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军列阵》 正文 新书感言 新书感言 几天前和一个朋友聊天的时候,莫名其妙的聊到了一个话题,他问我,你觉得文字最初产生的时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接下来是一翻探讨,又是莫名其妙的转移到了人性这两个字上。 后来他说,文字出现的一个巨大的作用,大概就是......把好的写下来,把坏的记心里。 当时我沉默了很久,仔仔细细的去思考这句话中到底有多少含义。 然后他发了一串哈哈哈哈......是不是觉得人心挺阴暗的? 我没回答,他继续说,你想想我刚才的话,把好的用文字记录下来,把坏的藏在心里,你从另外一个角度去想,其实很美好。 我问为什么。 他说你看,这便是人心善处,把好的用文字记录下来,传播出去,小孩子见了不会学坏,老人见了不会心寒。 他说伙计,你是写书的,你得记住这句话哈,用文字传播出去的东西,不能让年幼者学坏,不能让年长者心寒。 我当时大为震撼,穷尽心思,回了他一句话。 来,笔给你,你写。 他问我,你新书想写的是个什么故事?不等我回答,他又说算了,你这样的大概也写不出什么好故事了,就说你想写的东西核心是什么吧。 我说我们这行都真诚,看书一千字九分钱,你订阅了我当场写给你看。 他哼了一声,指了指我键盘:“不用看我也知道,你按键上的斑驳在告诉我,你手指每一次按下去,跳出来的字都是美与善。” 我很感动,这么懂我的人,我如何还能拒绝他,于是告诉他说:“你充点钱,到了vip2之后就是看一千字五分钱了。” 嗯,新书是个不想教坏小孩子,也不想让老人心塞的故事。 正月十三是个好日子,我查了黄历。 宜祈福,纳财,出货财,栽种,牧养...... 正月十三是个特别的日子,今天,嗯,我妈生日。 宜祈福就来两句,一是愿国泰民安,二是祝我妈生日快乐,身体健康,万事遂心。 新书快乐,祝我快乐,祝大家快乐。 正文 楔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章 菩萨和名字 有人说善无大小之分,恶亦然,因为大善小善都是积德,大恶小恶都是业障。 菩萨听了这话就着急,她说善恶怎么会不分大小呢,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还有三四五六七。 菩萨不太会讲道理,因为她是个不一样的菩萨,菩萨说她觉得,善啊,恶啊,大大小小啊,大概就是...... 善之小大,一为知冷暖,一为救苍生。 恶之大小,一为众生苦,一为损人言。 菩萨说的就一定是对的,没有人怀疑。 菩萨就在南山村,整个云州,二百八十一县的人全都知道,三岁小儿也能说出菩萨叫什么名字。 这天下,如云州这样的地方据说有三十六个,其他三十五州,不知有没有这样的菩萨。 菩萨在的时候,却没有人来找她帮忙,倒是时不时有人来,放下些东西就走,门都不进。 菩萨家门口每天都会有新的礼物出现,有柴米油盐,也有绫罗绸缎。 穷人放下鸡蛋,富人放下金银。 菩萨什么都不要,但她怕东西坏了,还动手造了个雨棚。 谁家里急用些什么,就来这雨棚里取,无需与她说,菩萨说,这棚子里的东西都是善,她最多就是个守善人。 借走的善也好,还回来的善也罢,都不是她的善,是众生的。 人们也就成了习惯,今日有人家里缺三尺布,就来棚子里扯。 明日有人家里缺油盐,便来这里拿了。 后日有人家里缺金银,用多少就取多少。 可是啊,那么久了,棚子里的东西非但没有少,一日比一日多。 于是菩萨家门外就多了个很大很大的仓库,四里八乡的人过来,自己带着饭,盖了三十二天,盖好了就走。 菩萨说她是守善人,百姓们想着,那么这库,就叫做守善库好了。 没有人会想,这世上如果没有菩萨会是什么样子。 那天,菩萨没了。 田野里,农夫们正在弯着腰干活儿,有人从田间小路上跑过,哑着嗓子喊话。 “菩萨没了,菩萨没了!” 农夫们都愣住,然后默默的收起锄头转身回家。 县城里,街上人不少,商铺林立,有人从铺子门前跑过,喊着菩萨没了,菩萨没了。 所有的行人听到声音都驻足,所有的商人听到声音都愣住,然后行人回家,商铺关门。 县衙里,大老爷端坐主位,堂下跪着原告和被告,两拨人因为谁先用水渠浇麦而打起来,打的鼻青脸肿。 大老爷怒视他们,正要发话,听到县衙大堂外边有人喊菩萨没了,菩萨没了。 大老爷坐在那好一会儿没有动,要说什么也忘了,只是脸色看起来有些白。 堂下跪着的人互相看了看,然后彼此搀扶着起来,原告搀着被告,被告扶着原告,两拨人急匆匆的出了县衙往家里赶。 听到菩萨没了这个消息的人,第一件事都是赶回家里去。 他们要,回家换衣服。 无为县的百姓们都知道,菩萨是个爱干净的人,哪怕她已经有一阵子不能动了,卧床不起,连翻身都不能。 可身上的衣服没有脏过,头发没有乱过。 去送送菩萨,每个人都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孝服,因为很早之前就听郎中说过,菩萨可能不长久了。 家家户户都给菩萨备了孝服,可没人觉得奇怪。 菩萨总是要回天上去的,所以人间的郎中医不好菩萨的病,没有人去怪郎中。 要是在别的地方,你说菩萨是有岁数的,一定会被人笑话。 可是在无为县,你问菩萨多少岁,随便问,只要不是还没懂事的孩子,都会告诉你,菩萨今年七十六。 无为县有一百二十七个村子,远近不同,所以得到消息的时间也不同。 从第一天开始,到第五天,南山村里里外外前前后后,一共来了三十八万人。 满目皆白裳,人人为孝子。 可是啊,只有那个今年刚满十四岁的少年郎,才能一只手抱着菩萨的送行罐,一只手扛着孝子幡。 每个人都管这少年叫幺儿,因为他是菩萨的幺儿。 菩萨这一辈子,一共收养了好几百个孩子,从十四年前开始,那时候菩萨头发才刚开始白。 那年,菩萨的四个儿子先后战死疆场,老大官至四品将军,麾下人马一千二百,个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老二是无惧营的校尉,无惧营里没孬种,个个都是最好的斥候。 老三不会武功,可是学了一身医术,在军中被人称为夺命先生,是和阎王夺命的人。 要说地位,老四最没出息,因为他只活到了二十一,才是个什长,那一天啊,他一人断后,杀敌六十九。 将军却亲自出营,召集三百人为敢死队,抢回了他的尸体,在那尸体中,剜出来的箭头有一百六十一。 菩萨的孩子都没了,菩萨在那一天成了菩萨。 云州是边疆,边疆多战事,边疆多孤儿。 菩萨那年已经六十二,她开始奔走他乡,有孤儿无可活命,菩萨就领回去。 丈夫在四子战死之前,就已死在关外,菩萨才刚刚给丈夫立了衣冠冢,又给四个儿子立了坟。 很多人都说菩萨太苦,所以上天眷顾,让菩萨活了七十六岁,人间少有。 只有极少的人说菩萨救人太多,和阎罗争命,阎罗很生气,所以罚她多活十四年,日日夜夜,念及亲人便是煎熬。 两年多前,菩萨说自己养不动了,只再养活一个就好,于是这少年便有了活命。 出殡的这天,少年走在棺木前,没有低头,没有含泪,甚至脸上都没有沉痛。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说这幺儿没感情,怎么能毫无悲意? 少年听到了,却不辩驳,只是默默走路。 坟是他选的位置,很早之前就选好了,倒也没什么难选的,在菩萨丈夫的衣冠冢旁边。 坟坑已经挖出来,壮年汉子抬着棺木往下放,少年就跪下来磕头,一个一个的磕,磕的额头发红,可还是没落泪。 等到丧事办完,终于有人站了出来,指责那少年不够孝敬。 少年一开始还是默不作声,后来指责他的人多了,他终究是年纪小,压不住少年意气。 “你们知道她已有两年半卧床不起,可你们知道她日日夜夜疼的蜷缩起来,我为她推拿活血都松不开?” “你们说她行善积德所以活的长久,是福报,可知她后几年夜里,总是说看到丈夫和四个儿子就在床边?” 众人沉默下来。 他们都知道菩萨爱干净,卧床那么久,可是头发没有乱过,衣服没有脏过。 可他们不知道,都是这少年每日伺候,菩萨每天睡的极少,疼起来就犹如虫蚁啃咬,而这少年每天睡的更少。 少年说:“她不是菩萨,从来都不是,她只是个苦命人,如果不是我下不去手,我真想杀了她,我试过,念在心里那关都没过......” 众人还是沉默。 县令大人就在人群中,他走到少年面前,抬起手在少年肩膀拍了拍。 “菩萨走了,你还要做守善人吗?” 少年摇头:“不做了,那守善库与我无关,只是她与我有关。” 于是有人又骂起来,说他忘本。 县令大人回头看了那骂街的人一眼,问道:“要不然你去守着?” 那人立刻闭嘴,不再说什么了,不是因为服气,只是因为那是县令大人。 县令大人说:“她才去,你们不要吵闹,不体面。” 少年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然后跪下来朝着人群磕头:“谢谢你们来送她。” 人群逐渐散去,有人还是骂骂咧咧的,觉得这少年真不是东西,菩萨守了那么多年守善库,他居然不想守。 少年看着散去的人群大声说:“请你们记住,菩萨不叫刘婆婆,就算是全云州的人都知道她叫刘婆婆,那也是错的,婆婆出嫁前姓林,你们记住,她是林婆婆。” 正在走着的人们回头看那少年,眼神里都有怒意。 全云州的人都知道菩萨叫刘婆婆,你说姓林就姓林?县令大人最后一个走的,他在少年身边坐了许久,少年在坟前跪了许久。 县令问:“你要去哪儿?” 少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婆婆曾问我,守善库大不大?我说大,守善库里的东西多到数不清。” 他看向县令大人:“婆婆说,守善库确实大,压的她这个老婆子都直不起腰,想要歇歇都不行,因为人人都看着她呢,她得撑着。” “婆婆说,守善库不大,如果把你关在这库里,你一辈子都走不出这几十丈方圆。” “婆婆还说,我累了,一直累,所以你别这样累着,你去求功名,去做官,去享受荣华富贵,有人说行善能积德,积德有福报,我不要,都给你。” 县令大人沉默着,低着头,手指在发颤。 良久之后,县令说:“我给你写一封举荐信,你去云州城吧,若是这信能有些用处,你最起码可在那位大人物手下做一刀笔吏......” 他问少年:“你认字吗?会写吗?” 少年点头:“会的,但是......” 但是后边的字没有说出来,因为县令大人阻止了他。 县令大人的手在坟头上轻轻的拍了拍:“她一定没有告诉过你,我也是她养活的,那年病倒,若不是婆婆救我命,养我一年,哪里还有我,只是她从来都不愿意多说什么。” 少年怔住。 其实,县令大人都知道的,因为婆婆曾经托人给他送过一封信,就在不久之前。 婆婆说,我这十四年,养过几百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唯有留下幺儿,不是为了我养他,而是为了他养我。 婆婆说,幺儿三年苦,应该分成几百份匀给你们,他自己扛了,你们以后看着办吧。 县令大人说:“她说都给你,那就都给你,她养活了几百个孩子,几百个福报,若你能拿,全是你的,她说的话,没有人可以怀疑。” 少年不再拒绝,因为他看着县令大人的眼睛,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 县令大人起身,又一次在少年的肩膀上拍了拍:“如果......我能下得去手,我也想亲手杀了她,我试过,念在心起,心如刀绞,我输给了心如刀绞......” 少年点头:“我信。” 唯有她养大的孩子,才知道她有多苦,她总是那么爱干净,那是因为她说,我得看起来体体面面的。 不能让人说,你们看,行善积德的人邋里邋遢的,没个人样,一点都不体面。 她还说,行善积德的人,怎么能不体面呢? 县令在这坟前就要写举荐信,他居然带着纸笔,显然早就想好了。 可是落笔之前愣住,侧头问:“老幺,你以后用什么名字?” 少年也愣住了,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一年前,婆婆那阵痛刚过,躺在床上虚脱的样子,真的很不好看。 她或许是知道自己不好看,所以想找个话题来绕过这不好看。 她说:“我是菩萨,你是不是要听我的?” 少年点头:“你不是菩萨我也听你的。” 婆婆笑,她竟是还能笑,她说:“也就你,一直都不把我当菩萨看。” 少年原本叫叶扶摇,菩萨说,叶子本来就轻,一阵风就扶摇而上,其实不好。 所以她要给少年改了个名字,她说:“你就改名叫叶知落,该落下来的时候得知道落下,如何?” 少年说道:“其实不是名字不好,主要是叶不好,所以不如改个姓。” 菩萨说:“改姓是忘本,是无敬,是不孝。” 少年说:“我只说改姓,没说叶不要了,留着叶,做名字吧,我叫林叶。” 人们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世上没有菩萨会是什么样子。 菩萨没了。 第一个月,有人来守善库,取了东西会还回来。 第二个月,有人来守善库,取了东西却没有还回来。 第三个月,人人都来守善库取东西,不......是抢,于是,守善库没了。 原来,这就是世上没有菩萨的样子。 正文 第二章据说是座太平城 北野军大将军拓跋烈当初一战击退外敌,杀敌七八万,名声大振,玉天子龙心大悦,一道旨意,就把拓跋烈封为北野候。 又过了几年,拓跋烈上奏玉天子说,他在云州境内,数年间剿匪近十万,肃清云州匪患。 玉天子龙心又悦,一道旨意,把拓跋烈封为北野王。 可是大将军拓跋烈从不以北野王自居,行事沉稳,军纪严明,百姓们都说,云州有拓跋大将军在,便是铜墙铁壁无人可欺。 就连娄樊人都说,大玉若无拓跋烈,娄樊铁骑,早已饮马兰江。 大玉王朝的都城就在兰江不远处,名为歌陵。 云州城里,许多地方都有当年那一战侥幸活下来的伤兵,做些小买卖度日。 林叶到云州的时候已是婆婆过世两月之后,这么远的路程,一路走走看看,让他心里不得不生出诸多感慨。 城门口的守军士兵看着这个模样很漂亮的少年郎,一直看着,但并不是因为他漂亮才看着。 为首的那个什长伸着手好一会儿,已经显得尴尬了,可那少年好像还是没明白什么意思。 于是什长咳嗽了几声缓解尴尬:“不知道我伸着手是什么意思?” 林叶看着那只手,想了想,眼睛一亮,像是懂了。 见他眼睛一亮,什长都松了口气,心说这个家伙总算是懂了。 于是,他看到了林叶抬起手,很愉快的在他伸着的手上拍了一下。 什长眼睛瞪大了看着林叶,一身布衣,虽然干净但也不值钱,一个草帽,比衣服还干净些,值钱的大概就一把伞和一头驴。 他想着,后边排队的人太多,当众要驴,大概不好。 于是指了指林叶的伞,没有钱怎么了?要想进云州城,雁过都得拔毛。 林叶沉默良久,脱鞋,从鞋子里倒出来很小很小的一块银子,不舍的放在什长手心里。 什长皱眉,他问:“我现在不想知道你是不是一直装傻,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你宁愿给我银子也不给那把破伞,我他妈就想知道,你硌脚不硌脚。” 林叶重重的点了点头:“硌。” 什长瞪着他说道:“硌你还藏?” 林叶道:“那是我唯一的一块银子。” 什长楞了一下,叹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好在你遇到我。” 他指了指林叶的手:“来。” 林叶把手伸出去,以为那家伙要把银子还给自己,结果什长在他手上很带劲的拍了一下。 什长:“要努力哦!” 林叶道:“你真是一位菩萨。” 什长道:“菩萨,得收香火钱。” 林叶快步进城,他只想尽快把这话从耳朵里甩出去,因为他心里的菩萨,不收香火钱。 他看起来漫无目的的走着,他要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看这座被称为太平城的大城,因为他大概要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此处了。 他怀里揣着县令大人给他的举荐信,如果他刚才把那封举荐信取出来给什长看看,那什长也会对他客客气气,一个钱也不敢收他的。 因为县令大人要举荐林叶的去处,在这云州城里算是极有地位。 可林叶不打算去,最起码最近一段时间不打算去。 看似随意选了一家路边卖饭食的摊位,要了一碗鸡丝热汤面,一小碟腌芥菜。 吃饭之前他打开包裹,取出来一双筷子,一把木勺, 卖面的那中年大叔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些鄙夷,那眼神里的意思大概是觉得林叶穷讲究。 林叶用自己带的餐具吃饭,这一幕也被旁边那桌吃饭的几个年轻人看到了,那几人嘀嘀咕咕了几句什么,然后就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林叶听到了其中有穷酸两个字。 这几个人都是城中的泼皮无赖,每日都在这几条街上各处吃霸王餐。 林叶听到了他们的嘲笑声,丝毫也不在意,但他低头吃了一口面后,却微微皱眉。 鸡丝分量不算少,但切肉丝时候刀法不对,顺着鸡肉纹理切,肉丝就显得有些硬,不好咀嚼,发柴,易塞牙。 葱花放的太多了些,冲淡了面汤的香味,这一碗面,唯一让林叶满意的就是那三片薄如蝉翼的白萝卜。这三年来他为婆婆做饭,精细到了极致,连自己的嘴巴也喂的刁了,除此之外,他还有些许的洁癖。 于是他想着应该寻个住处才对,最起码要能做饭,外边的东西着实不好吃。 即便嫌弃,他还是把面吃的干干净净,连面汤也喝了,因为婆婆说过,浪费可耻。 吃过饭,借了些清水洗干净自己的筷子和勺,每一个动作都很认真,完全不符合他的年纪,像是个一丝不苟的老人,那位被称为菩萨的老人。 林叶把伞打开,钱袋子在伞里藏着,拿的时候哗啦哗啦响,显然银钱不少。 卖汤面的大叔脸色都变了,连忙过去用自己身子遮挡住林叶,压低声音道:“你快走吧,小心些。” 林叶谢意的看了大叔一眼,收拾好东西,牵上他格外喜欢的那头小毛驴离开。 才走了没多远,那几个泼皮无赖随即跟了上来。 为首的那人二十六七岁年纪,叫高恭,后边跟着的那几个人都是他手下,一个叫宋富喜,一个刘大发,还有一个叫赵财。 “小兄弟,你等等。” 高恭上前,一把搂住林叶的肩膀:“小兄弟是外乡人?第一次来云州城吗?” 林叶侧头看了看那只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微微皱眉,轻微的洁癖让他有些难受。 他问:“这位大哥,有事?” 高恭笑道:“我们兄弟几个最是好心,见你是外乡人,便愿意为你带个路,你想去什么地方只管说,云州城没有我们不熟的。” 林叶道:“我想找一家便宜的客栈,偏僻些没关系,请问你们知道吗?” 高恭笑道:“都说了,没有我们不熟悉的地方,偏僻的地方我们更熟啊,走,我带你去。” 林叶道谢,那高恭道:“谢什么,我看你有眼缘,以后就是朋友了,朋友之间说谢谢多生分。” 他搂着林叶的肩膀往前走,那几个手下随后跟着,都是嘴角带笑。 卖汤面的大叔脸色担忧的看着,可是却无能为力,最终也只是一声长叹。 林叶跟着那几个人走,穿大街进小巷,然后就被那几人堵住了。 “小兄弟。” 高恭笑呵呵的说道:“刚才我说什么来着?我说咱们是朋友了对吧,既然是朋友了,那彼此互相帮衬一下,没什么不妥的对不对?” 林叶点头:“对的,我婆婆也是这样教我。” 高恭笑道:“那你婆婆可是个好婆婆。” 他伸手:“来吧。” 林叶:“什么?” 高恭皱眉:“你是不是装傻?” 林叶道:“你知道吗,只有聪明人才装傻。” 那叫刘大发的泼皮怒了:“我不管你是装的还是假的,就明白告诉你,抢钱!” 林叶看向刘大发:“抢钱?” 刘大发:“废话!” 林叶有些为难的说道:“不好吧?” 高恭给气笑了:“行吧,看来是真的打算装傻到底了,本来也就是出些钱的事,现在你还要挨顿打,记住,是你自找的。” 林叶也笑了:“这句对了,确实是我自己找上的你们。” 高恭:“打!” 刘大发等几人立刻就扑了上去。 林叶伸手:“等一下。” 高兴:“你识时务了?” 林叶把毛驴牵到一边,把包裹和伞放好,草帽摘下来给驴戴上,然后回身:“现在可以了。” 他说:“我会打你们穴位,你们大概也不知道穴位是何处,但我会告诉你们打哪儿,记住了吗?” 刘大发上去一脚:“就他妈你话多!” 林叶侧身避开:“人中!” 砰的一拳打在刘大发鼻子下边,刘大发捂住嘴就蹲下了。 赵财和宋富喜两人同时上来,林叶避开拳脚,嘴里说了一声:“人中。” 砰砰两拳,赵财和宋富喜两个人也捂着嘴蹲了下去,太重,上嘴唇马上就肿了。 三个人都是嘴里冒血,脑袋里也嗡嗡的。 林叶闪身到了高恭面前,还没说话,高恭两只手抬起来先把人中护住了。 林叶:“抠肚脐眼。” 大拇指抠进肚脐眼里,其余四指抓住肚子上的肉,猛一发力,高恭嗷的一声,双手立刻松开嘴往下推。 林叶:“人中。” 砰...... 四个人蹲在那,林叶叹道:“你们这些人太混账,得给些惩治,就一人先断一根手指。” 四个人,都被他硬生生掰断一根手指。 然后林叶把那四人的钱袋子都翻出来:“我刚才是不是说过抢钱不好,不好的地方在于,来钱这么快,你们会惯坏我......” 半个时辰后,卖汤面的中年大叔还在想着刚才那孩子,瞧着也就十四五岁年纪,孤身一人。 应还是个外乡人,也不知道会被那几个混账东西欺负成什么样子。 那些泼皮,只能算是云州城里最不成器的东西,上不得台面,可依然能欺负他们这样的寻常百姓。 那少年应该家境不错,也有教养,斯斯文文白白净净,要是被打了可怎么办。 正想着,就看到那少年牵着毛驴回来了,走到摊位前,很客气的问他:“大叔,我可以跟你打听几件事吗?” 大叔脸色都变了,仔细看了看林叶,确定没有被打过的痕迹,所以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大叔没回答,反问了一句:“你......没事吧,那几人没有难为你?” 林叶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没有,他们说要和我做朋友,后来又说借一些钱,朋友借钱倒也无妨,于是我就借了。” 大叔松了口气,心说傻人有傻福,这娃儿看着脑袋不灵光,反而免了一顿打。 大叔问林叶:“你想打听什么事?” 林叶道:“一共三件事,第一,大叔你知不知道哪里有租房子的,一个单独的小院最好。” 大叔想起来自家那小院就如空着一样,只他一人住,这孩子看着招人喜欢,又不可能是坏人。 于是问了一句:“我家里就一个人住,房子空着几间,你若不嫌弃可以住过来,不会多收你钱。” 林叶摇头:“我想自己住。” 大叔道:“哪有那么合适的院子,再说你这个年纪,自己住不安全,我那小院干净也安静,少有人打扰......” 林叶:“听起来很满意,那你可以搬出去吗?” 大叔:“......” 林叶轻叹一声:“看来是不能,那你可以做到无论如何都不打扰我吗?” 大叔道:“我整日出摊卖汤面,晚上才回去,自是不会打扰你。” 林叶想着那就将就些好了,毕竟找房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碰上了也是运气。 于是他问道:“现在可以带我去看看院子吗?” 大叔笑了:“当然可以啊,你不是说三件事吗,另外两件事是什么?” 林叶道:“另外两件事,若我真在你家住下来了,我再问你。” 大叔把摊子收拾了一下,带着林叶往前走:“那行,没多远,走个一刻左右就到,对了,刚才那几个人没欺负你吧。” 林叶回答:“没有,问我家远不远,我说要走两个月。” 他牵着毛驴,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云州城里的人可真好,才来就遇到他们,嘘寒问暖,还问我是一个人吗,一个人走会不会害怕?” 大叔回头看他:“他们是不是说,你孤身一人,世道险恶,不多交几个朋友可不行,然后跟你要钱?” 林叶:“前边的一字不差,后边的不对,他们说是借。” 大叔叹了口气:“傻孩子......” 林叶道:“他们说,你自己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背井离乡到云州城,如果没人帮你,你会被欺负死的。” 大叔问:“你怎么说的?” 林叶道:“我说,对啊,我自己一个人,世道险恶,你们猜我是怎么走到云州城的?” 大叔嘿嘿笑了笑,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猛的停住,回头看林叶,却见那少年一脸淳朴无害的笑意。 ...... ...... 【正月十三,新书见面,再给大家拜个晚年,祝大家想什么来什么,干什么成什么,求大家点下加入书架,爱你们,不,爱您们。】 正文 第三章 第二件事 卖汤面的大叔姓陈,大半生谨小慎微的活着,因为太老实所以人生几十年大概都是悲剧。 原本有婆娘有孩子,他太心疼自己女人,从不愿让女人陪着自己去出摊卖饭,觉得风吹日晒的是受苦。 女人在家操持,本也算正常,可不正常的是,他女人有一天竟是跟街坊一个光棍跑了。 他不理解的是,那光棍可丑了,还特么是个出了名的懒汉,怎么自己婆娘就瞎了眼? 丢下了他和五岁的儿子还带走了所有的钱,他虽然悲愤,可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带着儿子去追。 结果过了几年后那婆娘又回来,哭着喊着说自己错了,祈求原谅,还说自己在外边过的不好,长期被那懒汉打。 老陈一心软就给答应了,可是他儿子却不答应,父子俩大吵一架,十来岁的儿子一气去了姑姑家。 他妹听说之后,带着人过来要教训一下那女人,结果还是老陈拦着,说打人不好。 他妹一气之下也走了,还说儿子不能让你带,你是个窝囊废,跟着你,儿子早晚也是个窝囊废。 他儿子一走就是五年,到现在一次都没有回来过,而他那个婆娘只在家里住了两天,就偷了他所有积蓄又跑了。 想想,那女人回来就是偷钱的,哪里是什么幡然悔悟。 老陈算是什么也没剩下,女人走了,两次带走他的积蓄,儿子走了,不认他这个老子。 别说儿子,他妹妹也不和他来往,亲戚朋友们说他废物,逐渐都没了走动,就好像犯了大错的那个人是他。 以至于老陈多了句口头语......我也想不到啊。 街坊四邻那些心思不好的人总拿这事取笑他,他也总是憨厚一笑说一声......我也想不到啊。 他想不到的事情多了,比如林叶。 林叶不是随意在他那坐下来吃饭的,而是林叶在挑选后特意选择了他。 原因很简单,就是高恭那几个泼皮正在老陈摊位上吃饭,那些家伙吆五喝六,就差把我不是好人的标签贴脑门上了。 林叶跟着老陈回到家里,这家看起来很旧,但并不破,院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甚至有些过分的干净。 一个独居的男人,墙角没有蛛网,院里没有杂草,家具一尘不染,被子整整齐齐。 林叶想着老陈一定是有什么问题,这些臭毛病,居然和自己一模一样...... 林叶伺候婆婆三年,婆婆不喜邋遢,所以他做事向来精细。 也许是天意吧,所以碰到了老陈,那就暂且在这住下来好了。 林叶打量了一下这个院子,正房三间,左边配房两间,右边厨房两间。 “租你的房子,一个月多少钱?” 林叶问。 老陈也是第一次,哪里知道应该要多少,想着多少也是个收入,白天还有人给自己看个家,所以就随意说道:“一个月就一百制钱,如何?” 林叶点了点头:“可以。” 他打开包裹,把钱袋子取了出来数钱。 老陈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下意识揉了揉,因为他发现林叶的钱袋子怎么变得那么大。 之前在摊位的时候他看过,林叶的钱袋子半满,现在这个钱袋鼓的好像钱要往外溢一样。 可能是看出来老陈眼神里的惊讶,林叶随意的解释了一句:“是刚借的。” 他把钱数出来五百个,串好递给老陈:“房钱,五百。” 老陈一喜:“你是要住五个月?” 林叶摇头:“你家里一共有七间房子,正三房间和厨房两间,我都租了,这是一个月的钱。” 他指了指剩下的那两间配房:“你住那。” 老陈都懵了。 却见林叶又取出来五百钱递给他:“那是房钱,这是委屈钱,毕竟这是你家。” 老陈:“这......” 林叶把自己的东西放好后对老陈说:“我约了人,大概出去一个时辰左右,请你把东西收拾好,我回来后应该会有些累,想直接睡一觉。” 说完也不管老陈什么反应,直接走了。 “是个傻的,哪有人主动多给一倍的钱。” 自言自语了一句后,老陈就跑去收拾房子了,既然答应了,那就要在林叶回来之前把正房腾出来。 大概两刻之后,林叶回到了那条巷子里,就是他被堵住的那条巷子。 此时此刻,巷子里不止有高恭他们几个,还多了七个人,显然是高恭把自己小弟全都喊来了。 所以林叶眉头皱起来,他不是怕,也不是气,而是略有不满。 “全部了?” 林叶问。 高恭:“我尼玛,太他妈猖狂了,兄弟们,列阵干他!” 其中一人道:“大哥,又列阵?” 高恭道:“我他妈的说过了,没听过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吗 !” 宋富喜一脸无奈:“大哥,听是听过,可那是什么意思啊。” 高恭道:“这你都他妈的不懂,临兵就是打仗,斗者就是干架,打仗与干架之前,都得先有阵型。” 他对手下人喊道:“这个家伙打架就会打人鼻子下边,听到他喊人中的时候,避开就行了,对了,还得小心他抠肚脐眼!” 喊完一招手:“上吧兄弟们!” 林叶看了看对面这群人,还真摆出来个奇奇怪怪的队形,心想着云州城里的泼皮无赖还有那么点意思。 下一息,林叶在脑子里把自己所练的那些在脑海里想了一下,然后出手。 “灵虚!” “神封!” “期门!” “不容!” 随着林叶一声一声轻叱,中招的泼皮无赖一个一个蹲了下去,同样的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呕吐。 有两个在瞬间就丧失了战斗力,而且每个中招的看起来脸色都憋的青紫。 可是在他击中别人的时候,还是被围攻着中了招,其中还有两个人因为他打的穴位不准,并没有马上失去战力。 大概小半刻之后,打斗停止,林叶的脸上的有些肿,中了两拳,小腹上挨了一脚。 这还只是七个人上来和他打了,因为高恭等四人,没敢上前,他们受了伤,上前也没什么用。 林叶仔细感受了一下,应付七个人,自己已经有些艰难,中了两拳一脚,说明自己可能会被反杀。 刚才他因为只来了七个人而不满,现在他对自己不满。 他照顾婆婆三年而养成了许多习惯,比如对吃的要求极高,比如有洁癖,比如......认准穴位。 他要为婆婆推拿活血,三年来,这些穴位他每一天都要去接触。 林叶朝着高恭勾了勾手,高恭都要哭了,却还得装出笑脸过去,他万万没想到这十几岁的小子这么能打。 “小爷。” 高恭点头哈腰的叫了一声。 林叶问:“你们这些人,欺负街坊四邻多久了?” 高恭连忙说道:“没多久,没多久,不是,我们也不欺负街坊四邻,我们主要是怕被别人欺负所以才凑在一起,我们都是好人......” 林叶问:“凑在一起几年了?” 高恭:“三年......四年了吧。” 林叶道:“把你右手伸出来。” 高恭真哭了:“小爷,小爷你饶了我吧,我们千不该万不该招惹你,现在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饶了我吧。” 林叶:“伸手。” 高恭哭着把右手伸出来:“都断了一根了,小爷你别掰了。” 林叶抓住高恭的右手,咔吧咔吧咔吧,又掰断了三根,只留下大拇指没掰。 高恭疼的嗷嗷叫唤,想挣脱,可是那少年的手劲儿奇大,攥着他手腕,他就是抽不出去。 林叶道:“你祸害了街坊四年,我断你四根手指算是惩戒,以后再犯的话,我再给你做个足疗。” 高恭流着泪点头:“我知道了小爷,我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人了。” 林叶问:“你觉得我做的怎么样?” 高恭立刻道:“好,就是好。” 林叶:“把你右手的手指伸直,再配合着说一遍。” 于是这几条街上的泼皮老大,就这样举着唯一能伸直的大拇指说道:“好,就是好。” 但这个姿势并不好看,想想吧,四根手指耷拉着,就大拇指立着的样子,可称之为半手不遂。 “去治伤。” 林叶把倒地不起的那些人钱袋子都收了,凑了凑,然后留下一半。 把剩下的一半都挂在高恭那根立着的大拇指上:“钱拿去治伤,后天中午,我还在这里等你们,带你们吃饭。” 说完转身就走了。 “小爷。” 高恭带着哭腔的问:“能不来吗?”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刚才说过,不听话就给你们做足疗,我现在就明白告诉你,手指不够脚趾凑。” 他不是无缘无故的要和这些泼皮打一架,在他办那件大事之前,他需要了解许多事。 中拳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小腹里也隐隐作痛,所以林叶用这样一场架试出来自己的极限。 一个打三四个这样的泼皮无赖,轻轻松松,不会有事,但打六七个就不行了,会受伤。 林叶想着,那些人,每一个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按照最低标准算,每一个都能轻轻松松的打翻十个高恭他们这样的泼皮。 而且那些人善用的是杀人术,精准而有效。 而他的本事,是在婆婆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练的,招式也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和那些人根本不在一个层面。 他在无为县的时候,别说打架,与人吵架都不行,因为婆婆不喜欢。 林叶用实战的方式试出来自己还不行,差得远。 “我需要个师父了。” 林叶自言自语一声,继续迈步向前。 回到小院,老陈已经收拾的差不多,把他自己的被褥搬到了配房里,正房已经给林叶腾出来。 见林叶进门,脸上青紫,老陈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林叶摇头:“没事,撞树了。” 老陈仔细看了看,林叶左边脸上青紫一块,右边脸上也青紫一块,这是撞树了? 他忍不住好奇的问:“怎么撞了两回?” 林叶道:“第一回输了,不服气。” 老陈:“......” 他问:“那看来第二次也输了,那既然是不服气,为何只撞了两次?” 林叶:“识时务者为俊杰......况且,毕竟是我先动的脸。” 老陈:“......” 林叶拿了个马扎坐下来,对老陈说道:“现在打听第二件事,大叔,你知道这云州城里,有没有什么武馆是老兵开的,最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 老陈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这是要去练武吗?你到底打算干吗?” 林叶指了指自己的脸认真的说道:“还是不服气。” 老陈咽了口吐沫,心说自这家伙非但是个傻的......而且是傻子之中的战斗傻。 有人说傻子每个村都有,但是战斗傻五百个村才出一个,自己这是遇上了。 林叶问:“大叔,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老陈想了想,点头:“我真认识一个开武馆的,而且还真是个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老兵。” 林叶笑了。 ...... ...... 【加入书架,加入书架,加入书架哈,不然小叶子就不笑了,就哭,哇哇哭。】 正文 第四章 小师弟 老陈领着林叶往武馆那边走,一边走一边说道:“那严洗牛脾气古怪,你不要惹他生气。” 林叶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似的问道:“有多古怪?” 老陈道:“我听说,他所交往之辈多怪人,有瘸子,也有瞎子,而且他还嗜酒如命,又贪财。” 林叶有些不懂了,他问我:“既然如此,为何你儿子也去了严师傅武馆里练功?” 老陈道:“听闻严洗牛和咱们云州城的总捕有些关系,所以衙门里多有照顾,去他那习武,也就少些麻烦。” 他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有两家武馆被泼皮上门要钱,那武馆的师父说是练的一身本事,还不是被那些泼皮一顿砖头放倒,挨了打,可惨了,照样免不了给人家拿银子。” 林叶这才懂了老陈的好意,是觉得去那严洗牛武馆里,最起码不至于被泼皮欺负。 他们到武馆门口的时候才天亮,门吱呀一声响了,两个和林叶年纪相仿的少年恰好打开院门。 其中一个看起来眉目有些冷峻的少年一眼就看到了老陈,眼神明显变了变,有惊喜一闪即逝。 但是很快,那少年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眉宇之间也多了些厌恶。 老陈反应也很大,张了张嘴没敢说话,迟疑片刻后转身快步走了。 林叶大概猜到了这少年是谁,心里难免有些感慨,父与子之间,见面竟是这般反应。 另一个少年看起来胖乎乎的,脸上的肉白里透粉,让人看了就有一种捏一捏的冲动。 “你是谁?” 那小胖子问了一句。 林叶抱拳道:“我叫林叶,特意前来拜师。” 那小胖子听到这句话眼睛立刻就睁大了,声音很低且急促的说了一句:“拜个屁,赶紧走。” 然后就是砰地一声,门被他关上了,差点撞到林叶的鼻子。 林叶一愣,然后就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像是在问门外是谁,那小胖子说不知道谁家的猪跑来讨水喝。 林叶还没走,门吱呀一声又开了,一个看起来颇为强壮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林叶面前。 看起来此人大概四十岁左右年纪,额头上有一条明显的刀疤,脖子上也有一条,看着就吓人。 这人看起来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浓眉大眼国字脸,还一眼看上去就不像好人的类型。 “你是干嘛的?” 中年壮汉问了一句。 林叶抱拳道:“听闻严师傅武艺高强,素有侠义之名,所以我来拜师......” 话还没说完,那中年汉子一把拉住林叶胳膊把人拽进门里边,林叶在那一瞬几乎飘了起来。 此人大步如飞,拉着林叶一溜小跑着跟进院子里,在大概二十名弟子的同情目光注视下,林叶又被拉进了正屋。 “我就是严洗牛。” 中年壮汉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纸和一个印泥,拉了林叶的手在印泥上按了一下,又在那张纸上按了一下。 “学徒最少三年才能出师,出师不准在相邻街道上开武馆,出师之后赚的第一笔钱要给师父,也就是我。” 严洗牛把纸和印泥收回抽屉里,朝着林叶伸手:“三年学费一共三十两,可以半年付一年付也可以一次性付清,给钱吧。” 林叶问:“这就算收下我了?” 严洗牛道:“契约上写好了的,你反悔也不行,可以不学就走人,但学费必须补足。” 林叶道:“刚才那分明是一张白纸。” 严洗牛:“我一会儿就写。” 林叶从怀里取出来钱袋子,还没有来得及数,严洗牛一把将钱袋子拿过去,哗啦一声倒在桌子上。 林叶心说我抢那些泼皮的时候,都没有你这么快,可他要表现的笨拙点,所以就故意装作手慢了些。 这人仔仔细细的把钱数出来三十两,然后看了看还剩下大概十几两银子,于是站直了身子面对林叶说道:“三十两不包含住宿,你要在这住吗?” 林叶一把将银子抢回来:“不用。” 严洗牛眼睛一亮,脸上的表情是,妈的居然还有人能从我手里把银子抢回去。 可他倒也没多纠缠,拉着林叶走出门外,朝着院子里的人喊了一声:“都听着,这就是你们的小师弟了,以后都照顾一些。” 说完后一脚踹在林叶屁股上:“练功去吧。” 然后他一转身回了屋子里,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再然后就听到屋子里再次传来数钱的声音。 林叶听着那钱发出的悦耳声音,在心里感谢了一下那几个赞助他学费的友好人士,排名不分前后。 之前那个把林叶关在门外的小胖子摇着头走过来,到林叶面前后叹道:“救都救不了你......我都关门了,关门你就走啊。” 林叶看了看这个小胖子,很随意的回了一句:“谢谢。” 小胖子是个热情的性子,笑着说道:“也算是我们的缘分,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师兄弟了。” 林叶却和他性子相反,依然是随意的叫了一声:“师兄。” 小胖子抱拳回礼:“我叫莫梧桐,在这武馆里排行十七,你可以喊我莫师兄。” 他指了指不远处那个虽然年纪不大,但已有三分冷傲气质的少年:“他叫陈微微,排行十八,是你陈师兄。” 这时候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跑过来,左手拿着半个馒头,右手拿着半个鸡腿,笑呵呵的对林叶说道:“我叫宁株,排行二十三,你以后叫我宁师兄。” 林叶觉得有些接受不能,自己要管一个比他小一半的孩子叫师兄? 可他来武馆是有重要目的,所以劝自己先忍了吧。 于是问了一句:“是小师兄?” 宁株摇头,指了指远处:“他才是你小师兄,排行二十四,你二十五。” 林叶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过去,见不远处的用于练摔跤的沙地上,一个看起来三四岁左右的小男孩蹲在那撒尿呢。 从他撒尿的蹲姿来分析,他穿的大概还是开裆裤,林叶才想到这,就看到那小家伙站起来了,一条小象鼻子骄傲的暴露出来,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水珠儿。 林叶心里叹了口气,想着我他妈看这么仔细干嘛?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果然是小。” 宁株道:“别看他小,他是师娘的侄儿,最起码不用交钱,不花钱的事学着玩呗,又不吃亏。” 林叶在这个七八岁的孩子的话里,听出来几分自嘲,甚至还顺带着也嘲笑了他。 莫梧桐朝着那小孩儿招了招手:“铜锤,过来。” 小男孩甩着小象鼻子就过来了,嘴里居然还叼着一个木奶嘴。 他跑到莫梧桐身边问:“莫丝兄,你为什么叫我?” 莫梧桐指了指林叶说道:“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小师弟了,他要管你叫师兄。” 才四岁左右的孩子啊,那满脸的天真无邪,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这个时候的孩子,干净单纯。 他抬起手把嘴里的木奶嘴拔出来:“又坑了一个呀。” 莫梧桐扭头看向别处,林叶往四周看了看,师兄们也都看向别处。 小师兄对林叶说道:“我系薛铜锤。” 然后把手里木奶嘴一扬:“这是我的奈奈,你来一下不?” 林叶眼睛微微眯起来,片刻后坚决的摇了摇头:“大可不必。” 就在这时候,林叶他们听到屋子里传出咣当一声,紧跟着就是一声惨叫。 他脸色一变,以为出了什么变故,可却见其他人却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 薛铜锤居然还叹了口气:“唉......这系笨糟糟的藏都没藏好,又被发现了。” 说完把木奶嘴把嘴里一塞,然后背着手摇摇晃晃的走开了。 下一息,就看到屋门开了,严洗牛以虎扑之势飞出屋门,以啃屎之势趴在地上。 弟子们全都扭头看向别的地方,唯独林叶看着他。 严洗牛起身,拍打了几下身上的土,瞪了林叶一眼:“看什么看!为师正在练功。” 然后他朝着莫梧桐喊道:“莫梧桐,带你小师弟熟悉一下武馆,认识一下师兄们。” 说完后又看向林叶:“刚才银子我数错了,多找了你二两,你拿出来我看看。” 林叶想着多半是又要坑他银子,但他需要表现的傻一些,于是又把银子取出来了。 于是这看似吃一堑并没有长一智的林叶,就这样被严洗牛一把从手里抢了一块大概二两的银子。 不过话说回来,以现在林叶的实力,想不被严洗牛得手不容易。 严洗牛理直气壮道:“这是你的住宿费用。” 林叶想装出很震惊的表情,但他不会,想着装出来也不像是真的,所以放弃了。 严洗牛道:“讲道理,银子已经交了,住不住还不是你说了算,莫梧桐,他要是住就和你们住一屋。” 莫梧桐应了一声:“知道了师父。” 严洗牛背着手走,路过正在吃饭的宁株,一把将那半个鸡腿抢过来:“小孩子吃那么多肉对身体不好!” 话音才落,屋子里飞出来一个扫炕笤帚,正中严洗牛后脑勺。 严洗牛立刻把鸡腿塞进宁株手里:“小孩子就要多吃肉。” 看到林叶站在那一言不发,莫梧桐在林叶肩膀上拍了拍:“以后你习惯了就好。” 严洗牛假装溜达了两圈,一转身就跑出院子,在自家武馆里倒像是做贼一样。 莫梧桐道:“这是抢了你的银子,喝酒去了。” 林叶:“一大早就喝酒?” 莫梧桐:“师父要是能有点钱喝酒,还管早晚?” 正说着,屋子里一个看起来极为美艳的少妇走出来,要说容貌,眉眼之间自带三分媚意,上下七分是英气,看年纪也就二十七八岁左右,比严洗牛至少小十岁。 瓜子脸,大眼睛,皮肤看着也好,要说身材也没什么可挑剔的,腿足够长,腰足够细...... 林叶想着严洗牛是怎么骗到这样一个女人做老婆的? “师娘!” 院子里的人见那女子出来,全都俯身行礼,一个个的态度比见严洗牛的时候要恭敬的多。 林叶还在想这师娘的气场可比师父强大多了,莫梧桐已经按着他的脖子:“快叫师娘。” 林叶顺势俯身:“师娘好。” 师娘仔细看了看林叶,立刻就笑了:“真俊,比你师兄们都俊,这眉眼,这身形,这小嘴儿......” 她伸手勾起林叶的下巴:“师娘好好看看。” 林叶下意识后退半步,居然被莫梧桐伸手推住了他的后背,他侧眼看向莫梧桐,莫梧桐一脸你信我就别退的真诚。 “乖。” 师娘笑的可开心了:“真是越看越顺眼,叫什么?” 林叶回答:“我叫林叶。” 师娘嗯了一声后说道:“林子里的一片树叶,多不起眼的名字啊,可长的这么顺眼,满树满林的叶子,偏就你这片漂亮。” 说到这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莫梧桐:“你师父呢?” 莫梧桐连忙道:“师父出门去了。” 师娘立刻问:“他拿你们谁的银子了?” 莫梧桐立刻说道:“没有!” 林叶:“拿了。” 师娘柳眉一挑:“严洗牛胆子肥了,你们各自练功,不要偷懒!” 说完大步就往外走,那一身长裙摇曳,却被她走出来几分金戈铁马的气势。 莫梧桐拍了拍林叶肩膀:“一会儿师父和师娘回来,你千万别盯着看,我是为你好。” ...... ...... 【再次抱拳求收藏,就是加入书架。】 正文 第五章 两个怪人 莫梧桐领着林叶熟悉这里环境,林叶发现,唯独老陈的儿子陈微微一个人还在那里练功。 莫梧桐道:“你看你陈师兄多勤奋。” 于是林叶多看了一眼,微微点头:“确实。” 莫梧桐道:“他那其实都不是勤奋,他是变态,他身上的伤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还多一倍都不止。” 林叶问:“他最强?” 莫梧桐摇头:“那倒不是,大师兄最强。” 林叶道:“我听闻师父是老兵出身,还曾参加过无数大战,所以一定武艺高强吧。” 莫梧桐楞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孩子啊你真的是入世未深的眼神看着林叶。 他问林叶:“外乡来的吧?” 林叶道:“师兄怎么知道?” 莫梧桐叹道:“本地人谁上这当啊。” 林叶心里一动,立刻就问了一句:“师父不是老兵吗?” 莫梧桐回答:“是,怎么会不是,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在大树下的摇椅上躺好:“歇会吧,武馆就这么大,也都看过了,师兄们你也都认识了。” 林叶嗯了一声,却没有休息,转身朝着陈微微那边走过去。 到陈微微身边后,林叶客气的叫了一声:“陈师兄。” 陈微微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一种厌恶,不浓烈,可冷冰冰,就显得这厌恶足够拒人千里。 林叶讨了个无趣,倒也没有计较,自己到一边扎马步去了,若不是因为老陈的缘故,以林叶性格,哪里会主动与谁靠近。 陈微微看了看林叶的马步姿势,眼神里又闪过一丝轻蔑,然后就没有再多看一眼。 大概一个时辰不到,武馆的大门砰地一声就开了,显然是被人一脚踹开的。 在这一瞬间,林叶就看到师兄们好像兔子一样跳起来,装模作样的开始练功。 连八岁的宁株和四岁的薛铜锤都开始打拳,一个看起来颇有章法,另一个就是在那卖萌。 身材苗条一身长裙的师娘扛着师父严洗牛进门,居然脸不红气不喘。 “一个不留神就敢跑去那死酒鬼铺子里喝酒,老娘真是给你脸了。” 一边说着,一边那严洗牛扔了出去,那严洗牛至少有一百七八十斤,落地在沙坑里,砸的沙子都炸开似的。 严洗牛被摔的痛呼一声,下意识的蜷缩起来,嘴里还喊着:“救我,救我!酒鬼,瘸子,你们都来救我,敌人围上来了!” 师娘雷红柳本来气鼓鼓的,听到严洗牛这惊呼声脸上又出现了几分心疼。 “把你们师父抬进去。” 雷红柳吩咐一声,有几名弟子连忙过来,抬着严洗牛进了正屋。 林叶看到严洗牛这个样子心里一动,在心里把酒鬼和瘸子这两个称呼记了下来。 “师娘,师父他没事吧。” 林叶上前问了一句。 雷红柳道:“他能有什么事,喝多了耍酒疯,睡一觉就好了。” 林叶应了一声说道:“师娘,我家里有祖传解酒的方子,要不然我去抓一些药回来?” 雷红柳似乎是有些意外,看着林叶说道:“你倒是个有心的,不过你师父没什么事,喝多了酒而已,经常的事。” 林叶道:“酒不解会伤肝,我先去给师父抓一副药回来,回头再把方子写给师娘。” 雷红柳顿时对这个新来的徒弟印象更好起来,于是笑了笑道:“去账面上支一些钱再去。” “不用,我身上有。” 林叶俯身一拜,然后离开武馆。 出了武馆后,林叶低头看路往前走,昨天夜里下了些小雨,城中多是土路,路面稍显泥泞。 师娘扛着那么重的师父回来,脚印会很深,林叶就观察这些脚印,找到了一家看起来很不起眼的酒肆。 门开着,可以看到一个瞎了一只眼的中年男人坐在里边,在他身边还有一个瘸子,因为那人身边放了个拐杖。 林叶没敢多注意,如果这两个人也有问题的话,警觉会极高,所以自己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 他发现酒肆对面有一家卖点心的铺子,进去假装挑选,借着机会才多看了几眼。 恰好那瘸子起身离开,拄着拐杖走了,那酒肆的掌柜也没有起身送。 林叶拎着点心远远跟着,见那瘸子进了一家铁匠铺子,开门之后就把拐杖放在一边,坐在那继续发呆。 林叶从铁匠铺子门口经过,过去几步又回来,客气的问道:“大叔,这附近可有药铺?” 那铁匠看了林叶一眼,随意指了指前边:“走半刻就能看到。” 林叶俯身道谢的时候看了看那瘸子的腿,心里微微一惊,那裤管下边没有脚。 林叶解酒的方子是婆婆教他的,婆婆说,她男人以前也喜欢喝酒,所以她特意求来这方子,很管用。 到药铺后抓了药,药房的先生听他说完后下意识的多看了他几眼,还问他方子是哪里来的,林叶只淡淡的回了一句家传,那先生倒也没再多问什么。 看起来这药房先生有三十岁左右,很斯文的一个人,林叶出门之后,他看着自己记下来的方子,眼神飘忽了一下。 林叶回到武馆之后,把点心和药给师娘送过去,说是路过点心铺子,觉得还好,于是给师娘买了些。 这般懂事,雷红柳对他真的是越看越喜欢。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林叶装作好奇的问:“师父身上的伤疤,是原来打仗的时候留下的?” “打仗?” 雷红柳楞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 “你这傻孩子也是被骗来的么?你师父是老兵不假,可他是个火头军,就是做饭的。” 她笑着对林叶说道:“你懂事,师娘不瞒你,你师父武功稀松平常,身上的伤疤确实是被贼兵砍的,那是因为一场惨败后,你师父跑的慢了,被贼兵追上,他命大没死......” 说完后她还撩开严洗牛的衣服:“看到没,肚子上还有一刀几乎在要害都没要了他的命。”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他跑的时候摔了一跤,自己手里的菜刀切出来的伤口,可能贼兵就是因为看到这伤口以为他必死无疑,所以才没再补两刀。” 林叶的视线在严洗牛伤疤上扫过,心里微微一动。 “不过......” 雷红柳道:“你师父那两个烂怂朋友倒是真的上过战场,一个瞎了一个瘸了,也怪可怜。” 林叶听到这句话心里松了口气,这武馆没有来错,有的查。 他问雷红柳道:“师娘,你说的那两个人,是师父的同袍吗?” 雷红柳摇头:“不是一个队伍的兵,你师父当年在北野军中,而那两个人,我记得你师父好像说过,叫无惧营还是什么......” 无惧营! 这三个字好像一道惊雷在林叶的脑海里炸开,他之所以要来云州,还放弃了县令大人的举荐,就是因为这三个字。 “师娘,我好像听说过,无惧营当年全部阵亡,无一人生还,师父是不是和你说错了。” 雷红柳哼了一声:“不可能,他喝多了就哭,几次醉酒喊的都是瞎子瘸子快跑,你们无惧营的人都死了,你们快跑。” 林叶压着心里的激动,看向呼呼大睡的严洗牛,又想起刚才师娘撩开严洗牛衣服露出来的伤疤...... 那伤疤绝不是一把菜刀切出来的口子,所以严洗牛身上必然也藏着很大的秘密。 当年那一战,北野军大将军拓跋烈带兵驰援被围困的同袍,结果却因为斥候传递消息有误,导致被围困的那支边军全军覆没。 为此,拓跋烈大发雷霆,传闻当时杀了不少人,传递消息的那几个斥候都被他开膛挖心。 那一战全军覆没的队伍,就包括无惧营,师娘说瘸子和瞎子都是无惧营出身,这其中的关键必须搞清楚。 这无惧营三个字让林叶心中触动极大,也许这就是天意吧,让他如此顺利找到了线索。 婆婆啊......你临走之前说把一切都给我了,我没拒绝,是因为那一切的一切,都是仇。 林叶收拾了一下情绪,对雷红柳道:“师娘,我先出去了,不敢扰了师父好好休息。” 他俯身行礼,乖巧的模样让雷红柳觉得这个孩子真的不一样,和武馆里那些吊儿郎当的家伙都不一样。 “去吧,练功上的事你师父若教不了什么,可以来问我。” 雷红柳笑起来,弯腰在林叶的脸上捏了一下:“就喜欢乖孩子。” 林叶被这般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这几年来,除了婆婆之外,他没有和任何人亲近。 他愣在那,在这一刻忽然察觉到自己竟然没有厌恶,他本该厌恶这种举动才对。 从屋里出来,林叶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从那瘸子和瞎子入手调查。 严洗牛这一觉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去,他新来,也没人主动与他交谈,他便一人坐在旁边看那些师兄们练功。 快天黑的时候,他才走到一边的沙地上,想用石锁试试自己的力气,刚要弯腰,忽然面前出现了一道黑影。 林叶本能的后腿,却见是那个少言寡语的陈微微站在自己面前。 “有事?” 林叶问。 陈微微上上下下的看了看他,语气有些发寒的说道:“你要想留在武馆,就从那个姓陈的家里搬出去。” 林叶道:“必须?” 陈微微:“必须。” 林叶问:“若不呢?” 陈微微道:“接下来我会一拳打你胸口,你接着吧。” 话音一落,他一拳打向林叶胸口,林叶双臂交叉挡住这一拳,却被震的向后连退四五步。 “若不搬出去的话,那你在武馆里每天接我一拳,今天这一拳只是警告,从明天开始,拳会一次比一次重。” 说完这句话后陈微微转身走了。 林叶感受了一下胳膊上的疼痛和酸麻,想着那也好,不然谁来陪我变强? ...... ...... 【要不然今天爆个更吧。】 【求收藏。】 正文 第六章 赌一把 菩萨说,老祖宗创造出来那么多种对关系的称呼,皆为牵绊,如果这牵绊出现了问题,不是你不好,就是他不好。 林叶那时候问菩萨说,要是两个人都没有什么不好,这牵绊却断了,怎么办? 菩萨说,那就是假断,双方重新把牵绊连起来,差的只是一个很可爱的借口。 比如......我听说你最近瘦了?跟上一句别太辛苦,不管对男对女,都可以说。 所以林叶觉得,陈微微和老陈之间的牵绊没有断。 他一直都很操心别人的事,菩萨那会儿就说过他,你也就是个男儿身,你要是个女人,方圆百里之内的八婆都要称呼你一声二当家。 林叶笑,因为他只能是老二,菩萨婆婆才不许别人超过她呢。 回到小院,林叶打水洗了个澡,看到自己胳膊上有一处淤青。 陈微微那一拳的力度确实很大,完全不像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力气。 老陈卖汤面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两个糖火烧,问林叶吃不吃,林叶当然吃。 吃完了之后还对老陈说,明日我还要吃,而且吃三个,不给钱,算你的。 老陈当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算他的,可老陈太老实了,只是憨厚的笑了笑说没问题。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老陈正在准备今天要用的面,林叶就换好了武馆的青色长衫准备出门。 老陈问为什么这么早,林叶说昨天又撞了一棵树,又输了,所以得去早些练功。 他其实计算好了时间,走到武馆门口的时候,恰好莫梧桐将武馆的门打开。 林叶好奇:“为什么开门的总是你?” 莫梧桐打了个哈欠,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院子里练功的陈微微:“因为那个家伙每天都这么早起,我只好跟着一起。” 林叶又问:“昨天他和你一起开门,今天为何不来了?” 莫梧桐道:“不想看见你呗。” 林叶看向那边举起石锁的陈微微,陈微微也在看他,四目相对只片刻,都确定对方是自己看不惯的人。 林叶进门的时候问:“师娘呢?” 莫梧桐道:“咱师娘,不爱出门......等一下,你为什么不问师父问师娘?” 林叶觉得没必要解释,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改改脾气,尽快和这些师兄们熟悉起来才行,就算是装,也要装的热情一些。 师兄们陆陆续续起床,一个个哈欠连天,不过人都和善,看到林叶全都喊一声小师弟。 林叶改脾气的第一步,就是挨着个的喊师兄,然后就看到薛铜锤光着小屁股从屋子里揉着眼睛出来。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林叶,他张开小手:“小丝弟。” 林叶以为他要抱抱,万万没想到是把把。 薛铜锤张开手:“把把,尿尿。” 尿完了之后薛铜锤揉着眼睛又回去了,林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半湿。 他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他没有厌恶,也没有烦躁,他可是一个有洁癖的人。 这是很奇怪的事,师娘他不厌恶,小师兄他也不厌恶,这里的人他都不厌恶,哪怕是严洗牛那样直截了当的贪财,他都不厌恶。 在离开南山村之前,他遇到的绝大部分人,都会让他心生厌恶,尤其是那些寻求婆婆帮忙的人。 或许是对人性里恶念的天生的警觉,绝大部分时候他的判断都不会错。 正想着这些,就听到莫梧桐笑道:“童子尿,不脏。” 林叶噢了一声,觉得这个说法自己可以接受。 刚要去练功,就看到八岁的师兄宁株睡眼惺忪的出来了,还抱着薛铜锤。 薛铜锤一边挣扎一边喊:“把过了,把过了......” 就在这时候,师父严洗牛溜溜达达从屋子里出来,一边活动着双臂一边说道:“老规矩,老大不在家,老二带着那三个小的去练基本功,其他人跟我到后院把拳法打三遍。” 二师兄谭炳晨俯身:“知道了师父。” 莫梧桐他们往后院走,林叶下意识的跟了上去,莫梧桐回头看着他:“你该去哪儿,心里没点数?” 林叶看着莫梧桐,莫梧桐看着他说道:“你,是那三个小的其中之一。” 林叶看了看,宁株和薛铜锤正在朝着他招手,脸上的表情都是......丝弟,你怎么还不过来? 林叶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却被莫梧桐推了一下:“过去吧你。” “师父。” 陈微微忽然喊了一声,走到严洗牛面前俯身道:“今天让我带三位师弟练功吧,二师兄已经好久没有跟着师父练拳。” 严洗牛点了点头:“也行,你去吧,老二你带着师弟们去后院练拳,打三遍,我盯着你们打。” 莫梧桐就知道事情不好,可是又左右为难,他若提醒林叶的话,便会让陈微微心里不舒服。 正犹豫着,严洗牛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还不走?” 林叶跟着陈微微走到院子一侧,后院是大演武场,前院有个小的,只有简单的器械。 陈微微对宁株和薛铜锤说道:“你们俩先去扎马步半个时辰。” 薛铜锤把嘴里的木奶嘴拔出来,指了指林叶:“小丝弟呢。” 宁株揉了揉他脑袋:“是小师弟。” 薛铜锤:“小弟弟。” 宁株:“他比你大,你不能叫小弟弟。” 薛铜锤:“大弟。” 然后低头看了看:“我也有。” 林叶抬头看着天,觉得自己快废了,才进这破武馆第二天就要废了。 “去练功。” 陈微微又说了一遍,宁株领着薛铜锤到一边扎马步去了。 陈微微看了林叶一眼:“你跟我过来。” 林叶倒也不怕,他若是个怕事的人也不会来云州了。 到了稍微远一些的地方,陈微微停下来,看着林叶眼睛说道:“我昨日提醒过你了,不要去那个人家里住,否则一天打你一拳。” 林叶转身就走,这种威胁他才懒得理会。 陈微微横跨一步拦住林叶,有些冷傲的说道:“我还如昨日打你那一拳一样,你接不住,是你废物。” 林叶心智再冷静,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哪里能忍得那么久,于是点头:“来就是了。” 陈微微一拳朝着林叶胸口打过来,林叶的脑子里瞬间出现了画面。 他昨天回去之后想了好久,脑子里这画面一遍一遍的过,想着怎么破这一拳,最好还能反击。 在陈微微一拳到他胸前的时候,林叶没有如昨天那样双臂交叉防守,而是手肘下沉砸陈微微的手腕,另一拳打向陈微微胸口。 陈微微那一拳忽然变了,手掌张开托住林叶的手肘往上发力一举,林叶的拳头就打在他自己下巴上。 这一下力度还很大,林叶感觉自己脑袋里都嗡了一声。 因为后仰,他打出去的那一拳,也没能击中陈微微的胸膛,擦着过去,差之毫厘。 陈微微背着手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说道:“去那边扎马步。” 他没有用言辞羞辱什么,可是林叶觉得自己人生第一次被人羞辱的如此难受。 林叶走到那边站好,深吸一口气,平缓自己,然后站好马步。 “胳膊伸直了。” 陈微微吩咐一声,林叶也没有拒绝,把两条胳膊向前平伸。 陈微微转身拿了一块青砖,当着林叶的面,一掌将那厚实坚固的青砖劈成两半。 用绳子绑了两个半块的砖头,分别挂在林叶的胳膊上。 陈微微依然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对林叶说道:“若砖头掉了,中午不许吃饭。” 在南山村的时候,林叶觉得自己还算练功勤奋,只要有机会,就偷偷的练。 因为他要完成那个巨大的计划,要面对一群杀人如麻的人,他知道自己不能有丝毫懈怠。 可是当他进了武馆之后才发现,自己偷偷练的那些东西,真的只是花拳绣腿。 他坚持了不到半刻,双臂就已经酸疼到好像随时要断掉一样。 “陈师兄为什么要欺负你?” 宁株问,连他都看出来事情不对劲了。 林叶对宁株笑了笑:“不是欺负,是练我臂力。” 他不想跟一个八岁的孩子解释什么啊,那是多麻烦多辛苦的事,况且他也不希望八岁的孩子心里产生什么阴暗。 宁株道:“小师弟,你若坚持不住就放下吧,我的午饭分你一份。” 林叶谢意的看向宁株,还没有说什么,就看到在旁边的薛铜锤把木奶嘴拔出来,递给李叱:“我奈奈给你次。” 林叶:“还是......大可不必。” 就这样又撑了半刻,林叶实在是没办法再坚持,双臂垂了下去,两块青砖落地。 这种修建城墙所用的大青砖格外沉重,半块也有五斤以上,他没有练过,能挂这么久已经十分厉害。 砖头才掉下去,陈微微就看过来,没有骂,甚至都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平淡的眼神扫了一下。 而且看的还不是林叶,而是扫了一眼那两块落地的青砖。 他等到时间到了半个时辰后才过来,弯下腰对薛铜锤说道:“玩去吧。” 薛铜锤把奶嘴拔出来:“谢谢陈丝兄。” 然后吧唧吧唧的跑出去玩了,四岁半的孩子啊,快乐总是那么简单。 陈微微对宁株说道:“你再去把师父教的平拳练三遍,然后也可以去玩了。” 宁株俯身:“谢谢师兄。” 他看了一眼林叶,林叶竟然下意识的对他笑了笑,嘴角扬起的时候,汗珠儿留在嘴角了,有些咸。 “看来你每天挨我一拳的日子不会太短。” 陈微微走到一边,抓了两个十斤的石锁,扎好了马步,两臂前伸。 他不再理会林叶,林叶深吸一口气,弯腰把那两个半块的青砖捡起来,自己挂在胳膊上。 陈微微看了他一眼,依然是那么平淡。 林叶重新扎好马步,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我赌你打不足一个月。” 陈微微道:“打不足一个月,我以后管你叫师兄,不管是什么,我都让给你,打足一个月,你就离开武馆,也离开那个院子。” 林叶道:“理由?” 陈微微没回答,不想回答,因为他看到林叶,就会想到他父亲,就会想到那个院子。 他不说,还是那样冷傲的样子。 陈微微沉默了一会儿后问林叶:“你又凭什么认为,我打不足你一个月?” 林叶心说凭我就交了一个月房租你就打不够。 他也不说,他也冷傲。 ...... ...... 【突然决定的爆更,都是因为你们在群里说我是短白,我不是!】 【加入书架,加入书架,加入书架。】 正文 第七章 凶一些 按照约定的时间,林叶到了那条巷子,不出他的预料,泼皮高恭那伙人果然是没敢露面。 站在这条空荡荡的巷子里,林叶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的把衣袖拉了起来。 他之前和陈微微交手落于下风,挡了陈微微的拳,胳膊上却青紫一片。 他低头看着胳膊上的青紫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现在心情不好。” 这巷子里只他一人,心情不好又说给谁听?所以当然没人回应。 林叶举步走到一户人家门口,把钱袋子取出来,数了一些碎银放在门口后,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赔你的柴。” 然后他把火折子取出来吹起火苗,朝着院门口那柴堆迈步过去,俯身要把柴堆点燃。 “小爷不要!” 柴堆里传出一声惊呼,泼皮高恭从柴堆里钻了出来,头上沾了不少碎屑,看起来样子有些狼狈。 林叶就那么看着他,看的高恭脸色越来越白,下意识的不住后退。 随着高恭出来,宋福喜,刘大发和赵财这三个跟班小弟也陆续钻了出来。 林叶等他们都出来后,伸手在柴堆里摸索了一会儿,片刻后扯出来个麻袋,然后是几条木棒。 看着这些东西,林叶忍不住微声叹息。 “为什么没敢下手?” 他问。 高恭立刻回答道:“小爷你误会了,我们带了木棒,是因为街上野狗太多治安又不好,防身用的。” 林叶看了看那麻袋。 高恭马上补充道:“我们兄弟四个立志做有用之人,这街上野狗横行,我们带了麻袋,纯粹是为了抓野狗,堂堂七尺男儿,当有护佑相邻之心。” 林叶点头:“去吧。” 高恭:“啊?” 林叶道:“我在这里等你们,抓不回来野狗,我就登门去你们家里拜访,给你们做足疗。” 高恭带着哭腔说道:“小爷你就饶了我们吧,我们确实得罪了小爷,我们知道错了......从今天开始,我们以后碰到你,叫一声小爷,然后我们马上就走,小爷你在的地方,我们绝对躲得远远的。” 林叶低头看了看那四个人的鞋子,指了指宋福喜:“从你鞋子磨损变形可看出脚型不正,大概跖骨关节半脱,我先帮你治一治?” 宋福喜听不懂他说了些什么,但他差不多懂治一治是什么意思。 于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堂堂七尺男儿,当有不羁之心,想跪就跪,何来约束。 “小爷,麻袋是高恭找的,木棒是刘大发和赵财寻的,我就帮忙拿了拿。” 林叶指了指木棒,宋福喜立刻捡起来一根,递给林叶之前还在旁边石头上打磨了一会儿。 “小爷,这棍子不光溜,我把疙瘩刺儿的都给你蹭了去。” 说完双手把木棒递上。 林叶接过来后当拐杖杵在那,问:“我想知道,你们这些混子,是怎么划分地盘的?” 高恭不等宋福喜说话,抢答道:“看兵力。” 林叶看了看这四个人,眉头都纠结成一疙瘩了:“那你们的兵力?” 高恭:“这条街没油水,所以......” 林叶点了点头:“所以你们其实也没什么钱。” 高恭立刻回答:“是是是,确实是,和其他帮派的相比,略显寒酸了些。” 林叶把钱袋子摘下来递给高恭:“帮我办事,以后我养你们,规矩就一条,我说什么是什么。” 高恭面露难色:“这......我,小爷,这,我上面,还有人照着。” 林叶不说话,只看着高恭绑着绷带的手,眼神里的意思是,你都被人打成这样,照着你的人也不出头,有和没有,大概并无区别。 高恭脸色发红,沉吟片刻后咬了咬牙:“行,以后小爷就是我们的帮主。” 林叶道:“先办三件事,办好了,你们以后日子过的舒坦。” “第一,这条街上的治安就归你们几个管了,有人欺负人,你们打他,有人随地乱扔垃圾,随地吐痰,你们打他,有人不讲道理不按规矩,你们打他。” “第二,你们欺负人,我打你们,你们随地乱扔垃圾随地吐痰,不讲道理不按规矩,我打你们。” 高恭咽了口吐沫,有些艰难的问:“可是小爷,我们是黑道中人啊。” 林叶:“嗯,你们是。” 高恭:“小爷,按你说的,这算个球的黑道啊。” 林叶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木棒。 高恭:“小爷就是了不起,重定黑道规则,这份魄力无人可及。” “第三......这条街上有个打铁的瘸子,有个酿酒的瞎子,你们帮我暗中盯着。” 高恭听到这个来了精神:“我就知道那俩老东西有钱,小爷你就说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一棒! 高恭趴在地上,额头见血。 林叶道:“想着打劫一个瘸子一个瞎子,你们也配说自己是黑道?” 高恭捂着额头,哭腔着问:“小爷,那盯着他们什么啊。” 林叶漠然回答:“没什么,就盯着。” 说完后转身:“走吧。” 高恭他们四个爬起来就跑,却跑的是另外一个方向,林叶皱眉回头:“跟我走。” 那四个人立刻止步,又低着头默默走回来。 林叶道:“我说过了,今天会带你们吃饭。” “小爷,去吃什么?” “这条街上谁家的汤面最好吃?” “小爷,这条街上就老陈一家卖汤面......” “唔......知道了,那就听你的,咱们去吃这条街最好吃的汤面。” 汤面不好吃。 吃过饭后林叶说要回住处,那四个家伙嘴里叼着牙签顺着街漫无目的的走。 高恭往四周看了看,见已没了林叶的影子,于是把嘴里牙签啐掉:“操......” 啪的一声脆响,高恭被人一巴掌扇在后脑勺上,人几乎都扑出去。 他回头要骂,就看到林叶鬼魅一样出现在他身后,那只手还扬着。 林叶问:“你刚才要骂什么?” 高恭低着头回来,把刚才啐的那根牙签捡起来:“操......什么狗屁官府,前阵子还说要致力于街道干净整洁,大街上连个垃圾筐都没有!” 林叶:“那你觉得这条街上,大概需要多少个垃圾筐合适?” 高恭:“这么长的街,没有五十个肯定不够。” 林叶:“那就六十个,明天一早得有,我看不到的话......你明早就蹲在这,张着嘴做垃圾筐。” 高恭低着头:“可是小爷,这一条街上的垃圾筐一天就满,第二天还不是又满地脏污......” 林叶:“你是黑道中人。” 高恭:“是是是......我们是黑道中人。” 林叶:“既然是黑道中人,那上门挨家挨户的收钱会不会?” 高恭:“会的会的,这个我们擅长!” 林叶点了点头:“你们跟所有要用到这垃圾筐的人上门收钱,每个铺子每个摊位每天一个铜钱,不交钱就不给他们清运垃圾,你们是黑道中人,凶一些。” “是......” 高恭牙都要咬碎了,只觉得心中那屈辱像火在烧。 林叶看着高恭的眼睛说道:“来,命令我把垃圾扔进筐里,而不是随便丢在街上,凶一些。” 高恭:“请小爷你把垃圾......” 林叶抬起手,啪的一声在高恭后脑勺上又给了一下。 他说:“凶一些。” 高恭眼睛都红了,扯着嗓子在那喊:“你他妈的垃圾不会丢在筐里吗?再看到你乱扔垃圾,老子打死你信不信?!” 林叶满意的点了点头:“就这样,去吧。” 高恭一只手捂着后脑勺,一只手捂着前脑门,加快脚步跑了,那三个小弟紧随其后。 林叶转身,一边走一边想着,如果高恭骨气硬一些,那么就该去找人来收拾他了才对。 在武馆里练功,除了每天和陈微微过一招,再无实战。 要想尽快提升实力,还是要多实战才行,而高恭之前说过,他上边还有人照着。 不过想来应该也不怎么在意高恭等人,高恭似乎也不敢随便去找他上面的人来出头。 所以林叶逼着高恭去做的事,但凡是个黑道中人,应该都被触及到底线了吧...... 这些所谓的黑道中人,其实绝大部分都没有习武,只是下手又狠又黑。 林叶觉得自己欠缺太多,需要和这些又狠又黑的人多打交道。 因为真的要说起来又狠又黑下手无情,谁又比得上在边关外生死无常的斥候? 北疆这边边境千里,要说到斥候,又有谁比得上当年的无惧营? 一个瘸子,一个瞎子...... 林叶朝着天空看了一眼,那朵洁白无瑕的云啊,越看越像是婆婆慈祥的脸。 似乎云中还有声音传下来,只进了林叶一个人的耳朵里。 “别胡来,婆婆不准你胡来。” 林叶笑了笑,自言自语:“嗯,不胡来,我心里有谱。” 第二天一早,林叶还是和老陈一起出门,他去武馆,老陈去出摊。 走在大街上的时候,老陈显然楞了一下,然后嘟囔了一声:“怎么这么多筐?” 大街两侧,隔一段放着一个竹筐,每一个竹筐上都歪歪斜斜的写了三个字。 刀垃圾。 老陈疑惑:“刀垃圾什么......” 林叶:“进步,刀一个垃圾。” 老陈:“公子你逗我的对不对?” 林叶没忍住,嘴角微微上扬:“倒垃圾,倒字,大概是不会写,也算难为他们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到了老陈平日里出摊的位置,忽然听到一阵吵闹声。 一个年轻小伙子从家里跑出来,趁着天不亮人少,端着个簸箕,把簸箕里的瓜子皮花生皮还有炉灰之类的东西,直接泼在了大街上。 “操!” 高恭一个箭步跳了过去,用完好的左手一把揪住了那小伙子的耳朵:“你他妈的是不是找死?竟然敢随意丢垃圾?!” “今天不让你记住规矩,老子就他妈的不是黑道中人,给我扇他!” 噼噼啪啪几个耳光之后,高恭指着地上的垃圾喊:“给老子收拾干净倒垃圾筐里,有一点没扫到,你他妈的拿舌头给老子舔了!” 老陈惊讶的目瞪口呆,嘴巴张的老大老大了,一时之间愣在那。 林叶抬起手在老陈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提醒一句:“你可别乱扔垃圾,他们......黑道中人,凶得很。” ...... ...... 【我不短!】 【求收藏!】 正文 第八章 无需你管 严洗牛在大部分时候都还算是合格的师父,毕竟他有钱喝酒的时候实在不多。 他的武馆也从没有人上门捣乱,自开业以来,连踢馆的人都不见一个。 这其中缘由倒也和严洗牛没多大关系,一是因为他婆娘实在凶悍,二是因为他的云州城总捕大舅哥。 这层关系,又能引出云州城西南城区渭南大街草帽胡同三大猜想之一。 雷红柳是看上严洗牛什么了? 云州城渭南大街三大猜想的另外一个是......严洗牛是不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一群长舌妇总说,你们看那雷红柳成了亲后风情万种,便知道图的是个啥了。 可雷红柳又说,严洗牛这个王八蛋烂怂酒鬼骨头软,也就嘴硬。 或许是因为上次林叶买了醒酒药的缘故,严洗牛对他态度也和善了些。 上早课的时候,他就很温柔的对林叶说:“关于武学上的事,不懂的就问我,我也不懂的就问你师娘,你师娘都不懂的,就别瞎Jb问了。” 林叶自修的那点功夫,他也自知上不得台面,严洗牛只是个老兵出身,可他教出来的弟子陈微微,林叶打不过。 莫梧桐说,陈微微的实力在武馆里排不进前十。 不离开婆婆住的那个小院,不离开无为县,林叶真不知天地有多大,人有多高。 不说山高,是山再高,人也可在峰上。 再想想云州城那么多人,严洗牛的实力又能排多少? 练功的时候,林叶好奇,问莫梧桐:“师父的实力,在什么境界?” 莫梧桐反问他:“那你可知武学有多少境界?” 这一点林叶倒是清楚,毕竟当初去守善库的人那么多,他不爱多说话,却又喜欢听人讲故事。 江湖武学在大玉王朝之前,自有等级划分,可是自从大玉立国之后,江湖上的实力划分,也要按照军方的说法来。 江湖上的所有规矩,都是军方定的。 莫梧桐道:“入境为启明,启明之上为显距,再之上......我没见过。” 林叶懂了,咱这武馆里,最强的也就是显距了吧,可显距之上还有拔萃,拔萃之上还有武岳,武岳之上还有...... 他沉思的时候,莫梧桐继续说道:“每一境界,各分六芒,咱们云州城的习武之人,每隔六个月到北野军大营校场测芒。” 正说着话呢,就见二师兄谭炳晨缓步过来:“按照老规矩,除了三个小的之外,其他人跟我练功。” 听到这话,林叶侧头看向不远处的陈微微,那家伙却没理会林叶的目光,转身往后院走了。 前两日都是他主动要求带着三个小的练功,实则是为了打压林叶。 今日他却似乎失去了兴致。 林叶朝着二师兄抱拳问道:“师兄,今日是谁给我授课?” 谭炳晨随意指了指宁株:“宁株教你。” 二十三师兄宁株立刻就笑起来:“二师兄放心,小师弟你也放心,我可教得你。” 林叶说了声多谢二十三师兄,还没转身,薛铜锤伸手拉着他衣角,抬着头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小丝弟,我也可以教你。” 宁株白了他一眼:“你自己都狗屁不会,别耽误了小师弟。” 说完也拉了林叶一下:“咱们走。” 就在此时陈微微往后院走路过林叶身边,声音很轻也很轻蔑的说了一声:“什么时候你能打得过宁株,再来找我,那一日一拳,暂且记下,现在的你,不值得我每日教训。” 林叶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迈步走了出去。 莫梧桐见他俩这般样子,一脸的为难,他自然是和陈微微感情更好些,却也觉得陈微微欺负林叶不对。 林叶跟着宁株到了一侧小校场,宁株道:“小师弟,要不然你还先扎马步?” 林叶点头,就在原地下蹲扎马。 薛铜锤嘴里叼着那木奶嘴,双手抱着一块十几斤重的大城砖过来:“忘了挂这个!” 林叶心说二十四师兄我谢谢你。 刚想到这,宁株笑了:“我怎么就忘了,小师弟,你得谢谢你薛师兄。” 林叶不言语。 这武馆里的人啊,和外边的人好像根本不在一个世界。 云州城里龙蛇混杂,江湖势力盘根错节,每一个江湖势力背后还都有官府的人撑腰。 就算是那些看起来上不得台面的泼皮,也一样有人照着。 说云州城里人心险恶,一点儿也不为过。 可是这武馆里的人,一个比一个单纯,似乎武功和人品都不怎么样的严洗牛,把门一关,便关住了外边的歪风邪气污云秽雨。 薛铜锤把城砖举起来:“小丝弟,快挂好。” 宁株过来把城砖接了给林叶挂好,抬手在薛铜锤小脑袋上敲了一下:“你也去练功。” 薛铜锤嘴里叼着木奶嘴,扭哒扭哒的到一边扎马步去了。 才扎了一会儿,他忽然一咧嘴:“屙粑粑!” 扭着小屁股就冲了出去。 林叶嘴角微微上扬,只觉得这小家伙真的是治愈,像是一束光,照进他本满是阴霾的心里。 他当然满心阴霾啊......他照顾婆婆数年,看到的都是婆婆的病患痛苦。 离开无为县之前,看到的又都是人心邪祟,哪有什么光能把他心里照亮。 不多时,小铜锤穿着开裆裤晃荡着象鼻子又回来了,走到林叶面前后猛的一转身,然后一个大弯腰,把屁股蛋对准了林叶的脸。 “小丝弟,擦擦!” 林叶:“!!!!!” 这几日林叶练功都是扎马步,他知道自己基本功太差,所以也无怨言,让练什么就练什么。 到了下午的时候,严洗牛从外边回来,不知道为何脸色看着就有些不善。 他看了看门口放着个笤帚,伸手拿起,随意一拨,那扫帚头就被扫落,他拿着扫把棍走到林叶身边。 “扎马步为的是练脚下生根,你已练了多日,看起来这马步依然松松垮垮。” 说着,一棍子打在林叶左腿上,他发力不轻,这一下打的林叶脸色顿时就变了。 可他却咬着牙没动,疼到嘴角都抽搐,硬是没有出声。 啪! 严洗牛又在林叶的右腿上来了一下,打的更狠,林叶疼的腿一抖。 “抖?” 严洗牛一下一下的在林叶双腿上来回敲打,林叶的腿疼的左右摆动。 “真以为拍你师娘几句马屁,我就不敢教导你?” 他一边说一边打,十几下之后,林叶终究是撑不住跌坐在地。 严洗牛一棍子打在林叶额头上:“站起来!” 林叶默不作声的用手撑着地起身,严洗牛又一棍落下,打在他的手腕处,剧痛之下,林叶再次摔倒。 “没学什么本事,倒是学会了和那些泼皮无赖打交道。” 严洗牛一棍子鞭在林叶后背上,这一下,那痛感瞬间就到了后脑。 “觉得自己能打?欺负几个没本事的混混算什么,有本事你和飞鱼堂青鸟楼的人去比划比划?” 他还是一边说一边打,下手一点都没收力,片刻后林叶就被打的起不来。 严洗牛说的飞鱼青鸟,是云州城里极有名气的两个黑道势力,据说背靠北野军。 可能打了能有一百下,严洗牛收手,把那棍子随手丢了。 打的这般重,不算粗的棍子居然没断,这份用力的劲道就足够林叶去揣摩了。 “和混混瞎混,拍你师娘马屁,你这种人早晚都是祸害,若非收了你的银子,今日便让你滚蛋。” 严洗牛骂完后转身走了。 吓得宁株和薛铜锤站在一边都发抖,两个小孩子,也忘了过来劝劝。 “你们俩!” 严洗牛忽然朝着那两个小家伙咆哮一声:“以后离他远点,莫让我听到你们喊他名字,听到了连你们一起打!” 宁株吓得脸色发白,站在那有些不知所措。 可薛铜锤却叼着木奶嘴扭哒过来:“小丝弟,你没四吧......” 林叶艰难起身:“没事。” 此时此刻他浑身上下似乎无一处不疼,那种感觉就像全身的骨头都裸露在外,被风一扫,疼的都哆嗦。 宁株却站在原地,小心翼翼的说道:“铜锤,师父说......先不要和小师弟说话。” 薛铜锤道:“丝父嗦不要叫小丝弟名字,没嗦不能嗦话。” 说到这这个才四岁的孩子,忽然脸上出现了一种格外凝重的神色。 “可四小丝弟,不叫你名字怎么办,要不然你改个名字吧。” 林叶疼成这样,还被薛铜锤逗的心里有些想笑。 “名字怎么能随便改,名字是爹娘给的,改了是不孝,我已改过一次,不能再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这个四岁的孩子说这些话。 薛铜锤皱紧了小眉头,忽然间眼神一亮:“我以后叫你五五。” 林叶总算是站了起来,抬起手在额头上摸了摸,手指上便见了血迹。 “为何是五五?” “因为你四武馆二丝五。” “唔......随你。” 林叶一边应付着,一边往四周踅摸,想找个地方检查一下伤势。 他万万都没有想到严洗牛下手会这么狠,到底是因为他和高恭等人打架的缘故,还是拍了师娘马屁的缘故,也无法确定。 见林叶行动艰难,宁株咬了咬牙:“骂就骂打就打!” 说完就冲过来,扶着林叶的胳膊:“小师弟,我扶你回房间。” 林叶谢意的看了他一眼后说道:“不必,我能走,你们先不要和我说话,免得师父打骂。” 宁株却摇头:“不管了。” 这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扶着林叶回房间,薛铜锤个子那么矮小,哪里是扶着,分明是拉着。 进了屋子后林叶坐下来,解开身上衣服准备检查一下,才刚解开衣扣,外边有人迈步进来。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这屋子你不能随便进。” 林叶不用看也知道是陈微微,他也没理,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伤。 被棍子打中的地方全都肿了起来,像是一条一条山脊,有的地方破了皮,血迹斑斑。 陈微微眼神恍惚了一下,却冷哼一声:“活该,你这种人就应被如此教训!” 林叶还是没理会,起身把衣服穿好,伸手在宁株和薛铜锤的脑袋上揉了揉。 “谢谢。” 说完后就要迈步出门。 陈微微横跨一步拦在林叶身前:“师门不大,但历来干净,非但这屋子没有你容身之处,这武馆也没有。” 林叶看着陈微微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之前还觉得此人有些个性,此时只觉得他幼稚可笑。 他语气平淡的反问了一句:“若师父不出手打我,你会说这些话?” 陈微微不是个笨人,自然听出来这话里说他狐假虎威的意思。 “我现在还是你师兄,可以教训你。” 说完这句话后,陈微微起势:“给你反抗的机会,你也可先出手。” 正在这时候莫梧桐等人跑了过来,他上前拦在陈微微身前:“你要干什么?!” 陈微微道:“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和街上的泼皮勾结欺负乡亲,我刚刚才知道的,自然要教训他。” 林叶慢慢转身看向陈微微:“你爹被泼皮无赖欺负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手去教训那些无赖?” 陈微微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暴怒。 “我要你管?!” 他一拳朝着林叶的面门打了过来。 啪的一声。 陈微微的拳头被一把抓住,出手的却是严洗牛,不知何时,他也到了门口。 “你不要他管,他也不需要你管。” 严洗牛一甩手把陈微微的胳膊扔开,脸色有些发寒的说道:“你们师父死了之后,做师兄的才有资格教训师弟。” 陈微微张了张嘴,却也没说什么,他似乎是很诧异,刚刚师父才那般凶狠的教训过林叶,此时为何又护着他。 林叶转身往外走,莫梧桐连忙追上去。 “小师弟,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去。” “师兄请回。” 回了四个字,林叶跨步出门。 ...... ...... 【让你们知道什么是雄起的汉子!】 【求收藏】 正文 第九章 有病 林叶孤身一人离开武馆,忍着疼走到之前去买过药的那个医馆。 之前见过他一次的郎中再次看到他的时候,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 “怎么了?” 郎中问。 林叶走到柜台前边说道:“劳烦给我纸笔,我自己开个方子,你帮我拿药。” 郎中道:“你说即可,不用写下来。” 林叶也没多说什么,语速颇快的说了十几味药材,那郎中听完了就转身去拿,一样不差。 拿完了之后,还按照林叶说的剂量全都磨成粉,混合在一起后包好。 “这药方你哪里来的?” 郎中问。 林叶还是如上次一样回他:“祖传。” 拿了药,结算了钱,林叶转身往外走。 “这药方你从哪里来的?” 身后又传来郎中的声音,还是那句话,他似乎是不信这药方会是林叶祖传。 林叶转身看向他的时候,却发现郎中竟然没在柜台那边,好像突然间消失了。 然后林叶听到这医馆的门关上的声音,他再回头,却见郎中把门都已经插好,表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我劝你最好说实话。” 郎中朝着林叶一步一步走来:“我以前见过这药方,是我生死仇家所有,既然在你手里,必和我仇家有所关联。” 他说话的时候看了看林叶的脖子,明明是一个很斯文,甚至有些秀气的男人,可这眼神扫过林叶脖子的时候,便化成了蝉翼利刃,似乎只许轻轻扫一下,林叶的脖子上便会多一条红线出来。 一息之前他还是一根青翠柔软的垂柳,一息之后就变成了鲜艳剧毒的蛇。 “你告诉我给你药方的人在哪里,你可以安然无恙的出去,你不说,大概会吃很多样苦,样样生不如死。” 林叶听到这话后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始后退,逐渐退到柜台边,背靠在那。 郎中笑了笑:“有用?” 林叶不回答,他从来都是这样的性格,和不熟悉的人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和亲近的人,他的话会多到连自己都觉得过分的地步,婆婆就总是嫌弃他,说他嘴碎。 可是婆婆疼起来的时候,他只能多说话,学着村子里其他婆婆的样子,把家长里短掰开揉碎。 亲近的人,哪里是真的嫌弃他,喜欢极了他话多的样子,因为那才是少年模样。 可他现在没有亲近的人了。 他从腰畔把一直藏着的石刃抽了出来,他没有别的兵器,云州城对兵械管制极严。 这石刃是他自己打磨出来的,勉强有个匕首的样子,也勉强给石刃磨出了血槽。 郎中看到这少年做出防御的姿态,就如同看到了一头幼年的虎,虽还没有雄踞山林之力,却天生就会亮出獠牙。 可幼虎只是幼虎,天生的獠牙未曾见血,未曾破骨,便还不是神兵利器。 “看来你和我的仇人确实亲近,宁死都不肯说。” 郎中道:“我这半生运气都不好,算起来只有过两次好运气,遇见你就是这第二次。” 他再次往前迈步。 林叶身子开始压低,肩膀左右小幅度的摇晃,那石刃上没有森寒,却有志气。 郎中靠近,林叶石刃刺向郎中胸口,他的手只到半路便停住。 郎中一指点在林叶肩窝处,林叶这条右臂就如同瞬间废了一样。 胳膊垂了下去,石刃掉落,林叶感受到的酸麻已遍及全身,一点力气都没了。 啪的一声轻响,郎中将石刃接住,然后抵在了林叶的心口位置。 “居然这么弱。” 郎中的语气之中似乎有些失落。 林叶深呼吸,恢复二三分气力后,胸口猛的往前一顶,用心脏去撞他的石刃,郎中的手立刻向后收回。 他怒视林叶:“你疯了!” 林叶缓了一口气:“看来没猜错。” 郎中:“你没猜错什么?自作聪明!” 林叶认真的说道:“没有人视婆婆为仇人。” 郎中显然楞了一下,然后低头看着手中石刃,片刻后递给林叶:“是......婆婆没有仇人。” 林叶纠正:“婆婆有仇人。” 他的话,似乎有些矛盾。 一刻之后,医馆后院。 这院子不大,收拾的极干净利索,看起来就知道是婆婆家里出来的人。 每一样东西都在特定的位置,永远都不会出现别人家里今日找不到这个明日找不到那个的事。 每一样东西用完了之后都会放回原处,哪怕是笤帚和簸箕这样长用的东西。 院子里铺了青砖,看起来已有七八分老旧,可砖缝里也不见一根杂草。 院子里有一张石桌四个石凳,和婆婆家院子里的石桌石凳几乎一模一样。 甚至,连此时放在石桌上的茶壶和茶杯,都和婆婆家里的一模一样。 郎中低着头,看着手中茶杯,热气熏在他眼睛上,睫毛上,于是很快就凝结成了泪。 不时有一两颗泪珠穿过茶的热气,落进杯子里,那轻轻的水声诉说的都是思念。 “她......” 良久良久,郎中总算是有勇气问出了那句话。 “走的时候,怎么样?” 林叶也低着头,看着水中的杯子。 他回答:“睡着走的,看起来平静,可你也知道......她真正的平静走了之后才能有。” 郎中轻声说道:“我在婆婆家里的时候,她知道我整夜整夜睡不好。” 他低着头说话,像是自言自语。 “她每天夜里疼的蜷缩,可咬牙忍着不出声,只是怕吵醒我。” “我也忍着假装不知道......婆婆是那样要强的人,那样爱干净,那样爱漂亮,她不想让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我......” 郎中抬起头看向林叶:“我留下的推拿手法,配药的方子,都是你记住的?” 林叶点了点头。 郎中嗯了一声后又沉默下来,许久后他起身,后退两步,然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倒。 “我给你磕个头吧,婆婆的苦你都知道,婆婆的路是你陪到最后。” 林叶连忙起身,可郎中却对他摇头:“最后三年,是你在婆婆身边,我们没尽到的孝,你都尽到了,这个头你受得。” 不久之后,两个人又是这样安静的相对而坐,那杯茶里的热气却已经没了,两个人一口都没有喝过。 “你......想过杀了婆婆吗?” 郎中忽然问了一句。 林叶回答:“想了三年。” 郎中表情变了变,再次低下头:“那......你是真的苦。” 林叶问他:“你也是被婆婆赶走的?” 郎中摇头:“婆婆的孩子,大部分都是被她赶走的,要么是已成年可求功名,要么是已恢复可奔前程,婆婆说,你们在我这天长日久便没了心气没了斗志,你们那么年轻,走的越远爬的越高,能帮的人也就越多,你们也都看到了,我能帮的只这么多,还不是因为我能力只这么大?” 他看向林叶道:“婆婆也要赶我走,她说你治不好我,为何不去治更多人?她说云州城里多伤残,披甲的汉子们今日打内贼明日打外寇,你能保住一个汉子的命就是功德无量。” “可她赶不走我,我是......我是自己逃的,我是个孬种,我只陪了婆婆不足一年,便受不住那日日心如刀绞。” 郎中捧起茶杯,杯子都已经凉了。 “你到婆婆身边的时候才十岁吧,你却陪了婆婆三年。” 林叶回答:“十一。” 郎中嗯了一声后,拉起林叶的胳膊,把袖子往上扯了扯,看到林叶胳膊上的伤痕后微微皱眉。 “我给你用药。” 他把配好的药粉用药酒释成膏,一边给林叶敷药一边问:“是谁?” 林叶摇头:“没谁。” 郎中停顿了一下,低着头一边抹药一边说道:“婆婆给我写过信,她说你们都记住,如果以后小叶子找了你们谁,不管是有心找还是无意遇到,你们能给什么就给什么,全都给。” 林叶沉默。 郎中深呼吸,给林叶把身上的伤都敷了药后说道:“所以,是谁?” 林叶还是没回答。 郎中再问:“严洗牛?” 林叶看向他,郎中道:“你上次来我这里抓药,我便知道你是谁了,那方子本就是我留给婆婆的。” 林叶道:“可你在婆婆家里的时候,婆婆的丈夫已经死了很久,她告诉我说,这解酒的药方是她为丈夫求的。” 郎中看着林叶,只是那么看着。 片刻后,林叶释然:“是啊......婆婆那么在乎她的丈夫,哪怕人已经去了多年,婆婆还是惦念。” 郎中道:“我问你谁打的,你不肯说,那我问你另一件事......你确定自己要习武?” 林叶点头:“是。” 郎中再问:“你是按照我留在婆婆家里的医书习武?练的是认穴?” 林叶再次点头,他有些好奇,这郎中是如何猜到的,毕竟婆婆家里的书可不少。 而且婆婆收养过数百人,其中不乏江湖客,他要练武未必要根据那些医书。 郎中似乎是看破他心里在想什么,解释了一句:“婆婆大概是不许你练功的吧,所以你想练功,能用的东西大概只有我那几册医书,医书中唯一能帮你的,大概只有认穴之法。” 郎中把剩下的药递给林叶:“从明天开始,每天夜里来我这里。” 林叶俯身要行礼,郎中一把托住他:“不必,你永远不要忘了,你是婆婆的幺儿,你最小,可我们谁给你磕头你都得受着,你给我们谁行礼,我们都受不得。” 林叶嗯了一声后准备走,郎中又问了他一句:“你为何话那么少?” 林叶站在那看着郎中,良久后,笑了笑,然后转身走了。 那也就勉强算是个笑吧,来的快去的也快。 郎中却因为他这一笑,好像整个心境都开阔起来,如瞬间就到了那域外牧场,看到了万万里青原,万万里远空。 “这家伙......话少,笑的少,是病......” 郎中自言自语:“得治。” ...... ...... 【就问你们硬不硬!】 【收藏啊,爸爸们。】 正文 第十章 捡了俩 林叶从医馆出来后天色还没有暗下来,云州城的大街上人却越来越多,这是快到一天之间最繁华热闹的时候了。 做为大玉帝国北境九大城之一,云州城有着极为超然的地位。 在大玉之内,一共只有六座大城地位相等于州治,也就是说,云州城里的城主,地位与各州总督等同。 北境九大城,云州排名第一,也是北境之内唯一有此地位的大城,其他五座皆在南方。 就算是那其他有特殊地位的五座大城,除了帝都歌陵之外,也只有蓬门君开城地位与云州相当。 因为大玉江湖的三大圣地其中两个在君开城内,一为惜声寺,一为予心观。 国教上阳宫在君开城内也有分院,副掌教和三位司座常年坐镇此地。 按理说,这般强势的君开城纵然比不过歌陵,也不该与云州平起平坐。 归其根本,只因这云州城里有一座北野王府。 大街两侧店铺林立,虽然天没有黑下来,可各家店铺门口的灯笼都已点亮,这长街璀璨如星河。 林叶一边走一边想着,今日该买些什么回去做饭,虽然身上到处都疼,可外边的东西着实吃不习惯。 正走着,看到高恭等人迎面而来,林叶想起之前严洗牛对他下手那么毒,皆因高恭等人,于是便朝着高恭他们招了招手。 高恭他们也看到了林叶,四个人下意识转身要躲,见林叶招手,不敢不来。 “小爷!” 高恭堆起笑容跑到林叶面前:“我们几个来巡视一下,看看哪家还敢乱扔垃圾。” 林叶问:“钱收的如何?” 高恭道:“凭我们几个的本事,那些家伙还敢不交钱?老子......不是,是我堵着门骂他们,他们也不敢回嘴,再不交,我就让人拉一车大粪金汤堵门口,我看他们做不做生意。” 林叶眉头皱起来。 高恭连忙解释道:“设想,都是设想,街坊四邻都很讲道理,也好说话......” 林叶:“没有欺负人?” 高恭摇头摇的好像拨浪鼓一样:“没有,绝对没有!我们都是黑道中人,黑道中人不干这事。” 林叶嗯了一声:“去买些肉和菜,一会儿你们随我回家吃饭,买够五个人......买够六个人的量。” 高恭怔住:“小爷你的意思是......去你家里吃饭?” 林叶只看了他一眼,高恭连忙说道:“明白明白,我们马上去买!” 就一转身的时候,高恭看到一个小乞丐正在不远处的垃圾筐里翻找,立刻就喊了一声。 “小兔崽子,翻他妈的什么翻,翻到外边来,弄脏了街面,我大嘴巴抽你!” 那小乞丐被他吓了一跳,回头怯生生的看了一眼,手里拿着刚翻找出来的半个脏污馒头。 “你赶紧滚蛋!” 高恭一边往前走一边骂,若是在以往,他看到这种小乞丐,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他们这些泼皮平日里也帮官府做事,其中之一就是清理街上的乞丐。 云州城的城主最不喜欢看到城内有乞丐之类的人,只要他出行,他手下人必会提前净街。 如此小事,当然也无需他们身穿官袍的人亲自出面,大抵上只是让手下人吩咐如高恭这样的小喽啰去办。 所以这城中的乞丐,对高恭他们这些人是真的怕到了骨子里。 那小乞丐吓得转身要跑,高恭习惯了欺负这些人,追上去就要给一脚。 他那一脚才伸出去,林叶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直接给高恭送了一个火箭。 高恭惊呼一声后扑倒在地,起身也没敢吱声,朝着林叶尴尬的笑了笑,然后招手带着其他人跑开了。 林叶转身要走,忽然间觉得衣服一紧,低头看,那小乞丐用脏乎乎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林叶皱眉。 他有洁癖。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林叶并不生气,也无厌恶,他皱眉只是觉得这小乞丐无礼。 那小乞丐看不出具体年纪,个子不到林叶胸口,应该未满十岁。 身上脏的出奇,还散发着一股臭味,那张脸都看不出肤色,头发乱糟糟的比鸟窝还不如,可偏偏有一双清澈干净的大眼睛,漂亮到仿佛眼球里有星辰万物。 “我不打你,你走吧。” 林叶说了一句后迈步要走,那小乞丐松开他衣角,却立刻环抱住他的腿,身子顺势一转,一屁股坐在林叶的脚背上。 林叶迈腿往前走,小乞丐就坐在林叶脚背上跟着往前荡了一步远。 “饿了?” 林叶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给你买些吃的你再走。” 小乞丐不回答,也没点头,只是仰着头,用那双清澈至极的大眼睛看着他。 林叶无奈道:“你松开我,我带你去买吃的。” 小乞丐这次摇了摇头。 林叶看着那双眼睛认真说道:“我不骗人。” 小乞丐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最终信任战胜了怀疑,他从林叶脚背上下来,把脏乎乎的小手伸向林叶,还是不说话,还是用那双大眼睛看着林叶。 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那只小手,想着怎么能这么脏? 然后他伸手牵着小乞丐的手往前走,再看一眼,又叹了口气,小手确实是真脏。 小乞丐咧开嘴笑,把另一只手拿着的那半个脏馒头往嘴里送。 林叶伸手把那馒头捏过来:“不要吃了,我买包子给你。” 说完随手把那几乎都是黑色的馒头扔出去,远处有两条野狗窜过来,闻了闻那馒头,没吃,走了。 林叶本就是朝着那两条流浪狗扔过去的,哪想到狗都不吃。 就这时候,忽然听到高恭骂了一声:“哪个王八蛋扔的垃圾?!是不是想死?!” 林叶过去把馒头捡起来,放进垃圾筐里,再看时,高恭他们四个已经跑远了。 到了卖包子的店门口,林叶牵着小乞丐的手要进门,那小乞丐一个劲儿的往后退,死也不肯进去似的。 林叶大概明白,大概是这铺子里的人,曾经吓到过这小乞丐。 “那你等我,我去买。” 林叶柔声说了一句,进门去买包子,小乞丐站在那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转身到一旁有污水的地方洗了起来,使劲儿的搓着小手。 林叶出门的时候正好看到,心里微微一疼。 “水也不干净。” 他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递给小乞丐:“用这个包着吃。” 小乞丐摇头:“我吃东西不怕,我怕你......” 他的目光看向林叶的手,可能是因为林叶的手实在是太干净了,也太漂亮。 林叶心里又是一疼。 他用手帕包了一个包子递给小乞丐:“吃吧。” 小乞丐嗯了一声,一口咬下去,便是大半个包子进嘴,果不其然,一口就噎着了。 林叶把自己随身带着的水壶摘下来,动作自然而然,完全没有因为这小乞丐脏而有什么迟疑。 “你自己吃。” 林叶把水壶也递给小乞丐后就要离开,才迈步,觉得脚下一沉,再看时,那小乞丐又抱住了他的腿。 死死的抱住,抬着头看他,眼睛里亮晶晶水汪汪的。 林叶恍然,想起来自己之前踹了高恭一脚,这小乞丐大概是觉得自己能保护他。 林叶一直都觉得自己不算是个热心肠的人,也不会对别人有过多想法,不管是可爱还是可怜。 今日也不知怎么犯了邪,非但连洁癖都没发作,还不断的动着恻隐之心。 “罢了。” 林叶自言自语一声:“留下你做个书童也好。” 他指了指自己的脚,示意小乞丐下来,那小乞丐摇头,林叶伸出手,小乞丐噌的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一把攥住了林叶的手指。 于是,林叶就这样捡了一个小乞丐回家。 他要做的事很大,很凶,可谓九死一生,或许是十死无生。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不该这样做,若他死了,这小乞丐还不是又流落街头。 或许是婆婆对他影响太大,终究是狠不下心来。 走了大概有一里多远,小乞丐忽然松开他的手跑了出去,林叶都为之一怔。 那小乞丐动作迅速的钻进路边一个柴堆里,两只手飞速的刨着,片刻后从柴堆里抱出来一只与他一样脏兮兮的小狗,看着也就二三个月大,应也是饿坏了,看起来蔫怏怏的。 这小狗脏的也看不出本来颜色,趴在小乞丐怀里呜呜的轻轻叫着,用它为数不多的力气和小乞丐亲昵。 林叶觉得自己有问题了,这小乞丐没让他洁癖发作也就罢了,这小狗儿居然也没让他洁癖发作。 “它......被街上的大狗欺负了,不敢出来找吃的,快饿死了吧,我翻了好多垃圾筐,只找到半个馒头,本想着是我吃一半,给它留一半。” 小乞丐应是已经放下了戒备心,话变得多了起来,把包子放在小狗儿嘴边,那小狗顿时挣扎起来,显然是急了。 就这样,林叶领着一个小乞丐一个小狗儿回到了住处。 “我去给你们两个烧水,都要洗一洗。” 林叶指了指院子里的石凳:“去那边坐着,不要进我屋......” 这话说的,好像他还没几分底气似的,说完了更是有些后悔。 可是,他接触这小乞丐觉得无妨,若是这小乞丐和那流浪狗儿跑到他床上去打个滚,他大概是连那被褥都不想要了。 不多时林叶烧好了水,试过水温,放进两个木桶里,一大一小,大的泡人,小的泡狗。 “你先泡会儿,我把狗洗了,一会儿再洗你。” 林叶说完后,拎着那小黑狗放进小木桶里,那小黑狗吃饱了也恢复过来几分力气,拼命挣扎。 林叶一边制服着小黑狗,一边抬头看那小乞丐,脑子里还想着,这小屁孩儿的身上大概和这小狗儿一样黑。 心思才到这,他忽然惊叫了一声,一把将小黑狗扔了出去。 下一息,林叶手抓住小乞丐的裤子,往上一使劲儿给提了回去。 再下一息,林叶转身,竟是喘起了粗气,把他吓成这样只因为......小乞丐,竟是个女孩儿。 ........ 【我整天给你们要收藏,你们烦不烦,烦也忍忍,我得一直要呢】 正文 第十一章 我要四成 “你自己洗!” 林叶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声,想了想,转身过去,艰难的把满水的木桶抱起来进了屋子。 “去屋子里洗。” 说完后出了门:“把门关好!” 小乞丐愣愣的的跟着他进屋,愣愣的看着他把门关好,愣愣的想着这个家伙怎么喜怒无常? 院子里,林叶再一次把小黑狗按进了水里,那家伙挣扎起来,水泼洒的到处都是,林叶身上也都湿了。 就在这时候,高恭带着他三个小弟来了,手里拎着不少东西。 一进门看到林叶在洗狗,高恭就笑了:“小爷,吃狗啊。” 林叶手上的动作一停。 高恭道:“这黑狗太小了,不够吃,要不我们去街上抓个大的回来?” 林叶不理他,只是蹲在那洗狗。 高恭陪笑着蹲下来:“黑......我擦,这狗不是黑的啊。” 洗出来的小狗儿看起来是灰白两色,额头开始到后背都是深灰色,脸往下到腹部是白色,鼻头倒是黑的出奇,奇怪的是这小东西的眼睛,竟然像是蓝色的。 说可爱吧,确实是看着可爱,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可爱中还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这狗看起来怎么像个傻屌?” 高恭自言自语了一声。 林叶听到这句话就悟了,自己刚才觉得这小狗儿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是因为他的词汇库里没有傻屌这种词,也就没法形容的这么贴切。 他和婆婆生活几年,婆婆那般精致的人,自然不允许他接触什么脏话。 哪怕林叶从没有问过,他也确定,婆婆这样的人一定是大家闺秀出身。 “我想起来了!” 高恭说道:“这狗应该是很值钱啊。” 林叶看向他:“你认识?” 高恭道:“咱们大玉西北是娄樊,东北是孤竹,在娄樊和孤竹中间有个小国叫冬泊,这个狗就是冬泊特有的雪犬,那边常年冰雪覆盖,这狗是拉雪橇用的,前几年有冬泊来的杂耍队伍进云州城,我见过。” “雪犬......” 林叶沉思片刻,在小狗儿脑袋上拍了拍:“以后你就叫小寒。” 高恭:“取名了?那......不吃了啊?” 林叶瞪了高恭一眼:“去把买来的肉和菜收拾一下,我一会儿做饭。” 高恭等人连忙应了一声,看了看厨房位置,几个人拎了东西就要过去。 林叶忽然想起来那小乞丐还在厨房里泡着呢,立刻拦了一步:“就在院子里洗,有井水。” 高恭他们觉得小林爷有点奇怪,可在他们眼中林叶本来就是个怪胎,倒也没有多在意。 就在这时候,厨房里传出小乞丐的声音:“洗完了!” 林叶下意识的嗯了一声,到门口停下来问:“那我可以进去了吗?” 小乞丐回答:“进啊。” 林叶推门进去,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又拉回来关好,他站在门外有些懊恼:“你怎么不穿衣服!” 小乞丐:“衣服太脏了......我怕......你嫌弃。” “等着!” 林叶不等她把话说完,转身看向高恭他们:“去个人,到街上买两身小孩子的衣服回来,十来岁的小女孩穿的。” 高恭:“小女孩?小林爷,什么情况。” 林叶眼睛一眯,高恭一脚踹在宋福喜屁股上:“小林爷让你买你就去买,哪儿那么多话!” 宋福喜:“我......没说话啊,是你说的。” 高恭又给了一脚,宋福喜捂着屁股跑出去了。 老陈家的位置不算偏僻,出去买衣服也没用多久,只是宋福喜这糙人哪里会买什么小孩子穿的衣服。 买回来的大了些不说,还是蓝布碎花的颜色,居然还自以为聪明的买了条土黄色的头巾。 林叶把门拉开一条缝,背对着门把东西递进去,然后就长长的松了口气。 他这般冷冷淡淡的性子,能有如此反应,着实不容易。 小乞丐换好了衣服出门,高恭等人看到的时候,全都张大了嘴巴。 他们并不知道这小丫头就是之前那个乞丐,还以为是咱小林爷有点......有点什么特殊喜好呢。 这小姑娘收拾出来,虽然那一身碎花蓝布的衣服着实土气,那条土黄色头巾她还系在了腰间,可一点儿都不影响她的漂亮。 才十来岁年纪,就已经有七分倾城倾国之色,这要是再长几岁,那还了得? 林叶见那几个家伙看的发呆,冷声道:“去屋里把水抬出来倒了。” 高恭踹了刘大发和赵财一人一脚:“赶紧去。” 那俩人进屋后看了看那木桶里的人,俩人都一愣,赵财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是和泥呢吧......” 俩人抬着木桶,吭哧吭哧的出来,把水泼到门外的排水渠中,那木桶里的泥卷都挂壁。 “我......饿了。” 小乞丐怯生生的过来,拉了林叶的衣角。 高恭问:“小林爷,这位是?” 林叶想了想,回答:“我妹。” 高恭:“原来是大小姐,大小姐她刚才和狗,掉泥坑里了啊。” 这话说完,从门外回来的刘大发就摇头:“那不能,掉泥坑里是脏,洗出来的水是泥汤,可不能有泥卷。” 林叶:“嗯?” 刘大发:“万事无绝对!” 他为了缓解尴尬,陪着笑问道:“大小姐叫什么名字?” 林叶看向小乞丐,小乞丐回答:“子奈。” 刘大发:“林子奈,好名字。” 小乞丐:“谢,谢子奈。” 刘大发等人看向林叶,这几个败类的眼神里,都出现了那种小林爷你还装的意味。 林叶冷着脸回答:“我随父姓,她随母姓。” 说完朝着厨房走过去:“把东西都拿过来,想吃饭,就少说话。” 进了厨房,林叶问:“让你们多买些,可是买的够了?” 高恭立刻道:“小林爷你交代的事,我们怎么会办不好,你说买六个人的分量,我们买的多,七八个人也够吃。” 一边说话,他一边看着林叶身边。 因为那个叫子奈的小姑娘,还拉着林叶的衣角,一直攥着,林叶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林叶轻轻叹了口气:“你这样碍着我做饭。” 小子奈双手抱住林叶大腿,一屁股坐在林叶脚面上,两条腿盘住林叶的腿。 她抬着头,忽闪着那双漂亮到天下无敌的大眼睛问:“这样呢?” 林叶无奈:“盘着吧。” 然后看向高恭:“你也碍事!” 高恭看了看林叶,又看了看那小姑娘,有些为难:“我......盘不下吧?” 说完就要试试去抱林叶另一条腿,林叶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把人直接踹出了厨房。 就这样,林叶在厨房里做饭,走来走去,小子奈就在他腿上盘着,林叶走到哪儿飘到哪儿。 渐渐地,林叶也就适应了,虽然显得很碍事,可他就是硬不下心肠来让小姑娘出去。 那只洗干净了的小狗儿从外边进来,厨房门下有门槛儿,那笨狗往前冲着要跳过来。 然后一鼻子撞在门槛儿上,身子翻了一圈滚进厨房里,嗷嗷的叫唤了两声后,跑过去挤进小子奈怀里。 做六七个人吃的饭菜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直到老陈收摊回来,林叶才差不多做好。 又或许,他是算准了老陈回来的时间,故意等老陈进门的时候恰好把饭菜做完。 老陈一看到高恭他们在自己家里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转身就往外跑。 高恭他们连忙过去把他拉回来,嘘寒问暖的,假装很热情的样子。 老陈见林叶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腿上挂着一个小姑娘和一只狗,又楞了一下。 “这是?” 他试探着问了一声。 林叶只回了两个字:“吃饭。” 桌子上菜品已经摆好,八菜一汤,每人一碗刚蒸好的白米饭,整个小院里都是饭菜香。 高恭他们早就馋的受不了,别说吃,光是闻着就已经要流口水。 “吃饭之前,我说两件事。” 林叶看向众人:“这个是我妹妹,你们都记住,她叫子奈,以后她和我一起住。” “是是是......当然和小林爷一起住,我们都知道。” 高恭贼眉鼠脸的笑着应和了一句。 林叶侧脚一踹,把高恭踹的翻出去,那家伙又自己搬着板凳回来坐好。 “第二件事,送今天开始,你们四个和你们手下的人,就正式归入我门下。” 林叶看向高恭道:“你们还做你们的黑道中人,但规矩也还是我之前说的规矩。” 高恭立刻回答:“小林爷你放心,只要你还让我们做黑道中人,别说收垃圾,就算是扶老太太过路我们都干。” 宋福喜道:“小林爷,昨天我还帮一个小兔崽子找回了挂树上的风筝呢,让他踩着我肩膀够回来的,那小兔崽子张嘴就说谢谢,我说谢个屁,老子是黑道中人。” 刘大发:“你怎么能说谢个屁呢,他谢的是你。” 赵财:“应该谢我才对啊,那小兔崽子是踩着你肩膀把风筝摘下来的,可他妈的你踩着我肩膀来着啊。” 赵财:“那你是那个屁?” 林叶:“嗯?” 几个人连忙低头。 林叶:“黑道中人,少说脏话。” 那几个人立刻应了:“是是是,黑道中人,要讲究,不能乱说脏话。” 林叶指了指小子奈:“有小孩子在。” 那几人又连忙道:“是是是,黑道中人,不能带坏小孩子。” 林叶指了指旁边空位:“你自己坐过去吃饭。” 小子奈:“嗷!” 然后就蹿过去了,一把抓起筷子大口大口吃起来,那样子好像往嘴里灌一样。 林叶道:“既然你们打算做正经的黑道中人,也该有个帮派的名字了。” 他扫了那四个家伙一眼:“不如从你们四个名字里,各取一字,给帮派命名。” 高恭看了看宋福喜,再看看刘大发,再看看赵财,想着各取一字? “恭喜发财?” 林叶微微一怔,以前倒是没有注意到。 宋福喜:“这帮派名字也没气势啊,听着像是财神爷送财呢......” 刘大发:“那就姓?高宋刘赵?” 高恭:“这算个屁的名字,咱们名字里除了高宋刘赵,恭喜发财之外,还有什么?” “还有福大。” “大福好一些。” 林叶:“嗯,那就大福。” 高恭:“大福帮?这好像......也不是很有气势,人家都是叫什么黑虎,野狼,窜天猴......” 林叶:“都有个野兽的名字?” “对啊。” 林叶看了看那雪犬小寒:“那就叫大福狗。” 高恭他们觉得这名字真的是弱爆了,可又不敢反抗,只能是忍了。 他问林叶:“小林爷,那咱们帮派的收成,孝敬你几成?” 林叶摇头:“我不需要,你们留着用就是,但不许糟蹋,不得浪费。” 他一摆手:“这么定了,吃饭。” 然后愣住:“饭呢?” 此时才注意到,老陈已经目瞪口呆,他没参与讨论大福狗,他就看着那小姑娘吃饭了。 一个才那么大点的小姑娘啊......短短片刻,足够七个正常人吃的饭菜,她已经干掉了十之七八。 林叶看向高恭:“你刚才是不是问我帮派收入我要几成来着?” 高恭:“是,小林爷说,不要。” 林叶看了看那些空盘,再看看还在吃的小子奈:“嗯,你听错了,我要两成。” 老陈看着小子奈:“看起来,两成,不大,不大够吧?” 林叶:“那就四成。” 正文 第十二章 五十二 高恭他们买了不少肉和菜来林叶家里,然后吃到了一锅老陈拿手的汤面。 天知道那个应该还不足十岁的小丫头,是怎么吃下去那么多东西的。 关键是这么多东西吃下去,小子奈也只是肚子微微鼓起来了些,她连个饱嗝都没打。 以至于高恭在回去的路上,和刘大发等人聊起来,想到了一个惊悚的原因。 他觉得小子奈根本就不是个人,肚子里藏着一群饿鬼,她那不是在填饱自己的肚子,而是在喂养鬼魂。 这话说完后把刘大发等人吓得够呛,本来走的就是夜路,越走越心慌。 总觉得他们一回头,就会看到一个小脸煞白的谢子奈在他们身后飘着,一脸阴测测的笑。 老陈家里。 小子奈抱着那条雪犬已经睡着了,林叶在他睡的房间外屋又支起来一张床,小子奈就睡这。 老陈坐在门口台阶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咱家这院子不小,等清闲了,我种点菜吧。” 林叶摇头:“倒也不至于养不起她,高恭他们的生意将来会做的更大些。” 老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着......那小丫头能吃,大概也能拉吧,她一个人兴许就能养活一个菜园。” 林叶:“......” 老陈:“用她产的肥料养活菜苗,菜苗长大了还能养活她,如此往复,多好。” 林叶:“......” 老陈笑了笑后问道:“林公子还不去睡?” 林叶道:“我一会儿要出门一趟,不用等我。” 老陈:“这么晚了还要出门?” 林叶嗯了一声,忽然想起来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那边。 “陈叔,子奈说她姓谢,从她言谈也能看出来,她应该之前读过书,家境不错才对。” 老陈道:“云州城太大了,我也没听说有哪家姓谢的家境败落。” 林叶道:“来你面摊上吃饭的人不少,南来北往都有,抽空打听一下。” 老陈点了点头:“行,记得了。” 林叶起身:“早点睡。” 不久之后,林叶就到了医馆后门这边,透过门缝看了看,见里边还有灯火光亮,于是轻轻敲了敲门。 按照他和郎中的约定,他每天夜里从后门来,敲门按三长两短为记。 郎中披着衣服出来,拉开门,仔细看了看林叶问道:“不是说明天晚上开始吗?” 林叶道:“对不起,我等不及。” 郎中也没有多说什么,让开身位让林叶进来,他又立刻把院门关好。 进了后院的正房,郎中把灯火挑的更亮了些。 他问林叶:“虽然按你的年纪说习武已经算晚了,可也不急于这一时,你是有什么事?” 林叶道:“只是想变强。” 郎中思考片刻,回里屋取了两本册子回来,递给林叶:“你回去后把这两本书看仔细,唯有记住全身穴位,你才能开始练功。” 林叶:“我都知道。” 郎中摇头道:“你都知道的算不得什么,稍稍懂些医术医理的人都知道,可他们为何不是人人练功?” 林叶没说话,只是安静的等着郎中的下文。 郎中继续说道:“有个词叫正经,现在人们以为,这正经不正经,说的是人的性格品行。” “可这个词最早,说的是人体的经脉,正经十二奇经八。” 郎中道:“正经十二络上排列的穴位,称为正穴,你翻看任何一本医书,上面都会告诉你,正穴有三百六十五处。” “再加上奇经八脉的穴位,总计七百二十,要害一百零八,其中七十二处要害可致残,三十六处要害可致命。” “正经穴位对应一年天数,一百零八处要害对应天罡地煞,可是......这些都只是人所共知的明穴。” 郎中看着林叶的眼睛认真说道:“你可知上阳宫小周天神术?” 林叶点头:“有所听闻。” 郎中继续说道:“小周天神术练成,便是世间一等一的高手,修行至极致,可到武岳境巅峰,若得机缘,甚至有可能入赋神境。” 听到这,林叶的心里微微一动。 世上至强者,不过赋神境。 郎中道:“通任督,经三阳,流转全身七百二十明穴,得大成者才可称得上练会了小周天。” 他又看了林叶一眼,眼神很有深意。 “上阳宫中,只有那些司座才能修小周天神术,得大成者也不过十之三四。” “据我所知,号称天下最强的上阳宫,能力压予心观和惜声寺,只因为当世唯一的赋神境大满高手,是上阳宫掌教。” 郎中指了指他给林叶的书册:“这两本书,一本是【周天神术】,便是小周天的运行功法。” “另外一本是【上阳台书】,其中所记录的东西,你切不可流传出去,不然必死无疑。” 郎中看了看外边天色:“你今夜就回去仔细读一读这两本书吧,不求你有所悟,记住其中关键,明天夜里我指点你修行,不然我说什么你都不懂。” 林叶没有多说一句话,抱着两本书俯身行礼,郎中这次没有拒绝,他之前说过,林叶的礼,他们这些婆婆救活的人都受不起。 受礼,是因为这两本册子给了林叶,便是传道。 林叶告辞之后回到老陈家里,小心翼翼的进门,却见那原本该睡熟了的小子奈,正抱着雪犬坐在床上发呆,见林叶进门,小子奈那原本暗淡的眼神,立刻就亮了。 “嗷~” 小子奈见到林叶就扑过来,林叶连忙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吵醒了老陈。 小子奈立刻就闭上嘴,可也已经抱住了林叶的腿,动作娴熟的盘坐在林叶脚背上了。 “你怕我跑了?” 林叶问。 小子奈仰着头看他,只一个眼神就回答了林叶的问题,她确实是怕。 “这是我家......” 林叶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小子奈一眼,指了指床:“去睡觉。” 小子奈摇头,忽闪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说道:“抱抱睡。” 林叶:“要么你走,要么我走,要么你自己回床上去睡觉。” 这种事,林叶才不会惯着。 “唔......” 小子奈松开林叶的腿回到床上,林叶等她盖好了被子后才回里屋。 回头看一眼的时候,就发现小子奈应该是在被子里蜷缩成了一团,雪犬小寒被她环抱在怀里。 “只要你不扰我读书......” 片刻后,站在里屋门口的林叶轻声说了一句。 “嗷~” 小子奈从被窝里冲出来,抱着那被吓醒了的雪犬,迅速的跑进里屋,然后掀开林叶的被子就钻了进去。 林叶想着反正自己今夜大概也不会睡了,她睡自己的被窝......睡就睡吧。 他不得不怀疑自己这洁癖的症状,是不是已经突然间消失了? 林叶把灯火挑的稍稍暗了些,坐在桌边把两本册子取出来。 不多时,竟是听到了轻轻的鼾声,小子奈竟是这么快就睡着了,林叶这才知道,原来小孩子也会打鼾。 他先打开【周天神术】翻看,只片刻就确定自己看不懂,其中三分之一的词语他都不知是什么意思。 换了那本【上阳台书】后,才翻看了一页,林叶的眼睛就逐渐明亮起来。 原来【周天神术】中他不懂的那些词汇,在这【上阳台书】中应该都有。 “暗穴?” 林叶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声。 “原来人身体之内,除了七百二十明穴之外,还有五十二暗穴,对应周天。” 在这本【上阳台书】中,详细写出了这五十二处暗穴的存在。 这让林叶的眼睛越睁越大。 书中说,每个人的身体构造表面上相同,可是在许多时候,又会发现人与人之间存在巨大天赋差距。 有人善算学,别人看到繁琐数字便会头疼,可这样的人越繁琐越觉得有兴趣。 有的人善歌舞,哪怕不懂乐谱不识舞曲,可只要看一遍听一遍,便能精通。 有的人善习武,同样的师父同样的教法,可在武术上的进境却天差地别。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人身体内的暗穴的数量并不相同,也就是说,不是每个人身体内都有五十二处暗穴。 有的只有几处,不,应该说绝大部分人身上的暗穴都只有几处,是为芸芸众生。 且暗穴并非如明穴一样在固定位置,暗穴会在周身游走,且还没有人能掌握这暗穴游走是否存在规律。 林叶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越发觉得书中所写有理。 有的人,没有任何病症,身体也强壮,只是在路上跌了一跤,竟是死了。 这便是巧合之下,触及暗穴。 还有的人,忽然间觉得自己身体某处轻轻一碰就刺痛无比,别处却没有任何异样。 过了片刻后再去触碰,这地方也不再疼痛了,好像之前都是错觉。 此等种种,皆是因为暗穴存在,且在周身游走的缘故。 书中还写到......若要习武,熟识明穴可制敌,那七百二十处穴位皆有作用。 而若真正能掌握暗穴规律,那么就能大幅度的提升己身的实力。 暗穴游走,与明穴重合,若催动穴位得其法,身体就会应穴位而变。 书中将这种事称之为开府。 有大高手,虽不能明确暗穴游走规律,却能在察觉到某处暗穴移动的时候,以自身修为,将这暗穴锁在某处明穴不动,两穴叠加,对应天赋所学,便可事半功倍。 看到这里林叶忍不住轻叹一声。 这着实是太难了些,完全都是推测,根本就没有任何实据。 身上有几处暗穴的是寻常人,有十处以上的,便在某个方面极有天赋。 自古以来,知暗穴存在者本就寥寥无几,更不知这五十二处暗穴到底都是什么。 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是极聪明的人,看了关于暗穴说法,也觉得过于艰难。 你不知道它们在何处,也不知道它们究竟为何物,更不知它们如何游走。 能控制一处暗穴与明穴重合的人,就可在其擅长领域成为一流强者。 沉思许久,忽然听到鸡鸣之声,林叶这才醒悟过来,不知不觉间竟是天都要亮了。 老陈已经起床和面,听得出来他故意轻手轻脚,怕吵到了林叶。 而那只雪犬使劲儿伸了个懒腰,从被窝里钻出来,小小模样,竟是有几分像狼。 它忽然嗷呜叫了一声,把小子奈吓得哆嗦了一下,她没睁开眼睛,却一把拉过来雪犬抱在怀里。 她声音轻颤的说道:“嘘......有恶犬,你别叫。” 。。。。。。 【求收藏,就是加入书架,这个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正文 第十三章 果然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诸多好处,比如精力和体力的旺盛。 若是四十岁以后的人熬一夜不睡,怕是身心俱疲,没几日时间都缓不过来,可林叶这一夜未眠,只洗了把冷水脸,便精神了不少。 他还是一早就去了武馆,开门的也依然是莫梧桐,就仿佛这个世上的事大多都是设定好的,按部就班。 不同的是,莫梧桐看向林叶的眼神有些复杂,三分歉疚四分关切,还有三分的疑惑。 也许莫梧桐没理解,面前这个家伙昨日被师父打的那般惨,今日看起来怎么像是若无其事? “师兄早。” 林叶一如既往的打了个招呼,然后便进门,如过去几天一样,作为这武馆里的小师弟,要打扫庭院。 睡眼惺忪的二十三师兄宁株抱着二十四师兄薛铜锤从屋子里出来,小的那个嘴里还叼着木奶嘴。 “小丝弟!噢,丝父不让喊你小丝弟,五五!” 薛铜锤一看到林叶就精神起来,挣扎着从宁株怀里出来,颠儿颠儿的跑到林叶面前张开双臂。 这小家伙抬着头看着林叶的眼睛:“抱抱。” 林叶微笑着俯身把小家伙抱起来,然后动作娴熟的把小家伙转了个方向,把着小家伙撒了一泡隔夜童子尿。 “五五你次饭饭了没?” “没。” “我也没,一会儿去喝右粥粥。” “今日有肉粥?” 林叶看向站在旁边的莫梧桐。 武馆自然是会管饭吃的,只是这早饭吃的格外简单,也就是热一些馒头,配一些咸菜罢了,最多再有些昨夜的剩菜。 负责给众人做饭的历来都是二师兄谭炳晨,一个任劳任怨的老好人。 莫梧桐道:“不知道今天师父犯了什么邪,一大早起来就给咱们做早饭,还熬了肉粥。” 他压低声音说道:“你已知道师父其实是火头军出身对吧,师父做的饭菜其实极好吃,只是懒......” 话到这戛然而止,因为他们看到师父严洗牛从厨房出来了。 “都去洗手,准备开饭了。” 严洗牛喊了一声后视线落在林叶身上,像是犹豫了片刻,然后朝着林叶招了招手:“来帮忙。” 林叶把薛铜锤放下来,进厨房洗了手,帮忙给师兄们盛粥。 严洗牛这个粗糙的汉子在围裙上不断的擦手,几次张嘴想说些什么,又都忍了回去。 正这时候,师娘雷红柳从外边迈步进来,对林叶温柔笑了笑后,又瞪向严洗牛:“说了没有?!” 严洗牛连忙解释:“这不是忙着做饭,还没......还没来得及。” 雷红柳的柳眉一挑:“现在!” 严洗牛立刻看向林叶道:“昨日师父对你动手,打的狠了些,师父跟你道歉。” 林叶微微一怔,倒是没有料到。 他刚要客气一句,却见雷红柳已经上前,一把揪住了严洗牛的耳朵:“你这叫道歉?!” 严洗牛疼的龇牙咧嘴,一脸苦相的对林叶说道:“是师父错怪了你,师父对不起你,以后再也不会了。” 