “非常感谢两位警官,愿意把我放回家,我的妻子一整天联系不上我,应该着急坏了。”夏艺卓感叹了一句,然后缓缓从冰冷的铁椅上站了起来。 “你以为我们真想放你走?”余子江不屑地干笑一声。 夏艺卓根本没管余子江在说什么,他迈出脚步,皮鞋跟机械反复地敲在瓷砖地上,不近人情的脚步声立刻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起来。 他径直往前走,最后一步停在了陶林面前。 “陶老师,您千万别觉得不服气。”夏艺卓微笑着,喉咙里慢悠悠地吐出一段温和却急剧杀伤力的话来。 “要知道,能掩盖真相的,只有虚伪与金钱。”他笑着说。 “真相是不可能被掩盖的,请你相信这个事实。”陶林背着手,紧盯着夏艺卓眉眼弯弯的笑颜,最后不紧不慢地回答了他。 “希望你今晚能睡个好觉。”他完全不甘示弱,直接话里有话地回怼过去。 “谢谢关心,也祝二位晚安,再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欢迎随时来找我。”夏艺卓留下一句话,走出了审问室。 “我靠!果然是他下的棋!”余子江憋了好大一口气,他当然听出了夏艺卓的言下之意。 如今夏总安然无恙地在审问室呆够了二十四个小时,便大摇大摆地走出警局。 他明明与案件密切相关,可每一个人都被他善良的外表欺骗,只愿相信夏艺卓是清白的。 还有网络上争相报道夏艺卓【冤屈】的媒体,对警方疯狂吐口水的水军黑子……八成就是苍融用钱操控出来的虚像。 真相正在被虚伪与金钱吞没。 “他这样罔顾生命,还想睡个安稳觉?怕是连眼睛都不敢闭上!”余子江冷笑了一声,一腔怒火实在憋不住了,自顾自地骂骂咧咧起来。 陶林就这么面对这夏艺卓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地站立了十几秒,最后轻叹了一口气。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天鹅湖 “我不知道夏艺卓今晚能不能睡个好觉,反正我俩今晚得加班了。”陶林转身看向了余子江,拍了拍他的肩膀。 “十年前华鑫酒店纵火案,我们去找卷宗吧。”他说。 余子江点了点头,最后和陶林并肩往警局的地下档案室走去,陈年的卷宗都尘封在那里,连同里面的悲哀与生人勿近的秘密,一起锁进了冰冷的地底。 旋转手把,铁柜打开,余子江和陶林穿梭于此,把那已经要被遗忘的故事再次打开。 白纸黑字,行行带血…… 十年前的五月十四日,一个有些燥热的夏夜,城中心的华鑫酒店大火肆起,起火点的位置较高,给救援队伍带来了很大的搜救困难。 等消防人员将火扑灭,在气压差的作用下压死的大门终于被奋力砸开,酒店的大堂已经被烧了个精光,大火肆虐过的角落里,蜷缩着无数体型弱小的焦尸。 那悲惨的景象曾轰动全国。 “逝世的十八个女孩都还只是初中生,她们都来自同一个舞蹈队,当时要在华鑫酒店的礼堂里参加表演。”余子江捧着文件,说罢叹了一口气。 “花一样的年纪啊!真是太可怜了。”他一边感慨,一边翻开文件的下一页,上面是十八个遇害女孩的名单。 “舞蹈队……表演……”陶林猛抬起头来,手上翻找资料的动作也跟着顿了顿。 “一群跳芭蕾舞的孩子,当时还要给大家表演《天鹅湖》呢,可惜一场大火,小天鹅们全部遇难了。”余子江补充。 “天鹅湖。”陶林心里一磕。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余子江觉得陶林肯定是想到了什么。 “这个芭蕾舞剧夏艺卓和我提过很多次,就连R城剧院今年元宵节要上演的首幕也是这个舞剧,这么看来,他其实就是在向我暗示十年前的华鑫酒店纵火案。”陶林说。 余子江警觉地皱了皱眉头,又重新看向了手中的卷宗,这白纸黑字似乎变得更加诡异了。 陶林同样陷入了一阵沉思,《天鹅湖》仅仅暗指的是十年前那场夺去十八个花季少女生命的惨案,还是有别的深层含义呢? 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仿佛飘出臆想的旋律,那轻快又熟悉的钢琴曲,好似要把档案室此刻的寂静捅破,带着陶林去往更加神秘的深渊。 【这些孩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凝重地皱起了眉头。 “这个案子之所以闹得沸沸扬扬,除了因为受害者数量多、年龄小以外,还因为这个舞队里有一些富人家的孩子。”余子江翻动手上的卷宗继续开口说。 “贺扬的家庭条件不好,父亲欠了好大一笔钱,恰好他债主的女儿就在遇难者名单里,这被判断为贺扬的纵火动机。”他接着说道。 “欠债?高利贷吗?”陶林的神经被刺激了一下,赶紧斜着身子凑过去看一眼。 他和余子江前不久刚破了一桩涉及高利贷的案子,而那桩案子尚有在逃人员,所以他对此格外敏感。 “没有,就是普通的欠款,年利率虽然比较高,但没有超过百分之三十,也没有暴力追债的报告。”余子江说。 “贺扬会为了逃避合理欠款而杀人,这不是心理扭曲吗?”陶林一歪头。 “他的心理状态报告卷宗里有吗?”他又问余子江道。 余子江快速把手上的文件粗略地从头翻到尾:“好像没有。” “不应该啊,既然警方怀疑他有心理缺陷进而导致犯罪,就应该安排他做心理评估测试啊,这是必须完成的流程。”陶林摇了摇头。 “看起来这案子有太多漏洞了,每一个小小的漏洞一但被钻了空子,后果就不堪设想。”他接着说。 “他至始至终都想引导我们重新注意这个纵火案,杀人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所采取的手段。”余子江接话。 “他的目标为什么会是徐厚蒲?”陶林看向余子江问。 只见余子江迟迟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又往后翻了几页卷宗,最后竟然把整个文件递到了陶林手上,接着往前走了几步,指尖在书架上滑动着,突然他动作停下,快速抽出另一个棕色文件夹。 “居然有个证人出意外了……”陶林低头看向了余子江刚刚翻开的那一页,上面的描述让他更加震惊。 “是个平时在华鑫酒店后门巷子里卖宵夜的小吃店老板,他似乎是目击到了什么。” 只见余子江赶紧打开那个新的档案文件夹,拿出里面几本文件。 里头的资料比华鑫纵火案的文件少得多,看起来他的告破并没有经历太多困难。 “他叫王康,五月二十日晚上十一点收摊回家,经过一条小巷时失足摔近了下水道,两天后警方在排水口处发现了他的尸体。”余子江一边指着文件上的内容,一边总结道。 “五月二十日,距离华鑫纵火案发生一个星期,这么巧的?”陶林接话。 “当时警方给出的调查结论了,那天R城下了大暴雨,城市发生内涝,相关街道不得不打开下水道井盖引流,王康因为没有注意脚下的路,一步踏空摔进下水道了。”余子江看着手上的资料,摇了摇头说道。 “原来这就是夏艺卓昨天说的【以前】。”陶林皱了皱眉,突然想起了什么。 “王康的尸检报告是徐厚蒲开具的,当时他运用了【小肠容物分析法】,将王康的死亡时间精确到了分钟。”他说。 余子江恍然大悟,原来夏艺卓对法医给出徐厚蒲预计死亡时间阴阳怪气,是为了暗示王康的意外死。 “王康的尸检报告显示,他身上没有任何胁迫性外伤,所以被断定为意外事故。”陶林看着纸张上的文字说道。 “上诉期人证意外身故,这之中八成是有问题。”余子江意味深长地说道。 “可是文件里白纸黑字写着案件审核无误,所有的检察程序都是无误的。”陶林说着,又往下翻了几页。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错漏百出的卷宗 “我记得章韵说过,徐厚蒲没有干几年法医,就转回临床去了。他是什么时候离职的?”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然后看了余子江一眼。 “的确如此,徐厚蒲退休前已经不在警务系统里工作了……”余子江一边翻阅资料一边回答陶林,纸张拍打空气的摩擦声不断回荡在空旷的档案室。 余子江很想找到问题的答案,于是手上翻文件的动作越来越快,翻完一本文件又往前踱步找出另一本文件……许久之后,那悉悉索索的声音终于戛然而止。 “看样子,华鑫酒店纵火案是徐厚蒲接受的最后一个大案。离职应该离结案的时间不久。”余子江回答了陶林。 “跑路避风头去了?”他吐口而出几个字。 这样的揣测不太尊重逝者,但种种奇怪的迹象,都在指示这黑暗的真相。 “也许这就是杀害徐厚蒲的原因。”陶林轻喘了一口气。 “这么说来,我们可能得考虑一下案件会不会升级为连环杀人事件,所有涉及华鑫纵火案调查的人,都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他最后皱眉说道。 “那他的目标也太多了。”余子江担忧地喘了一口气。 “我们怎么可能一下子保护这么多人,而且如果贸然给他们发出警告,不可避免地会造成巨大恐慌,这对社会治安非常不利。”他摇了摇头。 “案子的几个主要负责人和关键人呢?先找几个最重要的人。”陶林问。 “我看看……”余子江低下头去。 过了几分钟—— “嗯?这案子居然中途换过调查负责人……”余子江又往下翻了页文件,然后皱眉发出了质疑的声音。 “最开始负责这个案子的人是刑侦第三支队,卞凡副队长。”他伸出手指,指尖划着文件上的内容逐字说道。 “嘶——卞凡?”接着他不免一颤,一些回忆片段出现在了余子江的脑海里。 “你认识他?”陶林斜视了一眼。 “他之前犯事了,丢掉工作不说,还在监狱里呆了一阵,当时这事情在局里闹得挺大的,所以我有印象。”余子江艰难地回忆了一阵,最后摇了摇头。 “具体犯了什么事儿你还记得吗?”陶林立刻警觉起来。 “受贿,数额比较大,被全局通报批评了,我印象里……好像是因为他车子后备箱被发现塞了一大堆现金。我隐约记得通报里说过,那堆现金足足有二十万呢。”余子江转头对陶林说。 当时具体的案发过程余子江已经不记得了,但这个扎眼的数字他始终有印象。 【你要知道,二十万只是我们这种人开一场派对的钱。】突然间,夏艺卓在办公室里说过话一下子冲入了陶林的脑海里,让他猛地打了一个冷颤。 原来那不是一句不经意炫富的话,而是一句别有深意、甚至饱含讽刺的暗示。 二十万可以帮助一群少年实现创新梦想,二十万也可以彻底摧毁一个人的职业生涯,改变一个人原本前途光明的一生...... 但它在那些富豪眼里根本不值得一提,只要一个晚上就能挥霍成空。 真是一个胜似玩笑,却又无可奈何的事实。 “就是因为这个事儿,所以纵火案才换了负责人的?”陶林立刻问。 “我不太记得清贿赂事件发生的具体时间了,这些卷宗里也没有相关文件。但稍微联想一下,这确实可能是一场阴谋,是有人刻意要把卞凡搞走的。”余子江说。 陶林听罢发愣了几秒,然后重皱紧眉头重新转过头去,若有所思地继续翻动着手上的文件。 这个案子尘封在档案室近十年,现在重新审视,陶林只觉得它漏洞百出。 “你知道卞凡现在在里哪吗?”陶林压低声音问道。 他有太多的疑问,光靠这些不知真假的文件是不可能得到回答的,而这个恶意被抹黑被迫离职的卞凡,一定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只有找到卞凡,才可能撕破这重重的迷雾。 “不太了解。”余子江摇了摇头。 没办法,如果找不到卞凡,这条路根本就走不通。 “但我最近可以多问问局里的前辈们,看看有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了。”余子江又补充了一句。 “嗯,也只能先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他了。”陶林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儿我觉得惊奇的。”余子江“啧”了一声,看着手上的文件摇摇头。 “一般这种重大案件,从警方受理侦查,到法院审理,最后得到判决结果,起码要两年以上的。可是这桩纵火案,一年出头就判定了。”他说。 【时间太快了。】陶林一下也感受到了不对劲。 “是啊……这个案子既然有一些争议,被告方应该会选择多次不服上诉,这将导致案子被拖时很久,才出最终的判决结果。”陶林自顾自地呢喃了一句。 “贺扬有过两次上诉记录,第三次原本提交了申请,过不久就依本人意愿放弃上诉,申请撤回了。”余子江不免一惊。 “如果这真是一桩有问题的案子,贺扬怎么会主动承认自己就是凶手呢?况且前面两次的上诉已经那么艰苦了,他更加不应该放弃第三次上诉机会才是啊?” “也许就是因为太辛苦了,他才撑不下去了……”陶林突然觉得心里堵的慌。 “而且,如果当愤怒与同情心爆棚的民众知道,一个背负着十八条人命的纵火犯竟然还有脸不停上诉,结果会是怎么样的?”他看了一眼余子江。 “他会受到更加激烈的谩骂。”余子江喘了一口气。 他已经能想象到了,贺扬一定会被骂得烂到地里。大家会称他为一个没有心的禽兽,竟然还想得到轻判。 这个年轻人身上,究竟发生了多少让人难以忍受的折磨。 也许到最后,贺扬自己都产生了错觉,认为这十八个女孩真是就是自己一把火烧死的,也不管这个案子在程序上到底出现了多少漏洞。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断臂 精神上的痛苦最终把贺扬狠狠压垮,甚至觉得就这么被判死,才是一种解脱。 真是血淋淋的悲剧。 余子江和陶林相视了一眼,档案室里就只剩下了悠长的沉默。 不知不觉,警局外的天空已经破晓,陶林和余子江已经来不及回家了,索性趴在工位上小憩一会。 楚阳是R北工大校足球队的管理员,足球队最近正备战全市大学生新春友谊赛,每天一大早就开始进行集中训练。 一月二十日星期四早上九点,他像往常一样走出足球训练场,到旁边的自动贩卖机前给队友们买功能饮料。 队里人多,他一连按了十下按钮,扫码付款以后,贩卖机发出一阵怪异的嗡鸣,饮料便一瓶接着一瓶被机械臂推下来。 “砰,砰,砰……”饮料瓶撞击金属框的声音机械而有节奏,男孩双手随意地环抱着,就这样一直看着自动贩卖机,默数着饮料的数量。 第九瓶饮料缓缓向前,楚阳忍不住像是倾了倾身子,看到饮料瓶后似乎有一团黑青色的东西。 “什么啊?”男孩看不清那是什么,好奇心让他皱着眉头,继续往自动贩卖机前靠去,非要把那奇怪的东西看个清楚。 那瓶饮料终于被推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下一秒,它往下摔去。 自动贩卖机被卡停了,时间仿佛跟着暂停。 “啊——”一声震耳的尖叫声穿破天际,楚阳回过神来双腿一软,往后踉跄了几步,最后跌倒在冰冷的地板上,他吓得语无伦次,眼睛瞪得老大,呼吸都快刹然骤停。 自动贩卖机里,本应该放置运动饮料的地方,卡着一只发青发肿的人手。 手臂从肱骨处断开,底部的切面泛着白,血早已经流干了,血管里残留的凝血块,让尸块的手背变得斑驳不堪。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手臂的手指微微握拳,指尖与手心触碰,捻住了一封白色的信件。 纯白与青黑,两种相差巨大的颜色交叠在一起,给了人强烈的视觉冲击。 信封正对自动贩卖机的玻璃门,好像是特地展示给来往顾客似的。 恐怖、诡异、压抑甚至庄严……这只握着信封的手,似乎正呢喃着令人胆寒的低语。 很快,R城警车的警笛响彻云霄,立刻赶到了R城北部工业大学。 自动贩卖机被层层封锁,外层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师生,五花八门的消息瞬间在快节奏的网络社会中爆炸。 余子江和陶林接到消息,就立马赶到了R北工大案发现场。 “现场不能拿手机拍照!赶紧都散了……”余子江一边严厉地吆喝着,一边扒拉开人群,走进了案发现场。 可是任凭他怎么呐喊,看热闹的人走了一批又来一批,根本没办法彻底赶走。 最后余子江安排了几个警员严格管理秩序,便与陶林一起,与先行到达现场勘察的警员们汇合。 贩卖机里的人手已经被法医取了出来,它被平放在地面的白色塑料膜上,这青肿尸块的模样,实在是看得人忍不住作呕。 余子江低头看着地面,经不住偏过头咳嗽了好几声。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他靠近,闻声转头,是一个小警局大步流星地向余子江走来。 “余队……”警员凝重地深吸一口气,把那封夹在手上的白色信件交给了余子江。 余子江心里不免生出疑惑,他赶紧扯紧了手套,接过了警员递来的信。 信封已经被警员打开看过了,里面有两页满满是字的打印纸张,还有一张像素不太高的十寸照片。 他低头一目十行,先将纸张上的内容草草地阅读了一遍,目光越往下移,余子江的眉头就越发紧锁起来。 当他重新抬起头,面色沉重地喘了一口气。 “你看看这封信。”余子江转身,将满是黑字的纸张递到了陶林的手上。 “这是封匿名举报信,上面纰漏了徐厚蒲在办案过程中,在尸检报告上出现不实信息的详情。”他压低声音,陶林耳边解释道。 “华鑫酒店纵火案侦办期间,人证王康意外身亡,尸检报告是徐厚蒲出具的。实际上,王康身上存在有明显的争斗痕迹,但这些信息并没有出现在尸检报告中……”陶林照着纸张上的内容,低声呢喃了出来。 “给,这是信里附上的照片。”余子江接着把图片递了过去。 上面是一具尸体的手背,上面有明显的击打伤,皮肉已经被撞得绽开来。 “如果这张照片确实是王康的手,就证明——他在失足坠落下水道时,可能抓住了某样能救命的东西。当时他身边还有人在,可是那个人非但见死不救,还搬起重物将他彻底砸进了下水道里。”陶林看着照片,背脊猛得发凉,脑子里一下有了画面。 大雨滂沱,绝望的人对抗着冲向下水道的湍急雨水,死命地往上爬,他向那个站在身边的人奋力伸出手,如同一只丧门的饿狗,渴求他能拉自己一把。 谁知那家伙只是露出一个诡异的笑,狠狠将王康的手砸得皮开肉绽,最后痛苦恐惧的尖叫被哗啦啦的流水声彻底淹没了…… “这是一场谋杀,凶手要杀掉唯一一个目击证人,让贺扬就此变得孤立无援。”余子江摇了摇头。 陶林读罢这封信,一个不经意地抬起头,目光穿过警戒线外层层的人群,最后聚焦到了一个棕色波浪长发的女人身上。 “程娜?”他立刻警觉起来,瞳孔中跟着放出犀利的光。 在这个诺大的校园里,和华鑫酒店纵火案有最直接关系的人,应该就只有程娜了。 陶林紧盯着程娜,像是匍匐在草丛中提防猎物逃跑的野兽,一步一步朝她的方向迈步而去。 程娜显然是注意到了陶林,所以她同样凝视着这个向自己走来的男人,她没有任何要逃走的意思,只是表情里透着不解与无辜。 “程娜,麻烦你进来一趟。”最后陶林一步停下,冲不远处的程娜提了提音量。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沉默的证人 把守的警员应声抬起警戒线,女人连连点头,一个劲地从人群的缝隙里挤过来,最后她被推搡得一身狼狈,终于弯腰钻了过来。 “怎么了警官?”她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喘着气问陶林道。 “你也是来看热闹的?”陶林斜视了她一眼。 “我的学生们在前面的大草坪上做无人机飞行实验,我原本打算过来给他们买几瓶水来着……我刚到就发现这里围了很多人,因为好奇就停下来瞅了几眼,没想到还看到了两位警官。”程娜立刻回答道。 “这么说你出现在这里是巧合?”余子江接过了话质疑道。 “啊?”程娜一时没反应过来,于是撑着眼皮迟疑了几秒。 细细品味余子江的语气,她这才这意识到警方是在怀疑自己出现在案发现场是动机不纯。 “每次进行无人机试飞,我都会在这里给孩子们卖一些水和零食,他们要在四亩地的大草坪上跑来跑去,可算是个体力活。这些你们可以和我的学生求证。”程娜轻舒一口气解释道。 “你看一下这个。”陶林用手机拍摄下了信件的内容,再把自己的手机递到了程娜手上,原件则被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密封袋里。 程娜满脸地困惑,接过陶林的手机,便仔细地阅读起来。 沉默在她身上仅仅逗留了一分钟,接着她微张开嘴,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警官,这个举报信是不是真的?”程娜深吸一口气,她尽力克制住自己激动地情绪,但她喉咙里挤出的声音终究是变了音调。 “请问你对上面的事情是否知情?”陶林面无表情,只是冷静地对程娜说道。 程娜停顿了一下,眉眼也跟着低沉了下来。 看程娜的样子,陶林意识到她对警方有所隐瞒,便打算开口劝她坦白。 谁知陶林刚刚张开嘴,程娜就重新抬起了头:“十年前的五月十四日晚上八点三十五分,华鑫酒店发生了重大火灾,当时贺扬是舞蹈队的兼职带队老师,很快就被列为了案件的重点嫌疑人。可是八点半的时候,他就在酒店后门的地摊上买烤冷面。也就是说,当贺哥买完烤冷面,酒店的火已经燃起来了,你说蓄意纵火的人怎么可能是他。” “酒店的后门没有监控,王康是烤冷面地摊的老板,可以为贺扬提供不在场证明。但……就在案件侦办期间,王康意外身故了。”程娜最后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你就没对王康的意外起过疑心?”余子江接过话继续问。 “当然起过,可是警方出具的调查报告,白纸黑字写着这是一场没有争议的意外。我就是个没有关系没有后台的普通人,我只能接受这个结果。”程娜轻声说着,把手机还给了陶林。 “我不知道王康的尸检报告被修改过,如果这封信上的内容是真的,请你们一定要还我兄长一个公道。”她憋了一口气,凝视着陶林和余子江的眼睛,已经爬满了血丝。 “既然当时贺扬出现在酒店后门人来人往的小吃摊,肯定还有人见过他,除了王康以外,你应该可以找到别的证人的。”陶林微皱起眉头,语气仍然没什么变化。 “很可惜……当时只有王康愿意帮助贺扬,他意外身故以后,我刚刚所说的证词,就彻底沦为了不上台面的小道消息。”程娜难过地叹了一口气。 大抵是看到挺身而出的王康被灭了口,其他人害怕惹上杀身之祸,就算知道一些内幕,也都在这【杀鸡儆猴】般的恐吓之下,彻底闭上了嘴。 “我明白了……”听罢程娜的话,余子江和陶林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 “这段时间,你尽量做到【家与学校】两点一线,联系方式保持畅通,华鑫酒店纵火案有什么进展,我们会随时和你联系。”余子江最后对她说。 “这么说,你们真的愿意重启纵火案的调查?”泪水在她眼里打转,程娜就快要喜极而泣。 “我会尽快和上级请示的。”余子江点了点头。 “谢谢你们。”程娜重重舒了一口气。 她没有在封锁线里呆多久,为了不妨碍警方的工作,余子江很快把程娜请出了案发现场。 陶林久久地矗立着,眼看着程娜被警员护送着离开。 “看起来……程娜算是蓝泊KTV无头男尸案的受益者。”余子江双手环抱,同样凝视着程娜离开的方向。 “不只是她,我觉得夏艺卓、马佳窈、陈昂也是这个凶杀案的潜在受益者,所以他们四个都有作案动机。”陶林补充道。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觉得在这四个人里,夏艺卓作案的可能性仍然是最大的。毕竟他有钱有人手,就算他从未离开过我们的视线,仍然可以暗箱操作。”余子江小叹了一口气。 “相比起程娜、马佳窈、陈昂,夏艺卓的能耐可大多了。”他又强调了一遍。 夏艺卓从警局审问室逃脱后,沾沾自喜大放厥词的嘴脸,到现在余子江还历历在目。 “从案发开始我就一直在想,凶手杀害徐厚蒲的动机仅仅是惩罚吗。现在看来,他的目的应该就是引导我们重启纵火案的调查。”陶林没有继续他的话题。 “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有这封匿名举报信,我就能让莫时秋把重启调查的申请书给我批下来。”余子江跟着点点头符合。 陶林歪头思索了一阵,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现在只出现了尸体手臂……他的头颅还没有找到。也就是说——凶手还有接下来的行动。” “难道我们现在只能等待凶手主动将头颅送出来?目前我们没有找到任何一条线索,能暗示死者被砍下的头到底在哪。”余子江接过话说。 “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了,就算现在一筹莫展,我们总得努力去做点什么。”陶林认真地回答余子江道。 接着他认真寻思了几秒,终于重新开口:“让莫时秋帮忙批一张搜查单,我们得带着它再见一次夏艺卓。”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孤身难赢 余子江点了点头,转头吩咐了警员几句,然后和陶林一起坐上车子,往南山苑别墅区驶去。 自从上次夏艺卓从警局里放出来以后,他便配合地呆在家里,工作文件由助理每天送进别墅。 余子江加派了人手去盯梢,但夏艺卓每天只是在会客室与不同的人谈生意,警方根本没发现什么异常。 很快余子江和陶林到达了目的地,在前院紧闭的铁门外按了几下门铃。 关雨花很快就开门走了出来,她的装束优雅,肩上披了一条羊毛披肩,看起来知性温柔。 “我们想见一下夏艺卓。”陶林开口。 “里面请。”关雨花甚至没有面露疑惑,就礼貌地带他们走进别墅。 “你对我们的突然来访,好像并不觉得讶异或者反感?一般人应该恨不得警察离自己远一点。”陶林跟在关雨花身后,突然问出了口。 “我丈夫提醒过我,你们要查的案子还没有结束,随时会登门询问,他让我不要太过担心。”关雨花微微转头,露出一个美好的笑。 最后关雨花把陶林和余子江带上了二楼的会客室。 她敲了敲门,推门而入。夏艺卓此时就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他微微弯下腰去,手撑着下巴,注视着茶几桌面放着的一副中国象棋,好像正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你们先聊,我去给你们泡杯咖啡。”关雨花说。 “其实不用麻烦了……”余子江话还没说完,关雨花就转身下楼去了。 “哟,贵客。”夏艺卓这时用余光看了门口一眼,然后注意力又回到了面前这象棋盘上。 “我这正下着祺呢,你们先坐。”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棋盘上一枚圆形的旗子轻轻举起,再“哒”地一声让旗子往前走了一步。 陶林看到他的样子,不免有些好奇,便缓缓走得离他近了一些。 他看到棋盘旁边放着夏艺卓的手机,他每走一颗祺,就会在手机上也走同样的一步,对手是系统计算机,它走出下一步,夏艺卓就会在面前的实物棋盘上复制出来。 这样下棋的方式显得很多余,但夏艺卓乐此不疲。 他意识到陶林走近了自己,却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继续手上下棋的动作。 “你的士已经没了,只剩一个帅,要怎么赢?”陶林低头俯视着桌面,然后冷冷开口。 这祺局已经过半,留在棋盘上的旗子不多了,而且夏艺卓所持的红棋明显少于黑棋,完全处在下风。 “赢不了,每次都这样……你说现在计算机下棋的程序怎么就没个弱点呢?”夏艺卓叹一口气回答,顺势把手机屏幕暗灭,最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请吧,沙发上聊。”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余子江和陶林坐下。 “我以为陶老师看不懂我的棋。”夏艺卓一边说,一边坐在了他们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我确实看不太懂,就是小时候玩玩。”陶林微微皱眉回答了他。 “你以后下多了自然会懂的。”在陶林听来,他的话似乎有些意味深长的意味。 在陶林和夏艺卓交谈的同时,余子江从口袋里拿出了录音笔,放在了桌面上。 “你手腕上的链子是怎么来的?”陶林突然伸手,指了指夏艺卓的手腕。 其实在刚刚下棋的时候,陶林就注意到了这条非同寻常的链子。它本是一条类似项链的银色长链,在夏艺卓骨节分明的手腕上绕了好几圈,上面吊着一块大约拇指大小的金属片,这个金属片不是简单的矩形,它的表面带有特殊的弧度,从横截面看是类似镰刀状的完美流线型体。 “朋友送的。”夏艺卓顺势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然后轻笑了一声。 “航空发动机压气机高压叶片,这种东西每一片都是独一无二的,而且价值上万,不是行业内的人也不可能拿到,您的朋友还真是送得出手。”陶林说。 “我知道陶老师原本在大学就读的是飞行器相关专业,没找到离开行业那么多年,你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可见天才在哪个专业都是天才……”夏艺卓夸了一句。 “这是出厂残次品,不管之前费了多大力气去打造它,它也不能飞到天上去了。虽然很遗憾,但也无能为力。”然后他解释道。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重新打开,关雨花端着三杯咖啡走了进来,彻底结束了关于手链的问题。 “两位警官请喝咖啡。”关雨花一边说,一边将两个咖啡杯放到了余子江和陶林面前。 【她身上没有新伤。】陶林一直目视着关雨花,发现她原本的伤痕都已经完全淡化了,露出的手臂上也没有新的淤青。 关雨花的动作没有停顿,而是继续转身,去给夏艺卓也倒上一杯热咖啡。 就在关雨花转身的瞬间,“砰——”一声剧烈的玻璃破碎声传来,惹得所有人都往陶林的方向看去。 只见木地板上泼满了咖啡,白色的玻璃渣子溅得到处都是。 “不好意思,水杯没有拿稳。”陶林抱歉地笑了笑,赶紧低头要收拾地上的残局。 “没事没事,我来吧。”关雨花小步走上前去,示意陶林别管地上的玻璃渣,然后蹲下身子仔细收拾起来。 “雨花,先把这玻璃渣放着吧,杯子碎了可以再买,别伤了你和客人的手,待会我来收拾。”夏艺卓微微歪了歪头,对关雨花轻声说道。 “好吧……”关雨花轻喘一口气,听了夏艺卓的话,没有继续捡起地板上的玻璃碎片。 “那我先不耽误你们谈话的时间,麻烦陶警官往别的位置先坐坐。”关雨花对陶林点了点头。 然后她走向夏艺卓,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表情里写着些许担忧。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叫我,我在隔壁房间看书。”她说。 夏艺卓右手绕到左肩上,慢悠悠地拍了拍关雨花的手背,抬头看向了她:“你别担心,我自己和他们聊聊就行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总裁办公室 接着他重新正过脑袋,看着旁边沙发上的余子江和陶林:“一个好刑警是绝对不会为难平明百姓的,我说得对吧……” 他这话明显就是在阴阳怪气,还颇有一些威胁的意味。 “是,我们今天就是想心平气和地同夏总了解一些情况罢了。”余子江握紧了拳头,也只能将满肚子怼人的话憋住。 “那我先出去了。”关雨花轻声说道。 然后她转身往会客室的大门走去,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房间里只剩下三个男人,茶几上的红茶香气四溢…… 夏艺卓没多说什么,只是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余子江和陶林可以开始问询了。 “我们把你从警局放出来那晚,你和我说过,要是我们有什么需要你帮助的地方,可以随时来找你。”陶林先开了口。 “没错,我这个人不食言。”夏艺卓爽快地点点头。 “那就请你帮我们这个忙。”陶林说罢,从余子江手上接过了搜查证,沿着茶几桌面往夏艺卓面前推过去。 夏艺卓原本正捧着杯子小口抿着红茶,看到桌上的单子,他立刻停顿下动作,往前倾了倾身子。 “你们是要搜我的房啊,还是要搜我的总裁办公室啊?”他一边感叹着一边探过头去。 “哦——想搜我的家啊?”刚看轻上面的文字,夏艺卓便讥笑了一声。 “恕我不能帮二位这个忙,我的房子什么东西都没有,你们只能空手而归。而且这个地方对于我和雨花来说太私密了,你们这样贸然搜证也不合适。” “不过这总裁办公室,我倒是可以借你们玩儿一下,那里可比我这空荡荡的大别墅有趣多了。”他最后一摊手说道。 夏艺卓这满脸不以为然,甚至略带不屑的表情实在是让人觉得难受。 “你……”余子江刚想出口反驳什么,却一下被陶林扯住衣角拦下了。 “办公室就办公室。”陶林看着夏艺卓,露出一个微笑。 “很好,陶老师是个爽快人,你们现在就去吧。”他说。 “感谢你的配合。”陶林说罢径直起了身。 余子江看到陶林如此配合夏艺卓的回避,虽然心有不解,却还是跟着陶林一起站了起来。他相信陶林不会平凡无故地离开,之所以这么果断,一定是有了什么发现。 两人很快告别了夏艺卓,关雨花则礼貌地把两人送出了别墅,目送着两人走远后,她才重新回到了丈夫的身边。 夏艺卓坐在沙发上,往后靠着柔软的垫背,歪头凝望着窗外头阴沉的天空。 关雨花在他对面坐下,凝望着他立体的侧脸。 “故事要慢慢走进最有趣的情节了……”两人沉默良久之后,夏艺卓悠悠地叹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与此同时,余子江和陶林做上了车子,正往市中心的苍融大厦驶去。 “关雨花没有身陷家暴。”陶林刚上车就突然冷不丁地开口,惹得余子江迅速往他身上瞥了一眼。 “通常来说,长期受到家暴的人,会对突然出现的剧烈声响有一定的应激反应,因为这种猛然炸开的声音往往代表着暴力。可是刚刚关雨花的反应很正常,她没有任何害怕,只是想着过来照顾客人。”他双手环抱着,开始解释自己的分析。 “我说你刚刚在想什么呢!怎么还能把杯子摔了,还摔得那么大声,看来你就是故意拿杯子往地上砸的。”余子江感叹了一声。 “牛逼啊陶老师,还能想到用这样的方式去试探她……”他甚至给陶林竖起了夸赞的大拇指。 “所以关雨花没有受到夏艺卓的暴力对待,那她身上的刀伤撞伤以及烧伤,到底怎么来的?”陶林紧锁起眉头。 “夏艺卓不仅不会暴力对待她,还对她无微不至地关心……你说像这种男人,要是有人敢欺负他老婆,是不是就完蛋了。”余子江撇了撇嘴,摇着头说道。 “他的确是有这个能力让别人完蛋。”陶林意味深长地说,可是他话音刚落,有掉进了冗长的沉思中。 “哎还有——”余子江突然提起的声音打断了陶林的思考。 “你为什么说走就走?夏艺卓明明是在刻意回避我们对他房子的搜查。”余子江一边开车,一边不解地问陶林道。 “与其说他是在回避对别墅的搜查,倒不如说,他在刻意引导我们去搜他的总裁办公室。”陶林低声回答道。 余子江忍不住皱眉寻思了几秒,夏艺卓说的话好像确实有这样的暗示意味。 “既然他开门迎客,我们就顺了他的意,去他的办公室看看……”陶林最后说。 夏艺卓这个人实在太古怪了,他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有它的言下之意。 “赶紧开车吧,夏艺卓到底想让我读懂什么棋,我真的很好奇……”他抬了抬下巴,最后说道。 余子江驾驶着车辆飞驰在柏油路上,渐渐地,车窗外的景色变成了高耸群立的深蓝色建筑群。 穿行在这样的都市中心,人人忙碌的快节奏与高度现代化的景象,总让人隐隐生出窒息感来。苍融大厦这栋100层的建筑,在市中心的建筑群里十分显眼。 余子江和陶林拿着搜查证,带上几个警员以及搜查见证人,一起走进了大厦。 夏艺卓不在苍融大厦办公,但这里上上下下仍然井然有序地运作着。 助理恭恭敬敬地把他们带上顶楼,每一个擦身而过的员工都礼貌地与他们点头致意…… “你还别说,在这上班的人素质都挺高的。”余子江忍不住说了一句。 “苍融一直以来都是R城的十佳企业,工作氛围是没得说的。夏艺卓真的把这里管理得很好,怪不得当初那么多人要替他叫屈喊冤。”陶林意味深长地舒了一口气。 “开始干活吧!”余子江下了一个命令,身边的警员立刻行动了起来。 余子江站在书架前,他和第一次来到这个办公室的陶林一样,立刻被架子上摆放的无人机吸引住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截然不同的过去 这架无人机看起来就与现在世面上热卖的无人机有所不同,它有些电线裸露在了外面,看起来有些笨重的样子。 余子江扯了扯手套,有些好奇地伸出手来,在无人机上摸索了几下。 突然余子江碰到了一个小凸起装置,无人机上立刻闪烁起了红光。 【这老旧的无人机居然还有电?】余子江猛然一愣。 下一秒,他竟然听到无人机发出一句机械地电子提示音。 “NOW——Ready。” 几乎平调的机器女声出现得猝不及防,余子江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叶片旋转的嗡鸣声便冲击向耳膜。 那架无人机竟然要向前飞出来了。 “哎小心——”陶林赶紧大跨两步,一把拽开了余子江。 “这叶片那么大,高速旋转起来能把你的手指头切没了!”他刚想要脱口而出。 谁知那无人机飞出书架后,并没有失控地翻倒栽在地上,而是在快要坠落的瞬间,自动调整了叶片的旋转速度,最后供电自动断开,无人机就这样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所有的飞行动作只在这一秒,很快总裁办公室又回复了原有的平静。 余子江惊魂未定,惊讶地看着地上的无人机喘了好几口大气。 “真是吓死我了。” “这是……自稳系统?”陶林深吸了一口气,一贯平静的面容上终于露出惊色来。 “怎么了?”余子江疑惑道。 陶林拿起地上的无人机,转着机子端详了几分钟,看到机身上刻着的出厂日期。 余子江只是触碰了这架无人机总开关,没有推动无人机的遥控器,叶片就这么突然转起来了,可见它的油门系统设计得有缺陷,而这种显而易见的缺点是不会出现在近期研制的无人机上的。 “这是一台十二年前的老机子了,那个时候的无人机还没发展出这种防摔自稳系统。”陶林皱眉呢喃道。 “它的程序是最近拷贝进去的,还是之前就有的原程序?如果是之前就有的,开发这架无人机的人为什么不在当时就把这个功能商业化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F.T.F……”突然,这三个字母出现在陶林的脑海里,给了他灵光一现。 “贺扬出事以后他们就被投资商撤资了,所以这套无人机系统才没有在十二年前顺利面世。” “太可惜了,这明明是巨大的商业价值,如果没有那场纵火案,这五个青年人一定是现在无人机行业的领军人物。”陶林最后小叹了一口气。 真是命运捉弄人,这些原本应该在行业中大放异彩的人,现在全都四散而飞,在各自不同的领域里没有交集地独自忙碌着。 这时的余子江只顾着去调查办公室里别的地方,放任陶林自己认真思索。 他拿起办公桌面上放着的结婚照,看着上面微笑的关雨花与夏艺卓,忍不住提起嘴角笑了一下。 “夏艺卓还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着这种温和却看起来假惺惺的微笑呢……”余子江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不是心底存在偏见,他总觉得夏艺卓的笑有些不近人情。 接着他转过照片,随意摆弄了一下这个相框,谁知相框后木板忽然脱落下来,余子江撑了撑眼皮,索性把整个相框都拆开。 下一秒,余子江惊讶地发现相框背面还镶着另一张照片。 “这是夏艺卓?”他立刻惊了一声。 “我差点以为这是个女生。”他脱口而出。 这明显是张用手机抓拍的照片,像素不算太高。 只见照片右侧的男孩和余子江一样留着及肩的长发,气质却与余子江的不羁痞气截然不同。 那时的夏艺卓还没有戴眼睛,他生得一双漂亮又自带些媚气的狐眼,鼻梁高挺着,皮肤是冷冷的白。这样的长相放在一个男生身上,实在是太过英气了。 但他也仅仅是长相英气。 年轻时的夏艺卓,瞳孔里有着意气风发的光,立体的喉结与手臂上漂亮的肌肉线条,还是能让人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个男孩。 站在他左边的人是贺扬,他们两个在空旷的草地上奔跑,天上还能看到一架黑色的无人机。 那架无人机和书架上的一模一样。 “夏艺卓手上那条链子是贺扬的。”余子江指了指照片。 贺阳的脖子上挂着的挂饰,正是那片珍贵的发动机残次叶片。R城北部大学自动化学院承担了一定航空发动机的研制任务,贺扬也许也是在机缘巧合下拿到了这个珍贵的叶片。 “这张照片居然藏在结婚照的后面,贺扬到底对他是有多重要啊!”余子江感慨的声音一句接着一句。 “美好的时光就算伤痕累累,也总是会让人怀念。其实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斯德哥尔摩的发病潜质——回忆越是痛苦,就越刻骨铭心。”陶林看着这照片缓缓开口。 “年轻时的夏艺卓简直和现在是两个样子,之前的他独特、开朗、富有活力;现在的他老练、深沉、甚至变得无往不利。”他说。 “换句话说,夏艺卓把这张照片放在这里,其实是为了缅怀过去真实的自己。贺扬的死将他一并葬送了,可他又不能正大光明地悼念,只能偷偷地想着。” “他把贺扬看得那么重,也就证明,他完全有动机为了贺扬杀害徐厚蒲,以达到重启华鑫酒店纵火案的目的。”余子江说。 陶林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可……他明明有钱有势,为什么非得杀人?”余子江小叹了一口气。 “那就看和他对抗的人有多厉害了。”陶林低头看着桌子上的照片,缓缓开了口。 办公室里的气氛凝固了,诡异里夹杂着隐隐道来的痛苦,充斥在这个宽阔而又冰冷的空间中。 这也许就是夏艺卓想要讲述的故事。 陶林和余子江在苍融大厦呆了几个小时,临近下午下班的时间,余子江宣布了收队。 加班成了他的生活常态,碰见这疑云重重的案子,余子江恨不得住在局里。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酒水里有安眠药 陶林晚上有节选修课要上,就提前回了学校。 余子江则驱车回了警局,他刚进办公室,就听到队员们在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他们说——刚刚在法医科看到了章韵,她虽然没有上解剖台,却一个劲地埋头看资料,不吃不喝也不休息,谁劝都不顶用。 徐厚蒲涉嫌报告造假的传闻狠狠刺激到了她。 无聊地呆在空荡荡的家里,只会一直不停地想起着难以置信的事儿,索性回到局里上班,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没完没了的工作上。 “章姐,要下班吃饭去了,我们一起吗?”办公室里的同事看不下去了,想拉着她出去走走。 “我没事儿,你们先去吃吧,我不饿!”章韵一副浑身干劲的样子,笑着对他们说道。 “真没事?” “我很好啊……” 同事们支支吾吾地劝着,章韵却永远做出【我很好我没事】的表情,大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先一步离开了办公室。 一个转角,他们撞上了整好向法医科办公室快步走来的余子江。 “余队好……”几个年轻法医赶紧打了招呼。 “章姐今天不太对劲,您帮忙去看看她吧,她这样子我们都还挺担心的。” “你们先去吃饭吧,别担心。”余子江摆了摆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进了法医科办公室。 “停下休息一下吧。”余子江一边漫不经意地说着,一边在饮水机旁给章韵倒了一杯水,最后端到了她的桌面上。 “你这么一直看文件,其实也看不进去。”余子江说罢,扯了一张凳子坐下。 章韵听到余子江的声音,终于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望向了身边的男人。 突然间,她脸上所有强撑下来的笑意和轻松全都粉碎,狼狈的情绪从瞳孔里奔涌而来,堵在心口的憋屈一下冲向了喉咙,嘴角跟着微微抽动了起来。 看到家人一样的余子江,她的伪装和防备崩不住地轰然倒塌。 “我现在就有种……信仰崩坏的感觉。”章韵哽咽了一口气。 “他教给我的东西,自己却没有做到。”接着她顿了顿,手颤抖着捂住了额头。 “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好法医,甚至不是一个好人。”话音刚落,她的眼泪坠了下来。 余子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章韵的背,好让她能平静一些。 “从我们大学毕业进警务系统到现在,十几年的时光已经匆匆而过了。在这十几年间,我们身边多了很多人,也有很多人离开。如今细数起来,当年一起并肩作战的伙伴,不是调职就是换岗,还有多少人是选择继续留下的?”她接着说。 “我真的很害怕,我身边这些所剩不多的伙伴,到头来会不会也像徐厚蒲一样,身上所有的道义仁德其实都是假的。”章韵的情绪崩溃到了极点。 “我们没有办法改变别人的选择,也无法控制别人如何思考。我们能做的,只有走好脚下那条独属于自己的路,而志同道合的朋友,就算是相隔万里也是能始终互相陪伴的。”余子江轻喘一口气开口说道。 “不要在乎过去了,朝前看吧。”他最后说道。 “你说的没错……”章韵吸了吸鼻子,就算她再心痛,也不能在原地停滞不前。 “我有个发现整好要和你汇报一下。”她擦了擦眼泪,声音里还带着无法平复的哭腔,就伸手翻找出了一份文件。 “什么?你还真的在工作呢……”余子江无奈地惊了一声。 章韵在悲痛之余,居然还能发现新的线索,可见她能力确实超群。 “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徐厚蒲致死伤上面,却忽略了KTV包厢里的别的东西。”章韵说。 “别的东西?”余子江好奇地接过文件,快速一目十行地扫视完了所有内容。 “桌上那瓶红酒里居然查到了大剂量的安眠药?”他看着检测结果,直接惊出了声音。 “徐厚蒲血检里没有出现安眠药成分,可是陈蕊和我说,除去包厢里倾洒出来部分,这瓶红酒应该已经被喝下去了不少,所以这些安眠药,到底是用在谁身上了?”章韵看着余子江,提出了一个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 “我记得包厢里的酒杯有很多,摔碎的也不少,得逐一进行残留成分化验与DNA对比才行。”余子江皱紧了眉头。 “我已经让陈蕊帮忙去检测了,上面的DNA样本,没有一个是在警方的数据库里的。”章韵说。 “怎么会这样呢……”余子江的眉头皱成了一团乱麻。 那间一片狼藉的包厢里,似乎发生了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的故事。 晚上,陶林疲惫了一整天,刚回到家就瘫倒在了沙发上,困意一阵接着一阵地朝他袭来。 就在他快要熟睡过去的时候,手机忽然接连不断地传来微信的振动声。 陶林喘了一口气,无奈地摸索出手机,重新撑开沉重的眼皮,定睛看向了屏幕。 余子江给他发的信息,让陶林猛一下从沙发上弹坐了起来。 “酒水里检测出了大量安眠药?”陶林反复确认着余子江发来的信息,他发过来的检测报告上清清楚楚标注了数据。 8mg/ml哎司挫仑,这种剂量足以让人昏死过去,如果酒喝得多,还很有可能危及生命。 “为什么……凶手原本是想让死者提前昏死过去再行凶吗?可是犯罪现场出现了激烈的争斗,就说明这个计划没有实现。”陶林完全站了起来,飞速的思考让他的大脑顺利清晰。 “可徐厚蒲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除非凶手的力量比较弱小,否则对付他根本不需要用到安眠药。”陶林赶紧摇了摇头。 他双手环抱着,在客厅里缓缓踱步。 现在案子的嫌疑人锁定在了夏艺卓身上,徐厚蒲领口上的棕色绒毛也能给出明确的指向。 可如果真是夏艺卓干的,这瓶掺杂着安眠药的红酒实在是多余。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零点私家车 “从尸体伤口特征看,凶手没用多少力气就杀死了徐厚蒲。从这方面看,它似乎能和这瓶红酒相互对应上——难道凶手真的不是夏艺卓,而是另一个力量弱小的人吗?”陶林继续想道。 “不不不……余子江说徐厚蒲生前没有吃安眠药,但是酒水明显已经被人喝过了。”陶林越思考,便越觉得案发现场的种种不合理。 “还是说……这瓶酒原本就不是为了徐厚蒲准备的?”陶林的脑海里有了更加大胆的想法。 “这么大剂量的安眠药是能要人命的。如果酒水本不是为徐厚蒲准备的,那么凶手原本到底想要杀谁?为什么那个需要被安眠药放倒的目标没有死,徐厚蒲却倒在了血泊中……” 太多诡异的想法占据了陶林的脑海,安眠药的出现让这个案子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杯子里的酒到底是给谁准备的?是谁喝下了这有问题的酒水?那个人和华鑫酒店纵火案有什么关联…… “不行,现在的线索太乱了。”陶林最后有些苦难的挠了挠头。 光这么空想也不是办法,对于明天早上的到来,陶林已经迫不及待了。他想要快点见到余子江,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 第二天,陶林原本应该赶回学校上课的,结果他破天荒地给学校请了假,给学生安排了一节自习课,自己匆匆忙忙来到了警局。 学校批准了陶林的申请,毕竟他的理由合理又急迫——协助“1.17”蓝泊KTV无头男尸案侦办。 余子江当然很乐意陶林过来帮忙,昨晚他加班到很晚,有很多成果要和陶林分享。 陶林刚到,余子江就直接往他怀里塞了一份文件, “自动贩卖机里的饮料是隔天进货的,我的人查了一下进货账单,发现十九号晚上自动贩卖机整好进了一次货。我想徐厚蒲的手臂就是在这个时候被运进去的。”余子江简要地概括了文件上的内容。 “十九号晚上……”陶林低头扶住了下巴。 “学校的监控录像里有什么线索吗?” “你看看这个。”余子江说着,把笔记本电脑推到了陶林面前。 “十九号晚上八点半,运货的车辆进入校园,车牌号拍得非常清晰,队里已经有人去问过了,也顺利找到了货车司机。”他接着补充。 “司机是怎么说的?”陶林迫不及待地问。 他话音刚落,余子江利落地给他递来了一份笔录:“司机说他只负责运货进学校,卸货和放置货品的工作,是学校里的兼职员工负责的。” “兼职员工……”陶林一下子皱紧了眉头。 这种临时工在出工时没有严格的登记流程,而且人员非常复杂——有的是学校里勤工俭学的学生,有的是大学城附近镇子进城打工的农民工。警方很难查到当时帮忙放置货品的人到底是谁。 “他从批发商手上运货上车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靠近货车?”陶林一边翻动笔录一边继续问道。 他猜测,如果凶手想借用货车,将徐厚蒲的手臂从外头带进学校里,就必然会想尽办法靠近这辆货车,将里头正常地货物替换出来。 “没有,司机说一切都很正常。”余子江摇了摇头,陶林听了,也跟着舒了一口气。 “所以说我们的线索又断了。”接着余子江一摊手,表情很是无奈。 “就算我们把所有临时工的名单拿到手,这些人十九号晚上四处流动,基本上是哪里需要帮助就往哪里凑。到底有谁经手过体育馆门口的自动贩卖机,实在是很难统计。” “先找到当时负责调度体育馆附近片区人员的领导问问吧,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陶林冷冷地点了点头。 “队里已经派人去问了,但结果还没反馈回来。”余子江立刻接话。 其实这么大海捞针地找人,最后得不到任何结果的可能性很大。 “想要到学校里当临时工,应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吧?”陶林转念一想。 “兼职的学生还好说,如果是外来人员,是不是需要学校内部的员工引荐?”他说罢重新挺了挺身子。 “毕竟学校与外头社会上的普通工地有本质上的区别,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就能轻易进校园里谋得一份职业的。” “你是说,这个负责搬运尸块的人,可能与学校内的教师或者领导有关系?”余子江听罢,也一下子紧皱起眉头。 “嗯。” “程娜。”余子江的脑海里立刻蹦出她的面容来。 R北工业大学里有强烈动机为凶手提供帮助的,就只有程娜了。 余子江撑着脑袋,思索了几分钟,忽然他灵光一闪,挺起身子便将手指举到空中激动地摇晃着。 “有了有了有了……”他碎碎念道。 陶林的注意力一下子被他的兴奋劲吸引住了。 “徐厚蒲的手臂不一定是在学校外头被替换进正常的货物里的。它可能早就被藏在了学校里,凶手只需要在十九号晚上到达学校指定地点,不知不觉替换卸下的正常货物就行。”余子江说。 然后他将电脑重新移到自己面前,扶着鼠标在文件任务栏上快速操纵了一下,很快找出了一段新的录像。 “我们找到一月十六日晚上的监控录像,看看有没有可疑的车辆,在蓝泊KTV案发后不久进入校园。”陶林接过了余子江的话。 “没错。”余子江立刻说。 徐厚蒲死亡时间是晚上的十点左右,蓝泊KTV到R北工业大学有近两个小时车程,深夜十二点连校车都停运了,进入校园的私家车更是少之又少。 等了好一会儿,余子江的眉头越来越紧锁,昏暗又枯燥的监控录像被来回拖动,终于有了新的收获。 他深吸一口气,直接把电脑转到了陶林的面前,画面上有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录像的时间为一月十六日零点十六分。 “找到可疑车辆了。”他的语气有些压抑不住的兴奋。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无人机航展 陶林迅速往前倾了倾身子,彻底看清了白色小轿车的车牌号。 “程娜的车。”他低低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压出来。 余子江刚拿起资料的手一下停住了,他满脸错愕地看着陶林,兴许是在诧异:这家伙怎么连如此细节的个人资料也过目不忘。 “我之前看过程娜的个人信息,车牌号不会错的。”陶林补充。 余子江打开文件夹匆忙核对了一眼,陶林的记忆力还真是惊人。 “让人查一下她的车十点左右是不是出现在蓝泊KTV附近。”陶林对余子江说。 “嗯。”余子江赶紧点头答应了下来,然后起身找人干活去了。 陶林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低下头去,不安感始终汹涌在他的胸膛里。 【夏艺卓、程娜、马佳窈、陈昂,他们四个都是F.T.F无人机创新制造战队的成员,现在蓝泊KTV案已经牵扯了其中两个人,那么剩下的两位,会不会也在这个案子里扮演着非同寻常的角色呢……】陶林沉思道。 可是按照他们现在的说辞、以及警方目前掌握的相关证据来看,他们四人之间的关系已经疏远了。 除了夏艺卓和程娜的工作联系以外,他们彼此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集,居住的地方散落在城市的不同角落。有的人是高高在上的公司总裁,被奉为神明一样的存在;而有的人只是为生计辛苦奔波的打工人,渺小得仿佛世间的一粒尘埃,谁也不会多看他两眼。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感情这根摇摇欲坠的锁链,究竟会把他们牵引到何方。 陶林低着头,屈臂捂着自己的额头,将身体撑在办公桌上,任凭余子江在他身边走走停停,给来来往往的警员们布置任务,也不能打扰他半分。 突然间,他的脑海里回闪过陈昂办公桌上的日历,那个被红笔画出来的日子还历历在目。 陶林一个伸手,直接抓住了从自己身边经过的余子江,把他匆忙地脚步叫停了。 “明天周六,我想我们得市科技馆看看。”陶林说。 “科技馆?”余子江一愣,然后他飞速思考了几秒。 “陈昂特地标注出来的无人机展览,你是想去那里看看对吗?”余子江立刻会意。 “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个展览程娜和马佳窈也会去,如果不是现在夏艺卓深陷案子,他肯定也会到场。”陶林说。 余子江肯定地点了点头,要说他们四个身上有什么共同点,那可能就是——无人机都是他们的毕生所爱。 “明白了,我们俩明天就去看看。我先联系一下相关举办方,好让我们顺利进入展会。”余子江说道。 一月二十二日星期六,晴空万里,是个非常适合无人机上天的日子。 余子江和陶林早上九点一刻就到了科技馆,这时候无人机航展才刚刚开始。 不少游客早早地到来,余子江和陶林没穿工作制服,一个皮衣牛仔裤一个高领毛衣羊毛呢子,看起来就像是两个普通游客,自然而然地走想了大厅的前台。 “您好,请配合我们的调查……”余子江顺势将证件打开,展示给科技馆的工作人员。 前台立刻站了起来,上头的领导已经打过招呼,如果有刑警来询问问题,一定要积极配合他们的工作。 “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呢?” “帮我找一下这三个人有没有进入会场。”余子江说罢,将写有程娜、陈昂、马佳窈三人的身份信息的小本子递给了前台。 展会的票是实名购买的,如果他们已经进入会场,系统上一定有登记。 “好的。”前台的工作人员接过本子,就立刻在电脑上利落地操作起来。 几分钟后—— “您好警官,您要找的这三个人都已经进入会场了,需要我们广播找人吗?”前台说。 陶林抬手看了看腕表,自秦幺送了他一块名牌机械表当作生日礼物,陶林便每天把它戴在身上。 九点十八分——程娜、马佳窈和陈昂果然是无人机的忠实爱好者,展会才刚开始不久,他们就早早进入了场馆。里头这些结构精密的机器,对他们有着极度的吸引力。 “不用了,谢谢你。”陶林先开口回答,然后转身与余子江一起走进了这大会场里。 警方当然不想打草惊蛇。 “三层楼的无人机展厅,我们要到哪里找。”余子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总不能看缘分吧?】他甚至想脱口而出调侃一句。 陶林突然脚步一停,调转方向利落地走向侧面的的引索牌,看着上面的文字极速思索了起来。 “一楼展厅是发展历史,二楼是无人机真机展览,三楼是飞行体验,室外有定时的无人机飞行表演。”陶林扶着下巴,脑子里仿佛立刻能构想出科技馆的3D布局来。 “我觉得他们直接去二楼的可能性比较大。”最后他伸手,指向了引索牌。 然后陶林的目光侧移,看到引索牌旁边放有一些展会的引导手册,里面有写有更加详细的展会布局,还有一些热门展品的简介。 陶林迅速将手册从头到尾翻阅了一下,试图将目标的行动范围继续缩小。 敏锐的神经在此刻被完全地调动起来…… 很快他惊喜地发现,热门展品之中,有好几款的研制单位是R城北部工业大学。 “他们三个有可能会集体出现在展览这几款无人机的地方。”陶林顺势歪头,将手册递到了余子江面前。 R北工大以及无人机,是他们身上统一的关键词。 “那咱们俩就分头行动吧,这样能快一点。”余子江看罢点了点头,二话不说抽过一本手册,转身开始工作。 陶林也行动起来,这个科技馆很大,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有延伸向前的廊道,游客也在不停地增加,等游客数达到峰值时,想要在人海中找到三个人那就是难上加难了。 陶林负责北和东两个方向,余子江负责南边和西边,他们两随时保持电话联系。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救赎别人还是救赎自己 二楼是游客最多的地方,不过大多数人都集中在热门区域,一些分区就显得冷清不少。 陶林从一条没什么人的廊道里走过,经过旁边鲜少人驻足的展台,低头第一眼就是关注这无人机是不是R北工大研制的。 其实这些浑身散发着工业之美的机器,同样深深吸引着陶林。充满科技感的机身、漂亮的流线型叶片、不停变化的指示灯光……这一切很难不让他心生向往。 一个不经意地低头,陶林在展台上看到了一个自己熟悉的公司名字:卓越腾飞科技公司。 夏艺卓生日当天,进行无人机表演的就是这个刚起步不久的无人机科技公司。 陶林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了展台上的介绍标牌几眼。 “【卓计划】支持项目?”陶林疑惑地歪头,照着标牌上的内容小声地呢喃了一句,这个项目名字很容易让陶林想到夏艺卓。 “您好先生……”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侧面想起。 陶林闻声转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西装的女人向自己身边走来,她的胸前挂着【卓越腾飞科技公司】的工作牌,看样子是专门为观众进行讲解的工作人员。 “我是这架无人机的设计工程师沈晴,需要我为您简单介绍一下这架无人机的情况吗?”没想到,这个女人还不是一个普通地工作人员。 “嗯。”陶林点了点头。 “您可以看到,这架四旋翼无人机的体积比较大,脚架采用的是比普通无人机更加坚硬的合金钢制成,下方设置有放置框,可搭载超过一百二十公斤的货物……”沈晴伸着手,一边指着无人机的结构一边热心地介绍道。 “搭载一百二十公斤的货物?真厉害……”陶林忍不住赞赏道。 “是的,这架无人机是我们公司专项研制的抗灾救援机,稳定的支座结构可以让它在绝大多数不平稳的地面上降落。以后也将配备进R城的消防救援队中进行使用。”沈晴说着,语气越发骄傲了起来。 陶林前倾着身子沉默了几秒,然后伸手指了指标牌上的几个字。 “这个【卓计划】是什么意思?”陶林问。 “这个项目是由R城苍融集团提供大部分资金支持的,【卓计划】就是我们公司为这个项目取的名字。” “我还想问呢,你们公司明明叫【卓越腾飞】,为什么这个项目不叫【卓越计划】,而只取了一个【卓】字。看起来,你们是想感谢这个项目的支持者夏艺卓啊?”陶林点了点头,又转头看了沈晴一眼。 “夏总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沉晴眉眼一低,轻轻叹了一口气。 “前几年,我的家乡T城发了好大的洪水,城镇受灾特别严重,夏总知道以后,立刻给受灾地区捐了上亿的善款,还建了很多安置房帮助我们。现在我们家住的房子,就是当时苍融建的。”她说。 陶林听到这里,忍不住微皱起眉头来,夏艺卓在众人面前永远保持着一副好人形象,他不停地做善事、扬名声……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成为他的支持者。 可夏艺卓越是这样救赎别人,陶林就越觉得他更像是在为自己赎罪。 “最开始,我的小团队设计出这款救灾承重无人机的图纸,当时连把它加工出来的钱都没有,更别说是有什么试飞的机会了……”沈晴说着,不由自主地底下了头。 “夏总一直是卓越腾飞的投资商,有次他来我们公司视察,看到了我的设计书。我告诉他,这其实是个快要破产的设计,谁知道他二话不说就给我们投了专项资金,还告诉我——利用无人机技术运送救灾物资,是个有利于社会的好想法,让我们千万不要轻言放弃。” 在沈晴回忆的故事里,好像这世界上所有的温良,都比不上夏艺卓的万分之一。 “他现在陷入了案件风波,你还是觉得他是个好人吗?”陶林突然问。 “这之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沈晴抢先开口。 “夏总人那么善良,我不相信他会杀人的。”她说。 陶林暗自喘了一口气,到目前为止,根本没有一个人愿意根据所谓证据去判断真相,他们都仅仅依靠自己的固有印象,去感性地判断这个人是否有罪。 可那些故事的确讲述得感人又真实,陶林甚至觉得自己有那么一刻,也跟着陷进这些童话一样的救赎故事里了。 “不过,我还是很相信警方的能力的,他们一定能给夏总一个清白。”沈晴最后说。 陶林恍然一愣。 “不好意思啊,一不小心就和您说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了,您看您还有哪一款感兴趣的无人机?我都可以为您介绍。”沈晴不知道陶林就是个刑警,于是赶紧为自己的感情用事连连道歉。 “没事,谢谢你和我讲了你的故事。”陶林摆了摆手,温和地说道。 “我自己继续边走边看。”很快他告别了沈晴,独自一人继续沿着廊道走去。 过了一会儿,陶林收到了一条余子江发来的微信信息。 【我看到程娜了,在二楼内厅的正中央。】 【马上就到。】陶林利落地回了一句话,然后加快脚步往二楼内厅走去。 二楼的内厅是这次无人机展览会的主展厅之一,四面的廊道引导着游客最终聚集在那里。 余子江此时站在内厅的边缘处,他隐匿在成百的来往游客当中,没有急着上前打扰程娜,而是暗地里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直到陶林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余子江这才用余光瞥一眼陶林,再抬抬下巴示意他追随自己的目光看过去。 程娜背着手站在无人机展台前,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黑色机器。 有几个年轻人站在无人机旁边,为来往的游客进行讲解。游客们大多都在认真倾听介绍,时不时发出【恍然大悟】般的感叹;还有的游客只是在漫不经意地走动走动,似乎驻足在这里不过是为了凑个热闹。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以爱为名的接力杀戮 可程娜和所有的游客都不一样,她好像屏蔽了外界的一切,人来人往打搅不了她半分。而在她的眼神中,陶林能感受到深情以及悲伤。 没过多久,陶林不经意地抬眼,看到一家四口从左侧的廊道走了过来。 女人和丈夫正开心地交谈着什么,两个儿子蹦蹦跳跳地走在他们前面。 “马佳窈。”陶林轻声提醒余子江道。 “我看到陈昂了。”谁知下一秒,余子江的目光移向另一侧的廊道,锁定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他穿着样式简单的运动羽绒服,却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穿越来往的游客放缓脚步,陈昂最终停留在内场中央的无人机展台前。 卢祺看着两个调皮的孩子,带着他们到处闲逛,程娜笑着看他们几眼,最后也独自来到了那架无人机前。 三人相聚的那一刻,时间好像跟着暂停了。可是彼此之间没有半点重逢的喜悦与热烈,空气中的气氛冰冷又陌生。 他们站在三个不同的方向,毫无交集地注视着大厅中央的无人机,却又不约而同地看得出神。 没有人拍照也没有人说话,孩童在旁边的空地上无所顾忌地蹦蹦跳跳,而大人们心怀秘密,连表情都是呆滞僵硬的。 “中间这架无人机名叫【科技之星】,出自R北工业大学无人机研究所,是国内数一数二的警用运输无人机。”余子江低头,翻找着手上的展览引索单,很快找到了这架无人机的简要介绍。 “这是就是他们十年前被迫放弃掉的项目吗?”陶林自顾自地呢喃了一句。 其实只要稍作联想,答案就显而易见。 就在这时,一个胸前挂着工作吊牌的男孩拨开游客,来到了程娜面前,陶林也不知道男孩挠着头和程娜说了些什么,只见程娜点了点头,转身要和男孩离开。 “哎——”余子江一个下意识地迈步。 好不容易在这么大的场馆里找到程娜、马佳窈和陈昂,难道就这么让他们再次被茫茫人海冲散了? “等等。”陶林一下拦住了余子江。 “今天就别去打扰他们了,我想这些人只是想要看看无人机而已。”他说。 余子江的脚步停下了,当他再一次转头看向那展厅中央的无人机,陈昂双手插着兜,离开的背影似乎有些失落;马佳窈牵着孩子的手,也说说笑笑地离开了。 他们三个好像被隔绝在三个平行世界里的人。 “他们三个看起来真是一点交集也没有,早就成陌生人了。”余子江摇了摇头。 “是吗?可我觉得他们并非没有交集,反倒是有很深又很复杂的情感。”陶林说。 “你仔细想想,如果你走在路上遇到一个普通朋友,是不是至少会礼貌地打个招呼?”他反问余子江。 “如果他们普通朋友都不算了呢?十年前的纵火案可能让他们彼此闹掰了。”余子江反驳。 “那应该就会避着彼此不见,而不是像此刻一样相聚在这里。”陶林回答。 余子江皱了皱眉头,这么想来确实如此。 “这架无人机,是他们心里共同的寄托。就算这些人曾经闹过矛盾分道扬镳,也一定会为了这个寄托而重新站在一起。”陶林最后意味深长地说道。 内厅的展台前依旧人来人往,游客的欢声笑语将刚才的陌生与冰冷冲灭,一切都一如平常。 陶林和余子江没有在会场里多呆,他们可没有闲情逸致留在这里看无人机,警局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们回去处理。 扣好安全带,启动发动机,车子发出如野兽一般低沉的呜鸣。余子江本想打转方向盘把车子利落地开出停车位。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微信短信提示振动响了起来。 余子江是个有消息立刻秒回的人,于是他赶紧挪开方向盘上的手,掏出手机刷开屏幕,微信聊天框上的信息让他一下子眉头紧锁起来。 “怎么了?”陶林敏锐地察觉到了余子江的情绪变化,于是转头看着他心情不佳的脸问道。 余子江小叹一口气,随手把手机塞回口袋,然后继续把车子驶离了科技馆。 “图侦说,他们查看了案发时间段蓝泊KTV附近的监控录像,并没有发现程娜的车子。”车子并入车流,他顺势回答了陶林的问题。 “让他们看看有没有出现马佳窈和陈昂的车。”陶林听罢冷冷地开口。 “什么?”余子江皱了皱眉头。 “如果徐厚蒲的手臂一直都是由同一辆车子运输,警方很容易在监控录像上发现端倪。所以为了引人耳目,我猜他们会中途换车。”陶林继续推理道。 接着他顿了顿,车里的气氛骤然坠入诡异。 “这是一场以爱为名的接力杀戮。”他说。 余子江撑了撑眼皮,SUV在城市道路上平稳地行驶着,从车窗漏进的风声,在耳膜里共鸣出嗡响。 大戏才刚刚开始。 回到警局,余子江和陶林一起有说有笑地上了楼,走出电梯后转过一个拐角,余子江抬眼透过办公室的窗子,看到了坐在角落沙发上的莫时秋。 【今天星期六休息日,他怎么来了?】陶林心里有些疑惑。 “哎莫哥——”余子江赶紧加快了脚步,向莫时秋走去。 “我刚出了趟现场,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他问。 “昨天下午我们开了一场讨论会议,我看你昨天一直在忙,就没有把这个讨论结果第一时间拿给你。”莫时秋一拍沙发站了起来,顺势拽起一个棕色文件夹,迎面走向了余子江。 “这什么啊……”最后那文件夹递到了余子江面前,让他不免有些错愕。 余子江一脸疑惑地接过文件,谁知刚一打开文件夹,他的脸色骤然阴沉。 他看到了一份自己熟悉的文件,封面的标题之下上还明晃晃签着自己的名字—— 【华鑫酒店纵火案重启调查申请】 他震惊无比,这份文件居然就这样被原封不动地退回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十年等待光明 “什么意思?”余子江紧皱眉头,语气也跟着焦灼起来。 他赶紧抽开这本文件,在文件夹的最末拿出了昨晚的会议记录。 他双手紧紧地握着那张纸,将上面醒目的黑字一目十行地读了一次。 申请被驳回了,简直是不可思议。 “这玩意批不下来?为什么?”余子江的怒火噌噌往上冒。 “我们可收到了匿名举报信,信里连照片都附上了,还不能证明当年的纵火案有问题吗?”他憋了好大一口气,当着莫时秋的面,把文件直接砸在了桌面上。 “会议上给出的驳回理由是——无法证明照片上的手臂来自于王康本人,所以匿名举报信的证据不足。”莫时秋举起手,示意他先冷静,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 “这会议是在开玩笑吗?都闹出人命了,上头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办案呢?”余子江完全没办法克制情绪。 陶林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地思索着什么。他表面上看起来从容,实际上心里同样是无比震惊。 “没办法,这是投票出来的结果,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不过想来,就这么断然重启案子,会对警方的声誉造成非常巨大的不良影响,这确实是应该考虑到的。”莫时秋紧皱起眉头。 “也就是说,我们需要找到更多能证明贺扬含冤的证据……”陶林扶着下巴,终于开口呢喃了一句。 “十年过去了,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找当时留下的线索?”余子江无奈地摇头。 “是啊……十年过去了,但如果有人辛辛苦苦找了十年呢?”陶林提了提音量。 余子江猛然一愣。 “徐厚蒲的头还没有出现,如果我没有想错,这颗头颅出现之时,我们会拿到凶手提供的一条新的证据。”陶林说。 莫时秋一直认真听着陶林的分析,没有打断他与余子江的对话。 “如今尚且如此,十年前又是如何?”陶林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呢喃了一句。 陶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他与余子江已经走得如此艰难,那其他人想要申诉不公,岂不是更加一筹莫展几近绝望? “没关系!”余子江这时一拍桌面,深喘一口气平复自己愤怒的心情。 “就算华鑫酒店纵火案现在还没有办法重启调查,不代表我们就得坐以待毙,放弃这个明显有问题的冤案。”余子江看起来充满了干劲。 “没错,纵火案的重启申请虽然没能在明面上通过,但不代表你们不能以【侦破蓝泊KTV杀人事件需要】为由,对当年的纵火案进行先行调查,因为从本质上来看,蓝泊KTV的矛盾点就是贺扬。”莫时秋点了点头发话。 “没有人证、没有物证,我们手上现在只有一份漏洞百出的卷宗,还没办法名正言顺地调人手找资料……”陶林握紧了拳头,缓缓开了口。 他和余子江一样,从来没想过要放弃这桩陈年旧案,只是它这十年来被层层的迷雾包裹着,仿佛已经成了谁也不敢触碰的禁区。 暗中在不断涌出各种阻力,想要孤军奋战地把纵火案查下去,哪里是口头上说得那么简单。 “让我最担心的问题是,蓝泊KTV凶手的目的如果是重启华鑫酒店纵火案,现在他把事情做到如此地步,目的还是没有完成,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不小的刺激。那么接下来,他很可能会采取更加激烈的手段……”陶林抬眼看向了余子江和莫时秋。 “要是他反应过激,这闹剧就没法收场了。”他咬牙说道。 接下来还会继续发生什么,根本没人知道。 一月二十五日,星期二,市中心R城国际艺术馆—— 馆外的大屏幕不断循环播放着卢祺的个人宣传视频,展架上挂着醒目的巨幅海报。 无数的艺术爱好者慕名而来,想要成为第一批看到卢祺新作品的观众。 为了这个展会,卢祺已经辛辛苦苦准备了一年多,会上即将展览的艺术品,都是他呕心沥血的结晶。 在这漫长的一年里,卢祺没有创作新的作品,而旧作品的价格被越炒越高,所有人都在等待这酝酿许久的盛宴…… 一些寻求合作的商人也来到了艺术馆,记者们早早在开幕会台下占据了有利位置,架起一台又一台摄像机。 早上八点四十,西装革履的卢祺在聚光灯下登场,立刻引来全场震耳欲聋的响声。 “我今年这套作品的灵感,其实都来源于我身边一些小事。这些小事也许是甜蜜的、温馨的、悲伤的、甚至是痛苦的……我想用艺术,去向大家展示这人生百味。” 台上,卢祺举着话筒,温文尔雅地回答主持人的所有问题,向大众与媒体解释自己作品的深层含义。台下的人饶有兴致地听着,马佳窈此时就坐在第一排,她抬着头面带微笑,深情地注视着自己的丈夫。 后台,助理正忙着做作品登台前的最后准备,所有的工作人员的精神都高度紧张起来,整个展会最精彩的时刻就要到来。 “各方都准备好了吧?老师的作品千万不能出差错……”助理忙碌地穿梭在后台,一边走一边到处嚷嚷。 从今天早上七点开始,这话他已经反反复复说了十几次。 “特别是这几个旗舰作品,全都是被买家订好的,外头那么多媒体都等着看呢。”他千叮咛万嘱咐,后台的流程一切正常地运行着。 推车盖着红色的幕布,被缓缓推到舞台旁边,幕布下隆起的雕塑作品,是卢祺今年最引以为傲的完美创作。 “生与死、爱与恨、罪与善、疯狂与克制、现实与幻想……我认为人生百味无非就是这几个关键词,我将用下面这些雕塑作品,诠释刚刚所说的五种复杂滋味。”卢祺话音刚落,五个推车被工作人员缓缓推上台前。 卢祺向前一步,站到了最中间的推车前,台下的摄像头已经严阵以待,就等着红色的幕布揭开,精美的艺术品显世。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断颅 “首先我要揭幕的作品,是人生最具戏剧性的关键词——《罪与善》。”卢祺说着,缓缓抽开了红色的幕布。 下一秒,台下一片惊恐的叫声,简直要把整个会场掀翻。 只见推车的展示台上,放着一个血液早已经干透的男人头颅。 头颅的脸别划得皮开肉绽,发白的肉坠在青紫的皮肤裂痕上,让人的胃里瞬间翻江倒海。 男人的眼睛周围的算被划烂了,已经恶心软化眼球外翻出来,好像稍微触碰一下,就能连着整块肉一起掉落在地板上。 头颅是经过特殊除臭处理的,所以它就这么放肆地放在推车上,也没有让人觉得有任何异样。 卢祺被狠狠地吓了一跳,手上的话筒与幕布重重摔在了地板上。 会场里被恐怖侵袭,人海慌乱尖叫的声音越来越大,死亡的阴霾几乎就要把呼吸吞没。 “上面是个头!死人了——” 闪亮的灯光伴随越来越激烈的快门声音,充斥在一片混乱的会场里。 卢祺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像是被地上长出的无形枷锁死死钉住了,身体不停使唤地僵硬在原地,眼前的视线在接连不断的刺眼白光中涣散开来,耳膜里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再多的尖叫与质疑,他都再也听不到了。 那颗青肿的头颅是凶手今日赠送给这个荒唐世界的艺术品…… “卢老师!卢老师——”就在一刹那,卢祺眉眼往下扫视而去,穿过媒体层层的闪光灯,看到马佳窈正被几个学生搀扶着,被吓得面无血色几近晕倒。 “佳窈!”卢祺见状,不顾一切地冲下了台,横抱起面色苍白的马佳窈,就在安保的围护之下,赶紧往后台走去。 “哎卢先生,请您解释一下吧!” “卢先生您怎么走了?这颗头颅是谁的?” “您是杀人凶手吗?” …… 一个又一个话筒拼命递到卢祺面前,他焦急烦躁地撞开人群,不顾一切地带着马佳窈,离开这飘满尸气、似乎人人都不怀好意的地方。 最终台上只剩下了那颗皮肤破烂的头颅,以及那久久无法平息的质疑声与闪关灯…… 早上九点,R城警局—— 陶林好不容易没有课要上,却没顾上休息,早早地就来到警局帮助第一刑侦支队破案。 他刚旁听完余子江的汇报会议,散会的警员们快步走在廊道上,还有不少人正针对刚刚的汇报窃窃私语着。 “余队!余队不好了!”余子江刚从会议室走出来,就听到一个急促的声音由远及近,抬头便看到陈蕊慌慌张张地拨开走廊上散会的人群,与人流逆行着冲到了余子江的前面。 “刚刚110接到报警电话,说卢祺作品展览会上出事了,原本要揭幕的雕塑作品被一颗残破的头颅替换……”陈蕊快速说完一句话,然后狠狠地大喘了一口气,猫着腰把自己撑在膝盖上。 “头颅?是徐厚蒲被凶手割掉的头出现了!”陶林就站在余子江身边,把陈蕊的汇报听得一清二楚,他立刻反应了过来,凶手已经走出了他的下一步棋。 “会场上有很多媒体记者,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分所的治安管理支队已经赶过去了……但我看网络上的言论风向,好像就快要失控了。”陈蕊一边喘息着,一边焦急地汇报道。 “带上你的工具,然后叫上法医,我们立刻出警!”余子江的脸色一沉,快步往前走去,陶林则一直紧跟在他的身后。 “我之前推测过,有关华鑫酒店纵火案的新线索会跟随徐厚蒲的头颅一起出现,现在看来一切都错了!”陶林咬紧了唇。 “蓝泊KTV里出现徐厚蒲的尸体,社会上便开始言论肆起。接着在R北工大出现人手与举报信,社会上的言论再度升级,人们的关注点逐渐聚焦到十年前的纵火案上。这一次,徐厚蒲的头颅在卢祺的个人艺术展上出现,会场上有大大小小几十家媒体,这个案子的热度直接爆炸式地增长,华鑫酒店纵火案就彻底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社会言论的激烈程度一跃而起达到了顶峰……”陶林握紧了拳头。 “他不是要给警方提供线索,他是要直接利用民众的讨论浪潮直接给警方施压,在这种极度恐慌与不满的情况下,纵火案就必须重启调查。” “用这种方式逼迫警方……我怎么觉得这方法熟悉呢?”余子江话里有话。 “当初我们被迫放走夏艺卓,也是社会言论施压,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看起来真的很想夏艺卓的手笔。”接着他自答道。 “顾不上那么多了,会场的观众很多,千万不能出现二次事故。”陶林最后说道。 一队人马迅速在警局停车场集结,车队的警铃拉响,匆匆往R城市中心的国际艺术馆赶去。 等他们到达现场时,附近分所的警力已经把现场控制了下来,舞台上的头颅被围上了警戒线,陈蕊与同事们立刻投入了工作中。 章韵还在回避期,跟着余子江来的是小刘法医。 这是刘泽周职业生涯中,第一次见到如此残忍的尸块,他看着推车上那颗脸皮溃烂的头颅,忍不住惊叹了好几声。 “卢祺呢?”余子江问。 “已经被安置在后台休息室了,所里的人正在里面安抚他们的情绪。”分所的同事回答余子江。 “你刚刚说【他们】?”陶林皱了皱眉头。 “卢祺的妻子也在展会现场,刚刚受了很大的惊吓,差点得把救护车给她叫过来。”同事说。 “马佳窈也在。”陶林立刻警觉了起来。 “带我去见见他们吧。”余子江点了点头。 “好。”同事便向前伸了伸手,走在前头给陶林和余子江带路。 推开一间休息室的木门,陶林第一眼就看到马佳窈面色苍白地瘫坐在沙发上,卢祺搂着她的肩膀,握紧了她的手,正轻声地安慰着妻子。 助理在身后焦头烂额地与合作伙伴打电话,解释今天展会上发生的荒唐事件。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翼而飞的雕塑 小助理费尽心思不停地挽留投资商,联系各种平台压下目前网络上层出不穷的黑料新闻。 “您好,我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余子江,有些事情我们要找你们了解一下。”余子江走了过去,坐在了他们对面的沙发上。 “前几天我们刚和马女士见过,您应该还记得我们吧?”余子江一脸笑意,对此刻浑身僵硬的马佳窈抬了抬脖子。 “嗯,我记得你们。”马佳窈喘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余子江和陶林点了点头。 她似乎是安心了一些,卢祺紧抱住妻子的手也缓缓放了下来。 “请问你们认不认识死者,他的头颅为什么会出现在卢祺先生的艺术品展览会上?”余子江一边说,一边翻开笔录本。 “头颅到底为什么出现在我的展览会上,这问题我怎么可能知道,我还等着你们警方把事情调查清楚,赶紧给我一个交代呢!”卢祺的情绪好像一下被点燃了。 “我的妻子被吓成这样,我的名声从今天开始,就可能像台上那颗头一样又烂又臭!我不管到底是谁在害我,他的目的是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只求你们快点破案,让我们家远离这晦气玩意儿!”卢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的手悬在空中胡乱摆动着,下一秒几乎要破口大骂。 “您先不要太激动,我们很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侦办案件还是得按部就班地来。”余子江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晃动了一下,示意卢祺平复心情。 “老公我没事,别太担心……”旁边的马佳窈轻轻抓住了卢祺的手,帮着警方安慰起来。 她的脸色还没有恢复正常的红润,看起来是还没有从刚刚的惊魂中缓过神来。 卢祺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手拦上马佳窈的肩膀,也在轻轻安慰着她。卢祺不再激动地满脸怒色,因为妻子的安慰,他终于平静了下来。 “请你仔细地回想一下,在展览会开始之前,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余子江重新开口问道。 “没有……”卢祺寻思了一阵,终于摇了摇头。 “而且,即将展出的雕塑作品都统一放陈放室里,门是锁着的,只有我和助理两个人有钥匙,在展览会开始之前,我们大家都坐在休息室里,可以互相做不在场证明。”他又补充了一句。 接着他往后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小助理立刻会意,快步跑了过来,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大串钥匙,最后丁零当啷地抖出一根来。 “你们看,钥匙现在还在我们手上呢。”卢祺也拿出了自己的钥匙,放在了桌上。 余子江和陶林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然后纷纷皱紧了眉头。 “雕塑是什么时候放进陈放室里的?”余子江问。 “今天一早。”卢祺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今早八点左右。”助理帮忙补充了一句。 “你记得那么清楚?”余子江的疑问脱口而出。 “卢老师说过,这场展览会很重要,展会流程不能千万不能出岔子,所以在雕塑摆放好后,我专门看了时间,以确保展会顺利进行。”助理回答。 “既然在雕塑揭幕之前,陈放室没有人进去,那有没有可能凶手是在你们转运雕塑的过程中动了手脚?”余子江看了一眼陶林。 只见他一直凝视着面前的卢祺和助理,灵活的指尖不停转动水性笔,笔记本上一个字也没有记。 但他的头脑似乎已经进入到了风暴般的思索当中。 “不可能,在离开陈放室之前,我和卢老师还专门掀开了盖在雕塑上的幕布确认作品的情况,一切都还是正常的。”助理立刻回答。 “你们也看到了,今天来的媒体有几十家,不少大客户也受邀出席,所以我必须得谨慎一点。在展览会正式开始之前,我反复确认过所有会上首次发布的展品。而这些展品从陈放室推出来后,我的助理团队也会时刻为它们保驾护航。”卢祺补充道。 【早上八点半展览会正式开始,八点四十分准时进行媒体见面会,九点左右雕塑展品被推到台前,幕布随即揭开,头颅就出现在了媒体面前……】陶林一言不发,实际上已经在暗自梳理起时间线。 【可是按照卢祺和助理的说法,凶手根本没有机会靠近雕塑,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把头颅换上去的?】太多的迷雾笼罩在他的面前。 “方便带我们去一趟你的展品陈放室吗?”最后陶林一抬头,看着卢祺说道。 “当然可以。”卢祺立刻接话。 “我带你们去吧。”他又说了一句,然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陶林和余子江相视了一眼,跟在了卢祺的身后。 走过一段长长的走廊,再绕过一个弯,一行人最后停在了一扇紧闭着的米黄色木门之前。 陈蕊收到了余子江的通知,带着现勘工具箱,跟着几个同事同时赶到了现场。 “就是这里了。”卢祺说罢,拿出钥匙给警方开了门。 “麻烦你们把手上的钥匙给我,之后你和马小姐就不要再进这间陈放室了。”余子江一边说着,一边向卢祺伸出手。 而他们身后的警员立马拿出警戒线,将这间可疑的作品陈放室封锁起来。 卢祺没有多说什么,和助理一起配合地交出钥匙。 “你们赶紧破案吧,再不破案我的名声就全毁了。”他叉着腰,无奈地捂了捂额头。 干着急是没有用的,除了积极的配合警方,卢祺什么也做不了。 “请你们在外面等一会儿,我的同事会继续为你们记录口供。”余子江最后说道。 此时的陶林已经穿戴好了鞋套和手套,然后先余子江一步走进了房间。 这间陈放室几乎已经被搬空了,很多原本整齐摆放在这里的作品,在展会开幕式开始前被运到了后台。 房间的两侧有几张桌子,桌面上盖着深红色的桌布,陶林走进这些桌子,还能看见桌布上有一些明显的圆形压痕。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消失的犯人 【这是原本是用来放置雕塑的地方。】陶林立刻反应过来。 这些红色桌布非常长,长到快要拖到地上,将桌子腿全都盖住了。 “有一个雕塑被替换成了徐厚蒲的头颅,那原来的雕塑被藏到哪里去了?”陶林小声地自问。 “要想在大庭广众下转移走雕塑实在是太费劲了,我要是凶手,一定会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把雕塑藏在现场。”很快陶林便轻声自答道。 于是他开始猫下腰去,不停翻动着角落里的遮挡物,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当他从房间的左边快速走到右边,掀开最后一块深红色的桌布,他看到一个被白色幕布遮盖的凸起物体,就这样明晃晃地摆放在地面上。 陶林立马揭开幕布一角,看到了里面精美传神的石膏雕像。 “找到了。”他迅速脱口而出。 “找到原来的雕塑了?”陈蕊和余子江闻身凑了过来,两人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大口气。 “尽快做一下痕迹检查。”余子江对陈蕊说。 “好的。”她利落地答应。 陶林往后退了几步,给痕检科的同事让了位置,自己则在一旁的角落里静静看着他们井然有序的工作。 【雕塑被如此整齐地摆在地上,一点损坏的迹象都没有,甚至还给它盖了一层幕布……】陶林歪了歪头,他的脑海里正不断思考着。 【这个人似乎很疼惜这些艺术品。】陶林站起来,双手紧跟着环抱在一起,一动不动地伫立着。 “只有完全熟悉展会流程的人,才可能调换雕塑,凶手是在展会上工作的人,又或者……”一个大胆的猜测渐渐在脑海里浮现。 就在这时,陈放室门外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吵闹,一下把陶林的思绪打断了。 “那是谁!”他忽然听到了外头一声呐喊。 “佳窈——”卢祺慌张的声音仿佛要贯穿走廊。 余子江和陶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赶紧朝门外奔了出去。 余子江的脚步更加迅速,他一掠而过的身影快到模糊,一下子蹭过门框,手臂顺势一推墙壁,朝刚刚那阵骚动的声音跑去。 他刚跑出陈放室,就看见几个警员和卢祺一同围在走廊拐角的墙边,正咿咿呀呀慌张地说着什么,声音一个盖过一个。 “怎么回事?”余子江大喊着飞奔过去。 再往前多跑几步,余子江彻底看清了拐角的情景,马佳窈摔在地上,满脸痛苦地蜷缩在一起。 她受伤了!谁干的? “刚刚发现了可疑人物,他直接把马佳窈重重推到墙上了!”警员赶紧回答。 嫌疑人出现了——紧张的氛围陡然上升。 “他往那边跑了!”靠倒在地上的马佳窈表情狰狞,颤抖地伸出手指向左侧的走廊,扯着哭腔对余子江喊道。 马佳窈话还没说完,余子江便提起一口气,二话不说便往她指的方向追去。 身后的陶林目睹了这片刻之间发生的一切,立刻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里的矩形走廊是相互联通的,我可以往相反方向追!”陶林立马转身,想要配合余子江给这个嫌疑人来一个两面夹击。 他脚底生风,憋着一口气迅速沿着走廊往右侧跑,敞开的大衣向后纷飞,脚步声快得几乎要交叠在一起。 绝不能让这个可疑的人跑了! 在墙角转弯的一刹那,陶林的身体就快要被自己迅速奔跑带来的离心力甩飞出去,他下意识用手扶住了墙,急促地将身体扭住回来。 下一秒,眼前的情景让他心口一磕,狠狠倒吸一口气凉气,连呼吸都跟着停顿了半拍。 他和余子江差点撞个满怀。 余子江还以为墙边蹦出的人是凶手,甚至已经端起了上膛的枪,将那深黑的枪口瞄准了陶林的额头。 “消失了?”余子江惊了一声,赶紧放下手枪。 “我跑来的时候一个人也没见到。”陶林回答。 两人的背脊唰一下冒满了冷汗。 怎么可能?这么大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呢?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会穿墙术和隐身术,为什么这四周相通的走廊,到头来只剩下余子江和陶林两个人在奋力奔跑,他们要追的人竟然全然不见踪影。 “打开这层楼所有房间搜,窗台也不要放过,楼下紧急封锁,搜完之后再继续放人。”余子江拿出手机,给待命的队员打个一个电话,下命令的语气变得有些着急起来。 “收到余队!”警员利落地回答。 “先去回去看看马佳窈。”陶林皱紧眉头说道。 “嗯。”于是余子江和陶林一起小跑回了原点。 这时马佳窈已经被搀扶了起来,在警员的陪同下坐到了一间工作室休息。 她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手臂狠狠撞在墙壁上,留下了一块青紫的伤。一天受到两次惊吓,马佳窈的脸色变得极差。 余子江在外头询问情况,卢祺愤怒地描述着妻子受袭的情景,警员们也认认真真地给余子江做汇报。 陶林则走进工作室,在门口的饮水机前给她接了杯水。 “真是抱歉,他实在是跑得太快了,我没有看清他长什么样……”马佳窈抬头看着陶林的身影,长叹了一口气。 “事发突然,大脑处理信息也需要时间,你记不住他的特征也很正常。”陶林摇了摇头,缓缓走到马佳窈身边,给她递来了一杯水。 “谢谢……”马佳窈点头答谢,接过了陶林递给自己的水。 “我想他撞伤你,并不是他的本意。”她刚小抿一口,就突然听到陶林悠悠的声音。 于是马佳窈的动作顿了顿,把水杯放回了桌面上,给陶林投来一个带着些许诧异的目光。 “凶手的目的是借用卢祺的社会影响力,迫使警方重新调查十年前的华鑫酒店纵火案。我甚至可以说,他和你是一条战线上的人,所以他绝不会动手伤害你。”陶林接着说。 “警官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我和他是一条战线上的人?”马佳窈扯出一个尴尬的笑。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要找的其实是你们所有人 “你们都在为贺扬而努力,难道不是吗?”陶林轻声回答。 “我确实从来没放下过无人机,但我不会为了它杀人。”马佳窈摆了摆手,直接把隐晦的话题挑明。 “你觉得这个人是谁?换句话说——你们之中谁最爱贺扬?”陶林继续承接自己的话题。 “这个人到底是谁,我怎么可能知道呢……”马佳窈无奈地苦笑道。 “或者说,我要找的其实是你们所有人。”陶林稍稍提起音量,直接出口打断了她。 马佳窈所有的动作都跟着停顿下来,只是抬着脖子,微皱眉头仰视着面前的陶林,迟迟没有开口接话。 “陶警官……我只是一个受害者。”马佳窈最后说。 “行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刚刚的话也仅仅是我的猜测而已,警方会努力调查真相,早日还卢先生一个清净的。”陶林一改刚刚的严肃犀利,礼貌地微笑着,对马佳窈点了点头。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工作室,往余子江的方向走去,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口拐角。 警方对陈放室的勘察不久后完全结束,卢祺和马佳窈回了家,陈蕊则急匆匆地赶回警局整理勘察报告。 今晚是个难眠夜…… 第二天,陈蕊耷拉着两个黑眼圈就进了余子江的办公室,最近工作繁忙,所有人的精力都是拉满的。 “这是艺术馆陈放室的地面勘察报告。”陈蕊说罢,将文件递到了余子江的台上。 仅仅是一天晚上,陈蕊已经尽可能地完成了手头上的工作。 “哦对了……我进过图侦把办公室的时候他们整好也要给余队送文件,我顺便帮他们带来了。”陈蕊话音刚落,余子江便把最上头的现勘报告打开,然后将下面一本图侦科的报告递给了陶林 “地面很干净,没有留下什么清晰可辨的鞋印。之后我们又调查了指纹残留情况,发现陈放室里根本提取不到指纹。”陈蕊汇报道。 “提取不到?连卢祺和助理的指纹都没有吗?”余子江错愕地抬头。 “现场被清理过了,所以找不到任何的指纹。”陶林接了一句话。 “这么说是真的有外人闯入过陈放室了?”陈蕊点了点头。 “不一定。”陶林回答。 “故意擦掉指纹,也可能是为了造成外人闯入的假象。”他接着说道。 “指纹消失只能证明有人动了手脚,不能证明这个人是不是所谓【外人】。” 余子江点点头,表示同意陶林的看法。 “那线索不是又断了……”陈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也不是全断了。”陶林说罢,将手上的图侦报告摆上了桌面。 “图侦在监控录像上看到了陈昂。”他皱眉冷冷地开口。 只见画面上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外套,带着鸭舌帽的男人,他一个不经意地转头,监控录像便拍到了他稍稍透出的侧脸。 经过图侦的仔细比对,最终确认了男人的身份就是陈昂。 “这是什么时候的画面?”余子江前倾身子,立刻开口问。 “一月二十四日二十二点半,也就是展会头颅案案发前一晚。”陶林指了指图片上的时间回答。 “他去那做什么?”余子江撑着眼皮道。 “他不是说F.T.F战队里的几个人已经没有什么交集了吗?怎么还找到卢祺的展会上去了?” 陶林皱紧了眉头,完全是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 陈放室里好好盖着幕布的雕塑、廊道里凭空消失的嫌疑人、室内完全消失的指纹、夜晚出现在展会的陈昂…… 这一切都在挑动陶林的神经,将他逐渐指引向一个新的方向。 他一直没有说话,愣愣地看着手上的文件,让余子江甚至觉得他在出神发呆。 “让人找陈昂过来问问,看看他是怎么解释的。”陶林沉思之余,余子江已经转头交代了工作。 就在这时,一个微胖却灵活的身影从办公室窗边路过,噔噔噔地快步走进了办公室。 那是法医刘泽周。 他站到余子江的工位旁边,立刻伸手推了推鼻梁上被颠得往下滑落的眼镜,然后将文件递向了余子江。 刘泽周看到陈蕊也在,还面露一个憨厚的笑和她打招呼。 “余队,这是头颅的检查报告,通过DNA比对,已经能完全确定这个头颅就是徐厚蒲本人的。”刘泽周汇报道。 “他的脸皮上有许多利器划破的痕迹,这些痕迹长短不一,走向也不是太有规律,但几乎每一条都深到肉里去。”他说。 “利器?是刀子吗?”余子江开口问。 “很有可能。”刘泽周回答。 陶林听罢,从余子江手上抽过那本报告,仔细查看了头颅的伤口照片。 他看到每一条清晰的划痕都能翻出肉来,实在是让人有些精神不悦。 强烈的恨意从图片上倾泻而出,到底是怎样的死仇,才会让凶手如此对待这颗面目狰狞的头颅。 前倾身子仔细看去,陶林竟然发现死者脸皮上还有一些比较细小的划痕,它们仅仅是割开了皮肤,没有再往下延伸到底层的皮肤。 “这样细小的划痕也是刀子造成的?”陶林疑惑道。 “我的推测是——凶手激动地举起刀子胡乱划破死者的脸皮,混乱中刀尖剐蹭,导致了这些细小划痕的产生。”刘泽周回答陶林道。 陶林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照片,再一次变得一言不发。 “要想找到凶手,找到割破受害者脸皮的刀子非常重要。这东西是金属质地的,很难做处理,所以一但找到这把被遗弃的凶器,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凶手出现的轨迹。”余子江小声说道。 “可是嵘城那么大,我们应该怎么排查呢?而且都过去那么久了,扔掉的刀子早就到垃圾场里了。”陈蕊听到了余子江的话,于是苦恼地问道。 “先以蓝泊KTV、苍融大厦、南山苑别墅区三个地点为中心,范围五公里进行监控录像的调查。”余子江思考了一阵,然后给出了三个初步的搜查地点。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下棋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样一来,图侦的工作量呈指数上升。而且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得到结果的几率实际上是渺茫的。 “我想再去见见夏艺卓。”沉默了许久的陶林终于开口了。 “这么硬着头皮找,肯定是找不到的,只有对症下药才可能解决问题的本源。”他说话,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笃定夏艺卓知道更多内幕,夏总现在是案子最明显地突破口。 “我和你一起过去,询问陈昂的事儿就交给队里同事去办。”余子江也站了起来。 陈蕊和刘泽周还没来的及说什么,这两个人便只剩下推门而出的身影。 说干就干,余子江和陶林果然是绝不含糊。 剩下的两人被晾在办公室里,他们都是队里的新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尴尬地场面,最后也只能无奈地相视一眼,帮忙把余子江放在桌面上的文件整理好,便一同走出了房间。 一个多小时后,余子江和陶林驾车来到了城北南山苑别墅区,夏艺卓的别墅和往常一样的安宁平静。 妻子时不时出来打扫院子,每隔几小时就会有合作伙伴上门拜访,兴许是上门的朋友太多,夏艺卓喜欢一天到晚都呆在二楼会客厅室里。 余子江站在别墅门前,听完了盯梢同事的简要汇报,只觉得这个总裁的生活真是无聊又死板。 “咚咚咚——”陶林敲了敲别墅的红木门,关雨花先是谨慎地看了看猫眼,很快就给他们开门了。 “您好关夫人,我们是来找夏总的。”陶林开口。 “请进。”关雨花立刻把门打开得更大,伸手请两位警官进门。 刚走进玄关的一刹那,陶林就听到客厅的方向传来钢琴曲活泼跃动的声音。 那种声音空灵又动听,越往客厅的方向走,听到的声音就越清脆。 定睛向前一看—— “你在放天鹅湖?”电视上播放的画面惹得陶林眉头微皱了几秒。 “对,这是我最喜欢的芭蕾舞剧。”关雨花说。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没有继续跳芭蕾舞吗?”陶林接着问。 “因为伤病。”关雨花只简单回答了四个字。 说起芭蕾舞,关雨花微笑着的眸子里似乎藏着些许惋惜。 “不好意思两位警官,我丈夫今天身体不太舒服,他希望只有陶警官一个人去见他。”接着她转回头,对余子江和陶林说。 两人不约而同地撑了撑眼皮。 其实谁都看得出来,所谓【身体不舒服都只是借口】。 余子江和陶林对视一眼,他们的眼神中似乎藏着某种暗语,短短一刹那,两人都会了意。 他们决定顺了夏艺卓的意,看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行,那我在客厅等。”余子江说。 “有什么不妥立刻叫我。”在陶林经过他身边的一刹那,余子江在耳边低语了一句。 关雨花将他送了半程,陶林来过夏艺卓的别墅,把夏艺卓会客室的方位记得清清楚楚。 目送陶林进了会客室,关雨花又重新走回客厅礼貌地招待余子江。 “余警官请坐,我给你倒杯咖啡去。”关雨花说。 “辛苦你了。”余子江礼貌地点了点头。 等那纯白的咖啡杯被缓缓推到余子江面前,他再次透过关雨花晃动的衣袖,看到了她被火烧伤的皱褶皮肤。 他心有触动,发散的思续让余子江情不自禁地有所联想。 “你介意我具体问问你手上的伤吗?”余子江问。 关雨花脸上的表情一僵,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的左手臂。 “我没有别的意思,其实我们算是病友。”余子江微笑着,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把盖过脖颈的长发用手挽了起来,将那块因为追捕嫌犯而留下的丑陋疤痕,毫无保留地展现给了关雨花。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场意外而已。”关雨花舒了一口气,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坐到了余子江对面的沙发上。 “遇到夏艺卓之前就有伤了,还是遇到他之后留下的伤?”余子江接着问。 “遇见他之后受的伤,但是我受伤之后才和他相恋的。”关雨花立刻回答了余子江的问题。 余子江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看来夏总真是个好男人啊……” 【她还特地强调了我没有问过的信息。】实际上余子江心里是这么想的。 关雨花笑着看他,迟迟没有开口接话。但两个人的对视中,似乎已经有了别样的意味。 同一时间,二楼会客厅—— 刚一打开门,陶林便看到夏艺卓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和上一次见到夏艺卓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沙发上的男人前倾着身子,手臂屈搭在大腿上,伸出修长的手指摆弄茶几上的象棋盘。 夏艺卓刚下完一盘棋,正忙着把棋子重新归位,准备开始下一盘棋。 茶几上依旧摆了一台平板电脑,他的手腕上还缠绕着那条金属手链。外头的阳光透射下来,棋盘上一半是阴影,一半是阳光。 随着夏艺卓伸手的频率,金属链上的发动机叶片反射出闪亮的光芒来。 他的无名指上没有戒指,跟着阳光发光的只有那残次的发动机叶片。 陶林走了过去,在夏艺卓重新开始新一盘象棋人机竞技之前,抽开了桌面的平板电脑,随手放在了沙发上。 “没人陪你下棋一定很没意思吧?我来陪你下怎么样?”陶林直截了当地说。 “好啊。”夏艺卓非常乐意。 他伸出手,请陶林的黑棋先落棋。陶林也没有和他客气,只是轻轻提了提嘴角,便开始利落地推动棋子。 “刚刚听关夫人说,夏总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我看未必吧?”陶林一边下棋,一边冷冷地开口。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见了三个客户,真是累得头昏脑胀。”夏艺卓不紧不慢地回答。 事实上,他看起来很有精神气。 “你来这肯定不是想找我下棋的吧?今天又要问我什么?”他抬头看了陶林一眼,换了个极具侵略性的语气问道。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我会来到你的身边 “凶器。”陶林简单地回了两个字。 “什么?”夏艺卓无奈地一笑,手上落棋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 “还有你的士……到底都有谁。”陶林说着,手指捻棋木制的棋子,在话音落下的后一秒,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起。 棋起棋落,无声的厮杀仿佛要落下帷幕。 马过了河,入侵了敌营的腹地,向最后的胜利进军。 “你又没有士了。”陶林重新直起了身子,耸了耸肩。 轮到夏艺卓下棋了,可是他伸出的手悬在空中又重新放下,已经想不到下一步自己该如何力挽狂澜。 从这残局上看,夏艺卓已经要输了。 “这世界上还有陶老师不会的东西吗?”他彻底地平放下手,然后仰着头痛快地笑了几声。 “罢了罢了,也可能是我从来就不会下棋,所以我每一次都输。”接着,夏艺卓直接从靠窗的单人沙发上站了起来,往会客室中央的大沙发走去。 “我觉得,夏总没有看懂我的棋。”陶林后他一步起身,然后跟在夏艺卓身后,从容地坐到了他的对面。 夏艺卓顿了顿,缓缓歪头投来一个略显疑惑的眼神。 “你的士没了,但我的马来到了你的身边。”陶林看着夏艺卓缓缓说道。 夏艺卓眉眼一低,原本犀利的眼神里,终于透露出温和的笑意。 无论他再怎么隐藏,心有触动的情绪还是转换成了瞳孔里急促游走的闪光。 “是啊,你现在来到我的身边了。”他感慨了一声。 “就像现在一样——如果你选择弃局,那这匹马就会永远留在你的帅身边。”陶林的语气缓缓的,他给够夏艺卓思考的时间,让他能好好听懂自己的言下之意。 夏艺卓没有说话,只是微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就这样出神了几秒。 “请你开始问话吧。”他直接跳过了陶林的话题。 陶林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扫视了夏艺卓一眼,最终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大大方方地打开手机录音,放到了面前的茶几上,然后把口袋里的水性笔拿了出来,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翻到了最新的一页。 “你知道马佳窈出事了吗?”陶林问。 “卢祺的画展上出现了一个人头,这事情外面的新闻都传疯了,我当然知道这事儿了。”夏艺卓说。 “网上的言论让卢祺的名声受到重创,他接下来要办的几场展会也都取消了……对于一个如日中天的艺术家来说,这可是非常致命的打击。”陶林补充道。 “你就没有打电话给你的老同学安慰一下?”陶林冷笑了一声,这话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 “他们两口子的事儿我掺和什么?”夏艺卓也冷笑着回复。 “我这个人喜欢多干不说,如果他们后续真的有什么需要,我肯定会帮助他们的,毕竟能用钱渡过的难关,都不能称为难关。”他说。 “再说了,我非常相信警方能力,能够早日还卢祺一个清白。”接着夏艺卓还伸出手,礼貌地指了指陶林。 “那颗人头来自于蓝泊KTV案的死者。”陶林接着说。 “那就恭喜你们了,无头男尸的脑袋终于被警方找到了。”夏艺卓不紧不慢地接话。 “但这事儿你可扯不到我的身上,我现在根本出不了这别墅的门,见什么人做什么事儿也都在你们警方的监控之下,陶警官总不至于还要怀疑我吧?”他又笑了一声。 那种笑分明是温和的,却让陶林觉得他极度不怀好意。 “其实我无聊的时候会看看相关新闻,现在民众都在讨论这颗头颅是被谁放在这里的,根本没人在乎这颗头颅的主人是谁,他生前是什么样的人,都做过什么。这样浮于表面的讨论,我觉得实在是一点意义都没有。”夏艺卓又说了一句,他今天的话尤其多。 “这是正常现象,很少人会让自己和凶手共情。”陶林回答。 “画展上那颗人头的脸皮,被刀子划得乱七八糟,经过了那么多天,皮肤下面的肉也烂掉了。那你觉得,凶手对死者到底是多大的仇恨,才会这么对他?”接着他顿了顿,看向夏艺卓的眼睛说道。 夏艺卓只是不屑地摇摇头,没有回答陶林的问题。 “你手上戴的链子是贺扬的东西吧?如果真的是你,你想要那些害死贺扬的人如何偿命?”陶林的目光逐渐往下移动,最后定格在了夏艺卓的手腕上,他就这么突然换了一个新的话题。 夏艺卓表情一僵,手指轻轻捏进了手腕上垂下的吊坠。 “有人把你原来的长头发剪掉,把你心心念念的事业摧毁,最后还把你的心挖出来了……如果你有机会报复这个家伙,你想让他怎么死掉?”陶林加重了语调,他的声音缓缓地,每一次字其实都在刺激夏艺卓的神经。 “不喜欢的人就要碎尸万段,这是我们这种群体的规矩。但我从不这么干,死了多没意思,都是讨生活的人,大家还是互相体谅的好。”夏艺卓冷笑了一声。 这次他的目光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充满杀气。 “所以你想让他们活着,再一点一点折磨他们是吗?”陶林接过了话。 “没有,我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您揣测过头了。”夏艺卓回答。 “的确,我这些天四处走访,发现无论是与你熟识的朋友,还是仅仅和你有过一面之缘的普通人,他们对你的评价都不是一般的高。你帮助过很多人,也放过别人不少【生路】,可这些仅仅只是虚伪的表象。你骨子里真的是这种完美的好好先生吗?”陶林轻笑了一声,语气是话里有话。 “我倒是想用这个问题反问反问你,如果这个受到迫害的人是你,你想让那些人怎么死?”夏艺卓一歪头,看着陶林问道。 “我决定不了他们的生死,但我相信司法的正义。”陶林不紧不慢地说。 “我原来一直都在遵循规则,可是都没有什么好的结果。”夏艺卓立刻接了话。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伪善 “您不该急功近利的。”陶林说。 “您的朋友也一定不想看到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陶警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其实就是伪善。”夏艺卓的声音竟然开始逐渐提高。 “你说我虚伪,是因为你没见过真正虚伪的人,没见过真正表里不一的笑面虎。”他的声音甚至开始颤抖。 “你知道我见过多少人,上一秒义正言辞地和我谈良心讲信仰,下一秒看到我手里的钞票,就笑嘻嘻地点头哈腰。” 陶林一直盯着他看,这可是自己第一次看到夏艺卓即将失控的样子。再次之前,夏艺卓永远都是一脸和和气气的样子,就算他脸上溅满可怕的血,他谦合的表情与弯弯的眉眼似乎也永远不会改变。 很显然,陶林刚刚的话是戳中了他的痛点。 “你们隔壁办公室的王队,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私自帮我取过一份档案资料;就在今年十一月,我还让白祥区分所的陈所长帮过我一个小忙,他很爽快地就给了我一段监控录像——那可是警局内部的录像画面啊……”他笑了一声,掰着指头数了起来。 “我还有更多更多例子,和你讲一晚上都讲不完。”夏艺卓耸了耸肩。 “你听到这些,还觉得我虚伪到不可理喻吗?其实你身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无往不利,我也不过是千千万万个普通人之一罢了。”最后卓脸讽刺地与陶林四目相对。 陶林面无表情,迟迟没有说话。观察夏艺卓崩溃失控时的模样,让他莫名觉得有趣。 只不过,夏艺卓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太中听。 “陶老师,我觉得你该从自己想象的理想社会里走出来了。”他最后说道。 “我不觉得我从来都活在我自己设想的世外桃源里。”陶林终于开口接了他的话。 “那我们不妨来谈谈你的经历。”夏艺卓不紧不慢地说。 “十九岁阴差阳错帮警局破了桩悬案,二十岁被警校破格录取,二十三岁实习,二十四岁已经成为长官的左膀右臂,二十六岁退出一线结束你短暂又辉煌的峥嵘生涯,同时成为R城刑事警察学院最年轻的讲师,现在你快三十岁了,副教授这个职称很快也评下来了吧……”他对陶林的了解程度,让陶林忍不住背脊一凉。 “陶老师,你是不可多得的天才!我就没见过哪个人的职业生涯,能有你那么顺利的。”他说着顿了顿。 “可你就不伪善吗?你不伪善,余队后背的烧伤是怎么来的?是你把他推出去做了收网的诱饵!你立了功,所有的褒奖都是你的;你的判断出了错,被训的还是他余子江……”还没等陶林接话,他又开口讽刺了一句。 “所以你不会有错,陶林永远都是对的,你就是别人眼里的明灯啊陶老师!”夏艺卓的音调持续走高。 “可你如今得到的一切嘉奖,不都是躲在别人身后拿到的吗?你就不自私,你就不虚伪吗!”最后他甚至怒骂了出来。 夏艺卓今天一点也不像原本的他,就好像疯了一样。 也许是因为,这是陶林第一次在夏艺卓面前提起贺扬,提起十年前的华鑫酒店纵火案。 “我没想到,你原来对我的履历这么了解,能吸引到夏总的注意,我真是不胜荣幸。”陶林沉默了几秒,确认夏艺卓彻底把话都说完以后,才缓缓开口。 “我确实非常感激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可是这些东西都是用怎样的磨砺换来的,也只有我自己知道。”他说。 “没有一个人的生活会是一帆风顺的,大事化小,小事憋着,其实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可是我总是愿意相信,希望终究都会到来的。” 夏艺卓看着陶林,将他所有的话都认认真真听完了,然后像是在回味似乎的,呆坐着沉默了一阵。 “说得真好,我也应该问问自己这个问题——我是不是真的应该感激,自己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夏艺卓最后轻轻一笑,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 “刚刚你说的这些,我会和纪检部门反应的,这种违规违纪的事儿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是很有钱,但钱不能乱用。”陶林点了点头。 “还有,你刚刚说你在白祥区分所要了一段警局内的监控录像,我想知道那个地方地底有什么东西让你如此感兴趣。” 提到白祥区,陶林一下子就想起了十一月份发生的连环坠楼杀人案,他想起这个案子还有一些疑点没有解决,比如惨遭灭口的曹志远,为什么在听说展家人的悲惨遭遇以后,没有选择报警解决问题,而是反常地选择了最激动的方式,成为了帮凶。 【夏艺卓提到白祥区分所十一月份的监控录像,难道是知道一些内情吗?】陶林忍不住这么联想。 “不愧是陶警官,你和外头那些平凡人完全不同,活该你的人生那么光彩。”夏艺卓笑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陶林的问题。 他的嘴严实得很,只要是他不想回答的问题,陶林就别想问出来。 “没关系,这个问题不是我今天找你的重点,我们还是把话题带回最初的原点——划破徐厚蒲脸皮的刀子在哪里、为什么非要划他的脸皮不可。”陶林选择将刚刚的疑问先放在一边,先把今天的重点弄清楚。 “你为什么觉得划破徐厚蒲脸皮的非要是一把刀子呢?”夏艺卓忽然说了一句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话。 “其实我很好奇你们警方确定凶器的过程到底是怎么样的,明明这世界上的锐器有千千万万种,为什么你立马就能看出来伤口是刀片划的?” “每种锐器造成的伤口形状都是有特点的,徐厚蒲脸上的痕迹又细又长,伤口末尾有向外抽里皮肤的趋势,这样锋利的伤痕,很像是刀片。”陶林回答。 “是嘛?”夏艺卓的表情有些诡异,让陶林一下打了一个冷颤。 “所以不是刀子?”他皱眉一顿。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第十九只白天鹅 “那应该是什么?”陶林立刻脱口而出反问道。 夏艺卓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陶林的问题。 他当然不会回答陶林的问题,夏艺卓还没有傻到自爆。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个人履历的时候,就发现你大学前两年读的是X城G大的飞行器专业,因为身上发生了一点变故,才被你师父破格带进警校。G大可是全国排名最高的航空飞行器院校。这么看来,其实我们算是一个出身。”他突然换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 这谈话的跨度未免也太大了一点。 “也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陶警官还记不记得当年的专业知识。”夏艺卓最后说。 陶林盯着他的眼睛,一时间陷入了艰难的沉思。 【夏艺卓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在提示我吗……】 与此同时,客厅—— 余子江坐在沙发上,关雨花坐在他的对面。 电视上播放着芭蕾舞剧《天鹅湖》,关雨花跟着音乐轻轻摇摆身体,看起来,她真的很喜欢这场舞剧。 余子江虽然不关注古典音乐,却也被这悠扬的钢琴曲吸引,他微微弯下腰去,手肘撑在了大腿上,然后侧着身子注视着电视屏幕上的起舞的天鹅。 白衣舞者排列成方阵,在白亮的舞台中央旋转,灯光配合着音乐时而聚焦时而散射。 一只穿着尤为华丽的天鹅登场,跳跃在所有舞者的最前面,所有的目光顷刻间聚焦到了她优美的身姿上。 余子江突然瞳孔一缩,看着屏幕上的画面几近出神…… “这首《天鹅湖》……”他一下转回头去,看向了对面的关雨花。 那个女人背脊停止,脖颈自然地微微抬起,这优雅的气质真像一只高傲的白天鹅。 “陶警官。”余子江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关雨花忽然噌一下从沙发上站起。 这大动静直接将余子江的思路全盘打断。 他回过神抬头一看,陶林正在走下楼梯,而关雨花礼貌地起身将客人迎下来。 余子江清楚地看到——陶林的表情阴沉得可怕。 【夏艺卓和他说什么了?】他跟着起身,走向了陶林。 “您看您还是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我丈夫今天一大早就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我想让他早点休息了……”关雨花的话明里暗里在下逐客令。 “嗯,让他好好休息吧。”陶林只是草草回答了一句,然后板着一张脸,在关雨花的跟随下走向了大门玄关。 其实余子江并不想这么着急地离开,他在门边停下脚步,然后转身表情严肃地看向了将他们送到门口的关雨花。 “关夫人,您以前是不是跳过天鹅湖?”余子江问。 “我很喜欢这个曲子,当然跳过。”关雨花笑着回答。 “十年前,您……”余子江接着开口。 “雨花!”可是他话讲到一半,忽然被另一个声音狠狠打断了。 他闻声抬头,看到夏艺卓站在二楼的楼梯,面色阴沉地俯视着一楼玄关。 那个男人双手插兜,瞳孔里的压抑与锐利透过镜片直射过来,仿佛要把人灼穿。 换作是谁,都会在这个眼神里恍然愣神,甚至背脊微微打颤起来。 “怎么了?”关雨花转头,看向了夏艺卓。 “我想再喝一杯你冲的咖啡。”下一秒,夏艺卓切换了一个无比温柔的表情。 这种收放自如的情绪变化,让余子江背脊发凉。 “好,我这就来。”关雨花仰望这那个男人,最后点了点头。 接着她重新看向了余子江和陶林:“不好意思啊,那我先去忙了。” “哎——”余子江根本叫不住她,就看到关雨花转身走了。 “你再怎么问,也得不到答案的。”陶林低声对余子江说道。 “夏艺卓在守一个我们都已经心知肚明的秘密,他最终会把这个秘密告诉我们的,但他觉得现在还没有到时候。”陶林说罢,转身走出了门。 余子江皱紧了眉头,也跟着走了出去,于是两个人并排走向了停在别墅旁边的车子。 “你刚刚在问关雨花关于《天鹅湖》的事情,是发现什么了吗?”陶林问。 “对。”余子江立刻笃定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手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 “芭蕾舞剧天鹅湖其实有19只天鹅在进行表演。舞台后方是三乘六的舞蹈方阵,还有一只天鹅在最前面领舞,而白天鹅和黑天鹅是一人分饰两角。”他说。 “十九个人……”陶林立刻紧皱起眉头。 “那第十九个人是关雨花。”余子江一边说一边扣上了安全带。 “你也知道,她手上的伤痕和我背后的一模一样,如果不是身陷大火,皮肤不会成那个样子。”他说罢还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关雨花是案子唯一的目击证人,所以夏艺卓一直都在保护她。”陶林恍然大悟。 “他们结婚这么多年,感情稳定收入也高,关雨花正值女性生育的最佳时期,这个时候的女性生产对身体的危害最小,按理说他们应该会考虑要一个孩子。”余子江说罢顿了顿。 “可他们没有要孩子,这么大个家也没有请人帮忙打理。” “他们之间可能没有爱情,更多的是相互合作的深厚情谊。家里不请保姆,也许是为了创造更加私密的谋划空间。”陶林说。 “你呢,我看你满脸阴沉地出来,夏艺卓是和你说什么了吗?”余子江没有着急启动车子,继续转头问道。 “关于人头的事儿,他给了我一些奇怪的提示,但他始终咬死不承认他和人头有关系。”陶林回答。 “提示?什么奇怪的提示?”余子江一惊。 “言下之意,就是划破徐贵蒲脸皮的工具不是刀子。”陶林简单地回答。 “不是刀子?那是什么东西?”余子江倒吸了一口气。 陶林摇了摇头,他暂时还没有想清楚夏艺卓的暗示是什么意思。 “先会局里再说吧。”余子江也跟着摇了摇头,看来夏艺卓的话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参透的。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无人机上的仪式感 余子江深吸一口气,启动车子打转方向盘,离开了这看似华丽至极,实际暗流涌动的南山苑别墅区。 一路上,陶林显得很是沉默。上下班高峰期的城市道路很是拥堵,余子江的车子在柏油路上走走停停,原本他打算加快车速通过前面即将切换黄灯的十字路口,谁知半道转出来一辆不讲道德的小轿车,余子江只能降低车速,成了第一批停在斑马线前的车子。 “靠,真是够倒霉的……”他忍不住一拍方向盘,还想要多骂两句。 陶林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管车道上发生了什么,只顾低头翻看着手上的笔录。 “你笔录上写了什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余子江用余光瞥了一眼陶林。 “夏艺卓想让所有人都注意到把贺扬害死的华鑫酒店纵火案,他可能不只想要平冤昭雪,还想要让造成这场冤案的人付出代价。”陶林没有直接回答余子江的话,而是自顾自地悠悠说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说,他还有想要下手的目标?”余子江紧皱起眉头。 “他告诉你他想杀谁了?”他赶紧转头。 “不,他只是单纯地想让他们进监狱。”陶林立刻摇了摇头。 然后顺势把笔录本递到了余子江面前:“他刚刚刻意告诉我,这些人违规帮过他的忙,而且违纪程度足以让他们吃牢饭。” “隔壁王队?”余子江刚看到陶林的笔记,便惊了一声。 “纵火案归档的时候,有好几份文件是他签的名字,我记得很清楚。” “明明知道案子有问题,还是选择一声不吭地归档,这之中恐怕是有些不简单的利益关系,要不就是严重渎职不作为。这就是夏艺卓给他的报复方式。”陶林点了点头。 “从感性角度上讲,这几个年轻人真是太可怜了,他们日日夜夜得不到真相,只能换个方式惩罚这些始作俑者。”余子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行吧,我就帮夏艺卓这个忙。他虽然狡猾,但违纪行为确实属实,也得就事论事。”接着面前的路灯亮起,余子江赶紧把笔录本重新还给陶林,还说自己一定会请莫时秋将情况如实上报给纪检组。 “我现在更肯定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陶林的声音顿了顿。 “说来听听?”余子江立刻接上话。 “夏艺卓不是一个人,程娜、马佳窈、陈昂,他们三个也是帮凶。F.T.F的所有人,都在为贺扬的冤案孤注一掷。”陶林说。 “当然,夏艺卓应该是他们中的主导。但是分尸、移尸、造势……所有过程都离不开剩下三个人的帮助。” “等等……我的专业……”话音刚落,陶林突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皱起眉头沉思起来,说话的声音也跟着逐渐变小,最后几乎要变成微弱的气息音。 “你的专业怎么了,侦查学吗?”但是他这微小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SUV空间里,余子江听得一清二楚。 陶林摇了摇头:“夏艺卓和我说着说着,就聊到了我本科期间所学习的专业,还说我们学的都是飞行器,其实算是半个同行。” “飞行器……”余子江一皱眉,“他的意思是——无人机?” 陶林双手环抱着,所有的思续被瞬间调动起来,他的脑海仿佛有千万浪潮在涌动。 几秒的沉默后,陶林皱紧眉头冷冷地开口:“凶手的本质动机是十年前的华鑫酒店纵火案。所以他走出的每一步都是有指向性的,那么割破徐厚蒲脸庞的凶器一定会具有仪式感。” “所以,我觉得划破徐厚蒲脸皮的,是一架无人机!”陶林最后下了结论。 快速旋转的叶片会产生巨大的切割力,就算它静止是只是软塑料片,也能锋利得如同坚硬的刀子,轻易地将人体的皮肤与肌肉切开。如果放在无人机叶片前的是人的手指,旋转的叶片甚至能切开关节切断骨头。 余子江听罢深吸了一口气,他仿佛能臆想出凶手下手时血腥的画面—— 面目狰狞的头颅被吊在天花板上,整个房子满是尸体的腐臭腥味,无人机发出令人胆寒的嗡鸣,闪烁那如血一般的红色指示灯,飞快朝那头颅靠近。 下一秒,肌肉撕裂的声音响起,机械咔咔做响,霎时间碎肉四溅,仿佛地上落满了破碎的红玫瑰花瓣。 神圣的梦想成了肮脏的绞架,愤怒与仇恨被就此发泄,可恶的人得到了惩罚,可是这种惩罚并不就是正确的…… 也许最开始,这群年轻人们谁也不想走到这一步。 车流停停走走,红灯再一次亮起,车子几乎在长龙的末尾停下。余子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偏过头去揉了揉太阳穴。 痛苦又暴力的想象让他很难受。 “你能让人帮我找到这款无人机叶片吗?”陶林说着,给他递来了自己的手机。 余子江定睛一看,陶林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拍摄的是苍融总裁办公室书架上摆放的那架无人机。 “凶手想要实现他的仪式感,一定会采用这款十年前由F.T.F无人机创新团队设计出的无人机做案,上面的叶片打在徐厚蒲的脸上,就好像贺扬自己报仇了那样。”陶林说。 陶林现在非常笃定,凶手一定在近期购买过这种无人机叶片。 “现在卖无人机叶片的店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吧?你这让我怎么找啊?”余子江苦笑了一声,看起来很是苦恼。 “叶片背面叶腹处可能会刻有无人机叶片的型号,这是一种大型号的无人机叶片,而且这几年无人机技术不断发展,叶片形状更迭速度很快,现在这种型号的叶片已经退出市场了,还在售卖这种叶片的店铺应该很非常少,如果有人在近期买了这种叶片,一定会非常引人注目的。”陶林说。 余子江听罢,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那我就让人去试试看吧。”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被害者还是加害者 “不过……我记得R北工业大学F.T.F工作室里,应该也有这款无人机叶片,如果有人是直接从里面拿的凶器,我们不就还是锁定不了凶手了吗?”余子江想了想,又提出了一个疑问。 “程娜和我们说过,这十年来她从来没有动过工作室的东西,就是为了留下贺扬存在过的美好回忆。所以——这个凶手一定不会在实验工作室里拿走无人机叶片。无论是程娜、马佳窈还是陈昂,他们都想要好好保留住那间工作室的所有摆设,让它看起来和十年前一模一样。”陶林摇了摇头继续说。 “凶手肯定会选择重新买一套叶片,完成自己的杀人计划。” 余子江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你相信我,这一次绝对没错。”陶林笃定地说。 “是——我肯定相信你,只要我们能找到最近R城有谁购买了这种过时的无人机叶片,一定就能锁定目标了。”余子江说罢,掏出手机解锁屏幕,然后快速丢进了陶林的怀里。 “帮我在群里发个命令,直接点队里小陈的名,他查资料动作利索。”余子江说。 车子继续在城市柏油路上行驶着,而车上两人关于案子的议论一刻也没有停下。 城北的南山苑别墅区里警局很远,这一个小时的遥遥车程,余子江和陶林讨论得如火如荼。 在陶林和余子江来到南山苑见夏艺卓的同事,警局里也在紧张地进行着调查工作,警方的神经一刻也不敢放松,时间一刻也不敢耽搁。 车程过程半的时候,余子江忽然接到了一个队里打开的电话。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陶林帮他把这通电话接起,并开了免提模式。 这是一个来给余子江汇报询问工作的同事。 “陈昂刚刚已经到局里来一趟了,他承认自己一月二十四日晚曾经到艺术馆找过马佳窈和卢祺。”警员说。 “他怎么说的?”余子江立刻接话。 “他说他家里有个新房要装修,所以来找卢祺夫妇买些装饰艺术品。” “他买得起卢祺的作品吗?”余子江脱口而出。 他没有看不起陈昂的意思,只是卢祺画作漂亮的价格就摆在这里,这可不是普通上班族就能买得起的东西。 “老同学嘛,肯定给了很大的优惠。而且卢祺的审美不错,他也顺便问问自己的房子该怎么装修。”警员接着回答。 “他背的那个包呢?背着这么大一个包去找同学,不太合理吧?”陶林回想起监控录像里陈昂的样子,他当时背了个看起来塞了许多东西的大背包。 陶林曾经怀疑,这个背包是用来转运徐厚蒲头颅的工具。 “他说他平时工作就背着一大堆东西,昨晚是一下班就赶过去的,所以就背着包。”警员再次开口回答。 “总之我们问他什么,他都能给你糊弄过去。”他又多补充了一句。 “这些说辞找卢祺本人核对过了?”余子江提醒道。 “核对过了,他们的说辞是一致的。而且卢祺听说我们把陈昂带进局里了,还表现得特别诧异,一直和我们强调这事儿肯定和他没关系。”警员小叹了一口气说。 余子江的眉头此刻紧皱成了一团乱麻,陶林也扶着下巴一言不发,车里忽然坠入寂静的沉思中。 “余队……”电话那头迟迟没有得到余子江的回应,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醒他道。 “行了,我知道了。”余子江最后说道。 “那我们就先让陈昂回去了?”警员反问。 “嗯。”余子江说。 电话就这样被匆忙挂断了。 “你相信陈昂的说辞吗?”沉默许久之后,陶林忽然开口。 “当然不信,他的借口怎么听怎么离谱。”余子江立刻接话。 “不过……虽然这借口有些牵强,但确实也有他的道理。而且卢祺本人已经站出来替他证明清白了,我们也不能拿陈昂怎么样。”但他转念一想,也觉得无可奈何。 陈昂的说辞的确难以让人信服,可是身为受害者的卢祺,却打定主意要维护他。 这两人的供词互相对应,让余子江不得不暂时将他们所说的话暂时归为【事实】。 “如果卢祺本身就不是一个受害者,而是凶手的帮凶,那么他现在站出来替陈昂脱罪的行为也就可以解释了。”陶林忽然说。 “你是说,陈昂将头颅运送到艺术馆后,卢祺协助他一起完成了犯罪计划,使这颗可怕的头颅顺利出现在展览发布会上,进而引发网民对案子的热议……”余子江皱眉沉思了起来。 陶林双手环抱着,缓缓点了点头。 “单从卢祺的说辞上分析,即将展览的雕塑一直在他以及助理的眼皮底下,凶手确实根本没有时间在陈放室把雕塑调换成头颅。但如果那个调换头颅的就是卢祺本人呢?对卢祺而言,他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所有人对雕塑动手脚。”他看着余子江,一口气将自己的推理提出来。 “他刻意和助理一起掀开了盖在雕塑上的幕布,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目击证人以证明自己的无辜;而交代助理注意展会流程,是为了潜移默化地强调【雕塑时刻有人看守】的事实,这样就可以扰乱警方的调查,并制造凶手凭空消失的假象。”接着陶林顿了顿。 “毕竟,案子越玄乎,网络上的讨论就会越热烈。” “我之前特地去陈放室观察了一下,被调换出来的雕塑被藏在桌子底下,上面也盖上了一层白色的幕布。如果凶手是个普通人,雕塑有桌布遮挡也就罢了,不会再多盖一层幕布。但卢祺不一样,为作品盖上一层防灰的白布,这是一个艺术家的习惯——这些细节都能佐证我的推理。”陶林最后说。 “可他这么干,就是在自毁名声。”余子江皱紧了眉头。 “卢祺很爱自己的妻子,他知道贺扬的案子是马佳窈心口的疙瘩,所以他要尽全力帮马佳窈了结这桩心事,哪怕是搭上自己的前程也在所不辞。更何况夏艺卓救过他们的孩子,卢祺就更有理由参与案子了。”陶林回答。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非同寻常的通话记录 “马佳窈在展览会被攻击了,但我们排查了所有当天参加展览会的客人,陈昂和程娜都不在现场,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要怎么解释?”余子江又问。 “我问你,除了马佳窈和卢祺的口头描述,我们当中有任何一个人亲眼见到过那个所谓的凶手吗?”陶林反问。 余子江立马摇了摇头:“这么说,他们可能是凭空捏造了一个人,转移警方的注意力。” “一个人演戏尚且有可疑之处,如果他们夫妻俩一唱一和共同出演,我们就彻底跟着一起入戏了。”陶林点了点头。 “所以我也有理由怀疑,徐厚蒲的残肢出现在R北工大,一定与程娜脱不了干系。而运送头颅的工作,多半是由陈昂完成的。” “陈昂可是个【工作忙得焦头烂额】的销售工作者,有时候一天要见十几个客户,所以无论他出现在R城的哪个角落,他都有合理的理由。”陶林说。 “不过……他们三个人之中,只有程娜承认自己和夏艺卓有联系。”余子江发现了盲点。 “我让人去调查求证过,事实确实如此,马佳窈和陈昂这一年来都没有和夏艺卓有过通话记录,微信上虽然加了好友,但也只是简单的节日问候而已。程、马、陈三人之间虽然有过一些通话记录,但频率也不高。如果他们不联系,怎么安排行动计划?” “程娜和夏艺卓的联系情况怎么样?”陶林皱眉,寻思了几秒后重新开口。 “你等会……”正好前方一个红灯停下,余子江一边说一边从手机里找出一份同事发给自己的文件,然后把整个手机塞进了陶林的怀里。 这份文件是一年来夏艺卓与程娜之间的通话记录,警方调查得很仔细,上面甚至有具体的电话拨出时间以及拨出地点。 “平均一个月通话四次左右。其实案发前不久他们就有通过话……”余子江说。 陶林一边认真地听着,手指仍旧在屏幕上不停滑动着。 “针对这个疑点,我的人去问过话了,程娜说最近项目归档统计,她需要及时向资金提供者苍融汇报情况。对于大学生创新创业的事情,夏艺卓-向亲力亲为,所以近期他们的通话非常频繁,甚至还见过面。”余子江说。 “她的解释确实说得过去,大学生的创业企划夏艺卓都是亲自看的,可见其重视程度。”陶林轻舒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还没有从这份通讯记录里移开,反倒是更认真地对比思索着什么。 “不对!程娜怎么同时在用三个号码?”突然,陶林发现了不对劲,立马警觉起来。 “一个人最多可以同时开四张电话卡。我俩手机,一个家庭机一个工作机,还用四个号码呢!”余子江说。 陶林扶着下巴,紧接着摇了摇头。 “一月十五日的上午十点十五分,程娜的第一个卡号和夏艺卓通了一次电话,拨出地址是城南香水街。紧接着十一点二十七分,程娜的第二个卡号和夏艺卓又通了一次电话,这次的地址展示在城北川山公园。”陶林一边说,一边打开自己手机上的地图软件。 “这一南一北两个地方相隔了将近两个半小时的车程,程娜怎么可能用一个半小时不到的时间,就从香水街到达川山公园……”接着陶林的声音渐渐变缓,听起来像是迟疑了一阵。 其实他只是在地图上查找着什么,以证实自己的想法。 “没错了,川山公园靠近马佳窈所在的美宣艺术街,距离那只有不到半个小时的车程。”陶林惊喜了一声。 “也就是说,程娜开的三张电话卡,是分别放在自己、马佳窈以及陈昂的手上,他们都只有以程娜名义开得电话卡给夏艺卓打电话,这样就造成了这几个人不常联系的假象,实际上他们早就在一起策划着什么了!”余子江恍然大悟。 “其实他们四个人的通话非常谨慎,除了我刚刚说的两次通话,其他的记录都是没有问题的。况且,一般人也不会把通讯记录查得那么仔细。”陶林皱了皱眉头,重新把余子江的手机屏幕按灭了。 “不过现在这些还只是猜测。”接着他轻舒一口气,把余子江的手机放在了驾驶座与副驾驶座之间。 “简单,既然我们发现程娜确实在说谎,就有理由把她请到局里喝喝茶,证据面前她只能和我们说实话。”余子江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嗯。”陶林舒了一口气点点头。 案子似乎已经有了很清晰的线索,就像混乱的毛线找到了线头,就离将这团杂乱的线理清不远了。 忙碌的一天又要过去了,余子江和陶林终于能短暂地让神经松弛下来。 车里重新回复了安静,只有车载音响小声地播放着音乐。 “我问你个问题。”陶林突然开口,打破了车里的沉默。 “什么?”余子江下意识地用余光瞥了陶林一眼。 “你觉得我自私吗?”他说。 虽然陶林不愿意承认,但无法否认的是,刚刚夏艺卓质疑自己的话,其实久久无法让他忘怀。 所以在这放松的片刻,陶林脑海里全是夏艺卓刚刚的谴责。它像是重复播放的磁带,如何都挥之不去。 “啊?”余子江满脸疑惑,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这些天都在乱想些什么啊!”他快速转头,看着陶林调笑了几声。 “没什么……”陶林迟疑了几秒,最后笑着摇了摇头。 “我得谢谢你,上次坠楼连环杀人事件,我在关键时候判断出现错误,你应该替我挨了不少骂。”说罢他低下头去。 “说什么谢啊,许严也不是第一次教训人了,我看这栋大楼里也就我敢和他杠。”余子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想那么多干嘛!” 陶林有时候很羡慕余子江没心没肺的样子,他好像总能把不开心的事情很快忘掉,时刻用最诚挚的心与他人相处。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到底为什么要放弃 “其实我觉得我特别能理解夏艺卓,代入一下想想,如果你是贺扬,就算要我死,我也得给你一个交代。”余子江忽然感慨了一句。 “你和他可不一样,你不会为了我杀死别人。”陶林双手环抱着,一动不动看着面前的柏油路,冷冷地回答道。 “谁知道呢?万一真有那么一天,可能把别人肢解的人就会变成我。”余子江说。 “算了吧!你可是街头巷尾人人称赞的好警官,我可不希望你变成个恶魔……”陶林开玩笑道。 车里沉闷的氛围终于在谈笑间好转了不少。 两人聊了些有的没的,全当是紧张过后的些许放松。 “等等……”可这轻松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陶林猛然间想起了什么,表情跟着停顿了一下。 “怎么了?”余子江警觉起来。 “我记得,贺扬在终判之前都在积极上诉,可是上诉到第三次突然就主动放弃了。”陶林缓缓开口。 “他为什么要放弃,到底在顾虑什么?”他自问道。 陶林回忆起自己刚刚对余子江说过的话,他说自己绝不想让余子江为了平冤而名声尽毁。 推己及人地想想,当年的贺扬之所以放弃清白,是不是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强烈的共情直冲脑门,让陶林心里发颤。 “他难道……是为了夏艺卓吗?” “很有这种可能……不知道这事儿程娜是否知情,明天可以直接问问他。”余子江也皱起了眉头。 回到警局以后,余子江很快把调查无人机叶片的任务吩咐了下去,警员们开始在各个网络商铺搜寻起来。 不过网上的无人机零件售卖商铺有成百上千家,想要找到什么蛛丝马迹,还需要耗费好大一番功夫。 第一刑侦支队的办公室再一次灯火通明。 深夜,陶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都是今天与夏艺卓见面的回忆。 他想着想着,竟然缓缓起身,走向了客厅的屏风。 陶林一步停下缓缓低头,手撑在柜子的边缘,注视着面前的照片。 照片里的少女绽开着最灿烂的微笑,却始终是陶林心口难以愈合疤痕。 他这些天一直在试图理解夏艺卓,只有真正走进罪犯的灵魂,才有可能顺利破开这精心设计的局。 可是这一次,陶林在这个看似体面皮囊之下,感受到了区别于任何普通罪犯的悲伤。 从某种角度上看,他们也许是一样的人。 陶林的妹妹死了,照片上的余子江义无反顾地与他站在一起;贺扬死了,那程娜马佳窈陈昂三人,一定也与夏艺卓站在一起。 只是可惜,命运最终将两个同月同日生的青年人推向了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方向。 第二天,上午十点,一个警员带着昨晚的无人机网店调查结果来找余子江。 “余队,昨天接到您的任务以后,我们就找遍了所有可以购买无人机叶片的网店,都没有找到这种型号叶片的购买记录,几乎所有店家都说,这种落后的叶片已经不再生产销售了。”警员摇了摇头,表情显得很是失落。 “居然没有人买过叶片……”余子江的眉头皱成了一团乱麻。 实际和理论总是有很大的差别。虽然他心里很清楚,只要找到最近谁买了这款过时的无人机叶片,就能锁定蓝泊KTV的凶手,可事实上,凶手有太多不留痕迹的购买方式了,想要找到他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再多渠道找找吧。”余子江无奈地摆了摆手,吩咐警员再接再厉排查。 案子再一次陷入了瓶颈,余子江苦恼地揉了揉鼻梁,最后掏出手机,给陶林发了一条充满失望感的短信。 此时,R城刑警学院—— 陶林收到短信的时候,已经刚好上完上午的课程。 他提着公文包正想往办公室走,余子江一条写着【没找到】的消息,让他深觉无奈起来。 【网店上没有购物信息,难道是在实体店买的?】陶林忽然蹦出来一个这样的想法。 【但我没见过R城有卖无人机零件的实体店啊?一般这东西大家都是网购的。】陶林想罢,眉头皱成了一团乱麻。 沿着校道,陶林穿过耸林的教学楼,路过嬉闹的操场,最后经过距离校门口不远处的一片空旷草地。 枯黄的土地上,雕塑拔地而起,陶林一个不经意地抬头,看到雕塑旁边站着一个正在操控无人机进行航拍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套白色运动服,带着鸭舌帽,专心致志地注视天空正在悬停的无人机。 陶林看着他的身影,一下便出了神。直到少年继续操控无人机降落到地面上,他的目光这才跟着那机器低沉下来。 【有可能是我不太了解无人机这个圈子,我找个比较熟悉无人机的人问问,总比我这么硬想要好。】陶林轻舒了一口气,直接箭步走向了那个在草坪上操控无人机的少年。 “哎这位同学!”他冲草地上的少年喊了一声。 少年赶紧回头,立刻向他小跑而来。 陶林是个非常受学生欢迎的基础课老师,上课的时候大教室总是坐得满满当当,这学生大抵是上过陶林的课,所以一下就认出了他。 “怎么了老师?” “你知道R城哪个实体店能够买到无人机叶片吗?最好是那种能买到旧款无人机叶片的地方……”陶林开口问。 “无人机叶片?”少年没想到陶林会问这个,于是错愕地歪头,冥思苦想了一阵。 “你看,就是这种叶片。”陶林拿出手机,直接把照片显示在了少年面前。 “哎?这种叶片我在市面上都没见过了……”少年拿起陶林的手机,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眼,最后苦恼地挠了挠头。 这些年来无人机的结构设计迭代飞快,十年前的东西,年轻人可能已经认不出来了。 “老师您稍等,我在社团里问问。”男孩赶紧拿出了手机。 他身边还有很多与他有相同爱好的朋友,兴许别人知道些什么门路。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无人机叶片的秘密 少年举起手机,对着陶林的屏幕仔细拍了几张照片,然后迅速将这些照片发到了学校无人机社团群里。 【大家都来帮帮忙,陶林老师想问问这种叶片在哪家零件实体店能买到。】 【陶林?侦查学院那个长得特帅的导师?】 【这不会关系到什么命案吧……】 …… 消息一发,群里瞬间变得活跃起来。 五分钟后,在无数答非所问的消息里,终于冒出了一条真正有用的东西。 “有了有了,群里有个同学说,高新区晨扬路有几间发烧友开的零件批发商铺,说不定能找到您要的东西。”男孩兴奋起来。 接着群里有刷上来了一些讨论信息,男孩看着屏幕皱起了眉头,几秒后又重新看向了陶林。 “还有人说……这种叶片可能得定制。”他嘟囔了一句。 “总之,老师先去晨扬路看看吧!从路一直走到尽头,找那种店里卖无人机的店铺,肯定就有零件可以卖。”最后他说。 “好,谢谢你了。”陶林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不用谢陶老师。”少年立正站好,目送着陶林快步离开了。 得到了线索,陶林便马不停蹄地往高新区晨扬路驱车而去。 那些发烧友开的小店,只有无人机爱好者才知道。但正因如此,凶手如果在这种小店里购买无人机叶片,就能躲避警方的搜寻。 一月末,R城的温度到了零下。陶林在街头停下车,也顾不上外头的寒冷,一头扎进风里,沿着接到开始寻找起来。 “您好,请问这款叶片你们这里有卖吗?或者,你这可不可以定制?”陶林问。 “不好意思啊,这叶片我们都不卖了,也没办法帮您定制。”店家抱歉地回答。 陶林从街头走到街尾,走进的每一家店内摆放有无人机的发烧友商铺,得到的都是让他失望的答案。 【这凶手实在是太狡猾了……】这大冷天的,陶林不畏寒风地在晨扬路上四处碰壁,真是件消磨意志力的事儿。 可他完全没想过放弃,拿着手机打开图库,独自一个人一家店一家店地询问。 陶林一拐弯,不厌其烦地走进了下一家零件售卖实体店。 他照例在店环视一周,看到这家店的透明展柜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无人机。 这家店卖的东西很杂,零件堆放丝毫不讲究,全都一股脑摞进柜子里。 老板是个打扮时尚的年轻人,他戴着耳机,手上拿着电烙铁和焊丝,撸起袖子一边跟着音乐随意地哼唱着流行摇滚乐,一边埋头卖弄着桌子上的无人机电路板。 他始终专注于音乐与工作,直到陶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年轻人才意识到店里来客人了。 “哥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老板爽快地站起。 “我看你这店东西挺全的啊……”陶林先是感慨了一句。 “那是,我这是高新区机型最全的店,你要什么应有尽有。”老板立刻做出一个骄傲的表情附和道。 说着老板往旁边挪动了一下,从工作台前走了出去,一副准备要给陶林热心介绍产品的样子。 而在他移动身子的下一秒,陶林的目光聚焦到了正前方的展示柜上,它原本被老板的身体遮挡着,直到老板从桌前走开,陶林这才看清上面有什么。 “magic2.0?”看着展柜上一台样式稍旧的白色无人机,陶林一下子脱口而出。 这款无人机是最早一批商业化航拍无人机,可以实现两百米高空的清晰拍摄,早前曾经收到过不少无人机爱好者的追捧。 不过它的电池耗电太快,高空飞行时也不够稳定,便逐渐在日新月异的产品更迭中淘汰出市场了。 “哟!碰上个识货的哥们,这柜子里的无人机那都是退出市场的元老了,这些可都是收藏家才有的机子。”老板上下打量了一下陶林,像是一副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样子。 的确如此,陶林走了这么多家店铺,只有这里展示了这种老机型。 他觉得自己找到希望了。 “你这有卖老款无人机的叶片吗?或者……你这有没有定制服务?”陶林转头,一下盯住了店老板的眼。 陶林一但严肃起来,浑身上下就有种令人胆寒的冷酷气质。 在这种极富侵略性的压迫感下,店老板脸上的表情有些僵住了。 “那就看这位哥是想要什么哪一款叶片了。”店老板紧张得搓手,他小心翼翼地回答陶林,言下之意是自己确实可以提供这样的服务。 “你不用紧张……”陶林扯出一个微笑,想让气氛缓和一些,随后从口袋里拿出了随身携带的证件。 “我是来查案的,希望您能配合调查。” “我靠,刑警——”店老板定睛一看,赶紧在自己震惊得爆粗口之前,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把窜上喉咙里的声音一下咽了回去。 “我想问一下,最近有没有人来你这找过这款叶片。”陶林说着,把手机上存下的叶片照片抵给了店老板。 只见他接过手机,一眼就认出了图片上叶片的型号。 “哎……这款叶片还真有人来定制过。”老板直接脱口而出。 陶林听罢立刻惊喜了起来,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款老叶片的叶尖设计不太好,飞行时会有比较大的能量损失,现在都没人会用这种叶片拼装无人机了。当时客户来定的时候,我还真是觉得挺奇怪的。”老板多补充了一句。 “大概什么时候的事儿?你还有印象吗?”陶林又问。 “没多久的事儿,我一个多星期前刚把货交出去。”老板顺势回答。 而陶林低头打开手机的相册,打算调出程娜、马佳窈、陈昂三人的照片给老板辨认一下。 “请你帮我辨认辨认,找你订叶片的是她吗?”陶林首先展示了程娜的照片。 “哎对对对!就是她!”没想到第一张照片,陶林就找到了这个【嫌疑人】。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被扔掉的教具 “我正想和您说呢!当时我看她要订制这种老款叶片,就多问了一嘴。她说自己是个大学老师,课程上要介绍无人机发展历程,所以想给学生们展示各个阶段无人机叶片的样子。”老板对这事儿颇有印象。 陶林点了点头,扶着下巴好像是若有所思。 “她在你这订了多少叶片?”陶林又问。 “订了四片,可以装配一台无人机。”老板说。 “一台无人机……”陶林一下子警觉起来,睁眼闭眼的瞬间,徐厚蒲划痕累累的头颅再次冲进了他的脑海里。 “我们这都是一套起订的。她倒是问过我能不能只订一片……但为了这一个叶片我们费那么多功夫,这买卖划不来。”老板摆了摆手,和陶林解释道。 【原来程娜最初只想订一个叶片,她并不是冲着划破徐厚蒲头颅去的……】陶林再一次紧皱起了眉头。 听老板的说辞,程娜最近购买这套叶片真的只是巧合,她并不是冲着实行杀害徐厚蒲的计划去的。 程娜购买叶片的动机也十分合理,陶林一时间竟然找不出什么漏洞。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你的配合。”最后他向老板答了谢,转身离开了这家店。 陶林走在人行道上,埋头向前走了一阵,这才把手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 【我在实体店里打探到消息了,一个多星期前,程娜以定制教具为理由,定制了这款无人机叶片。而且定制的数量整好可以装配出一架完整的无人机。】他给余子江发了一条信息。 余子江立刻兴奋起来,直接给陶林发了一连串的感叹号。 【看来我们得快点找程娜问个清楚了。】余子江回复道。 【下午把她请到警局里,让她把那四个无人机叶片一起带过来。】陶林接着发消息道。 【既然程娜说这些叶片是自己的教具,那我们就请程娜把这套教具带到警局里。如果叶片真的划过人体皮肤,叶尖一定会有受损,还可能提取出相应的DNA样本,再或者,程娜直接丢掉了无人机叶片,那这样她根本没办法在警方面前拿出那四个叶片来。】还没能余子江回话,他又发来了一大长串信息。 余子江没有多说废话,直接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 下午两点,程娜被传唤进了警局。她手上提了一个公文包,里头装满了余子江和陶林想要的东西。 几个警员跟在她的身后,示意她在审问室等待一会儿。 当余子江和陶林走进审问室,就看见桌面上摆放着一个小臂长的无人机叶片。 这些叶片上几乎没有划痕,叶尖也没有破损。 “这是我购买叶片的发票,教具的购买学校都是知晓并批准的。”等陶林和余子江在自己面前坐下,程娜立刻将复印件推到了他们的面前。 “你买了四个叶片,为什么只带了一个过来。”余子江摊了摊手。 “我们必须检查所有叶片的情况。”他说。 “很抱歉,因为有三个叶片已经坏掉了,损坏的教具学校也已经处理掉了。”程娜说。 “什么?”余子江倒吸一口气。 程娜把出现破损的叶片直接扔掉,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在销毁证据。 “有次上课的时候,我让学生们下课到讲台上看看这些叶片,谁知道上来的人太多,现场又太过混乱,一下就给我摔坏了。”程娜不紧不慢地回答。 “这事儿我的学生应该都有印象的,当时他们还想着凑钱赔给我,但我怎么可能要孩子们的钱呢。”她继续说。 “叶片是什么时候摔坏的?”陶林补充了一个细节问题。 “三四天前吧。”程娜很快回答了。 “也就是蓝泊KTV无头男尸案发生后,卢祺作品展览会之前……”陶林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把时间点重复了一次。 程娜听到陶林的话,无奈地偏头笑了一声,她觉得陶林这根本是在无端的臆想,这种行为让她颇为不满。 “警官,我只是买了一份教具,为什么要扯到命案上。” “我们怀疑头颅上的划痕出自这款无人机叶片,所以近期购买过这款叶片、又可能与徐厚蒲结仇的人,就是最有嫌疑的目标。”余子江直截了当地说。 “你们不是觉得案子的凶手是夏艺卓吗?它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们觉得我是帮凶?”程娜的情绪仍旧是不满的。 可是她很克制,没有直接在陶林和余子江面前大发脾气。 “我们提出来的怀疑,当然是基于一些证据。”陶林抢先余子江一步开了口,他并不想给程娜透露太多案件细节。 “请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在一月十六日晚上十二点三十四分,驱车进入了R城北部工业大学?”余子江一边说,一边顺势将监控录像的照片推到了桌面上。 “学生告诉我学校有个实验仪器出了问题,所以我得赶紧回学校看看。”程娜深吸一口,平复几秒心情,接着回答。 “这么着急,你非要半夜十二点赶回学校?”余子江继续追问。 与此同时,陶林往旁边巨大的落地单面玻璃窗使了一个眼色,监控室里待命的警员立刻会了意,赶紧去找学生核对程娜刚刚所有的说辞。 “我手上的实验器,每个都要大几十万,如果不早点排除故障,可能会造成很大的经济损失。”程娜回答。 “而且我的学生们卯足了劲想把实验做出来,在实验室里废寝忘食一直忙到了凌晨,作为他们的老师,我更应该和他们站在一起,遇到问题帮他们及时解决,而不是吊儿郎当躺平,拖他们的后腿。”她又补充了一句。 陶林听罢轻轻点了点头,他看过程娜的资料,她是个十分负责的老师,凡事亲力亲为,学生们对她的评价很高。 “那天晚上你是几点从哪里出发去学校的?”陶出口帮余子江问了一句。 “我从家里出发的,几点我不记得。”程娜回答。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充满感情的电话卡 余子江缓缓点了点头,程娜的说辞警方之后会一一核对。 “一月十六日晚上,你有没有和马佳窈、陈昂见过面?”陶林又问。 “我为什么无缘无故要和他们见面啊……”程娜无奈又不解地笑了一声。 “我那天晚上也没有和他们通过电话发过消息,你们怎么会这样怀疑呢?”她扫视一眼面前的两位警官。 “但你那天晚上和夏艺卓通过电话,你完全可以有别的办法见到马佳窈和陈昂。”陶林摇了摇头。 “这事情我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最近有很多资助项目到了收尾阶段,我与夏艺卓的联系会比较频繁。资助项目的合同我也是给你们警方看过的,结题时间你们都确认过了。”程娜皱紧了眉头,表情很是无奈。 在案发时间段和嫌疑人通过电话,的的确确会引人怀疑,但程娜一遍又一遍地解释,人证物证全都提供了,警方还是对此不依不饶。这让她实在是头疼。 陶林没有打断程娜的解释,而是耐心地让她一边抱怨一边把话说完。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和马佳窈、陈昂、夏艺卓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等程娜彻底停下,陶林双手环抱着,歪头看着程娜问道。 “我们现在就是四个不同世界的人。”程娜回答。 “你曾经告诉我,你们四个几乎已经不怎么联系彼此了……”陶林半仰着头,缓缓感慨说道。 程娜放在桌面上的手掌原本合十紧扣着,忽然间,两个大拇指开始不自然地相互揉捏。 她没有接陶林的话,但那肉眼可见的紧张,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其实并非如此,是吧?”陶林终于反问出了声。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程娜的下意识地低头,回避所有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余子江翻开一份通话记录文件,将它摊开摆到了程娜的面前,然后举起水性笔,在几个有问题的电话号码上敲了敲。 “经过我们的分析,这三张电话卡应该是在三个不同的人手里吧?光看通话记录,大家都以为只有你在和夏艺卓在频繁通话,但实际上,夏艺卓和你、马佳窈、陈昂三个人都有密切的联系。”余子江说。 “也是通过夏艺卓,你们四个人彼此之间,实际上保持这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情感联系。”陶林接着补充。 “或者说……因为华鑫酒店纵火案,你们的情谊其实更深了。苦难不一定会让你们之间变得关系别扭,还可能让你们之间的关系走向另一个极端——你们从此变得极度团结。”他最后说。 程娜提起了一口气,又重重呼了出来,狭窄而又沉闷的审问室里,她的呼吸显得格外沉重。 “你们四个早就在密谋这桩血案大戏对吗?”陶林问。 审问室里突然陷入了古怪的沉默,程娜紧盯着面前的陶林,她微微张着嘴,似乎有很多要说的话,却又不知道如何更好地表达。 “你想错了。”良久之后。程娜只是深吸一口气,最后轻声回答了陶林。 陶林凝视着那深邃而又含着失落的眸子,突然意识到这三张电话卡背后,还有很多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立马警觉了起来。 “八年前,也就是华鑫酒店纵火案刚结案不久,我被举报了学术不端。虽然最后经过调查,学校判定举报不实,但我的名声已经受到了很大的损害,被打击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程娜没有着急给陶林一个解释,而是陈述起自己的经历。 “后来我发现,我那段时间之所以成为众矢之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有人故意在论坛上造势传播虚假谣言。看热闹的人多,讨伐我的人自然就多。最后还是夏哥动了关系,才把所有帖子一个不剩全都撤下了。” “这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余子江愤愤地说道。 “因为我从来没有放弃贺扬,就算他已经被判处死刑,我还在不停寻找他无罪的证据。”程娜认真回答。 “所以你被报复了。”陶林接过了她的话。 “不只是你,陈昂和马佳窈也被威胁了是吗?”他又皱眉补充了一句。 “是。”程娜重重喘了一口气。 “陈昂在工作上一直被客户刁难投诉,困难的时候连房租都交不起;马佳窈那时候才刚结婚,卢祺也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家,艺术馆经常被小混混打砸。”短短几句,已经让陶林和余子江想象到了那苍白的无力感。 三个青年人手无缚鸡之力,他们只有血肉之躯,怎么可能抵挡住这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与恐吓。 “那夏艺卓呢?”余子江继续发问。 “整个R城谁敢惹苍融?所以他提议我们几个在明面上断了联系,让他自己把所有事情扛下来。”程娜斜视他一眼回答。 “夏艺卓之所以这么做,完完全全是为了保护我们。他不想让别人发现,我们几个和纵火案还有联系。”她小叹了一口气。 “从那以后,我就开了三张电话卡,其中两张交到马佳窈和陈昂的手上,让他们在必要时用我的名字与夏艺卓联系。因为我在R北工大负责大学生创新创业资助工作,所以就算有人发现我频繁联系夏哥,我也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自此以后,那些拼命阻止我们追求真相的人,果真以为我们分崩离析。恐吓和威胁也就慢慢消停了一些。” 陶林和余子江始终一言不发,任凭程娜把这三张电话卡的秘密一点一点显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仔细聆听着、认真感受着…… 这三张电话卡的存在不是什么阴谋,而仅仅只是夏艺卓作为一个兄长,能给予弟弟妹妹们的一点点力所能及的保护罢了。 “你们可以去查记录,这三张卡中有两张是八年前办的,可以佐证我所说句句实话。”程娜最后说道。 陶林和余子江听罢,最终点了点头,选择相信她这真挚的说辞。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谎与谣言 “还有件事儿我想问问你。”陶林重新开启另外一个话题。 “纵火案上诉阶段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危及你们仨或者夏艺卓生命安全的事情?” “上诉阶段……”程娜低下了眼睛,眉头微微紧皱了起来。 “倒不是什么危及生命安全的事儿,但那和杀掉一个人的严重程度也差不多。”程娜情不自禁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这段不堪的记忆每每在她脑海里涌动,都会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什么意思?”余子江满脸疑惑地开口,手上做笔录的动作立马停下了。 “那个时候R北工大的贴吧上蹦出来一篇热度极高的帖子,上面的主角是贺扬和夏艺卓。帖子里大致的内容是——贺扬和夏艺卓不是铁哥们,他们其实是一对情侣,而且私下参与违规影片的拍摄和传播。”程娜微闭这眼,终于把这连自己都觉得下三滥的流言蜚语说出了口。 “我很清楚——如果所有人都说贺扬是个行为不检点的坏人,那么他就会成为一个坏人。这是那些想要让贺扬顶罪的家伙用的下贱手法。”程娜的情绪就要绷不住了,她紧咬着后槽牙,语气里全都是鄙夷与恨。 “但夏艺卓呢?那些人疯了,想要拉着他一起陪葬!”最后她终于提高了音量,心疼与崩溃还是击毁了她的忍耐。 “就因为夏哥留着长头发,因为他有一双漂亮的狐眼和高高的鼻子,他比别的男生要细心礼貌,他就成了抹黑贺哥的工具。”可是她没有流泪,就好像泪水早就在这十年里流干流透了。 很快,兴许是意识到自己这样大喊大叫实在不礼貌,程娜低下了头,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 “余警官,您也留着长头发,您能感觉到这种绝望吗?我们百口莫辩,我们根本没能力反抗,这一点也不公平……”等她重新抬起头,程娜凝视着余子江说道。 余子江下意识地蹭了蹭自己耳边的发,他能理解程娜的无奈与痛苦。 “我的贺哥和夏哥,他们的感情是谁也不能玷污的白。可是他们为了苦苦坚守清白与真挚,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程娜继续说着,目光不停扫视着面前的两个警官。 “我现在别无所求,我请你们一定要还F.T.F一个公道。”她慌张绝望,却又无比诚恳。 “知道了,我们会继续往下调查清楚的。但纵火案和KTV杀人事件不是一码事,如果你们当中有任何人违法,我们也一定严厉地追责。”陶林最后说道。 “感谢你的配合,这次就先这样吧。”余子江站了起来,示意程娜可以先走了。 程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头答谢,在警员的牵引下走出了警局大门。 她站在路边,穿过人行道的人来人往,转头仰视那威严的深蓝色建筑,最终缓缓舒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距离R城警局十公里开外的南山苑别墅区—— 夏艺卓此刻就坐在阳台边的单人沙发上,他手边放着关雨花给他泡的咖啡,正气定神闲地翻看着公司的合同。 在静谧的空间中,突然传来一阵手机振动的声响。 夏艺卓立刻放下手中的合同,从旁边抓过手机,警觉地划开屏幕,一下就看到了程娜给自己发来的微信。 【他们根据叶片找到了我身上,帖子的事警方已经知道了,一切都很顺利。】 【但他们发现电话卡的事儿了,这速度比预计的更快。】 他没有回任何信息,聊天框只有这样两条简短的信息定格着。 夏艺卓最终轻舒一口气按灭屏幕,顺势从茶几上捧来一杯热乎的咖啡,看着窗外冬天里略显荒凉的花园,小口小口抿着那苦涩。 慢慢地,他竟然在这复杂的回味中完全出了神,一簇光怪陆离的思绪强行闯入他的脑海,仿佛一下子将他推进了记忆的深渊。 双脚踏空,夏艺卓越坠越远…… 监狱的探访室里,两个少年隔着一道透明玻璃窗,将听筒举在耳边。旁边站着好几个身姿挺拔的狱警,他们手上拿着又长又粗的警棍,森严的压迫感上探访室的人情不自禁地轻声说话。 “为什么不打算上诉了?”夏艺卓紧盯着对面的贺扬。 “没有为什么。”贺扬的回答很干脆。 “贺哥,火根本不是你放的。”夏艺卓的眉头皱成一团乱麻,他甚至在怀疑自己把话听错了。 “你就当它就是我干的吧,是我害了十八条人命。”贺扬单手扶着电话听筒,竟然还对着夏艺卓微笑。 可那笑容分明是无比空洞的,就好像有人把贺扬当成了泥塑,在他脸上刻意把笑意捏了出来。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夏艺卓不明白贺扬为什么突然变得这样。 “我以后都不会再上诉了。”贺扬缓缓点了点头。 “你骗我贺哥……”夏艺卓愣住了,那句话把像是要把他的心脏撞得四分五裂。 “我没骗你,一切都是我干的,我应该为此赎罪。”贺扬继续说。 “够了!”玻璃窗外的男孩再也忍不住了,他猛一下起身,凳子被他踢得东倒西歪。 “喂喂喂怎么回事!你们停止会面,赶紧给我出去!”狱警发现了不对劲,赶紧上前把这个情绪失控的少年拉走。 其实探访室经常出现这种情况,沮丧、责备、谩骂甚至不舍……再冷血的罪犯也有他割舍不下的人生。 狱警的手一把拽住了夏艺卓,像是丢垃圾一样把他提起来甩出去,没人在乎他为什么崩溃,只知道他严重违反了探视纪律。 “贺扬,你他妈不要骗我!贺扬!”他疯了一样拼命拍打着玻璃窗,撕裂一样的声音直戳胸膛。 “我连死都不怕,你就怕你放弃!你为什么放弃!” “贺扬——”最后呐喊融成了一团刺耳的杂音,久久停留在夏艺卓的耳膜里。 过往的场景定格破碎,睁眼闭眼之间,他狼狈地回到现实,抬手擦去了额角的虚汗。 手里的咖啡终于被他一饮而尽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流言帖 余子江整理了一下文件,被派去R北工业大学核对情况的警员很快走进了办公室。 “余队,关于无人机叶片在课堂上被摔碎的事儿,我已经去证实过了。当时的情况确实像程娜所说,是学生们在混乱之中撞掉了叶片,不小心给摔坏了。”警员回答。 “坏掉的教具呢?你有没有找到?”余子江问。 “没有,都是快一个星期前的事儿了,那些摔坏的叶片已经被扔掉了。”警员摇了摇头。 “教室里的监控录像呢?有没有拍到叶片摔碎的全过程?”陶林又补充了一句。 “教室监控录像我们拿到了,但当时的学生真的很多,把展示台层层围着,实在是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警员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来。 “那实验仪器的情况呢?”余子江先是扶着下巴,皱眉挺顿了几秒,然后伸手做了一个【请继续讲】的动作。 “实验仪器确实有过故障,但在仪器出问题之后,程娜的学生就没在实验室里呆了,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老师那么迟还赶到了学校。不过……第二天那台仪器确实可以正常运作了,他们当时也挺惊讶的,还以为只是仪器开机太久部件发热导致机器运作不正常,停机冷却一下就又恢复了,没想到其实是老师大半夜跑过来帮他们修好的。”警员说罢,把笔录本递给了余子江。 所有的口供都是相互对应的,每一个人都能证明程娜的无辜。 “怎么会这样呢?她一点漏洞都没有,所有的可疑点程娜都能自言其说,最后我们不得不根据证据,相信这些都是巧合……”余子江翻看手上的笔录,最后无奈地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 “和夏艺卓一样,程娜身边也有一群人在给她做无罪证明,她到底是怎么骗过他们的?” 警员把笔录递给余子江之后,便先一步离开了他的工位,这个堆满文件的办公桌旁,就只剩下了余子江和陶林。 “如果是她自己在混乱之中摔掉了叶片,而恰好这些个叶片就是带有裂痕的,就能让人以为这裂痕是因为摔到地上而造成的,而不是因为割了徐厚蒲的脸皮造成的。”陶林轻叹了一声,往后挨在了座位上。 “至于实验室的仪器故障,可能它真的只是再正常不过的发热问题,只是恰好被程娜利用了。如果没有这个故障,她肯定会想别的办法回到学校去。比如临时找个资料、拷贝一下PPT……教师回学校总是有千万借口,这个我深有体会。”陶林接着说。 “但我们没有证据,推理再合理也只能是猜想。”他最后无奈道。 “程娜拿过来的叶片,我已经让人去做血迹检测了,如果这叶片也装在那架划破脸皮的无人机上,就一定会有反应。”余子江说。 “别想了,要是真的会有反应,程娜就不会拿过来了。”陶林摇了摇头,他并没有那么乐观。 这个结果余子江也预想过了,可是流程还是得硬着头皮往下走。 他们这次的对手是四个高材生,这些人各个都有聪明又冷静的头脑和能言善辩的口舌,事情比想象中的难办很多。 “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余子江摊了摊手。 “关于程娜说的流言帖,还是得尽快找一下,贺扬到底为什么放弃上诉,我们得赶紧弄明白。”陶林换了一个话题。 “十年前的东西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再多等一下吧。”余子江回答。 两人刚出审问室时,余子江就把任务分配了下去,他倒想看看程娜口中的谣言帖子到底是什么。 可是想找到十年前的帖子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儿,这些年网络发展如同汹涌的浪潮,每天发生的奇闻异事数不胜数,通过小小的屏幕,无数的信息堆叠到人们面前。 十年过去,那篇传播谣言的帖子早就淹没在了茫茫的信息海洋,寻找它无异于寻找沉没在深海的一粒沙石。 直到第二天早上陶林上完课赶到警局,余子江的人才有了调查结果。 “看看吧,我们通过校园贴吧,找到了这篇十年前的帖子。”余子江说罢,直接把笔记本电脑转向了陶林。 陶林警觉地前倾去身子,手指放在笔记本电脑的手势操纵盘上,开始迅速浏览起界面。 光看帖子的标题,陶林就能感觉到浓浓的八卦气息—— 【太惊人了!他们的关系竟然是这样的……】 十年了,营销号标题党的惯用手法还真是一成不变。 标题底下附上了不少照片,还有一些口口声声说着【我有一次亲眼看见】、【我有一个朋友也撞见】、【我听说】……等等的离谱发言。 “这篇帖子从发出到封锁,只用了两小时。”陶林在页面的最末尾看到了两个间隔甚短的时间。 “可是帖子下面的评论已经有将近三千条。”他皱紧了眉头,心里觉得很是震惊。 “我大致看过上面的评论,大学期间贺扬算是个红人,长得帅成绩好科研很有实力;夏艺卓因为他那一头漂亮的长发,同样受到了不少同学的关注。所以这帖子一曝出来,就引发了海啸式的讨论。”余子江说。 “流言传播的速度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快,评论虽然只有三千条,但是在帖子被封后,这些消息仍然会一传十十传百,而且还会不停地被添油加醋地修饰。”陶林摇了摇头。 “贺扬当时已经因为纵火案入狱了,所以这谣言曝光出来以后,评论区里就没有一句好话。”余子江叹了一口气,不免有些心疼。 “这些谣言已经涉及到了更为隐私的话题,所有的一切都在暗示一件事——贺扬和夏艺卓都是变态。这样就彻底抹黑了他们的形象,让大家对贺扬产生固有偏见。”陶林一边说,一边不停地点击翻页。 越往后看,谩骂和鄙夷就越来越难听,谣言已经彻底进入了失控的状态。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流言帖(二) 突然,陶林的目光定格在了屏幕中央的一条信息上,他不停滑动滚动鼠标的动作也一下子顿住了。 “原来发帖人中途还给这个帖子加了一把火。”他缓缓地开口。 余子江一歪头,看到陶林把笔记本稍稍转回来,鼠标的光标移到了那条点赞数几乎破万的留言上—— 【下午三点,给大家看他俩的资源。】 “这家伙手上还有影片资源?他开玩笑吧!”余子江苦笑一声。 “不管是不是开玩笑,他已经成功地把热度炒到了顶点,许多猎奇的人会继续追踪这桩所谓的艳事。”陶林说。 “用校园内网的都是学生账号,你说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造谣夏艺卓和贺扬,明明同学一场,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余子江忍不住往前倾去身子,一手将自己撑在桌子上,然后一脸鄙夷地对陶林说道。 陶林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余队!”这时一个匆忙的脚步由远及近地传来,直接打断了陶林,将余子江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过去。 一个小警员揣着份资料,快速走到了余子江的办公桌前。 “您要找的人给您找到了,个人信息都在这里。”他说。 “辛苦了。”余子江接过文件,简单地答谢道。 “我第一时间就让人找了这个发帖人的详细资料……”他看一眼陶林,然后迫不及待地翻开文件夹。 “这下好办了,他就在R城。”余子江刚看第一眼,就兴奋了起来。 然后他二话不说赶紧起身,在桌子上随意收拾了一番,揣上装备就赶紧拉起座位上的陶林。 “我们这就找他去。”余子江说。 陶林点了点头,跟在了余子江的后面。 