以后再也不会了这几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大概是真的顺口而出的。 雷红柳本还怒目瞪着严洗牛,转头看向林叶的时候,瞬间就变成了温柔笑脸。 “昨夜里你师父和那瞎子瘸子又去喝酒,知道你做的事是好事,给那几个泼皮找了些正经事,赚些正经银子,还让街道上干净了不少。” 雷红柳道:“昨日他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你,这是他错,今日我给你撑腰,他如何打你,你如何打回去就是。” 她话是这样说,林叶当然不能这样做,毕竟严洗牛是师父。 他还没有说话,严洗牛连连道:“是是是,按你师娘说的做,打我,来,不要怜惜,请你用力打我。” 这话好像也没有多好笑,可林叶却噗嗤一声笑了。 他不是一个多爱笑的人,所以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变了,才到云州没多久,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变了些? “师父,快点盛饭吧,师兄们都等着呢。” 林叶说完这句话后,看向雷红柳俯身一拜:“多谢师娘。” 说完后就去盛粥,严洗牛一脸卑微的看向雷红柳:“不是我不诚恳,是小叶子不愿打。” 雷红柳揪着严洗牛的耳朵转着圈的拧了一下,疼的严洗牛嗷嗷的叫唤起来。 “小叶子,师娘帮你。” 雷红柳松开严洗牛,笑呵呵的过去帮林叶盛粥,她喜欢穿红裙,今日也是,本就身材极好,身上还有些淡淡的却沁人心脾的香气。 所以林叶又想起来众人经常说的那句......也不知道师娘到底看上了师父什么。 莫梧桐说过,师娘还有个绰号,叫雷小腰,还说当年追求师娘的人,能从师娘家门口排到城门外。 师娘的亲哥哥是云州城总捕大人,家境优渥又有实权,按理说怎么都不该嫁给严洗牛这样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师娘这雷小腰的称号也着实不是浪得虚名,那小腰真真是盈盈一握。 雷红柳柔声说道:“你师父昨夜里就知道错怪你了,我让他连夜去找你认错,又怕扰了你休息,他一早就起来,这肉粥便是专门为你做的。” 其实刚才林叶脑子里一直想的都是瞎子和瘸子,那两个人显然是为他解释过。 所以这样的两个人,真的是他以为的大奸大恶之徒? 分神的时候没听清雷红柳说些什么,雷红柳抬起手在林叶脑袋上揉了揉:“没听师娘说话?” 林叶连忙俯身,像是客气,实则是躲开那亲昵举动,除了婆婆之外,他还不适应别的女人这样待他。 “弟子多谢师父和师娘厚爱。” 林叶端了两碗肉粥,有些逃避似的快步出门,还没下台阶,就看到陈微微迎面走来。 林叶不想理会他,准备迈步绕开,陈微微却一伸手将林叶拦住。 林叶眉头已经微微皱起来。 陈微微忽然后退一步,一弯腰,头都快低到碰着地面了。 “是我错了。” 说完后起身,语气依然带着些傲然的说道:“我错就是我错,不能欠你什么,你打回来吧。” 林叶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还是选择迈步绕开了他,端着粥朝着薛铜锤和宁株过去。 “我不能欠着你的。” 身后又传来陈微微的声音,林叶却还是没想理会他。 片刻后,陈微微道:“那我就自断手臂,还你了。” 说完跨步出去,把胳膊穿过兵器架,然后就要发力把胳膊掰断。 一道红影瞬息而至,雷红柳抓了陈微微的衣领往后一甩,陈微微就飞了出去。 还没落地,被严洗牛一把抓住后背衣服,就那样单臂举在半空。 雷红柳脸色有些发寒的转身,看向陈微微说道:“你自断一臂,也不是小叶子原谅了你,只是你自己觉得还了人家公道,我说过多次你心思偏执,现在连行事都有几分极端,再这样下去,你怕是要落入邪道。” 单臂举着陈微微的严洗牛也皱眉道:“你心性如此如此冷僻执拗,务必要改才行,我替你和小叶子做主,今日是你欠他的,以后他若需要你帮忙,你需尽力而为,这种自残之事,以后想都不要想!” 陈微微脸色有些白,也不知道是被师父和师娘的语气吓着了,还是发自内心的不服气。 严洗牛道:“你记住了没?” 陈微微沉默片刻后嗯了一声。 严洗牛把他放下来:“就罚你不许吃饭,去后院神仙洞里面壁思过一整天。” 陈微微也没说什么,俯身一拜后大步朝着后院过去了。 莫梧桐想要追上去,被严洗牛瞪了一眼,没敢继续迈步。 吃饭的时候,林叶好奇,问宁株道:“神仙洞是什么?” 宁株压低声音告诉他:“去年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后院的老房子坍塌了一间,地面漏了个洞,本来是要填上的,可是师娘给师父去买砖石的钱,被师父喝酒花了。” “师父还狡辩说,这就是个神仙专门给咱们武馆挖出来的洞,用来惩罚不听话的人。” “那洞只有半人高,站不直,下边还都是碎石,跪着吧,用不了多久膝盖也就废了,站着吧还直不起腰,只能弓着身子,用不了多久腰就废了,所以只能是半蹲一会儿跪一会儿。” “以往谁犯了错,师父最多罚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就能要人命了,这罚陈师兄在里边面壁一天,想想就知道多难受。” 说这些话的时候,宁株是心有余悸,显然他也进去过。 不过好在他现在个子不高,倒是勉强能在那什么神仙洞里弯腰站着,不至于半蹲。 林叶听完后也觉得这处置有些重了,想着一会儿和雷红柳求个情。 刚想到这,莫梧桐在他身边声音很低的说道:“劝你不要去求情。” 林叶不解的看向莫梧桐。 莫梧桐一边低头喝粥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我们都看得出来,师父师娘不大喜欢微微,说他性子偏执,这次说是给你出气,可多半还是想教训他,若换做别的什么人,最多也就罚一个时辰罢了。” 林叶嗯了一声,也没多问什么。 吃过饭就是各自去练功,林叶还是被分到了小人组,与宁株和薛铜锤组队。 只是今日严洗牛格外热情,时不时的过来指点,还教了林叶一趟拳法。 这拳法就是普普通通的大玉帝国边军的操拳,动作简单,刚猛直接。 林叶练的时候却忽然有些不一样的感觉,总觉得这操拳打了几遍之后,似乎身体经脉越发的通畅起来。 看似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让人体的肌肉经脉都达到一个随时可以战斗的状态。 “是不是觉得打了两趟拳后,身体轻快起来,而且好像还有蓄力出击的心念?” 站在一边的严洗牛笑呵呵的问了一句。 林叶点头:“师父,确实如此。” 严洗牛道:“这操拳,是咱们大将军亲自创出来的,一招一式看似简单,可招招式式又都不简单,除了大将军那样的人,当世谁还能想出这般妙绝的拳法来。” 林叶心念一动,想到了那位大将军。 他问:“师父,大将军是谁?” 严洗牛回答:“你觉得是谁?” 林叶:“当然是咱们云州的北野王,大玉的拓跋大将军。” 严洗牛却摇了摇头,认真说道:“不是......你要记住,这操拳,是当初怯莽军大将军刘疾弓所创!” 说这句话的时候,严洗牛那脸上是一种说不出的骄傲。 而林叶心里虽然已有判断,可还是忍不住惊了一下,然后暗道一声。 果然! 。。。。。。 【粉丝榜人数不足一百,略显难看,自定义打赏可以设定金额,要不然诸位好汉每人来一毛钱的?就是10纵横币,我加一更?】 正文 第十四章 巧合 怯莽军曾是北疆最善战的边军,怯莽军统帅刘疾弓,曾是大玉帝国最善战的大将军。 当年边疆那一战,两万怯莽军被围困死战不退,援兵久久未到,以至于全军覆没。 其中一路赶去支援的队伍,在半路上又被带错了路,同样是全军覆没。 自此之后,天下再无怯莽军。 当严洗牛说出大将军刘疾弓这个名字的时候,连林叶这样的心性都几乎有些忍不住。 可那即将表现出来的情绪,还是被他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他只是很平静的点了点头:“知道了师父,以后我会记住,这操拳是大将军刘疾弓所创。” 严洗牛嗯了一声:“练功吧,对你这样没有基本功的孩子来说,这操拳最适合不过,多多练习,可开筋骨。” 说完后严洗牛转身走了,或许是提到了怯莽军,提到了刘疾弓,他的心情也不能平静下来。 严洗牛走出去几步后忽然回头,看向林叶貌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大将军刘疾弓有四个儿子,你可知道?” 林叶平静回答:“弟子不知。” 严洗牛像是很仔细的看了看林叶脸色,然后嗯了一声:“不知就不知吧。” 说完背着手走了。 林叶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继续练这套边军拳法。 只觉得越练下去,这小腹之中便有一股暖意越发明显起来。 练了有近一个时辰之后,林叶忽然察觉到,自小腹中似乎是有一道细流,逆着经脉而上。 这感觉很细微,甚至可以说微乎其微,若非他此时身体在最佳状态,怕也难以察觉。 他感觉这细流在离开丹田之后不久,变成了一个热点,自丹田向上。 林叶下意识的将全部的精力都集中起来,仔细感知这小小的热点所在。 这微乎其微的热点逆着血脉上去,似乎是进入了心脏之中。 这个过程并不快,所以林叶这样傻愣愣站着,就让不少师兄看着好奇。 二十三师兄宁株看到林叶如此发呆,有些担忧的走过来,轻轻触碰了一下林叶:“小师弟,你怎么了?” 这一触碰把全神贯注的林叶吓了一跳,他这一惊之下,那热点似乎也被吓着了,迅速的逃离心脉。 像是一头受了惊吓的小鹿,立刻就跳着逃走,想找什么地方躲起来。 林叶一恍神,看了宁株一眼后,便立刻收拾心神重新去捕捉那热点所在。 他感知敏锐,察觉到那似乎只有米粒大小的热点钻进了左臂之中。 林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还是根本来不及多想什么,只觉得不能让这感觉溜走。 他立刻抬起右手,用大拇指在左臂上使劲戳了一下,正截住那游走的热点。 这一下,林叶只觉得自己后脑上嗡的一声,紧跟着整个后颈都为之一紧,头痛随即传来。 再下一息,他的左臂也剧烈疼痛起来,那是一种连他这般坚韧之人都不能忍受的剧痛。 只坚持了片刻,林叶便闷哼一声往后倒了下去,直挺挺的摔在地上。 在昏迷过去之前,他只听到了宁株的一声惊呼。 可他的眼皮好像挂了千斤坠一样,完全睁不开,瞬息之间就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失去的意识才逐渐回到了林叶身体里。 恢复知觉的那一刻,林叶刚要睁开眼睛,耳边传来对话声音。 “这小子,别是有什么大病,这到了咱这武馆突然昏过去了,可不能这么讹上我。” 林叶听的出来,这是师父严洗牛的声音。 紧跟着是啪的一声,应该是谁的后脑勺被人扇了一下,还挺响亮。 然后林叶就听到了雷红柳的声音。 “你看看孩子打成了什么样子,这身上处处都是淤青,多少处破口流血。” 雷红柳怒道:“我听说了你下手狠,却没想到你居然能这么狠,才十几岁的孩子禁得住你这般打?” 严洗牛讪讪的说道:“打的时候没事,早晨来的时候也没事,突然昏过去了,料来应不是我打的缘故。” 又是啪的一声,应该是雷红柳在严洗牛后脑勺上再扇了一下。 雷红柳怒道:“那怎会突然昏迷过去?” 严洗牛有些委屈的说道:“虽然我打的不轻,可我又不是真的想打死他,下手之处都非要害,都是捡着不碍事的地方打......” 雷红柳:“你还敢说?!” 严洗牛不敢说话了。 雷红柳沉默片刻后叹息一声:“这孩子孤身一人来云州,想着便是命苦之人,既然投奔了咱们这,又喊了你一声师父,喊了我一声师娘,不管他是何缘故,都要管他。” 严洗牛:“那......只能是管他三十两银子的医药费,他只交了这么多......” 啪! 又是一下。 严洗牛道:“老婆大人你别打了,我还不就是嘴巴里说说而已,我还能真不管他?” 他似乎是往雷红柳身边凑了凑,用一种很腻乎的嗓音说道:“若非是我善良,你也看不上我啊,当初......” 话没说完就被雷红柳打断。 “当初是我年幼无知。” 雷红柳道:“这会儿别跟我面前胡说八道,你赶紧去请郎中辛先生过来。” 她所说的辛先生,正是给了林叶两本书册的那人。 严洗牛应了一声,似乎是起身要出去请郎中,林叶此时装作刚刚醒来,还故意呻吟一声。 “醒了?!” 严洗牛回头看,眼睛里露出欣喜。 林叶揉着眼睛坐起来,然后假装下意识的问严洗牛:“师父,我怎么会在这里?” 严洗牛后撤一步:“和我没关系啊,不是我打的,是你自己的问题。” 雷红柳瞪了他一眼后,柔声对林叶说道:“宁株儿他们说,你突然昏了过去,现在感觉怎么样?” 林叶仔细感受了一下,已经不再头疼,只是左臂还略微有些酸麻。 此时回忆一下,想着大概是自己戳那一下过分用力了,那地方应恰是天井穴所在。 “没事,大概是昨夜里没有睡好。” 林叶对雷红柳感激的笑了笑,从床上下来:“让师父师娘担忧了。” 说完后就直接往门外走,雷红柳不放心,上前扶着他:“你多躺会儿,被你那狠心师父打的这般重,料来是昨夜里疼的一夜都没睡。” 说着话,眼睛都有些微微发红。 大家都说雷红柳是女夜叉一般的人物,这条大街上的人见了她避之不及,可此时场景,林叶也能看出来她非虚情假意。 “师娘,我真没事。” 林叶道:“不信,我出去练功给你看。” 说完继续往外走,他看师父严洗牛故意躲开他,所以他也故意踉跄了一下,吓得严洗牛过来一把将他扶住。 林叶心里开心起来。 不是因为他吓着了严洗牛,而是因为严洗牛没有躲开他,而是疾步上前扶他。 “或许......是饿了?” 林叶像是自言自语了一声。 严洗牛:“我去炖一锅肉,今天吃些好的!” 说完大步冲了出去。 林叶又和雷红柳聊了几句,只说自己没事,出了门后他感知酸麻的左臂,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到了外边小校场上,他为了让雷红柳安心,深吸一口气后蹲了个马步下去。 雷红柳一脸关切的看着他,似乎还随时在准备着冲过来。 见林叶无恙,雷红柳也是松了口气。 林叶左臂酸麻,总觉得应该运力发力才能舒缓,于是一伸右手抓了个之前练功的城砖过来,挂在了左臂上。 原本那十多斤沉重的城砖挂上去,胳膊还平伸着,必会摇晃。 可此时却没有丝毫沉重感觉,好像挂在那的不是一块城砖,而是一团棉花。 这一下,林叶忽然间醒悟过来......莫非,自己之前感知到的是一处暗穴? 又被自己那般巧合的按在了左臂天井穴中,以至于现在左臂的经脉全通,肌肉也变得有力许多。 他又哪里知道,这暗穴游走被察觉是多珍稀之事,若能把这暗穴封在丹田之内,他就此便可产生内劲。 有的人习武一生,也不知这暗穴是何物,有的人卡在某个境界,十年不能寸进。 这暗穴封在最好的地方便是丹田,可他却随随便便就给封在左臂中了。 林叶为了验证自己推测,假意要去茅厕,一溜小跑去了后院。 在后院练功的地方有不少石锁和磨盘,都是为了练气力所用。 他见此时师兄们都不在后院,跑过去用左手抓了一个五十斤的石锁起来,没觉得有什么分量。 这让林叶大为欣喜,他又换了个百斤的石锁,依然轻轻松松就单臂举了起来。 林叶越发开心,看了看旁边那足有四百斤的磨盘,过去把左臂穿过磨盘中间的孔,一发力,就这样把四百斤的磨盘挑了起来,而且还觉得,再加一些分量也无妨。 他扔下了石锁钻进茅厕,一时之间开心的难以平静下来,心里好像有河流奔涌一般。 他非是因为自己巧合之下开了一处暗穴而欣喜若狂,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有了这样的进步,做那件事就多了一分把握。 “婆婆,我知是你在帮我。” 林叶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就连续深呼吸,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 正在大口呼吸的时候,莫梧桐从外边进来,雷红柳担心他有什么事,喊了莫梧桐到茅厕来看他。 莫梧桐眨巴着眼睛,犹豫片刻后问他:“你......在茅厕里,这么急,这么贪的大口吸气......是怕我们和你抢么?” 林叶怔了怔,这才想起来此地为茅厕。 刚才惊喜之下连地方都忽略了,所以想来自己有这些许洁癖一事,多半也都是矫情。 林叶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回了一句:“现在到你了。” 莫梧桐摇头,然后后退两步出了茅厕,在门口说道:“你的,都是你的,若你不够,我挤个屁也要给你。” 林叶看着他,就那样看着他。 莫梧桐想证明自己:“我真能挤出来,你还不信?” 他真的就吸气绷肚,使劲儿往外一挤,果然有卟儿的一声传出,可莫梧桐却脸色大变。 “操蛋......挤多了......” ...... ...... 【《关于我说求大家打赏一毛钱所以书评区打赏的衣食父母很多yama2k直接上盟主且还说让我加更多少看着办这件事》,诸位爷可能,大概,应该,肯定是误会了,我是说加一更,不是一毛钱加一更,都怪《存稿在之前吹牛皮力求证明自己不短不软的傻事中用完了这件事》】 正文 第十五章 邪祟 晚饭真的吃炖肉,且不得不说的是,严洗牛在做饭上的造诣,远远高于武艺。 以至于经常给大家做饭的二师兄,在闻到那炖肉的香气后都快哭了。 也是到吃饭的时候,依然没见陈微微,也没见师娘雷红柳。 小师兄薛铜锤自己搬着个小凳子过来,在林叶身边悄悄说道:“小丝弟,你滋不滋道,丝娘刚才盛了饭菜给陈师兄送去?” 林叶想不到这个年纪的孩子,居然也会有八婆之心。 他回了一句:“师娘人好。” 薛铜锤摇头,嘟着小嘴老气横秋的说道:“丝娘人胸好,胸好胸好的。” 林叶一把捂住了薛铜锤的嘴:“不许乱说话。” 坐在另一边的宁株用更为老气横秋的语气说道:“师娘确实胸好。” 林叶侧头看向宁株,却见宁株一边吃一边自言自语:“又是凶又是好,凶起来可吓人,好起来又像娘。” 林叶长长的松了口气。 宁株问:“怎么了小师弟?” 林叶摇头:“没事。” 宁株:“没事你为何要捂住铜锤的嘴?” 林叶松开手,薛铜锤一脸不解的看着他,林叶心说孩子单纯,只怪自己,嗯.....只怪自己。 “快来人!” 就在此刻,后院突然传来了师娘的惊呼声,或是因为惊吓过度,那嗓音尖锐,还带着颤音。 林叶噌的一声站了起来,而师父严洗牛已经冲了出去,再看时,二师兄谭炳晨的速度,竟还在师父之上。 所以林叶的心里微微一动。 二师兄谭炳晨是个彻彻底底的老实人,任劳任怨,而且对待师弟们总是宽仁,别说不会打骂,哪怕他心情再不好,于师弟们面前,也是一脸温柔笑意。 所以有人还说,二师兄是因为自知天赋不好,又出身寒微,就算刻苦习武也不会有大成就,这才会替师父师娘把武馆内外的事都操持起来。 可此时看起来,二师兄的天赋,绝非寻常。 林叶和莫梧桐他们也赶到了后院,见师娘抱着昏迷不醒的陈微微从神仙洞里爬出来。 原本冲在最前边的二师兄见状,故意放慢了几分,等师父严洗牛超过了他冲到师娘身边。 严洗牛把陈微微接过来:“怎么回事?” 雷红柳道:“我端了些饭菜来给他,只听他喊了一声,进去看时已经昏迷不醒了。” 严洗牛抱着陈微微大步往外跑:“我带他去辛先生那边,你们在家等着,不要乱跑。” 说着话的时候,人已经冲回前院那边了。 “我随师父去,师娘你且歇着。” 二师兄谭炳晨俯身对雷红柳说了一声,然后转身追了出去。 雷红柳脸色看起来有些白,显然是被吓着了。 林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师娘的实力在师父之上,且性格泼辣勇敢。 弟子昏迷过去她固然心急,却不会有那般惊恐的呼喊。 那喊声中的恐惧很浓。 “丝娘,你没四吧。” 薛铜锤过去拉了雷红柳的手,一脸关切的问,看得出来这小家伙是心疼师娘了。 雷红柳弯腰把薛铜锤抱起来:“没事,不怕不怕,师娘抱你回去吃饭。” 路过林叶身边,雷红柳压低声音说道:“守着神仙洞,不准任何人靠近,你也不能进去!” 林叶点头:“弟子知道了。” 雷红柳抱着薛铜锤往回走,招呼所有弟子都回前院去。 林叶往四周看了看,夜里这后院显得有几分阴森,或许是因为空旷的缘故。 他在习武场的兵器架上拿了把木刀在手,走到那破旧坍塌的房子前边站好。 虽然他们这里是武馆,可也没有真正的铁制兵器,所有习武用的东西都是木制。 云州城对于兵器的管制极为严苛,就算是谁家里要打一把菜刀,也要先到官府里报备才行。 林叶手里握着木刀心中却不可能真正的踏实下来,师娘雷红柳之前的惊恐,还有临走之前对他的交代,都显得格外不对劲。 夜风有些凉,林叶站在那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什么异常,心中想到了辛先生那边。 他和辛先生约好,每天夜里去医馆学习,不知道今日要在这守上多久,怕是会耽搁了。 脑海里想到这些,心思便有些发散。 恍惚中,仿佛听到了有人说话,声音极轻,但又好像每个字都清清楚楚的出现在林叶脑海中。 “咦?这个似乎也很好,比刚才那个还好......着实可惜了。” 林叶瞬间就感觉自己头皮都炸开了一样,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也都张开了。 他立刻将木刀抬起来,看着那间破屋子。 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就在自己身后飘着,他若回头,那东西又会飘到另外一边。 “小师弟。” 林叶紧张到神经都绷紧了的时候,宁株从后边跑了过来。 林叶暗中松了口气,自己心里怕着,却横跨一步挡住宁株,不让他靠近那诡异的破旧房子。 “师娘让我来告诉你,不要靠近神仙洞,到后院门口那守着就行。” “师娘呢?” “不知道去哪儿了,急匆匆的出了门,或许是去医馆那边看陈师兄了吧。” 宁株拉了拉林叶的手:“小师弟,咱们......你的手怎么会这么冰?” 原本他是想说咱们回去吧,这里有些吓人,可触碰到林叶的手后,发现林叶的手冷的像是冰一样。 “站在我身后。” 林叶一只手环着宁株的肩膀把他推倒自己身后,然后两个人倒退着往后走。 “怎么了小师弟?” “没事,你看着前边的路,走快些。” 林叶倒退,宁株往前,两个人身子贴着身子移动,可林叶还是觉得那看不到的东西,就在不远处飘着。 他全神贯注的盯着那破旧屋子,忽然看到有两点红芒在那屋子里闪烁了一下。 林叶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把手中木刀朝着那红芒闪现之处掷了过去。 那木刀笔直飞到破屋子里,可是却在半空中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看不到的手攥住了。 下一息,那木刀上竟然冒起了青烟,刀身上出现被灼烧的痕迹。 那一双红芒再次浮现出来,似乎下一息,便会有一张狰狞面孔出现。 “大胆!” 就在这一刻,天空中出现了一声暴喝。 紧跟着,林叶感受到了一阵烈风。 这风吹的林叶和小宁株的头发都飞舞起来,两个人同时抬头看,见一道身影自他们头顶上掠过。 那人穿一身黑色锦衣,背后飘扬着的是烈红色的披风,在那披风上,似乎还有金色的纹路在流转光辉。 林叶和小宁株都有些震惊的时候,雷红柳突然出现,一把一个抱住两个人,身子向后掠出去。 “师娘,怎么了?” 宁株下意识的问了一声。 “没事,不要看。” 雷红柳在半空中转身,她背对着那破旧房屋,不让林叶和宁株看那边。 而那个身穿黑色锦衣的汉子,已经如天神下凡般落在破旧屋子之中。 “妖祟,现身!” 听到这声音,林叶强行回头看,只见黑暗中有一道金光起,像是平地炸开了惊雷。 他还没有来得及再看第二眼,就被雷红柳捂住了眼睛。 下一息,那边传来一声犹如杀猪般的嚎叫声,其中还夹杂着像是烧红的烙铁按在了猪身上的声音,滋啦滋啦的轻响在哀嚎声中时隐时现。 雷红柳带着林叶和宁株回到前院,才发现师兄们竟是没一个人在院子里,大概都回到自己住处去了。 雷红柳落地,俯身问林叶:“你没事吧?” 林叶摇头:“没事。” 他没问为什么师娘是把他留在后院看着那神仙洞,而不是其他师兄。 其实他自己心中也很清楚,人心里总是有远近亲疏,他是最晚来武馆的,感情上自然最浅。 雷红柳道:“你和宁株回房间......” 林叶摇头:“不用了师娘,若没其他事,我想回家去了。” 雷红柳一怔,抬起手想拉住林叶,可是手在半空中有停住。 “你......” “师娘再见,二十三师兄再见。” 林叶整理了一下衣服,在宁株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然后迈步走出了武馆。 他其实也好奇那后院里到底是什么东西,那出现的黑色锦衣人又是谁。 可此时也不知怎么了,不想在这多停留,也不想再见到谁。 走出武馆大门后林叶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抬头看,月明星稀,好一个天穹,好一个晴空。 他身后,雷红柳呆呆的站在那,脸上满是歉疚之色,眼神中有几分悔意。 “师娘,你怎么了?” 宁株也看出来雷红柳不大对劲,轻声问了一句。 “师娘没事,你回屋里去,看看铜锤睡着了没有,别又蹬了被子。” “是。” 宁株应了一声,朝着他和薛铜锤住的屋子跑过去,八岁的孩子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心思想法。 就在这时候,那身穿黑色锦衣的男人从后院过来,手里拎着一颗焦黑的人头,似乎是人头吧,已是面目全非,烧成了黑炭一样,偏偏那犹如枯草般的头发还在。 这男人身材雄壮高大,走路虎步龙行呼呼带风,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不怒自威。 在他锦衣左右领子上,各缀着三颗金色的六芒星,在灯火下不时反出光辉。 “哥,怎么样?” 雷红柳快步迎了过去。 “小喽啰而已。” 这雄壮威武的汉子正是雷红柳的哥哥,云州城总捕雷风雷。 他似乎是也怕吓着妹妹,把那颗焦黑的人头转到了自己背后。 雷风雷道:“当年上阳神宫的前辈在云州和大将军联手降妖除魔,朝心宗这些邪祟的头目被尽数斩杀,可难免会有些小角色被疏漏了,这两年来我已斩杀数十,不足为虑。” 他柔声问道:“吓着了?脸色这么不好。” 雷红柳摇了摇头:“我只是怕吓着孩子们。” 雷风雷道:“这些小角色没什么真本事,不过是靠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吓唬人,如街上那些杂耍卖艺的一般无二,你说有个弟子昏迷过去,多半是被吓晕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腰畔的佩刀:“况且这刀是上阳神宫座师所赠之物,专斩邪祟,被这刀所杀,形神俱灭。” 雷风雷本是上阳神宫外门弟子,算不得正经上阳传人,可是一身本事却极为霸道。 若非如此,在如此复杂如此凶险的云州城里,他又怎么能稳坐总捕之位。 “回头把那破房子拆了,用石灰封土夯实。” 雷风雷道:“若你还不踏实,我回头亲自去天水崖请神宫的人过来做法事。” 云州城天水崖,是上阳神宫在此地的分座,做主的是一位双珠花翎的司首。 “谢谢哥。” “居然还跟我客气起来?” 雷风雷抬起手在雷红柳的脑袋上胡乱揉了揉,然后问:“那臭小子可曾欺负过你?” 雷红柳嘴角一扬:“他也敢?” 雷风雷笑了笑:“也只这一点让我有些满意,其他地方真看不上他,那么丑的一个人,怎么配得上你......罢了罢了,不说这个,衙门里还有事,我先回去。” 说完迈步前行,雷红柳送他到门口,雷风雷回头对她又笑了笑,然后顺着大街走了。 那颗焦黑的人头还在他手里拎着,随着他走路,在他身后晃来晃去。 雷红柳觉得吓人,不想再看,转身要回的时候忽然恍惚了一下。 她似乎看到,那焦黑的人头正好转过来面向她这边,睁开了眼睛。 ...... ......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啊,也就是个假设,今天,我不想加更了,还想求收藏,是不是显得我有点不要脸?】 正文 第十六章 终要远行 林叶只是心里有些淡淡的不舒服,却也没有真的会去怨恨谁。 婆婆说过,如果这世上的人啊,连远近亲疏都没有了,那多可怕? 婆婆还问他,你说如果我和别人吵起架来,而我又是没理的那个,你帮谁? 婆婆还说这世上啊,真有帮理不帮亲的人,他们就该居庙堂,而我们这些劳苦大众既然还懂帮亲不帮理,也就都坏不到哪儿去,哪怕他们管咱们叫乡野。 一个淳,一个朴,再加上一个帮亲不帮理,所以是乡野。 林叶懂婆婆说的道理,可林叶心里想的是,你又怎么会与别人吵架,你又什么时候会没理? 你教出来的孩子,不管是教了三天的还是教了三年的,应该也都不会坏。 他往回走的时候速度并不是很快,脑海里时不时的回想起来那犹如鬼火般的两点红芒。 正走着,便见那个身穿黑锦的雄壮男人从另一个路口经过,那人看了林叶一眼,把手里拎着的东西转到身体一侧,似乎是不想让林叶看到。 林叶也没多想什么,只觉得那人应该是真正的高手,随随便便就处理了武馆后院的东西。 至于那是什么东西,林叶心中也大概有个猜测。 大将军拓跋烈击败了娄樊大军后短暂停留云州,被封为北野候,可是云州却并没有因此就太平多久。 娄樊人退兵之后不到一年,拓跋烈准备班师回朝,云州这一带出现了一个邪门歪道,自称朝心宗。 这些朝心宗的弟子,表面上以教人行善积德为幌,实际上修行邪术。 他们以人血练功,其中大成者确实可以练出延年益寿的功效,甚至传闻朝心宗的宗主已具返老还童的能力。 他们还暗中拉拢了不少官员,赠予人血所炼朝心丹,说是可以祛病驱邪。 只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在云州发展壮大,那时候,一颗朝心丹在黑市上就价值百金,没门路有钱也买不到。 朝心宗的异常发展,引起了大将军拓跋烈的警觉,他请求天水崖上阳神宫的人出面调查。 没多久,上阳神宫就查出来朝心宗的勾当,甚至还查出朝心宗有谋逆之嫌。 于是,天水崖分座的司首连夜派人赶往帝都歌陵,请求上阳宫调遣高手前来降妖除魔。 那一天,八百白袍落云州,上阳宫弟子在一位大礼教的带领下,与北野军联手剿灭朝心宗。 可谁也没能想到,这一战竟是持续了两年之久,八百白袍在云州折损三分之二,那位大礼教身负重伤为代价,换来在珀然湖以小周天神法击杀朝心宗宗主,宣告朝心宗覆灭。 这两年间,北野军大举调动,在云州全境搜剿叛贼余孽,杀朝心宗弟子十万人。 肃清匪患后,北野候拓跋烈被大玉帝国的皇帝封为北野王,长留云州驻守。 此战的结果报知朝廷,以至于朝野震荡,谁敢相信云州之内,大大小小的官员,竟有千余人被朝心宗收买。 大玉皇帝一怒之下,下令涉案之官,尽皆满门抄斩,云州之地,血流成河。 林叶也曾听过到守善库的江湖客讲述这些故事,当时就有人说,朝心宗的人修行邪术,发功之际双目赤红,犹如野兽。 还说这些人一旦修炼了魔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越练越丑。 林叶只是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寻常无奇的武馆后院,竟然还藏着朝心宗的余孽。 他脑子里思绪万千,不知不觉间回到了老陈的小院,推门进去的时候,腿上立刻就紧了一下。 小子奈竟是一直都在门口等他,见他开门进来,便飞扑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 动作迅速行云流水,抱住之后就一屁股坐在林叶脚背上,抬起头,忽闪着那双天下无敌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林叶。 雪犬小寒围着林叶乱转,激动的样子,比小子奈还要过分。 “唉......” 林叶轻叹一声,任由小子奈挂在腿上,他挪着步子往前走。 小寒可能是不会坐在脚背上这种操作,于是便一口咬住了林叶的裤子。 林叶往前走,右腿上挂着一个小姑娘所以脚拖着地走,左腿上拉着一只小奶狗所以四脚拖着地走。 走到客厅里,林叶俯身,一手一个,拎着子奈和小寒起来,把子奈放在板凳上,把小寒放在子奈怀里。 “饿了?” 林叶问。 小子奈一个劲儿点头。 林叶道:“不是给你准备了吃的吗?” 昨夜里知道了这丫头贼能吃,林叶就没敢少准备,唯恐饿着了她。 那锅里留下的饭菜是他一大早起来做好的,他觉得这丫头吃一天没问题,再能吃,毕竟也就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具体几岁他也忘记问了,还能吃多少。 昨天夜里吃的多,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所以才会显得吓人。 林叶一边问她一边往厨房走,掀开锅盖看了看,空的,馒头和菜本在篦子上边,篦子干干净净跟洗过了似的。 别说食物,连篦子下边的水都没了,看锅干干净净,料来是这个丫头还勤快,把灶锅刷过了。 林叶伸手把围裙拿过来的时候,见那小丫头抱着狗儿已经坐在厨房门槛儿上了,朝着他嘿嘿傻笑。 “你还把锅洗了?” 林叶道:“值得夸......” 话没说完,小子奈摇头:“水,喝了,全喝了。” 林叶沉默片刻,走到小子奈面前蹲下来,一只手放在她脑袋上说道:“喝水屋子里有烧好的,下次不要喝铁锅里热饭菜的水,不干净。” 小子奈眼睛亮晶晶的,嘿嘿笑着回答:“可是,那锅里热着饭菜的水,有馒头的味道。” 林叶怔住。 他在小子奈的脑袋上揉了揉:“等我一会儿,我给你做饭吃。” 他转身去灶台那边,身后传来小子奈的声音。 “哥哥,你慢慢做,别烫着,我忍得住,我可会忍着了。” 林叶心里一颤。 他回头挤出一抹笑意:“放心,哥哥做的又快又好,还不会烫伤自己。” 小子奈举起大拇指:“哥哥棒!” 正说着话,老陈拉着木车回来,已是夜深,他的汤面摊子也没什么生意了。 小子奈回头看向老陈,又没心没肺的嘿嘿笑起来:“爷爷。” 老陈被叫的一愣,看向厨房里的林叶:“她管你叫哥哥,管我叫爷爷,你管我叫陈叔?” 林叶:“各论各的吧。” 老陈点了点头:“也行,反正我显老。” 他把推车放好,朝着小子奈伸手:“过来抱抱,这一声爷爷不能白叫。” 小子奈摇头:“只能哥哥抱。” 老陈噗嗤一声笑了:“你俩倒真像是亲兄妹,也说不上哪里像,可就觉得很一样。” 林叶没理会老陈碎嘴,回头问他:“你吃不吃?” 老陈:“吃。” 林叶:“你一个卖饭的,整天不吃饭就回来?难道还能忙到顾不上给自己煮碗面的?” 老陈:“不好吃。” 林叶:“......” 他一边做饭一边说道:“那我交给你的房租,你倒是应该退一些给我,毕竟菜钱每日也不少。” 老陈毫不犹豫:“行,都退给你也行。” 林叶再回头:“为什么?” 老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子奈,再看看那只灰白色傻乎乎的狗儿,笑着说道:“没啥,家里就该这样。” 做好了饭菜,林叶一样一样的端到客厅里去,小子奈就抱着狗儿一趟一趟的跟着他走来回。 林叶在前边走,小丫头就在后边伸着脖子闻那飘着的饭菜香。 三人坐好,小子奈伸手就要去抓馒头,林叶用筷子在她手背上敲了一下。 小子奈疼的一皱眉,表情让人心疼。 林叶认真的说道:“以后要记住规矩,家里有长辈在,长辈先动筷,晚辈才能动,另外,不洗手不能抓馒头......” “洗!” 他话音没落,小子奈已经冲出去,到外边水缸处,踮着脚舀水到木盆里,然后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洗手。 洗完后跑回来,把一双小手伸到林叶鼻子前边:“干净。” 林叶指了指那小板凳,小子奈就乖巧坐好,还把小手背到了身后。 老陈看着孩子那样就心软,连忙道:“吃吧吃吧,肯定饿坏了,别听你哥的,咱家没那么多规矩,饿了就吃。” 小子奈:“嗷~” 小奶狗:“嗷~” 老陈:“嘿嘿!” 林叶:“唉......” 要是婆婆在的话,一定会很严肃认真的教导小子奈,让她学会饭前洗手,学会尊老,也要学会礼让。 可老陈不是婆婆。 林叶想了想,他自己也不是,婆婆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婆婆。 想着这些,脑海里就出现了婆婆那张温柔的慈祥的脸,林叶心里那被他刻意隐藏起来的难过,就悄悄的渗透出来。 像是水在浮萍下,你看满目的都是一叶紧挨着一叶的翠绿,一颗小石子丢进去,那一叶一叶便压不住碧波。 他,也才十四啊。 林叶吃过饭,习惯性的收拾好了东西,不准老陈帮忙,或许是因为老陈两鬓的白在灯火下更明显了些,又或许是老陈的腰在起身的时候会有些迟缓,再或许,林叶只是觉得这就该是小辈做的事。 小子奈帮着林叶端碗筷的时候,林叶倒是没阻止,只是用他不太擅长的笑容来做奖励。 她在练习着如何做事,他在练习着如何笑。 林叶蹲在水池便洗碗,小子奈就在一旁用抹布把碗筷上的水擦干净。 “一会儿去做什么?” 林叶一边洗碗一边问。 小子奈把两只手放在脸边,脸枕着手,鼓起小嘴回答:“呼呼。” 林叶摇头:“不是呼呼,是先去洗漱,然后才能去呼呼。” 小子奈嘟着嘴:“昨天才洗过。” 林叶:“天天都要洗!” 半个时辰后,洗漱过的小子奈钻进被窝里,把明显还不想睡的狗儿揪着尾巴拽进怀里。 林叶朝着她比划了一下大拇指,然后走到客厅门口,在台阶上坐下来,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老陈点了烟斗,在林叶身边坐下来。 “陈叔。” “嗯?” “如果有一天我......远行,你能帮我照看着小丫头吗?我可以把身上的银子都留给你,算她的饭钱,当然......大概是不够的,你就让她帮你洗碗,我明日也教她扫地收拾院子,能多帮你一些就帮一些。” 老陈的烟斗停在半空,火星逐渐暗淡。 良久,他点了点头:“行。” 又良久,林叶又是很不擅长的挤出些笑容:“多谢你不问为什么。” 老陈把烟斗里的灰烬磕了磕,起身准备回去睡了。 “你啊,是个连撞树输了都不服的人,总是会要远行的,我还用问啥?” 他背着手朝着偏房走过去,其实他也没那么老,可不知为何今夜这步伐......颤巍巍。 ...... ...... 【兄弟萌,这是昨天的加更,新书着实是写得慢没存稿,什么时候存出来五六章,到时候直接一天发出来,不管你们信不信,我是不信的,呸,我是深信的。】 【加入书架,就是收藏】 【书评区点关注,不迷路。】 正文 第十七章 金銮高瓦人间烟火 又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林叶知道此时再去医馆着实是有些晚了,可他又不舍得就这样浪费了时间。 他已经十四了,起步比别人晚了很多很多,所以更不敢虚度。 昨夜里他想到了东西似乎不少,却如团絮杂乱无章,今天在武馆又恰好察觉暗穴出现,有太多疑惑想去找辛先生求教。 林叶又觉得此时去医馆打扰,确实显得太没有礼貌,左右为难,便翻来覆去睡不着。 终究躺不住了,索性起身,打算到院子里活动活动,累了大概也就能睡下。 他穿好了衣服,轻手轻脚走过外屋,看了一眼小子奈睡的正香,四仰八叉的躺着,被子也踹到一边去了。 帮她把被子盖好,林叶到了院子里后深吸一口清凉空气,心胸中瞬间就舒服了不少。 他迈步向前准备到院子里再打两趟新学的操拳,可才走出去,便觉得有些怪异。 雪犬小寒就蹲在台阶上,这平时活蹦乱跳的狗儿,似乎如临大敌,盯着院墙一处。 林叶下意识的摸了摸腰畔,那把小石刀没带着,刚要回身去取,便见有一道黑影从院墙外飘了进来。 狗儿叫了一声,虽小,却极勇,窜起来朝着那黑影就要扑。 林叶弯腰一把将狗儿抱住扔回屋子里,顺势把屋门也关好。 他迈步走到院子里站住的时候,从院墙外边又有几个黑影跳进来。 除了第一个进来的那人悄无声息之外,其他几个落地虽轻,可依然有声迹可循。 “图财?” 林叶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先进来的那个黑衣人似乎懒得理会,指了指林叶,后边几个黑衣人随即快步向前。 夜色下,寒芒闪现,一把长刀从上往下劈落,凶狠之极。 这一刀之力,能将林叶斜着劈成两半。 这是林叶第一次与持兵器的人交手,而且还不是比试,是生死之战。 他才到武馆没几日,白天的时候才练了边军操拳,除此之外便是他在婆婆身边的时候自己瞎琢磨的功夫。 可就是在这一刀落下的瞬间,林叶的脑海里便至少有了三步应对之法。 第一步,按照操拳闪避的身法,侧身让过长刀,第二步是操拳中的斜冲炮。 侧身让刀的同时,右拳从下往上一拳冲击那黑衣人的下巴。 这两步林叶脑海里有了想法,身体已经做出动作,避开刀后一拳冲在那黑衣人下巴上。 至于第三步,是林叶想到了对方会避开,他下蹲躲开黑衣人横扫的刀后抱腿去摔。 可这第二步已经够了,黑衣人被一拳打中,别看林叶年纪不大,这右拳上的力度不轻。 一拳将黑衣人打的双脚离开地面后,林叶脑海里已经自然而然的又有了下一步如何做的想法。 于是右臂回来再曲肘向前,一肘顶在黑衣人心口位置,把人撞的往后摔落。 “嗯?”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似乎是眉头皱了皱。 其他几个黑衣人似乎是怕极了他,这一声嗯,就让那几个人更加凶悍起来。 几个人围上来乱刀剁下,林叶此时也已看出来,这些家伙可不是图财,就是杀他来的。 他才到云州没多久,除了高恭等人之外,他也没和其他人结仇有怨,谁会来杀他? 若高恭那些人有这般胆子,背后也有这般狠人,何至于等到今日才动手? 几个人落刀都极快,林叶在被围攻之下不断闪避,哪里还有还手的机会,狼狈不堪下,还没有被劈中已经极不容易。 此时屋门吱呀响了一声,小子奈一只手抱着狗儿,一只手拉开了屋门。 她看到了院子里人影闪烁,也看到了那些刀光,还看到了她的哥哥正在刀光中左右闪躲。 就在她要呼喊着往前冲的瞬间,一阵风吹过,这风很柔,吹的小子奈向后退却没有伤她分毫,这风又很有劲,竟是将小子奈吹的双脚离地飘落到床上。 这风还很邪门,能发能收,收回的时候,还把屋门带上了。 “你看仔细,我可能教不了你多久。” 声音在林叶耳边出现,而说话的人已经到了林叶身前。 略显发白的月色之下,那一身月麻色长衫的男子,脸上绷着一张白纱,看不见面目,人动作犹如踩云而行,飘然若仙。 “明穴是死的,固定不变。” 长衫男子一指点在一个黑衣人胳膊上,林叶本以为这一下那黑衣人的胳膊就会断掉,或是洞穿血肉,可那一指却浑然无力一样,点在那,没有任何事发生。 然而就是半息之后,那黑衣人心口位置忽然爆开了,噗的一声,血液往外喷涌,心口出现了个洞。 “可所有明穴皆在经脉之上,所以便可看做穴-穴相连,只是远近不同,有大路坦途也有小径崎岖。” 长衫男子下一指点在另外一个黑衣人额头,那人吓得惊呼一声,可脑袋上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噗! 黑衣人的脖颈一侧喷出血气,皮开肉绽中,血如箭一样激射而出。 “你还是不够熟知人体诸多穴位,知其位,不知其距。” “知位知距,也只是肤浅认识,还要知己之力,随心所欲,力在经脉走,距由指力定,点不中要害,那就力至要害。”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又已经连续点死了两个黑衣人,都是随意点在敌人身上,并非要害之穴。 可是力发之处,皆为要害。 下一息,这长衫男子已经面向那仅剩下的黑衣人,也是最早飘进来的黑衣人。 这个黑衣人没有动,似乎是在衡量自己和这个长衫男子交手后的胜负概率。 片刻后,黑衣人对长衫男子说道:“我想到你是谁了,所以知你不该出现在这,更不该出手。” 长衫男子语气平静的说道:“我该不该去何处,你不够资格管,但你以后若再打这少年主意,我灭你满门,你刚才的话里似是猜出我身份,便更该知道,我这人做事,天下间也没几人管得。” 黑衣人沉默许久,竟是俯身:“我没有来过,也没有见过你。” 长衫男子指了指那几句尸体:“带走,莫染了这地方。” 黑衣人迈步过去,将几具尸体陆续扔出院外,他回头看向长衫男子一眼后,纵身一跃飘了出去。 长衫男子将白纱从脸上摘下,转身看林叶,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他其实说的没错,我不该来。” 林叶道:“会很危险?” 长衫男子当然是医馆的那位辛先生,林叶猜测他很强,却没有想到强的如此离谱。 刚才辛先生动作轻柔舒缓,杀人却那般干脆利索,这中反差若非亲眼所见,便难以感受。 最主要的是,力在敌人身体中游走这种事,难道不是匪夷所思吗?辛先生听林叶问他是不是会很危险,他笑了笑后说道:“我话已经说的很明,他不管是什么身份,大抵也不敢惹我,所以你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林叶摇头,语气中满是担忧的说道:“我是说先生你,是不是会很危险?” 辛先生看着林叶的眼睛说道:“你这个年纪,不该如此聪明的。” 林叶道:“先生刚才若是杀了那个人,会不会就不危险了?” 辛先生轻笑着说道:“哪有那么容易,你当他三十年苦修是白来的,况且这个人若死了,会有些许麻烦。” 他问林叶:“你知道他是谁?” 林叶道:“我可以当做不知道。” 辛先生点头:“那样最好。” 他走到一侧坐下来:“去泡壶茶?” 林叶:“我这里......茶不好。” 辛先生道:“再说这些话,我就当你是小气,舍不得给我泡茶。” 林叶先回屋,蹲在小子奈身前轻声说道:“哥哥的朋友来访,你只管睡你的,我们在院子里聊天。” 小子奈抓着林叶衣袖:“可你刚才在打架。” 林叶在她脑袋上揉了揉:“那是闹着玩。” 小子奈不明所以,可她知道自己要听话,唯有听话哥哥才会一直喜欢自己。 所以就乖乖的回去睡了,睡不着也假装睡着,只是紧紧抱着那狗儿。 不多时,水烧开,茶泡好。 辛先生端起茶杯闻了闻,满足的笑起来。 “你知道什么是好茶吗?” 林叶回答:“不知,可应该是越贵越好。” 辛先生摇头:“二三十钱一斤的茶碎,才满是市井烟火气,千金难求的名种,喝的是金銮高瓦云雾气,不在人间。” 他看向林叶:“刚才那人其实说的没错,我不该露面,更不该借着出手指点你武艺。” 林叶低下头:“对不起。” “为何要道歉?” 辛先生笑道:“我自己选的事,你却来道歉,何来的道理......” 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还是那般满足的样子。 “算算看,以那些人的反应,我大概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教你,你要珍惜。” 他抬起头看向天穹,还是那般的月明星稀,好一个晴空万里。 他慢慢低下头看林叶:“你年纪轻轻,底子太差,肩膀又窄,却还想扛起来那么重的东西......是不是傻?” 林叶反问:“先生大概是不能露面的,露面就会有大问题,虽然不知先生身份,也不知其中缘故,可先生明知如此却不肯离开云州,难道不也是要扛的?” 辛先生点头:“是,可连我都未必扛得住,至今也查不出什么,你想查出来,大概会比我难万倍。” 林叶道:“先生查不出,是因为先生有太多桎梏,不能出手不能露面。” 辛先生沉默。 片刻后,林叶端起茶杯:“先生大概就是......金銮高瓦云雾中的人吧,我不一样啊,我是人间烟火气,先生扛不住是先生自飘摇,我觉得我行,我脚跟重,走得稳。” 辛先生哈哈大笑,起身:“明夜里继续来。” ...... ...... 【每个人都试图突破自己,我是,新书亦然。】 正文 第十八章 他的运气来了 辛先生临走之前还说了一句话,他说他喜欢林叶的原因之一就是,林叶不打听别人的秘密。 林叶想了想,没觉得这句话是夸赞,因为他觉得不打听别人的秘密,这难道不是最基本的礼貌? 又是一个清晨,又是一场忙碌,给小子奈和狗儿分别准备好了饭菜,林叶这才出门。 到武馆的时候开门的是二师兄谭炳晨,林叶行礼之后一进来,就发现莫梧桐坐在台阶上发呆。 每天都是他开门,见到二师兄开门的时候林叶还以为莫梧桐今日起晚了。 “一会儿吃过早饭,师父要单独教你。” 二师兄笑着说道:“小师弟,你的运气真好。” 林叶礼貌的客气了一句,再看向莫梧桐,却见那个小胖子已经耷拉着脑袋往后院走。 “莫师弟。” 谭炳晨拦住莫梧桐:“师娘说后院先不要去了,今日都在前院练功,况且你还没有吃饭。” 莫梧桐摇头:“二师兄,今日没有胃口,早饭不想吃了。” 谭炳晨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他过两日便回来了,不必担心。” 原来昨夜里严洗牛把陈微微送到医馆去,辛先生看过后便察觉到了不寻常。 惊吓过度是一方面,陈微微昏迷不醒,和他体内有些邪气关系更大。 辛先生为陈微微以针灸刺穴之法祛除邪气,又给他配了些药,告诉严洗牛要让陈微微好生休息,最好五日之内不要下床走动,按时服药。 辛先生又装作不经意的问了问,这孩子怎么会身染邪气。 严洗牛他们平日里都得辛先生照顾,不好撒谎,便说了后院可能有邪祟的事,只是叮嘱辛先生不要外传。 这种事一旦在街坊四邻中传开,那武馆今后也就别想混了。 辛先生又装作好奇仔细问了经过,严洗牛也没多想,把事情经过说了,还说起自己着急回去,还有弟子在后院,他不放心。 辛先生又多问了一句,还有哪个弟子去了后院,严洗牛说新入门的弟子林叶也在。 严洗牛急匆匆出门的时候,回头看时,见自己妻子交代林叶守住后院。 辛先生这才不放心,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打算悄悄去见见林叶,看看他是否也受了惊吓。 可昨夜里严洗牛带着陈微微回来之后不久,云州城总捕雷风雷去而复返,说回去后仔细看了看那朝心宗邪祟弟子的人头,觉得事情不大对劲,担心受伤的弟子有问题,执意把人带走了。 雷红柳夜里跟了过去,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严洗牛应该也是一夜没睡。 熬到天亮,严洗牛就急匆匆出门去了,林叶来之前他已经赶往云州府衙。 林叶听完了之后,心中隐隐觉得这事更为离奇了。 严洗牛出门之前告诉谭炳晨,让林叶等他回来,要亲自指点武艺。 林叶本以为会等上好一会儿,可没想到,不到半个时辰严洗牛和雷红柳就一同回来了。 “小叶子,你过来。” 雷红柳一见到林叶,心中那歉疚之意就又涌了上来,她当时确实没有多想什么,随口说让小叶子守住后院。 可她后来也仔细想过,这近乎于本能的反应,不就是心中有远近的体现吗。 只是因为林叶才来没多久,她当时就抱了薛铜锤,带着其他弟子回前院。 安顿好之后急着去找她哥哥帮忙,临出门的时候才想到不妥当,又让宁株去把林叶喊回来,只在后院门口看着即可。 “师娘昨夜里......” 雷红柳弯腰看着林叶,眼神里满是愧疚。 话没说完,林叶道:“师娘一夜操劳,应该先去休息。” 雷红柳:“我不累,我只是想和你说......” “师娘。” 林叶打断了雷红柳的话:“若非觉得我行,若非师娘信任,师娘也不会让我守着后院。” 雷红柳怔住。 林叶道:“师娘还是去休息吧,师父也去休息吧,我先随二师兄练功。” 说完抱拳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严洗牛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抬手在雷红柳肩膀上揉了一下。 “不用多想,还是小孩子。” 雷红柳轻声说道:“他才十四岁,已经学会了,不......大抵是习惯了帮大人找台阶下。” 严洗牛因为这句话又是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你去歇着吧,我去和他聊几句。” 严洗牛说完后朝着林叶走过去。 前院本来就不算多大,二十几个弟子都在,便显得有几分拥挤。 严洗牛走到正在扎马步的林叶身边,他拉了个板凳过来,在林叶不远处坐下。 “陈微微看似性子冷,心肠硬,可实则心中有几分懦弱,还执拗,钻牛角尖,他和他爹的事你大概已经知道了。” 严洗牛坐在那,像是自言自语的说话。 “后来他姑姑病重,临走之前把他托付给你师娘,所以你师娘便对他......” 林叶看向严洗牛:“陈师兄怎么没回来?” 严洗牛顿了顿,回答道:“或许是他的运气来了吧,这苦命孩子以前运气一直都不好。” “昨夜里总捕大人把他带回去,是担心他体内有邪祟的东西,连夜去请了天水崖的神官过来。” 林叶听到这信里微微一动。 朝心宗当年确实把事情做的很大,那两三年的厮杀也确实足够惨烈。 可若昨夜里那两点红芒真的只是个小角色,总捕大人随随便便就能杀了的东西,为何还要劳动上阳宫的神官? 因为当年朝心宗的事,云州城上阳宫分座的司首级别比其他地方的司首都要高一些,实力自然也高一些。 别的地方司首都是单珠花翎,天水崖的司首是双珠花翎。 听起来似乎区别不大,一和二的区别而已,可连老百姓都知道,能得神宫赐双珠的门人,绝非寻常。 珠是碧落丹,只在上阳宫凌云洞天才产的一种宝石,据说这种珠子戴在身上,进水可避水,入火可退火。 花翎是朱雀掉落的羽毛,传闻那种神物,当世只有一只,就在上阳宫里,非但是上阳宫至宝,还是大玉帝国的圣物。 上阳宫各地分座的司首,才有资格在赴任之前,领一支雀翎,佩戴在绯红锦袍的领子上。 得一颗碧落丹,是神宫对各地司首的认可,与花翎一样是身份象征。 可若没有绝对的大功劳,没有远超同级神官的能力,绝对不可能得到第二颗碧落丹。 林叶对这些事都有所了解,毕竟在来云州之前,他便做了不少功课。 心中疑惑的时候,听严洗牛继续说了下去。 “你师娘在府衙里守了一夜,天水崖来了一位司礼神官,仔细看过后说......陈微微身体没有什么问题,未染邪气。” 林叶听到这,就觉得肯定还会有事发生。 严洗牛继续说道:“那可司礼神官又说,陈微微竟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如此良种,不能留在咱们这稀松平常的武馆里白白糟蹋了,他要带回天水崖。” 林叶:“师娘没阻拦?” 严洗牛看向林叶:“那是上阳神宫。” 林叶默然。 是啊,别说是师娘,就算是师娘的亲哥哥雷风雷,正五品的官员,权力那么大的总捕,能在云州城黑白两道中说一不二,可在上阳宫的人面前,也只能是唯唯诺诺。 严洗牛叹了口气后说道:“对陈微微来说,这真的应算是逆天运气了吧,他天赋确实挺好,我教他,教不出什么,或许几年之后再见到他,已是天水崖的神官。” 林叶听的出来严洗牛话里复杂的语气,可不都是对陈微微这际遇的欣慰。 “对了。” 严洗牛看向林叶,努力挤出些笑容。 “你师娘说,让我今日带你去见见我那两个朋友,那日我错怪了你,下手那么重,若非是他们两个与我说了你做的好事,我还自以为是呢。” 他大概也已知道林叶是什么性子,所以说到这又立刻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你不喜见陌生人,若你不想去也就罢了,回头再说。” “我去。” 林叶回了一句。 严洗牛倒真是有些意外,林叶的性格不讨喜,说实话,在他看来,大概和陈微微一样不讨喜。 虽然雷红柳一直都说林叶可爱,严洗牛就不喜欢这种冷冷淡淡死气沉沉的性子。 林叶要说不想去,他也就顺坡下了,和雷红柳说一声是林叶不去的,可不是他不想带。 “那......” 严洗牛道:“今天夜里去。” 林叶摇头:“夜里不行。” 严洗牛:“夜里......怎么了?” 林叶道:“我妹妹不准。” “你什么时候有了妹妹?” “一直有。” “你以前没说过。” “师父以前没问过。” 严洗牛想了想后说道:“小姑娘好哄,你回去给她带着些好吃的,哄几句就行。” 林叶又摇头:“不行。” 严洗牛:“你再说不行,就是难为师父我了,一个小丫头,你还至于怕她?” 林叶:“小丫头也是女人,女人好哄吗?” 严洗牛:“这话说的,女人还用哄?什么时候不是我一句话就管用,只有女人哄我,不曾有我哄过女人,女人就得管着,不管大小,不能太给她们好脸色,时不时要训一训......” 林叶听到这忽然说了声对不起。 严洗牛问:“对不起什么?” 林叶起身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耳朵,恰好薛铜锤跑过来,林叶就只好分了一只手捂住了薛铜锤的眼睛。 下一息。 啊! 他们啊,眼睁睁的见着雷红柳一个背摔把严洗牛扔了出去,足足有一丈那么远。 薛铜锤把林叶的手掌掰开一些缝隙,就那么看着,然后还啧啧了几声。 “丝娘这次摔的没有上次远。” 林叶:“嘘!” 薛铜锤喊:“丝娘,你是没次饭吗?” 雷红柳回头一瞪眼,薛铜锤立刻抬手把林叶的手指又给并拢了,挡住了眼睛。 严洗牛趴在那:“对对对,先吃饭,先吃饭吧,吃了饭才有力气......哇呀!” 这一声惨呼后,大家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师父,飞出去应该有一丈半了。 严洗牛趴在那挣扎着:“你先吃饭......” “嗯?!” 雷红柳大步向前。 薛铜锤扒开手指看了看,然后又拉回手指挡住自己:“捂紧些。” ...... ...... 【加入书架哈,诸位俊男靓女。】 正文 第十九章 三阳开泰 无惧营。 一个在林叶脑海里翻来覆去出现过无数次的名字,这个名字代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千二百三十六个冤魂。 不,是一千二百三十四。 因为林叶现在知道,最起码有两个人还活着,一个瘸子,一个瞎子。 瘸子开了一家铁匠铺子,有一条腿没了一多半,裤管空荡荡。 瞎子开了一家酒肆,也不知道他目不能视又是如何酿酒的。 严洗牛一边走一边说,人啊,这一辈子就得有过命交情的朋友,不需要多,有就行。 林叶对过命交情这四个字有些敏感,他想着,或许严洗牛当年战场上没死,与这两个人便有些关系。 严洗牛却接着说道:“这俩老货,别看一个瘸了一个瞎,跟他们喝酒不过命还真喝不过,你师父我又是天生好胜之人,喝酒这种事,那自然是比别人少一口都不行。” 林叶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拎着的熟食,想着早知今日会见那两个人,就应该和辛先生去求一些药。 辛先生那般医术,应该会有些让人吃了就说实话的药吧。 他也不觉得心中生出这样想法有什么不光彩,整个无惧营是怎么死的? 一千多冤魂也许还在边疆外的群山里飘荡着呢,为他们找出真凶,什么手段都行,不无耻,也不丢人。 这十四岁的少年心里早就立了誓,能报仇,他什么都干。 到了酒肆门口,离着还远,严洗牛就喊了一声。 “瞎老狗,我今日又来找场子了。” 那瞎子就坐在酒肆门里边,其实离着还远,便已听出严洗牛的脚步声。 他没言语,是因为他听出来还有另外一人的脚步,有些陌生。 “喊大爷。” 严洗牛指了指那瞎子。 林叶俯身:“大爷。” 瞎子听到后还是没理会,那张脸像是假的一样,是一件雕刻失败了的石像。 一道刀口横贯他的脸,这一刀切瞎了他的双目,两个眼眶都被开了口,让那黑洞洞的眼窝显得更为恐怖。 严洗牛似乎是习惯了瞎子这种反应,进屋踅摸了一圈,抓了把花生米,一颗一颗往嘴里丢。 “小叶子,你在这陪你大爷聊聊天,我去喊瘸老狗过来喝酒。” 说着话,严洗牛就溜达出去了。 林叶应了一声后,视线在屋子里扫了一遍,心里微微有些惊讶。 这屋子里干干净净,连角落处都不见灰尘,所有的东西都摆放整齐,林叶猜着,每一样东西都有固定位置,方便瞎子去取。 “后生。” 就在林叶打量屋子的时候,瞎子忽然叫了他一声,这声音啊,像是破了的风箱一样,沙哑中还有几分尖锐。 “晚辈在。” “新到那死猪门下的?” “是,才入门没几日。” 瞎子点了点头:“没猜错,你就是那个整治了这街上泼皮的年轻人,你师父说,被他狠狠打了一顿的那个冤种?” 林叶觉得,冤种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倒也不显得讨厌,反而莫名其妙有几分亲切。 所以他觉得奇怪,从小时候起,只要他见到了,第一感觉会有些厌恶的人,就没一个好人。 这瞎子能是好人? 瞎了,黝黑,丑陋,说话的声音都难听,可为何就没有心生厌恶? “你可要小心些了。” 瞎子看不到林叶的脸,自顾自说着。 “高恭那几个泼皮只是小角色中的小角色,他们被你打了,他们拜的大哥不会管,打死他们也不会管。” 瞎子抬起头,像是看了林叶一眼,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就似乎直勾勾的盯着林叶的眼睛。 “可你让他们赚到钱了,你让小角色中的小角色赚到钱了。” 瞎子那双眼睛看不见,可他却有另外能洞穿人心的地方,比眼睛看的还准。 林叶点头:“多谢前辈指点,我会小心些。” 瞎子冷笑:“你小心?你这样的孩子还不知人心险恶,你能小心什么?” 林叶没再回答什么。 瞎子继续讥讽道:“你还觉得自己是做了好事吧,还曾沾沾自喜吧?高恭那几个废物被你收拾了,你还觉得自己是行侠仗义了?” 林叶还是不说话。 瞎子道:“你可是为这条街上的乡亲们招了祸,却一点都没有醒悟。” 林叶此时醒悟了,所以他无话可说。 为这条街上的百姓们清理垃圾,高恭他们赚的是一点小钱,一点辛苦钱。 可那些真正在黑道里的人,连这点小钱也不会放过,他们还会把小钱变成大钱。 以前没有人想到过这个办法,街上乱着就乱着,无所谓,谁会在乎呢。 现在高恭他们怕了林叶,每户每天只收一个铜钱,高恭背后的人很快就会闻讯而来,他们会只收一个铜钱? 这甚至还会让那些真正的凶徒找到更多欺压百姓,欺压商户的门路。 今日收你清理垃圾的钱,明日来收你水费,后天来收你过路费,大后天指不定又想出什么法子来。 他们不会逼死人,但会压迫的你抬不起头,连一点余钱都剩不下。 这云州城里是有衙门,衙门之上还有城主府,城主府之上还有北野王。 可他们会在乎吗? 他们就算知道了,也只是一层一层的派下去,最终只是几个巡捕找那些凶徒说两句,让他们略微收敛些。 这些巡捕,哪个兜里装的银子,不是黑道的人孝敬的。 林叶已经想到了这些,所以脸色逐渐的凝重起来。 “好在你有个师门。” 瞎子依然自顾自说着。 “你那肥猪废物师父不算什么,可他婆娘没几人敢惹。” 林叶看向瞎子,他发现这个瞎子那双黑洞洞的眼窝,比有眼球还能讥讽人。 “年纪轻轻觉得自己了不起,教训几个泼皮无赖,好风光啊,可也不想想即便你那肥猪师父不算什么,没有他,你这几日哪里来的风平浪静?他打了你,打的凶,在我看来是你活该。” “你是不是还想着,高恭那几个小角色连报复你都不敢?甚至连偷袭下黑手都不敢。” 瞎子的话啊,越来越扎人心。 “我是个瞎子,可我耳朵不聋,我知道很多事嘞,有个少年郎在巷子里约见几个泼皮,他还以为自己聪明,自己镇得住那些人,吓得泼皮钻进柴堆里藏着,带了麻袋木棒都不敢朝他下手。” “他又哪里知道,在他见那几个泼皮之前,有个死肥猪把那几个人打了一顿,告诉那几人,自以为是的那少年是他弟子,你们想下黑手,先问问自己惹不惹得起。” “死肥猪还说,你们惹得起我,惹得起总捕大人的妹妹吗?这家伙拿自己婆娘吓唬人不是一回两回了,可就是次次都管用。” 林叶:“可......师父说,是他听你们两位前辈解释,才知事情真相。” “屁!” 瞎子冷哼一声:“你是我儿子还是我孙子?我有那个心思管你?是那死肥猪跑来找我们两个蹭酒喝,一个劲儿的夸啊,说我新收了个弟子,了不起,当真了不起。” “他说啊,我这新弟子,才十四,敢和一群泼皮硬着干,我这个做师父的知道了,心里美滋滋。” “他还说啊,可是我得教训他啊,让他以后别那么冲动,狠狠打他一顿,让他明白,他不是高手呢,做事得先分析,要冷静,别上头,不说和江湖上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人比,就是比他师父也差得远呢。” “他又说啊,你们这俩老狗,可别给我说漏了,过两日我再带他来,说是你们两个为他解释,我才知错怪了他,给他个台阶下,少年心中有仗义,咱们这些老菜帮子得哄着他。” 瞎子长出一口气,语气有些奇怪的说道:“灭了少年心中火,哪有他日天下明。” 林叶:“那......现在,你告诉我了。” 瞎子:“还是那句话,你又不是我儿又不是我孙,死肥猪是我朋友,他做了什么我告诉你,是我在帮我朋友说话,不是在帮你。” 林叶后撤一步,俯身:“晚辈记住了。” 瞎子道:“你以为这条街上的人真的都不敢惹高恭那几人?呵呵......” 他说到这忽然闭嘴,又恢复了那冷冷淡淡的样子,像个雕坏了的石像。 林叶下意识回头看,见师父搀着那瘸子走过来了,离着还有很远呢。 瘸子到了门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林叶。 “呦呵,这就是那个少侠了吧?” 林叶脸上一红。 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笨人,此时此刻终于明白过来,他不笨,但他还没成熟。 他以为自己心思还算细,可在这些老江湖眼中,幼稚的如笑话一样。 而且......瞎子也好瘸子也罢,他们算江湖中人吗?自然不算,实则连他师父严洗牛都不算正经的江湖中人。 即便如此,他们如果想动心眼的话,可以把林叶玩死,甚至死都不知怎么死。 第一次因为羞愧和自嘲而脸红的林叶,知耻,所以铭记。 瞎子用一翻冷嘲热讽教会了他一件事,别把人当傻子,也许人家把你当傻子看着玩呢。 十四岁的孩子,就算是了不起,心中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说心机,江湖上一走卒,也比他高明的多。 所以林叶刚才还在想着,如何算计一下这瞎子和瘸子,套出些当年无惧营的秘密,此时把这念头甩开了。 瘸子说了一声这就是那少侠吗? 严洗牛一巴掌拍在瘸子的后脑勺上:“别他妈的说风凉话,教坏了孩子,我把你拐棍儿撅了。” 瞎子笑:“你不如把那拐棍儿捅他腚里,他塞的下。” 严洗牛:“瞎老狗,你他妈的也别满嘴污言秽语,小叶子,这些话都别听啊,听了也别记。” 瞎子侧过头,又用那黑洞洞的眼窝看着林叶:“少侠,这些污言秽语,你师父可比我们会,你要多学学。” 林叶看向严洗牛,严洗牛尴尬一笑:“别听他们胡扯,你师父我是正人君子......” 往屋子里一看,先进去的瘸子把林叶带来的熟食打开了,揪了一条鸡腿下来要吃。 “瘸老狗!” 严洗牛急了:“你他娘的要是敢自己独吞一条鸡腿,老子把鸡腿剁三截,插-你鼻子眼,再插-你耳朵眼,给你来个三眼开泰。” 林叶:“......” 瞎子笑起来:“少侠,看到了没,你信他说的他是正人君子吗?此时有何感想?” 林叶想了想,认真回答:“师父算错了,其实是四眼。” 瞎子明显一愣。 ....... ....... 【你们看到了吗,有一个加入书架的按键,点一下就会......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财源滚滚,心想事成,福如东海,渤海,黄海,南海以及公海大部分地区。】 正文 第二十章 给我一个理由 云州城是如此险恶的地方,可林叶遇到的都是如此善良的人,当然高恭那几人除外。 严洗牛还不知道瞎子已经把话都和林叶说了,所以还一直都在演戏。 喝了两碗酒之后,严洗牛就看向林叶说道:“师父还得认真的跟你道个歉,错打了你是师父不对。” 林叶有些心疼他这个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师父,师父这个人其实也不错,不是吗? 除了......粗鲁,野蛮,不讲理,甚至还市侩,以及猥琐和不要脸。 他明明暗中帮了林叶,可为了照顾这少年的自尊心,还要向林叶认错。 “可是啊。” 严洗牛道:“师父错了归师父错了,你也要记住,外边的事外边的人,都没有那么简单。” “师父不是不让你行侠仗义,学武之人,身强体壮,练了一身本事,拳脚有力,该行侠还是要行侠,该仗义还是要仗义。” 严洗牛认真道:“但做事之前要深思熟虑,师父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师父曾经听过一句话,现在转赠给你。” “英雄和莽夫,只在一念之差。” 他说出这句话后,一脸的你看,师父讲大道理的样子是不是也很牛皮? 瘸子却哼了一声:“又他妈的剽。” 严洗牛:“学来的东西再教给下一代,怎么能叫做剽呢?这就是圣人说的传承。” 瘸子看向林叶道:“这位少侠,你师父刚才的话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听人说的。” 瞎子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听我说的。” 严洗牛:“你他妈的还不是听刘校尉说的。” 瞎子表情一变,瘸子的眼神一凛。 严洗牛却因为喝了酒而没有反应过来,还要再说什么,瘸子把半截鸡腿戳他嘴里了。 瘸子哼了一声:“先塞你的。” 林叶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可刘校尉这三个字,却像是针一样刺痛了他的内心。 婆婆有四个儿子,老大刘值礼,正四品将军,无惧营主将,一千二百多顶天立地的汉子视他为父兄,也视他为偶像,刘将军手指所向,无惧营劈风破浪。 二儿子刘存义,无惧营校尉,无惧营分为四个标,一标三百余人,四名校尉只有他一人姓刘,所以严洗牛说的刘校尉,只能是他。 三子刘当廉不会武功,却学了一身医术,被人称为夺命郎中,是和阎王夺命的人,在无惧营中备受尊敬。 四子刘恨耻,战没的时候才过二十岁,为同袍断后力竭而死,四兄弟中他最聪明,也最有天赋,若他还活着,现在应也已是将军了吧。 婆婆的四个儿子,在那一战中全都死了。 瘸子笑着绕开话题:“死肥猪,你这宝贝徒弟人不错,你以后多教些正经本事,少带着他见我们这样的人,学不好。” 严洗牛一脸得意:“我这些弟子,哪个又是孬种了?忘了告诉你们,陈微微被天水崖的神官看中了,带回去亲自指点,以后老子我再见了他,也得规规矩矩弯腰行礼,叫一声神官大人。” 瞎子侧头,用他那黑洞洞的眼窝看着严洗牛。 他问:“死肥猪,这事你没仔细问问?” 严洗牛道:“有什么能问的,天水崖的人会跟我解释?人家看中了,也就直接带走了,哪里会在意我们这样的人想什么。” 瞎子摇头道:“天水崖的人,不会随随便便收徒。” 严洗牛:“你当老子不知道?可人家看中了......总捕大人都插不上话。” 林叶听瞎子的语气,似乎对天水崖上阳宫的人格外不喜欢。 百年前,上阳神宫得臻天圣喻,指定谢上思为天选之人,结束了诸侯争霸,谢上思随即创建大玉帝国。 百年来,几代大玉皇帝登基大典,皆由上阳神宫主持,赐圣水,传宝玺,黑袍加礼,方为正统。 上阳神宫弟子,历来以行侠为己任,江湖中不平事,神宫出面,便无不平。 有人说这世上原本是个大混沌,黑暗无边,是一束光照亮了天地,撕裂了黑暗,上阳神宫就是这束光。 所以瞎子语气中的不喜,似乎有些没道理,不少人会暗中骂朝廷,却无人骂神宫。 大玉帝国数以亿计的百姓,谁家的孩子若是被神宫收留,那就是无上荣耀。 林叶刚才还想着,晚上回去后,把这事告诉老陈,老陈知道了必会开心的不得了。 “罢了。” 瞎子摇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端起酒杯:“喝酒吧。” 林叶坐在旁边为他们三个倒酒,这三个家伙都是酒疯子,喝起酒来比喝水还快。 那五斤一坛的酒他们一人一坛,没多久便喝完了,严洗牛此时已经脸红脖子粗,坐在那都摇摇晃晃,而那两个看起来似乎没多大变化。 “你师父喝多了,带他回去吧。” 瘸子看向林叶摆了摆手:“等他酒醒了告诉他,以后再来喝酒,别带着你们这些小辈,我们喝着不痛快。” 林叶俯身行礼,然后把严洗牛扶起来往外走。 “走?” 严洗牛说话舌头都大了,一把甩开林叶的胳膊。 “还没敬酒,我如何能走?” 严洗牛抓起桌子上的酒碗:“每次都敬,这次你们也不能甩开我,哪怕我就是个烧火做饭的臭废物。” 说完后把酒泼洒在地上:“敬同袍!” 瘸子和瞎子明显有些不对劲,似乎是不愿意当着林叶的面多说些什么,可他们两个还是各自端起酒杯,郑重的把酒泼洒在地上,就仿佛这是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仪式,无论如何都要完成。 “晚辈告辞。” 林叶扶着严洗牛往外走,严洗牛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的都是当年战场上的事。 林叶默默的听着,默默的走路。 何须什么能让人说实话的药啊,只是这五斤新酒,就让严洗牛绷不住话匣子。 “他们俩比我心里苦,无惧营那么多人死了,他俩因为在死战之前受了伤,被送到后边医治,反而还落了一条命......” 严洗牛一边走一边说,嗓音里都是心疼。 “一千多条响当当的汉子,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军中虎豹,就那么都死了......” “我只是个烧火做饭的臭废物,可偏偏是我捡到了他们俩,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值得吹牛皮的事。” “可那俩老狗不让我说,不让我告诉任何人,他俩说......都死了,他俩也该死,不如就当个死人,不提过去。” 林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听着严洗牛的醉话。 “小叶子,你们的日子多好啊......该珍惜,以后要是打仗,你可得躲远点......” 林叶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的回头看向那两个怪人,却发现那两个人站在门口也在看着他似的。 瞎子的眼窝里是个空洞,瘸子那张脸上的表情,比瞎子的眼窝还要空洞。 林叶走远,那两个人却扶着门框依然站在那。 瘸子说:“那个小家伙,眼神不大对劲。” 瞎子回答:“我知道。” 瘸子哼了一声:“你是个瞎子,你知道个屁。” 瞎子道:“我是个瞎子,可我就是知道,他听到刘校尉那三个字的时候,是不是握紧了拳头?” 瘸子:“我没看到,可我看到他低了头,眼神里的东西不愿意外露。” 瞎子:“你没看到我听到了,他听到了他攥紧拳头时候的声音,连关节都在响。” 瘸子侧头看向瞎子问:“你说,该来的是不是还是要来?” 瞎子沉默很久后回答:“当年我们能活下来是因为心狠手辣,现在你还能吗?” 瘸子也沉默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应该还能,再闻闻血腥气,心就狠的起来。” 瞎子长长吐出一口气:“希望这个孩子和当年的事无关,我还挺喜欢他的。” 瘸子道:“我不喜欢,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不喜欢,可是......也说不上讨厌。” 两个人直到林叶扶着严洗牛消失在街口,他们才回到屋子里。 瘸子看了看桌子上剩下的酒菜:“用我帮你吗?” 瞎子摇头:“你去办你的事吧,你不是说你还心狠手辣的起来吗?” 瘸子嗯了一声:“那你自己收拾。” 他抓了拐棍儿出门,走的很慢,但没有一丝摇晃,五斤新酒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瞎子坐在那沉默着,良久之后手摸索出去,在桌子上握住了酒杯。 可酒杯已经空了。 啪的一声,酒杯在他手里被捏碎,锋利的碎片刺破了他的掌心,血往下流。 瞎子抬起手放在鼻子前边深深吸了口气,那血腥味钻进去,直达脑海。 瞎子像是吸了一口烟似的,表情有些迷醉,也有些贪婪。 那新鲜血液的气味,让他一下子就回到了过去,曾经这样的血腥味每天都能闻到。 远处大街上,严洗牛被林叶搀着走,人是那么肥重,重量都压在林叶肩膀上,所以林叶走的越来越吃力。 “小叶子。” “师父。” “你为什么要来我的武馆呢?” “想习武。” “想习武做什么?” “出人头地。” 林叶回答这些话的时候喘着粗气,他就算体力远超寻常的同龄人,可严洗牛实在是太重了。 “出人头地啊......以你的资质,这城中诸多武馆,还有不少宗门,你都可去得,为何偏偏是我家里?” 说到这,严洗牛像是踉跄了一下,重量全都压在林叶一侧肩膀,林叶身子也跟着踉跄了一下。 啪的一声。 严洗牛一只手掐住了林叶的脖子。 “你为何要找老兵?” 他贴着林叶的耳朵问,那酒气喷涌出来,还带着些腥味,有点像血。 ...... ...... 【我想要。】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关门打 林叶的脖子被严洗牛一把掐住,一瞬间,便有一股窒息感上来。 “你为何要找老兵?” 严洗牛在林叶耳边大声问:“你不是随便来我武馆的,你就是要找老兵,我问过老陈......” 林叶的右手抬起来抓了严洗牛手腕,奋力想要拉开,却没能成功。 下一息,林叶抬起左手。 可哪知道严洗牛忽然松开手,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醉醺醺的自言自语:“我就是老兵,你找我,算是找对了。” 林叶坐起来,脖子上传来一阵阵疼痛,看着那睡过去的严洗牛,林叶眼神里闪过一阵迷茫。 一刻之后,武馆。 林叶把严洗牛安顿好,看了一眼门外,有个人影在武馆外边已经出现好几次。 “师娘,你照顾师父,我回家换一身衣服。” 林叶向雷红柳说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严洗牛本来要晚上去喝酒,可林叶不肯,终究还是雷红柳说了算,中午就过去喝了。 雷红柳指了指林叶脖子:“怎么回事?” 林叶道:“半路师父摔倒,是我没有扶好,倒下去的时候抓了我脖子一下,没什么大碍。” 雷红柳嗯了一声:“那你快回去把衣服换了,若觉得辛苦,就明早再来。” 林叶也没多说什么,告辞出门。 才走出去没多远,赵财从旁边胡同里钻出来,扑通一声就跪在林叶面前。 “小爷,出事了。” 林叶微微皱眉:“何事?” 赵财下意识的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带着哭腔的说道:“小爷,你跟我过去看看就知道了,高恭他们快死了。” 林叶拉了赵财一把:“走。” 不久之后,一家看起来颇为老旧破败的院落中,林叶进门后就忍不住抬起手挡了挡鼻子。 这院子若只是老旧也就罢了,太脏了,到处都是垃圾,院子里就有一股浓烈的发霉味道。 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瞧着年头不短,已有人合抱那么粗。 几十年的树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树上吊着三个人。 高恭,宋福喜,刘大发三人被扒掉了上衣,身上被打的惨不忍睹,应是被鞭子抽过,血肉模糊。 他们三个双手被绑在后边,绳索一头拴在树杈上,在那摇摇晃晃的,还不住滴血。 林叶站在那抬头看着,看似平静,眼神里已经有些未曾见过的凶狠。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几个身穿短衣襟的男人率先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拎着皮鞭。 后边有个穿长衫的人迈步出来,人还没露面,笑声先传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林公子是吧。” 这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年纪,身上穿着一件书生的长衫,可却是个光头,头顶上还有三道疤痕。 林叶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脸上的肉是一疙瘩一疙瘩的,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这些疙瘩肉还会颤。 “哈哈哈哈哈,林公子,久仰久仰。” 这人出来后朝着林叶抱拳,迈步往台阶下边走,见台阶下有些污水,脚伸出去停在半空。 他身边一个随从立刻就趴了下去,用自己的身体把污水压住。 光头踩着那手下的后背走过来,还没说话又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林公子,在下曲七鬼,江湖上一个无名小卒,不成器,哈哈哈哈哈,不成器。” 说到这他抬起手指了指高恭等人:“这几个王八蛋是我门下,一样的不成器,哈哈哈哈哈。” 林叶:“你找我来有什么话要说?” 曲七鬼道:“哈哈哈哈......林公子果然是爽快人,快人快语,那我直说了哈。” “这几个王八蛋得罪了林公子,我作为他们的大哥,已经教训过他们了。” 林叶:“那现在可以把人放下了吗?” “放下?” 曲七鬼看向林叶,表情先是疑惑了下,然后又是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公子真会开玩笑,我可是给你出气呢。” 此人非但长得丑,而且表情变化又快又夸张。 “公子,这些家伙狗眼看人低,不知道公子你是严家武馆的人,但没关系,以后我的人就都知道了。” 他围着林叶走路,一圈一圈的走。 “林公子,你让这几个王八蛋去收垃圾,哈哈哈哈......妙啊,你说我怎么就没想到?” 他走到林叶侧面的时候忽然脚步一停,往后一个大弯腰,后仰着看着林叶的脸。 “哈哈哈哈,林公子,这几个王八蛋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两家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你是严师傅的弟子,严师傅的婆娘是总捕大人的妹妹,可我们是府丞大人的人。” 他抬起手指向高恭:“这几个王八蛋,哈哈哈哈,就算是乌龟孙子王八蛋,也是府丞大人的乌龟孙子王八蛋。” 林叶还仔细分析了一下这句话,觉得有些问题,但他觉得就不点明了。 倒也大可不必。 “林公子想要这条街上的生意,只管和我说啊哈哈哈哈,我还能不给你?” “可是林公子你直接出手抢,这就有些坏规矩了,我今日替公子教训他们几个,希望公子也给我几分薄面,以后这街面上的事,公子少管。” 林叶问:“那如何才能让你放过他们几个?” “哈哈哈哈,公子啊,这可不是你的事,这几个王八蛋拜入我门下,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生死,公子不大方便过问吧。” 林叶:“他们前几日,好像也拜我了。” 曲七鬼先是脸色一变,颧骨附近的那横肉绷了起来,顿时凶相毕露。 可下一息。 “哈哈哈哈哈,公子你这就不只是坏了街面上的规矩了,按照江湖上的约定,他拜了我再拜你,是背叛门派,这种杂碎是要死的。” 说完一抬手指向高恭:“先给我碎一个。” 他手下几人立刻上前,要把高恭放下来,林叶横跨一步拦住。 “要不这样。” 林叶语气平缓的说道:“我和你一对一打一架,你赢了,街面上的事我不管,这几人生死我也不管,你输了,这条街归我了,他们几个也归我了。” “哈哈哈哈哈......公子你真会开玩笑。” 曲七鬼笑的前仰后合,不光是表情夸张,连动作都那么夸张。 可他越是这样笑的厉害,他手下那些人就好像越怕,已经在往后退了。 “好!” 曲七鬼猛的站直了身子,抬手指向林叶的鼻子:“哈哈哈哈,英雄出少年,真他妈的是英雄出少年,不过,咱们不能这样打,立个字据吧,公子打残了我,公子不用承担任何责任,我打残了公子......” 林叶:“也无需你管。” “痛快!” 曲七鬼一回头:“还不快去公子准备纸笔!” 手下人连忙找来纸笔,曲七鬼一把将院子里石桌上的东西扫到地上,把纸铺好。 看不出来,这家伙字写得居然不错,大意就是双方比试是为自愿,不可伤及性命,但万一伤及,是生死有命,与对方无关。 “哈哈哈哈,公子看我这几个字写得如何?无他,手熟尔,哈哈哈哈哈。” 他一伸手抓过来旁边手下:“手伸出来。” 那手下吓得脸色一白,可不敢不伸。 曲七鬼从那手下腰畔抽出来一把匕首,揪着那人手指头一削,手指肚都给削掉了,然后把血糊糊的手指往纸上一按。 纸上一滩血,哪里看得出什么指纹,再说,手指肚都给削掉了,也没指纹了。 “林公子,你也来按一下?” 林叶反问:“你为何不按?” 曲七鬼道:“这些王八蛋都是跟我的,我的小弟我照着,我们不是亲兄弟哈哈哈哈就和亲兄弟一样,他们按了就相当于是我按了。” 林叶摇头道:“看的出来你是个讲信用的,按不按也无妨,直接来吧。” “林公子啊,哈哈哈哈,你是真无赖啊。” 曲七鬼笑的又弯下了腰。 然后又猛的站直了,再次抬起手指着林叶鼻子:“可你必须按,你不按,我就让他们把你手指头砍掉了,我拿着按,江湖中人他妈的讲规矩,说写字据就要写,说按手印就要按。” 林叶后撤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来。” 曲七鬼手一挥:“帮林公子按手印,啊哈哈哈哈。” 一个凶徒上前左手去抓林叶的前襟,右手抡圆了,朝着林叶的脸就要呼下来。 林叶没躲闪,右手一拳勾上去,正中那凶徒下巴,把人打的双脚离地往后翻倒。 下一息,一名凶徒用木棒朝着林叶的后脑砸了下来,这一棒中了就能杀人。 林叶后撤一步,右臂手肘向后一撞,撞在那家伙胸口穴位。 那人瞬间脸都青紫了,手中木棒掉落下来,人直愣愣的栽倒在地。 “哈哈哈哈。” 曲七鬼看到林叶连放倒了两人,笑的说道:“了不起,了不起,果然了不起,怪不得这几个王八蛋敢背叛我。” 他一伸手抓住高恭的腿往下一拉,直接拉断了绳索,把高恭拖拽到地上。 下一息,曲七鬼一脚踩在高恭胸口上,这一脚力度奇大,高恭本就身负重伤,此时哪里还承受的住。 一声惨呼后,紧跟着一口血喷了出来。 “你是他们新大哥了,那你要不要来救他们?” 曲七鬼的脚踩在高恭胸口,来回碾着,高恭挣扎都挣扎不出来,没多久,那张脸就已经变得发黑。 “你只是想让我按个手印。” 林叶一把抓过来不远处的泼皮,一拳打在那人脖子上,然后往下一按,再一脚踩住那人胸膛。 砰地一声闷响后,那泼皮的胸膛肉眼可见的塌陷下去,片刻后那家伙也一口鲜血吐出来。 他看向曲七鬼:“你踩一个,我踩俩。” 说完后林叶横跨一步,又抓了一个曲七鬼的小弟在手,按着那人后颈往树上一撞。 这一下就撞了个皮开肉绽满脸血。 曲七鬼都懵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十几岁的少年,竟然也这么凶狠。 林叶按着那家伙的脖子,一下一下的撞着树,一边撞一边说话。 “可你拿他们逼我按手印,何来的道理?我在乎他们?” 林叶把手松开,那被撞的家伙软绵绵倒下去,白眼都翻了上去,林叶却没就此停下,一脚踩在那人胸口上。 说踩两个,就是两个。 林叶往四周看了看:“你还有四五个手下人,你杀你的,我杀我的,杀到最后剩下咱们俩,还是一样的打。” 曲七鬼不笑了。 他看怪物一样看着林叶,他面前这个白白净净的少年郎,难道都是假象? 林叶似乎不在乎他的眼神,缓步朝着另外几个泼皮走过去。 那几个人已经见识过林叶手段,哪里敢再上前,纷纷后退,甚至有人拉开院门就往外跑。 林叶一脚踢出去一根木棒,正中那逃跑的人后颈,那人扑倒在地,林叶已经跟了上去。 他俯身抓着那人头发,把那泼皮的脸在粗糙不平的院墙上按着摩擦。 “你们一般都是这样玩的吗?” 林叶一边摩擦一边看向曲七鬼,语气依然很平静的问了一句。 那院墙上,逐渐出现血迹。 曲七鬼深吸一口气,把踩着高恭的脚抬起来,他指了指院门:“你关好门,我和你打。” 林叶点了点头:“那就关好门打。”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相差悬殊 林叶回身把院门关好,又扫视了一下这个院子,从他的表情中就能看出来,他对这个场地非一般的不满意。 满地都是脏污,臭味难闻。 不得不说,高恭他们几个人是真的邋遢,若不来家里看看,光看表面也是人模狗样。 百姓们有句话用来形容高恭他们这样的人,叫做驴粪蛋-子外边光。 此时院子里有多了不少血腥,这种混杂起来气味,让林叶觉得更不舒服。 不舒服,便有些恼火,恼火就会变得有一丢丢凶。 但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真的杀人,下的手足够重,他却还拿捏着尺寸,打翻的那些人一个都没死。 大概,若是在几天之前,林叶的手也不能这么重。 这几日他虽然只是粗粗练了一套操拳,可对于原本没有系统训练过的林叶来说,这一套操拳,就打开了他的大门。 他其实还不完全了解自己,毕竟他对于武道的理解,是进入云州城后才开始的。 之前在婆婆身边那些自己想出来的东西,根本不算什么武道。 如果他再了解自己一些的话,大概会明白,别人练操拳这种东西,其实没这么大用处。 从操拳的名字就能看出来,当初大将军刘疾弓创造出这套拳法的目的,是为士兵们操练所用。 这套拳法的妙处不在于攻击力有多强,而在于开筋活血,迅速的让身体达到一个最佳的状态。 可林叶现在觉得,他变得这么能打,都是因为练成了这一套威力极大的边军拳法。 所以他也越发坚定了,要想变得更强,就要更多的学习这种用于实战的武功。 若大将军刘疾弓还在世,此时知道林叶的想法,大概也会呃一声,然后试探着和他解释一下,这拳法不是实战用的。 刘疾弓还创造出另外三套边军功夫,一为极狼,那才是实战用的拳术,招招凶狠却不阴毒,而是将刚猛霸道发挥到了极致。 还有一套刀法,名为扑虎,刀势展开犹如山虎飞扑,其威更猛。 但刘疾弓所创武功最出名的,是长兵器的用法,名为不藏锋。 世人皆知军中的第一高手便是北野王拓跋烈,虽然未必是真的,可盛名之下也无人敢随便质疑。 如今天下大概也没几人不知道,北野王是武岳境巅峰强者,只差一步便能迈入那至高无上的赋神境。 当初就连拓跋烈见了刘疾弓的马步槊攻之后,都感叹说要论长兵器,他不如刘将军。 此时此刻的林叶啊,确实有那么一点点膨胀,又或许是因为这血腥气刺激了他心中藏着的那头虎。 再说,少年郎,哪有几个不血气方刚。 曲七鬼不再笑,那令人厌恶的哈哈声总算是消停了,所以院子里其他人的粗重呼吸声都显得清晰起来。 曲七鬼带来了十来个手下,此时已经有一半被林叶废掉。 还剩下四五个,退到了远处,那个他们本不放在眼里的半大小子,此时却成了他们的畏惧。 “你这些功夫,不是严师傅教的吧?” 曲七鬼试探着问了一声。 他今天的本意是吓唬一下林叶,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以后守点规矩。 吓唬人这种事,他历来擅长,且无需去装腔作势,毕竟废几个人这种事他又不是没做过。 按理说,林叶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进院看到被吊着的高恭等人,应该已经怂了一多半才对。 谁想到这个十几岁的家伙,非但没有惧怕,现在看着,似乎对事情的下一步发展还有些许期待。 林叶这种性子,又怎么会搭理曲七鬼的问题。 他此时只想试试自己,比刚来云州城的时候,是不是强了些。 曲七鬼见林叶不说话,心中却越发疑惑起来。 他自然知道严洗牛的武功也就那样,按照大玉帝国朝廷的硬性要求,每隔六个月,所有习武之人,都必须到当地的官府评测武功等级,如云州这样的重镇,习武之人评测就要到北野军大营。 每次严洗牛的评测都是显距境一芒,勉强脱离了启明境这种最初级武者的范畴。 倒是雷红柳,上次评测的时候,已有拔萃境三芒的实力,甩出严洗牛一个大境界不止。 严洗牛这种实力能教出来什么弟子? 林叶这个年纪,又能是什么境界? 所以曲七鬼一开始没把林叶当回事,此时再想,这林叶八成是带艺投师,进武馆之前应该便实力不凡。 曲七鬼是正正经经的显距境三芒实力,严洗牛他都不放在眼里。 而对武道其实还没有太多了解的林叶,此时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意,竟是主动迈步走向曲七鬼。 “不可伤及性命!” 曲七鬼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咱们刚才说好的。” 林叶点了点头,忽然加快脚步,右手一拳朝着曲七鬼的心口穴位打了过来。 曲七鬼微微一怔。 这一拳不管是速度还是力度,瞧着都不怎么样,难道是在试探? 也怪他手下的那些泼皮实力太烂,所以显得林叶好像强的有些不像话。 这样的一拳,曲七鬼完全可以硬接,一拳便能震断了林叶的臂骨。 可他居然避让,躲开林叶的拳头后,出腿横扫,攻林叶下盘。 林叶看清楚了,想躲,可他现在的实力,哪里比得上曲七鬼的速度。 腿才抬起来,曲七鬼一脚扫中,林叶身子向一侧翻倒,完全撑不住。 严洗牛打过他,林叶觉得很疼,这一脚踢中了他小腿,他只觉得自己小腿应该是要断了。 可他天赋超凡,在侧摔的同时右手撑住地面,而曲七鬼又怎么会放弃这样的机会,第二脚踢向林叶面门。 林叶只能用左手去挡,完全是下意识反应,一拳打在曲七鬼脚面上。 砰地一声,曲七鬼一声痛呼。 刚才林叶倒地的那一刻,曲七鬼总算看清楚了林叶实力,原来也是个才习武的小屁孩,只是装的很吊而已。 所以他立刻补了一脚,然而没想到,对方左拳竟然直接打断了他的脚骨。 此时心中念头是,这个小王八蛋居然使诈! 可也就是这念头起的瞬间,他看到林叶被他踢飞了出去,横着翻卷着飞了出去。 林叶一拳打坏了曲七鬼的脚,可那一脚的力度却让他翻飞出去,重重落地。 “还装?!” 曲七鬼暴怒,单脚跳过去,双手往下一抓,拎着林叶的衣服把人举起来,然后朝着墙壁砸出去。 林叶身子翻转,双手双脚蹬在墙面上,这才没有再次受伤。 “我没有想到,严洗牛教出来的弟子竟是这么不光彩!” 曲七鬼瘸着腿往前走:“你这个年纪,心机居然如此之重,留着你必是祸端。” 林叶此时想的是,你他妈在说什么?曲七鬼已经不打算再给林叶机会了,他忍着脚痛发力向前,速度犹如闪电,膝盖重重的撞向林叶胸膛。 林叶还是能看清,可他速度跟不上。 所以躲,也必然是躲不开了。 轰! 院墙坍塌下来一个大洞。 有人一拳将院墙打穿,迈步进来后随手将林叶扒拉到一边去了,然后一拳砸在了曲七鬼的膝盖上。 用拳头打膝盖,这应该算是硬碰硬。 咔嚓一声,曲七鬼膝盖往后弯折,小腿都往前甩了起来。 一道红色身影出现。 雷红柳先是看了林叶一眼,然后慢慢的转头看向曲七鬼。 曲七鬼倒在地上,脸色惨白。 “你听我解释!” 雷红柳那漂亮的眉往上一挑:“解释你奶奶!” 她大步过去,一脚切入曲七鬼身下,脚往上一挑,把曲七鬼挑的飞了起来。 半息之后,雷红柳一把抓住曲七鬼脚踝,把人轮了一圈后重重摔在地上。 “多久没有人敢惹老娘了。” 雷红柳俯身掐着曲七鬼的脖子,却没有把人提起来,而是按在地上往前跑,跑着跑着,曲七鬼就半截入土了。 再下一息,雷红柳把曲七鬼从土坑里拉出来,一脚横扫在曲七鬼肋部。 曲七鬼平移出去,砰地一声撞穿了院墙,直接飞到了外边大街上。 雷红柳还不解气,大步追了出去,刚到院墙外边,忽然间脚步急停。 在她面前一寸左右,飘着一把红色木剑,只有一尺半长,上面还有淡金色的纹理,隐隐约约有金光散发。 “何人放肆?” 远处传来声音,似乎一下子就能震慑到人心里去。 雷红柳这才注意到,大街上停着一辆马车,墨色车身,上边还挂着杏黄流苏。 马车车窗开着,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老者坐在其中,脸色有些不喜的往外看着雷红柳。 透过车窗能看到这老者身上穿的应是绯红色锦衣,雷红柳心里一惊,立刻俯身。 “拜见司礼神官大人。” 马车里的老者语气发寒的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大街上行凶杀人,你所练武艺,就是让你恃强凌弱用的?今日废你武功,免得你成为祸端。” 说着话,那飘于半空的木剑发出嗡嗡的轻响,似乎瞬间化作了金锐。 “座师不要!” 马车旁边,一个身穿蓝色道袍的年轻人俯身急切道:“座师,那是......那是我师娘,求座师开恩,饶我师娘一次。” 马车里的老者看了那少年一眼,沉默片刻后手指一勾,那飞剑随即返回车内。 他轻声吩咐道:“走吧。” 马车缓缓起行,那蓝衣少年抬起头看向雷红柳,眼睛里隐隐可见泪光。 此时马车里传出声音,不怒自威。 “以后她不是了。” 陈微微俯身:“弟子......记住了。” 他起身后跟着马车前行,回头看一眼,看的却不是雷红柳,而是林叶。 这一眼中的恨意,那么浓。 这一眼的意思似乎是,因为你,师娘险些死了,这笔账你自己要记住,你就是个扫把星。 。。。。。。 。。。。。。 [加入书架,加入书架,加入书架。]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你这样的不行 林叶看向雷红柳,俯身道:“师娘,对不起。” 雷红柳哈哈大笑起来,上前一把将林叶楼在怀里,手在林叶的脑袋上使劲儿揉了好一会儿。 “跟师娘说这屁话干嘛,把娘字去了我是你师,欺负我弟子的当然是找死,把师字去了我是你娘,欺负我儿子的,当然更是找死,老娘把他屎打出来。” 她说到这回头看了一眼那爬伏在地,似乎已是奄奄一息的曲七鬼。 “这种王八蛋,师娘下次见了还要收拾。” 见林叶脸色歉疚,雷红柳大大咧咧的说道:“你要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那你送师娘个礼物吧。” 林叶道:“好。” 雷红柳指了指不远处:“你看那边有颗石头,圆的好像个蛋一样,颜色也漂亮,师娘我从小就喜欢这种圆滚滚还漂亮的小石头,见了就想要,你去拿过来送给师娘。” 林叶心中感慨万千,过去将那石头捡起来,下意识的多看了两眼。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块漂亮的小石头,鸡蛋大小,颜色渐进双变,一半灰色一半橘红。 雷红柳把石头接过来,笑呵呵的问:“你知道师娘为什么最喜欢这种小石头?” 林叶摇头:“弟子不知。” 雷红柳一转身,手里的小石头飞了出去,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嘣儿的一声,那石头正打在曲七鬼脑门上,贼准。 那家伙本来还没晕过去,被砸了这一下,白眼往上一翻,昏了。 雷红柳潇洒转身,拍了拍手。 “因为这玩意儿,打人倍儿爽。” 她说完这句话,见林叶居然都没有笑,于是有些不爽了。 抬起手在林叶脑壳上就给了一下,那声音就和刚才石头砸在曲七鬼脑门儿上一样。 嘣儿。 林叶被砸的一低头,后脑勺生疼。 “你这小家伙整天没个笑脸,你是一出生就不会还是忘了怎么笑?胎教的时候你特么逃课了?” 雷红柳说着话,又一把搂过来林叶的肩膀。 “这个年纪就应该快乐,人生五件大事,快乐排在第二,一为健康二为快乐,三是有钱,四是有好多钱,五是贼特么有钱......” 说到这她可能觉得有些跑偏,所以咳嗽了一声后说道:“我要是还你这么大,别人把我当傻批我也每天哈哈笑。” 雷红柳用肩膀撞了撞林叶肩膀又问:“知道为什么不?” 林叶:“弟子......不知。” 雷红柳道:“你这个年纪,说是有心思喜欢小姑娘了,大人们觉得你是快长大了,你要说还想喝奶呢,大人们觉得你还没长大呢,又可以假装成熟又可以继续幼稚。” 她说到激动,抬起手在林叶后脑勺上又来了一下。 “你倒好,整天板着个脸玩冷酷,我告诉你现在小姑娘们不吃这一套了,她们现在吃阳光开朗风趣幽默那一套,长的丑一点都没关系,搞笑就行,你这样的......也就是仗着长的漂亮吧。” 林叶:“......” 雷红柳继续说道:“你说你除了漂亮还有什么?” 林叶:“......” 雷红柳道:“老娘我要是年轻的时候,最看不上你这样的,你长的再漂亮都不行,跟老娘装,上去就一个大耳瓜子,老娘选男人可不是只看脸。” 林叶低头。 雷红柳:“你低头做什么,要说什么直说!” 林叶:“看师父,就知道了。” 雷红柳:“噫?!” 啪! 又在林叶后脑勺上给了一下。 林叶其实还有些接受不来这样的亲昵,被雷红柳搂着肩膀走,他觉得不自在,趁着挨打躲闪开。 还刚躲闪半步,雷红柳一把搂住他肩膀又给拽回来了。 “师娘问你个问题。” “师娘你问。” “你明知道今天来救那几个不值得救的泼皮,大概会有危险,但你为什么还是来了。” “他们以前不值得救,后来有些值得了。” “那要是你为了救他们而被打死了呢?” 林叶沉默片刻后,回答:“倒也无妨,不亏心而死的人,下辈子运气应该不会太差。” 雷红柳沉默了下来,片刻后侧头眯眼的看着林叶:“你苦大仇深?” 林叶:“......” 雷红柳嘿嘿笑了笑:“那我问你,在没和曲七鬼那王八蛋直接交手之前,你就应该知道自己打不过了,对不对?” “是。” “可你还是装着很吊的样子上去了,为什么?” “不想退。” “为何不想退?” “退一次,以后就会次次退了吧。” 雷红柳抬起手在林叶后脑勺上给了一下:“又跟老娘装?” 林叶苦笑:“师娘......因为有人跟我说,若想为对的事而活着,那就要做好为对的事而死的准备,我这次干不过他,死了就死了,不死,下次还干。” 雷红柳回忆了一下:“这话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林叶:“大玉帝国的边军北上之前,军中有人不愿去,说那是在关外的战事,与我们无关,大将军刘疾弓对手下人说,北邻与我大玉结盟,娄樊人侵入盟国,我们不管,那为何要与人结盟?” “就如同与意气相投的人结拜为兄弟,你有事兄弟帮你,兄弟有事你却想躲?大玉男儿不该干出这种事来。” 林叶说这些话的时候微微昂起下颌,就仿佛在这一刻,就站在那支北上的大军队伍中。 “大将军说,盟友即兄弟,今日我不顾兄弟,明日兄弟不顾我,披战甲的人,更该明白兄弟同袍的意义,我们捍卫的是大玉的尊严,是大玉的血性,为对的事而活,就要随时做好为对的事而死。” 雷红柳就这样看着这少年郎,她觉得这一刻,林叶的脸上仿佛都有些光。 然后她抬手又给了林叶一下:“老娘和你聊天儿,你给老娘讲道理?” 林叶:“......” 雷红柳撇着嘴说道:“刚才说了,你要不是长的漂亮,我都懒得理你......你猜,若是你师父听我说,这话有些耳熟,你师父会说什么?” 林叶想了想,摇头:“弟子不知。” 雷红柳道:“你师父会说,娘子你博览群书知晓古今,听着耳熟当然正常,我就不会觉得耳熟,因为我学的少,学的慢,学的还笨,几十年人生学来学去,只学了一样对老婆好,却也只是学了个半会。” 林叶觉得自己此时大概是微微脸红了。 说到这的雷红柳越想越气,瞪着林叶说道:“就你这张脸,要是再有你师父那般花言巧语不要脸,你这一辈子还不都是桃花朵朵开?就算几十年后你是个老头儿了,也有一群老太太在你身边围着转。” 林叶一脸懵,心说怎么就说到这里了呢? 雷红柳看着林叶,觉得这家伙真是不争气,于是不搂着林叶肩膀了,林叶反而松了口气。 结果雷红柳见他松口气,一把又给拽了过来:“走,回武馆!” 林叶:“师娘,那个叫曲七鬼的人说,他们是府丞的人,会不会......” “会个屁!” 雷红柳抬起手扫了一圈:“老娘在这条街以及那条街,还有那条街,再加上那条街的一部分,无人敢惹,真的就是只靠我哥哥是云州城总捕?” 林叶眨巴眨巴眼睛。 雷红柳道:“以后你就知道了,你师娘我靠山大着呢。” 她看向林叶:“刚才还是不死就干的那个德行,现在怎么开始畏首畏尾了?” 林叶:“我自己面对自然不怕,可不能连累师门。” 雷红柳:“少说这般屁话,要想师娘不管你的事,除非你退出师门,要想退出师门,除非是严洗牛把钱退给你。” 林叶心说这果然是个无解的闭环。 她搂着林叶肩膀回到武馆门口,深吸一口气,然后对林叶说道:“臭小子你记住,你装冷酷也好,性子本来就这样扯淡也好,就算是苦大仇深也好,该笑笑就要笑笑。” 林叶:“唔。” 雷红柳:“你还他么装?” 啪! 又是一下。 “还有。” 雷红柳迈步进了武馆大门:“从今儿开始,我教你习武,你想坚持着不死就干,不想改,老娘来给你不死就干的本钱。” 林叶:“唔......” 雷红柳猛的一回身,林叶下意识退后一步,同时抬起手护住自己的后脑勺。 “哈哈哈哈哈......” 雷红柳仰天大笑。 武馆里的师兄们都看着他,薛铜锤叼着木奶嘴颠颠儿的过来,拉了林叶的手:“小丝弟,你也拍丝娘马屁了啊。” 林叶:“我没有。” 薛铜锤:“我不信,丝娘只有被人拍马屁的时候,才会那么笑。” 林叶蹲下来问:“那,拍师娘马屁最好的人是谁?” 薛铜锤嘿嘿笑起来,叼着木奶嘴抬起下巴,一脸的阳光灿烂小得意。 他说:“我呗。” 林叶:“那以后你得教我。” 薛铜锤点了点头:“不用以后,现在我就可以教你,但四嗦好了,以后有人欺负我,你要帮我。” 林叶:“一言为定。” 薛铜锤和林叶拉勾,拉勾之后说道:“那你看好啦,我现在就去拍丝娘马屁,你要好好学噢。” 说完颠颠儿的朝着雷红柳追过去,一边跑一边喊:“丝娘,丝娘,我要屙粑粑,你把把我。” 雷红柳一回身:“你屙粑粑我把你个粑粑!一边自己拉去!” 薛铜锤张开双臂:“丝娘把把,丝娘把的最舒服了,因为丝娘是最漂亮的女人,天下第一漂亮,我就喜欢让丝娘抱着我。” 雷红柳瞪了他一眼,却又笑着把薛铜锤抱起来,动作熟练的把薛铜锤两条小腿往左右一分。 “拉吧!” 薛铜锤朝着林叶扬了扬他的眉,脸上的表情把林叶吓了一跳。 这小家伙的脸上除了小孩子特有的得意之外,还有一种鼓励。 应是要对林叶说:来啊,你也试试啊,可管用了。 林叶:“......” 薛铜锤朝着他挤眉弄眼,意思是......快说啊,你快说啊,快说让师娘也把把你啊。 林叶愤而转身。 ...... ...... 【感谢诸位大大的推书,我看到有朋友说,这么多作者推荐你,你都不加一更吗?我当时看到了没敢回话,因为我没码出来,现在码出来了,加一更就加一更,那还叫事?】 【求加入书架啊】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告个别吧 林叶回家的时候,严洗牛还在睡着,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的酒格外的辛辣冷烈,所以醉的比以往厉害。 在出门之前,雷红柳叫住林叶告诉他,既然是从今天开始就由她来教导,那就从今天开始第一练。 正是夏天,那就抓苍蝇吧,用手抓。 林叶站在门口看着雷红柳那双漂亮的眼睛,那眼睛里是不容置疑的威严,而他则满脸的坚毅。 他说:“我不。” 雷红柳眼睛更漂亮了,漂亮的像是要发光似的,火光。 “你不?” 雷红柳往前迈了一步,林叶却没有如之前那样后撤,看起来确实很坚决。 她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最好说两句能让我不打你的好话,但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林叶:“我觉得......脏。” “脏?” 雷红柳脚步一停,可也只停了片刻,却没有继续走向林叶,而是转身去了后厨那边。 不多时回来,手里拎着一挂新鲜的带血的猪肝,朝着林叶砸过来:“我看你怕这个不怕。” 林叶不怕。 他伸手一把接住,低头看了看,这还真是一挂好猪肝,色泽鲜亮,形态饱满,以前婆婆最爱喝猪肝汤。 他俯身:“谢谢师娘。” 雷红柳:“谢个屁,拿回家里去挂着,挂到臭,挂到满院子都是苍蝇为止!” 林叶:“......” 回到家门口,林叶低头看了看手上拿着的猪肝,想着难不成还真的要挂到臭? 那多浪费了。 小炒猪肝,凉拌猪肝,卤猪肝,猪肝汤......一肝多吃,比挂着招苍蝇不好么。 于是他推门进去,才迈了第一步,脚面上就变得沉重起来,小子奈已经挂在他腿上了。 林叶看着这个有一双仿佛会说话一样的大眼睛的小姑娘,真的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然后他就注意到了,小子奈的头发乱糟糟的,虽然现在已经不再脏兮兮,可瞧着确实很不美观。 想想看,这小丫头也大概有几年没有正经的修理过头发,于是林叶打算亲自动手。 把猪肝放在清水里泡好,随手丢进去两片生姜几粒花椒,林叶洗了手之后就让小子奈搬个板凳坐好。 “哥哥,你会不会?” 小子奈坐在那,除了吃饭的时候,她看起来都是那么乖巧。 林叶找了一块花布给小子奈围上,以防碎发会掉进衣服里。 他略微有些自负的说道:“吃穿住行的事,哪有什么是我不会的,我今日才注意到师娘的头发很漂亮,刘海到眉下,鬓角直发到下巴,长发在后边束起来一个马尾,可好看,我帮你也剪一个那样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脑海里又想到了婆婆,那个爱干净的老人家,从不让他帮忙剪发。 小子奈忽闪着大眼睛说道:“我信你。” 林叶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拍:“坐好不要乱动。” 半刻之后。 林叶低头看着小子奈的脑袋,沉默了一会儿后柔声问道:“热不热?” 小子奈点头:“围着花布,有点热,出汗了。‘ 林叶:“夏天了,要不然......留个平头?” 小子奈虽然小,可她又不傻,噌的一下子站起来,然后飞快的跑进屋子里。 片刻后,站在镜子前的小子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林叶走到门口看着她一脸歉疚:“我只是一开始没有把刘海剪整齐,就修了一次......两次,三四五六次,所以就略微短了些。” 小子奈抬起手指着自己额头那块,已经能立起来的短发:“这是略微短了些?” 林叶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留长发不好打理,你又懒......而且这样一看你就像是个小男孩,出去玩也少些麻烦。” 小子奈:“我不!” 林叶:“我知道你不,可现在......不过别怕,大概有三五个月就长回来了。” 小子奈哇的一声又哭了。 就在这时候老陈推着木车回来,一进院就听到小子奈的哭声,吓了一跳,放下车就连忙跑过来看。 他想把小子奈抱起来哄,可又知道这小丫头不准他抱,伸出去的手就停在半空片刻。 “怎么了?” 老陈急切的问了一句。 小子奈哭着指了指自己额前的头发:“爷爷,你看!” 老陈:“狗啃了?” 林叶抬起头看了看天空,觉得今晚的月色格外的不友善,雪犬小寒蹲在林叶脚边,见他抬头看月亮,它也抬头看月亮,看着看着,嗷呜嗷呜的叫了两声。 叫完了还朝着林叶看,看一眼,朝着月亮甩甩下巴,意思似乎是......你怎么不叫? 林叶一看到这狗儿这般模样,就想起来薛铜锤让他去找师娘把把的那嘴脸,于是哼了一声。 狗儿就又嗷呜嗷呜的叫了两声,应是在教他你叫的不对,是这样的,不是哼哼,是嗷嗷。 林叶想着自己的人生真是美好,到了云州城之后,辛先生要教他点穴,师娘要教他武艺,狗儿也要教他叫两声。 想了想,算了,艺多不压身。 于是抬起头朝着月亮:“嗷呜。” 狗儿立刻兴奋起来,围着林叶乱转,一边转一边汪汪汪的叫着,激动的像是在说,你看吧,我就说你和我是一伙儿的。 小子奈却哇的一声又哭了,抽泣着说道:“爷爷,你看我哥,剪坏了我的头发,他还嗷呜。” 老陈瞪向林叶:“给你妹道歉!” 林叶:“唔......” 做饭的时候,林叶想了几次,自己该怎么开口把陈微微去了天水崖的事说出来。 可每次一侧头看到老陈那鬓角的白发,他就又忍下来。 他知道老陈每天都偷偷去武馆外边看,只是不让陈微微看到而已。 在武馆的陈微微虽然也不回家,不认他,可最起码他每天还能看一眼。 去了天水崖之后,上阳神宫规矩森严,弟子不得师命不准随意外出,外人更是不能靠近天水崖半步,所以这次分别,下次再见也不知道要多久了。 “林公子。” 就在这时候,老陈忽然叫了他一声。 林叶:“怎么了?” 老陈洗好了菜,把手在围裙上蹭了蹭:“那个......微微怎么样?” 林叶刚要说话,就听到狗儿叫起来,叫的声音有些急促,像是在示威,也是在驱逐。 “再叫一声我就摔死你。” 门外传来陈微微的声音,老陈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下意识转身往外跑,可才迈了一步,又似乎是不敢往外走了。 狗儿那驱逐意味十足的叫声惹怒了陈微微,原本他是想放下芥蒂,回来和他爹说一声,他现在已是上阳宫弟子,让他爹也跟着骄傲一些。 顺便再告诉他爹,以后可能会很难见到,他座师说要带他一起闭关,至少一年。 若非如此,他也拉不下来脸面回家,其实,他爹每天去武馆外边偷偷看他,他又如何不知道? 可他一进院就觉得不对劲,那狗儿驱逐他的叫声,让他觉得自己家被人霸占了。 再看到林叶和他爹在厨房里忙活的样子,恨意一下子冒了上来。 林叶的那个位置,难道不该是他的吗?难道不应该是他和他爹一起洗菜,一起做饭,一起说说笑笑吗? “微儿......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老陈手扶着门框,嗓音颤巍巍的问了一声。 陈微微的视线从远处那个小丫头身上收回来,似乎觉得这家里的外人,一个个比他都像是主人。 “她是谁?” 陈微微抬起手指了指小子奈。 老陈连忙解释道:“这是林公子的妹妹,他们兄妹租住在咱们家......” 陈微微:“是租住在你家。” 老陈的嘴张着,后边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陈微微本来要对他爹说的话,因为置气都不打算说了,可是又想让他爹知道。 于是他转身看向林叶:“我是来见你的,有几句话要告诉你。” 林叶没应声,只是看着陈微微。 “我要随座师闭关一年,所以每天要打你的那一拳,暂且记下来,一年后我出关之日,自会寻你。” 他昂着下巴对林叶说道:“半年后,武馆弟子都要去北野军大营测评,我赶不上了,但一年后的测评,我在北野军大营等你。” 林叶点了点头:“好,那便一年后见。” 陈微微今夜是专门和座师请了假,本打算是在家里住一夜再回去,与他爹和好,好好聊一会儿。 可此时他已经不想再待下去,转身要走。 老陈颤着声音说道:“还没吃饭吧,要是......要是不急着回去,吃完饭再走?” 陈微微脚步一停,心里的恼火又重了些,他想着你居然是只留我吃饭?连留我住一晚的心思都没有? 这两个外人在家里住着,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儿女双全了? 他想大步离开,可忽然心里一疼,这一下疼的他几乎踉跄。 也是因为这一疼,让他改变了主意。 陈微微转身:“好,那就吃过饭再走。” 他抬起手指了指林叶:“我不吃他做的东西。” 然后对他爹说道:“你去给我煮一碗汤面。” 老陈立刻点头,使劲儿点头:“行,行!我现在就给你煮,你先回屋歇会儿,我马上就给你做。” 陈微微迈步朝着正屋那边走,小子奈坐在板凳上看着他,她觉得这个哥哥不好,脾气大,有点吓人。 陈微微走到正屋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屋子里的床,再往里边看看,他以前住的那屋,挂着林叶的衣服。 “不吃了!你做好了喂狗吧。” 他朝着厨房那边喊了一声,大步离开。 老陈从厨房里追出来,只看到了陈微微背影,他追出门外,却见陈微微已经上了一辆马车。 随着那拉车的高头大马叫了一声,马车缓缓前行,老陈继续往前追,追在马车后边跑。 “等我给你做好了面再走吧。” “给你的租客去做吧,我吃不起......不必再追,回吧。” 老陈的脚步停住,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那马车渐行渐远。 他的身子都在发抖,完全控制不住的发抖。 片刻后,他手心一暖。 小子奈拉住了他一只手,声音很柔的说道:“爷爷,那个哥哥是你的孩子吗?” “嗯,是......” “你是不舍得他走吗?” “我......是。” 小子奈道:“那你刚才应该喊他留下来。” 老陈摇了摇头:“我喊了,他心里恨我,应是不会留下来的。” 小子奈摇头:“你没喊,你喊的是吃过饭再走,爷爷,你应该喊让他留下来。” 老陈楞了一下,低头看向小子奈:“是我又错了吗?” 小子奈又摇头:“不是爷爷错了,爷爷是那么好的人,怎么会错呢。” 林叶走到老陈身边,沉默片刻后说道:“陈叔,人都会长大的,他再大一些就会懂事。” 老陈看向林叶:“林公子,你们一般年纪,你却比微儿就懂事多了。” 林叶因为这句话而想起他那不敢回首的童年,又想起陪伴婆婆的三年。 “不是什么好事。”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转身回去。 。。。。。。 。。。。。。 【祝贺冬奥会圆满结束,愿我祖国繁荣昌盛。】 【加入书架哈】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时间不多了 接下来的数天时间,林叶白天在武馆练功,雷红柳亲自指点,夜里他就抽出来一个时辰的时间到医馆去。 如此强度,也就是年轻人精力充沛,若换做年纪大一些的,怕也是有些撑不住了。 又是一个皓月当空,林叶再次来到医馆,后院的门虚掩着,他直接推门进来。 辛先生已经在等他,月下那白衣书生的风采,看起来着实令人仰慕。 其实林叶一直看不出辛先生年纪,有些时候觉得他至少也有四五十岁了吧,不然怎么会有那般阅历。 就算是看他面容,也不像是个年轻人,可有些时候见辛先生行事,眉宇之间,还有年轻人的那种桀骜。 “先坐下来聊会儿。” 辛先生指了指不远处的石凳。 林叶应了一声,到那边等着,辛先生没坐下之前,他作为客人,作为晚辈,自然不能先坐下。 “已经过去七天了。” 辛先生一边说话一边在林叶对面坐下来,用眼神示意林叶不用这么客气。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有七八天时间,就该有人来找我。” 辛先生笑着说道:“我能教你的时间所剩无几,好在你天资聪慧,那些死记硬背的东西,别人几个月未必背的下来,你只这几日便都已经记的分毫不差。” 他似乎是无意间看了看林叶左臂,微笑道:“可若要教好一个人,当先了解这个人,因材施教......你可有什么事,想告诉我?” 林叶还没有把左臂可能封住一个暗穴的事告诉辛先生,不是他觉得这样的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而是他自己并无把握。 他对辛先生,现在已没有任何疑虑之心。 “我左臂......” “知道了。” 辛先生不等林叶说完就点了点头。 林叶:“先生慧眼。” 辛先生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真不知该如何评价......虽然说,每个人体内都有暗穴,至少十处,可实际上,这大概人所共有的十处暗穴并没有什么大的用处,有用的是其他的那些。” “你现在已经知道暗穴一共五十二处,传闻中,是上古时候开创武学的那位大宗师察觉并且记载下来。” 他说到这的时候看向林叶,林叶点头:“先生说的是究结圣人?” 辛先生嗯了一声:“传闻天下武学,始于究结,上阳宫之所以有这般地位,传承上千年,至今仍领袖江湖,便是因为上阳宫是由究结圣人弟子谛钧祖师所创,是为武学正统。” “究结圣人所留下的武学典籍,多数都藏于上阳宫圣臻堂内,上阳宫称天为臻天,称究结为圣人,圣臻堂的名字中,圣字还在臻字之前,这是上阳宫对究结圣人的敬畏。” 辛先生道:“我若说,我曾看过圣臻堂内所有圣人遗留的典籍,你可信我?” 林叶点头:“信先生。” 辛先生笑了笑:“你这家伙,对那些你看不惯的人,不管地位如何,皆是一副高傲模样,他们说的天花乱坠,你可能都当做臭屁一样,又对你信任之人,哪怕真的放了个臭屁,你也觉得可以接受。” 林叶想了想后,回答:“也要看有多臭。” 辛先生噗嗤一声笑了:“你这个少年郎,整日板着个脸,我还以为你不会说笑话。” 林叶:“我......确实不会。” 辛先生道:“你这是病。” 林叶没辩驳。 辛先生继续说道:“在我看过的所有典籍之中,都无记载,这五十二处暗穴原本生于何处,有何作用,彼此之间是否有牵连。” “要么就是上阳宫中留存的典籍并不齐全,要么就是连究结圣人其实一辈子也没搞懂。” 他这些话若是被上阳宫的弟子听了去,大抵上是会拔剑相向了。 辛先生道:“所以我怀疑,究结先生之所以成为那第一人,也是后无来者之人,大概是因为......运气太好了,好到逆天,这运气大概是出门连踩七十七滩狗屎那么大。” 这话若是被上阳宫的弟子听了去,就不只是拔剑相向那么简单了。 他说到这看向林叶,笑了笑道:“话扯远了。” 他抬起手抓住林叶的左臂用力捏了捏,然后叹息一声道:“虽然究结圣人都没有留下详尽说法,可现在天下知暗穴存在者,公认一事,便是不管这暗穴生于何处,具体有何作用,只要察觉到有暗穴出就封于丹田,对人来说是最好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满眼都是心疼。 “天下习武之人,知暗穴存在着,万中无一......就算是那些宗师身份的大高手,也可能一生都没有察觉到暗穴游走。” 林叶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从辛先生那个眼神就能看出来,辛先生觉得可惜到了极致。 辛先生道:“你把暗穴封在了左臂天井穴-里这件事,打个比方就是......” “有人发现了一块价值连城的宝石,世所罕见,他看了看这宝石的形状大小,正合适垫在桌腿下边,于是开开心心的垫桌子用了,自己还觉得美滋滋,想着可真合适啊,我运气真好。” 林叶道:“大材小用了......” 辛先生道:“你觉得我的意思是,只心疼那块世所罕见的宝石?” 林叶看着辛先生,问:“还有?” 辛先生道:“那特么的还是一个瘸腿破桌子!” 林叶:“......” 辛先生道:“你惯用的是右臂右手,是你这张破桌子的其中一条好桌腿。” 他又指了指林叶左臂:“这是那条瘸桌腿。” 林叶道:“那我以后把左臂左手,练成惯用的就好。” “屁!” 辛先生道:“你以为有的人天生惯用右手,有的人天生惯用左手,其实并不重要?” “一个人出生后就是左撇子,随了母亲也好,随了父亲也好,大家都觉得左撇子看着别扭,于是强行让孩子改成了右手。” “之后不管多少年,吃饭用筷喝水拿杯他都用的右手,谁也看不出他曾是左撇子,就可以当做没这回事了?” 林叶:“我本以为,是孩子见了父母用左手,所以才开始学的。” 辛先生白了他一眼道:“屁屁屁屁屁......他天生左撇子,你强行扭转,就等同于他本来很强的左臂被封印了,那是天生的,不是后天学的,先天的意思是什么,就是从一出生就告诉你了,你身体的优势何在。” 林叶听到这的时候,低头看了看裤裆。 辛先生:“你特么!” 林叶抬起头,一脸疑惑。 辛先生:“罢了......” 林叶觉得辛先生这人真怪。 辛先生说完罢了这两个字之后,深吸一口气,然后又急了:“我特么说先天的东西一出生就特殊,你低头看看裤裆是什么意思,怎么?你那玩意儿你出生就能呲一丈多?还是一出生就大?” 林叶:“倒也......没见过别人的。” 辛先生深呼吸。 然后他坐下来,笑了笑:“没事没事,不生气,我是学医的,知道气大伤身,所以......你特么的以后别乱看。” 林叶:“先生到底是为何这般生气?” 辛先生:“你管不着!” 林叶:“......” 辛先生又深呼吸了几次,然后堆起和善笑意,往前凑了凑,温柔的说道:“我一开始只觉得你不会笑是病,现在才知道你不止有病,你还欠。” 林叶:“......” 辛先生坐下来。 “咳咳,继续说。” 林叶点头:“好......” 辛先生道:“说到哪儿了?” 林叶:“我有病,我还欠。” 辛先生:“你滚......” 林叶起身,辛先生长叹一声:“坐下坐下,咱们从头捋一捋......噢,说到你浪费了一处暗穴。” 他看向林叶道:“下次你要记住,察觉有异样,就运力将暗穴逼入丹田。” 林叶道:“先生察觉过有暗穴游走吗?” 辛先生:“自然是有。” 林叶惊喜的问道:“先生是把暗穴封在丹田了?” 辛先生:“倒也没有......那玩意一旦察觉,就好像活的一样,完全控制不住,你不知它会游走何处,想封入丹田,想个屁的想,根本做不到!” 林叶看着辛先生,用无辜的眼神看着,而这无辜在辛先生看来,是林叶在认真问他......那你和我说个屁? 辛先生瞪了林叶一眼:“暗穴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所以想逼入丹田,着实太难,普天之下能做到的人,只怕不过一二。” 林叶:“我知道它从何处来,它就是从丹田出来的,我察觉到了,它在丹田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游走经脉。” 辛先生猛的站起来,用手指着林叶的肚子:“你说那玩意是从你丹田出去的?” 林叶:“是的。” 辛先生:“你个败家子啊!你个蠢货!你个......你个天下第一无敌大棒槌!” 林叶:“......” 辛先生喘着粗气,好久好久都没有平静下来,胸口起伏的格外剧烈。 不知多久之后,辛先生看着林叶语气复杂的说道:“你那不是用宝石垫桌子了,你是用宝石给你养的狗擦了擦屁股。” 林叶皱眉抬眼的想着先生的话,脑海里有了画面,片刻后......干呕了一下。 又是良久之后,辛先生叹道:“罢了罢了,你底子太弱,我和你生这个气干嘛。” 他看向林叶道:“暗穴之事,皆属天意,机缘巧合......以你现在的底子,更需在意的还是明穴。” 说到这,辛先生看向林叶。 “能教你的时间确实不多了......所以就捡着可走捷径的来。” 他缓缓闭上眼睛:“你明日去和武馆请两日的假,我要为你开窍。” 林叶:“何为开窍?” 辛先生:“其实书上写的是开穴,但这个词,总会显得有些......猥琐,你若是个女的,我说给你开穴,猥琐!咱们俩都是男的,我说我给你开穴,更猥琐有没有!” 林叶:“为何?” 辛先生:“罢了,今天时候不早了,你回去睡吧......” 正文 第二十六章 隐患 清晨醒来,林叶感觉有些异样,起身发现在屋门口,小子奈抱着狗儿蜷缩在那,还睡着,可是眼角还挂着泪珠儿。 林叶连忙下来,心中一阵自责。 昨夜里他从医馆回来后,又看了一会儿辛先生赠给他的书,其实一共也就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或许便是因为睡的太沉,所以竟没有察觉,小子奈是什么时候蜷缩在门口睡着。 林叶弯腰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拉了被子给她盖好。 小子奈醒来,睁开眼睛看着林叶,刚刚哭过的眼睛还稍稍有些发红。 “做噩梦了?” 林叶柔声问。 小子奈点了点头,像是还有些冷,把半张脸都藏进被子里。 “恶犬。” 这两个字从被子下边传出来,有些发闷,嗓音虽然听起来还算平静,可林叶却察觉到这强撑着的平静之下,藏着无边的恐惧。 他的脑海里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孤苦的小丫头,被街上的野狗逼到角落的时候,蜷缩在那,楚楚可怜,又没人可以帮她的场面。 她已经说过几次恶犬这两个字,之前也有两三次在睡梦中惊醒,林叶问她梦到了什么,无一例外,还是恶犬。 这个小丫头在街上流浪了多久林叶不知道,可他此时能感受到,每一个夜,对这丫头来说都是煎熬。 因为每一个夜里,可能都有那恶犬的眼睛,从黑暗中缓缓出现。 或许唯有蜷缩在那柴堆里,怀里抱着狗儿的时候,她才有一丝丝安全感。 “这里没有恶犬,以后哥哥也不会让你回到街上去。” 林叶在小子奈的头上轻轻拍了拍:“哥哥会保护你,小寒长大了也会保护你。” 小子奈点了点头,声音很轻的说道:“可是......那些恶犬,咬人,太可怕,好凶好凶。” 林叶下意识的问:“以前咬到你哪里了吗?” 小子奈摇头:“没有咬我。” 林叶在心里松了口气,想着小丫头应该是看过别人被恶犬撕咬,心里这个阴影一时之间去不掉的。 “你乖乖躺好,我去给你做饭。” 林叶又拍了拍小子奈的头:“不过你可以放开小寒的尾巴了,它都快把床刨出来个坑了。” 小子奈因为这句话,没心没肺的嘿嘿笑。 那狗儿被小子奈揪着尾巴,可它又想下床去,两个前爪在床上一个劲儿的挠着。 小子奈松手之后,狗儿蹿到了院子里,蹲在外边方便的时候,林叶看到它甚至都长出了一口气似的。 林叶起得早,做好了饭菜,收拾好了屋子,又洗了个澡换上干净清爽的衣服,这才准备出门。 夏天本就天亮的早,他忙了这么久,其实卯时都还未过去。 拉开院门刚要走,就看到外边有几个人在,那几个家伙一见到林叶,整齐的哭了出来。 “小爷。” 赵财领头扑通一声跪下来:“谢谢小爷救命之恩。” 高恭他们几个没跪,是因为实在跪不下,他们几个伤的实在是重了些,那仨人都在小车上躺着呢,是他们的手下推着小车送过来的。 “小爷......” 高恭趴在推车上嚎啕大哭:“以后高恭就是你的人了,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小爷你让我往东,我绝对不往西。” 林叶看着他们这样子,点了点头:“知道了,滚回去吧。” 说完迈步向前。 “小爷,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只要小爷一句话,我们几个就算是死也为小爷鞍前马后。” “小爷,你要去哪儿啊,带着我们一起去吧,我们以后时时刻刻跟着你。” “对了小爷,让我们搬过来和你一起住吧,我们伺候你。” 林叶皱眉:“若再不滚回去,我给你们做个足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可是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感觉。 高恭一看林叶那脸色,他趴在木车上呢,伸手去转那木车的轮子:“走走走,快走。” 宋福喜从小车上跳下来,把小车转了个方向,又爬回小车上:“快快快,小爷说让我们滚,我们赶紧滚。” 他们这些家伙掉头就跑,那唯一没有受什么伤的赵财忽然想起来什么,回头对林叶说道:“小爷,之前你让我们暗中盯着那瞎子和瘸子,我昨日偶然看到,那瘸子去了钱老头儿家里。” 林叶脚步一停,他问:“钱老头儿又是谁?” 赵财道:“咱们这附近几条街上,只有辛先生那里一家正经的医馆,钱老头儿也是个郎中,不过和辛先生不一样,他是个卖野药的,你只要给他钱,他什么药都卖。” 林叶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们几个滚回去后把家里院子收拾好,若我下次去还那般脏乱,我就把你们倒栽进粪坑里。” 赵财不敢再多话,转身一溜烟跑了。 林叶一边走一边想着赵财跟他说的事,觉得有几分没道理。 辛先生在附近几条街内都很有威望,从严洗牛对辛先生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 且辛先生历来照顾穷苦,家里条件不好的,来他医馆看病拿药,他都可以赊账,说是赊账要还,可他从没有去要过。 有那久病之人,家里哪还有什么余钱,次次赊账,他次次都赊给。 所以瘸子若要买什么药,没有必要去见那个什么钱老头儿。 江湖上卖野药的人,卖的那些东西能有什么好的,可这种人在黑道中偏偏还有一席之地。 婆婆的长子是无惧营将军,次子是无惧营校尉,三子是无惧营的医官,四子是无惧营的什长。 婆婆说,当年无惧营里没孬种,一千多人全部战死,没有一个人投降,也没有一个人退后。 可婆婆也说过,若非是被人出卖,故意带错了路,无惧营一千二百勇士皆为精锐中的精锐,又怎么可能轻易进入险地。 他们能进那包围圈,全是因为信任,对那故意带错路之人的信任。 林叶后来仔细分析过,无惧营中,同袍如手足兄弟,他们对自己人历来深信不疑。 所以当初害了无惧营的,有八成以上的可能,就是无惧营的人。 谁没死,谁就有最大嫌疑。 再想到之前严洗牛喝醉了酒后说过,是他当初捡回来了瘸子和瞎子...... 瘸子和瞎子既然是无惧营的人,和严洗牛所在的北野军根本不在一个战场。 能在另外一处战场被严洗牛捡到,且当时这两人已经身负重伤,其中必有隐情。 婆婆四子皆在无惧营,死于同一场惨战,婆婆后十年的煎熬,也从那一天开始。 林叶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了一声。 “我是幺儿。” 想到辛先生说让林叶武馆请两日假,林叶心念一动,正好可以趁着这请假的两日,仔细查查那两个家伙。 虽说那两人看着不像是大奸大恶之徒,可他们是林叶此时唯一能追寻真相的突破口。 请假这种事,当然要有一个合理的借口。 所以林叶对雷红柳说的是,这是辛先生的意思,他去医馆抓药,辛先生说他必须休息两日,且每日到医馆去治疗,不然可能会有隐患。 雷红柳听完这个请假的理由之后,回身就给了严洗牛屁股一脚。 “若非是你打的那么重,他会如此?” 严洗牛点头哈腰:“夫人教训的是,我和夫人学习这么多年,还依然犯错,有愧夫人的教导。” 林叶看向严洗牛的时候,总觉得严洗牛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 这个看起来粗鲁且缺心眼的莽夫,绝不简单。 林叶有时候都忍不住想,严洗牛从酒肆出来后掐着他脖子的那一刻,是真醉还是装醉。 他说出你不是要找老兵吗,那你找对了,老子就是这句话的时候,也不像是醉话。 那算什么,警告吗? 雷红柳瞪着严洗牛道:“去取些银子来,小叶子去医馆治伤,你拿钱。” 严洗牛:“我拿我拿,可我没有啊,银子都是夫人掌管,我着实是......” 雷红柳:“床腿有个洞,洞里塞着的那点碎银子你当我看不到?不点破你,你还以为我笨。” 严洗牛:“这......” 那可是他偷偷攒了几个月的私房钱啊。 又不敢惹雷红柳,只好都取了出来,一共也就四五两碎银,他还挑了一块稍微大些的揣口袋里了。 趁着严洗牛回屋,林叶认真道:“弟子觉得,曲七鬼他们要队伍我,或许不是针对我。” 雷红柳道:“师娘会怕了他?” 林叶道:“只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师娘和师父,这两日还是小心些。” 雷风雷是云州城总捕,虽然身份略微低于府丞大人,可两人为同僚多年,关系不该敌对。 府丞的人突然冒出来,说是给林叶提个醒,这就更像是某种试探。 林叶提醒雷红柳是因为他觉得,雷风雷可能要出什么事。 雷红柳笑道:“我和你说过,你师娘的靠山大着嘞,你不用担心我和你师父,先去治伤,两日后回来我继续教你。” 林叶俯身行礼,严洗牛正好溜溜达达回来,不情愿的把银子塞进林叶口袋里。 “拿去拿去,赶紧走,别让我再看到那银子,我心疼。” 雷红柳问他:“可是都给了?” 严洗牛:“都给了都给了,夫人的话我什么时候敢不听?夫人一下令,我这胳膊腿儿的都不受我自己指挥,我要是脑子里一动藏银子的念头,我这手就啪啪的抽我脸。” 雷红柳懒得理他,又交代了林叶几句。 林叶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雷红柳还在对他挥手。 师娘性格豪爽又好强,这么多年武馆无人敢惹,其实皆因为雷风雷的缘故,师娘又能有什么靠山? 她只是不想让弟子担心。 所以林叶想着,辛先生那般厉害,若武馆真的会有事,暂时也只能是去求辛先生帮忙。 想到这,脚步就加快了几分。 或许是因为走的着实快了些,之前严洗牛塞在口袋里的东西掉落了出来。 林叶低头看了看,那是一颗石子,他下意识伸手进口袋抓了抓,抓出来一把石子。 严洗牛,是真的勇。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看你不顺眼 林叶到医馆的时候,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车。 之前在和曲七鬼那些人打完之后,林叶见到了一辆黑色马车,极奢华,马车上有杏黄流苏。 那辆车的主人,就是陈微微现在的师父,天水崖的一位司礼神官。 此时停在医馆后门外边的马车漆成了暗红色,车厢前端的两侧,居然还挂着两盏宫灯。 比那辆黑色马车更大,更奢华,同样的是车厢上也悬挂着杏黄流苏。 所以林叶推断,这马车的主人,地位应该比那位司礼神官还要高。 上阳宫以红色为尊,如朝廷官员一样,也有品级之分。 正四品司礼以上的人,才有资格身穿绯红色神官锦衣,锦衣上是锦鲤刺绣。 正三品是司首神官,一般来说,也是各地分座主官,绯红色锦衣上,有仙鹤刺绣。 二品红袍神官的衣服上,绣的是麒麟,当世只有一名一品神官,便是上阳宫掌教大人。 掌教大人的红袍,可刺绣五爪金龙,按照大玉帝国的律法来说,掌教大人身份与亲王齐平。 可实际上,就连玉天子见到掌教大人,也是要行礼的。 此时这辆暗红色的马车停在医馆外边,马车前后还有黑袍骑士,不用多想也能猜到,应该是天水崖的那位大人物到了。 而马车是停在后门巷子里,非在医馆前门,这其中似乎就又多了几分深意。 林叶迈步要进门,被一名黑袍骑士用马鞭指了指:“退后。” 林叶看向那骑士:“我要医馆见辛先生,我和他约好的。” 黑袍骑士冷声道:“等着。” 就在这时候,林叶听到后院里辛先生说话。 “你进来你的,谁若拦你,我就把他那身漂亮的衣服扒了,把人倒挂在青楼门口,我先和你约好的,他们是不请自来,所以他们若动手,是他们没规矩也没礼貌,我一向不喜欢没礼貌的人。” 林叶随即迈步向前,那高傲的黑袍骑士,似乎不拿辛先生的话当回事,刷的一声将佩刀抽了出来。 “再向前,斩!” 林叶看都没有看他,依然向前迈步,黑袍骑士也没有丝毫犹豫,朝着林叶的胸口一刀横扫过来。 啪的一声,那把就要到林叶身前的长刀停在半空,让刀身停下来的是两根手指。 辛先生左手两指夹着刀身,右手一把抓住黑袍骑士的前襟:“你很勇敢。” “息怒。” 院子里传来一道颇为苍老的声音。 “以你身份,何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盘膝坐在院子石凳上的那红袍老者回头看了一眼:“是谁抽刀,废了武艺,逐出天水崖,按照辛先生的说法,扒掉他的黑袍,倒挂在青楼之外。” 辛先生笑了笑:“你坐在那一动不动,是因为没有我快?” 红袍老者点头:“不但没有你快,我也惹不起你,只好忍着。” 辛先生松开手,那黑袍武士已经脸色发白,他身后的人上来,按住肩膀把他押了下去。 辛先生拉了林叶的手进门,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刚才问我,躲了数年,为何突然不躲了。” “那我现在告诉你,我认识了一位小友,想教他一些本事,然后我就回歌陵去,免得你们这些人整日提心吊胆。” 红袍老者看了看林叶:“那他也是神宫弟子了。” 辛先生摇头:“算不得,他是我朋友,又非我弟子,凭什么算神宫的人?” 红袍老者皱眉道:“可你该知道,神宫的东西不能教给外人。” 辛先生指了指一边座位对林叶说道:“你在那边等我片刻,我先应付了这老头儿。” 他回到红袍老者面前,把石凳往前拉了拉,近在咫尺的面对面的看着老者。 “我教他的不是神宫的东西,只是医道上的事,难道我不比你了解神宫的规矩?” 红袍老者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我不与你争执,等有人来接你回歌陵,自有掌教大人处置。” “哈哈哈哈......” 辛先生大笑起来:“你不敢惹我,难道不就是因为,你知道他根本就不会处置我?你信不信,我回歌陵那天,他听闻我回来,鞋不穿也会跑出来接我?” 红袍老者又叹了口气,因为他信。 “你回吧。” 辛先生道:“我不干涉你的事,你也莫要干涉我的事,你敢来惹他,我就拔光你的胡子做个刷子出来,给人刷尿盆用。” “你!” 红袍老者涵养再好,也气的脸色发白。 可他也只是说了一个你字,然后深吸一口气,起身道:“我只是在歌陵来人之前看着你,只要你不再跑,其他事我都不管。” 辛先生笑着点头:“乖,回歌陵后我替你说几句好话。” 红袍老者不搭理他,迈步出门,很快门外就响起车铃声,格外悦耳,没多久那辆奢华的马车就走远了。 林叶问道:“先生,他是?” 辛先生回答:“论辈分,我师兄。” 之前和辛先生聊天的时候,大概能想到辛先生也是神宫弟子,而且应该还是嫡传弟子,不然根本没资格进圣臻堂看典籍,没想到居然是天水崖司座的师弟。 林叶心里惦记着武馆的事,俯身对辛先生说道:“求先生帮忙,武馆可能会因我而有祸端。” 辛先生摇头:“因你而有祸端,我怎么管?你想办法自己管就是了。” 林叶表情微微一动,但很快就恢复平静。 辛先生道:“我为何要教你?是因为你是婆婆幺儿,我要喊你一声小弟,武馆的严洗牛雷红柳,与我并无关系。” 林叶点头:“好。” 辛先生好奇,他本以为林叶会多说几句,比如说,以先生你的身份,只一句话便可能化解武馆暗藏的凶险之类的,他还想林叶低声下气的求他,而越是求他,他越是不答应,想想也是很爽的事。 林叶居然只是回了一个好字。 他问:“你就不打算多求我几句?” 林叶道:“婆婆说过,人生在世,难免求人,可求人要有分寸,求一次人家不帮你,便不能再去求,一来那是逼迫别人做不愿做的事,二来会让你弯了脊梁。” 辛先生道:“婆婆说的对。” 然后补充了一句:“所以武馆的事,还是与我无关。” 林叶点头道:“我明白。” 辛先生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婆婆活着就累,你这个德行,活着也累。” 林叶没说话。 辛先生道:“武馆的事我不会去过问,你也不用去过问,这几日我都要教你本事,你没空出去,也不准出去。” 林叶却后撤一步,抱拳俯身:“做不到。” 说完后他转身就走。 辛先生:“妈的,我还求着你了?”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先生有先生的可为和不为,我也有我的,和先生学习我很在乎,武馆里有我的师父和师娘,还有诸位师兄,我也在乎。” 辛先生:“他们和你才认识几日,你和他们又有几分感情?” 林叶头也不回:“先生再见。” 辛先生一步就掠过来,拦在林叶身前:“你还觉得我会求你留下来?你凭什么那么自大?” 林叶:“我和先生学这两日的本事,或许会错过守着武馆。” 辛先生:“你这样的白痴,婆婆为什么要给我写封信的?难道婆婆不知道你是白痴?” 林叶:“再见。” 辛先生又跨了一步拦住林叶:“算我求你,我留在云州城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林叶:“先生求我也没用。” 辛先生:“我擦?!” 这一声之后,他一掌切在林叶的后颈上,林叶看到了他要出手,可避不开,因为两个人出手和反应的速度,相差太大。 林叶闷哼一声倒了下去,辛先生故意没有扶着他,任他摔在地上。 “我就不该和你废话,反正是给你开窍,又无需你配合我什么。” 说完一弯腰,抓着林叶脚踝,好像拖着根树杈子似的把林叶拖进了屋子里。 进了屋门之后,辛先生一甩手,把林叶抡起来甩到石床上去了。 他这屋子里,居然有一张平整光滑也足够坚固的石床,而且石床上还有锁链和铁扣。 这东西,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大正经。 林叶被扔在那,辛先生动手,用锁链铁扣将林叶的四肢都绑死了。 然后他一指弹在林叶脖子一处穴位上,林叶疼的惊醒,下意识想起身,锁链哗啦一声。 “这是我专门给你预备的东西,从接到婆婆的信开始,我就在准备了。” 辛先生看了林叶一眼:“被这样四仰八叉的绑在石床上,是不是显得有几分羞耻?” 林叶不理他。 辛先生道:“不用担心,一会儿更羞耻。” 说完他就上前给林叶解衣服,林叶一下子就慌了,这是真的慌了。 可他被捆的结结实实,怎么挣扎都动不了,便无比羞耻恼火的被辛先生把他衣服扒了个精光。 嗯,是的,精光精光的。 在这一刻,那么坚强,那么执拗,那么优秀的一个少年郎,心如死灰。 辛先生避无可避的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然后就又只能是叹了口气。 “看起来,确实应该能呲一丈那么远......妈的,羡慕了。” 说完他就转身出去,把院门关好,还锁了,又把屋门关好,还插了。 林叶看着他这般举动,眼神已经可以能杀人一样。 “忍忍就过去了,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其实看你可不爽了。” 辛先生一边取出来个布包,一边对林叶说道:“明明我可以帮婆婆做的事,可婆婆三年前就告诉我,这事该幺儿做。” 林叶听到这句话心里一震。 辛先生道:“你真以为,婆婆会猜不到,她死之后,你会选择为她死去的亲人报仇?婆婆信里说过,她若死了,你必会来云州。” 林叶眼睛瞪大了。 辛先生道:“我也不知道婆婆为什么选择你,可既然是你,我就必须听她的。” 他把布包打开,从里边又取出来一个小布包,再打开,里边都是很细很细的银针。 他把银针给林叶看了看:“看到这些了吗?几百根,你一根都用不上,怪可惜的。” 然后把银针扔到一边,从包裹里取出来另外一套东西。 一个铁锤,一个铁钎。 铁锤有拳头那么大,铁钎大概一尺多长,更像是一根铁筷子,顶头不尖锐,还有个蘑菇伞盖似的圆头。 辛先生转身面对林叶,用铁锤敲了铁钎一下,发出当儿的一声脆响。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此为禁术 林叶能强忍着不喊出那么大的声,这已经是能常人所不能了。 辛先生用那个圆头的铁杵对准他的某处穴位,再用铁锤重重敲击。 林叶快把牙齿都咬碎了,那种疼痛,只要是个人应该便不能承受。 林叶粗通医术,所以知道疼痛分成许多种,而此时他所承受的疼痛便是这所有痛感的集合。 “你已经十四岁了,才刚刚开始习武,起步比别人低的太多。” 辛先生一边动手一边说话,听起来话是正经的,可语气中怎么听都有些幸灾乐祸。 “所以我只能以外力为你开筋通穴。” 林叶咬着牙问:“先生确定没有整治我的心思?” 辛先生道:“我是受婆婆所托,等你到了云州之后尽力帮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你尽快变得强大起来。” 说完后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不过这外力开窍的事,我早就想试试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让我祸害。” 林叶:“祸害?” 辛先生一锤下去,疼的林叶险些昏过去。 辛先生道:“外力开窍这种方法,是上阳宫的秘传,即便是在歌陵上阳宫正宫之内,可能也没几人会的,因为这是上一任掌教大人亲自判定的禁术,不准使用。” 林叶:“禁术......是不是用了这个方法,会让人实力突飞猛进?” 辛先生:“不是,是因为这外力开窍的法子,会开死人。” 林叶说话之后就疼的又咬住牙齿,咬的嘎嘣嘎嘣响,听辛先生说到此处,心中已有大概猜测。 既然是禁术,自然是有万分凶险,可一般能成为禁术的,必然也威力无穷。 “先生,那我若不死,便会实力突飞猛进?” 辛先生道:“你是白痴吗?我刚才明明已经告诉过你不是了。” 林叶:“嗯?” 辛先生道:“外力开窍之法,有一半的可能会在开窍过程之中,把受术之人开死,剩下的一半,有九成可能开窍失败。” 林叶:“那......剩下的,那微乎其微的一部分人呢?” 辛先生:“那谁知道啊,这是禁术啊,反正我是没听说谁做过,一百年内,我应是第一个用这法子的人,你是第一个受术之人,这么听起来,是不是觉得还很值得骄傲?” 林叶:“婆婆说......咳咳......” 辛先生凑近了些:“婆婆说什么?” 林叶:“婆婆说不许我骂人。” 辛先生白了他一眼:“那你听话,不骂。” 然后把铁杵对准林叶小腹位置,狠狠的砸了一下,林叶一瞬间就觉得全身都碎了一样,他嗓子里发出一声闷哼后,终究还是撑不住昏了过去。 辛先生看着林叶的反应,沉默片刻,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铁锤和铁杵。 “反应这么大,痛感这么强,直接让你昏了过去,其实也是在所难免。”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这谁还没有个失手的时候,就只是砸偏了一丢丢。” 好在林叶是昏过去了,不然听到这话,大概会吐血。 辛先生是医者,俗话说医者父母心,看到林叶因为剧痛而昏了过去,他心中自然不是一点都不着急。 “趁着昏过去赶紧多敲几下。” 当当当当当...... 才五下,林叶硬是被疼醒了过来。 此时他身上已经满是黑紫黑紫的斑点,每一个看起来都有鸽子蛋大小。 他浑身都是汗水,那张脸已经没有丝毫血色。 辛先生到了此时也停下来,看着虚弱的林叶语气温和的说道:“这不是能一气呵成的事,换做谁也不能一口气撑下来。” 林叶刚要说话,辛先生继续说道:“我也不行,所以我去吃口饭,喝点水,休息一会儿再继续,毕竟我也会累。” 林叶朝着他喊了一声:“你把我嘴封上!不然就算婆婆会托梦骂我,我也先把你骂个狗血淋头!” 辛先生:“你吓唬我?” 林叶直视着他。 辛先生:“哎嗨你还真吓住我了。” 说完找了快破布来,把林叶的嘴堵上了。 他居然真的去做饭吃了,而且还就在林叶不远处,搬了个火炉来坐在那煮面。 煮面的过程中,还抽空泡了个茶。 此时的林叶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仿佛有无数的爬虫,而且不是在体表乱爬,是在体内。 每一条血管之中,仿佛都有这爬虫在乱拱,且每一只爬虫都远比血管要大,这种感觉实在是让人生不如死。 “开窍不会让你实力突飞猛进。” 林叶忽然听到辛先生开口。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辛先生见面已经煮熟了,用筷子往碗里挑,一边挑一边说道:“开窍是为了让你内里的感觉更为敏锐,远超常人。” “暗穴游走,为何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察觉,便是因为过于隐秘,以人的身体反应,九成九的人体内就算暗穴出现,也根本不知道。” “第二个好处,就是让你的身体条件,略微比常人高一些。” 林叶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要说些什么。 辛先生端着碗过来,把破布从林叶嘴里薅出来:“不许骂人。” 林叶:“我干......” 噗儿的一声,辛先生把那块破布又塞回去了。 辛先生:“真不听话。” 说完后走到一边吃面去了。 不得不说,要论感知变得敏锐起来,他这开窍之法确实有效。 那痛觉,最起码比常人能感受到的要大一倍不止,所以林叶躺在那,身上的汗就没有停过。 每一个毛孔似乎都被很粗很大的东西,硬生生的阔开了。 死去活来,大概如此。 辛先生不紧不慢的把面吃完,又喝了一杯茶,然后才起身回到林叶旁边。 他再次伸手把林叶嘴里的破布取出来,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林叶看了他一眼:“你面煮的老了。” 辛先生嘴角一勾:“看来还能撑。” 噗儿的一声,又把破布塞回去了,然后抓起了铁锤和铁杵。 这一整夜啊,屋子里叮叮当当的声音就没有再停下来。 到早晨的时候,辛先生重重的吐出一口气,随手把铁锤和铁杵扔在一边。 而此时林叶看起来已奄奄一息,距离咽下那口气好像也只差辛先生再砸一下。 辛先生的脸上都是汗水,以他的实力都累成了这样,可想而知林叶承受的又是什么。 “现在可以骂我了。” 辛先生扶着石床坐下来,嘴里喘着粗气。 “我也算不负所托。” 等了一会儿不见林叶说话,辛先生担心他真的被自己敲死了,又扶着石床起身看了看,见林叶正在瞪他。 虽然还是那奄奄一息的样子,可是瞪他的时候是真没惜力。 林叶的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这一夜的煎熬,眼球里的血丝已经涂满了眼球。 辛先生这才想起来,林叶嘴里还堵着呢,于是伸手把破布给拔了出来。 再看时,那块布都被林叶咬出来不少破洞,布本坚韧,却能被牙齿硬生生咬出来切口。 林叶的牙床上都是血迹,牙齿缝隙里也都是。 “骂吧。” 辛先生说完后就又顺着石床滑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想动了。 林叶不骂,哪里有力气骂。 就这样安静了许久,外边的太阳已经升高,看起来格外明媚。 辛先生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婆婆说你性子倔强,又好胜,还不弯腰。” 林叶听到这句话,心里微微一震,是啊......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只能是婆婆。 “婆婆还说,这世上的荣华富贵啊,有九成是靠弯腰换来的,幺儿他骨子硬,可我还想让他荣华富贵,所以我也只能指望你们这些做哥哥的帮他。” 辛先生缓缓吐出一口气:“可我觉得,人没本事还骨气硬,不懂得弯腰,就会早夭。” 林叶还是没说话。 辛先生继续说道:“是个男人就想着,自己应该是这天下腰杆儿最硬的那个,其实也不过是心里想想,哪个不向生活低头?可能为了一个铜钱,便会赔上笑脸弯下腰......” 他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 “我说这些话你可能觉得有些偏激,但你年纪还小,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你就懂得,活着才能干事,而活着,大部分时候要屈服。” 林叶总算开口,他问:“先生你到底多大?” 辛先生叹了口气:“总之你这个年纪,是我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说完伸手在脸上抓了一下,竟然硬生生把脸皮给抓了下来,这一幕把林叶都给吓了一跳。 原本辛先生看起来是个中年男人的样子,那张脸说不上有多苍老,可也绝对不年轻。 此时脸皮被他抓下来后,林叶的眼睛都瞪大了。 因为此时他看到的辛先生,那张脸很水嫩,连个皱纹都没有,别说中年,可能青春期都没过。 “我已经十八岁了啊......岁月不饶人。” 说完这句话,辛先生看了看林叶:“可我比你有出息的多,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离家出走七次了,最后一次成功藏了四年。” 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到你的那一刻,满眼都是我自己十四岁的时候。” 林叶:“我呸!” 辛先生在林叶第三个字说出来之前,随手一挥,明明距离林叶有半丈多远,林叶的脖子上微微一疼,紧跟着嗓子里就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辛先生转身看向林叶:“不说这些了......你开窍之后,便可隐藏自己实力,你不想弯腰,我又不想辜负婆婆所托,唯一的法子就是这个,别人修行,内力皆存于丹田,而你自此之后,可把内力藏于周身穴位,别人有一处丹田,你有几百处,现在你是不是觉得,这禁术有些名副其实了?” 林叶惊讶,说不出话,可眼神里的意思是......几百处? 辛先生自豪的点了点头:“没错,就是几百处,若我没有记差了的话,成功的有六百六十六处。” 林叶的眼睛骤然睁大。 他不能说话,可他眼神会表达,此时从眼神里释放出去的都是质疑。 “是是是......” 辛先生看了他眼神后略显歉疚的说道:“确实砸了不止六百六十六下,可这么难的事,你还不许我失误个两千三四百下?” 林叶此时眼神里正在骂街,婆婆不许他骂,他也骂,用眼神凶狠的骂。 他骂的是......你他妈那是失误了两千三四百下?你他妈那是蒙对了六百六十六下。 ...... ...... 【求加入书架】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好名字 好在是林叶出门之前,就和老陈还有小子奈交代过,说他练功到了关键时候,这两天夜里可能不回家。 不做交代的话,林叶想着,小子奈可能会整晚整晚睡不着吧。 他这样不爱笑的人,现在脑海里一想到小子奈的那张可爱的脸,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会不自觉的唇角上扬,只是他自己还未察觉。 他本来觉得,婆婆离世之后,他于这人间来说,便是个孤独人。 来云州城的路上走了两个月,实则本不用那么久,走快些,有一个月又十天,怎么也到了。 他故意走的慢些,是想让自己慢慢的重新适应孤独,嗯......是重新适应。 他十一岁才认识婆婆,享受了三年不孤独的时光,离开南山村的时候他觉得那种感觉回来了。 两个月的时间让他重新收拾起对孤独的敬畏,毕竟那三年陪着婆婆的时候,是婆婆柔声细语化作了金戈铁马,那孤独的感觉只要敢来,婆婆就能把那孤独拎起来打。 孤独会化身成佛,也会化身成魔,可婆婆哪怕是病重不能起,只要在林叶身边,婆婆也能佛来挡佛,魔来屠魔。 现在多了一个老陈,一个小子奈,这一老一少,便又成了林叶心中的金戈铁马。 林叶的心境也就发生了变化,他不再因为害怕孤独而刻意保持孤独。 孤独常在,可是啊,小子奈已经是那片海,面朝着她,春暖花开。 此时的林叶躺在石床上不能动,也依然浑身剧痛,好在是比起被敲打的时候已经差的多了。 辛先生如以往那样去开门营业,重新戴上了那张脸皮,又变成了个文雅的中年男人。 所以林叶忍不住想,辛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个妖精? 辛先生说他十四岁的时候,可都已经离家出走七次了,最后一次是到至今为止,已经藏了四年。 已知辛先生是天水崖司首神官的师弟,多半也应是掌教真人的亲传弟子。 以他身份,为何要离家出走?为何要躲躲藏藏?毕竟亮出来掌教亲传弟子这身份,云州城的城主都要亲自出迎。 辛先生才十八岁啊...... 林叶想到辛先生的实力,距离他足有半丈多远,随便挥了挥手,他的穴道就被制住。 隔空之法,已经算超脱了寻常武者的范畴。 按照林叶现在对武境的了解,已知道大玉王朝对武者实力的划分。 启明境可视为习武之人最低的标准,启明境之上是为显距,再之上为拔萃,这三个境界的武者,都不可能有隔空运力的实力。 所以...... 林叶想到这的时候心里有些惊讶,莫非辛先生在十八岁的年纪,已经到了武岳境? 大半生征战,以战场为宗门,以杀戮为修行,所向无敌,又被人称之为军中第一高手的北野王拓跋烈,也才是武岳境。 大玉王朝幅员万里,人口亿万,如此庞大的中原帝国,武岳境的强者其实也没多少。 而在武岳境之上,被称为已超脱凡间的赋神境,传闻整个天下只有九个人,其中四个在大玉。 上阳宫掌教真人自然是其中翘楚,另外两个,一个是予心观观主,一个是惜声寺住持,另外一位据说在大内。 也是因为有这四位人间至强存在,大玉王朝那个糊涂蛋玉天子,还能安然无恙的活着。 世人皆说咱们玉天子好战又无能,又不想被人看不起,所以就爱封侯封王。 林叶躺在这石床上,从辛先生的身份胡思乱想到了玉天子。 然后就又想到了婆婆对他说的那些话,婆婆说啊,这世上的人都自觉聪明,没人承认自己是傻子。 可是身为玉天子,身边那么多谋臣,他为何要让人觉得自己是个傻的? 没错,他是天子,他可以任性,可当今太后手里攥着先帝留下的经廷杖呢。 只要玉天子敢胡来,太后就能以经廷杖来处置,传闻中啊,那经廷杖可有打死天子的至高权力。 玉天子依然好好的,依然还在胡作非为,太后为何不管不问? 天下读书人太少,百姓们种田者多,心思也单纯,哪有多少人会对朝廷的事深思熟虑,多是人云亦云。 婆婆说,玉天子分封了那么多诸侯与王,大玉居然没有散没有乱,其中缘故,只是因为这分封背后的玉奉令。 所有被玉天子分封之人,其子孙后代,不准经商,不准务农,有封爵的人,只能也只准拿朝廷俸禄。 朝廷对这种事查的极严苛,若发现哪位王侯爷家里经商了,务农了,立刻按大不敬之罪论处。 这些王侯,说是有封地,可在封地之内并无开府建牙的权利,这封地就像是租来的。 封地之内的税收依然要上交朝廷,连粮食都不能私自截留,一旦有人截留钱粮,被查出来就按照谋逆罪论处。 大不敬的罪是抄家,主犯斩首,余者发配,而谋逆罪则是满门抄斩,罪行再大一些还要诛三族,诛九族。 所以玉天子看似肆无忌惮的胡作非为,可实际上,把这满天下的王侯全都死死的攥住了。 没有朝廷发下去的俸禄和钱粮,又不准你经商务农,如何活下去? 风光背后,尽是阴谋算计。 北野王拓跋烈六次上书-请辞,真以为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做王爷? 若非他兵权在手,这云州重地又离不开他,他可能早就被圈在什么山清水秀的地方,做个闲散的权贵了。 脑子里胡思乱想的多了,身上的疼痛也就被忽略了些,时间似乎也过的快了起来。 他还不大敢停下来思考,因为有些事,需要他一直想着别的什么,才能忽略的更久些。 大概到中午的时候,辛先生回房休息,一进门看到林叶躺在石床上,不知道为什么就惊呼了一声。 “我凑?” 林叶觉得这短短的两个字里,似乎藏着极为复杂的含义。 辛先生:“咳咳,感觉怎么样了?若感觉没什么大事,我现在可以把你松开了。” 林叶:“你是不是忘了?” 辛先生:“怎么可能,这外力开窍的法子,百年来我是唯一一个能用的人,且我已筹备了那么久,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所有过程,都在我筹谋计划之内,绝对不会有什么差错......” 林叶轻轻叹了口气:“你果然是忘了把我解开。” 辛先生话音戛然而止,然后就讪讪的笑了笑道:“不是忘,是为了巩固,对......就是为了巩固疗效,你没听那些江湖郎中说么,一个疗程能好的药,你得吃两个疗程,是为巩固,你躺一会儿可以下床,但我没有让你下床,也是为了巩固......” 说到这他可能自己都有些脸红,好在是戴着面具也看不大出,但他也实在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过来将林叶身上的锁链铁扣全都解了,下一息,林叶像是疾飞的鸟儿一样冲出了屋子。 “你还......” 辛先生喊了一声,林叶已经冲到院内一角的茅厕里去了。 辛先生后边的话才跟出来:“光着呢......” 良久之后,林叶才从茅厕里伸出一只手晃了晃:“把衣服给我!” 辛先生拎着林叶的衣服鞋子递过去,然后靠着墙等林叶出来。 “书上说,外力开窍之术,受术的人一般会瘫在床上几天才对。” 辛先生看了看茅厕那边:“你是怎么能活蹦乱跳的?” 林叶穿好衣服出来,不理辛先生,迈步朝着屋子里走,看起来走路的姿势略显怪异,应该还是疼的有些撑不住。 辛先生跟在他后边走:“你是怎么活蹦乱跳的?” 林叶还是不理会。 辛先生:“难道你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林叶脚步一停,回头皱着眉看向辛先生:“这位先生,你憋过稀吗?” 辛先生:“那谁没憋过......嗯?等等,那玩意儿能憋的住?” 林叶道:“所以我一直都在回忆过往来分散自己的注意,总之是憋住了,先生你不要再问。” 辛先生:“这算什么......闭门思过?” 林叶:“!!!!!” 辛先生见林叶眼神不善,笑了笑道:“既然你能走了,回家去歇着吧,这几日都不要轻易动武,最好是不发力,我并没有开玩笑,若你因发力而身体自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林叶沉默片刻,竟然真的转头就走,连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辛先生见这个家伙如此冷闷,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跟我接触久了的人,没几个还能话少的,你怎么就还这幅德行。” 林叶已迈步到门口。 辛先生:“不想问问我名字?” 林叶驻足,回头抱拳:“请教先生姓名。” 辛先生嘿嘿笑了笑道:“我叫辛言缺,记住吧,以后说不得你还会求到我。” 林叶像是略微思考了一回儿后说道:“好名字。” 辛先生道:“自然是好名字,不过我原本可不叫这个,有个老家伙嫌弃我话多,受不了我,非要把我名字改成这言缺二字,只是希望我话少一些,但他失望了。” 林叶又思考了一会儿,对辛先生说道:“那位给先生改名字的前辈,应该没有失望。” 辛先生笑道:“他不失望?呵......他不失望的话,又怎么会......罢了,不和你说这些。” 林叶第三次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认真的问:“先生你真的没有想过,辛言缺和缺心眼并无多大区别?” 说完转身走了。 辛言缺站在那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又被那老家伙摆了一道?他怎么能如此无聊,无趣,无耻......” 片刻后,辛言缺又叹了口气:“是啊,他不是历来都那般无聊无趣无耻么。” 说完后看向林叶已经消失的方向,又笑了笑,继续自言自语道:“婆婆啊......你放心,这家伙的臭性子,我早晚给他改好了。” 说完后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有一朵白云,越看越像是一张慈祥的脸。 所以他又笑起来,天空如洗,白云如絮,这人间明媚,他因为看白云,也明媚了起来。 可是这明媚,和人间又有什么关系? 正文 第三十章 云州城内小云涌 云州府。 作为大玉王朝北境最为重要的大城,云州府的主官品级,也比其他州府主官的品级要高一些。 按照百姓们的说法,各级官府里都有四大恶人,为首的自然就是府治,其次是府丞,然后是主簿,再然后狱丞。 作为云州府的总捕,雷风雷按资格自然是比这四大恶人要差一些。 可雷风雷的底气就在于,如此庞大的一座云州城内,所有黑道上的势力,都在他的把控之下。 他每年从这些人的孝敬里拿出来一大部分,再孝敬给府治大人,还要分给诸位同僚,府治大人开心,他就能一直开心。 可最近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府治大人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这几日心里有些别扭的雷风雷,吩咐手下人又征收上来一大笔银子,然后亲自悄悄送到了府治大人家里。 可没想到,他居然吃了闭门羹,府治大人家里的管事说,银子留下吧,大人身体不适,暂不能见客。 雷风雷心里越发的忐忑起来,心里的阴云越来越重,可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去找谁。 就在他离开府治金胜往的家门口后不久,府里的管事就一溜烟跑回了书房那边。 “大人,雷风雷走了。” 管事俯身说了一声。 金胜往摆了摆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说完后他看向坐在对面的那个中年男人,笑了笑道:“这个家伙,鼻子里大概是嗅到了什么气味。” 对面这人,正是云州府的府丞牛勤,与金胜往合作治理云州城已有七八年时间。 此人原本是北野军出身,曾经做到了五品将军,后来因为受伤而离开边军。 有北野军出身的背景,被安排在云州城里做府治,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从五品将军升任为从四品府丞,这半级的提拔,也完全合乎情理。 真要挑理,也就是牛勤转职地方,应该尽量异地任用。 牛勤笑道:“他鼻子再灵一些就该知道,这次谁也保不住他了。” 他起身给金胜往倒茶:“大人和他把关系拉的远一些,免得他死的时候,也染了大人一身晦气。” 金胜往若有深意的看了牛勤一眼,却没有接话。 牛勤这个人,出身毕竟是有些特殊,天知道他现在和北野王手下的那些将军们,是不是还关系密切。 作为正经科举出身的官员,金胜往最烦也最怕的,就是这些有背景的家伙。 明明他是主官,可他却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应付着各方关系,还得从中寻个平衡。 雷风雷是云州城本地人,当初雷风雷的父亲雷滚就是云州城的总捕,退下去之后,这位子就落在他长子手里。 前后两代总捕,在云州城的人际关系有多盘根错节,好歹想想就能知道。 老总捕在云州城威望极高,江湖宗门,黑道势力,全都给他几分薄面。 说实话,金胜往调任云州府治之初,若非有雷风雷大力支持,他也不能那么快就坐的稳稳当当。 可是现在,雷风雷有把柄落在牛勤手里了。 金胜往很清楚牛勤觊觎云州城黑道孝敬这块大蛋糕已经许久,想拔掉雷风雷安排他自己人做总捕的念头,也不是一年两年,只是过去始终没有机会,牛勤也要忍着。 就在前几日,雷风雷夜里出去,又斩杀了一个朝心宗的余孽。 这本是很平常的事,然而就是那天夜里,雷风雷手下还莫名其妙折损了几个人。 当然,对于大人们来说,折损几个人这种事不算什么,太稀松平常了,他们在乎的是其他的事。 牛勤坐下来后笑呵呵的说道:“他那天夜里去严洗牛的武馆杀了一个朝心宗余孽,明明带了一颗人头回来,可是这颗人头,他就是不肯承认。” 牛勤看向金胜往:“我手下一个叫孙无坎的州兵校尉,巡夜的时候瞧见他手里拎着人头了。” “可是回府衙之后,这颗人头不见了,他说是放火烧成了灰烬......” 说到这,牛勤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可是孙无坎却说,看到了雷风雷一路上和那颗人头说话,一边走一边说......人头能说话,那这妖邪之物,可就不能是朝心宗中一无名小卒。” 金胜往笑了一声:“是啊是啊,这种事,想想就可怕,朝心宗的妖邪果然骇人,连人头都能说话。” 牛勤道:“传闻当年朝心宗的宗主可是不死之身,若非是神宫出手,也难以将其剿杀。” 他语气略显怪异的笑道:“当初剿灭朝心宗余孽,除了上阳神宫之外,出力最巨的便是北野军,王爷当时可是亲自出马了的......” 这话里的威胁,都快直接了当了。 金胜往当然听的出来牛勤什么意思,只是想告诉他,府治大人,这次你护不住雷风雷。 如果你聪明些,就趁早把关系撇清,不然的话北野王若亲自追究起来,你这个府治扛不住,十个府治也扛不住。 他不喜这牛勤咄咄逼人,仗着北野军出身就过于跋扈,可此时也无可奈何。 只好点了点头:“唉......若是查明实据,本官自然不能姑息。” 牛勤笑道:“大人公正清明,雷风雷勾结朝心宗余孽,行妖邪之事查证,大人亲自处置,城主若知道的话,也会赞赏大人为官肃正。” 金胜往嗯了一声,想着找个什么由头,让这个讨厌的家伙赶紧走。 正在这时候,门外管事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语气有些担忧的说道:“大人,城主府派人来,请大人过去议事。” 金胜往心里一震,下意识的看了牛勤一眼。 牛勤一脸似笑非笑,那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就是在告诉金胜往......没错,就是我报知到城主府的。 在云州,城主布孤心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谁也不能质疑。 事实上,唯一在他之上的北野王,对地方事务从不插手,也不关心,所以布孤心就是云州的土皇帝。 他只要把拓跋烈当太上皇供着,伺候好,他这个土皇帝就能坐的长久。 然而玉天子让他坐云州城主这个位子,他当然明白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复杂就在于,到了地方上之后,还得小心翼翼的把这使命藏起来,藏在最深处。 北野军中都是些什么? 那群杀人如麻的悍将,惹了其中一个就如同捅了马蜂窝。 平衡好关系,是朝廷各级官员最头疼的事,也是最先要学会的本事。 城主府修建在云州城北侧,忘我山的南侧半山腰上,站在城主府高处,可以俯瞰云州城。 布孤心的习惯就是站在这山腰处,看着云州城白天的车水马龙,夜里的万家灯火。 他让人在这修建了一个很大的瞭望台,手扶着栏杆站在这里,每一次都会有一种举手之间,指点江山的快感。 所以当金胜往的马车顺着坡道上来的时候,布孤心早早就看到了。 “大人。” 谋士宁儒伞轻声说道:“雷风雷这人是个小人物,再怎么说,也只是个总捕而已,完全不用担心城中江湖宗门和黑道势力的态度,大人一句话,他们就得把态度改成大人喜欢的,可雷风雷这个事不算小事......” 布孤心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牛勤有北野军的背景,府丞落在他手里,州兵就相当于也在拓跋烈的控制之内,若是总捕再落在牛勤的人手里,这云州城衙门,就不是朝廷的云州府了,而是北野军的云州府。” 宁儒伞道:“金胜往科举出身,没靠山,没背景,一介书生而已,他做府治对于北野王来说,根本不是顾虑。” 说到这,他压低声音问:“所以......大人是不是要适当地保一下雷风雷?” 布孤心的手扶着栏杆,手指在上面轻轻的敲打。 片刻之后,布孤心转身往回走:“先看看这金胜往是什么态度吧,你说的没错,雷风雷只是个小角色,可这事,不小。”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难办的是,牛勤给雷风雷扣上的帽子也足够大,勾结朝心宗余孽,那就是谋逆。” 宁儒伞轻轻叹了口气。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要不要,派人去天水崖探探口风?” 天水崖也在忘我山上,只是在山的东侧,距离城主府直线上来说倒也没多远。 当初城主府修建,下面人问布孤心,要修多高,毕竟修的越高,越是能俯瞰全城。 布孤心的回答是,要足够高,也要足够低。 所以现在的城主府可俯瞰云州全城,唯独看向天水崖,需稍稍仰望。 布孤心脚步微微一停,回头看向宁儒伞:“天水崖门前的石雕上,刻着的字是什么?” 宁儒伞回答:“上阳从无杀戮之心,是正义不许刀入鞘。” 布孤心又问:“所以呢?” 宁儒伞俯身:“所以不用去。” 当年八百白袍战妖邪,死伤大半,这个事就是朝心宗余孽永世不得翻身的定论。 布孤心迈步继续前行,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去上阳,不如去见见雷风雷,问问他那人头到底怎么回事,若他此时有自保的手段,尽量施展。” 宁儒伞再次俯身:“属下明白了。” 城主大人的意思还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该保就保一保。 可要保住的不是雷风雷这个人,而是朝廷在边疆的权威和尊严。 远处,进了城主府的金胜往提起长衫,小跑着过来,人还离着远,一声下官求见城主大人已经响彻半山腰。 而此时,在云州城内某处大院里。 才回来的牛勤看了一眼只剩下半条命的曲七鬼,伸手在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会给你出气的,很快了,另外......你想不想要那个娘们儿?” 因为这句话,伤到不能动的曲七鬼显然激动起来,身子都要弹起来似的。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突变 林叶在医馆里的这近乎一天一夜的时间,他还不知,一座小小的武馆牵扯到了许多人。 雷风雷在求见府治金胜往而被拒之门外后,第一件事并非是去找谁以寻求庇护,而是赶到了武馆。 雷红柳一见哥哥脸色,就知道事情远比想象中要复杂。 从小到大,她几乎都没有见过哥哥这般愁容惨淡,在她心中,哥哥永远都是那么自信。 雷风雷看向严洗牛说道:“先把武馆放假,让弟子们全都回家去,最近半个月......不,一个月内不要回来了。” 严洗牛应了一声:“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们。” 雷风雷道:“先听我把话说完,弟子们都遣散之后,今天天黑城门关闭之前,你带我妹妹出城。” 严洗牛沉默片刻,又点了点头:“我会的。” “我不会!” 雷红柳横跨一步拦在严洗牛面前:“我们不能走。” 严洗牛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面前这个女人,他挚爱的女人。 雷风雷道:“柳儿,你听话,未必会有大事,但你们若在,我更会分心。” 雷红柳自然知道哥哥的性格,他能说出这几句话,便说明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扭转的地步。 “先去让孩子们各自回家。” 雷红柳对严洗牛说了一声。 严洗牛点头:“好。” 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兄妹二人,雷红柳看着她哥哥的眼睛问道:“哥,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又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雷风雷道:“没有什么难言之隐,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官场上的沉浮起落,若我扛过去了,以后雷家在云州城里不会再被欺负,若我抗不过去,你和洗牛离开云州,也能为雷家保存一分香火。” 雷红柳摇头:“我不信。” 雷风雷道:“哪里有什么你信不信的东西,爹曾经说过,既然穿上官袍,就要随时做好被人扒掉这件衣服的准备。” 雷红柳:“我知道,是我任性去打了曲七鬼,惹怒了府丞牛勤......哥,你相信我,我会有办法的,我可去求人帮忙。” 雷风雷笑道:“别人不知,难道我还不知你在汴州予心观分座修行十年,可汴州距此数百里,你的办法,也要离开云州城去想办法,然后尽快赶回来。” 他话是这样说,可他也知道,紧凭予心观一个分座的分量,也不足以改变多大局面。 要论地位,予心观在江湖中足够高,可在朝堂的影响,不及上阳宫百分之一。 就在这时候严洗牛进门来:“和孩子们都说了,我让老二照看着他们各自回家......” 话刚说完,就听到外边有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不多时,武馆二师兄谭炳晨跑了回来。 “师父......” 谭炳晨站在屋门口,先是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才说道:“外边......都是人。” 雷风雷眉角一抬。 他来的时候还什么事都没有,这才进门不到两刻的时间,武馆竟是被围了。 他问:“可是府丞手下的州兵?” 谭炳晨回答:“不是,看起来,皆是城中的泼皮混混,人数太多,已把武馆围住。” 雷风雷听说不是州兵,眼神里便多了几分狠厉。 “让孩子们都回屋里。” 雷红柳迈步出门:“且看今日有几人敢进这门。” 雷风雷拉了他妹妹一把,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后迈步走向大门外。 严洗牛紧随其后,却拦着雷红柳:“照看好孩子们,别让人从后门进来。” 雷风雷把大门拉开,吱呀一声响,门外堵着的那些泼皮全都看过来。 见那一身锦衣的雷风雷迈步出来,所有人又都整齐的后退了一步。 雷风雷扫视了一圈,脸上尽是鄙夷之色。 “就只你们?” 这四个字,是总捕之威。 “牛儿,给我搬把椅子来。” 严洗牛连忙应了一声,搬了把椅子放在门口,雷风雷一屁股坐下后说道:“云州城是法治之地,大街上的人多些,我管不着,可只要有人敢擅闯私人住地,我就按法办了他。” 他眼皮一抬,看向那些平日里见了他犹如老鼠见了猫一眼的泼皮们。 “聚众可以,若聚众闹事,今日我目光之内,皆为下狱之人。” 这话一出口,那些泼皮中已有人下意识后退。 雷家总捕的威慑,在云州城已有数十年,老总捕在的时候,跺跺脚,这城里的泼皮就得颤三颤。 就在这时候,那群看似声势浩大,却不过是乌合之众的泼皮人群分开,有一伙人从中走了出来。 他们抬着一个担架,那上面正是被打成了重伤的曲七鬼。 为首之人看起来三十几岁年纪,左右两只耳朵都没了,所以看着有些诡异。 这人是曲七鬼的结拜兄弟,叫刘辉煌,云州城内有名的黑道人物。 “雷总捕。” 刘辉煌走到近处,抱了抱拳:“我知道,如我这般小人物,平日里和你说上话都难,可小人物也讲义气,我兄弟曲七鬼被你妹妹无缘无故打成重伤,我们不是来闹事的,只是来讨个公道。” 雷风雷轻飘飘的扫了刘辉煌一眼:“你忘了疼?” 只四个字,刘辉煌的脸色就变得无比难看起来,甚至还不自觉的抬起手,摸了摸脸侧。 他的两只耳朵,数年前, 就是被雷风雷下令割掉的。 雷风雷道:“你们既然是想讨公道,那就都随我回府衙,各自呈堂证供,府治大人自然会给你们公道。” 刘辉煌忽然笑了笑:“大人啊,不是以前了,以前你要是问我一声是不是忘了疼,你能直接把我吓尿了,现在大人你都自身难保,还想着能吓住谁?” 雷风雷脸色如常,也笑了笑:“那你近前来?” 刘辉煌道:“大人,你不是说要去公堂吗,可以,咱们现在就去,我们跟着大人走,大人的妹妹自然也要跟着走,所以不如现在请她出来?” 说到这,他居然鼓足了勇气的再上前一步。 “如果大人的妹妹不敢出门,大人是不是要发霹雳火,召集府衙的捕快们过来拿了她?又或许......大人你那霹雳火已经没了用处,连一个手下都召不来了吧?” 刘辉煌这话说完,雷风雷就已经明白,他手下那些忠心之人,此时应该已经被拦住了。 就在他来武馆之前,府丞牛勤下令,调集所有捕快到州兵营里帮忙搬运物资。 捕快们到了州兵大营里,直接被围了起来,卸掉兵器,关入马厩。 而就在这时候,武馆对面的茶馆里,牛勤已经到了,他想看看这雷风雷到底有没有什么底牌。 雷风雷身上有阳宫外门弟子身份,这是牛勤唯一的忌惮。 但他之所以还是敢出手,是因为上阳宫外门弟子身份,其实也不是尊贵到无人敢惹。 上阳宫如此庞大,要正常的运作下来,除了朝廷分拨的银子之外,还需信徒弟子的香火。 不然光靠朝廷拨款,哪里能撑得住上阳宫的奢华。 在各地分座,皆有香堂纳客,香火钱添的足够多,便会得上阳宫外门弟子身份。 牛勤的底气这是其一,其二便是雷风雷勾结朝心宗余孽这事。 上阳宫的人,对朝心宗余孽是什么态度人所共知,雷风雷身为总捕,知法犯法,上阳宫决然不会纵容。 牛勤现在安排这么多泼皮无赖过来,就是想再试试这雷风雷还有什么牌可打。 反正到目前为止,也只是刘辉煌带人来武馆讨公道,和他这个府丞自然没有关系。 此时见刘辉煌虽然胆气上来,却依然不敢上前,牛勤侧身交代手下几句。 那手下人立刻出了茶馆,穿过众人,到刘辉煌耳边说道:“大人说,今日拿下雷风雷等人,这武馆就归你了,大人还说,如果你胆子不够大,那就换个人来。” 刘辉煌连忙应了一声,可心里却一个劲儿骂娘。 让他在这虚张声势没问题,可真动手,且不说他打不打得过雷风雷。 就算是打得过,雷风雷身上还有总捕的官服在,他只要动手,之后必会遭殃。 到时候命都没了,这武馆还能烧给他?” 可他此时也只好先应承了再说,陪着笑回到:“请大人放心,我今日必会将雷风雷拿下。” 雷风雷自然看到了那两人交头接耳,也能猜到那人身份,所以心里忽然间亮了一下。 若此时出手,将那传话的人抓了,当众逼问出他是受谁指使,只要此人说出牛勤名字,那接下来难受的便是牛勤了。 于是起身,脚下蓄力就要暴起。 便在此时,忽然听到一阵招摇铃响,紧跟着便是一阵马蹄声出现。 众人纷纷回望,见大街上出现了一队铁甲骑兵,这些人看起来个个带着煞气,莫说是马背上的人,便是那些战马,似乎都有嗜血之相。 这骑兵前边有两面大旗,一面是牡丹玉字旗,是为大玉的国旗,一面是金乌旗,那是城主府的旗帜。 这来的骑兵虽只有数十人,他们面前至少有数百泼皮,可在骑兵出现的瞬间,这数百人立刻就退潮一样往后撤。 像是浓云卷过,地上的鸟兽吓得瑟瑟发抖。 为首的骑士看甲胄是一名校尉,骑着一匹大青马,铁甲森寒,煞气外露。 “此地之人,可是要聚众闹事?” 校尉声音清寒的问了一声,那数百泼皮,吓得再次后撤,远远的离开了武馆门口。 雷风雷见城主府的金乌骑忽然到了,又恰好是在他想出手之前,心中便生出了一种格外不详的预感。 可他也不敢轻慢,更不敢托大,连忙上前俯身行礼。 “云州城总捕雷风雷,见过金乌校尉。” “你不是了。” 金乌校尉声音依然清寒的说道:“城主令。” 雷风雷大惊之下,也只能是立刻跪倒在地。 “雷风雷,脱去你的官服,摘掉你的梁冠,随我回城主府问话。” 雷风雷听到这句话抬起头道:“我想请问,为何要罢免我的官职。” “嗯?” 金乌校尉眼神凌厉起来:“你要抗命?” 雷风雷回头看了一眼,妹妹和妹夫都在武馆门口,他沉默片刻后再次俯身:“不敢,我这就随你们去。” 茶馆里,看到这一幕的牛勤忍不住笑出了声,侧身吩咐道:“去告诉刘辉煌,雷风雷那天夜里极有可能去而复返,把朝心宗邪祟的人头藏回了武馆,现在雷风雷已不是总捕,从即刻开始到明天天亮之前,我保证官府不会有人理会这破武馆,怎么做,他应该明白了吧。” ...... ...... 【求收藏,推荐票,月票,等等......】 正文 第三十二章 你们也来了啊 天还亮着,所以黑暗依然藏身在角落,可它们跃跃欲试,在角落里吞吐妖雾。 武馆门没有关上,所以邪气还在一个劲儿的往里边涌,试探着。 树荫中,屋檐下,角落中那些聚集在一起的泼皮无赖,便是这人间的妖物。 在雷风雷被城主府金乌骑带走之后,雷红柳和严洗牛就知道,随夜幕一起降临的,必是灾祸。 “趁着他们大白天还不敢太放肆,洗牛,你把孩子们送出去。” 雷红柳抱起薛铜锤塞给严洗牛:“别争,你把孩子们送走,我守着家。” 严洗牛看到手里雷红柳塞给他的纸条,沉默片刻后点头:“不争,我会尽快回来。” 说完后右手抱好了薛铜锤,左手牵着宁株,出屋门后看向其他弟子:“我送你们回家去。” 二弟子谭炳晨俯身:“弟子留下吧。” 严洗牛道:“今日不听师父话的,一律逐出武馆,以后就再也不是我严洗牛的弟子了。” 谭炳晨想了想,直起身子:“那弟子先帮师父把师弟们送回家,师父送一半,弟子送一半。” 众人皆不想走,可严洗牛发了脾气,一个一个的往外撵,撵不动的直接就上脚踹。 谭炳晨见师父如此,便劝说师弟们,不要让师父生气,不要让师父担心。 于是,众弟子一步三回头的出门。 一见武馆里有人出来,四周的泼皮无赖全都起身看着,有人已经把手中木棒匕首之类的东西拿了起来。 “爷,拦不拦?” 有人问刘辉煌。 刘辉煌思考片刻后道:“不用拦着,严洗牛的这些徒弟根本不用在意,且真若是伤了这么多人性命,事情闹的太大,惊动城主府我们都没好下场,只要雷红柳还没走,其他的都可以放。” 有了老大的话,这些泼皮无赖又都坐了下来,一个个装作目光凶狠的注视着严洗牛带着孩子们离开。 人都走了,武馆里就显得空荡起来,雷红柳一个人站在院子中往四周看了看,脸色有些复杂。 片刻后,她走到院门口,就在她哥哥之前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来,看着外边的那些泼皮,也让那些混账也能看到她。 她很清楚,若自己离开武馆,孩子们便一个都走不了。 就算她自己能拼尽全力的脱身出去,这些混账一定敢抓了孩子们来要挟她。 只要她还在这,孩子们就能躲开这一劫。 那些人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她不在意,因为这些人于她眼中,连粪土都不如。 想想看,她在这条街上平日里也着实有些强势,街坊四邻都怕了她,所以武馆有事,街坊四邻也都是大门紧闭,不敢出来管,大概也不愿出来管吧。 可这样最好,不连累别人,还能得心安。 她就这样一直安安静静的坐着,太阳从正中逐渐偏西,那些泼皮也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已经有人在四周走动,不时回头看看雷红柳。 就在这时候,雷红柳看到丈夫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很大的布包。 所以雷红柳有些生气,这个总是惹她生气的男人,这次还是如以往一样,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她希望严洗牛不回来。 “媳妇儿。” 严洗牛不管那些泼皮敌视的眼神,径直走回到武馆门口,习惯性的咧开嘴朝着雷红柳傻笑。 “猜猜我给你买什么了?” 他扬了扬手里的包裹。 雷红柳坐在那没起来,抬着头瞪他,一直瞪着。 严洗牛却还是老样子,没心没肺的笑着,把包裹打开后得意的说道:“这里边都是你爱吃的点心,我路过的时候一样买了些。” 雷红柳还是那样瞪着他。 “哈哈哈哈,看!” 严洗牛打开一包点心后,从里边取出来一根碧玉簪子:“想不到吧!” 他不管雷红柳如何瞪他,依然自顾自的说着。 “我偷偷攒了好久的钱,你上次让我都给小叶子看病用,我才不给呢,我给他的都是小石子,哈哈哈哈......” 他把簪子给雷红柳插在头发中,眼神里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都是心满意足。 “我骗了那傻小子,也骗了你,我知道你又会打骂我,可我皮糙肉厚,你打就打,别用自己拳脚,找根木棍什么的打,打疼了你的手我还得心疼。” 他看着那簪子,觉得和自己的女人真是绝配。 “真好看,我媳妇儿天下第一好看,这簪子天下第二好看,我天下第三。” 他说到这的时候低头看向雷红柳,雷红柳还是坐在那,抬着头瞪他,只是那双眼睛已经红了,眼角的泪珠儿在打着转。 “你怎么了?不怕不怕,爷们儿在呢,这群王八蛋真敢来惹你,我就把他们全都宰了。” 他想抬手把雷红柳眼睛的泪擦掉,可又怕自己手不干净,于是用袖口裹了手指,这才轻轻去蘸。 雷红柳没忍住,双手抱住了严洗牛的腰。 “胖子,一会儿打起来,你别冲在我前边,我比你能打。” “是,你比我能打,可你是我媳妇儿,男人倒下去之前,女人就乖乖在男人身后站着,若我倒了......” 雷红柳抬起手捂住严洗牛的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不哭不哭,都怪我现在没本事,若我还在边军中,一声招呼,比大将军还好使呢,千军万马啊......” 雷红柳一边哭一边说:“又吹牛!” 严洗牛嘿嘿笑了笑,继续给她擦眼泪。 就在这时候,路上传来当当的声音,不大,可在此时此刻就显得那么清楚。 他俩看过去,就见远处来了两个人。 一个瘸子,住着拐杖走路,拐杖每一次落地都发出当的一声,有点沉闷。 一个瞎子,手放在瘸子的肩膀上跟着瘸子走,嘴里还不停埋怨着瘸子走的不稳当。 瘸子就说,你他娘的稳当你自己走啊,臭瞎子看不见还他妈的话多。 瞎子就说,我他妈看不见尚且看不起你,老子看得见的时候,还能把你当个屁? 瘸子被骂了,也不生气,反而嘿嘿笑:“臭瞎子。” 瞎子说:“本打算准备干点凶狠的事,这下好了,咱们省事了。” 瘸子道:“省事好,毕竟你我都未必能下得去手。” 瞎子点了点头,觉得瘸子说的有道理,难得他觉得瘸子说话有道理。 两三个泼皮上前拦住那两人,其中一个伸手:“离这远点,再往前走,把你们腿打断了。” 瘸子低头看了看自己那空荡荡的裤管,笑起来:“死瞎子,他他妈比你还瞎呢。” 瞎子哈哈笑,然后侧头,用那双黑洞洞的眼窝看着说话的泼皮:“别说话,别拦我,我连一息都不用就能杀了你?我下得去手。” 他说话的时候不笑了,不笑的时候,那张带着伤疤的脸上,有杀气。 那泼皮被他这脸上的伤疤和语气吓的心里有些发寒,可此时那么多人看着,他觉得自己若是被瞎子吓着了,是丢了脸面。 于是伸手一把掐向瞎子的咽喉:“死瞎子,你是不是找死?” 他掐住了瞎子的脖子,可话也没法继续往下说,因为他脖子里多了一根铁筷子。 瞎子把筷子抽出来:“他为什么不信?” 瘸子说:“现在他们信了。” 说完两个人继续往前,瘸子住着拐杖,瞎子扶着瘸子的肩。 剩下的两个泼皮看着同伴倒在血泊中抽搐,一时之间吓得脸色发白,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 刘辉煌猛的起身,想起来府丞大人说夜里做事的话,又强压着火气坐了下去。 死了个小混混而已,他才不在乎。 他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让开,来了一个瞎子一个瘸子,到了晚上,不过是多两具尸体而已。 “死胖子,吓哭了?” 瞎子抽了抽鼻子,笑:“我闻到眼泪的味道了。” 严洗牛怒了:“你们俩滚远点。” 瘸子摇头:“瞎子说,你在他那赊的酒钱太多,让我帮忙来要账,要到了,分我一半。” 瞎子道:“我说的是分你三成。” 严洗牛立刻回头对雷红柳说道:“媳妇儿,拿钱,让他们滚。” 雷红柳立刻把腰带上挂着的荷包摘下来,递给严洗牛:“给。” 严洗牛要说话,瞎子把腰带上挂着的酒葫芦摘下来:“喝完再说?” 严洗牛沉默了。 瘸子问:“能不能让瘸子坐会儿?毕竟瘸子站不住的。” 雷红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让开位置,瘸子坐下来后笑了笑:“死胖子,你也能这么抱着我,我不嫌弃,你给爷哭一个,爷给你吹吹眼睛。” 严洗牛:“滚!” 瞎子鼻子又抽了抽:“有点心?配酒吧。” 严洗牛无奈,只好又搬了小桌和凳子过来,就在门口摆了。 此时过了正午,可太阳还是很晒,云州城的夏天啊,能把路上的青石板晒的烫屁股。 门洞里这一方小天地,能挡住太阳,还没有拒绝光明,着实是好的没话说。 “尝尝?” 瞎子把酒葫芦递给严洗牛,他看不见,可是他不但耳朵好用,鼻子也好用,谁在什么位置他都知道。 严洗牛狠狠瞪了他一眼,接过酒葫芦要倒一杯,才拔开酒葫芦的塞子,他眼神就一亮。 “好酒啊!” 说完这三个字,他迫不及待的把酒倒满,端着杯子先闻了闻,然后用唇轻轻触碰,再然后才抿了一口。 “我就说!” 严洗牛抬起手指着瞎子:“我就说你他娘的藏了好酒,瘸子还说你不至于那么小气,死瘸子,你看是不是我猜对了,你我在瞎子那喝了这么多年酒,你可喝过这么好的?!” 瞎子叹了口气:“你是真他娘的没见识啊......不是这酒有多好,而是你们俩每次来我家喝酒,我都掺了水,毕竟你们俩谁他娘的都不给我钱。” 严洗牛:“你心都黑透了!” 瘸子笑:“你知道的晚了,我却早就知道,只是反正白喝酒,你还挑什么挑?” 严洗牛愣了愣:“有道理,反正不给钱。” 瞎子侧头往外看了看,那双黑洞洞的眼窝,仿佛真的能看到什么似的。 他说:“今天的太阳是吃了猛药吗?这个时辰了,为什么还这么晒?” 严洗牛和瘸子往外看,外边的阳光都刺眼。 所以大街上,那个怕被晒着了,所以举着一把伞走过来的少年,就显得合理起来。 严洗牛猛的起身,想阻止,可不管他怎么喊,那少年好像聋了一样,就那样缓步走了过来。 这伞真黑啊,还很大,伞下的少年难得的咧开嘴笑了笑,对比之下,牙齿显得真白。 他说:“你们也来了啊。” 瞎子哼了一声,没理会。 瘸子笑着说:“死胖子有没有和你说过,人这一辈子,得有两个过命的朋友。” 林叶点头:“师父说过,还说过你们俩喝酒不要脸,两个也喝不过他一个。” 他把大伞放在一边:“我为长辈们满酒。” 瘸子看着他那笨拙倒酒的样子,笑道:“你上次给长辈们倒酒是什么时候?” 林叶回答:“上次你们喝酒的时候。” 瘸子又问:“上上次呢?” 林叶停顿了一下,再回答。 “坟前。”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崽儿 林叶知道瘸子和瞎子能从那一战中活下来,必然是有什么不能被人知道的隐情。 但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夜色逐渐笼罩下来,四周原本就已蠢蠢欲动的泼皮无赖开始聚集起来,在不算太明亮的火把光芒下,隐隐约约有金锐之色。 “他们发了兵器。” 瘸子提醒了一声。 在武馆四周的街口,有州兵封锁,武馆这里就变成了一座孤岛。 府丞牛勤就在高处看着这座孤岛,他很自信,用不了多久,这孤岛就会被水淹没。 瞎子手里攥着的那一大把铁筷子,深吸一口气后说道:“瞎子最无用,所以瞎子守第一关。” 第一关,自然就是武馆正门。 可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林叶迈步走到了大门口。 “小叶子回来!” 严洗牛喊了一声,而雷红柳已经跨步出去,想把林叶拉回来。 “师娘,信我。” 林叶没回头的说了一声,然后将那把很大很大的伞打到半开,伞骨弓着。 就在这一刻,刘辉煌一声令下,数不清的泼皮无赖朝着武馆冲过来。 林叶从家里离开的时候,没带多少东西,他最在意的是一头毛驴,一把伞。 毛驴是婆婆养的,伞是婆婆家传的。 啪的一声,林叶手里的黑伞像是张开了,可伞面却没有撑起来。 那啪的一声之后,至少数百根铁钉从伞骨里激射出去,火光下,密密麻麻的像是横冲直闯的蝗虫。 下一息,哀嚎声响起,冲在前边的泼皮倒下去一层,而且还在一层一层的倒。 数十人,在距离武馆正门十丈左右倒下。 想要把林叶拉回去的雷红柳眼睛都睁大了,她没想到,小叶子居然有这样一件大杀器。 这一阵扫射之后,那些泼皮被吓住了,纷纷后撤。 刘辉煌的眼睛也睁大了,看着那个持伞的少年,第一反应是......那伞真是个宝贝啊,得抢。 在高处看着的牛勤也注意到了,于是没多久,便有不少木盾从后边运上来,分发给那些泼皮。 有了盾牌之后,这些泼皮又多了几分底气,呐喊着第二次冲上来。 林叶等那些人距离自己还有不到五步的时候,手转动了伞柄。 伞头上喷洒出去许多粉末,比风吹起的扬沙要细密的多。 这些粉末飘散开后,林叶再次转动伞柄,伞头上有一道火光出现。 下一息,随着呼的一声巨响,方圆三丈之内瞬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火团。 也是在这一瞬间,林叶立刻下蹲,用伞遮挡住自己,那迅速燃烧起来的火焰扑在伞面上,竟是被完全隔绝。 又有数十人被火海吞噬进去,也不知道那些粉末是什么东西,落在身上被引燃后,衣服迅速就被烧了起来,这一下,地上多了无数满地打滚的人。 林叶起身,看向那些哀嚎的人,这个十四岁的少年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和惊讶。 都是在他脑海里出现过的画面,对于这样的惨状,他无动于衷。 雷红柳已经惊讶的无以复加,数百泼皮,被小叶子这伞在片刻之间就放倒了近百个。 要是再来这么几下的话,别说还会打伤多少人,那些泼皮必然是不敢再上来了。 她不知道的是,这本是林叶用以自保的秘密,林叶很清楚这种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暴露。 就在这一刻,后院那边有人翻墙进来,呼喊着杀到了前院。 严洗牛一声暴喝,抓了兵器架上的一条木棍就迎了过去。 “有点意思了。” 瘸子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的火气味儿和血腥味,咧开嘴笑了笑。 瞎子说:“这样也好,不然咱俩谁也下不去手。” 瘸子说:“是啊,不然真的下不去手。” 于是,瞎子出手了,他手里攥着一大把铁筷,头歪着,靠耳朵来听那些敌人的声音判定位置。 然后铁筷飞出去,每一根都能命中,他看不见,可没多少人能比他更准。 当年在无惧营的时候,他一张弓一壶箭,无数次救下同袍的命,也无数次把敌人送进地狱。 可现在的他,非但眼睛看不见了,右臂也受过重伤,难以再拉开硬弓。 他还有左手,那些铁筷,就是他的羽箭。 一个泼皮才翻过院墙,还没来得及发狠,一根铁筷迅疾打入他的头颅。 铁筷从两眼之间打进去,从脑后打出来,半截筷子上染了血,那人连哀嚎都没有就扑倒在地。 “又想起当年!” 瘸子守在瞎子身侧,左手的拐杖拄地面支撑身体,右手的拐杖前端竟然是一把短刃,有人靠近,就被他一拐戳死。 “当年杀的可是娄樊人!” 瞎子一边出手一边喊:“比如今杀的爽快。” 瘸子一拐戳进敌人胸膛,抽出的那一刻,血喷了他一脸,他却浑不在意,反而更加振奋起来。 下一息,拐刀又刺进了另一个敌人的咽喉,瘸子大声说道:“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当年我们杀敌是为了护着同袍,今日是为了护着兄弟,都一样!” 瞎子微微一怔,点头:“你说的对,都一样。” 林叶回头看到这一幕,再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这样的两个人,真的会是害了无惧营的叛徒吗? 就在这时候,被刘辉煌驱赶着的泼皮再次冲上来,没了铁钉也没有了喷火的林叶,在一群人靠近的瞬间,猛的把伞往前一推。 伞面竟是反方向张开,伞骨全都伸了出去,每一根伞骨都那么锋利。 四五人被伞骨刺中,连连后退。 此时门外已经守不住,雷红柳一把抓了林叶的腰带向后退出去:“从后院杀出去,别回来了!” 她喊完一声把林叶往后甩出去,一个人站在门洞里,进来一个被她放翻一个,门洞里倒下去的人,迅速的多了起来。 那一身红裙的妙曼身姿,在门洞这方寸之内,便是万夫莫开的大将军。 然而泼皮的人数实在太多了,正门进不来人,还有无数人翻墙进来。 后院进来的人更多,严洗牛虽然有功夫在身,且还蛮力极大,可他的极限也只是应付二十人左右同时围攻。 一个不小心,被敌人偷袭得手,长刀在他背后划出来一道长长的血口。 这些泼皮不善用刀,且气力不足,若是边军的人一刀从背后砍中敌人,连脊骨都能斩开。 严洗牛疼的喊了一声,回身一棍扫在敌人的太阳穴上,直接把人打的横翻在地。 可下一刻,又一刀劈在他肩膀上,那泼皮握着刀狠狠往下发力,刀身在严洗牛肩膀里一点点往下切。 破空之声出现,一根铁拐飞过来,正中敌人面门,把人撞翻出去。 “死胖子,过来这边背靠背杀敌!” 瘸子扔掉了左手的拐杖,只能是一只手扶着瞎子的肩膀继续厮杀。 这一刻让人有些恍惚,因为他们来的时候,是瞎子手扶着他的肩膀亦步亦趋。 “现在我是你的拐了。” 瞎子手里已经空了,一根铁筷都没有了。 林叶一伞将靠近的人打翻,转身回来把伞递给瘸子:“先撑着。” 然后拉了瞎子到他身后:“别乱动!” 在这一刻瞎子愣住。 他脑海里一下子就涌上来以前在塞外厮杀的画面,他受了伤,他的校尉一把将他拽到身后,也是这样喊了一声。 “别乱动!” 林叶在他身前阻挡敌人猛冲,那些泼皮没有什么章法,可是人实在太多。 而此时林叶,浑身剧痛。 辛先生说过,几日之内,不许他发力。 这少年的身上全是汗水,衣衫都已经湿透,此时的他每一次发力,身上的肌肉都在撕裂一样的疼。 “你受伤了?” 瞎子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问了一声。 林叶:“没有!” 瞎子伸手想去拉林叶回来,不想让这少年为保护他而拼死。 手触碰到了林叶的后颈,手指尖上传来的触觉,让他颤抖了一下。 林叶脖子里戴着一根红绳,瞎子停顿片刻后,双手抓着红绳摸索起来。 也就是在这一刻,瞎子似乎癫狂起来:“没错,没错的,瘸子你没有看错的!” 林叶心里一惊。 “你是无惧营的后人,你果然是无惧营的后人!” 瞎子在林叶身后嗓音发颤的喊着。 林叶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就继续咬着牙阻挡那些泼皮,他没有问,虽然他此时几乎忍不住的有无数话想要问。 可就在他一脚把面前敌人踹开的时候,丹田之中忽然剧痛无比,疼的身子立刻没了力气。 瞎子手里还攥着红绳,感受到林叶往下倒,也听到了阵阵破空之声。 于是,毫无犹豫,瞎子扑在林叶身上。 乱刀落下。 “死瞎子!” 瘸子回身看到这一幕,嘶吼一声。 雷红柳听到喊声回头,立刻抽身回来,将围着的泼皮尽数击退,一把拎着林叶,一把拎着瞎子,疾掠回屋。 她把人放在地上,见严洗牛险象环生,又立刻冲了回去。 “为什么救我?” 躺在那的林叶汗出如浆,他有无数个问题要问瞎子,可最终问出来的却不是他一直想问的那些。 “崽儿......咳咳。” 瞎子咳出来几口血,抬起手,颤抖着伸到林叶脸上,那血糊糊的手在林叶脸色留下了一道道血迹。 “你是无惧营的崽儿啊......” 那双粗糙的手仔仔细细的摸过林叶的脸,再小心翼翼,也控制住不的颤着。 “崽儿啊......我摸不出你像谁,兄弟们的样子我明明都记得呢,一个我都没敢忘,我为什么就摸不出你像谁?我怎么就摸不出你像谁呢.......” ...... ...... [求收藏啊喂]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你也就这样 浑身是血的瞎子抬起手摸索着,他似乎是想拉起来林叶的手。 可此时林叶因为丹田剧痛,身上一点儿劲儿都没了,别说抬起手,说话的气力都跟不上。 似乎全身力气都随着毛孔里冒出去的汗流失了,他抓不回来。 瞎子的手顺着林叶的脸摸下去,手在林叶衣服上留下的痕迹,是他的追寻。 “崽儿,你记住啊,要记住,死死记住,如今无惧营里活下来的,没有一个不是该死的。” “崽儿啊,瘸子说他看到你脖子挂着的那红绳儿了,我一开始还不信,挺好的......挺好的,无惧营有后。” 瞎子总算是摸到了林叶的手,死死的攥住,那般用力,仿佛是落水的人在最后时刻,抓住了一块漂浮的木板,松手了,他就会跌入地狱。 林叶疼的嘴唇都在颤,脸上的汗珠大颗大颗的流着,这种感觉,比他被辛先生开窍的时候还要痛的多。 辛先生说,你若乱动气力,就可能导致身体残废,甚至可能伤及性命。 林叶不是没把辛先生的话当回事,可他是婆婆教育出来的孩子。 倔强,固执,认死理,有些时候不讨人喜欢,可受人尊敬。 婆婆说,这世上有三件事不可辜负,前两件事若辜负了,大概会遗憾许久。 一为美食,一为美色。 她说啊,如果遇到了好吃到哭的美食,别说是没吃到,她就算吃的少了,后半生回想起来也会跺脚后悔。 她说啊,遇到了漂亮到让人眼前一亮的人,不管男女,她都是要多看几眼的,甚至还会偷偷追着人家看,觉得赏心悦目。 当年丈夫和她一起逛街的时候,她总是拉着丈夫追在人家漂亮小姑娘后边看,反而是他丈夫脸红,拉着她不让她继续跟了,她不听,除非是遇到了美食。 漂亮的人可以让她多走几步路,而美食,让她走不动路。 所以林叶总是想,婆婆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天下第一可爱的女孩子,因为婆婆老了之后,是天下第一可爱的婆婆啊。 婆婆说,前两件事辜负了是后悔,第三件事若是辜负了,大概会下地狱,要么身入地狱,要么心入地狱。 这三件事,是为良心。 林叶当然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也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好好珍惜这条命。 他当然可以不来,只那血海深仇四个字做理由,大概也能说动心中的良心吧。 可他还是来了,他是婆婆的幺儿啊,他不能丢了婆婆的体面,死也得护着。 他不要那守善库了,可他是守善人。 瞎子还攥着林叶的手,他能感觉到,林叶身上好像都快没有体温了。 他问:“崽儿,你是受伤了?流血多不多?我现在鼻子里都是血腥味,我闻不出是不是你受伤了,你告诉我,是哪里?” 林叶疼的哆嗦,积攒了一会儿力气才勉强回了几个字:“我......没有。” “你身上为什么这么凉?” 瞎子像是思考了片刻,然后强撑着爬动,他抱住了林叶。 “死瘸子,他是咱无惧营的崽儿!” 瞎子喊。 正屋外边,瘸子的拐杖没了,被人抢走不知道扔去了什么地方,瘸子手里还有一把伞。 眼看着严洗牛也受了伤,之前扔出去一根拐杖的瘸子,想把这伞也扔出去帮严洗牛砸翻一个敌人。 可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瞎子的喊声。 “他是咱们无惧营的崽儿!” 瘸子手里的伞,就没能扔出去。 这伞是咱无惧营娃儿的伞,怎么能扔呢。 就这一愣神的时候,有个泼皮从他背后上来,一刀捅进了他的后背,瘸子疼的身子都绷直了。 可他骨子里的悍勇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当年他身负重伤,被两个娄樊斥候按住,一个要拿刀捅他的腰,一个按着他。 他只犹豫了片刻,就任由那把刀捅进来,然后一口咬住了面前敌人的咽喉,硬生生把对方咬死了。 所以此时的瘸子,一回身,张开嘴乐了乐,那满嘴的血把捅伤他的泼皮吓了一跳。 下一息,瘸子一把搂住那泼皮,狠狠咬住脖子,用力撕咬向外一拉,脖子上一大块血肉被他咬了下来。 啐掉嘴里的肉,瘸子又咧开嘴乐,嘴里的血更多了。 “上次敢捅我腰子的人,也是被老子咬死的,你们这群小混混,比起娄樊人可差得远了。” 他用伞撑着自己不倒下去,后腰上,血像是溪流一样顺着衣服往下淌。 “瞎子!” 瘸子摇摇晃晃的喊:“这娃儿是谁的啊,我......咳咳,我过不去了,你替我多,咳咳......多交代几句。” 话刚喊完,又一个泼皮冲上来,一刀砍在瘸子的后背上,瘸子终究是撑不住了,扑倒在地。 他趴在那,还喊:“替我多交代几句啊,咱无惧营的娃儿,可不是没人教,别让他以后......受了欺负。” 泼皮上前,一脚踩着瘸子的后背:“喊他妈的什么喊!” 他见瘸子手里还攥着拿把伞,一脚把伞踢开,双手握着刀柄狠狠往下一戳,长刀刺入了瘸子的后背。 瘸子身体抽搐了一下,可眼里只有拿把伞。 “我们娃儿的......你再敢踢,我就咬死你......” 他淌着血往前爬,那泼皮见他如此,故意戏弄,在瘸子眼看要够到伞的时候,用脚把伞又踢开了些。 瘸子继续往前爬,身下是血留下的浓墨重彩。 那泼皮等瘸子又要够到伞了,再次一脚把伞踢开,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刻,一样浑身是伤的严洗牛冲了过来,用肩膀把那泼皮撞翻。 “老子操-你祖宗!” 严洗牛掐住那混蛋的脖子,两条胳膊上的肌肉全都崩了起来,死死的掐住,掐的死死的。 那人都死透了,严洗牛还没有停手,双手握拳朝着那人的脸上狠狠的砸,一下两下三下,砸的血肉都在飞溅。 “死胖子......死胖子,别打了,把伞给咱娃儿送回去,咱娃儿的......娃儿的。” 瘸子伸直了手臂想去抓回来那伞,可是指尖距离伞就差了那么一点,怎么也够不到了。 “娃儿,不管你是谁的娃儿,按理你得喊我一声叔。” 瘸子想放弃了,他真的没有力气了,伞就在眼前,可那已经是他的天边。 严洗牛爬过来,把伞塞进瘸子手里。 瘸子抱着伞,又咧开嘴笑。 笑着笑着,眼泪就把怀里的伞打湿了。 “算了,我不配。” 瘸子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声,然后缓缓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能闭眼死真好...... 严洗牛跪在瘸子身边,嗷的一声哭了,他背后有个泼皮冲过来,一脚踹在他身上。 可这一脚没能把他踹倒下。 “胖子!” 雷红柳见状,转身杀了回来,那一身红衣随着她跑动飘摆起来,红衣上像是有一朵一朵的花瓣在飘落。 可那不是花瓣儿,那是血珠儿。 雷红柳一脚横扫,脚面拍在那泼皮脸上,直接把人扫的横翻出去。 “柳儿,瘸子没了。” 严洗牛抬起头对雷红柳说话,脸上有血,有鼻涕,有眼泪。 就在这时候,刘辉煌带着大批的泼皮从正门进来,看到这一幕,刘辉煌就笑起来。 他一直都没有出手,是因为他知道那姓雷的婆娘能打,拔萃境的强者,打他那些不成器的手下,能打一百个。 可是现在,严洗牛大概已经废了,浑身都是伤,而那婆娘也已没了力气,所以他才带着人进门。 雷红柳回头看了看屋里,瘸子不知道为何趴在林叶身上,他们俩已经有一会儿没出声了。 瘸子死了,她的男人也已经伤的几乎站不起来。 雷红柳深吸一口气,一只手抓了严洗牛的衣服,一只手拎起来瘸子的尸体。 她退后到屋门口,把瘸子的尸体放进屋里,然后双手捧着严洗牛的脸,狠狠的,使劲儿的亲了一口。 “胖子,老娘可真喜欢你啊。”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这个小气抠门,经常骗她,还贪杯好酒的胖男人。 她真的是太喜欢他了。 然后她一把将严洗牛推进屋里,顺势把屋门关好。 这个一袭长裙的女人,撕下来一条衣袖,把屋门绑上。 屋里传出砸门的声音,还有那胖子撕心裂肺的喊声。 “别喊了胖子。” 雷红柳背靠着屋门,轻声说道:“你听话,若我死了,你活着,你不能再娶,你得给老娘守一辈子寡......老娘从来都不是个小气的,可不把自己男人大方出去,你是老娘的男人,谁也不能碰。” 说完后她后背离开屋门,弯腰捡起来一把刀。 刘辉煌笑了笑:“还挺有意思。” 然后伸手一指:“谁抓了她,她是谁啊,拔萃境的娘们儿,你们想想带劲不带劲。” 那群泼皮随即发出一阵哄笑。 刘辉煌笑道:“你觉得你能打啊,你能打又能怎么样呢?你还能撑多久?” 雷红柳道:“我能撑到你们都死光。” 刘辉煌撇嘴,回身看了看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 于是下令:“去把院墙拆了,拿砖砸她,不是能打吗,我看她能不能抗。” 这群泼皮立刻就来了精神,把院墙推翻了一段,每人捡了两块砖回来,把雷红柳团团围住。 刘辉煌伸手要过来一块砖,声音发寒的对雷红柳说道:“你哥哥以前是总捕,所以我们躲着你,你以为我们真的是怕了你?现在雷风雷也难逃一劫,你要是乖乖跪下来,我还能发善心让兄弟们下手轻一些。” 雷红柳右手握紧了刀,然后左手抬起来,用拇指和食指虚捏着,朝着刘辉煌比划了一下。 她说:“你也就这样。”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你差一点就来晚了 刘辉煌立刻就恼羞成怒,立刻就要动手,但他身为一个武者,却还是把手里的墙砖扬了起来。 “我现在反悔了。” 刘辉煌狠狠把墙砖砸出去:“别留活口!给我砸烂了她!” 随着那墙砖旋转着砸向雷红柳,那些泼皮们全都喊了起来,好一群妖魔鬼怪。 当的一声,雷红柳一刀将墙砖劈开,想着不能就这般被砖砸死,冲入敌人之中,能杀几个是几个。 可就在时候,有个泼皮忽然捂着脑袋蹲了下去,他的后脑上被砖头砸了一下,顿时就出血了。 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了第二个,砖头好像雨点一样朝着那些泼皮飞过去。 刘辉煌觉得不对劲,立刻回头去看,只见他们背后,大街上已经出现了不少人。 一个武馆弟子大步往这边走,手里拿着一根木棒,也就十七八岁年纪,看得出来,他依然紧张,也在害怕。 可他还是在往前走,因为他的父亲,那个原本憨厚的农夫,就走在他身边,手里攥紧了本该割麦用的镰刀。 “爹,你怕不怕?” 他小声问。 他爹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摇头:“爹怕啊,因为爹没打过架,但爹被人欺负过,那时候没有人帮你爹,所以我们怕也得来。” 在他们旁边,一个看起来能有二百斤的大胖子,右手拿着菜刀,左手牵着他儿子的手。 他儿子也是武馆弟子,而且和林叶关系很好,这个和他爹手拉手一起走来的孩子才八岁半。 他叫宁株。 人越来越多,那些平日里好像和武馆关系不大好的街坊四邻都来了。 “没有这样欺负人的!” 宁株的父亲大声喊:“我儿子说,如果我们这次怕了,那以后还是一样天天被这群王八蛋欺负,可如果我们这次不怕了,大家一起上,把这群王八蛋全都打趴下,以后就轮到他们怕我们了!” “大家一起上!” “干他!” 老实人都来了。 在人群中,原本还在躲躲闪闪的高恭听到这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就觉得自己以前真不是东西。 他回头看,看到了宋福喜他们全都挤到自己身边了,他们伤还没好,可他们都来了,只是刚才如他一样,都是在人群里躲躲闪闪的,不敢靠前,不敢让刘辉煌人发现。 “小爷!” 高恭朝着武馆里边扯着嗓子喊:“我们来了!小爷你还活着吗?大福狗来了!” 这话一喊出去,差一点把百姓们好不容易才聚起来的气势给破了。 林叶听到喊声了,可他现在还是动不了,丹田里此时像是烧起来一样,烧的五脏六腑都要焦了。 可他又浑身发冷,冷的止不住的哆嗦,身上唯一的温度,就来自于抱着他的瞎子。 可是瞎子一直都在流血,若再不制住的话,也许用不了多久,瞎子的身体大概会变得比他的身体还要冰冷。 他听到了高恭的喊声,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很欣慰。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喊一声,婆婆啊......你看,你看啊,人心真的是本根向善。 武馆外边的人越聚越多,没多久,人数就已经远远超过了那些泼皮。 这是武馆第二次被围起来,这一次,害怕的是那些恶人了。 刘辉煌大步走出来,用手指着那些百姓们大声喊。 “都退后,你们是不是他妈的吃了豹子胆,都不怕死了?” 一开始有人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可是他看到那走在最前边的孩子都没有退缩,于是又回来了。 厨子说:“你们欺负人,欺负太久了,我们今天就跟你们干了!” 宁株抬头看向父亲,他第一次觉得他爹,真的是牛皮爆了。 和他上一次见到的,那个被酒楼掌柜拍打着脸骂的父亲,好像完全不是一个人。 武馆的弟子们都回来了,他们的父亲也都跟来了,有的正值壮年,有的已经稍显老态。 可他们是父亲,在孩子需要他们的时候,这些原本性格里带着些懦弱的普通人啊,全都变成了盖世英雄。 高处看着这一幕的牛勤脸色也变了,可他不是在怕,而是恼火。 “这群老百姓不知死活。” 牛勤啪的一声把桌子拍的都震了一下。 “可是大人,现在聚起来的人太多了,大多数又都和武馆无关......” 听手下人劝,牛勤的火气更大了。 “无关?” 他性子里的阴狠,在这一刻彻底释放出来。 “领头的都是武馆的人,严洗牛和雷红柳的弟子,雷风雷勾结朝心宗余孽,这些人都是同犯!” 他走到窗口指着外边说道:“雷风雷一定把那颗人头藏在武馆里了,这些家伙是要帮雷风雷藏起勾结朝心宗的证据,现在我怀疑他们都是朝心宗余孽!就算是把人都抓了,上报朝廷我也不怕!” “杜上文!” 牛勤喊了一声。 原本被他定为接替雷风雷位置的杜上文立刻跑过来,俯身道:“大人,属下在。” 牛勤指着外边的人群说道:“带上州兵把人群围起来,所有与武馆有关的人,全都抓回大营里去。” 杜上文有些担忧的说道:“可是大人......万一在武馆里找不到那颗人头,怎么办?” 牛勤道:“一颗人头而已,我说是就是,随便切一颗下来烧了,谁敢说不是!” 杜上文觉得府丞大人好像是疯了。 “大人,要不然还是先回去吧,今夜的事闹的太大了,怕是要惊动城主府。” “是啊大人,牵扯到了这么多百姓,事情已经不好压下去了。” 牛勤怒道:“都死了就压下去了。” 他看向杜上文:“你是不是要抗命?” 杜上文无奈,只好俯身道:“那......属下现在就带兵过去,先把那些百姓们逼退,让刘辉煌继续做事。” 牛勤倒是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杜上文下楼,吩咐人去召集在四周戒备的州兵,没多久,身穿灰色军服的州兵就一队一队快速聚集过来。 这些人端着长枪,成队列把武馆和百姓们隔开,枪锋朝外,便是一片利刃丛林。 杜上文大步上前,扫视百姓们说道:“今日奉命捉拿朝心宗余孽,所有人不准靠前。” 面对那些泼皮无赖的时候,百姓们勇气提了起来,可此时面对官兵,他们的脚步不得不停了下来。 武馆二十三师兄宁株昂着头问:“那为何他们可以进我们的武馆?!” 杜上文看了一眼宁株,懒得搭理。 而是再次大声对百姓们说道:“这是命令,若再看向前,我便下令当场处置你们!” 说完这句话后,杜上文回头看向刘辉煌,意思是你他妈的还不赶紧? 刘辉煌领会过来,转身扑向雷红柳。 雷红柳手中一把长刀,来一人便斩翻一人,最初出手还以不伤人性命为主,只是把人打倒。 现在的她,像是一头雌虎,她凶狠,是因为她身后就是她受了伤的雄虎,和不能动的虎崽。 “找死!” 刘辉煌看准了一个机会,见雷红柳累的反应不及,冲过去一脚踹在雷红柳小腹。雷红柳向后退出去,硬生生挨了这一脚却撑着没有倒地。 她要反击,却见那阴狠狡猾之人,踹了她之后又立刻躲回人群里了。 又是不少泼皮冲上来,围着她胡乱劈砍,雷红柳已经拼了这么久,气力确实跟不上了。 刘辉煌见她转身防住背后偷袭的泼皮,立刻冲出去,又一脚踹在雷红柳后背上。 这一脚雷红柳没能撑住,扑倒在地。 刘辉煌见状心中大喜,他还是有些不舍得杀了这个如此貌美的女人,想着还是留着玩玩,玩腻了之后再杀也不迟。 于是下令把雷红柳绑起来,他的手下一拥而上。 就在这时候,武馆的院子东南角忽然传出砰地一声,像是用什么分量极沉重的东西落地。 接下来是西北角,东北角,西南角,四个方向,分别有重物落地之声。 泼皮们下意识的往四周看过去,却见在那四个方位,突然出现了四尊雕像。 火把光芒照耀之下,那四尊雕像的颜色有些奇怪,不似石头雕刻而出,更像是青铜铸造。 就在他们诧异为何会飞来这样四尊雕像的时候,雕像却都睁开了眼睛。 在这月色和火光之下,那四个雕像的眼睛,竟是碧幽之色。 倒在地上的雷红柳看到这四尊青铜雕像的时候,绷着的那股劲儿散了,她躺在地上,看着夜空笑了起来。 “你差一点就来晚了。” “是,我差一点就来晚了。” 有人回应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声音。 一个身穿淡黄色长裙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屋顶,俯瞰着这里的人群。 她轻飘飘的落下来,像是一朵花。 她脸上戴着淡黄色的轻纱,所以看不出面容,可露出来的那双眼睛里,全都是杀意。 黄衫女子俯身扶起雷红柳,然后看向刘辉煌:“除了这个暂时留下活的,其他的都不要。” 这声音依然轻柔,像是风吹过棉絮。 可这声音又像是战鼓和号角,因为这声音一出,那四尊青铜雕像就动了。 他们不是雕像,他们是人,四个人皆比寻常男人高出一个头左右的雄壮男人,如同战兽。 他们身上的青铜战甲,寻常人穿戴上想站起来都不能,可却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速度。 这根本不是厮杀,甚至算不得打斗。 只是屠戮。 一个泼皮还在愣神的时候,就被青铜战甲一拳打碎了脑袋。 只一拳,头骨爆裂。 四个青铜战甲的背后,还挂着几乎如寻常男人身高一样的青铜巨剑,可他们根本就没有摘下来。 下一息,另一个泼皮被抓起来,直接以力量拽成了两截,内脏流了一地。 所有泼皮都被吓破了胆子,转身就跑,场面一下子就乱了。 可他们又如何能跑的了? 这四个人身上甲胄不止百斤,那背后的青铜巨剑应该也差不多分量。 负重如此之巨,青铜战甲的速度,依然快的如同电芒。 黄衫女子扶着雷红柳从院子里走回到正屋门口,这短短不到二十步的距离,纵然雷红柳走的慢,能用多久? 可那四尊青铜战甲,已杀百余人。 等黄衫女子扶着雷红柳在台阶上坐下来的时候,一尊青铜战甲用五指抓着刘辉煌的头顶走回来了。 另外三尊,正在检查还有没有活口。 他们处理活口的方式也极简单,只是......朝着脑袋,一脚踩下去。 。。。。。 。。。。。 【哼唧唧,要收藏,嘤嘤嘤,求关注。】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应该死了 茶楼里,云州城府丞牛勤在看到那四尊青铜战甲的时候猛的站了起来,只瞬间,脸色惨白无比。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连说了三句怎么可能,然后转身就要下楼走人,连一息都不敢耽搁。 手下人见他如此全都有些懵,不知大人说的怎么可能是什么意思。 但他们又不傻,见到那四尊青铜战甲的时候,也知事情不大妙了。 “大人,那四个家伙是什么人?” 一个手下人一边跟着跑一边问。 “不是四个......” 牛勤一边跑一边回,还自言自语的多说了一句:“快走快走,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在这。” 然后,楼塌了。 楼塌了的时候,牛勤的话才说完。 “如果他们是真的,应该有六个......” 就在片刻之前,两尊青铜战甲站在这茶楼两侧,对视了一眼后,同时抱住柱子横着一拉。 整座茶楼倾塌下来,没来得及出门的人全都被砸在了里边。 牛勤也有一身武艺,境界也不算低,毕竟曾是北野军出身,还曾做到过正五品将军。 在坍塌的木楼中他闪转腾挪,总算是避开了大部分危险,他还多了个心眼,没敢从前边钻出去。 趁着后楼还没有彻底塌下来,他一个箭步疾冲,撞破后窗。 身子飞出窗外,他心里那口气都还没有松下来,啪的一声......人在半空,脖子被一把掐住。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快,他从没有低估过自己,可他还是低估了青铜战甲。 脖子被那只大手死死的掐住,牛勤感觉呼吸一下子就被卡在那了,上不来气。 这手上套着同样是青铜打造的手甲,冰冷,粗粝,看起来这只手的主人,就像是从远古复活的战神。 青铜战甲那双碧幽之色的眼睛看了看牛勤,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感情,只有漠视。 他只看了一眼,然后就这样掐着牛勤的脖子往回走。 在青铜战甲手里,实力不俗的牛勤,像是被人拎着脖子走的鸭子。 武馆院子里。 黄衫女子和雷红柳肩并肩坐在台阶上,看了看雷红柳的伤势,从腰畔挂着的锦囊里取了个很小的玉瓶出来。 倒了一粒药丸递给雷红柳:“吃了它。” 雷红柳嗯了一声,然后又说了声谢谢。 黄衫女子见她这般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虽然看不出她容貌,可看这双眼睛便能猜到必然是个很美很美的人,那双眼睛仿若是一泓秋水,杀气不在的时候,只有温柔。 她说:“你当初就该跟我走,哪里会被人这样欺负。” 雷红柳笑着摇头:“这不是,遇到了个傻乎乎的男人,我却陷进去了吗。” 黄衫女子回头看了一眼,透过门缝,能看到一只眼睛正在往外看着,那只眼睛血红血红的,看得出来其中的焦急恐惧还有担忧。 那是严洗牛,他受了重伤,也没了力气,拽不开被雷红柳绑住的屋门。 他就那样趴在门缝前看着,此时不喊了,可还能听到呼吸的粗重。 黄衫女子叹了口气:“你是说他傻?” 雷红柳嗯了一声:“可傻了。” 黄衫女子摇头:“是你傻,但凡你正常些,大概也看不上这个家伙吧。” 雷红柳:“不许说他。” 黄衫女子又叹了口气:“果然是傻了。”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朝着武馆外边吩咐一声:“一刻,这里要干干净净。” 她的话音刚落,从武馆外边涌进来大批身穿青衣的汉子,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他们进来之后,迅速把院子里的尸体清理出去,然后从井里打水冲洗地面。 黄衫女子说一刻,他们便绝不会在一刻之后才收拾好。 武馆院子里干净到似乎连空气都被洗了一遍,血腥味不见了,就如同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幻。 证明这不是个梦的,是那两个被青铜战甲擒住的家伙,一个是刘辉煌,一个的牛勤。 黄衫女子缓步走到院子正中,两个青衣客抬着把椅子放在她身后,距离恰到好处。 黄衫女子坐下来,看了一眼刘辉煌。 “你踹了她两脚?” 她问话的时候,轻音轻柔的连晚风也自愧不如,以至于刘辉煌都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到底有多危险。 他毕竟不是个笨人,此时见府丞大人都好像一条被暴打过的狗一样蔫头耷脑,他还能不明白这黄衫女子惹不起? “这位......” 刘辉煌说了两个字后卡住,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女人。 “这位贵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是奉命在缉拿朝心宗的余孽,这武馆里的人......” 黄衫女子懒得听他说话,随意吩咐道:“他踹了我姐姐两脚,那就先断了他的两只脚,然后让他一路爬出去。” 刘辉煌听到这话吓得脸色都白了,想求饶,可人家连机会都不给。 两个青衣客上前,一刀一个,把刘辉煌的两只脚直接剁了下来。 “爬吧。” 黄衫女子淡淡的说道:“爬到血尽而亡,我不就让人牵连到你家里人了。” 一名青铜战甲上前,俯身抓了刘辉煌的腰带把人扔了出去,外边传来砰地一声。 此时此刻,牛勤已经吓得不敢说话。 黄衫女子看向他问:“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牛勤扑通一声跪下来,一个劲儿的磕头:“卑职知道大小姐是谁,卑职虽没有见过大小姐,可见到青铜甲的时候,便知道了......” 黄衫女子问:“你知道我是谁,但你不知道雷红柳是我结义的姐姐,所以我也不能怪你。” 牛勤听到这,磕头更快了。 “卑职多谢大小姐宽恕,卑职以后必会好好反省,不敢再做错事。” “不用了。” 黄衫女子道:“你不知道,我不怪你,但我也打算饶了你啊,你何必谢我?” 牛勤吓得身体剧烈颤抖,结结巴巴的说道:“大小姐,我也是咱们北野军出身的人,我曾在军中做到五品将军,刘玉楼大将军是我的主将......” 黄沙女子点了点头:“知道了,回去后我问问他。” 牛勤身子一僵。 就在这时候,武馆二师兄谭炳晨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他额头上还有血迹未干。 黄沙女子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几分欣赏。 “忠心可嘉,就是笨了些。” 她回头看向雷红柳:“以后让他到我身边做事吧,能来回跑个腿儿,免得以后再有事,这个笨家伙还要在北野王府外边一个劲儿的撞墙,姐姐你放心,我也不会委屈了他。” 雷红柳看向谭炳晨:“快过来,师娘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 她没有回应黄衫女子的话,可黄沙女子却一点儿都不在意。 “师娘。” 谭炳晨跪下来:“弟子回来的晚了。” 雷红柳看向谭炳晨额头上的伤,那是撞了多少下啊,才会把头撞成这样样子。 谭炳晨跪在那说道:“师父让弟子去,弟子愚笨,求见而不得入,只好用这法子了。” 在把弟子们送回家的时候,雷红柳给了严洗牛一张纸条,让他去求个人,可严洗牛担心雷红柳的安危,把纸条给了谭炳晨。 雷红柳找来烈酒给他清洗伤口,又洒了些药粉,然后撕下来一条衣服包扎。 “她说让你去王府做事,你就去吧,这几年在武馆里,实则是耽搁你了。” 谭炳晨听到这话猛的抬头:“师娘,弟子不能去,弟子留在师父师娘身边......” 话没说完,雷红柳已经打断了他。 “你父亲本就是北野军中的人,你本该就回军中去,你天赋好,又勤恳,做人诚实,在军中会有好出路。” 雷红柳柔声道:“当年你父亲战死,是你师父冒死冲回去,背着他的尸体回来的,后来你师父开了这武馆,你就到这里来拜师,其实,别管是你师父还是我,都教不了你,几次劝你去奔前程你不肯听,这一次,你必须听我的。” 谭炳晨哭道:“父亲战死,师父便是我的父亲,师娘便是我的母亲。” 雷红柳道:“那就更要听爹娘的话,去北野军,有出息了回来看我们,你一身铁甲挂绯刀的时候,谁还敢再欺负你师父师娘?” 铁甲碧鳞袍,将军挂绯刀,这是男儿梦想。 听到这些话,谭炳晨沉默良久,然后重重叩首:“弟子记住了,弟子会出息。” 雷红柳笑起来,笑中带泪。 她抬起手拍了拍谭炳晨的肩膀:“下次可不许这么犯傻了。” 黄沙女子道:“你身边的男人,怎么都这么傻?” 雷红柳:“你身边倒是没有傻男人,你身边连个男人都没有。” 黄衫女子哼了一声:“胡说,谁说我身边没有男人,青铜儿?!” 院子里,六尊雕像一样的青铜战甲同时俯身:“在!” 此时屋门已经打开,严洗牛正在给瞎子处理伤口,瞎子昏了过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救回来。 林叶躺在地上,侧头看着瞎子,不知为何眼泪一直都在流,婆婆没的时候,他一滴泪都没有流过。 “瞎子?” 严洗牛轻轻叫了一声,瞎子没回应。 严洗牛握住瞎子的手,发现已经有些凉。 “瞎子,你他娘的起来啊瞎子,我还欠着你酒钱呢,你起来,咱们还得一起喝酒呢。” “瞎子,瞎子你起来,老子上次能救你俩一回,这次老子一定还能救你们,一定能......” 黄衫女子背着手缓步走过来,看到严洗牛哭的眼泪鼻涕直流,她指了指瞎子,便有手下人过去看。 片刻后她手下人起身摇头:“救不了了,失血太多。” 黄衫女子又看向林叶,没来由眼神亮了一下。 手下人又蹲在林叶身边检查,仔细看过,却没在林叶身上看到外伤。 搭脉查相,片刻后,这人惊讶的咦了一声。 “大小姐,这个人......” 黄衫女子迈步进门:“他怎么样?” 那为林叶诊治的人,脸色格外复杂,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连嗓音里都是质疑。 “他......应该已经死了,可他还活着。” 正文 第三十七章 你就是他 林叶躺在床上看着屋顶,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和他出南山村的时候预期的自己,根本不是一个人。 他以为,他到云州可以靠自己的聪明才智,迅速的找到当年背叛无惧营的那个罪魁祸首。 他以为,他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让自己成为一个足以影响别人的英雄。 可他不是啊,他只是个在关键时刻,却不能动了的人。 离开南山村之前他去婆婆坟前烧了纸钱,对婆婆说,你幺儿可厉害了,你等着幺儿的好消息。 现在他若回到婆婆坟前,大概会说,你幺儿没有那么厉害,只是自大。 有个医官来看过,据说是很厉害的医官,毕竟出身北野王府,自然不会是庸才。 他说林叶早就该死了,为什么不死,他也解释不了,就当是个奇迹好了。 雷红柳不死心。 她不死心,那个管她叫姐姐的黄衫女子,就会想尽办法的帮她。 于是又来了一个医官,还是出身北野王府,据说是首席医官,连北野王都很看重他。 他仔细为林叶诊断之后说,确实早就该死了,为什么不死,他解释了许多,可雷红柳听不懂。 后来想想,那首席医官说的话大家都听不懂,只是因为他也解释不清楚,所以解释的很复杂,毕竟他是首席医官。 在他发呆的时候,雷红柳端着一碗汤药进门,在林叶床边坐下来后,像是很轻松的笑了笑。 她说:“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林叶躺在那,也像是很轻松的笑了笑。 “好的吧。” 雷红柳道:“好消息是,你还活着,哪怕他们都说你该是个死人了。” 林叶嗯了一声:“是啊,我还活着。” 雷红柳道:“怀消息是,我问过了,虽然你的丹田已经毁掉,以后不能聚气,练不成内力,但你可以修行炼体之术,将来也一样能成强者。” 林叶知道这肯定也是个好消息。 丹田毁了的人死了才对,他非但没死,还能靠强练肉身成为高手,难道这还不算是好消息吗? 雷红柳尽量说的轻松,林叶尽量应付的轻松,可他们俩都不算是好的表演者,演技都很生硬。 所以谈话就卡在这了,雷红柳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因为啊,强练肉身的最高地步,也只是拔萃境巅峰,当然算是强者,毕竟有这样的本事,在军中积累军功也能做到将军了。 拔萃境就是一个分水岭,若迈过这一步进入武岳境,便可修炼内劲,甚至能以气御物。 “对不起......师娘骗了你,以你现在的身体,很难到拔萃境了。” 雷红柳忽然低下了头,也许不仅仅是不敢面对林叶,还不敢面对自己的良心。 林叶侧头看向师娘,用他确实不大擅长的笑容回应着。 “以我天赋,本来也未必能到拔萃境吧。” 雷红柳不敢再说什么,也不敢再看林叶那双清澈的眼睛。 雷红柳喂林叶喝了汤药之后出去后,屋子里又变得安静下来。 躺在床上的林叶想着,拔萃境怎么了?练到拔萃境巅峰,一样可以报仇。 他勉强抬起手,自昨夜大战之后,他的这只手一直都攥着。 他手里有一根红绳,红绳上挂着一块小小的铁牌,上面有无惧营三个字。 他脖子里也有一根红绳,是婆婆亲手给他编的,婆婆说,别人都说戴红绳可以驱邪避灾,哪有那么好的事。 予心观的道人们修行千年都不能教人真的驱邪,惜声寺的僧人修行千年也不能教人真的避灾,一根红绳就能把事都办了? 婆婆还说,那也戴着,万一呢。 十几年前,无惧营出征之前。 婆婆用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亲手编了一千二百多根红绳,又亲手交给了她的大儿子。 她说,让孩子们都戴上,能驱邪避灾。 她大儿子,那位被无数人敬仰的无惧营将军笑着说,娘啊,你可真是迷信。 她说......万一呢。 瞎子临死之前,把红绳放在林叶手里的。 瞎子说:“崽儿啊,你记住,无惧营里不该死的汉子们,都死在战场上了,该死的都活着呢。” 他还说,我该死,瘸子该死。 瘸子说他看到你脖子上戴着的红绳了,是将军的母亲亲手编的,绝对是。 瘸子还说,无惧营的后人来找咱们了,咱们到时间了。 瞎子问他说你下得去手吗?如果下得去,你杀我,我给你酒里下毒,你杀了我之后你再喝了酒。 瘸子说,我再闻闻血腥气应该还能心狠手辣...... 于是,瞎子对瘸子说那你去准备吧。 林叶看着这条红绳,颜色和他戴着的那一条不大一样,更深,已是褐色。 或许,是因为染了血吧。 瞎子说:“崽儿,当年将军他们死,就是被陷害的,只是我也不知主谋是谁。” “咱们怯莽军天下无敌,娄樊人知道打不过咱们,所以就收买了怯莽军中的人。” “如果有咱们无惧营开路,怯莽军不可能中了埋伏,咱们无惧营里的汉子,个个都堪比最好的斥候。” “可是出征之前,有人传大将军将令,调无惧营先出发往北行山勘察地形。” “那将令是假的,无惧营被调往北行山,而怯莽军大队人马却去了北亭山。” 他攥紧了林叶的手:“我和瘸子该死,是因为我们俩察觉到了问题,因为传令的那个家伙,是咱们无惧营的校尉,叫邢落庭,我和瘸子,都是他的兵。” “我俩本应该在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去告知咱们将军,可我们又太信任邢落庭了,没想到他会害人。” “邢落庭后来要杀我们,我是神弓手,瘸子是我的护卫,我俩当时没和大伙在一起。” “邢落庭杀了他手下所有兄弟,再来杀我们,被我们察觉,我俩不是他的对手,也只是勉强逃了出来,若非被你师父捡到了,我俩大概死路一条。” 瞎子说完这些话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林叶让他先处理一下伤口,先止血。 瞎子说,不必了,瘸子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俩相依为命十几年,他死了,我不死,俩人都是孤单。 瘸子一直都跟我说,他最怕的就是孤单,还总说想搬到一起住,是我不准,我说我不孤单,我也不怕孤单。 我不是不怕孤单,我是更怕我俩住一起,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定会聊到从前。 瞎子还说,崽儿啊,我趁着有力气就跟你多说一些,你都要记住,别嫌我烦。 邢落庭一定还活着,可我俩查了这么多年,只查到他有个亲信在云州,原来叫高进忠,现在叫高显,摇身一变是个大生意人了。 瞎子说,北野王当年下了死命令查出叛徒,所以邢落庭和高进忠他们,一定都已改名换姓。 北野王杀了不少人,大部分被娄樊人收买的叛徒,应该已经死了,可只要还活着一个,那血海深仇就还在。 林叶记住了,都记住了。 瞎子趴在他身上,问他:“崽儿,还冷吗?” 林叶说冷。 瞎子说,崽儿,对不起,我得挪开了,我怕一会儿我尸体冰了,你更冷。 可他没能挪开就死了,趴在林叶身上死的。 瞎子是那么想暖暖林叶的身子,他自责,后悔,临死都没释然。 此时林叶的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那句话。 “崽儿,你还冷吗?” 那根红绳就在林叶手里,瞎子临死之前最后的温度,也一直都封存在这红绳里了。 瞎子说,他看不见了之后,才能每天都看到他们将军的母亲,一根一根给他们编红绳的样子。 这种编法的红绳,只有他们无惧营的兄弟们才有,当初向北开拔的时候,其他各营的同袍,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 就在林叶想着这些的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叶以为是师父师娘又回来陪他,侧头看了看,却发现进来的人是辛先生。 “真可怜。” 辛先生人才进门,声音已经传进林叶耳朵里了,这三个字啊,着实是有些讥讽。 林叶愧疚的看着辛先生:“对不起,我没听先生的嘱托。” 辛先生耸了耸肩膀:“你对不起我什么?又不是我丹田毁了,废的那个是你。” 林叶想着,此时自己应该笑一笑,大概气氛会好一些,才刚准备要挤出几分笑意,就听到辛先生第二句讥讽的话到了。 “别装笑,你笑起来很假。” 林叶只好闭嘴。 辛先生围着林叶走了半圈,又回到门口往外看了看,确定没人在附近这才又回来。 “夸我。” 辛先生说。 林叶问:“夸什么?” 辛先生道:“这般禁术,普天之下,也只有我才能用的如此完美了吧。” 林叶没理解。 辛先生道:“你丹田被毁在我预料之内,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丹田不能聚气的废人了。” 林叶猛然想起来,辛先生说过的,开窍之术,在他体内开出来六百六十六处明穴,可为他聚气。 “先生的意思是,丹田毁了,其实对我没有任何影响?” “放屁,丹田毁了,是个习武之人就会死,你没死,是因为我救的!” 辛先生气恼的瞪了林叶一眼。 “罢了......明知道婆婆的孩子都是这样的人,我生什么气。” 辛先生道:“婆婆的孩子,大概只有一个异类,就是我。” 他看向林叶:“我知道武馆会出事,也知道你会来,我也一直都在暗中看着,我没管,你觉得气不气?” 林叶想了想,摇头:“不气。” 辛先生:“你为什么不气?” 林叶:“我为什么要因为别人没有帮忙而生气?” 辛先生因为这句话而思考起来,然后像是恍然大悟。 “怪不得婆婆选了你,在婆婆所有的孩子里,你也是个异类。” 他说:“我们都是学她,而你......就是她。” 林叶倒是不觉得,他觉得自己比起婆婆可差的太远了,最起码,他不想守着那守善库。 辛先生坐在那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也是没想到,牛勤居然会这么粗鲁直接,连遮掩都不愿意,可这是没道理的事,除非......” 林叶:“除非他身份不正常。” 辛先生道:“很快就会知道了,人都说你师娘是云州城里的一霸,是个虎婆娘,可她算什么......你师娘那个闺蜜,才是云州城第一虎婆娘,既然她插手了,牛勤就算有一百层皮,也会扒干净。” 林叶其实大概也猜到了那黄衫女子的身份,他只是没有想到,师娘居然会有这么大的靠山。 师娘说过的,我靠山大的很。 林叶没信。 。。。。。 。。。。。 【小蜜蜂,嗡嗡嗡,转身飞入收藏中。】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我得自己来 也许换做别人会很难理解辛先生这样的人,觉得他有些反复无常,觉得他前后矛盾。 他平日里是个温善柔和的人,谁家有困难,他总是会出手帮一帮。 可这次武馆有事,他却一点儿想帮忙的意思都没有,甚至可以做到袖手旁观。 可林叶却看的清楚,辛先生自始至终都没打算帮过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 平日里对街坊四邻的乡亲们多照顾,无钱看病,也一样诊治。 这是他行医者的良心。 武馆的事他不帮忙,死再多人也不帮忙,因为那是江湖事,且是与他无关的江湖事。 辛先生本来还等着林叶对他说,为何你能帮我,却不肯帮别人。 他一定会用早就想好了的话怼回去,告诉这臭小子你再哔哔我连你也不帮了,然后再给这屁孩子讲一番大道理。 辛先生可爱讲道理了,因为他觉得讲道理的时候,特别有意思,像个老人一样。 歌陵城上阳宫里那个老家伙最喜欢给人讲道理,听的人云里雾里,可还是服气。 他毕竟才十八岁,再天才也是十八岁,他可以在武学进境上一步十里,但他还不明白,大部分时候老人们讲的道理,其实都不是道理,而是他们自己饱经风霜披荆斩棘所以一身伤痕的阅历。 只是啊,大部分年轻人不爱听。 辛先生想着自己讲道理一定也那般拉风,也可以把人说的云里雾里且还心悦诚服,可林叶不说,甚至表示理解。 辛先生觉得好无趣,非常之无趣。 “丹田毁了,影响巨大,不过对你来说不都是坏事,你这个家伙不懂藏锋,早晚树敌,而我又要回歌陵了,所以让别人知道你是个废物,皆看不起你,你反而安全些。” 辛先生总算是找到了一个讲道理的切入口。 林叶嗯了一声:“多谢先生。” 然后他问:“丹田已毁,但明穴可以聚气,请先生教我如何以明穴聚气。” 辛先生微微一愣,他看向林叶认真的说道:“你可还记得,我说过,百年来,可能我是唯一一个用了外力开窍这禁术的人。” 林叶点头:“先生说过。” 辛先生道:“所以我怎么会知道如何以明穴聚气?” 林叶:“?” 辛先生拍了拍林叶肩膀:“年轻人当有进取之心,别人教不会你的,便自己去揣摩,去探索,去开辟。” 说到这,他似乎是不大好意思再多待下去,于是拍了拍林叶肩膀,老气横秋的说道:“不要怕跌倒,不要有气馁,人生路上所有给你坎坷的人,所有阻碍你的人,你将来回想起来,或许还要谢谢他们,是他们让你变得更为坚韧,更为强大。” 铺垫了这么多,他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所以明穴聚气我也不会这种事你不能骂我。 说完他就走了。 林叶却还想着,辛先生才十八岁,却已有如此人生感悟,自己果然还是相差甚远。 看吧,这就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被一个十八岁的半大孩子糊弄了之后的反应。 他甚至还觉得辛先生说的话,充满了鼓舞人心的力量。 出了门的辛先生脸色却变了,在屋子里的时候他表现的很轻松,是因为他故意为之,他可不想让那个十四岁的小屁孩,真的对人生失去了兴趣。 他变脸,是因为他觉得有些伤感,因为那个家伙的丹田毁的如此严重,是他没能预料。 明明他将一道真气灌入了林叶丹田,只要林叶与人交手,这真气就会护着丹田不坏。 为何,自己那道真气消失无踪了? 他知道武馆一定会出事,所以他也知道林叶一定会出手。 婆婆教育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对这种事坐视不理? 所以他提前以一道真气护住林叶丹田,想着这家伙就算是打翻了天,丹田也不可能出意外。 然而,意外还是来了,他的真气散了,并未起到任何作用,连他都无法理解为何会散了。 “明穴聚气......” 辛先生声音很低的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加快脚步。 “还有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找到办法。” 林叶这孩子不该命苦啊,婆婆说过,若有福报都给他,那么多福报护着,怎么能命苦? 他就该一帆风顺,他就该心想事成,他就该轻而易举的比别人走得远站得高,若人生锦绣似繁花,他就该花团锦簇,他就该我花开遍百花杀! 婆婆说,老幺的事你们看着办。 辛先生想着,婆婆,对不起,我没办好,但我会倾尽全力的补救。 他脚步走的急,站在院子里的雷红柳他们看到他的急,所以心里更加难过起来。 他们想着,辛先生这个样子走了,大概......小叶子的伤是真的不好医了吧。 雷红柳的眼睛红红的,看向严洗牛:“胖子,他是最晚来武馆的,才几天。” 严洗牛点头:“是......可他愿意把命放在这,他孤身一人来云州,应是,应是已把武馆当家了。” 这粗糙的汉子,也已嗓音发颤。 就在这时候门外停了一辆车,一辆看起来无比醒目的车。 上阳宫以红色为尊,红色本来就是很扎眼的颜色,走到任何地方都会引人注目。 可是和这辆车的颜色比起来,好像还差了些。 粉嫩。 不看到这样的一辆车,大概人们永远也无法理解,马车怎么还能粉嫩? 非但马车粉嫩,连马都粉嫩,因为那拉车的高头大马,也被染成了粉色。 马是粉色的,车是粉色的,连车轮都是粉色的,车前挂着的招摇铃都是粉色的。 黄衫女子从马车上下来,背着手走回武馆,走路的时候那马尾辫会左右左右的甩来甩去。 “你不是回王府了吗?” 雷红柳问她。 “我回家只是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哪有一套衣服穿两天的道理。” 她身上虽然还是一套淡黄色的裙装,可不管是颜色的深浅还是款式,都和之前穿的不一样。 她啊,车就必须是粉色的,衣服就必须是黄色的,靴子一定要足够漂亮,如果不够漂亮就加上蝴蝶结。 这样的审美,大概十岁以上的女孩子都没办法全部认可,但她才不管那些,她喜欢的东西,何必在乎别人喜欢不喜欢。 “你担心你那小徒弟?” 黄衫女子笑着说道:“我又怎么会忍心看你担心。” 说到这,她一招手。 大街上,排着长长队列的人便一个一个进武馆院子里来,这些人年纪大小不同,身材有胖有瘦,看不出什么相似的地方。 但他们又都是一样的人......他们都是郎中。 黄衫女子搂着雷红柳的肩膀:“云州城里的郎中若还不能医好他,那我就把整个云州治内的郎中都找来,若还不能,我就把亲自去歌陵,甩拓跋烈的面子,能求几个是几个。” 说到这她一摆手:“进去吧,挨个看,看好了就赏,看不好别胡乱开方子,自己转身走人就好。” 于是,那排队到一眼看不到队尾的郎中,便开始一个一个进门为林叶诊治。 “等着也是等着。” 黄衫女子问雷红柳:“从昨夜到现在,是不是一口东西都还没吃?” 雷红柳点头。 黄衫女子随即吩咐一声:“让人进来做饭,我姐姐饿了。” 于是,又是排着队进来不少人,还是身材样貌各不相同,可身份一样,他们都是厨师。 云州城里但凡有些名气的酒楼厨师全都来了,看起来和那些郎中一样的紧张。 因为他们现在知道了,这黄衫女子惹不起,也不好伺候。 如果说任何地方都有惹不起也不好伺候的纨绔子弟,寻常人见到了就要躲着走。 那么这位大小姐,就是云州之内,所有的纨绔子弟,见了都要躲着走的那个人。 她,北野王拓跋烈的妹妹,也是拓跋烈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 拓跋烈二十几岁之前大概都没有想到,他的爹娘还能再给他生一个妹妹。 但他二十几岁之后人们都知道了,你甚至可以当面骂他一句,但不能骂他妹妹。 谁惹了他妹妹,谁就要付出代价,谁动了他妹妹,谁就死。 她叫拓跋云溪。 “这么多人噢。” 拓跋云溪看了看这拥挤的武馆,似乎是有些头疼,她觉得武馆实在是太小了。 “小禾。” 她轻轻叫了一声,那个看起来大概十六七岁年纪,模样乖巧清秀的小丫鬟就跑过来。 拓跋云溪道:“去和这里的邻居商量一声,武馆左右各五十丈内的铺子我都要,别吓着人,照着市价的五倍给银子,毕竟是咱们求人办事。” 小禾应了一声:“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办。” 雷红柳知道她是什么脾气的人,想阻止也阻止不了,拓跋云溪要办的事,除了他哥哥拓跋烈之外,谁能拦着? 她说:“你这样太招摇了,你不是说过,不方便让人知道你曾在予心观修行过吗?” 所以她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提及过,拓跋烈的妹妹,曾是她在予心观修行时候最好的闺蜜。 拓跋云溪笑着说道:“不想被人知道,那又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哥哥觉得我身为北野王府里的郡主,不去上阳宫修行而是跑去予心观有些说不过去,所以才要瞒着。” 她搂着雷红柳的肩膀道:“昨夜里我来了,所以还怕什么别人知道不知道?既然不怕,那我就要让全云州的人知道,你是我拓跋云溪的姐姐。” 雷红柳轻声道:“对不起......” 拓跋云溪哼了一声:“说什么对不起,我知道,你让人去王府,只是想让我求拓跋烈说句话,毕竟他一句话就能保下武馆,哪怕只是王府的管事过来说句话,也一样没人再敢放肆。” 说到这她扬了扬下颌:“可我不行,你是我姐姐,你有事了轮不到拓跋烈管,我的姐姐我自己护着。”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到此为止 从这一天开始,严家这小小的武馆必将在云州城出名,也必将人人都知道了雷红柳是拓跋云溪的师姐。 天黑了,院子里点了灯火,人们还是在排着长长的队伍,差不多是整个云州城里的郎中都到了,数百人一字排开的场面也颇为壮观。 雷红柳问拓跋云溪:“北野王若问起来,会不会责备你?” 拓跋云溪笑道:“他责备我?唔......他不愿意让人知道我曾去予心观修行,只是怕麻烦。” 说完这句话后又补充了一句:“他只是怕麻烦,他又不是怕麻烦。” 拓跋云溪看了看天色,然后就叹了口气。 “我该回去了。” 她说:“拓跋烈不许我太晚回家,虽然我不怕他,可是也不能随便招惹他,哈哈哈哈......” 她又搂了搂雷红柳的肩膀:“明日武馆就关门休息吧,我吩咐人来扩建,趁着这段时间你们也都要好好休养,明日我再来。” 说完后背着手朝门外走去,那马尾辫又在左右甩着。 她走过的地方,所有人都俯身行礼。 雷红柳和严洗牛等人送到武馆门口,看着拓跋云溪上了那辆粉嫩粉嫩的马车,看着那六尊大佛一样的青铜战甲在马车左右跟随,看着马车后边密密麻麻的军队缓缓前行。 严洗牛抬起手揉了揉眉角:“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你还有这样一个好姐妹。” 雷红柳道:“我也从来都没有对你说过,我不止一个好姐妹。” 严洗牛嘿嘿笑了笑,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与此同时,云州府衙门。 坐在首位上的不是云州府府治金胜往,而是不得不来的云州城城主布孤心。 他才是最怕麻烦的那个,当然一般的小麻烦也不需要来他亲自来处置。 麻烦就在于,这样一场小角色之间的火拼,虽然牵扯到了数百人,可这事真要说起来分量大小,或许城主大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都算不上。 那都是些什么人,泼皮无赖,一个小武馆,一群平头老百姓。 这种事布孤心根本不在乎,那些人的生死和他隔着的不是千山万水,而是从地面到天空。 千山万水再远也能走到,地面上九成九的人只能仰望天空,想都不会去想自己飞起来去触碰。 人啊,纵身一跃不会振翅飞翔,只会摔的很惨。 可是北野王的妹妹入场了,这事就变成了大-麻烦,一群凡人打架突然下来个神仙,这不是自降身份一两个层次来插一脚那么简单。 换句话说,如果昨夜里打架的不是一群普通人,换做是一群四品官五品官,甚至是三品大员。 拓跋云溪一脚迈进去,都是降维打击。 “城主大人。” 府治金胜往低声提醒:“是不是该问问案子了?” 此时堂下跪着两个人,一个是府丞牛勤,看起来应该已知道自己下场会如何,所以一言不发。 一个是总捕雷风雷,虽然也一言不发,可看得出来脸色都已经明朗起来。 此布孤心的手轻轻敲打着桌案,看似平静,心里却把这牛勤骂了个千刀万剐。 这事既然大小姐出面了,那自然是要办了牛勤,但牛勤也是北野王手下出来的,若是办的太狠了,一样是让北野王脸面上难看。 如果是按照现在的罪责来办,牛勤也就是个革职,毕竟那些泼皮,也不敢直说他们是受牛勤指使,但若如此处置,大小姐必然不开心。 