这个人到底为什么造谣生事,当面询问以后就会有结果了。 车上,余子江时刻注意路况,陶林则翻开文件夹,把上面的个人信息仔细看一遍。 十年前的发帖人名叫汪京宇,现在是R城一家科技公司的白领职员,现在整好是上班时间,作为一个勤勤恳恳的上班族,警方一定可以轻易地在他的工作地点找到他。 三十分钟后,余子江的车子停在了一栋深灰色的写字楼下,这巍峨的大楼总有匆忙的人出出入入,余子江和陶林都穿着便衣,看起来与这千千万万个普通上班族没什么区别。 大楼的第十楼是汪京宇就职的科技公司,这里的每个人都埋头看着电脑,黑色的任务栏上不停闪动着白色光标,跳跃出一行接着一行普通人看不懂的编程语言。 余子江在前台出示了证件,经理在了解他们的来意之后,将两人请进了里头的办公区。 “左边那排最后一个工位就是汪京宇。”经理小声地说。 “麻烦您腾出一间休息室来,配合我们的调查。”余子江说。 “好的。”经理赶紧点头,快步离开了。 陶林定睛往里一看,看见左侧最后一个工位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手指正疯狂地敲动键盘,偶尔会苦恼地捂住额头,好像在心烦意乱地念叨着什么。 余子江快步向前走去,最后停在了那工位旁边。男人正忙着修改程序的BUG,根本没空搭理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 “您好……”余子江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自己的证件。 “刑……刑警?”男人后知后觉,吓了好大一跳,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您就是汪京宇先生吧!”余子江说完了后面半句话。 “没错,我是。”汪京宇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惊慌依旧没有绷住。 “有些情况想找你了解一下。”余子江说罢,单手把证件塞回了裤子后面的口袋里。 “好的……”他赶紧跟着余子江和陶林,走进了公司的休息室。 “警官,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啊?”还没等他俩坐下来,汪京宇就着急地问道。 不管换作谁,要是无缘无故碰上刑警,也会完全慌了阵脚。 “这个帖子,你还有印象吗?”余子江掏出了手机,将它沿着茶几桌面推到了汪京宇的面前。 汪京宇一脸疑惑地拿起余子江的手机,刚看到帖子上的内容,就立马激动地连连点头。 “记得记得!” “这个ID是你的,帖子是你本人发的吗?”余子江又问。 “是我发的。”汪京宇很快就承认了。 “你为什么要发这个帖子?”余子江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记得当初这劲爆的消息也是别人给我发过来的,那个人还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把这个发到校园网上去。”汪京宇挠了挠头,思索一番后终于开了口。 “给你一点钱你就照做了?你知不知道传播虚假信息是犯法的!”余子江只觉得他不可理喻。 “这哪里是虚假信息,在没发这个帖子之前,谁都知道夏艺卓和贺扬之间有点事儿。”汪京宇直接反驳道。 余子江一下皱紧了眉头,原本想说些什么,但是音节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就这么和你说吧,我之前有个学妹特别喜欢贺扬,他当时老拿着无人机在学校田径场试飞,那样子确实帅得不得了。有一次R北工大举办了全国大学生无人机飞行表演赛,贺扬和夏艺卓的表演在那场比赛里拿了金奖,那种默契程度看起来真不像普通朋友……”汪京余半仰着头回忆道。 “那个团队里不只有夏艺卓和贺扬两个人,你怎么不说他们F.T.F团队里五个人都默契十足呢?”余子江一叉腰,愤愤不平地说道。 “这都不是重点。”汪京宇摆手打断余子江。 “比赛结束以后,我那学妹本来想跑上去表白来着,可是她看到一头长发的夏艺卓,还以为他是个女生,就问了贺扬一句:这位学姐是你的女朋友吗?”接着他顿了顿,居然还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 “然后贺扬笑着回答她说:不好意思,他是个男生哦!这句话可不只一个人听见了啊……” 余子江听罢狠狠提起了一口气。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压死贺扬的最后一根稻草 夏艺卓生着高高的鼻子,柳叶眉下有一双漂亮狐眼,上旋的眼尾加上长长的睫毛,精致得如同白瓷上描摹的画,这样的长相放在男生身上实在是太英气了。 无人机高高飞起,男孩一头乌黑的长发在阳光下闪着光,风带起的发丝轻抚他的脸颊,蓝天与草地映在深邃的瞳孔里,任凭欢呼和掌声将他淹没。 美好的画面总会让人产生某种幻觉。 “那这话的意思不是很明显嘛!夏艺卓是个男生,不是他女朋友而是男朋友。”汪京宇没管余子江,接着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的意见。 肮脏的眼睛里没有美,只有恶意的揣测与联想。 “后面半句根本就是你们臆想的。”余子江忍不住捂了捂额头。 “警官,你不是亲历者,光靠我说,你体会不到他们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的。”汪京宇一副理中客的样子。 “幸好我那学妹没勾搭上贺扬,不然男朋友是个杀人犯……多可怕的事儿啊!” 他的嘴叨叨叨个没完,说出的每一句话看似是不经意的,实际上伤人到了极致。 “反正他俩本来就是一对,那帖子也就当众出个柜罢了……”汪京宇最后的话差点让余子江的怒火彻底爆发。 面对误会与谣言,有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的人觉得自己随便参与讨论一下是理所应当……总的来说,根本没人在乎流言漩涡中央的人深陷怎样痛苦的处境,观众只会觉得事情发展得越戏剧,就越有意思越有看头。 “你凭什么说贺扬和夏艺卓是一对啊!就因为那几句可能存在歧义的话吗?你难道亲眼见到他们相拥牵手接吻了?人家夏艺卓现在都结婚了,夫人貌美家庭美满,这流言蜚语到底是怎么传的!”余子江的怒火有些压不住了,他一连质问了好几句。 “我虽然没见过,但有人见过啊!那人还告诉我……”汪京宇瞪着眼睛,一副自己很无辜的样子。 “他俩在一起拍过那种【片儿】。”接着他压低了声音,刻意举起手放在自己嘴唇旁,小心翼翼地对余子江说道。 “原本还有人说要给我发资源的。”汪京宇说。 “所以呢?到最后有片儿吗?”余子江提高了音量。 “嗐,到最后帖子都被封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你要是不提,大家估计都忘了这事情了。”汪京宇晃了晃手,完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当然什么也不在乎了,因为这些恶语从来没有伤他分毫。十年前的帖子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笑话罢了。 “你能忘,有人忘不了!”余子江差点就要这样失去控制地破口大骂,还好愤怒压回了喉咙里,只是憋了好大一口气。 “哎……刚刚你说夏艺卓已经结婚了?取向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那看来当初真的是误会他们了?”汪京宇突然想。 “不会是什么……违法骗婚吧?”还没等余子江回答他什么,这家伙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你嘴怎么那么碎呢?传播谣言要付法律责任的知道吗?”余子江严肃地说道。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我一定当安分良民!”汪京宇立刻闭了嘴。 “那个和你说要给大家发资源的人是谁。”陶林问。 他的话让焦点重新回到了案子本身。 “就是当初那个给我钱的人。”汪京宇很快回答道。 “他和贺扬夏艺卓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陶林接着问。 “和我一样的吃瓜群众呗,当时贺扬和夏艺卓早就被很多人关注了。”汪京宇大言不惭地说道。 “也就是说这个让你散布谣言的人和你还不熟?”余子江觉得眼前的男人实在是太离谱了。 他似乎没有任何一点独立思考的能力,只知道盲目跟风。 其实这世界上还真就很多这样盲从的人。 “我当时确实没想那么多……”汪京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余子江一口气憋在胸膛,实在是觉得眼前的人荒唐至极。 “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如果受害方想要追究你的责任,你肯定是要为你之前的过错负责的。”余子江严厉地说道。 “啊?这都过去十年了,我怎么还要负责啊?”汪京宇慌张了起来,他一改之前吊儿郎当地状态,惊恐地一把抓住余子江的手。 “我们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举止负责。你以为这只是一件小事,但你有没有听说过所谓的【蝴蝶效应】,这件你以为的小事,足以给别人毁灭性的打击!”余子江严厉地教育道。 “那怎么办?我会不会坐牢啊?” 可很讽刺的是,即使余子江把话说道这个份上了,汪京宇的第一反应依旧不是对于当事人的抱歉,而仅仅是对于自己前途的担心。 “你要不要坐牢,这要看当事人想不想与你和解。”陶林补充了一句,他只想快点让汪京宇冷静下来。 “夏艺卓?他都那么有钱了!还和我计较什么呀!”汪京宇赶紧接话。 陶林无奈地扶了扶额头。 汪京宇和他们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 “从现在的情况看,我认为他想要追究你责任的可能性比较小……” “太好了!”陶林连话都没有说完,汪京宇就长舒一口气。 “但他想要你的道歉。”陶林直接打断了汪京宇,加重音量说了后面半句话。 “道歉?我愿意道歉!”汪京宇赶紧点了点头。 “我们希望你以后要多多注意自己的言行,这次别人不追究,以后就说不定了。”余子江对他说。 “好的好的,我一定记住了。”汪京宇立刻附和。 余子江和陶林相视一眼,无奈地喘了一口气。 不久之后,两人离开了写字楼。 “这个汪京宇简直是离谱,要我看,万一哪天来个人和他说自己碰上了外星人,他指不定真的会信。”余子江大步流星走在路上,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你说夏艺卓知道这事吗?”陶林没接余子江的吐槽,声音跟着顿了顿。 “他就是压死贺扬的最后一根稻草。”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十年等来的四十秒 “你是说,贺扬真的就是为了流言蜚语不再发酵,才答应不继续上诉的?”余子江也皱起眉头。 “嗯,从时间上来看,也许就是这样的。”陶林说。 “怎么会这样,太绝望了……”这样的惨剧实在是让人心寒。 “我不管他们到底是什么感情,这种从身到心的伤害,都是不能接受的。”陶林忍不住咬了咬唇。 “怪不到夏艺卓会变成这个样子。”余子江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这的的确确是非人的打击。 “我们一起去当年关押贺扬的看守所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新的线索。”陶林深吸了一口气。 “看守所关押的嫌疑人没有手机,只能定时观看新闻、与外来人员会面。按理说,贺扬的同伴应该会刻意对他隐瞒流言帖的事情,以免他出现消极的情绪波动。”他说。 “看守所对来访人员会有详细记录,而且记录长时间保留,我倒要看看,是谁故意把帖子的消息告诉了贺扬,最后导致他放弃上诉的。”余子江立刻会了陶林的意,认真对他说道。 余子江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他立刻给看守所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两人便上了车,飞速往目的地行驶而去。 城市的另一端,南山苑别墅区—— 夏艺卓原本安安静静地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兢兢业业地翻看手上的合同文件。 忽然手机传来一声振动,他的目光便缓缓地挪动了过去。 让他想不到的是,手机上的信息居然是陶林发过来的。 夏艺卓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文件,伸手将手机举到了自己面前。 那条信息是一段几十秒的视频。而视频的第一个帧画面,是一个夏艺卓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夏艺卓之所以觉得这个面孔熟悉,是因为汪京宇的模样从始至终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只要想起那段被流言蜚语重伤的痛苦回忆,眼前就会像条件反射似的蹦出那些议论者讽刺嘲笑的面孔。 他之所以觉得这个面孔陌生,是因为这场疯了一样的谣言巨浪早已经是陈年往事了,所有的参与者都已经变了模样。 夏艺卓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点开了视频。 这是陶林和余子江在离开写字楼之前录下的视频。那段视频只有短短的四十秒,却是夏艺卓非常渴望的四十秒—— “夏哥,我对我十年前的行为郑重地道歉,我在没有了解全部真相的情况下发布了包含不实信息的帖子,我诚挚地希望你能原谅我的冒犯……” 四十秒的时间好短好短,短到夏艺卓把它反反复复看了好几次,仍然是意犹未尽;可是四十秒又好长好长,长到浓缩了一个人十年的时光。 其实夏艺卓早就调查过那篇流言帖是谁发出来的,可当他得到答案以后,却从来没有想过要用什么恶劣的方式报复汪京宇。 夏艺卓只是想要一段主动的道歉而已。 为了这个道歉,他没有使用任何的暴力手段,仅仅是安静地等待着。 如今,他终于得偿所愿。 四十秒的视频被反反复复地播放,在这仿佛不断暂停、倒流再前进的时间里,余子江和陶林来到了R城看守所。 贺扬曾经在这里结束了他短暂的一生。 因为提前和看守所报备过,两人刚刚抵达目的地,就被看守所的狱警同事请到了办公室里。 只见一个狱警敲击了一下鼠标,把电脑上的文件打开来。 “余警官,你要的记录我们调出来了。”接着他赶紧给余子江挪出了位置。 “谢谢你。”余子江点了点头,接过了鼠标。 贺扬入狱期间,夏艺卓是最常来看他的人。 程娜、马佳窈、陈昂三个人也时常会来探望,贺扬的父母有时也会不辞辛苦地坐上长途汽车过来看看他。 这些长长短短的探视记录,也是一个年轻人从充满希望,走向满心绝望的印刻。 记录翻到稍近的日期,余子江的滑动鼠标的动作忽然停下了。 在那些真正关心贺扬的少年名字里,混进一个眨眼姓名。 林华鑫。 在林华鑫来见贺扬后不久,贺扬就放弃了上诉。 “看到这个名字你能想到什么?”陶林看着电脑屏幕,悠悠开了口。 “威胁。”余子江紧皱着眉头,回答了陶林的问题。 “林华鑫来威胁过贺扬,如果他执意上诉,就会让流言蜚语搞死夏艺卓。据我所知,苍融的老夏总是个非常保守的人,还是个【传统大家长】,加上老来得子,对独子夏艺卓的期望颇高,他一定无法接受这种闲话。”陶林接过余子江的话。 “为了夏艺卓和他的苍融,贺扬只能选择放弃。”余子江终于叹了一口气。 “可夏艺卓一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的,更不在乎他父亲会不会冲他生气。”陶林摇了摇头。 余子江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立刻转头向陶林投来一个眼神,示意他赶紧把话说下去。 “老夏总为人传统,日日想这儿子能接他的班。可夏艺卓偏偏留了长发,又选择和继承家业毫不相关的自动化专业,如果不是华鑫纵火案,他原本还会在这个专业里继续深造。这实际上是一种对父亲束缚的反抗。”陶林想起夏艺卓年轻时的样子,便能猜到他当时的心境。 “他骨子里是一个我行我素、忠于挑战的人,这样的人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他说。 “但贺扬不一样,从各方面看,他是一个奉献型人格。所以他宁愿牺牲自己,也要让同伴们好好活下去。” “这个林华鑫实在是太可恨了,他在利用别人的感情,以残忍的手段掩饰自己的过错。而他现在却高枕无忧地生活着,酒店生意还越做越大……”余子江心里生出强烈的不甘。 “我看他也快活够了,再给我几天,我一定把这个可恶的人缉拿归案!”他愤愤地说。 陶林没有说话,他久久凝视着电脑屏幕上的名单,心里很不是滋味。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别人只记住他现在的样子 陶林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一张开口,气息就只冲鼻梁,惹得它不停发酸。 “如果林华鑫背后没有更大的资本撑腰,他恐怕不敢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看守所进行恐吓。但这个人很聪明,他知道自己需要避嫌,所以不会亲自出面。”余子江继续说。 “现在蓝泊KTV的案子闹成这样,夏艺卓也许就是为了把这个背后撑腰的人引出来,彻底了结这场十年前的闹剧。”陶林回答。 “他已经做好准备了,哪怕自己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事实就是如此,真是让人心疼。 余子江和陶林在监狱的资料室多呆了一阵,把觉得有价值的资料全部带走,然后一起走出了大门。 “我想去一个地方。”刚往前走了没几步,陶林突然转回头,对余子江说道。 “去哪?”余子江立马问。 “去贺扬的老家。”陶林说。 “我想从头开始,去了解贺扬身上发生的故事。从而找到与凶手的共情之处,尝试解开这个矛盾。”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余子江低头快速滑动手机。 “有了!吉安镇贺家村,贺扬的家就在那。”很快余子江便抬起头摇了摇手机。 “我们现在就出发,不过那地方挺远的,去到贺家村肯定已经是晚上了,不过也不要紧,我们可以先到附近的镇子上住一晚,明天一早进村。”余子江说罢,便提起十二分精神,像自己停在停车场的车子走去。 他觉得陶林的提议很有道理,蓝泊KTV的本质矛盾是华鑫纵火案,要想找到问题的本源,就必须重走这十年来夏艺卓的心路历程。 陶林则跟在了他的身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贺家村是个非常偏僻的村落,早些年甚至是没有摘帽的贫困村。 不过现在村里人的生活好了不少,大学生下乡创业帮扶,合适的农业引进入村,学校也建了起来……不过这些,都是贺扬去世之后的事儿了。 晚上,陶林和余子江住进了镇上的招待所。他们背对着躺在标间的两张床上,看似熟睡地安静着,实际上谁也没有合眼。 他们好像各有各的心事。 “你还记得我短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余子江忽然开口问。 他沉沉的声音一下子穿破了黑暗房间里的寂静。 余子江知道陶林肯定没睡,他很了解自己的老搭档,这个时候陶林应该正不知疲倦地想着案子。 陶林皱了皱眉头,余光往后瞥去,看见余子江那头盖过脖颈的乌黑长发。 “记得。”陶林说。 余子江留着短发的时候,陶林的妹妹还没有去世。那是他一生中短暂而又难忘的温情时光。 “你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他无奈地笑了一声。 “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我从前短头发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了,要不是房间里挂有几张照片,我都意识不到自己从前还有如此【一身正气】的时候。”余子江小叹了一口气。 “你说夏艺卓这些年做了这么多改变,是不是早就忘了自己从前是什么样子的了?”他接着轻笑了一声。 “可是这真的是一件特别悲哀的事情,他被迫在漩涡中迷失了自我,而最后所有人都只记住了他现在的样子……”余子江又叹了一声。 “有时候我觉得,夏艺卓不停地做善事,其实就是为了找找从前年少的感觉。外表是回不去了,心总能偶尔回去看看。”说罢他直接转过身去面向了陶林。 “你怎么忽然变得那么惆怅。”陶林也转过了身。 “总觉得最近发生的事儿一次一次推翻我的世界观。夏艺卓这个人的形象,在我的心里打碎了又重建,重建了又打碎……所以我才会有这样的感慨。”余子江回答。 “外表也可能会变,做事的方式也可能会变,但只要心不变,你就还是最初年轻热血的你,无关长发还是短发。”陶林说。 “我们是幸运的,因为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从始至终没有背离我们的初心,反倒让我们更坚定了。”他接着说道。 “第一次和你搭档的时候,总觉得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这一转眼,你也能说出不少大道理了陶老师……”余子江沉思了一会儿,最后在漆黑的房间里,从陶林的方向笑了笑。 陶林一直没有回话,余子江凑得近些才发现,陶林已经裹着被子熟睡过去了。 深沉的黑夜继续往下坠,无边黑暗之中,多少人在等待破晓…… 第二天一早,余子江和陶林便驱车往贺家村去了。 他早查过地图,贺家村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偏僻了,余子江本来还以为,自己的车子会在一段特别难行的泥巴路。谁知这一路上道路通畅得很。 他们最后比预计时间更快地到达了贺家村的村头。 余子江特意和村支书提前报备了一声,两人老远就看到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站在村口的石雕前等待着。 年轻人姓黄,是个从外地返乡的大学生村官,一直兢兢业业管理着村子的民生工作。 黄支书第一眼看到驾驶座上长发过颈,头戴墨镜,随意穿着皮衣的余子江,还笃定这浑身痞气的家伙一定不是刑警。 当看到余子江掏出的证件,黄支书几乎是惊掉了下巴。 不过驾驶座上的陶林倒是一副儒雅而正派的模样,黄支书这才放心地上了两人的车。 从村口到村里住人的地方还有几百米的距离,笔直的水泥路从田间过,一直延伸进山里。 “没想到这深山里的小村子,还建了条这么宽敞的水泥路呢,而且直通镇子一会儿就到了。”余子江看着面前笔直的水泥路,不禁感慨了一声。 “以前我们这就只有一条泥路,不过前几年乡村振兴,有个老板资助了我们,不仅给我们修路,还给我们招商引资,现在各家各户都在种中药材,生活越来越好了!”黄支书饶有兴致地给陶林和余子江解释道。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悲惨的一家 “老板?”陶林皱了皱眉头。 “苍融集团的夏总,他可真是个大好人!”黄支书忍不住感慨道。 “又是夏艺卓……”答案在陶林的意料之外,但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在所有人眼里,夏艺卓就是一个到处做好事的慈善家。 不过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大概有特殊的意义,贺扬的童年都在这里渡过。 “麻烦你带我们到贺扬家里去,我们想见见他的父母。”余子江说。 “贺扬的父母……”黄支书突然支支吾吾地开口。 陶林和余子江立刻警惕起来。 “怎么了?”他们异口同声地问道。 “他的父母已经去世几年了。”黄支书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而且他们死于上吊自杀……” “上吊自杀?这么说贺扬的父母是一起自杀的?”余子江忍不住惊了一声。 “说来真是觉得可怜,儿子身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们俩对生活已经绝望了。无论别人做再多的努力,都救不回两位老人。没过几年就一起上吊自杀了。”黄支书摇了摇头。 “怎么会这样……”陶林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黄支书口中简短的故事,虽然语言朴实,却已经足以让人震惊。 没过多久,在黄支书的指路下,余子江把车子停在了村里篮球场附近的空地上。 贺扬的家需要沿着村里的小道往上步行一段距离。 “你们村子的基础建设还真是不错,球场和活动中心都有了。”余子江一下车,便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其实这些设施都是夏总捐的。他可真是对我们有恩,村里的农产品销售通路也是他给找的呢……”说到这个,黄支书可就打开了话匣子。 他对夏艺卓的夸赞还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陶林已经见怪不怪了,从蓝泊KTV无头男尸案案发开始,他已经无数次听到别人对夏艺卓高唱的赞歌了。 以陶林的角度看,把夏艺卓形容成一个【做错了事儿的好人】或许比较贴切。 但没办法,做错了事儿就得承担责任,夏艺卓踏错了一步,就彻底变成了罪犯。 他们三个边说边走,不知不觉走到了一间荒废的瓦房前,院子里的野草已经过膝高了,砖头和房梁也倒了不少。 两个老人横死在这里,迷信的村里人都不爱靠近这个地方。眼前的景象实在是让人觉得悲凉。 “贺扬家的房子就在这里了。”黄支书指了指前面。 余子江和陶林都皱紧了眉头,一时间觉得心里堵得慌。 “能具体说说情况吗?”陶林低声问。 黄支书缓缓点了点头。 “贺扬被判处死刑以后,这家人就开始不受大家待见。那场大火可一下烧了十八个孩子,村里人迷信,说什么……他们以后都是要下地狱还债的人,所以对贺扬的父母避之不及,还说了不少闲话。”黄支书叹了一口气。 “我当然知道这是无理取闹,可是不管我怎么劝,村民们心里还是有隔阂。” “所以贺扬的父母到死都在受人非议?”余子江疑惑道。 “案子刚发生的时候,村里的流言蜚语要紧得很……但没过几年,流言就戛然而止了,大家都不再提起这事。”黄支书回答。 “戛然而止?”陶林的注意力很快集中在了令人匪夷所思的细节上。 “这事情说来话长……”黄支书转头看向了陶林。 “夏总曾经当这村里所有人的面,说自己是贺扬家的亲戚,把贺扬的父母当做自己的亲生父母。他一边说还一边给村里人发红包,我想他明里暗里的意思,是想让村里人看在他的面子上放下偏见,对贺扬的家人友善一些。”黄支书说。 “在这之后,村里人真就没有那些恶劣又迷信的流言了,大家都很愿意给夏总一个面子。”他又补充道。 “可为什么……”余子江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跟着顿一条了。 “贺扬的父母都是很保守的人,也许是他们自己心里过意不去。”黄支书摇了摇头,语气很是惋惜。 “真是可怜,原本家里出了个名牌大学生,大家都以为这家人能飞黄腾达。谁知道出了这事,最后变得家破人亡。”他说。 大家听罢这个故事,不约而同地陷入了一阵沉默。 “要不您先去忙村里的事儿,我们俩自己到处看看,要是有什么需要您帮助的地方,我们再给您打电话。”最后余子江对黄支书点了点头示意道。 “好的,那你们俩随意。”黄支书答应道。 很快,这间瓦房前就只剩下了余子江和陶林两个人。 其实这空荡荡的瓦房已经没有任何调查价值了,而里面发生的悲惨故事,却能让陶林思绪翻涌。 自从碰见这个案子开始,陶林所走的每一步都不仅仅是在冷静地拔丝抽茧,他觉得自己开始陷入某种感情漩涡,在别人心酸又无助的回忆里穿梭着。 透过血腥的惨象,他看到更多人伤痕累累的躯壳。 面朝瓦房虔诚地深思几秒后,陶林转过身,缓步走到了小路边。 面前是重重叠叠的大山,公路穿山而过,打通了禁锢身体的天然屏障。脚下是大片大片的中药种植田,不少村民耕耘其中。 “为了遏制谣言,夏艺卓已经做了那么多努力,可为什么贺扬的父母还是死了?”陶林缓缓开了口。 余子江转头看向了他,只见他紧锁眉头,瞳孔里的光并非犀利亦或不解,更多的是一种悲悯。 “因为他妄想用财富堵住所有人的嘴,但是偏见是始终存在的。就算嘴里不说了,也会从眼睛、从行为举止中无声地表露出来。”陶林自答道。 “夏艺卓没办法孤身对抗偏见,除非有一天,权威能站出来帮助他发声,说贺扬与他的家人并不是该下地狱的恶魔——他一直都在等着一天。”他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 “这一天会来的。”余子江看着陶林开了口。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最后的筹码 “无论林华鑫做了多少隐瞒罪证的坏事儿,我们最终都能找到真相,还贺扬一个清白,也别让现在的蓝泊KTV无头男尸案再继续发酵下去了。”余子江说。 “我相信我们能找到真相,但我害怕夏艺卓等不及了。”陶林皱眉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见过夏艺卓情绪失控的样子,实在是不知道他还能再耐心地冷静多久。 “先回去警局吧。我会持续向上级申请,批准华鑫酒店纵火案的重启调查的。”余子江最后说。 天气渐暗,两人没有在这个偏远的小村落呆太长时间。太阳落山以后,他们便告别了村支书,驱车回城去了。 依山而建的公路到底是曲折难行,等车子重新回到城市的柏油路上,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余子江的车子行驶在高架桥上,夜深了,路上的车辆不多,城市的柏油路很是平坦,车载音响持续播放着晚间新闻。陶林累了一整天,坐在副驾驶座上脑袋一歪,几乎就要睡过去。 余子江也没多打扰他,只是顺手把新闻的声音调小了,然后继续认真地注意路况。 “叮叮叮——”突然一阵手机电话铃声想起,陶林一个激灵直起身子,把手机从上衣口袋里掏了出来。 “秦幺?”陶林有些疑惑,他赶紧接了起来。 “怎么了?”他接起电话。 “你和余子江在哪呢?”秦幺一开口就问。 她的声音虽然冷冷的,却让人能感觉到明显的紧迫感。 “在从贺家村回到R城警局的路上,可能还有个二十分钟的路程。”陶林回答。 “我这收到一个署着夏艺卓名字的包裹,里面附有一把钥匙,看起来我得亲自交到你们手上。”秦幺继续说。 “钥匙?”陶林一惊。 “我建议你们现在看一下手机,各大网站刚刚登了一篇举报信,举报苍融有重大的经济犯罪嫌疑,夏艺卓在苍融国际度假酒店下建了一间地下室,里面藏有大量贿赂现金。”秦幺回答。 “什么?”余子江和陶林异口同声地大惊道。 困意在一瞬间全部消失,刚刚放松一会儿的精神一下子重新紧绷起来。 陶林赶紧点开了新闻网页,深山里的网络信号不太好,屏幕最顶端的加载进度条缓慢地行进了一阵,才彻底将页面加载出来。 “我觉得这把钥匙很有可能就是地下室的钥匙。”秦幺的声音同时传来。 陶林定睛一看,新闻仅仅发出了三分钟,底下的评论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 这就是夏艺卓的目的,他要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自己身上去,如此一来,他身上悲哀的故事就有了无数倾听者。 余子江意识到了情况的危急,尽可能提高车速,在公路上飞驰着。 “我们正加紧赶过去,你带上钥匙直接到酒店等我们……”余子江咬牙说道。 “余子江,你一定得把这个案子牢牢抓在手里,既然夏艺卓能把钥匙交给我而不是直接寄往警局,就代表地下室里面不仅仅只有钱,还有一些绝不能被别人带走的东西。”秦幺意味深长地提醒道。 “我明白。”余子江回答。 陶林来不及挂断秦幺的通话,就抓起余子江的手机,拨通了队里的电话。 队长的工作电话队里的调度员都是秒接的。 “第一刑侦支队全员出动,一二分队封锁苍融国际度假酒店,我现在正在赶过去;剩下的人去南山苑别墅区守住夏艺卓,动作要快。”余子江命令道。 “明白余队!”警员利落地回答,很快挂断了电话。 余子江的车子越开越快,终于通过高架桥从城郊驶入了城中心。 风呼呼地拍打在车窗上,余子江的电话一直响,他也数不清接了多少个工作电话,解释了多少遍【请领导放心,第一刑侦支队正在采取应对措施】。 每过一秒,网络上的议论热烈程度都会更胜一筹,焦灼的情绪也随之疯狂地蔓延开来…… “我们刚查出十年前的造谣帖,举报信就立刻公开了,这速度未免也太紧凑了一点。”余子江的额角直冒冷汗。 “这一步一步都是夏艺卓设好的局,从一开始,他就在引导我们找到线索。至始至终夏艺卓从来不害怕锒铛入狱,他只想借我们的手,找到华鑫酒店纵火案的真相。”陶林哑言说道。 【难道这一次就是他最后的筹码了吗?】陶林不敢继续想下去。 余子江的车技绝佳,很快就到了苍融国际度假酒店的门口。 这是一家非常高档的五星级酒店,金碧辉煌的外观、墙体上彻夜明亮的灯光、室外停车场数不清的豪车,无不彰显着这里的奢华。 可是此刻,这栋豪华的大楼已经被警方暂时封锁管控,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陶林和余子江快速跳下车,一眼就看到秦幺迎着他们走上前来。 “你的队员已经做好了所有疏散工作,在你们没来之前,我已经勘察了酒店构造,网络上举报的地下室在地下三层,也就是底下车库的下一层。只有大堂最左侧的电梯能下负三楼,而且需要刷门禁卡。”秦幺说罢,与他们并排继续往前走。 “门禁卡呢?”余子江赶紧问。 “和地下室的钥匙是一体的,夏艺卓都给你们准备好了。”秦幺说罢,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信封。 陶林接过信封,快速将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 钥匙扣上有一把银色的钥匙,还挂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吊坠的黑色水滴型磁卡。 只要有它们,进入地下室的路就变得畅通无阻。 “可以破门了。”余子江命令道。 “收到!”警员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正当余子江和身后的队员们谈话时,陶林低头轻声对秦幺说:“你得帮我去趟南山苑,我怕夏艺卓那出什么岔子。” 陶林知道,既然夏艺卓愿意将地下室的钥匙寄到秦幺手上,就意味着他一定是信任秦幺的。 此刻,每过一秒都是风云变幻,只有足够信任的人呆在夏艺卓身边,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没用的东西 “我明白,有什么新情况我会及时通知你的。”秦幺立刻会了意,她立刻转身往自己的车上走去。 “陶林,赶紧走。”前方传来余子江的催促,陶林连声答应着,很快跟上了队伍。 他带领着一群警员坐上电梯,很快叮咚一声响,电梯停在了地下三层。 余子江走在最前面,沿着灯光昏暗的走廊一直走,也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最后看到了一扇棕红色的木门。 “就是这里了。”余子江伸出手臂做了一个手势,身后的队伍立刻停下脚步。 他拿出钥匙,在门锁上快速旋转着,只听“咔”一身闷响,这扇厚厚的防盗门弹开了一条小缝。 余子江不敢放松警惕,在门锁打开的一刹那,他又重新警觉地贴墙站立,防止里面藏着人突然袭击。 等了几秒,地下室内似乎没有任何动静。 余子江再次伸出手,指尖指了指那扇开了一条缝的防盗门,身后的两个警员立刻小跑上前,站到了门边。 一切的行动都很安静…… 突然—— “唰”一声快速地推门声响起,地下室的灯光被“啪”地打亮,几个端枪的警员首先冲了进入,可下一秒,他们全都愣住了,时间仿佛静止,这里变得鸦雀无声。 陶林和余子江后一步走进这间底下室,敞亮的空间中,警员们缓缓放下手中的枪,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情景震撼着…… 地上散落着大把大把的百元红钞票,已经要把原本灰白的瓷砖地覆盖住,脚底似乎已经没有路了,仿佛每踏出一步,就会踩在这散发铜臭味的金钱上,天花板的雕花吊顶上还零零散散夹着几张钞票。 而在地下室的最里端,是一个成叠成叠纸钞垒成了巨大正方形,可这个正方形已经塌陷下去了一角,凌乱的钞票便顺着塌陷的坡度滑落下来。 陶林已经被着具有强烈冲击力的场面惊住了,与此同时,他从这混乱又奢迷的场景中体会到了疯狂与强烈的恨。 他盯着这些几乎令人眩晕的大规模现金,好像看到了活生生的夏艺卓,看到他绝望又癫狂地自嘲着,然后愤怒地推翻这些金钱,把这些“没用的东西”拋向天空。 “赶紧让人统计一下,这里的涉案金额到底多少。”余子江好不容易缓过神,赶紧说道。 陶林深吸一口气,他扯了扯手套,弯腰在地上给自己拨开一条路来,然后一步一步走进这个凝重压抑的房间。 走到房间中央时,陶林手上的动作一停,他发现其中一叠胡乱洒落的钞票上面,隐约有一片干掉的血迹。 “现勘,做一下血迹反应。”他立刻回头说。 话音刚落,一个警员快步向前,在地上迅速喷洒上试剂。 很快,调亮房间的灯光,在飞溅的药剂之下,绿色的荧光在地面显现出来,从荧光的面积来看,这些沾在钞票上的血量不大。 【不是血液飞溅的线型痕迹,也不是血液从高处坠下的花型痕迹……】陶林看着血液迅速在脑海里分析起来。 可是他没想多久,就一下子意识到——夏艺卓是一个被悲伤与痛苦深深折磨着的人。 陶林的心猛得一磕。 “看样子不像争斗的痕迹。”余子江在陶林旁边说。 “让人看看是不是夏艺卓本人的血。他情绪一直太不稳定,这可能是他两眼一昏摔倒后磕出来的血。还有一种可能——他曾经求死过。”陶林说。 余子江随即点了点头,便指挥人在地上提取样本。 房间的灯光被重新打亮,陶林皱紧了眉头,深吸一口气,重新环顾了一眼地下室。 房间左边贴墙的铁架上,放着大量的名酒,一眼看上去,这里仿佛一个名贵收藏品的展览。而右边靠墙的另一个铁架上,放着几架被玻璃展柜锁起来的无人机。 在这个被钞票填满的空间里,左边是将他狠狠禁锢现实,右边是他再也触不到的梦想。 悲伤倾泻而出,压抑扑面而来。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让夏艺卓流血甚至倒下。 陶林继续向前迈步,最终来到了深处那个用红钞堆砌起来的正方形“钱桌”面前,刚低头顺势看向塌陷下去的那一角,他便隐隐约约发现一个棕色的相框。 那个相框被重重叠叠的钞票覆盖住了,陶林轻轻用手将它从钱堆里扒出来,看清了上面的照片。 五个少年站在领奖台上,夏艺卓站在中间,他的左边是贺阳,右边是程娜,再旁边是马佳窈和陈昂。 他们五个人一同高举着创新大赛优胜奖的奖杯,脸上绽开着最热忱的笑,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只是少年,却仿佛整个世界已经在他们脚下。 可是如今,这张十年前的旧照片已经被埋在了大笔大笔的红钞之下,连同上面少年的笑意也被淹没了。 真是讽刺。 陶林用密封袋把照片装好,然后又伸手在满堆的钞票里翻了几下,想看看还能有什么发现。 果不其然,他在钱堆侧边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只黑色的录音笔,录音笔上贴着一张写着日期的小纸片。 陶林心头一紧,他意识到,这个录音笔一定是夏艺卓留下的线索。 他先是举起那录音笔仔细端详了一番,发现这黑漆漆的外壳上,有几条明显的磕痕,加上它被发现的位置联想一下,就知道这个录音笔曾经被夏艺卓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究竟是怎样荒唐的故事,才让夏艺卓气愤绝望成了这副模样,连辛辛苦苦得到的证据,都如此嗤之以鼻。 陶林皱紧了眉头,终于按下了录音笔的播放键。 黑色机器里最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下子把陶林带进了夏艺卓的回忆里。 那是去年夏天普通的一日,艳阳高照之下,夏总的助理为了撑起一把严肃又压抑的黑伞,将他送进了法院高大巍峨的办公楼里。 黑伞挪去,他站在光照不到的屋檐阴影下,最后看一眼身后走过的路,接着决绝地转身上楼。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原则 苍融总裁的身份,让夏艺卓轻而易举地见到了十年前负责审理华鑫酒店大火案的审判长李铉。 李铉没认出夏艺卓的身份,只知道他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于是从大老远就开始加快脚步,满脸笑意地迎上来与夏总紧紧握手。 “早听说夏总年轻有为,一见果然如此……”这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开口闭口都是虚伪的寒暄。 “我们去您办公室谈谈吧?”夏艺卓笑着说。 他那金丝眼镜片下,一双狐眼在此刻弯成了两道柔和的弧线,把所有厌恶与心机都藏住了,只留下连夏艺卓自己都嗤之以鼻的奉承。 “我知道您要来,已经准备好会客厅了。”李铉伸手便把夏艺卓往旁边的房间请。 原来他早就腾出来了一个没其他人打扰的空间。 “那再好不过了。”夏艺卓点点头。 等两人走进会客厅,他立马给了助理一个眼神。 “你先到车上等我,我和李审判长谈完事儿,就下去找你。”夏艺卓说。 助理听罢很快会了意,二话不说便把手上的两个黑箱子放到了夏艺卓身边,然后恭恭敬敬地鞠躬,轻手轻脚关上了会客厅的门。 李铉一直抬头看着夏艺卓与助理交谈的一举一动,看他那两眼冒光的神情,多半是对夏总这样【说一不二】的行为举止很是羡慕。 落座、喝茶、接着又是一阵寒暄……这些流程夏艺卓经历了无数遍,但他还是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些模板式的对话。 “今天夏总找我,不知道我这样的小人物,能为苍融做些什么呢?”李铉问道。 夏艺卓轻喘了一口气,若是李铉有心向民,用真心护卫真相,大抵是不可能囿于夏艺卓的身份,而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也许早就烂透了,只是一个披着神圣外衣的撒旦。 “我知道,您十年前受人委托接手了华鑫酒店大火案……”夏艺卓一开口便话里有话。 “你说我受人委托?人民法官秉公执法,你可不要乱说!”李铉当然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于是心里不免慌张,连语气都跟着激动了起来,还能等夏艺卓说完话,便一下子打断了他。 “您先不要紧张。”夏艺卓依旧保持着他最标志性的斯文笑意。 紧接着他微微弯下腰去,从脚底提起两个黑色皮箱,“咚”一声,重重的箱子磕在桌上,再顺势把锁推开,两箱堆叠得满满的钞票,被推到了李铉面前。 这两个箱子里面一共有三百万现金,满眼红的景象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李铉也跟着瞪了瞪眼皮,似乎做了剧烈的心理建设,这才没让自己的手往箱上伸过去。 “李审判长,我不会为难你,你只需要把当年华鑫酒店集团林华鑫花钱办事的过程告诉我,这些钱就都是你的。”夏艺卓看着他,虽然心生厌恶,但还是必须扯出一个假情假意的笑来。 “我只要您的一句话……” 李铉脸上的表情完全凝固了,他抿了抿唇,装作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往后挨在了椅子上。 夏艺卓离他想要的真相真的只有一步之遥,可是就这一步,他已经走得遍体鳞伤皮开肉绽。 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会彻底撬动林华鑫的整个利息链条,而那些栓在链条上的人,每一个都不可能舍得自断前路。 “不好意思了夏总,你的钱我绝不可能收,这是我的职业原则,现在外界的风头那么紧,你这不是在害我吗?”果不其然,李铉大义凛然地摊开手,用一种【苦口婆心】的语气劝到。 太难了,就算用更高的报酬诱惑,还是不可能让人冒险放弃手上原有的利息。 没有勇气的人,他们只想着苟且安生,甚至假意用更高的道德标榜自己,放任十年前的凶手逃脱制裁。 真是让人觉得可笑。 “好一个原则……”夏艺卓哑言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停顿了几秒,房间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死寂,仿佛正经历着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身为一个判官,你不用你的眼睛,更不用你的脑子,而且仅仅用耳朵,判断一个人是否有罪,我想请问你——在这匆匆过去的十年里,你究竟是一个正义的使者,还是仅仅是在看戏?”说着他顿了顿,想要缓和自己的情绪。 紧接着他轻咳了一声,声音在强压下的怒火中变得颤抖。 夏艺卓最终还是爆发了。 “当然,喜欢看戏,是人的本性。可我有一百个理由相信你并非有意,你却没有任何一个理由相信贺扬是无辜,哪怕摆在你面前的案子错漏百出。你只是满脸的仁义公正,享受着别人拍手叫好的欢呼,沉醉在掌声和溢美之词给你的自信里……其实你算个什么东西。” 最后一句话,他狠狠加重了语音,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的。 “实在抱歉夏总,我实在听不懂你是什么意思。”李铉缓缓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对于夏总的指责,他根本不为所动。 “你想让我做的事,请恕我无能为力。请你还是带着你的钱离开吧。”他把话说得如此坚决,就好像他真的是个两袖清风的圣人。 夏艺卓咬着唇,在沉默了好几秒后,他缓缓点了点头,轻一拍桌面站起。 “如果您觉得钱太少,我可以继续翻倍,到您满意为止。还请您多考虑一下,要不要开您的金口。”他最后留下了一句话。 接着提起两箱钞票,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夏艺卓来的时候,李铉老远就顺着走廊跑过来接应他;而当夏艺卓走的时候,整栋楼就只留下他孤零零的背影。 这段长达二十分钟的谈话录音结束,陶林也从夏总的记忆里抽离了出来。 他瞬间明白,这房子里的钞票到底为什么四散纷飞、到底为什么粘着血、到底为什么如粪土般被丢弃…… “钱有什么用?有再多钱,夏艺卓都得不到他想要的真相。他的贺阳死了,那些人没一个愿意承担责任……”陶林缓缓呢喃出了声。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玫瑰 也许这就是夏艺卓当时绝望地心情,所以他推倒了自己这些年来积累的钱台,将它们拋向天去。 “十年前,有些不负责任的人被收买,让原本无罪的年轻人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蒙受冤屈。夏艺卓原本以为,只要自己变得有钱,就能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惜时过境迁,大家不愿意面对真相,口口声声说着仁义道德、说着职业操守说着原则,其实只是想要保全自己,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陶林握紧着那个录音笔,心里很不好受。 身边的警员们开始马不停蹄地对这个地下室进行搜索,一个又一个可疑的物证被装进密封袋里,更多的秘密与阴谋正在被一点一点揭开…… 与此同时,城郊南山苑别墅区—— 秦幺迅速驱车赶到,此时别墅大门口已经守着好些警员。她利落地下车,直接大步流星地往别墅走去。 “小幺姐。”队里的人都熟悉秦幺,知道她其实是上司的得力帮手,也是个曾经警衔加身的警官。 秦幺要见夏艺卓,没人打算拦着她。 “咚咚咚……”秦幺重重敲了敲门。 很快关雨花过来开了门,看到秦幺,她慌张而又有些惧怕的地表情,忽然变得稍稍平静了下来。 “请进。”她赶紧向秦幺敞开了大门。 “夏艺卓在哪里?”秦幺立刻开口。 “二楼的会客厅,他哪里也没有去。”关雨花回答。 “我去见见他。”秦幺利落地抛来五个字,就往二楼走去。 关雨花连连点头,小跑着跟上秦幺,最后将她带到了一扇紧闭的门前。 “你不用担心,现在你们很安全。”秦幺伸手拍了拍关雨花的肩膀,以表示安慰。 “嗯。”关雨花是这么说的,还是连连喘了几口气。 秦幺敲了敲门,没等里面有任何回应,就直接推开了紧闭的门。 此时的夏艺卓就坐在单人沙发上,歪着头看向窗外混黑的天空。 任凭外头兵荒马乱,这里的一切都还是那么平静,就好像这个男人被单独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秦幺的身体往后一挨,将会客室的门重新关上,然后那冰冷而又有节律的高跟鞋声,向夏艺卓一步一步沉重地踏来。 等这个女人站到自己面前,夏艺卓才摆正了脑袋,抬头望向了她那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庞。 让夏艺卓没想到的是,秦幺缓缓伸手,竟然从身后递来一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的红色玫瑰花。 这朵花没有包装,也没有削刺,看起来像是刚从大棚里摘出来的鲜花。 经过精心的人工培养,这朵反季节的玫瑰花格外地娇艳动人,只是它的绿叶之下,长了太多令人生畏的刺。 秦幺的也是手指捧着花瓣,避开着浑身的棕色硬刺,将花递向椅子上的夏艺卓。 看样子夏艺卓的目光已经完全被那朵鲜艳的红玫瑰吸引了,他本想要伸手,可是力气刚刚续到手臂上,就再没了下文。 他只是这么凝望着玫瑰花,它身上的刺实在让人无从下手。 “你的玫瑰花,为什么没把刺给削掉呢?”夏艺卓问。 “这句话我也想问问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不把玫瑰花浑身的刺拨下来呢?”秦幺轻笑一声,接过了话。 “玫瑰花浑身都是刺,削掉刺就能卖得更好,但即使你不削掉刺,也会有人爱他的。”她一直将这朵花举在夏艺卓面前。 “每一朵玫瑰花都是为了喜欢它的人而活,如果爱它的人死了,那花也就要败了。”夏艺卓看着那花说。 “其实玫瑰花的花期就那么两个月,它不会长也不会短,这世界从来都是人找花,不会花找人。”秦幺回答道。 夏艺卓一愣,终于缓缓伸出手,接过那朵浑身都是刺的玫瑰花,也不顾自己的手指会被那锋利的刺扎出血来。 “谢谢你的花。”他说。 “我知道你是想让这朵带刺的玫瑰花再开久一点,一定能重新等到希望的。”他抬头看向了秦幺。 “你想告诉我们的一切,我们都已经知晓了,还请您多多配合我们,一定要在这里等待余子江和陶林,他们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秦幺俯视着他,一双桃花眼似乎总是含情脉脉的样子,实际上她脸上并没有任何过多的表情。 “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夏艺卓说罢,将这朵玫瑰的花杆,夹在了书立中的两本书之间,红艳的玫瑰高傲地盛开着。 “我在楼下,有什么不妥喊我名字。”秦幺说罢,转身离开了。 此时,苍融国际度假酒店—— 余子江指挥着警员在地下室忙碌着,地面上散落的现金已经被清理干净,还有更多的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就在这时,余子江的手机传来一阵震动提示音,他立刻从口袋里抽出手机打开屏幕,看到了一条微信消息,上面的文字狠狠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余子江的眉头立马紧锁成了一团。 他二话不说,大步流星地朝不远处的陶林走了过去,猛地拍了拍陶林的肩膀。 “我刚得到消息,上头说现在要立刻把夏艺卓带进警局。”余子江对陶林说。 陶林听罢瞳孔一缩:“我们得趁他还在南山苑别墅区的时候再去找一次他。如果他进警局了,很多事情他可能就不愿意开口说了。” 余子江也意识到了事情的紧迫,于是赶紧回头冲队里几个得力的下属:“这里的善后工作仔细做好,我去一趟南山苑。” “明白余队!”警员利落地答应。 陶林和余子江立刻快步走出了地下室,从地下三层回到了充满新鲜空气的地平线。 “我已经提前派人到南山苑守着了,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他们会立刻通知我的。”余子江对陶林说。 “秦幺也在那,下地下室之前我拜托她帮我过去看看情况。”陶林说道。 看来他们都很有先见之明,知道苍融集团的新闻一出,肯定有人会按耐不住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失控 “现在局里派去找夏艺卓的人都有谁?”陶林问余子江道。 “看消息,除了莫时秋以外,许严和董副局也要带着队伍过来。”余子江深吸了一口气。 “三个领导一起过来?他们瞎掺合什么?”陶林一愣,转头看向了正在开车的余子江。 “自从上次苍融员工罢工事件以后,批捕夏艺卓的事情就变得格外谨慎,现在又出了这么大一个犯罪事件,上头现在非常重视,决定要将案件升级成特殊专项行动。”余子江回答。 “这次夏艺卓是不进警局不行了。”他说。 “糟了……”陶林呢喃了一句。 “这么多人同时冲向夏艺卓,有的人是为了解决蓝泊KTV无头男尸案,有的人是为了解决苍融经济犯罪案,还有的人就是为了压住华鑫酒店纵火案而来……我们根本分不清谁是真诚的合作伙伴。”他说。 余子江握紧了方向盘,车子的速度越开越快。 “那就甩开所有人,成为第一个见到他的人,我们不需要知道朋友是谁,只需要坚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余子江回答道。 他们的动作必须迅速,决不能让那个藏在背后的鬼抢了先机,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赛跑,也不知道那些奔向夏艺卓的人里,哪些才是和自己一样的破局者。 所以现在只有成为第一个见到夏艺卓的人,才能保证避开有心人的捣乱。 这是余子江和陶林的背水一战,也是夏艺卓的背水一战。 “夏艺卓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他不在乎名声、不在乎钱,他就想用自己的浑身罪恶,映射出这个病态的世界。”陶林压低了声音。 也许夏艺卓本不想走到这荒唐的一步,可是他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还是没有撬开华鑫酒店纵火案上包裹的木棺。 事情越荒唐就越容易被注意到。 他只能让情况变得完全失控,才可能找到一线希望。 “真是疯了!他这么做就是在同归于尽。”余子江憋了好大一口气。 “刚刚的新闻一出来,整个嵘城都乱套了。就为了贺扬,夏艺卓现在背了一身的骂名。”他真是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又可笑又可悲。 “是啊……他自己背上一身骂名了,如果这一次华鑫酒店纵火案还重启不了,我无法想象事情会如何发展,他的心理已经完全扭曲了。”陶林说。 十年前的大火、今天的KTV血案……一切都应该做个了结! 十分钟后,城郊南山苑别墅区—— 余子江和陶林刚跳下车,就看到别墅被警员围守着。秦幺一直在客厅踱步,高跟鞋踏出万分焦急的声响。 看到余子江和陶林终于来了,她赶紧迎上前去。 “夏艺卓在会客厅,我一直守着他。”秦幺说。 “莫时秋告诉我,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预计二十分钟到达,趁夏艺卓没有被带回警局,你们赶紧把要问的问了。” “他总是喜欢单独见你,这一次你就自己上去,我在客厅里等着领导,你注意看我消息。”余子江转头对陶林说道。 “嗯。”陶林点了点头,让转身往楼梯上小跑而去。 很快,他推开会客室的门,看到夏艺卓双手环抱着背靠窗台,似乎已经在等待陶林的到来。 “夏总,请你立刻把你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我。”陶林刚走进会客室,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他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克制,但实际上,陶林的心情已经不像往常一样冷静。 “你来了。”夏艺卓转头轻轻一笑。 “现在外面都乱套了,你的长官们一定都在焦头烂额地想对策吧?”他的身子轻轻一挺,腰从窗台上离开,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向了会客厅中央的沙发。 陶林深吸了一口气:“事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很值得吗?” “苍融有你这么多的员工,他们都等着吃饭呢。你搭上的不只有你自己的人生,还有这么多人的未来。”陶林皱眉摇了摇头。 “你现在才知道我疯了?”夏艺卓一边说,一边缓缓坐回了沙发上。 “苍融现在正在经历的,不过是一场小动荡,我已经把一切安排好了,陶警官不用担心。大动荡并不发生在我的公司里,你难道不想亲眼看看,被我从树上摇下来的都有谁吗?”他看着陶林道。 “我和你不一样,我不在乎树上都有谁,因为只要树还在,就一定会有新的猴子往上爬……”陶林的话还没说完。 “我真想看看树倒猢狲散的样子,但你能帮我做到吗?”夏艺卓说。 “领导们马上就要来了,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他们。你如果想要早点看到林华鑫被制裁的那一天,就马上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不要在拖时间了。”陶林一边说,一边快步走向夏艺卓。 夏艺卓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还想藏着秘密,进了警局再继续执行你的下一步计划?”陶林问。 陶林知道,夏艺卓心里藏了很多很多秘密,也做了很多很多不一样的计划,把手上的棋局设计得足够周全完美,他一定是把最坏的可能性都考虑进去了,想要给自己留下一手。 陶林不敢想他最后的底牌究竟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当然不想让这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你现在应该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告诉我,然后停止你剩下的计划,别让事情继续失控了。”陶林继续劝道。 忽然他感受到自己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一串急躁的震动,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余子江发来的催促信息。 领导们就要到了。 “夏总,我知道你费尽心机设计了所有这一切,也知道这十年来你是怎样的痛苦与绝望,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样的境地,你真的不能再这样一意孤行了。”陶林终于不像原来那般冷静,表情肉眼可见地焦灼起来? 夏艺卓没有回答陶林的话,而是缓缓抬起头来,紧紧凝视着陶林的眼睛。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你必须相信我 “你想给贺扬翻案,也应该看清了——我有能力能帮你这个忙。”陶林咬着牙,紧逼着他说道。 夏艺卓沉沉地呼吸着,虽然他依旧保持沉默,但指尖已经用力得发白,紧紧捏在沙发上。 “但你现在必须相信我!相信把你所收集到的证据交到我的手上,我不会辜负你的十年……你应该把所有一切都告诉我!” 陶林越说越激动,夏艺卓还是像个雕塑一样,不知道到底还在权衡什么。 这世界上根本没人能猜透他保持沉默的目的是什么,这会不会也是他庞大计划的一部分。 “哒哒哒……” 在安静的片刻,陶林听到门口的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是余子江要带着人赶过来了。 “夏艺卓你没有时间了!外界这么多人一窝蜂向你涌来,其中不知道有多少个华鑫酒店纵火案的利益相关者。只要你进了警局,他们的眼睛都会盯着你,到时候你一肚子的话就是想说也没机会了!”陶林无比地焦急,以至于他一边低吼着,一边拍打起夏艺卓耳边的沙发靠背。 看着面前这样一言不发的男人,他难过于夏艺卓不明白自己的苦心,更愤怒于他为什么不拼命抓住最后的机会进行斗争。 难道夏艺卓也要放弃了吗? “夏总,贺扬他需要你坚定不移地救他……”陶林最后压低声音,从喉咙里愤愤挤出一句话来。 他清楚地看到夏艺卓瞳孔里的目光闪动了一下。 贺扬的名字深深戳在了他的伤疤上,让他几乎条件反射地心脏绞痛。 最后夏艺卓深吸了一口气:“陶老师,能麻烦您在对面的抽屉里,替我把眼镜找出来吗?” “啊?”陶林快冲到嗓子眼的语气词一下又给咽了回去。 他实在不明白,夏艺卓为什么到了这种危机时刻,还是要把话题往外扯。 “拜托了。”他又强调了一遍。 陶林真拿他没办法,最后紧抿着唇,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他也只能憋着满腔的愤慨,赶紧转身快速大迈几步,“唰”一声用力拉开抽屉。 陶林刚刚想往里伸手,眼皮突然一撑,手掌彻底悬在了半空中。 抽屉里紧凑地摆放有几十副眼镜,这壮观又阔绰的场面让陶林猛得一惊。 【他想干什么?炫富?】陶林的不解和愤怒更甚了。 “最前面那副,金框襄银边的。”夏艺卓看穿了陶林的惊讶,便在他身后多补充了一句。 陶林握紧了拳头,尽力让自己保持克制,然后快速抓起夏艺卓说的眼镜,快步走回他的面前。 “给你。” “咚咚咚——”陶林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了利落的敲门声。 “我进来了。”余子江的声音下一秒钻进耳膜里。 【糟了。】陶林猛一转头,倒吸了满肺的凉气。 【夏艺卓原本有时间把一切都告诉我的,他为什么要拖时间!】 而沙发上的夏艺卓没有任何一丝慌张,他伸出食指和中指,顺势夹住陶林手上的眼镜腿,将那副斯文的细框金属眼镜抽了出来,低头戴到了自己的鼻梁上。 余子江推门而入了,后面跟了一群警员。 “夏艺卓先生,我们知道您身份不同寻常人,但就目前的情况看,我们必须请你回警局,以保证社会的公正性。”许严抢先开口。 这一次夏艺卓不再沉默,而是直接利落地站了起来,向前迎上了余子江一行人。 “我愿意跟你们回去,而且你们这次想关我多久都可以。”他开口回答道。 说罢他还主动地伸出手,任凭警员将象征耻辱的手铐扣但自己的手上。 事情的走向完全出乎了陶林的意料。 “那就请吧……”余子江身边的董慧微微侧过身子,向门口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没有人为难夏艺卓,夏艺卓也没有做出任何反抗,一切都显得如此自然平静。 最后夏总被一行人送上了车,陶林站在别墅的红木门前,微皱着眉头,久久凝视着面前发生的这令人费解的一切…… “他和你说什么了?”这时余子江从身后走来,凑在陶林的耳边问道。 “什么也没有说。”陶林摇了摇头。 “啊?”余子江只觉得不可思议。 “这么说他根本不愿意和我们合作?” “他可能在等……但我不知道他到底在等什么。”陶林轻声在余子江耳边说道。 “我觉得他手上还有底牌,可是他好像连我们都不信任了。” “先回警局吧,看看他下一步到底还想要干什么。”最后他叹了一口气,便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这栋大别墅,上了余子江停在队伍最末尾的车。 秦幺跟在陶林和余子江身边,目送着两人坐上警车,最后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其实刚刚陶林和余子江在耳语什么,她全都听见了。 “他哪有什么底牌……”秦幺小声地叹了一口气。 “可就是因为他没有底牌,所以什么都不怕了。”她摇了摇头,也转身往自己停在小道边的车子走去了。 夏艺卓坐在警车后座的最中央,两个警员挽紧了他的手臂,让他动弹不得。 其实他也没想过挣扎。车子在城市的柏油路上飞驰着,无数绚烂的灯光散射入车窗,随着车轮快速活动,逐渐融化成一团断断续续闪烁的光影,将夏艺卓包裹在这迷幻的景象里。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车里没有人说话,安静如死而又光影变化的环境中,他的灵魂快要飘荡出麻木的躯壳。 夏艺卓呆愣愣地瞳孔里,回闪过十年前的画面,将他一下子带回了贺扬入狱后的六月。 阳光明媚,新一轮毕业季到来。 但几个少年无心享受毕业的轻松愉悦,上个月他们已经为了贺扬四处奔波筋疲力尽,可即使是这样,还是没能改变贺扬入狱的结局。 毕业当天,同学们照例会举办一次散伙宴会,为自己四年的大学生活画下最后的句号。 夏艺卓迟迟没有出现在校园里,程娜、马佳窈、陈昂三个人先聚在了一起,在校门口旁边的梧桐树下等待着夏艺卓的到来。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无论如何我们都在你身边 陈昂是个始终积极向上的青年人,即使大家的心情被沉重的沮丧包裹着,他还是保持着满脸的微笑,试图调动起大家的精神。 他拉着大家拍照,拉着大家讲一些小八卦,终于是让些许笑意回到了大家的面容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很多成群结队的学生边说边笑离开了校园,可是夏艺卓还是没有来…… 就在这时,程娜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她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辅导员刘迪的名字。 她有些诧异,这个时候辅导员为什么突然要打电话来? 于是程娜稍稍后退了几步,离开了充满欢笑的榕树底,到稍微安静一点的地方,接起了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 “刘老师您好。”程娜礼貌地开口。 “程娜啊,夏艺卓放弃了直博名额,今年的博士名额就空出来了一个,如果你想尽快拿到这个空余名额,来办公室找一下我,我和你商量商量硕士直转博士的事宜。” “什么?”程娜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师,夏艺卓他人呢?”她再顾不上礼貌,直接开口问道。 “刚刚从我办公室离开了。”程娜突然激动地态度让刘老师一愣,然后有些犹豫地回答道。 “老师,我迟一点再去找您,谢谢您了。”程娜匆匆挂掉了电话。 她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了一阵,这里没有夏艺卓的身影,可是程娜觉得自己必须立刻找到他。 呼吸跟着暂停了一秒。 最后程娜想到了什么,转身就想要跑离那绿意葱葱的梧桐树。 “娜姐怎么了?”陈昂注意到了情绪不对的程娜,跑过来一把拉住了她。 “我去找夏艺卓。”程娜脱口而出。 “我刚刚给他打过电话了,一直没打通。可能是他家里比较忙,他爸最近一天能给他打十几个电话。”陈昂无奈地摊开手。 “你们先去校门外的火锅店等我,我呆会就到。”程娜直接甩开了陈昂的手。 “哎娜姐——”这一次再没人能拉得住她。 程娜一直拼命地跑,她脑子里只有一个目的地,夏艺卓的电话打不通,但他一定就在那个地方。 实验大楼的工作室,他一定就在那个地方等着! 程娜不停地迈步,直到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还是在依靠惯性往前跑。 她已经没时间等电梯了,直接三步并做两步往楼梯间跑,当她跑上五楼的工作室,连气都来不及喘,就赶紧掏出门禁卡打开铁门。 “咚——”程娜终于狠狠推开了工作室的门,果真看见夏艺卓坐在窗边的凳子上。 那个男孩穿着成熟模型的西装,戴着价值不菲地名牌手表,皮鞋被擦得锃亮发光。 他的头发被剪掉了,利落的短发衬得他英气逼人,应该再也不会有人把他误认成女孩子。 这副模样是程娜从来没有见过的,夏艺卓身上原有的特点已经全都不见了。 他简直和电视上描绘的那些名流贵公子一模一样。 “你的长头发呢?”程娜一惊,手离开了原本搀扶着的门框,喘着粗气走向了夏艺卓。 “现在不好看吗?”夏艺卓耸了耸肩反问。 他的笑很疲惫,眼神也是空洞的,程娜不敢想夏艺卓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他浑身上下都没有光了。 程娜愣在原地,张着嘴欲言又止,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 “今晚的聚会我就不去了,我爸晚上要带我参加一个宴会。”夏艺卓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子上的一捧玫瑰花,缓缓走向了程娜。 “这是我送给大家的,恭喜你们顺利毕业。”夏艺卓说着,把花直接塞进了程娜的怀里。 “你别介意,我去迟了,花店里的玫瑰花都被挑剩下了,只能凑齐这一大束,别的花别的样式我也不喜欢。”他说。 程娜眼含泪水,低头看向了怀里的玫瑰。它的花瓣上有不少碰撞的皱痕,还有一些花苞已经掉了不少花瓣,原本黄色的花蕊也发黑了。 最近夏艺卓实在是太忙了,连好好去花店选几束花的时间都没有。 “直博名额本来是你的夏哥。”程娜抬头,望向了眼前的男孩。 “那玩意儿对我来说一点用都没有。”夏艺卓回答。 程娜深吸了一口气,在无人机行业继续深造原本是夏艺卓的梦想,他一直以来都在为这个梦想而拼命努力,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希望你别被打败了。”程娜吸了吸鼻子,脸色都狰狞了起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能打败我,除了贺扬。”夏艺卓立刻接了她的话。 这个世界没有人能打败我。 这是他在最年少轻狂的时候,经常挂在嘴边的玩笑话。可是如今,他已经完全没了原本的傲气,无奈与悲伤完完全全笼罩着他。 夏艺卓转身走了,他快要消失在教室转角的瞬间,程娜终于反应过来,抱着那花冲了出去。 “夏哥!”程娜叫住了夏艺卓,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快跑到夏艺卓身边时,程娜又彷徨地一步停下了。 “你要回家了?”她问。 “你要永远放弃你的长发,永远放弃无人机,去走那条父亲已经规划得清清楚楚,你却一点也不喜欢的路了吗?” “如果你有钱,就算这朵玫瑰花长在月亮上,也会有人替你摘下来;但你如果没钱,连情人节的一朵次品你都买不到。”夏艺卓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程娜的问题。 “不是这样的夏哥,你相信我……”程娜一下提高了音量,她的声音里分明带着哭腔。 “我们肯定可以一起带着贺哥走出去的,这和你有没有钱没有关系夏哥。”程娜颤抖着说着,泪水开始往下大颗大颗的掉。 “无论如何我们都在你身边,也都在贺扬的身边。”她说。 “谢谢你们。”夏艺卓说完,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少年的身影逐渐变成了泡影…… 城市的柏油路上,私家车的喇叭声呼啸而过,尖锐细长的声音简直要穿透耳膜,夏艺卓倒抽一口气,飞离的灵魂重新钉回了他的躯体。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卢祺的证词 他眉眼一低,看到自己手腕上冰冷的手铐,街道上斑驳的灯光照在警车的车窗上,好像要将引入更黑暗的深渊里去。 同时,在学校的实验室、在艺术街灯火通明的画廊、在城市外环的出租公寓…… 城市的三个不同角落里,三个年轻人站在窗前,远隔百里却互相眺望。 夏艺卓最后被关进了审问室。他全程都很配合警方的工作,不争吵、不辩驳、不挣扎……就这么从容地坐到了冰冷的铁椅子上。 准确地说,他整个人的精神其实是完全空洞的。 余子江和陶林不是夏艺卓进警局以后,第一个审问他的人。 别的队伍在他们之前走进了审问室,陶林和余子江只能暂时结束一天的工作。 但他们不可能就此对夏艺卓撒手不管。 蓝泊KTV无头男尸案的调查权还在余子江手上,他就有权限对夏艺卓身上发生的一切进行调查。 夏艺卓被捕的第二天,刑侦第一支队办公室—— 案子已经到了完全白热化的阶段,陶林给学校请了长假,完全投入到了案子的侦破当中。 早上八点半,他已经捧着咖啡坐在余子江的工位旁边,查看起昨天的勘察报告。 余子江给属下交代了任务,调查贿赂案新闻出现之前,夏艺卓都与什么人联系过。 一敲键盘数据导出的事儿,警员很快就把资料交到了余子江的手上。 “在苍融涉嫌经济犯罪的新闻发出来之前,夏艺卓和程娜、马佳窈、陈昂三人都联系过。”警员说。 “他是在留遗言吗?”余子江皱紧了眉头。 “看样子,夏艺卓想要在进警局之前把所有计划都给他们安排好。”陶林接过话。 “请他们几个过来吧,还有马佳窈的丈夫卢祺,我还想当面问问他展览会头颅的事儿。”他说。 余子江顺势抬头,给了警员一个眼神。 现在虽然不能见到夏艺卓,但可以用蓝泊KTV无头男尸案为借口,传唤夏艺卓最亲密的几个伙伴。 他们是离案子真相最接近的人,也是这幕大戏中不可缺少的演员。 “好的余队,我这就去通知他们到警局来一趟。”警员会了意,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一个小时后,程娜、马佳窈、卢祺、陈昂四个年轻人就前后脚抵达了警局。 为了加快破案速度,他们四个被带到了四个不同的审问室里,同时接受审讯。 陶林去见了让他尤为好奇的卢祺,余子江则去审问“1.22R北工大手臂尸块案”、“1.26艺术馆头颅案”中行迹最为可疑的陈昂。 这应该是陶林第二次见到这个赫赫有名的艺术家。 这段时间卢祺卷入命案,名声受到了一些影响。最近这些破事让他烦恼得很,忙前忙后无心创作,胡渣也索性留着没剃掉。 相比起第一次见他的样子,卢祺最近确实憔悴了不少。 陶林刚刚坐下,就从文件里拿出了一张徐厚蒲的照片,摆在了桌子中央。 “你和徐厚蒲的关系能和我介绍一下吗?”陶林没有做过多的铺垫,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根本不认识他。”卢祺冷静地回答。 “死的是谁我一点也不在乎,他和我的生活没有什么交集。”他接着说道。 “你确定这个人和你的生活没有交集吗?”陶林直接将徐厚蒲的资料推得离卢祺更近了。 “你的妻子马佳窈没有和你说过华鑫酒店纵火案?”他质疑道。 “说过。”卢祺点了点头。 “据我所知。夏艺卓救过你们的孩子。”陶林歪头又继续问道。 “没错,他是我们的恩人。”卢祺立刻回答。 “那你怎么能说,这个死者和你的生活一点交集也没有呢?”陶林轻笑了一声。 “因为这个案子和我们很遥远,远到和普通百姓不在一个世界里,它不是我说管就能管得到的。”卢祺摇了摇头,他知道陶林的言下之意是什么。 “你应该很清楚,你的妻子和她的朋友们,这十年来一直在为这个遥远的案子重启而努力。”陶林说。 “其实主要是夏艺卓在为翻盘而努力。我的妻子不过是想要从十年前的阴霾里走出来,继续好好生活而已,但这已经足够艰辛了。”卢祺说。 “让你的妻子从十年前的阴霾里走出来其实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彻底还贺扬一个清白。”陶林立刻接过话,然后双手环抱着,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其实你根本不是什么受害者,徐厚蒲的头颅是陈昂帮你提前运进艺术馆的,监控录像拍到了他案发前一天晚上进入艺术馆的身影。”陶林一边说,一边从文件里拿出一张监控录像的截图,推到了卢祺面前。 截图上清楚地拍到了陈昂的身影,他穿着黑色大衣,背了一个看起来很沉重的双肩包,急匆匆地往艺术馆里走。 “我想他是为了把背包里的头颅交给你吧?”陶林说罢敲了敲照片。 “这个问题你们警方已经问过我了,我再和你解释一次——展览会开幕的前一天晚上他确实来了,但我妻子和他是老同学,他回来找佳窈叙叙旧,顺便看看这里有没有他心怡的画可以买回去装修新房,有什么问题吗?”卢祺很快接过了话,他很不不需要思考自己应该如何应对这张照片。 “我不认为陈昂有钱买得起你的画。”陶林立刻摇了摇头。 “警官,他是我妻子的老同学,我给他把价格抹掉几个零不就完事了吗?他为什么会买不起。”卢祺摊开手,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甚至觉得陶林有些可笑。 “可是你的妻子曾经和我说,她与陈昂基本没联系过了,如果这样一个普通朋友你也愿意贱卖你自己的画作,是不是听起来不太合理。这样你和你妻子的说辞完全是矛盾的。”陶林继续反驳。 “就算他们现在再不熟,之前也是很重要的伙伴。我不觉得我和佳窈的说辞有什么矛盾的地方。”卢祺又继续回答。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无言的默契 无论陶林怎么询问,卢祺好像都能从容完美地应付过去。 就在这时,陶林看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闪亮了起来,屏幕上显示出微信的未读信息。 信息其实是余子江发来的,陶林严肃地盯着屏幕好几秒,最后直接把手机反扣回了桌面。 “陈昂刚刚已经承认了自己曾经帮你运尸的事实了。”随着手机“嗒”一声轻轻硌在铁桌子上,陶林抬头看着卢祺说道。 “他承认了?”只见卢祺的瞳孔一缩,整个人的动作也跟着变得僵硬起来。 审问室里的气氛好像凝固了,时间被拖得老长老长。 “不可能。”就在陶林觉得卢祺即将吐出真相时,他却向后一瘫,眼神也恢复了平静。 “没有发生的事他为什么要承认呢?你在诈我。”卢祺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陶林轻喘了一口气,双手环抱着,也轻轻挨在了铁椅上。 五分钟前,对面的审问室里,陈昂正在接受余子江的问询—— “卢祺展会的前一天晚上,你为什么要去找他?”余子江问。 “我想去买画,为装修新家做准备。顺便也见见我的老同学。”陈昂不紧不慢地回答。 “你买得起卢祺的画?他一幅画要上百万的。”余子江当然不信他的说辞。 “卢祺说他的画可以送给我,但我觉得不好意思,想着多多少少也要给他一万块钱。但是他一直不愿意收我的买画钱,最后他说我只需要给他一千块意思意思得了。”陈昂回答。 在没有见面的情况下,他的说辞与卢祺的说辞完美一致。 “可是卢祺已经承认了,你那天晚上把头颅运给他了。”余子江先是看了一眼手机,然后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了陈昂。 实际上,那个时候卢祺还是什么吐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余子江就是想要诈一下陈昂,看看他会不会在情急之下说出实话。 “什么?他承认了?”他眼皮一撑,瞳孔里顺利波浪翻涌,手指紧紧地贴在铁桌子上,直到整个指尖变得冰冷发白。 余子江注意到了陈昂的情绪波动,觉得自己的计划就快要成功了——那个运送尸块的人,八九不离十就是陈昂! 谁知余子江刚刚看到希望,陈昂便舒了一口气,最后摇了摇头,眼神恢复了最开始的从容淡定:“不可能的,我没有运送尸体,卢祺他为什么要说假话呢?如果他承认了,那就是你们用违规手段逼他的了……” 陈昂没有上钩,他咬定自己从来没有碰过尸体。 “警官,你这么诈我没有意义。”陈昂沉默几秒后再次开口。 “你和陶警官去见见夏艺卓吧!他比我们更值得花费时间。” 余子江一下皱紧了眉头,严肃的审问室里忽然多了些诡异的气氛。 其实陶林手机上的信息并不是【陈昂承认了犯罪事实】,而是余子江给他发的【我诈他没诈出来】。 不过陶林还是打算将相同的伎俩用在卢祺身上,可是他和陈昂像是早就串通好的,所有的说辞都完全契合。 不仅如此,他们都有强大的毅力,无比坚定地隐藏自己,也隐藏住对方。 真是一群难对付的对手…… “知情不报,是要付法律责任的。”陶林叹了一口气,像是在对卢祺做最后的通碟。 “卢先生好不容易拥有了现在的一切,你真的想就这么毁掉你自己吗?”他说。 “陶警官,你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是所谓的【帮凶】。你现在坐在我面前,也仅仅是在劝我给你施舍一点点线索。如果我很坚定地告诉你,我只是一个受害者,那我就只是一个受害者而已。”卢祺此刻的声音没有太多情绪波动,但每字每句都藏着逼人的压迫感。 “你不用拿我的名声来威胁我,因为在我的世界里,这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他说。 艺术家似乎都有他独特的高傲气质。 “那你觉得什么是你世界里最重要的?”陶林不紧不慢地回复。 “你的妻子,你的孩子,你的家人朋友……”他伸出手指,一个接着一个慢慢细数起来。 “是爱与善。”卢祺回答让陶林觉得意想不到。 “你太感情用事了卢先生。”陶林摇了摇头。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之中有人能理性一点,事情都不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他说。 卢祺轻笑了一声,最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坏人各有各的坏,但好人之间总会有无言的默契。”他忽然说。 “事情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无关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也许过了今天,你也会成为你自己口中所谓的【帮凶】,但这不是你的错。” “卢先生,我承认——善和恶的分界线实在是太模糊了,有时候人总分不清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刑警的存在是为了界定你的行为有没有犯法、是不是正确的,我们能做的也仅此而已。”陶林说道。 “如果你还是不愿意配合我们的调查,我只能深表遗憾。并且要提醒你,警方已经离最后的真相不远了,到时候你会付出非常惨痛的代价。” 卢祺还是面色不改,这个时候谁也劝不动他。 “陶警官,去见见夏艺卓吧。”沉默了几秒后,他前倾身子双手弯屈,手肘撑在了桌面上,最后看着陶林重新开口。 “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需要你。” “我当然会去见他,但不是现在。”陶林点了点头说。 “现在有别的警官在审夏艺卓,我暂时见不到他。”他解释道。 “那就请你尽快。”卢祺说。 陶林忍不住一皱眉,他总觉得卢祺的话别有深意。 三十分钟后,第一刑侦支队针对程娜、马佳窈、卢祺、陈昂四个人的审问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进展。 队里也不好把人扣得太久,就让他们都先回去了。 陶林从审问室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余子江已经在坐在办公室前,仔细地查看起刚刚交到他手上的笔录。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只能是你 “给你,卢祺的嘴严得很。”陶林走到办公桌前,把自己手上的笔录也递给了余子江。 “也不算竹篮打水一场空,我看他们审问时的表现,就知道他们有事。”余子江说罢,接过了陶林的文件,然后迅速地翻看起来。 “哎——这几个人的默契也是够可以的。”一分钟后,余子江突然挺起腰背,说了一句别有深意的话。 陶林一下子警觉起来,他赶紧前倾身子,想要看看余子江到底发现了什么。 “这四个人除了咬死否定自己就是蓝泊KTV无头男尸案的帮凶外,还不约而同地说了这样一句话——”余子江一边说着,一边将四份笔录本翻到相应的位置,然后一股脑地递到了陶林面前。 “陶警官应该去见见夏艺卓,他比我们所有人更值得花时间。”陶林看着笔录本,逐字逐句地呢喃出了声音。 “他们都想你去见见夏艺卓,看起来夏总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余子江抬了抬脖子,又重新把文件抽了过来。 “但我现在见不到他,只能先等其他队伍审讯完……”陶林低头,用手扶住了下巴。 “四个人都强调了这句话,感觉这事情迫在眉睫啊。”他一边思考,一边自顾自地小声说道。 余子江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些什么,陶林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让他直接把快冲到喉咙的音节又给咽了回去。 陶林的手机就大大方方地放在桌子上,余子江一斜眼就能看到屏幕上的备注—— 教学办。 余子江忍不住有些疑惑,看着陶林抓起手机,然后利落地举到了耳边。 “喂您好。”他礼貌地开口。 “没错是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没漏出来,余子江也不知道教学办的老师和陶林说了什么。 “好,知道了,抱歉。”余子江只听到陶林冷冷地抛来几个词,然后快速挂断了电话,脸色也变得阴沉了下来。 “怎么了?”余子江觉得有些不对劲。 “学校教学办打电话过来说,我最近缺的课太多了,一直让临近期末考试的学生上放自习课,这是一种很不负责任的行为。”陶林回答。 “啊?”余子江一愣。 “简单来说,就是有人投诉我了。”陶林解释道。 “你不是深受学生欢迎的名师吗,怎么会有人投诉你?现在案子紧急,局里抽你上来帮忙合情合理,你又不是在家睡大觉。再说了……你这算起来也没缺多少课吧?”余子江很是不满。 “前些年程娜被恶意举报学术不端,马佳窈被不明人员砸店,陈昂无端被客户投诉……现在我身上经历的不也和他们一样吗?”陶林冷笑了一声。 “幕后黑手的目标转移了——先是F.T.F无人机创新团队的成员们,现在他的目光集中到我们身上了。”他说。 “我让领导帮忙出面解释一下吧?”余子江马上就想起身往办公室大门的方向走。 “你别那么着急。”陶林出手拦住了余子江。 “解释归解释,但这个投诉其实也没有错,我的确不应该为了破案把学生们凉着不管。”陶林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余子江无奈道。 “回去上课,近期还是得刷刷存在感。”陶林说。 “投诉你的人就是想把你从警局里支开,你这么做正和他们的意。”余子江扶了扶额头,语气里满是焦急。 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手上汇总过来的笔录本举在陶林面前翻了又翻:“你自己看看,程娜、马佳窈、卢祺、陈昂。他们几个不约而同地说了一句话:请陶警官去看看夏艺卓——他一定有话要对你说,而且只能是你。” “现在激烈的对抗没有一点好处,我们只会变成下一个被冤枉离队的卞凡。”陶林打断了余子江。 十年前负责侦办华鑫酒店纵火案的负责人卞凡,被20万来路不明的赃款污蔑离队,这样无奈的惨剧至今还让陶林历历在目。 “真正厉害的狩猎者会伪装成猎物,而不是早早的就露出锋利地獠牙。”他说。 余子江一愣,他不停揉着鼻梁骨,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沉住气,我上完课马上就赶过来,能请的假我会尽量请,两头跑无非就是累一点罢了。”陶林拍了拍他的肩膀,颇有安慰的意思。 “你盯好夏艺卓了,千万不能让他在警局里出什么岔子。就算他真出事了,你也要看清是谁干的。”陶林最后嘱咐道。 “行,那辛苦你了。”余子江喘了一口气。 陶林赶紧收拾东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办公室。 余子江也没有闲下来,他喝了几口水,赶紧往关押夏艺卓的审问室去了。 第二天,陶林上完了课,便匆匆赶到了警局。 第一刑侦支队忙碌异常,余子江昨晚直接睡在了警局了,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陶林也过得不轻松,正是精神高度紧绷的时候,他还要警校警局两头跑,实在是费神又费力。 陶林刚进办公室,就看到工位上忙着整理资料的余子江。 “夏艺卓情况怎么样了?”陶林来不及坐下便开口说道。 “我没有进审问室,但一直在监控室里看着。夏艺卓一直拒绝配合调查,说什么都不开口。”余子江说。 “但是在苍融国际度假酒店的地下室搜出的铁证不太够,苍融集团涉嫌犯罪的知情者虽然都已经被关起来了,但总的来说,案件的审理进度比较慢。”他接着说道。 “那些负责审问夏艺卓的人,他们是不是所有的问题,至始至终都围绕着地下室的赃款?”陶林一边踱步一边问。 “是的,按领导的说法,现在苍融经济犯罪的案子优先级别最高。”余子江说。 “十年前的华鑫酒店纵火案、二月份的蓝泊KTV无头男尸案、再到现在的苍融集团经济犯罪案……这三个案子一环扣一环,应该要连起来处理的。”陶林一步停下,转头严肃地看着余子江。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谁是凶手 “现在警方只在乎夏艺卓有没有犯法,却不在乎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这就是夏艺卓为什么始终不愿意开口的原因。”陶林说罢,又重新开始在余子江面前左右踱步起来。 “我已经和他们提过意见了,局里应该形成联审队伍,将三个案件一并处理掉。”余子江说。 “结果呢?”陶林赶紧问。 “目前还在讨论方案的可行性。”余子江回答。 “很显然,林华鑫心里很清楚,一但这三个案子联合处理,就会掀起一场推翻他利益集团的大风波。直到现在,他还在尽全力压住十年前的纵火冤案。”陶林深吸了一口气。 “你坐一会儿吧,走来走去的我头都晕了。”余子江看着他无奈道。 在他的印象里,陶林很少像现在一样肉眼可见地担忧,在遇见夏艺卓之前,陶林就算心里波涛汹涌,表面上照样如同一汪毫无波澜的清潭。 陶林终于彻底停住了脚步,往前坐回了余子江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领导们的讨论会我也没办法参与,只看看莫时秋据理力争的结果。”余子江耸了耸肩膀。 接着他前倾身子,从桌角的书立上一连抽出好几份文件,然后将这摞得老高的棕色文件盒全都推到了陶林面前。 “现在还是先看看我们手头上的案子吧,至少我们还有一个蓝泊KTV无头男尸案,剩下的事儿你急也急不来。”余子江说。 陶林深吸了好大一口气,什么也没说,伸手拿了一份桌面上的文件,很快翻开来。 “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陶林忽然慢悠悠地开口。 “夏艺卓身高178,体重61公斤,这样一个男人,怎么会勒出如此轻的勒痕?”他说着,手上的尸检报告文件平放下来,指尖敲了敲断头男尸脖子上断断续续的勒沟。 “所以你怀疑……”余子江顿了顿,示意陶林继续推理下去。 “我怀疑夏艺卓根本不是真凶。”陶林立刻接话。 “可是凶器已经确定就是夏艺卓的棕色羊毛围巾,而且监控录像已经将他的可疑行径拍摄了下来。再加上他有足够的作案动机,甚至已经在语言上出现了挑衅暗示……这么多的证据都指向夏艺卓,你还是觉得凶手不是他吗?”余子江摇了摇头。 “你别忘了,夏艺卓身边还有一个和他非常亲密的人,一月十六日晚上也出现在了蓝泊KTV。”陶林说。 “整个KTV都是夏艺卓的,他想要在监控录像上动什么手脚,其实不是什么难事儿。至于那条棕色的围巾——最近R城实在太冷了,徐厚蒲死之前,这条温暖的羊毛围巾在谁身上还说不定呢。”陶林内涵道。 “你是觉得,杀害徐厚蒲的人很有可能是关雨花。”余子江眉头紧锁。 “关雨花是十年前华鑫酒店纵火案的幸存者,贺扬曾经是舞蹈队的带队老师。她想要揭露真相,为她的老师洗刷冤屈。这么看来,她的杀人动机同样非常强烈。”陶林说。 “不仅如此,她的脸颊上有细小的锐器划伤,额角上也有撞击的痕迹,这些伤痕正指向一个事实——她的身上发生过打斗。”最后他说。 余子江低头扶着下巴,沉思了几秒,然后迟疑地点了点头:“夏艺卓出于保护华鑫酒店纵火案目击证人的目的,主动为关雨花顶罪,并且借此机会扩大案件社会影响,将纵火案重新摆在世人面前。他做的选择是一举两得的,这样的解释也确是非常合理的。” “一个假的嫌疑人,是不可能完美讲述现场犯罪细节的,他们的说辞里通常会有这样那样的矛盾。现在想来,夏艺卓一直在和我们打太极,不断回避警方提出的、关于案发现场细节的问题。其实就是为了掩饰自己身上的破绽。”陶林接着补充道。 夏艺卓的确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只要不涉及案发现场的杀人作案细节,他都可以自圆其说。再通过一系列带有【攻击性与暗示性】的挑衅说辞,就可以将警方的注意力完完全全转移到自己身上。 “我们得找个几乎再去问问他,看看他的说辞到底是不是足够流畅。”陶林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现在要见到夏艺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他的身份特殊,身上又背着那么多罪名,对他的审讯一波接着一波,好像永无休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轮到第一刑侦支队去见见他。 “虽然还没有轮到我们直接和夏艺卓对话,但到监控室里看看情况还是没问题的。总之,我们先去看看夏艺卓的情况吧。” 余子江没有考虑这么多,他直接利落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示意陶林和自己到监控室见见正在被审讯的夏艺卓。 两人并排沿着走廊一直往前,最后拐进了监控室。莫时秋坐在玻璃窗前,透过这面巨大的落地窗子,余子江一抬眼就能看到审问室里夏艺卓的情况。 他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铁椅上,没有警员坐在他面前问话。 “哎,怎么不审了?”余子江抬了抬下巴。 “休息阶段,带回还要再审一轮呢。”莫时秋回答余子江道。 陶林歪头,看到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份审讯安排表。 审问室里每隔两小时能有一次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这样的轮番审问会一直持续到深夜十点。 审讯夏艺卓的警员们可以轮班上阵,但夏艺卓始终是自己一个人面对着这高压的质问。 陶林一下皱紧了眉头,猛然觉得夏艺卓有些可怜。 可这种施压手段在警局里是非常常见的,疲惫感和压迫感会快速消磨犯罪嫌疑人的意志力,直到他们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不得不乖乖吐出实话来。 夏艺卓既然选择把棋运到这一步,这样的后果便是必然。 都是为了贺扬,为了十年前的真相,他最终成了踏进地狱里的人。 实在是悲哀。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将死 陶林放下审讯安排单重新抬头,透过面前巨大的落地单面玻璃窗,观察着夏艺卓的一举一动。 忽然他有了一个古怪的发现。 白亮的灯光下,夏艺卓就这样独自一人靠坐在铁椅子上。他举着自己骨节分明的右手,透着灯光仔仔细细地看它。 手掌翻转过来又倒转过去,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从自己的指缝与掌心中看出点什么来。 “他为什么一直在看自己的手……”陶林疑惑地小声呢喃了一句。 在安静的监控室里,这句轻轻的呢喃似乎被自动扩大了音量,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不瞒您说,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这样。时不时就把手臂抬起头,不停翻转自己的手掌从上到下端详,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旁边一个警员接过话回答道。 “昨晚开始就这样?”陶林更加觉得奇怪了。 陶林一直直勾勾看着坐在桌子前的夏艺卓,就在这一刹那,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来—— 在正式将夏艺卓带回警局的那一天,在最关键的时刻,夏艺卓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只是拜托陶林帮自己从抽屉里拿出一副眼镜。 陶林随了夏艺卓的意,将抽屉一把拉开后,竟然看见满柜子的眼镜。 【他到底为什么要买这么多眼镜……】陶林隐隐觉得不对劲。 到目前为止,夏艺卓的每个动作都像是精心计划好似的,深藏着许多待人挖掘的意义。 【他总是在给我留暗示。昨天这一柜子的眼镜应该也不会例外才对。】陶林想。 奇怪的回忆戛然而止,他打了一个冷颤,突然灵光一闪。 “他现在戴着的眼镜是不是不合适了。”陶林脱口而出。 “什么?”余子江只觉得陶林的话匪夷所思。 “他要看不清楚东西了,所以下意识不停翻动端详着自己的五指,试图看清面前的东西。”陶林说。 “你确定?”余子江有些疑惑。 “我小时候是个先天性高度近视,虽然现在做了激光手术矫正了视力,但我懂这种想要看清眼前景象的感觉。”陶林回答了他。 “他的抽屉里有数量非常惊人的眼镜,看起来是每过很短的一段时间,他的视力就会极速下降,到不得不重新配镜的状态。”陶林的眉头皱成了一团乱麻。 “他现在戴着的眼镜,昨天还是合适他的,可是现在已经无法上夏艺卓看清东西了。这视力下降的速度实在是太不合理了!”余子江附和道。 “快去查一下夏艺卓的就诊记录,这么严重得视力下降可不是什么好事……”陶林顿了顿。 “失明可是脑部疾病患者身上常见的并发症,夏艺卓的视觉神经可能正在遭受破坏。”他说。 “好的,我这就去。”身边的警员立刻答应着,然后快速小跑出了监控室。 陶林深吸一口气挨在桌边,他忽然想起了地下室里的一片血迹,根据痕检给出的报告,那的确就是夏艺卓的血。 因为那血迹的存在,陶林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夏艺卓实际上是个被病痛折磨的人。 不知不觉中,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到了,一队穿着制服的人马再一次推门而入,夏艺卓放下了举着的手掌,眼神空洞地望向了前方。 余子江和陶林在监控室里观摩了半小时,夏艺卓没有给出任何有用的消息。他还是和从前一样,高傲地挺立着胸膛,话里有话地藐视一切。 两个小时后,夏艺卓在R城的就诊记录被送到了第一刑侦支队办公室。 “余队,这是您让我查的夏艺卓就诊记录。”警员递来了一份文件,余子江稍稍抬了抬眼眉,这文件就到了陶林手里。 “我们查到,夏艺卓的健康状态不太乐观。”警员说。 余子江眼皮一撑:“真的?” 与此同时,陶林正唰唰唰地翻动手上的文件。 “脑瘤。”他目光下移,看到病历最下方的结论,猛地皱紧了眉头。 “他得了恶性癌症,这种病是治不好的。所以夏艺卓……他快死了?”他甚至不敢相信这个调查结果。 可转念一想,陶林又觉得这个结果在情理之中,夏艺卓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他要撑不住了,所以才会急功近利成这个样子 “他这个样子,看上去哪里像一个得了癌症的人。”余子江也觉得不可思议。 “夏艺卓那么有钱,常人买不到的抗癌特效药他轻易就能买到,所以治疗效果会比普通人好得多。”陶林说。 “其实我第一眼看到夏艺卓,就觉得他身材偏瘦。可是人靠衣装,他每天精心打理自己,大家的注意力全在他一身名牌以及温和谦雅的气质上,就自然而然忽略了他到底多憔悴。”他接着说。 “可是他几乎没有在医院住过,化疗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余子江翻动着资料,摇摇头说道。 “没有化疗,他身体里的癌细胞最终还是会不断扩散,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病痛。就算他外表看起来状态良好,实际上体内早就腐朽病化了。”他重新抬头,看着陶林说。 “原来他一直在用强大的毅力支撑着自己,强迫自己不要倒下。”陶林顿了顿。 也许,夏艺卓已经在无数个夜晚痛苦地倒地不起。可是到了第二天,他又必须重新穿上西装,打上整齐地领带,再次变回那个强大的人。 “现在徐厚蒲脖子上过轻的勒沟已经有解释了。”陶林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勒死他的人是个病人。” “也因为他人之将死,所以想在生命落幕之前完成这一出大戏,把一切搭进去都在所不辞。”陶林叹了一声。 夏艺卓其实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体面外衣下包裹着的是一颗腐朽的心脏,十年的求而不得已经让他被罪恶填满。 可除了让自己也变成恶人以外,他似乎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浓稠的墨水包裹着他,原本的白也会被浸染成黑色。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将死(二) 现在,只有让贺扬彻彻底底得到平反,才能给一切画下终止符。 “一个将死之人,现在被关在警局里,一群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警员连翻审问他,再这样下去夏艺卓的身体吃得消吗?”余子江忍不住担心起来。 “昨天把他带回警局的时候,他好像并没有拿着药啊……”陶林忽然一皱眉。 “还真是!那我得赶紧问问关雨花,拖着这种身体死撑着,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办。”余子江心里一磕,赶紧拿起手机,刚想要找到关雨花的联系电话。 “余队!”忽然陈蕊焦急的声音从办公室门口传来。 “怎么了?”余子江闻声立刻抬起头来。 “我刚刚下楼取快递,在大厅正好碰见了关雨花,说是要给夏艺卓送东西,我看她挺着急的,就把她带上来了。”陈蕊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余子江面前。 “现在她就在休息室里。”她补充道。 “说曹操曹操到。”余子江叹了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走吧,我们去见见她。”陶林也跟着站了起来,往办公室门外走去。 “哎——你们都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陈蕊还没反应过来,便朝他们的背影大喊了一声,赶紧跟着陶林和余子江走出去了。 很快,他们看到了在休息室里坐立不安的关雨花。 她手上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提包,慌乱地仰着脖子,不停往门口张望。 刚看到陶林和余子江的身影,就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迎着两人走了过来。 “关夫人,你想把什么送给我们?”余子江抢先开口。 “我丈夫身体不太好,怪我太粗心大意了,才发现他前两天走得太急,没有来得及把药带在身上。”关雨花说着,赶紧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白色塑料瓶来。 “伊马替尼。”陶林一歪头,看清了白色塑料瓶上的药名。 这是一种脑瘤靶向药,是治疗这种癌症的非常昂贵特效药。 “你丈夫吃这个药多长时间了?”陶林立刻抬头问。 “快一年了。”关雨花赶紧回答。 陶林低头,握紧了手上的药瓶。 一切都被他猜中了,夏艺卓是个脑瘤患者,得亏他是个有钱人,可以把大把的钞票都花在着特效药上,但凡换作普通人,早就被病痛折磨死了。 “请你们一定要把这个转交给他。”关雨花用哀求的声音对陶林和余子江说道。 “关夫人,光有这瓶药可能我们还不能直接收下。”余子江紧记着警局的规章制度,嫌疑人家属递来的东西,他不能这么草率地收下。 “哦哦哦……”关雨花显然是有备而来。 只见她重新低下头去,在手提包里翻找出了一份医院开具的健康状况证明,还把夏艺卓买特效药时的病历也打印了出来。 “这些都可以证明我说的情况属实,我丈夫他必须吃药,而且药也是在正规大医院里开的。”她说着,把满手的证明文件递给了余子江。 她很理解警方的难处,所以早就把一切都处理得十分周全。 “好的,我知道了,我们向上级申请之后,会替你转交给夏艺卓的。”陶林点了点头,又重新把药给了余子江。 脑瘤患者对这种抗癌药有非常强的依赖性,夏艺卓现在已经停了两天药了。而且每一天,审问室里都会换不同的警员,对他进行高强度的审问,他的痛苦难耐可想而知。 “真是太谢谢你们了。”关雨花连连答谢。 “要是没有什么事儿,关夫人就先回家去吧,夏总的案子要是有什么进展,警方会通知你的。”余子江接话话。 他不像关雨花在警局里多呆,便委婉地送客。 “好。”关雨花只是来送药的,现在药瓶已经到了余子江的手上,那她也没有什么理由再留下来了。 只见关雨花舒了一口气,当她缓步走到办公室门前,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又再一次停下了脚步。 她微仰着头,动作跟着停顿了几秒,看起来像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当关雨花再次转过头来看向余子江和陶林,她的脸上已经挂上了温柔又礼貌的笑意。 “我想请问两位警官,我的丈夫在这里受苦了吗?”她问出的话里其实满是心酸。 “关夫人你要知道,这是夏艺卓自己选的路。所以他必须承受走上这条错误的道路后,所付出的一切代价。”陶林冷冷回答了她。 事实上,他只是看着冷酷,内心早就已经悲哀丛生。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实在是可悲可笑。 听到陶林的话,关雨花一下用手捂住了胸膛,她脸上强撑出来的温柔笑意再也绷不住了,眉头渐渐紧缩在一起,半张着嘴欲言又止,泪水差点就要夺眶而出。 “也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我们警方是不会刑讯逼供的。就是在这种地方,夏总铁定是吃不好也睡不好了。”余子江赶紧找补了一句。 余子江拽拽陶林的衣角,还想把陶林拉扯到自己身后,别让他那副不近人情的万年不变冰川脸,再不小心刺激到关雨花。 关雨花提起一口气,似乎下一秒就要失去控制冲着陶林和余子江谩骂出声。 “抱歉,是我情绪太激动了。”谁知挺顿半晌,竟然挤出了一句体谅警方的话。 关雨花的知性、温柔、优雅、礼貌、克制……一切如同贵公主一样的气质,果真都是由内而外的。 就算她再心痛夏艺卓,也不会疯了一样在警局里撒泼。 说罢她直接转身离开,只留给余子江和陶林一个略显落寞的背影。 “有时候,我倒是想她稍微蛮不讲理一些。关雨花总是这么通情达理,会让我开始同情她、甚至生出愧疚感来。”余子江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但这样不不对的,做我们这一行的必须得铁面无私。”接着他话锋一转,看了陶林一眼,转身离开了休息室。 那句话听起来是对陶林说的,其实只是在劝自己。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大火为何而来 走廊,关雨花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只顾埋着头向前走,偶尔会有几个揣着文件神色匆匆的警员从她身边经过。 等她终于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重新抬起头来,晶莹的泪水早已经挂满了脸颊,那如溪流般的温暖,还在不停地往下流淌。 她哭得梨花带雨,心痛得快要喘不上气了…… 余子江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走向了正在紧张工作中的监控室。 另一批警员正在对夏艺卓进行审问,莫时秋此刻坐在监控室的单面落地玻璃窗前,监视着审问室的情况。 “莫哥。”余子江拍了拍莫时秋的肩膀。 “怎么了?”莫时秋歪了歪头问道。 “我们发现夏艺卓其实是个脑瘤患者,刚刚关雨花来过警局,说是要给夏艺卓送药。”余子江说罢,把所有由关雨花提供的证明文件都递给了莫时秋。 上头白纸黑字,可以证明夏艺卓的身体状况的确是堪忧。 “先让化验科抽样进行毒理分析,再给夏艺卓送进去吧。”莫时秋非常谨慎。 “好。”余子江点了点头,把药递给了旁边的一个警员,让他赶紧带着药品送检。 “让化验科的动作快一点,这药是救命的。”余子江还多吩咐了一句。 “明白。”警员利落地回答,最后离开了监控室。 “情况怎么样了?”余子江顺势问了一句。 莫时秋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看来这几天在夏艺卓身上算是颗粒无收。 “第一刑侦支队什么时候能见夏艺卓?”余子江皱眉接着问。 “我也一直在催呢。可是大多数人认为,夏艺卓身上的经济犯罪案比蓝泊KTV无头男尸案优先级更高。毕竟,经过警方的清点,国际酒店地下室里的涉案现金有足足五个亿。” “蓝泊KTV都死人了,哪有什么事儿比人命重要,是不是局里遇到了什么阻碍,想要回避夏艺卓身上真正的矛盾焦点……”余子江气不打一处来,语气变得有些激动。 “沉住气。”莫时秋伸出手,示意余子江做几个深呼吸平静自己的情绪。 “先把流程走完,把药给夏艺卓送进去吧,否则到时候,第一刑侦支队连见他的机会都没有了。”他意味深长地对余子江说。 余子江着急得跺脚,但他就这么干着急一点用也没有,索性一拍脑袋,先会办公室等毒理分析结果。 三个小时候,陈蕊抱着化验科的报告赶来了。 “报告怎么快?”余子江有些诧异。 “莫老师催得可急了,每隔半小时给化验科打一次电话呢……”陈蕊小叹了一口气说道。 余子江这才知道,原来莫时秋只是表面冷静,实际上内心和自己一样着急万分。 他点了点头,利落地翻开文件夹查看结果。 文件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毒理检查结果为阴性。 “毒理分析没有异常,可以直接送进去了。”余子江看着报告,点了点头。 然后他一招手叫来一个警员,陈蕊便把检验完的药品递了出去。 “哦还有……这是莫老师让我带给您的资料。”陈蕊回头看着警员走远,然后别有深意似地,将一本棕色牛皮纸文件袋放到了余子江的桌面上。 “嗯?”余子江立刻警觉起来,他接过文件袋,就直接把文件上的白色密封线快速绕开。 “听莫老师意思,是这份文件有很大的漏洞,他认为可以直接指示十年前华鑫酒店纵火案的原因。”陈蕊先是环顾了一圈周围,然后靠得离余子江近一些,小心翼翼地说道。 余子江皱紧眉头,把文件袋里面的文件一股脑地抽了出来。 “那我先忙去了。”陈蕊按照莫时秋的要求带到了文件,便离开了刑侦第一支队办公室。 余子江只是【嗯嗯嗯】的回答,注意力全在手上这份文件上。 他唰唰唰翻动着纸张,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眉头也跟着越发紧锁了起来。 “这……这文件……”余子江声音一顿,他已经看出了端倪。 而当他继续往下翻去,直到这文件到了最末尾。 余子江心里猛地一磕,一下子从工位上站了起来,凳子被推得狠狠摩擦在地面上,发出一阵惊心刺耳的声响。 办公室正在忙碌的警员们纷纷向余子江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而余子江根本无心在乎这些从四处聚焦而来眼神,只见他二话不说揣上了文件,大迈着步子便急匆匆出了办公室。 大门被他推得左右摇摆,余子江飞速消失在转角,只留下一群错愕的属下。 余子江走向了电梯间,向上的电梯一直将他带到了十五楼。 副局的办公室就在这层楼里。 他沿着走廊,熟练地往某个目标径直而去,最后急躁地敲了敲办公室紧闭的门。 “进。”室内传来了许严的声音。 余子江憋着一口气,满脸阴沉地推门而入,他这样的架势倒是把许严吓了好大一跳。 “许严,你看看这是什么!”余子江直接举起手,把文件砸在了他的桌面上。 “你能不能对我礼貌一点。”许严满脸的不耐烦。 “你自己看看是谁往审核文件上签的字,我不找你找谁?”余子江直接从文件夹上抽出一张纸,“啪”一声叠到了最上头。 许严皱了皱眉头,他拿起那张纸,回想了好一阵,才想起来自己确实在十年前往上面签过自己的名字。 “十年前华鑫酒店的安全检查报告单,一月到三月的合格证明确实是有,但四月份的呢?酒店每个月需要自检三次,间隔三个月需要相关部门大检一次,这里头根本没有任何四月份的相关文件,也就是说华鑫酒店根本没有通过相关部门的大检。”余子江敲了敲桌面的文件。 “四月?”许严一撑眼皮。 “四月份酒店的安全检查没有合格,五月份就起了大火,你就没觉得这里头有问题吗?” “它只是缺少文件,不代表它没有合格。十年前就只有纸质报告,有些商家不注意保管,就不小心搞不见了。”许严小叹了一口气。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你也是杀人凶手 “看不到文件,那就是不合格。”余子江的态度很强硬。 “十年前我刚调职来这里,签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文件,我记得当时这份东西着急归档,酒店方也开据了书面证明和图片证据,手续上是没有问题的。”许严说。 “华鑫酒店提供的图片可以造假,当时你们却没有一个人想过去深究,你不要在为你的失职找借口了。”余子江严厉地说道。 “你以为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你知道这缺漏的文件代表什么吗——”他深吸了一口气。 “华鑫酒店的大火很有可能根本不是人为,而是酒店自身存在安全隐患,最终导致了局部起火。” “本来这场大火是可以被遏制住的,但酒店的安全检查没有合格,他们的安全逃生通道可能根本就不畅通,消防通道也可能存在很大的问题。如此种种叠加在一起,那十八个女孩活下来的希望就没有了。”余子江越说越气愤。 “那只是你的猜想,现在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大火的根本原因在于酒店自身。”许严伸出双手,示意余子江情绪赶紧稳定。 余子江无奈地转回头,手捂着眼睛,艰难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许严,认清现实吧——”当余子江再次转过身,他的语气不再充满愤怒,到怒火仍然灼灼地烧在瞳孔里。 “你也是杀人凶手之一。”最后他咬牙说出了一句话。 许严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余子江刚刚的话如刀子一般扎进了他的心里,他最后一点身为领导的高傲,此刻已经被完全击毁。 他不再回余子江的话了,反驳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将音节吐出来。 有人往他头上狠狠浇了一盆冷水,怒火全然不见,办公室里的气氛骤降到了零点。 余子江重新揣起文件,瞪了许严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办公室。 许严久久地愣在原地,最后身子往旁边一倾,撑在了办公桌上。 余子江重重地关门,这个空间里就只剩下许严沉重的呼吸。 他转头,看到桌面上还摊开着几份文件,审核页上已经清晰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许严什么也没有说,缓缓抽出其中一页纸张,从上到下仔细端详了上面的文字半晌,直到他的眼神空洞起来,所以的黑色字体都模糊成一片杂影。 最后许严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用力握紧了手掌,将那张签有自己名字的纸张狠狠捏成了一团,再深叹了一口气,把纸张随意丢进了垃圾桶。 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下午,陶林还在警校上课,余子江独自坐在工位上,不停翻看着办公桌上成摞的文件夹。 他心里有很多问题,想要亲口问问夏艺卓,可是距离夏艺卓进警局已经过了三天,第一刑侦支队还是没有任何进入审问室的机会。 就在这时,一个面生的警员快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余队,许局让我通知您,第一刑侦支队可以去审问室当面审问夏艺卓了。”那位警员说道。 原来他是许严身边的属下。 余子江先是一愣,他本来以为自己还要等上好一段时间才能见到夏艺卓,谁知道他见夏艺卓的时间比预期的早了不少。 【难不成是许严帮了我一把?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余子江忍不住冒出个想法。 “好的,马上过去。”随后他站了起来,将桌上的文件迅速整理了一下,叫了几个得力的属下,快步往审问室过去。 他刚走进那个昏暗狭窄的空间,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双手相拷坐在铁椅子上的夏艺卓,而是一群身穿深蓝制服的警员站在房间的最前面,让这个本就压抑的房间显得更拥挤了。 余子江斜视一眼,立马就看到人群里莫时秋、许严、董慧三位领导。 短暂的休息时间,审问室里没人说话,可大家的目光全都聚焦在夏艺卓身上,房间里的气氛没有任何放松下来的意思。 余子江心生疑惑,他挪动到莫时秋身边,然后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回事儿,我审问夏艺卓的时候需要这么多领导跟在这里吗?” “上头说让我们时刻监控他,可是他至今为止都没有提供任何有用的供词。”莫时秋低声回答了他。 休息时间已过,新一轮审问即将开始。夏艺卓已经数不清自己经历了多少次,永无休止接连不断的审讯。 可是他仍然挺直着腰板,西装也打理得整整齐齐,除了面色在病痛之下变得有些铁青以外,夏艺卓依旧保持着一副体面文雅的模样。 “夏总,我们希望你能尽快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现在不仅是个经济罪犯,还背负着命案,和警方坦白是你唯一的出路。”这时董慧前倾身子,把自己撑在了铁桌上,语气严厉地对夏艺卓说道。 夏艺卓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转过头,注意到了人群中唯一没穿警服的余子江。 “除了陶林,我不会和任何人谈话。”夏艺卓缓缓开口说。 “你现在呆在警局里,还想和我们讲条件?”许严只觉得夏艺卓不可理喻,音调跟着激动地走高起来。 “你的愤怒代表着你的弱小,我不想和弱者说话。”夏艺卓缓缓开口。 “你——”许严憋了好大一口气。 “我同意你单独和陶林对话。”余子江下意识地伸手,拦住了怒火中烧的许严。 “你还有什么要求吗?”余子江接着问。 “关掉声音记录,我和陶警官说了什么,你们不能监听。但顶头那个摄像头可以打开。”夏艺卓回答。 “不可能!你想脱离监控和陶林谈话,谁知道你们会密谋些什么!”许严的怒火又忍不住了。 “是啊,这样的操作是违规的,万一你想伤害我们的警员,我们要如何保证他的安全?”一旁的董慧附和道。 “现在我面前一共站了三个大领导,可见你们对我的重视程度有多高。”夏艺卓沉默了一阵,目视着前方轻蔑地笑了一声。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对话 “如果你们不答应我,就什么都得不到。”突然他冷冷地提了提嘴角,在这个别有深意的冷笑里,审问室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余子江一直注视着他,忽然看到他微微张嘴,嫩红的舌头从齿缝间顶了出来。 【天!疯了!】余子江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要咬舌——”他大喝一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站在夏艺卓身边的警员立刻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想要将这个疯狂的男人摁住。 他要是警局里出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只要你愿意开口,你的要求我们都可以答应你。”余子江顾不上那么多了,抢在所有人前面脱口而出。 “很好。”夏艺卓所有的危险动作立刻停下了,旁边朝他冲过来的警员甚至都没有开始动手,危机就得到了解除。 “你疯了余子江!”许严一个激动,直接拽了一把余子江。 旁边的警员也忍不住开始低头议论,场面一度陷入了混乱。 “这原本就是第一刑侦支队的案子。余队有权决定特殊情况特殊处理。”莫时秋帮忙说了一句话。 “让队里准备一下,我去叫陶林。”余子江根本没管许严,直接转头吩咐自己的下属道。 “好的,我立刻去办。”警员利落点头,往隔壁监控室的方向去了。 余子江看到面前的夏艺卓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忍不住紧紧握起了拳头。他觉得那笑分明是不怀好意,让他不免担心起来。 他咬了咬唇,也不管身边的领导们正忧虑地说些什么,直接转头推门而出,快步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走吧走吧,想要快点破案,就必须做出一点牺牲。”莫时秋说着,向门口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许严和董慧也只好顺了莫时秋的意思,一起走出审问室。 “你这话我觉得不对,如果监控里没有语音记录,万一他对陶林不利怎么办?夏艺卓的势力不容小觑,不排除他会罔顾法律直接威胁警察。”董慧担心地说。 “况且,陶林还只是R城警局的顾问,我担心他无法独自面对这种特殊复杂的情况。”她又补充了一句。 “嫌疑人的双手是被束缚住的,不可能伤害陶林。至于夏艺卓会不会用语言威胁……我觉得陶林既然被警队收编,就有能力也有义务顶住压力不退缩。”莫时秋笃定地回答。 莫时秋都这样说了,别人也不好多反驳什么,最后沉默着渐行渐远了。 陶林刚下第一节课,十分钟课间休息时接到了余子江的电话。 余子江简明扼要地介绍了情况,让他现在立马回警局一趟。 “下节课请各位同学按照分组自行讨论课件上的案例,我的研究生会过来帮助大家完成讨论,后天课上汇报讨论结果。”陶林交代了一句,便匆匆地离开了课堂。 他把今天剩下的最后一节课交给了自己信得过的得意门生,然后快速驱车往R城警局去。 陶林的车子在柏油路上蛇形着,呼呼的寒风拍打玻璃窗,他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四十五分钟后,陶林在走廊里看到了焦急踱步的余子江—— 看到陶林来了,他立刻迎上前去。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夏艺卓他只愿意见你,而且还要我们把声音记录给关掉,这样一来谁也听不到你们两个在审问室里说了什么。”余子江说。 “为了逼我们答应他的要求,甚至想问当着我们的面咬舌自尽。夏艺卓要是在局里受伤,肯定会引发一系列对警方很不利的流言蜚语。”他接着说。 “我怀疑他现在精神状态不太好,你独自进去一定要注意安全。”他唠唠叨叨地担忧就没停下来过。 “没事。”陶林仅仅简单地说了两个字。 “我就在隔壁监控室,虽然听不到你的声音,但是我能看懂你的眼神。”余子江继续认真地对陶林说。 “如果他想要威胁你,你就立刻停止谈话。要是还有更严重得不妥之处,我一定会进来帮你。”他说。 “夏艺卓只是一个病人,他能对我干什么?”陶林无奈地笑着,拍了拍余子江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过度担心。 “但他背后有一个这么大的苍融,谁知道里面都养了些什么人。你可不能掉以轻心了。”余子江皱紧眉头。 “他手上的苍融不是这么用的,我和他打过好几次交道了,知道这个人是什么秉性。夏艺卓只想让华鑫纵火案的始作俑者付出代价,而不会伤其他人分毫。”陶林说。 说罢他转身,推开铁门走进了审问室。 在关上门的瞬间,陶林将手伸进口袋里,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的长条形金属机器。 那其实是陶林提前藏进口袋里的录音笔,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这只录音笔的存在。 陶林摸索着,很快按下了录音启动键,最后像没事人似的,缓缓走想了夏艺卓。 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冰冷的板凳上,手腕扣着手铐,在陶林的脚步声中慢慢抬起头来。 灯光照着他那张清冷英气的脸,鼻梁上的金属细框眼镜锃亮得能反射出光晕来。皮鞋“哒哒哒”地敲在审问室的地板上,清脆而又有节律的声音在这个空旷的房间里回响着。 气氛压抑得令人觉得背脊发凉。 “我听说,你为了单独见我,还想要当众咬舌自尽?”陶林冷笑了一声。 “R城警局害怕我死在审问室里,他们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夏艺卓说。 “如果我是余子江,就根本不会阻止你自尽。”陶林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 “因为我不相信你会放着一肚子的话不说,留下华鑫酒店纵火案的遗憾直接结束生命。你就想吓住那几个领导罢了,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实际行动的。”他说罢歪了歪头。 “余子江是个遵守纪律而且心怀仁慈的好警官,所以他会被我想要当众自尽的行为震慑住。但你不会,因为你眼里已经能看到结果了。反正结果我都不会死,那么这过程中,我是怎么停下自尽行为的,你一点也不在乎。”夏艺卓低头笑了一声。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我们唯一不同的地方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临危不乱。”接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陶林一眼。 “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被虚伪折磨了整整十年的人,他为了一个真相,其实已经不会管自己的死活了。就算我来不及见你又如何,如果我真的在一个小时前死了,我相信你也能在没有任何信息的情况下替我掘出真相,只是时间会更久一点罢了。”陶林忍不住一皱眉头,他没想到夏艺卓会这样说。 “你真是低估了我对你的信心。”夏艺卓摇了摇头说。 陶林严肃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觉得他已经完全疯了。 可是这样的疯又如此让人心疼,陶林知道,夏艺卓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绝望的样子,都是拜十年前那场错漏百出的纵火案所赐。 “余子江已经提交了华鑫纵火案的重启申请,应该很快就能批复下来了。”陶林轻咳一声说。 谁知他话音刚落,夏艺卓就仰天大笑了好几声。 “真是讽刺啊!”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华鑫纵火案连你们警方的一场紧急会议都配不上吗?还需要余队主动申请重启?”他说。 “我承认,事情确实比我们想象得艰苦很多。”陶林回答。 “我知道你们很想帮我,也不是第一次申请重启了吧?和我预判的一样,看来事情是不得不发展到这种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夏艺卓狠狠咬着牙说。 “你杀害徐厚蒲,并联合程娜、马佳窈、陈昂三人分尸抛尸的过程,我都已经知道了。”陶林深吸一口气,对夏艺卓说道。 “我相信杀人不是你的本意,从某种角度来讲,我同情、甚至理解你。”他说。 “你知道吗,贺扬在被警方带走得那一天,只和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他相信我,一定能救他出去。从此我费尽一切力量,甚至连活下去都是为了他这句【救我】。”夏艺卓轻笑了一声。 “你患有脑瘤,瘤子压迫视觉神经,导致你的视觉在飞速减弱,要是脱掉这高度眼镜,你和瞎了没什么区别。”陶林立刻回答道。 “这就是为什么徐厚蒲脖子上的勒痕那么浅的原因,因为你病入膏肓,已经没有力气了。 “没想到你一下就看懂了我的提示。”夏艺卓微微低头,一副欣慰地样子。 “可是我几乎查不到你化疗的记录,为什么不积极治疗。”陶林质疑。 “因为我没时间了。赚钱、立名、寻找线索保护家人……我有太多事情要做,躺在床上就什么都做不了。”夏艺卓说。 “其实我一点也不害怕死,很多有钱人如果像我一样得了绝症,恨不得求仙问神向天再借五百年。而我呢……我恨不得死在那一天。”他满眼充着血丝,对陶林说道。 “你不该这么想的。”陶林看着他说。 “那你告诉我应该怎么想?”夏艺卓反问。 “我知道你曾经有一个妹妹。当她被杀死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发过毒誓,不找到凶手决不罢休。你可以不吃不喝,可以肆意消耗身体整宿整宿地熬夜,就算病倒了你也不可能停下,只是因为有人把她从你身边残忍地带走了,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那个人找出来。”他说。 陶林这次没有继续回复夏艺卓,没人能看出,他的脸颊刚刚抽动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夏艺卓的真挚、诚恳乃至绝望,都能让陶林有不同程度的触动。 “咳咳咳——”就在这时,夏艺卓突然剧烈地咳嗽了一阵。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陶林不免有些担忧,一下皱紧了眉头。 “陶警官,我该吃药了,您能帮我到外面倒一杯水吗?”等他好不容易咳嗽停止,夏艺卓一边拍着胸口,一边扬起了头,说话的时候还不忘礼貌地一笑。 陶林凝视着他,似乎冥冥中意识到了什么。 “我觉得,你并不是想让我帮你倒水吧?”陶林反问。 “我真的……就想要一杯水。”夏艺卓又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请你到外面给我倒一杯水,昨天有人来给我送过药的。你们警方也对这瓶药检查过了不是吗?” 陶林双手插着口袋,像个雕塑一样一直站在原地,无论夏艺卓说什么,他都不为所动。 “因为贺扬,你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却忘了他所牺牲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好好活下去。”最后陶林看着他,缓缓开了口说。 夏艺卓先是顿了顿,然后仰头长舒了一口气,他似乎不再执着于倒水的事情。 “我踩在他的尸体上活着,眼睁睁看着所有人从他身上践踏而过的人步步高升,如果换作是你,你会甘心吗?”他苦笑一声回答。 陶林迟迟没有开口,夏艺卓的问题似乎一下子击中了他的心脏。 看到陶林在迟疑,夏艺卓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那种笑声不是轻蔑的,而是无比凄凉的。 “我其实特别羡慕你,和你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直陪在你的身边。虽然从审讯室里头没办法透过玻璃看到隔壁的情况,但是我知道——自你走进这个审问室起,所有的监听设备都被关掉了,外头的警员们听不见声音,没几分钟注意力肯定就飘到别的地方去了。可是唯独有一个人,他永远会站在那扇玻璃窗前看着你,因为他根本不在乎你和我说了什么,他坚信你如同他的耳朵,不可能对他有所隐瞒。相比之下,他更担心我会不会突然发了疯伤害你。”他重新开口。 夏艺卓话音刚落,陶林下意识轻轻偏过头去,目光斜视旁边那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窗上分明只能反射出他与夏艺卓的身影。 可陶林仿佛能透过这反射的景象,看到余子江伫立在窗前,身体近得快要贴到玻璃窗上。 “我们是一样的人,年少成名、失去过重要的亲人、经历过痛苦无边的低谷……至暗之际有人拉了你一把,而我的贺扬死了,我连给他上一炷香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跪在梧桐树下抚摸一块没有名字的石碑。这就是我们两个唯一不同的地方。”夏艺卓的声音再次响起,将陶林的目光重新拖回到了自己身上。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您依旧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陶林凝视着眼前的男人,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耳膜一阵嗡鸣,似乎要与夏艺卓共情起来。 “我二十二岁跟随父亲进入苍融,二十四岁正式接手这个庞大的企业。我身边多得是人阿谀奉承,谎言、欺骗与阴谋从来不会缺席。”夏艺卓的话还没说完。 “可在我经历了这么多人情世故以后,才意识到——我听过最悲哀的谎言,是迟到的正义,也是正义。”夏艺卓最后说。 陶林好像突然石化了,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夏艺卓面前。他的悲痛、他的无助、还有流淌在他眼神中的渴望与爱……这些复杂的情绪无不灼烧着陶林。 事实确实如此,“迟到的正义也是正义”,根本就是一句骗人的话。 十年二十年……时间带给受害者家属的伤害是与日俱增的。 如果正义迟到了,它严格来说已经不能称得上【正义】,而只能称作【补救】。 倘若连这一点点【补救】都得不到,那实在是可怕的悲剧。 陶林轻轻咬了咬唇,往后退了两步,最后转过身去,整整迟疑了一分钟,这才迈开脚步,往门口走去。 “我永远不会帮你倒水,但我们的谈话可以就此终结了。”陶林没有往回看,仅仅留下了一句话。 “陶警官——“在他快要伸手握住铁门把的一刹那,夏艺卓提高音量叫停了他的动作。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在想,我也曾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夏艺卓苦笑了一声。 陶林终于微微回了头。 “不,夏总……您一直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说。 只听一声清脆的门锁转动声响,陶林最终走出了审问室,房间里就留下了夏艺卓一个人。 余子江看到陶林结束了审问,便赶紧从监控室里小跑了出来,一把推开门去,探头往向走廊。 “怎么样了?他和你说了什么?”余子江问。 陶林双手插着口袋,低着头似乎迟疑了几秒,再重新抬起头看向了余子江:“他没有认罪,只是和我讲了一些关于贺扬的故事。故事很温暖,只可惜结局不是美好的。” 余子江无奈地舒了一口气,除了摇头以外,他已经不知道已经应该说些什么。夏艺卓的执着让他无言以对,也想不到更多对策。 “我们先回办公室,我和你详细说说夏艺卓和贺扬的故事。”陶林说罢,迈开脚步沿走廊向前走去,余子江就跟在他的身后。 陶林和余子江逐渐远离了这间审问室,而在吗幽暗又压抑的空间里,只剩夏艺卓独自一人静坐着。 不久后,监控室里的警员们也结束工作离开了,夏艺卓早就预计好了时间,他缓缓站起,从口袋里拿出药瓶,然后面不改色地吞下几粒药。 夏艺卓吞药的过程很坦然,就像任何一个在平常不过的下午,他觉得有些累了,想要吃几颗药好好睡一觉。 夏艺卓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角落的监控摄像头低下,然后微抬起头,对着镜头伸出左手,做出一个端着高脚杯敬酒的动作。 他的脸颊开始微微地颤抖,身体要支撑不住地往下坠。可是他还是强撑着自己,张口宣读自己死前如诗一般的誓词—— 黑色天使长着救赎的翅膀, 白色恶魔露出可怕的獠牙, 莫测的谎言如同越烧越旺的大火, 要把我们吞噬, 含冤的人啊, 愿荷鲁斯之眼永远将你照耀! 被黑暗淹没的人啊, 举起你鲜红的杯! 让我们 以血荐真相, 敬清白, 敬曙光。 最后一个字终于从喉咙里挤了出来,夏艺卓再也支持不住,往后一倾撞在了铁桌子的边缘,然后他艰难地捂着胸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的心在越跳越慢,就快要喘不上气来。 夏艺卓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本能的求生欲让他开始失措,手指勒紧了铁桌的边缘,指节变得煞白无比。 可是他从始至终都不是真的害怕这场赴死。 最后眼前一片昏花,“咚”一声闷响轰然倒地。 他看着那刺眼的金黄色光晕,突然在眩晕中看到贺扬的面孔,泪水便在顷刻间决堤。 夏艺卓拼命对抗着抽搐的肌肉,生生挤出了最后一个满意的笑…… 他等着一天,已经等了十年。 “砰——”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余子江带着警员破门而入,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可思议的惊慌,甚至还有人面带恐惧。 “急救!急救!” 120的鸣笛声响彻天际,室内走廊上一片喧哗与躁动不安,手机里不断蹦出急促地消息铃声,所有的新闻好像早就被定好时似的,几乎在夏艺卓倒下的那一刻,同时奔涌而出,占据了屏幕页面的每一个角落。 而陶林一动不动地站在室外的廊道里,眺望远处即将被风吹开的云层,阳光似乎就要划破云雾,重回人间了。 与此同时,R城北部工业大学的某个教室里,程娜正在给学生们上这个学期最后一节工程热物理复习课。教室里座无虚席,学生们都很重视这考试前的最后一节【划重点】课,各个都在认真跟着老师的讲课进度做着笔记。 外头的阳光透过窗子撒满大理石地板,教室里寂静一片,只有笔尖摩擦纸张以及粉笔摩擦黑板的声响。 程娜举起手,在黑板上刷刷写下知识点——熵增原理。 放下粉笔之后,程娜重新转头,把自己撑在讲台上:“熵增原理,我可以很形象地解释它的内容——从有序到无序,从无序最终走向毁灭。这是一个很悲伤的规律,但其实也是人生的真理,因为我们每活一秒,就往死亡多接近一步……” 不知怎么的,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布满了沮丧与悲伤。就好像一个被抽空灵魂的木偶,嘴巴一张一合,无力地说着话。 下一秒,教室里接连不断地传来手机信息的震动响声,几个学生好奇地刷开手机,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开始按耐不住心情,与旁边的朋友交头接耳起来。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多远才到尽头 很快窸窸窣窣地讨论声便回荡在了教室里。 程娜下意识地低头,看到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点亮了,上面蹦出来几条网页热点新闻提醒。 【苍融集团掌门人夏艺卓身死警局!】 她的心咯噔一下,扶着桌沿的手顺利变得冰冷僵硬。程娜狠提起一口气,又重重地把混着复杂情绪的气息都叹了出来。 最后她全当做什么也没有看见,冷静地皮囊包裹着狼狈与悲痛,继续把课认真地上完了。 午后,教学楼里人潮褪去,程娜缓缓走在这洒满阳光的走廊里,她感觉不到阳光的暖,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凉。 程娜想去发泄,喉咙却像是被狠狠掐住了,生挤了半天,也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嗓子在微微抽动,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一直走一直走,走过他们青春时期一起奔跑的走廊,路过曾经一起偷吃泡面的教室…… 最后她只觉得眼前看不清东西了,温热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布满她苍白的脸颊。 为了这个迟到的补救,大家都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 名声、梦想、生命……这条看不清的路,到底还有多远才能到尽头。 夏艺卓还在救护车上时,就已经彻底停止了心跳,无论急救人员如何进行人工呼吸,他都无法再次睁开眼睛,看看太阳看看光明。 他的故事到此结束了,但他所走的路,还要有人继续替他走完。 十分钟后,R城中心医院门口—— 大量穿着黑色西装,身材高大威武的男人,保护簇拥着一个穿着白色大衣身材纤弱的女人,抵挡住媒体的采访,将她送进医院里。 关雨花很清楚自己将听到怎样的消息,但她面无表情,就像是一个被精心雕刻的木偶,脸上永远只有同样的表情。 她麻木了,在这样剧烈的冲击下,她感受不到撕心裂肺的疼,只觉得灵魂脱离了躯壳,坠入空无的深渊,就连求救的力气都没有了, 抢救病房外,一群穿着深蓝色制服的警员包围着门口,医生在不久前正式下达了夏艺卓的死亡通知。所有人都被这样的意外一拳打懵,赶来的领导们在门口小声地商量着紧急应对措施,讨论来讨论去,无非是降热搜、召开新闻发布会道歉、进行相关赔偿三项老生常谈的计划。 “我认为我们必须马上重启华鑫酒店纵火案的调查,现在媒体已经借由夏艺卓身故警局的事情,将贺扬身上的案子再次翻上台面,更是引来了不少对我们的谩骂和质疑。民众不是这么好糊弄的,我们得拿出诚意来,给大家一个交代。”莫时秋严肃地说。 “我同意莫副局的看法。”董慧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但蓝泊KTV的案子还得查,余子江和陶林一次性握两个重案,会不会太为难他们。”她同时表示了担忧。 “你们还打算用余子江?今天这事儿就是他闹出来的!他得对他的失职负责。我看他案子也不用查了,赶紧收拾东西滚回家反省去。”许严怒气冲冲地说。 “关夫人……”这时有人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关雨花,于是小声地脱口而出。 关雨花是自己一个人进医院的,可是她浑身幽怨压抑的气场,比一群黑压压的混子更加震慑人心。 所有的讨论声戛然而止,大家的目光纷纷聚焦到了关雨身上,在这鸦雀无声的廊道里,仿佛只有转头时脖子摩擦衣领的细碎声响。 原本围在病房门口的警员们,不约而同地为关雨花开了一条道,透过敞开的大门,能看到床上那盖着白布的尸体。阳光穿过透明的窗,整好撒在白布上,就好像阳光始终包裹着他。 董慧看见关雨花来了,赶紧上前安慰她的情绪。作为在场唯一一位女性领导,她上去交涉更合适些。 “关夫人,我们……”董慧好声好气地开口。 “我不想见到你们。”关雨花冷冷地开口,一下子打断了董慧的话。 “但您现在必须配合警方调查。”董慧尴尬地笑着,继续和气地和关雨花说道。 关雨花猛一下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紧了董慧,然后一字一句地咬了出来:“我不想见你们,但我要见他们——” 只见她把手臂抬起,指向了守在病房门口的余子江:“第一刑侦支队。”她补充完了自己的话。 余子江立刻挺了挺身子,虽然藏住了脸上的表情,但不可否认他的心脏咯噔一下。 董慧不免错愕,有些慌乱地转头看向了病房门,眼神中透露着【求助】的信号。 “好吧关夫人,我们尽量满足您的要求。”这时莫时秋开口了,他缓缓走到关雨花面前,然后轻轻把董慧拉到了自己身后。 关雨花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说任何话,而是重新低下头去,满脸丧气地走向停放夏艺卓尸体的病房。 “别刺激她的情绪。”莫时秋低头对董慧解释道。 然后他转过头去命令了几声,大部分的警员便和莫时秋暂时回避去了。 关雨花径直从余子江身边经过,来到了夏艺卓的身边。 她一言不发,缓缓跪倒在这落满阳光的白床边,缓缓俯下身子,抱住了那具冰冷的尸体。 关雨花的耳朵贴在夏艺卓的胸膛上,可是她已经听不到任何心跳了,僵硬的肌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死亡。 她掉不出任何眼泪,面色苍白又平静,看起来是在尽全力说服自己接受现实。可是思绪不听使唤地游离着,让她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现实。 余子江只是往病房里瞥了一眼,立刻深吸一口气转回了头,背挨在门边的白墙上。 “医生说夏艺卓死于急性心脏骤停,这与他的器官衰竭有关,但他的尸体得带回局里解剖,他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章韵对余子江说道。 余子江点了点头,没有回更多话。 关雨花无言的拥抱持续了很久,大家都只是远远地看着,没人舍得打扰她。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晴天来了 半晌后脚步声再次临近,是关雨花从病房里走出来了。余子江立刻直起身子,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却怎样也说不出话。 “为什么……”关雨花终于在喉咙里压出了三个沙哑的字。 “他为什么死了!”下一秒,情绪终于冲垮了心理的堤,崩溃得一败涂地。 她根本无法接受,自己就这样被独自留在这人世间。 关雨花双腿一软,身边的警员立刻上前扶住她,可是关雨花的身体已经全然没有了支撑,她的力气都用在了撕裂一般的痛苦哭泣上。 “关夫人……”警员们拉不住她,最后任凭她跪倒在地。 冰冷的地板硌着她的手脚和膝盖,女人惨烈的声音贯穿走廊,凄厉又揪心。 她崩溃的模样仿佛给余子江的心脏狠狠扎上一刀。 “关夫人……我们十分抱歉,请您节哀。”他缓缓单膝跪在关雨花身边,想要轻轻拍她的背。 看到夏艺卓的妻子崩溃成这个样子,他很是愧疚、很是自责,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关雨花。 余子江有种很不痛快的感觉——他总是隐隐觉得,自己的失职,也算是逼死夏艺卓的推手之一 “你滚!”果不其然,关雨花根本不可能接受余子江的安慰,她哀嚎地几乎破音,似乎已经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警方身上,最后使出了所有力气,发泄一般地将余子江一把推得踉跄倒在地上。 “余队!”章韵赶紧上前扶起了余子江。 她刚想要继续往前扶起关雨花,可是章韵的手刚伸出去一半,关雨花就憋了好大一口气,咬紧了唇,扶着冰冷的墙壁站了起来。 她抽泣得的浑身发抖,明明想要忍住不哭,泪水还是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往下坠落。 余子江抬头看到了关雨花此刻的眼神,她瞳孔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恨意与杀气,浑身上下已经温柔不再。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陶林皱紧了眉头,注视着这个女人浑身发抖地走向余子江。 “我们苍融,一定会让整个R城警局付出代价……”她死死盯着余子江的瞳仁,一字一句地把加重的声音从喉咙挤出来。 关雨花的声音本就清脆婉转,就算愤怒到极致,也还是没有太强的胁迫感。可是她眼睛里腾出的怒火,已经具有足够的侵略性, 余子江没有出口回复关雨花任何一句话,只是任凭她发泄所有的愤怒。 “关夫人,您怎么能这么威胁我们呢?尸检结果还没有出来,死因有待进一步调查。夏总本身就患有严重的疾病,当时他暴毙的时,审问室里是没有人在的,我们不可能对他实施刑讯逼供。”关雨花这种赤裸裸的挑衅威胁,实在让章韵看不下去了,于是开口帮着余子江说了两句公道话。 关雨花猛一转头,那双冒着火光的眼睛盯紧了章韵,她宣泄的目标这下是转移到了法医的身上。 章韵哪里见过着架势,心里猛得一磕,呼吸也跟着顿了一拍。 “我想请问你,你们家的顶梁柱是谁?是你的父亲,还是你的丈夫,或者是你的哥哥?”关雨花步步紧逼,章韵便步步后退。 最后她“哐”一下后背抵墙,再也无路可退。 好像每个人都被关雨花这样如洪流溃堤一样勃然而出的情绪震慑住了,病房前是沉默的一片。 “又或者,你是个很强大的女人,自己一个人就能撑起整个世界。”关雨花接着说道。 “可我和你不一样啊!夏艺卓是我的全部,是苍融的全部!现在他没了,我的家塌了,整个苍融坠入水深火热,请问谁能来救救我!”关雨花撕扯着声音说道。 “你我都是女人,我不求你和我共情,但你不能没有心!”她最后哭喊着说。 “关夫人,夏总身上的悲剧我们所有人都不想看到,我承认我们出现了错误,但请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查清所有真相……”余子江在关雨花身后说道。 关雨花的注意力又一次拉扯回了余子江身上。 “时间?我最缺的就是时间。你给我记住,苍融不可能放过你的……”关雨花抛下了一句凶狠的话。 然后她握紧拳头,转身想要沿着走廊离开。 陶林就站在走廊边上,对于刚刚发生得一切,他都选择一言不发。 走过陶林身边时,关雨花一步停下,然后迈几步走到陶林面前,死死盯住了他的眼睛。 余子江看到这个女人咬紧牙关,似乎所有的力气都憋在胸膛里,下一秒就要对着陶林破口大骂。 可到头来,关雨花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继续扬长而去。 对陶林而言,关雨花最后那个锐利的目光,似乎别有意味…… 医院门口,几辆黑色的奔驰车在路边排成一列,这种架势不免让人生畏。 关雨花慢悠悠地走出门口,她脚步沉重双眼无神,就像一个被丝线悬挂起来的木偶。 悲伤到了极致,她只剩下了麻木。 离开压抑而死气沉沉的医院,关雨花终于重新回到了阳光之下。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即使已是午后,光线仍然灿烂得晃眼。 看到关雨花的身影,一辆奔驰车上立马跑下一个穿着黑西装的高大男人。 那个人多年跟随夏艺卓,和他称兄道弟,实际上是夏总的得力保镖小弟。 他一边往关雨花的身边跑,一边撑起手中的黑伞,细心地为她遮住灼烈的阳光。 “嫂子您没有吃亏吧?兄弟们我都给带来了,我们和里面那群人不共戴天!”男人愤愤地说道。 关雨花面无表情,没有回男人任何话,她双手推开了自己身边撑起的那把黑伞,大好晴天的太阳光直射下来,照得她的头顶暖烘烘的。 女人缓缓地抬头,面朝着天空热烈的太阳,伸出一只手来,半遮住自己的眼睛,望向无云天空。 “晴天来了,后面不会再下雪了吧?”她呢喃了一句。 没人知道关雨花此刻在想些什么。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你对得起警徽吗 男人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复她,只能皱眉站在关雨花的身边,诧异而又沉默地陪伴着她。 就这么呆呆驻足半晌,关雨花低沉下眼眉,终于重新迈开了步子,走向路边的奔驰车。 男人赶紧跟在了她的后面,几分钟后,声势浩大的奔驰车队离开了医院。 余子江和陶林在医院里呆了很久,下午快下班时,他们才重新回到警局。 余子江的心情糟透了,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车载音响断断续续播放着新闻,气氛更让人觉得烦闷。 陶林索性伸手,帮忙关掉了车载音响的声音,也许现在,他们两个人都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夏艺卓就这么在警局意外身故了,余子江实在是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 可他没有抱怨什么,最后只是面色铁青地回到了警局。 办公室里没人敢和余子江说话,大家都安安静静的,连议论声都不敢出现半点。 没有多久,窗外“噌”一下突然快速出现一个满脸愤怒的身影,剧烈的脚步声仿佛急躁的鼓点,震得人心里发颤。 来的人是许严,听说余子江从医院回来的,肚子里正有一窝的怒火要发泄。 “余子江你过来!”许严一边撸起袖子,一边急匆匆地走进办公室。 这动静实在是太大,惹得办公室里的所有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身子跟着打了几个冷颤。 余子江早知道自己会被逮着骂,于是自觉主动地迎了上去。 许严一把拽住余子江的手臂,用力把他拉扯到了办公室墙面的警徽之下。 “余子江,你还记得你在这里宣誓过什么吗?”许严怒火冲天。 “让每一个公民在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义……”曾经的誓词余子江记得一清二楚,他压低声音,很快便回答了许严。 “你现在自己抬头看看,现在你所做的一切,对得起这警徽吗?你也是在它下面正经发过誓的人,但现在呢?夏艺卓居然在警局审问室里身故了,你他妈对得起谁!”许严骂人骂得很难听。 “许副局,这件事确实是我失职,我愿意接受所有惩罚,包括卸枪停职。”余子江认真说道。 “许副局,这事情不能怪余子江,他那个时候在办公室,和审问室有上百米的距离。”陶林快步走了过来,认真地对许严说。 “是吗?你帮他说的话我可不能信。”许严背着手,斜视了一眼陶林。 “我手上有进入审问室后,与夏艺卓对话的全部录音,我可以上交,你们可以判定第一刑侦支队有没有刑讯逼供,或者动了手脚导致夏艺卓的死亡。”陶林说。 余子江猛然一愣,立马斜视了一眼陶林,声音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就算有音频证明,那也是他余子江渎职!”许严的气根本消不下去。 “当时夏艺卓只允许我一个人进去见他,根本不存在余子江渎职的问题,因为他想管,夏艺卓也以命拒绝。”陶林回答。 “我看你就是在狡辩!”许严骂人的火力彻底转移到了陶林身上。 “审讯夏艺卓的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我看这事儿你的责任最大!” “我当然愿意担责任。”陶林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证件放在了旁边桌上。 “你以为这就够了?我他妈现在恨不得把你送去坐牢你知不道!”许严叉着腰,愤怒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声轻轻的闷响,余子江也把自己的配枪和证件放到了桌面上。 “这样够吗?”余子江深吸一口气说。 “造成这样的悲剧,不是某个独立的人需要为此负责,而是我们每个人都没有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作为他们的长官,我的责任最大。”他说。 “还互相维护上了?”许严的音量持续走高。 “咚咚咚——”突然一串重重的敲门声,彻底打断了许严的怒火。 警徽下的三人不约而同地向门口看去,只见莫时秋站在门边,眉头紧锁成一团乱麻。 “余子江陶林,有个急会参加一下。”莫时秋的语气急促有力,一词一句中透露着慢慢地紧迫感。 “好的,马上。”余子江如同条件反射似的立刻回答。 陶林顺势看了许严一眼,然后点了点表示歉意。 他们连证件都不拿,就这样明晃晃地放在桌面上,然后在莫时秋的催促下,快速向门口走去。 许严憋着一大口气,看一眼桌面上的配枪和证件。 “狗日的你们是在威胁谁!”他最后愤怒地冲着余子江和陶林离开的背影低吼了一句。 办公室里的警员们被吓得大气不敢出,只是惊讶地看着警徽下气得满脸通红的领导,每个人都像是一座安静的雕像。 “都别看了,好好工作!”许严最后说了一句,终于骂骂咧咧地从刑侦第一支队的办公室离开了。 其实莫时秋敲门根本不是为了所谓的急会,许严骂人的声音整层楼都听得见,他就是来给余子江和陶林解围的。 隔壁的空会议室里—— “谢谢你了。”陶林松了一口气。 “没事。”莫时秋什么也没有多说。 “夏艺卓的意外确实是我的失职,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余子江说。 “但我可以担保,队里不会有人违规对待夏总。”余子江的语气非常笃定。 “放心吧余队,惩罚少不了你,但上头还在讨论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再没有确切文件下来之前,你还是蓝泊KTV案的负责人。”莫时秋摆了摆手,示意余子江冷静。 “你们先看看这个报告。”然后他向余子江递来一个文件夹。 余子江大喘了好几口气,立刻按照莫时秋说的把文件打开。 “队里确实没人违规,录像里虽然没有声音,但是能非常清楚地看到他吃了药。”莫时秋解释。 余子江眉头紧锁成一团乱麻,快速将文件往下翻去。 “药瓶底部有秋水仙碱?”他看到毒检报告上的文字,猛地一愣。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秋水仙碱 “常规的药品检查只是抽样调查,这一次化验科将夏艺卓抗癌药品里的所有颗粒进行了化验,刚开始发现剩余的药品没有任何问题。”莫时秋双手环抱着说道。 “正是一筹莫展的时候,我们听了章韵的意见,对整个药品瓶身做了毒理分析化验,而且扩大了药品检测的范围,最终在瓶内底部发现了残留的秋水仙碱成分。”他说。 “这说明,他吃下去的那颗药品里的秋水仙碱纯度很高,夏艺卓的血液以及唾液里,也能检测出这种东西。”莫时秋一口气把话说完了。 秋水仙碱是从秋水仙植物里面提取的一种生物碱,而且是一种治疗痛风效果良好的药物,可一但食用过度,就会导致人体器官功能急性衰竭、肌肉抽搐、身体无力、还会破坏人体神经系统。 这对于一个本身就患有脑瘤的人来说绝对是致命的。 夏艺卓把一颗混有高纯度秋水仙碱的药掺杂进了正瓶正常的抗癌药里,警方的抽样调查本就有漏检的可能。 最关键的是,这种植物提取物历来就没有出现在化验科常规的毒理分析检查项目中。秋水仙碱的致死率不算高,也不是常见的致命毒物,就算幸运地抽到了这颗有问题的药品颗粒,毒理分析也还是可能显示阴性结果。 他实在是精明,让瓶药物顺利钻了警方的空子。 “也就说,我们可以确定,夏艺卓是在警局里自杀的。”莫时秋最后说道。 余子江手臂一软,文件跟着滑落下来,他微张着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他浑身重病不想活了?还是……”他忽然顿了顿。 “他想用自己的死掀起千层波浪。”陶林终于接过了话。 他刚刚一直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站着,也没凑过来和余子江一起看文件,似乎正独自思索着什么。 “没错,刚刚的紧急会议上,已经决定要把华鑫纵火案重启了,调查会和蓝泊KTV同步进行。也就是说,现在你们手上同时有两个大案要破,而且从现在开始限期半个月。”莫时秋说。 夏艺卓的死,让十年前的华鑫酒店纵火案彻底搬上了台面。随着一条生命的逝去,夏艺卓的计划终于达成。 可是这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你帮我求情了是吗?要不然第一刑侦支队不可能还能拿到这个案子。”余子江抬头看着莫时秋说。 “这不能算是【求请】。”莫时秋摇头。 “就现在的情况看,第一刑侦支队是最了解整个案子经过的,面对这样复杂的限期案件,把你们留下是最好的选择。”他说。 “而且蓝泊KTV案发生之前,夏艺卓主动找过陶林,又在案发后给你们留下那么多提示,就证明你们是他选中的人。他把纵火案破案的希望都放在你们身上了。”莫时秋最后回答。 “我这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帮夏艺卓实现他的遗愿。” 余子江狰狞着表情,欲言又止了一阵,文件晃晃悠悠地举起又放下,一口气就这样憋在心里。 “还是要再次谢谢你,我们会努力尽快破案的。”陶林说。 “那就这样,许严应该已经走了,我也不多打扰你们工作。”莫时秋点了点头,转身推门而出。 空荡荡的会议室就只剩下陶林和余子江两个人,可他们不约而同地无言着,气氛中似乎夹杂着一些尴尬。 余子江挨在桌沿上,他沉沉地低着头,握紧黑色文件夹的指尖越发苍白。 陶林想主动与他说话,可是余子江情绪的古怪,让他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后还是没发出任何一个音节来。 只听一阵闷响,余子江用力地起身,桌子被推得吱呀作响。他抬头的瞬间,陶林注意到了他阴沉的面容。 “今天晚上下班我请你喝酒——”陶林脱口而出,余子江推门而出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你去不去。”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把后面半句说了出来。 余子江转回头,看向了陶林,垂下眉眼沉思了几秒。 “嗯。”他简单回了一个语气助词,终于消失在了转角。 陶林心里堵得慌,余子江现在彻底知道了真相,也知道陶林曾经在这么重要的节骨眼上骗了自己。 这场意外让他们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可是陶林不善言辞,不知道如何开口调解这样的矛盾。这时候他忽然想到了秦幺,也许他们身边有个细心些的女人在,就能打破如今的尴尬。 酒吧街最热闹的夜晚,两人如约坐到了knife酒吧的老位置。 陶林和余子江不是同时到达的,大抵是警局的工作太忙,余子江迟到了半个小时,直到晚上九点才匆匆赶到。 这样的场面让秦幺不免觉得诧异,从前不管多晚,他们两人都会坐一辆车同时到达,而这一次,陶林竟然抛下余子江提前打车过来了。 还是老样子,秦幺让店员给陶林上了一杯饮料,给余子江上了他最喜欢的威士忌。 面前的两个男人一言不发,阴沉的面色与酒吧里愉悦轻松的氛围格格不入。 “你们俩今晚怎么一点对话也没有?”秦幺开口打破了沉默。 “闹矛盾了?还真是少见……”她笑道。 “那我看这案子也别破了,你俩继续吵吧。”最后她【推波助澜】似地调侃了一句,顺势挨坐到了自己专属的软椅高脚凳上。 余子江深吸一口气,举起酒杯喝下去半杯,像是借着酒精是在给自己壮胆。 秦幺歪头一愣,似乎感觉到了氛围的不对劲。 余子江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开心和愤怒都喜欢写在脸上。 “你今天和许严说的是什么意思?”余子江转动椅子看向了陶林。 “就是字面意思。”陶林回答。 “所以你说你手上有录音,不是在帮我解围?而是你真的有这段录音?”余子江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生气。 “是。”陶林给了非常笃定地回答。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退路全无 “我今天上午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说自己什么东西也没带进审问室。”余子江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我想拖住你。”陶林马上说了实话,他不想对余子江有任何隐瞒。 “拖住我……这么说,夏艺卓死在警局,确实是警方监控不利导致的?”余子江只觉得不可思议。 “和你们没关系,他说他生病了得吃药,想要一杯水,但我没给他。既然他不舒服,我就立马结束审讯了。”陶林言简意赅地说。 “陶林,但凡有个脑子,都知道他说喝水是在暗示你离开,结果你真的离开了,还拉着我我一起离开那下一秒就可能发生悲剧的地方!”气愤地心情突然涌了上来。 陶林没有说更多话,而是小酌了一下面前的饮料。 “我特别想知道,我们搭档这十年来,你都是怎么看待我的?”余子江缓缓地点点头,憋着一口气,看着陶林的侧脸问道。 “我把你当成我手上的枪。”陶林“哒”一声放下杯子,低声回答了余子江。 “枪?”余子江不知所措地一笑。 “我把你当成我的手足、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把你当成我身体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你只把我当成一把你指哪打哪的枪?” “我不是这个意思。”陶林深吸了一口气,却不知道如何用更好的情绪面对余子江,索性保持着自己的冷脸。 这让两人之间的关系走向了更加糟糕的方向,秦幺甚至嗅到了一丝飘散而出的火药味。 “现在的问题很严重,你在骗我陶林。从我们搭档开始你从来没有骗过我。但是今天你骗得我团团转,就是为了帮夏艺卓顺利死在警局。”余子江的情绪就要失控了。 他完全不能接受陶林做了这样的事——明知道夏艺卓要在警局自杀而无所作为。 余子江觉得陶林这么干,简直和帮凶没什么两样。 “我的确是想要帮他,这场持续了十年的闹剧该结束了,闹剧的罪魁祸首都应该受到惩罚,而不是继续逍遥法外祸害更多人……”陶林说。 “夏艺卓确实可怜,但不是因为他可怜,你就能不计后果把整个R城警局推向风口浪尖。”余子江没有再给陶林继续开口的机会。 “他现在死在审问室里,我们没办法给大众一个交代,夏艺卓原本不应该死的,你更不应该给他创造可以顺利自杀的机会……”他的话里全是指责。 “坦坦荡荡的人为什么要害怕站在风口浪尖,十年前的纵火案会牵连出这个城市中很多腐朽的鬼。如果不经历刮骨疗毒,这些现状根本改变不了。R城警局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寻找真相不就是我们的职责。”陶林笃定地说。 “可是——”余子江刚想开口。 “你觉得夏艺卓还有退路吗?”陶林就打断了他的话。 “如果再没有人站出来,今天感慨一下这个人好惨,明天这件事过了也就过了。大火里的冤案就永远解决不了,冤案背后的恶势力也会继续猖狂下去!”他提高了音量,开始有些激动起来。 “夏艺卓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难道是因为他不够强吗?他是嵘城中心商业区最大的股东,名下房产和股权不计其数,就连嵘城机场是他建的……夏艺卓有钱有又名声,但他还是输,这到底是为什么?因为有些事情不是用钱就能解决的,他需要更多人的支持,彻底给这个世界治治病。” “你正在被道德绑架陶林!”余子江中气十足的声音直接盖过了陶林。 “夏艺卓在给你洗脑,让你觉得他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就连杀人报复都是对的,而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觉得他已经成功了。” “我从来没有觉得杀人报复是对的。”陶林立刻回答。 “直到我走进审问室的那一刻,我都和你的想法一样——我不能追一个被层层掩盖的真相,搭上整个警局的名声,也不能放任任何一个生命在我眼前逝去,哪怕他已经活得非常痛苦。”他说。 “可是在那个压抑的房间里,他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这十年来他一直被一个谎言深深欺骗着,那就是:迟到的正义也算正义。” 陶林看着余子江,已经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从那时起我就在想,我的工作到底意义何在。看见死亡、回顾生命、摆渡亡灵还是予人前程……如果我顾这顾那,考虑前途又想好了后路,最后竟然连一点慰籍都给不了那个冤屈的灵魂,那我这从业十年简直是失败!” “得了,说不通,我们俩在这个问题上三观不同。我生命至上,而你只想要你所谓的真相,甚至可以为了一个真相利用我,真是让我太失望了。”余子江依旧愤怒,索性一摊手,说了一句极度伤人的话。 “哎余子江,你这话真的很过分。”旁边一直没插话的秦幺终于开口了。 她伸过手去,直接将余子江面前的杯子移到自己面前,用这种类似【逐客令】的动作表达自己的不满。 “既然你觉得我冷血、为了一个真相丧尽天良地利用你,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陶林冷冷地回答,“你要看不惯就走。” 他们两个人互相回怼的话一句比一句伤人。 “随便。”谁知余子江真就直接从高脚椅上站了起来,生硬地甩下两个字,揣上椅子后的外套扭头就走。 陶林则没有出口挽留,就这样任凭他与自己分道扬镳。 秦幺无奈地喘了一口气,转身把余子江的饮料干脆利落地倒进了洗手池里。 余子江一边穿好自己的皮衣,一边穿过酒吧的人海,脑子里是一片混乱。 当他重新推开酒吧的隔音门,这才发现门外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凄冷的景象让人忍不住心生悲剧。 “迟到的正义,怎么可能还算正义呢?”抬头看着满天的大雪,余子江轻声呢喃道。 也许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他就已经被深深触动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重归于好 与此同时,酒吧吧台,陶林垂头坐在高脚椅上,他一言不发,似乎是在郑重地思考什么。 秦幺也不敢多插一句嘴,就这么让他低着头沉默了半晌。 “夏艺卓说的没错,我好像真的很自私。”陶林最后缓缓呢喃道。 “我在做任何决定的时候,似乎都没有考虑过余子江是怎么想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坐在自己正对面的秦幺才能听到。 “其实我是支持你的。”秦幺半仰着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陶林顺势将目光转移到了她那双妩媚的桃花眼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面对邪恶最好的办法变成了沉默,而因为大家都选择沉默,那个勇敢发声的人会被视作异类,只要是异类就会被孤立排挤,直到他再也不敢发声……”秦幺说。 “这是一个死循环,但你在试图打破这种循环。”她撑着脑袋,看着陶林。 “就是代价大了一点。”接着她对着酒吧门口仰了仰脖子,所谓的代价就是指刚刚的争吵。 “但我相信,最后余子江会像我一样,站在你这一边。因为你虽然小众,但是正确的,我们都愿意支持正义。”她最后说道。 陶林缓缓低下头,轻叹了一口气:“谢谢你。” 当他重新抬起头,只见秦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将一杯红色的饮料推到了自己面前,淡淡的玫瑰香气沁入比腔,莫名让陶林的心情好了一些。 “替余子江给你赔罪了。”秦幺说。 “你刚刚把他比做自己手上的枪,不是想说他只是一个工具人。”还没等陶林开口,秦幺就先一步说道。 “枪是保护刑警生命的最后一道防线,你在说他是你手上的王牌。” 陶林愣了两秒,然后会心一笑,把桌面上的饮料喝下去一大口。 “承认吧,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更懂你的人了。”秦幺抬头高叹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陶林把这杯秦幺送他的饮料喝光了,时间也不早,他也应该收拾收拾回家去了。 “我听别人说外面下了好大的雪,现在要打车挺难的,我送你一程吧。”秦幺一边说着,一边从抽屉里拿了一副黑色皮手套戴上,再随手拿起脚边的伞。 “谢谢你了。”陶林点了点头。 两人走出酒吧,外头果然下了雪, 陶林接过秦幺手上的黑色雨伞,绅士地邀请秦幺钻进自己这把伞下,然后一起走向了停车场。 已经很晚了,外头又下着大雪,游客要不就匆匆回家去,要不就找了个酒吧避雪,本该繁华的街道上变得鲜少行人。 两人本来在说说笑笑谈论着什么,突然一个不经意地抬头,看到不远处的街道旁停了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车子,还有一个穿着黑皮衣的人影挨在车门上。 是余子江。 秦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陶林深喘一口气,将雨伞塞了过来,便快步走进了满天的大雪里。 “我天,这大冷天的……”秦幺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赶紧加快脚步,撑着伞赶紧追了上去。 余子江双手插兜,寒风吹着他过颈的长发肆意纷飞,雪落满了他的衣领,只要稍稍喘气,就能从嘴巴里吐出一阵白烟来。 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可余子江就这么站在雪里,下意识稍息站好的腿开始微微抖动着,好让身体能稍微暖和一点。 陶林最后在余子江面前一步停下:“你怎么没走?” “喝酒不开车,你让我怎么走。”余子江说罢,直接把车钥匙甩进了陶林的怀里,然后转身绕到副驾驶座的方向,打开了车门。 余子江刚刚在秦幺那喝了几杯酒,但陶林只喝了饮料。 “你可以在车上等的。”陶林憋了一口气,冲余子江的背影喊道。 秦幺这时快步走到了陶林身边,将伞重新遮挡在了他的头上,连同亮黄的灯光也一起遮盖住了。满天飘落的雪花坠在黑色的伞面,可就在刚刚走出雨伞的一分钟里,陶林的大衣肩部已经覆盖上了一层洁白。 “他可能觉得自己要是不站在外头,你可能看不到他。”秦幺无奈地摇了摇头。 余子江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改。 陶林轻舒了一口气,转头告别了秦幺,打开了驾驶座的门。他刚坐上位置,便迅速扭动车钥匙,一言不发地将车上的暖气开到了最大。 余子江此时猛抽了车上几张纸巾,正使劲拍打着身上的雪花。他的手掌都凉透了,指尖也冻得发白,暖气呼呼地迎面吹过来,他便忍不住伸出手,把掌心堵在出风口前烘烤一会儿。 “我们走了,你也回去吧,外头天凉。”陶林按下车窗,最后与秦幺说了一句,便调转车头离开了停车位。 车里又一阵尴尬地沉默。 激烈的争吵过后,两个人似乎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冷静。 “你冷不冷?”陶林首先打破了车里沉闷的气氛。 “还好。”余子江说着,把手从暖气的出风口拿了回来。 “余队,我很抱歉。”陶林忽然哑言说道。 “抱歉?那你说说你错哪了?”余子江来劲了,一副家长教育孩子的样子。 “刚刚吵架上头了,不应该说那么伤人的话。考虑问题的时候也不应该只顾自己的想法。”陶林顺了余子江的意,认真回答了问题。 “我觉得我们都没有错。”余子江忽然说。 “啊?”陶林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都在为这个案子努力,只是思考的方向不太一样,所以没办法评论到底谁的方式是正确的。”余子江继续说。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再纠结谁有过错了,如何应对接下的事情,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这些其实都是余子江刚刚在大雪中边发抖边想通的事情。 “是啊……你说得对,莫时秋尽了最大的努力把我们留下来,就是为了在有限的时间里把华鑫酒店纵火案、蓝泊KTV无头男尸案、苍融经济犯罪案一并处理掉,现在争吵只能浪费时间。”