见城主大人始终不说话,幕僚宁儒伞慢步走过去,俯身对牛勤说道:“你自己认罪吧,我让你体面些。” 牛勤倒是爽快:“好,城主大人给我定什么罪,我就认什么罪。” 宁儒伞回到布孤心身边,压低声音道:“大人,不然就判个流放千里,永远不许回云州?” 布孤心点了点头,刚要说也好,就见外边快步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正是那位让布孤心见了就头疼的大小姐拓跋云溪。 她没有回王府,她什么时候回王府,拓跋烈还真不敢管。 她来,自然有她来的道理。 她自幼在哥哥身边长大,最明白这些做官的人,他们处理事情有多和稀泥。 若是牵扯不到其他做官的还好,牵扯到了,那就要左右都顾及,大部分时候便是个不了了之。 见她来了,连身份尊贵的布孤心也要起身行礼,毕竟这位大小姐还是玉天子封的郡主。 “布大哥。” 拓跋云溪过来,笑呵呵的阻止了布孤心向她行礼,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她要把面子给足。 布孤心笑问:“郡主怎么过来了?” 拓跋云溪道:“和我师姐玩了一天,本想回家去,走到半路的时候,哪想到手下人比我还贪玩。” 她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若不知她是谁的人见了,还会觉得她是个软妹子。 “他们啊,都没规矩,没事就动手比试,可今日着实过分,比试的时候把人家院子给打坏了。” 拓跋云溪道:“毕竟是祸及了民居,我是北野王的妹妹,更不能知法犯法,所以一定是要来府衙里和金大人说一声的,我可不知布大哥你在这里。” 布孤心道:“这般小事,你让手下人过来说一声就好,何必亲自跑一趟。” 拓跋云溪道:“哥哥说我不能在外边坏了他的名声,犯了错的又是我的人,所以还是应该我亲自来。” 说到这,她看向金胜往:“这位就是府治大人吧?” 金胜往连忙上前行礼:“下官拜见郡主大人。” 他陪着笑脸说道:“郡主放心,此事下官自会处理,由府衙出资,修缮损坏的民居,郡主只需让手下人告知下官是谁家里,下官明日一早就派人去善后。” 拓跋云溪笑道:“巧了,我问过那被损坏人家的街坊四邻,才知道,那院子原来是府丞大人的。” 她笑呵呵的转身,看向牛勤:“牛大人,把你家里东西打坏了,真是抱歉。” 牛勤连忙道:“大小姐,下官......” 话没说完,拓跋云溪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损坏的东西一定要赔偿,你也是我哥哥军中出来的人,当知北野军军纪森严,也知道王府里的人从不会违法乱纪。” 牛勤:“下官知道。” 拓跋云溪招了招手,外边有一行人鱼贯而入,手里都捧着些东西。 拓跋云溪俯身对牛勤说道:“你家里的东西我赔,可不小心还从你家里挖出来一些不知道是不是你家的东西,我怎么赔?” 她手下人已经走到大堂里,把那些东西一件一件摆好。 其中有数百个牌位,还有几口箱子,打开之后发现里边是一些奇装异服。 在看到这些东西的一瞬间,牛勤的脸色就变得惨白无比,好像灵魂没了。 “金大人。” 拓跋云溪看向金胜往:“我听说,今天有个案子涉及到了牛大人,金大人还派了手下去牛大人家里搜查,什么都没有查到,证明了牛大人干干净净,两袖清风?” 她笑呵呵的说道:“你看,这不是巧了吗,若不是我手下人不小心把牛大人家地皮挖了六尺,也不至于挖出来这朝心宗妖孽的牌位,这朝心宗贼子的衣服。” 这一刻,牛勤忽然从腰间抽出来一把匕首,朝着自己的心口狠狠的刺了下去。 一直站在拓跋云溪身边那个柔柔弱弱面目清秀的小丫鬟,在牛勤一动的同时出手。 一脚踹在牛勤胸膛上,这一脚,把牛勤踹出去足有两丈远。 当的一声,牛勤手里的匕首落地。 拓跋云溪手下人上前,面无表情的把牛勤按住,此时的牛勤,才是真的万念俱灰。 “布大哥。” 拓跋云溪笑着对布孤心说道:“扰了你办公事,我给你道歉,回头你来我家里喝茶,我亲手给你做些点心。” 说完后告了个辞,转身走了。 送她出门又回来的布孤心,脸色已经沉的好像寒潭之水一样。 “牛勤,怪不得你处心积虑要杀雷风雷,还污蔑他是朝心宗余孽,原来你才是。” 牛勤哪里还能说得出来什么,只是呆坐在那,连眼神都涣散了。 “把他下狱,仔细审问!” 布孤心吩咐了一声后,迈步要走,金胜往也傻了,城主大人这一走,是要把案子推给他了? 云州府的府丞居然是朝心宗余孽,这种事一旦传到朝廷,牛勤被满门抄斩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他这个府治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城主大人,大人,救我啊大人。” 金胜往扑通一声跪下。 就在这时候,外边又来了个人,穿着长袍,戴着帽子,还刻意低着头,所以看不出面目。 布孤心看到这人出现却明显有些吃惊,以城主大人之尊,竟是亲自出门去。 那人压低声音和布孤心说了几句什么,布孤心连连点头。 交代完后那人转身就走,没多停留片刻。 布孤心回来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蹲下来在金胜往耳边交代了几句,说完后也起身走了。 这么大的衙门大堂里,只剩下了金胜往和牛勤等几个人,显得有些空荡。 又片刻后,金胜往一摆手:“勒死他吧。” 他手下人上前,用绳索勒住了牛勤的脖子,没多久,连挣扎都忘了的牛勤,就这般被活活勒死了。 半个时辰之后,牛勤的尸体挂在他在云州城的家宅之中,片刻后,这家里传出一声惊呼。 “不好啦,府丞大人畏罪自杀了!” 第二天一早,云州城里贴出了不少公告。 大意是,府丞牛勤,身为朝廷命官,竟然知法犯法。 看中了严家武馆那块地皮,便勾结黑道,试图杀人夺财,还构陷污蔑。 城主大人亲自下令严查,查实之后,免去牛勤官职,查封财产,家眷流放。 牛勤因畏罪,已于家中自缢身亡。 正文 第四十章 我办过 林叶躺在床上的时候,脑子里思绪万千,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反思自己。 婆婆说他聪明,说他心思细密,说他是个要强的年轻人,说了许多夸他的话。 三年期间,婆婆只说过他一句不大好的,那就是......浮躁。 林叶从不觉得自己浮躁,这也是他唯一不认为婆婆对的地方。 可此时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浮躁并非是行事,而是性格。 因为武馆要重修,林叶被送回家里修养,之前被数百个郎中看过之后,那些人都是连连摇头。 其中有一些人觉得,林叶虽然伤及丹田,但内脏血脉还有筋骨肌肉都没有什么大碍,所以不影响他继续习武。 另一大部分的人觉得,他没死就是万幸,还想习武,指不定哪天练的狠了,便会把自己练没了。 林叶不在乎这些人说什么,辛先生说他还行,他就知道一定还行。 小子奈趴在他床边,很认真的在做着什么,林叶侧头看着她,一直都在微笑。 他是真的不爱笑的一个人啊,可只要看到小子奈就会不由自主的唇角上扬。 也许这就是天意,婆婆离开人世,上天又给了他一个妹妹。 说起来,两个人大概也相差不了几岁,只是林叶显得成熟了些,而在街上流浪了几年的小子奈,就显得幼稚了些。 “你在做什么?” 林叶问。 小子奈道:“我记得,小时候娘亲跟我说过,给自己喜欢的人做一个小熊,小熊就能保护他。” 她依稀记得,母亲用一块毛茸茸的手帕,卷起来,又弯折,然后用细绳这样绑一下,再那样绑一下,就会变成一个漂亮的小熊。 母亲还说,小熊可厉害了,送给她的宝贝女儿,以后就是小子奈的保镖。 她只记得这么多,所以她使劲儿的回忆,然后一次一次的去试。 她的哥哥受伤了,一定是被坏人打伤的,她要做一个全天下最厉害的小熊。 她做的小熊要天下无敌,坏人见了它就会跑,连真的熊见了也会害怕。 林叶知道怎么做,因为婆婆也会,他才到婆婆身边的时候,见他总是坐在台阶上发呆,婆婆给他的第一个礼物,就是用手帕做的小熊。 “我帮你?” 林叶试着问她。 小子奈摇头:“我不要,我要自己做,做好了送给哥哥。” 林叶:“那我教你?” 小子奈想了想,又摇头:“我会的。” 他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躺着,她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摆弄着那条毛茸茸的手帕,不成功也不烦躁,一次一次去试。 在这以前,林叶总觉得时间是嘈杂的,是各种各样的声音,其中有孩子哭声,成年人的吵架,还有婆婆疼起来的轻声呻吟。 此时此刻,他发现原来时间也可以很安静。 “嗷~” 终于,找对了方法的小子奈,做好了这大头熊,大概有拳头那么大,看着确实很可爱。 两个耳朵的地方是用细绳绑好的,可小子奈觉得不够漂亮,于是用她的红头绳又绑了两个蝴蝶结。 她把大头熊绑在林叶的腰带上:“不许拿下来,不许丢,以后它会守着你的。” 林叶嗯了一声。 小子奈:“拉勾。” 林叶朝着她伸出手。 小子奈指向大头熊:“和它拉勾。” 林叶想着,若再这样下去的话,自己早晚会退化成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越变越笨。 和一个玩偶大头熊拉勾? 他一边拉勾一边想着,这简直是不能更幼稚的事了,幼稚到甚至有些羞耻。 就在这时候,院子外边传来说话的声音,小子奈跑到屋门口看了看,见一群人走进来,她连忙又躲回门后。 高恭他们几个来了,一进门就放下手里带着的补品,然后分头去收拾院子。 原本他们来的时候,那狗儿小寒还会朝着他们叫几声,现在干脆都懒得理他们了。 “呀!” 在高恭他们身后传来一声惊讶的喊声,声音稚嫩的好像是才刚刚从土里钻出来的草芽。 “狗狗!” 然后就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甩着开裆裤和罗圈腿,一溜烟似的冲过来,一把将小寒按住。 小寒挣扎起来,嗷呜嗷呜的叫唤着,怕人的小子奈却没有丝毫犹豫,冲出去要把小寒救出来。 “我的狗儿!” 她朝着那个小屁孩儿喊。 小屁孩还能是谁,当然是二十四师兄,云州城武馆大侠薛铜锤。 他真的好喜欢这只小狗儿,可看到那小姐姐在生气,他只好松手,又觉得有些不甘心。 于是右手抱着小寒,左手抬起来,啵儿的一声把木奶嘴从嘴里拔出来递给小子奈。 “奈奈,给你。” 小子奈的表情疑惑起来,她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薛铜锤想了想:“对啊,我怎么会滋道你的名字,我是嗦把奈奈给你次,我玩一会儿你的狗狗。” 然后他继续把奈奈递给奈奈。 “幼稚!” 小子奈看着这个小屁孩,觉得他真的是太傻了,哪有孩子这么大了还叼着个木奶嘴的。 “我才不要你的,你可以抱它玩一会儿,但不能打它。” 说完她就转身回屋里去了,小大人似的背着手走,一进屋就加快脚步,小跑着回到林叶床边。 “哥哥哥哥,你快好起来,也给我做一个奶嘴儿!比外边那个小孩儿的要好才行。” 林叶:“......” 师娘雷红柳进门,放下东西后笑呵呵的走到林叶床边,她侧身要坐在林叶身边。 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子奈立刻就如临大敌起来。 她横着走了一步,拦在雷红柳身前不许她挨着哥哥坐,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之就是抗拒。 或许是因为这个大姐姐实在太漂亮了些,身上还香香的,所以她觉得是好大好大的威胁。 “哈哈哈哈......” 雷红柳大笑起来,抬起手在小子奈的脑袋上揉了揉:“好可爱的小姑娘,你就是小叶子的妹妹吧,你叫什么名字?” 小子奈道:“你是谁?” 雷红柳回答:“我是你哥哥的师娘,你也可以叫我师娘,那我该叫你什么?” 小子奈:“叫......奈奈吧。” 雷红柳:“这破孩子!” 林叶是真的不爱笑啊,可此时此刻,他也只好强行忍着笑,所以看着嘴角略微有些抽搐。 雷红柳瞪了林叶一眼:“笑个屁,老娘管她叫奶奶,你就得管你妹妹叫姑姑。” 林叶道:“师娘,她的名字叫子奈,小孩子的子,薛铜锤他奈奈的那个奈......就是奈何的奈。” 雷红柳道:“林子奈,也是很好听的名字。” 小子奈抬起头,倔强且认真的纠正:“谢子奈!” 雷红柳疑惑的看向林叶,林叶解释道:“不是亲的。” 小子奈又倔强起来,更认真的说道:“是亲的!” 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雷红柳才从高恭等人那儿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越发觉得林叶是个可怜又可敬的孩子,明明自己孤身一人过的不如意,还看不惯这人间疾苦。 对于林叶,她也就越发的心疼起来。 可这心疼的情绪才浓重起来,就看到不远处,薛铜锤抱着那只狗儿,一个劲儿的把他的木奶嘴往狗嘴里塞。 “你次啊,你快次啊。” 雷红柳是第一次,在一只小狗儿的脸上,看到了那么容易看懂的嫌弃。 高恭他们把院子收拾好,还把家具和窗子都擦了一遍,然后就告辞离开了。 院子里有变得清净不少,小子奈坐在台阶上看着她的狗儿被薛铜锤抱在怀里,已经任命似的无动于衷。 雷红柳扶着林叶出门,林叶已可以走动,只是身上没什么力气,需要人扶着。 太阳正好,人间明媚。 “师父呢?” 林叶一边走动一边问。 雷红柳明显是怔了怔,她真的是一个不大好的演员,所以说谎的时候也是那么容易被人看穿。 她说:“你师父在武馆里忙,咱们武馆不是在重修么,总得有人盯着,他一会儿就来了。” “对了。” 雷红柳笑着说:“我和你师父商量过,在武馆翻修的这段日子,我们搬到你这里来住,你的师兄们白天过来练功,晚上各自回家去,我和你师父也方便照顾你。” “咱们武馆要扩建了呢,大概会比以前大两倍......不不不,应该是至少大四五倍那么多,以后就会变得气派起来。” 她还说着,因为林叶的话而停下来。 “我也应该去。” 林叶忽然说了一句。 雷红柳道:“你去什么去,你去又能做什么?武馆里扩建翻盖有那么多工匠师傅在,连你师父都帮不上什么,只是看着而已,你伤还没......” 林叶:“我去磕个头,烧个纸钱,那两位前辈都没有子嗣也没有亲人,师娘,给我准备件孝服吧。” 雷红柳:“啊?!” 林叶看向雷红柳:“师娘,得有后辈送他们,不然路上若有孤魂野鬼看到了,见他们无后,会欺负人。” 雷红柳:“叶子,你......” 林叶:“师娘,我知道怎么办这些事,不会出差错,我办过的。” 雷红柳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绷不住了,猛的一转头,眼泪都甩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这云州城里的大街上出现了一支出-殡的队伍,人数不多,可该有的都有。 有棺木,有纸活,有人在前边洒纸钱,有人在灵车后边送行。 还是那少年,穿着一身白衣,怀里抱着两个骨灰罐,背上绑着两根孝子幡。 他走路还很艰难,所以师娘和师父在他身边一左一右扶着。 可他却努力走的昂首挺胸。 南山村的老人们说过,家里有长辈过世,送丧出-殡的时候,小辈儿们要走的有气势一些,得让人让鬼都知道,这家有后,且不好惹。 又一个时辰之后,两座土坟前,众人行礼。 林叶跪在那磕了几个头,脸朝黄土的时候低声说......你们俩走好,去那边好好喝酒吃饭,要快活。 剩下的事,交给我了。 两位......叔儿。 他起身,看向严洗牛和雷红柳:“咱们回家吧。” 半路上,严洗牛掏出来一条红绳递给林叶:“瘸子的,我见瞎子的那条给你了,这条也给你吧,你都收好。” 林叶握紧:“好。” ...... ...... 【求收藏哈哈】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师门荣耀和荣耀师门 虽然才休息了十余天,可林叶觉得好像整个夏天都要在自己没有勤练武功的时候溜走了。 时间就是这么讨厌,你浪费它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等到没有时间可以浪费的时候,才会满心遗憾。 每个白天,师兄们在这个小院里练功,林叶都会站在旁边观看,不能发力,便把师兄们练的拳法记在心中。 可他越发的忍不住想要练功,若不是辛先生再次阻止,他可能已去试着蹲上一会儿马步,当然要挂上砖石。 辛先生第二天来过,然后隔了两日又来,又隔了三日再来,第四次来的时候,看起来他脸色有些不大欢喜。 这十余天间,辛先生应该是在努力着什么,只是他不告诉林叶他到底要努力什么。 受伤之后的第十一天,林叶又站在院子里看着师兄们练功,大家都勤恳。 或许是因为之前武馆被围的时候,弟子们都没有出上力,人人心中自责,所以就连薛铜锤都练的有模有样。 辛先生低着头快步走进这小院,大家都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随意点点头应付。 走到林叶面前后,辛先生低声说了一句:“跟我进屋。” 林叶没有丝毫犹豫,跟辛先生进屋的时候回头看,见小子奈也在一下一下的比划着,只是看起来她那样子着实笨拙,比薛铜锤还要笨拙一倍。 行吧,收回人情关系的缘故,如实说......比薛铜锤笨拙十倍。 但她可爱啊。 因为喜欢这丫头,雷红柳也想教教她,可是后来连雷红柳都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着实不适合练招式。 前边的记住了,后边的忘了,后边想起来前边又忘了。 且四肢格外不协调,别人打一套拳法赏心悦目,她打起来像是醉汉乱舞。 雷红柳说她不是笨,小子奈只是真的在动作方面没天赋。 好吧,不考虑小子奈可爱不可爱的话,如实说......她确实是真的笨啊。 但你要是在一大盆菜里只放一颗肉丁,她能忍着不吃,只要你说让她去夹,动作是又快又准,谁也比不过。 之前雷红柳让林叶练抓苍蝇,用手抓活的,林业还没来得及练就受了伤。 小子奈不知怎么就听说了这事,她倒是能抓到,抓到了就喂给狗儿小寒,那小狗儿居然还配合着吃。 薛铜锤觉得狗儿脏了,再也不把奈奈给它吃了,他也不想想狗儿原来吃过屎没有。 屋子里。 辛先生把手里一个盒子递给林叶:“这里是我亲手配制的伤药,你一天服一颗,大概够你两个月所需,两个月后,你这身子应该也已调理回来。” 林叶刚要道谢,辛先生道:“我今日就要走,关于明穴聚气这事,我确实没想到好办法,所以我更要回歌陵,你等我回来教你。” 他心里想着,我找不到办法,那老家伙应该能有,若那老家伙都没有,那天下人就没有能行的了。 他说:“手给我。” 林叶伸出手,辛先生又给林叶诊脉,这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良久后,辛先生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留在林叶丹田里的那道真气。 他所修行的功法与人不同,便是在上阳宫内,也找不出第二个修行这般妙术的人。 所以他向来自负。 他所修行的功法练出真气,便是上等的烈酒,莫说放十年五十年不会散,便是放百年也没有什么问题。 寻常人修炼到境界后有了真气,便是低度的杂酒,存不了太长时间,也许三五年就会跑酒了。 换句话说,若其他高手在林叶体内留一道真气,三五日就自行消散。 他留存的那道真气,只要不用,至少一年之内都会在,除非释放出去。 所以辛先生一直都在想,莫非是林叶与人动手的时候,巧合之下,将他那道真气给打了出去? 那天夜里也见谁那么倒霉啊。 林叶还没有练过这种高深功法,本无可能,然而再想想林叶这家伙能封一处在暗穴在左臂,还有什么巧合的事在他身上不能发生? 辛先生仔细查看过之后确定,那真气确实是不见了,他其实也能松口气。 若他回歌陵,没有几年怕是回不来,那老家伙定然会看管的严密。 真气他若不及时从林叶体内抽取出来,或许还会成为林叶的隐患,就仿佛在林叶丹田中藏了一把利剑。 良久,辛先生松开林叶的手,心里暗叹了一声没有也好,省得自己惦记了。 “送你的那两本册子,务必不能被其他人见到,只要你露了,便必会有杀身之祸,你该明白,那两样东西被人知道,莫说我不在云州没人能护你,便是我在云州,上阳宫的人要灭你,我也拦不住。” 说到这,辛先生又补充了一句:“不要以为你师娘的那好姐妹能行,上阳宫若是出面,莫说是拓跋云溪,拓跋烈也不敢过问。” 他还在交代着,外边忽然有招摇铃声响,那铃声特殊,一听就知道是上阳宫的车马。 “这么催......” 辛先生回头看了一眼,不放心的又交代了一句:“绝对不能被人看到。” 林叶俯身:“我记住了,先生放心。” 辛先生好像有无数的话要对林叶说,可最终这些话都没能说出口,他只是拍了拍林叶肩膀。 “你这性子,过刚易折,我能给你的忠告只一句......要么就从现在开始学会服软,要么就一直刚下去。” 其实他后边还有一句话,但忍住了没说。 他想告诉林叶,你若不想改变,那就一直这样下去吧,大不了我们累一些。 婆婆让我们护着你,你只管做你想做的那种人,刀山火海倾盆大雨,自有我们挡着。 他在外藏身四年,这次要回歌陵,也是因为林叶,只是其中缘故他更不方便说。 他早已想好,只要林叶到了云州,他把事情安排好,便回歌陵去安排更大的事。 那事可是太大了,大到他只要说出来,就能让天下风云动荡。 “走了。” 辛先生迈步出了屋门,走几步又回头:“没事别老板着个脸,多笑笑,喜欢笑的人也许运气不会变得更好,但最起码讨人喜欢。” 说完后大步出门,林叶要送,他摇头拒绝。 大街上,一辆鲜红色的马车停在那,在马车前后,都是上阳宫的骑兵。 林叶本已走到门口,前边的辛先生向后一拂袖,院门便砰地一声关上了。 林叶知道这是先生心意,不让他送,也不让他看,那他便不送不看。 他根本不知道,外边竟是已经净街。 从这里到出云州城,所过之处,大街上没有一个百姓,连沿街的商铺都被要求关好门窗,谁也不准往外看。 街道两侧都是上阳宫的骑兵,隔一丈立一骑,手持三阳长戟,长戟上还有杏黄流苏。 百姓们不知道,这些骑兵和天水崖上的上阳宫骑兵还不一样。 各地分座的骑兵只是寻常上阳宫骑,而此时出现在云州的是上阳双卫之一。 上阳宫因为地位尊殊,可有宫卫军队,其中至强者被称为上阳双卫,一为白麒麟,一为黑梼杌。 能让上阳神宫出动白麒麟来迎接的人是什么身份,连在城门口亲自迎接神官的云州城主布孤心都猜不到。 这次来云州的是一位礼教神官,地位还在各地分座的司首之上。 有些时候布孤心也想不明白,神宫的人为何能那么快。 歌陵距离这里万水千山,没有半年走不到,上阳宫的神官和这至少一营的白麒麟,据说是十几天前出发的,竟是这么快就到了。 就在这时候那辆红色的马车从城内驶出,车窗开着,里边的人似乎也不怕被别人看到。 布孤心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见马车里端坐的是一位月眉星眸的少年。 他从未见过,心中没有任何印象,见那少年也在看他,他连忙微微俯身,态度谦卑。 虽不知这少年是谁,可看到连那位礼教神官都在路边站着,他这个城主又如何敢不恭敬? 倒是那位已经头发花白的天水崖司首神官,见马车出城,很明显的松了口气。 白麒麟护卫前后,礼教神官上车,与那位少年同坐,其他人身份显然远远不够。 布孤心等白麒麟队伍走远,他看向天水崖的司首神官问:“到底是哪位大人物隐居在咱们云州,他说让礼教大人在城外等着,礼教大人就真的在城外等着。” 司首神官心说那位小祖宗同意回去了,别说是一个礼教神官,便是掌教大人亲自来了,那小祖宗说你在外边等着,掌教大人也不会进城门半步。 说他是什么身份?明面上也不见得有多高,可掌教大人就宠着,比隔辈亲的爷爷宠孙子还要宠。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布孤心的话,想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一句:“不该打听的就不打听。” 布孤心也只能是俯身应了。 再看那支骑兵,已经远去,官道上只剩下一片烟尘。 他转身往回走,就听到司首神官又对多他说了一句话。 “若过几年神宫有大消息,说的应该就是他,城主大人想知道他是谁,等着消息就是了。” 说完迈步等车。 布孤心想着过几年我才知道的事,你现在说了和没说又有什么区别? 他看不懂,也想不通,索性就不猜了。 见他这个模样,那位司首神官上车后忍不住笑了笑,心说掌教大人越老越糊涂,师门的事我都看不懂,你又如何能看懂。 而此时在家里的林叶站在那看着师兄们,一个个趴在墙头上还往外看着,虽然街上早已看不到上阳宫骑了。 “应该是上阳宫的大人物,谁能想到呢?” “是啊,辛先生居然是上阳宫的人。” “陈微微以后也是上阳宫的人了,以后他应该也这样气派吧。” “那又如何?” 二十三师兄宁株大声说道:“世人以入上阳宫为荣,我们都勤学苦练,将来个个都是大人物,说不得多少年后,世人就会以成为咱们武馆弟子为荣了呢,就连上阳宫的弟子,都巴不得想成为咱们武馆的弟子。” “哈哈哈哈哈!” 雷红柳大笑起来,抬手在宁株脑后给了一巴掌。 “说的好!” 她看了看宁株:“以后不要再说了,你自己惹麻烦,不要连累我和你师父。” ...... ...... 【加入书架的好朋友,如花富贵全都有。】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高山流水显示太平 夏去秋来,自辛先生离开云州算起,已经过去两个多月,林叶的伤势也已痊愈。 他每日练功,不知自己进境如何,只觉得身体越发有力。 辛先生交代他多察觉自身,若有那真气隐患,让他按照【周天神术】上的法子运气,将真气卸除。 可他每日感知己身,却从未察觉到过那真气存在,也不觉有什么异常。 武馆扩建翻盖的速度远比预想的要快,毕竟是拓跋云溪交代的事,上上下下谁也不敢轻慢。 师娘他们从老陈的小院搬回武馆,林叶想着,小子奈虽然没有习武上的天赋,可每日让她孤单在家也不好。 于是便和她商量,以后每日去武馆都带着她,她愿意学就学,不愿学就在武馆里玩儿。 可小子奈并不喜欢去武馆,和林叶认识了差不多三个月时间,她已经恢复七分开朗,可她还是不愿意上街,不愿意离开这小院,更不愿意去见太多人。 林叶不在家的时候,院门一关,这里就是她的世界,一整个。 林叶知道也不能勉强,好在是这两个多月来他一直都在教小子奈做饭,最起码她不会再饿了肚子。 好在是还有小寒,小子奈做的饭菜好吃不好吃,狗先知道。 武馆重新开业这一天好不热闹,非但是街坊四邻来道贺,还来了许多连严洗牛和雷红柳都不认识的大人物。 甚至,云州府的府治大人都亲自到场,还送了一个他亲手写的匾额。 这家富户送来了不少全新的家具,那家大户送了连续五天的大戏,就在武馆外边开锣,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一翻热闹。 严洗牛和雷红柳疲于应付,总是要陪着笑脸,所以脸都僵了。 弟子们都在后院练功,雷红柳不愿他们到前边不停的鞠躬不停的致谢,所以让他们各自修行。 这来的人多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都能论上,个个的都是一脸血浓于水的真挚亲情。 雷风雷也来了,看起来春风得意。 如今他身上穿着的已不再是云州府总捕的官服,而是一下子就变成了这府衙里的二把手......府丞大人。 这一身锦衣,可比那总捕的袍子看着威风多了,权力自然也大的多了。 云州城内三千州兵皆归他调遣,从一个六品官直接成升任从四品,说飞黄腾达不为过。 人生际遇啊,便是这般奇妙无穷。 林叶和薛铜锤他们在后院练功,薛铜锤指了指他的腰带:“小丝弟,这四什么啊,好漂亮。” 林叶低头看了看,瞎子和瘸子的那两根红绳被他缠在了腰带上,那两抹暗红,倒是变成了很美的点缀。 可这并不是他人生路上的点缀,而是他要走的人生路,又细又窄,还是血色。 “能给我一个吗?” 薛铜锤问。 林叶摇头:“这个不能,回头我送你个更漂亮的。” 薛铜锤唔了一声,又指了指林叶腰带上挂着的另外一个东西:“那这个能给我吗?” 林叶又摇头:“这个也不能。” 那是一个毛茸茸的大头熊,小子奈亲手做的,这可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大头熊,带蝴蝶结的呢。 到了下午的时候,宾客们大部分都已散去,剩下没走的,要么是真亲近的人,要么是厚着脸皮留下拉亲近的人。 林叶趁着没人注意绕到前院来,正门口一侧的门房里,二师兄谭炳晨正在收拾东西。 他已经去了郡主身边做事,今日知道武馆事情多,特意请假来帮忙。 林叶对这位二师兄历来尊敬,在知道他身世之后,就更为尊敬。 当初谭炳晨的父亲是北野军中的校尉,塞北的第一战,七万北野军正面硬刚娄樊三十六万大军。 谭炳晨的父亲在那一战中阵亡,战场上,厮杀的士兵们退了下去,身为火头军的严洗牛和一群辅兵则上去了,他们要把同袍的尸体带回来。 娄樊人歹毒,趁着这个时候发动突袭,大玉的辅兵死伤数千人。 严洗牛背着谭炳晨父亲的尸体一路往回跑,胳膊上中了两箭,咬着牙不松手。 后来严洗牛重伤退役,修养一阵子后在云州开武馆,十几岁的谭炳晨戴孝而来,进门之后就给严洗牛连着磕了九个头。 从那一天开始,他就是武馆的二师兄,什么脏活累活他都抢着干。 走在大街上,若谁都对他指指点点他从不理会,可若被他听到谁说他师父师娘一句坏话,这个老实人,就会龇牙咧嘴的冲上去,像是一头吃人的狼。 他曾咬碎自己的牙,嘴里都是血,忍着丧亲的伤自己一个人躲在角落舔伤口。 所以他容不得别人诋毁把他父亲背回来的那个人,一个字都不行。 师兄弟们开玩笑的时候会说师父小气,抠门,不要脸,他不插话,偶尔还笑笑。 他分得出来里外,知道远近,守的住亲疏底线。 外人不行,谁也不行,他什么都没了,就这一条命,那就拿这条命来做师父师娘身前的那道墙。 云州城北野王府是谁都能靠近的? 就算是想撞墙,那些善战且凶悍的北野军士兵,能轻而易举把人放到能撞墙的距离? 那天,师父把纸条塞给他,说你去北野王府求人,或许能救师娘。 他什么都没问,朝着北野王府跑,王府外边有一明两暗三道防线。 他到王府门口的时候,其实骨头已经断了六根,他跪在王府门外求见,护卫来驱赶,他不肯走。 有人把他扔出去,他折返回来,又闯过数十士兵的封锁,一头撞在院墙上。 很多人都知道他那天夜里回来的慢了些,郡主拓跋云溪已经把威胁解除了他才到。 又有谁知道,他回来的时候忍着断骨的疼一路狂奔? 他说,我是武馆的二师兄,大师兄不在的时候我便是长子,有事,长子在前。 师娘雷红柳说过许多次,你在武馆会耽误了前程,他才不管什么前程不前程,他爹没了,他娘悲伤过度也没了,他的一腔孝心,都给了严洗牛和雷红柳。 也是在那天,武馆被围攻,他跪在王府外边求助的时候,才知人有多卑微,便有多无用。 所以他答应了师娘到郡主身边做事。 “小师弟。” 谭炳晨见到林叶的时候就笑起来,看着比林叶刚到武馆的时候要亲切的多。 那是因为啊,谭炳晨知道了,小师弟那天挡在武馆门前,和他的选择一样,做了师父师娘身前的一道墙。 是的,人都有远近亲疏,可这有错吗? 你未被别人认可为亲人朋友之前,又是凭什么要求别人以亲朋相待? “二师兄。” 林叶俯身要行礼。 谭炳晨扶着他手臂:“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以后越来越生疏。” 他问:“你来做什么?” 林叶道:“我见今日来了许多宾客,好奇过来看看。” 他不是来看人的,他是想看看那礼册。 瞎子叔儿说,有个仇人已经改名叫高显,在云州做生意。 可云州城太大了,做生意的人又会走南闯北,瞎子叔儿和瘸子叔儿更不敢轻易暴露自己,所以查的辛苦。 林叶想着来这碰碰运气,若那高显还是个投机钻营之人,或许会来武馆这边寻机会。 当然这也是大海捞针一般的法子,毕竟那高显曾经出卖过边军,若身份被北野王的人知道了,他不被剁成肉泥才怪。 娄樊人历来都不服大玉,大玉自然也不服娄樊,两国博弈,小国遭殃。 正面战场上娄樊人没办法压的住大玉边军,那就只能用些暗地里的手段。 高显不离开云州,要么是他傻了,要么是他还有更大的图谋,或是更大的利益。 林叶其实也没抱希望能在礼册上看到什么,可总得做些什么。 谭炳晨笑道:“这屋里都是礼品,你自己看吧......也正好,礼册名单我都已经整理好,你一会儿交给师父师娘,刚才王府里来人说让我尽快回去,郡主有事让我办,师父师娘还在待客,我就不过去打扰了,你记得一会儿送过去。” 林叶嗯了一声,送谭炳晨出门,回屋里后就翻看那礼册。 密密麻麻,今日来送贺礼的没有千人也有八百,林叶看的仔细,却没有看到高显这个名字。 明知是这般结果,林叶还是略微有些失望。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腰带上那两根红绳,思考着如何去做。 云州太大了,光是云州城内的人口可能就有百万,毕竟是大玉王朝数得上的大城之一。 高显就算是在云州城内也不好找,若再是藏身于云州下边的州县,数以千万计的人中找他出来,何其之难。 就在这时候,林叶看到师父和师娘送客人出门,那人看起来应是个身份尊贵的,言行举止,便处处透着来历不凡的气质,虽身上是一件布衣长衫,可连府衙里几位官员都走在他身后。 “诸位留步。” 到门口,那人笑着说道:“不用再送,就此别过吧。” 众人纷纷停住,朝着他俯身行礼:“送宁先生,宁先生慢走。” 林叶好奇此人身份,没出门,又到窗前看着,见那人出门上了一辆马车。 车前后,竟有金乌骑,原来是城主府的人。 那车马离开后不久,林叶的视线刚要收回来,便见又有几辆车经过,应该是什么商行的车队,马车上还插着商行的旗子。 林叶本没有在意,只是因为那字体漂亮,所以多看了几眼。 旗子左右都有,一面上写的是高山流水四个字,另一面旗子上写的是显示太平。 林叶的眉角一抬。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呜呜 两个多月了,林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样,只是觉得身体比原来强壮的多,很有力。 嗯,很有力。 这两个多月来,他日日参详上阳台书,配以周天神术修行。 没有人指点,他丹田又已经被毁,所以他不知自己有无进境,若有,又有多少进境。 此时的林叶,也需要别人来试试。 见那商行的马车过去,林叶便去找雷红柳请假,说自己这些日子着实憋闷,想出去走走。 雷红柳自然不会去多想什么,只是不放心他,就让莫梧桐跟着。 薛铜锤吵着也要去,雷红柳想着这么小的孩子多不好带啊,又乱跑,又烦人,所以别人带孩子总比自己带孩子好些,于是便让林叶和莫梧桐务必带上薛铜锤。 薛铜锤可开心了,对于孩子来说,能出去玩就是好事,不管玩什么,只要出去就好。 大街上,林叶往前边看了看,那几辆马车已经渐远,他便抱起薛铜锤跟了上去。 “师娘让我跟着你,不是让我跟着你跑。” 莫梧桐在后边追:“你们跑这么急,哪里像是逛街,倒像是刚从武馆里偷了个孩子出来。” 薛铜锤听到这话就笑起来,把木奶嘴拔出来说道:“这孩子好偷,好偷好偷,小贼你再快些,让莫丝兄追不到。” 林叶跟着马车跑,莫梧桐在后边追,路上的人只当是孩子嬉闹,哪里会在意。 毕竟林叶也才十四岁多些,莫梧桐与他年纪相当,至于薛铜锤......还是吊儿郎当的屁孩儿呢。 那几辆马车在一家商行门口停下来,不少伙计出门来卸货,林叶看了看对面有家茶楼,于是抱着薛铜锤就进去了。 “师兄请你听曲儿。” 林叶招呼伙计过来,要了几样干果点心,又要了一壶茶,莫梧桐这时才追上来,累的气喘吁吁。 “莫师兄,你看着小师兄,我去茅厕,一会儿回来。” 林叶交代一声:“千万不要让他自己跑出去。” 莫梧桐点头:“去吧去吧,我看着他就是。” 薛铜锤好奇的问:“丝兄丝兄,小丝弟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去茅厕?” 莫梧桐心说只有小孩子才会问这种问题,去茅厕有什么可奇怪的。 他一边吃着干果一边解释:“你知道什么叫跑肚拉稀吗?你小丝弟跑的太快了,所以肚子疼,于是就去拉稀了,再说,你小丝弟爱闻那味儿。”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话说,茶楼舞台上那个唱曲儿的小姑娘又好看,唱的又好听,没多久就把莫梧桐给迷住了。 薛铜锤和他说话,他也越发的敷衍,薛铜锤才四岁多的年纪,让他这般坐着又怎么能坐得住。 片刻后就有些不老实,往四周看,盼着小丝弟回来陪他玩。 在这茶楼最角落处那张茶桌后边,有几个人回头看了看薛铜锤,然后又迅速把头转了回去。 “那小崽子是不是武馆里的?” 坐在最里边的那人问,声音有些沙哑,说话的时候可以压低。 另外几个人纷纷点头:“就是。” 于是,那问话的人眼神里就闪出一抹凶狠。 “走之前,好歹报个仇。” 那家伙抬起手挠了挠头皮,给手下几人使了个眼色:“把那小崽子抓走,引那喝茶的傻胖子出来找,干掉这两个。” “是!” 他手下人随即应了一声,起身散开,装作不经意的绕过去。 那舞台上的小姑娘唱到最精彩的地方,莫梧桐听的入迷,抬起手鼓掌,还跟着人叫好。 没留神,他身后那个男人一把捂住薛铜锤的嘴,把孩子抱起来往衣服里一裹,快步出门去了。 与此同时,在那商行后院。 林叶双手攀着墙壁往上拉起自己,露出眼睛看了看,后院没人,于是一跃而入。 他之前看过,这商行名为高显,而不是一个人的名字。 所以他其实也吃不准,自己找来的这地方,是不是就和瞎子叔儿说的那人有关。 当时瞎子叔儿已经伤重,他以为林叶是无惧营某个兄弟的后人,所以又激动。 其实交代的时候语无伦次,说了许多,只是断断续续。 他眼睛看不见,瘸子又行动不便,这两个人还要隐藏自己身份,所以查当年的事有多难可想而知。 林叶从后院绕到前排房子窗后,刚要往里看,才想起来自己应该蒙着脸才对。 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所以经验还略显不足。 蒙好脸从后窗进去,刚要检查一下这书房,就听到窗外有人轻声说了一句话。 “若是图财,我这里还有二三两碎银,你拿去快活,我当没见你,若是图谋不轨,那你大概来错地方了。” 林叶回头,见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那脸上的表情,着实是没把他当回事。 人就在窗外,林叶此时也只能怪自己不小心,想着下次应该就好一些了。 他很自然的从窗户爬出去,然后抱了抱拳,就这样往后院走。 那中年男人噗的一笑,也许是第一次遇到这般有趣的小贼,于是问:“银子不要了?” 林叶走了几步后,忽然觉得背后有风声袭来,于是向一侧闪身。 他才避开,一条腿横扫过来,林叶抬起左臂挡在,那人腿上力度十足,把林叶扫的横移出去能有三四尺远。 这一下,那中年男人显然楞了一下,林叶也楞了一下。 前者想的是这个小贼不一般,后者想着的是我果然不一般了。 他没有丹田可以聚气,练不成内劲,可是身体条件却好的不像话,格挡住这一脚,他觉得自己胳膊竟是没什么感觉。 “你银子不要,我倒是想要。” 那中年男人道:“我家东主说,抓一个小贼赏我十两银子,我倒是也有几个月没开张,手头紧。” 林叶不想纠缠,毕竟若被人识破身份也要连累武馆,于是他做了一件理所当然,却让那中年男人很震惊的事。 他掏出来十两银子放在地上,指了指,意思是归你了。 那中年男子疑惑的看着他,林叶想着这样确实不好,于是又挑挑拣拣的拿了一块大概一两的碎银子放在旁边,毕竟也算是加了个价。 然后他就走到墙边想翻出去,抬头看着墙头稍稍犹豫,然后走了三步就到后门,拉开门就出去了。 那中年男人看了看地上的银子,又看了看那已经走了的家伙,眼神都是疑惑。 他没继续出手可不是因为这银子,而是因为他看到了林叶腰带上的红绳。 他低头,把脖子里带着的东西掏出来看,那也是一条红绳。 茶楼里,莫梧桐哈哈大笑着,一边笑一边说道:“铜锤,你快看啊,多有意思。” 他见薛铜锤没理他,回头一看,孩子没了。 正大惊失色,旁边一个路过的人告诉他说见那小孩自己跑出去了,往后边巷子方向。 莫梧桐想都没想就追了出去,气喘吁吁的跑进那条很深的小巷子,然后脚步就戛然而止。 他停住脚,回头看,几个壮硕的汉子把巷子口也堵住了。 巷子里边,一个脸上有疤头顶也有疤的光头坐在那,一只手拎着薛铜锤的衣服,一脸狰狞。 莫梧桐天生胆小,此时已经吓得哆嗦起来,可没丝毫犹豫,朝着那光头冲了过去:“把师弟还给我!” “废物!” 光头把薛铜锤砸出去,莫梧桐奔跑中一把将薛铜锤抱住,可旁边一个泼皮却伸脚绊了他一下,莫梧桐稳不住,向前扑倒。 摔倒之前,莫梧桐转身将薛铜锤举起来,他后背重重摔在地上。 薛铜锤吓得哇一声就哭了,毕竟只是个小孩子。 莫梧桐把他抱在怀里,见那光头起身朝自己走来,他把薛铜锤抱的更紧了些。 “我不认识你!你要干什么!” 莫梧桐大声质问。 那光头狞笑道:“你不认识我,我却认得你们,武馆里的每一个都认得,本来是不敢再招惹你们了,可谁教你们运气差,在我准备离开云州城的时候碰见了。” 莫梧桐起身,把薛铜锤挡在身后。 他仔细看了看这光头模样,忽然间醒悟过来:“你是那个曲七鬼!” 曲七鬼哈哈大笑:“想起来也好,免得你做个冤死鬼。” 曲七鬼被雷红柳打的那般惨,武馆被围攻当天虽然被抬上来了,刘辉煌觉得他碍事,又让人把他抬走。 结果他反而因此而幸免,后来没被雷风雷抓到,躲躲藏藏,伤养的好了大半,也不敢留在云州城。 今日召集手下人在茶楼议事,就是打算尽快逃走,可没想到遇见了林叶他们。 林叶一进茶楼他就看到了,他的第一反应是立刻低下头,还抓了帽子戴上。 后来越想越气,觉得不报个仇就走了,心里会堵一辈子。 “你要怪,就怪你师娘,怪那个叫林叶的小崽子。” 说完这句话,曲七鬼一拳砸过来。 莫梧桐双臂封架,可曲七鬼纵然还没有痊愈,这一拳的力量也不是莫梧桐能挡住的。 没受伤的曲七鬼比严洗牛要厉害,至少显距境三芒,此时发挥不出全部实力,也要在启明境巅峰,才入启明境没多久的莫梧桐自然不是对手。 他被砸的往后翻飞出去,薛铜锤连滚带爬过去抱着莫梧桐:“丝兄,丝兄你怎么样。” 孩子啊,吓的脸色都白了,茫然抬起头往巷子外边看,寻找着可以帮他的人。 “呜呜......呜呜!” “哭的烦人!” 曲七鬼怒了,上去一把抓向薛铜锤:“先摔死你!” 他把薛铜锤拎起来,那孩子看着他喊:“呜呜!” 嘴里的奶气都吹在曲七鬼脸上了,曲七鬼更怒,把薛铜锤举高:“死!” 砰! 人飞了出去,几乎潜入后边墙里,一瞬间尘土都飞扬起来。 薛铜锤被一只手在半空提着,脸朝下,身子还慢慢的转动着,然后哗的一声......尿了。 可他有底气了:“我呜呜不是哭!” 林叶抓着薛铜锤后背的衣服,站在那看向被他撞飞的曲七鬼:“他在喊我,五五,二十五。”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忠诚 莫梧桐捂着胸口起身,在看到林叶的那一刻,心中莫名就踏实下来。 他再回头看一眼,原本堵在巷子口的那几个泼皮不知道什么时候,竟都已经倒在了地上。 “二十四师兄,去找莫师兄。” 林叶把薛铜锤放下来,薛铜锤颠颠儿的就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回头:“小丝弟你要小心些,我去喊银来帮你。” 林叶看向莫梧桐:“带他先回去。” 莫梧桐:“那不行,你也得跟我们一起走!” 林叶道:“你是师兄,要听师弟的话,不然哪里还有师兄的样子?” 莫梧桐:“嗯?” 林叶道:“回去喊师娘来,好过你留在这。” 莫梧桐反应过来,抱起薛铜锤就往回跑。 林叶转身看向几乎被嵌进墙里的曲七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翻。 “你伤还没好,实力应该大不如前,师娘曾说你的实力至少是显距三芒,在我师父之上,现在你这般模样,我就算你是启明六芒。” 林叶迈步走过去,曲七鬼已经在想着怎么逃了,刚才林叶那一击他来得及接一下,可没想到竟是被打退这么远。 这少年是妖怪吗? 两个多月以前,他在试探出来林叶真实实力之后,确定自己一只手就能把这个小崽子拍成烂泥。 两个多月后,他伤势未愈不假,可林叶推测的也没错,他实力最少也在启明境六芒。 这是一条死胡同,他退无可退,逃无可逃了。 于是发狠。 一拳轰向林叶面门,林叶脚下发力横移,曲七鬼的拳头砸在他身边墙壁上,直接砸的碎砖纷飞。 曲七鬼见林叶避让,又有了几分底气,一拳一拳猛攻,林叶连退了四五步之后不退了。 他自言自语道:“原来启明巅峰是这个样子。” 曲七鬼不知道他在嘟囔什么,但知道距离巷子口已经没多远了。 于是再次发力,一拳朝着林叶咽喉打过来,林叶在那拳头几乎要打在他咽喉的瞬间抬起手,恰到好处的攥住了曲七鬼的手腕。 呼的一声,这拳劲带出的风,吹的林叶头发向后飘了出去。 林叶松开手,看着曲七鬼平静的说道:“那你可以迈过去了。” 曲七鬼一怔,脸色都不由自主的疑惑起来,心说这个小崽子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迈过去了? 是放他过去吗? 可下一息,他还是又一拳朝着林叶的眼睛打了过去,这一拳比刚才还要凶狠,已尽全力。 这拳才出手,林叶的右手伸出去按在了曲七鬼脸上,发力往墙上一推。 看似轻轻飘飘,曲七鬼的下半身却都被推力带的甩了起来。 脑袋重重撞在砖墙上,把那般坚实的砖墙撞出一个洞来,曲七鬼和砖墙打了个平手,他脑袋上也只撞出一个洞来,并不吃亏。 林叶松开手之后,曲七鬼身子瘫软的倒在地上,躺在那一下一下抽搐,脑袋上那血洞看起来格外骇人。 可他还没死,依然有残存意识,下意识抬起手想去抓林叶衣服。 “你刚才......说,我可以迈过去了,为何......不算话?” 林叶低头看着那血糊糊的人道:“嗯,已经迈过去了。” 说完后转身离开,曲七鬼抽搐了几下后便不再有动静,大概临死也没明白林叶话里的意思。 我已过启明巅峰,可以把你迈过去了,曲七鬼,若你还在显距似乎更好些。 这大概就是辛先生外力开窍禁术的作用,林叶的身体在这两个多月期间非但早已恢复,还变得格外强悍。 被上阳神宫严令不准使用的禁术,果然能让人惊喜。 林叶走了,而在林叶离开那巷子之后不久,高显商行里那个和林叶短暂交手的中年男人出现。 他低头看了看曲七鬼的尸体,思考片刻后,抓起曲七鬼的头一下一下朝着墙上撞,撞的血肉模糊起来。 半个时辰后,武馆。 雷红柳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林叶:“你确定自己没有受伤?” 林叶回答:“师娘,曲七鬼被你伤的太重,实力大不如前,所以打不过我。” 雷红柳又看向刚刚才赶过来的雷风雷:“哥?” 雷风雷道:“你弟子没有受伤就好,至于曲七鬼,在意他做什么,他们那些泼皮无赖内斗死了人,再正常不过。” 他说着话的时候,也仔细看了看林叶。 雷风雷道:“事情我自会处理好,但你们最近都要谨慎些,少出门。” 说完后转往外走:“柳儿,你随我出来,我有话交代。” 雷红柳应了一声,随雷风雷出门。 “你要注意下你那弟子,性子或许狠厉了些,曲七鬼头都被撞烂了,绝非是简简单单的打了一架。” 雷红柳一怔,低头:“是。” 送走了雷风雷,雷红柳回到武馆,把林叶单独叫到一边。 “小叶子,你......” 林叶俯身道:“弟子出手没轻重杀了人,弟子知错。” 雷红柳摇头,伸手在林叶头上轻轻抚了抚:“害怕吗?” 林叶回答:“不怕,他想杀莫师兄和铜锤,那他便不能活。” 雷红柳却上前一步,抱住林叶,手在林叶后背上轻轻拍打:“你又怎么会不怕?你也才十四,和梧桐差不多一样年纪。” 林叶怔怔的站在那。 是的,在动手的时候林叶心里确实怕,曲七鬼曾经那般碾压了他,林叶又怎么可能真的毫无波澜? 只是他这样性子的人,想做什么事的时候,怕不怕不是他首先考虑的,该不该才是。 “师娘,没事,我迈过去了。” 林叶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声。 严洗牛就站在不远处,他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这孩子哪里是心性狠厉,他太清楚人性了。 当初在战场上,吓坏了的人反而会显得凶狠,一刀砍死了敌人,可还是会控制不住的多砍几刀,有些时候,还会围着一具尸体不停的砍,直到砍成了肉泥才停手。 这一步迈过去了,以后大概就不会那么怕了。 严洗牛听到了雷风雷的话,他脑海里有那个画面,林叶因为害怕而一次一次把曲七鬼的头撞向墙壁。 小叶子说他只是撞了一下,可严洗牛不信,雷红柳也不信。 小叶子丹田已毁,伤势才好,哪里来的那般力气,能一击将曲七鬼杀了。 “叶子。” 严洗牛走过来,笑了笑道:“不用多想什么,你习武而保护了你想保护的人,这不是错。” 林叶点了点头。 此时的大街上,雷风雷坐在马车里闭目休息,林叶杀了曲七鬼这事对他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大事,以他现在的身份,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给这事定为黑道内斗。 他只是有些没想明白,他查的那么严密,受了伤的曲七鬼是怎么躲开搜查的。 他的马车路过曲七鬼被杀的那条巷子,官府的人还在收拾残局。 “唐久。” 雷风雷睁开眼睛对坐在面前的年轻人说道:“安排人暗中查一查那茶楼,曲七鬼他们在那碰面未必是随便选了个地方。” 他面前的年轻人俯身:“属下回去就安排人暗查。” 这个年轻人是雷风雷的亲信,如今已经被雷风雷捧起来,接任了云州府总捕。 雷风雷道:“曲七鬼不算什么,牛勤暗地里那些帮手得挖出来才行,不然以后对我们来说都是隐患。” 唐久道:“若查出来呢?” 雷风雷道:“黑道的人内斗,死多少人都合理。” 唐久俯身:“属下记住了。” 就在他们路过之后不久,站在高显商行门口的那个中年男人也把视线收回来,转身回去。 他回到后院书房后,俯身对坐在那品茶的人说道:“东家,处理干净了。” 这被称为东家的人,正是高显商行的主人,他叫狄隐。 他抬头说道:“荆城西,你去把曲七鬼手下其他那些人也都处理干净,本来留着他们是想以后还能有点用,让他躲出城,他非要给我找麻烦......雷风雷现在势头正盛......就先让着他吧。” 荆城西俯身道:“东家放心。” 狄隐道:“你处理事,我历来放心......对了,我这屋里有人动过,是怎么回事?” 荆城西道:“来了个小贼,大概是饿的失心疯了,才敢跳墙进来翻找,我也已经处理过了。” 狄隐嗯了一声,摆手道:“去吧,把事办好,回来到账面上领五百两银子,你不是一直都想回老家去修修旧屋吗,这事办妥了之后你就回去吧,给你两三个月的时间。” 荆城西道:“多谢东家。” 狄隐笑道:“你知道的,忠诚对我来说是最在乎的事,我看重你也是因为这两个字,这世上还懂得将心比心的人不多,你知道我看重你,你便以忠诚回报,我很欣赏这样的态度,所以我赏给你多少银子你都不用说谢谢,那是你该得的。” 说到这,他看了荆城西一眼:“你脖子上那东西以后别戴了,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荆城西把那红绳摘下来:“我知道了。” 狄隐:“烧了吧。” 荆城西显然楞了一下,低头看着这红绳,犹豫片刻后,转身扔进旁边烧着水的火炉里。 狄隐笑起来:“办完事去账面上领一千两,把老家旧宅修的漂亮些。” 荆城西连连致谢,然后告辞出门。 狄隐等荆城西走了之后,把手里拿着的神候连弩放进抽屉里。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我是你哥 风还在,云还在,人间还在,人像前人却怨前人,后人像今人也怨今人。 前人在大街上种下了树,几十年后,后人在树下乘凉,觉得树太少了,树荫不够分。 林叶在一棵树下听着这些人高谈阔论,骂朝廷早些年不知多种树,白天云州城里热的连躲太阳的地方都不多,到了这晚上,树下好像更挤了些。 其实已是秋,哪有那么热。 有个年轻人骂的口渴,打树下井里的水来喝,然后又嘟囔几句说这水味道真是让人难受,不知谁家的狗往井里撒了尿。 这棵树旁边就是茶楼,茶楼里的人却欢声笑语,时不时还拍手叫好,那好像是另一个世界,人人高雅,衣着光鲜。 若非如此,这边的人骂的大概也没这般狠。 旁边一个老人看林叶气定神闲,于是问他:“你不觉得烦躁?” 林叶摇头。 老人压低声音道:“被他说的心里烦。” 不等林叶说什么,老人又自言自语了一声:“因为当年我种过树,挖过井。” 林叶正视老人抱拳:“谢谢。” 老人早就看过了林叶的衣着和气度,所以摇头:“你不像是个在这里的人,大概也没有喝过这井水,所以你倒也不必跟我说谢谢。” 林叶问:“我像是个在何处的人?” 老人指了指旁边茶楼:“最起码是在那里。” 然后又指了指远处更高的楼:“还有那里。” 林叶道:“以后我再去,此时在这里。” 这里好,这里无人在意,因为皆是最底层的人,林叶只是坐在人群里边,身前便好像有一道屏障。 他觉得这茶楼有问题,曲七鬼是要逃走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在这样一个地方现身,毕竟这里不隐蔽。 他觉得高显商行有问题,因为那天他看到了,商行的马车里下来一个人,在拐角处人少的时候,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之前才刚刚离开武馆,上车的人叫宁先生,林叶见到了,许多人对他敬畏。 这商行里还有一个保镖也有问题,因为林叶还看到了他脖子里有一根红绳。 婆婆从没有告诉过林叶她曾为无惧营每一个人都编过红绳的事,但婆婆告诉过林叶她曾为每一个她收养过的孩子编了一条红绳。 入夜之后,林叶已经坐了半个多时辰,这树下闲聊的人声音足够大,林叶倒是不觉得吵。 这半个时辰,林叶注意到至少有四个人不对劲,四个人不是在固定的四个位置不动,他们四个人轮换位置,寻常人谁会在意这个,尤其是又已经天黑。 正街上的灯火还算明亮,茶楼生意好,斜对面还有一家青楼,生意更好。 “老伯,对面商行是做什么生意的?” 林叶问那老人。 老人看了一眼后说道:“你是说狄先生的生意?狄先生什么生意都做,你看那青楼了吗?他的,你看旁边的棋馆了吗?他的,你看到刚才我指的最高的那座酒楼了吗?他的。” 林叶又问:“这茶楼呢?” 老人摇头:“茶楼不是,茶楼是高掌柜,狄先生说要买这茶楼,出双倍价钱,高掌柜说这是祖产,出多少都不卖,狄先生就再也没有问过,他说做生意再图利,不夺人祖产。” 林叶道:“听起来狄先生像是个好人。” 老人道:“不是像,他就是个好人。” 老人说,云州城看着繁华,可穷人占了九成九,总有人吃不起饭,尤其是冬天和初春时候,青黄不接。 狄先生每年冬天都会让人在大街上架粥铺,从冬天到初春,能养活不少人。 有人不害臊,拖家带口一天三顿在粥铺里吃,家里未必就真的揭不开锅。 手下问狄先生,这样的人该不该赶走,狄先生说我做生意的时候别人都不喜欢我,因为我最会占便宜,而我又不愿意被人占了便宜,所以我生意做的很多也很大。 但粥铺里占便宜的人不用驱赶,因为那不是我的生意,那是我的善事。 林叶听完后点了点头:“是个好人。” 老人笑道:“你这孩子,我说他是好人你就信,那你再想想,真好人能把生意做那么大?” 林叶笨拙的笑,让老人误以为林叶是为自己的浅薄而不好意思。 在这样害羞还笨拙的孩子面前,老人大概都会变得话多起来。 “狄先生生意从来不坑穷人,毕竟穷人都说他是好人,刚才那后生说这井里的水不好喝,是狗撒了尿,我倒是觉得,应是那年投井死了的人怨气还没化尽呢。” 老人看向商行那边:“说那人是和狄先生竞争生意,所以被狄先生整治的家破人亡,他自己也投井死了,尸体被打捞上来,草草的在城外寻了个地方葬了,可从那天开始,乡亲们都说井水不好喝了。” 林叶点头:“那他真是个坏人。” 老人笑道:“孩子就是孩子,我说他好处你就说他是好人,我说他坏处你就说他是坏人,他的坏与你无关,可你若饿极了能喝他一碗粥,你说他到底是坏还是好?” 林叶看到了那个中年男人从商行出来,应该是在跟着什么人,距离保持的很好。 于是林叶起身,给老人放下一些银子:“请你喝茶。” 老人茫然,他问:“后生,为什么啊?” 林叶说:“几十年前,你在这城里种过树,挖过井。” 他指了指茶楼,又指了指那高处的楼:“你应该在那里,或者是那里。” 老人低头看着手里的银子,手微微发颤,想着自己这是什么运气? 抬起头想说谢谢,才发现那少年竟然已经不见了踪迹。 “菩萨......菩萨现身了啊。” 老人双手合十,嘴里不停的念叨着菩萨。 暗夜里,一座闲置的民居中,荆城西蹲在死尸旁边,仔细的翻了翻,连衣角都搜查过,确定自己没有错过一个铜钱。 虽然翻找到的并不多,可银子总是那么使他愉悦,真正喜欢银子的人,哪有人嫌弃得来的银子少? “你不像是个图财害命的人。” 院墙上有人说话。 荆城西没回头,因为他知道墙头上坐着个人,且已经坐了一小会儿,大概就在他刚把人杀了之后。 他把那些碎银子和铜钱全都收起来,还很仔细的拍了拍,确定不会轻易掉出来。 他起身后说道:“你也不像个图财的小贼。” 一边说一边准备要走了。 林叶:“你杀了人就走?” 荆城西:“我不杀你,是你的好运气,而且这已经是你第二次的好运气了,老人们说,是事不过三。” 林叶:“你杀的这个人是曲七鬼的手下。” 荆城西:“所以杀他有什么问题?” 林叶:“我已经盯了他三天。” 荆城西:“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这样的人死了,官府都不会在意,会觉得是死于内斗黑吃黑,不,是让百姓们觉得。” 他走到门口,林叶也已经在门口了。 林叶盯了这个人三天,曲七鬼死在茶楼后边的巷子里,按理说,他手下的人应该躲得远远的。 可这个人连续三天都在天黑之后偷偷到茶楼附近,显然这茶楼里还有什么东西是他不能舍弃的。 现在这个人死了,林叶也断了一条线索。 荆城西上上下下看了看林叶:“你打不过我。” 林叶没回答,只是那么看着他。 荆城西往左移动,林叶跨步挡住,荆城西往右移动,林叶再跨步挡住。 荆城西停下来,看着林叶的眼睛,看起来有一些生气的说道:“你别以为,你是婆婆的孩子我就不打你。” 林叶等到了这个答案。 所以他回答:“一样。” 荆城西楞了一下,然后笑了:“婆婆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也对,我不也是。” 林叶问:“你是商行的保镖,似乎不应该为了这点银子杀人。” 荆城西道:“我是商行的保镖,但那只是我诸多赚钱的地方之一,除了做商行的保镖,我还是悬赏猎人,当然没有被悬赏但是该死的人被我遇上了,我也会动手。” 林叶:“什么钱都赚?” 荆城西:“你管的着?” 林叶掏出来一块银子:“陪酒干不干?” 荆城西一把将银子拿过来:“不卖身,我还没到那一步呢,不过也没人开价到让我考虑考虑那一步。” 一刻之后,这民居的屋顶上。 荆城西喝了一口酒,问:“你怎么不喝?” 林叶回答:“未到十六,婆婆不许。” 荆城西愣了愣,抬起头看了看夜空:“你就是老幺吧。” 林叶嗯了一声:“我是。” 荆城西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布包,里三层外三层的打开,里边是银票。 他是那么在乎钱的一个人,不然也不会在高显商行里做事,他有个梦想,回老家,修旧宅,要大,要高,要漂亮,要十里八乡没人能比。 他递给林叶:“给你。” 林叶:“为什么给我钱?” 荆城西笑着说:“钱可是好东西,有钱就能有一切。” 那时候他还年轻,家里的田被占了,房子也被占了一半,因为村里最有钱的家要扩建。 最有钱是因为,那家里有人在歌陵做官,做多大不知道,但是连县衙的人都不敢得罪他们。 荆城西在外求学习武,收到父亲的信赶回去,家被拆了,田产没了,乡亲说他爹被气死了,娘病死了。 他去报仇,可他敌不过人多势众,那家人似乎就在等他回来,早有准备。 然后他因为私闯民宅,试图行凶而被县衙判了刑,杖五十,发配到五百里外的无为县,当时无为县在修水渠,各地都有囚徒被发配过来。 有人病了,不行了,大概也就随便找个地方丢弃,别死在渠道里就好。 他没死,是因为婆婆把他捡回去了,那时候婆婆已经六十几,背着他走了十六里。 林叶不要他的钱。 荆城西:“拿着!我是你哥。” 把钱塞进林叶手里:“钱真的是好东西,以后你长大些就明白了。”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看着夜空:“老幺,钱能让人快乐,等你再大些,哥带你去快乐。” 林叶不会一下子长大,但夜风此时就大了些,吹动了荆城西的头发。 他耳朵旁边有个烙印,那是大玉王朝律法的痕迹,挺丑的,配不上他。 正文 第四十六章 你应该走快些 “你为什么要查曲七鬼的人?” 荆城西问。 林叶回答:“有仇。” 荆城西又问:“涉生死?” 林叶回答:“是。” 荆城西道:“行了,知道了,那你不用管了,曲七鬼手下的人都交给我,你该去做什么就做什么,小孩子不要打打杀杀,我保证一个都不留,你放心就是。” 林叶看着荆城西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此时能说些什么。 他要查的并不是曲七鬼,而是当初背叛了无惧营的人,这高显商行里极有可能藏着那个背叛者。 荆城西是婆婆的孩子,他也是,婆婆的孩子之间才是真的不能有打打杀杀。 “不服气?” 荆城西瞥了林叶一眼后说道:“你是老幺,得听话,好好的享福,你将来要走过的路得是宽宽敞敞干干净净的,走路大半生低头看鞋底,可以有泥不能有血。” 他说到这的时候心里想着,老家旧宅就先放放,先紧着老幺来。 “回头哥攒够了钱,在这云州城里给你置办一所大宅,再给你娶个最漂亮的姑娘。” 荆城西把酒壶里最后一口酒喝完:“回武馆去吧,你想练功就练,强身健体是好事,江湖是非就别掺和了,以后想打谁告诉我,我帮你打,你荣华富贵,长命百岁,以后我见了婆婆能告诉她,老幺好着呢,我没辜负你。” 他看向林叶:“对了,还有一位哥哥也在云州,与我相熟,不过他最近出去做事,要过阵子才回来,等他回来了咱们聚聚,他是位好哥哥。” 说完后他从屋顶跳下去:“尸体不用理会,我会去让云州府的官差知道,你早些回去吧。” 林叶看着荆城西消失在夜幕之中,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便是有哥哥的感觉吗? 他曾经有过,可记忆单薄,使劲儿回想,也只记起来几个碎片。 那年桃花开,他坐在哥哥肩膀上去闻桃花,还被蜜蜂蛰了鼻尖,哥哥心疼的手足无措。 那年大雪落,哥哥在门前堆起了一个很大的雪人,告诉他说以后这是咱家门神,然后哥哥就走了,背着包裹,带着刀。 从那天开始,他就没有哥哥了。 老陈家的院门被林叶推开,毫无疑问的,哪怕已是这么深的夜,那小丫头还在院子里等他。 他前脚进门,小子奈就已经飞奔过来,狗儿跟在她身后跑,跟的急了,还被她一脚绊了个跟头。 翻转一圈的狗儿爬起来继续跑,小子奈已经坐在林叶的脚背上,舒舒服服的抱住了大腿。 “困不?” 林叶问。 小子奈抬起头:“饿。” 林叶看向厨房那边,早一步回来的老陈已经在忙活了,他不会做什么,只会肉丝面。 一刻之后,院子里的小圆桌上已经放着三碗面,热气腾腾,肉丝特别多。 还有第四碗,在圆桌下边,小寒蹲在那急不可耐的,可忍着不吃。 林叶笑:“吃吧。” 小子奈抬头:“嗷~” 小寒抬头:“嗷~” 又一刻之后,林叶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站在板凳上的小子奈把洗好的碗放回去。 “子奈厉害不厉害?” 小子奈放好碗,在围裙上擦了手,抬起头用这人间最漂亮的一双眼睛看着林叶,满眼都是小星星。 她在等着哥哥夸啊,她这么厉害了,当然要被夸才行,不然会觉得有些小失落。 “厉害。” 林叶挑了挑大拇指。 “讲故事。” 小子奈拉住林叶衣袖:“厉害了要有奖励,讲一个故事,以后子奈乖一次,要讲一个故事。” 林叶难住了。 他搜肠刮肚的想,自己知道什么人间美好的故事,才配得上她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 她不该听任何有关疾苦的故事,哪怕是先苦后甜的都不好。 林叶领着小子奈的手回到卧室那边,示意小子奈躺好。 他想了一会儿后说道:“曾经有一个天下第一漂亮的也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小子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到下巴那,两只手还抓着被子,等了一会儿后问:“然后呢?” 林叶道:“然后她长大了。” 小子奈又等了一会儿,再问:“再然后呢?” 林叶:“再然后,她还是天下第一漂亮的也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说完后他过去拍了拍小子奈的头:“睡觉吧。” 小子奈:“哼!” 林叶笑着吹熄了屋子里的灯烛,走到门口,见老陈又坐在台阶上抽烟斗。 林叶挨着老陈在台阶上坐下来,老陈笑着说:“她还小,不知道,你刚才讲的真是一个好故事。” 说到这老陈又补充了一句:“天下第一的好故事。” 林叶说:“高恭他们最近生意做的好,除了做清洁,还跑腿,收成比原来多了几倍,我手里有余钱,要不然给你租个店面?风吹日晒,出皱纹。” 老陈摇头:“那是你的钱啊。” 林叶:“折你的租金。” 老陈又摇头:“我没打算再收你的钱啊。” 林叶:“年纪大了别顽固。” 老陈:“年纪小别霍霍,钱是好东西。” 这是今天夜里第二个人对林叶说钱是好东西了,可林叶最终还是没拿荆城西的银子,他说你要给,我不要你就骂我,那你替我存着,将来我用跟你要。 他不知道,他说这些话之后,荆城西脑海里就有了一个更大的目标。 那是一座在云州城里的大宅子,可不是在那个村子里,荆城西觉得,在那村子里修高宅是配得上自己,配得上已故的父母,带配不上老幺,配不上婆婆的交代。 老幺要住的,得更大,最少也得前后两进,要高门头,挂匾额。 老陈像是犹豫了好一会儿,然后问:“你说......你将来要远行,这将来,大概是什么时候?” 林叶回答:“还早呢。” 老陈笑起来,笑的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老人有老人的怕,可老人们多数都不说,他们可能不是怕死,只是怕离别。 离别对于少年来说,并不是什么太难过的事,毕竟人生那么多年,未必不重逢。 老人不一样,老人的离别,是天人永隔。 林叶拍了拍老陈的肩膀:“睡觉去吧,你还年轻,等我攒攒钱将来给你娶个媳妇,二婚的都不考虑,年纪稍微大点也找个头婚的。” 老陈噗嗤一声就笑了,他说:“你懂个屁。” 他笑的很浮夸的样子,因为笑出眼泪了,得笑着擦。 小子奈睡着了,老陈还没有,但他装着睡着了,小心翼翼的躺着,怕翻身的声音都会被林叶听到。 林叶坐在灯烛下看周天神术,辛先生说,这两本书册一旦被上阳宫的人知道了,神仙都救不了他。 所以林叶知道,书册和钱不一样,但辛先生给他的和荆城西给他的都一样,是全部。 他又怎么敢辜负? 距离林叶家大概三里远的地方,荆城西站在街上,嘴角往上勾了勾。 这里距离他要回的地方也有三里远,不是高显商行,而是他住的地方。 一个破旧的又老又小的院子,租金应是这云州城最便宜的,一个月只要二十钱。 四个人出现在荆城西前后,大概已经等他一会儿了。 “东西交出来。” 为首的黑衣人往前迈了一步。 他们四个一直都在那茶楼外边盯着,而且不只是盯了一天。 他们也发现了有个鬼鬼祟祟的人,这几日来每到夜里都出现在茶楼外。 曲七鬼他们聚集在茶楼里绝非无意,那侥幸逃脱的小角色几次回茶楼也绝非偶然。 但他们想跟上去的时候,却被荆城西把那人抓走了,而且很快就把他们甩开。 他们可不是在这等荆城西许久,他们是在城里搜寻了半夜,又遇上了,人生之中有许多巧合,并不是所有巧合都是好事。 荆城西往前后看了看,然后问:“没别人了?” 为首的黑衣人微怒:“收拾你足够,识相些,东西放下你可以走。” 荆城西道:“你们带钱了吗?” 只半刻之后,还是那个废弃的小院,此时已经有五具尸体在这了,四个黑衣人看似嚣张,可每个人连荆城西一招都接不住。 荆城西蹲下来翻找,翻出来一块腰牌,借着月光看了看,然后他就忍不住骂了一声。 “操!” 那是云州府的腰牌,这些人竟然都是捕快。 “麻烦了。” 荆城西坐下来,脸色有些懊恼。 杀黑道上的人和杀官差,这怎么能一样呢?还是四个...... “你们他妈的有病?官差不穿官服,学什么黑道中人。” 荆城西啐了一口,起身,还是把四个黑衣人身上的钱财都翻了出来,反正也杀了。 然后他在这院子里挖了个大坑,把五具尸体全都埋了进去。 他以为这四个人也是黑道上的,纵然不是曲七鬼一伙也是想黑吃黑。 他一边喘息一边从怀里取出来个东西,月色下那东西微微反光,是一把铜钥匙。 那个小贼从茶楼里偷出来了这东西,显然很重要,荆城西推测,曲七鬼他们这些年横行无忌,一定藏了不少银子,这钥匙,大概就是打开那藏银之地用的。 他杀那小贼之前逼问过,那小贼说,只知道地方在云州城外十几里的草头山上。 “看来真的得躲一阵子了。” 荆城西叹了口气,有些后悔,自己没坚持一下,刚才就应该把银子都给老幺。 天知道这一躲要多久,也不知那小家伙缺不缺钱。 最操蛋的,是他忘了问问老幺住在什么地方。 “你应该走快些。” 就在这时候,荆城西听到身后有人说话,那声音里可没什么善意。 荆城西回头,见院门外站着一个看起来身材应该很健壮也很高大的男人。 所以他有些生气:“这破院子,就是门不好。” 他说话的时候,那人迈步进门,身上一件锦衣,披着黑色的披风,头上带着梁冠,梁道三长一缺,是个从四品。 荆城西叹了口气,想着幸好自己蒙了脸,传说中这家伙可不好对付。 所以他转身就走。 雷风雷不屑的哼了一声,披风起,长刀出。 院子里亮了,是一道光寒。 正文 第四十七章 生死 雷风雷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刀,眼神里都是强者才有的傲意。 谁都知道这把刀是他的座师所赠,虽说算不得能排进器榜的神兵,可也是远超寻常百炼钢刀的东西,切金断玉,不在话下。 刀身清冽犹如寒水,又滴水不沾,刀身之上似乎自有一层雾气。 所以那滴血从刀身上滑下去的时候,雷风雷能看的真真切切。 那人修为还算不错,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挡了他第一刀,寒芒起时,见一道亮光相迎。 却不过是萤虫挡皓月之光,只稍稍一碰,那细微之光便应声而断,料来也只是人间凡品。 雷风雷的第二刀伤到了那个家伙,所以他知道那人不可能逃的远。 恼人就恼人在,那家伙速度奇快,上下翻飞,虽然不至于把雷风雷甩开太远,可若想制服也没那般容易。 雷风雷的身法与荆城西完全不同,他脚下发力,便是暴起。 若荆城西的身法像是风动垂柳,轻灵圆转,雷风雷的身法则像是光束在几面镜子之间的折射,直来直往。 不知多久后,荆城西感觉自己体力已经有些不支,心中的惧意也就浓了起来。 他心里把雷风雷骂了一万八千遍,还不停想着自己该怎么办才能脱身。 忽然间灵光一闪,抬头看向北侧的山。 云州城的山里有两处禁地,一处为天水崖,一处为城主府。 有这两处,这山大概也就都是禁地了。 以荆城西的身份,以他现在这般模样,进入山中多半也是难逃一死。 可他知道雷风雷想要进山,比他还要难,他可逃进去,死便死了,不死就是天眷。 雷风雷不敢贸然进山,他需请示。 前阵子雷风雷被整治的时候,未见天水崖神宫那边有人照应,所以这雷风雷和天水崖之间的关系也就显而易见。 传闻那把刀是上阳宫一位高人赠给雷风雷的,可不是天水崖的神官所赠。 上阳宫那么大那么复杂,内部也一样派系林立,雷风雷凭着别处神官赠予的一把刀,还真不敢招惹天水崖。 一念至此,荆城西便往山中疾冲。 雷风雷看出那人意图,心里便有了几分急切,若真被那小贼进了山,他确实不方便直接跟进去。 有贼人进了山,自有城主府和天水崖的人料理,他跟进去,也是擅闯,城主府和天水崖的人当然也能料理了他。 所以雷风雷也脚下发力,务必在进山之前将那小贼拦下。 两个人一个追一个逃,在月下像是两道残影,瞬息而过。 城北空旷处,荆城西回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头皮就炸开了一样。 一道电光已经到他身后,雷风雷人未至,刀已近。 荆城西情急之下,强行扭身避开,稍稍慢了些,刀子在他肩膀上削下来一块血肉。 下一息,那刀再次劈来。 荆城西已不可避闪,双手一拍,啪的一声将长刀夹住。 夹住的瞬间,他脚下发出闷响,地面被他踩的下沉,尘土都被踩的飞扬起来。 “安敢挡我?” 雷风雷眼睛微微一眯,手腕发力,刀身从双掌之中滑了出去。 荆城西反应奇快,脚下发力向后点出去,那刀尖擦着他身前就要掠过。 “你又如何能躲?” 随着雷风雷一声冷哼,那长刀忽然间变长了,刀尖上有一道大概三寸左右的刀芒骤然出现。 远远的看过去,像是刀头上燃起来一条火舌,可那火舌并不炽热,森寒无匹。 噗的一声,刀芒在荆城西身上切开一条口子,荆城西闷哼一声后向后仰躺出去。 雷风雷跨步向前,走到荆城西身边停下,提刀而立,刀尖上的锋芒刺在地面上,若烈火灼烧。 “你没死,只是因为我不想杀你,随我回衙门问话,玉律之下,定你生死,或是你自己跟我走,或是我废你四肢提你回去。” 荆城西居然还在嘲讽:“你又得意什么?那刀上的寒芒伤我,是因为那刀是宝器,换一把寻常刀剑,你倒是吐个芒让我瞧瞧?” 雷风雷懒得理会,再迈一步,那刀芒已经快要切到荆城西的脚踝,他只需轻轻往前一动,荆城西这一双脚就断了。 “等下,我跟你回去。” 荆城西道:“你容我喘口气,我不耍诈,只是伤的太重起不来。” 雷风雷眼神里不屑之意更浓。 “你这样的人,其实带回去也没什么用处,我想要的东西在你身上,我杀你再拿也无区别。” 他的刀缓缓抬起,刀芒猎猎作响。 可就在他提刀要杀的那瞬间,他忽然转身,一刀横扫出去,刀芒化亮了夜幕。 远处,有个身穿黑袍的人正在看着他,不知道何时来的,像是鬼魅一样。 “原来还有同伙。” 雷风雷倒也没怎么在乎,左手一甩,袖口里有锁链飞出去,噗的一声刺穿了荆城西的肩膀,还深入地下。 荆城西疼的惨叫,却连动都不能了,他要想起身,就得让那锁链完全穿过自己的身体。 雷风雷转身走向按黑袍人,一边走一边说道:“夜里也不敢露出面目之人,必为邪祟,束手就擒,随我回衙门以玉律治你,或是,我以明光刀现在就灭你神魂。” 那黑袍人还是安静的站在那,脸上蒙着黑巾,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他背对月光,所以连那双眼睛也看不清楚。 “装神弄鬼。” 雷风雷跨步向前,脚下一点便是劲气炸裂,碎土飞扬。 下一息,他手中倒着刀芒的明光刀已经到了那人身前,刀光照亮了那人的双眼。 啪。 黑袍人一把攥住了明光刀,攥住的还不是刀背,而是刀刃。 “弱者才聒噪。” 黑袍人轻轻说了五个字,五指发力,又是啪的一声,明光刀被直接捏碎,闪烁的刀芒瞬间就熄了。 雷风雷大惊失色,下意识向后急退,可腿才动,黑袍人已经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老老实实做府丞不好吗?” 黑袍人问了一声。 然后手一扭一甩,雷风雷的脖子里传出咔嚓一声响,脑袋向后仰出去,随着那一甩又左右晃动,像是被甩了几下的面条一样,已经毫无支撑。 黑袍人松开手,雷风雷的尸体坠地。 他似乎对荆城西并没有什么兴趣,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你眼界很低,他的刀并不好,所谓神官之赐,大概也只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噱头,毕竟没人真的敢去上阳宫问。” 荆城西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黑袍人在哪儿了。 声音还在,可人却没了,若消散于无形。 对于荆城西来说,这一幕他几乎接受不了,那么霸道的雷风雷,连人家一击都挡不住? 黑袍人如此强悍的实力,又为何要杀云州城一位总捕? 关键是,为何不杀他?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间有一颗小石子似的东西从黑暗中飞来,正中荆城西的心脏位置。 荆城西身子向后一仰,片刻后便不动了。 第二天,这城北空旷处不再空旷,里三层外三层围的都是人,翘首看着,这才是清晨,若是正午,人会比这多几倍。 府治金胜往站在尸体不远处,脸色难看的要命。 仵作蹲在那检查雷风雷的尸体,抬起头看向金胜往:“府丞大人的脖子里......骨头都碎了。” 金胜往:“所以,府丞大人是被人勒断了脖子而死?” 仵作摇头:“大人,是碎了,不是断了,脖子里所有的骨头,就像是......粉一样的碎了。” 金胜往听完后心里已经在抽搐。 他抬起头看向半山腰的那两处高高在上的禁地,雷风雷死在这么敏感的地方,他这个府治又能怎么办? 云州府新任的总捕唐久蹲在另外一个地方查看,地上有个洞,府丞大人的锁链还在洞里呢。 锁链上都是血迹,可见是有个人曾经被钉在这,锁链还没断,人没了,所以可以推断出,人是硬生生的让锁链穿过伤口后走的。 想想看那锁链在身体里一节一节的被拉出去,唐久就觉得自己心口里都一阵一阵的疼。 是多凶狠的一个人,才能做到这般地步。 “杀府丞大人的凶手应该是已经逃走了,但身负重伤。” 唐久看向金胜往:“大人?” 金胜往沉默片刻吩咐:“封锁全城,调集所有捕快和州兵,不准有人离开云州。” 说完之后金胜往又抬头看了看半山腰那两个地方,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声。 然后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谦卑和惶恐的表情,朝着山上走去。 也是在这个时候,林叶还是早早的来到了武馆门口,每天他走到门口的时候,门就会差不多同时打开。 对于时间的计算,林叶就像是一个怪胎。 开门的莫梧桐揉着眼睛看了看他,笑道:“早啊小师弟。” 然后林叶就看到宁株抱着薛铜锤从屋里出来,薛铜锤眼睛还没睁开呢。 “小丝弟!” 他像是闻到了气味一样睁开眼,精神起来,朝着林叶招手:“过来把我。” 林叶无奈的摇了摇头,朝着薛铜锤走过去。 “啊!” 有人在茅厕那边发出一声惊呼,然后就飞奔而出,看起来是被吓着了。 林叶一个箭步掠过去,见茅厕角落处躺着一个血糊糊的人,不知是死了还是昏了,窝在那一动不动。 在这人身前,地上用手指抠出来了几个字,字痕还带着血。 不是我杀的。 林叶上前,走了两步便认出来那竟是昨夜才见过的荆城西。 他心中大惊,还没有来得及上前查看,又听到外边传来一声哀嚎。 那是师娘的声音。 林叶立刻转身看,见有一个捕快朝着师娘抱了抱拳后就快速离开。 师娘已经瘫软在师父怀里,那张脸白的,像是一瞬间就没了所有的血。 ...... ...... 【有个加入收藏的按键,点一下,花开富贵。】 正文 第四十八章 草深处 九月深秋,山中微凉,风静时满山皆妩媚,风起时草叶似兵戈。 山中只有一小路,不知自何年起有人踩出这蜿蜒,天长日久,岁岁年年,这蜿蜒小路上已经踩的夯实了一样。 这山不高,也不峻,从远处看半山腰以下没有一棵树,山林皆在高处。 所以,这大概就是草头山名字的由来。 林叶踩着小路上山,他来之前还想着,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局,可他知道若这不起眼的草头山也在局内的话,那他此时登山也已经在局内了。 但他又必须要来,因为荆城西说起因是一把铜钥匙,不管是曲七鬼还是雷风雷,皆为这把钥匙而来。 荆城西是他的哥哥,雷风雷是师娘的哥哥。 林叶不来,何人来? 就在昨日之前,他还觉得雷风雷是这云州城一等一的人物。 那一刀,可让风雷动。 可荆城西告诉他说,那黑袍一抓碎了刀,一抓碎了咽喉。 如果不是荆城西是个爱财如命的人,大概也不会时时刻刻都把他的银子藏在心口。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飞来的小石子就已经洞穿了他的心脏。 那黑袍人转身而去,那般自负,并未回头看一眼,是荆城西的运气。 师娘说,她哥哥的境界,大概已在拔萃巅峰,只差丝毫便可迈入武岳。 所以,这云州城里,到底藏着多少吃人的秘密,又藏着多少吃人的人? 林叶带着那把铜钥匙,穿着荆城西的衣服,蒙着脸,衣服上的血腥味还在,刺激着他的鼻子。 这山大概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了吧,小路两侧的草已经过了腰。 哪怕便是来过一顽童,手中有一木棍,这草也不能这般齐整。 风吹过,草伏低又起身,其形如浪,大浪之下往往又都藏着凶险。 林叶再次看了看那片草丛,高处与人奇,低处也到半腰,隐隐约约可见细微动静,天知道是兔还是蛇。 过了这片草地,上半山腰便进山林,林叶在林子边缘处停下来,往四周看,满眼都是安静。 连一只鸟儿都没有,也不知是本就没有,还是因为鸟儿也害怕这安静所以都飞走了。 穿过山林,前后走了大概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林叶看到了那个破旧的院落。 门没了,们上面的匾额却还在,斑驳不堪,依稀能看出来匾额上是凌岚观三个字。 上阳宫是公认的武学正统,也自称道宗正统,除了上阳宫之外,予心观自然也是道宗正统。 道宗正统又不只是这两家,只是这两家确实太强了,强到没朋友,也强到没质疑。 林叶迈步进了院子,透过蒙在脸上的黑巾,鼻子里还是嗅到了腐朽的气味。 院子里的草比山腰下的还要疯,风吹过的时候,它们好像是在张牙舞爪。 林叶甚至有些错觉,是不是这里曾经死过太多人,冤魂不散,所以全都寄身在这荒草上。 想想看,那也算可怜了。 “你命大,胆子也大。” 有人对林叶说话,但林叶知道,这话是对荆城西说的。 破旧道观的正堂门口台阶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袍的人,脸上带着个面具。 大部分时候,这种人,这种场合,这种情况下,黑衣人戴的面具应该狰狞些才对,比如鬼面,夜叉,或是什么凶兽,气氛才会显得合理起来。 可是这个人脸上的面具还是人脸,应该是铁铸出来的,难得的是铸的很薄,面具上烫了漆面,像是珍珠粉磨碎了烫上去的,很有光泽。 面具是个很英俊的男人模样,可不管怎么看都显得很诡异。 林叶站在那不说话,只是看着。 荆大哥说,这个黑袍人实力恐怖的不像是应在人间,人间的人大概都不是他对手吧。 “是什么样的诱惑,让你在伤重的情况下还能到这里来?” 黑袍人看向林叶问:“你得到了一把钥匙,可根本不知道那钥匙是用来开什么的,不如我教你?” 林叶还是不说话。 黑袍人看了看林叶手里的拿把伞,眼神里那种不屑显得更加浓烈了些。 “朝廷禁武令,让你们这些人连搞到一件像样兵器的机会都没有,想想就觉得你们可怜。” 黑袍人起身,从台阶上缓步走下来,俯身在草丛里随便抓了一下,便拎起来一颗骷髅头。 “看看啊,当初他们也是因为手无寸铁,和朝廷大军对抗的时候才会显得那么力不从心,别人金戈铁马,他们木棒粪叉,可他们不曾退缩,前赴后继,有人说他们勇敢,也有人说他们白痴。” 林叶知道了,这座废弃的道观,大概就是当初的朝心宗所造。 黑袍人看向林叶问道:“你这样侥幸逃生的人,好好藏起来,如芸芸众生凡夫俗子一样活着不好吗?” 林叶忽然摇了摇头。 黑袍人问:“你是在否认我说的话?” 林叶学着荆城西的嗓音回答:“你不是他。” 黑袍人显然是微微楞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你很聪明。” 荆城西说,他听到黑袍人对雷风雷说过一句话。 弱者才聒噪。 而林叶面前的这个黑袍人,显然话太多了。 黑袍人往四周看,像是在倾听什么。 “看来你们这些余孽真的不多了,你居然连一个帮手都没有带来,枉我等了这么久。” 黑袍人迈步走向林叶:“本想多抓几个,既然只你一人,那就只你一人吧。” 林叶从黑袍人的话里判断出来至少两件事,第一这个黑袍人不是那个黑袍人,第二,这个黑袍人以为他是朝心宗余孽。 在黑袍人靠近的瞬间,林叶向后退,那把伞被他推到半开。 黑袍人跨一步,伞面上无数铁钉飞了出去。 “奇-淫-巧技。” 四个字落地,所有铁钉都飞了,一半被震飞向四周,一半朝着林叶打回去。 伞上噼噼啪啪的响着,挡住了飞回去的铁钉。 黑袍人眼神一亮:“好东西。” 然后一把抓来。 林叶伞面一抖,无数粉尘飞出去,下一息......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让伞点燃那火粉,黑袍人一掌拍在伞面上。 巨力之下,林叶向后倒退出去,双脚在地面上划出长痕。 再下一息,林叶转身就走。 他来,不是来送死的。 强劲的肌肉给了林叶无与伦比的爆发力,他转身飞纵出去,像是猎豹在林间穿行。 黑袍人哼了一声:“果然弱者善逃。” 他大袖向后一甩,人腾空而起,林叶在前边疾冲,而黑袍人就像是他手里拉着的风筝,如影随形。 林叶往什么方向移动,黑袍人就往什么方向飘。 也许黑袍人最没有想到的,就是这个家伙身负重伤后居然还能跑的这么快。 若早知如此,他确实不该那么多话,但他只是想套出来一些话,哪想到那家伙居然像个哑巴。 自始至终,他说了那么多,而那家伙只回了四个字......你不是他。 人在半空,黑袍人双手往下一压,两条大袖中卷出狂澜,于是人骤然加速。 林间,他双脚在树上不断的蹬踏,始终不落地,速度越来越快。 林叶看向前方,已经可以看到光亮,林子就要到尽头。 光,永远都会给人希望。 可也是在这一刻,黑袍人追至林叶身后,一把抓向林叶后颈。 电光火石之间,林叶向前扑倒转身,以大伞点向黑袍人的心口。 黑袍人没抓住林叶后颈却一把抓住大伞。 “怀璧之罪。” 黑袍人将大伞夺了,另一只手再次抓过来。 可他却见林叶脸上并无惧意,所以黑袍人一瞬间就把手中大伞扔了出去。 啪的一声,大伞打开,伞骨尖刺划破了黑袍人的衣服,隐隐可见血迹。 林叶手一拉,一条微不可见的细线在他手中,黑伞随即被他拉了回来。 “你不该惹怒我。” 黑袍人双袖向后一甩,身子像是投林飞鸟一样再次追上林叶,一掌朝着林叶背后拍下来。 那掌还没到林叶身上,林叶后背的衣服就被撕裂,皮肤上好像被千万细刃在飞速切割一样。 下一息,林叶就可能被剥离血肉,只剩白骨。 他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左臂向后抡了出去,一拳迎向那掌心。 铮! 若一声龙吟。 那不是拳风,也不是内劲,林叶丹田毁了不能修行内劲,拳风又怎么会声如龙吟? 黑袍人的掌心破开一个血洞,一道劲气击穿手掌之后,一路切碎了黑袍长袖,这劲气速度奇快,而且还带着急速旋转,像是一道看不见的龙卷,黑袍人右臂上的肌肉都被绞的扭曲。 “小周天!你不是朝心宗的余孽!” 黑袍人大惊失色,向一侧闪身,那道劲气又冲在他身后树干上,打出来一个螺旋形状的坑。 林叶也被这力度震的向后飞出去,那不是他的力量,那是辛先生的真气。 辛先生没有找到,林叶也没有找到,是因为那真气被林叶左臂的暗穴吸了。 此时暗穴犹如有生命一样,似乎是感受到了林叶的肉身将要毁灭,所以真气爆出。 黑袍人在认出小周天之后,第一反应是跑。 可当他看到林叶倒飞出去后,第二反应就是此人不能留,必须灭口。 林叶已经落进林子外草丛之中,黑袍人也追了出来,凌空一掌拍向林叶的头颅。 呼的一声,一张大网从草丛里飞出来,迎面把黑袍人兜住。 紧跟着,至少数十名捕快从草丛中起身,手中连弩不断的击发出去。 再下一息,林叶被人扶起来,他抬头看,府治金胜往正低头看着他。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弱者 清晨的时候,在武馆的茅厕发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将死之人,气力丧尽之前在地上血书五字。 第二天一早,林叶已经在草头山里。 而第二天不到中午的时候,林叶已经在担架上了,他躺在看着天空,感受着风从草丛里穿过来的余力。 府治金胜往走在担架一侧,时不时看这少年一眼,他只是有些不大相信这人才十四岁。 可他也知道,这样的一个少年是不会骗人的,他说十四岁,就一定是十四岁。 至于十四岁的人为什么会有四十岁都未必的心智,这大概可归结为上天不公。 昨天清晨,府治金胜往接到消息说,府丞雷风雷死在了城北空旷处。 然后他硬着头皮去求见城主大人,可怜城主府的大门都没能进去。 他有那么一个瞬间起了冲动想去天水崖,可连他自己都没有找到,天水崖需要帮他的理由。 他想起来就在不久之前,雷风雷带着礼物到他家里去求见的时候,他也是这样闭门不见的。 是不是稍显讽刺? 如果不是因为雷风雷的妹妹竟是拓跋云溪的师姐,那么雷风雷在那时候就已是必死无疑了。 金胜往很羡慕雷风雷,因为他没有一个那么厉害的妹妹,他妹妹也没有那么厉害的小姐妹。 所以当城主府大门不开的那一刻,金胜往就知道他的仕途到这一刻应该就已经走完了。 之前府丞牛勤出事,因为涉及到了北野王,所以城主布孤心没有在明面上上报朝廷。 如果是明面上通报的话,与金胜往同僚多年的府丞居然是朝心宗余孽,那金胜往能安然无恙? 他已经侥幸了一次,这次府丞又死了,这个锅城主府自然不会背起来,除了他背还能是谁背? 这些事金胜往当然都清楚,可他没有想到这些事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居然也看的那么清楚。 那天清晨,林叶看着伤重的荆城西,再看向悲痛欲绝的师娘。 他说,给我两天时间,我试试找出真凶。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林叶的第一站不是去凶案现场,也不是暗中查问,而是去了云州府衙。 他到府衙的时候,金胜往正在写辞呈,写的态度好些,大概还能有个稍微体面些的下场。 金胜往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见这个少年郎,毕竟对他来说毫无必要。 他更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给这少年郎一刻钟的时间开说说想法。 或许只是他骨子里的谨小慎微,毕竟这少年是雷红柳的弟子,雷红柳是拓跋云溪的师姐。 就是这一刻钟,改变了事情的走向。 林叶说,我不知道有多大的秘密,我也不知道是高处云深,还是低处水深,我只知道死去的人不只是府丞大人,还是我师娘的亲哥哥,所以我想做些什么。 林叶说,不管这件事为什么会发生,但结局一定是大人你背锅,身上有了污点,以后再难翻身。 涂黑这口锅的是墨,墨在大人身上,涂黑这口锅的是屎,屎在大人身上。 涂黑的锅才是黑锅,涂屎的那叫屎盆子,扣上更恶心。 林叶说,如果大人还有一分的不甘之心,就请大人相信我,我有个法子可以试一试。 金胜往这个人的优点在于,他是正经科举出身的官员,有学识,有智慧。 缺点就在于,他是正经科举出身的官员,没靠山,没背景。 当城主府大门紧闭的那一刻,就说明了城主大人的心意,金胜往就真的那么甘心做一个背锅侠? 这可能是他在这风起云涌的云州城内,做出的最大胆的一个决定。 于是,便有了那个黑袍人此时在网子里,被数名捕快抬着往山下走。 他问:“你为何知道这草头山里一定会有人在?” 躺在担架上的林叶回答:“因为我也一直都在盯着那家茶楼,因为曲七鬼是武馆的威胁,因为我不想让我师父和师娘有危险。” 他回答了很多个字,他难得说这么长的话,是因为人在掩饰什么的时候,往往都会话多,林叶也不例外。 他总不能说,雷风雷生前追杀的人在武馆。 金胜往点了点头,又问:“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因为这个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黑袍人此时被打晕了,那面具还在黑袍人脸上。 在捕快上前要摘下那黑袍人面具的时候,林叶提醒金胜往,他说,大人,最好不要让你手下人看到。 于是金胜往下令手下退后,他亲自上前摘下面具看了看,只有林叶跟在他身边。 金胜往只一眼,吓得他手都抖了起来,又迅速把那面具给黑袍人戴好。 林叶:“我认识。” 金胜往:“我知道你认识,所以我才问你,以后你怎么办?” 林叶反问:“大人似乎不是问的我要怎么办?” 金胜往沉默了一会儿,点头。 林叶道:“如果按照正常来说,大人此时已经写好了请辞的奏折,派人送往歌陵了吧。” 金胜往又点头。 林叶继续说道:“那大人就让事情不正常起来,大人可以带着这个黑袍人穿街过巷,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府衙,但不要对外宣称是已抓到了杀害雷大人的凶手。” “大人也不用派人往歌陵送奏折,甚至不必派人往城主府报信,就什么都不做,等着。” 金胜往沉思起来。 什么都不做,等着? 是啊,如果城主府那边主动派人来问的话,那么这事也就到了转机的时候。 林叶又道:“现在我回答大人的问题吧。” 金胜往道:“刚才你不是已经回答了吗?” 林叶道:“大人问的是,我打算怎么办。” 他躺在那,依然看着天空。 “大人抬着这黑袍人穿街过巷回府衙,我自然也要穿街过巷回府衙,越多人看到越好。” 金胜往笑起来,他实在太喜欢这个少年了。 很多很多人看到了黑袍人落网,那么城主府那边自然不能装作不知道。 很多很多人看到了林叶跟着回了府衙,那么这个案子就多了一个和各层关系都无关的人证。 金胜往这样的人,太需要一个人证了。 毕竟那黑袍人的身份说出去,会让整个云州都变得乱起来。 金胜往道:“可这样,有些人会容不得你活着,除掉你,再除掉他,他们一样可以只手遮天。” 林叶:“大人你觉得,为什么以他那般身份,还要套上黑袍,在这里等朝心宗的余孽?” 林叶依然看着天空:“连他都要把自己罩在黑袍下办事,怕的是更高处的光芒吧。” 两个时辰之后,云州府衙。 他们真的是穿街过巷回来的,而且故意选了人更多的路线。 林叶进城之后就坚持着自己走路,他既然给了金胜往承诺,就要把承诺的事做好。 躺在担架上大部分人看不见他的样子,走在路上,人们最起码会记住有这样一个很漂亮的少年在队伍中。 府衙后院,金胜往让人专门收拾出来一间屋子,几十个人忙前忙后,把这屋子变成了一间牢房。 后窗被堵死,前窗也不例外,那黑袍人被十几道锁链捆了,被捆住的若是一头大象应该也要骂街了。 金胜往看向林叶:“你不出去?” 林叶:“我知道的多,我就更重要,我更重要,大人也更安心。” 金胜往嗯了一声,然后吩咐人都退出去,屋子里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黑袍人早已醒了,面具背后,那双眼睛阴沉沉的看着金胜往和林叶。 他说:“不要试图摘下我的面具,然后让我安然离开,你们大概还不会死的很难看。” 金胜往没回答,林叶回答:“那我们就听你的话,不摘你的面具......宁先生。” 黑袍人的肩膀都抖了一下,如他这样的人,紧张起来,原来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他说:“你们啊,为什么要自寻死路?” 林叶道:“那摘了吧。” 于是上前把黑袍人的面具摘了下来,面具背后那张脸真的是很儒雅,哪怕他现在因为紧张害怕还有些愤怒,所以脸型稍稍有些扭曲,可看起来还是那么儒雅。 城主府幕僚,城主布孤心的心腹,宁儒伞。 宁儒伞:“你好大的胆子!” 林叶看向金胜往,金胜往对林叶点了点头,于是...... 啪的一声! 林叶一掌扇在宁儒伞的脸上,那张脸就更加扭曲起来。 “找死!” 宁儒伞暴怒,他一挣扎,十几条铁链全都绷了起来,可好在是有十几条,好在他也受了伤,好在林叶知道制穴,好在之前那几十支弩箭虽然箭头是钝的,可是抹了麻药。 林叶道:“有些吓人。” 金胜往:“你不是说你会点穴吗?而且你刚才已经点过了。” 林叶道:“我觉得不大牢靠,有些时候我不是信不过自己,我只是担心不够多。” 于是,金胜往抓起提前让人准备好的麻药递给林叶:“那你来。” 林叶看了看金胜往,在这位正四品高官的脸上,看到了些许的愧疚。 林叶把药粉用水泡开,然后朝着宁儒伞身上的伤口洒,宁儒伞的儒雅,全都化作了三字经,如果此时真的是一头大象的话,它大概也是这么骂的。 等了一会儿后,大概是起效了,宁儒伞看起来变得软了些。 “你们真的不知道犯了多大的错?” 他似乎也是懒得挣扎,靠着那看向金胜往:“你好歹是做了十几年官的人,为何这般愚蠢?” 金胜往看向林叶:“麻药灌进嘴里的话,能不能让他不说话了?” 林叶:“没试过,大概能。” 金胜往:“那你去吧。” 林叶再次看向金胜往,这次金胜往那张脸上连一点儿愧疚之色都没有,竟是还有淡淡的理直气壮。 林叶迈步走到宁儒伞身前,宁儒伞:“你敢灌我?” 林叶:“嗯。” 然后灌了。 金胜往看向林叶道:“虽然手里有了这样一个人,可是有没有用,谁知道呢?” 林叶道:“你知道,我师娘有个师妹。” 金胜往:“不然我为何要信你的话?” 林叶看向宁儒伞:“我在问他。” 宁儒伞表情明显变了。 林叶道:“所以我现在要赶回去阻止郡主来,大人最好盼着我能,城主府那边大概也在盼着我能。” 林叶是求了金胜往,而金胜往是冒了巨大风险,才有了现在这个局面。 所以林叶必须说话算话,他要帮到金大人,郡主大人如果那么快就来的话,金大人和城主府那边的人来不及见一面,那金大人可能依然仕途不保。 金胜往问林叶:“你真的十四岁?” 他之前问过,林叶回答过,他信了,可他现在还是又问了一遍。 林叶点头,回答过一次的话,他不想再多一遍,点点头他都觉得有些浪费。 金胜往又问:“那你何来的勇气直接找到我?” 这个问题金胜往也问过,林叶在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说了很多话,每句话都有很多个字,所以打动了金胜往。 “强者一往无前,弱者抱团取暖。” 林叶说完后转身走了。 金胜往觉得这个回答很有道理,但是他觉得自己稍稍受了些侮辱。 嗯,是的,但可以接受。 正文 第五十章 我是认真的 “你叫林叶?” “是的。” “那你知道该管我叫什么吗?” “师叔?” 郡主拓跋云溪听完这个回答觉得不大满意,按辈分来说,叫一声师叔倒也合理,可她不喜欢。 对于林叶这样没有任何毛病但略微显得老气的态度,她也不大满意。 在她看来,林叶这个年纪的人就该还带着稚气,太中规中矩不好,老气些也不好。 “你多大?” “十四。” “十四你装个屁的大人。” 拓跋云溪拉了林叶一把:“以后叫小姨。” 林叶被她拉着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她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 他才回武馆不久拓跋云溪就到了,拓跋云溪来的时候妆容不似以往那么精致,以此就能看出来她来的有多着急。 雷红柳还在悲怆之中,她知道这种事不用哄也不用劝,失去至亲的悲痛不是你说一声节哀就有用,更不是说一声以后你还有我就能治愈。 所以她见到雷红柳的时候,第一句话是你哭你的,不用招呼我。 第二句话是,我准备在你这武馆里住一阵子,不用你操心,东西我自备。 第三句话是,谁是林叶? 拓跋云溪拉着林叶往外走,林叶还是第一次被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拉着手走路。 婆婆当然也漂亮啊,可婆婆以前说过,不要习惯了被大人手拉手领着走,会容易依赖。 他不适应,但是没办法抗争,因为拓跋云溪不许他抗争。 她不许,大概这世上也没多少人能抗争的了。 “姐,接你弟子用一用。” 她朝着雷红柳喊了一声,然后就和林叶出了武馆大门。 林叶终究还是没忍住:“咱们,去哪儿?” 拓跋云溪道:“和长辈说话之前先叫人,我刚才和你说过了,以后叫小姨。” 这个小姨是真的不大,也就二十几岁的年纪,或许也就刚二十岁,当然这倒也不是林叶比较抗拒的原因。 林叶:“这......” 拓跋云溪:“你抗揍吗?” 林叶:“小姨。” 拓跋云溪笑起来,走在大街上也不松手,就这样和一个漂亮少年郎牵着手也不在乎什么,她这样的人啊,哪里会在乎别人私底下有没有闲言碎语。 没人敢让她听到就好,若她听到了也无妨,把说闲话的人撕了嘴又不是难事,再把听闲话的人撕了耳朵,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传十十传百她也不觉得麻烦,撕一个是撕,撕一百个又怎么了?她又不是做不到一次都撕了。 “你刚才和云州府衙的人一起回来的?” 她问。 林叶点头:“是。” 拓跋云溪:“下次回答,要回答是的,小姨。” 林叶:“是的,小姨......” 拓跋云溪道:“你是想让更多人看到,是你帮助云州府衙的人抓了个人?” 林叶:“是的,小姨。” 拓跋云溪:“突然乖巧起来了,得赏。” 她回头看了看随从:“带钱了吗?我第一次做小姨,虽然不大知道应该怎么办,但是总得给小辈包个红包才对。” 那个叫小禾的侍女俯身:“回大小姐,带了的。” 拓跋云溪问:“多少?” 小禾把身上带着的银票都取出来,仔细数了一遍:“大概五千两左右。” 拓跋云溪把银票拿过来塞在林叶手里:“拿着吧,少是少了些,回头再补给你就是了。” 林叶:“这......” 拓跋云溪:“不拿?” 林叶:“拿!” 他可从拓跋云溪的眼睛里看出来了,那眼神就是小小少年,你不拿的话以后就会有很多烦恼。 “你去找云州府府治金胜往,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办法,还是别人给你出的主意?” “自己想的。” “嗯?又忘了礼数?” “是的,小姨,是我自己想的。” 拓跋云溪赞赏的笑了笑:“你是怎么想到这种法子的?你又如何确定金胜往会站在你这边?” 林叶:“黑锅谁都不想背,到正四品很难,小角色有大人物的把柄往往并没有用处,大人物跺跺脚小角色就没了,人都没了,把柄有什么用呢,除非全云州的人都知道他有,只是不知道他有什么。” 说到这林叶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拓跋云溪后继续说道:“官场上的规矩我不大懂,但我知道他们要踩谁的时候一定会踩死,不留一口气,而这些金胜往比我知道的还要清楚些。” 拓跋云溪脚步一停,她站在那看着林叶的眼睛问:“你是在赌金胜往已经没退路所以可能赌一把?” 林叶点头:“是的,小姨。” 拓跋云溪道:“金胜往虽然没有背景靠山,可他能到云州做府治,恰好就是因为他没背景没靠山,谁的人都不是,你想过这个吗?” 林叶道:“想过,所以才去找他。” 拓跋云溪:“那你赌他不甘心,他尚且有一争之力,你只是武馆的一个小学徒,你赌什么?” 林叶:“我没别的什么。” 拓跋云溪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笑了,眼神更加明媚起来。 “所以我才要拉着你出来走一圈,你和金胜往那些人在大街上走一走,没有什么大用,和我走一走才有。” 说完这句话后她看向那丫鬟:“小禾,这孩子懂事,懂事的孩子不该有委屈,五千两确实太少了,派人回家去跟拓跋烈要钱。” 小禾:“奴婢遵命。” 拓跋云溪问林叶:“你平日里花钱的地方多不多?” 林叶:“不多,只是一家人吃喝。” 拓跋云溪:“听说你有个妹妹?” 林叶:“是......的,小姨。” 拓跋云溪:“我听闻养孩子可费钱,我哥是这么对我说的,他说养大我花了金山银山,他历来不骗我......” 说到这,她看向小禾:“就再去要两万两来。” 小禾立刻又应了一声。 拓跋云溪说话的时候松开了林叶的手,再迈步的时候林叶就自然而然的跟在她身后半步远。 拓跋云溪侧头看了林叶一眼,林叶只好把手伸出去,让拓跋云溪继续牵着手走。 “你这个年纪能有这般思谋,能有这般勇气,算是难得了,想没有想过自己以后前程?” “还没,年纪还小,还需多学习。” “嗯,也对,再过几个月就是云州城武核,你随便搞个启明境五芒六芒的出来,我让你去北野军尚武院修行,你师娘的武艺稀松平常,你师父......罢了,不说他。” 拓跋云溪看向林叶:“你这样的孩子,还是去尚武院好一些,以后出来我可以带你玩,现在的你,我都没法带,唔......你现在境界如何?” 林叶:“我也不大清楚。” 拓跋云溪:“说个大概。” 林叶:“我丹田已毁,修不得内劲,只能炼体,所以现在大概也就启明一芒。” 拓跋云溪的脚步又停下,看林叶的时候,眼神已经变得复杂起来。 她看着林叶眼睛问:“你这样的孩子,是怎么做到有勇有谋还有点傻的?” 在她看来,启明境一芒的实力大概就是比正常人稍微强壮一丢丢而已。 这样实力敢去找金胜往,还敢去草头山做诱饵,不是傻是什么? “丹田被毁确实有点麻烦啊。” 拓跋云溪思考片刻后说道:“不过也没关系,小姨回头让人去予心观问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若没有办法治好你的丹田,那小姨就把全天下最好的炼体之术都给你搞来。” 她问:“你知道予心观吗?” 林叶回答:“知道。” 拓跋云溪道:“若再再不行,我就把你送去予心观里修行。” 不等林叶说什么,她拉着林叶的手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嘟囔道:“虽然予心观未必能治好你的丹田,但予心观里姑娘多啊,而且个个都是又柔又美又纯净,练不好武功没关系,媳妇儿的事还能难住了?” 她说到这打量了一下林叶的脸:“嗯,把你送到予心观去霍霍人,或者是被人霍霍,应该也是很有趣的事。” 从这一刻开始,林叶忽然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这被誉为天下武学三大圣地之一的予心观了。 拓跋云溪忽然又停下来,指了指旁边一家酒楼:“这里的狮子头还算勉强,你吃过没有?” 林叶回答:“没有。” 他现在大概已经知道这位小姨的性格,他说没吃过,小姨就会手一挥......走,小姨带你吃去。 拓跋云溪:“把这酒楼买下来送给你好不好?“ 林叶:“???” 见林叶这般错愕,拓跋云溪很认真的说道:“你真把你师娘当娘一样对待,我也就真把你当她儿子一样看,所以你这小姨,是真小姨。” 她笑呵呵的说道:“看来这云州城里,有太多好吃好玩的你都没有尝试过,反正今天也出来了,小姨就带你都看看。” 说完迈步进了酒楼。 未必所有人都认识拓跋云溪,可谁都能看到她身后跟着队列整齐的军队。 还真以为拓跋云溪出门逛街不带护卫? 她出门,什么时候身后还少于过几百人了,而且还都是北野军中最善战的精锐。 她身边人少的时候,大概就是她跑得快,护卫队还没跟得上。 她也烦恼啊,可她就这一件事拗不过她大哥拓跋烈,不管她说什么拓跋烈都不松口,所以她也就习惯了。 唔,除了这数百精甲之外,还有六位青铜战甲,走在大街上,像是跟着六尊天神。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拓跋云溪领着林叶出门,她问:“这酒楼真不入你眼?” 林叶连忙道:“小姨,真的不用,我......” 他话没说完,拓跋云溪道:“不用就不用,回头我让人在云州城里所有稍微好些的酒楼都打个招呼,咱们吃饭也不能不给钱,拓跋烈说过,不能做欺负人的事,尤其是不能欺负老百姓,要不这样,每个酒楼我都给你存个一千两?” 林叶:“???!!!” 他还没有来得及思考拓跋云溪是不是真的要这么干,就看到拓跋云溪的眼睛已经看向对面那座木楼。 “青楼玩过没有?” 林叶:“小姨,这个真的......” 拓跋云溪:“真的没玩过?那咱们走!”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嘴巴要严 林叶曾经问过,云州为何而得名,老陈告诉他说,曾经啊,有一个典故......这个典故啊,我不知道。 林叶觉得老陈真是一个妙人。 金胜往也是一个妙人,在云州这种地方他能做官十年,要不妙的话他早就已经葬身在云深不知处了。 云州啊,最让人觉得害怕的,恰恰就是这云深不知处。 城主布孤心喜欢在高处俯瞰云州,这样也许就能看的更多些,更全些,可他看了这些年也没看太懂。 比如金胜往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此时就在这城主府的那露台上,布孤心还是站在那俯瞰云州,而金胜往则一脸谦卑的陪着。 他的妙在于,如果你是一个地位比他高的人,不管他站在你任何一个方向,你看过去,他都是谦卑的。 若你是身份地位不如他的人,你站在他的任何一个方向看过去,他都是个严肃的高官。 “你觉得宁儒伞为何要去草头山?” 布孤心终于开口,而他会问什么问题,金胜往已经思考出至少几十个,所以这一个也是他早就思考过的,这个问题其实不好回答,可这世上对于任何问题天生就有个好答案。 金胜往回答:“下官不知道。” 布孤心:“那你猜着呢?” 金胜往:“下官不敢猜。” 布孤心回头看了看这个谦卑的人,忽然间就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没把他当回事,或许是这些年犯的最大错误。 他又问:“宁儒伞已经在你手里,你不知道,也不敢猜,所以你为什么要抓宁儒伞?只因为他去了草头山?” 金胜往压低着身子回答:“大人,现在可以给他定的罪,是伤人,不,是杀人未遂。” 因为这句话,布孤心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金胜往这个老狐狸,以前只觉得此人谨小慎微滴水不漏,现在才知道他这谨小慎微滴水不漏是双刃剑。 现在已经有的实证,是宁儒伞要杀林叶,没杀掉是林叶运气好,所以只是伤人。 布孤心道:“谁都有犯错的时候。” 金胜往身子压的更低了些:“是啊大人,谁都有犯错的时候,比如下官,那牛勤在下官身边十余年,下官竟是没有察觉他乃朝心宗余孽,这真的让下官汗颜。” 布孤心笑了笑:“这事我并没有上奏朝廷,如何通报你也是知道的,金大人为官清廉行事公允深受百姓爱戴,我怎么能不顾云州百姓的心意?况且,金大人在云州这十余年做官做事,我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金胜往连忙道:“是是是,下官若无大人栽培提携,凭自己能力,也早已辜负了陛下信任,辜负了朝廷所托,下官心中对大人始终敬仰......” 说到这,他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似的,装作惊讶了一下。 “下官刚刚想起来,宁儒伞去草头山,那地方是朝心宗香堂旧址。” 他看向布孤心道:“下官以为,云州朝心宗的匪患已经清除多年,百姓们都知道,朝廷也知道,陛下也是知道的。” “所以啊,这些事下官是不是不能写进奏章中?毕竟朝心宗被剿灭可是北野王亲自上书告知陛下的,若今日出个余孽,明日又出个余孽,陛下还以为云州匪患尚存,北野王脸上也不好看。” 布孤心点头道:“金大人思考的周到,我看那宁儒伞大概是吃了黑钱,前阵子有个泼皮叫刘辉煌,还有个叫什么曲七鬼的,不是勾结牛勤想要霸占人家武馆的地皮来着?” 金胜往立刻说道:“大人这一提醒,下官茅塞顿开。” 他认真的说道:“谁能想到这牛勤竟然如此胆大妄为,不但勾结云州城里的黑道,还安插人在大人身边......” 布孤心嗯了一声:“确实可恶。” 金胜往这才继续说下去:“宁儒伞与牛勤等人为同党,牛勤,刘辉煌和曲七鬼已死,皆因那武馆的事,所以宁儒伞想要报复武馆。” 布孤心:“他竟是如此歹毒,先杀雷风雷,还要杀武馆的人,心肠着实黑透了。” 说到这他看向金胜往道:“这样的人,我猜可能还会乱咬人,他自知必死,大概还会胡言乱语诬陷他人。” 金胜往道:“下官也想到了这一点,好在是这宁儒伞被抓捕的时候受了伤,现在嘴巴说话还不利索。” 布孤心笑起来:“果然是恶人自有恶报。” 金胜往:“那下官就先回去,把案子再梳理一下,然后交大人过目?” 布孤心嗯了一声:“去吧,金大人你也辛苦了,最近云州城里出了这么多事,都是你一力操持,算算看......你已有十年未曾升迁,朝廷吏部的那些家伙越来越无作为,回头这案子上奏刑部的时候,我也给吏部的大人们提个醒。” 金胜往连忙俯身:“多谢大人提携。”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金胜往离开城主府的时候抬头看天空,觉得十年来都没有见过今天这样的好天气。 正要上车的时候,听到身后又人叫他,金胜往回头看,见是城主大人身边的心腹,在城主府中地位大概与宁儒伞相当的另一位幕僚,谭长卿谭先生。 “谭先生叫我,是有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恰好也要去城里买些东西,想搭大人的便车。” 谭长卿比宁儒伞年纪稍稍大一些,已至不惑,他和宁儒伞的区别就在于,朴实。 宁儒伞是那种他穿着朴实,态度客气,但你不管怎么看,他都是一个高雅的读书人。 而谭长卿朴实到你若不知他身份,看他衣着打扮,还会以为他是个农夫。 “谭先生请上车。” 金胜往做了个请的手势,谭长卿再次行礼致谢。 马车在下山的路上走的很稳,这相对而坐的两个人也都很稳,最起码要装得很稳。 金胜往笑道:“谭先生要去采买什么?其实也无需如此麻烦,以后需要什么,先生写个条-子送到府衙,我自会派人为先生备好。” “只是随意逛逛,让府治大人费心了。” 谭长卿道:“不过说来惭愧,这数年来,我竟是没有去府衙拜访过大人,着实是失了礼数。” 金胜往立刻就听出来谭长卿这言下之意。 他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与先生一见如故,不如先生随我回府衙,我那里倒是还藏了些好茶,上次城主大人来衙门的时候,我可都没舍得拿出来。” “哈哈哈哈......” 谭长卿大笑起来:“大人都不舍得给城主喝的好茶,被我给喝了,城主大人若骂我的话,我可是被大人你拉下水的。” 两个人又大笑起来,笑的那般真诚,看起来真的是一见如故。 金胜往又如何猜不到,他刚刚和城主谈好了条件,这谭长卿就立刻跟上来,不就是想亲眼看着那宁儒伞的下场吗? 不管宁儒伞去草头山的事城主知道还是不知道,宁儒伞都不能活。 这个事一旦真的牵扯下去,天知道会捅出多大的娄子来。 金胜往自然很清楚布孤心来云州的作用,玉天子从不会真正的对任何一个手握兵权的臣下放心。 北野王手里的又不是什么新兵,那是大玉王朝之内最能打的北境边军。 十万北野军啊,放在云州是屏障,是壁垒,是定海神针。 可在天子心中,这十万北野军就是刺,不只是在北野王手里,在谁手里都是刺。 布孤心来云州就是为了监视拓跋烈,他是玉天子在北境放在明面上的眼睛。 宁儒伞作为布孤心的左膀右臂,闲的没事会跑去等着一个无名小贼? 他是去抓朝心宗余孽的,什么样的余孽至于让他亲自出手? 再想想雷风雷为何会死?说是被偷袭身亡,可想想看,难道和之前他在武馆里又抓了一个朝心宗余孽真的没关系? 雷风雷在抓朝心宗余孽,这其实也还合理,毕竟他这些年来都是云州城总捕,抓人的事,理所当然。 城主府以前可没有对朝心宗的人感兴趣过,此时宁儒伞亲自出面,就说明那天夜里的人头,确实不简单,而且那颗人头,到现在也没有下落。 可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朝心宗的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宁儒伞露了脸。 他怎么死,涉及到了布孤心以后怎么办,谭长卿就是去看着宁儒伞死的。 两个人一边闲聊,金胜往的脑袋里还在不停的揣摩,最终的推断,确实都指向了更高的地方。 他再一次想起那个十四岁的少年说的话......连宁儒伞那样的人都要罩在黑袍下,那他惧怕的当然是更高处的光芒。 城主布孤心住的很高,站的也很高,所以一直在他身边的宁儒伞,怕的一定不是这样的高。 云州已经好几年没有战事了,天子之心,容得太平,容不得太平大将军。 布孤心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是天子授意,最终是图那高处。 布孤心只是住在山上而已,还不敢超过天水崖半分,只敢住在半山腰。 北野王拓跋烈不一样,他不是住在高山上,他自己就是高山。 所以宁儒伞必须死,城主府和朝心宗的事必须没有关系。 就在想到这些的时候,金胜往忽然听谭长卿语气有些沉重的说了些话。 谭长卿道:“我与宁儒伞也算是至交好友,想不到他连我也骗了,竟是牛勤的人,可是啊,这几年来他与我朝夕相处,虽不是同窗却远胜同窗。” 他看向金胜往:“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宁儒伞论罪当诛,可大人能不能给他一具全尸?” 金胜往道:“这......” 谭长卿道:“我曾学过几年的医术,知道个方子,人吃了之后可以死的没有多大痛苦......” 金胜往感慨一声道:“宁儒伞有先生这样的朋友,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谭长卿自然明白金胜往已经松口,所以抱拳道:“多谢大人成全!” 毒死一个宁儒伞,对于金胜往来说算是真正上了城主这辆车的投名状。 谭长卿恰到好处的说道:“我对大人感激不尽,城主对大人,应也是要多加感谢。” 金胜往笑起来。 若天子要除掉北野王,那他此时上城主的车,便是为将来得以保全铺好了路。 所以这一路上,这两个人更是相谈甚欢。 “唔。” 谭长卿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那个叫林叶的年轻人,为何会有一身血衣,为何会假扮朝心宗余孽,为何他就知道草头山会有人来?” 金胜往一怔。 林叶说过,血衣是他自己做的假,他知道草头山是因为他也盯着那茶楼。 谭长卿语重心长的说道:“宁儒伞不胡乱诬陷人,这自然是好事,有些人嘴巴未必严,这就不是好事了。” 说到这,他想打开车窗透透气。 大街上为何很安静? 金胜往也觉得不对劲,凑到车窗前往外看,这原本该车水马龙的大街,人怎么如此稀少? 正纳闷,忽然听到一阵笑声。 他们俩寻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一个身穿鹅黄色长裙的漂亮女子,拉着一个腼腆的漂亮少年,大笑着从一家青楼里走出来。 大街上安静,是因为前边全都是边军。 ...... ...... 【两件事哈,第一件事是,本月的11号,下周五,我在百度小说直播间直播,具体时间等我通知哈,估计着是晚上七八点左右,有很多礼物送。】 【第二件事,求收藏呗】 正文 第五十二章 一尾鱼 看着前边那被拓跋云溪拖着走的少年,金胜往陷入了沉思。 只是觉得稍显不可思议,捎带着有些淡淡的悔意,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愧疚。 那少年说他要回去先拖住郡主,不然大人的事都不好安排。 他没有食言,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不,那是一个十四岁的男人,他已经明白什么是说话算话。 如果拓跋云溪真的如上次那样一脚踩进来的话,那别说是他,城主大概也在准备退路了。 金胜往还不知道宁儒伞的露脸至不至于让城主府和北野王府走到对立面,但他知道他这样的人,一定是炮灰。 他还有那么一点尊敬林叶,毕竟懂得说话算话的男人着实不多,从一岁到一百岁都算上。 可是就在回府衙的半路上,金胜往和谭长卿在谈的,是如何让这个少年闭嘴。 活着的人就不可能一直都闭嘴,他们两位大人物在一辆奢华的马车里,谈笑间决定了一个少年的生死。 以他们的身份,上嘴唇碰碰下嘴唇,真的能决定很多事,可此时此刻却发现,这少年的命他们决定不了了。 “这世道,真讽刺。” 金胜往自言自语了一声,有点像是自嘲,或是在说给谭长卿听,然后他就钻出了马车,脸上堆起他擅长的谦卑笑意,一溜小跑着往拓跋云溪那边过去。 而此时,拓跋云溪正在笑话林叶。 “我一个女人都不怕,你又怕的什么?小姨告诉你,这世上的酒种类万千,可都不如躺在青楼姑娘怀里喝的酒美,而你,却怂的在茅厕里躲了小半个时辰。” 林叶:“小姨,我......年纪尚小。” 拓跋云溪:“所以我也不为难你,免得被我师姐知道了说我胡来。” 她说话的时候看到金胜往朝着这边跑过来,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然后拉了林叶的手:“走,去挑几块布料,做几件新衣服。” 金胜往颠颠儿的跑过来,却见郡主都没打算搭理他,拉着林叶的手进了一家裁缝铺子。 金胜往稍稍迟疑了一下,又颠颠儿的朝着裁缝铺子跑过去,脸上还是那般谦卑的笑容。 跑到铺子门口,刚要行礼,拓跋云溪拉着林叶的手出门来,一边走一边嘟囔着:“竟是没有一块料子能入眼。” 就这样从金胜往面前经过,朝着下一个铺子走。 金胜往的腰都已经弯下去了,人家走过,他讪讪的笑了笑,又提着衣服朝着下一个铺子追过去。 拓跋云溪此时好像变了个人,不再是刚才那个带着林叶闲聊闲逛的小姨了。 她一边走一边对林叶说道:“你瞧,人就应该往高处走,你身上是布衣,走在大街上被人撞了一下,若不如人家强壮,你连让对方道歉的资格都没有,说不得还要挨打。”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可在她们两个身后点头哈腰跟着的金胜往,一定可以听到。 拓跋云溪继续说道:“可你要是穿着一身锦衣,走在大街上,再强壮的人,只要穿的还是布衣,他就要躲着你走。” 她不拉着林叶的手了,而是一只手搂着林叶的肩膀走。 “当你身上的锦衣颜色比别人的锦衣好看,颜色更鲜亮,那么你就不用去和一条毛色看起来很鲜亮的哈巴狗谈条件,与哈巴狗赌命。” 金胜往的脚步骤然一停。 可是他停了,拓跋云溪揽着林叶的肩膀还是自顾自走着,又怎么会在乎他? 于是啊,这位府治大人深吸一口气后,再次堆起笑容,颠颠儿的跟了上来。 拓跋云溪道:“小姨不是在教你怎么去做一个坏人,而是在教你什么是人。” 林叶点了点头。 这些话听起来会有些伤人,可是这些话又是连林叶这个年纪都能听懂的道理。 只是绝大部分少年能听懂却不在意,因为他们有更多的东西要追求,就是不想追求道理。 自由,美好,爱恋,甚至是挑战规则,每个人都从少年时期路过,所以知道这个时期的人们啊,认为的牛皮是什么。 敢骂街,敢打架,敢追求姑娘,敢放肆,敢放荡,敢放浪形骸。 这个世上的绝大部分少年都觉得自己很牛皮,他们打群架的时候敢下死手,眼神凶狠的像是狼。 然后看到一队骑兵护送着一辆奢华的马车经过,他们会下意识的躲开。 然后他们看到马车里有个和他们差不多一样大的少年,穿着锦衣,看向他们的目光哪怕是平静的,他们也会觉得那锦衣少年是满眼不屑的看着自己,于是他们大概都会一个反应。 啐一口,骂一声......操!以后老子有钱有势了,让那样的家伙跪在老子面前。 事实上,他们的老子年少时大概也这样啐一口骂一声过,只是发过的誓,他们的老子没能做到,他们大概也很难做到。 这个世上啊,于少年时就明事理有志向,且为之奋斗的人真的太少了。 所以有一个算一个,皆为人杰。 “小姨不希望你是一个为了成功而不择手段的人,但小姨同样不希望你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人。” 拓跋云溪语气还是那么柔和,可是话里的意思,已经和温柔无关,她只是用温柔的方式来告诉林叶这世界的本质。 “所以,当你面临困难只能赌命的时候,你其实什么都不是,你只是有些小聪明的勇敢的笨蛋。” 她还说过,林叶,是一个有勇有谋还很傻的人。 她说:“如果这样的话,我宁愿你是一个不择手段之后成功的人,最起码你不会吃太多亏,明白小姨的意思吗?” 林叶点头:“明白。” 然后补充:“是的,小姨。” 拓跋云溪道:“谁的命都只有一条,谁都是第一次来这人间,如果已经没有别的选择非要赌命不可,那就选择赌个大的。” 她说:“小姨已经配合你演了戏,但小姨不能经常陪你演戏,因为你和小姨之间的距离太远了,小姨刚才和你说过,如果你不到足够高的地方,小姨没法带你玩。” 她驻足,松开了搂着林叶肩膀的手,本是要直接撤回来的,可最终还是在林叶肩膀上拍了拍。 “小姨只是在帮你把眼睛睁大一些,不是在帮你走上高处,自己走,走的坚实一些,小姨可以在前边等你,你记住,没有小姨不能等,只有你自己不愿走或是走不到。” 说完她招了招手,那辆始终都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的粉嫩马车跑了过来。 拓跋云溪上了马车,她不是要回北野王府,她说过要在武馆住一阵子。 但她没有让林叶上车。 路啊,还是得自己走,这世上哪有什么都不图的顺风车,就算有,可顺风车与她有什么关联呢?她的车从不是顺风车,没那么廉价。 这云州之内啊,有多少家世不凡且自命风流的人,就算是一掷万金甚至再加上卑躬屈膝,也只能是尴尬的站在路边,看着那辆好像有些俗气但谁也不敢说俗气的马车扬长而去。 金胜往气喘吁吁的跟着,到最后那位郡主也没正眼看他一次,更不会给他说句话的机会。 有些人的不配,拓跋云溪甚至都懒得表达的委婉些。 但他居然好像不觉得尴尬,还像是与他有关一样挥手送别。 然后他直起腰,用很温柔的声音问林叶:“小叶子啊,郡主和你很熟悉?” 林叶摇了摇头:“不熟。” 金胜往笑起来:“这样啊......我就说,郡主她怎么会和你很熟呢,大概是因为......” 林叶:“今天我也是第一次正式认识小姨。” 说完后迈步而行,扔下了那个张大了嘴巴有些愣神的金大人。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狐假虎威大概就是这样了吧,这不大可取,小姨说的对,路还是要走的坚实些,得自己走。 可是他看到金胜往那个吃瘪的样子,还是觉得心里有些舒服。 小姨说配合他把戏演完了,到金胜往目瞪口呆的这一步,确实是真的演完了。 于是林叶告诉自己,这个世上有个小姨,可是远在天边,暂时就忘了吧。 金胜往看着林叶走远,他觉得自己去城主府那么快就表明了态度,是不是稍显草率了? 回到马车上,金胜往看向谭长卿,他觉得自己不是在看谁,而是在照镜子。 谭长卿的脸色和他应该是一样的。 “那就是林叶?” 谭长卿问。 金胜往点了点头:“是啊,那就是。” 谭长卿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有些感慨的说道:“这么多年,雷红柳是郡主师姐的事谁也不知道,雷红柳从没有去抱过那条大腿,我听闻她逞强好胜没人敢惹历来只靠她是个泼妇,连北野王府的大门都没有靠近过,为何她的弟子,一个没来路也不起眼的小孩子,随随便便就抱上了?” 金胜往看了谭长卿一眼,没回答,可眼神里的意思是......谭先生你是在问我? 我他妈又怎么知道?!我他妈又没抱过! 这辆马车里的两个都是一把年纪还称得上阅历非凡的人,都沉默了。 之前还谈笑间定人生死,此时却像是没了漆面光泽的木头人。 而在另外一辆张扬无比的马车上,拓跋云溪的眼神却变得犀利起来。 “小禾。” “奴婢在。” “我师姐她这个人,在予心观修行后出门要走的本该是登天路,可她自从准备好嫁给严洗牛之后,就打算做个无欲无求的凡人了,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当黄脸婆的准备。” 拓跋云溪靠在窗口,手扶着脸颊。 “她只是忘了,不是她想做个凡人,这人间就容得她夫唱妇随举案齐眉。” 小禾问:“大小姐,是要教训教训那些家伙吗?” 拓跋云溪摇头:“这事不简单,单单一个金胜往,不值得我去钓一尾鱼。” 她看向小禾:“咱们先不回武馆,去砵舟湖,你派人回去告诉拓跋烈,我想吃他做的鱼了,要吃新鲜的,让他到砵舟湖来做。” 停顿片刻,她又加了一句:“让他带自己的酒,不许偷我的,顺路买些白豆腐来。” ...... ...... 【再次预告,3月11号,百度小说直播间,不见不散。】 正文 第五十三章 这本就是个满是阴谋的世界啊 云州城以外的人,都觉得北野王府一定就在城中心位置,是最繁华之处,因为那可是北野王府啊,哪能不在最好的地方呢? 