陶林也点了点头。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哀悼会 当你与你的同伴拥有同一个目标,便会不畏沿途的风雪飘摇。 “但是下一次,你别再站在大雪里死撑了,感冒了照样浪费时间。”陶林深吸一口气,又多补充了一句。 “我又不是瞎子,你的车停在路灯下我还能看不到吗?” “我哪知道你和秦幺聊了那么半天才出来,我以为我顶多就等五分钟。”余子江扶了扶额头。 “也对,人家送了你一块几万块的表,你多陪人家聊聊怎么了?我刚刚在雪里一点也不冷,就是心比较寒。”接着他阴阳怪气地瞥了陶林的手腕一眼。 松垮的袖口下微微露出一块名牌机械手表,那是秦幺前不久送他的生日礼物。 “闭上你阴阳怪气的嘴吧,刚刚的雪怎么不冷死你。”陶林无奈地回了一句。 “警校的学生明天就结课考试了,我不用回学校上课,明天一早直接到警局找你,这次我可以全身心投入案子,再不担心被人举报了。”陶林换了一个话题。 “行啊,我这正缺人手,你要是能和我一起泡在局里不回去,那就再好不过了。”余子江立刻接话。 “是吗?看样子我今晚得在家收拾收拾洗漱用品了……”陶林竟然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 看起来,两人之间的争吵隔阂已经彻底消失,再短暂的冲突之后,他们再一次成了最坚固的合作伙伴。 第二天一早,陶林果然揣着洗漱用品,大步流星走进了第一刑侦支队的办公室,他还没有把凳子坐热,一个转头,就透过玻璃窗看到了陈蕊匆匆跑来的身影。 【怎么了这是……这么着急?】陶林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余队,我听别人说,夏艺卓的追悼会今天举行呢!”陈蕊在余子江的工位前急步停下,还没来得及喘气,就对余子江说道。 “你哪里听到了风声?”余子江一下子警觉了起来。 “我有个朋友在那场追悼会的会馆附近上班,她还和我说,那场追悼会的阵仗特别大,光是会馆外就布置得相当豪华,路过的人都知道是个名人去世了。”陈蕊说罢,还一副要把聊天记录找出来的架势。 余子江一伸手打住了她的动作。 “这确实是真事儿,新闻上有零星的报道,不过这些新闻没有传播开来,只能通过关键词精确搜索找到。”陶林此时正捧着电脑,时刻关注网络上的动态。 “不过接下来新闻会被加热成什么样,就说不清了。”他接着摇摇头。 “可是追悼会不应该是头七举行吗?夏艺卓才去世了两天,这么着急要办这个仪式,是什么意思啊……”陈蕊结结巴巴地问。 “什么意思还不明显吗?在打警方的脸呢。”余子江说。 “这场仪式一定非常多社会名流参加,其实也算是新一轮的造势,这样接连不断地施加压力,能推动警方以更严肃的态度面对华鑫酒店纵火案,促使案件更快解决。”他接着说。 “我得赶紧派人去管控一下新闻言论才行。”说罢他赶紧叫来一个警员,把事情吩咐下去。 “我想去看看这场追悼会。”陶林突然开口接话。 “陶老师……您不怕夏艺卓那些属下为难你吗?他们看起来一脸凶悍的。”陈蕊打了一个冷颤。 现在警方与苍融的关系紧张,她担心陶林就这么贸然前往,会出什么岔子。 “放心吧,不要紧,他们肯定不会在夏艺卓的告别仪式上闹事情,那些人都很尊重他们的夏哥。”陶林说。 “我和你一起去,剩下的人就在局里待命就行。”余子江接了话。 陶林点了点头,便和余子江一起出门了。 根据陈蕊给的地点,两人最终到达了追悼会的现场。 果然和外头传闻的一样,这会场光是外部的装扮,就足够扎人眼球。 会场外停靠了成排的黑色豪车,纯白的花圈花篮围满了会场门口。不停有小轿车在会场门前停下,还有些人蹬着共享单车就赶来了。 走进会场的人很多,几个穿着黑衣的助理在门口为大家别戴白花,大家的脸上都是一副哀愁悲伤的表情。 陶林轻喘一口气解开了安全带,刚想要推开车门走下车去。 “我就不进去了。”余子江忽然拽了拽陶林的手臂。 陶林立马转头,上下打量他一眼,皱了皱眉头。 “关雨花应该不想在这里见到我。我担心我现在进去,她的情绪会失控,还是让夏总好好走吧。”余子江叹了一口气。 他很体谅关雨花的现在的心情,在这特殊的日子里,余子江还是想给她一个清净。 “但我看她对你态度还行,你自己进去我不担心。记得帮我送束花悼念一下夏总。”他话音一转继续说道。 “嗯,那你就在外头等我,有什么问题我会给你发电话的。”陶林点了点头,觉得余子江考虑得有道理。 他自己一个人推开车门走向大厅,在门口佩戴上了白花,还替余子江也拿了一束贡品白菊。 这场哀悼会高调奢华,陶林刚走进去,就看到了不少社会各界的名流。 夏艺卓卷入那么大的案子里,还是有很多人不顾一切地前来给他送行,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名声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可见夏艺卓的为人确实能让人心甘情愿地追随于他。 只不过他环视了会场大半圈,却没看到关雨花的影子,程娜、马佳窈和陈昂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陶林?”陶林刚想往前走,忽然一个声音叫住了自己。 他赶紧转回头去,看到董慧站在自己的身后,她裹着一袭黑色毛呢大衣,裤子和高跟鞋也是刻板黑。到透过大衣微敞开的缝隙,能看到底下的蓝色制服。 “董局?您怎么在?”陶林脱口而出。 “我代表R城警局过来慰问慰问。”董慧说。 “原本莫局和许局也和我一起来的,可是临到门口的时候,他们又觉得不太合适,所以只有我自己来了。”她又多补充了一句。 陶林听罢,微微点了点头。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端倪 “您见过关雨花了?”陶林问。 “她一直不想见我们,我也没办法和她说上话。”董慧无奈地摇摇头说道。 “你怎么也来了?”然后她把问题抛回了陶林身上。 “我和您一样,只不过,我代表的是R城警局第一刑侦支队。”陶林回答。 “余子江没和你一起?”董慧又问。 “他手头上还有很多工作,就没一起来。”陶林搪塞了过去。 外人根本看不出他有任何表情变化,也不知道他正在思考、提防着什么。 “哦……”董慧点了点头。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有什么事情和我说。”董慧没有再多说什么,转头离开了。 陶林微微转头,确认身边没有人再注意到自己,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打开了余子江的微信聊天框。 “我在里头看到董局了,她说许严和莫时秋在外面。”陶林给余子江发了一句话。 “是嘛?”余子江回罢消息,立刻往前倾了倾身子,看了外头的停车场一眼。 “董局说,他们是来慰问关雨花的。” “我看多半是来打探消息的。”余子江快速回了一句,然后从车前的收纳抽屉里摸索出一副墨镜,直接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 他倒要在这个停车场里找找莫时秋和许严,看看董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可信。 最近R城的天气实在是古怪,昨晚还飘着大雪,今天上午就变得阳光灿烂。 余子江戴上墨镜,在停车场里溜达了起来。 紧接着几个拐角,他居然真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车牌号。 “许严的车果然在外面。”他躲在另一辆黑色小轿车后,手指飞快敲击屏幕,给陶林发去了一条信息。 陶林没有立马回复。 余子江皱了皱眉头,在微信上点开另一个聊天框,手指开始迅速敲击屏幕,在屏幕上迅速打出一串信息来。 【你们怎么来参加夏艺卓的追悼会了?】 莫时秋双手环抱,一脸严肃地坐在小轿车的副驾驶坐里,忽然感受到裤袋里的手机一阵振动,驾驶坐上的许严歪头靠在半开的窗户旁,注意力都在手中的香烟上,没注意到莫时秋到底在干什么。 【董局说警方理应来慰问一下,许严也表示赞同,我也就一起跟过来了。】莫时秋快速回了消息。 他微微偏过头,试图透过后视镜看到余子江的身影,可余子江躲在角落里,莫时秋看到的只有停车场里一片错落的小轿车。 “余子江来追悼会了,这么说陶林应该也在这,但愿他真能看出点什么端倪来......”莫时秋心里默念着,暗自舒了一口气。 余子江看着手机微信上的信息,意味深长地凝望着远处那辆银色的轿车,心里似乎隐隐有了些想法。 他没有继续和莫时秋对话,很快按灭了手机,转身回自己车上去了。 与此同时,陶林正在会场上四处走动,他的余光时刻关注着每一个与自己擦身而过的身影,甚至连他们的对话也要仔细倾听。 “我就说,以我对夏总的了解,他肯定不会做这样出格的事情,这下好了,也不懂他到底是动了谁的蛋糕,实在是让人愤怒。” “我刚起家的时候,还是夏哥出手帮了我。这一声兄弟出口,那他夏艺卓便是我一辈子的兄弟,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黑白两道谁人不知夏哥义字当头。现在夏哥死了,关嫂年纪轻轻,也没有个孩子做寄托,真是可怜啊!我们可要把关嫂护好了,别让人再打什么主意。” 陶林从这些穿着体面的人群中经过,发现他们各个都为夏艺卓的死鸣不平。 前来追悼夏艺卓的人很多,有些人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连说话都细声细语的;有些人看起来凶神恶煞,撸起袖子就能看见大花臂。 夏总真是什么样的朋友都有。 可无论这些朋友气质如何工作如何,在大家的印象里,夏艺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如今他的死,让许多人难以置信,也让许多人感到气愤。 陶林在这个大会场上缓步绕了一圈,试图寻找关雨花的身影。 只听不远处的站台上传来一声话筒滋啦漏音的声响,着装庄重严肃的陈昂站上台去。用他低沉的声音诚请宾客上前献花。 关雨花终于从窗帘紧闭的里屋走出来了,程娜把她搀扶到了夏艺卓的遗像旁边,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松开了她的手臂,站到了遗像的另一边去。 马佳窈则和程娜站在一起,悲伤地低下头去。 在这场追悼会上,程娜、马佳窈、陈昂三个人是夏艺卓最亲的人。 他们从来不是来自于不同世界的独立个体,他们彼此相爱的家人。 陶林拿着两束白花,缓缓走向台前,和所有虔诚哀悼的宾客一样,为逝者鲜花,和生者握手拥抱。 关雨花看到陶林,眉头稍稍皱了一下,却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目视着陶林送完花,引导员将他礼貌地引导到台下的座位上。 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又那么悲伤。 告别仪式开始,致辞、献花、鞠躬……每一个步骤都庄严肃穆。 关雨花只是短暂地出现在台前,大多数时间里,她都是红肿着眼睛,埋头坐在台下。 程娜和马佳窈一直陪在她的身边,陈昂则帮着她招呼前来悼念的亲朋好友。 陶林坐在台下,远远地看着会场最前面那张带着笑意的黑白遗照,越发觉得心酸起来。 可是他必须整理好情绪,迈步走向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关雨花。 陶林还没有起身,只听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挪动到了他的身边。 “陶老师。”闻声抬头,陶林看到一个身材矮小男人坐在了自己身边。 竟然是徐贵。 只见他一身黑衣,胸口佩戴着白花,陶林本以为他是真心实意前来吊唁的,直到他看到徐贵顺势搭在双膝上的文件。 《云腾阅读商城企划案》 陶林憋着一口气,把心里一团冒起的怒火压了下去,只剩一张冷漠的臭脸。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遗言 “这份合同我还是希望您赏脸过目一下,我们真的很诚挚地想和您合作。”徐贵扯着笑脸,压低了声音,将文件推到了陶林手边。 “你追到这种地方来做生意,不怕天打雷劈吗?”陶林先是舒了一口气,然后投来一个颇有攻击性的目光,最后冷笑了一声,直接回绝了这份不合时宜的合作。 “我希望徐总在赚钱之前,先学会做人。夏总都看着呢,这不合适。”陶林神色平静,却字字鄙夷。 谁知下一秒,徐贵轻轻挨了上来,直接凑到了陶林耳边,声音轻得只剩下气息—— “陶老师啊,这案子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陶林一下愣住了。 “案……案子……”他没反应过来,先是狠狠打了一个冷颤。 然后他一个激灵转过头,直勾勾盯紧了徐贵。好几次想开口,却又语无伦次,声音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徐贵这是话里有话啊! 而这个男人什么都没说,他意味深长地拍拍陶林的肩膀,将文件递进了陶林的怀里。 然后他重新起身,径直往前头关雨花的方向走去了。 “关嫂,我最近烦事缠身,来这看夏总一眼已经足矣,请收下我诚挚的默哀。”乔渭弯腰站在关雨花面前说。 “谢谢你,你要忙就先走吧。”关雨花哭得两眼通红,只是无力地抬头望他一眼。 “关嫂节哀。”徐贵深深鞠了一躬,直接扭头离开了会场。 陶林显然是没缓过来,他眼睁睁看着徐贵离开,脑子里全是徐贵刚刚的话。 “这案子你必须得干,不干也得干。” 他居然把手上这份合同,称作“案子”。 这合同里一定藏有秘密!徐贵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可是这秘密要说出口,怕是会引来杀身之祸,所以徐贵不敢多说,只能以这种极其隐晦的方式作出提示。 他到底知道什么?这个合同与夏艺卓的死到底有什么关系? 陶林发愣了好几秒,最后他回过神来,抓起文件就往厕所的方向快步走去。 他直接走近一个没有人的隔间,然后快速打开合同文件夹,开始不停翻动纸张,试图领悟到夏艺卓想通过这份合同表达什么。 除了整页整页的合同条约以外,到底还有什么信息被隐藏在里面了? 纸页摩擦着空气,狭小隔间里的氛围紧张到了极点。 就这样一直翻到了末尾,陶林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停在了不同寻常的一页。 “合作者名单?”他一愣。 看到这页纸上写着十几个人名,这些都是即将与夏艺卓针对“云腾阅读商城”进行合作的各界名流。 陶林的名字赫然在列,他甚至还看到了程娜和秦幺的名字,剩下的人他顶多是有所耳闻,要不然就是完全陌生。 “诚挚地邀请您于二月五日到R城华鑫酒店参加晚宴。”纸张的末尾写到。 “那不就是过两天的事吗?他想让我去参加晚宴……居然还是在华鑫酒店!”这个敏感的地点,让陶林的心一下悬了起来。 “这些人还不会都与十年前的华鑫纵火案有关吧?”他不得不产生这样的猜测。 这些人都是行业的佼佼者,如果全和十年前的纵火案有关,岂不是乱套了? 陶林不敢想下去。 他赶紧掏出手机,拍了几张名单照片发给了余子江。 【帮我查一下名单上这些人的具体信息。】他还发过去一条短信。 余子江给他回复了一个问号,对他而言,突然看到这十几个人名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我怀疑这些人和华鑫酒店纵火案有关,这是夏艺卓留给我的。】陶林立刻回复道。 余子江不再多问什么,而是简单地回了一个“ok”的表情。 陶林的身份特殊,最后没有在追悼会上呆太久,他不想在这个紧要关头出什么幺蛾子。 揣上那份徐贵硬塞过来的可疑文件,他加快脚步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离开追悼会现场的时候,陶林还刻意转头观察了一番,会场上早就没有董慧的身影了。 余子江坐在车里焦急地等待着,歪头面向会场门口望眼欲穿,陶林的动作迅速,最后利落地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上去。 “你那份名单到底是怎么回事?”陶林还没坐稳,余子江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夏艺卓生前委托公关公司给了我一份合同,我一直觉得他莫名其妙,就没有搭理公关公司。可是今天,就在夏总的追悼会上,公关公司的徐总又把这份合同塞到了我手上,而这一次,他不再称这份合同为生意,而说这是我必须要接手的案子。”陶林把事情的经过言简意赅地告诉了余子江。 “案子?”余子江一撑眼皮。 “我觉得这可能是夏艺卓最后的遗言,只是之前我一直没理解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所以不断地拒绝他所谓的【合作】。”陶林继续说。 “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余子江点了点头。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陶林回到了住所。洗完澡后,他半躺在床头,一手捧着今天从徐贵手上接过的文件,一手拿着手机,试图查找名单上一些宾客的基本情况。 但他自己一个人肯定是查不完着上百个人的信息,余子江这边也在抓紧时间帮忙调查。 “光这么一个接着一个地排查,实在是太费精力了……”在橘黄的台灯灯光之下,陶林苦恼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最近他工作总是连轴转,实在是疲惫不堪。 索性把合同一把合上,锁进抽屉里,然后扯好被子躺下。 陶林两手压在后脑勺下,看着天花板忍不住发起呆来。 思来想去,他忽然想到了夏艺卓生前最亲近的人——关雨花。 按照此前的推断,关雨花就是华鑫酒店纵火案剩下的唯一幸存者。她一定在当晚目击到了什么,只是碍于当时的现实情况,她没办法第一时间挺身而出,为贺扬做证明,将真正的坏人绳之以法。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她一定还藏有秘密,关雨花当时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一定能给警方带来线索。 可是接连不断的恐怖惨剧,似乎已经让她封锁了自己。她和当初的夏艺卓一样,不相信任何一个人,更不敢轻易说出实话来。 陶林觉得自己必须再见见这个幸存下来的“目击证人”。只有通过关雨花,陶林才能彻底还原出十年前的真相,把那些藏在R城的毒瘤一个不剩地拔掉。 很快困意来袭,陶林终于闭上眼睛,最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陶林照常去了学校整理学生假前事宜,临近中午,他去了一趟南山苑别墅区。 其实他来这里也不只是为了从关雨花口中得到什么线索,其实也是因为担心这个正在经历丧夫之痛的女人,想来看看她的情况,试图安抚一下她的情绪。 在陶林心里,后者甚至比前者还要重要。 车子缓慢停在别墅前,陶林往窗外瞥去,就能看到几个把守在门前的警员。 这些警员都知道陶林的身份,看到向大门口走来的陶林,他们便立刻点了点头致意。 “陶老师。” “关夫人最近还好吗?”陶林一步停下,紧接着开口问。 “别墅里彻夜都点着灯,关夫人总是喜欢在夏总的遗像前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也不和别人说话,偶尔会吃些东西……看样子是伤心透了。”警员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 谁看了关雨花这样颓唐的样子,都会觉得心疼。 “最近有什么人来找过关夫人吗?”陶林又问。 “最近前来吊唁和探望的人挺多的,都是夏艺卓的各路兄弟。每个进入别墅的人我们都做好了登记,虽然有些人态度不好,但目前也没有蛮横无理不配合的。”警员回答。 陶林轻喘一口气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向别墅门口走去。 他敲了敲门,便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助理帮忙开门。 别墅的装饰全都变成了黑白的,着安静如死的空间,实在是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 陶林严肃而迅速地往里走,终于看到坐在后厅的关雨花。 她脸上没有妆容,身穿一条纯黑的长裙,无力地坐在红木椅子上,手疲惫地撑着自己的额角。 关雨花注意到陶林来了,却没有任何想要搭理他的意思。 陶林重重喘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转身走向了夏艺卓的遗像,在他面前虔诚地上了三炷香,在低头默哀了一分钟。 这些动作关雨花其实都看在眼里,但她还是无力地坐着,没有任何动静。 “关夫人,我今天来这,是想和您好好谈谈案子的,我真心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陶林轻声道。 “你觉得我们有什么好谈的。”关雨花终于缓缓开口。 “您是夏总放在心尖上的人,他那么信任您,一定会为您留下线索。”陶林回答。 “您知道他身上发生的所有故事,我们现在需要一个引路人帮助我们找到这个真相。”他说。 关雨花没有说话,她的手一直撑着额头,手指左右揉搓了一下太阳穴,最后无力地抬起头来,她的眼睛里充满血丝,满脸写着沮丧。 很显然,她还是不想和陶林说任何话。 “关夫人,我们从来都不是仇人。”陶林直勾勾地凝望着关雨花的眼睛,想要用最真诚地态度打动她,让她不再紧闭心门。 关雨花微皱着眉头,她一直无言沉默,缓缓从椅子上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向了夏艺卓的遗像。 “夏总给我留了一份晚宴名单,我想知道名单上哪些人与华鑫酒店纵火案有关,他们都犯了什么罪。”陶林跟在她的身后,再一次开口。 “你手臂上的烧伤告诉我,你就是当年那场大火的知情者。我希望你能放下成见与我合作,别再把秘密憋在心里了。”他皱紧眉头,磁性的声音在空旷安静的后厅回响。 关雨花没有转头,也没有回话,停在那张黑白遗照之前,仿佛一只没有灵魂的木偶。 陶林注视着她浑身透露着沮丧的一举一动,只见她“咔嚓”一声转动火机的齿轮,在窜出的橙光中点燃三注香,为自己的丈夫续上。 接着她抬头,深情地望着照片上的男人,眼眶里似乎噙着泪水。 片刻以后,关雨花重新转身,看向了陶林。 “陶警官,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求求你了……”她狠狠地咬字,这些音律拼凑出一句晦涩的话来。 陶林当然意识到关雨花的情绪不太对劲,于是他低了低眼眉,张口欲言又止起来。 霎时间,他听到屋外一阵嘈杂的争执声,接着大门被用力推开,急促的高跟鞋声音立马由远及近地传来。 陶林刚一回头,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身影挺身站到了自己与关雨花中间, 原来是程娜闯进来了,她满脸的怒火,对于警方的到访十分不满。而程娜身边站着神情焦急的陈昂,他似乎想要平复程娜的心情,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是徒劳,悬空的手臂只能不知所措地乱晃着。 “陶林!夏艺卓已经死了,我求求你放过我嫂子吧!”程娜张开手臂,将关雨花护在了自己身后。 “你也是个老师,就应该知道,当老师要有师德!可你这样死逼着雨花,到底是几个意思!”她喘着粗气,生气地提高了音量。 这样的激动质问的场面,着实让人难堪。 “程娜,你冷静一下,我来这里没有要逼任何人。”陶林伸出手,用最冷静的语气试图打断程娜不受控制的情绪。 “你不是就想知道夏艺卓是哪个涉黑组织的保护伞吗?不就想知道他是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吗?我告诉你——他就是我们这个大家庭的保护伞,他现在塌了,所有人都得在外头日晒雨淋!”她最后怒吼道。 “陶警官实在抱歉,夏艺卓刚去世,大家的情绪都不稳定,麻烦您体谅一下,下次再来问吧……”陈昂轻轻抓住了陶林的臂,示意他先往后退。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晚宴 然后他重新转过身子,双手搭上了程娜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 “程娜你也先别激动,雨花现在的精神状态也不算糟糕,先带她回里屋休息一下吧!” 程娜终于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一把挽住了关雨花的手臂,最后回头留给陶林一个藏着狠劲的眼神,转身往里屋的方向去了。 这场激烈的闹剧终于到此结束,陶林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目送着两个女人的背影消失在木门之后。 “不好意思啊实在是不好意思,夏艺卓突然在警局去世,对我们的冲击实在太大了,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一定带她们主动到警局配合调查。”陈昂皱着眉头,对陶林说道。 “我希望你们不要误会我们R城警局。我们和你们一样,都在为尘封的真相拼命努力。”陶林看着他回答。 “我明白……但夏哥毕竟是在你们手上出的意外,您得给我们冷静的时间。”陈昂摇了摇头。陈昂的表情很是凝重,说实话,对于警方的来访,他也觉得很不痛快。 只不过,这个男人更能把控自己的情绪。 “我明白了……那我就先走了。”陶林缓缓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这栋笼罩在悲伤乌云之下的大别墅。 里屋距离陶林所处的大厅只有一门之隔,关雨花坐在沙发上,程娜挨在木门上。 她们没有任何过多的交流,全程低头浅浅呼吸着,外头发生的一切动静,都能从门缝飘进这个寂静的空间里。 等她们确定陶林离开,两个人这才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她们四目相对,在这无言而又低气压的空间里,交换着瞳孔中的暗语。 气氛诡异到了极致…… 与此同时,陶林刚坐上车子的驾驶座,手机立刻传来了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 原来是余子江给他打电话了。 程娜激动成这个样子,南山苑如此大的骚动肯定传到了余子江的耳朵里。 “喂。”陶林接起电话轻咳了一声。 “我听说你去了南山苑别墅区,还和程娜陈昂他们起冲突了?”余子江有些紧张。 他并不是害怕这个敏感时期警方再与他们起争执,会给人落下话柄,而是担心陶林会不会被他们伤害。 失去理智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千万别因为这个受了伤。 “你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争执。”陶林轻喘一口气,打消了他的顾虑。 “只不过,程娜和关雨花两个人的情绪都不对劲……”接着陶林对余子江说道。 “嗯?”电话那头的余子江很是疑惑。 “刚刚关雨花对我说——【这是最后一次】,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想要最后一次干什么?”陶林苦恼地叹出一口气。 “最后一次?”余子江在电话那头也陷入了一阵沉默,他不由担心起来,关雨花的情绪实在是太古怪了。 “这些天我会让人看紧关雨花的,她说这种话,我真是担心她出什么事。”余子江也只能先这么办。 最后两人挂了电话,陶林重新启动车辆,车轮开始缓慢旋转,最后一打方向盘,驶离了别墅区。 二月五日晚上八点,夏艺卓虽然刚刚去世,但这么大一个苍融不可能就此停止运转。 《云腾阅读商城》合作晚宴照常进行,只不过晚宴的组织人从夏艺卓变成了暂时接管苍融大小事物的韩副总。 陶林最终接受了晚宴邀请,倒要去看看这场宴会里藏着什么秘密。 秦幺和陶林是坐同一辆车到场的。轿车稳稳地停在华鑫酒店门口,立马就有服务员上前帮忙开门引导。 为了迎合这体面晚宴的氛围,陶林刻意好好打理了自己一番,穿上西装打上领带,还穿了双正经的黑皮鞋。 他一步下车,然后转身牵出秦幺。 这个女人一身标志的红色礼裙,黑色的波浪卷长发配上珠宝首饰,让她姣好的面容显得更加惊艳了。 特别是她那双妩媚的桃花眼,只要轻轻往别人身上瞥去一眼,似乎就能轻松拨弄那些蠢蠢欲动的心。 秦幺的挽在陶林的胳膊上入场,她的美艳无时无刻不吸引着众人的目光,而她也在享受着这样的欣赏的注视。 陶林轻咳了一声,示意秦幺要低调。只是这个女人实在是漂亮,高调其实并非她的本意。 “你看起来不太想和我一起入场?”秦幺瞥了一眼陶林,轻笑了一声。 “我只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一个刑警也来了宴会。这样那些有问题的人,就会变得警觉起来。”陶林冷冷地回答。 “你想削弱大家都你的关注,无非是两种方法:第一,你把自己藏起来,别让大家看到你;第二,制造一个新的、非常突出的焦点,把大家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出去。”秦幺接过了陶林的话 “换个角度想,我把你的风头全都占了,不就没人注意到你了?”最后她直接摊了摊手。 陶林只是皱了皱眉头,也没有多说什么。 的确,面对盛开的红玫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朵娇艳的花上,谁还会注意它旁边的绿叶? 两人刚走进晚宴的会场,便遇上了同样刚刚到场的程娜。 “陶警官。”还是程娜先把陶林叫住的。 “我没想到你会来。”她轻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显得有些疲惫。 “在这里就不要叫我警官了,我只是个大学老师,和你一样。”陶林说。 “关雨花还好吗?”他又问。 “还好。”程娜低了低眼眉,接着扯出一个微笑来。 “上次南山苑的事儿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当时太激动了,对您说了些不好的话。还请您原谅我。”程娜轻吸了一口气,看着陶林诚恳地说道。 “不要紧,这事儿都过去了,大家情绪稳定下来了就好。”陶林连忙摆了摆手。 “其实我也没想到你会来,毕竟夏总……”陶林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他没打算把后面半句刺激人的话说完。 “夏哥没有完成的事情,我都会帮他完成。”程娜回答。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你记不记得贺扬 “我也一样。”陶林轻轻提了提嘴角,语气里藏着些许温和的安慰。 “这位是您的妻子吗?”程娜看向了秦幺,礼貌地问道。 “没有,他单身。”秦幺直接脱口而出。 “我们只是朋友。”陶林先是用余光瞥了一眼秦幺,然后跟着补充了一句。 “不好意思啊……”程娜点了点头,表示抱歉。 “您太客气了程小姐。”秦幺接着多和她说了几句客套话。 宴会的席位都是标上名字的,陶林和秦幺按名入座,结果发现程娜就坐在秦幺的旁边。 不知道苍融刻意这样安排席位,到底是想要暗示些什么。 陶林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晚宴上的氛围,不过是一群体面生意人互相假惺惺地问候几句,也分不清他们嘴里的话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吹嘘。 相比之下,秦幺倒是得心应手。 而她旁边的程娜比陶林表现得更加沉默,全程都在低头喝酒。 很快晚宴就过半了,除了这晚宴的选址有一定的象征意义,陶林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他还在不停地揣测:夏艺卓让他来着到底是想表达什么?为什么徐贵给自己递上合同时,要强调这不是一桩生意,而是一桩案子? 陶林百思不得其解。 “承蒙各位老板照顾,今后大家都是合作伙伴了!”只听一声吆喝,从身后传来。 陶林微微转头一瞥,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拿着酒杯,他已经喝得微醺了,晃晃悠悠朝酒桌的方向走过来,身后的服务员还替他端着一大瓶白酒,刚喝下去一杯又赶紧给他盛满一杯。 陶林在出席宴会之前看过所有人的资料,这个男人他记得很清楚——他就是华鑫酒店的老板林华鑫。 “合同还没签呢,这只是个宴会。”秦幺这时悠悠地说了一句,打断了林华鑫的话。 她手撑在酒桌上,指尖轻轻敲着自己的脸颊,桌上的香槟与玫瑰衬得她那双迷人的桃花眼更动人了。 “这位小姐是……”虽然他不认识秦幺,但他知道能来这个宴会的人一定都不简单,于是赶紧笑面莹莹地给秦幺倒满了酒。 “夏总的朋友。”秦幺歪头一笑。 “这……”林华鑫面露难色,于是干笑了几声“在坐的哪个不是夏总的朋友啊?” “是吗?”秦幺讽刺地冷笑了一声。 “如果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那不应该互相认识的吗?还是说……很多人其实根本就入不了林总的眼。” 陶林始终冷冷地坐着,他知道秦幺就是来刻意挖苦林华鑫的,也不打算阻止这种阴阳怪气但十分解气的行为。 “没有没有,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您实在是误会了!各位光临华鑫酒店,实在是让这里蓬荜生辉啊!”林华鑫可不想惹着别人。 “这位是knife连锁酒吧的老板秦小姐,苍融想与秦小姐进行合作,为云腾图书商城打造出受年轻人欢迎的轻吧台。”相隔不远的苍融韩副总还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秦幺微微转头,越过陶林给韩副总友好地点了点头。 “幸会幸会,实在是不好意思,人老糊涂人老糊涂!”林华鑫友好地握了握秦幺的手。 其实秦幺觉得他这副阿谀奉承的模样讨厌极了。 “我说老林,这么漂亮的美女老板你都认不出?可见你这待客不诚嘛!还怎么谈生意啊?”这时酒桌上传来别人调侃的声音。 “是我拙见是我拙见!来来来一回生二回熟,以后都是一起赚钱的伙伴,喝一杯就熟了。”林华鑫还真是什么都喜欢扯到钱上。 秦幺微微偏了偏头,一闪而过的微表情里,稍稍流露出不情愿来。 陶林敏锐地注意到秦幺的情绪,顺势拿起面前的酒杯,伸向秦幺面前,抢在她端起自己的高脚杯之前,与林华鑫碰了杯。 “就不要让女士多喝酒了。”他低声说,然后自己也只是小喝一杯酒。 “随意,你们随意……”林华鑫尴尬地笑着,然后一饮而尽。 “林总身上应该没有什么累赘吧?我不想和不干净的企业合作,免得给自己招惹上什么风险。”秦幺继续道。 她的每一句话虽然听起来温柔,实际上却极富攻击性。 “不会不会,华鑫酒店哪有什么累赘。”林华鑫摆了摆手立刻回答。 “或许林总还记不记得十年前的纵火案,以及那个所谓的犯罪嫌疑人——贺扬。”秦幺故意放慢了语调,把字节一个接着一个咬了出来。 听到贺扬的名字,林华鑫明显是有些惊慌失措,他的眼皮一撑,拿着酒杯的手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嗨这事……都陈年往事了。”他赶紧搪塞。 “林总确定事情都处理干净了?”秦幺紧接着意味深长地说。 林华鑫停顿了一下。 “罪犯都伏法了,哪里还有什么脏的地方啊!”他满脸不怀好意地微笑,更像是在暗示秦幺什么。 这些别有深意的话陶林都听着,真是觉得尤为刺耳。 “可我看最近网上不太平啊,夏总这事好像牵扯到林总了。”秦幺继续说。 “那都是流言蜚语,苍融出这么大的事情,R城媒体需要一个焦点转移大众的注意力,要不这R城警局不得下班了!我可以理解,也愿意当这个挡箭牌,算是为R城出一份力所能及的事情嘛!”林华鑫大言不惭道。 “您还真是会说话。”秦幺冷笑一声。 陶林伸在桌子下的手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其实人在做,天在看。你要身上不干净,迟早会漏馅的。所以还是请林总多加小心,一定不要给大家徒增风险。”秦幺轻轻提着嘴角,妩媚的红唇实在是拨人心弦。 听到秦幺的话,有些人开始低头议论起什么,还有人拿出手机翻找最近的新闻,秦幺的话似乎激起了合作伙伴们的担心。 华鑫酒店纵火案,确实是林华鑫身上的黑点。 “是是是,秦小姐说的是。”林华鑫生硬地扯出笑容。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宴会的目的 然后林华鑫再次将自己手上的酒杯倒满,往前伸出手向各位合作伙伴示意了一下,最终仰头一饮而尽。 “我可以向秦小姐保证——”他像是喝得有些上头了,连音调都提高了起来。 “这世界上目前还没有我林华鑫扫不干净的地儿,连夏总都我想和我合作,就能证明我值得信任。”林华鑫笑道。 秦幺不再回更多话了,林华鑫又端起他的酒杯,到处尽自己的地主之谊。 “你看到他刚刚那个眼神了吗?我一提到贺扬,林华鑫就会惊慌失措。”秦幺微微偏头,对陶林轻声说道。 “嗯……他的瞳孔下意识收缩,眼神四处乱瞄,这些行为都能证明他在紧张。”陶林附和道。 “十年了,贺扬这个名字就是他心里的痛点,林华鑫虽然毫无悔改,但也会心虚。”他接着说。 “依我看,夏艺卓剩下的这桩生意今晚是肯定谈不下来了。聪明人都会选择规避风险,我刚刚明里暗里在告诉大家林华鑫不干净,应该很多人会选择观望这个项目。”秦幺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做生意不是夏艺卓的目的,我想他让我们来这,就是为了让我们亲眼看看这虚伪的罪魁祸首。”陶林皱着眉头,严肃地说道。 “不可能吧,夏艺卓就是想让我见识见识这个林华鑫有多讨人厌?”秦幺苦笑一声。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我想这个宴会上不止林华鑫一个人有问题。”陶林摇了摇头,他突然觉得背脊发凉。 “这些人是夏艺卓给我们的隐晦提示,至于这群人里哪些是有问题的鬼,得靠我们自己辨认。”他肯定地说。 陶林知道夏艺卓是个心思极度缜密的人,这个精心设计的宴会上,一定藏着更多鲜为人知的秘密。 这洋溢着欢愉氛围的地方,顷刻间变得诡异起来。 他看似一如平常,实际上正移动着视线,目光从这个宴会中的每一个人身上划过。 “华鑫酒店纵火案的悲剧肯定涉及了很多人……”秦幺说着,快速伸出手指,给陶林指了一个方向。 “看到对面桌那个叫陆鸿的人了吗?那家伙是一位颇有名气的律师事务所负责人,我大致调查过这场宴会上所有人的底细,发现他十年前接受过林华鑫的委托,有可能涉嫌帮助林华鑫制造一些伪证。” 陶林一边听着秦幺的话,看着那长相文质彬彬的男人皱紧了眉头。 “还有他旁边那个师敬恩,之前在华鑫酒店管理过电路系统维修护理工作,十年前只是个小工头,现在经营了一家物业公司。而他起家的第一笔资金注入,就来自于林华鑫。” “这笔资金可能是一笔巨额的封口费。”陶林立刻接了一句话。 “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余子江发现十年前华鑫酒店没有通过四月份的安全大检,这个师敬恩可能就是一个知情者。”秦幺点了点头。 最近陶林为了接连不断的案子忙得焦头烂额,比起他,秦幺的生活显得很是清闲。 陶林来不及如此深入地调查每一个人,手上只有一份警方提供的个人资料档案,但秦幺似乎能完全理解他的心思,默契地帮他填补了信息的空白。 陶林始终皱紧了眉头,用犀利的眼神看向对面那一桌子谈天说地的宾客。他们只顾笑谈自己的话题,根本没有注意到陶林聚焦过来的目光。 这个会场里到底还有多少林华鑫的同伙? 突然,一个穿着黑色西服套装,短发刚刚至颈的女人出现在陶林的视野里。 只见女人快步走到陶林对面的餐桌旁,俯下身子和另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谈话。 陶林一皱眉头,目光完全聚焦到了那个样貌干练的女人身上,在别人眼里,他像是突然愣了两秒。 他眉眼顺势一低,又看向了那个与女人交头接耳的男人面前摆着的名牌。 “顾繁森。”陶林一眼就记下了这个名字。 “他一直在海外做生意,最近想要回国内分一杯羹。据我了解,夏艺卓已经和他接触过几次了。”秦幺意识到他正在观察什么,便歪头小声在陶林耳边解释道。 “不过他和华鑫酒店纵火案好像没有什么关系。”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 “他旁边那个女人是谁?”陶林又问。 “看这个穿着应该是他助理吧……”秦幺猜测。 “怎么了?对穿黑西装的女人感兴趣?”她冷冷地打趣一声。 “别开玩笑了。”陶林直接打断了秦幺。 “我上个案子里有个至今还没有抓到的嫌疑人,身形和她一模一样。画像师给出的画像也和她有很多相似之处。”他接着说。 “你怀疑她是在逃嫌疑人啊。”秦幺恍然大悟。 她的目光跟着追随过去,只见顾繁森与这个女人交谈了两句,然后恭恭敬敬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宴会厅。 “你在这等等我,我去给你要点DNA样本来。”秦幺迅速起身,陶林甚至来不及反应,便看到他蹬着高跟鞋匆忙离开的身影。 秦幺顺手哪了自己的小手提包,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举到耳边,跟随黑西装女人而去。 只见那个女人拐进了走廊尽头的厕所,很快又走了出来,沿着走廊往回走。 找准时机,秦幺一边假意激动地通着电话,一边匆匆从女人身边经过。 她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正在和男朋友吵架的女人,穿着高跟鞋急促地往前迈步,手不停在半空中气愤地挥动着。 “不要和我提这件事,现在我很生气!”秦幺愤怒的情绪越来越失控。 可女人当作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只顾埋头向前走。 下一秒,秦幺怒骂着顺势抬起手臂,手腕上雕花的金属镯子飞快划过一道弧线,重重蹭在了女人的手背上。 “嘶——”只听女人一声轻轻的吃痛呻吟,锋利的雕花边缘立刻划破了女人白皙的皮肤,很快渗出细小的血珠来。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穿黑西装的女人 秦幺眼皮一撑,接着惊叫一声立刻把手机囫囵塞进手提包里,就好像这摩擦真的只是一场谁也预想不到的意外。 “实在不好意思啊。”秦幺故作焦急道。 “我这个镯子可能太尖锐了……”接着她赶紧转过头去,往走廊那头大喊几声。 “服务员!服务员!” 秦幺慌忙抓着女人的手臂,好让她不要从自己身边溜走。 “您别急,这么大个酒店,肯定有急救箱的,我让服务员给您处理一下伤口。”秦幺满脸抱歉,就是不让女人离开。 “没事。”女人直接甩开了秦幺的手。 她的表情冷到极致,甚至让人觉得恐怖。女人连声音都是极度冰冷的,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只会机械地发出既定的音节来。 “我没有空。”她说。 然后转头与秦幺擦肩而过,快步沿着廊道走远了。 “实在抱歉啊!”秦幺目视着女人的背影,最后大喊了一声。 “小姐!小姐!”与此同时,服务员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他礼貌地鞠了一躬。 秦幺转过头看着服务员,脸上绽开一个妩媚动人的微笑:“请问你可以给我一个干净的食品密封袋吗?” 听到这个有些古怪的要求,服务员明显愣了几秒,可他也不敢多问什么:“好的小姐,您稍等。” 这个服务员立刻快步小跑远去,笑容仅仅在秦幺的脸上定格了几秒,她再一次转过头去,看着西装女人消失的方向,眼神里仿佛要腾出杀气来。 同一时刻,这个穿着黑西装的女人一个拐弯走进了大厅,她若无其事地往顾繁森的方向去,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只见女人微微弯下腰去,凑到顾繁森的耳边,用气音轻声说道:“我觉得我们该走了。” 顾繁森原来想要敬酒的动作瞬间停下了,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让女人给自己多做解释,直接放下酒杯起身离开。 陶林坐在离他不远的另一个宴会桌上,一直用余光紧紧瞥着可疑的顾繁森。但他听不见女人说的话,只知道顾繁森听了他的耳语,便匆匆离席了。 “怎么回事儿,他怎么突然走了?”陶林的眉头一下紧锁起来。 “等等,秦幺她……”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四周环视了一眼,穿过形形色色的顾客,陶林没能发现秦幺的身影。 【她刚刚说自己要去见这个黑西装女人,可是现在目标不仅回来了,还立刻带着顾繁森离开,而秦幺却迟迟没有回来。】陶林的心咯噔一下。 【她去哪里了!】 如果这个女人真的是那个在逃杀手,她残忍又专业,如果识破了秦幺的意图,会不会直接冷血地对她下手?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陶林二话不说,立刻从位置上站起来,往秦幺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看样子很冷静,脚步也不紧不慢,让人看不出任何异常。可实际上,他的心脏快要跳到嗓子哑了。 陶林一边走,一边试图给秦幺打电话,没想到他刚一个拐弯,手指也即将触碰到拨出键,秦幺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去哪了?”陶林轻喘了一口气,表情看起来很严肃。 “顺利完成任务了。”秦幺说罢,将密封袋从手提包里拉出来一个角。 “我有她的血液样本,如果你们之前有收集到嫌疑人的DNA,就可以直接进行比对。”她一边说,一边将手提包重新拉好拉链。 “顾繁森走了。”陶林说。 “什么?”秦幺原本还沉浸在自己顺利完成任务的喜悦里,这一下直接阴沉下了脸。 “那个穿黑西装的女人发现你的意图了。她一定是觉得这个地方有危险,就先带顾繁森离开了。”陶林解释。 “这个人居然那么敏锐?”秦幺皱紧了眉头。 “有趣起来了……”接着她居然冷笑了一声。 这个聪明的黑西装女人,似乎已经完全激起了秦幺的胜负欲。她身上的神秘甚至危险,都对秦幺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我们俩也别在这多待了,待会我找个借口提前离席。”陶林严肃地说。 “这就要走了?”秦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顾繁森和他的助理已经注意到你了,这段时间你一定要谨慎。”陶林没解释那么多,只是微微转了转头,示意秦幺和自己一起走。 “别那么担心,没事的……”秦幺无奈道。 但她拗不过陶林,这家伙处事谨慎细心,绝不可能让秦幺冒险。 今天晚宴的惊险,一直在陶林脑海里挥之不去,这个顾繁森到底是个什么来头,那个穿着黑西装的女人又是什么身份。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夏艺卓的宴会邀请名单里,难道他们就是夏艺卓给的最终提示吗? 就这么平安无事过了两天,二月七日,一个万里无云的周六—— 趁着这好天气,民众们出门郊游玩耍,商业街的顾客也多了起来。 再平常不过的休息日,余子江依旧在警局里加班。 学生放假期间陶林不需要回学校上课,也留在警局里帮忙,大摞大摞的文件翻得让人烦闷。 “余队!余队不好了!”忽然一阵急促的声音传来。 只见一门口闪过一个警员慌慌张张奔跑而来的身影,他侧身急停,一个没刹住车撞在了办公室的木门上,然后喘着粗气捧着台平板电脑,埋头冲向了余子江。 “刚刚接到群众报警,说时代广场有人直播跳楼,网上已经有新闻了。”警员说罢,赶紧把平板递到了余子江面前。 “是关雨花。”陶林一惊。 屏幕上的女人一袭素净的白衣,那张忧愁得令人生怜的绝美面孔,陶林实在是太熟悉了。 此刻她就站在商业街大厦的楼顶,风吹拂她的发丝,摇摇欲坠的身体好像随时都可能玉碎于此。 “她不是应该在别墅里吗?怎么让人给跑了,大家都是干什么吃的,这都看不住!”余子江的心立刻悬了起来。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天台上的白天鹅 余子江不知道关雨花是怎么逃过警方的把守,最终出现在这楼顶上的,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关雨花要寻死,她可是华鑫酒店纵火案最后的希望了,余子江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团微弱的火光再次熄灭。 “所有人出警,安全垫赶紧给我摆上去!”余子江一边吼着,一边快速奔出了办公室。 他在陶林在警局大厅碰上了一众领导,关雨花的身份特殊,她往楼顶一站,便瞬间牵动了所有利益相关者。 车门一个个打开又猛得关上,警笛响彻城市天空,往R城最繁华的中心驶去。 陶林坐在余子江的副驾驶座上,一直捧着手机关注了新闻的走向。 “热搜已经爆掉了。”他忽然冷冷地说。 新闻网页手机客户端上,词条被顶到了所有新闻的最前端,每过一秒,浪潮一样涌来的评论就会被覆盖一轮。 “原来这就是她所谓的【最后一次】……”陶林放下手机,重重地深吸了一口气。 如今关雨花站上苍融时代广场的大楼楼顶,就是想用自己的生命,为推翻华鑫酒店纵火案做最后一博。 她未必真的想要纵身一跃,有可能只是为了让民众对案子的讨论走向新的极端。 警车以飞一般的速度在道路上行驶着,响彻天空的警笛声惹得路上其他车辆纷纷靠边让道。 这趟路程所用的时间缩短了一半,很快警方到达了关雨花出事的地点。 附近赶来的消防员和警员已经把安全垫架了起来,人群也尽量往外疏散,有几个警员已经到了天台上,他们想要苦口婆心地劝说这个寻短见的女人。 可关雨花就站在天台的水泥栅栏上,那栅栏顶也就刚刚好同她的鞋一样宽,只要她往前迈出一小步,就会在众多游客面前坠落下去。 警员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举着大喇叭远远地冲她喊话。 很快,余子江和陶林一行人到达了现场。 “你快跟上去见她,我在底下守着。”余子江赶紧转头对陶林说。 “嗯。”就算余子江不说,陶林也打算头也不回地冲上去见关雨花一面。 他撒腿往楼顶跑,突然间一群穿着警服的人从他身边跑过,那些人紧张地议论着什么,直接把陶林当成了透明人。 定睛一看,从身边经过的人是许严和董慧,他们带了一队人马也要赶上楼顶去。 陶林的眉头紧锁成了一团乱麻。 关雨花现在的处境和不久前的夏艺卓一模一样,这么多人同时向她奔来,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来救她的? 【等等我……你一定要等等我啊……】陶林的心揪在一起。 他穿着羊毛呢子大衣,跑在穿着深蓝色警服的人群当中,他的额头在不停冒着冷汗。 向上,不停地向上…… 最后一场大戏,绝不能以悲剧落幕。 十分钟前,苍融时代商业广场—— 无人机高高腾起,叶片发出细小的嗡鸣,从人群的头顶快速飞过,惹得大家抬头望去。 这架白色的机子沿着街道上空往前飞去,最后在最繁华的地方悬停下来。 没人知道它想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缓缓推开楼顶天台的门,手上拿着一个蓝牙话筒,面无表情地走向天台边缘的围栏。 无人机上的摄像头聚焦到女人身上,商场里的广告牌瞬间变成一团漆黑。 女人长发散落,在寒风中穿着一身轻薄的长裙,优雅姣好的面容被万人所见。 站在天台上的人是关雨花。 只见她爬上天台的水泥栅栏,然后缓缓地将话筒递到了自己唇边,深深吸了一口气。 可她没急着说话,就像一座雕塑呆滞地定格在栏杆上。底下的人对她指指点点,从楼顶上看,他们就像是一群叽叽喳喳的乌鸦,正等待着空中坠下的烂肉。 直到十分钟后,她远远看见警方向自己奔来,一群警员跑上楼顶,拿着喇叭冲着那绝望的背影喊话。 “冷静!请你保持冷静!” 关雨花缓缓回头,目光穿越所有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员,瞬间锁定在了陶林身上。 那灼灼的目光好像要把人贯穿,仅仅是对视一眼,陶林已经感受到了她纯黑瞳孔里鲜血淋漓的绝望。 关雨花确认陶林也上了楼,好似坦然地舒了一口气,转回头来重新目视着那架摄像头闪烁红光的无人机。 “十年前,城中心华鑫酒店发生一起耸人听闻的故意纵火案,在那场火光冲天的悲剧中,十八个前来参加芭蕾舞比赛的女孩殉命于此。芭蕾舞团的临时带队老师贺扬,最终被锁定为这场案子的真凶,一年后被执行了死刑。” 关雨花的声音响彻商业广场的每个角落,室内室外所有广告屏幕,都切换成了她的【自杀直播】。 每个人都被她这婉转又失落的声音吸引,错愕地驻足在屏幕前,对着这看起来荒唐的画面诧异地指指点点讨论起来。 当年的案子非常惨烈,一度成为大众茶余饭后八卦与感慨的话题。现在被人再次提起,大家还是能从脑海的某个角落,将关于这桩惨案的记忆拾起来。 “哦好像是有这事……” “我记得我记得,那火灾实在是太惨了!” …… 大火中的人与事,像是光影下的泡沫似的,隐隐约约回闪在人们的脑海里。 “当时芭蕾舞团将要在剧院里表演的作品是俄国著名舞剧——天鹅湖。其实当时参加表演的不只十八只天鹅。出了三乘六的芭蕾舞方阵以外,还有一只天鹅是跳跃在舞台最前方的主角。而我,就是当初幸免于难的那第十九只天鹅。”关雨花说。 “我的老师贺扬,其实并非纵火案的真凶,他仅仅是一个,被迫为权贵顶罪的替罪羊。” 她的故事引来了很多喧哗,原本驻足围观的人开始变得躁动起来。 “快去找到广告屏幕的总控室,把画面给我切了。”许严转头,对身边的警员严厉地低吼道。 “收到!”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天台上的白天鹅(二) 那警员刚要转身跑走,陶林眼疾手快,直接一把抓住了那警员的手臂,迫使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你干什么陶林!”许严小声地斥责道。 “她话没说完,我们得等。”陶林冷冷地回答。 “你知道事情发酵以后,会造成怎么样的后果吗?”许严继续说。 陶林没有回话,只是死死抓住那警员的手臂,就是不让人离开。 他很清楚,要想彻底清除脓肿,就要让脓包继续发育,一味地捂住别人的嘴,只是治标不治本。 与此同时,关雨花仍然在讲述着自己身上发生的故事—— “十年前的五月十六日,华鑫酒店因为电路老化过载而引起局部火灾,但由于酒店消防设施失修、逃生通道堵塞、易燃物违规摆放等等违法现象,火灾终究蔓延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最靠近起火点的休息厅应急通道卡死,这才导致了最后惨绝人寰的悲剧。” “在大火发生之前,我的老师到了酒店后的夜市摊给我们买夜宵,而当他重新返回酒店楼下,一抬头便看到熊熊燃烧的大火。他没有选择退缩,而是跑上酒店试图营救我们。可就是这个善意的选择,成了别人为了逃避责任,而污蔑、践踏他的理由。”她说 “我以上所说句句诛血,所有的证据已经被我的丈夫夏艺卓,藏在苍融大厦总裁办公室书柜最低层的暗格之中,请每一个看到我的人,同我一起见证光明的到来。”关雨花双手握着话筒,坚定又万念俱灰地说道。 悬停在面前的摄影无人机高速旋转着叶片,叶片搅和空气发出的细小嗡鸣声,简直让人有蚁爬肌肤的感觉。 关雨花的模样、她的动作以及她的声音,都被镜头清晰地捕捉起来,印刻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夏艺卓?是那个前几天在警局里被逼死的老板?” “我的天!果然有问题!办冤假错案的人真是坏透了……” 类似充满同情、或者恶意的议论,不断从身后的围观群众中传到余子江的耳朵里,而且这内容是越来越刺耳难听。 “余队……这么办啊?再这么下去就要被骂死了。”旁边的警员不知所措,赶紧向长官请示接下来的行动。 余子江握紧了手上的对讲机,注意力似乎都在耳机里,他抬头仰视着大厦外墙上的大屏幕,再多的谩骂他都不为所动。 “赶紧按照关雨花的说法,带人去苍融大厦总裁办公室,把这些线索全找出来。”他转头利落地吩咐道。 “要快——” 警员倒吸一口凉气,队里的警员都很信任余子江,既然长官已经下达了命令,他就要赶紧利索地照办。 楼顶,关雨花仰头深吸了一口气,两行热泪从她的脸颊滑落。可她并不是要放声哭泣,而是尽力平复下心情,迎接下一个惊涛骇浪的袭来。 当她彻底整理好心情,重新正视着眼前无人机上,如黑色瞳仁的摄像头,眼神突然变得坚定无比。 “我,关雨花,实名举报华鑫酒店董事长林华鑫,违规经营官商勾结草菅人命;安居物业公司老板师敬恩知情瞒报,收受违法利益……”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瞠目结舌。 人群议论的浪潮高高掀起,余子江立刻转过头,吩咐待命警力立刻按照关雨花的举报说辞,将这些涉嫌违法的人扣进警局。而楼顶的警员们也开始做起了准备动作。 陶林意识到,留给关雨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太多人想要阻止她这【荒谬】的行为。 “不行,不能让她这么闹下去了!”许严再也忍不住了。 “听她说完!”陶林下意识低吼起来,想要用手拦下冲向前去的许严。 “别他妈妨碍公事!”谁知许严根本不管陶林,直接一把推开了他。 那个力气很大,推得陶林往旁边踉跄了几步,几乎要重心不稳跌倒在地。 当他重新抬头,震惊地看到好几个穿着警服的人同时奔向了坐在围栏边摇摇欲坠的关雨花。 陶林的心跳狠狠地停顿了一拍。 “R城警局……”他在慌乱之中隐约听到关雨花含泪喊出的几个字。 “关雨花——”陶林赶紧追随那几个可怕的身影,几乎从平地弹射了出去。 “啊——”下一秒,女人惊恐的尖叫贯穿了天际。 陶林还是慢了一步。 他看不清关雨花身边发生了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许多穿着深蓝制服的人如同扑食猎物一样冲上去,然后这个被群攻的女人从自己眼前狠狠坠了下去。 商场外部的大屏幕上直播了关雨花坠楼的全部过程,围观的人群也跟着这富有冲击性的坠落画面惊叫了一声,惊恐的喧哗声立刻笼罩了整个苍融时代商业广场。 “你们在干什么!”陶林怒吼了一声,不顾一切地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一下冲到了关雨花刚刚坐着的高楼围栏前。 他一个刹不住,身子撞在水泥围栏上,手不经意扶住了围栏的外侧菱角处。 陶林突然感受到掌心一阵粘乎乎的热,他的心猛得一磕,缓缓把手心翻了过来,没想到自己满手都是关雨花的血。 糟了…… “余子江,关雨花受伤了,围栏上有血渍,快看看她磕到哪里了!”陶林不管三七二十一,扯着对讲机,再也克制不住激动大喊道。 此刻的余子江已经狂奔向楼下的安全垫。 橙色的软垫被缓缓放气,余子江心急如焚,他踩着软绵绵的安全气垫,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地来到关雨花身边。 拨开遮挡住视线的纤维布料,他看到关雨花已经完全晕死过去,鲜血沾满了她的脖子和衣领,橙色的气垫被染成了红。 “是后脑,她跌下去的时候后脑磕到了!”看到这个情景,余子江整个心悬了起来。 后脑是人体头部最脆弱的地方,控制基本生命体征的神经组织就在这里,有时一个不起眼的冲击就能让人呼吸骤停一命呜呼。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密码 他赶紧摸了摸关雨花的颈动脉,她微弱的脉搏缓缓跳动着,好像随时有可能撒手人寰。 “医生!快来帮忙啊!”余子江大喊着,浑厚的声音穿破天空,将紧张的气氛拋向了高处。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纷纷吆喝着奔跑过来,场面有序又吵闹。 “病人从五楼坠落,头部受伤进入急性休克状态!” 医生们呐喊着,浑身无力的关雨花被迅速送上救护车去。 余子江一直紧跟着关雨花,直到自己被救护车后的铁门挡住。 他的衣服上还蹭上了关雨花的血,回想起刚刚女人坠楼的画面,余子江边懊恼地捂着额头,整个人狼狈至极。 “余子江——”闻声转头,他看到快速向自己奔跑而来的陶林。 “关雨花怎么样了?”他大气不喘一口,立刻问余子江道。 “她已经被送进医院抢救了,目前情况不清楚,我已经派人去跟进了。”余子江赶紧回答了他。 “关雨花当时是双脚悬空面朝外坐在水泥围栏上的,正常来说,保持这个姿势俯摔下去不会磕到后脑勺。除非,是有人趁乱抓着她砸向了围栏边缘。”陶林笃定地说道。 他话音刚落,余子江就一把拍了自己的大腿:“我刚刚都听见了,关雨花坠楼之前正在进行公开实名举报……” “而且坠楼的一瞬间,整好点名R城警局,只是她根本来不及把想说的话说完。”陶林补充完了余子江的话。 “我有理由怀疑是有人故意让关雨花闭嘴,如果她死了,我们就没有关键人证了。”余子江附和。 就在这时,他一个歪头,正巧看到从商场门口走出来的许严,那家伙一边擦这脸上的汗,一边慢慢悠悠往前走,还不忘举起矿泉水瓶大喝几口。 余子江看见许严,立刻想起了自己通过陶林身上佩戴的设备,听到他在关雨花坠楼之前,与陶林的争执对话。 许严就是那个扑向关雨花的人。 “他还好意思喝水?”余子江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吭骂出了声。 没等陶林反应过来,余子江便绕过了他,加快脚步冲向许严。 看到余子江怒气冲冲的样子,许严忍不住吓了一跳,却根本来不及躲闪。 “许严!你他妈刚刚在干什么!”余子江一下揪住了许严的衣领。 “我当然是在救她!”许严想奋力将余子江甩开,奈何他双手用尽了力气,怎么甩也甩不掉。 “我虽然不在上面,但我能透过陶林的装备听见一切,命令大家强行跑过去组织关雨花得人是你,你就不要再给我装了。”余子江咬紧了牙狠狠说道。 “你实话告诉我,她要举报的人是不是你。”余子江咬牙切齿地问。 “这么多人跑向关雨花,凭什么就是我有问题?”许严续了半晌的力,终于把余子江推开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纵火案的卷宗里可有你的签名,你还记得那份缺少四月份份安全检查合格证明的问题文件吗!”余子江愤怒地指着他的鼻子说道。 “你就是想守住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 “我他妈是中途接手的案子,当时我只是个小警员,长官叫我签字我就签字,还能造假不成?”许严同样是愤怒,直接提高音量打断了余子江。 “你要是真的怀疑我,那我们就会上见,该停职调查我一定会积极接受调查。”他义正言辞地说。 陶林这时走到了余子江身边,微微抬起头,紧盯住了许严的脸,与余子江一同对抗这双气冲冲的眼睛。 “好,我相信警局的监察部门会给大家一个真相的,也请许副局说道做到,到时候谁也逃不掉。”陶林缓缓开口说。 他的语气不像余子江一样冲,气势上却丝毫没有败下阵来。 许严微微转了个身,狠狠盯着陶林,气愤得面色铁青。 “叮叮叮——”突然,余子江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他顾不上许严的臭脸,背过身去接起了电话。 “余队,按照关雨花的说法,我们在书柜最底的暗格里找到了一个保险箱,但我们找不到密码。”电话那头的警员说。 “先不要暴力破坏,我和陶老师立刻到。”余子江利落地回答。 接着他迈了两步转身,扯住陶林的胳膊,直接无视许严,快速往外走去。 “走,先办正事。”余子江低沉地说,他可没时间管许严,他要是真有问题,保险箱里一定有证据。 苍融大厦里苍融时代商业广场不远,不出十分钟余子江和陶林就赶到了那里。 此时的总裁办公室被警戒线层层围住,里面有一小队人马正在寻找线索。 书柜角落的暗格被拆开,一个厚重的保险箱被警方拖了出去。 陈蕊也在总裁办公室里,她正低头仔细观察着这保险箱,看到余子江和陶林来,她立刻站起来迎接他们。 “余队,这是一个高级保险箱外壳是防弹级别的,破拆起来非常麻烦。我刚刚试了夏艺卓本人的生日,但是密码错误了。”陈蕊利落地对余子江汇报道。 “拿自己的生日当密码太常见了,夏艺卓不是那么简单的人。”余子江轻喘了一口气。 这时陶林二话不说在保险箱前蹲了下来,手扶着下巴,试图根据按键的磨损程度确定密码组成的数字。 “这个保险箱是八位数字密码,我刚刚辨别过按键了,夏总真是个特别谨慎的人,他把所有的按键都按了一遍,让它们的磨损程度几乎一致,根本做不了排除。”陈蕊无奈道。 事实的确如此,夏艺卓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不让线索被有心人销毁,但这让陶林彻底犯了难。 “关于保险箱的密码,夏艺卓有没有提示过你。”余子江转头问道。 “他提示过我很多东西,但我不知道哪个暗示才是对应这个密码的。”陶林摇了摇头。 “试试看贺扬的生日呢?”余子江把这些基本资料牢记于心,很快按下了八个数字。 密码是错误的。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恨不得死在那天 陶林看着那亮起红灯的保险箱屏幕,开始飞速地思索起来。 “难道是程娜的生日?”余子江没顾上陶林,又重新输了八个数字。 密码还是错误。 “不会是……” “这种保险箱输错五次密码,就会抱死并发出非常刺耳的警报声,直到再次输入正确的密码警报声才会停止,你要是不想我们接着来的工作都在这让人听得心里发毛的声音里展开,就谨慎想好再输密码。”还没等余子江说完话,陶林便拍掉了余子江伸出的手。 陶林自己家里就有一个同款保险箱,他深知那刺耳的声音听起来是多不好受。 “八个数字,应该就是某个对夏艺卓来说意义重大的日子。”陶林扶着下巴,看着保险柜呢喃了起来。 “日子……” 就这么反复斟酌了一分钟后,陶林终于伸出手来,按下了八个数字。 红灯再次亮起,密码还是错了。 “这下就剩最后一次能安安静静输入密码的机会了。”余子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刚刚输了什么?”然后他转过头问。 “纵火案发生的日子。”陶林回答,“居然不是……” “你怎么会想到是这个日子呢?”余子江又追问。 “我想起夏艺卓生前在审问室里曾经跟我一句话——他说他恨不得死在那天。”陶林皱眉,好像掉进了自己的回忆里。 “可【那天】究竟是【哪天】……”他呢喃。 时间仿佛被拖的老长老长,余子江和陶林一起盯着那保险箱,似乎就要石化成两座雕塑。 “哎我知道了,你试试看这个——”余子江突然兴奋起来,他掏出手机,快速翻找出一份资料,把屏幕放大再放大,举到了陶林面前。 “自贺扬去世开始,夏艺卓就开始了痛苦又艰难的翻案道路,所以他想和贺扬一起死。”余子江解释道。 “这个日子,是贺扬的处决日。”他说。 “处决日……”陶林蹩眉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接着他重新摇了摇头。 “应该是贺扬终审判决那天,因为从【死刑】判决下来开始,贺扬就已经死了。”陶林笃定地说道。 “试试看吧,大不了被噪声吵一会儿。”余子江憋了一口气,偏了偏头让陶林干脆一点直接输密码。 陶林点了点头,按照意料上的日子把八个数字输了进去。 只听“滴——”的一声,保险箱的屏幕终于亮起了让人欣喜若狂的绿色。 接着“咔哒”一声,厚厚的铁门被弹开了。 “牛啊陶老师!”余子江兴奋地大喊,狠狠拍了拍陶林的肩膀,他们身后的陈蕊也在一个劲地鼓掌。 陶林也欣慰地提了提嘴角,不过很快,他又重新紧皱起了眉头,这保险箱就像是一个潘多拉盒子,只要就此打开,就能看见里面令人作呕的罪孽与谎言。 可这样神秘的罪恶对陶林有最致命的吸引力,因为他相信——遁入最混沌的黑,就代表离光明不远了。 他郑重地打开保险柜的门,第一秒映入眼帘的是成堆的褐色牛皮纸信封,而这堆信封的最上层,有一张贺扬的照片。 照片里的男孩穿着黑色正装,头发也打理得利落干净,确实是一个俊朗又清新的少年,即使照片有些发黄,也遮不住少年的年华似锦。 陶林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又把照片反转过来。下一秒,他忍不住撑了撑眼皮—— 照片后写着一行墨蓝色的钢笔字。 “他们都忘了,只有我记得,这些面孔是我的一生之敌。”陶林看着这行字,轻声念了出来。 这是夏艺卓的笔迹,他写这字时笔笔有力,显然是带着丰富的情感写下的。 “他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这场冤案,也不要忘记任何一个导致这场冤案的坏人。”陶林深吸了一口气说。 记忆最大的敌人就是时间,随着分秒飞逝,罪人甚至可以忘记自己曾经的罪过。 但夏艺卓决不能忘,他毕生都在给贺扬找一个交代。 “蓝色的钢笔墨水会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掉色,医院还没有使用电子病例的时候,医生们都用这种颜色的钢笔手写病人的病例,这样根据蓝墨水掉色的状况,就可以大致推断这病例是多久之前写的。”陶林自言自语道。 余子江这时扯了扯手套,伸手拿了几个牛皮纸信封,发现这些信都是密封好的,而且上面有邮局的信戳,能够清晰地看到这信件投递的时间。 “居然这么多没有拆封的信……”他不免一惊。 “我想他怎么干是为了留下得到线索的时间,他搜集证据搜集了十年,就是为了有一天能遇到有能力打开他的人。”陶林说着,意味深长地与余子江对视了一眼。 “先把这些信封全都带回去,打开以后分类整理。”余子江点了点头,转头对身边的警员说道。 “收到余队!”警员们连连点头。 陶林和余子江不约而同地起身往后退了一步,给同事足够的工作空间。 就在这时,余子江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备注,立刻接起了这通电话。 电话是他派去驻守医院时刻关注关雨花情况的同事。 陶林听到余子江回答了几个语气词,很快就匆忙挂掉了电话。 “我们赶紧去医院一趟吧,程娜、马佳窈还有陈昂都到医院了。”他转头对余子江说。 “好。”陶林点了点头。 接着余子江给警员交代了几句,和陶林一起离开了总裁办公室。 余子江把车开得很快,陶林看到他阴沉的脸,就知道医院的情况不太乐观。 “他们三个有对警方提出什么诉求吗?”陶林试探性地问。 “马佳窈的情绪很激动,其他人也都在崩溃的边缘。队里的人一直在试图安慰他们,但好像无济于事。”余子江说。 “关雨花还在急救,情况不是太好。”他又补充道。 余子江说的每一条信息,都能重复说明目前情况的不容乐观。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唯一的希望 关雨花是十年前华鑫纵火案的目击证人,如果她出了什么岔子,警方将就此失去一个翻案的重量级砝码。案件的三个关联人情绪激动,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走向极端,成为下一个夏艺卓或者关雨花。 余子江的车越开越快,他真的想飞速赶到医院里。 就这样,托余子江车技的福,原本三十分钟的路程,被压缩成了二十分钟。 根据同事发来的地址,两人快步来到了急救室门前。 陶林转头,沿着走廊,能看不远处站着四个自己熟悉的人——挨墙沉思的程娜、到处踱步的陈昂、以及不停抹泪抽泣的马佳窈、还有一直紧抱着她的卢祺。 几个警员也在那里,似乎是在尽力给他们做心理疏通。 过了好一会儿,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一位满脸严肃的中年医生走了出来,余子江就立刻小跑了上去。 “医生,请问病人怎么样了?”他焦急地问。 “病人的头部受到猛烈撞击,颅内出血比较严重,请你们做好准备,她不一定能醒过来。”医生叹了一口气。 他还是得到了一个令人失望的答案。 而在极其短促的失落过后,更多的愤怒与不甘排山倒海似地袭来。 都是那个坏人!都是因为他抓着关雨花的头死死磕在水泥围栏上,那个人试图隐瞒一切,余子江绝对不可能让他得逞! “她是我们R城警方很重要的证人,请你们一定要尽全力治疗她……”陶林赶紧说。 “您放心,上面领导告知过我这个病人的重要性,我一定尽全力治疗。”医生坚定地点了点头。 “现在先让病人转移到重症病房,我们会马上为她指定接下来的治疗计划。”说罢医生匆匆地离开了。 很快,关雨花被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推出了病房,她插着氧气管,身体上贴着检测探头。因为这场手术,她原本一头漂亮的秀发被残忍地剪去了,脸色也苍白得让人心疼。 警员们立刻上前簇拥在关雨花身边,给予她最可靠的保护。 “雨花……”走廊里的四个人跑了上来,他们有人在心碎地喊她的名字,有人虔诚地祈求着她快点醒来,有人不断地抽泣着,还有人低语着安慰的话。 可是他们暂时不能见关雨花,这个女孩需要被警方二十四小时监控保护。 这种擦肩而过的凝望比任何别的眼神还要悲伤。 陶林注视着不远处发生的一切,哭泣与低吟无时无刻不敲击着他的心脏。这些声音在这充斥着药水气味的敞亮走廊里回响,逐渐淹没了陶林的耳膜…… 睁眼闭眼之间,面前的景象仿佛融化成了一团模糊,而这模糊又不断涣散、重组……最后陶林好像看到了夏艺卓。 他就这么皱眉眉头紧盯着自己,瞳孔里写满了失望。 陶林握紧了拳头,终于迈开步伐,跟着那臆想的身影走向崩溃的人群。 其实陶林是对自己失望,夏艺卓生前把什么都托付给自己了,可他没有完成夏艺卓的期许。 明明关雨花坠楼之前就在陶林面前,他却还是晚了一步。 【要是我跑得再快一点就好了……再不济,我的眼睛再灵光一点,至少能看到把关雨花推下楼的人到底是谁。】陶林越想越觉得自责,迈开的步子也越来越沉重。 关雨花最后被一个拐弯推进重症病房里,紧闭的房门把外人的伤痛隔离到了门外。 又是一下睁眼闭眼,夏艺卓的身影不见了,陶林恍然停下脚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站在了崩溃的一行人对面。 马佳窈最先注意到了陶林,她现在已经全然崩溃,大迈出步子,便气势汹汹地走到了陶林面前。 “关雨花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为什么夏哥保护了她这么多年,一点差池都没有,他刚把雨花交到你们手上,人就躺在医院里了!”马佳窈激动地说道。 “雨花要是有个好歹,你们到底怎么和夏哥交代!” 她越说话,情绪就越失控,她无法接受大家辛辛苦苦忍辱负重前行了十年,最终换来的只是这样无力的结果。 贺扬、夏艺卓、再到现在的关雨花……同伴们一个又一个倒下,手上沾满鲜血的人依旧逍遥法外。 陶林心里并不比他们舒坦,这一刻,他像个木头一样站在马佳窈面前,脑子里思索了很久,还是没办法安慰出口。 他觉得耳膜里嗡嗡作响,已经听不清面前的女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只知道马佳窈满脸的痛苦与狰狞,泪水布满了苍白的脸,手也跟着失控的情绪挥动起来。 陶林下意识一闭眼,微微偏过头去,准备好自愿接受马佳窈激动的发泄。 可是过了两秒,那响亮的一巴掌没有落在陶林脸上,他听到了马佳窈的抽泣,已经那举起的手掌在无力垂下时,煽动起空气的声音。 陶林重新睁眼,看到眼前的女人痛心地喘着气,只是一个劲地失望摇头,疲惫得说不出任何话了。 这时程娜缓步走了过来,她轻轻搂过伤心欲绝的马佳窈,然后一言不发地将她送回卢祺身边,最后万念俱灰一般地站在陶林面前。 “我很抱歉。”他们就这么对视了许久,陶林这才主动开了口。 “关雨花是华鑫纵火案的唯一幸存者,所以那些要掩盖罪证的人也在找她,可是她很想还贺扬一个清白,也听说了夏艺卓一直在为贺扬翻案而努力,便不顾一切地想要找到他。”程娜深吸一口气,她没有管陶林说了什么,而是满眼空洞,开始讲述一个新的故事。 “贺扬死后的第二年,她终于在蓝泊KTV见到了夏艺卓。”她歪头苦笑了一声。 其实陶林知道,这简单的一句总结性的话,暗藏有多少艰难甚至危险。 “你知道这期间她经历了什么吗——”程娜轻吸一口气,重新开口。 “八年前她只有十六岁,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为了找夏哥,她竟然伪装成店里的服务生,一间一间地把包厢打开,试图用这种蠢办法确定夏艺卓的位置。” 正文 第两百章 爆发前的冷静 “包厢里有几个恶心的醉汉,看她年纪小又长得漂亮,竟然以为她是个陪酒女,还想在包厢里欺负她。”程娜的话让陶林感到震惊。 “夏艺卓就是在醉汉闹事的时候把她救下来的,那个时候夏哥还不是苍融的掌门人,但是谁都愿意给苍融一个面子。毕竟这世界上不是势利眼的人是在太少了!”说着她还感慨了一句。 “其实看到关雨花手上伤疤的第一眼,夏哥就能猜到她是谁。那种大火反复灼烧的疤痕,就算花重金整容植皮都好不全。为了隐藏好关雨花的身份,夏艺卓必须把她保护在自己身边。而为了不让有心人生疑,他们最终决定结婚。把不顾生命危险的寻找,伪装成绝美的爱情故事,这样所有的贴身保护、秘密交谈……都能变得顺理成章。” 陶林一言不发,他听着这简短却又无比心酸的故事,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安慰,还是应该站在程娜面前再次表决心。 好像这些虚无缥缈的说辞都不是程娜想要的。 “【结婚掩盖真实身份】这事其实是关雨花提出来的,夏哥最开始不同意,可是有一天他发现有辆车似乎在跟踪雨花,就立刻答应了这个计划。”程娜深吸一口气继续说。 “你知道吗?那场婚礼好多人祝福他们,你无法想象老夏总办了一场多么盛大的晚宴,可是礼堂上的两个人都不是真的开心。”接着她顿了顿。 “我见过夏艺卓最快乐的样子,不是那时,也不是她。” 失落的声音停顿了几秒,陶林能透过程娜沮丧的瞳孔,看到她心里破败一片的废墟。 “夏哥真的在用尽一切办法保护关雨花。”程娜接着开口。 “我……”陶林刚张开嘴。 “我就想问问你,对于你们R城警局来说,保护一个人就那么难吗?”程娜打断了陶林,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直戳陶林的心脏。 陶林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剩下唇齿微微颤抖着。 “算了。”程娜最后苦笑了一声。 “其实我早就知道这条路有多坎坷,根本没有人能帮得了我们。”她说。 “我们一直都在努力,从来都没有想过放弃……”陶林皱着眉头立刻回答道。 “我明白,你和余队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没关系,我们还是要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辛苦。”程娜一提音量,又一次打断了陶林的话。 再多安慰式的语言,此刻都是无用的。 程娜看起来很冷静,就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谁也不知道还有多久将会迎来一场激烈的爆发。 “我先把大家都送回去,也不打扰你们了。”程娜最后说着,便转身离开了。 陶林原本想拦住她,就算是再多说两句安慰的话也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向彻底的崩溃。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伸手,程娜就已经快步走向了挨在走廊白墙上的马佳窈和陈昂,神色平静地和他们说着什么。 “陶老师,余队在找您。”就在这时,一个警员叫住了陶林。 他的工作还没有结束,正处在最忙碌的时候。 “好,这就来。”陶林收拾好情绪,立马转头。 他索性摇了摇头,转身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余子江此时就坐在走廊尽头的休息椅上,手上捧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警员提供的资料。 陶林缓缓走向了他,坐到了他的旁边。 “你还好吗?”余子江意识到陶林情绪不太对劲,于是用余光看了他一眼。 “我还好。”陶林低声回答。 “病人家属情绪不太稳定,但他们愿意先回去等我们的调查结果。”他说。 “刚刚关雨花还坠楼之前提到了所有涉案人员,我都已经第一时间派人去控制住了。”余子江严肃地说道。 “但是刚刚前线传来消息,说林华鑫已经逃离的住所。目前没有发现他的踪影。”说罢他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居然让他跑了?”陶林咬牙切齿,只觉得气愤至极。 “是啊,我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那么灵光……”余子江连连摇头。 “不过我已经下了通缉令,限制林华鑫离开R城,图侦也在对监控录像进行详细的分析,队里已经在尽全力加紧调查了。”他说罢叹了一口气。 “抛开林华鑫不谈,队里现在有什么调查结果了吗?”陶林喘了一口气,往前倾了倾身子,让自己往余子江的笔记本电脑靠近了一些。 “我们将所有可以搜集到的视频资料都下载下来了,却发现……这里面没有一个是高清原视频。几乎都是围观者对着商场屏幕二次拍摄下来的。”余子江身边的警员说。 接着余子江把电脑移到了陶林面前,文件里确实有多个围观者视角的录像视频。他随机打开了几个倍速看完,光靠这种垃圾的清晰度,根本不可能辨认出谁才是推倒关雨花得真凶。 “关雨花站在商场楼顶的时候,有架摄影无人机就飞在她的面前,屏幕上所有的画面都是从无人机上传导过去的。”陶林立刻说。 “那架无人机呢?” “关雨花摔下楼后现场非常混乱,无人机直接关闭直播飞走了,没人知道它最后飞到哪里去了。”余子江十分懊恼地说道。 “没办法,这也不怪你,当时那种情况你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陶林拍了拍余子江的肩膀,安慰他道。 “目前还有一个小分队在苍融时代广场继续搜索,我们在试图找出那架失踪的无人机,看能不能调出原始视频。”警员又说道。 余子江重重叹了一口气,直接往后挨在硬邦邦的座位靠背上,疲惫地揉了揉鼻梁。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也跑了一整天了,信件还在局里检验,今天应该是出不了结果了。”陶林小叹一口气说。 “嗯。”余子江有些无奈。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信 “差不多我就让同事们收队了,留下几个有经验的在这里陪着关雨花。”他说。 “好的余队。”警员接到了任务,匆匆离开了。 今夜,又是第一刑侦支队无人入眠的一夜…… 所有人都在为这荒唐的闹剧尽快收场做努力。 第二天,余子江拿到了队里奋斗一晚上的成果。这些辛苦熬夜的警员们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到余子江和陶林还要马不停蹄地继续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队里把这些信封进行了分类统计,发现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他人帮助苍融实行经济犯罪的证据。”余子江说。 “我把相关名单看了一遍,发现他们都和十年前的华鑫纵火案有关,正如你之前所推测的,这应该是一种报复。”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你刚刚说【很大一部分】,那还有一小部分的信里封存着什么证据?”陶林转过头问道。 “是华鑫酒店董事长林华鑫等人十年前进行相关贿赂的证据,有一些是照片,有一些是证人录音;还有F.T.F成员受到威胁的录音和视频;以及一些因为贿赂勾结而遭受不公的受害者的自述。”余子江看着文件回到道。 “哦还有。”他突然挺起了身子,往电脑前挪动了一下,然后快速点击鼠标,打开了一个录像视频。 他把电脑往陶林的方向移了一下,好让他看清上面的内容。 录像上,一个年轻男人正和另一个穿着黑色皮革外套的中年男人推搡着。 “曹志远?”陶林眼皮一撑,认出了那个年轻男人的身份。 十一月份的连环坠楼杀人案中,他就摔死在陶林的面前。 “这是夏艺卓在白祥区派出所买来的视频,视频上的情况就发生在去年的十一月初。”余子江示意陶林看清录像右上角的时间。 “曹志远真的因为高利贷暴力追债的事情为展沉报警了,但是他报警未果,居然被人中途拦下来了?”陶林惊讶道。 “画面中另一个男的是白祥区的前任副所,十年前在华鑫酒店所在的钦安区任职。当年纵火案这么大个事情,他几乎没有受到牵连,只是调任处理了而已,一年前他已经退休了。”余子江摇了摇头。 “他身上肯定藏着秘密,但最大的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阻止曹志远报警。”陶林皱眉说道。 “阻止曹志远报警,无异于包庇高利贷组织,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余子江意味深长地看了陶林一眼。 陶林立刻转过头去,利落犀利的眼神灼灼地落在在余子江身上。 “展玫当时一直在和我们要找的走私罪犯鬼头有密切联系,如果白祥区有人故意包庇展玫,是不是证明他和鬼头也有关系。”他说。 余子江思考了几秒,最后耸了耸肩:“夏艺卓提供的证据已经足够警方拘捕这些可疑的人了,到时候再具体审审,看看他是不是认识鬼头。” 陶林没有多说什么,他只觉得背脊发凉,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正走进一团更大得迷雾里。 这时,陈蕊迈着急促的步伐走进了刑警第一支队的办公室,她手上还提着一大包刚刚做过检验的信件,深吸一口气把它们放到了一个空桌子上。 陶林见状立刻起身,随手抓过手套戴上,扯着一张凳子坐到了空桌子前。 “你在信封上发现了什么吗?”陶林一边问,一边把信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 信件是成叠分类好的,每一小摞对应一个受贿嫌疑人。 “这些信上都有夏艺卓的指纹,其中一些信封上除了有夏总得指纹外,我还分别发现了程娜、马佳窈、陈昂三个人的指纹。”陈蕊说。 “看起来,他们三个人也再帮着夏艺卓寻找线索,找到以后就会寄到苍融统一保管。” 陶林一边听陈蕊说,一边把这些信一封一封地摆在这硕大的银白色台面上。 “这些信只能放在夏艺卓手上,换作是别人,很容易被恶意报复。”陶林突然想起了程娜曾经被污蔑学术不端的往事,感慨一般地说道。 他皱着眉头,认真甚至虔诚地将这些信件平整放好,最后满桌子都被棕黄覆盖,陶林才轻舒一口气,重新坐回软椅上。 余子江这时也走了过来,他背着手站在陶林身后,看着这满桌子的信封,眉头同样是皱成了一团乱麻。 他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视,似乎在面前这讽刺的景象里发现一些异常。 “但这些信封上不仅有同一个收信地址,还都写着同一个寄信地址。”陶林看着摆满桌面的信件,扶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北华镇安平渔村15号……”余子江一边呢喃,一边把原本盯着手机屏幕的脑袋抬起来。 “我查了地图,这地方是个村里的小学。”他说。 “这个地方一定有特殊的含义。”陶林扶着下巴说道。 “我们现在就出发,到这个地方看看。从警局到安平渔村也就两小时车程,天黑之前一定能到。”余子江一拍桌面,扯上外套说走就走。 他办案一向风风火火,好像有永远用不完的力气,陶林什么也没有说,同样一手拽过外套,跟在了余子江的身后。 迎着午后的阳光,车子驶上了去往乡村的道路…… 八年前,美宣艺术街的昔日艺术馆—— 当时这个地方还不是门可罗雀的名家工作室,它仅仅是一家刚刚起步的主题咖啡馆。 二楼角落的书吧前,四个年轻人面对面地坐在咖啡桌前。 他们每个人都神色凝重,却低头搅动着面前的咖啡。铁勺碰着杯壁,发出急促又焦虑的声响。 “从此以后,你们都不要再碰这个案子,如果有人过来找你们谈话,或者威胁你们,就好声好气地答应下来,告诉他们自己不会再继续追究下去。”夏艺卓悠悠地开口说。 “但是千万不要收那些人的钱,该录音的录音,该拍照地拍照……”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卞凡 夏艺卓自顾自地说,咖啡桌上的另外三个人都惊呆了,他们完全愣在了原地,像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似的,气氛一下子凝固在了冰点。 “如果你们找到任何一点新的线索和证据,先不要着急大张旗鼓地追查下去。第一时间把这些线索放进信封,寄到苍融金融大厦总裁办公室,寄信地址统一用这个。” 夏艺卓根本不顾他们的震惊,而是继续冷冷说着话,然后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三张写着地址的卡片递了出去。 “好了,我要交代的就是这么多,公司挺忙的,我就先回去了。”甚至不等别人反应过来,夏艺卓就先一步起身。 他的咖啡连一口都没喝,就着急离开这个地方,好像是在避嫌似的。 “夏艺卓!”陈昂再也忍不住了,他愤怒地一拍桌面猛地站起,激动地大跨两步抓住了夏艺卓的衣领,生气地将他狠狠砸向后面的书架上。 “你是什么意思?凭什么不让我们参与案子!” “哎——干嘛呀!”马佳窈吓了一跳,赶紧跑上去劝架。 可是愤怒已经到了极点,她怎么也拉不住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 “因为这个案子除了我,你们都碰不了。”夏艺卓面无表情,任凭陈昂把自己甩在书架上,铁架子被撞得咣当咣当直响。 “你有钱了不起吗混蛋!在你眼里我们什么忙都帮不上,就是拖你后腿的废物对不对?”陈昂更加生气了。 这些气话其实并不是陈昂的真实想法,他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夏艺卓没把他们几个当成可以并肩作战的挚友,非要逞强独自面对这一切。 陈昂明明能透过夏艺卓的眼睛看到里面深埋的沮丧,他仿佛能预料到未来——如果他非要独自扛下去,总有一天会垮掉的。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夏艺卓终于提高了音量。 “我来的时候看到一楼的窗户上补了一个大洞,这是店里第几次被人砸了?两年来你前前后后受了多少次工作威胁,又换了多少次工作,难道你心里没数吗?程娜还被人恶意举报学术不端……这些报复你们承受得来吗?”他质问着,每一句话都仿佛浸着血。 “可我们没人想过退缩!”陈昂也不甘示弱地反驳。 场面就快要彻底失控了。 “好了别吵了!”突然,咖啡桌的方向传来了程娜的声音。 她费尽力气呐喊,尖锐的声音终于逼得陈昂放开了夏艺卓的衣领。 四人之间只剩下了尴尬的沉默…… 陈昂叉腰喘着气,他的怒火被憋回肚子里,实在是觉得心口堵得慌。 “夏哥说得没错,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这样下去就是找死。”程娜说罢站了起来,朝书架旁边的三人走去。 没有人接她的话,马佳窈低沉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陈昂浑身难受,不停地左右踱步;夏艺卓微皱着眉头,坚定、无奈、抱歉、外加一些祈求……复杂的情绪从他的瞳孔里倾泻而出。 “按照他说的做吧。”程娜最后小叹了一口气,把写着地址的卡片,塞进了陈昂和马佳窈的手心里。 还是没有人接话,大家的心里全是五味杂陈…… “抱歉。”夏艺卓只是点了点头,径直离开了咖啡店。 程娜看着他快步走远的背影,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最后重新无力地坐回了沙发上,用手撑住了额头,落下的长发将她所有沮丧的表情掩盖住了。 “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三个就这样放弃了?”陈昂狰狞着表情坐到程娜对面,他对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很不理解。 “贺扬是他夏艺卓的贺哥,难道不是我们的贺哥吗?如今变成这个样子,我们谁能置身事外?”他反复地疑惑。 “我们没有放弃。”程娜突然抬头,看着陈昂说道。 “现在我们找到一些线索,也没有条件把它们公开,所以比如把这些重要的东西安全封存起来,时机成熟以后,我们一定可以等到重启它们的人……”程娜郑重地说。 “我们什么都没有,唯一能比过那些罪人的,就是我们还年轻。我们有时间有耐力,一定能等来曙光的。” 清晨的阳光下,三个年轻人沉默着,此刻坐在车上的夏艺卓,同样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他们都在等待,等那个天朗气清的阳光普照…… 一晃八年过去了,当年的青年人一点一点老去,可他们等待的曙光,如今已经飞驰在了路上。 当两人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来到实验小学,太阳已经落山了。校门口大门紧闭,只有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保安值守。 陶林和余子江只能先在旁边的小旅馆住下,等到第二天学生上学的时候,在看看情况。 第二天早上九点,小学的上课铃声打响,余子江和陶林踏着清脆的声音站到了学校门口。 这时校园里多了几个保安,目光穿过大门,能看见两个穿着制服的大叔正在巡逻,而保安亭里还有个大叔正半躺在软椅上,仰着头舒舒服服地抽着烟。 余子江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这个打扮有些寒酸的大叔,他面色黝黑,头发也随意耷拉,不过这浑身的精神气并不是颓唐的。 “卞凡?”余子江立马眉头一皱。 “我看过他的照片,虽然他现在胡子拉碴,人是沧桑了不少,但这副眉眼始终没变。”他转头对陶林说。 “是夏艺卓引着我们找到他的。”陶林冷冷开口。 这下他完全读懂了夏艺卓的信。 原来信上的每一个字,都有它非同一般的含义。 “真是可惜,原本一个大名鼎鼎的刑侦支队长,现在居然沦落到当小学保安的地步了,想当年我还听到过他大破悬案的消息……”余子江惋惜地摇了摇头。 “准确地说,他现在得处境还不算太差。”陶林歪着头,一直盯着亭子里抽烟的卞凡。 “你看他的中华烟,如果没有钱,一个老烟枪可受不起这个。”他说。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你可以带我们还原真相 余子江定睛一看,果真看到了窗台上几个红色的中华烟盒。 “我想夏艺卓应该给他提供了一些生活保障,比如说把苍融的原始股赠送给了他,让他一辈子都能衣食无忧。”陶林说。 “他在小镇上当小学保安,简直就是个扫地僧啊!”余子江最后感慨了一句。 就在余子江正转头看着陶林说话时,卞凡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杆随手扔进了旁边快满的烟灰缸里,然后一个抬头吐出白气,不经意间看到了陶林和余子江。 卞凡好像已经意识到了他们来的目的,于是缓缓摆正了身体,与陶林四目相对了起来。 他们的目光紧紧交叠在一起,仿佛是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 余子江看见陶林瞳孔里的异常,他赶紧回过头去,只见卞凡一下推开椅子站起来,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保安亭。 “小伙子,我看你挺眼熟啊!”卞凡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余子江。 “我叫余子江,是R城第一刑侦支队的支队长,您还在局里工作的时候,我是第一支队的警员,在我师父易衷手下工作,您可能是局里开大会的时候见过我。”余子江立刻递上了自己的证件,很是热情地说道。 “我叫……”陶林刚想接过话介绍自己。 “陶林。”谁知卞凡一边低头翻看着余子江的证件,一边点头蹦出两个字。 “您果然知道我。”其实这个结果在陶林的意料之中。 “夏艺卓给我介绍过你。”卞凡一边说,一边把证件还给了余子江。 “还说如果他死了,你就是唯一一个能替他了结一切的人。”他说。 “我是跟着夏艺卓留下的华鑫酒店纵火案证据来的,他把所以证据都封在信封里,寄信地址写的都是这个小学。”陶林说。 “我们今天来,确实就是为了给一切都做个了结的。”他说。 “夏艺卓让我们来找你,一定是因为在你这里,就可以让我们还原出十年前纵火案的真相吧?”他看着卞凡的侧脸,认真地问道。 其实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哎老黄!”卞凡突然转过头,冲校门里一个正在晃荡的中年保安喊了一声。 那惊人猝不及防的吼声,吓得余子江和陶林一个激灵。 “我出去见个朋友,帮我看看班,周末我替你。”他喊。 “得嘞!”老黄爽快地答应下来。 “孩子们的安全问题我大意不得。”接着他重新转回头,恢复正常的音量对面前的两个年轻人抬了抬下巴。 “走吧,去拿你们想要的东西。”卞凡说罢,转身主动往余子江停在路边的车子走去。 他背着手昂着头,嘴里哼唧着小曲,步伐稍有些外八,这动作看起来,不免让人觉得他吊儿郎当。 余子江和陶林有些诧异,站在原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我开车,你们在后头坐着就行。”谁知卞凡一步停在了驾驶座门边,示意余子江利索开车门。 “那麻烦前辈了。”余子江赶紧跑了上去,把车钥匙递给了卞凡。 他和陶林刚坐到后座上,就听见火机齿轮“嚓嚓”的摩擦声,卞凡嘴里叼着跟烟,低头将香烟蹭到火焰中。等烟杆前端闪出星星点点橙色的火光,他就随手把火机往副驾驶一扔,最后不顾寒风地打开车窗,打转方向盘并入了车流。 外头呼呼的风把呛人的烟灌回车里,陶林忍不住微皱了皱眉头,往另一侧的车窗挨了挨。 他这轻轻的动作立马就被驾驶座上的卞凡捕捉到了。不得不承认,卞凡离职十年,身上依旧保持着一名优秀刑警该有的敏锐性。 “尼古丁能短暂地让人精神放松,这几年我的烟瘾是越来越大。我真是佩服夏艺卓,你说这十年他不酗酒不抽烟,我也从来没见他哭过,这家伙到底怎么排解他那稀巴烂的情绪的?”卞凡说。 “不过也是,夏艺卓这种人是不能哭的。因为只要他流泪,那么在他身边的人可能都会觉得天就要塌了。”他笑了一声。 “但不哭不闹有什么意义呢,累了就会倒下,一个人光靠强撑能走多远?” “尼古丁带给你的放松是治标不治本的,它最后只能给你一个黑漆漆的肺。”陶林的话直接结束了卞凡的话题。 “天才果然都不解风情啊!我想说的是尼古丁吗……”整好一个红灯,车子缓缓停下,卞凡回头看了一眼,爽快地笑了几声。 陶林缓缓低下头,他不再接更多话了,车里陷入了长长的沉默,要不是车载广播断断续续,窗外的小镇景象不断变化,还真让人有时间定格的错觉。 十分钟后,卞凡带着余子江和陶林在一个离海滩不远的平房前停下。 卞凡和他妻儿就住在这里,不过现在妻子上班孩子上学,房子里安安静静的。 他把陶林和余子江领进书房,再随手扯两张木椅让他俩在书桌前坐下,从口袋里摸索出一根新的香烟,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 卞凡的烟瘾可不是一般的大。 只见他没有立马点燃香烟,而是先转过身去,蹲在一个木柜子前翻找起来。 卞凡翻东西的速度很快,陶林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便看到他一下站起身来,手上捧着几个大牛皮纸盒,快步朝书桌。 “这些东西是我当年的调查报告,你们可以看看。”卞凡把几个牛皮纸盒重重地放在木桌上,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三下两下点燃了叼在嘴里的香烟。 陶林用手摸了摸这几个纸盒表面,当他再次抬起手掌,指尖仍然是干干净净的。 【这都是十年前的文件,可盒子表面一尘不染,可见他有多重视这案子。】陶林不由地想。 “这些年来,我时不时拿出文件看看,每次都觉得自己在读一本曲折的小说。”卞凡低头笑了一声,两根手指夹着烟杆使劲抽了几口。 余子江微皱着眉头,拿过一个文件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他是好人 第一个印入余子江眼帘的,是一张手背布满伤痕的照片,这照片和当初徐厚蒲断臂信里的一模一样。 “王康尸体上手背受伤的照片,原来是你拍的?”余子江立刻抬起头,看向了对面那个挨着墙壁只顾抽烟的男人。 “只可惜,我刚拍着一张照片,就有人嚷嚷着把王康的尸体火化,他们好几个壮汉还把我打了一顿,殡仪馆的停尸房中没人肯帮我,大家都被这场面吓坏了,我单枪匹马又不可能在殡仪馆里开枪警告,所以根本抢不下这具有问题的尸体,只能任凭他带着疑点被销毁。”卞凡耸了耸肩,一副早已经不以为然的样子。 “这是什么?”余子江继续往下翻,又拿起了一份文件,那其实是另一份王康的尸检报告。 上面的内容竟然和档案室里的完全不一样,卞凡手上的报告给出了明确的结论——王康生前曾经遭受过他人袭击。 “这是徐厚蒲前年寄给我的东西,十年前,有人以生命安全威胁他修改报告,还逼着他从警局离职,他受不住迫害最终屈服了。徐厚蒲说自己太懦弱了,一直不敢面对自己十年前走过了错路。愧疚感每天都伴随着他,所以年过六十,决定做一些正确的事情,以弥补当年因为失职犯下的过错。”卞凡郑重回答了余子江的问题。 如今余子江拿在手上的,才是正确尸检报告。其实徐厚蒲一直存着档,想要找机会让真相重现人间。 “他还告诉我,这本报告给我以后,他随时可能遭受生命威胁,如果有天他死了,就代表那群人开始慌了。这个时候,我可以用他的死做局,引出那些藏在这座城市里的恶鬼。”卞凡顿了顿。 “我把这事儿告诉夏艺卓了,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才有了如今的这盘大棋。”他说。 “这么说徐厚最终还是选择做一个好人!”余子江眼皮一撑。 他在这一刻忽然想到了章韵。 她视为信仰的启蒙老师真是是一个好人。虽然发生了意外,但他最后还是找回了自己的初心。 他错误不能被轻易原谅,但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徐厚蒲的选择是大义凛然的。 “可既然他是个好人,夏艺卓应该不可能杀害他啊?如果杀害他的是林华鑫等人,夏艺卓为什么要替他们顶罪?”余子江百思不得其解。 “我知道夏艺卓现在出事了,但他出事以后一直不和我联系,我也不知道KTV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卞凡摇了摇头。 “如果真走到了最绝望的一步,徐厚蒲会不会为了帮助我们而【自愿】被夏艺卓【杀害】,这我真拿捏不准。我只知道为了这十年前的案子,大家都疯癫得不清。”说罢他苦笑了一声。 余子江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看向了手上的笔录本。 “包厢里的酒水有大量的安眠药成分,而且部分酒水已经被喝掉了,所以徐厚蒲很有可能是在保护什么人。”陶林突然开口。 “保护?”卞凡赶紧转头看向了陶林。 “他很有可能因为安眠药的事儿和别人发生了什么争执,最后被失手杀掉了。”他接着说。 “不过这只是一个猜想。酒水里的安眠药,的确是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存在。”陶林最后摇了摇头。 他和余子江暂时还没有想到问题的答案。 “具体发生了什么,还得靠你们去调查,然后给我一个答案。徐厚蒲不能白死。”卞凡作势叹了一口气。 接着他单手把抽到一半的烟压灭,伸个懒腰重新站了起来。 “年轻人,我带你去个地方,你让他自己在我这看文件,不耽误他时间。”卞凡看着陶林,突然说了句让人觉得错愕的话。 “什么?”余子江抬了抬眉,有些不太乐意。 “你想和我说什么?”陶林抢先开口,让余子江的不解和抱怨都重新压回了肚子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卞凡一笑,转头先一步走出了房间。 陶林斜视了余子江一眼,示意他安心工作不必担心,然后抓起车钥匙,加快脚步跟上了这位前辈警官。 “把钥匙给我,这次还是我开车。”卞凡说着,直接随手抽过了陶林手上的车钥匙。 他直接大步流星地走向余子江的SUV,毫不犹豫地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还示意陶林这一次要做到副驾驶座上。 陶林会了卞凡的意,利落地扣好安全带。随着车子的引擎发出一声如同呜咽般的闷响,车子快速行驶在了渔村的水泥路上。 卞凡一直没有告诉陶林他们具体的目的地,只是驾驶着车子不停往渔村外围开,五分钟后,陶林看到了银白色的沙滩,还有一望无际的大海。 “到了,下车吧。”卞凡说罢,先一步跳下车去。 出乎陶林的意料,卞凡居然把自己带到了海边。这个地方明明看起来和案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冬天,海滩上除了辛苦作业的渔民拖着渔网往船上走,就再也见不到其他人。 陶林一直紧跟着卞的脚步,只见他头也不回地走到海滩深处,然后走上凹凹凸凸的礁石,继续往更远处走,直到面前的石块彻底被海水淹没。 两人就这样站在海滩的礁石上,眺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阳光把海边照得波光粼粼,海鸟在海面腾起又落下。 前几天R城暖和了一些,但这海风依旧是冰冷刺骨的,让陶林不得不扣紧了大衣。 “卞警官,您为什么带我来这里?”陶林不解地问。 “我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是夏艺卓带我来的。”卞凡抽了一口烟,白气缓缓从他嘴里吐出来,在空中被海风吹散了。 他的话一下提起了陶林的兴趣,于是陶林转过头,看向了卞凡的侧脸。 “十年前,当时R城的无人机产业刚起步发展,F.T.F在城里找不到合适的试飞场地,所以他们会不惜坐几个小时的车,到这片空旷的海滩试飞无人机。”他继续说道。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天鹅湖里还有故事 “有一天,无人机出了点故障,从空中砸进了我们面前这片海里。夏艺卓当时急了,不管不顾地就跳下海捞那台样机,贺扬没拉住他,便喊着他的名字一起跳了下去。”卞凡轻叹一口气,继续讲述着。 “这片海很深,夏艺卓死拉着无人机,贺扬死拉着夏艺卓……要不是陈昂借走渔民的快艇及时赶到他们身边,他俩就一起死在这海里了。” 陶林皱紧了眉头,迟迟没有开口。 “这是夏艺卓给我讲的故事。”卞凡顿了顿。 “他告诉我,贺扬是个尊重生命,一生善良的人。他这种人不可能纵火杀人,只可能冒着大火返回救人。”他又吸了一口烟。 “他的故事深深打动我了,所以我开始不顾一切寻找真相,想要把盖在这大火上黑暗的幕布扯开。因为我知道,如果贺扬就这么死了,今后一定还会出现下一个贺扬。”最后夹着香烟的手放下,卞凡转头与陶林对视了一眼。 “可你付出了很大的代价。”陶林说。 “你找到的所有线索都断了,就连证人也【意外】身故,在工作单位被排挤,最后还有人往你车上塞了大量赃款,把你污进监狱。”他看着卞说。 “你刚刚说我被很多人排挤……确实如此。”卞凡缓缓地点了点头。 “其实对我而言,不是他们孤立了我,而是我主动推开了他们。”他笑了一声,看着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心情和这海一样洒脱又宽阔。 陶林认真听着卞凡的话,他的每一次词语似乎都能给自己猛烈的冲击,敲碎陶林冰冷得外壳,然后敬佩从缝隙中流露而出。 “说来真是愧疚,寻找真相明明是我的本职工作,我却需要夏艺卓来和我讲故事,才最终坚定下自己的决心。”说罢卞凡又低头苦笑道。 “说实话,我觉得夏艺卓比我付出的代价大得多。”卞凡又继续对陶林说道。 陶林再次向他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我想你看过我的资料,知道我【贪污】数额巨大,原本应该在监狱里呆上好几年,可是最后有人暗箱操作,我只在里头呆了六个月就出来了。”卞凡说。 “是夏艺卓帮你的……”陶林立刻会了意。 “我曾经告诉过他,贺扬就是被这样自私自利罔顾法律的人害死的,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千万不要成为自己讨厌的那种人。”卞凡说。 “可是这现实太苍白了,他觉得自己害了我,所以费尽力气找关系、交朋友甚至不惜搞些手段……最终让我免于漫长的牢狱之灾。可他也永远变成了一个坏人——和杀死贺扬的那些家伙一模一样的坏人。”他摇了摇头。 陶林的心颤了一下,他想到了夏艺卓在大雨天跪倒在梧桐树下的样子,那个被迫改变自己的少年呐喊着自己的恨与痛苦,他彻底活成了自己难以接受的样子。 “之前的他善良、活泼、单纯,绝不屑于阿谀奉承;而现在的他变成了什么样子?无往不利、满脸虚伪、就连那仅有的一点点笑意,都像强行糊在他脸上的。”卞凡说。 “长期的焦虑与作息不规律,最终他患上了脑瘤,我能想象他的痛苦。”陶林点头接上了他的话。 “既然你愿意体谅他,并且下决心拼尽全力帮助他,那我带你来这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我原本还担心,你是个不食人间烟火,永远住在宫阙上的人。”卞凡最后说。 “其实我们在接触每一个案子的时候,都会试图触碰到当局者的心灵深处。我们在此得到教训,追求共情,其实是为了阻止更多人踏上这条悲哀的路。”陶林说。 卞凡背着手,畅快地仰头大笑了几声:“说得好啊年轻人!” “今晚我请你和余队看一场舞台剧表演吧!”卞凡忽然饶有兴致地说道。 “表演?” “俄国著名芭蕾舞剧,天鹅湖。”卞凡说。 “小学舞蹈队的孩子们准备要进省城参加文艺表演,今晚是他们的彩排演出。”他说。 “天鹅湖……”陶林在心里默念了这三个字好几次。 这部芭蕾舞剧的名字曾在夏艺卓嘴边反复提起过,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看穿了天鹅湖里藏着的秘密,而如今它却再一次出现在了卞凡的口中。 这难道只是巧合? 陶林心有疑虑,他觉得事情巧合过了头就变成了必然。 天鹅湖的秘密可能还没有发掘完全。 “好,我和余子江晚上一定会去看的。”带着满心的好奇,陶林点头答应了下来。 晚上八点,《天鹅湖》排练表演如约而至。 乡村小学的舞台比较简陋,红色的幕布看起来有些破旧,台底下来了不少村民观看演出,他们的脸上挂着朴实的微笑,拼命为这些即将飞往省城的天鹅们鼓掌。 陶林和余子江应了卞凡的约,坐在前头的最佳观看位置。 灯光逐渐暗去,钢琴声在挤满人的礼堂里回想着,村民们都看得很认真,给予孩子们最好的表演氛围。 一束追光打下,照在翩翩起舞的主角身上,女孩踮起脚尖,旋转跳跃,伸着长长脖子,仿佛化成人形的白天使。 如果没有十年前的大火,华鑫酒店的礼堂里一定也会上演着优雅又精彩的舞剧。 王子登场、黑白天鹅交替出现,钢琴曲逐渐迈入高潮…… 陶林望着那舞台出神,刹那之间,他的脑海里回闪过无数关于夏艺卓与关雨花的回忆画面—— “我希望你来看R城剧院的开幕舞剧《天鹅湖》。” “我的妻子最喜欢《天鹅湖》。” …… 这些快速掠过的画面像是要把陶林脱入某个神秘的奇点里。 “天!”陶林猛抽了一口气。 钢琴的最后一个音符重重落下,孩子们的表演到此结束。 村民们纷纷起立鼓掌,家长们跑到后台去给孩子们庆祝……很快台下的观众就走空了。 可是陶林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王子 “你怎么了陶林?”余子江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陶林扯好大衣,凝视着那破旧的舞台,终于站了起来。 “大火里还有另一个幸存者。”他撑着眼皮,喘了一口气缓缓地开口。 “什么?”余子江立刻朝他投来一个疑惑的目光。 “三乘六一共十八个女孩组成天鹅方阵,在舞台偏后的地方起舞,一个女孩分饰两角,是站在方阵之前的天鹅主角,还有一个人,是这个王子。”陶林深吸了一口气,转头与余子江对视道。 “王子?这么说舞队里还有一个幸存的男生!”余子江立刻兴奋了起来。 “可能夏艺卓还没有找到他,或者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但总的来说,我们又找到了一个可以彻底推翻十年前华鑫酒店纵火案判决的砝码!”他的脑子里一片喜悦地短路空白,在这一秒,余子江只知道希望要回来了! “我们一定能找到他的……”他高兴坏了,把这句话一连重复了好几次。 “对,只要有突破口,就可以彻底撕破迷雾,十年前的那些家伙一个都跑不掉!”陶林的表情变化虽然不大,但他同样是兴奋至极。 但问题又来了,他们两人只知道有这个男孩的存在,可应该从哪里开始查起来呢? 高兴似乎就短暂停留了几秒,两人面对面站着,同时恢复了严肃。 林华鑫知道幸存者会对自己不利,一定会尽全力磨灭掉他们曾经存在的痕迹,就像警局里那份调查报告里从来没出现过关雨花只言片语。 “这个男孩在舞蹈队里学习,就极有可能是一个本地人。”陶林低着头,缓缓开口分析起来。 “男孩学习芭蕾比较少见,如果不是自己感兴趣,那可能时候舞蹈世家。”余子江的想法要更为大胆一些。 可是信息实在是太少了,他们的推理很快就停滞不前了。 就在这时,陶林一个随意地歪头,居然看到卞凡靠在礼堂的大门口处,双手环抱着,直勾勾地观察着正在推理的两个人。 他那凌乱刘海下的眼睛带了点笑意,似乎正在诉说着什么暗语。 陶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啊,他和余子江只是刚刚接手这个案子,但已经有人追了十年。 他们不是来单打独斗的,是来接过前人手上的棒子的。 陶林立马大迈出脚步,走到了卞凡面前,余子江很快也跟了上来。 “你现在看懂这曲《天鹅湖》了?”卞凡笑了一声,抢在陶林面前开了口。 “您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藏起来的那个男孩,他是谁、现在在哪?”陶林问。 “我们没有把他藏起来,是他自己藏起来了。”卞凡故作感慨地半仰起头,叹了好大一口气说道。 “什么?”余子江和陶林异口同声。 “这个饰演王子的男孩,就是林华鑫的儿子林剑。”卞凡缓缓说道。 这个回答让两人更加惊讶了。 林华鑫做了那么多不负责任的事,实际上害惨了自己的儿子。 陶林的心里又兴奋又失落,此刻就是一个复杂的情感熔炉。 他兴奋于自己顺利地知道了男孩的身份,失落在于——林剑他真的可能出庭指认自己的父亲吗? 卞凡说他藏起来了,陶林似乎能隐隐知晓答案。 “他现在到底在哪?”余子江不甘地问。 “出国了。”卞凡说。 “其实我这些年有去找过这个孩子,他的腿部烧伤严重,一直无法和林华鑫和解。”他又补充道。 “他知不知道是他自己的父亲害死了十八个女孩,还冤枉了他的带队老师。”余子江情不自禁就提高了音量。 “他知道,但他一直在逃避。创伤后遗综合症比关雨花严重得多。”卞凡说。 “所以就算他与林华鑫极度不和,也不肯和我回来做证人,我也没办法强迫他。” “真的就说服不了他吗?”余子江无奈地垂下了头。 “一定有机会的。”陶林皱紧了眉头,他握着拳头,看起来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找到那个男孩。 “我近期会让人和林剑取得联系,争取和他视频对话。”余子江重新深吸一口气,抬头整理好情绪,对陶林说道。 “其实这个孩子只是心理有道过不去的坎,他本质上还是个善良的人。我之前找他的时候,他都会和我说无数次对不起。”卞凡想到那个可怜的孩子,眉头紧锁了起来。 谈话最后在无奈叹息与坚定眼神的交织变换中,画上了句号。 从学校回到卞凡住的小平房时,夜幕已经降临了。海边的空气湿润,卷着海水腥味的风不停从海平面席卷而来,没有了阳光,小渔村的温度骤降。 今天和卞凡的谈话,陶林和余子江有了很多收获。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这些线索全都带回局里。面对这样的铁证,真正的坏人便就此无处可逃。 三人从余子江的车子上走了下来,还没有走到卞凡的小平房,陶林就一下停下了脚步。 “现在已经到了推翻华鑫酒店纵火案最关键的时候,请问卞警官能不能和我们一起回R城去,作为关键证人指认林华鑫等人的罪行。”他转回头去,真诚地看着卞凡说道。 “只要你能和我们回去,向上级说明情况,并把这些证据全都摆出来,我们的胜算就大了不少。”他又说。 “不用你们请我,我也想和你们回R城去。我希望亲眼见证,华鑫酒店这场大火在你们手里终结。在这里蛰伏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带着证据回去了。”卞凡回答。 “那咱们今晚就回城去,卞警官的住宿问题我来解决。”余子江接过话。 “不过……保险起见,我建议文件和我本人分车走。”卞凡突然说。 “分车?”余子江一愣。 “从现在的局势看,华鑫酒店纵火案的真相快要被完全揭开了。这个时候林华鑫那一群人肯定是坐不住的。故事已经从关雨花口中说出来了,现在他们能做的,就是消灭物证和人证,好让关雨花的故事站不住脚跟。”卞凡继续说。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遗嘱 “您说的没错,如果你和物证同时在一辆车上,如果有心人下手,那就什么都没了;如果让文件跟一台车走,卞警官坐另一台车回城,就算中途出了岔子,我们至少还能保住其中一样证据。”陶林皱紧了眉,跟着点了点头。 “这么说,两辆车还需要相隔一段时间出发。如果前车出现情况,后车也有反应的时间。”余子江附和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不得不慎之又慎。 “那就这么办吧,陶林你先带着文件回去,这小渔村的分所里有配车,我整好也熟悉人,可以让他们送陶林回城。余子江之后开车带着我出发。”卞凡说。 “可以。”余子江和陶林异口同声地回答,他们都很愿意听从这位前辈的任务安排。 卞凡回家简单收拾了衣物,把文件夹交到了陶林的手上,又多嘱咐了分所和他熟悉的警员几句,终于把陶林送上了车。 “安全回到警局以后,把东西锁进我的柜子里。别忘了打电话报平安。”余子江一边说着,一边把钥匙塞到了陶林的手里。 “放心吧。”陶林草草回了一句,车子便一打方向盘离开了。 “从渔村到R城走高速是两个小时的车程,我们两个小时之后再出发。陶林要是到了时间没给你报平安,你就得担心担心是不是真的出事了。”卞凡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余子江仍然站在原地,凝视着那辆飞速驶去的小轿车越变越小,最后只剩下黑暗中的两个泛红的后车灯。 夜幕降临,海浪和海风逐渐狂了起来。余子江冰冷的双手插进上衣口袋里,任凭那狂风吹乱他的长发,让他脖子上扭曲的烧伤痕裸露了出来。 他最后轻喘了一口气,终于转头缓缓离开了。 只不过,他没有和卞凡一样,直接一头扎进温暖的房子里,让呼呼的暖气驱散身体带着海水腥味的寒意。而是缓缓走到了房子旁边的小平台上,看着远处的灯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 他单手操控手机屏幕,在通讯录里找到了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余子江是要给章韵打过去一个电话。 “喂,余队。”没等几秒,电话那头传来了章韵的声音。 “我找到了一个对你来说特别重要的证据。”余子江缓缓开口。 他迎着寒冷刺骨的海风,从口袋里拿出一封纸张泛黄的信来,看到这些方方正正钢笔字的瞬间,余子江忽然觉得心情沉重。 这封信是他从卞凡那借来的,上面的署名是徐厚蒲,它曾经随着那份没有差错的尸检报告一起寄到了卞凡的手上。 信件的内容不长,到能看到一颗真挚而不甘的初心。 “什么?”章韵没有反应过来。 “我想告诉你,你的启蒙老师徐厚蒲,并不是一个坏人。他是利益与谎言的牺牲品,但最终,他还是坚持了正义。”余子江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道。 “你说我的老师……他不是一个坏人……”在这一刹那,章韵的泪水盈满了眼眶。 “我给你念念我手上这封信。”余子江轻声说着,借着路边的灯光,开始逐字逐句为章韵念出了这封徐厚蒲最后留下的自述信。 徐厚蒲的语言很朴实,可是句句真情,让读的人和听的人,都跟着这段文字掉入往回倒转的时间漩涡。 有那么一刹那,余子江觉得自己的思绪飞到了夏艺卓的身上,最后坠入到了他的记忆里。 共情力真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 两年前,苍融大厦顶楼总裁办公室—— 夏艺卓没想到徐厚蒲会主动来找自己,在那个宽阔又豪华的办公室里,他们第一次成为了交心的伙伴。 “这份东西,你一定要收下。”徐厚蒲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个棕褐色的文件夹推到了夏艺卓的面前。 “这是什么?”夏艺卓迟疑道。 “我立了一份遗嘱,已经签好字了,上面写得很清楚,我死了以后,你可以随意处置我的遗体。虽然我不知道这遗嘱条款在法律面前管不管用,但至少得试试。”徐厚蒲做了解释。 “你为什么要立这样奇怪的遗嘱。”夏艺卓只觉得诧异。 “那些有钱人,他们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名声受到打击。如果有死人的事儿牵扯到他们,那些家伙就会像热锅上的蚂蚁疯狂跳脚。”徐厚蒲缓缓地开口。 “如果哪天我被他们害死了,你就想办法把我的死搬到台面上。让言论矛头直指他们的要害,这样警方也会加大对此案的重视程度。” “徐叔……”夏艺卓眉头紧锁成了一团乱麻。 “我说得再直白一点,这么多种类型的案件中,最能引发海啸式讨论的,就是分尸案。”徐厚蒲以为他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最后补充了一句。 “徐叔,这事儿我不能答应你。”夏艺卓一提音量,直接打断了徐厚蒲。他赶紧把这份遗嘱重新推回徐厚蒲面前,连连摆了几下手。 “你就当是我补偿你们的。”徐厚蒲又把遗嘱推了回来。 “我一直没有说出真相,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胆小害怕,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实在是愧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们。”他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说。 “您现在已经把尸检报告寄给了卞凡,这足够补偿我们了。”夏艺卓接过了他的话。 “孩子,你要相信正义总会到来,会有人站在你这一边,帮助你渡过万难。你不要失去信心,不要迷失自己,时间都会给你答案。”徐厚蒲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温和的光。 夏艺卓忽然一愣神,看着徐厚蒲的眼睛沉默了许久。 “可是我已经变成坏人了。”最后他的瞳孔中闪出了泪光。 徐厚蒲轻皱了皱眉头,他心里很清楚,夏艺卓已经做了太多太多不能回头的事,哪怕这些事并不是他的本意。 可徐厚蒲对此无能为力。 “一切都会好的。”最后他说。 窗外的风呼呼吹着,或许从那时候起,棋子已经被摆上了棋盘。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我们都是为了正义而来 余子江在呼呼的寒风里读完了徐厚蒲留下的信,电话那头的章韵一下子陷入了冗长的沉默中。 “我也是刚知道这个消息,但我觉得我有必要尽快把这个线索告诉你。”余子江迟迟没有听到章韵的回应,便小心翼翼地重新开口道。 “谢谢你余队……谢谢你告诉我,他还是个好人。”等他再次听到章韵的声音,这才意识到,电话那头的女人已经是泪流满面。 “安心工作吧,我们一起把林华鑫那群人绳之以法,给你的老师一个公道。我让陶林先赶回城里了,有什么新的线索及时通知他”余子江说。 “嗯!”章韵一吸鼻子,郑重地回答。 电话不久后被挂断了,余子江深吸一口气,庄重严肃地把那封徐厚蒲留下的信重新叠好放回了信封。 “我说呢,你为什么要向我借走这封信,原来是要念给别人听啊!”就在这时,卞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余子江顺势转头,看到他双手环抱着,缓缓走到了自己旁边,一倾身子,也挨在了栏杆上。 “你怎么出来了?这还没到两小时呢。”余子江随意地看了一眼时间。 “大冬天的,外头的海风呼呼地划,冷得要紧。我迟迟没看到你回来,还以为你被吹得找不着北了。”卞凡开了一句玩笑。 余子江附和着笑了几声,然后摇了摇头。 “我这个同事是徐厚蒲的学生,最近的流言蜚语对她打击很大,早点告诉她这个消息,也好让她尽快回归正常的工作状态。”他一边解释,一边把信还给了卞凡。 “你想的不仅仅是让她好好工作吧?我懂这种感受,我曾经也是有徒弟的人,当初他们看到我的批评通告以后,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卞凡轻笑了一声。 “法医是个闪着光的职业。你的同事能不能好好工作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想让她怀疑自己的初心。”他最后说。 余子江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挨在栏杆上,迎着寒冷的海风望着远处海面上的夜景。这画面看起来其实有些滑稽。 “有一天,我的领导给我递了一份文件,我仔细翻找了一翻,发现华鑫酒店在十年前的四月份没有通过安全检查。”余子江接着微微歪头,对卞凡说。 “这就是起火的真正原因是吧?”接着他看向了卞凡。 卞凡先沉默了几秒,然后沉重地点了点头。 “华鑫酒店的电路失修老化,跳闸后突然起火,可是他们的逃生通道门锁卡住了,大堂里的孩子们根本打不开那扇逃生的门。楼里的消防设施过期了,烟雾报警器没有起作用。楼下的消防通道也堆着货物,一定程度上拖缓了救援时间。”卞凡说。 “可是华鑫酒店算是个高档酒店啊,它怎么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余子江愤怒地惊出了声音。 很难像到,这些荒唐的事情发生在这样一间体面的酒店里。 “我当时也对此赶到困惑,所以之后深入调查了一下,发现华鑫酒店其实根本不存在所谓的【自检】缓解,林华鑫每次都是图省事,让员工直接造假报告。”卞凡回答道。 “可当我想要继续查下去的时候,一堆的现金就这样出现在我的后备箱里,我到现在都想不通,那些人是怎么把钱塞到里面去的。” 这些不明现金的出现,直接把卞凡踢出了调查团队,这就是明晃晃的报复。 “你说的这些,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为你做证人吗?如果华鑫酒店造假,那里头的员工肯定都是知情的。”余子江很是不解。 “很遗憾,事实就是根本没有人愿意淌这趟浑水。”卞凡轻喘了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含冤而死,就没有人动过一点点想要惩治真凶的念头?”余子江埋下头去, “一个很悲哀的事实是,十年前林华鑫的实力太强劲了,那个年代交通没有那么便利,R城是个人流量很大的城市,酒店的生意自然就比现在要好。面对这样一个劲敌,哪里有人敢轻举妄动。”卞凡摇了摇头。 “就好像现在,也没有人敢和苍融过不去一样,这其中的道理其实差不多。”他又做了个更加形象的对比。 “一晃眼十年过了,既然这案子并不和自己的生活息息相关,那该忘的也早就忘了。我又不在警务系统里工作了,想要再套出什么线索,就是难上加难。” “我在你给的资料里看到了一份华鑫酒店工作人员名单,这事儿你交给我,我尽力去说服他们给警方提供线索。”余子江立刻接话。 “好,其实我等的就是这句话。”卞凡欣慰地笑了两声。 “进屋里坐坐吧,外头挺冷的。”接着他拍了拍余子江的肩膀。 “嗯。”时间还早,余子江便应了卞凡的约,转头跟着他往平房室内走去。 他背对着海风吹来的方向,大风便再一次吹开了他盖过颈部的黑色长发。 转头的瞬间,卞凡第一次清清楚楚看到了余子江脖子后的伤痕。 几次修复手术,已经让伤口尽可能地平整,可是还是不可能磨灭点它扭曲的痕迹。 卞凡对这样的伤痕很是敏感,大抵是因为关雨花的手臂上也有这样的伤痕。 “早上海风不太大,我还没怎么注意——你脖子上的伤和关雨花手臂上的真像。”卞凡特地调整了步调和余子江走在一起,然后重新找了一个新的话题。 “因为我也是在大火中重生的人,脖子上的伤是之前扫黑行动中,我被困在火海烙下的。”余子江耸了耸肩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说来也是巧,我的后背有一块和关雨花一样,在大火中反复灼烧的伤疤;我的头发又和从前的夏艺卓一样长。这大抵是一种缘分。”说罢他还打趣了一句。 “【缘分】这样的说法有些太玄乎了,我们更愿意相信,我们之所以能聚在一起,是因为我们都是为了正义而来。”卞凡最后说。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夹击 原本严肃的气氛消失不见了,余子江和卞凡笑着聊天,走进了温暖的小平房。 找个靠近暖气的位置坐下,卞凡点了一只烟,静静地等待两个小时过去。 余子江总盯着手机看,生怕错过陶林的信息。 他在心里默念了很多次,希望今晚所有的谨慎都会变成杞人忧天。 两个小时后—— “我回到警局了,一切顺利。”余子江终于等到了陶林的短信。 “卞警官我们走吧。”他立刻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冲卞凡勾了勾手。 深夜的高速公路已经没有多少车子行驶了,畅通无阻的车道,让余子江开起车来格外的轻松。 卞凡坐在驾驶座上,甚至已经觉得困乏。 一切都很顺利,余子江在预计时间内下了高速,准备并入一段二级公路,再开三十分钟的车。 最近这段公路正在修路,道路有些坑坑洼洼的地方,路灯也断了电,余子江便格外注意了一些。 刚开了五分钟的路,一个不经意地歪头,余子江透过后视镜,竟然看到了一辆紧逼上来的银色面包车。 这段路没有路灯,后头这辆面包车竟然没开车灯,就这样几乎淹没在黑暗里。 余子江一个皱眉,职业造就的敏锐力,让他一下子就嗅到了一丝危急的味道。 他赶紧低下眼眉,从车头顺势往下,想要记住这辆可疑面包车的车牌。 下一秒,余子江的心彻底悬了起来—— 这辆面包车居然没有上牌。 【看样子这是辆样式老旧的面包车了,他怎么可能没有车牌呢?】余子江意识到麻烦就要来了,这辆面包车八成是辆违法的黑车。 他试图远远透过车前挡风玻璃看清面包车司机的脸,可惜这个路段太过昏暗,余子江的后视镜里,只能看到混黑的一片。 “卞哥,坐稳了,后面可能有人盯上我们了。”余子江低声提醒了一句,然后握紧方向盘,一踩油门将车速提了上去,试图甩开这辆可疑的面包车。 “什么?”卞凡赶紧伸手抓住了头顶的车把,然后回头张望过去。 果不其然,他看到了一辆跟着余子江一起加速起来了银色面包车。 “这一小段路正好处于两个监控摄像头之间,是一个监控盲区,而且不久前正筹备着重新修缮,路况比较复杂,对方是踩好点来的。”余子江严肃地说道。 “不过那辆面包车的速度应该跟不上我,两分钟后驶离这个路段,我们的车子就在监控范围内了,他们肯定不敢动手。”他没有太担心,而是继续提高车速,争取快点到安全的地方去。 说实话,余子江对自己的车技很有信心,别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追上来的。 眼看那辆银色面包车被越甩越远,这段监控盲区的路段也即将驶到尽头…… 余子江松了一口气。 突然,一声激动的呐喊在他的耳朵旁炸裂开来。 “小心!”卞凡话音刚落。 一辆没有开车灯的黑色小轿车突然出现在余子江的视野里。 它像一道逆行的黑色闪电,哼唱着低沉可怕的哀鸣,径直就朝余子江的车子冲过来。 这是两辆车的前后夹击! 余子江倒吸一口气,空气瞬间从胸口抽离出去,他一个手快打转方向盘,快速行驶的车身简直像是被离心力甩了出去。 好歹是躲过了迎面撞击过来了车子,可是这一下猛打方向盘,余子江的整个车身开始失去控制,直接向右侧车道冲了出去。 真是疯了!这要是真的迎头撞上,不仅余子江卞凡会死,黑色小轿车上的司机肯定也凶多吉少。 掩盖住十年前华鑫酒店纵火案的真相即将层层揭开,而有人已经为此杀红了眼。 右车道外就是坚硬的山石,如果余子江的车子就这么猛撞上去,他和卞凡肯定也是必死无疑。 【不行,我死了岂不是让那些坏人得逞了?】在一瞬间,余子江脑海里只有这一句话。 不甘与强大的心理素质,迫使他在危急中保持绝对的冷静,余子江握稳了方向盘,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重新摆正车身,好让车子不要一头撞进山石里。 轮胎在地面猛烈地摩擦,余子江的身子被安全带死死扣在座位上,要不然他早就被甩得一头撞晕在车窗上。 车身歪歪扭扭驶过一条弧线,最后整个轮胎冲出了水泥地,贴着山体继续往前行驶而去。 这是条下坡路,车子的速度不减反增了。 剧烈的摩擦音在余子江耳旁响起,令人胆寒的尖锐声音钻进耳膜,山体的枝丫不停拍打着车窗,很快玻璃爬满了蜘蛛网状的开裂。 完全失控的车辆在下坡路上滑行,余子江不敢在失控之际猛踩刹车,只能间隔点踩刹车,放掉车子的速度。 【一定要撑住啊……】余子江已经能感受到车身在慢慢变形,车子要是再不停下来,他和卞凡恐怕要被困死在这扭曲的破铜烂铁里。 卞凡坐在靠山体的一侧,变形的钢铁车门开始挤压他的躯体,顶住他的骨头,挤压的疼痛感让卞凡控制不住地呻吟惊叫起来。 余子江咬着牙,脑子里是一边空白的,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要在这剧烈的杂音里蒸腾起来。 车子在撞击无数山体垂吊下的枝丫之后,终于在最后一脚刹车下停了下来。 安全气囊弹开了,余子江往前一倾,整个人狠狠埋进了满是塑胶味的气垫里。 他呼吸不了,头隔着气囊撞在方向盘上,“咣”一声闷响,磕得他几近晕厥。 “我靠……”余子江谩骂了一声,飘荡出去的灵魂被强行拽回躯壳里,他的思绪断片了几秒,终于重新回过神来。 驾驶座不是直接挤压点,所以余子江没有受什么伤,他艰难地把自己撑了起来,在混乱中摇了摇疼痛欲裂的脑袋。 接着他一个转头,透过破碎的后视镜,竟然看到刚刚在后头一直追赶自己的银色面包车,就停在他车子的斜后方,而那辆从前夹击他的黑色小轿车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车祸 这辆车想干什么! 余子江没时间再思考了,他立马进入备战状态,身后抽出手枪,忍着浑身的疼痛一下推开驾驶座的门。 他的手上有好几处擦伤的痕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余子江咔擦一声手枪上膛,利落地端到了胸前。 谁知他迈出驾驶座的腿刚刚落地,只听一声引擎重启的闷响。银色面包车打开了车灯,直接快速地从余子江面前一闪而过,驶向前方。 “我去——”余子江瞥了一大口气,他愤怒地端着枪往前追了几步,准星甚至已经瞄准了那往前飞驰的面板车车轮。 奈何周围太过昏暗,那车子开得又快,这一枪下去,其实余子江心里的把握并不大。 他紧紧捏着扳机,表情全都狰狞在一块,好像下一秒余子江就会彻底按下扳机,打穿那快速滚动的车轮。 可刚刚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加上贸然开枪的不确定性,让余子江最后还是犹豫了。 “草!”他大骂了一句,眼看那车瞬间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先去看看卞凡。”余子江塞好手枪,很快往自己的车子跑了过去。 副驾驶侧的车头受到猛烈撞击摩擦,已经完全变形了,卞凡此刻就坐在副驾驶里动弹不得。 可他看到余子江重新跑向自己,只是面色从容地比划了一个【ok】。 卞凡是清醒的,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确认卞凡的情况是乐观的,余子江赶快摸索着上衣口袋,把内袋里的手机掏了出来。 手机屏幕在冲击下已经破得不堪入目。 余子江赶紧指纹解锁,手指在粉碎的屏幕上艰难摩擦撞击,终于拨打出了急救电话。 “滴滴滴——”喘息声与电话那头等待接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混响共振在耳膜里。 余子江一手举着手机,一手焦急万分地拨弄着自己凌乱的发丝。手从额头一直顺到脖颈的发尾,最后注视着又长又昏暗的车道叉起腰。 余子江浑身写着狼狈。 “喂您好,120急救中心。”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我出车祸了,在135国道下高速大约二十分钟车程,车速大概90公里。我现在意识清醒,但车上有个伤员被卡住了,请尽快到。”余子江快速地说道。 他尽力保持清醒,将事发地点准确清晰地表述出来。 “好的先生,救护车很快就到。”电话很快就挂断了。 余子江深吸一口气,又冷静地拨打了交警队的电话,准确地告诉交警自己出事的位置,然后囫囵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猫腰把头伸向了副驾驶的车窗,仔细查看卞凡的身体情况。 “你放心,我没事……就是这变形的车头卡着我的腿了。”卞凡艰难地对余子江扯住一个僵硬地笑。 “我还能撑!”他笑得露出满口大白牙,实际上这是在苦中作乐。 余子江一边打电话报警,一边绕着车子走了好几圈,确定周围没有起火点,这才安心把后备箱里的紧急停靠警示牌拿了出来,往自己车后一放,这大概是昏暗道路上唯一的一道闪光。 交警支队和救护车很快就赶来了,支队长和余子江还是比较熟络的朋友,简单地记录口供以后,就让余子江跟着救护车先行去医院进行身体检查。 卞凡虽然被卡在副驾驶里,却因为余子江操作得当,而没有受什么伤。 警方把车头撬开,很快就将他顺利解救了出来。余子江聊聊答谢,便带上卞凡上了救护车,离开这条黑漆漆的车道。 余子江狠狠喘了一口气,无力地往后瘫倒在了救护车的座位上,他紧绷的神经终于稍微放松了一些。 “真是抱歉,还把你牵连进来了。”卞凡轻咳了一声,对余子江说道。 余子江赶紧抬起了手,打断了卞凡这听起来【不合时宜】的道歉。 “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他说。 “真是疯了,以前只是用钱陷害你,现在这是直接想要你的命……”余子江忍不住叹了一声。 余子江早就想到了,如果自己想要强行撕开覆盖在这桩纵火案上的疑云,必然惹怒某些担惊受怕的野兽。 “这说明他已经开始慌不择路了,只能选择狗急跳墙。”卞凡说。 “他越是疯狂,露的马脚也就越多。” “可是那个人太聪明了,他特地选择了一段没有监控的盲区路段。”余子江摇了摇头。 “不过,这也证明他对整个城市的监控布局非常了解,至少是给了我一个调查的方向。”接着他乐观道。 就在这时,余子江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透过破碎的手机屏幕,他看清了这通电话是谁打来的。 “秦幺?她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余子江忍不住撑了撑眼皮,先是小声呢喃了一句,然后艰难地滑动这已经被撞击得不灵敏的屏幕,电话快被自动挂断了,才终于接了起来。 “喂。”余子江开口。 “你之前都是秒接电话的,这次电话居然差点没打通,我以为你命丧车轮了……”刚听到这个自己熟悉的声音,秦幺就立马提高了音量。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出车祸了?”余子江抓住了重点,出口打断了秦幺的声音。 “我手上有人在跑货,说下国道的时候看见你的车了。”秦幺显得有些焦急。 “到底怎么回事啊?”她问。 “我带一个证人回R城,路上遇到袭击了,附近没有监控,我也没记住那车的号码牌。”余子江的声音显得很是无奈。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你在哪个医院,我过去一趟。”秦幺赶紧说。 “R城中心医院。”余子江回答。 “行了,你好好在医院休息吧,剩下的事儿都别管了。”秦幺甩下一句话,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秦幺消息真够灵通的。”卞凡忽然开口。 “你也知道秦幺?”余子江一皱眉。 “夏艺卓把你们了解得一清二楚,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卞凡回答。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车祸(二) “她手下的人又多又杂,人脉关系广,所以像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似的。”余子江说。 “我当初要也有这样一双眼睛就好了,她肯定能帮上不少忙。”卞凡说道。 不久后,余子江和卞凡被送到了R城中心医院。 虽然身上的伤没有大碍,医生还是为两人安排了病房,让他们暂时休息一下。 只听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近,余子江闻声转头看向门口,便看到秦幺皱着眉头,门都不敲直接推门而入。 “伤怎么样了?”秦幺赶紧开口。 “没事,我就是点皮外伤,那家伙冲卞警官来的。”余子江无奈地耸了耸肩。 “多亏余队的车技不赖,我也就骨裂而已,不过医生说,我可能得住院做个比较细致的检查。”卞凡对自己的小伤并不在意。 “真是的,把我吓死了……”秦幺小喘了一口气。 “但我那辆车估计是要报废了,它虽然不贵,但也是我的心肝宝贝。”余子江往后一挨,作势感慨了一句。 下一秒,一个串黑色的钥匙从秦幺手中直线抛出,余子江一个激灵伸出手,灵活地抓住了秦幺抛过来的车钥匙。 “你的车我已经让人帮看看了,最近你开我的。”秦幺说。 “秦老板车那么多,要不送我一辆算了。”余子江开了一句玩笑。 “我送你?你是我养的小白脸吗?”秦幺直接回怼了一句。 “你们关系真好,还能这样互怼。我还真是挺羡慕的……”卞凡笑了一声。 “那是,我们仨那是过命的朋友。”余子江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他又一个迅速反应,一手接过了秦幺抛过来的矿泉水。 “今天的意外,是不是得告诉陶林一声……”卞凡说罢,顺势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哎别——”秦幺见状,还以为卞凡这就要给陶林打电话,立刻打住了他的动作。 卞凡手上的动作一顿,忍不住撑了撑眼皮表示不解。 “自从陶林他妹妹去世以后,他就彻底没有家人了。虽然他不想承认,但那件事确实在他心里留了一个很大疙瘩,如果我们俩再出事,我估计他……”秦幺顿了顿,给了卞凡一个颇有意味的眼神。 “反正也没什么伤,能瞒一天是一天算了。”余子江不以为然地说道。 “但余警官的车已经报废了,这瞒不了吧?”卞凡说。 “这不是有辆秦老板的新车嘛!”余子江摇了摇手上的钥匙。 就在他们说得正起劲的时候,忽然一声撞门的闷响,病房原来紧闭的门被一下子推开,病房里愉快的谈话瞬间消失不见,时间好像就此定格。 只剩陶林气喘吁吁的声音回响在鸦雀无声的空间里。 余子江和秦幺都愣住了,他们都没找个陶林会那么快找到医院来。 “他这都能推理出来?”卞凡惊了一句。 “不知道啊……”秦幺尴尬地咬着牙说。 “要是我不来,是不是打算瞒着我。”陶林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放心,车可能报废了,但人一点事儿都没有。”余子江故作轻松地说。 “非要死了,把名字刻在石碑上,所有人给你举行一个光荣的哀悼仪式,我才能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惊险的事情吗?”陶林提起一口气,声音都要跟着变调了。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余子江无奈地扶了扶额头。 陶林深喘了一大口气,重新直起身子,他很快重新恢复了平静,然后用无奈又气愤的眼神扫视了一圈病房,他好像一直在强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表情如同暴雨之前极度阴沉的天空。 可是这片天空最后没有落下暴雨。 陶林只是低骂了一声,直接转身离开了。 “哎陶林——”余子江从门口喊了一声,刚要着急地起身追出去。 “得了得了别担心,你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他。”秦幺拍了拍余子江的肩膀,不想再让他徒增疲惫。 秦幺说罢直接快步走了出去,余子江也插不上什么话,只能远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病房的转角。 卞凡半躺在病床上,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我就知道,陶林每次都说自己没事,还总绷着一副冷静的脸,实际上心里没那么淡然。”余子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那是因为他真的在乎你们,把你们当成了不能割舍的至亲。”卞凡接过话。 “他这个样子,和夏艺卓还挺像的呢……”他最后说道。 与此同时,秦幺追着陶林出去了。 她一言不发,只是跟在陶林身后一直走,最后到了医院的一片露天阳台。 这个大露台其实是住院病人的露天活动室,只是现在天色已晚,阳台上已经没什么人在了。 陶林不想离开医院,只是想找个空旷点的地方透透气,平复一下情绪。 他缓缓走向栏杆,无言地挨在栏杆上,任凭冰冷地晚风吹过他的脸颊,吹乱他的头发。 “我俩都有意瞒你了,你怎么还是知道了车祸的事儿?”秦幺缓缓走到了陶林身边,和他一起挨在了栏杆上。 “陈蕊告诉我的,她听到点小道消息,还想问我是不是真的。结果我一问交警支队,才发现果然有这事儿。”陶林轻喘一口气回答。 “嗨呀这小姑娘真是……”秦幺无奈地抬头,冷风顺势吹起她的头发,珍珠耳坠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这不是重点,渔村和警局就两个小时的车程,我一直没等到余子江回来。就觉得他肯定是出事了。”陶林补充了一句。 秦幺实在没想到,这大晚上的,陶林回警局放好资料以后,并没有直接回家休息,而是选择在办公室里等待余子江的到来。 为了工作,这家伙还真是够拼的。 “你也别太担心了,要想碰华鑫纵火案,就必须做好承受迫害的准备。十年前的FTF如此,现在的我们亦是如此。”秦幺接着说。 “我知道……”陶林压低了声音,半晌才抛出三个字来。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林华鑫出没 对于如今危险的局面,陶林已经做了很多心理准备,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他还是觉得有所冲击。 “我有时候真挺佩服夏艺卓的,他确实是个厉害的角色,才能独自替所有人抗下千倍万倍的伤害。”秦幺忽然感慨一句。 夏艺卓就像是摩天大楼最顶端那颗庞大又精美的金属稳定球。他用最坚硬的躯体抗下了整栋大楼的破坏力,可是到了最后,他自己变得满身裂痕。 “他把每一步都计算得如此精准,以至于,我们现在所发现的每一条线索,都是他为了揭开纵火案,而早就埋下的伏笔。”陶林小叹了一口气。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是爱情、友情或者是他自己本身。”他说。 “是贺扬、是卞凡、是他钟爱热忱最后却只能草草收场的梦想。” “我发现你在这个案子里话尤其多,一点也不像原来闷头苦干的你。”秦幺歪头看了陶林一眼。 “我师傅曾经和我说过,要想破一桩悬案,就要彻彻底底把自己代入到受害者以及凶手的精神世界里,去体会他们的痛苦与疯狂。”陶林继续说道。 他这一次算是彻底的敞开心扉。 “其实我很想把我自己代入到夏艺卓这个角色,为此我做了很多努力。甚至有一天,我路过一家理发店,我还想进去把我头发剪成寸头。就是为了体会一下,夏艺卓当年强逼着改变自己,被迫把标新立异的长头发剪掉是什么感受。” “还好你没去,你寸头很丑。”秦幺调笑了一声。 “但就在我刚刚听到你和余子江进医院的一刹那,我完全理解了夏艺卓。”陶林说。 “没有人不害怕失去自己手握的美好和安宁,意外、谋杀、还有生老病死……如果有一天有人要硬生生把你手上的美好抢去,还要在你面前摧毁它,那真的是致命的打击。” “如果哪天不幸灾难降临,你要记住我们是爱你的。”秦幺接过了他的话。 “你今天也挺肉麻的。”陶林顿了顿,看了秦幺一眼。 “你就是觉得夏艺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你太像了,所以就会有这么多的感慨。其实仔细想想,夏艺卓也只是你这么多年峥嵘生涯的一笔,他从你的人生中经过,能给你带来启发,就已经是不错的缘分了。”秦幺说道。 “虽然他英年早逝确实是可惜,但这是他亲自选择的路,直到停止心跳的那一刹那,他都没有为此感到后悔。所以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只需要从容地、真诚地……尊重他的选择。这也是那些在追求真相中死去的人,唯一想要得到的慰籍。”她最后说道。 陶林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就这样吧,你吹好风了就回病房里,余子江一点事儿都没有,明天就能照常去上班。”秦幺拍了拍陶林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陶林深吸了一口气,紧跟着秦幺回到了病房。 病房里余子江和卞凡正有说有笑的,看他俩这个深夜仍旧精力充沛的样子,身体肯定是没什么大碍。 “明天你俩还要查案子,赶紧回去注意吧,我自己呆在医院里就在。”卞凡对余子江和陶林说道。 “那不行,这么晚了我也调不出人手过来保护你,万一出什么差池怎么办,我还是在这里呆到早上吧。”余子江赶紧摆摆手。 “这哪行啊,没休息好还怎么继续卯足劲查案子……”卞凡推辞道。 这两人谁都不愿和对方客气,竟然开始互相拉扯起来。 “得了,今天晚上我来守着卞警官,我那酒吧里,凌晨四点还能叫来人呢。”秦幺提了提音量,打破了两人的略显尴尬的拉扯对话。 “成成成,明天一早,我派人来接你的班。”余子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然后他灵活地一侧身,直接从病床上翻了下来,迅速蹬好鞋子,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病房。 他这个活力满满的样子,哪里像刚刚死里逃生的人。 第二天,余子江开车秦幺的车正常来警局上班了。 昨晚的惊险事件也不知道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早上刚到警局的时候,余子江莫名收获了不少关心。 余子江只是好声好气地点头感谢大家的好意,在他看来,昨晚的事不值得一提。 上午十点,余子江接到了一个警员的电话—— “余队,我们找到林华鑫了,他用了假身份,现在就住在火车站旁边的全季酒店里。”警员汇报道。 这个警员是余子江为了追踪林华鑫而专门安排的,警方在全城搜索了近两天,终于在各方兄弟警力队伍的帮助下有了结果。 “居然还住在火车站旁边,看来他是想要垂死挣扎找机会逃走了!”余子江直接拍台而起。 “第一第二分队跟着我立刻出警,我们不能再让林华鑫跑了!”他说罢,立刻加快脚步往办公室门口走去。 陶林也跟在余子江的身后,他一定要亲眼看到林华鑫被抓拿归案。 “具体情况再和我说说。”余子江微微转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警员说道。 “林华鑫用了假的身份证件,化名黄淋,现在住在全季酒店2406套房里,今天上午分所例行检查的时候,发现林华鑫实际上是冒用了一名已经死亡注销的中年人身份。”警员将具体情况汇报给了余子江。 “24楼,还住在套房?”陶林听罢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陶林忍不住想,如果他自己是一个亡命之徒,肯定会把房间订在低层,这样可以方便自己随时逃跑。 可是林华鑫的做派,根本不像一个逃亡的罪犯。就算已经走到了绝境,他还是只顾享受般地订一间舒适的套房。 实在是太荒诞了,这种高高在上的有钱人,就算是亡命,居然也想着体面。 “让分所的警力尽快封锁酒店,动作不能大,我们十分钟之内赶过去。”余子江补充了一句。 “他们已经在行动了。”警员利落地回答。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垂死挣扎 “做得很好。”余子江点了点头,他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带着一群人直奔警局的停车场。 十分钟后,一行人到达了全季酒店2406房间门口,酒店的工作人员提供了备用房卡,抓捕行动一触即发。 门锁“滴——”一声打开,余子江直接迅速推开套房的木门。就在这时,所有人一起举起手枪,对准了套房的客厅。 谁知余子江的眼前只有一片狼藉—— 这个房间已经空了,套房客厅的桌面上摆放着喝空的红酒,与一个沾着酒渍的高脚杯。窗帘只留了一小条缝,仅有一丝外头的光照漏进房间里,客厅天花板的灯还是亮着的。 林华鑫的衣服被随意地搭在沙发上,几个警员跑进了套房的房间里,发现床上的被子凌乱,却不见任何一个人的身影。 “林华鑫又逃了?”余子江苦恼地放下枪,脸色阴沉至极。 明明马上就要抓住林华鑫了,可到头来警方还是慢了一步,余子江真觉得自己像个被耍得团团转的小丑。 “现场来不及清理,可见他逃跑匆忙。窗帘被拉开了一小条缝隙,窗外能看见全季酒店门口的停车场。林华鑫可能是亲眼看到了警方的车子开进酒店,情急之下选择逃跑。这么想来,他应该还没有跑远,很有可能现在就躲在全季酒店的某个角落里。”陶林皱眉,看着房间杂乱混乱的陈设,立刻分析道。 “酒店门口已经我们封锁了,现在这里不能进也不能出,就算是把这栋楼翻过来,我们也要找到林华鑫!”余子江握紧了拳头。 就在这时,余子江身后冒出了一点奇怪的动静,似乎有一串带风的脚步声从门边传进了室内。 “有人跑了!”门口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余子江听罢立刻反应过来,他三步并作两步,手扶在门框上一个急停,沿着走廊探出头去。 只见一个黑影在走廊上疯狂地奔跑着,要余子江的视野里变得越来越小。 “是林华鑫!”仅仅一秒,余子江立刻反应过来,这个逃跑的人到底是谁。 他直接平地弹跳起,瞬间追着那影子冲了出去。 “把电梯停掉,确保酒店所有出口已经被彻底封锁了!”余子江抛下了一句话。 大家都没反应过来,余子江快到只剩下一团黑色的掠影。 下一秒,警员们开始迅速行动起来,而余子江早就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林华鑫在电梯间疯狂按了几下下行键,发现自己已经来不及等待电梯往下停留在24楼,他着急得直跺脚,余子江急促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等不到电梯干脆就不等了,林华鑫直接一斜身子,推开电梯间旁边安全通道大门,顺着楼梯往下跑去。 他明明已经没有逃跑的可能性了,但恐惧与慌乱还是让他做了最错误的选择。 真是贪婪的人啊!直到最后一刻,林华鑫还是想着自己要逃脱法律的制裁。 余子江一个拐弯,整好看到林华鑫甩门而出,他立刻拽开安全门,顺着楼梯追着这个男人的身影狂奔下去。 面对穷追不舍的刑警,林华鑫这上了些年纪的老骨头居然还能有如此巨大的潜力,他扶着楼梯,肥胖的身体摇摇晃晃向下冲去。 可他怎么可能跑得过常年训练的余子江,激烈的脚步声在楼梯间里回荡着,林华鑫晃动的身体离余子江越来越近。 一圈接着一圈,林华鑫疯了一样跑,余子江愤怒的情绪就快到了极点。 终于,他忍不住了,余子江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垂死挣扎—— 他憋住一口气,面对着高高的楼梯台阶,他丝毫没有犹豫,直接死盯着林华鑫的背影就飞扑而去。 余子江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运用如此粗暴的方式追捕罪犯了。 他的弹跳能力极佳,好像一直突然窜出的猎豹,锋利的爪子狠狠锁紧了猎物的脖子。 “啊——”只听林华鑫一声惊恐地尖叫。 他重心一斜,直接往前栽倒下去。余子江此时死抓着林华鑫不松手,跟随那家伙倾倒下去的身体一起往下摔去。 林华鑫就像一只垂死挣扎的疯狗,不停锤打着身上的侵略者。 他越是挣扎,余子江的束缚就越紧。 皮肤与肌肉摩擦在锋利的大理石阶梯边缘,林华鑫一边疯狂晃动身体,一边恐惧地哭喊着。余子江仿佛感受不到痛感,任凭骨骼生生硌在大理石瓷砖上,犯人的嚎叫灌进耳膜里,让他的大脑嗡嗡嗡作响。 余子江只想赶紧把身下这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捉拿归案,给这场荒唐的闹剧画下句号。 两人顺着阶梯狠狠滚了下去,最后终于停在了楼梯拐角的平台上。林华鑫“哎哟哎哟”地叫着,余子江则一个灵活地挺身,从林华鑫上方压制住了他。 “我去你妈的,我看你还给老子跑到哪里去?”余子江单膝紧压在林华鑫的背脊上,咬牙切齿地说道。 反手扯出腰后的手铐,将林华鑫双手猛地往后一擒,只听手铐咔嚓一声稳稳闭合,被制服住的罪犯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紧接着余子江一只手紧压着趴倒地的林华鑫,一手扶了扶耳机。 “我抓到林华鑫了,在二十楼的安全通道里,过来把他带走。”余子江对耳机里的同事说道。 “收到余队!”同事利落地回答。 不出几秒,余子江便听到了一阵急促又有力的脚步声。 “林总,逃了那么久,也该去监狱里呆着去了啊!该来的还是会来,犯了法是不可能躲过制裁的。”余子江自豪一笑,伸手拍了拍林华鑫满脸横肉的脑袋。 “余队辛苦了,我们把他带走。”同事们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只是余子江一句话的功夫,自己身边便围了好几个人高马大的警员。 “都注意着点,这人狡猾得很。”余子江终于从地上起了身,将林华鑫交到了同事们的手里。 好几个人搀扶着筋疲力尽地林华鑫便离开了,他终究是逃不掉的。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步入绝境 余子江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今天的任务顺利完成了。 余子江一个不经意地抬手,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臂沾满了血。刚刚从这么高的楼梯上滚下来,皮肉在锋利地大理石阶梯边缘摩擦,一大片的擦伤口正不断往外冒血,裂开的皮肤下甚至还能看到发白的肉来。 余子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大片的伤不知道又得花多少时间愈合。 “余子江!”忽然他听到陶林在喊自己的名字。 余子江抬头,看到一个穿着呢子外套的男人从楼梯上朝他飞奔下来。最后陶林在余子江面前停下,弯下腰大喘了好几口气。 “你跑太慢了陶老师!”余子江笑着打趣道。 可陶林一抬头便注意到了余子江满胳膊的伤口和血痕,他倒吸一口凉气。 “你胳膊上怎么这么多血啊!这么高的楼梯,你又直接飞扑下来了?”他忍不住皱眉,提高了音量。 余子江再这么不要命地追捕罪犯,陶林真担心他真有一天会出什么意外。 “小事儿,又没伤到骨头,回头让章韵包扎一下伤口就好了,我连去医院的钱都用不着花。”余子江倒是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陶林再这么警告余子江【追凶要智取不要用蛮力】,都被他当成了耳边风。 “你真是没救了。”陶林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只好随他而去。 警方顺利抓捕到了林华鑫,几个人将他送到了警车上,要立刻把他带回警局突神。 余子江目送着所有警员安全离开,然后转身瞥了陶林一眼,示意他和自己一道离开。 “要不我开车?”陶林看着余子江手上大片的伤口说道。 “算了吧,出警期间你开什么车啊,万一出事儿怎么办。都说了是小伤。”余子江没有把车钥匙递给陶林,而是直接一步跨上了驾驶座。 “我的车技也不赖的好不好。”陶林无奈地小叹一口气,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余子江的手虽然有伤,但他现在行动灵活得很,完全不像一个刚刚从楼梯上滚下来的人。 案子终于要走向终结了。 二十分钟后,关押林华鑫的警车行驶到半路—— “喘……喘不上气了……”林华鑫忽然变得面色狰狞。 “喂喂喂,别在我们面前耍花招了。”副驾驶上的警员无奈地往后瞥了一眼。 可下一秒,他被吓了好大一跳,林华鑫胡乱摆着手,疯狂地锤击自己的胸膛,面色变得苍白发青。 “我真的……”他大口大口地喘气,最后僵硬地瘫倒在后座上。 “紧急情况!快送医!”警员赶紧大喊了起来。 “快通知余队!”另一个警员也慌张地大喊着。 警察迅速拉响了警笛,在前一个路口漂移式地调转车头,往最近的医院飞速行驶而去。 “林华鑫!林华鑫!”在混乱的呐喊声中,后座歪歪斜斜犯下的躯体,最后狰狞着表情咽下了一口气。 余子江的对讲机里发出了一阵急促又惊恐地汇报声。 “余队!林华鑫突发状况晕死过去了,我们正把他带去R城中心医院!” “晕死?”余子江眉头一皱,他下意识放开了油门,不再继续让车子往前加速。 “他样子很痛苦,我怀疑是有人给他下了毒!” “下毒?”这两个字让余子江心里猛得一磕。 “林华鑫是在回警局的路上出意外的,但护送他回去的都是队里靠得住的警员,这么说问题只能出在林华鑫被捕的酒店里。”陶林一转头,赶紧对余子江说道。 “糟了……赶紧回去保护现场!”余子江一愣,赶紧打了转向灯,给下属们下了一个命令,重新原路返回。 他赶紧拨了一个电话,通知酒店方务必将房间里的东西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 酒店经理最开始满口答应,可谁知刚挂电话没有几分钟,他又重新火急火燎地回拨了电话。 “怎么了?”余子江有种不好的预感。 “完蛋了余警官,我原本想要打电话上楼吩咐下属锁好房间,可他们竟然说,24楼那间套房已经打扫过了……”听酒店经理那着急的语气,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 “有个保洁阿姨说,你们前脚刚走,就看到有人推着车进房间去了,这事儿也没人请示过我啊!”他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糟了,有人已经伪装成酒店保洁清理现场了。”陶林的心里猛得一磕。 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林华鑫的死就是一场精密的灭口谋杀。 为了不让十年前华鑫酒店纵火案的秘密被揭开,这个躲在幕后的罪魁祸首,真是要把事做绝了。 “我刚刚问了一圈,也没人知道那个推车进去的人到底是谁……我真不是故意的……”经理越说越激动。 “好了好了。”余子江反倒安慰起经理的情绪来。 “你快去帮我把监控录像保存好,那间房间千万不能再有人进去。”他的语气冷静又有力,让人也跟着镇定了不少。 实际上余子江的心情并不像听起来那样的镇静,他额头冒着虚汗,眉头微皱成了一团乱麻。 犯罪现场已经被破坏了,能想出如此周全计划的凶手,一定不可能在现场留下什么破绽。 “好的好的。”经理赶紧回答,最后这通电话被匆匆挂断了。 余子江的车子不断在路上蛇形着,最后一队人马重新回到了全季酒店,他匆匆跳下车,便快步往24楼跑去。 酒店经理早早守在了案发房间的门口,他慌张得左右踱步,直到看到余子江和陶林带着人马快步走来,才一步停下冲他们招手。 现勘从警局出发,也到了全季酒店与余子江汇合,他们佩戴好装备以后,重新走进了2406房间。 很显然,这房间已经彻彻底底被清理过一遍了,原本摆在桌上的杂物全都收拾赶紧,桌面也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枕头和被子重新铺得整整齐齐,枕套和被套估计已经换了新,以防警方能在上面找到毛发来。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消失的物证 余子江拉开柜门,发现里面的衣服没有收,不过这些衣服也都是干净的。 “当时我就应该留个心眼的……”余子江懊恼地握紧了拳头。 没有保护好现场的痕迹,他觉得这是自己的失职。 “这不能全怪你,凶手实在是太狡猾了,我们逮捕林华鑫的时候他还一点异常都没有,不知道怎么的就呼吸衰竭了。谁能想到这个地方会变成命案现场。”陶林转头,试图安慰余子江。 他的责任意识很强,总觉得自己要是考虑得再周全一些,现在的困境就不会出现了。 “监控调出来了吗。”陶林又重新开口说道。 “在这在这!”一个警员捧着电脑,赶紧走到了陶林面前。 “上午十点十二分,我们刚刚把林华鑫带走,这个人后脚就进了房间。” 直接警员将电脑举在了陶林面前,里头的画面是刚从酒店的总控事拷贝下来的,这个前去取监控录像的警员,也还只是把监控内容看过一次。 陶林注视着电脑屏幕,画面里是门口长长的走廊,橘黄的灯光、深红的地毯、清一色深棕色的木门……最开始一切都很平常。 十几秒后,陶林看到了一个穿着淡棕色工作服,带着口罩的男人推着车子走进了房间。 摄像头还拍到了走廊尽头的另一个身影,有个身材微胖的保洁阿姨,仰着头张望着什么。 “她是唯一的目击者。”陶林低头呢喃一句。 电脑里加速的视频还在不停往前往前走,五分钟以后,这个可疑的身影走出了房间。 “他可能把所有的物证都放在这辆清洁车里带走了。”陶林一下敲动空格键,让视频停了下来,然后伸出手指敲敲屏幕说道。 “但是很奇怪的是,我刚刚查看了十点十七分以后的监控录像,发现这个男人在十点二十分就离开了酒店,而且两手空空,口袋也是平的。”警员说着,手指熟练地摩擦笔记本电脑的手势控制板,将另一段录像打开。 事实果真是如此。 “从走出2406到走出酒店大门,这个男人仅仅用了三分钟,身上也没有带东西,那么说这些物证可能留在酒店,等待酒店的集中处理。”余子江听罢警觉地转头,看向了等在门口,还不停担忧地往里张望的经理。 “你们酒店房间清理出来的垃圾都放在哪里?”于是余子江大迈着步子走到了经理面前,严肃地问道。 “低下一楼有个专门回收酒店用品的房间,清理出来的东西都先统一放到那里进行分类。”经理赶紧回答。 “请你带我们去一趟。”余子江说。 “好!”经理干脆利落地回答,隔着警戒线就对余子江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余子江回头交代了陈蕊几句,把现勘就在了案发现场,其余的人员则跟着他下了楼。 “自从我发现有人伪装成保洁进了2406,我就让所有保洁员工都停下手头的工作,在岗位上待命了,就是生怕出什么遗漏。”经理一边领着警方走上电梯,一边面色狰狞地解释着什么。 “所以说刚刚回收的东西,你们还没拿去清理了?”余子江问。 “对的。”经理回答。 这个经理虽然看起来慌慌忙忙,但他的脑子倒是挺灵光的,还知道如何最大程度地帮助警方保留下证据。 很快,电梯下行到了负一楼,出电梯后一个拐角,陶林和余子江便来到了一间铁门打开的杂物陈放室。 所有从房间清理出来的被套枕套、毛巾床单……都要运回这里分类处理。垃圾也会在这里统一分类打包,由专门的员工运到酒店外去。 这时这个杂物间里还有几个穿着工作服的员工,他们没有在继续忙碌,而是靠坐在墙边等待上司新的开工指令。 看到经理快步走过来,他们纷纷站起来迎接。 陶林快速环顾了一圈杂物间的陈设以及堆放的杂物,他看到很多换下来的床单被套,却没有看见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 “这些东西里没有一个宽口高脚杯吗?”陶林警觉起来。 他记得很清楚,当自己第一次在2406见到林华鑫时,他面前的茶几上放有一个宽口的大高脚杯,里头还残留着某些疑似红酒的液体。 可是眼前这堆回收品里,根本没有看到那个高脚杯。 “高脚杯?”经理愣了愣。 “是不是把杯子送到厨房里去了?”陶林继续问。 经理的脸色变得一片煞白,他似乎是被吓坏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最后索性转头着急地使唤下属:“快帮忙想想,有没有高脚杯被回收进来。” “玻璃杯这东西可以被打碎了带走,或者直接冲进下水道里。”余子江转头低声提醒陶林道。 “赶紧去找找有没有可疑的玻璃残渣,林华鑫如果是毒物致死,那很有可能就是这个杯子装的毒,上面没准还有凶手的指纹!”接着他重新转过身去,赶紧给自己的下属们交代搜寻任务。 “没有……” “没什么印象了。” “我好像没看到。” …… 与此同时,那几个靠边站的下属经过一番冥思苦想,最后终于犹犹豫豫地给了答案。 【没有高脚杯,难道物证早就已经转运出全季酒店了?可监控录像里的男人两手空空的啊……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候转移出去的?】陶林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对啊!酒店的垃圾都是在这里回收的,也一直有这么多人看着,全季酒店肯定积极配合警方,没有任何一点遗漏。”经理也显得很是着急。 他可能是担心自己配合不力,会被抓到局子去。 陶林始终沉默地思索着什么,可他越是不说话,经理就越觉得心里堵得慌。 陶林此刻睁着眼睛,眼帘前却不是现实中的画面。 监控录像在他飞速思考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两手空空的男人、被缓缓推入房间的保洁车,乃至那与灯光颜色呼应的地毯……陶林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反复的失败 嫌犯到底是在哪里钻了空子? “不对……”陶林忽然一愣,他脑海里像是播放电影的画面也一下子停住了。 “那个监控录像里唯一的目击证人呢?”他赶紧转头,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那位保洁阿姨吗?”经理又提起一口气。 警官们每问他一个问题,好像都能给他新的惊吓。 “她的详细信息你都知晓吗?”陶林接着问。 “她其实是新来的员工……”经理结结巴巴地说道,声音也越来越小, “糟了,快让人去找她!”还没等经理说完,陶林便咬紧了唇,几乎要低吼出声音来。 “哦哦哦好!”经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满口答应。 他赶紧挥手叫来几个靠站在旁边的下属,吩咐他们过来带警官去找人。 余子江只要一个抬眉,再冲门口抬了抬脖子,早已配合默契的队员们,立刻就接受到了长官下达的任务。 “那个阿姨怎么了?”行动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余子江重新转头,给陶林抛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那个保洁离嫌疑人这么远,是怎么确定嫌疑人具体进了哪个房间的?监控录像的画面,整好是人站在走廊尽头顺着走廊往里看得视角,画面里根本看不清楚深棕色房门上黑色数字。”陶林迅速说道。 “有可能她只是对房间的布局比较了解呢?”余子江接过话。 “经理刚刚说了,她是个刚任职不久的新员工。”陶林的话一下点醒了余子江,让他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保洁阿姨有问题! “只有一个可能——实际上这两个人根本就是同伙。男人负责清理现场,女人负责转运物品。这个保洁之所以强调自己亲眼见到有人进入了2406房间,不是在傻乎乎地暴露同伙的行踪,而是想让所有人把目光集中在这个男人身上。这样所有的时间线都会被搅得一团糟,大家根本想不到,这些物证是在男人离开以后,才被一个不起眼的保洁阿姨转运出去的。”陶林接着说道。 “要是图侦继续顺着这个男人离开的线路继续调查下去,只会走进死胡同里。我们找不到任何物证,也不可能从这个男人身上挖掘出幕后黑手的线索。” 这是一场极度精妙的局,凶手在有组织有预谋的犯罪,实在是让人心惊。 “重新再找一下酒店的监控录像,找到刚刚那个自称【保洁阿姨】的人。”余子江重新吩咐道。 “我这就给你们调监控录像。”经理其实没怎么听懂陶林的这一番推理,只知道警方要什么资料,自己就配合照办就是了。 “辛苦了。”陶林抬头回复了一句。 这简单的一句话,倒是给了紧张的经理一点简单地安慰。 只见这个男人用力点了点头,带着人离开了杂物间。 “我觉得这个女人还在酒店的几率太小了,我们之前完全忽略了她,这家伙肯定已经逃之夭夭了。”余子江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陶林此刻只觉得自己背脊发凉,这一次遇到的对手,似乎比以往更加精明。 就在这时,余子江的手机里忽然传出一阵急促的铃声,那机械反复的声音刺穿了地下杂物间原本的寂静,在这个四面是墙的空间里,这声尖锐的手机铃声显得更加震耳欲聋。 余子江赶紧掏出手机,看一眼手机上的备注,严肃地接通了电话。 “余队,林华鑫没有抢救回来。”电话那头的声音,简直给了余子江一个晴天霹雳。 光天化日之下,一个重要的罪犯就这么死在了自己面前。 “行,我知道了。”余子江最后难受地捂住了额头,低声回答了一句。 “他已经抢救不过来了。”当他挂掉这通电话,余子江懊恼地转过身去,恨不得对着房间的白墙猛挥两下拳。 林华鑫死了,这样华鑫酒店纵火案的最后一点点希望,也就此破灭了。 他本应该站在宣判台前,为十年前的冤案负责,可现在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这让余子江怎么给夏艺卓一个交代! “这根本就是灭口!”余子江低吼了一句。 他无比的懊恼,为什么这些幕后的做局者总是能快警方一步,余子江费尽力气地寻找真相,却总是在刚要看到一丝光明的时候,天降一只黑手把这束光死死地压灭。 如此反复的失败,实在是消磨意志,挫败感也随之而来。 华鑫酒店纵火案的幕后黑手肯定不只有林华鑫一个人,随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还有谁能将这些坏人全都指证出来的? “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只能想别的办法补救。”陶林走到余子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让章韵尽快把尸体运回局里做一次尸检,我们得赶紧知道林华鑫的死因。”接着他舒了一口气,也对余子江说道。 事已至此,光是懊恼是没有用的,必须要打起精神来,以精湛的专业技术,追到这个在暗中操控一切的黑手。 “林华鑫知道所有一切地内幕,如果他死了,我们手上的线索就完全断了,还怎么给贺扬翻案?”余子江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他心里有一团怒火,又觉得现在大发雷霆不合时宜,只能把这不痛快瞥会心里。 “把林华鑫遇害的消息告诉他儿子吧,说不定我们能把他劝回来帮忙。”陶林轻叹一口气说道。 “他父亲选择与深渊并肩,最终被深渊所吞噬,林剑说到底是个善良的孩子,他一定不想再这么下去了。”他补充到。 “难道我们要把所有希望都压在这个男孩身上吗?”余子江无奈地拨弄头发。 要说服一个落下心理阴影的人哪里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如果警方还是不能说服他回国,案子就会重新陷入停滞不前的困境。 这就是余子江最担心的事儿。 “我觉得我们兴许还能找到一条线索。”陶林深吸了一口气,严肃地看着余子江道。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KTV真相 “什么?”余子江赶紧转头盯住陶林。 “那架失踪的无人机,能让我们看清当时在天台上,是谁推了关雨花。除了林华鑫以外,我觉得那个人一定也知道所有内幕。”陶林说。 “我的人已经在苍融时代广场附近找了整整两天了,根本没有结果。”余子江无奈地摇头。 “的确,无人机可以被拆解成各种小零件,轻易就被悄无声息地转移走,想要找到它是一件很难完成的事儿。”