可北野王府的位置之偏僻,让很多人都不理解。 曾经云州城有个说法,这城内南尊北贵东贫西贱,北边富贵,城主府和天水崖都在城北山腰处。 世人都觉得,上阳宫选址,自然选的是风水最好处,所以哪怕他们不敢挨着上阳宫住,也要想办法尽量离得近一些。 所以北城这边,富户云集,从距离天水崖的远近就可以看出,这人家的权势如何。 能几乎挨着天水崖的,不就是一座城主府吗。 而所谓的南尊,只是因为有一位北野王。 南城本是穷困百姓住的地方,而且因为云州太大,南城大片荒芜。 只有一座北野王府在这撑着场面,而且王府也说不上有多气派。 可北野王什么时候是需要靠这些来长脸面的? 王府的规模着实算不得有多大,依着拓跋烈的性子,当然不会给人在是否僭越这种事上抓住把柄。 拓跋烈也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犹如身处云端一样的人,他最喜欢的就是闲来无事种种地。 很多南城百姓都见过,在王府外边有一大片农田,那是王府包的地,每年都如数向云州府衙交租金。 有个看起来很壮硕,皮肤黝黑,经常只穿个汗衫,脖子上搭着一条白毛巾的中年男人在田里干活。 裤管一挽,赤脚踩着泥地,腰带上挂着一个大葫芦,手中一把锄头上下翻飞。 不少人见过这场面,可百姓们不知道啊,这人就是北野王拓跋烈。 所有见过的人,大概也都觉得,这农夫只是王府里的长工,为王府种庄稼的。 富贵人,总是会有太多讲究,尤其是吃穿用度上,讲究多到让寻常百姓们听起来犹如天方夜谭。 有人说,那些富贵人家里吃饭,米要一粒一粒的挑,菜要一叶一叶的选,还说哪怕是便宜的豆芽菜,也要把一根一根的去头去尾。 所以王府里雇个长工种田,这又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毕竟吃自家种出来的粮食蔬菜,还图个安心省事。 小禾派回来的人到农田里,俯身和拓跋烈说了几句,拓跋烈眼神都亮了。 他问:“大小姐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仆人回答说:“回大将军,大小姐确实说的是,想吃大将军做的鱼了,大小姐已在砵舟湖等大将军。” 拓跋烈手下的人都不会管他叫王爷,因为拓跋烈不喜欢,他还是习惯了被人称为大将军。 “哈哈哈哈!” 拓跋烈大笑起来:“你先回去告诉她说我马上就到,我得先回去洗澡换衣服,那丫头可不喜欢我一身臭汗味。” 说完就急匆匆的往回走,连锄头都不要了。 走了几步又回头:“大小姐确定是要喝酒?” 仆人俯身:“大小姐说请大将军带着酒,应该是要喝酒的。” 拓跋烈想了想,心说那可太好了。 仆人觉得不放心,大声补充:“大小姐说,大将军可不能去偷她的酒。” 拓跋烈一挥手:“知道了知道了!” 这光着脚的中年汉子,一口气跑回王府里,满院子都是正在练功的精壮将士,见到拓跋烈,立刻肃立行军礼,喊一声大将军威武。 拓跋烈一边快步走一边喊:“去几个小王八蛋给我打几桶水来,我要冲澡。” 说话间,人已经跑到后院去了,轻车熟路,用最快的速度进了拓跋云溪的酒窖。 他回身吩咐:“来两个人,搬两坛酒出去,大小姐要与我喝酒。” 看管酒窖的下人脸色为难:“大将军,大小姐知道吗?” 拓跋烈:“废话!没听见我说是大小姐要与我喝酒?若非她允许,我会来?” 看管酒窖的人将信将疑,但是看大将军说的那么郑重,态度那么诚恳,也就搬了两坛酒出去。 拓跋烈:“这可是大小姐她要喝的酒,你们别拿差一些的糊弄我。” 下人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会儿,又搬了两坛酒出去把刚才的酒换了回来。 拓跋烈趁着他们出去,自己也抱起来一坛,就在那看管酒窖的人第二次搬酒的位置抱的。 想喝他妹妹的好酒还得耍心眼,大将军也是很难了。 出门的时候,手下人见了连忙要过来接,他摇头不给。 “那两坛装车,这个你们不用管。” 说完抱着酒坛蹬蹬蹬的快步走,直接回了他书房,往左右看了看,最终选择把酒藏在里屋床底下。 这名震天下的北野王,因为成功顺了一坛好酒出来而喜气洋洋,掐着腰站在床边傻笑,比打了一场胜仗还要得意。 冲了澡换了衣服,大将军上车往砵舟湖方向赶,好在是砵舟湖也在城南,并没有多远。 另外一边,云州府府衙。 金胜往看了一眼谭长卿:“谭先生要去见见宁儒伞吗?毕竟两位相处多年,若还有些临别的话要说,谭先生可先去交代。” 谭长卿摇了摇头,从袖口里取出来个纸包递给金胜往:“这药给他吃了,活人我就不见了,死人我要验尸。” 金胜往心说那你们可真称得上是至交好友啊。 城主布孤心若不让人亲眼看着宁儒伞死,他大概要有很长一段时间睡不着觉。 后院的这间屋子原本也普通,可关进去不普通的人,这屋子都显得气场不一样了。 或许也是因为前后窗户都被堵上的缘故,屋子里显得有些阴暗,不点灯烛,连人模样都看不清楚。 金胜往拿着毒药进门,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全都出去。 宁儒伞看见他的时候,大概就明白自己下场是什么,他一眼就看到了金胜往手里的纸包。 以前城主府里有人做错事的时候,他也给人去送过药,也是这样的纸包。 此时他的药劲儿差不多已经过去,身体恢复了几分力气,但他却懒得挣扎了。 之前金胜往离开的时候,吩咐人摘了宁儒伞的下巴,此时金胜往缓步过去,抓了宁儒伞的下巴来回扭动几下,把下巴给挂了回去。 宁儒伞活动了活动嘴巴,笑着问道:“金大人,也会些手段?” 金胜往道:“粗浅医术,略懂一二。” 说完后他坐到宁儒伞对面,语气温和的问:“宁先生还有什么要嘱托的吗?我可以办到的事,皆尽力而为。” 宁儒伞笑问:“你这么快和城主大人谈好了条件?你就不怕,我一死,你手里也就没了本钱,城主大人若翻脸无情,你也没办法再赌下一把?” 金胜往道:“宁先生说笑了,我这样在夹缝里求生存的人,哪里有赌一把的资格,别说上一把下一把,我一把都没有赌过,我只求苟延残喘而已。” 宁儒伞道:“也对,玉天子派你来云州,是做云州的第二只眼睛,城主大人是一只,你是另一只。” 他似乎对死亡并不恐惧,看起来依然云淡风轻。 “可是眼睛也争功,城主大人若没看到,你看到了,那陛下就会觉得城主大人无能,城主大人看到了,你没看到,陛下会觉得你无能。” 宁儒伞轻轻叹了口气:“金大人是真的辛苦。” 金胜往道:“我不知道宁先生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但宁先生说我辛苦,我很感激。” 宁儒伞道:“金大人这十年来小心翼翼,往北野王府那边,一眼都不敢多看,所以城主大人也就一直都没把你当回事......” 他说到这,语气忽然一转。 “所以我非但觉得金大人辛苦,也觉得金大人厉害,我猜着陛下让你看的,本就不是北野王对不对?” 他自顾自的说道:“你这只眼睛是盯着城主大人的,所以这十年金大人隐藏的足够成功,骗了所有人,若我不是被你抓了困在这,能真正静下心来思考,大概也还想不到这一点。” 金胜往笑了笑:“宁先生说的这些,算是骇人听闻了,好在你要死了,不然传到朝廷,你说这些话足够定个欺君之罪,捎带一个大不敬之罪,那陛下还不杀了你?” 好在你要死了,不然你就要死了。 他看向宁儒伞,笑呵呵的说道:“我知道宁先生在云州城内没有亲人,毕竟云州城里是非多,宁先生如此安排也有道理。” 他说:“可我听说,只是听说,先生父母早亡,是兄长和大嫂一直善待先生,这大概便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了,我听了也是感慨颇多,对先生的兄嫂无比敬佩。” 金胜往看了看宁儒伞脸色,然后笑容更加和善的说道:“先生的兄嫂在歌陵对吧?先生还有个侄儿,方才二十岁年纪,去年入仕,本名宁士伦,入仕之前改名宁将和,在云州治下邓县做同县,等着补实缺......” 他说到这的时候,宁儒伞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起来,眼神已有杀意。 金胜往不在意这眼神,宁儒伞现在还有什么威胁能让他在意? 他继续说道:“我想,这其实是宁先生的安排吧,毕竟侄儿在云州治下做官,你又在城主府里,可以有个照应。”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我不知道城主大人是什么性格,我不敢说城主大人坏话,我是说我自己,若是我,宁先生一个人死,我不大安心。” 他说完这句话后起身,在屋子里缓慢踱步。 “宁将和二十岁年纪正七品候缺,如不出意外,到他三十岁的时候,最不济也要到正五品,城主大人其实也不大会在意一个十年后的五品官,可城主大人会在意自己心里有没有刺。” “我在去草头山之前,派人往邓县送调令,让宁将和来云州领实缺,此时我的人应该已经快到邓县了。” 金胜往猛然转身,脸对着宁儒伞的脸,眼睛看着宁儒伞的眼睛。 “先生是想让他来云州呢,还是想让他忽然迷路走丢了呢?” 他的手放在宁儒伞肩膀上:“先生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侄儿就真的会走丢,谁也找不到他,还可得一大笔银子,隐姓埋名一些年,官做不成,最起码能好好活着。 宁儒伞:“我确实低估你了。” 金胜往笑道:“被人低估多好。” 他问:“城主府,是不是和天水崖的人在合谋什么?最近这频繁出现的朝心宗余孽,是不是城主府的安排?那颗找不到的人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宁儒伞:“这可不是一个问题。” 金胜往想了想,点头:“那我重新问......天水崖和城主府是不是要联手陷害北野王?” 正文 第五十四章 青梅竹马 林叶回到武馆的时候,看到师父严洗牛坐在台阶上发呆,师兄弟们都不在前院,大概去了后院练功。 师父和师娘总是看起来不靠谱的样子,可是他们连悲伤都不愿意让弟子沾染分毫。 死去的人是雷风雷,是师娘的亲哥哥,她有多难过? 可她说,胖子啊,我实在是累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睡一会儿,你去带弟子们练功吧。 严洗牛说好的好的,你睡一会儿。 可是严洗牛又怎么可能沉得下心来?他确实是心大,可他的心再大,也只容得下一个雷红柳。 他在台阶上坐着发呆,只是想离着卧室近一些,万一雷红柳需要他,他就能立刻冲进去。 哪怕只是抱着她,拍拍她的后背,说不怕不怕。 “师父。” 林叶走到近前轻轻叫了一声。 严洗牛抬起头,在那一瞬间眼神里是茫然的,空洞的,也许他都没有听到林叶叫他师父,只是下意识抬头。 在看清楚是林叶后,他努力的笑了笑:“回来了?快去歇会儿,然后到后院去跟着师兄们练功。” 林叶历来听话。 可这次没有,他挨着严洗牛坐下来。 严洗牛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压低声音说道:“你是想问你朋友?辛先生临走之前把医馆的钥匙给我了,他说让我代他多照应,我觉得武馆未必安全,就把你朋友悄悄送到医馆里去了。” 他这样粗犷的人,竟是很耐心的和他的弟子在解释。 “你放心,你说你朋友不可能是凶手,师父信你,师娘也信你,没有难为你朋友,况且他伤的那么重,对了,我让莫梧桐在医馆守着。” 他还在说着话,林叶忽然抱住他,手在他后背轻轻的拍着。 “不怕不怕。” 就像是他才到婆婆身边的那一年,总是在夜里被噩梦惊醒。 婆婆就这样抱着他,在他耳边说着不怕不怕。 师父在担心着师娘,因为师娘刚刚失去了一位亲人,可是师父他也刚刚失去了两位兄弟啊。 严洗牛这五大三粗的汉子,愣在那,下意识的咧开嘴笑,想说你师父顶天立地什么都不怕,可没有说出来,然后就哭了。 他总说自己怕死,怕麻烦,怕这怕那,可若真的需要,他连死都不怕。 但他怕雷红柳有事。 街坊四邻总说他相貌这么硬气的一个大男人,整日都被婆娘管的那么严,也不知道反抗,没羞没羞。 他才懒得解释,他哪里是被管得严,他分明是一个被雷红柳惯坏了的大孩子啊。 “原来在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什么都做不来。” 严洗牛低声说了一句,嗓音已经沙哑。 他没有保护好妻子,也没有保护好兄弟,他觉得自己没有用。 林叶说:“曾经有人对我说,男人啊,开心就大声笑,悲伤就放肆哭,都不丢人,唯独是不能怕,不管是什么都不能怕,男人怕了,想跑,一转身,就把他的亲人朋友全都露出来了。” 他说:“师娘让你出来的吧,她只是怕她的样子让你更难过,但我想,师娘其实是想让你留在身边的。” 其实婆婆还说过,当一个你在乎也在乎你的人,需要关怀的时候,要面对他,别用后背对着他。 严洗牛猛的站起来,看了林叶一眼,然后大步朝着卧室那边跑过去。 他其实知道,雷红柳一定不是睡着了,她不发出声音,只是趴在床上蒙着被子哭。 林叶起身,抬起头看向天空,还是那么蔚蓝,还是有一朵漂亮的云。 婆婆说,众生皆苦,菩萨也这样说过。 两刻之后,医馆。 林叶让莫梧桐回去休息,毕竟第一次见到这场面,莫梧桐到现在都没有适应的来。 因为他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家伙,随时都可能会死掉啊。 所以当林叶说让他回去休息的时候,他几乎是没有犹豫。 林叶在床边坐下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荆城西居然还在看着他笑。 “你去解决问题了?” 荆城西问他。 林叶点头:“是,不过大概解决的不太好。” 荆城西笑:“那怎么了,你这个年纪能去想着解决问题,而不是找个大人躲在他背后,很了不起。” 林叶看了看荆城西受伤的地方,包扎的很粗糙,显然包扎的人很笨拙,也很害怕。 “你师兄人不错。” 荆城西笑道:“自己都快吓尿了,可还是一步一步的帮我清创,上药,包扎,我看得出来他嘴唇都吓紫了。” 林叶想到莫梧桐那样子,心里觉得有些歉疚。 荆城西道:“到现在没有人来杀我,武馆的人也善待我,你却说你解决的不大好,我实在想不出,在你心中的好,是什么样子。” 林叶没回答,而是问:“伤药是你让莫师兄配的?” 荆城西道:“你师娘配制的。” 林叶心里一震。 师娘是多信任他,才会对荆城西也待以善意,若换做别人,又怎么能随随便便就信了荆城西在地上写的那几个字? 荆城西说:“都是好人。” 然后说:“你要好好待他们。” 然后再说:“我就不一样了......我欠他们一条命了,以后这条命是他们的。” 林叶沉默,荆城西也沉默。 良久后,林叶问:“那钥匙到底有什么用?” 荆城西摇头:“我确实不知道,但我知道曲七鬼他们那些人之前能不被搜捕,是狄隐把他们藏起来的。” 林叶想起来这个名字,高显商行的东家。 那位在穷苦百姓们心中,也是菩萨一样的狄大先生。 林叶问:“为何?” 荆城西道:“我只是拿钱办事的人,狄隐对我说,他生意太多,总是会需要一些黑道上的人来帮忙。” 说完这句话后他摇头:“我不信,他因为这个理由就敢收留曲七鬼他们,不是逐利的生意人能做出来的事,因为这样要得罪的可是云州府的总捕雷风雷......不对,是府丞大人雷风雷。” 他说:“但我不会问狄隐这是为什么,收了他的钱帮他做事,其他一概不问,这是我自己的行事规矩。” 林叶点了点头。 荆城西继续说道:“如果想知道那钥匙到底有什么用处,得从狄隐身上找答案,不过你现在不能去。” 林叶:“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狄隐这样的人会有多少种手段,比金胜往要多一万种吧。 金胜往再怎么样也是官,是云州城的府治,所以他做事还得守着分寸。 狄隐可以不用守什么规矩,他想让林叶这样的人消失,能用的法子,大概还是比金胜往多一万种吧。 “等我伤好一些,等杨大哥回来。” 荆城西看着林叶的眼睛说道:“我和你提到过的,在云州城里还有你一位哥哥,人极好,他出门做事去了,不知何时回来,但一定会回来。” 林叶点头:“好。” 他起身道:“我先回家去,稍后我回来陪你。” 荆城西:“有件事需要你帮个忙。” 林叶:“你说。” 荆城西道:“我时常会去街上吃汤面,卖汤面的人姓陈,他做了半辈子的面,没人比得过他,我若有三五日不吃便会想的慌,你回来的时候,想办法帮我带一碗?” 林叶眉角不由自主的往上挑了挑。 荆城西见这样,以为他不愿,于是说道:“若麻烦就不用了,我也只是嘴馋而已。”林叶:“不麻烦,你想不到会有多简单。” 然后迈步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你是真的觉得,那汤面特别好吃?” 荆城西:“你吃过?” 林叶道:“我也时常会吃到。” 然后他回到屋子里坐下来,这把荆城西看的有些不懂了,所以问林叶:“为何又不回去了?” 林叶:“等天黑。” 荆城西:“理由?” 林叶:“带你吃热乎的。” 荆城西:“别胡闹,天黑人家就收摊了,我这个样子连走路都难,你还能背着我去人家家里请人家做汤面?” 两个时辰之后,老陈的小院里。 躺在长椅上的荆城西看着厨房里在忙活着的老陈,看的一愣一愣的。 小子奈蹲在他旁边,看着这个一身绷带的家伙,大概是很好奇。 荆城西叹道:“真羡慕你。” 小子奈忽闪着眼睛,她没有问为什么,可她眼睛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荆城西道:“你居然和老陈住在一个地方,每天都能吃到老陈做的汤面,这是多让人羡慕的事啊。” 小子奈起身,走到厨房门口拉了拉林叶的衣角:“哥?” 林叶问:“怎么了?” 小子奈回头看向荆城西:“你这次捡回来的,是傻的。” 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小鼻子:“不如你上次捡回来的这个,这个不傻。” 荆城西问:“这个很臭屁的小丫头是谁?” 林叶回答:“我妹妹,谢子奈。” 荆城西楞了一下:“你是老幺,还是她是老幺?” 林叶:“我是老幺,她是我的老幺。” 荆城西眯起眼睛笑了:“唔......青梅竹马。” 林叶不想理他,继续帮老陈做饭。 小子奈松开他的衣角,回到荆城西身边蹲下来:“青梅竹马是什么意思?” 荆城西道:“就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从小一起玩到大,然后小女孩嫁给了小男孩,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就是青梅竹马。” 小子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屋子里的哥哥:“谁是青梅,谁是竹马?” 荆城西:“都行。” 小子奈像是懂了,点了点头,问荆城西:“你的呢?” 荆城西:“我的什么?” 小子奈:“你的青梅竹马。” 荆城西:“我没有。” 小子奈眼神都有些变了,她大概是觉得这个大哥哥有点可怜。 于是她一把揪住小寒的尾巴,把它拉过来,然后轻轻的放在荆城西手里:“它,小寒,算你的青梅竹马。” 荆城西:“?????” 小子奈认真的说道:“它可听话了,不挑食,不捣乱,你们俩谁是青梅谁是竹马,它不挑的,你挑,它都行。” 荆城西:“我谢谢你。” 小子奈开心了:“不客气。” 荆城西笑着说道:“我刚才是不是和你说过,青梅竹马,一个得是小男孩,一个得是小女孩,你递给我的这丑狗是男的还是女的?” 小子奈想了想,回答:“它不挑,它都行。” 荆城西:“我不行!” 小子奈:“它不丑!” 忽然想起来什么,小子奈认真的对荆城西说道:“你要保护好它,别被人抢走了。” 荆城西:“谁抢这个......” 小子奈:“有个叼奶嘴的!” ...... ...... 【第一是求收藏,第二是在百度小说直播间的事因为协调问题,时间有更改,回头定下来我再通知大家,抱歉啊。】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好福气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新一天和过去的一天,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 云州城里的人并不会因为连续死了两位府丞大人而感觉到自己的生活一团糟,他们本来就一团糟,哪有闲心去关心别人的事。 云州府里也很快就来了一位新的府丞大人,姓郑,叫郑公权。 云州城的府治是正四品,府丞是从四品,要是放在其他地方,这样的高官自然需朝廷任免, 需吏部奏请玉天子,天子点头,吏部再按规矩分派,过程繁琐。 可云州的特殊就在于,城主布孤心,有任免从四品以下官员的权力。 这个点卡的就很有深意。 之所以云州城主有如此权限,是因为云州总是不太平,娄樊人经常南下进犯,又常有邪教信徒出没。 这边的官员死伤率极高,前些年战事密集的时候,云州治下个郡县的官员,几乎就没有一个能在位子上坐稳的。 尤其是朝心宗叛乱时候,杀官员简直是他们的家常便饭,所以玉天子就给了布孤心如此特权。 可卡在正四品这,就让府治金胜往多了一条安全线。 这位新来的府丞大人出自城主府,是城主幕僚,据说已经追随布孤心数年。 可不管他什么出身,在云州,北野王无权干涉地方政务,所以谁都不能质疑布孤心的人员任免。 宁儒伞的尸体就是郑公权派人处理的,直接运出城,据说还烧了一把火。 曾经因为得势于城主府而在云州人人敬仰的宁先生,人生最后时刻和金胜往说了些什么,除了金胜往自己之外,谁又能知道呢? 在宁儒伞被毒死后的第二天,云州城里便贴出了公告。 原府丞雷风雷之死,与朝心宗余孽有关。 雷大人这些年来,为保云州城太平,斩杀了太多朝心宗的叛贼,也除掉了不少城中的祸害,所以被贼人记恨。 前阵子城中黑道与朝心宗余孽暗中勾结,试图破坏云州城,暗中准备屠杀百姓之事。 被雷大人查出之后,贼首刘辉煌曲七鬼等人皆已伏诛。 可谁想到,其同党竟然如此凶残,趁夜偷袭雷大人,致使雷大人伤重不治。 这公告贴出来后,雷风雷就成了云州城的英雄,而且事情似乎也变得合理起来。 也因此,城主府下令,为了给雷大人报仇,也为了给云州百姓一个交代,所以要在未来一年之内,集中力量,搜捕剿灭朝心宗反贼余孽,争取早日肃清匪患,还云州朗朗乾坤。 百姓们觉得,这样做当然也很合理。 所以从这一天开始,城主府直接派人接管州兵,金乌骑介入云州日常巡查,百姓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是林叶却在这件事里,敏锐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又是一个清晨,林叶交代小子奈按时提醒荆城西吃药,然后准备去武馆。 他出门口看到了大街上张贴的告示,沉思片刻后又转身回了小院。 他把告示的事对荆城西说了一遍,荆城西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两位府丞被杀,城主府接管治安,严查朝心宗余孽,这当然正常。 “不正常。” 林叶道:“我现在忽然觉得,如果牛勤的死是某个局里的意外,雷风雷的死就是为城主府接管州兵和调动金乌骑做铺垫。” 他回忆了一下在草头山上见到宁儒伞的时候,宁儒伞以为他是朝心宗的余孽。 宁儒伞说,本以为你会来很多同党,结果只来你一个。 也就是说,城主府的人要抓朝心宗的余孽有大用,而且原本是打算在暗中抓的,现在因为雷风雷和宁儒伞的死,把这原本在暗中的事转到了明面上。 荆城西仔细思考了一下,他性格其实有些单纯,直来直往,倒也想不出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林叶道:“我晚上还得把你送回医馆,我这里大概也不大安全了。” 荆城西点头:“行。” 老陈家里有个地窖,荆城西为了安全起见,让林叶把他暂时藏在地窖里,到晚上再转移。 忙完了之后林叶出门去武馆,比以往要迟了些,走到半路的时候,迎面而来一辆挂着杏黄流苏的马车。 四名黑袍骑士在马车左右护卫,而在马车前边走着的人,竟是严洗牛。 “师父?” 林叶叫了一声。 严洗牛脸上有些为难之色,眼神里也是愧疚,他对林叶说道:“天水崖的神官过来请你,我说让他们在武馆等着你就好,他们心急......” 他话还没说完,一名黑袍骑士问:“是林叶?” 林叶点头:“我是。” 黑袍骑士道:“司座神官请你到天水崖问话,上车吧。” 严洗牛道:“我和你一起去。” 那黑袍骑士和林叶几乎同时说道:“你不能去。” 严洗牛忽然提高声音喊道:“他还是个孩子,我是他师父,不放心有什么不对的?上阳宫是天下间最光明的地方,神官就像是百姓们的父母一样,为什么要为难孩子?!”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四周看过来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百姓们当然敬畏上阳宫,可百姓们也不能因为敬畏就不看热闹啊。 马车里有个人轻声说道:“无妨,一起上车吧。” 严洗牛一喜,跟着林叶一同上车,他知道自己的本事有多大,就算一起去了天水崖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可他是师父,师父就是爹,爹就得护着孩子。 马车里坐着一个身穿深蓝色长袍的年轻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模样俊美的让人错觉他是画中人。 上阳宫中,寻常弟子皆穿素白长袍,地位高一些的则是这蓝袍,再高一些的就是暗红袍,再再高一些的则是鲜红袍。 蓝袍青年微笑着看向严洗牛:“你很好。” 严洗牛紧张着,客气回礼:“多谢神官宽仁。” 蓝袍青年道:“上阳宫对百姓历来宽仁,只是百姓们自己心里怕,所以时常远远避开。” 他说:“我叫聂无羁,司座神官弟子。” 说到这他看向林叶:“你也很好。” 半个时辰后,林叶和严洗牛在天水崖下了马车,虽只是一个神宫分座,可看起来恢弘壮阔。 严洗牛和林叶都是第一次来这,所以两个人好像都是很没见识的样子,眼睛一直都在不停的打量着。 其实天水崖并不拒绝百姓们到访,当然指的是前院,毕竟神宫的一大部分收入是香火钱。 严洗牛如果愿意花点钱的话,也早就能来这里见识一下,第一他没钱,第二他有钱也不会花在这。 聂无羁带着他们穿过庞大的前院,所过之处,那些白袍弟子纷纷行礼,可见他在天水崖中地位。 后院就显得清净多了,一进门就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关上门,外边的嘈杂就被隔绝,眼前所见犹如仙境,两耳所闻如若仙乐。 聂无羁领着他们到了后院正殿门外,便让林叶和严洗牛在这等着,他一人进去通报。 严洗牛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咋舌:“盖这大院子,得不少钱。” 正殿前边有一尊应是白玉雕刻而成的雕像,能有一丈多高,连基座看着也是白玉。 雕像是一朵盛开的莲花,莲花正中有一把已出鞘的长剑,剑中流水浇灌花心,看着那剑是悬在半空,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这东西,掰下来一块应该够我喝一年酒的。” 严洗牛又看了看旁边的荷池,里边游动的锦鲤,竟是差不多都有三四尺那么长,其中最大的一条,瞧着能有六尺左右。 “这东西,炖一条,应该也够我喝一年酒的。” 林叶没有接话,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些不对劲。 似乎有什么东西,自从进了天水崖之后就在蠢蠢欲动。 他不说话是在集中精神压住那种感觉,他总觉得这蠢蠢欲动的不是什么好事。 严洗牛刚说完,身后传来声音。 “那白玉剑莲掰下来一个花瓣,可不只是够你喝一年酒的,五十年应该也够,但是那锦鲤不好吃,腥味去不掉,配酒的话,糟蹋了酒。” 严洗牛下意识的回了一句:“那你试没试过,炖鱼的时候先用酒去腥?” 聂无羁从正殿里出来,笑了笑道:“这倒是没有试过,主要是小时候也不懂这些。” 严洗牛一回头:“你偷过?” 然后才醒悟过来这是什么地方,这话也不能乱说,连忙俯身致歉。 聂无羁笑道:“年少时就在天水崖修行的孩子,十个有八个都说自己曾动念想偷这鱼尝尝,毕竟这里的餐饭着实太素了些,另外两个没动念,是因为没说实话。” 说到这他微微停顿,笑的更好看了:“可十个人中,真敢偷的,才有资格告诉别人说这鱼不好吃。” 他这般没有架子,倒是让严洗牛和林叶没有想到。 聂无羁道:“严师傅可在门外稍候,我陪你聊一会儿,林叶你可以进去了,座师在里边等你。” 林叶微微颔首应了一声,一边压着那还在蠢蠢欲动的感觉,一边迈步进门。 “神官大人。” 严洗牛忍不住问:“让林叶来是因为什么?” 聂无羁道:“上阳宫对朝心宗余孽历来不容,请林叶来,是因为他去过草头山,可能见过什么值得重视的人或事,原本还想请另一个去过草头山的人来上阳宫问话,可他已经死了。” 他在门口负手而立。 他说:“死的很快,所以就急着请林叶过来问问,万一......”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 这一个停顿,揪住了严洗牛的心。 聂无羁又笑起来,他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我刚才在马车上暗中看了看林叶,觉得他资质非凡,他才十四岁对吧,身体已经远超同龄......我还记得严师傅之前有一位徒弟,已经到上阳宫来了?” 严洗牛下意识点头:“是,我徒弟陈微微。” 聂无羁道:“严师傅好福气,整个云州,能有两个徒弟被上阳宫看中的人,可不多。” 严洗牛怔住,眼神又有些变了。 正文 第五十六章 不要也罢 林叶这是第二次见到天水崖司座神官,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云州城坐镇已有二十年。 按照正常来说,在一地分座为主官,只要四平八稳不出事,何须二十年,十年便可调回歌陵,运气好些,五六年即可去都城享清闲。 回歌陵后,最不济也是礼教大神官,备受敬仰。 辛先生对林叶说过,这位司座神官按照辈分来说,是他师兄。 从这句话里林叶最起码可以分析出两件事,第一件事是这位司座神官不是掌教亲传弟子,不然辛先生没必要说一句算他的师兄。 第二件事,辛先生对这个人有些许厌恶。 林叶不知道辛先生为何有些厌恶这位司座神官,林叶也感觉不到他对这位老人的厌恶,但他又觉得自己应该厌恶才对。 “去草头山见到了什么?” 司座神官问。 林叶回答:“一个蒙面人。” 司座神官又问:“你可摘下过他的面具。” 林叶回答:“我没有。” 那面具是金胜往摘下来的,林叶这回答当然不算说谎。 司座神官点了点头:“那你可知道,那草头山的废弃道观,曾是朝心宗的香堂?” 林叶回答:“现在知道了。” 司座神官不喜欢林叶这样的态度,他在这个少年的脸上,看不到真正的敬畏。 他说:“我有些讨厌你。” 若这句话是当众说出来的,那么便相当于断了林叶在云州的前程。 天水崖司座神官的厌恶,当然就是全云州人的厌恶,也不对,更仔细来说应该是全云州权贵的厌恶。 他说我讨厌你后,就看着林叶的反应。 林叶问:“我需要为此觉得有些愧疚吗?” 司座神官更讨厌他了。 他语气稍稍有些不善的问:“你和你家里长辈,也是如此说话的?抛开各自身份地位,只按年纪,你以你对家里长辈的说话方式和我说话,也不该如此。” 林叶回答:“我和家里长辈说话之前,先磕头,再烧纸,然后才说话。” 林叶还想说,开口第一句应该是给你送钱来了,别舍不得花。 但他好歹还是个有礼貌的孩子,后边的话忍了回去,当然也有些担忧自己说了会不会挨打。 司座神官觉得,如果自己年轻二十岁的话,就凭这少年和他说的话,大概已经动手了。 “罢了。” 司座神官道:“上阳宫对于天下人皆有照拂之心,尤其是年轻人,有担当,有志向,有勇气之人,更应得上阳宫扶持。” 他问:“若我说要收你入上阳宫修行,你可愿意?” 林叶:“不愿意。” 司座神官的双手扶住了座椅扶手,他如果年轻十岁的话,此时已经按着扶手起身,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他看着林叶:“你可知入上阳宫修行以为着什么?” 林叶回答:“会整天只穿一种颜色的衣服,很单调。” 司座神官扶着座椅的手,已经在隐隐发力了。 他按住火气说道:“你入上阳宫修行,就算以后不想一直留在这,出山门而入仕,路也要比别人好走许多。” 林叶俯身:“多谢神官大人。” 司座神官见他态度好了起来,再缓一口气后问道:“那你是答应了?” 林叶:“没有。” 司座神官沉默了。 良久之后,司座神官起身,从台阶上缓步下来:“你该知道这是大气运,你不是一个愚笨之人,但少年心性会赌气我也知道,我也是自少年时候走过来,所以还是要多劝你一句,你当仔细思考。” 林叶再次微微俯身:“晚辈确实不想入神宫修行。” 司座神官走到林叶面前,他虽然已经老了,可腰板还没有弯,人清瘦,比林叶大概要高小半个头。 他低头看着林叶的眼睛:“你有不答应的权利,但我想问问你是为什么?” 林叶道:“晚辈丹田已毁,不适合修行。” 司座神官笑了笑:“你觉得我会不知道?” 他一边走动一边说道:“你虽然丹田被毁,可以你的身体条件来说,在神宫修行十年,武功必有大成,横练强身,刀枪不入,到时候可为神宫骧骑领骑将军,也是光宗耀祖。” 林叶问:“神宫骧骑,就是外边那些穿黑袍的骑兵?” 司座神官点了点头:“正是。” 林叶摇头:“衣服更丑。” 司座神官觉得自己不该从上边下来,坐在那的时候,手里还能抓点什么,此时他总不能抓着林叶的脑袋狠狠捏一顿。 司座神官道:“你应该明白,就算你身体条件极好,可横练大成,也不值得我亲自见见你,若非有人为你说话,你何来如此运气?” 林叶想,大概是小姨吧。 也只能是小姨。 “神官大人。” 林叶俯身,态度诚恳起来:“晚辈真诚感谢神官大人的厚爱,可晚辈确实不想入神宫修行。” 他抬起头:“刚才神官大人问我理由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我的二十三师兄。”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高度:“这么大,才八岁,叫宁株,有一天武馆的弟子看到神宫的车马在大街上经过,人人艳羡。” “有师兄说,看那,神宫弟子多威风,若谁能入神宫修行,便是光耀门楣了,普天之下的少年,谁不以能成为神宫弟子为荣?” 林叶缓了缓后继续说道:“可是二十三师兄说,如果将来有一天,以他的努力,能够让武馆也名扬天下,连神宫弟子都觉得自己这身份,不如武馆弟子身份,那才牛皮。” 他看向司座神官说道:“我觉得他说的很好,所以我想试试。” 司座神官就那样看着林叶,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少年,而是一个......长的像人一样的笑话。 “哈哈哈哈......” 以他的涵养都没有忍住,终究还是笑出了声。 司座神官问林叶:“你觉得,有多大可能?” 林叶道:“目前看,一分都没有。” 司座神官问:“那你为何要坚持?” 林叶:“因为那是我的师门啊。” 司座神官微微一怔,直起身子,不再用俯视的眼神看林叶。 他语气平缓的说道:“我可以现在就派人去问问你那才八岁的二十三师兄,神宫若要招他入门修行,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说完这句话后又问林叶:“你觉得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林叶道:“他应该是不愿意,但他的父亲母亲应该会极力赞同此事,不管他愿意不愿意,都会把他送到神宫修行。” 司座神官点了点头:“所以呢?对你说这些话的人都做不到坚持,你只是听了一个八岁孩子的话,就要断送自己前程?” 林叶道:“神官大人,他才八岁啊,八岁的孩子当然有资格有权利,也有自由对自己说过的话反悔,更改,甚至推翻,人这一生能这般自由更改自己意向和志愿的时间可没多少,大概只有从出生到十四岁这么长。” 司座神官微微皱眉:“为何是从出生到十四岁?” 林叶:“因为我十四岁。” 他觉得此时自己应该笑一笑,但又一想自己会笑的很假,于是放弃了。 他说:“其实,我十一岁的时候就不会再更改自己的志向了。” 说完这句话后林叶俯身:“多谢神官大人的看重,晚辈都觉得自己不识抬举,可晚辈以后大概还会这样不识抬举,我喜欢二十三师兄八岁的志向,因为喜欢,所以不觉得好笑,更不觉得缥缈。” 他直起身子:“若神官大人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告辞了,我师父还在外边等着,他心里应该很不踏实。” 司座神官点了点头:“去吧。” 林叶转身离开,快走到正殿门口的时候,他听到司座神官又问了一他一句。 “那小小一座武馆,真的值得你那么在乎?你把话说的再漂亮,那也只是一个不可能教出有大出息之人的小武馆。” 林叶道:“可那是我的师门。” 他说:“我看到了,上阳宫的弟子们出去的时候,真的是人人自傲,他们的神态,举止,言行,皆是在告诉世人,他们以神宫弟子身份为荣。” 他还说:“而我出门走在大街上的时候也这个样子,甩腰,扭胯,抡胳膊,昂着下巴露出鼻孔,因为我以我师门为荣的骄傲,一点儿都不比神宫弟子的骄傲低。” 他今天说了很多话,但他觉得自己还有一句话应该说。 “宗门大概是有高低的,弟子之心,却不该有高低。” 说完后林叶就拉开殿门出去,留下有些怔怔出神的司座神官一人。 不久之后,蓝袍小神官聂无羁从外边进来,笑着问:“师父,他是不是个有趣的人?” 司座神官点头:“有趣又愚蠢。” 他看向聂无羁:“你似乎很喜欢这个年轻人?” 聂无羁道:“师父知道的,凡是不大听话的,弟子都比较喜欢。” 司座神官瞪了他一眼后说道:“那倒是,人以群分。” 聂无羁又笑起来,笑够了说道:“弟子倒是从他的话中能听出些道理来,颇有些感悟。” 司座神官道:“我从他的话里也有些感悟。” 聂无羁俯身:“请师父赐教,师父的感悟是?” 司座神官道:“我的感悟是他妈的你现在就去查查,神宫的弟子出门是不是都如他说的那个德行,甩胯,扭腰,抡胳膊,鼻孔朝天,如果是,那我确实该发发脾气了!” 聂无羁道:“师父,可以了。” 司座神官看向他:“可以什么了?” 聂无羁:“可以去发发脾气了,因为据弟子所知,林叶说的......差不多都对。” 司座神官脸色一变:“无量他妈的圣尊,敲钟,召集所有人到前院集合!” 外边,林叶拉着严洗牛大步走,严洗牛都懵了:“干嘛这么急?” 林叶心说能不急?我忽悠了那么多话,才让老神官分神没有查看我的身体,此时不跑快些还等什么? 他从进了天水崖就觉得自己不大对劲,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所以他一直都在努力压制着,唯恐露出什么破绽,因为他知道,这蠢蠢欲动的一定和周天神术有关。 辛先生说过,一旦暴露,神仙难救。 他心说啊,我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讲道理,把一个应该有六十四的老神官都唬住了,容易? 所以要跑,要尽快跑。 严洗牛:“你是憋不住了吧?” 林叶:“是是是,咱们快走。” 严洗牛:“我去帮你问问,借神宫的厕所先去救救急?” 林叶:“我认坑,别的地方不行,快走快走。” 严洗牛:“认坑的意思,就是和认床差不多吧?” 林叶心里叹了口气,这师门是好师门,这师父不要也罢。 然后他自己加快脚步往外跑,一溜烟。 严洗牛追上来拉着林叶胳膊:“到底是为什么跑啊?就算是急,还在人家地盘上呢,也得讲礼数,不该跑的这么没规矩。” 林叶压低声音道:“师父你看到这前院里,满目皆是的白袍弟子了吗?” 严洗牛:“看到了啊。” 林叶:“我刚才给他们一人穿了一双小鞋。” 严洗牛稍稍沉吟片刻,拉起林叶:“跑,跑起来,用吃奶的劲儿跑起来!” ...... ...... 【在百度直播间的直播,改定在3月18薅了,基本已经确定,到时候希望大家来支持我,看我聊正经的东西。】 正文 第五十七章 三岁见老 回到城里之后,林叶和严洗牛的脚步也就都放慢了下来,肩并肩往武馆方向走。 “小叶子。” “怎么了师父?” “司座神官大人找你去天水崖,是什么事?” 严洗牛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林叶回答道:“只是问问关于草头山的事。” 严洗牛:“没......没别的了?” 林叶道:“没。” 严洗牛这个五大三粗的爷们儿,此时鼻子有些发酸,因为那个叫聂无羁的人对他说了,上阳宫想要林叶。 “小叶子。” “嗯。” 严洗牛还是假装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从家乡来云州的时候,觉得云州城大不大?繁华不繁华?” 不等林叶回答,他继续说道:“师父记得你说过,原本你是自己胡乱习武,不得章法,后来你进武馆,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可好歹还能教你一些,这大概就像是你从家乡到了云州城一样,将来如果有机会,云州城的繁华不该留住你,还有更大的地方更大的繁华......” 林叶看了他一眼:“嗯,知道了,我不去。” 严洗牛怔住。 林叶迈步继续往前走:“师娘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她不见咱们进家门,心里不踏实。” 严洗牛:“小叶子你听我说。” 林叶道:“师父啊,你讲道理的时候,样子太笨拙,实在是让人听不下去。” 说完脚步就更快了些。 严洗牛:“臭小子!” 明明鼻子越来越酸,明明觉得应该生气,可严洗牛就是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笑归笑,等追上那臭小子,这道理还是要讲的。 因为他才十四岁啊,他对人生的理解还不透彻,他对未来还没有真正的规划。 何为师者? 藏技不教,其实也算不得多大过错,留一手也好,留三手也罢,又或是一手不留倾囊相授,那都是将心比心的事。 藏理不教,才是师者无德。 臭小子现在觉得自己留在师门是对得起良心,严洗牛觉得得让他知道,何处才是前程似锦。 可是这胖子也知道小叶子说的没错,他这个人喝酒可以,自认为酒品酒量都是上上等,至于讲道理......能组织起来的语言,绝对没有醉话多,甚至不如他喝醉了之后的屁多。 所以他想着,要不然让媳妇儿去和那臭小子谈谈? “师父。” 林叶忽然叫了他一声。 严洗牛这才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林叶道:“上阳宫那样的地方,你拒绝他一次,他还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吗?” 严洗牛楞了一下,然后醒悟过来。 林叶道:“所以不用再费脑筋了,师父你又不擅长费脑筋。” 严洗牛:“你说的也对......等等,你是在说我脑子笨?” 林叶已经进武馆大门了。 严洗牛叹了口气,心说臭小子啊臭小子,你将来大概是会后悔的吧。 孩子的取舍,往往和利弊无关,人生中这么单纯的时光太短,短到稍纵即逝。 所以人们老了才总是会说那句......我小时候。 越老心眼越多,还越是怀念单纯。 可不管怎么说,郡主拓跋云溪带着林叶在大街上逛吃逛吃了大半天的时间,已经足够让那些人在想做什么的时候,必须深思熟虑。 林叶又去过了天水崖上阳宫,那些人就必须更加深思熟虑起来。 拓跋云溪就住在武馆里,所以严洗牛从这一天开始,都没有资格再和他媳妇儿睡一起。 拓跋云溪也没有再对林叶表现出什么不一样的态度,大概和对其他弟子一般无二。 院子里,雷红柳坐在台阶上看着弟子们练功,很安静,所以很不像她。 拓跋云溪坐在她身边,她手里拿着的是一丛,在这个深秋时节,随处都可见,已微微发黄的毛毛草。 她想编个什么来着,回忆起在予心观的时候,师姐随随便便就能编个毛毛草小兔子出来。 一边回忆一边编,大概半刻之后,拓跋云溪把手里的毛毛草扔在地上,再踩两脚。 她觉得用毛毛草编小兔子这种事,比修行【唯心决】要难多了,难一百多倍吧。 “我哥哥的死,其实和朝心宗的人没多大关系,对不对?” 雷红柳忽然问了一句。 拓跋云溪没回答,似乎是下意识的把已经踩了两脚的毛毛草又捡起来,大概是还想试试,可比起刚才,好像更加笨手笨脚起来。 “别装。” 雷红柳道:“你最不擅长什么,难道自己不知道?” 拓跋云溪叹了口气:“都怪拓跋烈。” 把她养的这般娇贵,所以直来直往,所以不懂隐藏,所以更不懂说谎。 这确实和她家世有关,因为在她这个位置的人,真的不太需要她去靠演技来支撑生活。 越是穷苦贫贱的地方谎言越多,因为廉价,有些谎言甚至和利弊无关,想说就说,随口就来。 到了拓跋云溪这个层次的人,不善于说谎,也可以不说谎。 比她稍稍低一个层次的人,比如城主布孤心,再低一个层次的人,比如府治金胜往。 说谎也要看值得不值得,这个谎言能不能带来很大的利益,或者是对自己有用没用。 雷红柳声音很轻的说道:“我知道,大哥他一定是陷进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局里,这个局,大哥他也一定是那种无关紧要的人,哪怕他已经是府丞了。” 拓跋云溪低着头,看着手里已经被折磨的连毛都没几根的毛毛草,再次丢在地上,再次踩了一脚。 她说:“雷大哥,是主动进这个局里的。” 这话她真的不该说,可坐在她身边的人,是她在这世上最好的姐妹啊。 她说:“雷大哥是不是和你说过,如果扛过去这一劫,你们雷家在云州城就不会再有人敢随意欺负了?” 雷红柳猛的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拓跋云溪道:“因为这些话,是他主动入局的时候说的,那个时候,他其实已经做好了随时都可能被杀的准备吧。” 她搂住拓跋云溪的肩膀:“你只管记住,雷大哥要入局不是为了他自己的荣华富贵,而是为了你。” 雷红柳低下头,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下去,落在地上,很快就打湿了一片。 拓跋云溪轻轻叹了口气:“站在高处的人,用发号施令来保护自己,正在往高处走的人,用拼一条命来保护他在乎的人。” “但......” 拓跋云溪抬起头看向武馆外边,语气很柔,却无比坚定的说道:“我只要不想入局,我就一直都是局外人,所以我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都必须是局外。” 她啊,当然不只是为了安慰和陪伴自己的姐妹,才会来武馆住一阵。 她所在之处,哪怕是这个局的正中心,这个局也得给她避出来一个缺口。 就算是一个圆,她在中心,也得变成一个圆环。 还没到撕破脸的那一步,北野王府的郡主,在这云州就还是那个最大的大小姐。 她搂着雷红柳的肩膀说道:“这几日我一直都没有劝过你,是因为我知道被人强行阻止的悲伤,也只是强颜欢笑,我不希望你强颜欢笑来面对我。” 她的手搂的有些紧。 “但今天你问雷大哥的事,我会告诉你说......他用命去拼的是你未来的无人敢欺,那你就不能不善待自己。” 她说:“哭过了,就把悲伤藏一藏,你还是他们的师娘呢。” 拓跋云溪看向那些在练功的孩子。 “他们眼中的师娘,应该是天下无敌吧。” 雷红柳也转头看向弟子们那边,她看到了林叶在打拳,那套朴实无华的操拳。 那孩子打的四平八稳,不容易,因为他的胳膊上挂着沉重的青砖,腿上也绑着,一拳一脚,能四平八稳,已经超过了在武馆里习武数年的师兄们。 她还看到,薛铜锤嘴里叼着木奶嘴,抱着一块大城砖朝着林叶跑。 “小丝弟,好厉害,再加一块吧。” 那小家伙一趟一趟的跑着,下一趟竟是搬着两块城砖还能跑的飞快,那两块城砖的分量加起来,比他自己都要重。 她还看到莫梧桐站在那无奈的摇头,嘟嘟囔囔的说着。 “铜锤,你不是想给小师弟多挂几块砖,你是要把他埋了吧。” 自从上次武馆出事之后,她的每一个弟子都变了,再无一人懒散。 连薛铜锤这个四岁的娃儿,都知道自己不能打,丝娘挨欺负。 就在这时候,严洗牛从远处走过来,挨着雷红柳坐下。 他先是看向拓跋云溪:“郡主,是你派人去过天水崖吧?所以上阳宫的司座神官才会想把小叶子招收入门。” 拓跋云溪微微皱眉:“我没有啊。” 严洗牛才不信。 在云州城,除了拓跋云溪之外,谁还会替林叶在上阳宫说话。 拓跋云溪见他表情如此,又说了一遍:“我真的没有。” 严洗牛还是不信的。 他说:“我先替小叶子跟你道个歉,他把司座神官的好意给拒绝了。” 拓跋云溪还没有什么太大反应,雷红柳已经坐不住了。 “你怎么不拦着小叶子?!” 雷红柳急切道:“他能去上阳宫修行,那是多大的机缘,留在咱们武馆能有什么前程!” 严洗牛:“你别急,你别急,我要是能阻止,我会不阻止么......我是阻止不住,那臭小子先斩后奏。” 雷红柳:“那就把他绑回去。” 拓跋云溪:“姐,那是上阳宫,你绑回去,上阳宫就会收?天下人谁不知道,上阳宫是最要面子的地方。” “再说了。” 拓跋云溪笑道:“小叶子不想进上阳宫那就不去,上阳宫要面子,小叶子就不要面子?” 雷红柳:“他一个孩子,他要什么面子!” 拓跋云溪:“他一个孩子,他要的面子,不就是你们两个吗?” 雷红柳楞了一下,严洗牛叹了口气。 拓跋云溪道:“拓跋烈说过,年轻人能把爹娘至亲放在第一位,那就不会太差,他还说过,当年他六七岁的时候,有野狗要扑咬我娘,他当时若没有迎着狗冲过去,还抱着狗咬狗,他后来也不会是大将军。” 一次怕次次怕,他六七岁的时候不怕野狗,所以十六七岁的时候就敢直面娄樊的狼。 拓跋云溪说:“大部分六七岁的孩子见到野狗,哪个不是往娘身后躲?拓跋烈他不是,所以他是大将军了,所以你们觉得小叶子,以后会很差?” 是不是非常人,小时候就看出来了。 正文 第五十八章 谁也别想好 又三四天过去,云州城的记忆好像被刷新了一遍,百姓们已经没有人再提府丞雷风雷之死的事。 拓跋云溪还没有离开武馆,林叶他们照常练功,几天前贴在大街上的公告被一层新的公告覆盖。 或许是城主大人还不想搞的人心惶惶,所以没有挨家挨户的盘查。 可是那些原本只可远观的金乌骑,如今时不时就会在百姓们身边路过。 林叶白天在武馆里练拳,晚上回家后给荆城西准备一天的饭菜,陪小子奈读书,夜深人静之后,把饭菜给荆城西送过去。 小子奈不喜欢读书,可林叶很坚决。 老陈一直说,女孩子不喜欢读书就不读,何必逼着她? 林叶不解释。 每天最少要认识五十个字,小子奈显然以前读过书,但认识的字确实不多,她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几岁。 林叶想着,她已经流浪几年,那她开始流浪的时候大概也就五岁? 小子奈觉得哥哥这样不好,可她不想让哥哥不高兴,所以不喜欢学也会学。 但她会装,比如犯困。 每天的日子都在这样重复,直到有一天夜里,荆城西说你留心一下高显商行那边,杨大哥可能要回来了。 荆城西说过,那位杨大哥出去做事了,不知道具体什么日子回来,可杨大哥说过应该是在入冬之前。 林叶这才想起来,自己从没有问过,那位杨大哥是不是也在高显商行里做事。 杨大哥叫杨真心,比荆城西大十几岁,与荆城西的命运相同,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他俩才会那么好。 婆婆救下的杨真心的地方,就在距离救下荆城西的地方不到一里远,而且也是因为重病将死,被修渠那边的人扔出来的。 玉天子要修一条南北运河,从云州直到歌陵,据说如果修好的话,从歌陵出发到云州的速度,会比原来快一倍不止。 这条运河已经修了超过十年,还没修好,还有人说这条运河从开始修算起,大概挖一里就死一个人,云州到歌陵,有好几千里那么远。 修渠的人,大多数都是招募来的民夫,一小部分是各地的犯人。 荆城西还说,杨大哥的命比他苦,但是杨大哥比他乐观,杨大哥总说活着就要活好,有一天算一天。 林叶不需要自己去盯着,他有大福狗。 如今高恭手下的小弟已经比原来多了一倍不止,不需要他们去打打杀杀,还能赚到比打打杀杀更多的银子,谁愿意去被人当刀子用。 他们这些最底层的小弟,被老大指使着去拼命之后,大部分时候连一个铜钱都分不到,最多带他们去喝顿酒。 又是一个平凡无奇的日子,林叶和小子奈一人搬了一个小板凳,在落日即将下山之下,借最后的这天赐的光明来认字,这光明大概才是人人都要借,人人不用还的东西。 小子奈每到这个时候就昏昏欲睡,每次都是被林叶用小木棍敲着她手背把精神拉回来。 “哥......” 小子奈看着林叶,可怜兮兮:“疼。” 林叶点头:“不疼我为什么要打?” 他指了指小桌子上的纸笔:“每个字写两遍,我去给你倒杯水。” 说完起身回屋,他才进屋,小子奈就把那根小木棍抓过来,使劲儿扔了出去。 她还没来得及笑,就看到小寒噌的一声就出去了,叼着木棍跑回来放在她脚边,然后用甩头来表示,再来啊,好好玩,你快点再扔一次啊。 她朝着另一个方向使劲扔出去,小寒吐着舌头跑,叼着跑回来,向她邀功,那吐着舌头呵嗤呵嗤的样子,让人明白,它是太喜欢这根小棍棍了。 小子奈气不过,再换一个方向,用更大的力气扔出去。 然后就扔在了刚出门的林叶脚边,林叶弯腰把小木棍捡起来,狗不乐意了。 小寒朝着林叶叫,应该是在向林叶宣示主权,这是狗的,这是狗的。 林叶把小木棍插进自己腰带里,小寒急了,围着他转圈,汪汪汪的叫。 就在这时候,外边响起敲门声,林叶拉开门看了看,门外有个看起来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 要不是他手里拎着高恭,还丝毫也不费力,林叶就觉得他真的是个读书人。 一见林叶开门,高恭带着哭腔说道:“小爷,不是我出卖你,这孙子跟踪我。” 中年男人松开手,朝着林叶抱了抱拳:“请问,可是有什么恩怨?” 林叶也抱了抱拳:“杨大哥?” 这事其实不用太费脑子去推测,就该知道是高恭跟踪人家来着,结果被人家反跟踪了。 大概是到了林叶家门不远处,人家才出手制服了高恭,而且显然没下重手。 一刻之后,还是这个小院,还是院子里那两个小板凳上,坐着的人换成了林叶和杨真心。 “他做事莽撞,这次是你救了他,是他第二次大难不死了。” 杨真心双手捧着茶杯,说话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但格外柔和。 他说:“所以,他欠婆婆两条命了。” 林叶听到这话后摇头:“婆婆救人,不是想让别人欠她的。” 杨真心道:“我知道,但欠了就是欠了。” 他的目光注意到了林叶腰带上的红绳:“你怎么会有这么多?” 瞎子叔儿和瘸子叔儿的红绳,林叶一直都绑在腰带上,没有人会格外注意这个。 因为那看起来,就只是腰带上的点缀,红绳是缠在上面的,不是挂着,所以不仔细也看不出什么款式。 但不可否认的是,林叶这样做是故意的,大概只有与红绳有关的人才会注意到这个。 林叶不知道从何查起,事情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发生过,却被人抹的干干净净。 所以他只能这样,哪怕这是有些凶险的举动。 杨真心其实一眼就看到了,因为婆婆编的红绳,全都是结,且那些绳结的打法别人也不会。 林叶低头看了看,回答:“婆婆走的时候,家里还有两条富余的。” 杨真心嗯了一声,捧着热茶说道:“那她应该是还想着再帮两个人吧,只是后来心有余力不足。” 林叶道:“也许。” 杨真心:“荆城西我来照看吧,今夜我会把他接走,事情你也不用再管,有了结果,我会来告诉你。” 说完后起身。 林叶:“吃过饭再走吧。” 杨真心摇头:“不耽误你了。” 林叶:“不必这么急。” 杨真心笑了笑,语气却有些苦的回答:“多坐一会儿,便会聊到婆婆,我这个年纪,不大想在陌生人面前哭。” 他对林叶笑,林叶不擅长笑,只是这样对视了一会儿。 杨真心和荆城西真的不是一个类型的人,荆城西话太多,杨真心的话太少。 相对来说,杨真心似乎和林叶性格更相似些。 “对了。” 杨真心走到门口的时候驻足,回头看向林叶:“高显商行你不要再招惹,你有你的日子,最少还有几十年,我四十岁了,剩下的日子比你少,也比荆城西少。” 他说完这句话,又低头看了看林叶腰带上的红绳。 “你比别人都多,我很羡慕。” 说完后转身离开。 他们说话的时候,小子奈他们都离得远远的,尤其是高恭。 等杨真心走了之后高恭才跑回来,在林叶身边轻声说道:“小爷,这孙子是谁啊。” 林叶看了他一眼,高恭还在自顾自说着:“这孙子肯定很阴,我亲自盯着高显商行那边,按照小爷你的吩咐,看到有一大队车马回来,就仔细盯。” “他一下车我就知道这是个领头的,所以就和人打听了一下,果然姓杨,于是就暗中跟着他,结果跟着跟着就没了。” “我就想先回来和小爷你说一声,结果刚到门口,就被这孙子一把掐住我脖子,就这,就往这掐,这孙子手劲儿真他妈大,掐着我就跟掐着个小鸡子似的,动不了!小爷这不是我无能啊,是真动不了!” 林叶:“吃饭了吗?” 高恭:“没呢啊,只顾着盯紧高显商行那边了,小爷你交代的事,我当然得上心,哪有空吃饭。” 林叶:“你去盯着子奈把字写完,我去做饭。” 高恭:“我盯着大小姐做饭,小爷你来写字吧......不是,我来盯着你做饭......小爷,我也不认字啊。” 林叶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从明天开始,每天这个时间,你带所有人来我这里,每天和子奈一起学,一样是学五十个字,谁没学够,一天就编五个筐。” 高恭:“行!行的!” 林叶:“那你记得都通知到。” 高恭:“小爷,我是说一天编五个筐行,没问题的,非但我没问题,我替他们都能保证没问题。” 林叶抬起手:“你刚才说,掐住这就动不了?” 然后高恭就被他掐住了。 然后林叶回头:“子奈,你把今天学的字教高恭,教不会,你俩一起编筐。” 小子奈:“行!行的,编筐行!” 下一刻,林叶左手掐着高恭的脖子,又手拎着小子奈的衣服,把俩个人都按坐在板凳上。 “饭做好后我检查。” 林叶语气温柔的说道:“没学会,我把你们两个头发薅秃了,用头发编筐,你用她的,他用你的。” 林叶转身朝着厨房走,小寒还在后边追着呢,围着他不停转圈。 汪汪汪,汪汪汪......狗的,狗的。 林叶这才想起那小木棍还在他腰间插着,他忽然醒悟过来,杨大哥一眼就注意到他腰带上的红绳,大概和他腰带里插着根小木棍有关......这也算天意? 他把小木棍扔出去,小寒噌的一声也跟了出去。 片刻后,高恭比狗还快:“我帮你捡,我来,我来。” 林叶:“就是不想认字对吧。” 高恭又坐回去,低着头:“咱就说,不用薅的行不行,咱贴着头皮拿剪刀都剪了,下次不是还有机会呢吗,小爷你说薅,薅的就不长了啊......” 小子奈使劲儿点头,双手捂着头顶:“啊,对对对!” 唯有小寒是开心的,跑回来,叼着木棍又开始围着林叶转。 林叶把木棍又扔出去,然后进了厨房。 高恭跑过去,在小寒之前把木棍捡起来,然后......咔嚓一声给掰断了。 他看着小寒:“那就谁也别想好!” 正文 第五十九章 不是个好地方 林叶第二天去了医馆,荆城西果然已经不见了,桌子上给林叶留了一封信。 很简短,大意就是杨大哥要带他去更安全的地方养伤,等伤好之后会联络林叶。 林叶把信烧了,从医馆后门出去,再转回大街上,正好遇到了一队金乌骑。 十几个男子被铁链锁成了一串,大概都在三十岁以上,其中老者看着已有五六十岁年纪。 云州城里的百姓们对这场面已经见怪不怪,自从城主府宣布接管云州城之后,每天都会有不少人被抓。 林叶站在路边看着那些汉子被押走,脸色平静,可心中却难以平静。 这些汉子看起来衣着不同身份不同,可从他们走路的姿势,身材的笔挺,还有眉宇间的不屈,都能看出他们必定都曾是军人。 金乌骑的队伍经过,林叶刚要迈步,见大街对面有个人站在那看他。 那人没有任何示意,见林叶注意到他后转身离开,林叶便装作不经意的跟了上去。 七转八转,足足绕了半个时辰,那人进了一个很普通的小院,他站在门口等着,林叶进门,他随即将院门关好。 “杨大哥。” 林叶抱拳。 杨真心嗯了一声,走到院子里,从大缸中舀了些水喝。 “荆城西都和我说过了,武馆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我帮他还。” 杨真心回头看向林叶:“狄隐昨日离开了云州,我正好可以多调查一些,也确实查到了一些。” 林叶:“多谢杨大哥。” 杨真心道:“你可能还不了解我,我不喜欢欠着谁的不还,我和荆城西不一样。” “他欠谁的,总觉得永远都还不清,而我却觉得,以恩报恩以怨报怨,没有还不清的东西。” 他说话很认真,很直接。 他说:“荆城西欠武馆,我帮你们把杀害雷风雷的凶手找出来,就算是还清了,一命换一命。” 林叶沉默片刻,点头。 杨真心继续说道:“我欠婆婆的,我还在你身上,我自有办法还了,自此之后我们便不必再有瓜葛。” 他说话的时候,又看了看林叶腰带上的红绳,眼神里有些东西一闪即逝,像是嫉妒? 杨真心道:“事情了结之后,我会把荆城西送回他老家修养,他有他的梦想,不能被破坏。” 林叶再次点头:“好。” 杨真心道:“狄隐的身份你了解吗?” 林叶摇头:“不了解。” 他没有说关于无惧营的事,也不会和杨真心提起狄隐可能是无惧营叛徒的事。 杨真心道:“狄隐有一个姐夫,曾经在边军中做到校尉,大战之后便改名换姓,创办了高显商行,狄隐看起来很了不起,可也只不过是替他姐夫在打理生意。” 林叶不用问什么,他只需安安静静的听着即可。 杨真心继续说道:“他姐夫现在叫郭茂生,一个从七品的小官,云州城行仓主簿。” “郭茂生这个人,跟谁都客客气气,做事谨小慎微,永远一副点头哈腰的样子,所以衙门里的人都看不起他,也就没有人能想到高显商行这么大的生意会是他的,事实上,云州城中黑道人物,十有七八也被他拉拢控制。” 杨真心道:“还有,高显商行每隔半年,就会把营收的大部分银子运送到两百里外的定唐县,郭茂生每隔半年就会去定唐县一趟。” 他停顿片刻,运气稍显沉重起来:“每年负责押送银子的人都是我,我回来,他出发,从无例外。” 林叶这才开口道:“所以这高显商行,其实也未必是郭茂生的。” 杨真心没回答。 他沉默片刻后对林叶说道:“雷风雷的死,谁最想把事情平下来?” 林叶回答:“府治金胜往。” 杨真心道:“狄隐只是个商人,郭茂生只不过是个小吏,明面上他们不敢对抗雷风雷。” 林叶:“但狄隐把曲七鬼等人藏起来了,这就是在对抗雷风雷。” 杨真心看着林叶,林叶道:“所以高显商行,其实是府治金胜往的。” 杨真心道:“金胜往到云州城之前,云州并无朝心宗。” 林叶心里一震。 杨真心又说道:“北野王的功劳太大,北野军实力太强,玉天子要有借口拿下他的兵权。” 他看着林叶的眼睛:“据我所知,朝心宗最早一批人,多多少少都和边军有关。” 他走到门口台阶上坐下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对娄樊人的大战之后不久,朝廷就会得到密报,拓跋烈私自暗中培养朝心宗,试图夺云州以自立。” “可是出了意外,朝心宗的人过于膨胀,杀了一个上阳宫弟子。” 杨真心缓缓吐出一口气:“本来只是要把拓跋烈拉下马而已,可是上阳宫一脚踩了进来,玉天子也不能不忌惮,因为上阳宫历来都强势,做什么,也无需请旨。” 林叶道:“拓跋烈趁势调集边军,配合上阳宫将朝心宗剿灭。” 杨真心道:“不止,金胜往大概也没有想到,朝心宗会发展的那么快,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林叶:“所以金胜往也就顺势让北野军和上阳宫灭了朝心宗,正好可以抽身事外。” 杨真心往门外看了一眼,虽然门关着。 他说:“现在城主府在大肆抓人,抓的是什么人,你也看到了。” 那些都是曾经当过兵的人,就算不是正经的边军,也都曾是义兵,协助边军打过娄樊人。 杨真心道:“我陪你去定唐县,杀郭茂生后,雷风雷的事就算了了,更大的事不是你我可以参与,城主府在抓人,以前要给北野王的罪名,现在还要给。” 林叶想了想,点头:“好。” 杨真心道:“你孤身一人,武功又差,所以到了定唐县动手的时候,你只管看着即可,明天一早我们出发。” 林叶抱拳:“明天一早见。” 回到武馆之后,林叶就和师父师娘请了假,只说是要回老家一趟,需十日左右才能回来。 严洗牛嘱咐他小心些,又要给他拿些银子,林叶只是不收。 回家的路上,林叶先去找了老陈。 “先收摊吧,我要出趟远门,十天左右回来,这十天你在家里守着小子奈。” 老陈没有问任何问题,手脚麻利的把摊子收了,然后推着车和林叶一起回家。 到家之后林叶就去收拾了东西,然后又找了高恭交代了些事情,高恭随即召集手下人,分头出去办。 一天准备妥当,到清晨,林叶北上一个很小的包裹,里边大概只有两套换洗衣服。 拿上他的大伞,牵着那头已经许久没有带出门的小毛驴,提前到城门口等着。 只片刻,杨真心就到了,牵着的是一匹驽马。 大玉王朝不但对于铁器的管制极为严苛,对于马匹的管制也一样,战马绝对不可能流入民间。 这种驽马脚力慢,也不持久,很差,差到只比林叶的毛驴好一些。 林叶看着那驽马,觉得真丑,还是他的驴眉清目秀。 杨真心也看了看林叶这带着的东西,又看了看那头毛驴,眼神有些复杂。 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罢了,反正也不需要你做什么。” 出城后,杨真心催马前行,林叶还在哄他的毛驴,毕竟毛驴已经很久没有被人骑过,似乎是忘了它可以被骑的事。 定唐县有二百里远,若有战马,来回无需多少时日,可以他们俩的这坐骑来说,一天能走六七十里也差不多是极限了。 “我记得,婆婆不喜欢人舞刀弄枪。” 杨真心看向林叶。 林叶不知道从哪儿踅摸来了一根胡萝卜,绑在一根竹竿上,他挑着胡萝卜在驴前边晃。 那驴就跟着胡萝卜摇头晃脑,还不时伸舌头,想把胡萝卜卷进嘴里来。 林叶道:“是,婆婆不喜,所以婆婆走了之后我才来云州求学。” 杨真心嗯了一声,风吹过,他的头发被吹起来,林叶看到了他的脸上,也有那样一个烙印,和荆城西的差不多。 杨真心道:“很难看吧。” 林叶摇头:“没。” 杨真心道:“所以我可以去杀郭茂生,但我不能杀狄隐,我和荆城西这样的人......” 他指了指脸上的烙印:“能找到个事做不容易,我习惯了事情一码归一码,不掺和。” 说到这他有些感慨:“可若是做正经生意的人,谁会用我们?” 林叶嗯了一声。 杨真心道:“郭茂生既然能替金胜往掌管暗中的生意,就说明他绝非常人。” 林叶又嗯了一声。 杨真心继续说道:“他身边必有高手,而且说不定,还会是边军出身的高手。” 林叶再次嗯了一声。 他一直都是一个不大会聊天的人,哪怕是和熟悉的人话也不是很多。 面对杨真心,他的话就显得更少了些。 杨真心见他这般模样,倒也不多说什么了,两个人默默的赶路。 就这样走了足足三天半,两个人才到定唐县,看起来,这座小县城比起云州可差的太远了。 城墙还是夯土堆砌,只有大概三丈左右,斑驳不堪,坑坑洼洼。 守城的州兵看起来一个个像是从土里刚刨出来的一样,衣服看不出本来颜色,覆盖着一层尘土。 他们本来要伸手拦人,见杨真心后就笑起来,本该格外看不起杨真心这曾为罪犯的身份,此时他们却脸上带着谄媚。 杨真心扔给领头的一个钱袋,哗啦哗啦响,说一声请兄弟们喝酒。 那些州兵就喊起来,谢杨爷赏。 连盘查都没有,就这样顺利的进入了定唐县,一进县城林叶眼神就有些不大对劲。 县城里,竟是少见砖房,绝大部分民居都是土屋,这街上人也不多,看起来衣服都很破旧。 杨真心道:“这里靠近边疆,定唐县前后被娄樊人屠过六次,也烧过六次,能有土墙土屋便不错了。” 说完催马:“前边有家客栈,咱们先去投宿。” 林叶应了一声,回头看向城门口,那些州兵凑在一起,欢声笑语,应该是在数杨真心给他们的铜钱有多少。 大概,足够他们这些人一起喝顿酒了。 客栈也是土墙土屋,屋顶上飘着一面酒旗。 林叶催了催他的毛驴,毛驴却又不肯往前走了,似乎格外讨厌这里。 林叶把几乎风干了的胡萝卜晃了晃,毛驴打了个响鼻,应该是已经失去了兴趣。 骗人这种事,骗一次大概还会有原谅,骗多了也就没什么原谅可言,骗驴也一样。 前边,杨真心把马绑好,回头看向林叶招手。 林叶想着,这真不是个好地方。 正文 第六十章 他们都没想到 杨真心递给林叶一袋干粮:“你在客栈休息一会儿,我去看看情况。” 林叶道:“还需要看吗?难道不是一会儿便有人来这里?” 杨真心看了看林叶,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这种不可思议也只是持续了片刻而已。 他居然没有解释,点了点头:“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反正你都是要在这里等着的。” 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林叶看来看去,这客栈都不是好的葬身之处,又脏又破,着实不喜。 也就客栈的前厅还干净些,于是他就在这里坐下来等着。 前厅的门开着,有风沙从门外路过,很急,没来得及看一眼端坐在屋内的林叶。 门外停下来一辆车,比风沙慢一些到的,还有至少数十名壮硕的汉子,他们俯身迎接车里的人下来。 杨真心先一步进门,指了指林叶:“郭大人,这个就是我和你提过的林叶。” 他叫的郭大人,是一个看起来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脸上还戴着面纱,显然是不想被人看到他的脸。 可杨真心这一句郭大人,让他这纱巾也没了意义。 所以郭茂生狠狠瞪了杨真心一眼:“你是不是蠢?” 杨真心微微笑了笑:“反正是要死的。” 然后他又对林叶说道:“这位就是郭大人,高显商行真正的主人,另外,他还是前无惧营的校尉。” 郭茂生眼睛骤然睁大:“杨真心,你是想找死吗?” 杨真心道:“大人到了现在还怕什么?我与你说过,这林叶腰带上挂着两条红绳,那是无惧营才有的东西,如果我猜的没错,他跟我说是要查雷风雷的案子只是借口,实则是查当年无惧营被出卖的事。” 郭茂生不想理会杨真心,看向林叶问道:“你家里什么人曾在无惧营里?” 林叶耸了耸肩膀,没回答。 杨真心道:“你也不用装了,我以为你会找一些帮手,可是你真的没有。” 林叶:“说的没错。” 杨真心:“所以就算仇人在你面前,你也没有本事报仇,不过你也不是一无是处,你值一万两银子。” 他朝着郭茂生伸手:“郭大人,人我给你带到了,剩下的一半银子可以给我了。” 郭茂生摆了摆手:“给他。” 手下人把一沓银票递给杨真心,杨真心拿过来后仔仔细细的数了数,数了三遍。 然后他朝着林叶说道:“我答应你,帮你找到当年的人,我也答应了郭大人,把你带过来,现在答应你们两个人的事都做到了,所以和你们两个人之间,我都不亏欠。” 他把银票揣进怀里:“我说过的,我这个人做事,一码归一码。” 说完看向郭茂生:“郭大人,那我先走了。” 说完竟是真的走了。 郭茂生看向林叶:“你如果好好回答,我还能让你死的痛快些。” 林叶:“要想让我死的痛快些,不如我来问你。” 他问:“当年出卖无惧营的人是你,出卖整个怯莽军的人也是你,娄樊人到底给了你多少银子,能让你出卖生死同袍?” 郭茂生笑了笑:“你看到的,都是。” 林叶点头:“那确实不少。” 郭茂生摆了摆手:“杀了他吧,我不想知道他是谁了,总之是个祸害,除掉也就罢了。” 他手下数十人随即向前,林叶将伞抓在手中。 郭茂生向后退了几步,回到客栈门口站着观看,他这些年一直都在害怕的就是有人查当年的事。 好在,只是一个有勇无谋的孩子而已。 他手下这几十个人,都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要么是悍匪,要么是穷寇,每个人身上都有不止一条人命债。 杀一个少年,其实根本不用这么多人。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竟是杨真心去而复返,那家伙手里还拿着几个不知道从何处买来的馒头,一边走一边往嘴里塞。 郭茂生问:“你不是走了吗?” 杨真心把手里的馒头扬了扬:“大人吃不吃?” 郭茂生瞪了他一眼。 如果不是这个杨真心真的有用,他刚才都想连此人一起除掉。 这几年来,杨真心帮他做过的事没有一件不是办的妥妥当当,而且这个人只认钱,你给钱他什么都干。 杨真心道:“我回来看看,毕竟他不死,我也不踏实。” 他走到郭茂生身边:“话说,郭大人当年为什么要出卖无惧营呢?我不大相信你是为了钱。” 郭茂生一回头:“你!” 才说了一个字,杨真心手里的馒头已经塞进他嘴里,下一息,杨真心的刀捅进了他心口。 “这样就不会喊了,还能做个饱死鬼。” 杨真心扶着郭茂生慢慢放下来,然后拉到客栈外边,手里的刀一直都没停,不停的旋转着。 “我才不管你为什么出卖无惧营,我也不管你到底是谁的人,其实你是一个好东家,给钱的时候从不吝啬,可惜了。” 他抽出刀看了看,伤口里血一股一股往外涌,然后他又把刀塞回去来回捅了几下。 再下一息,他已经在切着郭茂生的脖子。 等他把人头拎起来的时候,身上都已经被血喷满了,他还甩了甩头发。 拎着人头到门口,然后就看到林叶就站在那看着他,这个十四岁的少年身后倒了一地的人,他手里的黑伞都没有打开。 杨真心把人头递给林叶:“现在是真的两不相欠了。” 林叶:“你是故意让我把郭茂生的手下都引过去,你才好下手杀他的?” 杨真心:“对啊,不然我为什么不直接动手,我怎么知道那群人里有没有高手。” 林叶看着他,没再问什么,可杨真心却知道林叶在想什么。 他说:“你是想知道,万一他们把你打死了怎么办?可那又怎么了。” 杨真心耸了耸肩膀:“你死了就死了,只要我帮你把郭茂生杀了,我和你一样是两不相欠。” 他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手,又摸出来两个馒头,递给林叶:“你吃不吃?” 林叶没回答,也没举动。 杨真心把馒头塞嘴里,嘟嘟囔囔的说道:“你死了与我无关,是郭茂生杀的你,我杀了郭茂生,这事就了了。” 说完他往林叶身后看了看,那一地的人。 “谁还不骗人了?” 杨真心道:“你跟我说过的,你是启明境一芒的实力,这是启明境一芒能干出来的事?” 林叶:“我确实是启明境一芒。” 测武是以特殊手段来查看习武之人的内劲,可林叶没有内劲。 以他的身体来说,就算到了正经的测武之地,得出的结论也必然是勉强够得上启明境一芒。 杨真心:“倒也与我无关,你说自己不会武功也没关系。” 他指了指那颗人头:“你看,你自己想查的话,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查到这个人吗?所以啊,以后再想做什么,就花点钱。” 他又指了指自己:“以后如果还会打交道的话,记得找我,物有所值。” 说完转身就走。 林叶:“你这么急,是怕我知道,你会把我家的住址告诉狄隐吗?” 杨真心脚步一停,转身看向林叶,脸上出现了一种有些不耐烦,也有些愤怒的表情。 “我都和你说过了,一码归一码。” 杨真心把刀抽出来:“你为什么非要多一句话?就想死在我手里吗?” 说完朝着林叶走回来。 林叶:“你最好盼着,我的人能找到荆大哥。” 杨真心:“你会找到的。” 与此同时,在定唐县那土城墙上,狄隐举着千里眼看向这边。 他见已经走了的杨真心又回去了,还抽出了刀,认不住嘴角一扬。 “这活儿可是你自己的,我不会给钱。” 他身后,站着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看起来至少也要有数百人之多。 “等着吧,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家伙和杨真心杀的两败俱伤之后,你们上去把人头提回来。” 狄隐往一侧看了看,在不远处,荆城西被绑在那,几个人按着他。 “你杨大哥让你满意吗?” 狄隐笑。 他语气有些遗憾的说道:“我和你说过的,我这个人最看重的就是忠诚。” 荆城西怒骂:“老子早晚宰了你!” 狄隐笑道:“可我现在就能宰了你啊。” 他摆了摆手,几个黑衣人上前,一刀一刀的捅进荆城西身体里,只片刻,荆城西就变成了一个血人。 狄隐道:“你们啊,都是无为县那个叫菩萨的老女人救过的,对不对?” 他走到荆城西身边,低头看着那气若游丝的人。 “那个婆婆,是怯莽军大将军刘疾弓的遗孀,早些年我想杀了她来着,后来又觉得没什么大必要,她死了,那群土老百姓会炸毛,朝廷也会派人查,我又是一个不喜欢冒险的人。” 他扶着城墙看向林叶那边。 “这事到这了了就好,你那个幺弟会死,你那个杨大哥也会死。” “林叶昨天出发之前找了不少人,一定是把他知道的事都告诉了他信任的人。” “等到再有人来,发现他死了,郭茂生也死了,你也死了,这无惧营的事不就彻底了结了吗。” “人啊,别和天斗。” 狄隐轻轻吐出一口气:“你会死,是因为你想不到杨真心会出卖你,林叶大概也想不到,毕竟杨真心对你应该是有过真正兄弟情分的,奈何我给了他三万两。” “三万两,买了你们的恩断义绝,买了我的斩草除根,超值。” 狄隐再次低头的时候,发现已经没有了气息的荆城西,最后做的是,是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裤子。 狄隐有些厌恶:“我衣服比你的命还要贵些。” ...... ...... 【求收藏】 正文 第六十一章 赐与收 “你是不是把荆城西也出卖了?” 林叶问。 杨真心耸了耸肩膀:“那怎么能叫出卖?一码归一码,我用他换点钱,再帮他回老家把宅子盖起来,谁欠谁?谁也不欠谁。” 说完一刀朝着林叶刺过来。 林叶等刀快到身前才避开,那短刀刺在土墙上,如刺入了豆腐一样。 刀不是什么好刀,而是到了杨真心这个境界的人,已经可以运用足够强大的内劲。 启明境的人,显距境的人,哪怕就是到显距境六芒,内劲依然在拳内。 只有到了拔萃境以上的强者,才能将内劲外吐,比如雷风雷的明光刀,真的不是什么绝世好刀,只是雷风雷可刀出内劲。 简单解释一下,到了启明境六芒的实力,内劲也已经不可小觑。 这个境界的人,绝对可以一拳打死人,甚至可以一拳把树干打断,内劲灌注在拳头上,拳头是他的兵器。 但内劲无法突破肉身的桎梏,是内劲让拳头变得厉害,但拳头也是血肉,终究比不得兵器。 整个启明境的,就是让身体产生内劲的过程。 而整个显距境,都是内劲改造肉身的过程,让经脉更强,只有整个肉身都被内劲改造到可以承受输出之力的时候,才算到了拔萃境。 天下武者,十之七八,都是被阻拦在这个关卡。 到了拔萃境之后,内劲就可输出体外,灌注于兵器之上,如此一来寻常刀剑也可变得格外犀利。 杨真心的这一刀,足以说明他已到拔萃境。 林叶呢? 不管怎么看,不管怎么测,不管谁来查他身体,都可断定他就是启明境一芒,也就是最低级的武者。 所以辛先生,是真的天纵之才。 他嬉笑怒骂之间,做了百年来没人能做到的事,整个上阳宫,都未必再有一人能做。 所以林叶,真的是天纵之才。 他被辛先生改造肉身,丹田还被毁掉,非但不死,还能越来越强。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强。 杨真心一刀不中:“你这启明境一芒,还能骗人多久?” 说话间已经连续刺了三刀,短刀杀人,还是以直刺为主,长刀才是劈砍扫剁撩。 避开三刀,林叶已经明白了一件事......拔萃境真的很厉害,内劲外吐真的很犀利。 可是真的慢。 杨真心又一刀刺过来,林叶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向后一带,那刀再次刺入土墙。 林叶双指点在杨真心的心口一处穴位,杨真心瞬间就僵硬在那,片刻后开始浑身颤抖,极为剧烈。 “你,是我见过最小人的小人。” 杨真心一边颤抖着一边说道:“装作诚实,一脸无害......启明境一芒,哈哈哈,无耻!” 林叶:“境界于我,并无缘分。” 说完又一指点在杨真心另一处穴位,杨真心直接瘫倒在地。 林叶拎着杨真心的脚踝往回走:“你最好盼着,回云州后荆城西安然无恙。” 杨真心:“你就该吃了我给你的干粮,若吃了,又怎么会这么麻烦。” 林叶道:“因为有人告诉过我,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乱吃,毒无处不在,只是现在我才明白,他说的是人心。” 杨真心此时不能动,不仅是不能动,他全身上下仿佛都被虫蚁在啃咬一般的难受,又疼又痒。 “他死了。” 杨真心喊:“你也杀了我吧!” 林叶没理会,拎着人往回走,他的毛驴自己过去,把绕在木桩上的绳子咬着活扣,一拉就解开,跟在林叶身后走。 走了几步那毛驴又回头,似乎是觉得有些什么东西扔了可惜,于是把杨真心那匹驽马的绳子也解开了,嘴里叼着驽马的缰绳,领着那驽马走。 杨真心的被这般拖着,后脑在地上摩擦,地上又都是粗糙砂砾,可他却丝毫也不觉得疼痛。 因为他身体里的疼痛,远远超过了这摩擦带来的痛感。 林叶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忽然停步,一个黑影从城门楼子上落下来,砰地一声摔在他面前大概一丈多远的位置,砸起来一层尘土。 林叶看过去,那是血糊糊的荆城西。 他站在那沉默了大概一息的时间,单手发力把杨真心倒着提起来,一脚踹在杨真心的下巴上。 这一脚,杨真心的脑袋向后弯了过去,后脑撞在后背上,脖子直接断了。 “婆婆教出来的孩子,不该自相残杀。” 林叶松开手,杨真心尸体落地,他再一脚踩在杨真心脸上,直接把脑壳踩憋,眼球和脑浆一起迸射出去。 “可若有下一个,还杀。” 狄隐手扶着城墙往下看,笑道:“我还真是低估了你,谁能想到那小武馆里居然藏着你这样的高手。” 他伸手往下指了指,那大批的黑衣人开始冲下来,黑压压一片,迅速在林叶面前形成了一堵墙。 “高手又怎么呢?” 狄隐笑道:“自负是你的弱点吧。” 然后他喊了一声:“射死他!” 他手下的这些黑衣人,竟然有本该不可能出现在江湖中人手里的弩。 这些黑衣人全都抬起弩的那一瞬间,林叶撑开了他的伞。 无数弩箭激射而来,可伞却犹如这世上最强大的神仙布下了结界,弩箭犀利,就是破不开伞面,还被尽数弹开。 林叶顶着大伞向前疾冲,手腕一扭,伞面上喷洒出去大片粉末。 “他伞能喷火,退后!” 有人喊了一声。 显然是见过林叶在武馆外边用这伞,知道喷完粉末之后便是燃烧。 成群的黑衣人立刻后撤,可才退了几步就有人倒下,有的人捂着眼睛哀嚎,有的人躺在地上打滚。 喷出去的粉末不是可以燃烧东西,而是毒-粉,江湖上能找到的最毒的东西。 狄隐着实没有想到,那个少年竟是如此的心狠手辣,那些正派人士,哪有用毒杀人的。 林叶顶着黑伞冲进人群中,可他却似乎对那些毒-粉没有任何惧意。 黑伞下的少年捡起来一把长刀,这是林叶第一次触碰真正的兵器。 可是刀在他手里,就像是天生就该在这。 黑伞在转,人在转,血液也在转,一道一道血珠喷洒,黑衣人一个一个倒地。 他在人群中穿梭,城墙上剩下的黑衣人又在放箭,可破不开伞杀不死他,被杀死的都是那些黑衣人。 从城墙上冲下来能有一百人,这一百人按理说可以把林叶剁成肉泥。 黑伞停止了转动,林叶站在城下,四周的血腥气似乎在他身边形成了一个气场。 他愿意来定唐县,是因为这里能看到他真正实力的人,大概都会死。 他看得出来杨真心不对劲,因为杨真心看那两根红绳的时候,眼神里的复杂让林叶警惕。 可林叶终究还是会有疏漏,他还没有能达到用最恶毒的心去揣摩敌人的地步。 他以为,杨真心最起码不会动荆城西,因为如果要动的话,杨真心其实没必要把荆城西接走。 林叶后来看过医馆,连荆城西需要的伤药都被带走了,若杨真心那个时候有心杀荆城西的话,大概不需要这样做。 此时的林叶没有抬头看,城墙上的人也看不到伞下的他在看什么。 他在看荆城西。 “哥,对不起。” 这一刻的林叶,或许才真正的学会了什么,才变成了另外一种林叶。 他迈步往城墙上走,坡道上,被狄隐指使的黑衣人也在往下冲,他们想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把林叶杀下去。 林叶把大伞旋转起来,伞上喷射出无数的铁钉,和以往不一样,这些铁钉上都有毒。 与那些毒-粉相同,很厉害,中毒的人若没有解药,用不了几息就会死。 这种毒,在人察觉到中毒后马上就去取解药,超过七步距离,就算有解药也来不及。 除非......提前吃。 密密麻麻的铁钉仿佛横扫出去的流星雨,从城墙上往下冲的黑衣人,逐渐变成了成片成片的往下滚。 婆婆把伞交给林叶的时候说,这个东西能护你周全,是当年我男人穷尽心思找来送给我的。 当黑伞上喷射的铁钉终于停止,坡道上已经全都是倒下的人,有的人还在呕吐,一开始是白沫,两息之后就是黑血。 林叶迈步,从尸体空隙中走上去,伞下的少年与这明媚的阳光格格不入。 他看向狄隐,狄隐也在看他。 “我查过,你只有一些粗浅武学,而且也没有帮手,能帮你的人无非是武馆里那些废物,可他们都没有离开云州城。” 狄隐问:“你的毒是哪里来的,你的武功又是如何练的?” 林叶道:“到现在,你怕的都不是我,而是我怕有靠山。” 狄隐:“你没有靠山,你会敢这样做?!” 他身边的黑衣人还剩下大概四分之一左右,可他们已经没有人敢再往前冲了。 天知道那把伞里还能喷出来什么东西,一把伞,已经杀了有二百余人。 这种事,你就算声泪俱下的和别人去说,别人都不会信。 他们会觉得你疯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拿了把黑伞,就杀了几百悍匪? “杀了他!” 狄隐又喊了一声。 可这次,没有人再听他的,林叶用黑伞指了指那些人,有人掉头就跑。 风吹过,城墙上的土被扬起来,急匆匆的走了,也许一样是被吓的。 林叶继续迈步,狄隐把大氅缓缓解了下来。 “我从来有想过有朝一日来找我的,会是你这样一个孩子,我一直都在防范着,是什么大人物要旧事重提。” 狄隐一边说话一边把大氅下藏着的刀抽出来,刀在他背后绑着,除了刀之外还有一面圆盾。 他压低身子,右手刀左手盾,做好应战的准备,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啊,大玉边军准备迎敌冲锋的站姿。 哪怕他是个叛徒,这些东西他还是忘不掉。 林叶问:“你准备要用来杀我的武艺,是怯莽军的刘将军教你的,还是无惧营的刘将军教你的?” 狄隐嘴角抽搐一下,那是凶态。 林叶再次迈步:“今日,我替将军收回来。” 狄隐:“你有什么资格?” “资格么?” 林叶把黑伞放在一边,以操拳起手式应对。 “先人所赐,皆由我收,先人索命,皆有我取。” 正文 第六十二章 你们会的我都会 林叶一刀斩下,刀落在狄隐的圆盾上发出一声闷响,圆盾上蒙了一层皮子,用以防箭矢,所以才是这般声音。 按照常理,这刀落在皮子上,纵然不能把皮子应声切开,也不至于把刀崩坏。 可林叶手里的刀却崩坏了,寸断。 下一息,林叶觉得手腕上一阵酸痛,立刻将刀柄松开。 在林叶松手的那一刻,木制的刀柄竟是啪的一声碎了,在他面前木屑纷飞。 这便是拔萃境! 狄隐的内劲灌注在圆盾上,震碎了林叶的长刀,内劲又借助刀身要震伤林叶的手臂。 林叶若是松手的慢一些,那内劲就会伤他筋脉。 “你拿什么和我斗?” 狄隐一刀横扫过来,林叶向后撤步避开,刀尖在林叶身前扫过的瞬间,突然间刀尖上有刀芒出现。 林叶眼睛骤然睁大,而狄隐已经面带微笑。 这一刀,谁也避不开了吧,只要是个正常人,身子向后倾斜已经到了极限,避无可避。 然后狄隐就看到林叶的身子好像往后断了一样,那家伙的腰竟然能往后弯成几乎是一个直角。 若腰身柔软的女子,可以向后仰身,腰身会是个圆弧,林叶可不是,林叶这往后一仰就跟腰断了没什么区别。 刀芒在林叶身前扫过,带着犹如风吹战旗一般的猎猎之声。 狄隐显然是吃了一惊,但他反应奇快,手腕一翻,刀尖朝下刺向林叶的心口。 然后狄隐就吃了第二惊。 林叶在下半身站直,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的情况下,身子横向摆了出去。 这一摆,又避开了狄隐的刀。 下一息,林叶双手向下撑着地面,双脚连环踢出去,狄隐只得后退避开。 再下一息,林叶脚下发力,身子犹如激射而出的重弩一样,只恍惚就到了狄隐身前。 “近身你又能如何!” 狄隐左手的圆盾往外一顶,圆盾上布满了他的内劲。 可这次林叶没有躲,因为他忽然间醒悟到了什么。 圆盾重重的撞击在林叶心口,一瞬间,便仿佛有几百柄柳叶细刃钻进了胸膛里一样。 只需转瞬之间,五脏六腑似乎就要被切开。 也是在这转瞬之间,林叶位于胸前的所有被辛先生敲打的明穴,全都开了。 这些穴位比不得丹田,不能生成属于自己的内劲,却将这外来的内劲全都给吸收了进去。 这剧痛来的快去的也快,只这转瞬,林叶便觉得精神大振! 可还没有等他主动去做什么,左臂忽然一痛,紧跟着那被吸入胸前明穴的内劲,像是一支箭一样迅速钻进左臂中。 林叶觉得自己的左臂胀满了一样。 于是左手一拳轰出去,正中圆盾。 随着一声闷响,狄隐的圆盾直接就碎开了,他的内劲搅乱了他的内劲,圆盾承受不住撕扯而碎裂。 在狄隐惊诧的时候,林叶单手双指点向狄隐的胸口,眼看着要中,狄隐的弯刀一扫,要断林叶手腕。 林叶手指忽然一弹,有一股粉末飞出去,狄隐躲都不躲不开,那粉末落在他脸上。 “你只有五息的时间了。” 林叶后撤一步,他回头看了看地上那些被毒死的黑衣人。 狄隐:“你骗谁?” 可他真的不敢动了。 林叶取出来一个小纸包:“我也不想让你这么快死,毕竟还有话问你,你自己把右臂断了,我给你解药。” 狄隐:“先杀你!解药我也能拿到!” 他一刀斩落,林叶早就料到了一样,话说完,人已经向后退出去。 他速度之快,拔萃境的狄隐竟是追不上。 “还有两息。” 林叶一边退一边说。 “啊!” 狄隐脚步一停,凄厉一吼,没有丝毫犹豫,刀交左手,然后一刀将自己右臂斩断。 他不敢赌。 林叶把纸包扔出去,狄隐弃刀抓了,也不打开,直接把纸包塞进嘴里,大口咀嚼几下,然后吞了下去。 等了片刻后,果然没有如那些黑衣人一样七窍流血,狄隐立刻撕掉一条衣服,手嘴并用,把断臂处勒紧。 林叶:“我骗你的。” 狄隐一怔,然后暴怒:“现在我也能杀你!” 林叶:“给你的那包不是解药,你最好不要乱动。” 狄隐:“你卑鄙。” 林叶:“是的,我都会。” 他语气平静的说道:“静止不动,毒性就发作的慢些。” 狄隐的怒火,几乎把他自己都点燃了。 林叶:“我还是骗你的。” 狄隐刚要迈步,林叶:“洒你脸上的不是毒药,只是刚才手上抓了的土。” 他看着狄隐:“刚才你吃下去的才是毒药,那么大一包。” 林叶取出来第二个纸包:“现在告诉我,当年是谁指使你出卖怯莽军,出卖无惧营,你级别太低,最多只是校尉,你不可能是主谋。” 狄隐是个狠人,他也向来果断。 所以他回答的很快:“无惧营副将军孙恩威。” 林叶:“人在何处?” 狄隐:“城主府。” 林叶把纸包扔给狄隐:“敢吃你就吃,刚才我还是骗你的,你吞下去的不是毒药。” 这话说的矛盾,刚才狄隐若吞下去的不是毒药,那他何必再给狄隐一包解药。 狄隐抓住那纸包后,确实没有敢吃,但他的表情明显不对劲起来,因为他此时腹痛如绞。 林叶走到一边,安安静静的看着狄隐。 仇人此时这个样子,林叶倒也不觉得有几分快意,他只觉得本该如此。 狄隐是不是主谋,都该如此。 “很难选择对不对?” 林叶:“我说我骗了你,你吞下去的不是毒药,但我给了你解药,你又怕我给你的解药才是真正的毒药,你不想吃,不敢吃,但现在又疼的厉害。” 狄隐:“你......小小年纪,怎么会如此恶毒!” 林叶往城下看了一眼,荆城西的尸体就在那,此时已经被风沙薄薄的盖了一层。 “恶毒不是你们这种人的专利。” 林叶把伞拿起来,也不再理会狄隐,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城外直接跳了下去。 伞撑开,他飘然而落。 城门里边,之前逃走的那些黑衣人骑着马冲过来,他们已经顾不上狄隐了。 之前逃走林叶不追,是因为林叶断定他们的马一定都藏在城内什么地方了。 这些人纵然不聪明,也知道徒步走回云州很慢也很累,再说,逃命也好,报信也罢,当然越快越好。 林叶飘落正好挡住城门出口。 “冲出去啊!” 最前边的黑衣人嘶吼一声,催马加速。 城墙上,狄隐颤抖着,剧烈的颤抖着,他看着手里的纸包,眼神里已满是绝望。 剧痛之下,他已经控制不住,一股恶臭气味从他裤子里传出来。 他一把将纸包塞进嘴里,还是那般的大口咀嚼,还是三两下之后就吞咽下去。 三息之后,他感觉肚子里的剧痛好像消失了,所以他长出一口气。 出气的时候,嗓子里一反,涌出来一大口白沫。 又两息之后,他跌坐在地上,嘴里的黑血止不住的往外用,他用手堵住嘴,黑血就从鼻孔里喷出来。 再两息之后,狄隐靠在这残破的土城墙上死了,眼睛往上翻着,脸很黑,眼白......还是那么白,所以显得眼白里的血丝很红。 黑血渗透进土城墙里,却渗透不到土城之下。 城门上有风起,吹了狄隐一脸沙子,却盖不住那丑陋。 城门下,林叶一拳轰翻了最前边的奔马,连人带马翻倒在地,后边的人被撞翻了不少。 如此急速之下冲出来的马,想勒住都难。 第二拳,林叶打在后边一匹马的额头,那马被打的人立而起,然后翻倒在地。 城门洞里一下子就乱了。 这个小小的边疆县城里,那破旧的屋子中,百姓们把窗户打开一条缝,看着外边的血腥。 “你躲开!” 那些也闯进百姓家里躲藏的州兵,把窗口的百姓踹开,他们趴在那透过窗缝往外看。 他们看到了城门洞被堵死,后边的黑衣人拨转坐骑想往后跑。 城门洞里边,一把长刀飞出来,正中一人后心,人哀嚎落地。 第二把,第三把,第四把...... 然后趴在窗缝的那几个人,脸色忽然大变,吓白了脸色的他们瞬间就把窗户紧紧关上,人躲在窗后,瑟瑟发抖。 他们看到,那个一身血的人拎着一把刀,踩着门洞里人和马的尸体走了出来。 小城里啊,似乎到处都有哀嚎声,还有马的嘶鸣声。 风又大了些,卷着沙子,也卷着血腥味,如是在追那到处杀人的人。 城门口一侧,毛驴站在那,嘴里还咬着那驽马的缰绳。 它拉了拉缰绳,驽马便靠近它,一匹不值钱的驴和一匹不值钱的马靠在一起。 毛驴似乎见怪不怪一样。 驽马在发抖。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林叶从风沙中走回来,手上是一把已经有许多缺口的刀。 走到那些州兵藏身的屋子外边,林叶脚步停住,然后把长刀插进地里。 屋子里的人啊,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可颤抖的牙齿却在哒哒哒的响。 林叶弯腰捡起来一张大氅,那是狄隐动手之前解下,随手甩出去的,被风吹到了大街上。 他用大氅将荆城西的尸体包好后,抱起尸体,缓步朝着城外走去。 城门洞里,他一脚一脚的踢开尸体,人的,马的,左右横移。 毛驴拽了拽那缰绳,似乎是在告诉驽马,该走了。 驽马跟上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片刻,它看了看杨真心的尸体。 毛驴又拽了拽缰绳,驽马这才依依不舍的跟上。 那些州兵小心翼翼的把门打开,小心翼翼的往城门外看,明明已经见不到那人了,却还是没有人敢迈出城门一步。 几天后,云州城。 有个山羊胡子的老头儿,坐在自家的屋子里,背对着门外,看着靠墙那木架子上几乎都空了的抽屉发呆。 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他猛回头,看到林叶的那一刻,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林叶在他身边坐下来,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老头儿问:“成了?” 林叶嗯了一声,然后沉默下来。 老头儿看着林叶那双手,很脏,黑乎乎的,指甲缝里也是黑乎乎的。 上一次他见这少年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这少年干干净净的,指甲缝里没有一丝脏东西。 “成了就好,成了就好。” 老头儿连说了两遍,看林叶两手空空,忍不住又问:“都用了?” 林叶:“是,连那包泻药都用了,挺好用。” 老头儿起身:“我去给你烧点水,你在我这洗个澡吧,你回家去的话,再吓着人。” 林叶:“谢谢你信我。” 老头儿脚步停住,肩膀似乎是轻轻颤了颤,他回头:“是我该谢谢你信我,我没想到你会来。” 林叶:“瞎子叔儿和瘸子叔儿求死,是来你这里拿的毒药,他们若不是信你便不会来,能让他们两个信任的人,交情一定是过命,他们信你,我便信你。” 老头儿重重的点了点头:“你以后还可以来。” 他说:“你歇会儿吧,我去烧水。” 林叶点了点头。 不久之后,钱老头儿烧好了水出来,林叶却已经不见了。 林叶坐过的地方有一张纸,钱老头儿快步过去拿起来看,这纸上是画好的简图。 高显商行每隔半年就要往定唐县那边送一趟银子,也每隔半年就会有人把银子取走。 这次的,大概没人来取了。 正文 第六十三章 不问 林叶寻了一处风景还不错的地方葬了荆城西,他在坟边坐了许久,没怎么说话,他不是很擅长聊天。 回到云州城后的林叶,没有在钱老头儿家里停留太久,他知道自己有多单薄,而对手有多强大。 他没有在荆城西的身上找到红绳,如果有,他会好好保留。 但他在杨真心的身上找到了一条红绳,没保留,烧了,烧在了荆城西的坟前。 他在云州城里找了一家澡堂,风餐露宿回到云州,身上的血腥味散了,也没人看得出来那脏污会是血迹,毕竟他穿的是一身黑衣,这样风尘仆仆的人,澡堂里每天都见。 请澡堂的伙计去买了件衣服,给了几十个铜钱的小费,伙计开开心心。 云州城这么大,其实也没什么成衣铺子,大部分时候都是定制。 好在还有展品,差不多就行,此时的林叶也不挑剔,只要不是很脏就好。 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有些肥大,可他足够俊美,别人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是难看,他穿着是另有一番风味。 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要回去,迎面而来就会有一个抱抱。 他没有急着回家,等到天色已经发黑才去了那个足够隐蔽的地方,一间距离武馆没多远的临街店面。 林叶对老陈说过,我想给你租一个铺子,老陈说没必要乱花钱,可林叶还是让高恭去寻了个合适的。 老人说别乱花钱的时候,不是不想要,只是心疼钱。 林叶离开云州城的前一晚,老陈就带着小子奈去了铺子,这七八天来一直都住在这。 绕到另外一侧,在后门敲了敲,门立刻就被拉开了,在林叶出现的那一瞬间,小子奈就已经带着淡淡的香风冲上来。 只是这一次没有抱他的大腿,而是抱住了他的腰,比抱大腿的时候还要用力的多。 林叶抬起手在小子奈头顶轻轻拍了拍,小子奈抬起头,眼睛水汪汪的,委屈的泪珠儿没有掉下来,大概是她觉得爱哭的孩子不是很可爱,她不想让哥哥觉得自己不可爱。 “我得去换衣服。” 林叶迈步进门,小子奈松开腰,却抓着林叶的衣角,像是个挂件一样跟着走。 小寒在围着林叶转圈,嗷呜嗷呜的叫着,和小子奈相比,一个是可怜兮兮,一个是兴奋异常。 老陈看了看林叶,默默的回屋,不多时端着一碗汤面出来,一边走一边说:“出门饺子进门面,饿了吧,吃点。” 林叶笑起来,端着面坐下,吃一口,然后就停住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动。 他的眼窝里也有泪珠儿,也没有掉下来。 荆城西说,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街上老陈卖的汤面,若三五日不吃一回,我就馋的受不了。 他说,我是你哥,以后打打杀杀的事你不用去管,我帮你,等哥赚了钱,在这云州城里给你置办一所大宅子。 他还说,你就荣华富贵,其他的事不用你去操心,你哥要是没能让你荣华,也要让你富贵,哥能行。 林叶低头,大口大口吃面。 老陈还是第一次见到林叶这样吃他做的汤面,以至于看的有些懵了。 还记得林叶刚到云州城的时候,第一顿饭也是吃的这个,可那时候,这少年看起来可是有些不满意。 “原来真的好吃。” 林叶把面都吃完,然后朝着老陈笑了笑。 他不擅长笑,学过,笑出来的样子,他总觉得有些僵硬,也一定不好看。 可是这次的笑不是装的,所以不难看。 林叶去洗了碗,坐在板凳上,小子奈抱着个本子过来,抬头看着林叶的眼睛:“一天五十个字,我每天都学的可好了。” 老陈也不识字,所以? 林叶看向老陈,老陈尴尬的笑了笑:“你再重新教吧,她缠着我让我教,我说不会,她不信,所以......” 林叶打开本子看了看,递给小子奈:“你读读。” 第一页的字是一句诗词:但使情亲千里近,须信。 小子奈:“鸡丝汤面量要足,半斤。” 林叶把本子合上:“真乖。” 他抬起手在小子奈的头发上拍了拍,变戏法似的,手心里多了一个漂亮的头花。 小子奈看着那头花眼睛都亮了,拿了自己戴好,起身去铜镜那边看,然后那小脑袋就转了一大圈:“嗷呜!” 小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子奈开心它也开心,它也跟着:嗷呜! 林叶看向老陈:“能对上字数,也难为你了。” 老陈:“可不是难为我了,她自己翻出来一本书就让我教,那玩意儿,我是一个字一个字数着编的。” 林叶翻开那本子,指着第二行:戍客望边邑,思乡多苦颜。 问:“这个呢?” 老陈数了数字数:“和面放鸡蛋,香味会飘散。” 林叶:“确实是难为你了。” 老陈挠着头发笑起来。 老陈道:“她说,哥哥在家的时候她可以耍赖,但哥哥不在家她就得乖起来,缠着我教......” 他回头看向小子奈:“她可能觉得,我这个做爷爷的,应该什么都会。” 林叶:“回头这辈分,也要改一改。” 老陈:“她叫我爷爷,你叫我陈叔,单论吧。” 小子奈转着圈的跳,开心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大概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收到漂亮礼物了。 林叶:“还差漂亮裙子。” 老陈:“回头我买。” 林叶本想说不用,犹豫片刻,笑着点头:“那就你买。” 老陈也笑起来,也格外的开心。 林叶取出来一条盒子:“路上买的,看着很不错,前阵子见你那个烟斗已经破了。” 老陈激动起来,接盒子的时候,手都有些微微发颤。 大概,他比小子奈没有收到礼物的时间要多些,多几十年。 “少抽些,你总咳嗽。” 林叶起身:“我去冲澡换衣服。” 他才洗过澡没多久,可是他觉得换上自己的衣服之前,还是应该要洗一洗。 老陈拿着盒子,脸色都有些发红。 “很贵吧。” “嗯,有点。” “下次别买了。” “嗯,下次买别的。” 林叶去后院洗澡,老陈坐下来,盒子放在膝盖上,一遍一遍的用袖子擦,可是那盒子又怎么可能会脏呢。 一颗眼泪掉下来,落在盒子上,他连忙擦掉,可是眼泪越掉越多,他擦的越来越快。 擦了好多次之后他才醒悟过来,自己把盒子放在一边不就好了,那样眼泪不就掉不到盒子上么。 可又怎么舍得松手呢。 洗过澡,林叶回到屋子里,小子奈问他:“今天的五十个字,哥哥教?” 林叶道:“今天休息,你可以好好玩。” 小子奈随即爬到林叶腿上,坐在那问:“你去哪里了啊。” 林叶:“我......去送了个朋友,他要去别的地方,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所以我陪他走的远了些。” 小子奈:“他为什么要去别的地方?” 林叶还没回答,小子奈舒舒服服的躺进林叶怀里:“我才不要去别的地方。” 老陈抱着盒子:“你哥也不去,对不对?” 他看着林叶的眼睛说这句话,因为林叶对他说过,也许以后会要远行。 林叶沉默片刻,点头:“是,哪儿也不去。” 没多久,小子奈就躺在他怀里睡着了。 林叶坐在那久了膝盖都有些酸,老陈示意他把孩子放下,林叶摇头,笑了笑:“补一补前几天的。” 这次的笑,也不难看。 夜深人静,林叶把小子奈放下,盖好被子,他出门之前告诉老陈,我去咱家看看,若没事,咱们明日搬回去。 老陈使劲儿点了点头,因为小叶子说的是......咱家。 子时之后,大街上已经找不到寻常百姓的身影,时不时会听到马蹄声,那是巡夜的金乌骑。 据说城主府的金乌骑实力恐怖,连北野军的骑兵也未必是他们对手,好在是金乌骑数量也不是很多。 林叶站在小巷子的暗影中,他不是藏身黑暗,他就是黑暗。 金乌骑过去之后,林叶穿过街道,他从后墙翻进去后,安安静静的听了一会儿。 院子里没有什么异样,连夜风吹过瓦片的声音都显得很清晰。 林叶翻进屋子后甩亮了火折子,屋子里显然被翻过,乱七八糟。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想着要不然还是换个地方住吧,那些人杀不绝,以后也许还会来。 他坐在那发呆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有什么东西响动,很轻微。 他立刻起身,闪到衣架后边,手里已经握住了短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月光也一下子就涌进屋子里,那门口的人影显得有些修长。 “在家吧。” 门外的人说话。 林叶听到声音从衣架后边出来,那是他师娘的声音,月下的红裙显得那么那么好看。 “师娘。” 林叶把短刀收起来,俯身行礼。 身子还没有弯下去,雷红柳一把扶住他的肩膀:“回来了就好。” 她停顿片刻后说道:“我没问你要去哪儿,是因为你将来要飞得很高,师娘不会阻止你去飞,师娘只是怕你不回来。” 林叶点头:“会回来,多远都回来。”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门外又有人说话。 林叶抬头看,那是一身鹅黄色长裙的郡主拓跋云溪,月下那一身长裙,颜色仿佛依然鲜亮。 “郡主......” 啪! 拓跋云溪在林叶脑袋上扇了一下:“若我是你师娘,我哪有什么手中线,只有一条木棒往你身上劈。” 她瞪了林叶一眼:“还有,叫小姨。” 林叶点头:“是的,小姨。” 拓跋云溪往四周看了看,拉了林叶的手:“走吧,这地方对你们来说虽然算是家,可小姨看不上,至于你看得上看不上,倒也不重要。” 她看着林叶的眼睛:“小姨也不问你去了哪儿,更不问你做了什么,但小姨说这院子不好,那就是不好。” 林叶:“可院子不是我的。” 拓跋云溪:“所以你得有。” 她迈步往外走:“明天一早去看看新院子,我让人把这儿翻修一下,以后愿意回来住一阵也行,但常住,得是小姨送你的地方。” 不容置疑。 一个字都不行。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有大事 又三个月悄然而过,冬天好像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没给云州城留下任何值得回忆的东西。 鬼都不知道天为何如此吝啬,这个冬天连一场漂亮的雪都没有下。 林叶到云州已经快半年,个子长了,才来的时候比师娘矮些,现在竟是反超了一丢丢。 雷红柳都在感慨,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长个头竟是这么快,猝不及防,就没他高了。 雷红柳是见到小子奈的次数比较少,那小丫头还是不愿意多出门,若多见见就会察觉,小女孩长个子比男孩子一点都不慢。 林叶长了不少,小子奈也长了不少,两个人的身高差距竟是还保持着初见时候那么多。 老陈说,林叶长个子很难理解,吃的不多,又精细,小寒都比他饭量大。 老陈还说,小子奈要是不长个子都很难理解,吃的贼多,不挑食,五个小寒都没有她饭量大。 但是吧,其实长个子最多的是狗。 半岁多的小寒,比刚刚到林叶家的时候大了何止一圈,不过脑子倒是没怎么长,还是那般傻乎乎。 郡主拓跋云溪早就已经回王府去住,云州城里的是非好像也一下子就消散了。 城主府的金乌骑还在每日巡视,但抓的人越来越少,有时候隔上十天半个月,才会见金乌骑押着一个人从街上经过。 要说有什么没有变......大概就是薛铜锤。 好像也没怎么长个,也没怎么出息,木奶嘴还是长期在嘴里叼着,拉完粑粑还是一转身就朝着林叶把屁股撅起来。 可有一件事不得不提,薛铜锤经常去林叶家里玩,小寒被他霍霍的够呛,他被小子奈霍霍的够呛。 这个将近五岁的孩子,处处都学他大姐大,大姐大吃的多他也吃的多,吃到吐也要跟着。 他吃不下吐掉的,小寒不嫌弃,偶尔会吃些,所以薛铜锤总说小寒是他患难兄弟。 就小寒不嫌弃他,林叶说谁嫌弃你了,薛铜锤说那你怎么不吃。 然后小子奈就会把薛铜锤扔出去。 所以薛铜锤大概也不是没长个,就是长个没有胖的明显。 林叶在武馆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可学的,招式之类的东西,他都已经烂熟于心。 雷红柳一直都在想帮他恢复丹田之力,哪怕是还有拓跋云溪不遗余力的一起帮忙,丹田被毁掉就是被毁掉,修不好。 武馆没有多少可学,拓跋云溪有,她找来无数武学典籍,都是如何淬炼肉身和提升武技的。 林叶用两个月的时间,暗中以上阳台书配合周天神术修行,就有击杀拔萃境强者的实力。 可后来的这三个月,他觉得自己好像停滞不前了,到了一个瓶颈,需要一个契机。 其实,不管是雷红柳还是拓跋云溪,都不知道林叶倒地什么实力。 诡异之处就在于,没有丹田,不能修内劲,所以测不出来。 三个月来,武馆师兄们的热情并没有冷却,他们一直都还是那么努力,因为他们每个人都不希望,当初武馆被围攻的事再次发生。 薛铜锤每天都抱着城砖冲刺,给林叶挂上。 初春的冷,比数九寒天的时候还要讨厌些,寒冬腊月的冷是大举进攻,所以人人防范,厚衣服纵然不是铜墙铁壁,可也能挡住千军万马。 初春的冷是刺客,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打哭才把厚衣服脱了想臭美一下的你。 午后,严洗牛躺在摇椅上晃着,眯着眼睛,享受着阳光给他做的按摩。 外边忽然传来铜锣声,严洗牛起身出去看,铜锣声就说明是官府有事要通告百姓,会在云州城大街小巷里贴上告示。 他一出门,就看到那个叫唐久的年轻男人朝着他挥手,满脸笑意。 这个年轻人已经比刚刚成为总捕的时候,看起来成熟了不少,有了几分总捕该有的威风。 可不管怎么看,还是能在他身上看到雷风雷的影子。 唐久是雷风雷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说他是雷风雷的弟子也不为过。 可是严洗牛却知道,在如此复杂的云州城,雷风雷已经死去数月,唐久还能在金胜往手下稳稳坐着总捕的位子,就说明这个看似单纯的年轻人,绝不单纯。 “严大哥。” 唐久笑呵呵的走过来,把手里的告示扬了扬:“对你们武馆来说,这可是好事。” 严洗牛问:“什么好事?” 唐久道:“北野王要招募契兵。” 严洗牛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他问:“契兵是什么?” 唐久解释道:“前阵子咱们云州不是治安不太平吗,总捕大人......不对,是府丞大人故去之后,城主府的金乌骑接管云州巡防,可总这样也不是回事。” 他声音压低了些:“北野王和城主大人商量了一下,说既然是州兵不够用,正好最近北边的外寇又有些不老实,所以不如招募民勇组军,北野王给取了个名字,叫契兵。” 他说:“契兵和民勇的区别是,契兵也拿军饷,按边军的方式训练,总计兵力要招收两万人,农闲时训练多些,农忙时交替训练,但最少要保证,随时有半数的契兵可以调用。” 唐久说到这,声音更低了些:“北野王说,如此一来,就不需要城主府的金乌骑一直这么辛苦了。” 严洗牛再笨,也从唐久这话里听出来些端倪。 北野王不能插手地方政务,一旦插手,那就可以直接给定个割据地方,试图谋逆的重罪。 但契兵这个法子就巧妙了,契兵是由北野军训练,但管的是云州的治安巡防之事。 也就是说,北野王没有插手地方政务,但随随便便搞一个契兵营,就能把金乌骑给逼回城主府。 这当然不是干涉地方,这只是备战。 北野王,北野军大将军,北疆战神拓跋烈说可能要打仗,谁敢说这仗就一定打不起来? 严洗牛道:“可这事,和我武馆有什么关系?怎么能说是我的好事。” 唐久耐心解释道:“北野王的意思是,云州之内的宗门,武馆,甚至是镖局,等等等等,只要是习武之人,身份正经,没有前科,都可参加契兵的招募。” “而且,再过半个月左右不就是测武了吗?到时候,北野王要在北野军大营搞一场比试,其中佼佼者,可直接成为契兵中的军官,从伍长,什长,百长,到校尉,都可直接从中挑选录用。” 唐久笑道:“严大哥,你武馆里的弟子们,只要参加这次比试,搞不好就出几个契兵军官,如此一来你武馆岂不是更加威风,以严大哥的实力,这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严洗牛听到这,脸色忽然冷了。 “和我没关系,和我的弟子们也没什么关系,他们都还小,当不得兵。” 说完后转身走了。 唐久有些尴尬,可却没有表现出什么,笑呵呵的说了声严大哥你得再考虑考虑。 说完转身他也要走,一个富商连忙贴上来,陪着笑道:“总捕大人,这是要出什么大事?” 唐久看了他一眼:“自己看告示去。” 说完也走了。 严洗牛回到武馆院子里,多事的莫梧桐上前问:“师父,什么事啊,外边敲锣打鼓的。” 严洗牛:“府衙趸了不少狗皮膏药,能治跑肚拉稀,风寒热邪,体弱多病,不孕不育,正在四处吆喝着卖,你要吗?你要是要,我帮你去问问,量大能不能优惠些。” 莫梧桐:“这么厉害的狗皮膏药,我倒是没什么用处。” 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严洗牛:“你干什么去?!” 莫梧桐:“我用不到,小叶子用的到啊,跑肚拉稀,对他的症。” 严洗牛一脚踢在莫梧桐屁股上:“滚回去练功。” 莫梧桐揉着屁股:“其实我都听到了,师父你为何不想让我们去参加契兵招募?” 严洗牛:“毛儿都没长齐,参加什么契兵!” 莫梧桐:“这是招募条件之一吗?那确实是比较严苛了......” 严洗牛又一脚,莫梧桐捂着屁股跑了。 不久之后,武馆弟子们就都知道了,北野王要招募契兵,条件之一是要习武之人,条件之二是得毛齐。 有人问莫梧桐毛齐到底是什么意思,齐到什么地步算齐? 莫梧桐想了想,认真解释说,多多益善,少少的不行。 又半个时辰之后,雷红柳拉了严洗牛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他们私底下都在议论契兵的事。” 严洗牛:“我说过了,不许他们去,一个都不许。” 雷红柳:“可这是奔前程的事,纵然你是师父我是师娘,也不该阻拦,他们家里爹娘过来问,你我也没法解释。” 严洗牛:“你知道......” 他的话才说三个字,雷红柳点了点头:“我知道,在云州这从军,太凶险。” 严洗牛回头看了看弟子们:“强身健体不被欺负,足够了......不是吗。” 雷红柳:“他们家里人拿了银子,把孩子送来咱们这习武,为的不只是强身健体不被欺负。” 严洗牛怔了怔,然后一跺脚:“我就是不答应,我是见过的,他们还小,没见过,我不敢再见了,尤其是他们......” 雷红柳拉着严洗牛的手:“乖,不着急,不生气。” 严洗牛:“嗯!” 不远处,林叶看到宁株和薛铜锤肩并肩坐在台阶上,有些蔫头耷脑。 他过来问:“二十三师兄,二十四师兄,你们怎么不练功?” 宁株有些沮丧:“师兄们都在说契兵的事。” 林叶:“他们说契兵,你们俩为何不开心。” 薛铜锤把木奶嘴拔出来:“莫丝兄说,你俩听什么听,一边去,你俩毛少!” 宁株:“胡说,师兄说的是我毛少,你都没有!” 薛铜锤抬手抓住自己头发:“这四什么!” 宁株:“你懂个屁。” 薛铜锤看向林叶:“五五,他吼我。” 林叶:“他是师兄。” 薛铜锤:“我还四你丝兄呢!” 林叶:“那你吼我。” 薛铜锤楞了一下,把木奶嘴塞回嘴里:“以后谁也别想次我的奈奈。” 宁株:“谁吃过似的。” 薛铜锤一指林叶:“狗次过!” 林叶:“......” 他转身走了,心说我家的狗吃过,你指我做什么。 他没有这样对薛铜锤说,是因为薛铜锤一定会说你家的狗狗,不指你指谁? 这是有道理的,林叶想不到反驳的词,所以干脆就走了算了。 “小叶子。” 就在这时候,雷红柳朝着林叶招手:“你过来,有事和你说。” ...... ...... 【对不起大家,因为疫-情原因,我这里封控,原定的直播活动暂时取消了,我无法出门,另外就是为盟主们定制的礼物,也因为封控原因无法发出,真诚抱歉。】 正文 第六十五章 这个妹妹很行 林叶的新院子很大,从正房的屋门到院门要走一百步,东西走向有一百五十步。 拓跋云溪说,现在只有正房八间和左右各三间厢房,院子显得空旷,回头做个再找工匠来做些景观。 在她看来,这院子实在是简陋的不像话,一点儿美感都没有。 可这院子,比老陈那院子三个还大。 林叶说不想要假山流水,不想要亭台楼阁,只是把这院子平整好,看起来心情都会感到很开阔。 他小姨说院子是你的了,你说怎样就怎样。 这么大一个院子,老陈说住起来都有些害怕,可还是想念他的老宅。 可是那个宅子暂时不能回去,老陈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不问,他信小叶子的。 拓跋云溪让人把院子修特别的平整,小子奈和狗儿追逐奔跑的时候,绝对不会被坑洼崴了脚。 此时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林叶站在院子里想着,这么平整的地,要不然留一块出来种种菜? 在无为县的时候,婆婆和他在院子里就种了一小片菜。 “哥。” 小子奈倒提着狗儿走过来,问林叶:“你在发呆?” 小寒大概也已经习惯了,它可能觉得自己是在荡秋千。 林叶点了点头:“是的。” 小子奈:“为什么发呆?” 林叶:“如果知道为什么,那就不是发呆,而是在思考。” 小子奈:“那你就是在思考。” 林叶看了看这丫头那双清澈的眼睛,嗯了一声:“是,我在思考。” 小子奈:“那你在思考什么?” 林叶:“思考咱家的粮食为什么下去的那么快,前几日才灌满的粮缸,今天就已经空了三分之一。” 小子奈把小寒举起来:“怪它吧。” 林叶看着她,她很认真的说:“爷爷白天不在家里吃,你也不在家里吃,所以我要说怪你们俩,肯定说不通,说怪小寒,它不会解释,它就会汪汪汪。” 林叶:“我劝你善良些。” 小子奈把狗儿放在地上:“那,它吃的再多,我们也不要嫌弃它好不好?” 林叶看向天空,有一群鸟儿飞过,他继续发呆。 小子奈哼了一声,跑到一边坐着,嘟着嘴,托着腮,心说吃的多些怎么了,我又没胖! 林叶是在思考。 昨日师娘说,过一阵子的测武,他就不要去了,至于那个契兵招募,他更不要有什么念想。 师娘还说,她不阻拦比林叶年长几岁的其他师兄们去,可未满十六之前,林叶他们都不能去。 可林叶想去,因为还差一个人。 狄隐临死之前说有个叫孙恩威的在城主府里,林叶这几个月来都在打探关于此人的情况,可一无所获。 高恭他们办事不是不出力,只是没到那个层次,就接触不到那个层次的消息。 这次契兵招募,是城主府与北野军协同办事,或许能从中找到什么机会。 就算是暂时找不到机会,只要能从军,将来找到线索的机会一定比现在多。 可是,师娘的态度很坚决。 林叶知道为什么,因为师父是从九死一生走回来的人,这九死一生还只是因为他的运气足够好。 师父见过了也见多了离别,还不是生离,而是死别,五大三粗的汉子,也不能再承受一次。 如果林叶坚持,师娘和师父大概也不会强行阻止,但林叶不想伤了他们两个的心。 陪了婆婆三年,林叶最清楚,长辈的心其实比年轻人更脆弱。 “哥。” 就在这时候,林叶又听到小子奈叫他。 林叶回头:“怎么了?” 小子奈坐在台阶上问他:“如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那你能不能不嫌弃我吃的多了。” 林叶:“我没有嫌弃你。” 小子奈:“可你说粮食没的太快了。” 林叶:“我错了。” 小子奈有些懵,她明明觉得是自己错了,可是哥哥却说他错了。 她问:“那我还告诉你秘密吗?” 林叶:“你想告诉我吗?” 小子奈:“想!” 林叶:“我不听。” 小子奈:“!!!!!” 她站起来,朝着林叶冲,低着头,像是一头勇气十足的小绵羊,用还没有角的头去冲击瞧不起她的人。 林叶闪身避开,小子奈冲劲儿太猛,刹不住脚步,被林叶拉住衣服才停下来。 她回头:“我吃的多,可是我力气大!” 林叶揪着她衣服,她与地面的角度已经很小了,林叶慢慢的放手,她就慢慢的趴在了地上。 林叶:“力气好大。” 小子奈:“......” 狗儿也在她身边趴下来,学着她的样子整个趴在地上,还把四条腿使劲儿伸直。 小子奈:“小寒,哥哥欺负我。” 小寒:“嗷呜!” 小子奈:“他欺负我,你还嗷呜?” 林叶:“你掐它,掐它大腿里子。” 小子奈爬起来:“我掐你!” 林叶脚下发力,身子拔地而起,瞬间就到了旁边院墙上。 他站在那俯瞰小子奈,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这样很欺负人。 小子奈:“呀!” 这一声呀倒也没什么气势,还带着些奶声奶气。 一巴掌拍在墙上。 砰! 那么结实的墙壁,被她一巴掌拍出来个大洞,至少有数十块砖飞出去,碎的碎,裂的裂。 林叶吓得:“呀!” 他又怎么能想到,这下丫头一掌给院墙拍出来个月亮门。 小子奈也懵了,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她抬起头,有些委屈的看着林叶:“我刚才想告诉你来着......我发现,我劲儿大了。” 林叶从院墙上跳下来,拿起小子奈的手看了看:“疼不疼?” 小子奈:“不疼,我把院墙打坏了......” 林叶看了看那院墙,再看看小子奈那张有些惊慌的脸,再看看那只掌心只是微微有些发红的小手。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看小寒:“以后,欺负狗的时候,留点心。” 小子奈:“我也是才发现,我说有个秘密告诉你,你不听。” 委屈巴巴。 林叶想着,吃的多,她又不胖,原来是都长在这里了。 他捏了捏小子奈的手,确定骨头没有事,于是让她到一边坐着去,林叶准备把院墙修一修。 也就是在这时候,那个洞外边出现了几个人,身上穿着墨青色的长衫,腰上都挂着佩刀。 为首的人问:“公子,出什么事了?” 林叶:“没,练功,不小心打碎了墙。” 那几人互相看了看,然后为首那人说道:“公子没事就好,一会儿我们自会找人把院墙修好。” 林叶问:“郡主安排你们在外边守着的?” 那人点头:“是。” 他们似乎也不愿意和林叶多交流什么,确定没有什么危险的事发生,那几人就抱拳行礼,告辞而去。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便有工匠过来,又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把这院墙修好。 林叶问他们多少工钱,那几人连连摆手,提上工具就迅速离开了。 林叶回想起来自己从定唐县回来,子时之后去老陈的小院,看到了屋子里的满目疮痍。 那一定是经过一场恶斗才会留下的痕迹,绝非是被人翻找过那么简单。 杨真心一定出卖了他,狄隐这种人,要杀人就一定会斩草除根。 所以老陈那个小院里,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拓跋云溪从没有提起过,而且就算林叶问,她也未必说。 此时林叶看到那几个身穿墨青色长衫的人,就知道狄隐派去的人,一定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或许就是因为那院子里死人不少,所以拓跋云溪才会说,这院子不好,要住也得重新盖。 “子奈。” “嗯......” 小子奈低着头走过来,做错事的小孩子都是这样,觉得自己可能不讨人喜欢了。 林叶蹲下来,看着小子奈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你力气大的事,不要再告诉别人了,也不要再让别人看到。” 小子奈使劲儿点头:“嗯,我听哥哥的。” 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心说这娃儿啊,一掌拍碎了院墙,这要是刚才真的一头撞在自己身上...... 他不得不又多叮嘱了几句:“小寒虽然吃的也不少,可它确实是一只普通的狗狗。” 小子奈:“嗯......” 林叶又想起来什么,于是继续叮嘱:“薛铜锤下次来,你也要小心些,论抗揍,他还不如这只普通的狗狗。” 小子奈:“嗯......” 然后问:“可那个叼奶嘴的可气人了,他气我怎么办。” 林叶:“那就告诉他,再气人,就把他奶嘴踩碎!” 他说:“恶狠狠的,凶一点的说。” 小子奈:“嗯......” 然后问:“那我吃的多,是不是就没事了?” 林叶:“你吃你的,咱家条件还行。” 小子奈笑起来,只要还让她吃就好,她太不喜欢太不喜欢饿着肚子的感觉了。 不只是不喜欢,其实是怕。 就在这时候老陈回来了,他还是如原来那样,每天推着他的车去出摊。 虽然已经有了店面,可老陈说,不在老宅住了,若是再不能在老地方卖汤面,总觉得自己都不是自己了。 老陈一进门就看到小子奈委屈的样子,连忙放下推车:“怎么了这是?” 小子奈:“哥哥说,粮缸空的太快了。” 林叶:“?!?!” 老陈瞪向林叶:“你怎么说话的!” 他拉了小子奈的手:“别听你哥胡说八道,咱家粮缸......是,是空的快了些,空就空了呗,空了咱再装满。” 林叶:“天天装?” 老陈回头瞪他:“你闭嘴。” 林叶抬头看天。 老陈安慰小子奈:“你还小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的多就长的快,以后他再说你,爷爷骂他。” 小子奈:“不要骂哥哥。” 老陈:“......” 小子奈:“你打他,掐他,掐他大腿里子。” 老陈:“......” 林叶:“我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捡个新的妹妹回来,这个看来已经不行了。” 小子奈:“这个行,这个真的行。” 她抬起腿:“你掐我,掐我大腿里子。”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唐总捕 百姓们对于初春最大的遗憾,大概就是没有在大街上看到狄大先生的粥铺。 不过他们也没遗憾到哪儿去,狄大先生的粥铺没开,这不开了一个高大先生的粥铺么。 高大先生也不是做什么大生意的人,生意小到赚的都是鸡毛蒜皮的钱。 可高大先生说,他的钱都是从父老乡亲们手里赚来的,所以父老乡亲们日子难过,他就得站出来。 粥铺的规模比不得当初的狄大先生,而且还多了些规矩。 粥足够稠,还加了肉丝,寻常汉子一碗肉粥不至于吃撑,但足够让青黄不接的人熬过这不友善的初春。 所以这高大先生的粥铺,每人每天只能领一碗,碗很大,量很足。 那些投机取巧的人当然还会来,那些占便宜没够的人当然也会来。 可是这次不一样了,高大先生手下可是有百十个小弟,就在那维持秩序。 最让那些占便宜的人觉得难受的地方,便是这些原本惹人厌的泼皮无赖,认人的本事都很厉害。 他们记得每一个来过的人,再来,就会好言相劝,不听劝,那就拉出去到没人的地方打一顿。 嗯,真打。 那些占便宜没够的人,就开始怂恿百姓们骂大街,甚至想把粥铺掀翻了。 他们发现,老百姓们没有那么好糊弄了,没人跟他们冲,他们咋呼了半天,就很尴尬。 于是他们又被拉到了没人的地方打一顿,比上一顿还要狠一些。 高大先生站在高台上大声喊:“老子做善事,谁他娘的捣乱,老子就把他打出屎来!” 百姓们不被怂恿,是因为老实巴交的人,这次真的能喝到粥了,肉粥。 林叶从街边经过,高大先生还在骂街。 “老子的粥是给父老乡亲喝的,不是给你们这群杂碎用来占便宜的,我今天打了你,明天你若还来讨粥喝,老子还给,因为老子说过了,每人每天一碗,但被老子打过的人再来喝粥,得他娘的跟老子说一声谢谢。” 他揪住一个闹腾最欢的人问:“我打你,你明天还来喝粥吗?” 那个年纪应该没多大,可游手好闲惯了的家伙连连摇头:“不敢来了,再也不敢来了。” 高大先生就说:“是不是老子打的你不敢来?” 那家伙就又连连点头:“是是是。” 高大先生一个耳光扇过去,打的那家伙眼冒金星,高大先生不解气,再来一下,眼冒金星x2。 “是我打的?明明是你自己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是你抢了乡亲们的粥,所以是你觉悟了,明白吗!” 那家伙被打哭了,真哭。 然后还得连连点头:“是是是,是我自己觉悟了,我有错,我有罪,我就是个人渣大败类。” 高大先生笑起来:“小可爱,真乖。” 然后一脚踹出去了。 他看到林叶在远处看他,吓得一哆嗦,连忙跑到林叶身边:“小爷。” 他解释:“不是小爷你看到的这样,我不是在欺负人,我是在......” 林叶:“信你。” 高恭随即笑起来,眼神那么明媚,迎春花开的那么盛,都没有他明媚。 林叶:“去忙吧。” 高恭立刻应了一声:“好嘞。” 他跑了几步,听到身后林叶又问他一句话,他脚步马上就停下来。 林叶问:“过瘾吗?” 高恭嘿嘿笑,抹了抹鼻子:“贼鸡儿过瘾。” 林叶:“打该打的人才会过瘾。” 高恭点头:“小爷说的对!” 这钱不是高恭出的,也不是林叶出的,虽然他们生意做的还好,可终究是小本经营,赚的也确实是鸡毛蒜皮的钱。 每天这样施粥,且量大料足,他们那点营收根本撑不住。 这钱是钱老头儿出的。 林叶给了钱老头一张图,钱老头儿得到了一大笔银子,大到他觉得这辈子做过的发财梦都加起来,也不大够。 钱老头儿说,这样的银子拿到手里,如果自己都昧起来,将来可能会天打雷劈。 钱老头儿还说,他卖野药都没坑过好人,有钱了就得干点扬眉吐气的事。 唉,好人谁找他买野药啊。 他说咱不能让人知道是自己出的钱,但咱知道这事干的顶天立地。 钱老头儿绝对不仅仅是个卖野药的,可林叶从不曾问过。 曾经有人对林叶说,谢谢你对我的秘密没兴趣,钱老头儿也是这样想。 这样的后生,真可爱。 林叶到武馆门口的时候,看到云州城的总捕唐久比他早一些进门。 唐久是雷风雷的门徒,雷风雷故去之后,唐久对武馆也一直都很照顾。 能帮的,他都主动帮,雷红柳和严洗牛的性格注定了他们俩都不会随随便便去求人,唐久机灵到他能提前把雷红柳或许会遇到的麻烦事,全都解决掉。 唐久本来已经进门去了,又后退几步,朝着林叶打招呼:“早。” 林叶回礼:“总捕大人早。” 唐久笑:“林公子跟我可别这么客气,咱们都是一家人。” 他和林叶闲聊了几句,似乎是知道林叶不健谈,不善交际,所以也没让林叶太尴尬,就去拜见雷红柳了。 莫梧桐揉着眼睛道:“唐大人又来劝师父和师娘了,好像是说,上边有人希望你去参加契兵招募。” 林叶:“莫师兄怎么什么都知道。” 莫梧桐:“你也能。” 林叶:“何解?” 莫梧桐:“你会爬窗跟你也听得见,这事就三个要求,谁具备,谁都行,不外乎胆大心细抗揍。” 林叶抱了抱拳,莫梧桐瞪了他一眼。 没多久唐久就告辞,雷红柳和严洗牛送了出来,看起来和和气气,可林叶却从师父和师娘的眼神里,都看出几分不耐烦。 “小叶子。” 送走唐久之后,严洗牛朝着林叶招手。 林叶连忙过来:“师父。” 严洗牛道:“这是唐久为了你第二次来了,说是府治大人一直念着你的好,觉得这是个机会,若你愿意参加契兵招募,府治大人可为你说些话,校尉一职他不敢保证,但做个百长或是什长,府治大人说没什么问题。” 严洗牛问林叶:“你觉得怎么样?” 林叶:“我......” 严洗牛:“无所谓,反正你也不许去。” 说完背着手走了。 雷红柳走到林叶身边,抬起手揉了揉林叶的头发:“别听你师父的。” 林叶:“谢谢师娘。” 雷红柳:“你师父头发短见识也短,狗屁道理都不懂,听师娘的,师娘也不许你去。” 林叶:“......” 见他这个表情,雷红柳可满意了,拍了拍林叶肩膀:“练功去吧。” 武馆外边,唐久背着手往前走,大街上的人看到他纷纷行礼,唐久和百姓们也都客气的点头示意。 百姓们都说,唐总捕这人,比雷总捕好,雷总捕那时候太吓人了,眼神都吓人。 你看人家唐总捕,总是和和气气的样子,尤其是对寻常百姓客气,甚至还会大爷大娘的喊人。 唐久转过了一条街后,有辆马车在路边停着,见他到了,车夫连忙把车门拉开。 唐久上车之后就俯身行礼:“大人。” 府治金胜往眯着眼睛坐在那,手里把玩着两颗已经如琥珀一样的核桃。 他问:“这次怎么样?” 唐久摇头:“雷红柳和严洗牛那俩人水泼不进,属下能劝的话都说了,甚至也把大人你的好意说了,可那俩人太执拗,不给面子。” 金胜往睁开眼睛,有些不悦在眼神里一闪而过,但他很快就笑了笑。 “毕竟是郡主的师姐,又怎么会看得起我这府治。” 金胜往吩咐一声,马车随即缓缓起步。 唐久道:“大人是好意,想送那林叶一番前程,可雷红柳和严洗牛拦的太狠,不然......这事就算了?” 金胜往道:“你也该知道,城主府和北野军联手要创建契兵,说是契兵归在府衙治下,可我插不上手,这契兵也就根本指挥不动......” 说到这,他看向唐久:“你就没点法子?” 唐久:“明面上,正经的法子,属下都已经用过了。” 金胜往再次闭上眼睛:“不正经的也行,就得让林叶去契兵招募大会,就得让他在大会上出风头。” 唐久:“大人,此事......属下着实是没有想明白其中缘故,若是为了借林叶而讨好一下郡主,还是用明面上的法子好,若用了台面下的法子,被郡主知道的话......是不是会适得其反?” 金胜往:“唐久,你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能留任总捕一职吗?” 唐久连忙俯身:“是大人栽培,是大人......” 话没说完,金胜往就语气平淡的说道:“是因为,我以为你话少。” 唐久立刻说道:“属下马上就去办。” 金胜往道:“我要让林叶在契兵招募大会上出风头,自然有我的打算,自然有我的道理,这打算这道理我不跟你说,你就不要问,也不要觉得你说的话在理,记住了吗?” 唐久道:“属下死死记住。” 金胜往再次闭上眼睛:“雷风雷在位子上的时候,坐的比你稳当,话也比你少,可他都死了。” 唐久吓得脸色有些发白,低着头,不敢再说些什么了。 马车在下一个路口停下,唐久从车上下来,躬身站在路边,等马车走了之后他才敢直起身子。 等马车消失在视线中,唐久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转身往另一条街走,没多久,到了一处很大的宅院门口,宅院正门上挂着匾额,显然是大户人家。 但寻常的大户人家,家里没人有功名,不得穿锦衣,这匾额上自然也就不敢写府,写的是崔宅。 这崔宅的管事一见到他,连忙就点头哈腰的上来,陪着笑把唐久迎接进去。 倒也没有多长时间,前后不过半个时辰,送他出来的人比迎接他的人要多多了。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应是这崔宅的家主,看起来气度大方。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十六七岁年纪的少年,一举一动,都在学他父亲模样。 唐久回身说了一声事交代你了,你自己酌情办,然后就走了,手里还多了一个不大的礼盒。 他走了,这崔宅的家主脸色也就变得阴沉下来。 他身边的少年问:“父亲,这事......办不办?” 中年男人沉默许久,没回答,转身往回走,进了门之后才回了一句:“我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赌,但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赌大不赌小。” 少年俯身:“孩儿明白了。”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林叶沉默 林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当师父和师娘提出要来他家里做客的时候,他觉得这事大概也不会很复杂。 师父看起来虽然有些粗鲁不讲理,但他是善良的。 师娘看起来虽然有些蛮横不讲理,但她也是善良的。 师父和师娘不许林叶去参加测武,也不许他参加契兵招募,林叶觉得自己还是占理的那一方。 此时师父师娘来登门做客,当然是来解释一下,宽慰林叶那还算幼小的心灵。 师父和师娘也没带着很多人来,只带了宁株和薛铜锤,来的时候不早不晚,刚巧再过一会儿就要吃午饭。 今天师父特意给武馆弟子们都放一天假,大概除了善良之外,就是图这顿饭了。 林叶知道他们要来,便提前开始准备,他做饭精细,比老陈做饭可要慢得多了。 薛铜锤一来就踅摸小寒,小寒见到他就跑,在小寒眼中,这世上的恶人,莫过于叼奶嘴的。 “小丝弟,饭快好了没?” 台阶上,薛铜锤抱着小寒坐在那,小寒也已经认命了,就任由薛铜锤在它身上揉-搓。 人家抚摸小狗儿小猫儿之类的,被抚摸的那个看起来都会很享受的样子。 嘴里还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听起来就很得劲儿,让人有成就感。 小寒不是,小寒就是单纯的认命,再加上带着七分拙劣演技的舒服表情。 它也呼噜呼噜的,听着......就不是那么得劲儿。 它最近可能路子有点野,这种销魂声音狗都不会,狗就会咧着嘴傻乐,天知道它和哪个不正经的猫儿学来。 薛铜锤是逆着毛抚摸,总觉得像小寒这样漂亮的狗儿,毛就应该支棱起来。 林叶往窗外看了看,回答薛铜锤的问题:“还要等一会儿。” 老陈道:“孩子饿了,要不然我先给他煮一碗汤面?” 小子奈坐在那:“们。” 老陈:“什么?” 小子奈:“给他们煮一碗汤面。” 老陈:“可你哥在做饭,你一会儿还要不要吃了?” 小子奈:“不耽误。” 本来老陈说给薛铜锤做一碗汤面的时候,已经舀了半斤左右的面粉出来,他知道薛铜锤饭量也不小。 此时无奈,只好又舀了几次半斤。 煮汤面还是要快不少,老陈在厨房里喊:“子奈,过来帮忙把面端出去。” 小子奈应了一声,进厨房,不久后端着一个脸盆那么大的饭盆出来。 里边是满满的汤面,面上盖了厚厚一层鸡丝,有几叶蔬菜,还飘着零零点点的油星,看卖相着实是没话说。 薛铜锤等不及,拿了筷子就要吃。 小子奈瞪了他一眼:“你饿了自己去厨房端你的,你在我碗里扒拉什么?” 薛铜锤看了看那盆,沉默片刻后把木奶嘴放在一边,试探着问:“子奈姐姐,你拉粑粑多吗?” 小子奈眉角一抬,厨房里,林叶立刻回头:“普通的,他是普通的。” 小子奈哼了一声,不再理会薛铜锤。 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林叶做饭的雷红柳好奇起来,问林叶道:“普通的是什么意思?” 林叶:“我是说,铜锤吃不下那么多,给他拿个普通的碗就好。” 雷红柳点了点头,趁着这个机会对林叶说道:“你不要怪师父和师娘,我们阻止你去参加测武,也不是完全不讲理,算用心良苦。” 林叶:“弟子知道,师父师娘都是为了弟子好。” 雷红柳:“那倒也不是。” 林叶:“......” 严洗牛咳嗽了一声:“那倒也不都是。” 雷红柳:“骗人不好,骗孩子尤其不好。” 严洗牛:“行吧,那就是因为你师父和你师娘自私,不许你去冒险。” 雷红柳:“嗯?” 严洗牛:“那都是因为你师父自私,和你师娘那是没有一点关系的。” 怎么也没料到,就这会儿,门外有招摇铃声响起,众人往外看,就见那辆粉嫩粉嫩的马车在门口停下来。 拓跋云溪从车上下来,才到院门口就嗅了嗅鼻子,然后就神采飞扬的笑,她笑的幅度可不大,就是好看。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她边说话边进门。 林叶轻轻叹了口气。 拓跋云溪走到厨房门口问他:“叹气做什么,不欢迎我来?” 林叶:“我不信小姨是来得巧。” 拓跋云溪:“当然是来的巧,只是算准了时间来的巧,你说巧不巧?” 说着话的时候,她把舀水用的葫芦瓢拿了起来,林叶:“那可真是太巧了。” 拓跋云溪看向雷红柳:“姐,我记得你说过,小叶子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总一副冷傲模样。” 她用葫芦瓢在林叶脑袋上轻轻敲了敲:“这不是很乖巧吗?” 林叶沉默。 雷红柳道:“不要欺负我徒弟。” 拓跋云溪:“好啊。” 说完转身看向严洗牛:“姐夫,要不然你陪我聊会儿?” 严洗牛:“林叶,你对你小姨这是什么态度!小姨跟你说话,你装听不见?!” 林叶沉默。 外边,捧着一个大碗在吃面的薛铜锤,用膝盖碰了碰子奈的膝盖:“你哥在被欺负。” 小子奈侧头看了看,然后嗯了一声,然后捧着她的盆继续吃面。 薛铜锤:“你怎么不管?” 小子奈放下盆,用长辈教育小孩子的语气说道:“我是心疼我哥,但我又不是傻。” 薛铜锤:“什么意思?” 小子奈:“长辈教育小孩子的时候,其他的小孩子最好躲远些,尤其是,两个女长辈在教育小孩子的时候。” 薛铜锤端着碗起身:“我不信,丝父嗦,看热闹就要凑近些才过瘾,他看丝娘的热闹每次都是这样。” 这话音才落,雷红柳和拓跋云溪的眼神就同时飘到了严洗牛脸上。 严洗牛:“逆徒,竟敢陷害为师。” 薛铜锤:“丝父,我没有呀。” 严洗牛:“胡说八道,你师娘哪次和街坊邻居吵架,我不都是躲在人群后边偷偷从看着那,什么时候凑近过?” 林叶沉默。 沉默片刻后对小子奈说道:“去把药箱拿来,不用红伤药,只拿治跌打损伤的药酒就好。” 小子奈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端着盆起身。 林叶:“碗放下!” 小子奈:“唔......” 吸溜,吸溜,吸溜......又连干了三口。 吃饭的时候,一大家人坐下来就显得安静多了,毕竟林叶做菜是真的好吃。 严洗牛当然又不会真的挨打,都没见出血,怎么能算挨打呢。 只是刚好能用到治跌打损伤的药酒而已。 拓跋云溪一边对林叶的手艺赞不绝口,一边时不时的给林叶夹菜,雷红柳哼了一声:“我徒弟。” 拓跋云溪:“你再说,我让小叶子认我做干娘。” 雷红柳:“你都没成亲,做什么干娘?传扬出去要被人笑话。” 拓跋云溪:“我在乎?” 她看向林叶,林叶:“是的,小姨。” 雷红柳眼睛就眯了起来,往旁边看一眼,严洗牛立刻就把那瓶治跌打损伤的药酒塞进林叶怀里:“一会儿用的上。” 拓跋云溪笑了笑,她笑起来的时候可是真好看,眼睛弯弯的像是两个月牙儿。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她说予心观修行的女孩子,都这样。 可谁若真以为她轻轻柔柔的,大概是要吃亏。 她还对林叶说,予心观里的女孩子都是真的温柔,只有两个假的,巧不巧,你都遇到了。 她柔声问林叶:“你师娘说不许你去参加测武,也不许你去参加契兵招募,你心里是不是有些怨言?” 林叶:“小姨,我没有,师父师娘都是为我好。” 拓跋云溪:“你猜我信不信?” 她拍了拍林叶肩膀:“这次小姨是站在你这边的,你若是想去,只管和小姨说,师父师娘不许你去,不给你安排,小姨帮你。” 林叶:“确实是想去......” 听到这话,小子奈无奈的叹了口气,用最快的速度往自己的面盆里夹了两筷子肉,然后端着盆起开。 离开座位的时候,还踢了踢薛铜锤,这大概也只是小孩子对小孩子的人道主义关怀。 可薛铜锤没懂,毕竟还没到理解女人的年纪。 拓跋云溪:“啊哈!姐,你看到没有!这臭小子果然不满意,他就是心中有怨气,一试就试出来了!” 薛铜锤才多大。 但他此时也端着碗起来了,再看时,师父严洗牛已经在两丈之外。 林叶沉默。 雷红柳把舀水用的葫芦瓢拿起来,看着林叶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一定要记住,师娘和你小姨都是漂亮女人,漂亮女人一般不会随便对男人表现出好意,除非有阴谋诡计。” 拓跋云溪双手扶着林叶的两边太阳穴,扶的很稳。 她说:“姐,来吧。” 当儿的一声...... 雷红柳在林叶脑壳上敲了一下。 林叶沉默。 薛铜锤问小子奈:“子奈姐姐,你怎么知道小丝弟要挨打?” 小子奈一边吃面一边说:“因为你子奈姐姐,也是个漂亮女人啊。” 薛铜锤嗦了一口面:“那你想多了,我就觉得你丑。” 雷红柳起身,把葫芦瓢递给小子奈,温柔的说道:“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小子奈放下了盆,接过了那葫芦瓢,就像是接过了一种伟大的传承。 正文 第六十八章 缺几年 夜里的云州城又变得安静下来,况且这几条街最近几个月,也确实都比其他地方太平些,所以更安静。 有高大先生主持公道,这街上的流浪狗他都给立了规矩,要说秩序井然,那是无可挑剔。 高恭说,现在才知道,原来过瘾是这么回事。 瞎子叔儿那个酒肆已经关门许久,钥匙在林叶手里,瘸子叔儿的铁匠铺子,钥匙也在林叶手里。 他抽空就会过来打扫,他知道这两位看起来邋里邋遢的汉子,实则最爱干净。 瞎子叔儿的家里还有好酒,林叶不喝,他偶尔会带一些给钱老头儿送去。 报仇的事若无钱老头儿帮忙,林叶做不到,所以这酒,若瞎子叔儿知道的话,大概也不会吝啬。 钱老头儿喜欢喝酒,但他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格,白天滴酒不沾,直到晚上才会喝上二两。 林叶不是对钱老头儿不感兴趣,只是婆婆教过他如何做人。 他不问,钱老头儿不说,这一老一少就还能很愉快的聊一会儿。 月下的小石桌上,纸包里是些油炸过的花生米,只这一个下酒菜,再无其他。 林叶喝茶,钱老头儿喝酒。 “手给我。” 钱老头儿忽然说了一声。 林叶把手递给他,钱老头儿按着林叶的脉门,良久之后,啧啧称奇。 “就你这脉象,谁来诊看,也会确定你是个病痨鬼,才十几岁年纪,却连撒尿都滴滴答答的那种病痨鬼。” 林叶没有不开心,反而还笑了笑。 这不是挺好的事吗,辛先生辛辛苦苦做了那么多,用了百年都没人用过的禁术,才让他变成现在这个体质。 “前辈。” 林叶问:“测武会不会有误差?” 钱老头儿摇头:“不可能会有误差,除非是遇到像你这样的人。” 他抿了一口酒,丢进嘴里几颗花生米,吧嗒吧嗒,美的很。 “测武是朝廷严苛控制的事,你也知道,咱玉天子多怕有人造反。” 钱老头儿说到这停住,抬起手在脸上拍了拍:“又他娘的胡言乱语。” 他说:“各地测武所必须用到的一样东西,叫凤涎香,是上阳宫才能配制出来的一种药液,那味道和酒倒是差不多。” “在测武之前,所有受测之人都要喝下一点凤涎香,然后按住测芒石,有多强内劲,测芒石上看的一清二楚。” 他说:“凤涎香就是催发人内劲的药液,喝下去之后,除非是绝强的高手才能控制自己的内劲。” “而测芒石,也是上阳宫控制的东西,产地只有一处,由上阳宫一位大礼教亲自坐镇。” 钱老头儿看向林叶:“普天之下,只有两种人能骗过测芒石。” 林叶安静的坐在那,等着钱老头儿继续说。 钱老头儿道:“第一种,是已经迈入了武岳境的绝世强者,控制自身内劲随心所欲,他愿意被测出启明境都行,而那凤涎香对于武岳境的绝世强者来说,也是没有任何作用。” 他指了指林叶:“第二种就是你这样的,但普天之下,大概只有你一个。” 林叶:“天下之大,未必没有与我相同的人。” 钱老头儿:“天下之大,丹田被毁还不死的人不是没有,但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病痨鬼,说手无缚鸡之力不为过。” 他问:“怎么,公子要去测武了?” 林叶:“师门不许。” 钱老头儿:“好事,现在很多人都知道你丹田被毁,练不成内劲,再和官府的人说说,说你伤重未愈,官府的人也不会那么不讲人情,况且以你师娘的关系......” 他说到这停了一下,似乎是醒悟过来什么。 “公子想问关于测武的事,是不是担心,将来不得不测武的时候,会测出你真实实力?” 林叶点头:“是。” 钱老头儿道:“这一点,公子倒是可以放心,不管是凤涎香的药性,还是测芒石的作用,针对的都是内劲修为,你无内劲,这又不是骗人的事。” 林叶:“若以人力测我实力呢?” 钱老头儿微微皱眉:“公子是担心,有人连测芒石都信不过,会故意难为你?” 林叶:“我只是想做个众人眼中不那么特殊的人,现在已经有一点特殊了,不能再过。” 钱老头儿道:“若测你脉象,我都看不出问题,别人也看不出。” 他起身,回里屋去,不多时拿着一本书册回来,坐在院子里的风灯下翻看。 好一会儿后他抬头:“倒是也有法子,我回头配置些药出来,公子过几日来取。” 林叶看了看那本书册,很厚,也很老,最起码比钱老头儿的年纪还要大。 钱老头儿把书册递给林叶:“想看?” 林叶摇头:“不必看,只是好奇。” 钱老头儿道:“我不知道公子是哪位高人启蒙,但我想着,能让少年人心动不争,好奇不问,守本我,知本分,这样的人一定值得尊敬。” 林叶替婆婆说了一声:“谢谢。” 钱老头儿道:“这本该是世人都明白的道理,可只一条不胡乱打听事儿,世上九成九的人便做不到。” 他把书册再次递给林叶:“送给公子了。” 林叶道:“我不要。” 钱老头儿:“君子不夺人所爱?” 林叶:“我不是君子,也不夺人所爱。” 钱老头儿指了指那酒壶:“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把书册放在林叶手中:“你猜我多大?” 林叶:“前辈看起来,六十岁应是有的。” 钱老头儿:“一百零六。” 林叶吓了一跳。 钱老头儿笑道:“还能再活多久呢,天不知道,地不知道,无常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他看向那书册,眼神里没有丝毫不舍。 “不是什么好本事,可总得有人学。” 说完这句话,钱老头儿在那本书册上,稍显用力的拍了拍:“可是这个东西,公子就不要再让第二个人见到了。” 这话,和之前辛言缺把上阳台书与周天神术送给林叶的时候所说的,一模一样。 钱老头儿说:“福兮,祸所依......天下之事,哪有绝对,公子拿了这东西,不都是好事。” 林叶沉默片刻后把书册收好,他起身后撤两步俯身行礼。 钱老头儿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我居然还能有个传人。” 他似乎是喝得有些多了,摇摇晃晃的摆手:“你回吧,我今天醉意已足,要去睡了。” 林叶再次俯身行礼,告辞而出。 他怀里揣着这本厚厚的书册,再想想钱老头儿说的那些话,总觉得其中另有深意。 他知道钱老头儿有许多话不能明说,是不愿说。 他不知道,钱老头儿若说了,大概也就没有什么缘分了,非不愿说,是不能说。 回到家里,小子奈和狗儿还坐在院子里等他,这小丫头已经在打瞌睡。 坐在那,双臂支着膝盖,双手托着下巴,可还是一下一下的支不稳。 门一响,小寒立刻站起来,先是叫了一声,然后咬住小子奈的裤子使劲儿拉。 小子奈醒来,晃了晃小脑袋瓜子就冲向林叶,到近前一把抱住林叶的腿。 小寒见到这熟悉的一幕,它这样的小笨狗,咧开嘴笑竟是有几分欣慰之意,大概它是觉得,本该如此。 “你已经很重了。” 林叶一边挪着腿走一边说。 小子奈:“我才不重,我轻着呢。” 林叶挪到屋子里,拎着小子奈的衣服把她提起来放在床上:“睡觉。” 小子奈:“故事。” 林叶拉了个板凳在床边坐下来:“曾经有一个天下间最漂亮的小女孩。” 小子奈迷迷糊糊的回答:“后来,她还是天下间最漂亮的女孩。” 林叶笑了笑,给小子奈拉好被子,准备起身离开。 小子奈还在迷迷糊糊的说着:“她漂亮,是因为她遇到了一个叫林叶的哥哥,她将来还漂亮,是因为哥哥一直都在身边。” 林叶微微一怔。 小子奈已经困的睁不开眼睛,可还在那断断续续的说着。 “那个大哥哥说,最好的是青梅竹马,可青梅竹马是要从小一起长大才行,我缺了哥哥几年,将来也不知能不能补得上,若补不了,又不知还算不算得上青梅竹马。” 林叶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只好坐在那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 小子奈睡着了之后他才敢起身,心情格外复杂。 出门的时候,见老陈又坐在台阶上抽他的烟斗了,还是那个老旧的。 林叶送他那个新的烟斗,他一直都舍不得用,像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收藏的好好的。 “有心事啊?” 老陈问。 林叶道:“我在想,要不要去求郡主帮忙,把子奈送到予心观去修行。” 老陈沉默了好久,然后点头:“按理说是,毕竟咱们家现在的条件也比以前好了许多,修行所需的银两,应该拿得出。” 林叶:“她天赋其实很好,不该耽误了她。” 老陈:“按理说是,毕竟现在你也认识郡主那么厉害的人,说一声应该就能管用。” 林叶:“将来她一身修为,也就没人再能欺负。” 老陈:“按理说是,毕竟她这孩子命苦,自己厉害了,将来什么艰难困苦,也就都能迈过去。” 林叶:“为什么你总说,按理说是?” 老陈:“因为她还小,按理说,她还没到自己决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年纪,还需家里长辈做主。” 林叶:“那若不按理说呢?” 老陈看了林叶一眼,然后把已经抽完了的烟斗在地上磕了磕:“她刚才说的话我听到了。” 他说:“丫头说,她缺了你几年,不知道将来能不能补上,若真能去予心观那样的地方,大概也要好几年吧。” 老陈扶着腰起身:“我只是怕这丫头将来会更难受,她大概......不想再缺上几年了。” 。。。。。。 。。。。。。 【求加入书架,推荐票】 正文 第六十九章 事不如愿 风和日丽,天高云淡,也不知道每个测武的日子,是不是都由上阳宫的神官精细算过,天气总是这么好。 按照朝廷规矩,测武每隔半年进行一次,这事看似平常,可绝对算得上大事中的大事。 每次测武,北野军都会调动精锐,把演武场彻底封锁,还会有上阳宫的神官来坐镇。 半年一次,按理说早就该糊弄事了才对,可实际上,别说半年一次,就算是一个月一次,谁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测武会持续十五天,毕竟整个云州之内的习武之人,绝不会低于十万人。 当然,其中九成以上的人,可能都还在启明境,且并非以新人居多。 事实上,天下习武之人,七成以上一辈子都到不了显距,九成以上,一辈子到不了拔萃。 这测武的第一天,应该是很热闹才会。 林叶是这样想的。 毕竟不只是和习武之人有关,那么多人涌入云州,对于商人们来说这也是赚钱的大好时机。 就连寻常百姓都会趁机做些小生意,便是在家里蒸上一锅素包子拿到北野军大营外边去买,也很快就会被买空。 林叶就让高恭他们全都去北野军大营外边了,帮着老陈卖汤面,也卖些包子点心之类的东西。 而林叶坐在武馆的台阶上发呆。 嗯,还有宁株和薛铜锤。 整个武馆,只有他们三个弟子不能去北野军大营,其他师兄,皆被师父严洗牛带着去了。 “小丝弟。” 薛铜锤看向林叶:“你四真的很笨吗?” 林叶不回答。 薛铜锤道:“我觉得,我到你这么大的时候,一定不会被留在武馆里。” 林叶还是不理他。 薛铜锤又道:“莫师兄和你四不四差不多年纪?他都能去!” 林叶此时自言自语了一声:“只是个普通的。” 薛铜锤:“你四嗦莫师兄四个普通的?他若普通,你岂不四更普通。” 他说到这又看向宁株:“丝兄,我要四到了你这个年纪,也不能去,我也觉得丢人。” 林叶:“普通的孩子,大概也是可以打一打的吧。” 宁株:“是的。” 宁株也才差一些才到九岁呢,他和林叶的不同在于,林叶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所以不能随便打小孩,宁株觉得他也是大人了,所以当然可以随便打小孩儿。 所以当宁株按着薛铜锤的脑袋弹脑瓜崩儿的时候,林叶语重心长的说:“师娘说过,要友爱。” 宁株:“若不是友爱,他脑袋都已经被我弹的大一圈了。” 林叶:“弹的红肿,不好看。” 宁株:“那掐大腿里子?” 不远处,雷红柳斜靠在兵器架上,看着这三小只抿着嘴微笑。 她身材是那么那么好,一身合体的长裙,因为斜靠,所以曲线被勾勒的格外清晰。 严洗牛带着其他弟子去测武,她当然要留下来看着这三小只,最主要的是其中那只最大的。 “你们师父和诸位师兄估计着中午必是回不来,我今日给你们三个开个小灶,一会儿吃火锅。” 雷红柳道:“不过肉菜都还没有去买。” 林叶抬头:“师娘。” 他想说我去,这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雷红柳就已经笑起来。 雷红柳说:“好在我提前就和人定了,一会儿便会送到,我还特意说了要最鲜的菜,最好的肉。” 她问:“师娘好不好?” 宁株和薛铜锤已经欢呼起来:“师娘最好,师娘天下第一好!”林叶想着四岁半和八岁半的男子汉,果然还是靠不住,一顿火锅就能收买,况且还没吃上。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招摇铃声响起,这铃声特殊,天下间只有一个地方的马车上所挂的招摇铃,是这个声音。 车在门口停下来,一个身穿蓝色长衫的少年迈步下车。 他半年前离开武馆的时候,被天水崖司礼神官收为弟子,那时候还一身素白。 此时一身蓝衣,足以说明他只半年时间,就在天水崖得到了多大的进步,也得到了什么样的地位。 陈微微迈步进门吩咐马车走远些等,那车夫驾车远离,他随即快走几步。 进门后朝着雷红柳俯身一拜:“弟子拜见师娘。” 雷红柳吓了一跳,连忙回礼:“你现在已是神宫弟子,且......且已得神宫真传,贵为蓝袍神官,不该向我行礼,下次可不许这样,被神宫知道了,对你不好。” 陈微微道:“师娘放心,我单独出门,车夫又被我支走了。” 雷红柳摇头道:“还是要守神宫规矩,不然被你座师知道,大概还是要罚你的。” 陈微微心里一暖,师娘还是这般为他着想。 说实话,他这一身蓝袍,确实让雷红柳吃了一惊。 她知陈微微勤奋,在武馆中再无一人比他更勤奋,可是她也知陈微微天赋,其实...... 后来雷红柳想过,大概是因为自己和严洗牛的眼界都不够高,所以看不出陈微微天赋之强。 此时陈微微已是真传弟子蓝袍神官,她自然更为确定,只是自己没慧眼。 陈微微和雷红柳聊了几句,把带来的礼物递给雷红柳:“师娘,这是神宫里的滋补药,弟子特意和座师求来的。” 雷红柳知东西贵重,想拒绝,可又怕寒了孩子的心,就只好先收下来,想着回头让林叶给老陈带回去。 陈微微侧头看了看林叶,没有挑衅,也没有讥讽,甚至没有多看一眼,眼神只是一扫而过。 他对雷红柳说:“林师弟的事,弟子也已听闻,等忙过了测武大会的事,弟子再去求座师,看看神宫之中,是否有丹药可医治他。” 他知道了林叶受了重伤,丹田被毁,所以林叶已经不在他的眼界之内。 雷红柳岔开话题道:“你不是说过,要随你座师闭关至少一年么?怎么才半年便出关了?” 陈微微俯身道:“弟子随座师闭关半年,座师见弟子修为增长迅速,觉得弟子可以去测武大会试一试。” 说到这,他又像是无意的看了林叶一眼。 “北野王和城主府要建契兵,座师说,新建之兵,需有神宫派人宣讲国法道意,也需严苛监督,所以若弟子测武修为已达座师要求,那便可去契兵中做半年的监军,半年后,自有其他师兄来换。” 毕竟也是才十几岁的孩子,说这些话的时候,自然是难免得意。 他又为何不能得意? 那些在神宫修行数年的弟子,尚且不脱白袍,他只半年就已是蓝袍身份。 他说要去测武大会,待测试达到要求之后才能去做监军,可实际上,若他不够这般资格,他座师又怎会让他出门。 所以,也只是走过个过场而已。 陈微微的座师是天水崖司礼神官,天水崖中地位第二的大人物,既然已经交代了此事,那便足以说明此事也只差这个过场了。 陈微微说到这,再次俯身行礼:“师娘,弟子还要赶去北野军大营,不敢久留,请师娘恕罪。” 他在天水崖只半年,言行举止,皆已和在武馆时候不同。 所以雷红柳也替他开心,想着这般好的孩子,若当初不是被神官发掘,留在武馆才是糟蹋了他前程。 陈微微说完后又看向林叶:“你......帮我多照看师父师娘。” 林叶道:“好。” 陈微微便转身离开。 雷红柳送他出门,连忙回头看向林叶,她怕林叶会被刺激到。 却见林叶还是如刚才那般模样,确实是惆怅,但这惆怅和陈微微无关。 雷红柳也在台阶上坐下来,她用肩膀撞了撞林叶肩膀:“你师父说,若回来的早,今天带你们去茶楼听曲儿。” 林叶:“分明是师父想去。” 雷红柳听到这话笑起来,知道林叶心境并没有受到影响,她暗中也松了口气。 “待下次吧。” 雷红柳道:“你之前伤重,这次去测武,完全不是你真实实力,测了也不准。” 林叶心说师娘,测不准才好。 他说:“半年有些久了。” 雷红柳道:“半年光景一晃而过,你来云州到现在也半年,是不是觉得过去的很快?” 林叶点头:“是。” 他想着,半年是快,我进境也快啊......虽然这两个多月来似乎有了些瓶颈,可再过半年后,万一他的真实实力想藏都藏不住,以后做事,必会变得麻烦起来。 大玉王朝对于习武之人的监管格外严苛,尤其是对拔萃境以上的习武之人,不得官府准许,不能随意离开属地。 雷红柳是予心观出身,也依然要遵守大玉律法。 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上阳宫的人,才会不那么在乎朝廷的规矩。 如陈微微现在,虽只是神官中最低品级,可他乘车出行,过各地,都不会被阻拦盘问。 林叶担心的是,下次测武自己实力已经隐藏不住,那再想查当年案子,便多了几分不便。 过了拔萃境的武者,会被严密监管。 前些日子,钱老头儿说帮他配制些药出来,可时至今日也没有什么消息。 雷红柳和三小只聊了一会儿,便有人送来她昨日便定下的肉和菜,四个人在武馆里吃了一顿美滋滋的火锅。 当然,其中三人格外美滋滋,林叶是淡淡的美滋滋,还是装的。 下午还是如过往一样的练功,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雷红柳见此时严洗牛和弟子们还不回来,隐隐有些心急。 依着规矩,为了照顾远道而来的人路上是否会有延迟,云州城内的武馆都是最先测武的。 雷风雷还是总捕的时候,严家武馆的人去了,都可排在前边,早早就回来了。 如今雷风雷虽已不在,可云州城的人皆已知道雷红柳和郡主的关系,武馆的人去了,有唐久帮忙,也必是排在最前。 进北野军大营之后,当然是归北野军管制,可进去之前的排队,当然是云州府说了算。 雷红柳走到门口往大街上张望,斜对面还有一家武馆,看起来也还没人回来。 就在这时候,有两个捕快跑过来,直奔雷红柳这边。 “严夫人。” 其中一个捕快抱拳道:“今日城主府和北野军突然下令,所有测武之人,务必参加契兵招募,在筛选结束之前,谁也不许离开。” 雷红柳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捕快道:“怕是没有几日回不来了,好在是北野军管吃管住,不会委屈了严爷他们。” 说完又抱了抱拳,转身就走了。 雷红柳只觉得这事来的突然,她和严洗牛商量好的,不许弟子去参加契兵招募,这次......怕是难以如愿了。 她刚准备去想想办法,就见又一辆马车过来。 车上,并无车夫。 正文 第七十章 骇人之物 傍晚时分,这大街上本该是最热闹时候,此时却显得冷冷清清。 所以那辆没有车夫的马车径直朝武馆过来,便显得格外的突兀。 每隔半年的测武,对于云州城来说不仅仅是习武之人的大事,也是百姓们的一场盛会。 每次这个时候,所有生意人都会跑到北野军大营外边,能赚多少是多少。 就连城中有名的茶楼盛兴泰,那般高端大气的地方,寻常百姓平日里可以说望而生畏的场所。 每年这个时候也会派人在北野军大营外边搭起来个棚子,安排好的琴师和歌姬献唱。 因为这半个月,银子来的太容易了些。 从云州各地来这的习武之人,就没有多少穷苦之人,他们能打就是他们赚钱的本事。 据说盛兴泰的戏棚十五天就能赚上数万两银子,每日都是进钱如流水。 生意人各显其能,为了吸引顾客,他们可谓是花样百出。 百姓们喜欢热闹,也都会去那边玩,北野军大营外犹如庙会一样。 就算是看一台免费的大戏,也足够让百姓觉得满足。 有钱人有有钱人的玩法,没钱人有没钱人的乐子。 云州城里的冷清,和北野军大营外的热闹,也就形成鲜明对比。 雷红柳站在武馆门口,眼神戒备的看着那辆马车慢慢过来,神色微凛。 拉车的是一匹老马,看得出来走路都有些吃力,没人管它也就罢了,最诡异的是,马的眼睛被黑布蒙住了。 它低着头走路的时候,就好像被一条看不见的绳子牵引着。 一辆没有车夫的马车,还有无风自动的招摇铃响着,这怎么看都显得有几分诡异。 车在距离武馆门口大概两丈左右停下来,车窗打开,可那车里好像是有一团雾气,完全看不清楚里边有没有人。 就在这时候,车窗里伸出来一只手,不像是活人的。 袖子拉到了手肘以上,露出来的部分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所以就显得那血管如青黑之色。 那只手指了指雷红柳。 雷红柳抱拳:“不知是哪位前辈来了,还请赐教。” 车中之人回话的声音有些苍老,而且格外沙哑,听起来让人觉得耳朵里都有些不适。 “我来取一样东西,劳烦你还给我。” 雷红柳道:“我不知前辈是谁,也不知前辈所提及的东西是什么,过去和前辈也并无交集吧。” 那人停顿片刻后说道:“你有个哥哥。” 雷红柳听到这句话,眼神已经有些发寒。 她说:“所以就是敌人咯?” 那人道:“不是敌人。” 那只惨白色的手摆了摆,然后声音又传来。 “是仇人。” 雷红柳:“装神弄鬼,有本事下来让我见见你真面目!” 车门吱呀一声开了,声音显得有些刺耳。 紧跟着,一条腿试探着往下迈,脚尖触碰到地面后才变得踏实下来,一步跨出。 雷红柳在看到那只脚寻找地面的时候猜着,来的人大概是个瞎子。 可那人出马车后,雷红柳竟是吓得连退两步。 不是瞎子,哪怕这个人没有一双眼睛,也不能说他是瞎子,因为他连头都没有。 这个如果有头的话个子应该很高,断了的脖子就在那露着,隐隐约约的,似乎还能看出来那地方已经腐坏。 他说话的声音沉闷,沙哑,苍老,却不知他是如何说话的。 “把我的头还给我。” 这无头人一边说话一边迈步向前,脚步并不快,每一步都是试探着走。 雷红柳回头朝着林叶他们喊了一声:“去后院!” 然后她向后飘出去,从兵器架上把她用的兵器摘了下来,那是一条足有三丈的长鞭。 这么长的鞭子,寻常人别说用,就算想抖都抖不起来。 雷红柳挥臂一甩,长鞭先是转起来一个完美的圆,然后鞭头甩出去直奔那无头人。 啪的一声! 这一鞭打在无头人的脖子上,竟是打的腐肉都飞溅起来。 这一幕,确实是把雷红柳吓住了。 “好疼啊。” 无头人身子摇晃了一下,只停顿片刻,就迈步进了武馆大门。 雷红柳怕,她再怎么强势,见到这种东西也不可能心如止水。 但凡是个人,见到这种东西都不可能心如止水。 可她是师娘,她就是弟子们的母亲。 为母则刚,从这开始,寸步不让。 长鞭化作暴雨,密集的朝着那无头人抽打过去,那无头人却不躲不避,只是缓步向前。 鞭子打在他身上发出沉闷之声,怎么听也不像是打在人肉上。 雷红柳已至拔萃,可将内劲灌注在长鞭之上,寻常人看这长鞭只会觉得这鞭子难以挥动,看不出这鞭子上内劲凌厉,让这长鞭如同利刃。 转瞬之间,便有至少上百鞭命中,奈何无头人根本就不在乎。 雷红柳鞭势一转,那长鞭卷在无头人的腰上,她发力横甩,试图将无头人甩出门外。 啪的一声。 无头人的右手攥住长鞭,单手一拉,雷红柳的身子就被拽的向前平移。 雷红柳脚下发力,坚实的地面瞬间就沉下去两个脚坑。 她一声轻叱,将内劲汹涌发出,鞭子上竟是隐隐出现金锐之色。 这内劲化作刀锋一样,瞬间移动到了被无头人攥住的地方。 可是这内劲化作的刀锋,对于无头人惨白的手来说,还是没有任何意义。 “你把头还给我吧,没有头好痛苦。” 那声音再次出现,犹如鬼哭。 说话的时候,他开始发力拉动长鞭,雷红柳脚下生根,却抵不住无头人巨力,被拉得向前移动,脚已踩入地面,犹如两个犁一样豁开地面。 就在这时候,雷红柳看到了黑影一闪。 她大惊,刚要喊什么,林叶已经到了无头人身后。 林叶将宁株和薛铜锤带到后院之后,嘱咐他俩不要乱跑,找地方藏好。 此时正门外来了这样一个奇奇怪怪的敌人,后门外边未必就没凶险,所以贸然逃出去并不是什么好选择。 他急匆匆赶回来,见师娘已经落入下风,林叶眼神中便有了杀意。 他身形如电,转瞬之间到了无头人身后,一拳轰向无头人的后背。 无头人却仿佛看到了一样,在这一拳即将击中的时候,往前俯身,这一拳就要打空。 这本就是林叶虚招。 他那一拳打到半路,身子却忽然下沉,单手撑着地面,双脚收缩回来再迅猛无比的踹了出去。 随着一声闷响,那无头人被直接踹上了半空。 林叶改为双手按着地面,掌心发力,身子腾空而起,头朝下的飞起来,双脚又重重的踹在无头人的后腰位置。 这一脚之后,无头人飞的更高了。 雷红柳自然不会放过这般机会,她双手拉住长鞭,狠狠往下发力。 那无头人飞在半空又被往下拉,长鞭骤然绷直,他身子在半空悬停片刻后迅速下坠。 轰! 无头人重重的砸在地面上。 武馆是拓跋云溪让人新扩建的,地面都夯的极为坚实,可这一下,无头人却在地上砸出来个大坑。 这一声巨响之后,尘烟激荡,无头人整个都看不到了,被烟尘吞没。 雷红柳微微喘息着,她看向林叶,林叶正试探着往那深坑位置靠近。 “没有头,好麻烦啊。” 坑里传出声音,已经靠近的林叶迅速后撤。 如同浓雾一样的烟尘中,有个黑影慢慢起身,然后一步一步走出来。 无头人揉了揉自己的腰,回身朝着林叶那边,明明没有头,林叶却觉得有一双阴毒的眼睛在看着自己。 “你很能打啊。” 无头人朝着林叶迈步:“那就先杀你,再去找回我的头。” 他本来走的缓慢笨拙,可突然发力之下,身形如电一样,只瞬息就到了林叶面前。 无头人双臂平伸出去,像是传闻中的僵尸一样,没有去掐林叶的脖子,而是双臂横扫。 林叶身子往下一矮,双拳如撞钟,重重的轰击在无头人胸膛之上。 可是命中的那一瞬间,林叶感觉双臂剧痛,有一股极为雄浑的力量反震回来。 若非林叶体质超乎寻常,这双臂此时便被同时震断了。 他只能向后急退。 无头人脚下一点,身子跳起来,似乎连膝盖都没有弯曲,却一跳两丈,瞬间便追上了林叶。 林叶背后已是墙壁,他见无头人双臂又平伸着横扫过来,立刻往下一蹲。 无头人双臂扫过院墙,那般坚固的墙砖在他双臂之下犹如变成了豆腐。 这一扫,竟是在墙壁上扫出来一条长长的缺口。 林叶下蹲之后迅速变招,双腿绞住无头人的双腿,他发力想把无头人摔倒,可无头人一抬腿就把林叶踢飞了出去。 这凶残之物一脚踩下的时候,雷红柳长鞭飞来卷住他用来支撑的那条腿。 随着长鞭骤然发力,无头人被拉的单腿跳着向后退,即便如此都没有摔倒。 他转身,似乎是在看雷红柳。 “你哥哥只是个小角色,他藏了我的头,坏我大事,如今你又来阻拦,难道你就不是小角色?” 他朝着雷红柳扑过去。 林叶此时已经知道,就算是他现在身体强悍,出拳之力,甚至已堪比拔萃境强者的程度。 却依然对无头人没有任何伤害,那家伙仿佛金刚不坏,无头都能寻上门来,又是不死不灭。 可眼看着师娘有危险,林叶又怎么可能退缩。 他起身后深吸一口气,刚抬起手准备在自己身上某处穴位点一下,就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林叶回头。 见一道蓝光,如电而来。 ...... ...... 【今天我生日,也是新书满月,加一更,晚上七点更新。】 正文 第七十一章 信不信? 无头人似乎是感受到了威胁,在林叶抬起手,也正是蓝光飞来的瞬间,他回身了。 没有头的人自然不能回头,可他回身,而且这还已不是他第一次应对什么的时候回身。 蓝芒顷刻而至,在林叶头顶飞过的时候,还带着一种犹如战旗狂舞一般的声音。 无头人竟是没有丝毫犹豫,双足发力,身子直挺挺的跳起来,一跃有数丈之远。 再看时,那东西已经越过正房屋脊,往后院跳了过去,而那道蓝芒紧随其后。 薛铜锤和宁株还在后院,林叶和雷红柳几乎同时疾冲。 雷红柳好歹是拔萃境的强者,又在天下武学三大圣地之一的予心观修行,自然非同凡响。 可她却眼睁睁的看着,林叶从自己身边冲了过去,速度犹在她之上。 后院,蓝芒追上无头人,蓝芒之中的人影凌空一掌排落。 无头人似乎不敢和他硬抗,一跳避开,这一掌的劲气把地面吹的呼呼响,然后便是砰地一声爆开。 蓝袍神官落在后院,负手而立的看着那无头人。 “严夫人,林公子,你们两个就不要靠近了,降妖除魔,是上阳宫弟子分内事。” 他背对着林叶说话,声音轻柔,如风如光。 林叶看背影就认出来,此人正是他在天水崖见过一次的那位蓝袍神官聂无羁。 聂无羁仔仔细细的看着面前这奇怪的东西,端详片刻后,嘴角微微上扬。 “我还道真是被我遇到了妖邪之物,刚才还有些欢喜,想着神宫典籍里虽有记载,可谁也不曾亲眼见过的东西,我是运气好遇上了。” 他看着无头人道:“你应也算个高手,为何要这般鬼鬼祟祟?” 无头人不说话,似乎是在用除了脑袋之外的其他地方在思考如何脱身。 聂无羁伸手往前指了指,他手指四周一圈,皆有蓝芒闪烁。 这一幕林叶和雷红柳却没有见到,被聂无羁的身形挡住了。 可无头人见到这一幕却立刻逃窜,哪里还是什么直挺挺的逃,明显看到他双腿弯曲发力。 聂无羁手指一摇,两道尺许长的蓝芒飞射而出,只瞬息就追至无头人身后。 无头人躲闪不及,背后被蓝芒击中,砰地一声炸开了。 他衣服下藏着机关之类的东西,应是一种特制的架子,头缩在架子里,架子外边套着长衫,便让人觉得真是个无头人,至于脖子上的腐肉,大概是真的的腐肉。 蓝芒将这机关击碎,那人也摔落下来。 此人反应极为迅速,落地之前向后一甩手,洒出来一团烟雾,带着阵阵的腥气。 聂无羁手指一勾,两道蓝芒随即飞回他身边,这一刻他跨步向前,大袖一挥。 平地起狂澜。 风呼啸中,将那腥雾吹散,隐隐约约只见一道黑影飞出了院墙。 聂无羁却不去追,一边走一边微微摇头:“会的都是这般台面下的本事,料来你此生也不成器。” 他忽然一指点向大概两丈之外的兵器架,那架子应声碎裂。 架子后边躲着的人只能再次逃窜,碎木纷飞中显得狼狈不堪。 之前那飞出院墙的黑影,只是他在烟雾起后把外衣脱了,烟雾即将散去的时候扔了出去。 他脸上带着面具,看不出模样,可林叶只看一眼,便觉得面具背后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天水崖的人,不该管闲事。” 面具人双手往前一推,又是有两道雾气喷射而出,想来他衣服下应该是还藏着什么机关。 聂无羁拂袖一摆,那烟雾竟是被劲风吹的反向面具人飞回去。 面具人向后急退,两手同时连弹,无数大概如黄豆那样大小的东西被他弹射出来。 这些东西在半空中接连爆开,便又是一团浓雾阻拦了视线。 聂无羁皱眉:“果然只配为宵小。” 他一掌凌空拍出,浓烈烟雾便后边传来一声闷哼,听声音就能听出痛苦之意。 聂无羁疾冲,身形急速旋转,带着一股旋风出去,烟雾被他穿透的同时,也被转起来的飓风吹散。 再下一息,院墙外边忽然传来爆裂之声,院墙都在瞬间崩碎。 聂无羁向后倒飞出来,却不见丝毫狼狈之意,哪怕是这般退让飞回,也带着翩然仙气。 “还有同伙。” 聂无羁回头看向林叶和雷红柳:“两位没有什么事吧?” 雷红柳连忙俯身道:“多谢神官大人出手相救,我们都没有事。” 聂无羁嗯了一声,眼睛却忽然眯了起来,他缓步走到刚才他一掌拍出来的土炕旁边。 低头看,见那坑里似乎有什么异样的东西。 聂无羁袍袖一甩,风起,坑中砂砾尘土尽数被吹的干净。 雷红柳和林叶好奇之下,都凑近来看,见坑中有一个铁盒,大概一尺半正方,看着就应该颇为沉重。 聂无羁虚空一抓,那铁盒先是摇晃了几下,然后被一股吸力带了出来。 他手腕一翻掌心向上,稳稳将铁盒托住,只是那沉重铁盒在他掌中,却不沾掌心。 “隐有一股药气。” 聂无羁回头道:“两位且退后些,或许这药气会伤及人身,未知其物,小心为上。” 他将铁盒放在地上后也退出去几步,手指一点,蓝芒再现。 两道蓝芒围绕着那铁盒迅速穿插,金锐之声连绵不绝,火星四溅。 没多久,那铁盒就被蓝芒切开了,三人再看,却见铁盒里是一颗人头。 聂无羁刚要说什么,忽然皱眉回头。 前院那边,有数道身影飞掠而来,看装束,都是城主府的门客。 这些人身上的衣着样式特殊,还有城主府独有的标徽,所以一眼就能认出来。 那几人掠至后院,为首的人迈步向前:“见过神官大人。” 只他一人上前行礼,其他几个,呈四角站位,可是没显得有几分友善。 聂无羁问他:“你是谁?” 那人俯身道:“回神官大人,我是城主府里门客,姓田,名朗星。” 聂无羁:“你来此地何意?” 田朗星道:“追踪朝心宗余孽至此。” 聂无羁微笑起来:“那倒是巧了,我正好看到,他有同伙接应,往那边去了。” 方向指了出来,可那几人显然没打算继续追。 聂无羁看了看这些人脸上如临大敌的表情,微笑道:“看来是还有更巧的事。” 田朗星看向那残破铁盒:“此物与朝心宗余孽有重大关系,是城主府秘查多日的东西,我等奉城主大人之命,数月以来,一直都在搜寻它,今日既然寻到,该带回城主府复命。” 聂无羁:“那你倒是寻的容易。” 田朗星言辞恳请道:“还请神官大人准许。” 聂无羁道:“追查朝心宗余孽,也是我神宫首要之事,所以此物我要带回天水崖。” 田朗星脸上显然有些为难之色,若是在往日,他们这些城主府的门客再飞扬,也不敢和上阳宫的人如此针锋相对,此时他硬着头皮不走,只是因为这人头极为重要。 田朗星道:“这人头神官大人若带回天水崖,我等回去,和城主大人无法交代。” 聂无羁:“那需要上阳宫和你们城主去交代一下吗?” 田朗星刚要说话,武馆外边又传来一阵阵嘈杂之声。 只片刻,就见大批的州兵汹涌而入,为首之人,正是城主府的幕僚谭长卿。 林叶见此人带的不是城主府的金乌骑,而是州兵,心中也大概猜测到了什么。 他似乎是无意的跨前一步,挡在雷红柳身前。 “师娘,你先带宁株和薛铜锤离开,这里有我在就好。” 雷红柳摇头:“你带他们两个走。”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极轻,可谭长卿却好像听的明明白白。 他看向雷红柳和林叶说道:“这里发现朝心宗余孽的人头,且事关重大,谁都不能随意离开。” 雷红柳还没有说话,聂无羁道:“我呢?” 谭长卿连忙道:“神官大人,自是可以随时走的。” 聂无羁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手一抬,那人头被他凌空抓了过来,被他掌心之力吸着漂浮在掌心之下。 他转身就走,这一下,谭长卿的眼神也变了。 “神官大人止步。” 谭长卿道:“你随时都可以走,但这人头绝对不能带走。” 聂无羁笑道:“那你来夺?” 谭长卿脸色又变了变,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这般巧合。 不偏不倚的,局都已经摆好,这时候来了一个局外人。 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事已至此,他一声令下乱箭齐发,再强的武者又能如何? 可这人是天水崖司座神官的亲传弟子,还有蓝袍神官身份。 别说杀了此人,就是动手伤了此人,天水崖那边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可他也明白,这人头关乎成败,若真被天水崖横插一脚,那城主大人的计划也就彻底付之东流。 最起码,那巨大的功劳,和城主府也没几分关系了。 “弓箭手!” 谭长卿大声喊道:“这人头,乃是城主大人要求严查之物,务必带回城主府,谁若强行带走,或许便是朝心宗余孽的同党。” 聂无羁笑道:“你可知道,上阳宫头上有许多大帽子扣着,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你自己觉得,你扣上来的这一顶够大不够大?” 谭长卿道:“神官大人,你一人代表不了上阳宫。” 聂无羁点头:“也就这话还说的有理些。” 他看向林叶,而不是雷红柳。 他问:“此物是你发现,要交给上阳宫还是城主府,自然由你拿主意。” 他随手一挥,那人头就滚到了林叶脚边。 林叶弯腰,攥着那人头上的枯发拎起来:“这东西是我发现,那要交给谁,是不是也当由我亲自送去?” 聂无羁对林叶的反应,可谓是满意至极。 他点了点头,不再笑,脸色严肃起来,说话的声音也肃然起来。 “你发现这朝心宗余孽的人头有功,要去上交此物的时候,不管是要交给府衙,城主府,北野军,又或是上阳宫,自然不会有人阻拦抢夺,若有,那大概便真的是朝心宗余孽的同党了。” 他迈步走到林叶身边:“我身为上阳宫弟子,自然有责任,护送你前往。” 林叶拎了人头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师娘,你带两位师弟,咱们北野王府。” 谭长卿怒道:“林叶!若你敢带着人头跨出此门半步,你信不信,我必下令将你就地正-法!” 林叶:“不信。” 谭长卿:“弓箭手!” 呼的一声,州兵弓箭手把硬弓全都拉开了,羽箭搭在弦上,随时都能激射而出。 聂无羁迈步跟上林叶,与他并肩而行。 他说:“我也不信。” 。。。。。 。。。。。 【求个收藏和推荐票,月票若有,最好。】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初春 林叶拎着那颗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属于谁的人头,大步朝着武馆外边走去。 但他知道,现在这颗人头必须属于北野王府。 上阳宫蓝袍神官聂无羁走在他身边,有意无意的用自己身体挡住了那些弓箭手。 而此时的谭长卿已经被逼到了极致。 平日里他大概不会遇到不给城主府面子的人,今天就巧了,遇到的都是。 林叶手里的这颗人头,必须就在这里被找到,这颗人头,必须要在城主府的人手里。 “拦住他们!” 谭长卿一声暴喝。 之前没有动手的那几个门客,此时也飞身而起,想在林叶他们出门之前把人拦住。 聂无羁一掌向后拍出,城主门客田朗星等人立刻戒备,双手防护。 那谁能想到,聂无羁的内力挥发,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他向后拍出一掌,内劲却从背后释放。 一股推力将林叶和雷红柳等四人推出门外,其力甚巨,却又那般柔和。 田朗星等人见状才知受骗,立刻加速追来,可只一息之后,聂无羁的内劲就从背后收回,过经脉,汇入掌心。 呼的一声,掌心发力之下,狂澜炸起。 再下一息,聂无羁也已经到了武馆门外,他年纪轻轻,竟然已有如此首发自如的实力。 “放箭!” 谭长卿知道已经没的可选,立刻嘶吼一声。 那些州兵当然也害怕,他们朝着武馆的人放箭都有些不愿,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位上阳宫神官。 杀神官这种事,和谋逆几乎同罪。 见州兵有些犹豫,谭长卿大声喊道:“此人神官身份有假,是朝心宗余孽所扮,杀了他,有功无过!若出事,自有城主大人为你们做主!” 听他这样说,有人放出去第一箭,紧跟着后边的箭就密集起来,犹如暴雨一样朝着林叶他们射来。 “阵!” 就在那箭铺天盖地而来的瞬间,武馆外边传来一声犹如惊雷般的喊声。 砰,砰砰,砰砰砰! 六声闷响之后,六尊青铜战甲从天而落,他们战甲沉重,落地时候,大地都在震颤一样。 所有羽箭尽数打在了六尊青铜战甲身上,那羽箭噼噼啪啪火星四溅,可却根本伤不到战甲分毫。 青铜战甲挡住羽箭后开始齐步后撤,一直挡在林叶等人身前。 所以当第二轮羽箭飞来的时候,林叶他们还是被保护的严严实实,不曾有一支羽箭漏过来。 “围!” 武馆外边又一声惊雷起。 然后武馆里的人就听到一阵阵沉闷的,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碾压人间的声音。 谭长卿等人率领州兵冲出门外,然后脚步就戛然而止。 大街两侧,身穿精甲的北野军已经对武馆形成了合围。 和州兵比起来,北野悍兵就像是人间的杀戮机器,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百姓们见了州兵,就像是见到了会咬人的恶犬,避之不及。 州兵见了北野军,就如同是恶犬见了猛虎,非但避之不及,还会夹起尾巴。 北野军十人可破百,百人可破千,若是北野军兵力上万,那天下间最狠辣的娄樊人都会为之胆寒。 当年六次率军南下,试图攻入大玉的娄樊大将军赫连春树就说过......拓跋烈亲手训练出来的北野莽夫,上万,便不可硬战。 “弃械!” 一名北野军五品将军朝着那些州兵喊了一声。 数百名州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带着他们来的谭长卿。 “北野王府的人,是要造反吗!” 谭长卿咆哮一声,是为自己壮胆,也是为他手下人壮胆。 可面对杀人无算的北野悍兵,他这几声嘶吼,又能有什么作用。 那名北野军五品将军上前一步,抽长刀,指向谭长卿等人。 “再说一次,器械!” 世人都说,是事不过三,就算是生性懦弱的老实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欺负,也会起一腔孤勇。 这世上的人啊,又有谁真的敢面对北野军的三次警告? 谭长卿大声说道:“北野王拓跋烈,勾结朝心宗,试图在云州谋逆自立,这样的反贼人人得而诛之,你们虽都是北野军将士,是拓跋烈部下,可该当以大玉天子之令行事!” 他朝着北野军那边喊了几句,又回头对州兵喊道:“你们是奉旨诛杀逆贼,何怕之有?!” 他话音刚落,那名北野军将军的刀也落了下去。 “戮!” 只一个字。 北野军,哪会有什么三次警告? 两次,已经是给足了面子,这还是对大玉王朝的自己人,若是对外敌,一次警告都没有。 呼! 一层弩箭飞来。 和北野军的鹰弩比起来,州兵用的弓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 弩箭飞来,瞬息而至,而且力度之大,别说寻常州兵,便是那些门客也不可能尽数避开。 只一轮弩箭齐射,数百名州兵就倒了一半多,剩下的人下破了胆子,纷纷把兵器丢掉。 有人吓得往武馆里边跑,有人扔掉弓箭兵器之后直接跪了下去。 可不管是逃的还是跪的,结局都一样。 给过机会,便不会再给。 北野军的规矩历来都是,戮字令已下,便不留活口,面前是人,是兽,是妖魔鬼怪,并无区别。 平端着鹰弩的北野悍兵开始一边齐射一边跨步向前,密集的弩箭下,那些人被打的千疮百孔。 谭长卿在数名高手的保护下退回武馆内,他们想从后院撤走,可进来才知道,何为瓮中捉鳖。 他们退回门内,一转身,就看到排列的整整齐齐的北野军士兵,每个人都是一脸冷漠的看着他们。 当谭长卿脸色煞白的想再冲出去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无数投枪。 田朗星武艺极强,他长刀在手,接连将投枪拨开,一只手拉着谭长卿往侧面突围。 才冲到墙边,人刚要纵身而起的时候,一面大网飞过来,将两人钉在了墙壁上。 这是北野军的四人阵弩,四人配合发射,将网打出,四角皆有钻钉,连岩石都能钉进去。 “带我杀出去!” 谭长卿嘶吼着,嗓子都已经破了。 田朗星深吸一口气,发力往墙壁上一撞,随着砰地一声响动后墙壁破开,他拉了谭长卿又冲到了武馆外边。才一出来,两只手一左一右迎面到了,分别掐住了谭长卿和田朗星的脖子。 两尊青铜战甲早已等在这了,那俩人一露面,便被死死制住。 北野军五品将军元轻则大步过来,走到谭长卿面前问道:“报出你的名号。” 谭长卿:“呸,你们这群逆贼!” 啪! 元轻则一巴掌扇在谭长卿脸上,也不知道是因为掌力太重,还是因为他手上套着皮护的缘故,这一巴掌打下去,谭长卿半边脸上的肉皮都被扇开了不少,瞬间便血肉模糊。 元轻则:“报出你的名号。” 谭长卿:“我不信你们这些逆贼,无法无天!” 元轻则抽刀,那刀光在刚刚才黑下来的世界里,划出来一道匹练。 光芒太盛,让人的眼睛都有些难受。 一分为二。 这位在城主府里有着极高地位的幕僚大人,大概临死之前都还在坚信,这些北野军的莽夫,纵然敢杀人,也不敢随意杀他。 他又不是那些州兵一样的蝼蚁,他可是城主大人身边的亲信啊,一个区区五品的北野军将军,何来的胆量? 那青铜战甲还是如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在他手里却只剩下了半个谭长卿,另外半个驱壳和血糊糊的内脏一起掉在地上。 此时另外一个被抓住的人,门客田朗星的眼睛都快睁大到爆开了。 幕僚大人,连云州城府治见了都要有七分客气的幕僚大人,就这样被斩了? 而且,那北野军将军似乎连多一句话都不想说,多一眼都不看。 似乎在他眼中,莫说是城主府的幕僚,便是城主在这,不报名号便是违抗北野军,违抗则死。 他惊恐了,在江湖中混迹多年,他自认胆大包天,可此时却真的吓坏了,忘记了挣扎。 元轻则转身看向他,那把长刀还在滴血。 “报上名号!” “我......我是城主府门客田朗星,是奉了城主大人的命令追查朝心宗余孽,其他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元轻则也没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开:“把人绑起来,等待军令。” 青铜战甲一松手,田朗星就摔在地上,也不知是不敢还是忘了,跌坐在那,都没有站起来。 几名北野军士兵上来,用极其迅速熟练的手法,将田朗星绑的结结实实。 勒的太狠,绳索好像都要进肉里一样。 元轻则穿过密密麻麻的北野军阵列,走到了远处一辆马车前俯身行礼。 “大小姐,办好了。” 那粉嫩粉嫩的马车,在黑暗之中也不见了粉嫩,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里发寒的气息。 “嗯,等着吧。” 马车里,拓跋云溪语气平静的吩咐:“把我姐她们护送回武馆。” 元轻则道:“大小姐,一会儿这里怕是杀戮更重,别吓着了严夫人他们。” 拓跋云溪道:“她们差一点就成了别人手下杀戮的草芥,所以她们应该留下,看清楚是谁要把她们当草芥,是用的什么手段,是用的什么心肠,多看看,对她们以后有帮助。” 她端起旁边的热茶,没喝,而是用热气熏着自己的脸。 初春,乍暖还寒。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气势 人间的所有事情,大概都不会如预期那样完美无瑕的进行,哪怕是经过千百次算计,经过千百次推演。 多多少少,总是会有些预想不到的事,预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比如聂无羁。 这个在上阳宫里潜心修行,十年间都很少出门的蓝袍神官,两次出门来的都是武馆。 所以你若觉得他此时来,是毫无道理,可当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又似乎已经给了铺垫。 只是那时候,人们是真的相信,这位未来可期的蓝袍神官,只是来找林叶问一问关于草头山的事。 上阳宫对朝心宗的不容,世人皆知,所以上阳宫调查朝心宗余孽,合情合理。 但如果真的要推敲起来,让城主府的人没想到上阳宫会在这个时候派人来,恰恰是因为上阳宫就不该派人来。 夜风越来越大,似乎连门窗都开始变得有心无力,但抵御这夜风的此时也不仅仅是门窗。 屋子里听着风声,雷红柳脸色凝重,她怀里的薛铜锤已经睡着了,这孩子倒也心大,竟是没受什么惊吓。 林叶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那黑压压的不是从天而降的云层,而是依然肃立的北野悍兵。 “师娘。” 宁株坐在旁边,问雷红柳:“快天亮了吗?” 雷红柳摇了摇头:“还没。” 然后又点了点头:“快了,总是会来的。” 宁株又看向林叶:“小师弟,别站在门口了,风大,你来这里也坐下歇会儿。” 外面风大风寒,可林叶心中从来都没有少了暖意,他回头微笑,不是他练习的那种笑。 他离开无为县的时候,想着自己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大概都会走在风雪里。 他没能预料到,在云州城这座他带着目标而选择的小小的武馆里,竟满是春暖。 “外边层兵如林。” 林叶说:“风大,也挡得住。” 若这北野军如林,那北野王自然是这林子中最高大最繁茂的那棵参天大树。 古人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风已经来了,层林也已列阵。 雷红柳刚才回答宁株的时候说,天总是会亮的,快来了......可她心里很清楚,一定有什么会比天亮先来。 就在这时候,宁株又问:“师娘,我方才见到郡主的车在街上,郡主为什么不进门来?” 雷红柳回答:“她不进门来,自然是因为不进门更好。” 宁株毕竟才不到九岁,他只是觉得,郡主在身边那就什么人都不敢来欺辱武馆。 郡主不进门虽然也很好,可终究不如在这门里,更让人踏实。 一直安静的是聂无羁。 他不该来的时候来了,他在该走的时候却没走,但他似乎并不想参与进武馆众人的世界中来。 如果说他和武馆众人的世界有什么牵连,那么他只是想把面前这个叫林叶的少年,从武馆的世界里拉出来。 因为那世界太小,小到只有家长里短,只有左邻右里,只有站在着武馆抬头看,能看到的那么一小片天空。 他在看着林叶,雷红柳以为他在看着林叶手里的那颗人头。 这人头应该很重要,聂无羁之前要拿走,可给了林叶,雷红柳猜着这人头北野王府应该也很想要,但见人头在林叶手里,拓跋云溪也没有让人拿走。 “神官大人。” 雷红柳看向聂无羁说道:“神官大人来武馆,应该不是路过?” 聂无羁点头:“当然不是。” 他的视线再次飘到林叶那边:“还是为他来。” 雷红柳觉得难以理解。 上阳宫是何等高贵自负的地方,高贵到连皇权都只能与上阳宫并肩,自负到要给天下恩惠,又绝对不会给谁两次恩惠。 林叶已经拒绝过上阳宫一次,按照雷红柳对上阳宫的了解,就算是天赋超群的人,上阳宫也不可能再主动来第二次,她看不出林叶天赋上有什么超群的地方,就算有,丹田已经毁了的林叶,天赋无用。 “我很喜欢他。” 聂无羁笑起来,只微微露出些牙齿的微笑,就像是这夜里忽然就有了阳光。 他是那么那么干净的一个人,眼神和他的笑意,能让每个看到这眼神和笑意的人心中无尘无垢。 雷红柳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作为林叶的师娘,从感情上来说,虽然林叶来武馆才半年,可她舍不得让林叶离开。 从理智上来说,上阳宫两次对林叶给予善意,她应该认认真真的劝说林叶不要浪费机会。 就在这时候,聂无羁又补充了一句。 他说:“不过今天来,也不是再请他入神宫修行,严夫人应知道,骄傲这种事,上阳宫可不能输了。” 聂无羁随手一拂,窗户开了一扇,外边的风一下子涌进来。 他看着外边的夜空,眼神比夜空里的星辰还要明亮。 “座师说,你该去,我说那弟子就去,我问座师为何去,座师说......上阳宫是大玉的上阳宫,也是天下百姓的上阳宫,所以需要上阳宫的人在需要的地方出现。”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因为雷红柳此时还不可能理解得了。 她下意识的看向林叶,林叶也在看着夜空。 林叶说:“上阳宫代表臻天,臻天之下,无论日夜,光华所照,是臻天见证。” 雷红柳还是有些不理解,所以她又下意识的看了看聂无羁。 聂无羁说:“所以,我真是太喜欢他了。” 就在这时候,街上传来了一阵阵马蹄踏地的声音,节奏分明,所以必然阵列整齐。 在云州这个地方有三支骑兵,各自都代表着一方威严。 城主府的金乌骑,象征着城主布孤心在云州最高地方官员的威严。 天水崖的黑袍骑兵,象征着上阳宫在云州光明与黑暗兼备的威严。 还有一支就是北野军的骑兵。 北野王拓跋烈说过,北野铁骑象征的可不是我的威严,我只是个凡夫俗子,你们觉得我威严,那是因为我这身份让我能借一些光,这光就是大玉边军的军威。 武馆外边来的骑兵,是象征着城主威严的金乌骑。 看规模,应该是全军调动,一千二百金乌骑,已有排山倒海的气势。 然而他们的气势到了武馆外边的时候就有了变化,越是靠近,这气势就越淡。 像是被一层一层的剥掉,靠的越近,剥掉的越多。 因为武馆内外,都是北野军,北野军脚下的土地,都是阵地。 马车停下来,城主布孤心脸色铁青的下了车,这本不是他该出现的时候,应该再晚些才对,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不得不来。 他今夜派出了两个最得力的手下办事,可这两个人到现在都没有回去,不见了,凭空消失。 谭长卿从武馆逃走之后,因为太匆忙,太狼狈,聂无羁虽然没有追他,但一定还有其他什么人在追。 所以到现在,谭长卿都没有露面。 不重要了,只要那颗人头还在武馆里,今夜的事就还有能盖棺定论。 布孤心缓缓吸了一口气,这夜风让他恼火,因为吸进腹腔里的都是寒意。 他迈步往前走,在他身边,数十名高手戒备,不停环顾四周。 他看到了那辆停在路边的马车,车里点着灯火,车窗开着,那个侧影看起来也完美的女人就坐在那。 风大的让人烦,可风都不敢进那马车似的,唯恐吹灭了车里的灯。 拓跋云溪在这,却不进武馆,这让布孤心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走到武馆门口,北野军的阵列在他面前像是一座高山。 他问那些士兵:“我要进去,你们要拦,我知我为何要进去,你们可知你们为何要拦?” 站在士兵们身前的元轻则不回答。 身为北野军的将军,除了大将军的问话必须要回之外,北野军之外的人,在这云州,还没谁能让他有问必答。 布孤心笑了笑,那笑容中有些对傻子的嘲讽,元轻则身上的北野军的傲气,在他看来如同笑话。 “我以云州城城主的身份问你,你是几品军职?” 这个问题,元轻则回答了。 “正五品。” 布孤心马上就又问了一句:“如果今天这里有什么是我必须亲自来解决的事,而北野王只让你一个五品将军来,你觉得是为什么?” 元轻则这个问题也回答了。 他说:“大将军说,你去,足够。” 布孤心眼神有些发寒。 一个五品将军,在他面前竟是这般态度,他越发觉得拓跋烈这样的人不除掉,必然是大玉的祸端。 布孤心道:“你要听军令,我要尊天子令。” 他问元轻则:“你是要继续听你们大将军的军令,还是要与我一同尊天子令?” 元轻则:“大将军说,若有天子令,自当遵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命不从,是为逆贼。” 布孤心:“不管是谁说的,你知道就好,所以,你为何还不让开?” 元轻则:“拿出来。” 布孤心:“什么?” 元轻则:“天子令。” 布孤心:“我奉天子令行事......” 话还没说完,元轻则就反问一句:“所以城主大人的话,就是天子令了吗?” 布孤心眼睛眯了起来:“果然是反心已现。” 他后退两步,指了指那层林一样的军阵:“金乌骑听我号令,凡阻拦者,杀无赦。” 他这一声命令后,金乌骑开始缓缓向前。 元轻则抬起手:“守!” 只一个字,北野军立刻做出防卫姿态,所有士兵已准备好迎接冲锋。 就在这时候,一个穿长裙,身材婀娜的少女走过来,到元轻则身前道:“郡主说,让他进去。” 元轻则俯身:“遵命。” 然后一摆手:“分!” 阵列随即打开,没有丝毫迟疑。 明明是让进去了,可布孤心的恼火却更重了些,这些北野军士兵听一个女人的吩咐,却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回头看向那辆马车,车里的女人依然端坐在那,低头看着什么,根本就没往这边看一眼。 事已至此,布孤心不想输了气势,于是迈步进门,大量城主府大高手紧随其后。 没往这边看的拓跋云溪却忍不住笑了笑。 你已经亲自来了,那你还能有什么? 正文 第七十四章 令人大失所望的北野王 北野军来了一个五品将军元轻则,上阳宫来了一个蓝袍小神官聂无羁。 城主府,来了一位城主。 布孤心如果现在沉下心来仔细想想这事,大概还能从中得到一些感悟。 可是此时布孤心也已算是心无旁骛,别人派来了谁也阻止不了他了。 至于那两位没来的大人物,他一会儿就会派人去请,看今晚这月色就知道,一定能请来。 他先来,自然有先来的道理。 布孤心进了这家在半年之前他都不可能放在眼里的武馆,此时却好像占领了致胜的高地。 他环视四周,觉得这地方真的不够好,哪怕已经扩建过,还是显得简陋了些。 有人搬了把椅子过来,他坐下,然后手往四周扫了一圈:“挖地三尺。” 于是城主府的人开始在武馆里四处搜查,哪怕北野军还在院子里,他们也显得肆无忌惮。 按照朝廷的规矩,北野军无权干涉地方政务,所以北野王再大,只要是地方上的事,北野王就没有城主大。 “报!” 有人跑过来,双手捧着一样东西:“在厨房地砖下边,挖出来朝心宗蛊惑人心的书籍。” 不多时,又有人跑过来:“大人,在后院地下又挖出来些东西,都与朝心宗余孽有关。” 这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布孤心的脸上笑意也就越来越浓。 他看了看手下:“分头去请天水崖司座神官大人,还有......北野王拓跋烈,就说是涉及国之根本的大事,请他们务必到场。” 手下人应了一声,迅速分派人手出去。 在等待的过程中,还不停有人从武馆里搜出来和朝心宗有关的东西。 其中大部分,都是当初朝心宗用来发展弟子,蛊惑人心的宣讲书册。 除此之外,还在后院的一处空地下边,挖出来七八口箱子,里边都是兵器。 证据越来越多,就在前院堆起来,大概这就是人们所说的铁证如山吧。 布孤心的笑意越来越浓。 “派人沿街鸣锣,召集百姓来这里......今日就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来揭穿那大玉忠臣国家柱石的真面目。” 很快又有大批人手分派出去,在大街上一边奔走一边敲锣打鼓。 虽已天黑,可这敲锣打鼓的声音还是很快就让百姓们走出家门。 只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这武馆外边就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白天还在北野军大营外边看热闹的人,此时又都聚集到了这里看热闹。 布孤心起身,他缓步走到了一个高处。 “诸位乡亲。” 布孤心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百姓们的议论声逐渐平息下来。 “今日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件大事。” 布孤心扫视全场,那黑压压的人群,让他心里的底气越发足了起来。 见证,还有什么比全城百姓的见证更有力? “今日,我调派兵力,追捕朝心宗余孽的时候,在这家武馆里,查获了大量朝心宗余孽私藏的赃物。” 布孤心大声说道:“这里的街坊四邻也都知道,严家的武馆以前很小,根本就不可能藏住这么多东西。” 他话说到这的时候故意停顿了一下,这便是对人心揣摩到了一定地步的反应。 他要给百姓们一个思考的时间,顺着他的指引来思考的时间。 果然,人群中已经开始出现了大聪明。 “几个月前,严家武馆扩建翻修,可是北野王府那位郡主派人来办的。” “我就说,看着严洗牛和雷红柳那夫妻二人,怎么也都不像是朝心宗余孽。” “雷红柳是挺妖孽的......但确实不像是朝心宗的妖孽。” “八成是当初修房子的那些工匠之中,有朝心宗余孽混进来,趁机把他们的赃物藏在武馆里了。” 布孤心等了一会儿,见百姓们的反应和他预期的差不多,他心里又踏实了些。 “诸位乡亲!” 布孤心大声说道:“我已经派人查过,武馆之主,严洗牛和雷红柳夫妇二人,身世清白,行事磊落,这武馆中查出来的赃物,与他们夫妇二人以及武馆弟子大概无关。” 远处的马车里,拓跋云溪听到这,嘴角微微往上勾了勾,倒也不是那么明显的嘲笑。 只是觉得,确实不值得自己用力嘲笑。 她还以为这位处心积虑的城主大人,会搞出多精细巧妙的局,结果还只是这么简单粗暴,毫无美感。 布孤心再次把手往下压了压,议论纷纷的百姓们,也再次安静下来。 布孤心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已经派人去请天水崖司座神官,还有北野王......大家不要散去,就在这里等待,一会儿人到齐之后,自会让大家看个明白,也给大家一个交代。” 就在这时候,人群后边传来一阵阵悦耳的铃声,很独特。 听到这铃声,百姓们立刻就往两边散开,再挤也要散开,让出来一条通道。 那辆红色的马车缓缓而来,马车前后各有数十名黑袍骑士。 招摇铃响一时还在响着,百姓们就一时还在后退。 马车停下之后,布孤心从高处下来,快步走到马车旁边等待。 司座神官下来后,布孤心连忙微微俯身:“司座大人。” 司座大人年纪已经不小了,头发花白,走路的姿态也不再挺拔,可在云州这个地方,谁又能谁又敢小看这个老人? 他在云州已经被人尊称了十年的司座大人,这十年来,他最满意的就是这一点。 因为在歌陵的时候,哪怕他的地位也已是司座品级,可上阳宫里总是有人直接喊他的名字。 尤其是掌教大人,不管当着谁的面,是身份不低的神官或是才入门的弟子,完全不在乎他的感受,总是直呼其名。 按理说,被掌教大人直呼其名也算不得什么难为情的事,难为情的地方在于......他姓艾,叫悠悠。 若是薛铜锤那般年纪,哪怕是宁株那般年纪,被人叫这个名字都会显得有几分可爱。 可他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被人艾悠悠艾悠悠的叫着,他接受不能。 艾悠悠见布孤心如此姿态,笑了笑道:“城主大人客气了,这么晚让我来此地,是有什么要紧事?” 布孤心连忙凑到近前,压低声音说了起来,语速有些急。 正在说着的时候,又有声音从人群背后传来。 一辆马车到了近处停下,没有护卫,只有一个赶车的车夫。 马车到了之后,车夫下车把门拉开,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马车里的人像是迷迷糊糊的回了一句。 人下来的时候,竟是摇摇晃晃,怀里还抱着个酒坛。 人们就这么满脸惊讶的看着,纷纷猜测,这穿着如农夫一样的汉子是谁。 粗布衣衫,裤脚还挽着,光着脚趿拉着一双千层底的布鞋。 大概是因为火把光照的这里亮如白昼,人们连布鞋上的泥土都看到了。 下车之后这人站都站不稳,可怀里那酒坛倒是抱的贼稳,一滴酒都没有晃出来。 司座神官艾悠悠看到那人下车,眉头微皱,自言自语了一声......成何体统。 布孤心见那人如此模样,也笑了起来。 俩人虽然看起来对那醉了的农夫都有些瞧不起,可还是得并肩迎接过去,同时俯身:“见过北野王。” 百姓们的眼睛睁的更大了。 北野王在云州已经十几年,从那次率军抗击娄樊人之后就没走,可他们之中见过北野王真面目的着实是不多。 这醉成这样的老农,就是令外寇闻风丧胆的北野大将军? 只有远处马车里的拓跋云溪,看到这一幕后柳眉微微上扬。 “又趁着我不在偷我好酒!” 拓跋烈见到艾悠悠和布孤心并肩过来,他右手抱着酒坛,左手抬起来揉了揉眼睛。 “这么多人,是有什么好事?” 布孤心道:“对于王爷来说,不知道算不算是好事。” 拓跋烈指了指布孤心:“对你来说是好事?” 布孤心:“对我来说算是好事,对天下百姓来说也算是好事。” 拓跋烈嗯了一声,又指了指艾悠悠:“那对你来说是不是好事?” 艾悠悠不理他。 拓跋烈:“唔,对城主大人是好事,对司座大人不一定是好事,那就一定不是你俩要成亲。” 艾悠悠哼了一声,转身往回走。 拓跋烈:“为何生气?莫非是我猜错了,确实是你俩要成亲?” 布孤心也哼了一声,转身往回走。 拓跋烈:“难猜。” 然后举起酒坛又灌了几口,忽然像是醒悟过来什么,连忙往四周看:“这么多人......” 布孤心因为这话脚步一停,回头看向拓跋烈道:“王爷,人多了好,人多了都是见证。” 拓跋烈:“人多了不好,瞒不住了,哎呦呦这次是瞒不住了。” 司座神官脚步一停,又哼了一声,然后加快脚步进武馆去了。 布孤心当然知道拓跋烈是什么人,心中想着,拓跋烈,你此时装疯卖傻,想玩就玩吧。 一会儿我倒是想看清楚,你还能不能有心情,继续装疯卖傻下去。 拓跋烈举着酒坛大声说道:“这可不是偷我妹妹的酒,你们看到了也做不得数,是我买的......” 远处马车里,拓跋云溪嘴角上扬。 拓跋烈抱着酒坛,走到武馆门口后往四周看了看:“咦?这不都是我的兵马?” 五品将军元轻则肃立行军礼:“拜见大将军!” “拜见大将军!” 所有北野军士兵整齐行礼。 拓跋烈嗯了一声后问:“你们在这做什么?” 元轻则道:“回大将军,是大将军让属下来这,维持秩序。” 拓跋烈:“我让你来的?” 他想了想,点头:“那就算是我让你来的吧。” 他往四周扫了一眼:“维持秩序?” 元轻则:“是,大将军的将令是,维持秩序。” 拓跋烈道:“那就维持好,乱了秩序可不行,谁都不行。” 说完后,他抱着酒坛站在那,看到院子里堆着不少东西,他眼神仿佛亮了一下。 “这是在抄家?” 他摇摇晃晃上前:“我最会办抄家的事了,也最喜欢。” 正文 第七十五章 你不要说话 拓跋烈单臂环抱着酒坛进武馆大门后,往四处瞧了瞧,一脸嫌弃。 “这抄家抄的,怎么还礼貌了起来。” 虽然布孤心说要掘地三尺,可他手下人当然不会真的把武馆前前后后都挖一个遍。 找到的那些证据,都是因为得了口供而精准挖掘出来的,没有多费力气。 刚才手下人能如数把罪证都起出来的时候,布孤心看着格外满意。 可拓跋烈不满意,特别不满意。 在他看来,抄家嘛,别说是要把所有东西都搬得干干净净,地最少挖个三五尺。 有一棵草也得一铲子下去把根除了,有个蚂蚁窝也得一壶开水浇下去,挖开了浇。 “斯文,真斯文。” 拓跋烈见有一把椅子摆在那,于是过去就要坐下,可布孤心却抢先一步在椅子上坐了。 “北野王,你先不忙着坐。” 布孤心招了招手:“俆二,过来把事和北野往说清楚,不要有遗漏,读的声音大些,北野王喝多了酒,耳朵大概不好使。” 那个叫俆二的人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左右,从衣着判断,应是布孤心身边的亲信护卫。 说不上品级有多高,可大人物身边的人,但凡加上亲信二字,别说是护卫,就算是门房老头儿也高人一等,下边的官员见了也得客客气气打招呼。 但,城主身份再高,北野王又是何等身份,布孤心这般明显的态度,他却一点儿都不生气。 也不知道是真的醉了,还是满不在乎。 他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来,想举起酒坛再喝一口,可举起来一倒就往外洒,于是吩咐一声:“来个人,给我找根竹管来。” 真有人来,是那车夫。 竟是还随身给拓跋烈带了这种东西,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可笑。 拓跋烈才不怕可笑。 他把大概小拇指粗细的竹管往酒坛里一插,嘬着腮帮子一口一口吸,那模样真是让人过目难忘。 “俆二是吧。” 拓跋烈嘬了两口酒:“要说什么就说你的。” 俆二清了清嗓子,打开手中拿着的一份清单。 “城主府数月来抓获朝心宗余孽六百余人,其中有一百一十六人,曾在严家武馆扩建之事中做短工。” 他说到这看了拓跋烈一眼,见拓跋烈还在那嘬酒,他在心里骂了一声,还骂的挺狠的。 骂过后继续说道:“经审讯,这些人承认其为朝心宗弟子身份,也承认,能躲过朝廷追捕,是有人为他们提供庇护。” “这六百余人,其身份除了是朝心宗余孽之外,还都曾在北野军中效力!” 说这句话的时候,俆二故意提高了嗓音,以方便外边的人能听到,多一个是一个。 果不其然,他这大声喊出这一句后,外边围观的人一下子就炸开了,虽不敢大声喧哗,可是议论纷纷。 俆二继续招了招手,有人抬着两口箱子上来。 他指了指箱子说道:“这里装着的便是六百余人的供词,若有人不信,可开箱查验。” 他看向拓跋烈:“北野王,你此时不该说些什么吗?” 拓跋烈:“你的意思是,我替你念?” 俆二哼了一声,大声读道:“这一百一十六人的供词,都说他们藏在严家武馆里的东西,是由北野王的妹妹,郡主拓跋云溪从王府中取出交给他们,这一百一十六人皆可为人证。” 拓跋烈嘬了口酒:“我妹子这么勇?” 俆二大声说道:“还有人证,供出当年侵害整个云州,造成生灵涂炭的邪教朝心宗,正是北野王一手扶植。” 拓跋烈听到这话,刚入口的酒喷了出来。 “这么说,非但我妹子勇,我也挺勇。” 然后又连连道:“哎呦呦,哎呦呦,糟蹋了一口酒,真是可惜了。” 一直都坐在远一些地方的司座神官大人,张开嘴无声的说了几句什么,大概没什么好词。 大概有些含娘量。 俆二看着拓跋烈这般小丑姿态,想要训斥,可恰好看到拓跋烈抬头看了他一眼,把一眼如刀,他那胆子立刻就碎了。 “当年朝心宗宗主雁北生,实为拓跋烈手下一名将军。” 为了壮胆,俆二大声朗读起来:“拓跋烈试图利用朝心宗,占据云州,分裂疆土,割据谋逆,如此!” 他刚说到这准备骂出反贼两个字的时候,拓跋烈忽然打了个喷嚏。 这一个喷嚏,吓得俆二连连后退,这一退就是四五步远。 拓跋烈抬起手擦了擦鼻子,然后看向俆二:“接着读。” 俆二咽了口吐沫,下意识看向布孤心,却见城主大人正在瞪着他。 俆二只好鼓起勇气继续读:“雁北生当年被上阳宫大礼教神官诛杀之后,朝心宗土崩瓦解。” “但雁北生有一名亲传弟子,得雁北生金刚不坏魔功,传闻可不死不灭。” “此人潜藏于云州城内,又得北野王府暗中庇护,原云州府总捕雷风雷,受命于北野王府包庇此贼。” “只是不想此贼躲藏于严家武馆修炼魔功时候,走火入魔,身负重伤,遭魔功反噬,神智错乱,又要暴起伤人。” “雷风雷赶来,为掩盖真相,无奈之下,只得将此贼击杀,又将魔功秘籍藏于人头之内带走。” 俆二读到这看向拓跋烈。 拓跋烈还在嘬酒,见俆二停下,拓跋烈指了指:“该翻篇了。” 俆二又咽了口吐沫,翻篇读下一页。 “雷风雷带走人头和魔功秘籍之后,反被朝心宗其他余孽伏击而死,但在他死之前,已经将人头和魔功心法,交给拓跋云溪保管。” “拓跋云溪利用其与雷红柳同门关系,将人头与其他赃物,尽数藏在武馆之内。” 俆二读完了,再次壮着胆子看向拓跋烈:“北野王,你有何话说?” 拓跋烈此时刚好把最后一口酒嘬完,酒坛空了之前,那竹管嘬起来的声音显得有些大...... 拓跋烈是一点都不浪费,连着嘬了几口空气后才问:“你是问我有什么话说?” 俆二道:“正是!此时铁证如山,北野王你可有什么话说?” 拓跋烈指了指俆二手里的纸:“第二篇的字真少。” 俆二:“你大胆!” 拓跋烈笑:“我胆子历来不大,天子数次封我为王,我都不敢接受,时至今日,王印一次未用。” 他摇摇晃晃起身:“我胆子有时候也大,娄樊百万大军南下,我手下七万将士在的时候,百万强寇我视如蝼蚁。” 他过去一把将俆二手里的纸抓过来,走到布孤心面前,随手扔在布孤心脸上。 “你找个人在这里读有什么用处,你可带着这些东西去歌陵面圣,于天子驾前亲口读。” 说到这他转身往外走:“去的时候我可送你,回来的时候我还可接你。” “北野王!” 布孤心猛的起身:“你太放肆了,这般铁证在前,你居然还敢如此嚣张,谋逆为诛九族之罪,我身为云州主官,现在就有权将你拿下,押送歌陵受审!你此时要走,以为能躲得了?!” 拓跋烈回头看了看他:“我当然要躲,不过不是躲你,我偷了我妹子一坛酒喝......你喊那么大声以为能吓唬人?你喊破了嗓子,也不如我妹瞪我一眼。” 他说到这还打了个寒颤:“那是真吓人。” 他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道:“她若说一句我以后不理你了,能把我胆子吓破,有一次她真的三天没理我,我吓得心慌,又无计可施,只觉得这下可是完了完了......” 布孤心怒道:“拓跋烈,你现在也完了!” 拓跋烈回头:“完了?” 布孤心:“你完了!” 拓跋烈看向一直都没有说话是司座神官:“艾悠悠,我完了吗?” 司座神官扭头看向别的地方,鼻子里挤出一个哼。 拓跋烈又转身回来,还是那般摇摇晃晃的样子,百姓们看着他可笑,又觉得此时真是刺激无比。 可北野军的人那个不知道,大将军摇摇晃晃的时候,那最少是已有十斤酒下肚。 他们当然也都知道,大将军偷郡主的好酒喝,哪有不一次喝完的道理。 偷的酒,就得紧着喝。 那仅仅是喝酒吗?不是,那还是销赃。 拓跋烈指了指院子里堆着的那些证物:“光是这些,可不能让我完了,我觉得你办事不利索,索性就帮你再补充一些。” 说完这句话,他朝着武馆外边勾了勾手指。 外边的人马分开,数十名身穿墨绿色锦衣的王府护卫出现,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这些人哪个没有一百多斤的分量,可在这些墨绿锦衣的人手中,轻如鸿毛一般。 被捆住的人,一个一个的就扔在武馆院子里。 拓跋烈随意拎起来一个:“这个认识吗?” 布孤心皱眉一看,脸色立刻就变了变,因为那被拎起来的正是他新任命的云州府丞郑公权。 拓跋烈:“这个不好玩,只是有些坏心思,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他随手把郑公权扔到一边,又拎起来一个:“这个就好玩,能死,还能死而复生。” 这个被他拎起来的人脸上带着面具,正是那之前装作无头人的那个。 拓跋烈一把将面具扯下来,这人的脸色如纸一样惨白。 竟是宁儒伞。 此时,站在窗口看着这一幕的蓝袍神官聂无羁忍不住嘴角一扬,自言自语道:“有趣。” 他以为那面具人是被同伙接应走了,想不到是被北野王府的人抓了。 拓跋烈把宁儒伞拎到布孤心身前,指着宁儒伞的脸:“这个家伙,比我嫌疑可要大,烧都烧不死,你说的魔功是不是就这样?” 布孤心刚要说话,就见一直站在远处的司座神官缓步走来。 “你先不要说话。” 布孤心看向拓跋烈:“拓跋烈你先不要转移视听,听司座神官大人决断。” 艾悠悠道:“我是说,你不要说话。” 布孤心猛的转头,看着司座神官的眼神已经变了。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双刃剑 天水崖司座神官艾悠悠今天的这个位置,好像和外边那些围观的百姓差不多。 他被城主布孤心请来的目的,是做一个见证者,非要说和百姓们有什么不同,那只能是他分量更重。 一个见证者最起码的要遵守的准则就是,保证以公平的角度来看待问题。 所以当布孤心听到艾悠悠让他闭嘴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请来的这个见证者,请错了人。 其实早有预兆。 蓝袍神官聂无羁就不该出现在武馆,尤其是不该在城主府的人已经完成在武馆布局的情况下。 可是这个时候布孤心做错了判断,他以为天水崖只是看上了那个叫林叶的少年。 若如此,他甚至还可以送一个更大的人情,那就是放过武馆里所有人。 “司座大人。” 布孤心怒视艾悠悠:“你是什么意思?” 艾悠悠语气平缓的说道:“你和你的人,刚才已经说了许多,北野王似乎并没有打断过你们说话。” 他严肃起来:“所以当北野王说话的时候,你最好也不好打断他,这该是最基本的礼数。” 北野王道:“哎呦呦!司座果然讲道理。” 布孤心:“司座大人,我登门拜访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答应我的。” 艾悠悠道:“我答应了你什么,你倒是可以当着众人之面,如实说出来,大声些也没关系。” 布孤心道:“你说过,只要我手中证据确凿,你一定会站在我这边!” 艾悠悠:“城主似乎记忆有些偏差,我说的是,只要证据确凿,我便站在证据这边。” 布孤心:“现在的证据还不够么!” 艾悠悠:“打官司,需双方举证,这是道理,也是规矩。” 北野王朝着外边招了招手,外边便有大队大队的北野军进来,抬着许多箱子。 这些箱子摆放在地上,接连打开。 拓跋烈走到第一口箱子旁边,俯身拿起来一件东西:“这是从城主大人的府里刚刚找到的,是一份地图,云州地图。” 他缓步走回到布孤心面前:“城主手中有一份云州地图自然不算什么离谱的事,离谱的地方在于,为何你要在地图上标注出来进攻路线?” 他把地图扔给手下:“让外边的百姓们都看看。” 说完后他又从箱子里取了第二件东西出来:“这是朝心宗余孽的名册,你当然可以说,这是你搜查缴获而来的东西,可你为何要在名册上做了批注?什么人该杀,什么人可留用,留做何用,标的这般清楚。” 布孤心:“拓跋烈!谁许你的权力,竟敢派兵私闯城主府!这些确实都是我派人搜查来的证据!” 拓跋烈道:“我刚才说过了,抄家我最擅长,也最喜欢。” 说到这,他打了个酒嗝:“我给你打个样,回头你若再有机会去抄别人的家,也就不至于这般草率。” “累了,换个人来替我说。” 他招了招手。 于是,一个身穿城主府门客长衫的中年男人缓步上前,俯身道:“那我替王爷说。” 这人直起身子,当布孤心看到此人的时候,眼睛骤然睁大。 田朗星。 “今日我奉城主大人之命,以追查朝心宗余孽为由,协助城主府参事宁儒伞假扮成朝心宗余孽,进入严家武馆。” 田朗星道:“宁儒伞之前就多次假扮朝心宗余孽暗中杀人,包括原云州府府丞大人雷风雷,也是此人所杀。” 这话一出口,外边的人群又是一阵嘈杂。 田朗星继续说道:“这严家武馆里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刚才趁乱放进来的,这个计划,城主大人在交代下去的时候,我就在当场,亲耳所闻。” 布孤心暴怒,额头上都是青筋毕露。 天狼星走到武馆门口,朝着百姓们大声说道:“之前府丞雷风雷,查到城主府暗中培养扶植朝心宗,这才是雷风雷被杀的原因。” 他停顿一下,指了指远处,又来了一队北野军士兵,带着不少被担架抬上来的人。 “这些人,就是布孤心口中所说的,被他抓获的六百余名朝心宗余孽。” “他们都曾在抗击娄樊人南下的战场出过力,流过血,他们虽不是北野边军,只是义兵出身,可他也都是国之功臣,是大玉的英雄!” 天狼星道:“布孤心为抢夺北野军兵权,陷害北野王,抓了这些英雄去逼迫他们做假证,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无一人屈服,你们看!” “六百余曾为保家卫国而流血奋战的英雄,被他下令活生生打死了四百余人,现在只剩下这不足二百人,也都是奄奄一息。” 天狼星回身指向布孤心:“他所说的口供,都是伪造!这些英雄无一人屈服,供词上的手印,都是他们被杀,被打,无法反抗的时候,被强迫着按上去的。” 此时此刻,布孤心已经面无血色。 他慢慢的转头看向司座神官:“你犯了大错。” 艾悠悠依然语气平缓的回答:“犯了大错的,似乎是你。” 布孤心:“我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天子。” 艾悠悠:“上阳宫所做,皆是为了大玉。” 布孤心:“拓跋烈不死,云州早晚战乱!” 艾悠悠:“拓跋烈一死,云州马上战乱。” 布孤心脸色再变,眼神瞬间就复杂起来。 艾悠悠还是那般平静的说道:“你若有真凭实据,战乱就战乱,我自会站在你这边,可你不该骗人,你的真凭实据,有什么是真的?” 布孤心:“是他太狡猾,他一定是把所有罪证都清理的干干净净,我也是不得已......” 艾悠悠:“你没有北野王的罪证,就说是人家清理的干干净净,然后自己炮制出一堆罪证,还理所当然?” 布孤心抬起头看向夜空:“天子会知我忠心。” 艾悠悠:“天子会恨你愚蠢。” 远处,又在台阶上坐下来的拓跋烈,把刚才放在地上的酒坛又捡起来,倒着控了控,没有一滴酒流出来,他好像有些失望。 想把酒坛就这样丢了,又不舍,抱着在那使劲儿闻了闻。 他似乎对事情已经失去了兴趣,还不如对这空酒坛的兴趣大。 此时,田朗星已经把话说完,躬身退了下去。 北野军五品将军元轻则上前,一把将府丞郑公权拎起来:“你来说!” 郑公权已经彻底吓傻了,哆哆嗦嗦的说了起来。 “城主大人他最早,是利用府丞牛勤,派人假扮朝心宗余孽,想制造假证来陷害北野王。” “牛勤被查出之后,城主大人为了毁灭证据,又让宁儒伞杀了雷风雷。” “只是没有想到,宁儒伞居然会被府治大人抓住,如此一来,只能是让宁儒伞假死。” “城主府幕僚谭长卿精通医术,以假死之药骗过府衙,把宁儒伞带到城外,又杀一无辜之人再以火焚烧,扮作是宁儒伞已死......” 他说到这的时候,百姓们已经沸腾了。 不再是窃窃私语,也不再是隐忍不发。 他们高声叫骂起来,人群有汹涌之势。 院子里,艾悠悠问布孤心:“那份地图,是真的,还是北野王的人伪造?” 布孤心此时倒是坦荡:“是我派人所画,本想用做拓跋烈谋逆的罪证。” 那东西,本该是今天他占据上风之后,搜查北野王府的时候,派人放在王府里,再假装搜出来的才对。 艾悠悠一声长叹。 他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蓝袍神官聂无羁回头看向林叶:“我还会再来找你,今天的事大概已成定局,你们也无需担心什么了。” 说完后推门而出,跟上了司座神官。 不久之后,上阳宫的人全都离开了此地。 马车上,聂无羁问司座神官。 “座师,弟子有一事不解,那雷风雷到底是谁的人?” 艾悠悠回答:“不重要了,不管是谁的人,他死,都只能是因为追查朝心宗余孽的案子而被人所杀。” 聂无羁又问:“朝心宗余孽,真的是城主府暗中扶植?” 艾悠悠看了他一眼,没回答。 可没回答就是答案。 聂无羁也不再问,回想起来刚才的场面,他忍不住笑了笑:“看着傻,实则聪明透顶,那真是一个可爱的人。” 艾悠悠:“你是说拓跋烈?” 聂无羁:“弟子是说林叶。” 艾悠悠:“死了这条心吧,林叶拒绝神宫好意,难道神宫还会拉下脸面去求他?” 聂无羁:“外门弟子呢?” 艾悠悠不回答。 这又不回答,似乎就又是给了答案。 于是聂无羁又笑起来,他觉得座师也真是一个可爱的人。 在可爱的人眼中,总是能发现更多可爱的东西。 布孤心败了。 他在这个节点败了,也不都怪他,因为他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 他抓了许多曾经帮北野军战斗过的义兵,这些人如果坐实了是朝心宗余孽,那自然能让拓跋烈脱不了关系。 可也就是这件事之后,拓跋烈要在云州招募契兵,这就给布孤心将了一军。 契兵说是和城主府联手打造,可实际上,训练契兵的人,都是由北野军选派。 到时候契兵挂靠在云州府名下,而不是城主府名下,无需多久,契兵就能在拓跋烈的授意下,搜集到许多证据。 等到了时机,拓跋烈就会下令契兵围住城主府,逼迫金乌骑缴械。 这事,也就是云州府衙和城主府之间的事,也是那个夹在中间的小人物金胜往的事。 若报到朝廷里,自然是金胜往发现了城主布孤心谋逆之举,果断派兵将反贼剿灭。 布孤心是玉天子派来的,金胜往也是玉天子派来的......所以,这事和拓跋烈当然没什么关系,脸上难看的也不是他,而是玉天子。 所以布孤心一定要在契兵组建之前,把事情办好。 他此时此刻再次看向门外,远处,那辆马车已经消失不见了。 之前还坐在那辆粉嫩马车里的女人,此时大概已经笑出了声。 布孤心想着,他派人暗中把证据趁着扩建武馆的时候藏进去,那女人一定早就知道了吧。 她不闻不问,甚至视而不见。 因为这证据,是双刃剑。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大概用的到 天还没亮的时候,大街上就又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正在洗漱的林叶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 隔着门窗也隔着院墙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可那些官差脸上的表情,官差手里那告示上的文字,林叶却都已看到了一样。 昨夜里布孤心的孤注一掷,换来的也就是今日告示上的几行字。 小子奈揉着眼睛出门,天气已经暖和,早晨起床也就不必再急匆匆套上那厚厚的棉衣。 自然而然的走到林叶身边,自然而然的拉住林叶的衣角。 “你先洗漱,我去给你做饭。” 林叶说了一声后往厨房走,小子奈却还跟在他身后。 林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问她:“又做噩梦了?” 小子奈摇头:“不知道怎么了,今天总觉得心里怕,不想让你出门。” 林叶看了她一眼:“神婆。” 小子奈:“可以不出门吗?” 林叶:“不可以,今日我要跟师娘去北野军大营,师父他们一直都没回来,师娘不踏实。” 他柔声道:“一会儿宁株会带着薛铜锤来,你先去洗漱,别被他们笑话了。” 小子奈又抓住了林叶衣角:“不去可以吗?” 林叶:“不可以。” 小子奈松开手,回屋去了,不多时就换好了衣服出来,默默的去洗漱。 然后就站在院子里等着,林叶把饭做好之后她就吃饭,还是不说话。 林叶自然知道她不开心,可是小孩子也不能事事都迁就,事事都哄着。 所以林叶也不说话,也是默不作声的吃饭,老陈看着这兄妹二人觉得奇怪,但他也不说话。 吃过饭,林叶去收拾,小子奈还是那样一言不发的帮忙,见林叶收拾好准备出门,她迈步就跟了上去。 林叶:“你留在家里。” 小子奈不说话,也不听话。 林叶:“一会儿宁株和薛铜锤要来,你是家里的主人,要招待客人。” 她固执起来,有些让人头疼。 就在这时候一辆马车到了门外,宁株抱着薛铜锤下车:“小师弟,师娘说你不用随她一起去,留在家里就好。” 薛铜锤张开手:“小丝弟抱。” 然后就看到他子奈大姐大在瞪他,这孩子就是懂事,立刻就把手缩了回去。 林叶回头对老陈说道:“今日先不出摊了可行?” 老陈:“行!” 林叶又交代了这三个孩子几句,他迈步向前,谢子奈也迈步向前。 薛铜锤觉得他大姐大可了不起了,敢不听话,那当然是孩子界最厉害的事。 于是他也跟了上去。 添乱的人,从来都不会少,添乱的大人你可以左一拳又一脚,添乱的孩子,甚至还想让你抱抱。 在薛铜锤眼中,师娘当然可怕,但师娘是假的可怕,大姐大才是真的可怕。 至于小丝弟,根本不用怕。 一个你一撅屁股,他就知道给你擦的人,能可怕到哪儿去。 老陈道:“要不然这样,反正车就在门口,我与你们同去,我和他们不下车,你只管忙你的事,看三个孩子,我应该还看得住。” 那马车是雷红柳雇来的,本是要走了,此时听到又有生意,车夫连忙道:“我也可以帮忙看着,孩子想出去玩,就带着呗。” 林叶见子奈如此坚决,也只好先答应下来,至于宁株和薛铜锤,能坐马车出去玩儿,当然最好。 大街上很安静,几乎看不到什么车马,按理说,昨夜里的事足够大到让州兵尽数出动来维持秩序,可街上一个州兵的身影都看不见,街上负责警戒的是北野军。 至于州兵都去什么地方了,大概想想也能猜到。 北野军大营在云州城外,出城往北走后大概三四里就到,其实一出北城门就能看到那连绵不尽的营房。 驻扎云州已有多年,北野军大营看起来就像是云州城的一座卫城。 规模也极大,士兵们住的也不是帐篷,而是砖房,一眼看不到头。 当年拓跋烈刚刚成为大将军,他率军和娄樊人大战的时候,北野军只有七万人。 十余年前,第二次与娄樊人大战之后,北野军还有四万人。 十年后的今天,北野军规模已经达到十万余,这片营房,便是大玉王朝北境的屏障。 按理说通往北野军大营的官道上人应该不少才对,林叶推开车窗往外看了看,前边空无一人,后边也是。 出云州城到北野军大营这三四里的路上,只有他们这一辆车。 林叶把视线收回来,看了看老陈,正在逗薛铜锤,小子奈则端坐在一边,看起来有些紧张。 她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今天却一反常态。 “停下车。” 林叶忽然说了一声,老陈他们立刻看向他,谁都不解为何要停。 车夫却好像没有听到,依然在挥舞着手里的鞭子,甩的啪啪响。 林叶看向小子奈:“抓住他们俩。” 小子奈立刻一手一个抓了宁株和薛铜锤,而林叶则抓了小子奈和老陈。 下一息,林叶一脚将车厢踹开,双臂发力把人扔了出去。 再下一息,车厢顶子上洒下来一层粉末。 林叶把人扔出去的同时,将手里的黑伞撑开向后一挡,堵住了那车厢的缺口。 他落地的时候,左右手同时伸出去,接住了小子奈和老陈。 老陈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吓得脸色发白。 而小子奈被林叶单手抓着衣服接下来的时候,她还举高着双手,宁株和薛铜锤在他手里稳稳当当。 林叶一勾手,大伞被他拉了回来,他顺势把大伞交给了小子奈。 “看三个。” 林叶说。 小子奈点头:“没问题。” 在这一刻的她,哪里像是那个走到什么地方都松不开林叶衣角的小女孩。 抓着哥哥衣角的时候,她像是害怕整个世界。 抓住大伞的她,像是什么都不怕。 车夫也没想到居然会被察觉,所以他是听到车厢碎裂才拉开了机关。 药粉不是毒,是迷药,他得到的命令只是把人迷晕。 而这里也不是约定好的地方,还差一里多远呢,那边有人埋伏着接应。 所以此时害怕的是他。 下一刻,车夫调头就跑,车也不要了,跑起来的姿势有些笨拙。 林叶拍了拍小子奈的肩膀,这小姑娘一脸的如临大敌。 “不用太紧张。” 林叶回头看了看,距离云州城的城门没多远呢,看到这边有突发之事,守军来的速度一定不会慢。 子奈点了点头:“不紧张,也不怕。” 林叶问:“那你觉得一会儿会发生什么?“ 子奈:“不会发生什么了。” 林叶忍不住在想,自己这半年多来,说是一直都在陪伴着子奈,可真的陪伴了吗? 每天他都那么早出门,每天又那么晚才回,陪伴小子奈的是那个院子,是小寒。 他当然知道,他放周天神术和上阳台书的地方一定早就被小子奈发现了。 他当然也知道,每天这个小姑娘都会看那两本书,从小子奈开始主动学习识字那天开始,林叶就猜到了。 当然也不是光靠猜,小姑娘每天看过之后都会把书册放回去,可位置终究会有些许不同。 林叶不管,不问,是因为他觉得小子奈的力气变大了,和她在学周天神术有关。 小孩子总是会有属于她自己的秘密。 对于这个年纪的人来说,那可不仅仅是各秘密,那还是一个小小的但完整的世界。 所以当小子奈说出,大概不会发生什么了这句话之后,林叶忽然有一种欣慰。 不知不觉,成长起来的可不只是他自己。 林叶问:“刚才闯出来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 他还是会担心,小子奈是不是害怕。 小子奈想了想,回答:“那个叼奶嘴的,比另一个还要沉些。” 薛铜锤不明所以,宁株有些脸红。 因为宁株可是习武之人啊,好歹也在武馆修行几年,可是他居然是被一个小姑娘给举着出来的。 林叶往前边看,远处官道两侧的沟里有人爬出来,朝着另外的方向跑了。 林叶往后边看,一队骑兵已经快到近前。 趁着人还没到,林叶问小子奈:“你为什么觉得不会有什么事了?” 小子奈看了看前边北野军的营房,又回头看了看云州城的城墙。 她说:“这里可真不是一个好地方。” 是的啊,对于埋伏来说,这里确实不是一个好地方。 只有三四里长的官道,就算是在正中间设伏,距离两侧只一二里,以北野军的反应速度,来的必然极快。 林叶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周天神术是真的术,是上阳宫至高无上的修行心法,林叶没有丹田,修行起来其实并不容易。 上阳台书分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是天地两卷,下半部分是人两卷。 天地这两卷,写山川大河,写呼吸吐纳,写大道自然。 人也是两卷,一卷是体,一卷是谋。 按理说,这种东西小子奈应该看不太懂才对,可从她刚才的反应,林叶就知道她非但看得懂,而且学得快。 这时候,那支人数不多,但气势如虹的骑兵到了近前。 为首的是一名校尉,看起来二十岁左右年纪,坐在战马上问林叶:“发生了何事?” 林叶如实把事情说了一遍,他说,大概是要图财的笨贼。 那校尉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那些人逃走的方向:“去拿人。” 他身后分出一半人,大概十余骑,朝着那边催马冲出。 校尉道:“你们可是要去北野军大营?你叫什么名字?” 得到林叶的回答后,他多看了林叶几眼:“你就是严家武馆的林叶,我是北野军校尉景昇,你们随我走,我护送你过去。” 景昇。 林叶记住了这个名字。 他想,该记住的东西一定要记住,以后大概会用的到,大概也不会等太久。 正文 第七十八章 啥也不是 景昇是一个很英俊的人,眉目硬朗,身上有着边军独特的气质。 他说话办事很干脆利索,不热情,也不冷淡,只是公事公办,但又不会让人觉得与他相距甚远。 他将林叶等人护送到了北野军大营外边后,交代了几句随即带人离开。 至于那些在半路上埋伏的毛贼是谁,林叶已经不感兴趣。 事情发生自然有其发生的道理,若是奔着你来的,那你不去找答案,答案也会主动来找你。 有景昇带路,进北野军大营也没有太难,而林叶第一次步入军营的感觉,似乎也没有让他觉得很不寻常。 军营里是什么样子他幻想过无数次,真实见到,反而觉得本该如此,所以不必惊讶。 北野军大营占地极大,一个能容十万大军生活训练的地方,而且事事种种还都不能显得局促狭小。 大营中校场一共有七个,最大的那个,可容十万人列阵听训。 每到测武的时候,这最大的校场就会专门用来接待云州的习武之人。 如此庞大的人群想想就乱,而且非但有大量的宗门,武馆,镖局等等等等,还有无数单独的习武之人。 可在这,却没有丝毫的混乱,按照北野军划分出来的区域吃住,井然有序。 倒也不是江湖中人都遵守规矩,而是在北野军大营这,敢不遵守规矩的也就不必再参加什么测武。 每年都会有按捺不住脾气私底下比试的,所以每年北野军大营外边都会挖一些坑把他们请进去。 林叶他们并没有用多久就找到了师父所在,因为每一片区域都是固定的,各州县的人不能随意走动。 见到林叶,也才刚到没多久的雷红柳有些不开心。 她不希望林叶来,尤其是到了之后,听闻了刚刚才宣布下来的规矩,她就更不希望林叶来。 “快回去。” 雷红柳一看到林叶就立刻迎过来,也不听林叶解释什么,只是拉了人就往外走。 “我送你们出大营,好好守着家里。” 林叶见雷红柳这般态度,就知道事情一定又出了什么变故,心中更为好奇。 可他哪里能拗的过师娘,只能是被拉着走,一边走还一边被教训。 “来都来了。” 憋了半天,林叶也只憋出这样一句。 雷红柳:“本就不该来,来了也可以走,再话多,等我回去了把你倒吊起来,吊一天。” 林叶:“那,若执意留下,师娘会吊我几天?” 雷红柳一巴掌扇在林叶后脑勺上:“你觉得你有执意留下的本事?” 就这样,林叶被拉扯着到了北野军大营营门不远处,可才到这,就看到北野军士兵将那巨大沉重的营门关闭起来。 雷红柳急了,冲过去想说些什么,可还来得及开口,无数士兵已经将连弩端起来瞄准了她。 “冲击营门,杀无赦!” 一名校尉喊话的时候,右手也已经按住了刀柄。 林叶立刻将雷红柳拉回来挡在自己身后,他朝着那校尉抱拳:“抱歉,我们这就退后。” 那校尉往下压了压手,所有士兵就把弩也往下压了压,可并没有收起来。 雷红柳看到这般场面,就知道说什么都晚了。 “师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北野军颁布了新的招募契兵的办法,之前城主府已经宣布过的办法作废。” 雷红柳道:“所有习武之人,十四岁以上,四十岁以下,必须全部参加契兵招募,若适龄不报者,按叛国之罪论处。” 林叶笑了。 雷红柳:“你还笑?!” 林叶:“倒也合适。” 雷红柳:“你不觉得合适的有些过分了?” 十四岁就必须参加契兵招募,这个节点,确实显得有些合适的过分了。 林叶:“我刚才还在想,师娘要带我出大营的时候被阻拦,为何不提及郡主......” 他看了看雷红柳脸色,后边的话不敢再多说了。 这事,十之七八就是拓跋云溪定的。 无论如何,十四岁参加契兵招募都显得早了些,而林叶又恰好十四岁。 事情巧不巧,就看小姨屌不屌。 雷红柳果然狠狠瞪了林叶一眼。 “早晚找她算账!” 雷红柳说完这句话后往四周看了看,她甚至怀疑,此时拓跋云溪就在某处她看不到的位置看着她得意的笑。 她带着林叶往外冲,刚要到大营门口,营门随之关闭,这要说不是拓跋云溪搞鬼雷红柳如何能信。 “你那小姨,也不知道是被你喂了什么药,竟是如此糊涂。” 雷红柳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的说道:“表面上站在我这边,暗地里却帮你参加契兵招募。” 林叶:“师娘,还是说说规矩吧,此时大概也没办法了。” 雷红柳哼了一声后说道:“所有参加契兵招募之人,在入选之后还要参加比试,按照北野军划分出来的区域,每个区域的第一名,可为契兵百长,所有百长人选还会再进行比试,前十名可为校尉。” 她刚说到这,旁边一个熟人朝着她招呼。 “严夫人,这位就是你们武馆的少年英雄吧,当初你们武馆出事,他一个人守在门外的事,我们都看见了,了不起了不起,少有可为,校尉必然有他一个。” 说话的人正是严家武馆斜对面也开武馆的,人人都称呼他为罗师傅。 雷红柳连忙道:“他?他可不行,启明境一芒的实力,也就咋呼咋呼,不行的。” 正说着,又有一人过来,也和雷红柳熟识,见到林叶后就笑道:“我就说你不能把你这宝贝徒弟藏起来,一个人打翻数十泼皮的小英雄,怎么能不来参加招募,他这身手胆识,绝对是校尉之选。” 雷红柳:“他算个屁啊,一个启明境一芒的家伙,给校尉提鞋都不配。” 话音刚落,莫梧桐迎他们过来,见到林叶就笑:“小师弟,来了就好,抢他一个校尉当当。” 雷红柳一个脑瓜崩儿把莫梧桐弹的龇牙咧嘴:“一边去!” 莫梧桐吓了一跳,想问问林叶师娘这是怎么了,倒也不敢当着师娘的面问。 才往前走了没几步,迎面而来的竟是云州城的府治金胜往。 他所过之处,人人俯身行礼。 这人在云州城那么大的冲突中竟是能抽身事外,要说他全靠溜须拍马才苟得住,谁也不信。 金胜往在人群中走过,笑容可掬,神态慈祥,不管是谁见了都会觉得,这是老实巴交一当官的。 金胜往见到雷红柳后,也是快走两步上前。 “严夫人也来了啊。” 他笑着问了一声,可这话不是废话么。 和雷红柳寒暄几句,金胜往的视线就落在林叶脸上,然后他朝着四周众人说道:“你们可认识他?” 大部分人,自然不知林叶是谁。 金胜往提高嗓音说道:“在草头山捉拿朝心宗余孽的,便是这位少年英雄,若没有他,后来也不至于查出那般惊天大案。” 他没有明说是什么惊天大案,可此时谁不知道,府治大人说的是布孤心陷害北野王的事。 连府治大人都这么说,那谁能不赶紧的抱拳叫一声小英雄? 雷红柳见这么多人围过来,连忙大声说道:“他可不是什么小英雄,他也没那么厉害。” “他啊,启明境一芒,能有多厉害?” “你们可别再叫什么小英雄了,他本就稀松平常,你们夸他,他回头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众人越夸,雷红柳就越急着辩解。 金胜往笑道:“严夫人你就别太谦虚了,林叶他什么实力我还不清楚?草头山上,我可是亲眼所见。” 其实他见了个屁,他就没敢进林子,没敢靠前。 雷红柳觉得这事越发的不对劲了。 她对金胜往说道:“大人怕还不知道,林叶丹田已毁,不能修行,所以他真不是什么高手,只是胆子够大。” 金胜往笑道:“严夫人,你就别再阻拦林叶前程了,他什么实力,可不是严夫人你说了算,等比试的时候,大家可都是要亲眼瞧瞧的。” 雷红柳严肃的说道:“大人,林叶丹田已毁,参加不了比试。” 金胜往微微皱眉:“你不是在说笑?” 雷红柳:“怎么敢骗大人,林叶确实......” 话说到这,忽然有人喊道:“小英雄是不是丹田受损不能修行,去测武不就知道了?!” “对啊!” 众人都喊起来:“去测芒石测一测不就知道了。” 金胜往道:“那就先去测武吧,这里的人大部分都已测过,林叶既然到了,先去那边测过再说。” 雷红柳无奈,只好带着林叶他们往测武的地方过去,她低声交代:“一会儿测芒,你不可尽全力。” 林叶点头:“知道了。” 他想着若是老钱把那药配制出来就好了,可是这么多日子过去,老钱还是没能成功。 要破解上阳宫的凤涎香,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雷红柳虽然交代了几句,可她也知道,喝下凤涎香后,除了武岳境的绝世强者,谁又能骗的过测芒石。 此时许多人跟着他们一起过来,各区域的人不能随意走动,可去测芒石那边没人管。 等林叶到了的时候,围着的人已经是人头攒动,还不时有人打听着,这少年是谁,竟是如此阵仗。 测芒而已,连府治大人都亲自跟着。 莫梧桐拉了林叶一下:“别担心,随随便便而已,那凤涎香味道其实还不错,酸酸甜甜。” 林叶问:“你测芒多少?” 莫梧桐:“启明境二芒。” 林叶到了近前,有北野军士兵递给他一个小碗,这里边就是传闻中天下不藏英雄的凤涎香。 他面前是一块大概有三尺左右的石台,很平滑,上边雕刻了很复杂的纹理。 林叶把凤涎香喝下,确实有二三分的酒味,也确实酸酸甜甜。 他听闻,喝下去后丹田便会发热,内劲便会不由控制的释放。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按住了测芒石。 他自己倒是没觉得什么,也没觉得丹田一热,唯一的感觉就是还挺好喝。 可雷红柳等人全都紧张起来,比林叶要紧张的多。 金胜往也紧张,他可是要在林叶身上押注的,若林叶真的是个丹田被毁的废人,他这一注还怎么押? 之前他有所听闻,但他不信。 林叶闭上双眼,告诉自己心无旁骛,已经到了这一步,顺其自然就好。 此时,测芒石上微微发亮。 雷红柳紧张的眼睛都睁大了,手心出汗,而小子奈比她还要紧张的多,攥着小拳头在使劲儿。 只有一芒,微微发亮。 众人安安静静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见再亮起一芒,于是有人吁了一声,这一下,吁声一片。 金胜往脸色很差,看林叶的眼神也已变了。 雷红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吧,我说过了,他就是启明境一芒的实力,他可真不是什么小英雄,就是普通一小孩儿!” 掐着腰大笑。 正笑着,测芒石上那微微发亮的一芒......灭了。 众人再次安静下来,眼巴巴的看着那测芒石......这是什么? 一芒没有? 不是武者?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每人限量一个 谁能想到这位连府治大人都赞不绝口的小英雄,一芒不满? 围观的人都觉得有些接受不能,他们是来看热闹的,怎么就成了看笑话? 再看府治大人那难看的脸色,他们也不敢笑出声来,有笑话还不能笑,那可真不是个好笑话。 雷红柳没有想到,严洗牛没有想到,莫梧桐他们自然也都没有想到。 林叶也没有想到。 他没有想到,这测芒石里居然有上阳宫纯正道法之力,修行了周天神术,这一上手他就察觉到了。 这玩意不比那酸酸甜甜的凤涎香好? 关键是,凤涎香还得自己端着杯子往嘴里倒,测芒石中蕴含着的那些纯正道法,是自己往他手心里钻。 “这个,莫不是坏了?” 府治金胜往不死心的说了一句。 雷红柳立刻说道:“怎么会,上阳宫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坏的道理,他就这样,劣徒劣徒,就是劣,不劳各位费心了哈,见笑见笑。” 说完拉了林叶就要走。 此时,就连站在测芒石不远处的一位上阳宫弟子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迈步过来,双手贴在了测芒石上。 哎嘿,不亮。 这白衣弟子一脸茫然:“确实是坏了么?” 然后他走到不远处的另外一块测芒石旁边,双手按上去后,那测芒石随即爆发出耀眼光华,六颗星芒瞬间点亮。 这白衣弟子早已突破启明境,所以点亮这启明境的测芒石,自然不费吹灰之力,连凤涎香都不必喝。 他朝着林叶招手:“你来这边试试。” 林叶:“怪不好意思的。” 白衣弟子道:“这测芒之事,谁还和你客气了?” 林叶:“是我不大客气了。” 此时众目睽睽之下,林叶也不能拒绝了上阳宫弟子的要求。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掌心的肌肉动了动,只是谁也看不见罢了。 他不能修行内劲,无法用内劲开闭穴位,但他是百年来第一个被外力开窍的怪物啊。 还是被百年来第一个可以外力开窍的怪物用外力开窍的怪物啊。 不以内劲开闭穴位,他能以肌肉开闭穴位,只是这种事,他就算正正经经的告诉别人,别人都不能信了他的。 闭合双手大部分穴位,只留一处,林叶再次按住了另外一块测芒石,同时将之前吸进来的道法之力注入测芒石中。 他小心翼翼,丝丝释放,总算是让那测芒石只亮了一颗星芒。 这般作弊的手段,普天之下,大概也只他一人才能做到。 别人都是喝了凤涎香之后,控制不住的将内劲宣泄进测芒石中,测芒石感受内劲,冲击星芒。 而林叶是控制着力量只往一颗星芒里边注入,古往今来,他也是唯一。 见自己成功,他也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这一松气...... 控制着道法之力的意念便减弱了些,于是那道法之力继续往星芒中注入。 林叶察觉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一颗星芒越来越亮,亮的都让人不能直视,犹如抬眼看着阳光一般。 璀璨到了极致,那一颗星芒突然间就爆了。 人群中不由得出现了一片惊呼,惊呼之后便是安静,因为人们都很无语。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窃窃私语。 “这......算什么?” “算史上第一厉害启明一芒?” “这位兄台说的没错,一颗星芒亮到爆,确实是无人可及了。” “小英雄就是小英雄,一芒星都这么亮!” 因为林叶是府治大人都看重的小英雄,众人也不好笑话,但这马屁也确实不好拍。 所以能说出一芒星都这么亮的那位,已经算是大才。 另一外大才很快出现,赞道:“不同凡响,果然是不同凡响,亮到爆都没能亮两颗......极致了,这才真是到极致了啊。” 雷红柳脸红。 严洗牛脸红。 林叶倒是觉得还好还好,只爆了一颗。 那上阳宫白衣弟子在这负责看管测芒石,这事他也不是第一回干,世人万千,修行种种,他也算见多识广,但测芒石被干爆了的事他也是第一回看。 正发呆,就看到林叶一脸真诚的问:“需要赔钱吗?” 白衣弟子也不知道啊。 就在这时候,见蓝袍神官聂无羁缓步走来,这位风采神俊的天之骄子一脸笑意。 “无需赔偿,神宫还不至于如此。” 林叶听到这话显然松了口气,比他点亮一芒星的时候松那口气还大。 毕竟他也不知道这玩意应该赔多少钱,以大福狗如今的财力,是否能够出得起。 若出不起,高恭他们加起来能卖几个钱,黑市收不收缺心眼的黑道中人,这些事都还尤未可知。 聂无羁看了一眼那坏掉的测芒石,吩咐白衣弟子撤下去,换一个上来。 然后又走到第一块测芒石旁边,他手轻轻按在测芒石上,片刻后,他回头看了林叶一眼。 林叶紧张。 又等了片刻,聂无羁微笑道:“这个也不用你赔。” 根本就没用多久,这能容纳十万人的庞大校场上,就开始流传关于林叶的故事。 史上最强启明一芒的名号,迅速的传遍大耳小耳。 林叶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雷红柳:“师娘,没事吧。” 雷红柳:“没事,幸好没事。” 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幸好那位蓝袍神官人好,不让咱赔钱,要不然就只能是把你逐出师门了。” 严洗牛一边扒拉着自己胸口一边说道:“爆了那会儿,可真是吓着我了,我当时调头想走来着。” 雷红柳:“谁还不是了,只是众目睽睽,没大好意思的。” 严洗牛:“咱们还是修行不够。” 雷红柳:“嗯,不过刚才那神官若让咱赔,你走不走?” 严洗牛:“走什么走?当然是我扛着你跑。” 雷红柳哈哈大笑,在严洗牛肩膀上给了一下:“够意思!” 林叶看小子奈脸色还没有恢复过来,那小拳头还攥着,就在回到她刚才一定比自己使劲儿还大。 他蹲下来说道:“不用担心。” 子奈嗯了一声,然后问:“哥哥,那一颗星芒亮了是不是很厉害?我刚才看四周,只有哥哥是亮了一颗星芒,其他人没一个是,最少是两颗,哥哥最独特,是不是最棒?” 林叶道:“若不是我了解你,你还是妹妹,换个外人跟我说这些,应该已骂起来了吧。” 就在这时候,听到阵阵铜锣响声。 林叶拉着小子奈往那边走,小子奈回头看向测芒石,眼神有些跃跃欲试。 林叶看到了,所以想着,也不知道这玩意好偷不好偷,早晚搞一个回去放家里。 有北野军校尉走到高处大声喊话,意思是所有人回到各自区域,比试马上就要开始。 每一个区域,都有北野军和上阳宫派出的人为监察,确保不会有人触犯规矩,保证比试的公平。 其实有人不理解,这种事还比试什么,测芒石上见分晓,谁内劲强谁就当大官呗。 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契兵纵然不是真正的边军,可也需要考究人的其他能力。 谁最能打谁官最大,如此领兵,大概是要出麻烦的。 况且,在场这么多人,同一境界的比比皆是,不分出胜负,如何能让人信服? 林叶他们回到地方,众人都在原地站好,等待监察官员到场。 薛铜锤问林叶:“小丝弟,一会儿你要上场比四,怕不怕?” 林叶:“不怕。” 正说着,上阳宫的人和北野军的人同时到了,所有人连忙俯身行礼。 林叶发现这个区域监察之一,就是那蓝袍神官聂无羁。 聂无羁对那北野军百长轻声说了几句,百长连忙应承下来,然后上前。 “第一条规矩,所有只点亮一芒的习武之人,不必参加比试。” 雷红柳:“我-操?” 是疑惑加开心。 严洗牛:“我-操!” 是惊讶加开心。 薛铜锤看了看林叶,然后点头道:“小丝弟呀,怪不得你不怕。” 然后,就看到那百长的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后,落在林叶脸上。 他抬起手指着林叶:“除了他之外。” 这一下,自然是有人不服,雷红柳不愿意让弟子们参加契兵,可绝大部分人都希望成为契兵一员啊。 那是真的按照边军规制所建的军队,也按照边军规矩发饷银,只要在契兵中做个小官,也一样是光耀门楣之事。 寻常百姓家里培养出习武之人,图的不就是这个吗? 于是有人喊:“北野王向来公正,上阳宫历来光明,此时为何这般区别待人?” “对啊,别的一芒不准参加比试,他也是一芒,为何他就能?” “若如此,还说什么公正?!” 那百长脸色复杂,倒也不是生气,或许连他也觉得这事不大好解释。 可他还是给出了耐心且温和的解释:“你们哔哔什么?你们干爆一颗星芒也能参加比试,不信你们问问神官大人!” 这话,直接把矛头转移到了聂无羁身上。 聂无羁也只好上前,他解释道:“上阳宫确实不会放纵徇私舞弊,更不会无视国法军律,而且,上阳宫不小气。” 他微笑着说:“诸位也在启明一芒的朋友,可再去试试,爆了,都不用赔。” 雷红柳看了看严洗牛,示意严洗牛该说话了。 严洗牛清了清嗓子后说道:“或许那只是巧合,非劣徒实力所致,那测芒石可能,可能本就要坏了呢......” 聂无羁道:“严门主的意思是,让林叶再试一次?” 严洗牛:“若再试一次,没有亮爆星芒,他是不是就没资格参加比试了?” 聂无羁点头:“自然。” 严洗牛刚要说那就让他再去试试,便见聂无羁认真说道:“但,再爆一颗,可是要赔了。” 严洗牛:“那拉倒吧。” 转身回去了。 聂无羁笑了笑,看向众人:“可随时去试试,每人限爆一颗,成了的人,立刻回来参加比试,谁做阻止,便是与上阳宫作对。” 那百长想了想,点头,觉得自己身为北野军一员,也该表态:“干爆了的,都能来!” 远处,高台上。 拓跋云溪手扶着栏杆看着这边,笑问她身边的那雄壮汉子。 “哥,这小孩儿可好玩儿了,你一会儿可以多看看。” 拓跋烈一脸担忧:“妹啊,咱不小了,那娃儿却还小,咱不能随便祸祸人......” 拓跋云溪猛然扭头,眼睛一瞪。 拓跋烈退后一步,挑起大拇指:“好玩!真好玩,你说好玩就好玩。” 。。。。。。 。。。。。。 【求推荐的票票,收藏的藏藏】 正文 第八十章 武馆弟子 三师兄倒了,四师兄倒了,五师兄六师兄七师兄...... 除了因为年纪最小实力最差还没有上场的林叶之外,严家武馆的弟子全都倒了。 他们倒在了各自对手面前,而且皆是以被碾压之势击倒。 他们的对手都没有趁势再攻,有君子风度,却都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姿态看着倒下去的他们。 这个时候雷红柳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她武馆的弟子,在遭受阻击。 有人故意要让她的弟子们失败,没有一人能带着胜利离开这片区域。 而此时,站在雷红柳对面的那个中年男人,看起来脸色平静,波澜不惊。 似乎对于这样的结果他也不觉得意外,更不觉得应该值得骄傲。 