陶林接过了余子江的话。 “但原视频一定是被藏起来了,那可能是FTF团队最后的砝码——用命换来的砝码。”他放缓了语调,迈向前的脚步也跟着停下了。 “你是说程娜、马佳窈、陈昂他们三人很可能知道原视频在哪里。”余子江会了陶林的意。 “嗯。”陶林点了点头。 “但我们必须尽快说服他们把原视频交到警方手上,让刑侦第一支队以合理合法的手段制服罪犯。现在林华鑫死了,对他们三个的精神冲击肯定不小,如果情绪继续失控,难保会不会再闹出人命来。”他显得有些担忧。 余子江明白陶林的顾虑,恨意是非常可怕的东西,它可以瞬间吞没理性,让人变成冷血的禽兽。 他深吸一口气,与陶林继续向前走去。 “我觉得说服他们这事儿还得你去办,你是夏艺卓钦定的人选,他们一定能看在夏艺卓的面子上听进你的话。”余子江说。 “嗯……明天一早我就去找找程娜。”陶林点了点头。 时间紧迫,今天还是先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清理林华鑫受害现场的保洁阿姨。 现代社会,信息无时无刻不在飞速传播,林华鑫遇害的消息很快登上了新闻头条。 知名企业在被捕前夕被毒杀身亡,评论区里立刻炸开了锅。 有些人猜测这是一场惊人的阴谋,还有人猜测这是林华鑫在畏罪自杀。 警方已经在尽全力管控言论走向了,但最近R城实在是不太平,想要平息这么多人的惶恐简直难于登天。 宣美艺术街,卢祺工作室—— 马佳窈忙着打理工作室里的生意,临近下午两点,才有空看看新闻。 谁知她刚打开网页,就看到了林华鑫遇害的消息。 他就这么死了,没给警方留下任何一点有用的线索。 “砰……”马佳窈要不是旁边有个桌沿可以挨着,她能直接一头栽倒在地上。 “师母,师母!”学生们赶紧围了过来,把马佳窈稳稳地搀扶住了。 “我去给您倒杯水。”大厅里一阵骚动,一些学生快步跑了起来,又给马佳窈倒水,又给她拿了些吃的过来。 “没事没事。”马佳窈接过了温水,连连摆了好几下手。 这些学生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两眼一黑想要倒下,还以为她只是普通的低血糖。 “你们继续画画,我回房间休息一下。”马佳窈最后轻轻抽开了自己被学生挽着的手臂,踱步走进了空无一人的会客厅。 “咔哒”一声关上房门,她终于能在这无人的角落里放肆落泪了。 恍惚之间,她脑海深处爬出一双沾满鲜血的手,一把扼住了她的喉咙,任凭她如何挣扎,都要继续把她往混沌黑暗的记忆深处拖拽而去。 争执过后的蓝泊KTV507包厢,酒精倾洒得满地都是,僵硬的尸体躺在地上。 马佳窈记得自己跪倒在那具冰冷的躯壳旁,艰难地深吸一口气,泪水便汹涌而出。 她双手举起一把锯子,颤抖又绝望地重复着“对不起”。 仅有的三个字,是徐厚蒲这一生最后的悼词。 “我来吧……”夏艺卓轻轻抱了抱马佳窈僵硬的肩膀,然后一点一点掰开她的手指,想让这把锯子落入自己的掌心。 “不!夏哥!”马佳窈一咬牙,重新将锯子抢回到了自己的手里。 “徐厚蒲的血如果沾到了你的身上,你就得把身上这套衣服换掉。可是你今晚见他的次数太多,如果中途换了衣服,那你的破绽就太大了。”马佳窈疯狂地摇头。 “可是……”还没等夏艺卓说完话。 “你快走,告诉警方你最后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活着,剩下的事儿你都可以放心。”她赶紧推了一把夏艺卓。 夏艺卓没有说话,他的呼吸变得凌乱起来,一边往门口后退,泪水一边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快走!别白费我们的苦心!”马佳窈冲着门边的夏艺卓嘶吼了一声。 “夏哥……我们和你一样,永远和贺哥在一起。”她最后哽咽了一声,像是失心疯一样扯出一个笑容来。 夏艺卓低头轻咳了一声,然后就这么垂着头沉默了十几秒,等他再次抬起头来,所有异常的情绪已经被他完美地收回了皮囊之下。 最后只听门“吱呀”一声关上,马佳窈重新举起锯子,对准了徐厚蒲的手臂。 “谢谢你徐老师,我们欠你的只能来世报答了。”她默念了一声。 下一秒憋了一口气,重重地将锯子砸向尸体的右手肱骨。 血淌了出来,马佳窈不停前后拉扯着那把锯子,刺耳的摩骨声充斥在这昏暗的空间里。 没有退路了……一切都没有退路了…… 手臂和头颅被埋进了冰块里,打开一条细细的门缝,看到穿着KTV工作制服的陈昂,推着辆收拾垃圾的手推车缓缓经过,最后这些包裹好的尸块全都被顺势送上了垃圾车。 尸块原本在陈昂的车上,中途又换上了程娜的车子。 至于KTV里的监控录像,全都是夏艺卓吩咐人做过处理的,但他没把自己的身影从视频里清理出去,因为他就像让警方的视线迅速聚焦在自己的身上。 真是太可笑了,搜集证据追求真相的时光,居然要以这样残暴的画面收场。 马佳窈忽然猛得抽吸一口气,好不容易从几近崩溃的回忆里挣脱出来。 她泪水充盈了眼眶,所见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就这样椅着大门瘫倒在地上。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我看不见任何一缕光芒 马佳窈无法接受,大家为了贺扬的清白已经遍体鳞伤,相互支持着走过痛苦的十年,可是林华鑫就这么痛痛快快地死了,到头来他根本没有得到相应的惩罚。 不仅如此,这个案子还有很多的真相,也将随此石沉大海。 这么多年的苦苦寻找,大家都变成了疯子,到底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有不少学生在外头,所以她不能崩溃大哭,所以只能强憋着情绪,坐倒在门边低吟着。 窗外的天还没晴朗几天,就又阴沉下来了…… 第二天,刚暖了没几天的R城猝不及防降温了,突然的热暖对流相互冲撞,天空便蒙上了一层白雾。 陶林开着车小心翼翼地行驶在道路上,穿过城市的大雾最终来到了R北工业大学。 早上九点,陶林知道程娜在哪。 他出示了证件,把车子缓缓进校园,最后停在了R北工业大学体育馆旁边以前空旷的草坪附近。 刚刚下车,他的目光便穿越重重迷雾,最后聚焦在了不远处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棕色卷发披肩的女人身上。 陶林没有隔着距离和她打招呼,而是缓缓走到了她的旁边。 程娜已经意识到了身边有人,却没有转头看向陶林,而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的草坪。 大雾四起,枯草丛生,陶林追随着程娜的目光看向前方—— 两个男生抱着电脑蹲在不远处草地上,看他们专注的样子,应该是在时刻关注着上面波动的数据,以及无人机摄像头传输回来的画面。 另一个女孩拿着遥控器,把无人机的油门缓缓拉上顶端。 只听“嗡”一声作响,草坪上尘埃枯草飞溅,无人机的叶片高速旋转起来,很快悬停在了近低半空。 “师兄!我要让它往前飞了——”女孩大喊一声。 “好!”远处传来一阵应答,闻声看去,草地上又有两个男孩出现在陶林的视野里,他们挥动手臂,下一秒好像就要奔跑起来。 陶林一言不发,似乎是被这大雾都掩盖不过的少年朝气所吸引。 “今天其实不适合做无人机试飞,可是这群孩子昨晚好不容易调通了一段程序,说什么都要来试试。”程娜这时轻笑了一声。 草地上的少年们一边呐喊,一边奋力地奔跑着,黑色的无人机不停爬升,叶片撩动空气的嗡鸣离地平线越来越远,直到最后,空旷的草地只剩下少年清脆的声音。 “前几天天气刚回暖,今天天气又凉了,这大学城郊区全是雾,无人机飞在高高的天上,我看不见任何一缕清晰的光芒。”程娜没看陶林一眼,她只是直视着前方,目光追随着跑远的少年穿过浓雾,然后轻声说道。 陶林同样看着面前的一片混白,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想说的不是无人机吧?”最后他小叹一声,转身面向了程娜。 女人重重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头来与陶林四目相对,她的眼睛好像是空洞迷离的。 失望、悲伤、无奈……这些消极的情绪,似乎已经让程娜的双眸黯淡无光。 “我曾经问过夏艺卓,我们几个到底为什么非要找一个真相。他告诉我,如果没有这个真相,他宁愿自己和贺扬一起死在十年前。”她说。 “这十年来,我们的梦想草草收场,倘若不是那场大火,我们每个人都能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可是如今,流言、争吵、欺瞒……所有的一切让我们的关系分崩离析,与初心渐行渐远。” 紧接着她顿了顿:“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要为那些不负责任的人承担所有错误的后果,谁咽得下这口气。” 陶林突然感觉到,在她那悲痛甚至绝望的眼神深处,好像还有一种让人无法忽略的坚韧。 “杀人就要偿命,这是每个人都懂得道理。夏哥已经遵守了这个规矩,他用自己的命做了偿还……我就想问问你,那些把我们逼到这种境地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偿命。”程娜的语气有些许的颤抖。 最后她硬生生憋了一口气,脸颊崩得紧紧的,连青筋都要顺着纤细的脖子爬上来,欲落未落的泪水被眼眶兜住了。 时间似乎在这种急富悲剧性的气氛里拖得老长老长。 “我发誓,快了。”在压抑的沉默以后,陶林低沉的声音从喉咙里压了出来。 程娜眉眼一低,她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正处在爆发的边缘,于是轻咳一声偏过头去,然后深吸了几口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关雨花坠楼之前,她正对面一直悬停着一台摄像无人机,那台机器可能拍摄到了那个,在坠楼瞬间抓着她的脑袋砸向围栏的黑手。可是我们现在一直找不到那台机子,拿不到足够清晰的视频源。你知不知道这架无人机录下的原视频在哪。”陶林开口问道。 程娜重新转回头,微张开嘴,声音却好像一下卡在了喉咙里。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夏艺卓精心策划的,作为他生前最信任的同伴,你一定知道线索。这段视频对警方来说很重要,对你们来说亦是如此——它就是这场十年闹剧的最后一块拼图。”陶林用强调的语气说道。 “程老师!程老师快来啊!我们成功了!”突然少年欣喜的声音撕破了远处的浓雾。 程娜的注意力似乎一下子被这个喜讯拉走了。 “哎——我来看看!”她扯着嗓子,冲雾中喊了一句,然后转身就想要往那些正兴奋欢呼的少年身边走去。 陶林一个手快,立马轻拽住了程娜的胳膊,迫使她停下脚步。 “我不知道这架无人机的原视频在哪,但我可以根据自己对夏哥的了解,尽力帮警方找一找。”程娜转回头,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回答了陶林。 陶林还是没有放开程娜,他盯着这个女人,眼神里充斥着不解与审视。 “我没有向你隐瞒任何事实,也不是在逃避。”程娜读懂了陶林眼睛里藏着的话。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白与光 “正如你所说,我们为同一个目标努力,那就是找到这场十年闹剧的真相。我不是夏艺卓肚子里的虫子,就算他再信任我,我也不可能知晓他计划里的所有细节。”她说。 陶林听罢,终于缓缓放开了程娜的手臂,女人诚恳的语气最终说服了他。 程娜点头致意了一下,便加快脚步走进了雾里。很快,陶林再看不清她的背影,只能听到远处传来互相庆祝的声音…… 他舒了一口气,皱了皱眉头,最终若有所思地离开了R北工大。 草坪上,少年们的兴奋劲还没过,不停来回欣赏着摄像头记录下的无人机避障悬停,最后顺利绕飞瞬间。 “太好了,自主避障功能终于成功实现了,而且避障误差不足五厘米,这已经算是非常完美了!”一个少年看着电脑感慨道。 “我们这个团队就是牛啊,这么难的问题都解决了……”另一个男孩立马跟着附和。 “五厘米的误差还有缩小的空间,我们还能继续完善算法。还有,绕飞时如何选择一条最近的避障路线,也是我们接下来要攻关的难题。”程娜欣慰地一笑。 一个技术难关突破了,就要马不停蹄地去往下一个难关,追求卓越本就是科学家骨子里的特性。 “好的程老师!”少年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突然一串手机振动零声,从程娜的口袋里传来。 她赶紧拿出手机,顺势看一眼屏幕后,接通了电话。 “我有事要去校门一趟。也快到傍晚了,你们赶紧收拾一下装备休息去吧。”放下手机,程娜交代了一句。 “好的。”少年们点头,目视着程老师走远了。 程娜离开了草坪,走到了R城工大的北校门,校门口站着一个围着花匠围裙的年轻女人,手上捧着两束用牛皮纸包起的小雏菊。 一束是像太阳光一样热烈的黄色,一束是像雪花一样纯净的白色。 “谢谢你啊,这个季节雏菊难买,得亏你帮我找到了。”程娜对女人点了点头,轻轻接过了她手上的花。 “都是小问题,你一年四季都来花店买雏菊,我都轻车熟路了。”女人笑着回答。 “不过你这一次多买了一束黄的,我也就多费了一些时间找花,幸好最后还是当天把花送到您手上了。”女人性格活泼,和这个老主顾早就熟络起来了,于是多说了两句。 “以前我都只要白花,现在才觉得独有一簇白显得单调又孤独,所以就多买一束黄花。”程娜说。 年轻女人只是个普通的花店老板娘,当然听不懂程娜话里隐藏的意思。 在程娜的心里,贺扬是黑染不了的白,夏艺卓是暗压不过的光。 从前地底下只有贺扬一个人,他含冤被深埋在那个阴暗的地方,孤单又凄凉。现在夏艺卓去陪他了,在这个光明暂时还照不透的地方,他们至少能互相取暖。 “在插花的时候,我也经常把黄白两种颜色的花在一起,他们真的是绝妙的搭配……以后还希望您能多多照顾了。”年轻女人兴奋地附和道。 程娜轻叹一口气,然后面露一个温柔的笑,什么也没有说。 “那我先回去忙了,谢谢惠顾!”年轻女人很快转身离开。 程娜看着那个心情永远明媚的花店老板快步走进雾里,最后她也抱着花扬长而去了。 程娜这一次没有带着花回到那间尘封多年的【F.T.F无人机创新战队工作室】,而是沿着校园的小路,迎着缭绕的雾一直缓缓往前走。 最后停在了那一棵代表着她青春的梧桐树前。 高大粗壮的树干往上延伸,穿越所有遮挡视野的雾,几乎要接到天上去。 程娜缓缓迈步,站到了梧桐树下那块刻着她与挚友们毕业年份的石砖前,把两束小雏菊相椅着放下。 她还是一言不发,只是忍不住用手抚摸那块冰冷的石砖。 今天似乎不是任何一个特殊日子,只是漫长人生中普普通通的一天…… 程娜就这样站在树前,面无表情地沉默了许久。 “哎,老师?”突然一个男孩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程娜闻声转头,看到身后有两个男孩,他们一人手上提着一个黑箱子,原来是学生们收拾完了刚刚草坪上的无人机试飞装备,统一由这两个男孩放回实验室里。 这两个孩子是无人机团队里的核心人物,目前也是程娜两个最得意的门生。 “您……”男孩们微微倾斜身子,看到地上的两束小雏菊,似乎有些心生疑惑,却又不敢多问什么。 “走吧,我们一起回实验室去。”程娜全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是和蔼地笑着,迎上了他们。 “刚刚程序顺利验证可行,真是太开心了!周末老师请大家吃饭,犒劳大家的辛苦。”她说。 “嗐,我觉得还是老师厉害!我们几个刚接手这个项目的时候,老师都把程序完成了一大半了,我们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已。”走在程娜身边的男孩谦虚地回答道。 “其实不是我厉害,是我两个师兄厉害。这段避障绕飞程序,最开始就是他们搭建出来的,后人做了这么多,也都是完善罢了。”程娜摆了摆手。 “哇!那他们可算是开山鼻祖了!这两个老师现在在哪啊?到时候我们可得拜访拜访……” 程娜脸上的表情突然定格住了,三人之间的气氛陡然下降到了冰点。 “不提也罢了。”程娜最后扯出了一个笑容,手臂下意识地往后摆动了一下,指向了刚刚离开的梧桐树。 男孩们想起树下的两束小雏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对……对不起程老师。”他们赶紧道歉。 “小事。”程娜没有计较。 “不过,我每次看到你们,其实都会想到当初的他们。”反倒会心一笑,小叹了一声。 “是嘛?这么说,两位老师的关系也特别铁了!”其中一个男孩试图重新制造一个更加轻松的氛围。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死因 “是啊!那真是一生最纯粹、最真挚、也最热烈的情谊。”程度原本想要脱口而出。 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堵在了喉咙里,最后只能用意味深长的笑结束这个话题。 就这样,程娜与她的两个学生缓缓走在雾气缭绕的校道上,在恍惚之间,如今的时空仿佛要与十年前相通…… 晚上九点半,程娜没有急着从学校回家,而是来到城中心的一家冰场,赶着闭馆换上装备,冰刀踏上了光滑的冰面。 很快,冰场上没有人了,吊顶的灯光也完全暗了下来,仅剩场边一些白光能散射过来,至少让程娜能看到脚下的路。 她背着手,在这空无一人的冰面上一圈有一圈的滑,微卷的长发在滑行的风中唯美地飘荡。 可她好像一个哑巴机器,只会不停脚底的动作,连眼神都是空洞的。 不过在这无人的空间里,也不会存在任何诧异审视程娜的目光。 程娜的身后一直跟着一台无人机,随着她忽快忽慢的滑冰速度同时调整飞行速度——那就是她团队目前研发出来的最新样机,今天草坪上避障试飞成功以后,这台机器就与FTF战队十年前梦想中的一模一样了。 它可以通过手机提前设定飞行轨迹,感知前方的障碍的距离,并实现自主调速与避障飞行。 突然程娜猛一下转身,在冰面上稳稳停住。 原本跟在她身后流畅前进飞行的无人机立刻悬停在程娜面前。那台机器离她好近,近到叶片旋转带起的风立刻吹开了她的头发,“嗡嗡”的轰响几个要引起耳鸣。 但程娜面不改色,直到她重新按下手机里的按键,让无人机稳稳落地,这才缓缓叹出一口气来。 就在这时,冰场外传来一阵嘈杂的杂物碰撞声音,接着一串脚步靠近。 “小姐!清场了!你该走了——”原来是冰场的保安来赶人了。 “知道了!”程娜很快转头答应。 然后一把抓起了地上的无人机,飞快地滑向冰场的出口,在哪里利落地换下冰鞋。 保安是个五十来岁的和蔼伯伯,可能是不放心程娜自己一个人呆在空无一人的冰场,非要陪着她把鞋换好,再目送她走出场馆。 “这里每次都是你最迟。”保安伯伯小叹一口气,用长辈的又严厉又心疼的语气抱怨了一句。 然后他低眉,看向了程娜放在身边的无人机。 “这玩意儿是不是飞好了?我刚刚看到你突然转身,还以为它要撞上你,没想到这么神,它一下停住了。”伯伯说。 其实程娜总来这里试飞无人机的跟飞功能,为了不打扰其他游客,她通常最后一个离开。 一来二去,保安就认识她了,也知道她来冰场的目的是为了试飞无人机。 冰场并非最好的试飞场地,程娜之所以非要选这个地方,或许是因为,这里承载着FTF战队某一段非常幸福快乐的时光,他们曾经在疲惫的实验研究后,在这里一起痛快地滑冰游玩。 奈何过了十年,程娜是这个团队里唯一得以留在无人机身边的人。 贺扬死了,接着夏艺卓也死了,她只想把这台无人机带往每一个拥有过往回忆的地方,就好像他们真的能亲眼看到如今一切成功。 “嗯,这次是彻底飞好了。”程娜穿好了鞋,顺势站了起来。 “那以后还来吗?还来我就继续给你留晚点的灯,就当我为科学做贡献了。”伯伯为人很是朴实热心。 “看情况吧,近期不来了,要是再来这,我肯定联系您。”程娜轻喘一口气回答。 “成,那你自己回去小心啊!” 和保安伯伯打过招呼,程娜背起包,带着无人机快步离开了冰场。 在这昏暗冰冷的空间里,回荡着她清脆的脚步声…… 第二天,陶林来到警局时,余子江正在焦头烂额地翻看着文件,不停有警员走到他的工位前汇报调查情况。 就连陶林来了,他也没空招呼他坐下。 很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从窗边快速掠过,很快站到了余子江的面前。 “林华鑫的死因报告出来了?”余子江两眼放光。 章韵果然是实力强悍,这么快就能形成一份清晰的报告交到陶林和余子江手上,这种专业程度别人可谓是无可替代。 “他的肺呈现纤维化,我怀疑是服用了一定浓度的百草枯。这东西无色无味,口服下去时不会立刻死亡,但受害者的肺部会逐渐病变,最后呼吸不畅导致死亡。”章韵立刻接过话。 “但是目前没有任何物证,所以没办法做更多深入调查。”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上的两份文件放在了桌子上。 “我们第一次走进林华鑫的套房时,他的茶几上摆着高脚杯和红酒瓶,酒瓶我留意过,已经空了。”陶林扶着下巴,回想起自己刚冲进2406套房时的画面。 “有可能是把百草枯混进了酒瓶里。酒水本身就有一些刺喉感,是有可能掩盖住里头掺有毒药的事实的。也许红酒里的毒药浓度并不太高,但只有摄入的酒水量过大,就能达到致死的效果。”章韵听罢陶林的话,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摄入百草枯以后最快什么时间毒发身亡?”余子江多问了一句。 “大于40ml可在一天内致死。”章韵利落地回答。 “下午喝酒,早上病发,踩着房间保洁的时间进入收拾现场,这一套动作干净利落。”余子江忍不住摇头咋舌。 “林华鑫面前只有一个杯子,就证明他很有可能是独自一人喝了酒。监控录像也没有拍到可疑人物进入套房。既然这掺了毒药的红酒最后到了林华鑫手上,就证明他们一定有过联系,之前可能是熟人。”陶林继续分析。 “林华鑫的通话记录已经调出来了,有几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拨入,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余子江点了点头。 他还没拿到结果,只能再耐心等一下。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视频 “林华鑫死了,我都不敢想象,程娜他们现在是怎样一种心情。”章韵这时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昨天刚见过程娜,她看起来一切正常,还带着学生一起在R北工业大学的草坪上试飞无人机,但是怎么说呢……真正的崩溃也许根本不是浮于表面的,她看起来越是冷静,她的内心可能就越是崩坏。因为她已经痛苦到连发泄的力气都没了。”陶林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所以她知道原视频到底在哪里吗?”余子江皱眉问。 “她说她不知道视频在哪里,但是她愿意帮我找找看。”陶林回答。 “不管她是不是真心实意地帮助我们,这都是我们目前仅有的希望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现在也只能等了。”余子江小叹了一口气。 没办法,他现在必须要找到那架无人机留下的原视频,才能锁定住新的目标。 又是忙碌的一天,余子江呆在图侦办公室,跟着队员们一起查看全季酒店附近的监控录像,直到下午下班,这大海捞针还是没有什么收获。 嫌疑人可能在样貌上进行了伪装,上一个监控画面里明明还能看见身影,到下一个监控就突然消失了,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调查林华鑫通话记录的警员带来了报告,余子江惊奇地发现,这几个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中,有一个已经拨不通的黑号,黑号最后一次播出的信号定位在R城高新区,但信号经过了软件加密,范围已经不能进一步精确了。 这之中明显存在问题,可是案子查到这里,线索便全都断了。 余子江早就有陷入绝境的心理准备,他现在所经历的,大抵是和十年前的卞凡一模一样。 这一天下来实在是太辛苦,余子江挨在窗边,还想着透口新鲜的空气,室内的暖气实在是闷得人头昏眼花。 谁知道刚拉开紧闭的玻璃窗,余子江就嗅到外头的空气中,弥漫着雨水的腥气。 抬头看了看天空,这才发现头顶一层厚重的乌云。 “这是要下雨啊……”余子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顺势将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打开来。 冷暖交替,空气湿度已经达到了顶峰,未尽的阳光暖意让这些水汽不至于变成雪花,于是它们就成了倾盆落下的雨点。 “今晚就别加班了,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大雨,都早点回家去。”余子江转过头,冲着在办公室中央大声【宣布】道。 “好的余队!”队员们纷纷应答。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许多警员就都收拾收拾回家去了。 “R城最近什么破天气啊,昨天还大太阳,今天又冷又下雨的……”走廊里还能时不时听见这样的抱怨。 余子江就没打算回去,他索性拿出一件厚一些的外套,打算今晚睡在警局里。 同一天晚上七点,陶林家—— 陶林正忘我地复盘着案子,甚至都不知道外头变了天,即将下起倾盘大雨。 突然一声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路。 “喂,你好?”陶林接起了电话。 “陶警官,我帮你去查过了,当时飞在天空上的无人机型号我见过”程娜开口说道。 陶林举着手机,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那架无人机和夏哥办公室里的电脑是联网的,它拍摄下来的东西会同步传输到电脑上,你可以看看桌面上有没有隐藏文件。电脑的密码是夏艺卓的生日。”程娜接着说。 “好,谢谢你的线索!”陶林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兴奋了起来,他赶紧抓起椅子上的外套,往家门口快步走去。 就在这时,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清楚的门铃声。 “不好意思啊陶警官,R城警局说今晚会上门问我一些问题,我就先挂电话了。”程娜一边迈着步子往门口走,一边对陶林解释。 “今晚?余子江去你那吗?”陶林皱了皱眉头,心里冒出些许困惑。 余子江从来没说过今晚要去找程娜,按理说,去见案子的关键人,余子江都会想着把陶林带上的。 “没有,是警局的其他人过来。”程娜回答。 她话音刚落,便给一手打开了门,陶林甚至能通过手机听筒,听到门轴吱呀一声转动的声音。 “董慧姐您好。”在程娜挂电话的最后一刻,陶林捕捉到了这细微的信息。 【看来警局对这个案子真是足够重视了,问话还得副局亲自去一趟……】陶林耸了耸肩。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无头男尸牵扯出十年前的冤案,现在苍融集团的总裁又身死警局,总裁夫人自杀坠楼……这一连串的事情堆在一起,势必会引起官方足够的重视。 陶林没管这么多,坐上了下行的电梯一路到了地下停车场,快速驾车去往了市中心的苍融大厦。 大厦里还有好些人在加班,苍融时代广场商业区也有不少停留的顾客。无论天气好坏,这个地方仿佛永远灯火通明。 陶林乘坐电梯来到了被警方封锁的总裁办公室,然后快速打开了夏艺卓的电脑。 输入程娜给的密码,陶林很快进入了桌面,一番利落的操作过后,蓝色的电脑桌面上果真出现了一个隐藏文件夹。 文件夹是用日期命名的——2月7日,整好是关雨花站上苍融时代广场商场楼顶的那一天。 “程娜还真是懂夏艺卓。”陶林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他迫不及待地点开了文件夹里的视频,视频的第一秒,便是无人机起飞是拍摄出来的画面。 不过无人机的摄像头没有对准那个操控无人机的人,所以陶林没办法辨别这无人机背后到底是谁。 陶林也只能先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 他拖动着鼠标,将视频定位到关雨花坠楼前的两分钟处,这时正是现场气氛最焦灼的时候。 敲击空格键,画面开始播放起来,陶林坐在椅子上,手撑着下巴,一副极其严肃的样子,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这电脑屏幕上。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视频(二) 没过多久,陶林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他用余光一瞥屏幕,发现是程娜给自己打来的电话。 【嗯?她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陶林没想那么多,屏幕上的录像都没点暂停,直接将这通电话接了起来。 一心多用本来就是他的长处。 “程娜怎么了?”陶林立刻开口。 “救救我……在家……”谁知里头传来女人断断续续的声音。 那无力地呢喃已经凑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程娜!程娜!”陶林的心立刻悬了起来,他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赶紧怒吼了几声,可是电话那头再也没了声响。 此时电脑上的画面已经播放到了关雨花被推下楼顶的那一刻,只见无数穿着制服的人一窝蜂地围上来,紧接着惨叫四起。 陶林盯着那电脑屏幕,看到画面拍摄得非常清楚,那个狠狠拽住关雨花头发,把她砸向水泥走廊,再将她推下楼去的人,竟然是董慧! 她跑在所有人的前面,在混乱之际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再之后又扮演了一个【高尚的同情者】,脸上写满了虚伪的正义与愤愤不平。 而董慧现在就在程娜的家里,她以询问案情为借口到那去,就是为了杀人灭口的! “糟了……”陶林赶紧看了一眼手机,程娜的电话没有挂断,他赶紧转头跑出了总裁办公室。 陶林一边沿着走廊奔跑,后背“唰唰唰”地冒满冷汗。 到底是怎么回事!董慧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十年前的华鑫酒店纵火案的冤情,是她的失职与不作为造成的,林华鑫对她做了什么,才让她变成现在这样黑白不分的样子! 直到今天,董慧的面具才被彻底撕开。而她已经享受光环多少年…… 地底的冤魂在悲鸣,人间的少年在堕落。魔鬼没有被驱赶,她披着天使的外壳接受着臣民的崇拜。 要不是程娜快一步将【无人机录像会同步传送到夏艺卓电脑上】的信息告诉陶林,董慧的灭口计划可能就要得逞了。 陶林脚底生风,赶紧搭上了下行的电梯,冷风从电梯间的缝隙里倒灌进来,他在这令人紧张的细小嗡鸣声中狠狠握紧了拳头——这一次,绝对不能再让罪犯逃了! 他很快就底下停车场,连大气都不喘就直接启动车辆。 陶林将手机卡在了车前的手机架上,手指一划就能拨通紧急联系人的电话。 “喂,怎么了?”余子江永远都是秒接电话的。 “赶紧出警去程娜的家,叫上救护车,她遇到危险了!”陶林激动地大喊道。 余子江心里一惊,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直接将自己的肩膀往上一顶,用耳朵和肩托住手机,然后在电脑微信上迅速发布命令。 队里的警员都是随时待命的,他下达的命令立刻有了回复,而余子江自己也一把抓起外套,跑出了家门。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余子江一边跑一边问。 “我找到关雨花坠楼时无人机拍摄的原视频了,画面非常清楚,是董慧推的关雨花!”陶林赶紧解释。 “什么?”余子江眼皮一撑,这个结果让他颇为震撼。 在他的印象里,董慧一直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性格温和为人也谦虚,她居然会成为林华鑫手里的刀子? 实在是难以置信。 要不是陶林的话,余子江但现在还认为那个有问题的家伙,是脾气一级暴躁、还喜欢处处为难人的许严。 “今天晚上董慧以询问案情为由去了程娜的家,刚刚我接到了她的求救电话——董慧在灭口!”陶林怒骂了一声。 “我明白了,我会派一批人去往程娜的住所,还有一个小分队去追堵董慧,我们绝对不能让她跑了!”余子江说罢,挂断了这通电话。 陶林看过程娜的个人资料,清楚地记得她住在哪里,他的车子在城市道路上迎风蛇形,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小区门口,不出陶林的意外,他被尽职尽责的安保人员拦了下来。 陶林囫囵拿出自己的证件,然后按开了车门锁。 “我是警察,请物业带上备用钥匙和开锁工具,和我一起去查看九栋一单元1003户。”陶林利落地说。 “怎……怎么了……”两个保安被吓了好大一跳,赶紧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揣上钥匙和工具箱就跳上陶林的车。 “刚刚接到报警,1003住户遭到袭击,救护车正在赶来,你们一定要保证小区通道畅通。”陶林一边开车一边解释道。 “明白明白!”当班的保安们吓得脸都白了。 陶林的速度极快,他的车子随便往路边一摆,就带着人跑上电梯,到了楼上去。 “程娜!程娜你开门!”陶林先敲了敲门,里头果然没有动静了。 “快!快开锁!”他后退一步让出了位置。 保安拿出了事先找好的钥匙,哆嗦着手想把钥匙捅进钥匙孔里。 定睛一看才发现这锁芯和钥匙不匹配。 “钥匙打不开,很多住户都换了新的锁芯。”保安结结巴巴,头上冒满了虚汗。 陶林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所以才让物业顺道把开锁工具带上来。 “快用工具开锁!”他说。 两个保安立刻点头答应,囫囵打开工具箱拿出开锁的工具,就开始迅速撬锁。 他们的手一直在颤抖,嘴唇被下意识地咬得通红。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这漫长的几分钟钟,陶林像是焦灼地渡过了好几年。 但他不能体现丝毫地焦虑,只能冷静地站在两个安保人员的身后,用自己的态度示意他们冷静。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锁芯终于被卸了下来,陶林迅速拉门而入,进门的瞬间他已经能闻到些许血腥的味道。 “程娜你在哪!”陶林大喊着跑进客厅,一个转头目光钻进了亮着灯光大门打开的厕所,他被眼前的景象狠狠吓了一跳—— 穿着牛仔裤灰毛衣的程娜倒在地上,鲜红的血不断从她白皙的手腕上涌出来。她似乎有过剧烈地挣扎,灰白的瓷砖地上抹着一摊一摊磨蹭过的血痕。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踏血寻踪 手机屏幕摔碎了,几乎要泡在那湖泊一样的血里,割腕用的刀子也被随意丢在地上,还有一个小针筒掉在程娜的身边。 【她被注射过麻醉剂。】陶林立刻反应过来。 这是很多杀人凶手在割腕放血时的常用手法,这种药品能让受害者完全失去抵抗能力。 程娜已经动弹不得了,陶林的手放在她的颈动脉上,才能感觉到她冰冷皮肤下微弱的脉搏。 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保安早就吓到在了地上,陶林二话不说脱开自己的外套,紧紧缠绕在程娜被割开的手腕上,尽全力止住她的血。 脉搏每跳动一次,成股的血就从程娜的伤口里涌出来。 “一个人去通知物业保护现场,另一个配合我送医!”陶林大喊了一声。 “好的好的!”两个保安立刻行动起来。 “程娜,程娜你坚持住……”陶林横抱起程娜,就快速跑出门去。 怀里的女人已经脸色苍白,颤抖的唇正说着什么胡话,表情极其地痛苦。 【程娜失血过多,已经出现了失温现象,麻醉剂打少了,只能让她动弹不得,而不能让她失去痛觉。】陶林立刻反应了过来。 她的血很快浸湿了陶林裹住她手腕的外套,流水一样的鲜血垂落下来,被陶林快速的脚步带成了雨滴状。 陶林甚至能感觉程娜温暖的鲜血透过了自己的白毛衣,沾在了皮肤上。 最后他浑身都是血腥味。 物业慌忙地给陶林按了电梯,送伤者下楼去。 “千万别睡,救护车就来了。你要是死了,你的夏哥会很伤心的……”电梯里,陶林不停地安慰着程娜。 他不知道程娜是不是真的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但陶林看到这个女人紧咬着唇,眼睛不停地撑开又闭合…… 程娜有很强的求生欲,她不想死,她还没替夏艺卓亲眼看到华鑫酒店纵火案重判呢! 最后,陶林抱着程娜疯狂地向小区大门跑去,就在他跑过院子的一刹那,似乎听到了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警笛声。 【太好了,余子江来了!】他仿佛看到了希望,原本的筋疲力尽一扫而空,抱着程娜不停地迈着步子。 果不其然,当陶林跑出小区大门,警车与救护车便以极快地速度往自己的方向驶来,最后停在了自己面前。 “快!救伤者!”他看到余子江跳下了车,跑到自己身边接过了怀里奄奄一息的程娜。 当重量被卸下,陶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臂已经全部麻木了。 救护车的后门被打开,医护人员赶紧冲向程娜,将她抬上了担架。 “第一分队带现勘上去查看现场,其他人和我去堵截嫌疑人。”余子江不顾自己身上沾满鲜血,下达指令后立刻跳上了车。 “好的,余队!”陈蕊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陶林的外套裹在程娜身上,白色的毛衣上也粘着血。衣服是不可能脱光的,他只能囫囵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把其他粘上程娜鲜血的东西都解了下来,最后全都交到陈蕊的手里。 “把这些存好了,带血的东西都可能是物证。”即使在这种令人惊慌的危急时刻,陶林还是能保持一贯的谨慎,清醒的头脑时刻指挥他做出最精准的判断。 “明白。”陈蕊利落地回答,把陶林的物件全都收拾起来,放进物证袋里。 接着陶林快步转身跟上了余子江,他剩下的单衣没有换,穿一件毛衣就坐上了余子江的车。 幸好余子江车上放有备用的外套,不然他浑身湿漉漉的,准能被这天气冻僵。 余子江的车子很快就驶入了车流,可是着四通八达的街道,他到底要往哪里开去。 他焦灼地开关方向灯,警笛声贯穿街道,平民的车子不断避让着余子江的SUV。 最后他迫不及待地往局里拨出一个电话。 “余队请讲。”自己熟悉的声音立刻传来。 “马上就到十字路口了,我应该往哪里走?”余子江的声音显得有些急躁。 通过免提的通话,陶林听到电话那头一直传来接连不断敲击键盘的声音,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焦急地讨论声,就知道队员们也在焦头烂额地寻找董慧的身影。 “有了有了!车子往北郊的方向开了!”忽然一声惊讶的背景音传来。 “快,继续追踪……”又有另外的声音传来。 焦灼的议论声与指挥声持续了好一阵,余子江则赶紧沿着城市道路往北开去。 “余队,我们追踪到董慧的车了,她从小区出来以后就去往了城北郊的星原度假村,沿路的监控一直都有拍到她的身影。”得到结果后,警员赶紧重新架上耳边,对余子江汇报道。 “星原度假村?”陶林和余子江不约而同地一惊。 “度假村是林华鑫名下的产业,但实际的掌管人似乎并不是林华鑫,这些年一直是一个名叫范金的男人代为管理。”警员一边敲击键盘一边继续回答。 “这个范金什么来头。”余子江严肃地问。 警员一言不发,电话那头再次传来激烈敲动键盘的声音。 “我深入查了一下,发现这个范金算是董局的远房表哥。”最后余子江得到了答案。 “他们果然有联系……”陶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叫什么事儿啊!”余子江愤怒地一拍方向盘。 “我们即将在度假村实施抓捕,通知附近警力做好保护工作,避免误伤无辜民众。”下一秒他重新平复心情。 “明白余队!”警员回答。 这通电话就这样草草挂掉了。 “轰隆——”突然一声惊雷响起。 天空还没落下雨滴,但透过车前挡风玻璃,已经能看到远处沉沉压下来的浓厚乌云。 “要下雨了……”陶林皱紧了眉头。 “这破天净给我找麻烦。”余子江抱怨了一句。 “所有人注意,今天晚上天气不太好,大家一定要集中注意力。”接着他拿出车子上的对讲机,提醒队里所有执行任务的队员。 “收到!”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我想见你 在这沉沉的夜色之下,重重的危险即将降临。 一个小时后,警方赶到了城郊度假村,余子江检查好装备一步跳下车去,便又同事赶紧迎着他跑上来。 “余队,我们已经做好的布控,但暂时没有发现嫌疑人的身影。”提前达到的警员向余子江汇报道。 “分头找!找到了不要擅自行动,立刻给我报告!”余子江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身边的警员说。 “收到余队!”警员们利落回答。 然后他们一个一个端起枪,以战斗姿态冲了出去。 陶林刚想转身,却被余子江一把抓住了。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冰冷的枪塞进了他的手里。 “还记得这么用吧?”余子江问。 “我不拿你枪……”陶林的话才刚要脱口而出。 “这次你必须拿着,谁知道发疯的犯人会干什么。”余子江预判了陶林的话,直接搪塞了回去。 “如果开枪了记得数好开了几发子弹,分别在哪个地方开的,回局里我好交代。”余子江说罢,直接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你怎么办!” 余子江没有回话,一溜烟消失在了拐角。 风裹着泥腥味,雨滴开始坠落下来,没有几秒,忽然变成了瓢泼大雨,重重打在了水泥地上。 电闪雷鸣,雨滴撞击地面的噪声充斥着耳膜。狂风参杂着水汽,让它变成了刺骨的利器,冷得人直打哆嗦。 【这样也好,雨声能把我们的脚步声盖过了。】余子江的想法倒是乐观。 度假村灯火通明,酒劲正胜的顾客欢声笑语,举杯、欢呼甚至歌唱……包厢里似乎没人能意识到外头的紧张气氛。 “这么多房间这么多客人,董慧到底在哪里……”余子江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轰隆——”突然一道闪电劈下。 只听一声闷响,周围的环境顿然陷入黑暗。 所有人都愣住了,在这一瞬间,诺大的度假村变得鸦雀无声,阴沉与阴霾像是要把这些建筑层层笼罩。 “怎么回事啊!”下一秒,顾客开始慌忙大喊起来。 突然陷入黑暗,谁都会变得万分惊恐。 “没事,大家不要慌!服务员给大家拿点蜡烛来……”余子江也听不出这是店家还是自己提前联系部署的分局警力,正试图稳定住所有人的情绪。 “停电了……”余子江同样是心里一磕。 他赶紧靠上墙去,等待眼睛完全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 余子江不敢把手机直接打开,谁知道对手会不会就在周围盯着自己。 他身边跟着的几个小警员也是如此,大家都就此屏息起来。 “你们两个赶紧看看电力系统怎么回事,不能让顾客失去控制。”余子江对身边的警员小声耳语道。 “好的。”警员赶紧跑去完成任务。 停电同时,度假村的另一侧,陶林紧皱起眉头,下意识蹲进一个有隐蔽物的角落里。 【怎么突然停电了……】陶林深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这大风大雨的天气,度假村又断了电,行动的难度陡然上升。 就在这时,陶林忽然感觉到贴进胸口的上衣每口袋传来一声震动。 他打了一个冷颤,赶紧把手机掏了出来,屏幕亮度调到最低,打开了自己的微信。 “我想见你。”陶林接到了一条信息。。 他定睛一看,这条微信信息居然是董慧发来的。。 “你沿着这条走廊一直往里走,尽头左拐,绕到后院。”她继续发来信息。 陶林提起了一口气,重新把手机屏幕拨灭,随手揣回了兜里,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往后院快步走去。 雨已经开始下了,冰冷的风吹在陶林的脸上,寒意从皮肤一直刺进骨头。 越靠近后院,陶林就越发紧张起来。他不知道这条信息到底是一个引诱猎物的局,还是董慧真诚地忏悔。 但无论结局是同归于尽还是终得圆满,陶林都觉得自己必须要去一趟,哪怕是搭上命去,也要给十年前的贺扬一个公道。 这是他的职责,也是这些年轻人一生所求。 穿过还有些烛光的前厅走廊,后院是一片漆黑,连个人影都找不着。四周是安静的一片,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客人吆喝声。 大风肆起,雨更猛烈了。雨滴拍打在地面的声音,让这黑漆漆的走廊变得更加诡异。 陶林双手把枪举在胸前,微侧着身子,脚步轻轻地行进着,所有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起来。 他在拐角一个转身,急步停下举枪向前。陶林看到昏暗的走廊里站着一个人影,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他看到女人制服短发,只是两眼无神地矗立着。 那个人就是大家要找的董慧。 “我不想为难你董慧姐,但你必须接受结局。”陶林冷冷地开口。 而她已经不再躲藏,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等着陶林往前走。 陶林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仍旧握紧着枪,保持着高度的精神紧张,迈出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去。 凑近了一点,陶林这才看清,董慧早已经将配枪放在了离自己老远的地板上。 她已经投降了,瓮中之鳖的挣扎一点用都没有。 陶林看着她的眼睛,读懂了她放弃抵抗的暗语,于是也缓缓放下枪去。 “咔擦”一声,他将安全栓拉上,再把枪重新别回腰间,以表自己对话的诚意。 面前的女人就像一座雕塑,任凭陶林那双灼灼的眼刺穿自己。因为来不及清洗,陶林身上沾有很多程娜的血,只要他靠近,董慧就能闻到那混杂在雨水气味里的血腥味道。 “董慧姐,我不知道你现在见到浑身沾着程娜鲜血的我,是怎样的心情。”陶林沉沉地说道。 董慧没有回答,她低着头,眼睛里噙满了忏悔的泪水。 外头的冷风呼呼作响,滂沱的大雨不断击打在玻璃窗上,听得人胆战心惊。 “我也不知道,当你看到那些年轻人为了一个真相,被你迫害得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你又是怎样的心情。”陶林接着说。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切闹剧终有结局 “他们也是别人的孩子、丈夫、妻子……而你却用自私和谎言淹没了他们。”陶林提高了音量。 “我不管林华鑫到底是怎么逼迫你的,当你决定伸出手,抓住关雨花的头砸在围栏上,你原本的道貌岸然,已经彻底成了人间的魔鬼——你就是那个杀人犯!”他用力咬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审判的利剑,扎在董慧的身体上。 那个女人浑身颤抖,可懊悔已经来不及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变成罔顾警徽与制服的坏人,与自己最初守护正义的誓言背道而驰。 或许是一次心软、一次不坚定、一次不作为、一次贪心…… “如果你真的忏悔,你就自己脱下警服戴上手铐吧!”陶林说着,将自己的手铐轻轻放在地上,最后脚尖一踢,金属手铐滑动到了董慧的面前。 随着一声惊雷巨响,他将手铐踢到了董慧的脚边。在闪电一下,银色的金属色泽简直晃人眼睛。 “哈哈哈……”雷声必,董慧缓缓地仰头,两行泪水终于滑下脸颊,她像是疯了,开始不受控制地大笑。 “程娜她怎么样了?”接着她笑着看像陶林,用关心又温柔的语气问道。 “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失血过多,还在昏迷状态。”陶林回答。 董慧低头轻笑了一声,在陶林看来,听到程娜没有生命危险的消息,董慧竟然松了一口气。 也许她的心并不是完完全全黑色的,也会因为伤人而忏悔。只是一步错步步错,最后不得不到了这样的境地。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风声仿佛魔鬼的呻吟,让这个昏暗的空间越发压抑诡异。 “天道好轮回啊!”董慧突然提高音量,大声地感慨一句,一边笑着一边痛哭了起来。 陶林看着面前这个如同失心疯一样的女人,心里除了鄙夷,还有无尽地惋惜。 很快,余子江接到了陶林的电话。 “我见到董慧了,她现在双手被扣着,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你带上人过来找我就好。”他接起电话就听到了陶林冷冷的声音。 “你没事吧?”余子江赶紧问。 “没事,我在后院风雨廊那。”陶林回答。 “这就过来。”余子江匆匆回复,带上警员就往陶林所说的地方汇合而去。 陶林挂掉电话,便喘一口气,往后挨在了墙壁上。董慧被锁在自己对面的风雨廊栏杆上,现在哪里也去不了。 深蓝色的警服被脱了下来,整整齐齐叠好放在了她的脚边。 大雨完全没有停的意思,冰冷的风呼呼吹响。 “我年轻的时候,也想过要为这个职业勤勤恳恳地奉献一辈子。”董慧忽然对陶林说。 “可是这么多人情世故、利益熏心……他们就像汹涌的海浪,很容易就把人从航线上冲走了。”她半仰着头,失落地感慨一句。 “如果你能有一秒,真正将自己代入到受害者的灵魂里,去真切地感受他们的苦难,就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了。”陶林回答。 “你选择为伍的那些人,他们没有爱,没有心,也从来没有年轻过,所以冷血得如同行尸走肉,和那些人呆得太久,你也便如此了。”他说。 “我祝你永远别遇到这种人。”董慧微抬起头,看了一眼陶林说道。 “陶林——陶林——”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沿着走廊由远及近地传来。 陶林猛然转头,看到余子江带着几个警员向自己奔跑了过来。 “还你,一发子弹都没有用。”余子江刚跑到他身边,陶林便将配枪还了回去。 “没事就好。”余子江喘了一口气,然后转头,示意旁边的警员将董慧带回局里。 “余队居然愿意把自己的配枪交到一个外人手里,你难道不怕他骗你吗?这可是掉官坐牢的事情。”董慧斜视了一眼余子江。 “人如果连一个值得无条件信任的伙伴都没有,整天担惊受怕地活着,生怕哪天身边的人就会往自己身后捅一刀,那这种人生多失败啊。”余子江轻笑一声回答道。 “不过董局应该早就忘了踏踏实实生活是什么感受了吧?这心有不安的十年,也应该就此了结了。”他最后说了一句。 董慧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最后往身后看了一眼,被两个警员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晃晃悠悠往前走去了。 陶林站在余子江身边,将他刚刚说一切听得清清楚楚,余子江说起【信任】与【踏实】两个词时总是掷地有声的,好像它们已经是习以为常的小事。 这些小事对于做尽坏事的人来说是奢侈的。 其实只有真挚的人才可能拥有让自己无条件相信的伙伴。但凡情感里夹杂任何一点利益或者虚伪,人与人之间的桥梁风一吹就会轰然倒塌。 “谢谢你无条件信任我。”陶林说。 余子江转头冲他笑,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忙了一天了,平安收队!”最后他松了一口气。 陶林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弯下腰去,捡起地上叠整齐的警服,最后轻叹了一口气,与余子江一起消失在了漆黑的廊道里。 一切闹剧,终有结局...... 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混沌黑暗中,血液从手腕的撕裂处流淌出来,如同一汪温热的泉,逐渐在冰冷的地面扩散。 每呼吸一次,跳动的脉搏就撞在裂口上,疼痛感更甚一步。 到最后,程娜觉得自己就快要呼吸不上了。所有的一切要变成模糊的幻影,她麻木得不知道疼,无力得没办法动弹,只知道自己正在失温发抖。 血浸满了她的衣裳,就要把她淹没了…… 盯着厕所天花板白亮刺眼的灯光许久,热泪终于从眼角滑了下来。 “程娜!程娜!”忽然一声剧烈的撞击声共鸣在她的耳膜里,震得她连心脏都跟着打颤起来。 撞击声越来越猛烈,呼唤声越来越刺耳—— 【要赢了……】 她脑海里反反复复只有这念头。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还没结束 “程娜开门!”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变成了一团撕裂的杂音。 一瞬间所有的猩红画面被生生碾碎,程娜倒吸了一口凉气,终于撑开了眼睛,在那一刹那看到病房白花花的天花板。 她的腰背睡得酸麻,额角上冒着细细的汗珠,手腕上还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疼痛感。 “我原来还活着。”她艰难地转头,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角落里严肃地谈论着什么。 是马佳窈和陈昂。 程娜想要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奈何受伤的手腕根本使不上力气。她的脑子刚从沉睡的状态中苏醒,耳膜里嗡嗡一片作响,也听不清马佳窈和陈昂在说些什么。 忽然,马佳窈不经意一个转头,看到了病床上挣扎着想要爬起的程娜。 她大惊一声,表情又哭又笑—— “娜姐!”马佳窈几乎要跪倒在地,扑向病床拥抱住了程娜。 “没事了……”程娜轻笑一声,用手缓缓摸着马佳窈的头发。 “你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陈昂沉默了许久,终于从喉咙里压出声音来。 程娜缓缓抬头,一边轻拍马佳窈的背,安慰情绪激动的妹妹,一边仰头注视着陈昂的眼睛。 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瞳孔里的暗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们就要赢了,终于,就要赢了……”她终于重新开口。 时间久久定格在这意味深长之处。 与此同时,警局—— 刑侦第一支队的每一个人都精神高度集中,华鑫酒店纵火案的秘密已经被揭开了,这通向真相的最后一小段路程,艰辛而又充满希望。 余子江和陶林刚从监控室里走出来。董慧全程非常配合,对所有的罪行供认不讳。 她说她自己是害怕无人机视频的真相败露,才动了念头对程娜下手。 董慧和陶林一样,笃定程娜是夏艺卓最信任的伙伴,一定知道那架无人机拍摄的画面被藏在什么地方,所以觉得只要除掉她,就能让这段视频永远石沉大海。 她懊悔无比,在审问室里几度落泪。一边又一边地说着:“我是被骗了,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愿意赎罪,也愿意悔改。” 走廊里,陶林和余子江并排走在一起,往办公室的方向踱步而去。 “辛苦这么多天,案子终于要彻底结束了。”余子江作势伸了个懒腰。 陶林无奈地瞥了余子江一眼,好像在提醒他【不要开心得太早。】 “有物证有人证,嫌疑人对罪行供认不讳,华鑫酒店纵火冤案确定由华鑫酒店各负责人承担全责,这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余子江轻叹了一口气,他完全读懂了陶林那个眼神里的暗语。 “行千里者半九十,最后一点点路,还是不能放松警惕。”陶林严肃地说道。 【这事件背后,也许还有人呢……】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想法忽然冒进了陶林的脑海里。 “知道了陶老师,您教育的是。”余子江伸手做了作揖的动作。 “陈蕊待会应该会把现勘的报告拿过来,到时候我们一起看看。”余子江说罢,一转头拐进了办公室里。 陈蕊的动作比他们想象得要迅速,很快现勘检查报告就递到了余子江和陶林的手上。 “厨房掉落的针筒里,化验科检查出了麻醉剂成分,而针筒上面,只检测出了董慧一个人的指纹,那把掉落在血液里的刀子有董慧和程娜两个人的指纹。”陈蕊汇报道。 后面这半句话,惹得余子江向她投来一个疑惑地眼神。 “这也很好解释,因为那把伤害程娜的刀,本来就是她家里一把很常用的水果刀,凶手在行凶之前没有擦拭刀柄,就直接实施了杀人计划。”她点了点头继续说。 “麻醉剂的用量好像不太对,董慧要是想杀人灭口,怎么还会给程娜留下求助的机会。”陶林抬了抬眼眉,抛来一个全新的问题。 “会不会是因为行凶之前忏悔了?”陶林的问题一下把陈蕊难住了。她撑大了眼皮,有些犹豫地回答道。 “凶手毕竟身份特殊,做这种亏心事时,内心受到的自我谴责会比普通人大得多。” 陶林低头,手扶着下巴思考一阵,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继续。”迟迟听不到陶林重新开口,余子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陈蕊接着做汇报。 “在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两个玻璃杯,其中一个能监测出董慧的唾液。沙发和地板上也可以找到她掉落的毛发。”陈蕊继续说。 “居然留了这么多破绽……”陶林忽然缓缓地开口。 “董慧不是普通人,她可是个受过专业侦查训练的专业人员。”接着他意味深长地抬眼,直接看向了余子江。 “这就是我的疑惑所在,案发现场留下的生物痕迹样本太多了。如果这是预谋杀人,似乎有点对不起董慧这一肚子的专业知识。”余子江立马结果了话。 “你们的意思是……这个现场可能是伪造的?”陈蕊结结巴巴地开口。 余子江点了点头,却显得不那么肯定。 “我们再去一趟现场,看看有没有别的发现。”陶林一步起身,冷冷地说。 余子江二话也跟了上去。 “那我呢?”陈蕊踮起脚尖,冲着陶林和余子江的背影大喊道。 “带上工具,一起出现场去。”余子江转头迅速回复道。 “好嘞!”陈蕊赶紧回答。 她还时候资质尚浅的年轻现勘,余子江却原因把她时刻带上,陈蕊现在满心都是自己被信任的幸福感。 三十分钟后,程娜的家里,警方将正式对这个地方进行二次勘察—— 一行人穿戴好装备走进房子,陶林看了一眼程娜倒下的厨房,这里的血迹还没有被清理掉,一大滩带有剐蹭痕迹的暗红血痕旁边,被警方放置了醒目的黄色标牌。 陶林没有重新走进厨房,而是双手环抱着,径直往客厅的沙发方向走去了。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伪造 茶几上有个水果盘,盘子靠左侧放着切好的苹果和甜瓜,这些水果已经吃下去小半,靠右侧则放着两个没切开橙子。 陶林低头,盯着那盘子沉默了一阵,最后缓缓伸出手去,在盘子上方比划了几下。 “这有个比较大的空位,空位下方没有果汁,原本应该放着一个完整的橙子。”他呢喃道。 接着陶林蹲了下来,低头凑到垃圾桶前面翻找起来。 果然,他翻到了一些破碎的橙子皮。 “看来他们先前的谈话还挺愉快的嘛,还吃了不少水果呢。”余子江一直注视着陶林的动作,在他缓缓从垃圾桶里捧起一块橙子皮时,余子江便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在这种氛围轻松的环境里,人都是会放松警惕的。”接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要是给客人准备果盘,都已经把苹果和甜瓜都切成块了,为什么不顺带把橙子也切开呢?”陶林歪了歪头,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余子江听到了陶林的自言自语,于是跟着抬头往桌面上看去。 “对啊……橙子的皮可不好拨,得用刀子切开的。”余子江似乎话里有话。 “这么看来,董慧是有可能在遇袭事件发生之前就碰到了刀子,她的指纹不一定是在程娜被割腕的时候才沾上去的。”陶林说。 “那针筒呢?针筒上只有董慧一个人的指纹。”余子江立刻问。 “如果你认为董慧根本没有动手,这个案发现场完完全全是程娜伪造出来的,那程娜就是自己给自己注射了麻醉剂,好让这场所谓的【灭口谋杀】更加真实。”接着余子江顿了顿。 “这样一来,如果程娜没有戴手套,那针筒上必然会留下她的指纹。” “我发现她的时候,她手上没有手套。”陶林回忆道。 “注射高浓度麻醉剂以后,程娜虽然没有马上晕厥,但她的意识很快模糊,根本来不及自己处理手套。就算她有足够大的毅力在倒下之前处理掉手套,她也不可能走出这间厕所,因为房子别处没有发现任何血迹。”余子江回答。 “厕所已经仔仔细细检查过了,没有发现可疑的东西。没有手套、没有塑料袋、毛巾也挂得好好的……”不远处的陈蕊听到了余子江和陶林的对话,便帮着补充了一句。 “我看见她的时候,她也只穿了一件毛衣,旁边没有散落的衣服,隔着衣服抓住针筒给自己注射,然后又重新穿回身上……这过程好像不太现实。”陶林一边说,一边继续翻着垃圾桶。 “毛衣太厚,隔着毛衣抓住这么小的针筒是很难的,而且针筒上也没有沾上绒毛,除了董慧的指纹以外,上面什么也没有。”陈蕊说。 “真是奇了怪……”余子江忍不住深喘了一口气。 就在陈蕊和余子江对话的同时,陶林一直将垃圾桶翻到了最深处。忽然他看到一个半透明的柱型小塑料瓶,它的红色瓶盖很是显眼。 “胶水?”陶林将它拿起,紧接着皱眉脱口而出。 他小心地扭开瓶盖,厚厚的干胶水已经快要将胶水头部紧紧糊上。陶林将它端到眼前仔细观察,竟然看到一道小小的刀口,只要用手捏紧瓶身,刀口处就能渗出新鲜的液体胶水来。 突然间,昨晚自己冲进厕所的画面闪现在脑海里,陶林记得自己脱下外套,扶起程娜无力而沾满鲜血的手,将棉质的衣服一圈一圈缠绕上程娜的手腕。 在缠绕衣服的过程中,程娜不听使唤的手指在陶林的手腕上摩擦着,将鲜血抹满了他右手上的腕表。 而在抱紧程娜冲出小区之后,陶林又谨慎地将自己身上粘血的东西全都交给现勘保管,其中就包括那块腕表。 忽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在陶林心里冒出。 “陈蕊!”陶林抬头喊了一声。 “怎么了陶老师?”陈蕊小跑着过来。 “物证科那应该存有我一块带血的腕表,让人检验一下上面的指纹,看看有没有属于程娜的。”他说。 “好的。”陈蕊立刻回答。 “这胶水有问题?”余子江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他凑近陶林,看到他正把手上的胶水装进密封物证袋里。 “只要把胶水涂到指腹上,等它形成一层薄薄的干膜,就能让指纹暂时消失。”陶林说。 “昨晚她满手是血,我没注意她手指上是不是有异常。” “那你的表……”余子江还是有些疑惑。 “昨天晚上,她的指尖碰到过我的表盘和表带,我想看看上面是不是有她的指纹,如果没有,那我的推理极有可能是正确的——她是在手指上动了手脚,然后自己给自己打了麻醉剂,最后割腕自杀伪造他杀现场。”陶林回答。 “嗯。”余子江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往旁边站了几步,然后将自己的左手臂反转成掌心向上,低头看着手腕情不自禁地沉思起来。 “你在看什么?”陶林转头,注意到余子江正在出神,于是开口问道。 “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出任务的时候遇到了罪犯袭击,他给我放了血,让我差点牺牲。”余子江皱着眉头,迟迟才转过头瞥陶林一眼。 “记得。”陶林点头。 “我在看那个时候留下的伤口。”余子江终于把手放下了。 “我手腕上就留了一刀伤痕,但那一刀割得非常深,就是冲着要我命来的。”他说。 “但是看过程娜的验伤报告,她手腕上的伤有好几条,很凌乱,而且深浅不一。” 陶林听罢,一下子警觉起来,他知道这样的伤口特征有蹊跷。 “这个伤口特征更像是自杀。”余子江最后说道。 就算一个人铁定了心想要通过割腕求死,在下手的一刹那,身体会因为本能的应激反应而产生巨大的求生欲,这种求生的欲望是控制不住的,这就导致人在割腕自杀时,伤口呈现出多、浅、乱的特点。 这是典型的试切创。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消失的指纹 陶林忍不住迈出步子,走到余子江身边拽起他的手——他没有任何装饰遮挡的手腕上有一条消不去的褐色伤疤。它的线条又直又利落,这才是真正残忍危险的故意伤害痕迹。 程娜变得更可疑了。 “你不说我都忘了你手腕上有条被罪犯放血留下的伤痕。”陶林小叹了一口气。放下了余子江的手。 “那是因为哥后背的伤比这要紧得多。有那么大一片伤痕,谁还记得手上这点小伤。”余子江摆了摆手,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谁知道这几年前受的伤,到现在还能给我带来破案的灵感,可见祸福难分,多年前的祸到头来还是会变成福的。”这种乐观是余子江的人生信条。 大家从程娜遇袭的案发现场会到警局时,已经是下午下班的时间了,指纹检测报告第二天才被送进了刑侦第一支队办公室。 陈蕊快步走向陶林和余子江,然后将文件放到了办公室上。 “找到程娜的指纹了吗?”陶林没有翻开文件,就直接问道。 “上面残留的指纹不少,很多都被破坏掉了,但通过仔细的比对,没有发现任何能和程娜指纹对比上的残痕。”陈蕊回答。 每个人的指纹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就算留下的指纹不完整,也可以通话对比样本的部分特征,确定指纹到底来自于何人。 这么看来,陶林的腕表上根本没有出现程娜的指纹。 可是她的手指明明磨蹭到了腕表上,甚至最容易留下指印的表盘也被蹭过。 “有问题。”陶林呢喃了一句。 他低下头去,开始思考自己的腕表在密封保存之前,是不是不小心蹭到了别的东西,把程娜的指印完全蹭没了。 “但有一个让我很疑惑的问题——为什么我在陶老师的腕表上能找到余队的指纹?而且还不止一枚,表盘和表带上都有。”陈蕊歪头,声音忍不住压低下来。 “你俩是什么时候拉手腕的?” “拉手腕?”余子江脖子一缩,陶林跟着打了个冷颤。 气氛似乎变得尴尬起来。 “前天中午我们在警局食堂吃饭,我看到有个窗口鸡腿没被抢光,赶紧拉着你去排队你还记得吧!”十几秒后,余子江想到了什么,赶紧拍了拍陶林的肩膀。 “记得,你的手直接抓在了我的腕表上,最后还吃了两个鸡腿。”陶林接了话。 “我前天留下的指纹都没掉,程娜昨天留下的指纹却完全不见了。”余子江意味深长道。 “她手上根本没有指纹。”陶林立刻说。 “我的猜测是对的。” “这么说,程娜可能是自杀,想要嫁祸给董慧。”余子江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我就想问问你,那些不负责的人,到底什么时候能付出代价。】忽然之间,陶林仿佛回到了R北工大那片枯黄的草坪。 当时他看着程娜黯淡无光的眼睛,就应该预料到,她之后会走向失控的。 可惜陶林没有听懂程娜当时的暗语,想不到她已经一刻也不想等了,所以决定用【自杀嫁祸】的方式,自行惩罚她认为的坏人。 陶林惋惜地底下眼眉,事实应该就是如此,可是这么干实在是太不值了。 可是好友一个接一个的赴死,程娜也被逼疯了,她只想快点结束这十年的痛苦。 “待会我们去医院见见她吧,不能再让她这么胡闹下去了。”余子江小叹一口气说。 陶林和陈蕊纷纷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要想一切都彻底终结,就必须把所有的错误都纠正回来。 接着,陈蕊把手上的物证袋还给了陶林。 “这个手表上的样本都已经采过一遍了,我看它挺贵重的,要不就先还给陶老师吧。”她说。 “谢谢。”陶林接过手表,微微点了点头答谢。 不过他没有直接戴上,而是随手放在了桌面上,自己先上个厕所去。 回来的时候,老远就看见余子江拿着这块机械表往自己的左手腕上比划,眼神一飘一飘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余子江正半眯着眼睛,来回端详这手表戴在自己手腕上的样子,也不知道陶林什么时候从自己身边窜了出来。 “挺好看的,能遮住你手腕上的划伤。”他说。 “我改天去买个低配,我可要不起你大几万的名表。”陶林走路连个声音都没有,余子江吓得打了一个冷颤,撇了撇嘴赶紧把手表放下。 谁知陶林手一抬,直接把表重新摁回了余子江的手腕上,还顺手给他找了个合适的孔位。 “把伤遮一遮,还能陆续战斗。”陶林重新放下手,那块大气的机械腕表果真完美地遮住了余子江手腕上的伤。 大抵是余子江整个人的气质都与陶林截然不同,这块腕表到了他的手上,竟然跟着多了点匪气。 “秦幺她会生气的。”余子江无奈道。 “我回头买一个一模一样的不就行了。”陶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真是不懂女人,她还是会生气的。”余子江苦口婆心地劝道。 陶林沉默了半晌,好像是在斟酌着余子江刚刚说的话。 “你说的也是。”他最后点了点头,把那块手表一下抽了回来,然后一身左手,飞快地扣回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走吧,我们去一起医院见见程娜。”陶林说罢转身离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余子江的车开进了R城中心医院,两人乘着电梯直上,最后到了外科住院部。 穿过医院走廊上晃晃悠悠的行人,一直走到几近尽头,陶林看到一扇紧闭的病房门,房门对面的休息椅上还坐着两个面熟的便衣警员。 看到长官到来,他们纷纷起立。 “这几天有谁见过她吗?”余子江问。 “来这里看她的只有马佳窈和陈昂,陈昂早上刚来过。”便衣警员回答。 余子江会了意,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接着他让两个便衣民警继续在病房外把守,然后和陶林一起敲了敲门,最后走了进去。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关于水果 程娜看见余子江和陶林,立刻挺了挺身子,把自己从病床上撑了起来。 “躺着就行。”余子江伸出手,示意她继续休息,顺势用脚踢过来两张凳子,坐在了病床旁边。 陶林扫视了一眼床头柜,看到上面摆着个新鲜的果篮,垃圾桶里有一些橘子皮,水果刀垫着张餐巾纸放果篮上。 “我听外头的人说,早上陈昂过来看过你了。”陶林开口道。 “嗯。”程娜点了点头。 “今天可不是周末,陈昂这样一个工作狂,愿意抛下工作来看你,可见你们的情谊确实很深。”陶林立马接了一句话。 程娜忽然有些发愣,她只觉得陶林似乎话里有话。 “只不过,他真是不太心细。”忽然陶林抽过了柜子上的水果刀。 “经历过这么恐怖的惊吓,人很容易出现应激反应。所以这玩意儿最好离你远一些。”他说罢,把床头柜的抽屉拉开,把水果刀轻轻放了进去。 “陈昂平时就大大咧咧的,我没事……”程娜轻轻笑了笑。 “嗯……他也可能本来就知道,你是不会出现对刀子出现什么应激反应的。”陶林轻笑着,接了一句话。 程娜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她笑也不是,愁眉苦脸也不是,陶林的话实在是太有侵略性。 了解真相的人自然能一下子听懂陶林的言下之意:如果这刀痕是程娜自己故意划上去的,就不存在【应激反应】这一说。 “不过也是,陈昂很懂你,知道你是个很坚强的女人,不会因为这一点点小小的惊吓,而落下什么心理阴影。”陶林重新挺了挺身子,给了程娜一个台阶。 余子江撑着眉头点了点头,他显然是听懂了陶林的暗语。 程娜舒了一口气,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你可以和我们说一下,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陶林进入了正题。 程娜打了一个冷颤,低头看一眼自己手腕上厚厚的纱布,最后猛地深吸了好几口气。 “你放心,现在已经没有人能伤害你了,把实情告诉我们,警方一定会让迫害你们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余子江补充道。 他坚定地眼神确实能让人安下心来。 程娜重新抬起头,终于微微张嘴,回忆起昨天雨夜前的恐怖故事。 一切的现实浓缩成幻影,程娜的声音牵引着陶林和余子江,将他们带回了那记忆犹新的画面里。 “挂掉陶林的电话以后,我就将董慧请进了门,但没有想到董慧是自己来的,手上甚至连公文包都没有提。她说她想要向我多了解一些情况,当时我就觉得有些奇怪的,可是看到她一身庄严的警服,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她来之前约你了吗?”陶林接着问。 “约了,她打电话通知了我一声。”程娜回答。 “具体什么时候约的你还记得吗?”陶林又问。 “有通话记录,您可以去查。” “好……”陶林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在笔记本上飞速地写了些笔记。 【她很聪明,直接回避了可能暴露破绽的问题。】他的脑子迅速反应了过来。 “然后你们都干了什么?说得具体一点。”接着陶林一下停笔,利落地抬起头来。 “我让她到沙发上等我,然后回厨房倒了一杯热茶。”程娜一边回忆一边说。 “之后董慧就问了我很多有关华鑫酒店纵火案的问题,中途我想去上一趟厕所,结果脖子上突然被扎了一针。”她说罢深吸了一口气。 “我很快就动弹不得了,但是我能看到,也能感觉到疼。董慧拿了把刀,狠狠割在了我的手腕上。”这些回忆让程娜无比害怕,故事讲到最后,她闭起眼睛,重重地深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不要惊慌失态。 几秒以后,程娜重新睁开眼,转头凝视着病床边的陶林。 “我当时两眼昏黑,身体也几乎不听使唤。但是我不想死,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尝试自己救自己。幸运的是打在我身上的药好像少了,所以我拼尽全力摸过了手机,拨通了通话记录里的第一个电话号码。”她轻声说道。 “因为我知道我在遇袭之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你的,我相信你一定能救我。”讲到这里,程娜那双空洞而挂着泪花的眼睛里,似乎终于能流露出那么零星半点的希望。 陶林看起来并没有对这双楚楚可怜的眼睛抱有任何的同情,他像是一座人迹罕至的冰山,甚至让人望而生畏。 “不够具体。”他最后只是一耸肩,快速抛来四个字。 “什么?”程娜一愣。 “你还给她切了水果。”陶林冷冷地说。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病房里的气氛变得莫名焦灼起来。 程娜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可是很快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对。” “甜瓜苹果切了块,橙子是一整个的,没有切开也没有削皮。”陶林迅速接上了她的话,让她完全没有思考的时间。 “她比约定的时间来得更早了一些,所以我没有准备好果盘,不过还是给端出去了。”程娜不紧不慢地解释。 在意识到陶林身上的攻击性以后,程娜好像也切换成了高度警觉的【迎战】状态。 陶林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又开始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唰唰唰”记录着什么。 “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问我水果的事儿。”程娜有些不满,语气变得生气起来。 陶林一抬头,不以为然似地点了点头。 “我不只注意到了水果的事儿,我还看到你的垃圾桶里有瓶开了封的胶水,瓶口下方堆满了干掉的胶水痕。”他继续说。 “所以呢,用了很久没用的胶水不能扔掉吗?”程娜直接反驳。 “但那瓶胶水最上方那一点点地方是湿润的,而且还有明显刀子划痕。”其实她根本没有听陶林把话说完。 程娜的心咯噔一下,她知道自己正在情不自禁地慌张,而陶林的气场、表情、语气……已经完完全全让他占据了上风。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赎罪 “这证明这瓶胶水原本确实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但你最近重新想起了它,并且把这东西使用在了某个地方。”陶林继续说。 “我想用一瓶旧胶水,但是它不好用了,所以我直接扔掉了。至于我用在什么地方……这种小事我也记不太清了。”程娜回应。 “我把你抱起来往小区门口赶的时候,你的手指碰到了我的手表,但现在上面连你一点点残破的指纹都找不到。” “所以胶水到底被你用在哪里了?”他轻声一笑。 “我有理由怀疑你是把胶水涂在指腹上了,这样针筒上就不会出现你的指纹。你只需要用点伎俩让董慧拿起针筒,你嫁祸的计划就成功了。” 程娜倒吸了一口气凉气,却迟迟没有开口接话。她似乎正寻找着能让自己辩驳成功的理由。 “至于那把沾有董慧指纹的水果刀——我猜是你当着她的面切橙子,再装出不小心摔刀的样子,董慧就会下意识地帮你把刀捡回来。” “在我被送上救护车后,你的表第一时间封存了吗?如果没有封存,我的指纹就可能被完全抹掉。”程娜终于开口反驳。 “我这表上连前两天余子江印在表带上的指印都能找到一半,可是你昨天留下的印子却消失的一干二净,你觉得可能吗?”陶林很快接过了她的话。 程娜微微的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知道警局里的鬼是董慧,也很清楚无人机的原视频放在哪里。昨晚那通电话,是为了引导我亲手揭开这个你已经心知肚明秘密,再制造一场完美的凶杀,让大家对董慧嗤之以鼻。”陶林轻吸一口气继续说。 “事到如今,网上确实闹得沸沸扬扬,无非都是在说董慧贪污了还杀人灭口,一定不得好死。” 他看着病床上的程娜,那个女人低沉着头,根本不敢和警方对视。 “董慧根本没有扎你,也没有想要杀你。这些都是你自导自演的。为的是给她扣上故意杀人的帽子,让董慧接受最严厉的惩罚,还要让她直接社会性死亡,哪怕最后她能逃脱死罪,也将遭受与当年贺扬一样的冷眼嘲笑。”陶林加快语速,气场紧紧压迫过来。 “可是她认罪了。”可到气氛最凝重的时候,陶林的声音顿了顿,所有紧张的情绪瞬间降到了冰点。 “董慧没有给自己做任何辩护,承认是她用针管扎了你,还拿起刀割破了你的手腕放血。” “为什么……”程娜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 “她其实想要赎罪。”陶林立刻回答道。 “因为她十年前的失职与动摇,给你们几个年轻人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让你们一个接着一个,前赴后继地参与这场以爱为名的接力杀戮,甚至到了不惜自残的地步……她真的觉得很抱歉。”他接着说。 “所以董慧愿意承担所有的一切,包括隐瞒你伪造凶杀现场,并把杀人的罪名强按到她身上事实。她大概是觉得,自己本就是一个该死的人,如果她的死能让你好受一些,她愿意这么补偿你。 程娜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这复杂的情绪,眼中闪烁着即将崩溃的急光。 “我知道你们这十年来受了很多苦,想要得到一个真相、讨回一个公道、让逃脱罪责的人受到惩罚。可是你不该陷害董慧,让她背上莫须有的罪过。”陶林最后说道。 程娜始终没有说话,她一直低着头,仿佛在严肃思考着什么。 “请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无论你废了多少心机,最后都不可能骗过警方的。别再让你们继续走向绝路了。”陶林说罢,打算直接一步起身。 可他刚刚转头,一股力量扯住了他的手腕。 “我很抱歉陶老师。”程娜哽咽了一声。 “我能最后拜托你和余队一件事吗?”她说。 “你说。”陶林回答。 “我跟你回警局以后,麻烦你们帮帮我的弟弟妹妹们……我求求你们了。”程娜双手拽着陶林的手,抬头仰视着余子江和陶林,眼泪忽然汹涌而来。 “警方不会放过我们,也别再放过那些人了。”她的声音颤抖着,真挚又悲痛。 陶林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最后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缓缓伸出手,安慰式地抚了抚程娜的头。 最后程娜慢悠悠地放开了陶林的手,就这样看着他和余子江离开病房,透过病房门上的矩形透明玻璃窗口,程娜隐约能看见余子江正在门外与两个便衣警察说着些什么。 一切都要结束了…… 程娜半仰着头,眼角滑下了两行春流一般的泪水。 第二天,程娜被警方带回了警局。 关押室里的董慧知道了这个消息,却一点也没有沉冤得雪的喜悦。 “你们为什么要把她带回来,那是我欠她的。我当年受人胁迫,其实早该把贺扬那条命还回去了。”董慧红着眼睛,无力地质问面前的陶林。 “因为我必须尊重事实、尊重法律,不能因为你想死,就让放任他们瞒天过海。”陶林回答。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一点正常人的感情都没有,血好像是冷的,你整个人仿佛就是为了法律和规章制度而生的。”董慧看着陶林轻轻一笑,然后接过话来。 “我以法为戒,也心怀正义。没有法律和规章的情绪,都只能称之为滥情。”陶林不紧不慢地回答。 “你说得真好。如果我在受骗之前,也和你有一样的觉悟就好了。”董慧摇了摇头。 “能告诉我,杀害林华鑫的人是谁吗?”陶林问。 “你难道不觉得是我吗?”董慧轻笑了一声。 “我相信你心里仍然有一把枷锁,虽然受人利用,但你只会忏悔,不会杀掉罪人。”陶林回答了她。 “可是很可惜,我也不知道那个躲在背后操控一切的人是谁,我也想找到他。”董慧看着陶林,沉默了一阵,最后开口给了一个让人有些失望的答案。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自首 “我明白了,我找到那个人之后,一定会亲口把这个消息告诉你的。”陶林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他知道,以董慧现在这样真心忏悔的心态,是不会包庇罪犯欺骗刑警的。 “那我就静候佳音了。”董慧最后说。 陶林转身离开那压抑的关押室,从黑暗中一步跨出,重新回到了敞亮的走廊上。 他一边往刑侦第一支队的办公室走,一边无言沉思着什么。 冰冷而有节律的脚步声回到在廊道里,让此刻本就鲜少人来往的走廊,气氛更加凝固了。 陶林还没有往前走多远,便撞上了整好从审问室里出来的余子江。 “哎陶林,发什么呆呢?”余子江不顾场合一提音量,让陶林直接回过神来。 “没什么,在想案子进展的事儿。”陶林说罢,加快脚步,跟上了余子江。 “程娜已经承认了伪造自杀现场,嫁祸董慧的事实,今早上陈昂和马佳窈也来警局自首了。”余子江转头对陶林说。 “昨天我还得到了消息,说林剑决定回国。”他又说。 “那个孩子终于想通了。”陶林缓缓点了点头。 “林华鑫就他一个儿子,妻子也早就离婚了。林华鑫被下毒杀害,他得回来见见他父亲的遗体。至于出庭作证的事儿,他暂时还没有提到。”余子江回答。 “只要他愿意回国,警方可以和他面对面的对话,那就有很大的希望说服他。”陶林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余子江作势伸了一个懒腰。 “从全季酒店逃走的嫌疑人你调查得怎么样了?”陶林提了一个自己更加关心的问题。 “很可惜,没什么乐观的进展。”余子江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让图侦调查了两个可疑人物走出酒店后的具体行踪,发现他们都在南街的第二个路口消失不见了。我派人实地考察过,那个地方的确有个监控盲区。我现在怀疑……他们可能上了某辆车走了。”余子江解释道。 “现在城市中的监控盲区少之又有,能找到监控盲区的人,实在是对R城太了解了。”陶林皱紧了眉头。 对手是一个有组织有预谋的精明犯罪团伙,案子的难度陡然上升。 “这些人确实对R城的监控分布非常了解,可是光有这样的侧写,还是远远不够的。”余子江接着摇了摇头。 “万事开头难嘛,想要在一团乱毛线中找到那根能理清它们的线头,总是很难的。我们先把眼前的蓝泊KTV无头男尸案、以及华鑫酒店冤案办好了,才能集中精力把他们揪出来。”他最后说。 眼前的案子一环扣一环,依次解密是唯一可行的路。 陶林也点了点头,对余子江的想法表示赞同。 前面就是办公室了,两人没有再说更多话,直接拐弯一起走进了办公室里。 还没等余子江走回工位上,他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他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备注,竟然是驻守在关雨花病房前的便衣警员拨过来的电话。 【糟了,关雨花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余子江的心立马悬了起来。 她从楼上摔下来,后脑勺重重磕在水泥围栏上,这样严重的病情随时有可能恶化危及生命。 【千万别是噩耗!】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的瞬间,余子江虔诚祈祷默念了一句话。 “余队!医院传来消息,关雨花醒了!”谁知还没等余子江开口,警员赶紧激动地汇报道。 陶林和余子江对视了一眼,余子江赶紧做了口型,让陶林第一时间听到了这个好消息。 “今天的好消息还真是多呢!”余子江满心喜悦,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不过……”警员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一下。 “关雨花刚刚说,有话想对陶老师说,您能不能让陶老师过来医院一趟。” “她想见陶林?”余子江一愣。 陶林听到余子江的话,也跟着一撑眼眉。 【她还想和我说什么?难道她还有线索?会不会是关于毒害林华鑫嫌疑人的线索……】短短一秒,陶林已经有了无数的猜测。 “你让她安心等一会儿,陶林很快就过去。”余子江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好的余队。”这通电话就这样挂断了。 “那我先过去看看,我们随时保持联系。”陶林说罢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我这个队长当得还真挺失败的,嫌犯和受害者都只认你不认我。”余子江故意用了阴阳怪气的语气酸了一句。 其实他只是在开玩笑。 “我做的都是表面功夫,你是默默无闻的人民好公仆。”陶林笑着拍了拍余子江的肩,随便夸了他几句,便径直往办公室门口走去了。 陶林再一次看到关雨花的时候,那个女人一头乌黑的长直秀发已经剃掉了大半。 她的伤口在后脑勺上,只能忍痛将这一头漂亮的青丝全都剪掉,才能把冒血的伤口缝好针。 关雨花一连睡了好几天,因为吊瓶药水的副作用,她的眼皮显得有些臃肿,可尽管如此,人们还是能感受到,她受伤之前是个清秀的女孩。 陶林缓缓走向她,最后坐到了她的病床前。 “我听护士说,你特别想见我?”陶林轻声问。 “陶警官,我想要自首。”下一秒,关雨花的话让陶林一愣。 “你说什么?” 只见半躺在病床上的女人从床头柜摸索出了一个棕色文件袋,然后轻轻递到了陶林的手上。 “我知道,您曾经推测过,夏哥不是杀害徐厚蒲的凶手。其实您是对的,因为杀害徐厚蒲的人应该是我。”关雨花的话让陶林更加震惊了。 他赶紧快速转动文件袋的密封线,从里面抽出一份几页纸的文件,纸张还带出了一个小U盘。 “文件上是夏哥每个月都去高尔夫球场训练的记录,即使病得很重,他还是坚持锻炼,试图让自己的身体机能下降得慢一点。他的力气其实不小,如果夏哥要勒死徐厚蒲,绝不可能只留下轻轻的勒痕。”关雨花一边说,陶林一边迅速翻阅文件,事实果然和她说的一模一样。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就此落幕 “U盘是什么。”陶林利落地问。 “你们所看到的蓝泊KTV监控录像,是经过夏哥处理的,为的是把我从画面里清除出去,U盘里是原视频。”关雨花回答。 “原视频和警方手上的视频差别很小,但只要认真仔细比对,你们肯定能看出端倪。”她接着说 陶林看着手上的资料,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夏哥这一生,都在为了贺老师的清白而努力。他不是一个该下地狱的人,我想要还他一个清白,所以求求你帮帮我。”关雨花哽咽了一声。 “你说他是在帮你顶罪……”陶林深吸了一口气,更多想说的话一下子噎住了,只剩下一脸严肃的表情。 “是的,因为他觉得把所有的罪移驾到自己身上,不仅可以保护我,还可以彻底引起你们警方对华鑫酒店纵火案的注意,是一箭双雕的计划。所以他进行了现场伪造、分尸和移尸,再接下来的故事,你们也都知道了。”关雨花说。 “你能告诉我那天晚上蓝泊KTV发生了什么吗?”陶林严肃地说。 “我到507包厢喝了几口酒,就不胜酒力,感觉整个身体晕乎乎的。在恍惚中我和别人产生了争执,当时徐厚蒲也在那个包厢里,在我的印象里,我应该与他有过拉扯。可是我不太清醒,很快就晕死过去了。” 关雨花轻声讲着自己身上发生的故事,陶林的眉头越发紧锁起来。 “等我再次清醒的时候,我就发现发现徐厚蒲躺在地上,夏哥给我的围巾就勒在他的脖子上。当我惊恐地走近那躯体,发现他脖子勒痕比较淡。所以,我觉得应该是因为我一个失手……用围巾勒死了他。”关雨花提起一口气,闭着眼睛缓缓喘息,好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 “我没想到我这么小的力气会勒死他。可能是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她颤抖地叹出一口气来。 “徐厚蒲确实死于窒息诱发的急性心脏骤停。”陶林补充了一句。 “我在慌乱之中,把这事情告诉了夏哥,他告诉我别害怕,还让人把我先回送家,剩下的事情他来解决。”关雨花说。 “我看到他当时那个温柔的笑,我觉得我连天塌下来都不怕……”说着说着,她开始不停地抽泣。 陶林安慰式得拍着关雨花的肩膀,心里一阵发酸。 “夏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他绝对不可能杀人……对不起,是我骗了你们。现在纵火案彻底告破了,我也该受到惩罚了……”关雨花哭得梨花带雨,陶林在这悲痛的哭声手,不断扶着她的肩膀,替她清扫那破碎一地的情绪。 “你刚刚说,你只是在恍惚之间与被害者有过拉扯争执,等你清醒过来后他已经死了。也就是说,你本身并没有勒死徐厚蒲的清晰记忆。不排除有人把徐厚蒲的死嫁祸到你身上的可能。”陶林轻咳了一声。 他想起化验科递交过来的检测报告里有提过,KTV507包厢的酒水里含有大量的安眠药。 这本身就是一场针对关雨花的阴谋。 “你喝了几口酒就觉得自己晕乎乎的,不是因为你不会喝酒,而是因为里面本身就混有安眠药。”陶林摇了摇头。 “安眠药……”关雨花咬了咬唇,眼神突然震惊地一撑。 陶林又拍了拍关雨花的肩膀,示意她放轻松。 “总之,你给的证据我们会继续调查核实,等你出院以后,会有人把你带回局里了解情况。”陶林不再多解释什么了。 “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他最后掷地有声地说道。 “谢谢你。”关雨花迟滞了半晌,终于哽咽地回答。 在这空荡荡的病房里,悲鸣是最后的协奏曲…… 陶林轻轻关上门,对外头把守的警员简单交代了几句,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在医院宽敞明亮的病房走廊里。 关雨花的坦然自首与悲痛哭泣,让陶林的心情久久平静不下来。 【关雨花刚刚和我说的故事,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陶林边走边想。 【还有一种更加合理的可能性,是在关雨花精神恍惚将要晕死过去的时候,徐厚蒲奋力地想要保护她,所以发生了关雨花印象里所谓的“拉扯”。可是最后,他这老身子骨,还是顶不住那个下药对付关雨花的人,就这样被勒死在KTV里。】 这样的观点,陶林在听到关雨花沮丧自责的时候,原本是想要脱口而出告诉她的。 可是仔细想想,如果让关雨花知道徐厚蒲是为了她牺牲的,那她的负罪感可能会不减反增。 所以陶林话到嘴边,还是决定把声音全都压了下来。 【这样一来,我也可以解释徐厚蒲脖子上的伤痕为什么那么浅了。因为那个下药的家伙目标是关雨花,徐厚蒲的出现只是一个意外,那个人原本没想杀徐厚蒲,只是没想到他身上有心脏基础病,这样的窒息足以成为病发的诱因。】 陶林似乎已经在脑海里拼凑出了完整的故事。徐厚蒲被害致死,他的尸体彻底打响夏艺卓复仇计划的开始指令枪。 他遵从了徐厚蒲曾经说过的话,开始利用这具尸体为自己造势,引导警方一步一步走向这片名叫【华鑫酒店纵火冤案】的密林。 陶林很难想象,夏艺卓是报以什么样的情绪,锯开了这个曾经帮助过自己的善者。 痛苦、悲怆、感激……这些混乱繁杂的情绪,真的足以让人疯掉。 三天后,警局—— 所有的嫌犯都已经落网,警局正式宣布华鑫酒店火灾将被重新定性。余子江手上的案子正式进入到了收尾阶段。 警校迎来了漫长的寒假,陶林可以稍微放松一些,不再需要每天往警校里跑。 不过他是个闲不住的人,余子江上班没多久,就在办公室门口看见了那个自己万分熟悉的身影。 陶林来警局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无法接受 “案子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了?”他刚坐下就开口问余子江道。 看得出来,陶林对这个案子的重视程度很高。 余子江的注意力全在电脑上,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打着,好不容易才喘了一口气,抬头看了陶林一眼。 “已经顺利移交司法机关了。剩下的事儿和我们基本没什么关系了。”余子江叹了一口气。 “就是这案子复杂得很,结案报告估计得花点精力。”接着他说罢,作势伸了一个懒腰。 他桌子上堆着大摞大摞的文件,屏幕上的文档已经写了好几页。 等审批文件下来以后,这些资料就将被装进棕色的牛皮纸档案盒里,尘封进地下一层的档案室里。 余子江会在结案报告的最后郑重签下自己的名字,这一次,他签字的动作变得格外的慎重。 那是他的责任,也是对他人的负责,夏艺卓身上的悲剧不能在别人身上重演。 陶林什么也没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来,放到了余子江的办公桌上。 “这什么啊?”余子江抓起盒子,刚瞥去一眼,就看清了盒子上名牌腕表的标志。 “嗬!真的假的?我可没钱还你。”他一边兴奋地说着,一边把礼盒打开,从里头拿出一块黑色的腕表。 那块腕表的样式和陶林手上那块一模一样。 “我欠你几条命,你也没让我还啊。”陶林抬了抬下巴回答。 “我交这哥们可真值。”余子江才不会和陶林客气,他直接把腕表戴到了自己手上。 他满脸开心地看了一眼时间,时针与分针形成六十度。 “十点了十点了,我得去开个会去,你可以在这坐回,中午我请你吃饭。”余子江说罢站了起来,屁颠屁颠地往外走去了。 陶林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余子江哼小曲的声音甚至能从办公室门口传进他的耳朵里去。 很快,办公室的大部分同事都去参加案件汇报会议去了。陶林坐在工位上,随意地翻翻余子江整理的卷宗,再次回顾这桩让人痛心的案子。 一切都结束了,可这些年轻人的生活被搅得支离破碎,再也不可能回到原点了。 他还在想着怎么才能尽全力帮助这些,刚从长达十年之久的精神苦难中,逃离出来的人们。 过了许久,一阵急促地脚步声突然踏破办公室的安静—— “余队!余队!”一个年轻的警员火急火燎地跑来。 “领导找他开会去了。”陶林抬头回了一句。 “发生什么事儿了?”看到这个警员如此慌忙,陶林也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嫌疑人的情绪不太好,一直嚷嚷着夏艺卓是她杀的,让我们给她判死刑。”警员面色为难。 “什么?”陶林立刻皱紧了眉头。 “案子准备移交检查机关了,关雨花不肯在文件上签字……”警员狠狠叹了一口气。 “她可能不太能接受大家都锒铛入狱的结果。”陶林低声说。 “陶老师,要不您帮忙去看看?我记得当时夏艺卓接受审讯的时候,也只愿意见您,或许关雨花也能听得进您说的话呢。”警员赶紧说道。 “嗯,我去看看。”陶林点了点头,立刻从工位上站了起来。 关雨花用这种情绪面对审讯肯定是不行的,她如果总是处于崩溃的边缘,对她以后的罪行量化也有很不利的影响。 陶林不能眼睁睁看着关雨花失去活下去的希望。 审问室隔音的铁门刚刚打开,撕心裂肺的声音便钻进了陶林的耳膜里。 任凭旁边的警员如何安慰,关雨花就是冷静不下来。 她一直哭喊着自己该死,自己是真正的杀人凶手,让警方一定要相信她的自述。 陶林走了进来,拍了拍手足无措的警员,让他稍微靠边,自己则走得离关雨花更近了一些。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自己熟悉信任的人,安全感下意识地奔涌了上来,让关雨花稍稍冷静了一些。 “我们能谈谈吗?”陶林轻声开口。 “陶警官,请你相信我,我不止犯了文件上这些罪,我犯的是死罪……”关雨花绝望地看着陶林,一边剧烈地抽泣一边说道。 “你为什么要说,是你自己杀了夏艺卓呢?”陶林继续轻声问。 “药是我递的,夏艺卓不知道里面有毒。他就是我杀的。”关雨花含着泪强调道。 “你的药里只有那一颗药品有毒,夏艺卓怎么会如此恰好,就这么精准地拿到了那颗掺了秋水仙碱的药呢?”陶林用最温和的语气提出了质疑,他是想全关雨花认清现实。 关雨花语无伦次地一愣,猛得抬头注视着面前的陶林。 她的眼神里不只有绝望,还有不断倾泻出来的哀求。 这些天来,关雨花已经承受了太多。徐厚蒲为她而死,夏艺卓也跟着躺入冰冷的地底。曾经相依走过艰难十年的伙伴全都锒铛入狱,关雨花实在是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案子结束以后,她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执念了,只想要就这样一了百了。 “爱到最深处就会变质成恨,我好爱夏艺卓,我希望他的眼里只有我……可是他心里只有贺扬,我得不到他任何一点点回应。所以我恨他!我恨他!恨到要杀了他!”沉默了好一阵后,关雨花突然开始大喊道。 她的眼里崩满了血丝,像一个失心疯一样撕扯喉咙大叫着。 “对不起,这次我不能帮你。我在这个案子里已经说了太多慌了,我不会再帮你撒谎。”陶林冷静地看着那个行为疯狂的女人,轻声说。 “你相信我陶警官,夏艺卓是我杀的,是我在夏总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药递给了他!他不是自杀的,是我杀的!”关雨花哭喊着,凄厉的声音仿佛要穿透墙去。 陶林缓缓起了身,在女人崩溃的惨叫声中,踱步走向前去,最后他停在离关雨花极近的地方,低下眼眉俯视那个被铁桌手铐禁锢住的女人。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一人之躯化铜墙铁壁 “我求求你了陶警官……你让我死吧!你让我……和夏艺卓一起死吧……”关雨花仰着头,盈满泪水的眼睛与陶林深深对视着。 她看到陶林眼里有座冰川,温暖的风吹过雪白冰冷的山峰,化成了一股让人心安的温柔。 “你要活下去。”陶林缓缓开口,“即使你可能要在监狱里度过一生,即使你没了力气成了行尸走肉,你也要活下去。” 关雨花一下愣住了,她崩溃的喊声渐弱,只剩下止不住的轻声抽泣。 “因为夏总想要你亲眼看到他的胜利。他去了地底,是为了把这个胜利的消息带给贺扬。现在林华鑫已经伏法,贺扬的罪名也被撤销,该被惩罚的人得到了惩罚……但这还不是夏总心里最完美的胜利,只有你好好活着,他才是真的全胜。”陶林说。 关雨花颤抖着身体,陶林的话一下击中了她的心脏。 她必须活下去,因为夏艺卓努力保护了她这么多年,就是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 关雨花注视着陶林,只见他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物证袋,从里头抽出一张对折的纯白信纸。 “这是我在会客室办公桌抽屉的夹层里找到的信,里面有些话提到了你,我想你应该看看它。”接着陶林一边说,一边缓缓将信纸展开,举到了关雨花的面前。 白纸黑字,见字如面—— 陶林好像也跟着关雨花那愣神的眼睛,回到了程娜带着马佳窈和陈昂自首的那天。 他重新回到了苍融大厦顶楼总裁办公室,最后一次回顾这个极富悲剧性的案件。 他穿上鞋套戴起手套,跨过警戒线往里走,那架黑色的无人机依旧静静地放置在书架上,仿佛正低吟着哀音。 陶林缓缓走向它,最后忍不住伸出手来,触碰它过时却仍旧精致的叶片。 “真可惜……”他小声地叹了一声,微微握拳的手顺势向下,不经意砸在了这层架子的木板上。 “咚”随着一声闷响,他跟着那声音突然一愣。 在木板发出撞击声后,他竟然隐约听到了一阵松动木板上下抖动碰撞,而发出的渐弱微响。 “这架子有木板是松的?”陶林立刻警觉起来。 可是眼前的书架看起来又大又结实,到底是哪里的木板松动了? 他赶紧微微弯下腰,贴着这层放置着无人机的木板下方伸出手去。 然后微微握起拳头,向上敲了敲这块厚木板。 那略显清脆的响声,似乎正提醒着陶林:这块厚木板其实是中空的。 他心里猛得一磕,张开五指向上顶了顶那层木板,那块看似坚固的木板,居然就这么被顶开了一条缝来。 陶林瞳孔一缩,他惊讶万分,警方从来没有搜查过这个地方。 他赶紧把身子往下压得更低一点,斜着眼睛瞥向那层木板的下方,一只手继续顶着木板,另一个手的手指尽力伸进木板被顶开的缝隙里。 陶林的手指还没伸进去多少,就一下触碰到了某样有些硌手的东西。 “嗯?”陶林一愣,手指轻轻往后一抽,居然拿出了一张被折叠了多次的信纸。 “这是什么?”这信纸隐藏得实在是太好了,警方在这里足足搜寻了两次,却没有找到这深藏在夹层的信纸。 陶林皱紧了眉头,缓缓把它打开来,他没有想到,这上面密密麻麻爬满了字。 那利落的钢笔字体,立刻吸引住了陶林所有的注意力。 那其实是一封夏艺卓留下的遗书,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包含深情。 我这短暂的一生,起高楼、扬名声,赚的金银满砵,立于无人之巅。 按医生的说法,我会死在我三十二岁生日前后,人到中年,膝下无子无女,空有万丈大厦,但我并不觉得自己凄凉。 我的信念伴我左右,一起寻找真相的人与我同行。 我本应该和贺扬一样,是个至死方休的科学工作者。只是命不眷顾,让我们遇到那场大火、那些只会推卸责任、浑身发臭的烂人。 我的爱人去了天上,他所心爱的无人机没了踪影。 可怕就可怕在,他那年走得不干净,给我留了很多很多的念想,让我睁眼闭眼都是他贺扬。 这充满欺骗虚伪,又极其难熬的十年走到最后,我无怨无悔。只是愧疚,要以这样一场谎言结束自己的生命。 说谎不是我的本意,就如同我这一生,都不是我的本意。但我知道,我必须违背本意才可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说来惭愧,我这些谎言与精心策划的欺骗,一定给警方添了不少麻烦。 特别是陶警官,我想你为了我的案子,一定是忙得焦头烂额。 我之所以选择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与你,是因为我在五年前关注过您曾经卷入的夺心连环杀人事件。 这个案子让您找到了能为之奋斗的事业,从一名外行大学生成为侦查学的研究生,也让我看到了您那令我欣赏的纯洁内心。 您骨子里那种为了真相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身败名裂也要追求清白的精神气,是我最看重、也最需要的。 我可以很直白地告诉你,杀害徐法医的凶手是林华鑫,而我的朋友程娜、马佳窈、陈昂、关雨花参与了帮助我毁坏尸体、扰乱公共秩序的全过程。我尊重法律,也支持违法必究。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厚着脸皮有个不情之请: 在追逐清白与真相的这十年,我们实在是走到了绝路。关雨花在走上不归路之前,还在被那些可怕的人欺负陷害。 如今如此,实在是荒唐可笑。 我之前都了解过,像关雨花等人的这种情况,只要请好律师辩护,肯定能求得更好的结局的。 可是在经历这么多悲惨的事情过后,吾妹关雨花变得很脆弱,我其实能猜到,现在的她,一定感到绝望,以至一心求死。 所以我恳请陶警官,在我走后,能帮我劝劝她,让她不要自暴自弃,无论是在哪里,都要好好地生活下去。世界终究是有太阳的,绝望过去之后,就是安宁美好的明天了。 而只有她活下去了,我才真的死而无憾。 陶警官,我知道您是个值得信任和托付的人,所以在计划开始之前,我已经把遗嘱立好,要将苍融的一部分资金拿出来交付于您,请你千万不要有所推辞。 我相信您能把苍融的这部分财富,投于追寻正义的事业中去,替我帮助那些曾经和我一样,深受苦难折磨的人。 最后,也烦请您帮我多关照关照关雨花,我不在的后半辈子,别让她再受伤害了。 死去之时,我真的没有什么别的奢求,惟愿—— 以一人之躯,化铜墙铁壁,抵千军万马,护我雨中花。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偶有遗憾 这封信是夏艺卓最后的心愿,它的文字有力、温暖又透着深深地绝望,此刻就这样展现在关雨花面前。 陶林不再说话,关雨花抽泣着,最后颤抖着伸出被手铐紧扣的双手,想要将着珍宝一样的信抱进怀里。 可是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自己无法触碰的证物。 夏艺卓的气息离自己那么近,可是她再也无法触碰到了。 “夏哥……夏哥……”关雨花颤抖着哽咽着,可故人早已经永远沉睡进了坟墓。 “为了夏艺卓,请你不要再自暴自弃了。去拥抱以后光明的生活吧。”陶林说着,重新把这封遗书放回了物证袋里。 他的外表极致冷静,没人能看得穿他灵魂深处的波澜。 关雨花坐在冰冷的铁椅上,她低垂下头,眼泪依旧大颗大颗往下掉,不过至少,她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情绪激动要死要活。 陶林最后看了她一眼,双手插兜转身离开了。 其实他并没有着急回到办公室去,而是一拐弯进了隔壁监控室。他担心自己离开后关雨花的情绪又会重新失控,所以想多观察观察她的情况。 监控室里站了好些警员,都是过来想法子稳住关雨花的情绪的。听说关雨花精神崩溃,陈蕊和章韵也满脸担心地前来查看情况。可是最开始,无论这些警员谁去劝说,都没办法让关雨花冷静下来。 “多亏你了陶老师,我真是害怕这里又出什么意外。”有个警员小叹一口气对陶林说道。 自从夏艺卓在这里身故,大家便觉得心有余悸。 陶林没说什么,只是微笑地点了点头,重复了好几次:“应该的。” 其实他能深刻体会到关雨花此刻崩溃的感受,也因此深深地共情着。 过了几十分钟,关雨花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这漫长的时间里,陶林始终一动不动地透过落地单面玻璃窗,紧盯着那个悲痛至极的女人,直到最后眉眼一低,决定转身离开。 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陶林今天在监控室里异常沉默,脸色也阴沉至极。 “陶老师……你……你还好吗?”陶林刚想缓缓踱步离开,陈蕊便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 陶林撑了撑眼睛,扯出一个有些僵硬得微笑来:“啊?我很好啊。” “我看你,好像……脸色不太对?”陈蕊继续结结巴巴地说。 “是吗?”陶林故作轻松地说了一句。 “估计是这段时间熬的,夏艺卓的案件太复杂了,现在彻底结案,我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陶林的心里真是不好受。 他想到夏艺卓,想到他光鲜亮丽之下,绝望又痛苦的十年,想到他如今这般惨烈的结局,就忍不住觉得心痛。 说实话,在这个案子发生之前,陶林都不知道这个世界荒唐成了这个样子。 五个踌躇满志年轻人的未来被葬送,事到如今,无论再怎么努力扭转,这些从头至尾没犯任何错的人,还是只能得到这样不如意的结局。 死亡、放弃、远走、入狱、什么都变得支离破碎…… 陶林尽力了,但也只能把句号画成这样。 他心生同情,甚至觉得有些许内疚,所以在一切结束的刹那,他其实心酸得想哭。 但陶林又想要死撑着自己一如往常的冰冷气质,觉得在大家面前,还是不能情绪失控。 “我先走了啊。”陶林打了招呼,便匆匆离开了这人多的监控室。 “哎陶老师——”陈蕊还想多安慰几句。 “算了算了别管他了。”章韵拉住了陈蕊,放任陶林自己出去静静。 “破了这么一个案子,心里总是要有些负面情绪要独自排解的。”她说。 陈蕊也只能小叹一口气,重新转回头去了。 陶林低着头,脸色不太好,只是缓缓往前走。 “陶林!”忽然一阵熟悉的声音从走廊那头穿了过来。 他下意识抬头,看到余子江大步流星地往自己的方向走来。 “我刚刚听说关雨花情绪出了些问题,现在怎么样了?”他火急火燎的,神情显得很是担心。 “没事了,我把他劝好了。”陶林舒了一口气。 “怎么了这是?你把她劝好了,自己却要掉眼泪了……这是什么好心情守恒定律?”余子江打趣了一阵。 他试图让气氛变得更轻松一些,也想用这种方式,让陶林开心起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陶林看到余子江这个样子,心里的酸劲一下更甚了,最后眼帘前一模糊,好不容易憋住的泪溃了堤。 但他又实在不想表现得太矫情,所以颤抖着咬住唇边,看能不能再把眼泪憋回去。 “没事,真没事。”陶林摇了摇头,最后又把整个脑袋埋了下去。 “还逞强呢?”余子江没有嘲笑他的懦弱,而是用轻松的语气笑了一声。 “这段时间,我就是压力太大了,所以这一下结案,所有的紧绷的神经一下都松开了。本来还想找个什么情绪发泄口,没想到这眼泪一下子就绷不住了。”陶林缓了好几口气,向余子江解释道。 其实陶林不需要解释,余子江其实比想象中得更懂他。 “有时候命就是这样,好人下场也会不如意。但我们都尽力,给他一个顺利的结局了。”余子江叹了一口气说道。 陶林顺势点了点头。 “走吧,咱们去食堂吃饭去,累了一整天了。”余子江一下把手搭在陶林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他,与他一起往前走去。 “我希望这个结果,夏艺卓能满意。”陶林低声说道。 “终于都结束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大抵是想起夏艺卓的遭遇,心里就不是滋味。 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奈何这短暂的32年人生,结局不是美好的。 “他会无憾的。”余子江看了一眼陶林说。 “他苦苦追着十年,其实要的就是这样,清清白白的结果罢了。”他说。 悲剧既然开始,那它的结局无论如何找补,也都是遗憾、甚至惨烈的。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大提琴 在这个艰难的过程中,大家都已经尽力了。 “回头我们帮忙找一个靠谱的律师,帮助帮助关雨花他们。”余子江现在只能做这样的承诺。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帮他们找最好的律师。夏艺卓的愿望,我尽全力帮他完成。”陶林点了点头。 案子终于算是彻底解决了,和往常一样,余子江和陶林约上了秦幺,晚上八点准时坐在了knife酒吧吧台区最偏僻、却又最独一无二的位置上。 他们三个人小聚一番,就当是提前庆祝这场悬案的顺利结案。 等所有的文件都归档以后,余子江还会照例请大家一顿庆功宴。 秦幺早就把调好的酒水饮料放在桌面上,两人说说笑笑地坐上高脚椅,便随手捧起酒杯喝上一口。 “这表是怎么回事啊?”秦幺瞥了两人随意搭在桌面上的手腕一眼,出口打断了他们刚刚意犹未尽的说笑。 这款式的名牌机械腕表她可是非常熟悉。当初为了给陶林挑一块符合他气质的腕表当生日礼物,秦幺可是货比三家挑了好些天。 没想到几天不见,余子江手上也戴上了一块款式一模一样的表。 同样的鳄鱼皮表带,同样富有时尚活力的表盘设计,连数字下的蓝宝石都在吧台的灯光下反射出同样的光晕…… 可是这一样的腕表戴在他们两人截然不同的人身上,完完全全是两种气质。 “手腕上有条旧伤,需要遮遮。”余子江随意地回答。 “陶林送的?”秦幺又问。 “我像那种会自己花大几万买表的人吗?肯定是白拿的啊……”余子江挑了挑眉笑道。 他这意思,算是给了秦幺一个肯定的回答。 “你们可真行。”秦幺白了一眼。 “哎——” 谁知下一秒,秦幺一个让人猝不及防地伸手,将两个人的左手同时扯了过来,然后迅速掰成手心向上,扫视了两块腕表的表带一眼。 “干嘛?”余子江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动作表示无奈。 “你这块表果然是新的。我还以为,是你把我送陶林的表抢走了,陶林被迫买个一模一样的糊弄我。”很快,秦幺便放开了两个的人。 “这两块表明明一模一样,你怎么看得出来的?”余子江好奇地问道。 “鳄鱼皮表带是很容易沾上汗渍的,而且腕心处最容易看出来痕迹。这么一对比,就知道你的表是新的。”秦幺耸了耸肩。 “而且陶林陶林的腕表扣的是从内到外第二个扣,你扣的是第三个扣。如果你抢了他的表,你表带上的第二个扣也会有痕迹。”她接着说。 “怎么能叫抢了,这多难听……我要带了他的表,那也叫借。”余子江赶紧摆了摆手,接着喝了一口酒。 秦幺听罢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余子江脸皮这么厚的人。 “其实这案子还不算完全结束,那个杀害林华鑫的人我们还没有找到,还不能开心得太早。”陶林开口道。 “现在只能说——夏艺卓身上的案子完结了。”余子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最近连续两个大案,画下的句号都不太完美,这让我有些头疼……”他又说了一句,然后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我觉得这两个案子之间冥冥之中有些联系,比如白祥区分所消失的曹志远报警监控视频、出现在苍融集团晚宴上的可疑女人……这两个案子背后可能还有一双手,接下来我们得赶紧找出这个藏在背后的人才行。”陶林双手环抱着,严肃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宴上的情况,陶林已经和余子江汇报过了。她很有可能是坠楼连环杀人事件的在逃嫌疑人,这事儿也引起了余子江的高度重视。 “你们至少不是完全没有头绪,现在已经有可疑的人物冒头了,顺藤摸瓜往下找就好了。”秦幺耸了耸肩膀。 “前几天我还特意到顾繁森公司的写字楼下溜达了一圈,在门口还碰见那个可疑女人了。她就在R城本地通勤上班,不过她警惕性很高,我不敢深入调查打草惊蛇。但对你们警方来说,查她应该不难。” “可以啊,你还帮我们提前踩点了。”余子江提了提音量。 “展沉在附近学大提琴,我接送他的时候顺便溜达一圈。”秦幺回答。 从一月初开始,展沉就住进了秦幺的家,经过这些天的磨合,展沉逐渐习惯了自己新的身份。 他甚至跟着秦幺去改了自己的姓氏,完完全全成了另一个人。他正渐渐走出阴霾,尝试一个全新的生活。 展沉再也不会没钱、再也不会受到要命的欺骗、他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儿。秦幺和他喜欢同一本书、同一部电影、同一首乐曲……就好像他们真的有血缘关系似的。 “人家不是弹钢琴的吗?你怎么让人转学弦乐了?”余子江有些诧异。 “对一个有音乐天赋的人来说,学什么不一样……”秦幺一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是因为大提琴的琴盒能藏狙击枪吧?”陶林忽然接过了话。 这话让余子江一声重咳,刚滚进喉咙里的一小口酒差点被他喷出来。 要不是陶林说,他可从来没往这个方向上想过。 可是仔细一寻思,大提琴琴盒那又长又宽的形状,果真是狙击枪绝佳的隐藏之处。 警方在执行特殊任务的时候,就需要这样的伪装。狙击手这时需要伪装成一个大提琴乐手,让对手以为他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音乐艺术家。 事实上,只有成为一个真的大提琴乐手,才能让精明的敌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秦幺冷冷地笑了一声。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陶林把什么都猜对了。 陶林皱着眉头迟迟没有说话,此刻他的表情严肃到了极致。 在这短短的几十秒里,他已经在脑海中预想了无数个反对秦幺继续这么培养展沉的理由。可是每个方案,陶林都觉得秦幺能完美地搪塞、甚至反驳回去。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正义永恒 “好了好了,学个大提琴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情……”余子江看不下去了,伸出手打破了这尴尬的沉寂。 “但它仅限于陶冶情操,你想做什么……等他考进警校再说。”他看了一眼秦幺道。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秦幺最后冲余子江微微一笑。 “最近我打算让队员们休息两天,快到元宵节了,先安安心心和家人团圆团圆,为了蓝泊KTV无头男尸案,大家连春节都没有放假。”余子江换了一个话题说道。 “休息休息也好,人的神经也不能一直紧绷着。”秦幺立刻接过话。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终于顺利把话题从展沉身上扯开了。 余子江和陶林走出酒吧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十点。 离开繁华热闹的酒吧街,往不远处的地铁口走去。 余子江和陶林走下楼梯,边说边笑着走向了地铁的月台。 一路地铁刚走,他们只能站在月台前等待新一班地铁。 来往的人已经比较少了,余子江双手环抱着,随意地外撇着腿,无聊地透过玻璃外门打量着自己。 闷响声由远及近地从背后传来,反方向的地铁抵达,本就没什么人的月台就要变得更加清冷了。 忽然陶林口袋里传来一阵手机铃声。 “喂。”陶林立刻接起了电话。 余子江也听不清电话那头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陶林微笑地挂断了通话,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往后一歪头。 “我们去坐反方向的地铁。”陶林说罢,拽着他赶快往对面小跑而去,赶在地铁关门之前,一起跳上了车厢。 “我们要去哪?”余子江一头雾水。 “地铁坐到最后一站。”陶林回答。 “那就要到城郊了……”余子江有些吃惊。 “反正去了你就知道了。”陶林居然还特意买了关子,这可不像从前的陶林。 已经十点多了,今天不是周末,大多数人都早早地归家,地铁上的旅客不多,余子江面前就是一排空荡荡的座位。 “行,那我就陪你走这一趟。”余子江随意地一转身,直接瘫坐在了车座上。 地铁在地底飞速穿行着,车身一略而过带来的呼呼风声,在耳膜里共鸣着。 它一路驶向南城郊,那里有一个出海口公园。 横穿城市的江河从这里奔流入海,大片由河流泥沙沉积下来的平原,被打造成了妆点这座城市的绿洲。 陶林和余子江出地铁站的时候,已经快要十一点了。 他们走在河堤旁,周围早已经没有了行人。 “你今天怎么神神秘秘的,不会有人三更半夜想来逛公园的吧?”余子江双手环抱着,无奈地瞥了陶林一眼。 “城市表演型无人机的试飞需要在空旷的地方进行,这个地方可以模拟城市上空飞行的所有特性,晚上试飞则可以避开人群。”陶林没有看他,继续说道。 “无人机试飞?”余子江歪头一愣。 陶林看了看手上的腕表,然后加快脚步,带着余子江停在了一条跨江的步行桥上。 深夜,连江河都跟着安静下来,缓缓地流淌过桥底,向着大海奔涌而去。 除了暗淡的路灯,周围没有多余的光芒。连天空都没有星光,寒冬中光秃秃的树干看起来有些苍凉。 “无人机!”余子江忽然惊了一声。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天空,原本无光的黑幕之下,忽然开始闪烁星星点点的银色光芒。 它们像成百上千颗冲破黑暗聚拢在一起的星星,开始以天空为画布,灵活地拼凑出漂亮的图案来。 “刚刚给我打电话的是【卓越腾飞】无人机科技公司的李乐,他说新款表演无人机的控制代码已经全部完善了,夏艺卓和他说过,这场完美的试飞一定要让我们来看看。夏总说,这叫做有始有终。”陶林说着,前倾身子,单手撑在了河堤旁边的木围栏上。 所有的一切都因为无人机而起,现在也将在这华美的飞行表演中走向终结。 天空中的机器轻盈地飞舞着,看着那耀眼的灯光,余子江忽然有种想要热泪盈眶的感觉。 “真漂亮啊……”余子江感慨了一声。 “我算是知道这玩意儿到底迷人在哪了!”说罢他双手环抱了起来。 “我听李乐说,这次的程序代码修改之所以这么顺利,是因为夏艺卓给他举荐了一位R北工大擅长无人机自助避障算法的老学长帮忙。”陶林看着天空接着说道。 “陈昂?”余子江一下就反应了过来。 “他其实从来没放弃过这个行业,只是生活所迫,让他不得不暂时出走,实际上,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学习。”陶林轻叹了一口气。 “陈昂出狱之后,如果【卓越腾飞】有幸没有被市场竞争淘汰,他们愿意不记出身聘用陈昂,继续进行新型号无人机的商业研发……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最后点了点头。 余子江听罢,也欣慰地叹了一口气。 他真心这场苦难结束以后,大家的生活都能回到正轨上去。 有人安安心心地度过轻松幸福的余生、还有人重新拾起梦想…… “哎你看——”就在这时,余子江指着天空,兴奋地喊了陶林一声。 陶林往天空定睛一看,只见无数闪着光的无人机汇聚而又重新发散,最终在夜幕下拼出了一行字母—— “HY&YZ” “贺扬和夏艺卓。”陶林一下就读懂了这串字母的意思。 他们先后深埋地底,如今终于一起飞到天上去了。 这一刻已经整整迟到了十年。 “对于无人机来说,直线飞行比弧线飞行更容易容易实现。这次的无人机顺利拼成了许多带弧形的形状,可见这套飞行表演算法已经比较成熟了。”陶林呢喃了一句。 “就像命中注定的一样,他们的名字缩写从右往左念,整好就是【正义永恒】呢。”余子江忽然笑了一声。 陶林撑了撑眼皮,余子江的想象力还真是非一般的丰富,可事实的确如此,这样戏剧性的巧合,竟然就这么击中了陶林的内心。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元宵 就在这一刻,他的脑海里回闪过无数与夏艺卓打交道的画面。他执着于输赢,坐在窗边一遍一遍下棋;他试图打败流言与偏见,所以慷慨得像是天使,让所有人都对他报以赞赏。 可他的确是有罪的,因为他做了错事,让恐怖的阴霾笼罩在R城。 夏艺卓是一个堕落进深渊的【好人】。 他一面淌着血,一面在阳光下修筑赎罪的墙。 “是啊……这世界要论个输赢哪里有这么容易,唯有正义才是永恒的胜利者。”陶林感慨了一句。 夜幕之下,案子终于迎来了最后的终结。 二月十五日,案子结束后的第一个重要节日。 因为前一个月R城警局刑侦第一支队一直在为案子奔波,春节还有很多同事坚守岗位。所以今年的元宵节,局里破格为整个支队补了一天的假期。 余子江已经好久没回家陪父母了,一大早就开车回了家。 陶林的父母早逝,在R城没有亲人,在家里无聊地渡过一个上午后,打算出门见见朋友。 和他一样独自一人生活在R城的还有秦幺。 下午三点,酒吧街大多数店铺还没有开门营业。有些店铺和往常一样,店员忙碌地往酒吧里搬运货物;有些店铺干脆告假一天,回家和亲人朋友好好过个元宵。 这一次陶林独自一人坐在了他的老位置上,秦幺打算给他倒杯喝的,没想到陶林破天荒地想要喝点小酒。 “元宵节了,有家的人都回家了,没家的人才来酒吧喝闷酒。”秦幺调侃一句,然后举起杯子喝了一口。 她这话颇有些自嘲的意思,当然她嘲讽的对象还有坐在自己面前,同样在小酌的陶林。 “嗨呀着诺大的城市啊,过节的时候最冰冷了。”接着她歪头,远远看向那紧闭的门口。 “你错了,没家的人今天不一定在喝闷酒,还在埋头工作。”陶林说着摊了摊手。 酒吧准备开门营业,店里一群忙忙碌碌的伙计,秦幺给所有家人住在R城的员工放了节日假期,留在店里的都是些外地来讨生活的打工仔。 大家都在为了生计辛苦地忙碌着,为了在这座高楼林立的城市里立足,哪怕是佳节假期仍然不舍得透口气。 “不愿做喝闷酒的人,那就做努力工作的人吧。”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来劲了,放下酒杯,便从高脚凳上走了下来。 “走吧,我帮你到外面运货去,今晚酒吧街的生意应该会非常好的……”陶林一边说,一边撸起袖子往外走。 “我看你就是想找点事情干,好忘记你自己孤家寡人一个的悲惨事实而已。”秦幺在他身后调侃了一句,也跟着走出门外了。 两人一同在店外清点酒水,店员则将货物一箱一箱地往酒吧里搬。 忽然一声汽车刺耳的鸣笛声从不远处的路边传来,惹得两人抬头顺着声音望去。 一辆黑色的SUV开着双闪,经过一轮的翻新修补,车子又重新恢复了原来拉风的模样。 那不是余子江的车嘛! 只见驾驶座的车窗被按下,余子江倾斜着身子,将一只手臂搭在了窗沿,另一只手朝两人兴奋地打着招呼。 “哎哟孩子们啊,元宵节了还在忙什么呢!快到上车回家吃饭了!”一个盘着头发,脸上能清晰看见有些许皱纹的中年女人,按下后座车窗,便伸长脖子冲着陶林和秦幺喊。 “阿姨?”那个从车里探出头来放声吆喝的女士正是余子江的妈妈。 其实二十分钟前,余子江发消息问过陶林在哪里,陶林没有多想,就随手回复了一句【在酒吧】,可他完全没想到,今天余子江和余母会特地开车在酒吧接他们回家吃饭。 元宵节,预示着新年的结束,也是家人团圆的最后一天,今天过后,孩子们又背上行囊继续远行。 余子江、陶林、秦幺三人有着过命的情谊,这些年来他们也一如从前地互相支持着。 陶林和秦幺都是父母早逝的孤儿,而余子江有一双身体健康的父母,就在R城住着。久而久之,陶林和秦幺似乎已经走进了余子江生活的每个角落,成为了他新的家庭成员。 秦幺也跟着愣在了原地,余子江没和她说过自己会来。 “还有,我说幺妹啊,不要每天都穿高跟鞋了,对脚踝不好的,以后到我这种年纪了要受罪的!”余妈唠唠叨叨的样子,加上这脱口而出的亲切称呼,还真像是一个担心着担心那的亲生母亲。 “快去换一双平底鞋,然后上车吃饭去!”她非要秦幺听自己的话,换一双舒服的鞋子。 总爱瞎操心这一点,似乎是天底下所有长辈温暖的通病。 “妈都说了,买菜的时候算你俩人头了,还愣着干嘛,赶紧一起回家吃饭啊。”余子江也跟着吆喝了一句。 这母子俩活泼的性格还真是一模一样。 “好,我这就来啊。”秦幺会心一笑,赶紧听话地回去换双余妈看得顺眼的鞋子,顺便把店里的任务给今晚的当班经理简单交代一下。 陶林则直接坐上了车子的后座,绅士地将副驾驶留给了女士。 “我知道你们刚结了一桩困难重重的悬案,这段时间一定辛苦坏了,今天你们做顿好吃的补补……”回家的路上,余妈还一个劲地介绍起今晚的菜品。 车子行驶在柏油路上,到处都是归家的人。 车里的话题终于不再是沉重的案子、意外的线索、神秘的巧合……而仅仅只是轻松的家常。 这样的感觉让陶林很是舒心。 在踏破无数冰冷的谎言之后,仍然有个温暖的净土得以让他休息,这已经是不可多得的温暖。 “哦对了,今天苍融的韩总给了我好多今晚R城剧院首幕《天鹅湖》的票,我一口气顺了五张,其他都分给队员们了。”余子江忽然说道。 “又是天鹅湖?”秦幺撑了撑眼皮,一顺手就从旁边的置物盒里抽出了五张剧院票来。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天鹅湖的终极秘密 “我还以为夏艺卓出事以后,R城剧院都要延时开幕了。”秦幺耸了耸肩,将这五张连号票举到了自己面前。 “剧院是R城的基础设施建设,不可能因为夏艺卓出事就延时交付。这场《天鹅湖》,应该就是夏艺卓送我们最后的庆功礼物了。”陶林解释道。 “也好,我们这次终于能单纯抱着欣赏艺术的心态去看这幕《天鹅湖》了。”余子江感慨了一声。 天鹅湖终于在世人面前恢复了它原本纯洁的意义。荒唐的戏剧落下帷幕,城市也终将回归平静。 “行!那今晚我们一家人吃了饭就去看看歌剧表演!”余母对这样的安排非常满意。 余子江的妈妈做菜手艺极佳,这团圆的夜晚,桌子上摆满了可口美味的饭菜。 家人之间的话题从不会围绕警局繁忙而又紧张的工作,陶林终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晚上八点二十分,一家人如约来到了翻新的R城剧院。 门口摆满了庆祝剧院开幕的鲜花,《天鹅湖》剧幕的海报在花丛中尤为明显,观众有说有笑地陆续入场。 苍融送给警局的都是位置最好的票,余子江手上那一排的连号,整好就在整个观众席的正中央。 走进观众席的这一小段路上,他们还碰上了不少前来观看《天鹅湖》芭蕾舞剧的同事。 紧绷了近一个月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大家脸上的笑容似乎都灿烂了不少。 距离八点半开场还有三分钟时间,观众席上几乎做满了人。 临近开幕,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降低了说话的分贝。 陶林原本正摆弄着手机,突然一个抬头,目光扫过斜前方的观众席。 他看到了一个正从座位上站起来的女人,她一头齐脖的短的,标准的职业黑西装套装,此刻正一脸严肃地举着手机通电话。 “是她。”陶林心里一磕。 是那个出现在苍融集团晚宴上的可疑女人,陶林记得她应该是一个名叫顾繁森商人的助理。 她怎么会来这?难道她也拿到苍融送出的票了? “余子江。”陶林赶紧用手肘顶了顶旁边的正认真看着舞台的余子江。 “怎么了?”余子江微微偏过头来。 “第三排左侧那个站起来的女人,就是我和你过说的,在晚宴上出现的坠楼连环杀人事件相关可疑人物。”陶林迅速伸手指了指。 “她旁边的位置是空的,那个原本应该要坐在她旁边的人没有来,而且她现在神色匆匆,好像也要离开剧院。”余子江立刻反应过来。 然后他匆匆看了一眼时间:“一分钟后《天鹅湖》开始表演,她现在要走,看来是不打算继续看剧了。” “她可能意识到今天的观众席上来了很多警员了,所以要离开这里。”陶林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想要跟上那个行动可疑的女人。 余子江会了陶林的意,他也想去看看这个女人到底回往哪去。于是他跟着起身,侧身挪动身体,从位置上挪出去。 “去哪?”秦幺一把拽住了余子江的手,压着声音担忧地问道。 “照顾好爸妈,我们会在剧幕结束之前赶回来。”余子江草草地回了一句。 “可是——”秦幺的话还没说完,余子江就快步走远了。 【这两人这么着急,怕不是出什么事儿了?】秦幺皱了皱眉头,不安感猛然冒生。 “哎?这两孩子干嘛去啊?”坐在秦幺旁边的余妈注意到了余子江和陶林不太对劲。 “没事儿,上厕所去了,应该很快就回了。”秦幺立刻切换了表情,把所有的担心都压回心底,只留给长辈一个报喜不报忧的笑。 “上厕所还结伴啊?多大个人了……”余妈无奈地摇摇头,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回了《天鹅湖》上。 秦幺暗自喘了一口气,余妈和余爸都在,她也不好甩下他们去看看情况。 于是她重新整理好心情,配合两个长辈安安心心看完这场芭蕾舞剧。 只听一声闷响,舞台的灯光暗下,穿着白色芭蕾舞裙的天使在舞台上跳跃,悠扬的钢琴曲余音绕梁。 陶林和余子江推开隔音门走了出去,只见那个可疑的女人一手捧着手机,脚步变得越来越快。 陶林跟在她的身后,严肃地盯紧了她的身影,只是两人离的实在是太远了,没办法听到她到底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 女人走出剧院大门,像个机器人似的继续沿着人行道一直走,她始终没有回头,似乎并不知道余子江和陶林跟在自己身后。 那个女人甚至没有走到前面一些的斑马线过马路,而是猝不及防地一个拐弯,大步流星地穿越正常行驶的车流,往街道对面走去。 “看样子很着急。”陶林转头皱眉一愣,看着这个脚步匆匆的身影低声呢喃了一句。 “那个面包车。”余子江转过身瞥去,忽然瞳孔一缩。 “怎么了?”陶林警觉起来。 余子江的目光顺着女人径直行走的方向看去,只见对面街道上停靠着一辆略显破旧的银色面包车。 因为车身侧对着自己,所以余子江看不清楚它的车牌号码。 可是这个熟悉的车型狠狠刺激着它的瞳孔,将他瞬间拖回到了载着卞凡从村子回R城的的夜晚。 漆黑一片的公路上,那个在后头对他穷追不舍的面包车就长这个样子。 “原来是她?”余子江提起一口气,不管不顾地向前迈步而去。 柏油路上还有许多飞快行驶的车子,他总是一个着急起来不要命的人。 余子江觉得自己有必要追上前去看个究竟。 忽然,不远处的车灯照射过来,打亮人行道灰红色的地面。 陶林的余光顺势瞥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哎——”他赶紧一步向前猛地拽住了余子江,将他迅速往人行道内侧拉去。 黑色的轿车就在耳边呼啸而过,深黑色的车窗让人根本看不清车里的情况,余子江屏息侧身,只能看见自己倒影在车窗上那张神情惊诧的脸。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段潇 “嗡”一声引擎巨响,这架车就这么贴着人行道飞速向前行驶了一段,最后一拐车头,粗鲁地并入直行的车流去。 【糟了……】陶林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心里狠狠一磕。 那辆车子却早已经在视线范围内消失不见,陶林甚至连车子的型号都没有记住。只知道它是一团飞快掠过的黑影。 “会不会开车啊!”余子江冲着那车尾大骂了一句。 “余子江,刚刚那个女人不见了。”陶林倒吸一口凉气。 “啊?”余子江回过神来,赶紧往女人远去的方向看去。 果然,原本停在对面马路边上的面包车已经不见了。那女人上了车,很快也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范围之内。 “刚刚那辆差点撞上我的车,是他们的同伙!”余子江一惊。 他又想起车祸当晚的惊魂一刻,曾有一辆黑色轿车想要迎头撞上载着卞凡的suv,似乎和刚刚那粗暴非掠而过的车是同一辆。 “那个女人发现我们在跟着她了,所以用这种方式甩掉我们。她一定有问题,不然那个正常人会用这种阴招。”他又吭骂了一句。 “看来这场《天鹅湖》还是夏艺卓留给我们的提示。”陶林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停车位,皱紧了眉头。 “这个女人第一次出现在苍融举办的晚宴上,第二次出现在剧院的首幕表演上。这大概都是夏艺卓生前留下的安排。他是想告诉我们,我们面前还有一个更深的秘密。”他重新转过头,看向了余子江。 “秦幺曾经帮我拿到过这个女人的血液DNA样本,我已经交给章韵让她帮我化验比对了,可是一直也没有消息。”陶林最后叹了一口气。 “回头我去催催章韵。队里的事情太多,大家都在集中精力解决夏艺卓身上的案子,她可能一下忙不过来了也说不定。”余子江拍了拍陶林的肩膀安慰道。 “算了,先回去吧,别让爸妈担心。”他说着,一歪头示意陶林和自己离开。 “先开开心心过了今晚再说吧。”陶林最后也叹了一口气,一步三回头地重新往剧院的方向离开了。 元宵节收假,刑侦第一支队办公室又恢复了往常的忙碌。 警校还没开学,陶林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来警局帮忙翻翻卷宗。 章韵走进了办公室,快步走向了正在埋头翻看卷宗的陶林。 “章韵姐。”陶林微微转头,瞥到了长致膝盖的白大褂,便知道是谁来了。 他利落地抬起头,对章韵点头致意。 “你之前让化验科比对的DNA样本结果出来了。”章韵说着,将一份资料递到了陶林面前。 “抱歉啊,之前手头上的工作太多了,没有尽快跟进这件事,拖了几天才把结果给你。”接着她补充了一句。 “没事儿,凡事都有优先级嘛!”陶林摆了摆手。 “让我很惊讶的是,这份DNA样本是在警方的数据库里的,找起来比想象得轻松得多。”章韵轻喘一口气开始汇报工作,可她的下一句话,让陶林完全警觉了起来。 “这个人叫段潇,今年28岁,现在在一家大型外资企业就职。” 陶林根本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定位到了这个可疑的女人。 “她有过案底?”陶林接过文件就脱口而出。 章韵立马摇了摇头:“资料第五页——她不是罪犯,而且一名受害者。” 陶林立刻按照章韵的提示,将资料翻到了相应的页码处。 “五年前,R城科技大学发生过一起打架斗殴致伤事件,段潇是受害者之一,当时也是她报的警。”陶林看着手上的资料,一字一句呢喃出了声音。 “这个人怎么了?”章韵多问了一句。 “我怀疑她是十一月份一起刑事案件的在逃嫌犯。”陶林深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重新将资料翻回了第一页。 第一页有段潇的详细个人信息,她的照片、履历、家庭住址……这些资料应有尽有。 “大学生女子柔术一等奖?”陶林一下就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忽然之间,他的记忆被拖回了那个天气异常的十一月末。他和余子江在商场里追击杀害乔玉洁未遂的嫌疑人,只见这个家伙身轻如燕地跳过电梯,又灵活地在堆满杂物的小巷里快速穿梭,这身体素质简直是让陶林和余子江惊叹不已。 当时陶林就判断,这个帮助展玫杀人的女杀手应该有一定的体育背景,经过高强度的体能训练。 现在看来,这一切的条件都和眼前这个段潇对应上了。 陶林的目光接着下移,直到定格在段潇的工作背景上。 “顾氏吉达物流公司……”陶林立刻放下文件,掏出手机在搜索网页输入了公司名称。 “原来真是顾繁森的公司,还是专门做跨境物流的。”陶林的表情变得极其严肃起来。 “跨境物流……怪不得鬼头有胆量到处卖轮船,看来这物流公司只是借口,内里可不知道在做什么勾当。”他接着想道。 “你想了解顾繁森,不如去问问那些和他打过交道的人?秦幺的人脉不是挺广的嘛……”章韵提了一个建议。 陶林一下微微皱起了眉头。 章韵的建议倒是提醒他了,夏艺卓那场别有深意的晚宴上就邀请了顾繁森,这说明苍融可能与他有过深入的联系,甚至知道顾繁森身上的秘密。 【可是夏艺卓已经死了,我还能去问谁呢……】陶林皱着眉头,在脑海中不断筛选着答案。 在章韵眼里,他更像是突然出了神,正在恍惚中发呆。 【我应该去问苍融的韩副总吗?可是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夏艺卓应该不会轻易让外人知道吧?】 “陶林?你想什么呢……”章韵小声地叫了他几声。 【不能让外人知道,那他最亲密的伙伴会不会知道?】陶林又一次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陶林——” 只听“唰”的一声,陶林突然冲位置上站了起来,他这个让人猝不及防的动作,差点没把章韵吓一跳。 “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真是越来越像余队了。”章韵拍了拍胸口。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不可声张的秘密 “我得去一躺R城监狱,再见见程娜。”陶林对章韵说。 “哦。”章韵舒了一口气,她只是白了陶林一眼,也没打算多问什么。 陶林转身快步离开,要说夏艺卓身边深得他信任的伙伴,一定非程娜莫属,那个女人有可能知道一些不可声张的秘密。 四十分钟后,陶林驱车到了R城监狱,出示证件说明来意,并做了相关登记之后,他终于在会见室里看到了程娜。 这个女人剪去了棕色的大波浪长发,如今她黑色的短发垂落脸庞,与之前完全是两种气质。 陶林端坐在玻璃窗前,拿起了面前的电话听筒,然后微笑着看向程娜,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程娜也轻轻回应了一个微笑,把听筒接了起来。 “手腕上的伤好了吗?”陶林没有直入正题,而是开口送来了一个温柔的关心。 程娜很少见到陶林笑,可是陶林笑的时候,突然让她觉得,这是种不可多得的温暖。 “好得差不多了。”程娜也对着陶林轻笑了一声。 “谢谢你陶老师。”她忽然说了一句。 这突如其来的郑重道谢,其实在陶林的意料之外。 “是你救了我,我还没有正式和你说过谢谢呢。”程娜继续说。 “人民警察,救人是应该的。”陶林只是点了点头。 “多吃一些富含维生素c的食物可以淡化疤痕,我希望你手腕上那条痕迹,不要成为你心上一条裂开的深渊沟壑。”他接着补充了一句。 “我们的生活已经恢复平静了,这条疤痕淡了以后,我应该会什么都忘了。”程娜绽出了一个真挚的笑。 陶林看程娜的心态还不错,便放心了一些。 “陶老师这次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什么忙吗?”程娜再一次开口。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确实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你一下。”见到的寒暄过后,陶林进入了正题。 程娜大方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夏艺卓有没有和你说过顾繁森?”陶林问。 “说过。”程娜非常坦然地点了点头,甚至不需要回想,这个人的形象就直接蹦入了她的脑海里。 “他和夏艺卓之间有什么交易吗?”陶林皱眉,继续往下追问。 气氛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温和。 程娜突然低下了眼眉,只是咽了咽口水,却迟迟没有重新开口说话。 但陶林知道,她一定是有什么想说的。 “警方现在怀疑这个顾繁森在做一些非法生意,夏艺卓似乎和这个人有一定的联系。所以我想知道,夏总到底和他是怎样的关系,或者说——在顾繁森那些违法生意中,夏艺卓到底参与了多了。”陶林微抬起下巴,冷冷地开口补充了一句。 “夏哥什么也没有做。”程娜的情绪果然有了起伏,一下就开口接过了话。 陶林作势撑了撑眼皮,歪着头对程娜勾了勾手指,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顾繁森确实找过夏哥,说想要和他一起合作,打通R城到拉丁美洲的生意。但实际上他所谓的生意,就是走私。”程娜说。 “顾繁森说他可以联系买家,但海上这条航线行驶的货轮,他希望由苍融全权负责代理。恰好夏哥手上就有不少大型的货轮,可以供顾繁森进行走私改装。” 程娜口中的故事让陶林震惊无比,看来他已经要把鬼头这个亡命之徒找到了。 “顾繁森和夏哥承诺过,每做成一单,会给苍融十二个亿的回扣,这可是惊天的暴利。”程娜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 陶林皱紧了眉头,完全警觉了起来。 “但是夏哥说他要二十亿,一分也不能少,所以一来二去,他们两个没有谈拢,合作也就没有达成。”程娜的声音顿了顿。 “夏总应该不缺这八个亿吧?”陶林一下就反应了过来。 “他这么做就是想让顾繁森知难而退,夏哥是绝对不会碰这条红线的。”程娜点了点头,最后非常诚恳地看向了陶林的眼睛。 “这件事儿你们可以信我,贺哥死后,我就是夏艺卓最信任的朋友了。这些事情他都会和我说,因为除了我以外,再没人能深刻地理解他的困苦。”程娜说着,突然想起远去的故人,声音一下子变得哽咽了起来。 “夏艺卓就不该去见顾繁森,这个人非常危险。”陶林皱眉说道。 “确实……夏哥原本确实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顾繁森身上,可是最后还是去见了他,因为那个人给了夏艺卓一张董慧与林华鑫见面的照片。还说这个生意可以让苍融彻底实现行业垄断,有钱了以后,所有的真相都能买来。”程娜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重新开口回答了陶林。 原来如此,顾繁森完全抓住了夏艺卓的痛点,让他心甘情愿地赴自己的约。 “其实我曾经劝过夏哥,让他千万别去见这个人,因为我很清楚——这种人就像一个黑洞,只要靠近他,就会被他吸入深渊里。无论最后你有没有和他合作,只要和他接触了,就会惹上一堆的麻烦。”程娜皱紧眉头,神情里满是厌恶。 可是最后,夏艺卓还是没有听程娜的劝。他就是要看看,这个知道内幕的坏人到底是谁。 不过,也是因为夏艺卓和顾繁森曾经有过接触,陶林才能在晚宴上见到了这个神出鬼没的鬼头。 可能在夏艺卓的世界里,他从来就没想过要踏出这没有回头路的一步,相反,他还要千方百计地为警方留下罪人的线索。 【亦正亦邪】这个词,真是在夏艺卓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对了,你这么细心,一定好奇过关雨花身上的割伤和磕伤是怎么来的吧?”程娜忽然想到了什么,提出了一个陶林万分感兴趣的话题。 “那不是她在蓝泊KTV里与森争执留下的伤口,那个时候关雨花处于绝对的弱势,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如果不是徐厚蒲舍身帮忙,她早就死了。”程娜继续说。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报复(终) 陶林的注意力完全被程娜抓住了,那个女人举着座机电话,仅仅是一道玻璃之隔,她开始讲起另一个生动的故事。 夏艺卓在生意上遇到顾繁森以后,幂幂之中似乎总有一条丝线,牵着他走向毁灭。 时间倒转,回到一月十三日,窗外的天空阴沉又压抑,苍融大厦顶楼总裁办公室,程娜和夏艺卓一同站在落地窗前。 外头的天阴沉沉的,冷风拍打着窗面。 他们尴尬地沉默着,夏艺卓低头一副沉思的样子,程娜叉着腰,面色难看至极。 两人其实刚结束一轮争吵,现在办公室里变得鸦雀无声,两个人都在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他们越是尽力压制情绪,这个空间就显得越是压抑。。 “这个时候我们就不要再吵架了,我这么劝你,是在为你考虑。”程娜满脸无奈,她尽力克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往后拨了拨刘海,首先开口打破沉默。 “你现在应该好好治病,而不是想着去见什么顾繁森……”接着她倒吸一口气,面对着夏艺卓提高了音量。 提高音量对着夏艺卓训话不是程娜的本意,可是她的怒火还是刹不住车了。 “你是在为我考虑,但你没为贺扬考虑过!”夏艺卓再也忍不住了,他一个转头,直接打断了程娜的话。 “你不明白这个顾繁森是干什么的吗?只要你和这种人有一点点联系,哪怕你最后没有和他们合作,也会染得一身脏的……走私那玩意儿苍融绝对不能碰!”程娜猛一阵摇头,她的语气变得极其严肃起来,好像下一秒,她也要发火了。 “但他手上有我要的东西,我得去和那些人见一面。”夏艺卓同样是在气头上。 “就是因为我没有时间了,所以我不能再怎么耗下去了,为了贺扬我必须把所有方法都试一次。”他几乎要吼出声音。 程娜觉得他越来越不可理喻了。可无论她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执拗的夏艺卓。 “你口口声声说为了贺扬……你知道吗夏艺卓,贺哥一定最讨厌你这样不分黑白的人了。”程娜狠狠瞪了夏艺卓一眼,拎着手提包转头径直离开了办公室。 她真的不想这么伤人的,可是夏艺卓完全不听劝的样子,实在是让她愤怒到了控制不住自己的地步。 怒火席卷了这间宽敞的办公室,夏艺卓和程娜不欢而散,这也许是他们吵得最凶的一次架。 程娜憋着一大口气,脸色阴沉得可怕,她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只想快点离开着怒火中烧的地方,出去透口气去。 谁知一个转角,她整好遇上了来苍融给夏艺卓送衣服的关雨花。 “娜姐,怎么了?”程娜的脸色很难看,让关雨花一下子警觉了起来,便走向前多问了一句。 “夏艺卓他情绪比较激动,你去劝劝他吧。”程娜深吸了一好大口气,对关雨花说。 “好……”关雨花一下有些错愕。 她意识到,程娜和夏艺卓刚刚一定是起了很大的冲突,现在两个人都在气头上。 “你也别生气啊,有话好好说。”她劝了一句,然后加快了脚步,往总裁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办公室里,夏艺卓满腔怒火。他将自己撑在桌沿,一遍一遍默念着冷静,可是痛苦与激动的情绪,还是如同惊涛飓浪一般,就要把他吞没了。 他也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坏人,去和那些自己嗤之以鼻的家伙打交道交朋友。 可是他要没有时间了——病痛不断吞噬夏艺卓剩余的人生,他想要拿到更多可以替贺扬翻案的证据,就必须去见顾繁森。 夏艺卓觉得自己真是悲哀,到头来他没有给贺扬一个交代,还成为了他生前不喜欢的人。 想到这里,他的泪便涌上眼眶。 “为什么不能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事情都处理干净!”夏艺卓破口大骂了一声。 他脑子一热,随手拿起办公室上的裁纸刀,愤怒地将手上的尖刀甩向白墙。 “夏哥!夏哥你怎么了!”谁知这个时候,关雨花因为听到了办公室里剧烈的声音,急促地一下推开门来。 “啊——”刀子在这一刹那冲向了撞门而入的关雨花。 银色的刀尖径直擦过,关雨花下意识地歪头想要躲过去,可是她无路可退,转头的瞬间重重磕在了木门上,顷刻间脑子一片空白,只听一声冰冷的声响炸裂在耳旁。 锋利的刀片最终从颧骨划了过去,刺痛感席卷上来,细长的伤口立马渗出了血。 而那把刀子撞在了木门上,最终跌落在了大理石瓷砖地上。 关雨花捂住了脸,她缓缓转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了发疯一般的夏艺卓。 夏艺卓没想到关雨花会突然进来,更没想到自己手中不长眼的刀子会刺向她的脸。 他赶紧惊恐地跑了上去,捧着关雨花的脸查看她的伤势。 “雨花!雨花对不起……”他缓缓抽泣着,将这个被自己不小心伤害的女人紧紧搂在怀里。 关雨花没有说话,她像是被刚刚突然冲出的刀子完全吓住了,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连眼神都变得无比空洞,任凭自己被抱在这个剧烈颤抖的怀抱里。 “我求求你们了,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个变成贺扬讨厌的样子……”夏艺卓低沉地抽泣着,坠落泪水沾湿了关雨花的肩膀。 或许从刀子飞向自己的那一刻起,关雨花就意识到,这十年追寻真相而不得的时光已经要把人逼向绝路,现在的一切都在走向失控。 最后夏艺卓还是去见了顾繁森,可是他并没有答应顾繁森合作的要求。 没想到,在夏艺卓提出拒绝合作的第二天,关雨花便在蓝泊KTV里受到了生命威胁。 林华鑫居然带着人找上门了,要不是徐厚蒲慷慨赴死,蓝泊KTV里惨烈的尸体就变成关雨花了。 夏艺卓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蓝泊KTV里发生的一切,似乎更像是一种报复。 林华鑫之后,果然还有别人……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送上门来的通缉犯 卷三:木偶戏 木偶觉醒了,它拔掉了背脊上的牵引丝,从此有了灵魂。 ——序言 二月二十三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星期四。 早上九点,余子江如同往常一样坐在办公室里,一个悬案刚结没几天,手上还有一堆杂事等着他去干。 警校正值寒假,陶林不用去学校上课,终于能好好休息一阵。 元宵节出现在剧院旁边的银色面包车一直是余子江的心结,这些天他一直在看当晚的监控录像,试图在这些车子一晃而过的画面里发现什么。 那个快步走上面包车,最后与车子一同消失在夜色里的女人,同样波动着余子江的神经。 这一个星期以来,余子江尽力查找了女人的所有相关资料,就连她就职的吉达物流公司,他也仔细了解了一番。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令人深感不安的声音,与办公室不断响起的纸张翻阅声交叠在一起,惹得人直打冷颤。 余子江闻声抬头,看到一个皱紧眉头的警员站到了自己面前。 “余队,楼下有人要报案失踪,她指名道姓地说要见你。”他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自己断断续续的呼吸,赶紧对长官汇报道。 余子江和他的第一刑侦支队,这三个月来连破两个连环杀人大案,一时间成为了行业内炙手可热的名刑警。 “失踪?多少天了?”余子江一皱眉,缓缓放下了手上的文件。 “一……一天。”警员结结巴巴地说。 “失踪了一天,可以先去辖区分所报备,分所的警务力量也很优秀,她完全可以信任他们。交到我们手上的一般都是出人命的大案,这些你和她解释了吗?”余子江无奈地喘了一口气。 不太谦虚地讲,他知道自己最近很得人心,但不能因为这个,就把所有的活揽在自己身上。 “我解释了,但是那个女人说,她手上的案子你和陶老师一定很感兴趣的,无论我怎么劝她就是不走。”警员皱着眉头,一脸诧异地说。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不仅如此,她居然还提到了陶林?】余子江一愣,他意识到,这个前来报案的女人一定不简单。 “她还说什么了?“余子江多问了一句。 “倒是没多说什么废话,不过她一到前台就来了段自我介绍,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报案人.....“ ”然后呢?都介绍什么了?“余子江追问。 ”她说她叫段潇……”警员下一句话还没说完。 “段潇?”余子江倒吸了一口凉气,直接惊讶出了一声。 他想到了什么,赶紧伸手从桌角的书立上摸出一份文件来,打开第一页,就有一个女人的照片。 段潇,那个最后上了银色面包车消失的女人,居然就这么找上门来了。 “她长这样?”余子江指着照片,提高音量问警员道。 “是她没错。”警员赶紧点了点头。 他看到长官手上的调查资料里有这个女人的照片,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那是一个正在被调查的案件嫌疑人。 “快把她带上来。”余子江的表情都变得焦急起来。 “要……要准备审问室吗?”警员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余子江皱紧眉头,正打算说出来的声音,一下卡在了喉咙里。 【是啊……现在什么证据也没有,段潇居然还大张旗鼓地自己跑上门来,一副完全不心虚的样子,我拿什么理由扣住她?】余子江想着,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资料。 在警员眼里,余子江好像正在苦难地发呆。 “余队?”他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休息室就行了,给别人准备点茶水,让她多等一会儿。”余子江一抬头,彻底缓过神来了。 “好的余队!”警员赶紧点头,转身快步离开了。 余子江神色凝重,抓起桌上的手机,赶紧给陶林拨出了一个电话。 陶林听余子江言简意赅地表述了情况,立刻驱车从家赶到了警局。 此时,段潇被警员带进了休息室,在里头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女人和余子江前两次见到她时的一样,一身黑西装的干练打扮,端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 茶几上的温茶水一口没喝,她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坐着,表情虽然很是平静,但她不停搓动的双手,已经出卖了她的真实心情。 余子江拿起笔录本,先一步走到了段潇的面前。 女人先是看到了余子江停在自己面前的大腿,然后缓缓抬头,一双眼神锐利的柳叶眼盯住了余子江的脸。 “你好,我是第一刑侦支队余子江,现在你可以和我说说具体情况。”余子江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段潇面前的沙发上。 “你和失踪者是什么关系、他具体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失踪前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哪里……”余子江低头在笔录本上唰唰唰地写着,嘴里念叨着提示着段潇,这时应该为警方提供什么主要信息。 “你为什么没有问我是谁?”段潇突然开口。 她的注意力落在了让人出乎意料的细节上。 “刚刚汇报工作的警员已经和我说过你是谁了。”余子江不紧不慢地回答。 “你若从来没有见过我,理应在问话开始之前,先确认我的身份。”段潇继续接话。 余子江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眉头跟着微微一皱。这个女人比普通人还要精神敏感,思考问题的角度也和别人不一样。 虽然她说话的语气冷静又从容,余子江却莫名有一种被挑衅的感觉。 “我的下属隔着窗户指着你,说你叫段潇。他不至于把这么基本的信息都记错。”余子江解释起来。 其实这只是他随意找来的借口,事实上,他确实早就见过段潇。没有在讯问开始之前确认段潇的身份,是余子江下意识犯的错误。 “余警官大可不必在我面前隐瞒什么。”段潇轻笑了一声,然后她轻轻挽起袖子,给余子江展示了自己的手臂。 她小臂上有一条长细的褐色疤痕,看起来像是什么尖锐的物品不小心划上去的。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失踪 余子江一下子警觉起来,余子江非常清楚,这条痕迹是秦幺为了那到她的DNA样本,故意制造意外划上去的。 原来段潇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有所警觉。 “如果我不知道你们一直在暗中调查我,现在也不可能顺利坐在这里找你们帮忙了。”段潇说。 “所以你是来自首的?”余子江看段潇是如此态度,便毫不留情地开门见山。 “我是来报案的。”段潇看着余子江,又强调了一次自己的目的。 “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昨晚一直没有回家,现在也没人能联系上她,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所以想请你接手这桩失踪案,帮我找到她。”她接着不紧不慢地说。 “段小姐,我怎么感觉你是来这和我做交易的?”余子江无奈地偏头一笑。 段潇主动出现在警局,像是在献祭自己,来换取警方中坚力量对失踪案的大力调查。 “我不是来做交易的,帮助人民群众是你的职责难道不是吗?”段潇接着说。 “罪犯不算人民群众,我没有义务满足你所有的要求。你朋友的案子,我完完全全可以转交给办理失踪案更有经验的同事。可你现在指名道姓地让我办案,我只能觉得你别有所图。”余子江说。 “我现在可还没有定罪,你怎么能说我是罪犯呢。”段潇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管余子江说什么,她都能完完全全反驳回去。 “你是非要我接这个案子不可了是吧?”余子江憋了一口大气,真觉得段潇不可理喻。 可是仔细一寻思,又发现段潇说的完全在理。 “新闻上都说,你和陶林的组合,可以破一切悬案,是嵘城警局专业能力最强的力量。所以我非你们不可。”段潇的语气尤为笃定。 “那好,这次是我想把案子办成一场【交易】。”余子江叉腰转头沉思了几秒,最后重新摆正身体,严肃地对段潇说道。 “你开条件。”段潇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失踪案调查期间,你不能离开警局。如果你的朋友安全出现,你就要把从前自己干过什么都交代出来,还要告诉我藏在你背后的指挥家到底是谁。”余子江说。 “可以。”段潇点了点头。她竟然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 【你就等着牢底坐穿吧啊……】余子江对刑侦第一支队的办案能力,要想找到一个失踪的人肯定不是什么难事儿。不过这自信满满的话他倒是没有直接说出口。 就在这时,段潇的目光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她缓缓地抬头,眼神都变得有些呆滞起来。 【她在看什么?】余子江立刻转头,顺着段潇注意力锁定的方向看去。 只见窗外站着一个穿着高领毛衣、黑色呢子大衣的男人,他腰板挺得很直,眉头微微紧锁,犀利的目光透过玻璃窗,像是要把沙发上的女人灼穿。 这个身影余子江再熟悉不过了。 原来吸引段潇注意的,是站在玻璃窗外的陶林。 “能让他一起进来吗?”段潇开口问。 余子江二话不说,对着玻璃窗勾了勾手,示意陶林开门进来。 接到余子江的电话之后,陶林加速车子,很快赶到了警局。他真是好奇,段潇为什么会突然不请自来,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揭开她身上的秘密。 陶林坐到了与余子江一侧的沙发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好了,现在你等的人也到齐了,可以把失踪案的具体情况告诉我们。”余子江说。 段潇重新正视余子江,舒了一口气。 “我的朋友叫侯婷婷,是一家便利店的老板,每天晚上都准时晚上十一点回家,可是昨天晚上,她一夜未归,我去店里找过她,但店员说她昨天就没来工作。”她开口说道。 “这是她的照片。”段潇说着,还把自己的手机推到了余子江和陶林的面前。 【侯婷婷……】陶林被这个名字狠狠刺激了一下。 他脑海深处的记忆一下被调动起来,睁眼闭眼的瞬间,陶林仿佛看到眼前浮现出方方正正的打印字体。 【侯婷婷,七年前R城科技大学斗殴暴力事件的受害者。这事儿当时还是段潇报的警。】这是章韵曾经给过她的资料。 接着陶林低头看了一眼段潇的手机,那照片是一张普通的生活照,女人留着黑直的长发,挨在一天桥的栏杆边,风吹起她乌黑亮丽的发丝抚过脸颊。女人的眼角处有一颗泪痣,那是她身上很有特点的标志。 时间过去七年,侯婷婷的打扮变得成熟不少,但陶林还是能立刻反应过来,她就是卷宗资料上那个斗殴受伤的女孩。 “请把侯婷婷所经营的便利店地址写一下,我会让人去查附近的监控。”余子江迅速从笔录本上抽出一张白纸,然后将纸笔一起递到了段潇面前。 段潇立刻埋头,唰唰唰利落地写下详细地址,重新递了回去。 “侯婷婷失踪前的心情有什么异常吗?”余子江只是重新拿回了笔,继续在笔录本上快速做着记录。 他完全进入了办案的状态,想要尽快将侯婷婷找到,好换得段潇的口供。 写着地址的白纸则被陶林接到了手里。 “没有异常,就是和往常一样,和店员说说笑笑的。”段潇说。 “她失踪之前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余子江接着问。 “没听她提过,一切都很正常。”段潇又回答。 “那她的人际关系怎么样?有没有人和她结怨结仇?”余子江新提出了一个问题。 “婷婷为人随和,但有些腼腆,也不会随便去招惹别人,和顾客从来没发生过争执。她目前还是单身,家人不在R城。”段潇简单地描述道。 “目前侯婷婷的家人朋友都没有收到任何绑架恐吓信息是吗?”余子江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没错,但我们就是怎么样都联系不上侯婷婷。”段潇的回答非常流畅。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闺蜜 余子江只要提出一个问题,她就能好不犹豫地做出回答。 段潇比普通人要冷静得多,所以回答问题的思路异常清晰。 陶林拿着段潇给的便利店地址——高新区科技园路25号,看着这行干净利落地字体,在一番快速地思索过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高新区科技园路……顾繁森的公司也在这个地方。】惊人的记忆力,让陶林很容易把所有细节联系到一起。 “侯婷婷和你上班的地方挨得很近吗?”陶林出口问了一句。 余子江的注意力一下子被陶林吸引住了,立马转头向他投来一个有些惊诧的目光。 段潇则是被陶林这种瞬间把握住信息要点的天赋惊住了,忍不住投去一个刮目相看的眼神——原来面前的这个男人,果真像传闻中的一样厉害。 “她便利店确实就在我工作的公司楼下。”段潇回答。 “你们的关系真好,工作的地方都挨得那么近,一定天天见面吧?”陶林问了个听起来无关紧要的问题。 “我工作很忙,所以总到便利店凑合吃点东西。但其实,我有时候连去一趟便利店的时间都没有。不过我们晚上经常会一起下班回家,前几天我出差,她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回家。”段潇回答。 “你们的家也住得很近对吗?可以一起下班回家。”陶林顺着话题继续问下去。 “我们就住在相邻的小区,因为关系很好,我还有侯婷婷家的钥匙,有时候我会陪她一起住。”段潇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陶林听罢地点了点头。 “我们一起去她家看看吧,一个独居女人无缘无故失踪,有可能是在家里出了什么意外。既然你有她家的钥匙,就麻烦你带着我们去找找线索。”陶林看了一眼余子江,又看了一眼段潇。 “好的。”段潇非常配合地答应了。 “那走吧,我们现在就出发”余子江说罢看了段潇一眼,接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段潇点了点头,与陶林和余子江一通走出了休息室。 陶林和段潇先下楼去,余子江带着便利店的地址去简单交代图侦几句,便匆匆追上了两人的脚步。 还没等陶林说话,段潇就很配合地坐到了余子江的后座上。 余子江咔哒一声扣好安全带,手指从口袋内侧捻出手机,再利落地往上一个轻甩。 他的手灵活地托住手机,很快将它卡进车前的手机支架里。余子江的手指划开屏幕,正想要在屏幕上摆弄什么。 “高新区万翔街道锦绣花园小区,二号楼三单元。”后座上悠悠飘来一句冷冷的话。 段潇脱口而出的是侯婷婷的地址。 余子江立刻抬眉,透过后视镜观察了段潇一眼。那个短发女人微微皱着眉头,再没多说一句话。 然后他低下头去,在地图软件上输入了小区的名字,导航软件上的提示音立马响起,为余子江持续指引方向。 陶林也打开了手机上的软件,他想看看侯婷婷所住的小区旁边,具体有些什么标志性建筑。 【高新区明明是一个正在被大力开发的技术产业园区,这个小区的房子怎么显得那么旧呢?】陶林刚看到地图软件上附带的图片,还以为是软件出了什么程序乱码漏洞。 他手指在屏幕上一滑,迅速切换界面打开搜索网页,将这个小区的资料信息仔细查找一番。 锦绣花园是个高新区开发遗留下的旧小区,因为一些产权归属的争议,它的翻新工程就被搁置了下来,不过从网络上披露出来的新闻来看,这地方就快被强制收回了。 【住在这种地方,随时都有被相关部门劝走的风险,房租应该挺低的。】陶林想罢,又把手机上的界面切换回了地图软件上。 用手指自动几下画面,副驾驶座上的陶林微微偏过脑袋,开口对段潇说道:“你说你家住在侯婷婷家旁边,是那个名叫中山花苑的小区吗?” 这两个小区就只有隔了一条两车道的岔路,说是一墙之隔其实也不为过。 “是的。”段潇回答。 陶林照例点开图片,发现这小区的装修都比较新,基础设施非常完善。小区侧门出去就是地铁口,公交站就建在正门旁边,通勤十分方便。 这地方的租金应该不低。 陶林没有再多说什么,在简单了解两个小区的基本情况以后,他很快暗灭了手机屏幕。 余子江驾驶着SUV在城市柏油路上奔驰,大约三十分钟的车程,他们达到了这个堪称高新区“钉子户”的老小区。 小区楼房原本白色的墙壁已经有些发灰,路边枯萎的野草打理得随意。小区里有个旧篮球场,不过已经沦为了租客的停车场。 这个车道狭窄,又没有地下停车场的老小区实在是找不到停车位,余子江也只好随波逐流占用运动场。 二号楼三单元的标牌非常显眼,陶林刚从副驾驶座上走下,一抬眼就看到那栋防盗窗都已经生锈的建筑物。 楼底的墙壁边放着一个白色的铁质置物柜,柜门歪的歪斜的斜,柜体上的白漆这掉一块那掉一块,已经完全是不堪入目的斑驳样子。 段潇在前面领路,陶林和余子江就在后面跟着,三人走上一层楼梯,最终停在了201室门口。 只见段潇熟练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钥匙,毫不犹豫地挑出一把来,快速转动锁芯,打开了侯婷婷家的门。 “请进。”段潇完全一副主人的架势,在玄关迅速转身打开了鞋柜,顺手拿出一双粉色的拖鞋来。 “不必了,为了防止破坏现场,你和我们一样,戴鞋套进去。”余子江立刻打住了她的动作,往她手上塞了鞋套和手套。 段潇点了点头,配合地关上了柜门,穿戴上了余子江给的装备。 陶林站在他们身后,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却把段潇所有的动作都看在眼里。 走进这间两室两厅的房子,陶林立刻像个扫描仪一样,神经紧绷起来,迅速环视四周查看情况。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闺蜜(二) 侯婷婷把房子打扫得很干净,装修简约却温馨,所有杂物分类叠放,桌子和窗台上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地板来不及经常拖地,但也不显得肮脏。 这里看起来并没有打斗的痕迹。 保险起见,余子江往客厅的瓷砖地上喷洒了一些鲁米诺试剂,却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一切都很正常。 “你们需要喝点水吗?”段潇说着,顺势打开了橱柜。 余子江还没来得及拒绝,段潇已经开始埋头忙碌起来。 她的动作丝毫没有犹豫,直接从橱柜最底层的架子上拿出了两个纸杯。 然后按下饮水机的加热键,把凉水加至温暖。 【看段潇的样子,她还真的是很了解这个地方,所以他刚刚在警局里说的都是实情。】陶林立刻反应过来。 他没有多说什么,段潇只是倒个水,也不会碍着什么事儿。 陶林转回头去,四处翻动了一下客厅里的摆设。 电视柜上贴有一些便利贴,以提醒自己要完成某些事务,所有的重物都摆放在低处,高一些的架子上没有放置任何东西,还能看到擦不去的灰尘印记,这与低处的干净整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所有的一切都很附和侯婷婷独居单身女性的身份。 “你不是说自己和侯婷婷特别好的朋友吗?为什么这个空间里,完全没有你半分影子?”陶林忽然看向了不远处的段潇,好奇地问道。 “怎么会没有,你看那面墙上的风景照片,都是我拍的,只是没有署名罢了。”段潇说着,抬了抬下巴,看向了饭厅一面挂着许多相框的照片墙。 余子江恰好就站在附近,于是往饭厅迈了几步,走到了这些照片面前。 深灰的调色下,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穿树而过,阳光照得水面波光粼粼;城市一角的老建筑,灰色的砖墙别有韵味;还有晚霞下的铁轨;印出城市恢宏灯光的玻璃窗剪影…… 墙上的照片一共有四张,每一张的构图都是极佳。 余子江没有想到段潇的摄影技术那么好,要不然段潇主动介绍,大家都会以为这是一些从网络上买下来的专业摄影师作品。 “这些照片都是什么含义啊,看起来它并不是什么景区的风光照。”余子江双手环抱着,前倾身子看了这些墙上的照片好几眼,最后脱口问道。 “生活中处处都有美,不是非得景区灯光才配挂起来供人欣赏。有时候一片与往日不同的红色晚霞,都是人间绝美。”段潇转头,回答了余子江的话。 陶林也缓缓走到了这些照片面前,从左到右扫视了这些风景照片一眼。 “摄影技术真好。”他感慨了一句。 “一点爱好而已。”段潇回答。 “你似乎是一个习惯优秀的人,就算只是一点爱好,也要做到最好。就比如——你虽然不是专业运动员,却破天荒地拿到了女子柔术大学生全国竞赛一等奖。要是别人问起来,你是不是也打算说这只是你的一点点爱好?”陶林似乎是话里有话。 “习惯优秀难道不好吗?谁愿意成为弱者。”段潇接过了话,她的语气总是干脆有利,但就是因为她的声音是这样的利落而冰冷,总让人有种她的语气不太痛快的错觉。 这时余子江转身,往里屋里走去,两个房间一个是卧室,另一个是书房,也都是干净整洁的样子。 “里屋检查过了,没有什么发现。更没有打斗和挣扎的痕迹,看样子,受害人不是在家里遇到袭击的。”余子江没有在里面呆太久,很快就走了出来。 “不是在家里,那就很有可能是在下班的路上。夜深人静,罪犯想要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性下手,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她失踪的这些天。段小姐整好在出差,受害者深夜落单,凶手动手的机会就更大了”陶林扶着下巴思考道。 “图侦还在查监控,我已经让他们重点查前天晚上的录像了,结果还要等上一段时间。”余子江皱眉,有些担忧起来。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失踪营救的四十八小时马上就要到了,但警方还是一筹莫展。 “我们现在就去一趟便利店问问情况。”陶林立马提议道。 侯婷婷的家离便利店不太远,陶林特地盯着窗外观察了一下,这段路也就五站公交的距离。 段潇对便利店的位置特别熟悉,刚刚从余子江的SUV上走下来,她便头也不回地径直往路边的小门店走去。 “您好小姐,今天还是需要一份加热的三明治吗?”她刚进门,店员就扯着灿烂的笑容对段潇说道。 段潇的工作很忙,有时候来不及吃中午饭,就会到便利店买一个三明治,还常常会让店员帮自己加热一下。 她每次来便利店都是目标明确,拿起三明治和牛奶就走,从挑选到付款从来不会超过五分钟。 一来二去,店员就把她的习惯记得清清楚楚。 “不用了,我今天不是来买东西的。”段潇摆了摆手。 这时身后的余子江一歪身子,将手上的证件打开展示了几秒。 “有些关于你们老板的问题想要了解一下。”他说着,又把证件重新放回了口袋里。 “刑……刑警?”店员猛地一愣。 “我们婷婷姐不会……”他瞪大了眼睛,双手微微地打起颤来。余子江和陶林的出现,仿佛在昭示着大家不愿意接受的噩耗。 “别害怕,他们是我请来帮忙寻找你们老板的老熟人。”段潇赶紧解释了一句。 “放心吧,他们的专业水平很强,不会有事的。”她拍了拍年轻店员的肩膀,示意他放宽心。 “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侯婷婷,所以需要你的积极配合。”余子江接过了话。 店员连连点头。 “你最后一次看到你们老板是什么时候?”余子江问。 “前天晚上,老板下班的时候还和我打了招呼。可第二天一早,老板就没来店里,电话也没人接。”店员立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