就在这之前,这个中年男人曾在府治金胜往身边窃窃私语了一阵。 雷红柳认识他,这个人姓崔,城中武馆若要排名的话,严家武馆连前一百都排不进。 但崔家的奉忠武馆至少能排进前十,奉忠武馆的弟子数量,至少是严家武馆的二十倍。 从几百弟子中精选出来一批人,指名点姓的邀请严家武馆的弟子为对手。 如果说这还不是有意为之,那又算什么? 可这是规则之内的事,谁也说不出奉忠武馆的人有何错处。 “严师傅。” 崔向礼朝着严洗牛抱拳:“请严师傅见谅,弟子们都想成为契兵一员,都想奔前程,所以场上出手,不留余力。” 严洗牛抱拳回礼:“是我弟子技不如人,崔师傅不必客气。” 是啊,输的丢人吗? 当然丢人,因为奉忠武馆挑选出来的弟子,他们所挑选的对手,各个都是与他们境界相同的严家武馆弟子,在境界上,不占一点的便宜。 三师兄是启明境五芒,他的对手也是启明境五芒,四师兄是启明境四芒,他的对手也是启明境四芒。 境界相当的却都是被对手碾压击败,没有什么是比这更丢人的。 差距就在于武技和实战的经验。 崔家非但开着武馆,还有两家车马行,一家镖局,奉忠武馆的弟子会轮流行走江湖。 他们的武技要远超严洗牛指点的功夫,更精巧,更灵活。 他们的实战经验更远超严家武馆的弟子,更直接,更有效。 如果是被人以境界碾压,严家武馆的弟子脸上还留着几分体面。 可不是,对方显然就是不想给严家武馆留体面,一分都不给。 此时围观的人已经在议论纷纷,名声在外的严家武馆,原来只是这样一群酒囊饭袋。 严洗牛大声说道:“我武馆弟子技不如人,输了就是输了,愧对大家厚爱,抱歉,我也在此宣布,我严家武馆的弟子,退出契兵军官比试。” 林叶还没有上场,第一是因为他年纪小,第二是因为他没有对手。 崔家武馆挑选出来的弟子,就没有一个还在启明境一芒。 事实上,为了对付林叶,崔向礼挑选出来的弟子是启明境六芒,只差一丝便迈入显距。 可他们都没有想到,林叶居然只是启明一芒。 “师父。” 林叶听到严洗牛的话后摇了摇头:“你的弟子,还没有都输。” 严洗牛:“咱们不比了。” 崔向礼此时笑道:“林公子,你师父已经说不比了,你作为徒弟,莫非还要违抗你师父的决定?” 林叶道:“我师父说,退出契兵军官比试,但没有说不打了。” 他迈步走到场中:“我打赢了,也不做军官,如此便不违背师命。” 严洗牛还要说话阻拦,雷红柳拉了他一下,微微摇头示意不要管了。 因为雷红柳知道今天的事,若林叶不站出来,不会就此结束。 崔向礼笑道:“林公子似乎还是启明境一芒?那着实抱歉,我门下弟子,没有人与你境界相当。” 林叶道:“之前所有比试,都是崔先生门下弟子挑战我的师兄,所以不论境界,只说礼尚往来,我当然也可以挑战崔先生门下。” 崔向礼看向不远处的金胜往,这一眼看的很快,像是不经意间一扫而过。 可金胜往对他微微点头后,崔向礼随即回答了林叶:“那好,我这门下弟子全都在场,一个都没有被击败,你要挑战谁,可从中随意挑选。” 林叶走到击败了莫梧桐的那个对手面前,轻声说道:“你。” 这一下围观的人都笑起来,还当林叶有多强,却挑了崔家武馆出场众人中最差的一个。 连崔向礼都笑了,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如此小人物,为何能得府治大人青睐。 可就在他们笑的时候,林叶又补充了几句话。 他看着击败莫梧桐的那人说:“你。” 那人笑起来,想说你尽管来,可还没等他说出口,林叶已经继续说下去。 “你,第一个。” 林叶迈步走到另外一人身前:“你,第二个。” “你,第三个。” “你,第四个。” 大师兄没在,二师兄没在,陈微微没在,宁株师兄和小师兄薛铜锤不能上场。 严家武馆一共二十五名弟子,除去这五人和林叶之外,剩余十九人都被崔家武馆的人击败。 所以林叶挑战了十九人。 此时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觉得林叶疯了,一个启明境一芒的最最低级的武者,要挑战十九个人。 可这还没完。 林叶看向崔向礼:“我的对手呢?” 崔向礼有一种自己被羞辱了的感觉,他语气不善的说道:“林公子,你已选了十九个对手。” 林叶:“那是师兄们的,不是我的,把你挑选出来要和我打的那个也请出来,他排在第二十,师兄们的靠前,我是小师弟,我的靠后些。” 崔向礼:“我客客气气叫你一声林公子,你便不知天高地厚?” 林叶:“我不知天高几许,地厚几何,但我知道,天高地厚,不在你家。” 说完后他走到场中站好,看向负责监察的那位北野军百长:“大人,摆香吧。” 那位百长虽然也觉得林叶这是在扯淡,可身为军人,他欣赏林叶的态度。 他吩咐道:“去取二十支香来。” 比试所需的香是特制的,每一支香从点燃到烧尽,精准控制在一刻钟。 这也是每一场比试的规定时间,一刻钟之内,如果胜负明显,自然无需多言,若双方差距不大,是由两位监察决定胜负。 林叶要挑战二十人,就要摆香二十支。 所以这真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林叶天赋绝伦,一个一个打下来,二十支香的时间有几人能坚持的住? 累,也要累趴下。 “百长大人。” 林叶道:“劳烦你看仔细些,我可能会有些快。” 百丈皱眉:“你可别吹牛皮了......年轻人,你勇气可嘉我佩服,为维护师门出头我也佩服,可你若这么吹牛皮,我就不待见你了。” 聂无羁却微笑着说道:“我会看仔细。” 林叶抱拳:“多谢。” 远处高台上,严家武馆二师兄本来是要进场,却被拓跋云溪拦住。 师弟们都败了,大师兄不在,他就该出头。 可郡主说,你沉住气,且先看看你那小师弟如何,若他不行,我自会放你去比试。 此时见林叶真的站了出来,拓跋云溪眉角一扬:“哥,你也要看仔细。” 拓跋烈靠在栏杆上:“为了看一个小屁孩,你已经拖住我将近一个时辰,你知我军务繁忙......” 拓跋云溪:“委屈你了?” 拓跋烈:“那倒也没有......看就看,不过说好,你耽误我的时间,得用你的好酒来赔我。” 拓跋云溪:“若他不是耽误你时间了呢?” 拓跋烈:“他打赢那二十个,我直接让他做校尉,谁不服气谁来找我。” 拓跋云溪:“校尉啊......起步太低了,不值得我开口求你,还要搭上一坛好酒。” 拓跋烈:“校尉还低?正六品校尉,多少人一辈子都到不了的高度,他才十四岁,你还想让我给他什么?” 拓跋云溪:“将军。” 拓跋烈:“你胡闹。” 拓跋云溪:“我知道啊,我胡闹,你和我谈条件,现在该你和我谈条件了。” 拓跋烈:“最多......监察校尉,位列校尉之上,监察契兵军纪。” 拓跋云溪笑:“那好,你大方我也大方,我出两坛好酒。” 此时,校场上。 那名百长大声说道:“严家武馆林叶,挑战奉忠武馆二十人,摆香二十,依次点燃!此场比试,耗时很长,所有人量力而行。” 林叶看向百长:“点一支。” 百长:“嗯?” 林叶:“一支,二十人。” 他看向自己的对手们。 “超过时间,算我输。” 高台上,还在因为自己能得两坛好酒而开心的拓跋烈,此时眼神一亮。 “这少年,有几分像我。” 摆香。 一刻。 何为史上最强启明境一芒? 一个字......快。 三个字,他妈的...... 击败莫梧桐的对手,与莫梧桐境界相当,莫梧桐只坚持了半刻就被击败。 他,一息不到,倒地。 奉忠武馆的弟子们,修行了更为精妙的武技,有着更丰富的经验,可他们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别说让他们出招制胜,他们都看不清楚林叶在哪儿。 摆香。 香燃四分之一。 场上只剩下林叶还站在那,显距境之下的人,打二十个,对他来说打完了不必喘粗气。 显距境打二十个应该难些,应该到不必出汗的地步。 雷红柳眼睛睁的那么大,她都不敢相信。 “小叶子,你没事吧!” 林叶回头,笑:“没事,克制了。” 那名百长咽了口吐沫,看了看聂无羁,又看了看林叶,再看看那些被击倒的人。 “胜者,严家武馆......” 他刚要喊出胜者是严家武馆林叶,聂无羁就摇了摇头:“林叶是我上阳宫外门弟子,所以可报上阳宫弟子林叶胜。” 百长一听这个,心里说了声怪不得。 他立刻改口:“胜者,上阳宫......” 林叶:“师门,严家武馆。” 百长又愣住了,本来看林叶已是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此时看林叶,是看怪物中的大蠢比的眼神。 哪有人会拒绝上阳宫? 哪有人敢拒绝上阳宫? 而且还是如此场合,众目睽睽。 见那百长愣神,林叶走到百长面前,面对面,眼睛看着眼睛,提醒:“师门,严家武馆,恩师严洗牛,师娘雷红柳。” 正文 第八十一章 登门拜访 史上最强启明境一芒,把启明境二芒到六芒全打了一遍,在众目睽睽之下。 聂无羁真的是一个又温雅又可爱的人,哪怕这次林叶又一次拒绝了他,他还是觉得林叶那么讨人喜欢。 上一次的时候,上阳宫是打算让林叶入门为正式弟子,这次说的外门弟子。 表面上来看,当然是这次不如上次,外门弟子又怎么能和正式弟子比较? 可是,这分明是上阳宫天水崖的妥协啊。 只不过,外人不知道罢了。 那名已经看傻了的百长,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形容面前这少年。 他脑海里只有两个词在来来回回的转,两个词都很准确,但这两个词又不好融合到一起。 一个是牛批,一个是傻批。 当初云州城总捕雷风雷以上阳宫外门弟子身份,就能得众人加倍尊敬。 可这个傻批爆了的牛批小伙,竟是还要专门解释一下他与上阳宫无关。 高台上。 拓跋烈眼睛很亮。 “这个小家伙,直接进尚武院吧,去契兵糟蹋了。” 他看向拓跋云溪:“你这是捡到了个宝贝。” 拓跋云溪摇头:“也不算是很宝贝,毕竟他丹田是真的毁了,不能修内劲。” 拓跋烈像是一怔,这事他才知道。 他有些遗憾:“所以,现在看起来天赋再强,将来把武技练到极致,也只是相当于拔萃境的人。” 拓跋云溪:“一个丹田已毁的十四岁少年,若将来能单纯炼体而堪比拔萃境,不觉得格外了不起?” 拓跋烈:“了不起,可他也只能止步于校尉。” 拓跋云溪:“真堪比拔萃境,不能在北野军中做将军?” 拓跋烈:“北野军的将军多数都在拔萃境,他们能做将军,是因为他们不止于拔萃境。” 拓跋云溪耸了耸肩膀:“以后的事,那谁能知道呢,我曾写信去予心观,问师父这样的少年是否可惜,师父说,世事并无绝对。” “师父还说,纵然是一个武岳境的强者,敢让一个炼体就堪比拔萃境的人近身吗?” 她说完这句话看向拓跋烈。 拓跋烈是武岳境,而且传闻中,他可能已在武岳境巅峰,距离天下无双的赋神境也没多远了。 拓跋烈:“你师父有一句话说的对。” 拓跋云溪:“世事无绝对?” 拓跋烈:“观主说过,拓跋烈啊,你妹子不好管教,你说什么她都不服,尽特么顶嘴。” 拓跋云溪嘴角微微上扬。 拓跋烈叹道:“观主她老人家也不想想,我若管得了,会送去予心观?” 拓跋云溪:“所以呢?” 拓跋烈道:“先去契兵吧,监察校尉给了就给了,我从来不糊弄人,说出去的话就一定算数,至于尚武院......” 他摇了摇头:“以后再说。” 拓跋云溪扶着栏杆看向林叶那边,眼睛里都是骄傲。 她说:“那地方,他想去便去的了,不想去,谁求都不行。” 拓跋烈:“你这是为何?” 拓跋云溪:“因为我第一次给人当小姨,且......当的欢喜。” 场间。 林叶回到雷红柳和严洗牛身边:“师父,师娘。” 雷红柳一把搂住林叶肩膀,然后按住林叶的脑袋就给了三个脑瓜崩儿。 “就你能?就你能?就你能?” 林叶被雷红柳按住,脑袋被夹在腋下,稍稍有些窒息,连呼救都不能。 小子奈站在那看着,觉得哥哥真是可怜,打赢了还要被蹂躏,这武馆,自己是断然不能去的。 等过了一会儿,那百长眼神复杂的走过来,看向林叶说道:“接下来的比试,你不用参加了。” 雷红柳一喜:“他是被除名了吗?!” 林叶:“师娘......” 雷红柳:“你闭嘴。” 然后又看向那百长:“他真的被除名了吗?!大人你快给我一个肯定的说法。” 那百长看着雷红柳,心里有一种突然就解开了谜题的释然。 有这样的师娘,教出来那般又傻又牛的弟子,也就显得合理了起来。 百长道:“接将军命令,林叶被将军定为契兵监察校尉,不必再参加后边的比试,另外,林叶监察校尉军职,不在契兵比试招募的军职之列,不影响其他人继续比试。” 雷红柳:“哪个将军说的?还讲不讲理?我去和他评评理。” 百长:“这个虎逼娘们儿......这位夫人,请你遵守规矩,不然我只能把你们都轰出大营。” 严洗牛拉了雷红柳一下:“你惹百长大人做什么,与人家有什么关系,你这不是瞎胡闹吗!” 那百长听到这番话,觉得还是男人讲理些。 严洗牛道:“这事他说了又不算,他级别不够,咱要闹就闹到更大的地方去,这一闹,就把咱们都轰出军营,取消名额,又不连累人家百长,轰也不是他轰的,皆大欢喜。” 百长大人抬起手,扒拉着自己胸口,他觉得心口这有些揪的慌。 从军多年,军营里那么多人,你说他什么样的没见过?今天这样的就都没见过。 严洗牛这些话说的可真的是又贴心又闹心呢。 此时,天水崖蓝袍身边聂无羁走到林叶面前,微笑着说道:“恭喜。” 林叶连忙回礼:“谢谢神官大人关照。” 聂无羁道:“我哪里有关照过你,你打赢了比试是你自己的本事,不过,我确实想关照你,但你没收。” 由蓝袍神官当众说出林叶是上阳宫外门弟子这句话,这便是聂无羁的主动关照。 然后被这虎批当场给驳回了。 可聂无羁不生气,甚至连一点点不开心都没有,毕竟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典型的优秀人才。 林叶的举动在他眼中,唯一稍显不足的便是幼稚。 可一个才十四岁的孩子,幼稚一些难道能算是错? 聂无羁道:“上阳宫外门弟子的身份,你以后愿意提就提,不愿意提及就不说。” 林叶回头看了看雷红柳和严洗牛,然后回答:“若以后提及,也会很久。” 聂无羁:“大概多久?” 林叶道:“看我师父和我师娘都挺健康。” 聂无羁是真的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又觉得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些失礼,回身擦了擦笑喷出来的口水。 “随你。” 聂无羁道:“天水崖给的东西,便不会随随便便收回去。” 林叶俯身:“多谢。” 他是真的很感谢这位蓝袍神官,因为林叶能感觉到,聂无羁只是单纯的爱才。 “回吧。” 聂无羁道:“消息若传遍校场,必会有人不满,也必会有人找你麻烦,明面上不敢,暗地里就不会少了黑招,你们早些回去也好,不过树大招风,招募大会之后,应还是会有人去武馆寻你,你们都多小心些。” 他说到这,不等林叶说话,忽然间多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现在也是校尉了。” 说完后他便转身离开,走路的姿势都显得那么潇洒飘逸。 薛铜锤看着聂无羁走远,眼神里都是仰慕,然后他问谢子奈:“比你哥帅气不?以后我也要做这样的男人。” 子奈看了看他嘴里的奶嘴,懒得理他。 林叶此时却还想着聂无羁临走之前那句话......你现在也是校尉了。 这话,绝对不仅仅是一句恭喜,尤其是,那个也字。 就在他还回想这些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和林叶年纪差不多的少年缓步走来。 瞧着身材也差不多,只是没有林叶长的好看。 嗯,天下间十几岁这个区间段比林叶好看的,大概一个都没有。 “林公子。” 这少年抱拳:“我叫崔景临,之前你击败的都是我师兄,因为我不在这个区域比试,所以未能亲眼目睹林公子风采,以后得空,我到武馆拜访。” 他说我不在这个区域比试的时候,语气稍稍加重了些。 奉忠武馆的弟子许多人在这边,他不在,那只有一个可能。 他不是启明境。 林叶抱拳回礼:“别来了。” 天下间,十几岁这个区间段的人,要说不会聊天,大概也没人比得上林叶。 崔景临皱眉:“林公子这是何意?” 林叶觉得自己话说的已经很清楚了,别来了,不就是别来了吗? 可人家问,林叶只好又回了一句:“别来了的意思是,别来了。” 崔景临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 “林公子是觉得,我不配拜访你?” 林叶道:“武馆是我师父师娘的,你若要到武馆自然是拜访我师父师娘,怎么能说是你不配拜访我?” 崔景临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以后有机会,我到林公子家里拜访,如何?” 林叶:“嗯,别来了。” 崔景临笑了。 他问林叶:“林公子,莫不是怕?” 林叶轻轻叹了口气,他往前走了几步,到崔景临身边说道:“不如这样,你在家等我。” 崔景临道:“那就静等林公子登门。” 林叶转身往回走,崔景临大声说道:“既然林公子不愿现在与我比试,那我就在奉忠武馆等你了。” 他明明没有提到过现在比试,此时大声说出来,便是让人错觉是林叶不敢与他现在比试。 这种心机,林叶不喜。 林叶这样的性格,不喜的时候,大概也不会忍。 于是他回头。 崔景临见林叶如此反应,知道林叶被激怒了,若此时林叶主动出手,也就触犯了北野军不准习武之人私下比试的军规。 每年,北野军大营外边都会挖一些坑。 他只要激怒林叶,且自己不还手,纵然不会处死林叶,林叶这刚到手的校尉也就飞了。 林叶再次走到他身前,没出手,只是问了一句。 “你父亲知道你来找我吗?” 崔景临脸色随即变了变。 林叶道:“如果他知道,没阻止你,那么他犯错了,如果他不知道,那么你犯错了。” 他抬起手在崔景临的肩膀上拍了拍:“不管他知道还是不知道,你回去告诉他,待我到奉忠武馆登门拜访的时候,最好奉忠武馆满门弟子皆在,今日你们打我满门师兄,来日还你一个满门。” 然后他抬起手,转身离开。 一边走一边取了手帕,仔细擦了擦他拍过崔景临肩膀的手,然后把手帕丢进了旁边的垃圾筐。 因为这筐,林叶心情好了许多。 筐,大福狗生产。 正文 第八十二章 那就大家一起丢人好了 府治金胜往觉得有些头疼,因为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个丹田都毁了的小孩子,真的值得那些人在乎? 站在他身边的崔向礼也在头疼,因为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个丹田被毁的小孩子,为什么后台这么硬? 唐久找到他的时候,对他的要求只有一点,让奉忠镖局的人在和林叶比试的时候放水。 但这个水,要放的有水平才行。 先要把严加镖局其他弟子都击败,而且是碾压性的击败,不留情面。 这场面下,等到林叶站出来的时候,就显得格外有气概。 然后崔向礼挑选出来的那个启明境六芒的弟子,以被碾压之势输给林叶。 如此一来,林叶当然是大放异彩。 可这事的结局呢,林叶比他们预想中的还要大放异彩。 他们超额完成了府治交给他们的任务,可崔向礼却开心不起来。 放水让人家赢的漂亮,和被人家真的赢的漂亮,是两码事。 金胜往的不开心在于,他想利用林叶,归根结底,还不是想讨郡主欢喜。 城主布孤心还在大牢里关着呢,至于什么时候送往歌陵,还需天子旨意。 金胜往要想自保,和林叶搞好关系是手段之一,但这也并非他唯一目标。 相对来说,一边是城主布孤心,一边是北野王,一边是上阳宫,他当然是个小人物。 但他这小人物,可不想成为大人物博弈的牺牲品。 夹缝里求生存,哪有那么容易。 金胜往现在的感慨在于,他想利用自己这府治的身份,来布置一个小局。 简单,就是先让崔家武馆的人把林叶的高度捧起来,然后再用另外一个安排,让林叶放松警惕。 然后他才发现,要捧林叶的人,他排队都排不上......一个郡主,一个上阳宫,令人头疼。 “大人......” 崔向礼脸色难看:“那林叶说等契兵招募之后,要来我武馆拜访,还说让我武馆全员在场......” 金胜往道:“这事回头再说。” 崔向礼连忙跟上去,语气凄凉:“大人,可别回头再说啊,这林叶有郡主给他撑腰,真要是来了我们武馆,我们打还是不打?真打还是假打?” 金胜往一边走一边说道:“之前在校场上比试,你们打还是没打,真打还是假打?” 崔向礼不说话了。 打了,真打,没放水,全军覆没。 那林叶的大放异彩,就是踩着他们奉忠武馆的脸放的。 这正是他忧心之处啊,那林叶一看就不是个善人,眼神里都是有仇必报的光。 崔家生意做的再大,也不敢得罪北野军,那位大小姐一句话,也能让他的家产变成一叶浮萍随水东流。 “大人,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崔向礼苦着脸求金胜往。 是,没错,唐久去他家的时候,给他画了一个大饼,超级大的大饼。 因为这个大饼,他才答应了唐久的要求,而且也会做出既然要赌就赌大一些的判断。 现在情况不对劲了,他不能为了这赌大一些,真把自己毕生心血都赌进去。 这才刚赌,还没见赌局各方亮底牌,他崔家就成了被弃掉的牌面,那还怎么赌个大的? 金胜往脚步一停,看着崔向礼说道:“你应该不是个健忘的人。” 崔向礼连忙道:“是是是,大人交代的事,草民一样都不敢忘。” 金胜往:“那你应该记得,府丞牛勤落案的时候,他的账册上,你们崔家也在其中,若非我拆了那一页纸......” 崔向礼脸色变了变,不敢再说什么,只敢在心里骂街,骂的是十个字里有七个妈的那种。 金胜往道:“大会之后,林叶要去你武馆里打,你真打就是了,打输了要服气,打赢了也别怕。” 崔向礼:“真的?” 金胜往道:“我最喜欢的对手,就是光明磊落那一类,他们赢了不会继续欺负你,他们输了不会记恨你。” 说到这,他拍了拍崔向礼肩膀:“你能赢就赢。” 说完迈步走了。 崔景临等府治大人走远后,俯身问:“父亲,孩儿怎么觉得,这府治大人是要坑咱们家。” 崔向礼道:“咱们有后手,倒也不太担心。” 此时的他,也没了在金胜往面前那种凄苦的表情,恢复了正常神态。 他问:“你有把握赢林叶吗?” 崔景临回答:“有。” 崔向礼道:“那就赢他。” 崔景临:“不会有麻烦?” 崔向礼:“林叶的运气为什么那么好我不知道,但他已经被捧的格外高,你若赢了他,你便也在那么高。” 崔景临笑:“父亲说的是。” 远处,林叶走了一圈后回来,心情更加好了起来。 整个演武场,所有垃圾筐都是大福狗编的,这生意做到北野军中来了,当然值得开心。 可高恭没有提及过此事,就说明从大福狗采购这些竹筐的人,并没有表明身份。 所以这事,当然也是他小姨授意。 严家武馆的人都离开了校场,他们的比试已经结束,只是多多少少都有些郁闷。 他们郁闷不是因为他们都输了只有林叶一人赢,而是他们苦学之下还技不如人。 出校场之后,他们雇了车回城里,众人也都没怎么说话。 雷红柳和严洗牛对视一眼,都想着回去之后,应该好好鼓舞一下这些孩子的士气。 与此同时。 北野王拓跋烈回到中军大帐,显得有些疲惫,坐下来后就重重的缓了口气。 打开桌子上的名册,里边是已经定好的,所有契兵军官的名单。 没有林叶,但他可以加上去。 只是他提笔写上这两个字而已,对于那少年便是平步青云,而对于他身份来说,便是这般的随手拈来。 至于这所谓的比试,只是走个过场,所有军官都是他选派的人,以江湖身份参加,也不过是为了堵上悠悠众口。 因为布孤心的事,他越发觉得,一定得在云州城里布置一支可以调用的军队。 而且这支军队,表面上来看要和北野军无关,他不想下次被人陷害的时候,还这般头疼。 只要他还是北野军大将军,陷害他的人就不会断,只是这个城主和下一个城主之间的区别罢了。 还不是因为那高高在上的玉天子。 这十年来,玉天子就喜欢用这样的小手段来玩儿,拓跋烈与天子,都是心知肚明。 就在这时候,一名年轻的校尉进了大帐,肃立行军礼。 “大将军,事情查的差不多了。” 拓跋烈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叫景昇的年轻校尉,是他认为的可造之材。 拓跋烈道:“说。” 景昇道:“林叶从无为县来云州城,到现在才半年多些,他是已故大将军刘疾弓遗孀的养子之一,也是最小的养子,在无为县,人人称他为老幺。” 拓跋烈闭上眼:“怪不得了,是刘夫人教出来孩子。” 景昇道:“属下派人在官道上测验了一下,林叶虽然年少,但冷静,聪明,反应很快,是个好苗子。” 拓跋烈闭着眼睛说道:“大将军刘疾弓没有子嗣了,他的四个儿子,都战死在疆场了......呼......” 拓跋烈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交代下去吧,对林叶多关照些,但不要被他看出来,刘夫人有傲骨,我多年来数次派人接她,她从不答应,她教出来的孩子,又怎么会少了傲骨。” “当年怯莽军自大将军刘疾弓往下,一万六千三百二十六人都死在那一战中。” 他缓缓说道:“你们都该知道,那一战怯莽军被四面合围,娄樊人兵力是怯莽军二十倍。” “杀至最后,娄樊人死了至少七八万,最终还是靠放烧山这种卑鄙手段......” 拓跋烈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娄樊人前前后后损失过十万,他们杀害了刘疾弓,拼光了怯莽军,因为这个,连娄樊皇帝都说是大胜。” 他睁开眼睛:“我与刘疾弓不同军,却同袍,刘夫人的老幺既然要穿军装,那就穿的漂漂亮亮,故人之后,当有故人风采。” 景昇俯身道:“属下遵命。” 拓跋烈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 景昇再次行礼,躬身退出大帐。 拓跋烈自言自语道:“妹子,你大概早就知道了吧,所以你才这样待他,你不和我说,是怕我知道了,忍不住宠他,你就没的可宠了?” 他笑了笑:“那就比一比。” 大营外边,几辆天水崖的马车正在返回的路上,其中那辆红色的马车格外惹人瞩目。 马车里的,当然便是天水崖司座神官大人。 “人家又驳了你面子?” 司座神官一脸讥讽。 他作为师父,一点儿都不愿意给自己的弟子留情面。 聂无羁倒是无所谓。 他笑着说道:“倒也不算是又驳了,毕竟没拒绝。” 司座神官哼了一声:“天水崖的面子,被你弄的都廉价起来。” 聂无羁道:“若真如此,要怪也怪不到弟子头上,是座师知道他是刘大将军遗孀养子,所以让弟子去关照。” 司座神官:“天水崖的关照,就要这么没面子的?” 聂无羁笑。 司座神官叹道:“什么时候丢过这样的人,传扬出去,歌陵那边,说不得会有一群人笑话我。” 聂无羁还笑。 司座神官瞪了他一眼:“除了笑你还会什么?” 聂无羁:“弟子倒是有个办法,不显得天水崖丢面子那么大。” 司座神官:“有屁就放。” 聂无羁:“座师可以派人去予心观,请予心观的人过来,收林叶为弟子。” 司座神官:“林叶不入上阳宫,难道会入予心观?” 聂无羁:“他肯定不入,所以到时候,丢人的就不不只是咱们一家,予心观难道就不要面子了?” 他笑:“那样该多好,大家都没脸。” 司座神官:“这种狗屁主意,你是如何想到的?” 聂无羁笑道:“都丢人,谁也别笑话谁。” ...... ...... 【有一群天下无敌漂亮也天下无敌幸福平安的大可爱在这早上就给了推荐票和收藏,暖知白一整天......】 正文 第八十三章 还是赌大些 少年人总是会有些不成熟的少年心性,只会看到妙处,看不到坏处。 且只要看到了妙处,幻想到了更妙之处,心里的痒就会压不住。 自从父亲崔向礼说一句他可以赢林叶后,崔景临就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林叶现在名声在外,整个云州城里的年青一代,都无一人可盖过他的风头。 若自己可以呢? 每每想到此处,崔景临就仿佛自己已经站在高处,接受众人欢呼。 有人对他说,你现在看到的是十几岁的光华,等到将来你再大一些,看到的才是整个人间的璀璨。 赢下林叶,不会得到整个人间的璀璨,但最起码这十几岁的光华,可以让他照耀云州。 可他又觉得,万一输了呢? 虽然他父亲说过,输给林叶这样已名满云州城的人不算丢人,可他还是觉得不丢人最好。 于是,他便开始找些歪门邪道的办法。 他七八岁的时候,父亲崔向礼就对他说过,光明和黑暗是相对的,并不是相悖的。 表面上越是光芒万丈的人,他脚下的阴影就越重,藏在阴影里的东西就越多。 按理说,他们崔家非但有大量明面上的生意,日进斗金令人艳羡,暗地里还有更多见不得光的产业,比明面上的生意赚钱要多的多了。 这歪门邪道的事,他只需一声吩咐,便会有许多人愿意领他的赏钱。 可他又不敢,因为这事不能让他父亲知道。 有人交代过,绝对不能让他父亲知道,不然这事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当初府丞牛勤的许多生意都是崔家在经营,恰恰是因为如此,金胜往才会把那账册上摘下来一页。 崔家得保,金胜往就有数不清的钱财来路。 所以崔景临就算年纪不大,可他对于暗道上的事了解并不少。 他知道,谁能在比试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帮自己一手。 这个院子的破旧让崔景临觉得有些不适,看一眼这院子,就仿佛看遍了人间疾苦。 他住惯了高门大宅,吃惯了山珍海味,这院子里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恶心,尤其是一进门就闯进鼻子里的药味儿。 可住在这样一个破旧院子里的人,在云州城的地下世界赫赫有名。 “你就是钱先生?” 崔景临问。 即便是他客气的时候也还皱着眉,因为他不仅仅闻到了药的气味,还隐隐约约闻到了那老头儿身上似乎即将腐朽的气味。 钱老头儿懒洋洋的回头看了一眼:“请问这位公子,找我何事?” 崔景临示意手下亲信把住门口,不准其他人进来,毕竟这事也说不上光彩。 “钱先生,我想找你买些药。” 听崔景临这样说,钱老头儿又看了看崔景临脸色,于是脸上便有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随便从架子上抓了一包药扔在柜台上:“这个猛,吃了之后过两刻再办事,保证有效,无效退钱,若不能连-战一个时辰,你把我家里砸了都行,就算已可海纳百川的女人,也会被你征服。” 这话说的不止一次,张嘴就来,只是怎么听怎么显得敷衍。 毕竟隔三差五就有人来找他买这个药,当然,这都是信得过的朋友之间,才会有的推荐。 崔景临道:“钱先生误会了,我不需要这种东西,我是想......” 钱老头儿道:“唔,明白,十个来我这买药的,八个都说自己不需要,不是男人用的对不对?” 他又抓了一包药扔在柜台上:“这个,女人用的,吃了之后只需一刻便会起效,铜墙铁壁的女人,也会海纳百川。” 崔景临皱眉:“我也不是要这个。” 他摘下钱袋子放在桌子上:“我听闻钱先生配药无所不能,我想买些让人打架打不赢的药。” 钱老头儿看了看那钱袋子,又看了看崔景临。 “公子这个年纪,不应在乎比武场上的输赢。” 钱老头儿把袋子推回去:“况且这修行上的事,老夫不碰,这是老夫的规矩,所以公子凭本事去比试吧。” 崔景临从怀里又取出来一张银票:“我再加五百两,足够你美美的活几年。” 钱老头儿:“我想知道,公子要和谁交手?” 崔景临:“你不必知道。” 钱老头儿:“那你去别处问问吧,我这里没有。” 崔景临回头招了招手:“关门。” 他手下六七人进门来,把钱老头儿家的院门也关上了,还把挡木插好。 “老头儿。” 一个手下上前:“我知道你什么都能做,你干这种事,赚这种银子,就别他妈的还想立贞-节-牌坊,我家公子给你面子,你就要接住,若不识抬举,你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钱老头儿笑道:“江湖上的人,不管是上三流还是下九流,都知道不碰郎中的道理。” 那人上前,直接一个耳光扇在钱老头儿脸上。 啪的一声,钱老头儿嘴角就见了血。 崔景临道:“钱先生,这样吧。” 他又取出一张银票:“我再加五百两,你把药配好给我,我以后不再来,也保证以后无人找你麻烦,且我只需说句话,整个云州城内黑道上的人,也都会给你几分面子。” 钱老头儿用脏兮兮的衣袖擦了擦嘴角。 又叹了口气。 他说:“往前数十年,我脾气还很大,往前数二十年......” 啪! 崔景临的手下又给了他一个耳光,这次更狠,打的钱老头儿鼻子都冒血了。 “吹你-妈的什么吹,给脸不要。” 那手下一把揪住钱老头儿的衣服:“我再说一遍,听我家公子的话,不然今天就埋了你。” 钱老头儿想着,自己都这个年纪了,居然还会被人打出血,还有血可以流......真是好事啊。 别人不懂他,他懂自己。 他问:“公子要打的对手,一定远远比你强吧?” 钱老头儿堆起笑容:“所以不知道要用多大劲儿的药?我问公子对手是谁,是想知道配药所需剂量,万一药劲儿太大死了人,不好。” 崔景临道:“若刚才你好好说话,何必挨打。” 他说:“我要打的对手,境界并不高,但武技极强,速度奇快,光靠肉身,便有近乎显距境的力量。” 钱老头眉角微微一抬。 他又问:“那请问是多大年纪的人。” 崔景临:“与我年龄相当。” 钱老头儿明白了。 他回身走到架子那边,一样一样的取药,一边取一边问:“公子要的,是只让他身上无力的对吧?” 崔景临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钱先生,有没有一种......他吃了,比试的时候只是发不出力,但过后才会毒发身亡的药?多过几日才死,最好不惹麻烦,毒死,但不被人查到是毒死。” 他直起身子:“就看起来,像是病死的,就是那种......暴病。” 钱老头儿沉默下来。 之前那打他的人又上前,一把揪住他头发:“老头儿,公子问你话呢!” 钱老头儿点头:“有。” 崔景临:“那你配吧,手脚快些,我在你这里不舒服,熏的有些头疼。” 钱老头儿叹了口气:“其实,只是比试,不必非要了人家性命吧,尤其是公子这个年纪,大好人生才刚刚开始,前路上许多风景,还未看过,得饶人处饶了人,对自己也好。” 崔景临:“我也不想,可有人想。” 他说的是实话,若非如此,崔景临也不至于亲自来这种地方,找这样一个脏兮兮的老头儿寻药。 那人告诉崔景临,林叶必须死,如果他想办法除掉了林叶,那么以后他的路,会被安排的稳稳当当。 他想做官,那以后便会一身锦衣,他想从军,那以后便顶盔掼甲。 那个人没有找他父亲,直接找了他。 当然,这个人也给出了理由,因为崔向礼年纪大了,未必敢下手,毕竟林叶背后还有一位郡主。 但年轻人,为了自己前程不该怕这些,富贵险中求的勇气,年纪大的人已经不具备了。 少年人才有锐不可当,少年人才有一往无前。 崔景临之所以信那人的,是因为那人的话,比府治金胜往的话还要有分量些。 这个人,有着崔景临必然信任的身份。 此时此刻,崔景临脸上有些淡淡的悲悯之色:“钱先生说的对,我这个年纪,本该不染生杀,也不该赌。” 他语气一转:“可到了必须要赌的时候,那就赌一把大的,所以死个人,死就死了吧。” 钱老头儿把配好的药放在桌子上:“公子,我还是多劝一句,这药用过一次,公子以后就变了。” “哈哈哈哈......” 崔景临大笑:“钱先生心地不错,你这话我收下了,我也会待你好些。” 他示意手下人拿了药,然后把钱袋也银票都收回来,他背着手转身往外走:“送老人家走的时候手脚麻利些,别让他受罪。” 崔景临手下那六七人,随即进了屋门,似乎是不敢让他们公子见了血腥场面,有人回头把屋门关好。 崔景临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天空,用手帕捂着自己的口鼻。 这里,真臭啊。 活在这的人已经很惨了,死在这的人......那是真的更惨。 正文 第八十四章 这事 在云州城最不起眼的一片民居中发生了命案,却引起了云州城内江湖上的震荡。 换句话说,江湖高处风平浪静,可江湖这低处暗流涌动。 高处是风光啊,风光的人大概不会太在乎这样一个人是死是活,他们也不大在乎江湖低处的人是死是活。 死者是一位老人,邋遢,懒惰,孤僻,街坊四邻似乎也都不怎么喜欢他。 老人死的极惨,应是被打死后又纵火焚烧,只剩下一具焦尸,黑炭一样。 他的房子也被烧了,大概是行凶者为了隐藏自己,干脆就一把火点了。 街坊四邻都关紧了院门,或许是因为他们此时此刻都有些怕。 云州府总捕唐久站在院子里,用手帕捂着口鼻,这难闻的气味让他几次差点吐出来。 本来这院子里就不干净,气味就刺鼻,这烧过之后,便如人间炼狱。 他从很早以前就跟着前总捕雷风雷办案,云州这样形势复杂的地方,命案并不稀奇。 说每天都有人不正常的死可能会有人不信,可却没人怀疑云州城每年不正常死的人会有几百。 所以唐久很早之前就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各种各样的尸体,不再会有如常人那样大的反应。 可是这次,杀人者过于残忍了。 那具焦尸蜷缩在角落处,连仵作都不愿上前检查,毕竟一碰那烧透了的肉就会往下掉。 唐久当然知道这个死去的老人是谁,一个不起眼的,却又被很多人奉若神明的卖野药的。 官府查得严,那些江湖客打架斗殴受了伤,不敢去正经的医馆诊治,多少人是得了这钱老头儿的救治才活下来。 尤其是这云州江湖中最底层的那些人,他们其实没钱也没势,这钱老头儿就是一次一次把他们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 唐久往后看了一眼。 巷子里全都是人,密密麻麻,这是一群平日里见到捕快必然会躲着走的黑道底层小人物。 可他们此时就站在那,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这小院。 他们身上可没有绫罗绸缎,甚至很多人衣服都破旧不堪。 他们是底层,也是被底层老百姓们厌恶和惧怕的人,他们代表着丑陋和肮脏。 他们身上有着各种各样的刺青,伤疤,还有他们经历过各种刺青和伤疤之后依然在的桀骜。 唐久第一次在面对这些底层黑道中人的时候,感到了些许惧意。 他摆了摆手:“让他们走。” 几名捕快随即朝着那挤满巷子的人过去,朝着他们呼喊,可那些人无动于衷,依然死死的盯着这小院。 “走!” 一名捕快怒极,用鞭子抽打在最前边那汉子身上,鞭子留下一道血痕。 那汉子咧了咧嘴,疼,但没出声。 他只是看了打他的捕快一眼,然后视线就又回到了那小院中。 捕快更加愤怒,他抬起鞭子要打第二下,巷子后边更多的人开始往前挤。 另外一个汉子迈前一步:“别只打他一个,轮着来打,但我们不走。” 于是,这打人的捕快也有了些惧意。 唐久问仵作:“还要多久?” 仵作为难的回答:“实在是没法验尸,要不然先把尸体装起来运回府衙?” 唐久想了想,摇头:“不必了。” 运回府衙? 外边越来越多的人会一路跟着去府衙,府治大人必会勃然大怒。 这些底层黑道聚集在府衙外边成何体统,他们要的不是官府给个说法,他们要的是这具尸体。 唐久让仵作不要再验尸,他走到小院门口,看着那些汉子说道:“尸体交给你们了,案子我会查清楚给你们一个交代。” 那些挤满小巷的汉子们开始往两边挤,给唐久他们让出来一条能过去的路。 唐久带着官府的人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穿过,像是走在丛林中,四周都是红了眼睛的野兽。 这些汉子们粗糙,野蛮,欺负过人,也被人欺负过,他们代表不了云州的文明。 官府的人走了之后,这些汉子们默默的走进院子里,默默的看着那具焦黑的尸体。 有个络腮胡的汉子在口袋里使劲儿掏了掏,掏出来所有的家当......几十个铜钱。 他跪下,磕头,把铜钱放在地上,然后让开位置往后退。 下一个人过来,跪下,磕头,掏干净了口袋,放下几个铜钱,再让开位置,再来下一个。 一个一个,这群最不尊重秩序的人,此时此刻,秩序井然。 钱爷走了,活着的时候不大体面,走了,得尽量让他体面些。 可是啊,一口木头好些也厚些的棺材就要十两八两的银子。 若是用名贵的木头,他们其实也不知道要用多少银子,因为他们这些人,似乎天生和名贵无关。 这样一群没有体面的人,在给一个没有体面的人,准备办一场体面些的葬礼。 这样的场合,似乎就不该有体面人出现。 直到,那个一身素白的少年到了,这巷子里的颜色就好像变得明亮了些。 林叶是在武馆听说钱老头儿被人杀了的消息,他默默的转身往外走。 师娘雷红柳连忙问他:“你要去哪儿?” 林叶回答:“去送送。” 雷红柳说:“那样的地方,今天不适合你去,要不然等过两日,师娘陪你一起去坟前烧纸?” 林叶回答:“今天去。” 他回家,换上了那一身他给瞎子叔儿和瘸子叔儿送行时候做的白衣。 他走在前边,高恭他们跟在后边,每个人的胳膊上都戴了孝。 他们还带来了一口棺材,一口能在云州城里买来的,现成的,最好的棺材。 巷子里那些黑道底层的人大部分不认识林叶,因为隔着一个世界呢。 他们有人认识高恭,他们人人都是高恭,只是高恭后来不是他们认识的高恭了。 他们曾经嘲笑过大福狗这可笑的名字,也都在私底下羡慕过高恭,过上了体面人的日子。 林叶走到巷子口,那些汉子看着他,觉得来了一个外人。 林叶不在乎他们的目光,当然也就不在乎他们目光中的敌视。 每个世界都排外的,风光的是,不风光的也是。 他在巷子口跪下来,磕头,起身,走一步,跪下,磕头,起身,走一步,跪下,磕头...... 于是,这群汉子们又挤了挤,给林叶让开了一条路。 于是,林叶一路磕头进院子里。 那具焦黑的蜷缩的尸体还在角落处,没人敢碰,也没人愿碰。 林叶俯把带来的白布铺好,把尸体小心翼翼的抱起来,放在白布上,再抱起来,放进棺木中。 他的白衣上,面目全非。 然后他安排人准备后事,一样一样,一件一件,全无疏漏。 汉子们看着他,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少年为何如此熟练? 入殓,上供,烧纸钱,磕头,出-殡。 这本不该是一日之内完成的事,可钱爷那个样子,谁也不愿意他多在人间,入土为安。 日上三竿,送行的队伍上了大街。 街口,坐在茶摊上喝茶的唐久看到了那少年,忍不住皱眉。 “明明已经在干干净净的地方,何必要去沾染那一身污秽。” 他说的不是林叶白衣上的脏,而是那些黑道底层,在唐久眼中,他们都是污秽。 林叶已经被任命为契兵监察校尉,和这些黑道底层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他觉得如果沾染过多,那林叶也就没法干干净净,他也觉得这道理,林叶应该懂才对啊。 已经走上那条明光大道,何必要侧头看看大道两侧水渠里的东西。 出-殡的队伍好长好长啊,一个孤单的,被人嫌弃被人厌恶的老头儿,却显得家里人丁兴旺。 他们出了云州城,到了城外,选一处风水应该还不错的地方,把棺木葬进去。 土坟立起来后,林叶在坟边跪下来,不是朝着土坟跪,而是朝着那些汉子们。 每个人都上来磕头,林叶给每个人按照孝子的礼磕头回礼。 天黑,人群逐渐散去,林叶在坟边坐下来,手拍了拍土坟。 “上次我跟你说,拿了那些银子,就换个地方去做富家翁,去快活,你笑笑,说我还小,不懂你的快活。” 林叶说:“看到那么多人给你送行,我现在懂了,你不是想卖野药,你只是想给那些只买得起野药的人一个希望。” 他带来了一壶酒,一直挂在腰上,此时才摘下来,慢慢的洒在坟前。 林叶说:“你应该也算个菩萨吧。” 说完这句话林叶就没有再说什么,静静的坐在那,一直到天亮。 天黑之前许多人回了城里,是因为天黑城门就会关闭,他们回去还有事要做。 他们并非都是孤家寡人,大概也会有人拖家带口,他们来是给钱爷一个交代,他们回去也是给家里人一个交代。 可是每个人都知道,这事,出了殡,封了土,起了坟,但没完。 林叶等到天亮后回城,他昨天回家的时候就和小子奈说过,夜里不回来了,早晨回。 路边,高恭他们都在等着他,大福狗现在有数百人,也都在路边等着他。 他们见林叶走过来,纷纷起身,林叶到近前的时候,高恭带头,数百人同时俯身。 “当家的!” 林叶说:“辛苦了。” 然后说:“再辛苦些,把人找出来。” “是!” 数百人整齐应了一声。 他们往回走,快到云州城城门口的时候,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片人。 昨天来送过钱爷的汉子们又回来了,大概是不约而同吧。 比大福狗的人要多多了,看起来,规模至少要在五倍以上。 他们没有堵着城门,分列在官道两侧,每个人的胳膊上也都缠了孝。 林叶回来的时候,这群汉子们整齐的俯身。 昨日,林叶以孝子礼给他们一个个的磕头还礼,今天,他们向林叶行礼,是因为他们都知道。 这事。 他妈的。 没完! 正文 第八十五章 传奇 天色微暗,院子里光明尚存,因为院子里的人正在抓出微光,不让它溜走的那么快。 林叶坐在板凳上教小子奈读书,学认字已这么久,小子奈又聪明,所以总是会给林叶一些惊喜。 林叶随意选了一首诗词给她,让她读过后来解释,小子奈摇头。 林叶:“是看不懂?” 小子奈摇头道:“诗中-山水我都知道,可诗中-山水我从未见过,所以是懂了,也是不懂。” 林叶想着,那以后带你都去看过。 他却没说出这句话,而是在子奈的头上揉了揉,起身道:“夜里我还要出去做些事,你早些睡。” 子奈问他:“早晨会见你吗?” 林叶点头:“你醒来,便在你眼前。” 子奈伸手:“击掌。” 林叶笑了笑,与他击掌。 七天前,钱爷死了。 整个云州城里的黑道底层都在找人,可是从前两日开始,忽然间风向有些变动。 那些汉子们各自的大哥,从一开始支持把人翻出来,到后来变成了阻止。 说法也差不多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只说是人已经死了,没必要牵扯太多精力,还有许多自己的事要做。 所以查这事的人,这几日已经锐减了一半还多,不是那些汉子们冷了心肠,而是他们也要为自己打算。 有一半人还在,这一半人中的一多半,没有什么老大管着,他们独来独往,或是三五成群。 还有一小半是觉得若此事老大都不管了,那老大还算什么老大? 他们这些人,有几个没得过钱爷恩惠? 他们穷苦,受了伤,没钱拿药,去找钱爷,从没有被拒之门外过。 为生活他们可以低一些头,可为了恩义,他们可以把头再昂起来。 夜深人静,林叶站在梨花亭里,高恭站在他身侧,不断有人回到梨花亭把新得到的消息送来。 七天了,每天夜里林叶都会在这里,他不去打探消息,是因为他对这云州城里黑道上的人,还不够熟悉。 那些汉子们得知消息的渠道,要比林叶多的多,他站在这听,然后判断哪些消息有用。 一个刀疤脸的汉子急匆匆回来,跑到林叶身前:“小爷,我刚在惠远赌场得了个消息。” 他走近些说道:“有人说看到过,就在钱爷遇害的那天,奉忠武馆的崔景临曾经出现在那一带。” 林叶听到这话,那个叫崔景临的少年面容就出现在他脑海里。 “查过这个人了?” 林叶问。 刀疤回答说:“问了问,赌场的人说原本崔景临隔三差五就会去那赌,可钱爷出事后,这崔景临也恰好有七天没去过了。” 他刚说完,又有一人跑回来。 这汉子有个绰号叫跳蚤,虽然没有修行过,可他野路子的轻功身法着实有些厉害。 跳蚤到近前道:“小爷,我打听来一些事,和钱爷的事好像有些关联。” 他说:“崔家的人在黑道上势力很大,合花会就是崔家的字头,并且和飞鱼堂,青鸟楼,这两大势力之间,也有生意往来。” “最近合花会的人也在找人,可奇怪的是,他们四处找,却没有请人帮忙。” 跳蚤道:“这不合道理,如果合花会想找谁,只需把消息散给各字头的老大,一起帮忙找,就算是大海捞针也能给捞出来。” 林叶点了点头:“让兄弟们留心崔家,尤其是留心崔景临,不要四处去打听,暗中留心就是。” 跳蚤应了一声:“小爷放心,我跑得快,很快就把这事告诉大家。” 刀疤和跳蚤同时抱了抱拳,一起走了。 高恭问:“小爷,这崔景临看来嫌疑最大,大概是杀了钱爷后藏起来了。” 林叶道:“先找这个人。” 高恭应了一声:“那我也去和兄弟们说一声。” 梨花亭里只剩下林叶自己。 崔景临一定不是躲起来了,没这个必要,躲起来,恰恰不就是在告诉别人他有嫌疑? 崔景临去找钱爷,大概...... 林叶深呼吸,大概和他有关。 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阵招摇铃声,已经夜深,寻常人可是不敢上街的。 云州城有宵禁,到了时辰还在大街上的,会被直接拿了下狱。 所以盛夏夜里出来纳凉的人,听到铜锣响,便会收起懒散,急匆匆回家去。 街上稀稀拉拉的气死风灯也不够亮,只看到那马车从黑暗中来,看不到车上的标徽。 车在梨花亭不远处停下来,车夫朝着林叶招手:“你,过来说话。” 林叶没理会。 车夫像是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了一声又遇到个刺儿头。 他说着话从车上下来,这一站直了身子才看出来,此人竟是高大到让人吃惊。 按照大玉的度量来说,寻常男人差不多五尺到六尺身高,这个家伙可能至少七尺半,甚至可能有八尺。 他走到梨花亭外边,若不低头都进不来,若一伸手就能把梨花亭的顶子掀了。 这样一个人,一巴掌,大概就能将一匹马扇躺下。 他低头看着林叶:“叫你过去你不过去,那我只好把你提过去了。” 林叶:“我为何过去?” 壮汉说:“我家先生想问你话。” 林叶:“想与我说话,却让我过去,你家先生是腿不好,还是嘴不好?” 壮汉像是皱眉:“若不是先生还想问你话,我就把你嘴撕了。” 他那只大手朝着林叶伸过来,林叶等那只手快到脖子前边,抬起手在那人掌心点了一下。 壮汉根本没在意,他这双手粗糙到就算直接去抓荆棘也不怕,从火中抓烧红了的炭都没事。 可是,林叶点了一下,他疼的一缩手,不禁低呼了一声。 像是有一根针刺进掌心,可疼痛的感觉却不只在掌心,顺着什么疾走似的,一下子就到了心脏,连心都抽了一下。 他怒极,一巴掌朝着林叶扇下来。 林叶身子横着移出去,那一掌扇在梨花亭的柱子上,与人腰差不多粗的柱子被一掌扇断。 好好的一座三柱亭,断了一根柱子后就直接垮塌下来。 壮汉又一挥手,把落下来的亭盖扫开,然后大步朝着林叶追来。 林叶在亭子倒下去的时候,伸手抓了一颗落下来的石子,大概是哪个顽童扔上去的,有鸽子蛋大小。 那壮汉迈步过来的时候,林叶把石子往地上一扔,壮汉看到了,但也一样没在意。 他的脚,踩石板都能踩碎。 可那石子落的精准,就在他下脚的时候,石子正对着他脚底一处穴位。 那壮汉踩下去,然后啊的叫了一声,立刻就把脚抬起来,单腿跳着蹬蹬蹬的后退。 林叶看着那壮汉轻声自言自语:“肾差。” 做足疗,林叶向来擅长,婆婆那时候很喜欢,说捏捏脚会睡的稍微踏实些。 壮汉疼的额头都冒了汗,第一次,被一个小屁孩子戏耍,他觉得无法忍受。 暴怒之下,又要上前。 “灵山奴。” 马车里有人叫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有着魔力一样,那壮汉听到后立刻就转身回去了。 他跑到马车旁边,以他身高,得蹲下才能扶着车上的人慢慢下来。 林叶站在那看着,颇有些好奇。 车上下来的是个大概年纪不太大的男人,此时已到了夏天,可他居然还披着厚厚的貂绒大氅。 他看起来个子不矮,比林叶还要稍稍高些,却格外清瘦,脸上双腮略微有些凹陷。 他下车后就用手帕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林叶听到后就又自言自语了一句。 “全身都差。” 他声音极轻,可那病的很虚弱的年轻男人却听到了,笑了笑道:“林公子,好本事。” 林叶道:“我错了,原来耳朵是好的。” 那壮汉从马车上拔下来一根火把,用力一晃,那火把就烧了起来,他弯着腰扶着病青年往前走,用火把照亮。 也是在火把亮起来的时候,林叶看到了马车上的标徽,是一只飞鸟。 一只尾巴很长很长的飞鸟,这样的鸟儿可不多见,火把亮起来的时候,那鸟儿仿佛活了一样。 如此画工,用在一辆马车上,似乎显得有些糟蹋。 “林公子,抱歉。” 那病青年一边走一边说话,说几个字,便会喘息着休息片刻。 他也总是在咳嗽,听起来令人揪心。 他说:“确实是全身都不好,身子差,怕风,怕寒,也怕累,鼻子不好,怕气味,眼睛也不好,怕光......” 他走到林叶不远处的时候,好像已经很辛苦,用那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对他来说,每一分力气都不能浪费才对,可他还是一丝不苟的抱拳行礼,:“我叫庄君稽。” 林叶听到这个名字后心里微微一动。 他看到了那飞鸟标徽,就猜到这马车是云州城最大的黑道势力青鸟楼的车。 其实大到如青鸟楼这样,已经不能算是黑道势力,青鸟楼的生意庞杂,门人众多,所以说是江湖宗门应该更合适。 然而青鸟楼是黑道起家,所以就算这些年一直在努力的做正经生意,身上的标签还是不大好撕下来。 青鸟楼会出现在这,大概和林叶这七天来都在找人有关。 林叶能想到这些,他没想到的是,青鸟楼的二当家会亲自来。 林叶也没有想到,庄君稽会看起来这么年轻,即便病恹恹的,月色下看他也就二十几岁三十岁的模样。 到再近一些,借着火把光,林叶才看到庄君稽两鬓上隐隐有些白发。 云州城的人都说,先有庄君稽,后有青鸟楼。 他是二当家,可也谁都知道,青鸟楼的一切都是他打下来的。 他为何身子处处不好? 打的。 他遍体鳞伤,换来青鸟楼蒸蒸日上。 与他打过的人就没那么好了,都死了,所以还有人说,云州城黑道第一高手就是这个走路都喘的病人。 嗯,以前。 那时候他掌中有剑,现在他掌中,只剩下一根拐杖了,这个拐杖就是壮汉灵山奴。 人都说他庄君稽才应该是青鸟楼的大当家,因为大大小小数百战,每一次都是他一往无前。 有人当面对庄君稽说过,先有庄君稽后有青鸟楼这句话。 他回答说,先有方凌渡,后有庄君稽,所以青鸟楼永远姓方。 现在,这个传奇,站在了林叶面前。 正文 第八十六章 七十二碗酒 终究还是换了个地方,毕竟庄君稽的身子真的差,差到夜风大一些都可能把他干掉。 地方是林叶找的,距离不远,屋子不大,陈设简单,唯一的好处就是有酒香。 这是瞎子叔儿的铺子。 既然把人带到这里来了,林叶就没打算什么都避讳,也没打算什么都隐瞒。 进了屋之后的庄君稽明显松了口气,他似乎一直都悬着一颗心。 他大概,是真的怕自己被一阵风给干掉。 林叶请庄君稽那和壮汉坐下,灵山奴却在凳子上坐不下,身高体壮,所以臀大,长条的模板又窄。 以他的体重一屁股坐下去,会不会坐的舒服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想发生什么东西卡进缝里的事。 他只是瞎担心,臀再大,缝也不是随着臀而增大的,缝就是缝。 他席地而坐,紧挨着庄君稽。 “这里的茶不贵。” 林叶特意把火炉拿到门口点起来,等烟气小了之后才搬回屋子里,然后烧上了水。 庄君稽说:“我可以喝一点酒。” 林叶从酒坛里舀了一些,装进两个大碗里,一碗放在庄君稽面前,一碗放在灵山奴面前。 灵山奴闻到酒香就忍不住咽了口吐沫,可他能忍住了不喝。 庄君稽柔声道:“喝吧,不用担心林公子的酒,也不用担心林公子的为人。” 灵山奴得了准许,立刻把酒碗端起来,那大海碗在别人手中似个盆,在他手中似个杯。 一口气,将这一海碗的酒灌进去,砸吧砸吧嘴,灵山奴忍不住长长吐出一口气。 再看向林叶的时候,眼神里的敌视都减弱了不少,甚至还咧开嘴展示了些许笑意。 其实他不是一个很记仇的汉子,事关他自己的,他多数不在乎,事关二当家的,就算是二当家被蚂蚁叮了一口,他也要把蚂蚁窝挖出来用开水烫三遍。 庄君稽看着面前这一大碗酒却有些发愁,犹豫片刻后,稍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有勺子吗?” 林叶取了个勺子出来,洗干净才递给庄君稽。 庄君稽拿了勺子在手的时候,眼神里竟是有些小欢喜。 “二当家!” 灵山奴却急切道:“你喝太多不好,要把持住。” 庄君稽道:“稍稍喝一点可以活血,不妨事。” 然后用勺子取了一点酒,大概连勺子都没有满的酒,就算是十三岁的孩子看到他舀起来这一勺底的酒,还为了喝下去这点酒做了准备动作,大概都会忍不住说一声玩不起别玩。 林叶没觉得,因为林叶十四了。 灵山奴:“太多了太多了,二当家你再少一些。” 庄君稽:“不能再少了。” 灵山奴:“那我回去后和大当家告状。” 庄君稽轻轻叹了口气,无奈的把勺子偏一些,小心翼翼的又滴回碗里一滴酒。 这一滴酒却好像牵动着这两位大人物的心,见只落下去一滴,庄君稽松了口气,见确实落下去一滴,灵山奴也松了口气。 庄君稽把勺子里的酒喝了,那酒少到都感觉不到入喉。 可片刻后,他那很白的脸色就起了变化,微微有些坨红。 这猫舔三四下都未必够的酒,竟是让他红了脸。 灵山奴连忙把那酒碗端过来,还把勺子也抢了过来:“量到了,量到了,刚刚好,可是不能再喝了。” 庄君稽叹了口气,然后很不好意思的对林叶说道:“让林公子见笑了。” 林叶笑不出,这样一个叱咤风云的大人物,现在却如此小心翼翼的活着。 关于江湖,林叶并不熟悉,可在云州半年,也听闻过许多故事。 有人说,以前的庄君稽千杯不醉。 当年和飞鱼堂之间的矛盾,是他连喝七十二碗酒平息下来的,那碗和今天的碗一样大。 飞鱼堂的总舵主施红烛说,今日这七十二碗酒非但是和解书,也是我与你一个人之间的盟约。 自此之后,不管什么生意,不管什么纷争,有你庄君稽在的地方,飞鱼堂的人避开你。 林叶泡好了茶,在庄君稽对面坐下来,他伸手:“方便为庄先生诊脉吗?” 庄君稽道:“哪有什么不方便。” 他伸手出来。 这样一个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江湖枭雄,本该对整个世界都充满戒备。 可他却又这般毫无防备的,把自己的脉门交给了一个陌生少年。 林叶诊脉,初时脸色平静,慢慢皱紧眉头。 这两个人都没什么,可灵山奴却紧张的很,随时准备着出手。 良久之后,林叶松开手:“确实很差。” 庄君稽嗯了一声:“林公子大概是第三百六十个和我说这句话的人。” 林叶:“我有两个法子。” 庄君稽一怔。 前边三百五十九个人,没有人说过有两个法子,连说有一个法子的人都没有。 他们都众口一词......好好休养。 林叶的话才一说完,本席地而坐的灵山奴立刻起来,跪在那给林叶连着磕头。 “若你能治得好二当家,我灵山奴以后给你当牛做马。” 林叶扶着他:“别磕了。” 灵山奴:“你能救?” 林叶:“房子老旧,禁不住你这夯地一样的磕头。” 噗嗤一声,庄君稽笑了起来,笑了几声后又咳嗽起来。 林叶认真道:“第一个法子,从明天开始,我每日给你推拿,你若信我,便连来九十天,大抵上难以完全治愈,可或许能为你延寿十年。” 庄君稽点了点头,这般好消息,可他却好像还是很平静。 他问:“第二个呢?” 林叶回答:“第二个,我换一种推拿方式,可以让你恢复如常,但只能活一年。” 灵山奴听到这,已经再次不停的磕头了:“第一个,用第一个,千万要用第一个。” 庄君稽沉思片刻后说道:“林公子,还没有问我为何要来寻你,这诊治的事就可以先放放。” 林叶:“你说。” 庄君稽道:“其实到了刚才,林公子为我诊脉的那一刻,我的来意已经没办法开口了。” 林叶:“矫情。” 庄君稽一怔。 面前这个人,真的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他来的时候还想着,十四岁的孩子,再强,也只不过是争强好胜的强。 他亲自来,只是因为这少年的背后,有一位郡主,还有一座天水崖。 郡主对林叶如何,现在大半个云州城的人都知道,甚至当做茶余饭后艳羡别人的首要谈资。 开头往往都一样是......那傻批怎么那么命好? 下一句是......我要是那傻批...... 天水崖对林叶如何,庄君稽不清楚到底有多好,但他知道最起码是有善意。 所以他必须亲自来。 可到这一会儿他才明白,这一趟若不是他亲自来了,大概会后悔许久。 不是因为林叶说可以治他的身子,而是因为这少年,值得。 所以庄君稽坐直了身子,用肃然的语气说道:“有人托关系到我大哥那边,请我大哥帮忙说句话,但我大哥不便来。” 林叶点头:“你大哥不便来,就等他方便的时候再来,你方便来,那就每天都来,我天黑之前都在严家武馆。” 庄君稽:“林公子,云州城的水其实很深。” 林叶:“谢谢。” 庄君稽有些事也不知道,毕竟他只是个黑道上的枭雄。 光明之下的黑从来都没有那么可怕,光明之上的黑才真的可怕。 但他知道的是,既然有人在林叶如此风光的情况下还要动手,那就一定不怕林叶背后的人,哪怕是郡主,哪怕是天水崖,哪怕是北野王。 他沉思之后,还是对林叶说了些他不该说的话。 “林公子有郡主照拂,有上阳宫青睐,所以青鸟楼再大,也不该出头。” 林叶明白。 这云州城里倒下去了一位城主大人,但还有看不到的人,比城主大人还要大许多。 大到,可以和北野王抗衡,也可以不在乎天水崖的态度。 虽然这个人在暗处,但这个人的最大本钱一定不是他在暗处,没人知道他是谁,没人知道他的身份。 他一句话,真的能让这云州城分成两半,一半在北野王那边,一半胆子大到可以不在北野王那边。 所以啊,那云州城主布孤心想要陷害北野王的事,未必就是他主谋。 所以啊,哪怕是布孤心此时已身陷囹圄,但针对北野王的事却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况且,一个布孤心倒下去,还有多少个布孤心可以来云州做城主? 林叶想着,若连布孤心那样的人都只是一颗棋子,甚至可以是一颗随随便便就不要了的弃子。 那这暗影里的人,其实站到明处来,也是能让北野王难以招架的吧。 庄君稽说:“我既然已经说了这些,索性就再说的明白些。” 林叶:“倒也不用。” 庄君稽又一怔。 林叶道:“有人想让让我死的正常些,所以崔景临到钱爷那里去买药,钱爷死了,崔景临不见了。” 庄君稽沉默。 林叶道:“于是他只能换个法子让我死的正常些,所以你来了。” 死于比试,正常。 死于江湖恩仇,也正常。 林叶问:“庄先生知道这家酒肆吗?” 庄君稽回答:“知道,以前身子还好的时候,曾来这里买过酒,也曾在这里与兄弟们喝的烂醉。” 林叶:“我喊他瞎子叔儿,他死在武馆里,那天,一开始,来的人不多,他一个,瘸子叔儿一个。” 他说:“瞎子叔儿伤在眼睛,不只是没了眼睛,头疼起来生不如死,是钱爷的药让他觉得活着也不是那么艰难。” 林叶说:“瞎子叔儿临终之前对我说,以后若有事,你也可以找钱爷,他说钱爷人丑心美。” 林叶继续说:“我去找过钱爷,他救了我一命。” 庄君稽沉默片刻,抱拳:“明白了。” 林叶回礼:“抱歉了。” 庄君稽道:“不必抱歉,若换我是你,也一样。” 他扶着桌子起身。 “这事青鸟楼不管了。” 他说:“插手恩义之事,阻拦恩义之行,还是上下两代的恩义,管这事会让我遭雷劈,我怎么死都行,遭雷劈不行。” 灵山奴扶着庄君稽起身,一脸的遗憾,又一脸的不敢,他问林叶:“那你还给二当家治病吗?” 林叶道:“我每天天黑之前,都在严家武馆。” 庄君稽:“去你家吧。” 林叶:“嗯?” 庄君稽说:“这云州城不只是有青鸟楼,我曾经喝过七十二碗酒,去你家里比较好。”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再次出现的黑袍人 庄君稽开始敬重林叶,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少年,会有着如此不符合年纪的坚守。 但他知道所有能坚守的男人,不论大小,都值得尊敬。 马车上,赶车的灵山奴问:“二当家,这样回去,大当家会不会骂?” 庄君稽闭着眼睛回想着和林叶的交谈,听到灵山奴的话后他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你猜,大哥他为何让我来?” 云州城的江湖,许多人都说青鸟楼那位大当家方凌渡是个吃白食的。 青鸟楼能拔地而起,是庄君稽一刀一刀杀出来的,一碗一碗喝出来的,从未见过方凌渡抛头露面。 可是庄君稽对方凌渡的敬畏,自始至终,从未有丝毫减弱。 外人说什么就任由外人去说,他们兄弟两个才不去理会那些。 灵山奴脑子笨,他也懒得去想那些,他只是怕二当家挨骂。 二当家云淡风轻,他就知道没事,他听不懂二当家的话没关系,他会听语气。 “灵山奴。” “在呢。” “派人去金沙郡送信,让那两个回来。” “那两个?!” 灵山奴听到这话就有些头疼,那两个家伙若回来了,天都要被吵翻。 当初就是因为那俩家伙实在太闹腾,包罗万象的大当家都受不了,才把他们送去金沙郡做主事。 他一想到那两个家伙出现在自己面前,仿佛耳朵里就已开始嗡嗡响。 “非得他们俩吗?” 灵山奴从不会质疑二当家的吩咐,这句话也不是质疑,语气中甚至带着些哀求。 “嗯,得他俩回来。” 庄君稽闭着眼睛,眉头微微皱着。 他说:“这次的事,有点麻烦。” 灵山奴不说话了,二当家说有点麻烦的时候,那就肯定不是一般的麻烦。 可他不知道这麻烦究竟有多大。 方凌渡说过,青鸟楼若想一直都在江湖上,有三件事就必须遵守。 一,不负恩义,二,不弃规矩,三,不为鹰犬。 前边这些年青鸟楼确实这三样都坚持的住,这次,连大当家方凌渡都不得不让庄君稽出头。 这不为鹰犬四个字,大概是守不住了。 “二当家。” “嗯?” “那个小家伙真能治好你吗?” “不重要。” 庄君稽睁开眼,马车里的黑暗,藏住了他眼神里的明亮。 他说:“治得好治不好放在一边,重要的是这个治。” 灵山奴又不懂了。 可他不在乎啊,二当家说的对,那就对。 在临街的一座木楼上,一个大概二十七十八岁的女子站在那,她低头看着马车经过。 “他是要去说说,便真的只是说说?” 女人自言自语了一声。 她身后有人问:“堂主,那咱们呢?” 女人道:“总舵主说过,庄君稽要做的事,飞鱼堂不准插手,不准争抢。” 她身后的人似乎叹了口气:“那又要撤回去了吧。” 女人笑了笑:“庄君稽是去说说的,他说完了,那不知进退的家伙显然是没听他的话。” 她看向另一个方向。 那个少年,又站在了梨花亭那边,亭子没了,他还在。 女人说:“庄君稽去过了,也说过了,所以这事就不再是他的事了。” 她双手放在栏杆上,轻轻的拍了拍:“你们明白不明白,那小家伙凭什么就值十万两?” 她手下人笑:“属下觉得凭什么都没关系,十万两,真好拿。” 女人懒得理会这些猪脑子,她回头问:“有没有崔景临的消息?” 手下人回答:“没有,不知道藏到什么地方了,大概是崔向礼知道这次麻烦惹大了,所以把人藏的死死的。” 女人嗯了一声:“安排好人,把钱老头儿是崔景临所杀的事散布出去,最好要满城皆知。” 她笑着看向梨花亭:“满城皆知了,这无畏的少年,难道还能忍得住?每年的江湖上都有新人出头,他若灭了合花会,那他该出头。” 十万两一定会到手,不管那少年是怎么死的,只要死了,十万两就会进飞鱼堂的账。 出完头就死,比不出头就死,是不是要好一些? 她其实更好奇,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居然能让总舵主都不敢拒绝。 那少年凭什么值十万两她当然知道,单单凭着郡主对他的喜爱,这颗人头就绝对值那么多。 “挺可惜。” 她把视线从梨花亭那边收回来。 “当真是一个标志的小伙儿,我可不信郡主真是喜欢当什么小姨,还不是因为他俊。” 她转身,一边往楼下走一边说道:“给你们三天时间,逼着林叶去奉忠武馆要人,林叶不是在查钱老头儿的事吗,随随便便给他几个人证。” 一群手下人跟着她往下走,纷纷附和。 她要做些什么,在这云州城里真没有多少人能拦得住,能拦得住的多数都是另一个层面的人,她这个层面的,除了一个青鸟楼,也就没有什么是她必须在乎的。 飞鱼堂一共有七位堂主,她年纪最小,却能在七位堂主中排名前三。 她是柳飞絮。 要说这十年间,云州江湖上最出彩的男人当然是庄君稽,无人能出其右。 要说这十年间,云州江湖上最出彩的女人当然是她柳飞絮,能盖过她风头的人,都已被她把风头掀翻了。 若不是总舵主一直都拦着,她还真想去会会那个病痨鬼。 都已经病成那个样子,早死不好吗? 她带着手下人从楼上下来,到一楼大堂之前,她脚步就停了下来。 一楼竟是没有灯火,空气中隐隐约约有些淡淡的香味,就像是她在总舵主屋子里闻到过的那种檀香差不多。 “难得。” 柳飞絮继续往下走,只是步伐已经慢了许多。 她一边走一边说道:“十年来,一直都是我在找人麻烦,还没有人主动来找过我的麻烦。” 她走下楼梯,一楼太黑了,没有灯火,月光又洒不进来。 可她还是看到了地上的起伏不平,那不是地板变得坑洼,那是趴满了尸体。 本来她今夜就想动手除掉林叶,也灭了那个名字格外可笑的黑道新势力......大福狗。 所以在这,集结了飞鱼堂至少两百人,她从来都是一个令出如山的性子。 她召集人来,若不来,那便永远都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所以这二百人当然都来了,此时也都在。 她就在三楼,却没听到任何声音,二百人死在这楼子里,死的悄无声息。 所以柳飞絮再怎么强势,再怎么自负,也知道今夜遇到了难惹的对手。 这云州城内的江湖,真没有几个人敢向飞鱼堂挑衅。 况且杀飞鱼堂二百人这种事,已经不能说是挑衅,是挑战。 柳飞絮走到楼下,往四周看了看,眼睛里能看到的地方,都有尸体。 可是这楼子里没有一丝血腥味,这就更加说明了来的人是何等高手。 “青鸟楼?” 柳飞絮问。 没有人回答她。 柳飞絮屏住呼吸,将感知之力提升到了极致,她要判断出那人在什么位置。 “你们也都屏住呼吸。” 柳飞絮轻轻吩咐了一声。 她后边跟着的那一群人当然要听话,所以很快,她身后便没了气息之声。 楼里安静的让人害怕,柳飞絮什么都感知不到,没有一丁点气息声音。 于是她更加屏气凝神,她感知不到呼吸声,那就感知人的心跳。 人可以暂时不呼吸,但绝对不能停止心跳,除非在这里杀人的本就不是人。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脏跳动声,听到了身后手下人的心脏跳动声。 她皱眉,将注意力向前,身后的心跳声有些多有些杂,打扰到了她的感知。 大概几十息后,她还是一无所获,忽然间醒悟什么,她立刻向前掠出去,同时扭头看。 那个家伙一定是藏身在她手下人中,利用她手下那么多人的心跳声来隐藏自己的心跳声。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杀人者,就在他们身后。 柳飞絮落地的时候,手中已有长剑。 她的剑很好,软韧锋利,平日就藏在她腰带中。 后边楼梯上,人还都在。 跟她一起下楼的那群人,至少十几个,此时都站在那一动不动,或许是被柳飞絮吓着了。 她仔细看人数,楼梯挨着后窗,所以有微弱光亮,人数她数了一遍没有问题。 可她断定那人一定就藏在其中,只要神不知鬼不觉杀一个人,然后混进去,人数自然不会差。 柳飞絮再次屏气凝神。 下一刻,她脸色大变,再下一刻,她转身朝着楼外疾掠。 楼梯上站着一动不动的那些人,没有呼吸声,也没有心跳声。 她竟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十几个实力不算弱的手下是怎么死的,何时死的。 她更无法理解的是,那些人又是为何死而不倒。 可柳飞絮已经不想再去查看什么了,她只想逃离此地。 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她让别人闻风丧胆,她这是第一次吓得连战意都没有。 她冲到门口,双手拉开门。 在门被拉开的时候,她甚至有些想哭,门没有被锁死,这是此刻最大的安慰。 可是,门外有人。 一个穿着黑袍的人站在门外,黑袍上连着的帽子遮挡住那人的大部分脸。 “啊!” 柳飞絮控制不住的惊呼一声,下意识后退,她修为极强,反应自然也快,在看到黑袍人的瞬间就已退后。 回到屋子里,她落脚的地方有尸体,可她还是控制住了身形。 她将尸体踢开后迅速抬头往门外看,门口空无一人,什么都没有,刚才那黑袍人仿佛是她的幻象一样。 柳飞絮崩溃了。 十年来,云州城的江湖中没有一个女人比她更出彩,她从十八岁开始,就学会了如何让别人害怕。 十年后,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害怕,而且怕到了骨髓之中,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冷。 毛孔都透着寒意,那寒意像是在拼了命的往她身体里侵蚀,又像是她身体里的寒意拼了命的向外跑。 她看不到人,也感知不到。 还是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任何活人存在的证明。 她手中软剑开始胡乱挥舞,朝前朝后,不停的挥舞,那剑锋上的剑芒吞吞吐吐忽隐忽现。 她不敢停,她怕一停下来,那黑袍人就在她身后。 天亮。 唐久站在这楼门口,脸色有些白。 前阵子钱老头儿的死让他有些惧意,这次的命案现场,让他也骨子里发寒。 这一地的死人啊,二百余人,且全都是飞鱼堂的人。 楼子里没有任何血腥味,可唐久却似乎已经看到了马上就要到来的血雨腥风。 仵作蹲在一具尸体旁边,仔细检查后看向唐久。 “总捕大人,这个女人死法不同,其他人都是窒息而死,她......” 仵作说到这,低头看了看这个样貌本该很美的女子,这张脸因为恐惧而扭曲,且定格了扭曲。 “她眼睛散了,应该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临死之前近乎力竭,却并不是与人搏斗。” 他再次看向唐久:“她是自杀的。” 唐久心里颤了一下。 飞鱼堂手段最狠的女人,曾经把无数人下破了胆子的堂主柳飞絮,生前竟是被吓破了胆子,极度恐惧极度绝望之下,自杀身亡。 正文 第八十八章 猎杀开始 唐久来到严家武馆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升起多高,武馆里已经传来阵阵呐喊之声,那是弟子们在整齐习武。 原总捕雷风雷活着的时候,他对严家武馆的人就格外客气,雷风雷死了之后,他没有疏远冷淡,反而更可气了些。 那是因为雷风雷虽然死了,可是又多了一位更惹不起的郡主。 所以此时登门,唐久还是要陪着三分小心,带着七分客气。 他是来找林叶的。 他当然知道,一连七天,林叶都在梨花亭那边等消息,云州城的江湖,在梨花亭形成了一个漩涡。 他当然也能猜到,飞鱼堂二百人在距离梨花亭不远的地方集结是因为什么。 雷红柳说,林叶在练功,有事你可以问我。 唐久说,还是要见见林公子的好,毕竟这事确实不小。 雷红柳对唐久这个人,谈不上厌恶,但也始终提不起来喜欢。 她哥哥在的时候说过,唐久很机灵,也忠诚,可是这个世上忠诚与机灵并存的人着实不多。 “我去叫他,请总捕大人稍等。” 雷红柳说了一声后就要去后院,唐久坐在前院客厅里等着的时候,忍不住叹了口气。 府治大人是夹在几方大势力中求生存的小人物,那他就是小人物中的小人物。 他又能怎么样呢,如果他再不抱紧了府治大人的腿,云州城里就快没有他一席之地了。 所以唐久羡慕林叶,不......是嫉妒。 那个从小地方来的少年,凭什么就能得那么多大人物的青睐? 要说只是因为林叶样貌生的俊美,是大人物们喜欢的那一类,唐久觉得自己也不差啊。 要说是因为林叶做事用功,肯努力,那唐久更加 的不服气,他觉得自己比他见过的人都努力。 所以归根结底,唐久觉得自己只是差了些运气。 等林叶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也在心里骂了林叶几句,毕竟这少年算是在给他添麻烦。 林叶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唐久连忙起身,脸上又堆出了和善温柔的笑意。 “林公子。” 他作为总捕,紧走几步迎上去,还已经抱拳行礼。 林叶比唐久快一些的客气行礼:“见过总捕大人。” 寒暄了几句之后,唐久找了个机会切入话题:“最近夜里,林公子都出去?” 林叶:“是。” 唐久又问:“可是因为前阵子钱老头儿那命案?林公子当知道,这案子既然云州府管了,总是会查个水落石出。” 林叶:“谢谢大人。” 唐久道:“所以,林公子这般兴师动众,是想亲自抓了凶手为钱老头儿报仇?” 林叶:“抓了凶手押送府衙。” 这话让唐久一怔。 唐久:“那......最近就先不要再安排人查这事了可好?昨夜里又出了大事,飞鱼堂那边死了两百余人。” 说到这,他看向林叶的眼睛。 作为一个查案多年的老手,他知道一个人在说谎的时候,眼神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对劲。 林叶也在看他。 从林叶的眼神里,唐久读懂了一个意思,那就是......林叶也在想,一个人在说谎的时候,眼神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对劲。 所以唐久莫名懊恼起来。 林叶等了片刻,不见唐久继续说下去,于是问:“总捕大人说飞鱼堂死了两百余人的事,是与我有关?” 唐久:“当然没关系,只是提醒林公子......” 林叶点头:“若无关,那我就不送花圈和挽联了。” 唐久心里的火气有些快压不住了,他觉得这个如此好看的少年,又是如此的面目可憎。 林叶也听说了飞鱼堂命案的事,如果不是庄君稽先来找他,他大概也不会这么快就明白飞鱼堂死的那二百余人,是当夜就要来杀他的。 所以这二百人死了,林叶为什么要觉得可惜? 唐久道:“林公子送不送花圈挽联,是江湖事,本官也不能过多干涉,不过林公子若真的打算送,那可能会让麻烦变得更大些,毕竟,飞鱼堂会觉得林公子这样做是在挑衅。” 林叶:“送一个会不会显得寒酸?” 唐久:“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林叶道:“意思是,送两百个花圈挽联要花很多钱,我舍不得。” 唐久笑了笑,也只能是笑了笑。 他说:“我该提醒公子的已经说过了,公子最近几日,还是不要让你手下人在城里再多做些什么,府治大人要求严查此案,飞鱼堂也是人手尽出,我怕......” 林叶:“飞鱼堂人手尽出是为什么?” 唐久:“当然是因为他们那边死了人。” 林叶:“钱爷不是人?” 唐久沉默。 良久之后,他抱拳道:“若林公子对于飞鱼堂的案子有什么能帮府衙的地方,想起来了,或是知道了,就请林公子知会我一声,多谢。” 林叶也抱拳:“若总捕大人有了关于钱爷案子的消息,也劳烦知会我一声。” 唐久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林叶等唐久出门之后,去和雷红柳请了个假,因为这事他确实需要做些安排。 飞鱼堂人手尽出,他们大概是不会拿那些江湖底层的人当回事。 所以他们一定会抓这些日子帮林叶查案的人,抓了杀,他们也不在乎。 林叶出武馆后,就见几名捕快从远处跟上来,始终保持着距离。 林叶找到了高恭,让高恭把人手分派出去,请所有帮忙的人都停下来。 为了安全起见,所有人都来大福狗现在的仓库那边,高恭会保证他们的生活。 如今大福狗生意做的还不错,在城东靠近云州城水门的地方租了个仓库大院。 这大院最起码能容纳两三千人,前院加上正房住几百人没问题,后院库房能住的人更多。 高恭问林叶:“这一千多人的开销,就只算吃喝用度也不少钱。” 林叶道:“去办吧。” 高恭点了点头,有些心疼银子,毕竟那都是辛辛苦苦赚来的。 可是转念一想,这么多人的命,不比银子重要? 他分派大福狗的人出去,把所有帮忙的汉子都请到仓库大院来。 林叶知道几人的住处,刀疤和跳蚤他们最近一边查凶手,一边听林叶的安排,找人重修钱爷那小院。 所以他们一直就住在那,房子烧没了,他们在院子里搭了几个棚子住。 林叶到的时候,这小院里一个人都没有,刀疤和跳蚤都不在,盖房的工匠也不在。 林叶进院看了看,门口这,有摔碎了的酒坛,他沉默片刻后转身离开。 飞鱼堂的大堂口也在城西。 那是一座四层高的木楼,后边还有一大片院子,木楼里做的是最挣钱的生意。 门上挂着一面很大的匾额......凝春楼。 林叶走到半路的时候,一辆马车从对面过来,在他身边经过的时候,车夫看着他狞笑了一声。 车夫回身用棍子捅了一下,一具尸体从马车里推出来,就摔在林叶不远处。 刀疤。 此时的刀疤已经被打的面目全非,身上的衣服一条一条的,整个人都是红色。 林叶站在那看着刀疤的尸体沉默了片刻,然后脚下炸开一团气浪。 下一息,林叶已经追上马车。 可那车夫却从马车上跳下来,跑到几个跟踪林叶的捕快身边。 “大人救命啊,有人往我车上塞了一具尸体,大人救命,草民求大人严查。” 车夫跪倒在那几个捕快身前,说几句,又回头看向林叶,脸上尽是对林叶的嘲讽。 似乎是在问林叶,光天化日之下,府衙官差面前,你能把我怎么样? 林叶依然在朝着那车夫走来,那几名官差却吓坏了,他们几个甚至都有些想逃。 林叶脚步不停,这几人压力就越来越大。 此时大街上人那么多,又被这事吸引纷纷驻足,或许只需要片刻围观者就能把路都堵上。 “拿下他。” 就在这时候,唐久急匆匆的冲了过来,在林叶到之前挡在车夫前边。 他一声令下,那几名捕快立刻将车夫按住,手脚麻利的用链子锁了。 “林公子!” 唐久伸手示意林叶停下来:“这人涉及命案,我要把他带回府衙问话,还有那具尸体我也要带回去。” 林叶脚步停住。 唐久道:“林公子,我把人带回去后就会好好审问,若此人就是真凶,府衙绝不姑息。” 林叶走到唐久面前,却没有看向唐久。 他看着被按倒在地的那个车夫,那车夫仰着头看他,脸上还都是得意的笑。 林叶不说话,车夫说:“总捕大人你千万要查仔细,我也是无辜的,天知道什么人把一具尸体塞进我的车上,我这可是合花会的车,我们都是做正经生意的!” 唐久一回身,一脚踩在那人脸上,直接把嘴唇都给踩豁开了。 这一脚,大概连牙齿都会被踩掉几颗。 唐久提醒:“林公子,你该明白,此时有人逼你触犯国法,只要你当众杀人,你就翻不了身。” 林叶:“谢谢总捕大人。” 然后转身离开。 见林叶走了,唐久暗暗松了口气。 这车夫当然不可能是合花会的人,合花会会那么蠢? 飞鱼堂啊飞鱼堂,你们真的是过分了。 他看着林叶走远,可也没能真的就踏实下来,他现在已经有点了解林叶的性子。 那不是个十四岁的孩子,那是个有仇不忍的男人。 他当场没动手,只是不想牵连他身边更多人,可从这一刻起,云州城的江湖就会大浪滔天。 他没猜错,他不喜欢自己没猜错。 他觉得自己也开始不喜欢天亮了。 天亮,他站在距离飞鱼堂大堂口没多远的地方,这里停着几辆马车。 马车没有车厢,是光板大车,几辆车上堆满了死人,唐久不用问也知道,死的都是飞鱼堂弟子。 几大车啊。 大概都是飞鱼堂派出去抓人的人,现在反而成了被猎杀的目标。 唐久看向飞鱼堂木楼上,他知道那个叫施红烛的女人一定在看着这里。 唐久叹了口气。 飞鱼堂啊飞鱼堂,你们为什么要去招惹他? 他把视线从木楼上收回来,又落在了那几辆大车旁边。 这里有一个花圈,花圈两侧黏着挽联,一边是空的,另一边也是空的,挽联上一个字没有。 可画圈正中,黏着一本百家姓。 正文 第八十九章 两个 聂无羁觉得林叶真是个可爱的家伙,雷红柳觉得林叶真是个可爱的家伙,拓跋云溪亦然。 可林叶自己从不这么觉得。 一个可爱的人,大概是不会在刀疤被杀之后,一人一夜奔袭于云州城大街小巷,连杀数十人。 这种事和可爱没有一个铜钱的关系,况且林叶一直都觉得自己性格一点都不讨喜。 因为他没有完全听菩萨的话,菩萨一直都不希望她最后教出来的是一个魔。 这是云州城的江湖中第一次有人这般直接硬刚飞鱼堂,你杀我一人,我杀你百人。 或许在一些人眼中,于花圈上贴一本百家姓,这是很幼稚的事。 这若算是威胁的话,都带着些孩子气。 如果这不是威胁呢?真的被杀过百人之后,这幼稚也就会变得可怕起来。 天亮之前回到家里林叶有几分疲惫,可他这样的年纪,他这样的身体,短暂休息之后便能恢复过来。 昨夜里,没有人来他这小院,因为昨夜里还没有人敢相信,林叶会对飞鱼堂做出如此正面的回应。 如果有也没多大关系,小院外边的墨绿锦衣,象征着是什么,江湖中人不会不知道。 就算是一开始有人不知道,那以后也会知道,墨绿锦衣所在之处,在云州,是江湖禁区。 连庄君稽都没有想到这里会是这样,所以林叶到家之后不久,庄君稽的马车也停在了林叶家门外。 他来的有些急,是因为他太了解施红烛,当初九个人争夺飞鱼堂总舵主之位,最终是她,还能是因为什么? 但是看到小院外边有墨绿锦衣走动后,庄君稽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那几名锦衣也没有阻拦车马,大概是觉得完全没必要。 灵山奴扶着庄君稽走到门口,灵山奴轻轻的敲了敲林叶家门,然后往里边看了一眼说:“来人开门了,是个小屁孩儿。” 嗯,他敲了敲门是礼貌,他能往门里面看一眼,是因为他比门还要高些,所以不能算他没礼貌。 林叶正在洗漱,来开门的是子奈。 她站在门里边抬头看,能看到灵山奴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和大脑门。 她说:“你是大屁孩儿,你可真大。” 灵山奴嘿嘿笑,低头对庄君稽说道:“二当家,小屁孩儿说我是大屁孩儿,嘿嘿。” 庄君稽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看不到,不是听不见。” 林叶擦了擦脸:“子奈,开门吧。” 子奈又抬头看,用两根手指朝着灵山奴的眼睛比划了一下。 灵山奴:“这小屁孩儿还要插我眼睛。” 庄君稽不说话,因为他觉得这种幼稚的话自己但凡再接一个字,都显得自己几十年阅历是白来了。 子奈把院门打开,灵山奴就笑,伸手比划了一下子奈的身高:“我蹲下你都够不着我眼。” 子奈:“呼......你赢了喔,我好气。” 说完转身。 灵山奴:“二当家,她说我赢了。” 庄君稽想着,灵山奴应该会比自己快乐吧,因为他都没听出来那小姑娘哄孩子一般的敷衍。 林叶迎上来抱拳行礼:“庄先生,灵大哥。” 灵山奴认真解释:“我不姓灵,我姓灵山奴,我的名字叫灵山奴呼格楞提阿布都唯提速速也布该。” 林叶想了想,伸手:“速速进门坐。” 子奈好奇:“这名字为什么这么长?” 灵山奴有些骄傲的说:“这是我们家乡那边的话,翻译过来就是雄伟的山。” 子奈:“那......雄伟的山上有一棵特别粗特别粗的参天大树用你的家乡话怎么说?” 灵山奴:“大树。” 子奈转身:“我去读书了。” 灵山奴问林叶:“她好像不大聪明?” 林叶:“......” 灵山奴想了想,觉得是因为这样:“你也不大聪明,所以她不聪明也正常。” 说到这,灵山奴看到了小寒,眼神一亮:“阿斯伽!” 子奈微微皱眉:“小寒。” 灵山奴:“它是阿斯伽!” 子奈:“它是小寒!” 灵山奴道:“我是说,它是阿斯伽狗,意思是,它是由我们骄傲的楚克契人从阿斯伽雪原上带回来的,养大也驯服的狗。” 子奈:“它是骄傲的子奈从大街上带回来的还没养大也没驯好的狗。” 灵山奴有点急:“我的意思是,它来自遥远北方的神圣的阿斯伽雪原。” 子奈:“它来自出门右转走一里路再左转那条街上往前数第六个不神圣的柴堆。” 灵山奴沉默。 子奈把小寒抱起来:“你说的什么阿斯伽雪原的狗,用你说的什么楚克契话,怎么说?” 灵山奴:“阿斯伽威格力,阿斯伽是雪原,威格力是狗。” 子奈:“这么破的名字,幸好小寒是在我们这,不然叫起来都难听,我们这边的狗可是会汪汪叫的,你们那边的狗叫起来......威格力,威格力,难听。” 灵山奴一边摇头一边说:“我们那边的狗也是,汪汪。” 他一汪汪,小寒仰起脖子:“嗷呜~” 子奈可得意了:“看,它还会这个!” 灵山奴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走回到庄君稽身边蹲下来:“小孩子真可怕。” 子奈觉得自己赢了,她也:“嗷~” 于是,小寒嗷嗷的更欢了。 林叶问庄君稽:“先生来,是因为昨夜的事?” 庄君稽往门外看了看,那几名墨绿锦衣正巡逻走过。 他又是自嘲的笑了笑:“若早知道有这样的人在,我可以不来。” 他抱了抱拳:“现在可以告辞了。” 林叶:“先生是不是觉得,江湖事,这样便不纯粹了?” 他是一个不愿意和人多说话的人,但凡他话多起来,必然是他对这个人有了认可。 很显然,庄君稽就是。 庄君稽没回答,可没回答大概就是默认了林叶话里的意思。 林叶道:“先生觉得,我这里没有郡主的人,然后被飞鱼堂的人反击过来,才算江湖公平?” 庄君稽还是没有说话。 他是江湖出身,纯纯粹粹的江湖出身,他对官府的人说不上有多厌恶,只能说最好是拒之千里。 林叶道:“若没有他们在门外,我如何能为刀疤报仇,我如何能放心家里然后专心与飞鱼堂交锋?” 庄君稽道:“因为有他们,所以你才敢于飞鱼堂交锋?” 林叶:“是。” 庄君稽无奈。 林叶道:“我有现在的势,为何不能用,偏要凭一个少年的孤勇去挑战云州城的江湖霸主?” 他问:“那样,才是先生认可的少年英雄吗?” 不等庄君稽说话,林叶道:“那我不是先生认为的少年英雄。” 林叶给庄君稽满了茶:“先生既然来了,不论江湖事,也不论青鸟楼和飞鱼堂,先生还是我的病人。” 他把茶递给庄君稽:“先生若不想治病,我当然也不能强求,不过客人上门,请客人喝杯茶总是应该。” 庄君稽接过茶杯:“多谢。” 林叶道:“山下有一个小村子,村外来了一个吃人的妖魔,有村民被吃掉,于是村子里的少年要杀了这妖魔。” “他的手里有村民给他做的长矛,他的身上有村民给他做的皮甲,他的背上还挂着村民给他的弯弓。” 林叶问庄君稽:“先生觉得,拿了村民的长矛皮甲和弯弓,他背后还有村民摇旗呐喊,这个少年是不是,算不得勇士?” 庄君稽:“他当然是勇士。” 林叶:“那,他背后站着的若不是村民,而是一尊山神呢?” 他问庄君稽:“有山神站在背后的少年,手里拿着的是山神给的神器,身上穿着山神给的铠甲,他还是勇士吗?” 庄君稽沉默,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 林叶说:“我不是那个少年,我也没在那个山村,如果非要说我是,那我更不会丢掉山神给的神器,换上村民给我的长矛,让自己看起来很悲壮,然后呐喊着冲向妖魔。” 庄君稽喝了茶。 他问:“我应该是坐着还是躺着?” 林叶:“躺着好些。” 庄君稽道:“那,需要多少诊费?” 林叶:“第一次行医,不收钱,权当是练手,治好了,先生说谢谢,没治好,先生说再见。” 庄君稽扶着石桌起身:“我该躺在哪儿?” 林叶指了指石桌:“本该躺我的床,可我有些洁癖,下次来,我这里会做个新床。” 庄君稽嗯了一声:“新床很好。” 他说:“还有件事,梨花亭我让人修好了。” 林叶:“你应该。” 庄君稽一怔,然后笑起来。 是啊,他的人搞坏的,他让人修好,确实是他应该。 在距离林叶家大概有三里左右的地方,是云州城内最高的一座石塔。 石塔在一座寺庙中,这寺庙的名字就叫做云州寺,据说有云州的那天就有这座寺庙了。 云州一定比大玉王朝还要出现的早,云州寺比惜声寺也要出现的早。 但云州再早也比不得歌陵,云州寺再早也比不得惜声寺。 有云州寺的那天就有这座石塔了,石塔也有个名字,叫灌云塔。 穿黑袍的人就站在灌云塔上,用千里眼看着林叶家那边。 从他看到庄君稽的马车到林叶家门口开始,他的表情就有些耐人寻味。 “场面上的人,永远看不起江湖客。” 黑袍人自言自语。 “在他们眼中,庄君稽这样的人,大概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和君子永远也扯不上关系。” “可是,以前连我也小瞧了这样从最底层爬起来的江湖客,此时才明白,庄君稽才是真君子。” 他说完往后看了一眼。 石塔最高层本就不大,光线也不好,暗影处还站着一个黑袍人,不仔细去看都未必能看清。 暗影里的黑袍人回答:“庄君稽是真君子,那你呢?” 前边的黑袍人回答:“我永远都不是君子,我也不是小人,最起码我做什么都不违背自己的心。” 暗影里的黑袍人笑:“你是在讽刺我?” 前边的黑袍人点头:“是啊,难道不够明显?” 暗影里的黑袍人道:“那你应该谢谢我,对你实在是足够宽容。” 前边的黑袍人也笑:“是啊,我最起码还活着。” 他回头,暗影里的黑袍人已经不见了。 所以他叹了口气,再次举起千里眼看向林叶那边,人在高处的优势就在于,院墙挡不住他视线。 他看到了林叶在院子里给庄君稽推拿,虽然有些断断续续,时而动手,时而思考,可并不怯场。 “有模有样。” 黑袍人嘴角一扬。 正文 第九十章 你大度些 庄君稽起身的那一刻,觉得这是自己数年来最想放声大喊的时候,以他心性,竟是有些安奈不住。 “忍着。” 这两个字,也适时在他耳边响起。 林叶说完这两个字,回身到水井那边打水洗手的时候,灵山奴连忙上前扶着庄君稽。 灵山奴问庄君稽:“二当家,怎么样?” 庄君稽笑着说道:“浑身上下疼的厉害,多年未见的厉害。” 灵山奴大惊。 庄君稽却道:“也无一处不通泰,疼的舒服。” 灵山奴回头看向林叶:“大胆!竟是敢把二当家按傻了!” 他可不是开玩笑,他是真的以为庄君稽被林叶以妖术给按傻了。 若不傻,哪有人会说出疼的舒服这四个字。 林叶解释道:“庄先生常年不能有稍稍大些的活动,筋都已经短了,我今日推拿,也只是帮庄先生舒筋活血,下次才是对症。” 庄君稽忍不住问道:“林公子年纪轻轻,怎么学的这一手回春妙术。” 林叶回答:“钱爷。” 庄君稽听到这两个字后微微一怔,然后点头:“是救命恩,是授业师,钱先生的仇确实在你肩上。” 林叶抱拳:“多谢。” 庄君稽道:“林公子倒也不必谢我,昨日我便说过,这事青鸟楼不管。” 他说不管,他人都已经在这,这算什么不管。 正在这时候,外边忽然有人说话,林叶听出来是师父严洗牛的声音,连忙迎接出去。 严洗牛身边还跟着两个身穿军服的汉子,看起来都是二十岁上下年纪。 这两个人见到林叶,立刻俯身行礼。 严洗牛道:“他们是契兵营将军派来的人,请你去营里,今日契兵人选都已到位,将军要点名。” 林叶仔细看了看,这契兵的军服倒也精神,墨黑色为主,领子一周绣了红线,袖口处也有。 红与黑的搭配,果然是怎么看都不会觉得老气过时。 这两人也带来了林叶的校尉军服,看起来比寻常士兵的衣服材料质地都要好不少。 在衣服的右边胸口位置,绣着大玉王朝有着特殊含义的六芒星。 契兵军职六芒星与正规边军的规矩相同,六芒星用红线绣出来轮廓,一芒绣满是伍长,两芒绣满是什长,以此类推,三芒百长,四芒校尉,五芒都尉,六芒全满则为将军。 伍长与什长并无品级,百长为七品军职,校尉六品,都尉从五品,将军正五品,这将军,指的是威将军。 百威将军为正四品,千威将军为从三品,万威将军是正三品。 军职若至万威将军,便可独领一军,也可称为大将军。 当年怯莽军大将军刘疾弓,便是正三品万威将军,当时他与北野军大将军拓跋烈品级相同,但受拓跋烈节制。 大战之后,玉天子因为刘疾弓怯莽军全军覆没,但也杀敌数倍,所以不罚不赏,连个追授都没有。 拓跋烈破敌有功,升任为正二品上威将军,整个大玉王朝之内,军职正二品的人,不过五人。 林叶要入契兵营,当然还是因为大将军刘疾弓,因为那全军覆没的怯莽军。 城主布孤心现在被关押在云州府大牢里,城主府中不少人也被拿了。 可是林叶不知道,那个叫孙恩威的人在不在被抓的人之中。 狄隐临死之前说出当年出卖无惧营的人,就是无惧营的副将军。 孙恩威先出卖边军,又投入城主府,这两者之间或许有什么关联。 没有官面上的身份,林叶就没办法查一查,城主府中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林叶回屋换好了这一身簇新的校尉军服,虽是契兵校尉,不似正规边军校尉那般风光,可品级不低。 事实上,正规边军的校尉,自然看不起契兵同级军官,从北野军中调过来的分营将军,之前也都是校尉,唯有那位契兵营的主将,来之前便已是将军身份。 站在铜镜前,林叶看着这一身军装的自己,深深吸了口气。 他校尉军服右边胸口位置,也有一个红线绣出来的六芒星轮廓,而且这六芒星绣满了五芒。 这监察校尉的身份,原来是与都尉齐平,仅次于五品将军。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林叶已经进了契兵营,营地就在城南空地处,是新近才建造起来的。 分营正中最大的那座房子,自然是分营将军的住所,林叶到的时候,校尉军职以上的人只差他一个了。 “身为监察校尉,本职就是监督军纪,而你......” 背对着门口的那位将军一回身,看向林叶道:“本将军第一次升帐,你就无故迟到,是仗着自己有靠山,所以想给本将军一个下马威?” 林叶皱眉。 说话的这个将军林叶认识,而且还特意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 不久之前他还是北野军校尉,如今已经是契兵营分营将军。 契兵营招募超过预期,如今一共有十个分营,一万余人。 景昇调任分营将军,正五品,大概也是刚刚才得的升职。 林叶站在那没有解释,满屋子的人都在看着他,有人迷茫不解,有人幸灾乐祸。 所以,这大概就是景昇故意要拿他开刀了。 景昇问:“林校尉,你可有话要解释?” 林叶回答:“没有。” 他解释又有什么用处? 没有人通知林叶何时到契兵营中报到,林叶更不知今日景昇要升帐。 但他现在知道,景昇要找一个人先立威,他就是这个被选中的人。 林叶甚至已经想到,若他解释,景昇就会说你还敢狡辩,罪加一等。 何必呢,林叶懒得说,毕竟昨夜到现在他都还没水果,又耗心力为庄君稽推拿,此时精神不大好。 他只觉得有些幼稚可笑,但又觉得似乎有些合理,原来大人也不过如此。 景昇此时说道:“既然你没有合理解释,便是认错了,虽可念你初犯免于处罚,但你身份特殊,是军中监察校尉,别人初犯我可容得,你初犯,我容不得。” 他朝着外边喊了一声:“亲兵何在?” 数名身穿北野军军服的汉子出现在门口,俯身道:“属下在!” 景昇吩咐道:“将监察校尉林叶叉出去,按军律,杖责十下。” 十下,听起来不多,可军棍十下要看下手的人怎么想。 十棍,可以打的皮开肉绽但只是红伤,不会伤及筋骨。 十棍,也可以打的看不出什么伤痕,但内伤严重,甚至可以把人打死。 林叶还是没有说什么,转身往外走。 心中所想倒也简单,只四个字,这戏好烂。 “如此藐视本将军?” 景昇道:“再加五军棍。” 林叶脚步微微一停,然后继续迈步,这戏更烂了些。 那几名北野军士兵上来要架住林叶的双臂,林叶看了他们一眼,或许是那几人也知道他与郡主关系,没敢多说些什么,也没有强来,只是跟着林叶往外边走。 到了没人的地方,其中一名士兵连忙说道:“今日我家将军初来,所以请校尉帮个忙,这打不是真的打,只是做做样子,一会儿我们会抽打这棉包,校尉可适当的......叫两声。” 林叶看着那几个士兵,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把那几人看的有些发毛。 景昇要立威,所以选了林叶,大概是因为与林叶有一面之缘? 若是成熟些的人,此时大概还会有些欣喜,因为经此一事,便是将军的心腹之人了。 此时景昇将军要做个样子,没有提前和林叶商量,一是要看林叶态度,二是想看林叶反应。 那几名士兵等了会儿不见林叶说话,只好是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其中两个拿了军棍敲打提前准备好的棉包,另外一个时不时的惨叫几声。 林叶还是那样看着他们,这让几个士兵自己都觉得无趣。 一开始,他们几个还以为,这该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所以林叶对自己的判断并没有什么错处,他确实是个不讨喜的家伙。 尤其是那负责惨叫的人,叫一声,就下意识的看林叶一眼,脸色尴尬的要命。 或许是因为这事无趣起来,十五军棍很快打完,那棉包都被打的破开。 他们打一下看林叶一眼,打的这么重,棉包之灾,该怪林叶。 林叶等他们打完之后转身往回走,其中一名士兵连忙提醒:“校尉大人,十五军棍呢,可疼了。” 林叶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士兵连忙闭嘴。 他想着这少年校尉,搬着个死脸,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林叶继续迈步。 然后走着走着就开始瘸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那几个士兵先是都楞了一下,然后同时扭头,躲回去笑。 这种戏林叶本没有兴趣,可在北野军大营外,这景昇就故意表达了善意。 林叶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装做腿瘸配合景昇,也算是对景昇善意的回礼。 只是啊,这戏真烂。 回到大帐那边,显然景昇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见林叶回来后,他随意的摆了摆手:“今日升帐到此为止,你们各自散去约束部下,何时开始训练,等我派人传令。” “是!” 所有人应了一声,然后迈步出门。 他们这些人也都是江湖客出身,本就有些不待见林叶,所以都乐得看林叶出丑。 他们不待见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林叶的特殊。 他们觉得,这些可做校尉的人,哪个不是真正靠本事选上的,唯有林叶是靠走后门进来的。 “林校尉止步,我还有话和你说。” 景昇严肃的说了一句。 等那些人都走远后,景昇过去把屋门关好,笑着说道:“我也是临时被调来契兵营,没来得及和你商量。” 林叶道:“是没来得及,还是没打算。” 景昇笑道:“原本来这分营的人不是我,孙校尉今早骑马摔伤,怕是要修养数月,所以才临时调我来。” 林叶道:“那他真是不幸。” 景昇道:“我的本意,也是让他们以为你我不合,如此你我联手,也能尽快让他们服帖。” 林叶:“那我真是不幸。” 景昇笑着摇头:“是我错了,等晚上我请你喝酒,给你赔礼。” 林叶:“再抓我军中饮酒,然后打十五军棍?” 景昇:“那......当然不会。” 他劝道:“我确实有错在先,和你赔个不是,你也大度些可好?” 林叶:“既然是要配合将军,那我只好先说一声得罪了。” 景昇:“为何?” 林叶道:“自即日起,大概这分营里的人,时不时就会听到我背后骂你,若骂的狠了些,将军不要往心里去。” 景昇:“你......骂我狠了些,不只是因为要配合我吧?” 林叶:“初心不变,过程不究,我和你赔个不是,你也大度些可好?” 景昇想着,林叶这个人倒也简单,总结起来就两点。 一,不会聊天。 二,从不吃亏。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挑人 既然进了契兵营,成为了一名大玉王朝的军人,那么自然要开始遵守军营的规矩。 林叶在严家武馆的修行,也从这一天开始告一段落,但绝不是结束。 说起来,武馆中并没有教会林叶多高深的武艺,多无敌的技击,可雷红柳和严洗牛,让林叶理解了更高层次的东西,人间有暖,春风四季。 离开无为县的时候,林叶心中并无四季,更无春暖,只有凛冬常在。 婆婆的故去,是凛冬的开始,守善库的消亡,是凛冬的盛极。 好在是契兵营并非每一日都要训练,林叶作为监察校尉,也比寻常士兵们要自由一些。 契兵,一半的时间在训练,一半的时间去屯田,就在云州城北。 原本北疆这边战事频繁,从云州往北二三百里的沃野全都荒废着,已有数十年。 十年前的那场大战之后真是打疼了娄樊人,而大玉王朝在这之后也改变了策略。 在这之前已经和北疆邻国冬泊结盟,击退娄樊人之后,又与西北邻国孤竹结盟。 冬泊与孤竹都是小国,冬泊人口数百万,孤竹人口勉强百万。 大玉十年来,不断给冬泊与孤竹两国赠送物资,协助两国训练军队。 以至于现在的冬泊,被大玉变成了北疆外的屏障,数百万人口,却有号召六七十万人参战之力。 这也为大玉带来了十年太平,云州城北边这数百里沃野,也到了重新利用起来的时候。 若能将这片屯田开垦出来,大概只需两年,北野军的粮草供给,便无需朝廷调拨。 按照北野王拓跋烈给契兵制定的规制,契兵共计十营,一营三校,一校三百六十人。 分营将军正五品,皆由北野军中选派人手调任,如景昇便是其中之一。 契兵营将军正四品,如今士兵们还不知道,是哪位将军被调了过来。 但每个人都知道,但凡是在北野军中能做到将军的人,哪个都不能惹。 这些将军,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惹他们,等于惹杀神。 每个分营中,威将军一人,都尉一人,监察校尉一人,校尉三人。 这些,便是契兵分营将领的主要构成。 作为监察校尉,林叶现在面临的问题和其他几名校尉不一样。 其他三个校尉觉得头疼的地方在于,这些契兵真的是不好管,个个都有些桀骜。 林叶和他们的问题不一样是因为,林叶现在手下还没人,一个都没有。 其他校尉手下的新兵,他们大概是觉得契兵营不似北野军那般规矩森严,所以还不懂收敛。 第一天,打架的事就有三十七起,一对一的二十六起,一群人打一个的十起,一个人打一群的人一起。 这一起,是林叶干的。 他回自己营房的路上,有几个人对他指指点点,说他就是那个第一天就被军法处置的监察校尉。 还说这样的小白脸,七八成的可能是因为被郡主看上了,送来契兵营镀金,所以连将军都看不上他。 若没有这句话,林叶也就懒得搭理了。 毕竟这和他来云州之初不一样,他不需要这样的人练手。 他先是打翻了那几人,然后用绳子把人都绑起来,拖拽到这几人的校尉面前。 那校尉叫赵有志,显距境四芒的高手,才二十八岁,以他天赋,入拔萃境应该不成问题。 他自己手下人被打,他身为校尉,想要让自己手下人归心,他必须出头。 于是,他也被打了。 挨打的时候他还骂了一句带娘字的,所以被按着打了一段时间。 一开始,赵有志想着,你一个启明境一芒的人,拽什么? 纵然都说你是史上第一启明境一芒,那他妈不也是启明境一芒吗? 所以他被打的惨了些,是咎由自取,鼻梁骨都断了,是理所当然。 林叶从赵有志的营房里出来,他身后倒下了六十几个人,一营三百六十人,被他干翻了六分之一。 第二天一早,将军景昇升帐。 他站在桌案前边,扫视一眼后问:“赵有志,你脸怎么了?” 昨天挨的打,当时只是满脸血,现在看起来血是没了,可肿的如同猪头一样。 一只眼睛勉强能睁开,一只眼睛完全封住,眼皮肿起来的都和包子似的那么大。 他用那勉强睁开的眼睛瞪着林叶:“他!” 然后他看向景昇:“将军,监察校尉林叶,无故殴打士兵,我去问他为何如此,也被他打了!” 景昇问:“你境界如何?” 赵有志:“卑职......卑职显距境四芒。” 景昇:“丢人吗?” 赵有志低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是那脸已经红肿到了极致,也不会再被人看出来另外一种脸红。 “此事我已知晓。” 景昇道:“监察校尉林叶,昨日迟到该罚,本将军已经打了他十五军棍,你们也都知道。” 他扫视众人道:“可是赵有志校中士兵,背后辱骂林校尉,这种事也是触犯军规。” 他走到赵有志面前:“几个人,其中一个什长,启明境二芒,四个士兵,虽然没有入芒,可也都是身强体壮之辈,五个打一个,输了。” 他看着赵有志语气讥讽的说道:“然后被人家挑了一个校,三百六十余人,被放翻了六十几个,有脸告状?” 他转身看向门外亲兵:“昨日挑衅林校尉的五人,驱逐出契兵营,永不录用。” “是!” 他手下亲兵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数人,大概用不了多久,那五个人就要告别契兵营了。 景昇回头看向赵有志:“我暂时不处置你,是因为你挨了这顿打,你身为校尉,有回护手下之心,这还勉强说的过去。” 赵有志低下头,一低头就脑袋充血,脸肿的更难受。 可不低头,心里更难受,面子上也难受。 景昇又走到林叶身边:“你身为监察校尉,直接动手打人也不对。” 林叶看着他,不说话。 景昇也没和他多说些什么,看向其他校尉说道:“治军之事,不可马虎,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林校尉犯错,我来治他,别人犯错,他身为监察校尉,自然有权处置。” 他声音提高:“记住了吗!” “记住了!” 众人立刻应了一声。 景昇这才问林叶:“你有什么话说?” 林叶:“要人。” 景昇道:“你是监察校尉,按照大将军制定的军规,监察校尉可在分营之中挑选人手,监察卫人数不得超过六十人。” 林叶:“全营一千余人,我可任选士兵?” 景昇:“可以,但批不批,我说了算。” 林叶:“好。”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将军召集全营,我要挑选监察卫。” 景昇点了点头:“可以,正好今日就要开练,也要召集所有人集合。” 没多久,随着营中角声响起,这群还带着懒散和不服的家伙们,就放羊一样往校场上走来。 城南这片地方空旷,契兵营占地极大,每个分营都有自己的校场。 景昇站在高台上,看着这些人毫无规矩的样子,脸色就变得有些发寒。 “鸣锣三次,每次间隔五十数,三次之后没有站好的,打。” 随着他一声令下,亲兵开始在高台上一边敲锣一边喊,鸣锣三次不到位置者,军法处置。 有人开始往前跑,有人还是那般懒散,年轻人就是这样,也许并不是真的很牛批,只是想表现的牛批一些。 三次鸣锣之后,景昇抬手一指,他的亲兵队拎着木棒就冲了上去。 片刻后,数十人就被打翻在地,不还手的打倒就算结束,还手的打到不动算结束。 校场上的契兵看着这一幕,一个个脸色都有些变化。 景昇吩咐道:“所有挨了打的,到校场上负重二十斤,马步一个时辰,坚持不住的再打。” 亲兵们一人一个,拖拽着那些挨打契兵的军服,直接都拎到了校场一侧。 经此一事,下次就不会再有人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是比较拉风的表现。 景昇看了林叶一眼:“以后这些事,你的。” 林叶点了点头。 他迈步上前,扫视了一下校场上的契兵,士兵们知他身份,大概也猜出他要选人了。 其实谁不想做监察卫? 最起码显得威风不少,只是从一千余人中选出六十个,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有几分机会。 林叶扫视一周后问道:“昨日已经下发契兵军规,有几人背的出来?背过来的,上前。” 这一千余人的队伍啊,安静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有稀稀拉拉的六七人上前。 林叶见他们上来后说道:“背。” 这六七人开始背诵军规,有人背的滚瓜烂熟,有人磕磕绊绊,但也背下来了。 林叶点了点头:“你们从今天开始,是契兵兰字营的监察卫了。” 可这一共才七个人。 林叶回头看向景昇:“可以了。” 景昇:“这才七个人,你确定监察卫只七个人跟你便足够用?” 林叶指了指校场一侧:“我数了数,刚才挨揍的一共五十一个,他们我都要了。” 景昇:“林校尉,你这样是不是过于草率?” 林叶:“将军批不批?” 景昇沉默片刻,点头:“一群烂怂,给你就是。” 林叶行了个军礼:“谢将军。” 景昇下令各校先进行队列操练,所有校尉都去带队,都尉姜生尚负责巡视各校。 于是,这高台上就只剩下了林叶和他。 他问:“那七个人能背过来军规,你都留下,我能理解,毕竟这样的人才懂得什么是规矩,别人都不当回事,他们当回事,说明他们素质更高,可你留下那五十一个挨打的,为何?” 林叶道:“你亲兵打过的人,最起码记恨你的亲兵,我不希望监察卫的人,和你亲兵走得近。” 景昇随即瞪了他一眼。 林叶道:“至于你说那些能背诵军规的,你解释的很好,但我不是那样想的,留下他们,是因为我没背。” 景昇再瞪一眼。 ...... ...... 【继续求收藏啊,大概会在四月初上架,上架的时候会多更一些。】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将赴约 林叶手下有人了。 一群......残兵败将。 一千多人的队伍,其中自然不乏英才,这些英才也自觉可进监察卫。 而这监察卫,似乎也本该是只招英才,而不是招一群废物。 可林叶挑选的五十八个人,其中五十一个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被视为倒数第一到倒数第五十一。 “惨不忍睹。” 林叶看着那五十一个从校场上回来,几乎都没办法保持站立的家伙,给出了很中肯的评语。 “以后你们是我的人了,恭喜你们。” 林叶说完之后就转身离开,留下这一群迷茫的年轻人。 有人自言自语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有人回应他的自言自语:“好事吧。” 另一人也回应了一句:“不见得。” 众人都看向他,虽然没有说什么,可都觉得这不吉利的话,还是少说微妙。 妙就妙在,是的,不见得。 第二天,这群浑身是伤的家伙就被林叶在清晨喊起来,比其他契兵起的要早半个时辰。 林叶对他们的要求是,跑圈。 一群浑身疼的家伙被要求跑圈,当然会有人抱怨,林叶不喜欢有人抱怨,所以抱怨的人要多跑两圈。 这些被打的家伙忍着疼跑起来,一个个龇牙咧嘴满腔悲愤。 一个时辰后,却还有力气冲进伙食房狼吞虎咽,因为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休息,吃过饭后还要参加分营的合练。 林叶之所以显得狠毒了些,是因为他看过,每个人的伤都看起来不轻,可都是皮肉伤。 景昇手下那些亲兵下手很有分寸,把人打的狼狈不堪,但没有一个伤筋动骨。 第三天,跑圈一个时辰,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到了第十天的时候,有个叫李不服的年轻人站了出来,也是目前唯一站出来的人。 他问林叶:“校尉大人,每天这样比别人多跑一个时辰,到底是为什么?” 林叶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身往外走:“都跟上我。” 一刻之后,林叶带着五十八名监察卫到了将军景昇的大帐外边。 景昇听闻后有些好奇,心说林叶这个家伙又要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出来。 他出大帐,问林叶道:“你带着所有监察卫来本将军帐外何事?” 林叶问:“将军,你带来多少亲兵?” 景昇回答:“六十。” 林叶问:“哪个最不能打?” 景昇回头看向自己的亲兵:“哪个最不能打,自己出列。” 一个看起来大概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迈步出列,在这种时候,却没有丝毫不悦,似乎他对自己最不能打的身份认识深刻,也并无质疑。 林叶问景昇:“我可借他一用吗?” 景昇:“何用?” 林叶指了指李不服:“打他。” 景昇不知道林叶想干嘛,但是对于这种要求,他觉得可以满足。 于是,李不服被打的满脸血,嘴角破了,脸肿了,一共被人放翻了七次,第八次他又站了起来。 可是那名最不能打的亲兵,已经对李不服没有什么兴趣,一脸冷漠的看着手下败将。 因为再站起来的李不服,已经被打的没什么力气了。 林叶朝着景昇抱拳:“多谢。” 然后迈步往回走:“跟我回去。” 景昇看着那家伙走远,然后摇头:“果然不是正常人。” 接下来,又是连续半个月左右,他手下的监察卫虽然还有怨言,但已没人表现出来。 这次是林叶找到李不服:“你还敢去打吗?” 李不服:“敢!” 半个时辰后,两名监察卫架着李不服回来,这次李不服被放翻了十四次,但还是能站起来。 林叶问他:“服气了吗?” 李不服回答:“不服。” 林叶道:“那就一个月后再去打。” 李不服:“我明天就能打!” 林叶:“你可以,我没空,明天契兵营轮休,我要回家。” 第二天林叶真的回家去了,因为他实在是太想小子奈,想老陈,也想小寒。 他当然也想师父,想师娘,想宁株和薛铜锤,还有贱人莫梧桐。 叫李不服的年轻人在这一天的早晨,还是如以往一样早早起来,鼻青脸肿的他把军服穿戴整齐,然后出门去跑圈。 同袍躺在被窝里骂了一句:“傻批,校尉都回家去了,你还跑个屁。” 骂完了之后猛的坐起来,沉默片刻后又骂了一声:“操,就不能服。” 他也起来,洗漱,穿戴,跟上李不服。 这一天,轮休的兰字营显得很悠闲,难得不用操练,几乎所有人都想睡个懒觉。 校场上,五十八名监察卫,一人不少。 林叶当然不知道他走了之后,他手下这些刺儿头没有丝毫松懈。 但他知道,就算这次没有人主动去训练,下一次也会有,下次没有就下下次,必然会有。 家门口。 林叶站在那想着,自己敲门后,小子奈会不会在开门的瞬间就哭出声。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应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什么话说起来温暖又漂亮? 毕竟自己不算是很会靠说话就能解决问题的人,所以提前考虑一下,或许好一些。 思考了大概半刻之后,林叶觉得自己想了个屁。 他敲门,只片刻,门边吱呀一声拉开,小子奈一个飞扑出来,瞬间就挂在了他腰上。 林叶低头看着这个小丫头,那丫头也在抬头看着他,一脸的喜悦,一脸的灿烂。 林叶想......怎么没哭? 他还在想,大概下一息子奈就会往下一滑,然后挂在他腿上,如以往那样,挂着回到院子里。 可是下一息,子奈就从他身上下来,拉了他的手往回走:“回家。” 林叶:“你是假的吗?” 子奈:“真的真的真的,啰嗦。” 林叶低头看着自己的腿,指了指:“真的怎么不在?” 子奈叹了口气,使劲儿一拉林叶,林叶就飘了起来,嘿就飘了起来。 子奈一边走一边说道:“哥哥在军营和在武馆不一样,爷爷说哥哥一定很累很累。” 林叶:“倒也没有累到需要你拉着我飞。” 他问:“你怎么不哭?” 子奈:“爷爷说,你不但累,肯定还会心烦,因为那些新兵一定会惹你生气,你现在本来回家的次数就少,能在家的时间也少,我若再用哭来占去你一段时间,不好不好。” 她用那双天下无敌漂亮的眼睛看着林叶,这让林叶觉得自己在那双眼睛里看到的是未来。 子奈说:“那些新兵一定惹你心烦了,我不想再惹你心烦。” 她还说:“你以为我还是小屁孩儿啊。” 林叶忽然有些想哭。 所以他问:“那我要哭,会惹你心烦吗?” 子奈忽然抱住林叶的腰:“在外边可不能哭,我哥是天下第一大英雄,可是回家了就能哭,我哄你。” 林叶没哭,深深吸了口气,他伸手抓了子奈背后的衣服,把小丫头拎起来放在自己的脚面上。 “抱着!” “嗷~” 子奈双手紧紧的抱着林叶大腿,那天下无敌漂亮可爱的小脸,也贴在了林叶腿上,就如以往那样。 林叶哭了。 他说:“疼疼疼,疼着呢,你稍微小点劲儿。” 没多久,不少人就到了林叶家门口,高恭歪着头往里边看,一脸的小心翼翼。 林叶回头:“进来。” 高恭:“哎!” 恭喜发财,四位大将笑呵呵的进门,后边还有一大群不好意思进门的。 高恭问:“小爷这次能在家几天?” 林叶道:“三天。” 他往外看了看:“大家都没事?” 高恭道:“我们在仓库大院里将近一个月没出门,没有什么事,青鸟楼的二当家,每天都把马车停在大院外边,那个大个子,贼几把高......不是,是贼高的那个,每天也都在那守着。” 林叶心中有些愧疚,他答应了庄君稽每天推拿,可突然就被召入契兵营,这计划也就被打乱。 他觉得自己得想个法子才行,这次休息的三天时间,该解决的事都要解决好。 “帮我办三件事。” 高恭立刻点头:“小爷你只管说。” 林叶道:“第一件事,明天采买足够的东西,大家动手,在仓库大院一起吃饭。” 高恭笑的眉眼都开了:“没问题!” 林叶道:“第二件事,需要你亲自去青鸟楼求见庄先生,告诉他从明天开始,每天夜里我到仓库大院为他推拿。” 高恭:“我一会儿出门就去办。” 他问:“小爷,那第三件事是什么?” 林叶:“稍等。” 他回到屋子里,让子奈帮忙研墨,提笔在纸上写了两行字。 写完后,子奈眼神就有些变化,她看着林叶,脸上尽是担忧。 林叶在她脑袋上揉了揉:“这是哥哥必须要做的事,男子汉啊,既然说过的话就要兑现,不能不算数,况且......你哥不会输。” 子奈点头:“知道,子奈也记住,以后说过的话要算数。” 林叶:“你还小呢。” 子奈:“小怎么了?你的妹妹,要和你一样才行!” 林叶点头,眼神里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可他却只说了一个字:“好。” 林叶出门后,把那张纸递给高恭:“去青鸟楼的时候,顺便去一趟奉忠武馆。” 高恭听到这话吓了一跳,连忙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仔细看过,数过,发现只有十六个字。 他吃了一惊,原来这十六个字,竟是九个不认得。 林叶看到高恭吃惊的样子,抬手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你吃惊的样子,是因为你发现暴露了,这近一个月来你根本没读书认字?” 高恭讪讪的笑了笑:“小爷,写的这是什么?” 林叶道:“你路过奉忠武馆,贴在他门外即可,崔家的人,认得。” 【定于盛夏时,却成秋风约,我来,你人别缺。】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对应人间的地方 林叶去契兵营,自然是不能带着周天神术和上阳台书,辛先生的话林叶不能不听。 所以他也猜到了,这近一个月来,陪伴子奈最多的,大概便是这两本书册。 缺月在天,星辰璀璨,林叶站在院子里思考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要给子奈再找些什么。 女孩子家家,总不能扛着一把陌刀练,虽然说以子奈现在的力气,陌刀可能都显得轻了些。 若是寻常的刀剑,在子奈手中大概如鸿毛一样,毫无价值可言。 他回头看了看屋子里,子奈已经睡熟,小寒趴在她床边也打了个哈欠。 得给她找个好东西,得足够好才行。 林叶每个月只有三日休假,所以这三天要利用的格外好才行。 他想着这些的时候,就见老陈从他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水壶。 林叶笑了笑,把水壶接过来:“你知道我要出去?” 老陈道:“大概能想到,你每次站在院子里发呆一会儿之后,便要出门。” 林叶道:“这习惯不大好,以后我改改。” 他把水壶挂好,借着星光月光,见那水壶上还勾画出几朵小花。 老陈有些自豪的说道:“给子奈做的,她觉得喜欢,让我做两个,给你一个。” 老陈还说:“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可做大事也不能不顾身子,水壶带好,多喝水。” 林叶点头:“记住了。” 他没有拉开院门,那门一开就有吱呀吱呀的声音,小子奈似乎对这声音格外敏感。 林叶脚下稍稍发力,人已经掠到了院墙之外,走出去大概半里远,就看到早就等在这的高恭。 “小爷,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 高恭将一个袋子递给林叶:“按照小爷吩咐,大福狗除去正常所需之外的盈利,换成银票都在这,还有小爷让我准备好的衣服面具,也在这。” 林叶道:“辛苦你了。” 高恭连连摇头:“小爷可别这么说,我可不辛苦,日子比当初过的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哪有什么辛苦。” 林叶笑了笑,问:“地方在哪儿?” 高恭回答道:“城中灌云寺后边,据说进胡同后有人会拦着,那里白天没人,夜里一直有人在。” 他指了指袋子里:“宋福喜找人打听了许久,知道要想进那鬼市需熟人带才行,可咱们确实找不到什么熟人,知道那地方的人,都说那地方邪门的很......” 林叶道:“无妨,我只是去看看,能进去最好,不能进去便回来。” 他拍了拍高恭肩膀:“回去睡觉,躲着些巡城的州兵。” 高恭应了一声,有些不放心:“小爷你可千万小心些,那地方真不是正常人去的地方。” 林叶示意他先走,然后在暗影处换了衣服。 一身黑色长衫,再加上一件黑色连帽披风,把面具往脸上一戴之后,林叶觉得这感觉竟是很不错。 在这之前,林叶和钱爷闲聊的时候就听说过,云州城里有鬼市。 钱爷给无数江湖客诊治过,所以江湖上的事,钱爷知道的不少。 钱爷听说,鬼市里什么都有卖的,什么都有人买,那是一个钱是唯一秩序,商品应有尽有的地方。 钱爷还说,如果你想买什么,但鬼市当时没有,你只要交得出定金,便一定有人接生意帮你把东西找来。 林叶对这地方感兴趣,不仅仅是要为子奈去寻些像样的东西。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他还想着,那个崔景临消失月余都没有消息,或许就和这神秘的鬼市有关。 若崔景临进鬼市,花银子寻求庇护,必然有人能把他藏起来。 钱爷还说过,江湖中人把鬼市形容为另一个云州城,一个在光明中一个在黑暗内,像是完全相对的两个世界。 如果鬼市中真的什么都能买到,林叶想买一样在光明的云州城不好买到的东西。 这东西就是,消息。 灌云寺在云州城的名气很大,寻常百姓也都说这里灵验。 可每年三月初的头香价值上万两银子,到底灵验不灵验,寻常百姓也无法亲自验证。 鬼市就在灌云寺后边大概不到一里远的地方,表面上看,那是一条死胡同。 林叶进入契兵营之后,就有机会接触到他以前根本不可能接触到的东西。 比如,云州城的地图。 百姓们当然也可以靠一双脚去量出云州城到底有多大,可以靠一双眼睛去看一看云州城到底有什么。 可脚有不能及之处,眼有不能视之地。 云州城地图上,这鬼市的位置上也看不出什么,但巧就巧在,林叶喜欢对照。 成为校尉之后,林叶还能接触到百姓们本该可以看到却一直都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州志。 根据州志上记载,云州城在百年之前曾遭受天灾,一场地震之后,城内屋毁人亡无数。 百姓们当然也知道这事,可是地震后来的事,百姓们知道实情的不多。 地震发生之后,城中幸存百姓都被迁移到了城外,大玉边军在城中数月之久。 清理残骸,运送尸体。 在这州志中有一件事,一笔带过,林叶却觉得必有隐情。 地陷之后,云州城内有一巨坑,深不可测,似可通幽冥,将军下令运土封之。 对照鬼市传说,林叶猜着,这所谓的地下云州城,应该就是那时候塌陷下去的巨坑。 百年前的大玉才立国不久,镇守北疆的大将军,也是大玉的开国功臣之一,被封为徐国公的陆暗。 陆暗一生,大大小小上百战从无败绩,能有大玉王朝这天下他功不可没。 可他结局却极悲惨,因为被玉天子猜忌,他最终服毒身亡。 陆暗死后,玉天子追封其为郡王,可只过了一年,便传出陆暗后人谋反之事,被玉天子下令诛灭九族。 事情过了百年,百姓们已经不知其详,州志上记载也只一笔而已。 可越是这样的事,越该值得注意。 子时之后,林叶到了这灌云寺后,那是一片看起来很正常的民居。 白天来看,这里更加正常,住在此地的百姓来去自由,无人干涉。 那条死胡同,正对着胡同口的那户无人居住,街坊们都知道,原来住在这的人家出了大官,所以举家搬往歌陵。 这宅子是大官的祖宅,也自然没有人敢来侵占,所以就一直空着。 林叶到这巷子口往里边看了看,黑的有些不寻常,月色似乎都故意避开了此地。 他走进巷子,没人阻拦,没人理会,也不见什么鬼魅之物。 他走到那空置旧宅的门口,依然没有人现身出来,林叶伸手要去推门,就在耳边出现了声音。 “擅入者死。” 明明不见人也不见鬼,林叶也确定自己四周至少一丈之内都没有人,可这声音确实就在耳边,近在咫尺。 所以林叶猜测,说话的人最起码是拔萃境的高手。 唯有过了拔萃境桎梏的人,才能将内劲运用到身体之外。 说话的声音,也是被内劲送出来的,犹如一道直线,只传到林叶耳边。 能做到这般地步,也绝非是寻常拔萃境的武者,或许已接近武岳地步。 武岳境,人与神的分割。 按照江湖上的说法,修行到武岳境的人,便是人中之巅,再跨一步入赋神,便是真的神。 凝声如线,这般手段,林叶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说话之人,便也可能是林叶未曾遇到过的高手。 林叶后撤两步,抱拳:“请前辈放行。” 那声音又出现在林叶耳边:“幽冥鬼府不见生人,走吧。” 林叶:“晚辈......” 他才说了这两个字,那声音这次是在耳边炸开的。 “不走则死!” 这一声,就算是几步之外的人也听不到分毫,可对于林叶来说便是惊雷入脑。 换做是显距境的武者,也会被这一声震的口鼻流血,实力再弱些的人,可能会被直接震的昏死过去。 林叶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后,这晕眩感随即消失。 但凡内劲,未到可摧枯拉朽一般破他开数百穴-肉身的地步,便是这开穴可纳之物。 见林叶竟然硬撑下来,那暗中的人似乎也吃了一惊。 “奇怪了。” 声音再次于林叶耳边响起。 “小子,你是从哪里来的?” 林叶刚要回答,就听到身后脚步声,他回头看,一个魁梧无比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 也正因为那人太过高大,所以身边清瘦之人,就显得那么不起眼。 然而这清瘦之人,在这云州城内,才是真的有万钧之力。 “我的人。” 庄君稽一边走一边说话,还是披着厚厚的大氅,还是一边走路一边咳嗽。 片刻之后,那院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 林叶站在那有些发呆。 庄君稽走到林叶身边问:“在想些什么?” 林叶回答:“我家门总是吱呀吱呀响,我想问问他,他家门轴是在哪里买的。” 庄君稽沉默。 林叶虽然穿着黑衣,披着黑袍,还戴了面具,可庄君稽既然来了,林叶就明白,这黑衣黑披风以及黑面具,确实藏不住什么。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可你不该来。” 庄君稽轻声说了一句。 林叶问:“进去会死?” 庄君稽:“进去不会,出来会。” 无人敢在鬼市杀人,鬼市只做生意,谁在鬼市坏规矩,谁才会死的惨不忍睹。 庄君稽迈步:“先进吧,我知道你来了,她自然也知道你来了。” 他说的她,是一尾飞鱼,很厉害很霸道的飞鱼。 正文 第九十四章 离一大谱吓一大跳 飞鱼堂再霸道也不敢去契兵营里找林叶麻烦,再霸道也不敢在鬼市里找林叶麻烦。 所以,林叶从鬼市出来的时候,大概便是他们找麻烦的时候。 庄君稽似乎很不理解林叶,只三天的休息,陪家里人三天不好么。 飞鱼堂的人应该也很憋屈吧,契兵营他们不敢闹,鬼市不敢冲,林叶家里也不敢闯。 就等着林叶出门呢。 他问林叶:“这种地方和你并无关系,你为何要来?” 林叶抬起手拍了拍腰带上的小皮囊:“想花钱。” 庄君稽看了看他那小皮囊,叹道:“大玉通兑的银票,最大面额是一万两,算你这小包里银票已塞满,能塞下几十张?” 林叶把手从皮包上拿开,不想说话了。 他这小皮包里连一万两都没有,确切的说,只有将近一千两。 对于寻常人来说,一千两已经是了不得的大数目,有这样一笔银子,一家四口按照正常开销计算,只要不糟蹋,三五十年用不完。 可在鬼市这个地方,一千两银子,大概都不会有人正眼看看你。 “你想买什么?” 庄君稽问。 林叶道:“想打造一件趁手的兵器。” 庄君稽点头:“明白了。” 他带着林叶走到这空置院子的正房,在地上跺了几下脚,片刻后,地面随即震动起来。 一个暗道出现在林叶面前,往下看,台阶似乎看不到尽头。 庄君稽朝着角落处抱拳行礼,有人回道:“庄先生不必客气,你是老客,快请进。” 林叶随庄君稽迈步下台阶,刚走了两步,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见七八名身穿长裙蒙着脸的女人出现,她们衣着颜色款式统一,也都戴着面纱,款款而行,身材婀娜。 庄君稽倒也没回头,只是轻叹一声。 林叶一边往下走一边观看,两侧能见到不少石柱,每一根都有合抱粗。 还能依稀看到堆积在角落处的木材,大概原来撑着这里的都是木桩,后来才改成石柱。 一直往下走了近一里远台阶才到尽头,虽是斜坡下行,林叶计算直下的高度,应该已不低于二十几丈。 前边骤然开阔起来,灯火也变得明亮,路边有不少摊贩,见庄君稽到了,纷纷起身行礼。 看来庄君稽在这着实算个名人,从这些摊贩态度,就能看出他也一定出手不小气。 刚进鬼市能看到的所有摊贩,几乎都是卖石头的,大大小小,形态不一。 林叶虽然没有见过这般场面,可对赌-石也略有耳闻。 连百姓们都听过关于赌石的那句话......一刀天堂,一刀地狱。 一路往前走,这赌石的摊贩竟是不下几百个,林叶原本觉得这该是很顶级的暴利行业,在这却最稀松平常。 再往前走大概二里远左右,能看到这里环境已经有了很大变化。 大部分店铺也只是用石头砌墙隔开,规模也都不大,卖的东西看起来确实琳琅满目。 庄君稽一边走一边问道:“你可猜到,为何这鬼市中,那么多赌石的摊子?” 林叶道:“百多年前的地震,不是地震?” 庄君稽欣赏的看了林叶一眼。 “百多年前,在云中城内意外发现了矿藏,边军奉玉天子之命偷偷开采,没想到导致地陷。” 庄君稽看向林叶道:“地陷之后,所有百姓都被迁移出城,可实际上,城中多数民居并未被破坏。” 林叶:“为了掩盖真相,不惜人为推翻?” 庄君稽:“大概是。”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只是这事哪里还能找到真相,我所知也是传闻。” 他说:“还有一种说法,更加匪夷所思......有人说,当时在云州城下发现的矿藏,就是测芒石的原石。” “边军奉玉天子之命,制造假象,以数月时间,将测芒石的原石,还有大量的玉石晶石运走。” 林叶听着这些话,脑海里就开始出现那些画面。 庄君稽道:“所以测芒石原石到底是不是出自上阳宫,谁又能说的清楚?” 他往前指了指:“你要找的东西,那边或许有。” 前边是一家铺子,和之前看到的铺子也一样,只是用石头垒出来两边隔墙。 没显得有多高大上,最起码在这,很是稀松平常,可既然有铺子,就和那些摊贩区别巨大。 鬼市入口处那么多做赌石生意的人,都是做无本买卖的小角色。 他们在这鬼市矿坑之中四处翻找搜寻,运气好能找到块真正的好东西,这一下子也就飞黄腾达。 林叶之所以能猜到,是因为那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鬼市入口那么小,不可能有大量的石头从外边运进来,若如此,早已经被百姓们察觉。 鬼市里的一切卖品,都来自矿坑之内,是原本就存在的东西。 最初时候,鬼市应该也只做这单一生意,逐渐才形成更大规模,成了江湖中的一片世外之地。 林叶想着,门口那么多做赌石生意的,可能没几人能赚到钱。 进鬼市的没有一个凡夫俗子,大部分修为不低,内劲深厚。 到了拔萃境的人,以内劲探石,有没有好东西能试出七七八八来。 他们一直往前走,身后那七八名身穿长裙的女子也一路跟随。 她们目标明确,也不避讳,就是盯着林叶。 林叶他们走走停停,她们也一样走走停停,始终保持着足够距离。 “庄先生!” 就在这时候,前边那铺子的老板迎接出来,脸上堆着笑意。 庄先生抱拳:“袁先生。” 他向林叶说道:“袁先生宝宅中,大概有你想寻的东西,可请袁先生帮忙介绍。” 那袁先生看起来四五十岁年纪,留着长须,看面目倒是个和气之人。 他问庄君稽:“这位是?” 庄君稽笑道:“我小兄弟。” 袁先生道:“既然是庄先生的兄弟,那便信得过,随我进来。” 他问林叶道:“你想要些什么?” 林叶道:“想打造一件兵器,最主要的是,打造出来的兵器不能太大,但分量一定要重。” 袁先生点头:“有。” 他回头,示意伙计把最里边的一口箱子抬出来,两个伙计上去。 不多时,抬着一口大概只一尺半左右的小箱子出来,竟是让这两个大汉格外吃力。 这两人胳膊上的衣服都绷紧了,可见所用之力有多大。 以这口箱子的大小来看,就算是装满黄金也不会超过二百斤。 以此推测,这箱子里的东西比于同样大小的黄金还要沉重许多。 袁先生指了指空地:“放在那边,千万小心些。” 林叶见他们两个挪步太慢,又想试试到底分量如何,于是迈步上前。 林叶这举动是破了规矩,主人家还没许你看,你上前来,在这鬼市就能视你为意图抢夺。 只要袁先生大声呼喊,便有鬼市中的被称为夜叉的黑衣人过来,这些人个个修为高深。 大概是因为庄君稽的面子,所以袁先生脸上虽然有些不悦,却没有说什么。 林叶过去一把将箱子接过来,单手拎着,脸上已经露出喜色,只是这笑意被面具挡着别人看不到。 庄君稽笑问:“如何?” 林叶:“我用倒是分量合适。” 庄君稽道:“合适就好,免得再去辛苦寻找。” 林叶想到子奈那怪力,微微摇头道:“不是我用,所以略显轻了些,不过也勉强够了,以后再寻更好的便是。” 此时这袁先生已经吃惊,这箱子里的东西,分量不下四百斤,庄君稽这小兄弟单手提起来,竟似不怎么费力。 他之前的不悦,也被这震惊冲散。 “此乃黑水沉金,俗称沉铁,是锻造飞器的极佳材料。” 林叶听闻此话,微微摇头。 飞器,那是武岳境以上的绝对强者才会用的东西,他这个启明境一芒大概永远都用不到。 若是材料上佳,拔萃境五芒以上的修行之人,也可御气用器,但时间和距离,都有很大局限。 林叶见过天水崖那位司礼神官用过飞器,直接震慑住了师娘雷红柳。 后来想想,那司礼神官未必到武岳境,只是他那短刃材料极好,而且又小又轻。 林叶无内劲,无法驱使兵器飞起。 “沉铁啊......” 庄君稽听到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林叶问:“袁先生,这东西大概多少钱?” 庄君稽道:“你想要买下便是。” 袁先生道:“庄先生是我熟客,也是好友,庄先生的兄弟想要,我自然不会卖的贵了,算一千两。” 林叶心中一阵放松,自己带的竟是刚刚够。 他点头道:“那就要了。” 他刚要把银票取出来,袁先生道:“三位且稍坐,我让人给三位上茶,沉铁坚固难解,需用金刚线慢慢切,大概需要半个多时辰。” 林叶:“切?” 袁先生:“不切?” 林叶指了指那箱子:“又没多少,何必切了。” 袁先生楞了一下,然后点头:“是,没多少,所以要切啊。” 庄君稽知道林叶误会了,他拉了林叶一下:“是你没问清楚。” 他看向袁先生,袁先生随即抱歉的笑道:“是我没有说明白,抱歉抱歉,这沉铁按两卖,一两沉铁一千两银子。” 林叶怔住。 这箱子里的东西大概四百斤,一千两买一两,四百斤是多少钱? 袁先生道:“就算是拔萃境五芒以上的实力,用这沉铁做飞器,一两也够了,可造一根针,威力却不小。” 他问林叶:“小兄弟,境界如何?” 林叶沉默的时候,庄君稽忽然醒悟过来,他的眼睛逐渐睁大。 因为他才明白,林叶是想把整块沉铁买下来! 要么林叶是完全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要么是林叶完全不知道修行是什么。 沉铁是打造飞器的天然宝物,能完美吸收人的内劲,还不用通过锻造就能达到超高的强度。 一根针一两的话,那针大概也只能是针中小辈,大不到哪儿去。 可用于送人的话,这东西是足够了,绝对称得上贵重礼品。 沉铁之所以那么值钱,是因为此物不用锻造但可锻造,融性极强,两根针那么大的东西也可熔成一体,那岂不就是一根大一些的针了? 庄君稽看向林叶,眼神里有询问之意。 林叶却在想,这里随随便便一件东西就价值四百万两? 是不是,显得,又草率,又离谱? 从林叶的表情,庄君稽又看出来,这个小兄弟,大概也还完全不知道什么是鬼市。 修行为何事,他也理解太浅了。 正文 第九十五章 本就不是我 “袁先生请先稍候片刻,我与我兄弟商量一下。” 庄君稽朝着袁先生抱了抱拳,袁先生连忙回礼。 在这鬼市中能有一席之地,修行上所用材料,最好的东西他铺子里都有,足以说明其地位。 这般见多识广之人,自然也看得出,那蒙面黑袍的男人还是江湖上的雏儿。 庄君稽拉了林叶走到一边,寻了个角落无人的地方驻足。 “你可知道,修行分成两种?” 他问林叶。 林叶问:“请先生赐教。” 庄君稽道:“这本该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你也知道,但你却忽略了。” 他说:“修行的事所谓两种,其实简单,一是富人的修行,一是穷人的修行。” 林叶默然。 庄君稽道:“沉铁那一块价值几百万两,你是不是觉得匪夷所思?” 林叶点头。 庄君稽道:“沉铁是打造飞器最好的材料之一,整个云州,能出沉铁的地方不超过三家,其中两家,根本不对外卖,莫说几百万两,就算你拿出千万两之巨,他们也不会卖给你,除非,你已经到了他们认可的地位。” 庄君稽指了指远处,这地下世界中最灯火辉煌之处。 “连你这样初入江湖的人都知鬼市所在,我这样不入流的江湖客,都可在这里自由出入。” 他看着林叶眼睛问:“所以你说,在云州这地方比我们都高的人,知道不知道?” 这地方存在多久了? 林叶都知道,那府治金胜往知道不知道?原来的城主布孤心知道不知道?北野王知道不知道? 大人物们都知道,百姓们不知道,所以这是规则的一部分。 在大玉之内,什么是规则? 林叶不是不懂只是忘了,大玉之内,只有一个规则,玉天子的规则。 府治金胜往不敢动鬼市,城主布孤心不敢动鬼市,连北野王都可装作视而不见。 那这鬼市还能是谁的? 林叶站在那看似发呆,实则思考了许多许多。 之前他就已经察觉到在这云州之内,还有一个分量极重的人在制衡着北野王。 布孤心被北野王反杀,这事就像是大江大河中随随便便溅起来的一朵浪花。 北野王其实并不会太在意,而这暗中的大人物,当然也不会太在意。 因为那只是布孤心想要成为大玉的功臣,或许真的有玉天子授意,但玉天子不会承认。 再思考一下这鬼市,在云州还没有北野王的时候,鬼市就已经存在了。 以玉天子的性格,云州作为整个大玉王朝之内最为重要的大城之一,又怎么可能没有主事人? 袁先生这里,随随便便一家铺子中就能拿出来价值数百万两银子的沉铁,却不担心会被霸占,被抢走。 这又是为何? 如今已知道鬼市就是当年的矿坑,朝廷对于这里,又怎么可能放松监管。 鬼市是朝廷的鬼市,是天子的鬼市,这里的收入都归天子所有。 沉铁非常非常少见,但还不足以让它价值这么离谱。 庄君稽轻轻的在林叶肩膀上拍了拍:“这不仅只是富人和穷人的区别,你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吗?” 林叶能。 沉铁的价格是朝廷定下来的,因为朝廷就是要让绝大部分修行者用不起。 大玉王朝对于习武之人的管控历来严苛,尤其是对绝大部分没有门路的寻常习武之人。 这和大玉王朝之内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大部分读不起书的道理难道有区别? 鬼市这个地方,说是什么江湖客的极乐世界,实则是朝廷对江湖客的另一种监管。 林叶若在袁先生这里买了沉铁,哪怕只是一两,那么朝廷安排在这的人也会记录在册。 进而就会有人调查,是谁,到了可以用沉铁打造兵器的地步。 这个人,有没有资格使用沉铁,是否对大玉保持忠诚。 一想到这些,林叶就醒悟这沉铁不能买。 那个在暗中把控局面的大人物,才是真真正正的了解云州江湖的人。 他可以坐视布孤心去挑衅北野王,不闻不问,但云州城的江湖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大概比谁都清楚。 庄君稽道:“我若提前知道你要来这里,便会阻止,但你来了,我能做的就是陪你来。” 林叶点头,俯身行礼:“多谢庄先生。” 庄君稽笑了笑道:“若你愿意,以后叫我一声庄大哥,比庄先生要好听些。” 他站在林叶身边,视线扫过这庞大的地下世界:“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玩物,每一件东西,每一个人,包括你我,都是玩物。” 林叶懂了。 庄君稽问他:“还需要沉铁吗?” 林叶道:“需要,但买不起。” 庄君稽道:“你要那么大一整块,莫说是你,青鸟楼也买不起。” 他说:“修行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没有人帮你,你孤独前行,可你只要是在修行,便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林叶嗯了一声,然后重重的呼吸。 他不想买沉铁了,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在这鬼市里去办。 “庄先生。” 庄君稽:“我真的不配让你喊一声庄大哥?” 林叶愧疚的摇头,然后说道:“庄大哥,我听闻这里有卖消息的地方?” 庄君稽点头:“有。” 然后他又摇头:“但我不希望你去。” 他说:“道理与沉铁相同。” 林叶这次来鬼市才明白,自己对于江湖的理解,对于朝廷的理解,实在是太浅薄。 庄大哥说道理与沉铁相同,林叶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卖消息? 寻常人,又怎么可能会知道那么多江湖秘闻? 只有掌控全局的人才会有那么多消息,如果这卖消息的人和地方,不是他允许存在的,那么又怎么能存在? 这里能买来的消息,都是经过那看不见的人过滤之后才能卖出的消息。 林叶想去问问,那个叫崔景临的人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或许能买来,但你买了,就如同你买了沉铁一样,也会被记录在册。 鬼市,原来是一张网。 林叶想到了这些,忽然间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十年前的朝心宗。 鬼市这里若有一位朝廷的大人物坐镇,甚至有可能是皇族中人。 那么朝心宗的事他当然了如指掌,布孤心想拿朝心宗的事陷害北野王没有成功...... 是因为这个坐镇的大人物也很清楚,拿朝心宗来陷害北野王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 林叶一下子就释然了。 那次看起来声势浩大的反北野王的事,实则要被清理掉的人,是布孤心。 玉天子不喜欢北野王,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更不喜欢布孤心。 林叶再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哪里有什么泾渭分明。 江湖是朝廷事,朝廷事也是江湖事,都是天子家的事。 林叶瞬间觉得,这江湖啊, 原来只是一块画布。 上边的山水风景,人物万相,都是朝廷画出来的,连准你在画中都是一种恩赐。 这人物万相之间的区别就在于,你到没到,能引起朝廷注意的地步。 你看啊,那边的铺子是卖消息的,这消息是那位大人物的消息,买消息的钱归入了朝廷。 你看啊,那边的铺子甚至给杀手明码标价,杀手是谁,被杀的是谁,其实也一样是要被记在册子上的。 林叶下意识的往前走了走,他发现连北野王的名字都在那铺子的告示上贴着。 拓跋烈,人头价值三千万两。 也就是说,谁杀了拓跋烈谁能从这里获取三千万巨利,看起来是多可笑的事。 江湖! 林叶转身:“咱们走吧。” 庄君稽松了口气,他很欣慰林叶懂了,但他也很抱歉,因为他让林叶懂了。 年轻人心中的江湖应该是纯粹的,那是因为年轻人的眼睛还清澈。 那七八个看起来身姿婀娜的长裙女子,还在远远的等着。 她们今夜的目标就是林叶,庄君稽在林叶身边她们还是来了,就说明那七十二碗酒的醉意,可能已经醒了。 往外走的时候,林叶路过那七八个女子身边,但她们每个人都在看着庄君稽,似乎是用眼神来表达她们的态度,表达飞鱼堂的态度。 人必须死。 所以庄君稽微微皱眉。 鬼市这个地方,林叶不打算再来第二次,虽然沉铁是真的让他动了心。 那实在是太适合小子奈,但不能从鬼市这里获取。 当林叶和庄君稽走出去一段距离后,那七八名女子又跟了上来。 许多人频频侧目,他们当然认识青鸟楼的二当家,也当然认识飞鱼堂的妙音八转。 袁先生站在铺子门口,看向林叶离开的方向,忍不住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 “江湖不属于年轻人。”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 已经有好多年了吧,都没有出现过飞鱼堂要杀谁,妙音八转一起出现的场面。 “一会儿你出门口,能走多快走多快。” 庄君稽在林叶身边轻声说道:“她们八个,以身法著称,看得见却碰不到,但只要你能比她们更快就好。” 林叶点头:“好。” 庄君稽咳嗽了几声,这鬼市里阴气似乎太重了些,让他这虚弱的身子更为不适。 这里常年不见天日,也许连真正的鬼都不喜欢。 出去的时候还是原来的路,要走上那长长的斜坡石阶路,才能回到另外一个云州城。 “我希望你不要变。” 庄君稽忽然说了一声。 林叶道:“好。” 庄君稽笑起来,很释然。 林叶不是一个典型意义上的好人,在悠悠众口之上,理解,宽恕,放下,这些才是典型意义上的好人。 林叶不是,这个少年有些刚,要么死,要么干。 台阶太长,对于庄君稽的身体来说,下来的时候还好些,上去就显得有些艰难。 于是他坐在了灵山奴的肩膀上。 “我听闻,你身边亲近之人,都喊你小叶子?” 林叶点头:“是。” 庄君稽:“小叶子。” 林叶:“在。” 庄君稽抬头看向高处,已有淡淡光线,那是鬼市的地门打开,他们就要回到地上的世界。 他说:“小叶子,出门就要跑快些。”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那是因为他真的觉得,小叶子是一个可以做兄弟的人。 可是这世上总有些认识是相逢恨晚,有些认识又是一面之缘。 地门打开,林叶和庄君稽灵山奴三人迈步出来,外边依然黑暗,可比鬼市好像要让人心情开阔的多。 “跑!” 庄君稽喊了一声。 林叶也又应了一声:“好。” 然后他转身,将披风甩掉,背后绑着的大伞瞬间摘了下来,他用黑伞堵住了地门。 庄君稽一怔。 林叶:“我启明境一芒,大概撑不住多久。” 庄君稽:“你?” 林叶:“我又不傻......她们就不是来杀我的,庄大哥,你去办你该办的事。” 他说:“我启明境一芒......也不会一会儿都撑不住。” 庄君稽脸色变幻。 林叶:“灵山奴!” 灵山奴:“在!” 林叶:“跑!” 于是,灵山奴迈开大步,像是一座飞奔的山,朝着黑夜冲撞过去。 正文 第九十六章 人与青鸟 黑伞上传来极大的力量,以至于地门两侧都开始震颤晃动。 可只要还是单纯的力量,林叶就还能挡得住。 地门是鬼市被外人所知道的,唯一进出之地,所以林叶挡住地门,妙音八转再强也施展不开。 那门里边本就是一条石阶小路,八个人依次而行,现在往外发力的,最多不会超过两个。 “再动手,我不管是里边的八个还是外边的一个,都死。” 之前那个飘在林叶耳边的声音再次出现,平静中,透着一股杀伐果决之意。 大伞上传来的力量消失,可见飞鱼堂的妙音八转,也不敢在这里放肆。 林叶还没有动,他的伞忽然往一侧飞了出去,那是无形而来的力量。 有人以内劲成爪,隔空抓了林叶的伞扔到了院子外边。 “走吧,这里不见杀戮,要杀也只能是我杀。” 那声音再次出现后,妙音八转已经从地门里出来,林叶只能暂时退后。 他在这院门外将大伞捡起来,手腕还在微微发酸。 刚才那隔空一抓的力量,就让他握不住伞柄,这暗中之人的境界应该远远在他之上。 可对于林叶来说,那又怎么了? 武岳是人间巅峰,武岳之上是人间神,我自启明一芒,史上最强。 八个长裙女子走出院门,回身朝着门里俯身一拜,然后她们都看向林叶。 笛声起。 一名女子手中多了一根长笛,随着笛声起,林叶立刻察觉到了危险。 大伞瞬间就撑开了伞面,无数细针一样的东西被伞面挡住。 林叶猜到她们会趁机进攻,所以扭动伞柄,一股粉末喷洒出去。 可身后却传来衣襟飘动之声,有两三人竟是已经飞掠过来。 庄君稽说这八个女人速度奇快,林叶此时才算明白这快是有多快。 对面,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手指一拨,随着琴声起,看不见的内劲将粉末尽数扫荡。 之前吹长笛的女人至少拔萃,这抱琵琶的女人也至少拔萃。 林叶缓缓吸了口气。 八个,看来都在拔萃之境。 能借助兵器将内劲释放出来的,大概也不能是才刚刚入拔萃境界。 打八个启明境,林叶连第二只手都不必用到,打八个显距,林叶连汗都不会出。 可这是八个拔萃境的强者,内劲伤人,可于无形。 一个女子摆了摆手,八个人随即呈圆形将林叶围住,林叶便是圆心。 林叶站直了身子,大伞交到左手,右手抬起来,以大拇指在自己心脏往下一点的位置用力一点。 这一下点过,林叶疼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他想着,原来真的点,是真的疼。 既然都疼了,所以他问:“现在,你们有什么遗言要说?” 一句话,激怒了八个女人。 八个人手里的乐器同时响了起来,如此美貌妙曼的八个女人齐奏,本该是很美好的一件事。 可是她们八个齐奏,会要人命。 她们被称为妙音八转,这字面上的意思,已经足够让人去想象她们出手的方式。 八种声音汇聚在一起,如同形成了漩涡,朝着林叶的耳朵里钻。 她们联手至今,尚未有一人能不被八音所乱。 她们也很清楚,只需片刻,内劲随声入耳,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就要吐血。 林叶却忽然一动。 脚下发力之际,人如惊电。 大伞被他收起来,便如同一条铁棍,在那八个女人诧异的目光中,他一伞扫在其中一人的脸上。 七人大惊。 一人剧痛。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林叶已经被八音所困,根本就提不起内劲才对。 哪怕林叶没有内劲,八音也足够让林叶心脉混乱,四肢无力。 可这一伞扫出去,那女子旋转着横飞,哪里看着像是无力一击。 林叶又不傻。 既然她们叫妙音八转,那自然是以乐声伤人,林叶便用封穴之法,闭住自己的双耳,甚至封住自己的鼻子。 不闻不听,只靠一双眼睛。 妙音八转大概也不可能会想到,她们这次是和一个可以把自己短暂变成聋子的人打。 辛先生说过,封穴之法分成许多层次。 最浅薄,最直接的层次,便是给敌人封穴,以一招制敌。 第二个层次,就是给自己封穴,用封穴来达到激发某种能力的作用。 全身上下那么多处明穴,每一处都有其用,以不同封穴之法,对敌和对己,作用自然不同。 更高一个层次的封穴,便是将暗穴封住,以暗穴之力提升己身修为。 林叶不只是个会封穴的怪胎,他还被一个怪胎开过穴,虽然林叶后来那个样子,连那怪胎都没有想到。 可若不是那个样子,丹田还在,林叶或许也不会如此怪胎。 世上之事,千万妙法,林叶得其一,妙用无穷。 辛先生为林叶开穴之后,林叶又不断修行周天神术和上阳台书这神宫两大奇书。 他不能修出内劲,但不代表没用。 林叶一伞打倒一人,料来那女人就算不死,一时半会儿也起不来了。 他收伞回来,伞面撑开,又挡住了一波银针攻势。 便如此紧迫,他还回头看了那倒地的女人一眼:“捡着丑的先打。” 那女人本来跌倒在地,疼的难以起身,可她听到这句话了。 于是尖叫一声,双手撑着地面就起来了。 林叶一抖大伞,伞面上铁钉激射而出,其他女子立刻以内劲封住铁钉来路。 林叶趁势掠回去,一脚踹在那刚爬起来的女人小腹上。 “不止最丑,叫的也难听。” 这一脚之力,直接将那女子踹的撞在院墙上,随着砰地一声巨响,那女子身子嵌入墙体之中,卡在那不动了。 林叶这一脚发力,踹的还是丹田,这女人九成九是活不了。 打女人这种事。 看打的是谁。 林叶转身迎向其他人...... 此时若因为对手是女人就怜香惜玉,下一息林叶就可能被大卸八块。 况且,那也不是林叶性格。 另外一边,灵山奴扛着庄君稽在大街上飞奔,庄君稽坐在肩膀上,脸色凝重。 他在一开始妙音八转出现的时候,还没有醒悟今日这杀局是朝着他来的。 直到那八个女人跟进鬼市,他才明白,今夜那些人不是要等林叶出门,而是在等他出门。 他在鬼市里和林叶说了许多话,其中三次是告诉林叶出门就快些跑。 那是他不想连累林叶,他没有想到,林叶竟是比他还早些就想到了那八个人的目的。 “灵山奴,再快些。” 庄君稽轻声说了一句,可语气急促。 灵山奴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二当家心急的样子了,所以他咬着牙,拼尽全力的奔跑。 他们不是回青鸟楼,而是飞鱼堂。 从鬼市到飞鱼堂的这一路上,灵山奴飞奔而过之处,两侧犹如鬼影重重。 可没有人在半路出手拦截,这些鬼影,似乎是也在朝着飞鱼堂那边汇聚过去。 “二当家,会不会猜错?” 灵山奴一边奔跑一边气喘吁吁的问了一声。 庄君稽道:“施红烛是个心狠也手狠的女人,所以她才能掌舵飞鱼堂,多年来她只破过一次戒,那一次,就是我。” 他说:“天下的男人都算上,却也没几人及的上她的气度,她说过的话,便不会反悔。” 施红烛说过,因为这七十二碗酒,自此之后,你庄君稽在的地方,飞鱼堂的人远远避开。 今日妙音八转就那般跟着,不是那七十二碗酒的醉意醒了,一定是施红烛出了事。 飞鱼堂的内斗历来残酷,当初施红烛能成为飞鱼堂总舵主,靠的就是手段足够狠,该杀人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 “二当家。” 灵山奴问:“要不要发信号,召集兄弟们来?” 庄君稽摇头:“不要,到了地方你也要走,这不是青鸟楼的事,是我的私事。” “我不走,二当家在什么地方,我就在什么地方。” “你必须走,若不走,以后便不是我庄君稽的兄弟。” “不是就不是!” 灵山奴吼道:“死我也死在你身边!” 庄君稽为何是传奇? 如果换做别人的话,此时一定已打了信号上去,召集青鸟楼千余兄弟过来。 可他不,因为去救施红烛,是他的私事。 他永远都不会为了私事,让他青鸟楼的兄弟们陷入危机。 前边是十字路口,路口西北侧就是飞鱼堂的凝春楼,施红烛就住在凝春楼上。 “灵山奴,走。” 庄君稽深吸一口气,想从灵山奴肩膀上滑下去,可灵山奴一手扶着他双腿,那大手按在那,庄君稽就下不去。 “二当家,我这辈子就一个心愿。” 灵山奴喊道:“你腿脚不好,我就是你的腿脚,你手臂不好,我就是你的手臂,你将来若不能动了,我就背着你走,我不能走了,我就背着你爬,这活儿,是灵山奴一个人的,谁-他-妈的也别想抢!” 庄君稽双目发红,轻轻挥指,将泪珠弹飞。 到十字路口的时候,一张巨大的网忽然从天上落下,那网大到可以盖住整个十字路口。 在网落下来的时候,庄君稽头顶上出现了一道青芒,像是一只极快的蜂鸟,在天空上迅速的来回飞过。 青芒回到庄君稽身前,那是一柄只有寸长的青色小剑,网已成碎片,在他们身边纷纷落下。 灵山奴脚步一停,站在了十字路口正中。 四个方向的路上都有数不清的人,包括他们来的路上也有无数黑影堵上来。 那是飞鱼堂的人,大概在真正的强者眼中,是蝼蚁一般的小卒。 可他们人多,拥挤在四个街口的人,至少有六七百,形成了一个圆阵把庄君稽他们所有退路都堵死。 可庄君稽既然来,又怎么可能才到就退? “我就说。” 凝春楼上有人说话,也是个女人的声音。 一扇窗被用力的推开,那开窗的动作,便带着七八分怒意。 所以那两扇被推开的窗子,直接往两边飞了出去。 一个带着面纱的女人出现在窗口,俯瞰着庄君稽:“你和施红烛一定有问题,说过千百次,没人信,都觉得是施红烛豪气,像男人那样,与你是互相欣赏!” 她伸手一指庄君稽:“若今日你不来,大概还没有人信我。” 庄君稽抬头看了一眼那女人,只回应了几个字。 “你心很脏。” 那女人吼了一声:“动手!” 四周围着的飞鱼堂弟子,没有人敢直接冲上去,可他们压迫着包围圈越来越小。 庄君稽依然从容。 “飞鱼堂的兄弟,我还是要劝一句,因为你们也曾是施红烛的兄弟。” 他说:“你们挡不住我,也都会死。” 青芒一闪,在庄君稽身边飞绕起来。 数百人,又往后退了几步。 他们是真的有些怕,因为他们面前这个坐在巨人肩膀上的病瘦男人,才是真正的巨人。 是黑道上,真正的传奇。 在黑暗世界里的人,谁不曾听过...... 云州城黑道上千雄万枭,不及那一人一酒一青鸟。 正文 第九十七章 不可挡 那数百名黑衣汉子因青鸟流转,不敢上前,逐渐连呐喊的声音都弱了下去。 人多势众也要分是在谁面前,庄君稽已是病瘦之躯,可人多,依然不能在他面前有势。 莫说势众,连势都不能有。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从人群后边缓步过来,看起来颇有些气度,飞鱼堂弟子纷纷让开。 飞鱼堂能在云州城里与青鸟楼并驾齐驱,又怎么可能没有高手坐镇。 老者姓栾,命岳松,飞鱼堂供奉之一。 他走到距离庄君稽大概三丈左右停住,抱拳道:“见过庄先生。” 庄君稽认识他,点了点头:“栾老。” 然后问:“施红烛可还活着?” 栾岳松没回答,反问:“她,活着如何?死了如何?” 庄君稽回答:“活着,杀一条路,拆一座楼,带她走,死了,杀一条路,拆一座楼,为她报仇。” 栾岳松本想反击几句,可却不知道有什么词,能把庄君稽的话反击回去。 沉默片刻后,还是如实回答道:“总舵主犯了错已被囚禁,但未经长老会审理,还没人能直接要她性命。” 庄君稽哈哈一笑:“那就好。” 栾岳松道:“庄先生大病之躯,又已多年不曾出手,江湖没有调头路,荣光不在回眸处,江湖在往前走,庄先生可也在往前走?” 他手往下一甩,袖口里甩出来一条链枪,瞧着至少要有两丈以上的长度。 他说:“这些年来,飞鱼堂与青鸟楼井水不犯河水,但不可否认,庄先生一直都是飞鱼堂心头大患。” 他一甩链枪,发出铮鸣之声。 “我为破庄先生青鸟,特意练功五年,今日向庄先生讨教。” 庄君稽看都没有看那银光璀璨的链枪,而是问他:“她曾救过你三次性命,三次都是在我手中,我只想知道,今日她落难,你可是有为她说话?” 栾岳松没有回答。 庄君稽点了点头:“那就是没有,杀你便不必觉得可惜。” 栾岳松不愿意多在这话语上多纠缠,人向前冲,手腕一抖,链枪犹如一条蟒蛇般曲折而出。 链枪在半空中骤然抖的笔直,只一个恍惚就到了庄君稽身前。 庄君稽身前青芒一闪,当的一声撞在链枪的枪头上,火星四溅。 可下一息,青鸟却犹如有自己心智一般,陡转直下,直奔栾岳松。 栾岳松手向后一收,脸色都有些潮红。 “三次败在你手上,今日我便要一雪前耻!” 随着他收回链枪,那散发着银光的链子在他四周旋转起来,如同形成了一个大钟。 如此密不透风,青鸟似乎也找不到破开防御的角度。 “我为了杀你,苦练五年。” 栾岳松吼道:“且再看你这青鸟,如何能破我链枪铁壁!” 坐在灵山奴肩上的庄君稽脸色平静,那激动的对手在他眼中,却完全不值得他情绪上有丝毫波动。 他右手抬起来,中指食指并拢,往上指了指。 青芒立刻就飞了上去,像是一鸟直飞冲天。 随着青鸟上飞,栾岳松的链枪也立刻往上移动,原本是护着他周身的一圈铁壁,瞬间移动到头顶。 银光变成了一面巨大的盾,环绕之下,青芒似乎还是找不到突破之处。 庄君稽依然那般平静,双指又往下指了指。 青芒随即迅速向下,剑尖从平行地面迅速转为刺向地面,砰地一声钻了进去。 栾岳松身子拔高,链枪在他脚下飞旋,他竟是能借助内劲站在链枪上,而不影响链枪在他脚下形成的防御。 多年前他就是被青鸟这样钻入地下后又突然从背后飞出击败,他又如何能忘? 然后,噗的一声轻响。 栾岳松的额头正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片刻后有一滴血从黑点中透了出来。 而在他脑后则爆开一个血洞,至少拳头那么大一块头骨炸裂崩飞。 脑浆犹如被爆竹炸开的积雪一样,从破洞里冲了出去,洒出去很远。 击穿了栾岳松的并不是青鸟,青鸟还在地面之下。 庄君稽手指往回一勾,青鸟破土而出,回到他身边悬停。 栾岳松的尸体扑倒在地,他致死都没有看到,是什么杀了他,又是怎么杀了他。 他的链枪就落在他身边,枪头上缺了一个小口,那是之前和青鸟碰撞被磕掉了一块。 击破他头颅的,就是他链枪上掉下来的,这不过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一个碎片。 链枪刺向庄君稽的时候,青鸟阻拦,火星四溅中,这被青鸟崩掉的碎片飞向高处,那般力度之下,碎片飞的极高。 在碎片往下落的时候,庄君稽双指往上指了指,青鸟飞上高处。 栾岳松以为青鸟是要从上往下袭击他,所以将链枪运转成盾,于头顶防御。 可青鸟飞上去,只是接住了那碎片。 然后庄君稽又往下指了指,青鸟随即向下飞,在那一瞬间,青鸟从平行状态转外剑尖向下。 原本在剑身上的那碎片就又飘了起来,此时,青鸟剑柄敲击在碎片上。 青鸟迅速下坠入地,栾岳松注意力都在青鸟上,迅速将链枪下移。 碎片飞来,击穿他的头颅。 整个过程,对于寻常人来说,可能就算是放慢一倍的速度也还是看不清。 当栾岳松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四周围着的数百名飞鱼堂弟子,整齐的发出一声惊呼。 “戳死他!” 有人喊了一声,然后将手中长刀朝着庄君稽这边掷过来。 他们不算什么修行上的高手,可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也足够强壮。 掷出来的兵器论速度当然也不可能及的上栾岳松的链枪,可他们人多。 飞鱼堂人是真的多,可他们手里没有弓-弩,就算有也不敢在这样的场合拿出来。 因为谁动用了弓-弩这种在民间被绝对禁制的东西,那么谁就一定会倒大霉。 北野军才不管江湖上有什么恩恩怨怨,只管谁用了违禁的制式武器。 飞鱼堂的嚣张,在北野军兵锋之前,连一张脆弱的纸都比不上。 无数兵器飞掷而来,庄君稽却依然面不改色。 他手指左右一摆,青鸟随即在他和灵山奴身体四周急速飞转起来。 快到,那仿佛已不是一件飞器,而是有无数件,在两人身体四周形成了密集的青色光幕。 叮叮当当的声音连成一片,飞来的兵器尽数被撞飞,还把后面飞来的兵器挡落。 青光成圆,圆四周火星密集。 就在这时候,一根足有人腰那么粗,一丈来长的柱子飞了过来,穿透了黑暗。 这般沉重的东西,能如此迅疾飞来,可见掷出柱子的人力量有多恐怖。 然而,没有灵山奴恐怖。 柱子破空而来,灵山奴左手还扶着庄君稽的双腿,右手抬起来,啪的一声将柱子捏住了。 他发力之下,五指抠进了柱子中。 “二当家,咱们冲!” 一声虎吼之后,灵山奴单手抓着柱子往前冲,那柱子就是他的兵器。 这般凶悍的武器来回横扫之下,飞鱼堂的那些弟子,哪个敢靠前? 动作慢的连躲闪都来不及,被扫的横飞出去,密密麻麻的人群,被灵山奴横扫三五次后,扫出来一片空当。 那柱子啊,往左边扫一下,左边飞出去一群人,往右边扫一下,又变又被划拉走一批。 就这时候,又有柱子飞来。 只是,这次不止一根。 四名力士,赤-裸上身,从四个方向走来,看起来犹如人立而起的熊一样强壮。 他们一边走,一边把沿街铺子的柱子直接掰断抽出来,朝着庄君稽这边砸。 灵山奴非但没有慌张,反而兴奋起来。 他一只手抓着柱子来回横扫,把那般粗重的柱子当兵器用,一下一下,将飞来的柱子打落。 连拍飞了三四根之后,他抓进去的地方碎了,柱子落地。 没等掉在地上,灵山奴一脚踢在柱子上,柱子轰然而出。 砰地一声! 一名力士被柱子正撞在胸口,他以为自己可以抓住,可没想到来的这般快这般凶。 柱子顶着他胸膛继续疾飞,随着一声巨响,撞在远处墙壁上。 那么粗重的柱子竟是穿透了力士胸膛,几乎把那人上半身都给彻底戳没。 一名力士在这个时候冲到近前,一拳轰击在灵山奴的小腹上。 他又高又壮,比起寻常男人,高出一头左右,身上肌肉犹如山脊一般。 可在灵山奴面前,要比灵山奴矮上一个头不止。 力士这一拳力度何其之大,打在牤牛身上,也能将牤牛击翻出去。 打在灵山奴小腹上...... 力士的右臂硬生生断了。 力度太大,骨头断开后,刺破了皮肤,白森森血糊糊露了出来。 灵山奴蔑视的低头看了一眼,然后一巴掌拍在力士的头顶。 这一掌下去,那力士的脖子就没了,脑袋直接落在了肩膀上。 而且,脑壳还被拍瘪了。 剩下的两个力士本还在冲过来的路上,见到这一幕,那两人硬生生止步。 灵山奴杀的兴起,一大步跨至一人面前,一脚踹在那力士胸膛上。 这名力士犹如出膛的炮弹一样飞出去,撞在凝春楼上,直接把门撞的粉碎。 灵山奴一转身,一巴掌扇在最后一名力士的脸上,竟是打的那力士的脑袋在肩膀上转了七八圈。 脖子,这样断开才真真正正的算是被扭断的。 此时凝春楼正门已开,灵山奴大步向前:“二当家,咱们进去!” 。。。。。。 。。。。。。 【求收藏哈】 正文 第九十八章 那两个都是怪胎 站在凝春楼上那蒙着面纱的女子,眼神里的恨意,似乎已凝结成冰。 凝春楼这名字的含义,大概是要留住春暖,可她眼里心里,只有冰寒。 当年,施红烛赢了她夺走了飞鱼堂总舵主之位,今天,她要让施红烛把一切都还回来。 “庄君稽!” 面纱女子大声喊道:“施红烛为了你坏飞鱼堂的规矩,她该死,你为了她坏青鸟楼规矩,你也该死。” 她伸手一指:“我今日要看看,你们两个还有谁能来救!” 当初与青鸟楼约定井水不犯河水的,正是如今被囚禁的施红烛。 若此时青鸟楼真的调派大量人手过来支援庄君稽,那自然也就是在向飞鱼堂宣战。 所以今日这局面,施红烛是孤家寡人,庄君稽身边只有一个灵山奴。 “这哔婆娘哔话真多。” 灵山奴一俯身,捡起来半截柱子,朝着楼上狠狠甩了过去。 眼看那柱子就要砸进窗口,面纱女子手腕一翻,两个月牙形的兵器在她身前急速的切割旋转。 飞来的柱子,没多久就被切成了碎末。 那两个弯月停下来的时候,才看清楚是一对跨虎拦,悬停在窗口,光芒四射。 这兵器在江湖上颇为少见。 灵山奴见那柱子没能伤人,倒也不懊恼,毕竟那女人可是飞鱼堂的二当家,地位仅次于施红烛的月温柔。 她姓月,诗词中但凡有月字的,多半温柔婉约,她名字还叫温柔,所以给她取名字的时候,大概是希望她是一个温柔如月的姑娘。 可她不是,她学不会温柔。 也许施红烛犯的最大错误,就是在击败月温柔之后没有杀了她。 而是念及同门姐妹之情,把她留在身边帮忙,且地位越发的提高。 月温柔这些年来一直都在隐忍,她从没有服气过,也没有放弃过。 不杀施红烛,她一辈子都不踏实。 而今,非但有杀施红烛的机会,还有杀庄君稽的机会,她怎么可能罢手。 杀了施红烛,飞鱼堂便是她的,杀了庄君稽,青鸟楼只剩下一个废物方凌渡,早晚也是她的。 云州城啊,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一个江湖势力可以一家独大了。 “她知道你来,应该很开心,也会很伤心。” 月温柔冷冷笑了笑,然后伸手一指,她的一对跨虎拦随即飞出去,在半空中旋转摩擦,发出夺目之光。 这是信号。 埋伏在四周的人立刻起身,手里都攥着一根铁索。 他们为了对付庄君稽,竟是提前在四周挖出来不少坑,人埋伏在坑中,用麻袋盖好,再把土洒在上边。 这些人起身之后奋力一拉,一样被埋在土下的大网就收了起来。 之前他们用过这样的招式,在庄君稽才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就想用大网将庄君稽抓住。 可是那网,被庄君稽的青鸟瞬间切割成了碎片,毫无作用。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他们用的锁链铁网。 在铁网兜起来的同时,七八人从楼顶上跳了下来,他们手中也拉起来一面铁网。 庄君稽手指一动,青鸟随即飞了出去,不是奔着落下的铁网,而是奔着跳下来的人。 青芒一闪一闪,落下来的人尽数被穿透心口而死,可是那铁网终究落了下来。 青鸟旋回,在铁网上冲撞,也能破开,可远不似破开渔网那般轻松。 来回冲撞多次,火星四溅,铁网却只被切出来几条口子,没能碎裂。 数不清的人从四周涌过来,抓住绳索奋力的拉拽,试图将铁网中的人拽翻。 灵山奴都被拉的左摇右晃,一怒之下,抬起脚狠狠往下一踩。 砰地一声,地面似乎都为之震颤,几个人被他一脚踩的反被拽翻。 一群人还在咬着牙拼了命的拉拽铁网,不给庄君稽和灵山奴挣脱的机会。 另外一群人,端着提前准备好的长枪,冲过来后就朝着铁网之中不停的刺。 可他们这些平日里也算凶悍的家伙,用长枪,竟然不能戳进灵山奴身体之中。 一群人围着戳了几十下后,只是把灵山奴的衣服戳的破破烂烂。 “烧死他们!” 月温柔一声令下。 楼上,一扇窗户推开,两个飞鱼堂弟子抬着一大盆油泼下来。 在火油往下泼的同时,又有一人将火把点燃,也往下一扔。 不知道这火油是怎么炼出来的,半空中与火把碰撞后,竟是瞬间就烧了起来。 于是,天空中就出现了一条烈火瀑布。 灵山奴大惊失色,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飞鱼堂的人,竟是如此的阴狠。 这种手段,肮脏无耻! 他立刻下蹲,想把庄君稽抱在怀里,用他的后背为庄君稽挡住烈火瀑布。 他甚至已经听到了火焰燃烧的声音,就近在咫尺,可等了片刻,却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温度。 灵山奴抬头看,见天空是黑的。 因为那是一面黑伞。 十字路口,掷出了黑伞后,林叶身子往下弯着,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息。 他身上的黑衣已经破损的极为惨烈,看着比灵山奴的衣服还要惨。 在这千丝万缕一样的衣服下,隐隐约约的,似乎能看到一抹一抹的暗红。 他受了伤,而且不止一处。 他要对付的可是八个拔萃境的强者啊,那八个人还是早已成名的江湖高手。 她们已经配合多年,默契无间,她们用的还是极为罕见的内劲乐声。 所以林叶决定狠一些,对自己狠一些。 他封了七处穴道才杀出来。 辛先生为了让他成为天下第一怪人,给他开穴位数百处。 这数百处明穴,皆有吸纳内劲的能力,相当于数百个小型的丹田。 可林叶为了赶来救庄君稽,自废了七处明穴。 他不敢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所以只能用这样的办法,以明穴硬接敌人的内劲,超过能吸纳内劲数倍的这种做法,就是一穴换一命。 将敌人的内劲尽数吸于一处明穴中,再以敌人的内劲爆发回去杀敌。 他这样做,他觉得,大概是彻底封住了这七处穴位,以后再也不能用了。 但他,在乎,却不会后悔。 烈火瀑布落在大伞上往四周流动,火焰也逼退了围上来的飞鱼堂弟子。 那火光是如此的夺人眼球,如此的令人震撼,可所有人都看向了林叶。 他们想看看,在这个时候,连青鸟楼都一人不来的情况下,是谁来救那病瘦之人。 林叶深呼吸。 然后缓缓站直了身子。 他看向火光那边喊道:“死没死?” 庄君稽回应:“早着呢。” 林叶笑了。 他喊:“我不是很能打,所以多的交给我。”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来两把长刀。 庄君稽喊:“好!” 火焰还没有完全熄灭,那壮硕如山的汉子已经站了起来,他再次把庄君稽放在自己肩膀。 灵山奴回头看,眼睛有些发红。 “小个子,以后你是灵山奴的兄弟!” 林叶:“屁话,小你妹的小个子。” 然后再次深吸一口气,看着那四周至少数百人的队伍,他左右晃了晃脖子。 “你们倒也不用太念我的好,毕竟与飞鱼堂,我也有我的仇。” 他身子压低,脚下蓄力。 那些飞鱼堂的弟子不敢招惹庄君稽,还不敢招惹他?因为他可没有飞器。 没有飞器,便不是拔萃境之上的强者。 砰! 林叶脚下炸开一团气浪,人冲进了飞鱼堂的弟子之中,下一息,血如箭般在人群中飞溅。 就在距离此地不到一里远的地方,两个黑袍人并肩站在高处看着。 他们两个像是完美的隐藏在黑暗之中,也完美的隐藏住了自己的气息。 哪怕就算是交谈,他们的声音也都控制在了这个范围之内,不会被人听到。 这般内劲控制已到收发自如的境界,绝非是拔萃境以下的人能够施展出来的。 这两个黑袍人,若不穿黑袍,大概也都算是寻常人的身材,只是一个显得高些,一个显得瘦削。 瘦削的说:“看起来,武岳之下,已没有人是庄君稽对手了。” 高大的说:“若他早年学会怜惜自己,不那么多意气用事,这云州城里就会又多一个武岳境的人。” 瘦削的沉默片刻,摇头:“对你来说,那可不是好事。” 高大的说:“对你来说,那就是好事?” 瘦削的那个又沉默片刻,然后笑了笑:“这两个家伙,都有点意思,一个是什么史上最强启明境一芒,一个是武岳境之下已无对手。” 高大的说:“有些可惜。” 瘦削的说:“你会觉得别人死了可惜?” 高大的说:“你死了我也觉得可惜。” 瘦削的说:“你死了,我大概会去放几个爆竹......放几十个吧。” 他问:“你按住了青鸟楼?” 高大的回答:“方凌渡是个真小人,还需要我按着青鸟楼?” 他说完转身:“没意思,不看了,不如回鬼市里听个曲儿自在。” 瘦削的不走,他说:“我得再看会儿,云州城已经十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注意力一直都没有离开那边厮杀之处。 他看到了,那个壮汉扛着庄君稽已经进了凝春楼,所以他觉得确实好可惜。 因为那地方本就是个陷阱,楼外的陷阱和楼内的陷阱比,什么都不算。 当然那是对于庄君稽来说,武岳之下第一人,陷阱不大,怎么能陷的进去? 楼外的几百人,对于那个叫林叶的小家伙来说,也是足够大的陷阱了。 因为已经看不到那家伙的身影,被数百人围进去,像是被海浪吞噬的一块石头。 “唉......” 瘦削的黑袍人叹了口气。 然后,他眼睛猛然一亮。 那块年轻的,但又臭又硬又倔强的石头,从海浪里再次出现。 血泼满身,这还未满十五岁的少年。 笑了。 因为他觉得,原来,如此,这般,很快意。 满脸血,咧开嘴,露出白白的牙齿,嘴角上扬的弧度啊,竟是还有些明媚。 在他四周,尸骸遍地。 ...... ...... 【今日双倍月票的开屏,加一更,求加入书架。】 正文 第九十九章 三妖四魔 青鸟楼的名字里有一个楼字,但青鸟楼没有楼,青鸟楼的兄弟,也大部分都是在码头上做工的汉子。 当初他们被黑道上的人欺负的太狠了,在码头上卖力气甚至是卖命赚来的钱,大部分都被抽头。 许多时候,累死累活,却分文不得。 他们反抗过,却因为是一盘散沙,所以被黑道上势力打的格外惨烈。 那个时候,负责看守码头的就是飞鱼堂。 有一天,两个年轻人从外乡来到云州参加测武,他们是同门师兄弟。 这师门也小,在距离云州城大概两百余里的皓苍山上,师门就叫皓苍派。 师父去世,师门就剩下这师兄弟二人,两个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去云州闯荡。 那时候他们的初衷只是,赚些钱回来,给师父修一座好的墓碑,给破败的师门重新修缮一下房子。 测武之后,两个人从北野军大营出来,在云州城里茫然四顾。 师兄说,要不然咱们先去卖力气吧,别的没有,力气还是足的。 师弟说,好,都听师兄的。 他们能想到的卖力气的地方,也只是码头,可是才走出去没多远就被几个人拦住。 为首的那个人递给他们一张名帖,那名贴上有烫金的三个字,显得格外璀璨。 飞鱼堂。 那人说,你们测武的结果我已知道,你们若还无处谋生,可来我这里。 以你们两个的实力,在云州城必有一番作为,将来若想自己闯荡,那时再走不迟,此时无处容身,可先委屈你们帮忙在码头维持一下秩序即可。 每人每月一百两银子的酬劳,听起来是那么那么诱惑。 于是他们就去了,一个月一百两啊,在师门的时候,那苦修之地,可能五年都见不到一百两。 结果,就是那天,他们在码头上看到了飞鱼堂的人,是怎么把那些卖苦力的汉子打到头破血流。 那些汉子只是想讨回自己应得的工钱,他们一开始也只是聚集在一起想要个说法。 可为首那个中年男人,直接被飞鱼堂的人用拖拽麻包的钩子,勾住了肚子拖着走。 师弟怒了。 那一天,飞鱼堂在码头上的一百余人,被他们师兄弟全都放翻。 卖苦力的汉子们,也是在那一天有了主心骨。 之后不久,飞鱼堂调集高手,趁着师弟喝醉的时候偷袭。 师兄赶来,一人力战数十人,杀飞鱼堂拔萃境高手十余人。 那一天,师弟什么都不知道,醉的一塌糊涂,醒来的时候,只看到浑身是血的师兄坐在他身边。 师兄伤势严重,却强撑着一夜没睡,只是担心再有人来杀他师弟。 因为以他师弟的性格,太过张扬,太过耿直,又太过刚硬。 所以飞鱼堂的人把师弟的人头,排在必杀的第一位,师兄在第二位。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师弟发誓,再也不能让师兄受一次伤,流一次血。 自此之后,师兄就没有再经常露面,有人说他是因为重伤而失去修为,成了一个废人。 有人说他那一战后性情大变,因为险些死了,所以不敢再去拼命。 可没关系,师兄不出来,师弟扛起来。 江湖上关于青鸟的传说,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亮。 人们开始称呼这个新兴的江湖势力为青鸟楼,这名字的由来,正是庄君稽的飞器青鸟。 青鸟,是皓苍派传下来的宝物,本该是他师兄继承,可师兄却给了他。 再后来,人们听说,师兄方凌渡因为长期不露面,也不练功,整日就躲在个很少有人知道的地方饮酒作乐。 多少次,庄君稽九死一生,都不见方凌渡露面。 为此,多少人替庄君稽觉得不值,可庄君稽只一句话......青鸟楼,永远姓方。 这一夜,又是一个凶险的局。 师弟庄君稽,又一次深陷这种必死之地。 可是,依然没有见到方凌渡的身影。 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方凌渡这三个字,就成了坐享其成的代名词。 林叶也听过这个故事,他只是有些不大相信,当初拼了命救下师弟的那个汉子,真的就变成了缩头乌龟。 可是江湖上许多人都说,方凌渡是因为嫉妒,他受伤之后,青鸟楼是庄君稽一战一战打下来的。 江湖上人人敬重庄君稽,人人都说他是传奇,青鸟楼的弟子,更是将庄君稽奉若神明。 所以方凌渡心态变了。 这故事绝对不是一个能让人觉得心潮澎湃的好故事,可这故事却让人看到了另外一种江湖。 林叶站在那,夜风吹过,浑身是血的他觉得有些寒意。 四周还围着不少人,可已没有人再敢贸然上前。 数百人围攻之下,那个少年,砍断了六把长刀,周围满地都是尸体。 林叶喘息着,身体随着喘息而起伏。 他抬头看了一眼凝春楼那边,灵山奴和庄君稽进去已经有差不多一刻左右。 没有什么声息传出来,所以林叶格外不安。 他知道这个局一定不只是现在看到的这些,为了杀一个传奇,飞鱼堂必然会倾尽全力。 他深呼吸,然后迈步,朝着凝春楼的方向走。 面前的飞鱼堂弟子纷纷后撤,他们是真的怕了,面前的血人似乎根本就不是人。 林叶将手中已经砍出许多缺口的长刀丢掉,俯身把他的大伞捡起来。 就在这一刻,一道流光瞬息而至。 林叶在极度疲劳之下,还能将黑伞撑开,那流光撞击在黑伞上。 一个老人从人群后走来。 “你已是强弩之末。” 那老人脸上还带着些淡淡的怜悯之色,此时像是站在云端俯瞰凡夫俗子的神。 可他不是,他的实力比栾岳松还要稍稍低一些,也是飞鱼堂供奉。 在栾岳松站出来直面庄君稽的时候,他一直都躲在人群之后。 作为一个拔萃境四芒的强者,他甚至没有在林叶冲入人群的时候动手。 他只是在等,等到林叶这样的对手都精疲力尽的时候,他才迈步而出。 哪怕他明知道那戴面具的是林叶,是个才启明境一芒的少年。 老者名叫段独山。 他说:“你该知道,其实杀你还真有些麻烦,只要你摘下面具,我还能给你一次你逃生的机会。” 林叶只要把面具摘下来,露出面目,那他就是契兵营的校尉,就是拓跋云溪的外甥。 林叶把面具摘了下来,他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似乎把沉重的黑伞再次举起来都有些艰难。 但他摘下面具不是为了走,而是为了方便说一声。 “别挡我路。” 若是在巅峰状态,林叶对付段独山也不是没有胜算,只要他能近身,段独山就挡不住他的力量。 可此时,林叶近乎力竭。 “你可真是麻烦。” 段独山手往前一指,他的飞器再次凌厉而来,砰然间又撞在黑伞上。 林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却被冲击的向后滑出去至少一丈半远。 他双手握着三柄,双手都在发抖。 他沉默片刻,用发颤的右手大拇指,准备朝着自己一处穴位点下去。 大不了,用命。 林叶真不是一个典型意义上的好人,好人大概不会杀心戾气那么重。 他也真不是一个典型意义上的智者,智者不会让自己因为别人的事而面对死亡。 可这就是林叶心目中的江湖啊。 他曾经问婆婆,什么是江湖? 婆婆说,江湖是争命的地方,走进江湖,就要时刻准备着把命争进去。 男人,有所为有所不为,因有所为而用命争,因有所不为而用命守,都是江湖。 所以林叶的理解就是,为了对的事,可以干到死。 他的大拇指已经把仅剩下的力气蓄起,这一指点下去,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燃烧自己的命。 就在这时候,两道黑影从他身边一左一右冲了过去。 “你是谁?” “好样的!” 声音也是一左一右在他身边飘过去的,声音消失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在段独山面前了。 “我二哥呢?!” “老贼!”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相似,林叶睁大眼睛看过去,发现那两人连身形都几乎一样。 段独山这样的老江湖,自然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知觉。 如果他不够狡猾,他也不会到此时才出手。 所以在那两个人一出现的时候,他已经在跑了,一位堂堂的供奉,竟是不战而逃。 关键是,还逃不过。 “老贼要跑!” “是认识我们吗!” 这两人如同两道虚影般冲过去,左边的人伸出右手,右边的人伸出左手。 用无法形容的速度追上单独山,然后那两个人的手里就出现了一条弯曲的光线。 林叶仔细看着,他的眼力远超常人,自是看的出来,那应该是一条奇怪锁链。 那两人一左一右,直冲而过,然后两个人迅速交换位置,那锁链便缠在了段独山腰间。 噗的一声。 这拔萃境四芒的供奉,直接被拦腰斩断。 那两道虚影骤然停住,锁链上的血才刚刚开始往下滴落。 这两个人回头,其中一人道:“你就是我二哥说过的那个小家伙吧!” 另一个问:“我二哥呢!” 林叶抬起手指了指凝春楼。 那两个人没有丝毫停顿,直接朝着凝春楼冲了过去。 也就是在这时候,林叶发现四周围着的那些飞鱼堂弟子,全都跑了。 这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家伙一出现,那些人就四散而逃。 林叶还听到其中有人沙哑着喊了一声。 “三妖四魔!” 三妖四魔? 林叶深吸一口气,想着果然是这样的人,才配得上这样的名号。 那两个家伙,应该就是青鸟楼的老三和老四,也是一对孪生兄弟。 一个叫楚淡容,一个叫楚定从。 正文 第一百章 原来是这样 从金沙郡回到云州的孪生兄弟,在这个吃人的夜里,也冲进了凝春楼。 事情到了这一步,林叶其实可以离开了。 他转身走了的话,不会再受伤,也没人有资格说他不够义气。 可林叶活着的追求,本就不是为了在乎谁说他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也朝着那座楼走过去。 凝春楼的正门已经粉碎,楼前边最奢华漂亮的门面也已破碎不堪。 脚下踩着碎木和瓦砾,林叶在正堂里稍稍驻足,他没有看到庄君稽等人,也没有看到地上有尸体。 正堂的后边多了一个门,看起来就应该是新开的,因为那门的大小和宽度,和灵山奴差不多少。 林叶又到了后边,他看到了人,也理解了为什么庄君稽等人进来后,会没什么声息。 他们都被困住了。 林叶一出现的时候就听到庄君稽的喊声,可为时已晚。 因为整个后院,都是一个陷阱。 在后院的四角,各有一尊像是墨玉雕刻而成的石像,此时散发着淡淡的光。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现象,光,再淡,应该也是明亮的,哪怕能照耀的范围极小,也该是明亮的。 可这四尊石像上发出的光却是黑暗的,但你又不能否认它确实是光。 那一闪一闪的黑光,就像是四个在这人间不该出现的黑洞。 被黑光照到的人,也许很快就会被这黑洞给吞噬进去,万劫不复。 黑光忽明忽灭,林叶能看出来,石像上雕刻着很细密的文字,但绝不是大玉的文字。 与其说这里是一个后院,确切来讲应该是一个不算很大的天井。 一圈都是楼,天井大概有五丈见方,那四尊石像,就在这天井四角。 庄君稽盘膝坐在地上,看起来脸色白的吓人,而那柄可夺人心魄的青鸟,也静静的躺在他身边。 从他现在的状态就能看出来,此时的他,大概连站起来都有些难。 灵山奴挡在他身前,那刚刚才冲进来的两兄弟脸色也极差,但还是挡在了庄君稽的身后。 三人,呈品字形把庄君稽护住,可实际上真正还有些战力的,只有灵山奴。 “他们为了杀我,倒也真是煞费苦心。” 庄君稽看向林叶:“叶子兄弟,你走吧,对你来说,这件事可以到此为止了。” 林叶没有回应他,而是依然看着那四尊石像。 他鼻子里嗅到了一些淡淡的药气,似乎也是从石像上散发出来的。 可压制着庄君稽等人的一定不只是那药气,而是石像本身有一种特殊的作用。 江湖真的太大了。 林叶见识到了近乎于武岳境的强者,庄君稽的青鸟让他大开眼界。 也见识到了可能混江湖的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更高深的东西。 法阵。 “谁也走不掉。” 楼上,月温柔扶着栏杆往下看着,她已经把面纱摘掉,那确实是一张很漂亮的脸,看脸型,也该是一个温柔女子才对。 她说:“庄君稽,你说的没错,为了杀你我确实煞费苦心,可你若以为,这法阵是专门为了你而建,那你就真的自大了。” “飞鱼堂能在江湖立足,不只是靠着飞鱼堂弟子众多,还有你那一群草寇聚集起来的青鸟楼所不能比的底蕴。” 她眉目之间,已经满是喜色。 “当年比你青鸟楼强盛一倍不止的壮士会,攻打飞鱼堂一战,他们帮派中的高手全军覆没。” 月温柔指了指那石像:“就是因为他们不该闯进来,不该进这天井。” 林叶懒得听她废话,他问庄君稽:“这东西,压制的是内劲?” 庄君稽道:“应该是,一进这天井,内劲便似乎被困住了一样。” 他这身子,内劲不能用,便等同于一个废人。 可是飞鱼堂的人很有耐心,明明已经把这几人都困住了,却还没有急着动手。 所以,林叶猜测,这法阵是对修行者于无形中持续伤害。 等到过一阵子后,困于法阵之中的人,便会因为内劲耗尽而死,纵然不死,也肯定不能动了。 这就是庄君稽带给飞鱼堂的压力,哪怕他病瘦之躯,哪怕他这般虚弱,飞鱼堂的人还是不敢贸然下来杀他。 看起来,那些站在楼上的人有多么得意,就有多么的自卑和怯懦。 “内劲啊。” 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那玩意是真的好,可我没有。” 他迈步而出,朝着一尊石像走过去。 只要毁掉石像,这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法阵,当然也就破了。 见林叶朝石像过去,月温柔眉头一皱。 “其实,你本该是这局中最不该死的那个,但你偏偏自己要寻死。” 楼上,无数飞鱼堂的弟子将长枪掷下,密密麻麻。 灵山奴用自己身躯护住庄君稽,楚淡容和楚定从两兄弟虽然不能使用内劲,但身体本身就颇为强壮,所以此时还能闪避,但他们皆已无力再去帮林叶的忙。 那一根根长枪笔直飞落,一下一下的戳在灵山奴的后背上,他就那般俯身撑着。 林叶在密集的飞枪中不断躲闪,进一步,却又被逼退好几步。 他力气本就不足,闪转腾挪,远不似最初时候那般灵活迅疾。 退后数步,林叶抬起右手,大拇指在自己身上又点了一下。 不过是,再废一穴罢了。 之前在门外的时候,他已经在想封闭死穴,以命换力。 此时,比起封闭死穴的选择,似乎还要好不少。 剧痛之下,林叶精神也为止一震,传遍全身的痛意,让他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片刻后,林叶撑开了黑伞,脚下发力朝着石像疾冲过去。 数不清的飞枪落下,打在黑伞上,砰砰砰的声音中,飞枪被尽数弹开。 天井只那么大,以林叶速度,有黑伞遮挡,他两步就到了其中一座石像之前。 然后他将力量汇聚于左臂之上。 左臂,是他本不愿意让许多人知道的秘密......他左臂的力量,远超右臂。 这一拳轰出去,坚石也能砸碎。 轰的一声。 林叶的身子向后倒飞出去。 那石像外边,竟是有一种极为强大的气场,林叶这可开碑裂石的一拳,没能攻破无形的气场。 石像颤了几下,却没有倒下去。 林叶迅速将黑伞举起,十几根飞枪随即到来,又被黑伞挡住。 “幼稚。” 月温柔哼了一声。 但刚才林叶能一拳轰出的瞬间,她的脸色还是不由自主的变了变。 “不玩了,杀了他们。” 随着她一声令下,在天井四面的过道上,出现了一群身上披着银白色斗篷的人。 这群人一开始还只是试探着前行,当第一个人进入天井范围内,挥舞了几下手中兵器,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后,随即加速前冲。 那银白色的斗篷,必然是与这法阵配合用的东西,披上这斗篷的人便能不被法阵影响。 林叶只能撤回来,为那四人挡住攻势。 楚氏兄弟还好些,靠着身体的强壮和敏捷,还能与人周旋。 可庄君稽,只要被人碰到,就必死无疑。 一时之间,他们陷入混战,而且迅速就落入下风,楚氏兄弟也撑不住多久。 他们本是别人眼中的虎豹,可此时用不出内劲,不是那群豺狼的对手。 若他们还有抢夺银白斗篷的力量,抢过来多好,可他们没有,而且会越来越没有。 “小叶子!” 庄君稽喊了一声:“求你一件事!” 林叶一边厮杀一边回应:“不答应!” 他当然能猜到庄君稽要做什么。 “小叶子!” 庄君稽喊道:“你知我是什么性子,因为你与我,本就是一模一样的人,这样打下去,大家都会死。” 林叶:“我能打!” 他一脚将面前的敌人踹开,再次准备封住自己的死穴。 “小叶子,你了解你自己,也该了解我,就算这样被你们救出去,我也不能心安理得的活着。” 庄君稽喊:“一年,你不是说过吗,我能有一年!” 他声音都已经破裂。 “我信你,你有一年的时间可以找到办法。” 林叶怔住。 门外的人还在汹涌而来,楼上的飞枪还在落下,以他现在的实力,封死穴,开生门,也不能把所有人都活着带出去。 他猛的转身回去:“灵山奴,为我挡着!” 林叶将大黑伞撑开,砰地一声戳在地上,黑伞将他和庄君稽护住。 灵山奴一声虎吼,赤手空拳,如熊王下山,在人群中冲杀。 他也没有多少内劲,他靠的是天生神力。 但他也撑不住多久,因为那淡淡的药气,对他来说影响足够大,他的力气也在消失。 刚才他就试过了,他想抱着庄君稽冲出去,可他只要有一只脚跨出天井范围,那两个半月形的飞器就会袭来,他挡不住,月温柔的实力,远在他之上。 而庄君稽又不能只要一出法阵就恢复内劲,所以也挡不住那两枚跨虎拦。 此时灵山奴的腿上有一处很深的伤口,血一直都在流,那就是跨虎拦扫出来的。 楚家兄弟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个人的气力也在逐渐消失。 林叶不受那药气影响,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猜想大概和钱爷有关。 黑伞下,林叶的双指点在庄君稽身上,庄君稽立刻疼的叫了一声。 血色瞬间就冲上了脸,那惨白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仿佛要爆裂开的青紫,一双眼睛都因为充血而变得赤红。 林叶再一指点向下一处穴位,庄君稽额头上青筋瞬间暴起。 林叶用的,就是辛先生给他开窍用的法子。 庄君稽身体太差,林叶以穴道引流,一边开窍,一边将庄君稽丹田的内劲引进穴位之中。 可他知道庄君稽的身体,撑不住开太多处穴位,最多只能九处。 所以,这是一个很快的过程。 开九穴的那一瞬间,庄君稽就昏死了过去,但他身上的内劲却被击发出来,衣服都被内劲撑的有些鼓。 下一息,庄君稽猛的睁开眼睛。 “很好。” 他轻声说了两个字,然后身子笔直的立了起来,衣衫猎猎作响。 “青鸟。” 庄君稽一声轻叱,原本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的青色小剑瞬息而起。 “原来......” 庄君稽缓缓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然后,他往前迈出去一步。 他说:“原来,是这样的。” 一步,入武岳。 轰! 只不过寸许长短的青鸟,瞬间变成一丈多长的青芒,庄君稽负手向上,身子笔直飞起。 “破!” 随着这一声破,青鸟横扫,烈刃飞卷,整座凝春楼,从半截被旋切而开。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奇了怪了 那一道青芒,如星河横扫,将天井外一圈的楼尽皆斩断。 这一剑下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与楼同断。 林叶抬头看着,眼神明亮,映照着这明亮的便是青色的星河璀璨。 这,就是武岳。 飞鱼堂在云州城有数十年的积累,有着远超其他帮派的底蕴,纵然不能说独霸,也实力雄浑。 当初更为强势的壮士会都在飞鱼堂里折戟沉沙,自此于江湖上再无名号。 可是这底蕴,在一位武岳境的强者面前,只不过是飞灰细沙。 第一次,青鸟剑如此兴奋,剑身上发出的铮鸣,嘹亮破空。 两个黑袍人一个还在不远处观看,一个已经去往鬼市。 可在这一刻,他们两个人同时抬起头,看向那照亮了凝春楼的青芒。 瘦削的黑袍人眉头皱起:“那般将死之人,如何做到破境?” 以他的实力,竟是想不通。 因为林叶他们进入天井之后,黑袍人看不到楼内的情况,自然也没能猜到,林叶会这种神妙方法。 远一些的地方,高大些的黑袍人同样皱起双眉,自言自语了一声:“这就有些意思了。” 大玉王朝,对于习武之人的管制相当严苛,可那针对的是对拔萃境以下的人。 一旦到了武岳境,哪怕只是才刚刚迈入这境界之内,大玉王朝也会变得以礼相待。 武岳境强者的数量,与边军是否善战一样,代表着一个帝国的实力。 一步入武岳,境遇比公侯。 云州城的江湖中,已经许久许久没有一个新的武岳境强者出现了。 此时此刻,那病瘦之人,便如一颗耀眼夺目的大星。 残垣断壁之中,堪堪躲过一劫的月温柔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面如死灰。 完了,一切都完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云州城北侧的山坡上,那宏伟的天水崖神宫中传出一声钟鸣。 有一道声音从天水崖那边飘过来,凝而不散,竟是传音十里。 “老夫代表上阳宫,恭贺小友入武岳境。” 这声音一出现,今日之局,再无反转可能。 上阳宫不会在乎江湖上的恩怨仇杀,但上阳宫在乎一位武岳境的强者。 因为上阳宫与朝廷一样,可代表整个大玉王朝,对一位晋入武岳境强者给予认可。 林叶抬头看着,眼神里没有羡慕,只有憧憬。 武岳,江湖上的人都说,那是人间的巅峰,再上一步的赋神境,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人。 庄君稽飘然而下,落在林叶身边。 “多谢。” 他抱拳行礼。 林叶抱拳回礼,以笑容回应。 两个人没有多说什么,也无需多说什么。 庄君稽迈步向前,那些从瓦砾中起身的飞鱼堂高手,步步后退。 之前那一剑横扫,飞鱼堂的高手已经死了十之七八,侥幸逃过一劫的屈指可数。 只一剑便让这云州城排名前三的黑道势力几乎烟消云散,这种事,绝大部分人一生都不会遇见一次。 一位武岳境强者的压迫感,便是迈步之间,也是步步如雷霆。 “这没完!” 吓坏了,也绝望了,一切负面情绪都到了极致的月温柔,在这一刻疯了。 她嘶吼着向前疾冲,随着双手往前推,那一对跨虎拦急速旋转着斩向庄君稽。 两片银轮,顷刻间就到了庄君稽面前。 庄君稽却根本没有用他的青鸟,他只是抬起手,轻轻一挥。 两片银轮,啪的一声就碎了。 无数碎片像是流星一样飞回去,一片一片,击穿了月温柔的身体。 那些碎片穿透而过的时候,带出来一条一条血线,然后又在月温柔身后打出来密密麻麻的坑。 月温柔缓缓的跪倒在地,脸上还都是不甘。 “谁也,咳咳......谁也不能让飞鱼堂倒下去!” 她嘶吼,竟然还要强撑着身体再站起来。 庄君稽语气平静的说道:“我不会让飞鱼堂倒下去,但飞鱼堂与你无关。” 听到这句话,月温柔喷出来一口血,身子往前扑倒,抽搐几下后随即不动了。 庄君稽问那些已经跪倒在地的飞鱼堂弟子:“你们总舵主何在?” 有人颤抖着手指向后边。 “地牢,在地牢。” 庄君稽随即转身,这些跪下来的人,已经不可能再进入他的眼睛。 “等我回来。” 庄君稽经过林叶身边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林叶点头,心里却已经在想着,自己该去找找法子了。 这开窍之法,对于肉身的考验极为严酷,庄君稽体质本来不差,只是伤病太多。 林叶在给他开窍的时候发现,若庄君稽身体没有任何病患,至少能开窍数十处。 这般开窍,强行冲破经脉,段时间内大概不会出问题,可确实熬不过一年。 一年之内,强行扩充的经脉就会变得越来越脆弱,几乎不可逆转。 就如同是一张皮子,原本很厚实,可将它拉伸展开到了极致,这张原本坚韧的皮子,就会脆弱如纸,一碰就破。 庄君稽去救施红烛,林叶则把视线转移到了那几尊石像上。 不远处,已经精疲力尽的灵山奴一手一个,扶着楚家兄弟离开天井。 三个人同时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楚淡容呼哧呼哧的吸气呼气,在这呼吸的间隙问灵山奴:“那小兄弟到底是谁啊。” 灵山奴回答:“是我们的命。” 楚淡容听到这句话后怔了怔,然后点头:“你说的没错,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们青鸟楼的命。” 这时候,远处出现了大片的火把,青鸟楼的汉子们飞奔而来。 不是他们来的慢,而是码头距离此地实在是有些远。 他们不得大当家的命令,等了一会儿后,有人直接冲进后院请示大当家。 可后院空无一人,屋子里点着灯火,可那冷清之意,让人觉得连一点生气都没有。 他们不见大当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召集了所有人朝飞鱼堂这边赶来。 庄君稽他们打的那般惨烈,可实际上,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 在那群汉子们还没有靠近的时候,一队一队的州兵从另一个方向过来。 北方,一辆马车离开天水崖,在黑袍骑兵的护卫下,朝着凝春楼这边过来。 “呵......” 楚定从看向州兵那边,又看了看北方,看不到马车,却已经听到了上阳宫独特的招摇铃声。 “该来的不该来的,在该来的时候都来了。” 他啐了一口。 他旁边的楚淡容忽然问了一句:“那位小叶子兄弟呢?” 灵山奴连忙往四周看,确实不见了林叶的踪影,他忍着疼痛起身,急切的在凝春楼的残垣断壁中寻找。 “人呢?” 楚淡容重新回到天井那边,举目四望,根本就不见林叶的踪影。 “走了吗?” 楚定从爬上高处看,依然没有发现。 “噫?” 在天井里的楚淡容脸色微微变了变,因为他发现这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少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 灵山奴过来问:“什么少了?” 远处,已经出去二三里远的林叶,肩膀上扛着一尊墨玉石像还在飞奔。 明明已经很累了啊,可是跑起来是真带劲儿。 这石像法阵在庄君稽晋入武岳境,一剑扫开凝春楼的时候也被击破。 石像翻倒,但并没有损坏。 值钱不值钱的放一边,林叶还管那个,这东西他看上了,他觉得一定有大用。 这少年啊,衣衫褴褛,扛着个石头人,啪叽啪叽的飞奔,一口气往小院方向跑。 他在跑过一个街口的时候,似乎看到有个黑影,因为速度快已经冲过去了,脚步急刹。 他扛着石像回到街口再看时,哪里有什么黑影。 等了片刻,不见有何异动,林叶也不想再耽搁时间,于是又跑了起来。 在一棵树后边,黑袍人迈步出来,对于林叶如此敏锐的感知,他有些好奇。 那可是一个丹田已毁的少年,按理说,不该有这样的敏锐才对。 看到林叶扛着一尊石像跑的姿势,他忽然间觉得,这好像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云州城,已经太久没有好玩的事好玩的人了。 于是,他转身离开。 凝春楼,废墟外,天水崖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黑袍骑士分列两侧。 一名白袍弟子将车门打开,蓝袍神官聂无羁从马车上下来,先扫视了一眼,然后迈步向前。 他走过之处,人群纷纷避让。 庄君稽独自一人从后院那边回来,不见飞鱼堂的总舵主施红烛与他同出。 大概,她是不想此时见到这许多人。 飞鱼堂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需要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修养,安安静静的思考。 聂无羁走到庄君稽面前,抱拳:“恭喜庄先生。” 庄君稽俯身回礼:“多谢神官,多谢上阳宫。” 聂无羁道:“庄先生谢我做什么,也无需谢神宫,若非在这个时候庄先生晋入武岳,大概我是不会来的。” 庄君稽倒是没想到,这位蓝袍神官竟是如此的直率。 聂无羁道:“我来,是尊师命走个过场,庄先生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觉得拘谨,我意思一下就走。” 庄君稽觉得,原来这年轻神官还能更直率。 聂无羁和他闲聊了几句,往四周看,见废墟中有石像,他眼神微微一变。 快步过去,俯身检查,然后他看向庄君稽道:“这石像,我要带回上阳宫。” 庄君稽道:“那不是我的东西,神官若要带走,可与飞鱼堂的人说,罢了......神官想要带走,和谁都不用说。” 聂无羁道:“这东西有些奇怪,似乎可克制习武之人的内劲,是邪门之物。” 他说到这往四周看了看:“按照此地构造来说,若成法阵,当有四尊石像才对。” 他却只看到了三个。 庄君稽也往四周看,心说明明是四个啊。 灵山奴此时大喊了一声:“三个!” 聂无羁道:“三个?” 楚淡容也喊道:“是三个。” 聂无羁疑惑道:“不可能。” 楚定从道:“神官这话说的,我们几个被那法阵压的惨不忍睹,是亲身感受,又是亲眼所见,难道我们还能看错?” 灵山奴:“肯定是三个,难道我们这么多人,都看错了?!” 聂无羁回身看向庄君稽:“庄先生可注意过,到底几个?” 庄君稽回答:“三个。” 聂无羁:“这就怪了。” 庄君稽:“怪吗?” 他摇了摇头:“没觉得。” 聂无羁下令弟子把那三尊石像带回天水崖的时候,庄君稽站在夜幕下想着......确实是怪啊。 扛着那么大一个东西跑,不累吗?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两个不够 子奈提着一大桶热水过来,进洗漱的房间看了看,她哥已经躺在大木盆里睡着了。 他应该是不想让自己看到那身破碎不堪的衣服,所以不知道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应该也不想让自己看到那一身的血污,所以自己偷偷回来后就赶紧洗了澡。 可他太累了,累到竟是洗到一半儿就睡着。 水若凉了的话,她担心哥会被冻着,于是蹑手蹑脚的烧水,蹑手蹑脚的提着水桶进来。 摊上了这样一个哥哥,还能怎么样呢? 骂他管用吗? 子奈看到了林叶上半身上那几处淤青,那不像是被别人打出来的痕迹。 她看过上阳台书,看过周天神术,也看过钱爷给林叶留下的药经。 所以她能猜到,哥哥经历了一场什么样的恶战,不惜自封穴位。 热水缓缓的倒进大木盆里,林叶立刻就醒了,连忙往下一缩藏身进水里。 子奈哼了一声,把水倒进去后转身出去了,不多时,捧着一套干净衣服回来放在旁边。 她不说话,放下衣服又出去了。 林叶连忙把澡洗完,换上衣服出门的时候,人也精神了不少。 院子里,子奈正在看着那个黑乎乎的东西,一靠近,她就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舒服。 “可惜了,我抗不回来四个。” 林叶讪讪的笑了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像个孩子,子奈才是家长似的。 子奈看了他一眼:“去睡觉。” 林叶:“其实也不困......我昨夜里出去,没想到会遇到一些避不开的事情。” 子奈:“了不得了噢,还学会撒谎。” 林叶岔开话题:“要不然我给你讲讲这石头的来历?这石头有点意思。” 子奈:“不过是测芒石倒置罢了。” 林叶愣在那。 子奈指了指那石像上繁琐细密的文字:“看不懂,但大概可以推测出来,这是一种法阵,可将测芒石的作用倒置。” 她这个小大人,背着手一脸认真的说道:“测芒石我也没试过,但大概也能推测的出来。” “饮凤涎香是为了催发丹田内劲,测芒石则将这内劲吸收进来。” “这石像是反过来的,压制丹田内劲不能出......所以,昨夜里你出去,是把天水崖给干了吗?” 林叶:“......” 子奈道:“下次不许了。” 林叶:“好的好的,下次不乱打架。” 子奈:“不是打架的事,上次哥哥就想着要弄回来一个测芒石给我,你没说,但看你眼神就知道了。” “你若非是看出来这石像的出处,你也不会辛苦扛着它回来吧。” 她转身,拉起林叶的手,那双手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子奈说:“我若想要些什么,实在忍不得,就会告诉你,我不告诉你的,就是不那么想要。” 林叶点头:“知道了......” 子奈:“现在,再来说说胡乱打架的事。” 林叶:“好困。” 子奈:“好气。” 林叶:“一会儿见。” 子奈:“那我就先忘记好气,你睡醒了我再继续好气。” 林叶使劲儿点头,然后钻进屋子里去了。 林叶回屋之后,子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只是想着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保护哥哥。 练功好辛苦,那几本书好难懂。 可是这些辛苦,和哥哥相比,就什么都不算了。 老陈从屋子里出来,揉了揉眼睛,一看到院子里多了一尊石像吓了一跳。 连忙双手合十拜了拜,然后又掏出来一把铜钱放在石像手上。 那石像雕刻的形态也是怪,双手平伸掌心向上,怎么看都像是在向人要点什么的意思。 “你哥去睡了?” 老陈问。 子奈点头:“睡了。” 老陈问:“想吃什么?” 子奈:“煎蛋。” 老陈:“那可得等一会儿,煎蛋不麻烦,煎五六十个就稍微麻烦点了。” 子奈:“再苦不能苦孩子。” 老陈:“那就再多煎十个好了......” 这也就是林叶现在有点产业,大福狗的生意做的还算不错,不然这一早晨六七十个蛋,寻常人家也管不起。 在老陈煎蛋的时候,子奈就盯着那石像研究。 这东西四尊放在一起,再加上符文法阵的作用,可压制修行者的内劲。 单独这一尊,能让子奈感觉到有些不适,但这感觉也没有多强烈。 她在想,既然这石像大概和测芒石是一种东西,只是作用被反过来了,那一定有办法再反回去。 可是那些细细密密的文字,还有上边乱七八糟的纹理,实在是难以看懂。 她沉思之下,便不自觉的围着石像走动,当她走到石像背面的时候忽然楞了一下。 原来,竟是,他喵的,这么简单? 站在石像背面,便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子奈思考了片刻,将手按在了石像背后。 只一瞬间,子奈脸色大变,她立刻撤手回来,吓得心脏都在扑通扑通的跳。 她将手掌贴上石像的那一瞬间,石像前边的符文和纹理就全都亮了,发出一阵阵黑光。 砰地一声,屋门被撞开,林叶已经冲到了院子里。 “子奈你没事吧!” 林叶冲出来后,见子奈已经远远的躲开,这才松了口气。 子奈看着林叶,表情逐渐夸张,然后慢慢的抬起左手捂住了自己眼睛,用右手指了指林叶。 “没穿衣服。” 林叶转身就蹿回去了。 他在屋子里喊:“先别动那石像,不要伤着你,我回头想想办法。” 子奈嗯了一声,她也在想办法。 虽然她不是一般的小孩儿,但她还是个小孩儿。 所以小孩子的思维方式,总是会显得稍稍直接简单一些。 她已经在想,怎么把石像正面的符文都给刮掉,这样一来应该就没问题了。 可是又没有锋利的兵器,在正面发力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她思考了片刻,回头看到了院子里的石磨。 于是啊,这小丫头俯身,抓了那石像的两只脚,平端着石像到磨盘那边。 就这样攥着石像脚踝处,在磨盘上推一下拉一下,蹭的石磨吱喳吱喳的响。 林叶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他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是的,昨夜他打架确实脱了力,所以显得很辛苦,但他确定那石像绝对不轻,他扛着跑回来的时候有多累,他当然最清楚。 再看看小子奈,抓着石像脚踝在那磨,那感觉她拿着的不是石像,而是一根木棍。 小寒不知道这是在干嘛,围着磨盘跑了几圈,觉得没什么意思。 于是叼了一个毛球过来,那是子奈给它做的,它最喜欢。 小寒把毛球递给子奈,还做好了起跑的姿势,子奈就一只手攥着石像继续磨,一只手拿了毛球丢出去。 小寒追着毛球跑,摇头甩尾的跑回来,把毛球再次递给子奈。 那丫头,一只手平端着石像来回拉扯,一只手拿着毛球逗狗。 老陈端着一大盆煎蛋出来,看到这一幕,再看看那些煎蛋。 “这么看,也合理。” 他自言自语一声,把煎蛋放在外边石桌上:“开饭啦。” 子奈听到这三个字,就好像听到了魔法咒语的召唤,眼神都明亮了。 她顺手把毛球放在磨盘上,又顺手把石像扔了出去。 小寒已经做好了起跑的准备,看着飞出去的石像,它也愣了,不知道该追还是不该追。 反正地上是砸出来一个坑。 林叶过去把石像扶起来,拍了拍上边的土:“在飞鱼堂你被人当个宝,也没想到在这会是这般待遇吧。”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 林叶想把石像藏起来,可还没有来得及,门就被人轻轻推开。 林叶叹了口气,他回来的时候扛着石像,顺手把门关了,但是没插好。 蓝袍神官聂无羁进门的时候,立刻就感觉到了这小院里那弥漫的尴尬气氛。 一个小丫头手里端着个盆,盆里满满的煎蛋,一个小伙子肩膀上扛着个石像,石像上都是土。 那小丫头大概想把煎蛋藏好,那小伙子大概想把石像藏好。 这种场面,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该多看几眼什么。 按理说,他应该多看看那石像才对,可为什么眼神就离不开那一盆煎蛋? 子奈见这个奇怪的人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饭盆,她小心翼翼的把饭盆转移到了自己身后。 聂无羁没忍住,指了指:“那是?” 子奈:“不给。” 聂无羁点头:“好......” 子奈如释重负。 这都什么怪人,一进门就盯着人家早饭,看着穿着倒也体面,竟是如此不礼貌。 聂无羁走到林叶面前,林叶说:“你应该敲敲门的,这样就不会显得尴尬了。” 聂无羁:“敲过了。” 林叶:“但你没有等我说请进。” 聂无羁:“毕竟怕你藏。” 林叶:“......” 聂无羁问他:“是不是觉得这东西和测芒石有些相似之处,所以你才搬回家的?” 林叶:“我不太会说谎,所以不回答了。” 聂无羁:“这东西要想做测芒石用,需要把前边的符文抹掉,再重新雕刻,你会吗?” 林叶:“我不会。” 聂无羁:“我会。” 他指了指旁边空地,示意林叶把东西放下,他从林叶那小家子气的动作就能看出来,林叶还在防备他抢。 他说:“我若想抢,何必自己偷偷摸摸的来。” 林叶点头:“有理。” 聂无羁笑了笑,手指往上一抬,一道蓝芒出现在之间。 只见他手指飞速在空中来回扫过,石像就如同被削皮的水果一样,一片片往下掉落。 子奈看着那飞舞的蓝芒,眼睛里开始放光。 她指了指:“那是?” 聂无羁看到了,于是认真回应:“我也不给。” 子奈扭头,撇嘴。 片刻后,那石像上的符文就被切割干净,聂无羁问:“看起来,像是磨过了?” 林叶指向后边石磨,聂无羁看了看,那石磨上都有一道有些深度的槽了。 聂无羁觉得自己喜欢的,大概就是这种人间的怪物,不只是行为怪,连想法都怪。 再回想一下自己如林叶这个年纪的时候,好像也差不了许多。 所以聂无羁笑道:“你也是不嫌累。” 林叶不解释。 他当然不能解释啊,毕竟让聂无羁相信那是一个小丫头干的,不如不让他知道。 聂无羁手中蓝芒再现,不多时,石像上就出现了新的符文,看起来比之前的要顺眼多了。 “现在可以了。” 聂无羁收手,石像上不只是有符文,还有六颗雕出来的六芒星,与纹理相连。 聂无羁回身看向子奈:“现在,我可以讨两个煎蛋吃吗?毕竟我早饭也还没吃。” 子奈把盆递给他,聂无羁随即笑起来。 林叶:“你不是要来把石像带走的?” 聂无羁捏了一个煎蛋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道:“我已都带回去了,三个。” 他说:“人证物证俱在,就是三个,所以我还带什么?” 然后他看向子奈:“两个,好像吃不饱。” 子奈想了想,把饭盆举高高,问:“最多一人一半,可以吗?”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师兄 聂无羁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吃了子奈三个煎蛋后就告辞离开。 或许在他看来,他帮忙雕了一块测芒石,也吃了子奈三颗煎蛋,这是公平之事,可算两相抵。 林叶其实很喜欢这个性格有些奇怪的蓝袍神官,因为聂无羁身上有着和他差不多的东西。 这座石像就留在了林叶家里,成了独属于小子奈的测芒石。 可林叶想让小子奈试试的时候,小子奈却又有些退缩,说什么也不肯,大概是有些担忧。 去北野军大营测武之后林叶已经知道,测芒石其实并不完全相同。 每一个境界,都有单独的一种测芒石,这个境界测芒全满之后,才会安排到另一种测芒石那边继续测试。 所以聂无羁临走之前,林叶还曾问过他,这石像能测什么境界。 聂无羁只是笑着回了一句......够用。 林叶也不好多问,他多问,那家伙也未必会答。 毕竟神宫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神神叨叨。 况且聂无羁这样的家伙,在天水崖应该也是另类中的另类。 聂无羁才走没多久,门外又响起了马车招摇铃声,很快,那浑身包扎的如一个超大号粽子的灵山奴就出现在门口。 可他不在乎啊,这熊王一样的汉子人还没进来,笑声已经飘进来了。 “叶子兄弟!” 灵山奴走到门口,子奈看到他就皱眉,这个家伙太高了,她需要使劲儿抬着头看。 “小屁孩儿。” 灵山奴笑着叫了一声。 子奈:“大屁孩儿!” 灵山奴嘿嘿笑,好像这样幼稚的话对他来说,最是有意思。 林叶迎过去抱拳问道:“灵大哥,有事?” 灵山奴已经不想再解释自己不姓灵这件事了,小叶子兄弟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灵不灵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哥这两个字。 灵山奴笑道:“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带他们来认个门儿。” 说完这句话后他回头:“看到这个地方了吗,看到这个人了吗。” 他身后,是一大群身穿青衫的汉子,楚家兄弟也在其中。 灵山奴问完了之后,那些青衫汉子全都点头:“看到了。” 灵山奴道:“那就记住,这地方,是青鸟楼恩人住的地方,这个人,是青鸟楼的恩人,这个院子里的,是恩人的家人。” 他问:“知道该怎么做吗?” 所有人回答:“知道!” 灵山奴看向林叶:“咱们青鸟楼的汉子就一样能记住,有恩报恩。” 林叶道:“其实......” 话没说完就被灵山奴打断,灵山奴道:“别那么叽叽歪歪的,这些汉子,以后都拿你当咱们青鸟楼的三当家看。” 林叶连忙道:“使不得。” 灵山奴:“你说了不算。” 林叶道:“楚家的两位兄长才是三当家四当家,我.....” 话说到这又被灵山奴打断:“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第二个原因,你若现在有空,随我回去一趟可好?” 林叶回头看向子奈,子奈点头:“去吧去吧,吃过饭再回来,总不能白去。” 灵山奴哈哈大笑:“妹子爽快!” 子奈以噘嘴:“你也快走吧大屁孩儿,看见你就脖子累。” 灵山奴又大笑起来,拉了林叶的手:“那咱们就走,我带你去青鸟楼看看。”看到的时候才知道,青鸟楼和飞鱼堂比起来,真的是差距太大了。 只那一座凝春楼的奢华,就能在云州城里排的上号。 青鸟楼的总堂,居然只是码头上的一座仓库,占地很大,却极简陋。 仓库前边堆放着大量的货物,后边是一处大院,此时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大概青鸟楼的汉子们,此时都到了。 当灵山奴带着林叶出现的那一刻,这大院里,所有汉子们整齐的俯身。 “见过林大侠!” 林叶真的是,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这个称呼。 大侠啊,林叶觉得自己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可能是。 侠这个字,承载着太多东西,最不该有的大概就是自私。 林叶觉得,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抛开自私二字。 “快来。” 庄君稽朝着林叶招手。 林叶走到庄君稽身边,庄君稽示意他就站在自己身边。 “各位兄弟,今日我向你们介绍一人,他叫林叶,你们刚才称呼他为林大侠,以后不必如此称呼了。” 他说:“不管林叶接受还是不接受,自此之后,青鸟楼所有人,当把他视为三当家。” 听到这话,大院里的人全都安静下来,绝大部分人脸上也出现茫然之色。 那些不茫然的,大概是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句三当家有什么不妥。 “话说到这......” 庄君稽忽然撩袍跪倒在地,抱拳道:“今日我有件事也要向兄弟们坦白,这事,是我错了。” 他这一跪,院子里呼啦一下子跪倒了一大片,所有青衣汉子都跪了下去。 “诸位兄弟都起来,听我把话说完。” 庄君稽恳切的说了一声,可没有一人起身。 他无奈之下,继续说道:“其实,我师兄方凌渡......于多年之前,便已经故去。” 庄君稽这话一说完,场间立刻出现了一片惊呼。 庄君稽道:“那次我饮酒误事,被飞鱼堂的人偷袭,是师兄拼死救我。” “师兄伤重,临死之前对我说,不能让弟兄们知道他已经死了。” “师兄说,若兄弟们知道他死,必会找飞鱼堂报仇,到时候,会有无数人因他而死。” “师兄还说,他想创建帮会,不是为了飞黄腾达,不是为了身份地位。” “他说他只是想让在码头上卖力气的兄弟们有个家,谁被欺负了,家里人能为他出头,若没人被欺负,那当然就该好好过日子,不能去欺负人,不该有的打打杀杀,那就不要有。” 庄君稽说到这,嗓音已有几分哽咽。 “师兄还说,他死之后,务必做到让人以为他还活着,他说,我是师兄,却从没有要求你什么,今日之话,也不算要求,而是请求。” “师兄说,他所希望的,只是大家都能安安稳稳的生活,都能活的踏实也有尊严,受累可以弯腰,受气不能低头。” 庄君稽说到这,朝着青鸟楼的汉子们,重重叩首。 “我隐瞒了此事,甚至因此还为师兄招惹骂名,此我之罪。” 他看向众人:“今日,我将此事向兄弟们说明,若兄弟们要责罚我,尽管上前。” 他说完这句话后,灵山奴大声说道:“方大哥已经故去多年,但他永远都是我们青鸟楼的大当家!” 众人也都抱拳道:“方大哥,永远是我们的大哥!” 庄君稽再次叩首:“我代师兄,谢过诸位。” 林叶站在那看着,此时心中有几分震撼。 庄君稽已是武岳境的高手,就算是朝廷里的官员见了,也要以礼相待。 可此时,他朝着这群普普通通的汉子们跪下去磕头,没有丝毫的迟疑,也没有丝毫的虚伪。 林叶想着,这个侠字,永远都不会属于自己,但一定属于庄君稽,一定属于方凌渡。 这些年来,庄君稽为了造出方凌渡还活着的样子,一定也很辛苦。 辛苦可撑得起,心里的苦,怕是已经压的他直不起腰。 庄君稽那一身病弱,大概也与此心病有关。 庄君稽道:“我这一生,以不昧良心为追求,可今日,我大概要小人一次了。” 他看向林叶道:“以后若我不在云州,青鸟楼的兄弟,需请你照顾。” 林叶当然知道庄君稽为何会说出这句话,以外力开窍之法,让庄君稽一步踏入武岳,可这最多只能维持一年寿命。 庄君稽起身后大声说道:“若觉得我还可信,兄弟们便要记住,林叶,是青鸟楼三当家!” 所有人起身,抱拳朝着林叶拜下去。 “三当家!” 林叶道:“我没资格做青鸟楼的三当家,但我永远是青鸟楼的朋友。” 庄君稽道:“你可以不做,但他们要认。” 林叶道:“那就不做,庄大哥放心,青鸟楼有事,我必会在场。” 庄君稽知道林叶固执,所以点头道:“你按你心意做事,不用觉得是对不起我们。” 林叶:“多谢!” 他此时心中并不平静,因为他确实是没有想到,青鸟楼的大当家方凌渡,竟然已经故去多年。 庄君稽为了青鸟楼的汉子们,硬是能忍住不去报仇。 这些,才是江湖应该有的样子吧,不......该是组成江湖的一部分。 可林叶认为自己做不到。 若他是庄君稽,在方凌渡伤重而亡后,就应该已经杀进飞鱼堂了吧。 庄君稽不去,是因为他知道,就算他不带青鸟楼任何一人,这事最终也会成为尸山血海的结局。 他孤身一人去报仇,以他那时候的实力,必死无疑。 青鸟楼的兄弟们,也必会再去为他报仇,没了他,这些汉子们会死伤无数。 当初,施红烛接任飞鱼堂总舵主,不只是庄君稽一人喝了七十二碗酒。 她也喝了。 她说,庄大哥你能忍住不报仇,是为青鸟楼兄弟们着想,我飞鱼堂也因此而少死许多人。 她还说,当初飞鱼堂偷袭你,导致方大哥死,这件事我会和你一起保密,我也会尽我所能让飞鱼堂和青鸟楼,相安无事。 所以才有了庄君稽所在,飞鱼堂退避这个说法。 她以狠厉手段得总舵主之位,却不想以狠厉手段造成江湖杀戮。 她抢这个总舵主,只是想让江湖稍稍太平些,她狠厉,只是因为不狠厉便抢不到。 这些事庄君稽没有说,可林叶大概能猜到。 为了不死许多人,庄君稽制造了一个假象,施红烛也制造了一个假象。 可因为这个假象,她和庄君稽都付出了代价。 飞鱼堂名存实亡,就算一息尚存,怕是也难以再于江湖立足。 而庄君稽,只有一年寿命。 林叶深吸一口气。 江湖啊...... 婆婆说,不外乎恩怨情仇。 婆婆还说,放下与不放下,都是人间最难处。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济世救人大师兄 林叶需要休息,养足精神,因为他还有一场一定要完成的赴约。 也许奉忠武馆一直都想避开这一天,可他们却避无可避。 当初唐久进崔家的时候,崔向礼应该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如果世上有后悔药该多好,吃了能回去的话,他绝对不会让自己门人弟子,在测武的时候针对严家武馆的人。 唐久说,这件事其实并不复杂,也不是什么解不开的仇恨,只需府衙的人出来调解几句,严家武馆的人总不至于揪着不放。 再说,揪着不放还能如何? 用府治金胜往的话说就是,若你的对手是正人君子,那你就不用怕。 因为正人君子的回应,自然都是光明正大。 可事情出现变故就在于,钱爷死了。 而且崔向礼很清楚,那个老家伙就是他儿子崔景临杀的。 所以这件事就不再单纯的是两家武馆之间的比试,还涉及到了生死。 更大的变故就在于,崔向礼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找到他的儿子。 江湖上现在流传着许多说法,比如说崔景临藏身于鬼市,还比如说崔景临已远走他乡。 崔向礼不信,他儿子能动用的一切资源都是他的,所以崔景临如果是藏起来了,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一日,有秋风起。 崔向礼从醒来就有些心情烦躁,右眼皮跳个不停,似乎是在预兆着什么。 “去告诉门房今日不见客。” 崔向礼吩咐了一声。 他大弟子刘格俯身道:“师父,今日......是那林叶要登门拜访的日子。” 崔向礼一怔,因为这莫名其妙的烦躁,他竟是忘了此事,可被提醒之后他才醒悟,自己这烦躁倒也不是莫名其妙。 刘格问:“那,还开门吗?” 崔向礼:“开!” 他起身:“在前堂放好茶台,我就过去等着,今日若不开门,以后奉忠武馆,乃至于崔家的所有生意,在云州都没有脸面继续做下去。” 刘格道:“今日那家伙既然是来挑战,大概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这话,从根骨里,像是怂了。 可是不怂又能怎么样? 天知道那个家伙为何运气那般好,竟是得多方大势力眷顾。 如今非但是郡主面前的红人,还已贵为契兵校尉。 不说郡主,不说天水崖,只说这校尉身份,奉忠武馆的人就不敢太得罪。 算计人的吃了亏,这他妈叫什么事? 连那些小说故事都不会这般写,因为毫无道理可言。 你看看人家那故事里写的,一个出身寒微的小子被欺负了,要扬眉吐气哪是能随便来的。 大概需要很长一个过程,靠着艰难险苦的奋斗,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会成为了不得的大人物,然后才是报仇出气的环节。 林叶就不是,他好像具备了小说故事里反派的所有好条件。 前堂放下茶台,崔向礼整理了一下衣服后端坐在茶台后边。 看似气定神闲,可心里已经在骂娘。 先骂的就是总捕唐久,那个言而无信的家伙,说是他可随时来做调解之事,结果现在成了缩头乌龟。 再骂府治金胜往,把他崔家当棋子用,结果用完了就随随便便丢掉。 前天夜里那一场江湖厮杀,飞鱼堂几乎被除名。 崔向礼知道,唐久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时候唐久哪有闲心管崔家的事。 门外风声越来越大,街上的沙子被吹起来扫过院门,连这声音都让崔向礼更为烦躁。 他下令武馆不关门,风沙能进来,外边那些围观的人眼神更能进来。 消息都不知道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以至于一大早,奉忠武馆外边就聚集了不少人。 那一双双充满了期待的眼神,时而飘向武馆,时而飘向路口。 人群中有窃窃私语声,都在说着,严家武馆这次大概是要靠林叶来立威了。 一个中年男人压低声音说道:“要我说,就算林叶赢了,大概也是胜之不武。” 另一人问:“为何?” 那人道:“如今林叶已是契兵校尉,奉忠武馆的人当然不会真的尽全力和他打,打输了是输了,打赢了还是输了。” 他这话一出口,四周的人纷纷点头附和。 “可是......” 另一人说道:“除了林叶之外,严家武馆好像也没谁还能出来撑面子了吧?” “可不是,严洗牛那点本事谁不知道,他婆娘倒是厉害,可这是弟子之间的比试,轮不到师父师娘上场。” “要说到弟子,严家武馆那些人又怎么可能真的是奉忠武馆弟子的对手。” “要我说你们管那么多干什么,有热闹就看,打的漂亮就喝彩,反正又不关我的事。” “我就说啊,严洗牛那般窝囊废,原本靠着婆娘撑场面,现在靠着个捡来的弟子撑场面,他运气是真好。” 聊着天,八着卦,就等那姓林的小子出现了。 就在这时候,人群后边,有个看起来二十几岁年纪,面相温厚老实的年轻人,轻声说了一句话。 “劳烦让一让。” 围观的人都在看他,觉得这家伙有些面生,似乎不是云州城里人。 年轻人对给他让路的人道谢,一说话还会脸红,大男人这么腼腆的确实少见。 他路过一人身边的时候,他停下来说道:“严家武馆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而且给严洗牛撑场面的人也不止两个。” 那人瞪了他一眼:“你是哪儿冒出来的?!” 年轻人没回答,只是继续往前挤。 他原本是站在路边的,他就是在等着奉忠武馆开门。 可是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硬是把他给挤到后边去了。 他性格腼腆,又不喜欢多与人说话,所以被挤了也就挤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林叶出现,等着严洗牛和雷红柳带着其他弟子出现。 真的是没有人在意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男人,因为这个人不管怎么看,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他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迈步走到奉忠武馆门口。 还没有开口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欢呼声。 他想着,自己只是才走出来,大概不值得被人欢呼吧,毕竟也没什么人还记得他容貌。 他回头,然后释然一笑,这欢呼果然不是给他的。 严家武馆的人来了,师父严洗牛和师娘雷红柳走在最前边,弟子们紧随其后。 当年轻人转身的那一刻,严洗牛楞了一下,然后嘴角就往上扬了起来。 武馆的弟子们也看到了,不由自主的纷纷前冲。 “大师兄!” “你总算回来了大师兄!” 一群人围着年轻人七嘴八舌的说话,这让那年轻人更加腼腆起来。 林叶还没有见过这位大师兄,所以他还留在原地没动,薛铜锤也没动。 林叶问:“你怎么不去?” 薛铜锤:“因为我不认识。” 林叶:“大师兄你不认识?” 薛铜锤:“大丝兄出门办事的时候,我还裹着尿布呢。” 林叶:“那应该也没多久。” 薛铜锤:“如果我打得过你,我就用脚踩你的嘴。” 他俩正说着话,那年轻人已经朝他们走来。 林叶仔细看着这位大师兄,肤色有些黑,衣服干干净净,但缝缝补补,原本颜色已经看不出,洗的次数太多,只剩下灰白。 他抱拳:“大师兄。” 年轻人对他笑:“林叶?” 林叶道:“是。” 年轻人道:“今日你要代表师门挑战奉忠武馆,可否换成我?” 林叶还没回答,年轻人已经转身:“谢谢。” 林叶一怔。 他看向薛铜锤,薛铜锤叹了口气,把奶嘴拔出来说道:“他没理我。” 林叶忍不住笑了。 薛铜锤喊:“大丝兄,你能不能打啊。” 大师兄回头:“我应该能打,只是笨。” 林叶醒悟过来,大师兄不是不客气,而是真的不善与人交流。 大师兄走到奉忠武馆门口,朝着崔向礼抱拳。 “我叫江秋色,严家武馆的大弟子,今日特来拜访。” 崔向礼刚要说几句场面话,就见江秋色已经进门来了。 江秋色道:“我不喜欢比试,也不想伤人,所以我意思一下,你们觉得能行再来与我打可好?” 崔向礼:“你看不起谁......” 话又没说完。 江秋色脚往下一跺,地面就炸开了一团气浪。 整个武馆前堂里一瞬间就被尘烟填满,不少人随即咳嗽起来。 然后呼的一声,狂风从正中出现,席卷四周,将沙尘尽数吹散。 于是,奉忠武馆里的人,一个个灰头土脸。 地面上出现了一个至少半人深的大坑,江秋色站在坑底。 他一脸我确实是笨的表情,大概还在想着,我踩一脚的时候应该就跳开才对。 他从坑里走出来,样子可不算有多潇洒。 然后他走到一侧,先是规规矩矩的站好马步,动作甚至有些笨拙。 以马步出拳,一拳打在柱子上。 这次他聪明了,打完了就跑。 轰! 一根柱子断了,可拳劲没断,又把后边的一根柱子击断。 两根柱子断了......然后房塌了。 规模不小的奉忠武馆前堂,就这样轰然倒塌。 林叶眼睛睁的很大。 他问:“师娘,大师兄......他?”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只是被吓了一跳。 雷红柳眯着眼睛说道:“他装的,当初确实是因为他太过腼腆,所以我才让他帮我出门办事,顺便历练。” 她哼了一声:“但现在,他肯定是装的。” 她说:“腼腆和坏,他都占。” 她一脸我火眼金睛,妖魔鬼怪在我面前都藏不住的表情。 此时江秋色已经走回来了,等着那些奉忠武馆的人狼狈的从废墟里爬出来。 雷红柳问他:“你这几年,到底都在外边做什么?” 江秋色回答:“按照师娘吩咐,寻孤寡救助,走江湖,看疾苦,行万里路以历练,劫富济贫......不是,是济世救人。” 林叶眼神亮了。 江秋色说到这的时候,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的衣服实在是太旧了,刚才动手,不小心把衣服撑破。 有厚厚的一沓银票落下来,散开在地,好像每一张面额都不小。 江秋色腼腆的笑了:“这是济世救人没用完的......嗯,只是没用完。” ...... ...... 【4月4号上架,提前告知大家一声,实在抱歉,我已尽全力,可终究还是要赚钱吃饭,万分抱歉。】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大概会有事 林叶一直都觉得,神神秘秘的大师兄,纵然不是仙风道骨,也该是风度翩翩。 莫梧桐曾经说过,他这辈子至今最佩服的人就是大师兄,以后大概也不会改。 林叶问他为何,莫梧桐说,师父教出来的弟子,却比师父厉害多了,你说值不值得佩服? 在莫梧桐对大师兄的形容中,这应该就是个在任何故事里都能做主角的人。 没有武学根基,是被师娘捡回来的,经历大概和子奈差不多。 原本应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不知道因为受到什么牵连所以家道中落。 大师兄从不和师弟们说家里事,大概只有师父师娘知道。 流落街头被师娘捡回来后,大师兄是个腼腆到和谁说话都会脸红的大孩子。 他是武馆的第一个弟子,比二师兄谭炳晨来的早半天。 几年后,不但师父已经没有什么可再教他的,连师娘也没有什么能教的了。 大师兄和二师兄关系最好,二师兄的身世他也清楚。 他在武馆学无可学之后,便请求师父师娘要出门历练。 雷红柳说,你想出门可以,但你要告诉我,你想去什么地方,又是想去做什么。 大师兄说,走万里路。 雷红柳点头同意,她说,你走万里路是历练,再顺便帮我办一件事。 边疆多年大战,有不少遗孤生计堪忧,雷红柳说,你若遇上,能帮则帮。 大师兄要出门,其实正是因为此事,他知二师兄心里有多苦,所以他想救苦。 他离开的那年薛铜锤才刚刚出生,确实还裹着尿布。 此时归来,大概是万里路已经走完。 巧就巧在,他进云州城的时候,便听说了严家武馆的林叶要挑战奉忠武馆的事。 一开始他真的只是想看看热闹,这新来的小师弟,到底有多厉害。 可路人说,严洗牛这个家伙,只有婆娘和捡来的弟子撑腰。 于是他一脚两拳,让奉忠武馆的前堂坍塌成废墟。 或许用不了多久,关于严家武馆还有个怪胎的事就会流传开来。 江秋色不在乎这个,走万里路,让他学会了太多太多东西。 他出门第一个月的时候,渡江南下,在船上遇到了劫匪。 劫匪说要钱不要命,交钱就平安,于是他交了,满船的人也都交了。 那七八个水匪大概也没有想到,这个腼腆的和个姑娘一样的家伙,居然是个怪胎。 但他们死也不冤枉,因为他们拿了钱又要杀人。 江秋色第一次与人交手,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得过。 打完才知道,原来这么好打,也才知道,原来江湖这么不太平。 第一次坐船就遇到水匪,第一次进山就遇到山贼,他的万里路,走的并不顺利,先学到的是人心险恶。 此时见他掉落下来那么多银票,雷红柳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当初让你出门走万里路是对的还是错的。” 江秋色道:“师娘,弟子没有做过坏事,也没有做过昧良心的事,银票是这几年积攒下来的,弟子做过苦力,帮人做过保镖,还曾为朝廷追捕过要犯,所以......” 雷红柳道:“你只一句不昧良心,师娘便觉得开心,其他的事,你若不想说便不要说。” 江秋色笑起来,把银票都塞给雷红柳:“我留着也没有用处,攒下来就是想都给师娘,给师弟们买新衣服用。” 他和雷红柳说话的时候,一只手在背后,手里拿着几张银票在那晃。 严洗牛装作漫不经心的走到他身后,迅速把银票接过来,又迅速塞进自己袖口里,动作一气呵成。 严洗牛道:“回来就好,大概不会再走了吧?” 江秋色道:“不走不走,若没有什么必须要离开的事,就一直陪在师父师娘身边。” 林叶站在旁边看着,他总觉得这位大师兄,有许多不愿意和别人说的故事。 那万里路上,应该会格外精彩吧。 “小师弟。” 江秋色走到林叶面前笑道:“我一进城就听说了你的事,你很了不起。” 林叶客气了一声,他见礼微微俯身的时候,见江秋色的手上有厚厚的老茧。 两只手都有,这是很奇怪的事。 刚才他一脚两拳,足以说明其实力应该已在拔萃,且至少拔萃四芒。 若在拔萃五芒,六芒,无限接近武岳之境,那这事就更为奇怪。 他双手不必有那么厚的老茧,因为到此境界肉身已经改变了。 如庄君稽,多年前的巅峰时期,应该在拔萃境六芒。 习武之人都知道,从启明境到显距境,再到拔萃境,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水到渠成。 可拔萃到武岳,要看机缘,看气运,看天时地利人和。 庄君稽那双手,没有一点茧,原来的总捕雷风雷那双手,也没有一点茧。 内劲修为到了如此地步,身体也随即变得强悍,磨出茧只有一个可能。 只能是,用的多,多到连如此修为境界的肉身都没能修复。 所以这位大师兄双手满是老茧,让林叶心里多多少少起了些疑惑。 “咱们走吧。” 江秋色道:“这架,大概也不用再打了。” 林叶摇头:“为师门打的架,大师兄已经打过,我还有些别的架要打。” 他迈步向前。 废墟中,一脸尘土的崔向礼脸色极寒,他没有想到严家武馆的人竟是如此的不讲规矩。 上门比试,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这是家常便饭,哪有拆人家房子的道理。 “你们想走也走不了。” 崔向礼道:“今日这事,休怪我不讲辈分,纵然被江湖耻笑,也要留下那狂徒。” 江秋色转身道:“我只是不想打架。” 他从雷红柳手里把银票又拿回来一些,走到崔向礼面前真诚说道:“对不起。” 然后把银票递过去:“赔你的房子钱。” 这一下,让崔向礼不大好继续出手,对方的态度确实诚恳。 “这样吧。” 江秋色道:“这钱是赔给你的,明日我可再来,清理和搬运之事我来做了,再找工匠帮你重修可好?” 崔向礼怒道:“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秋色回答:“我说过了,我只是不想打架,也不想我师弟们打架。” 说完后又抱了抱拳:“那就按我说的办好了,我明日一早就带工匠来。” 他看向林叶:“我的事完了,你还要办你的事?” 林叶看着这个陌生的大师兄,越发觉得不对劲起来。 他本来还想问问崔景临的事,可此时却忽然改了主意。 “我也没事了。” 林叶也转身往回走。 这本该是林叶一人挑战崔家武馆的事,忽然间就变成了一场闹剧。 见林叶也说没事,江秋色笑的灿烂起来:“就是就是,能不打架就不打架,多好。” 众人就此离开,留下崔向礼等人站在那愣了许久。 崔向礼本来想动手,不惜以大欺小将这些人留下,可围观的人实在太多,他考虑再三还是看着严家武馆的人离开。 都回到武馆之后,其他人都在和大师兄聊天,林叶一个人到了武馆后院。 他坐在台阶上,仔细回忆了一下大师兄那双手,又回忆了一下大师兄说话时候的语气神态。 这历练数年归来的大师兄,不管怎么看都有些别扭。 林叶想着,大概是自己对大师兄不熟悉,万一以前他也这样呢。 正想着这些,薛铜锤也颠颠儿的走了过来,拔下嘴里的木奶嘴后就叹了口气。 林叶问他:“你怎么也到后院来了。” 薛铜锤道:“没意思。” 林叶道:“大师兄给每个人都发了红包,你还说没意思?” 薛铜锤:“怕他。” 林叶看向薛铜锤:“怕他?” 薛铜锤嗯了一声:“不知为何,就是有些怕他,觉得他会打小孩儿。” 林叶忍不住笑了笑。 就在这时候,江秋色从前院过来,看起来还是那般一说话就可能会脸红的样子。 如果看他样貌和举止,会觉得这是一个典型的农家小伙儿。 没见过什么世面,和陌生人一说话就害臊,和他关系最好的是庄稼,而不是人。 “小师弟,小小师弟。” 江秋色走到近前,蹲下来问薛铜锤:“你怎么转身就跑了?” 薛铜锤往林叶身边靠了靠:“我......觉得屋子里闷。” 江秋色道:“确实有些闷。” 然后他就问林叶:“你也觉得屋子里闷?” 林叶摇头:“我只是习惯了安静。” 江秋色:“我原来也是。” 他也在台阶上坐下来,从腰带上挂着的皮囊里抓了一把糖递给薛铜锤。 爱吃糖的薛铜锤,硬是没敢去接,只是摇头,但还是多看了那些糖几眼。 “我确实离开家太久了。” 江秋色道:“不过,既然我回来了,有什么事,我是大师兄,我来扛着就是,师弟们都安心练功,安心做事,武馆里我来照料。” 他说完这句话就起身,还在林叶肩膀上拍了拍。 这话,不知道为什么,让林叶觉得另有深意,像是一种......警告? “对了。” 走出去几步的江秋色回头对林叶说道:“奉忠武馆那边你就不要再去了。” 林叶没说话,只是看着江秋色。 江秋色道:“我不是和你商量,我是大师兄,我说的话你该听。” 薛铜锤等江秋色走了后,压低声音问林叶:“小丝弟,你怕不怕他?” 林叶摇头。 怕是不怕,但这个人肯定有问题。 天快黑的时候回家,到门口,就看到庄君稽的马车停在外边。 他紧走几步,见庄君稽和灵山奴正在院子里和老陈闲聊,子奈坐的远远的,大概不是很想靠近那两人。 林叶进门,庄君稽笑道:“还以为要多等你一会儿,这么早就回了。” 灵山奴道:“你们武馆那个大师兄回来,难道今夜不该在一起聚餐庆祝吗?” 林叶摇头:“我不大喜欢热闹。” 庄君稽道:“还是不大喜欢那个人?” 林叶又摇头。 谈不上不喜欢,只是有警觉。 庄君稽道:“我来,是有两件事要告诉你,第一是最近三四天,有许多外乡客到码头,不进货也不进城,江湖大概有大事,你小心些。” 林叶嗯了一声后问道:“第二件事呢?” 庄君稽看向小子奈:“你妹妹,愿意学剑吗?”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新秩序 夜深人静,宵禁之下的云州城,还能视黑暗为景色的人确实不多。 绘着各家标徽的马车是一种象征,而依靠暗影来隐藏自己的人也是一种象征。 六七个蒙着脸的人蹲在巷子口,等着巡逻的州兵过去之后,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 留下两个人在巷子口把风,其他人动作迅速轻快的翻过了院墙。 这户人家是他们早就采好的盘子,不是大富大贵,只算小富之家。 这样的目标最好,有余钱,没背景,所以麻烦很小。 他们进去之后,用最快的速度破开屋门,然后将一家几口都绑起来。 翻箱倒柜之后,带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 其中一个贼人见这户人家的闺女生的漂亮还起了歹心,领头的骂了他几句,不让他多事,他这才作罢。 跳出院墙后,这六七人随即快速离开,他们还是不敢走大路,只敢在巷子里穿梭。 他们的窝点在距离城东水门不远处,平日里就藏身在这贫民聚居之地。 几个人看看快到家了,把脸上蒙着的布扯下来,笑着说这次收成还算不错,又能快活几日了。 然后,他们迎面遇到了几个背着包裹的人。 这些贼实在是习惯了这种场面。 那些土鳖乡下人想进城谋生,又不能合法的从城门进来,大部分时候,就是在后半夜从水门潜进来。 城中黑市上专门有人做这种生意,他们在水门下边锯开了一个两尺见方的豁口,夜里把人偷运进来,按人数算钱。 几个小贼看到那些背包裹的土鳖,立刻就笑了。 其中一个说,今天这运气真是足够好,居然还有生意自己找上门。 他们以前也干过这事,把潜水进来的人再洗劫一遍,反正那些家伙也不敢报官。 对面,那几个外乡人站在那一动不动,似乎吓坏了。 几个小贼随即上前,为首的那个压低声音说道:“把身上的银子交出来,我就饶你们一命。” 月色还算明亮,到距离近了,还是能看出来这些外乡人,绝对是穷苦出身。 衣服破旧,连背着的行囊上都能看到大大小小的补丁。 站在最前边的那个外乡人把背包放在地上,蹲在那打开。 几个小贼上前,用他们打磨出来的石头匕首比划着。 “谁-他-妈也别乱动啊,都老老实实的,不然全都得死。” 外乡人把背包打开后,从里边取出来一个钱袋子,摇了摇,哗啦哗啦响。 这让几个小贼格外惊喜,想不到这些土鳖居然手里这么多钱。 外乡人把钱袋子扔给为首的小贼,那贼人一把接住,迫不及待的打开看。 还在惊喜中,抬头时,就看到那个外乡人咧开嘴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一瞬间,这小贼心里莫名其妙的慌了一下。 下一息,外乡人一把抓住贼人的脸,手指掐着下颌关节处,像是能把骨头捏碎似的。 贼人嘴巴张大了,却就是发不出声音,然后他就觉得脖子一凉。 外乡人手里的短刀,从他下巴处往上戳,刀尖直接从头顶刺穿出来。 与此同时,另外几个外乡人默不作声的抬起手,他们手里竟然都有精制的单手-弩。 随着扣动机括,弩箭精准的刺入每个小贼的脖子。 几个外乡人杀人之后,还是那般默不作声的把尸体搬开,随意丢进了水渠中,似乎完全都不担心会被人发现。 为首的那个把短刀收起来,背上行囊,示意继续往前赶路。 自始至终,这几个看起来衣着破旧的外乡人,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清晨,林叶还是第一个到了武馆,他是来和师父师娘见一面,今天就要回契兵营,这三天都没有来得及在武馆里多待一会儿。 林叶到的时候武馆门开着,他进门,见莫梧桐打着哈欠出来。 “不是你开的门?” 林叶问他。 莫梧桐道:“大师兄一早就出门去了,说是给人家修房子。” 林叶见过雷红柳和严洗牛,没停留多久,便赶回契兵营。 走到半路上路过奉忠武馆,见大师兄江秋色正招呼一些工匠,推着独轮车,清理着那坍塌的房子。 林叶过去见礼,江秋色见他这一身契兵校尉的军服,忍不住赞叹一声。 “精神,还是穿着这样的衣服精神。” 江秋色说:“已有这般身份,就要好好表现,多立功,以后做更大的官。” 林叶点头:“谢大师兄。” 江秋色道:“谢我做什么,你快去吧,莫误了时辰,坏了军营的规矩,咱们这样的人能出头不容易,你别浪费了机会。” 林叶又道了谢,然后转身离开。 他走几步回头看,大师兄弯腰干活,似乎真的是习惯了这苦力活计,动作完全不生疏。 有早起的百姓见到这一幕,忍不住都笑了。 这严家武馆的大师兄,也不知道是厉害还是不厉害,说厉害吧,打坏了人家房子,乖乖过来修,说不厉害吧,他还能打坏人家房子。 江秋色默不作声的干活,也不怕脏,抱起坍塌的砖石装车,手上衣服上都是泥土。 林叶再回头看一眼,想着大师兄手上那厚厚的老茧,莫非就是这么来的? 这万里路,若是这样走下来,那大师兄也是真的辛苦。 崔向礼拎着个鸟笼子从后院过来,看了一眼后,从鼻子里挤出来个哼。 江秋色抱拳打招呼,崔向礼也不回应,拎着鸟笼子走了。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崔家武馆的人端着饭碗蹲在那看热闹,他们碗里油菜有肉,一个个的兴高采烈,好像他们就该多得意似的。 江秋色找地方洗了手,出去买回来不少馒头和咸菜。 和那些工匠们坐在地上吃饭,时不时闲聊几句,只是馒头咸菜,他们吃的竟是很满足。 这一幕,就更让崔家武馆的人笑话,一个个的别提多得意了。 这些工匠手脚麻利,不拖泥带水,干活实实在在,没有人耍心眼。 只一天时间,坍塌的前堂就被清理出来,接下来就是重新垒造。 江秋色一身尘土的进门,问能不能借武馆里的水,毕竟盖房子离不开和泥。 崔向礼不喜,又嫌弃江秋色这一身的脏污,不愿搭理他。 便让一个弟子带他去看水井位置,还懊恼于江秋色走过的地方留下了泥巴脚印。 崔家武馆的弟子带着江秋色看过后,就催着江秋色赶紧走,江秋色往四周看了看,感慨道果然是大户人家。 这让崔家武馆的弟子更加瞧不起他,用轻蔑的眼神瞟了瞟这土包子。 与此同时,城东,贫民聚居之地。 总捕唐久用手帕捂着口鼻,蹲在水渠边上,看着手下人打捞尸体。 这贫民窟里经常出命案,对唐久来说稀松平常,可一次死六七个人这种事还真不多见。 “黑吃黑吧。” 副捕头邢朝云自言自语了一声。 这是一个从云州下边县城提拔上来的人,哪怕是副捕头身份,其实捕快们也瞧不起他。 可唐久对他却很客气,因为唐久明白,一个从县城调上来的人,背后必然有关系。 “可能吧。” 唐久起身走到一具打捞上来的尸体旁边,低头看了看,那尸体脖子上的血洞触目惊心。 邢朝云说:“像是弩打出来的。” 唐久撇嘴:“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弩,最多是铁条捅出来的,不过下手是真他妈又黑又狠。” 邢朝云蹲下来,直接上手扒开伤口看:“大人慧眼,没有多余的切口,只是圆洞,所以不是弩箭。” “老邢。” 唐久道:“你亲自跑一趟,请州兵那边夜里多派人巡逻吧。” 邢朝云应了一声:“属下这就去。” 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多看了看那尸体,摇了摇头:“真狠。” 又是夜深人静。 七八个穿着土气,衣服破旧,还背着补丁行囊的人,出现在了奉忠武馆外边。 为首的人从腰带上摘下来一个面具戴好,然后从行囊里抽出来他的短刀。 又是一个太阳升起,是唐久不喜欢的早晨。 他站在奉忠武馆门口,那脸色,比他吃早饭的时候在包子里吃到半块指甲还难看。 他再次掏出手帕捂住口鼻,迈步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第一具尸体。 致命伤在脖子,一个圆洞,没有多余切口。 他继续往前走,每走几步就看到一具尸体,死相大抵相同。 走到后院,院子里倒是没有见到死人,可后院每一间屋子里都有。 不少武馆弟子都是在睡梦中被杀的,就死在被窝里,都是一击毙命。 武馆被洗劫的干干净净,钱财和人命,一样都没留下。 崔向礼也死了。 不同的是,崔向礼的尸体吊在后院正堂的房梁上。 尸体下边是一地的血污,在临死之前,他被人开膛破肚。 内脏还在地上堆积着,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唐久忍不住想吐,也一眼都不想多看,可他还是被崔向礼身上的奇怪之处吸引了。 崔向礼的心口位置用血画出来一个图案,一个圆,圆里边是六芒星。 六芒星的正中插着一根类似于筷子似的东西,不过是铁的,瞧着似乎还有些奇怪的纹理。 他转身,在不远处的桌子上看到了厚厚的一沓纸。 唐久迈步过去,拿起那些纸看了看,脸色一下子就又变了。 这纸上一笔一笔,记着的都是崔家的人在云州治内,诸多州县作恶的事。 崔向礼派弟子假扮成水匪,在云州治内的几条大河上行凶杀人。 还有,崔向礼的镖局,多次故意制造被劫镖的假象,杀死跟镖的主顾,手段凶残。 还有还有,崔向礼的商行在阳云县里收蚕丝,买通了县令等人,按劣等货的价钱买上等货,谁敢质疑,就被县衙的人抓进去拷打,定一个讹诈之罪。 唐久看着这些,忍不住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问:“报案的人呢?” 手下人回答:“和邢副捕头在外边说话,是严家武馆那个刚回来的大师兄,好像叫江秋色。”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将来会有一座五层楼 唐久从屋子里踱步出来,看到院子一侧,副捕头邢朝云正在对江秋色问话。 他没有搭茬,只是站在旁边听了听。 邢副总捕也只是例行问话,每一个问题都有必要,江秋色每一个问题也都认真回答。 等邢朝云问完了之后,江秋色大概是实在忍不住了,到一边吐了起来。 唐久问:“这人有没有问题?” 邢朝云摇头:“不好说,问不出什么蹊跷的,可毕竟昨日他和崔家武馆的人起了矛盾。” 唐久:“你看他像是个笨的吗?” 邢朝云摇头:“若是个笨的,昨天就不会用只拆房不打架的方式解决两家武馆的比试了。” 唐久道:“昨日起了矛盾,昨夜就杀人全家,若是他的话,这个人是真的有点可怕了。” 邢朝云道:“若说没嫌疑不大对,他昨日回来,昨夜崔家就出了事,若说有嫌疑,也不大对,毕竟他昨夜里确实没有出过严家武馆。” 他看了看还在吐的江秋色道:“真要是杀人不眨眼的,也不至于吐成这样吧。” 唐久看了一眼,然后问:“若严家武馆的人帮忙串供呢?” 邢朝云看向唐久:“大人,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严洗牛和雷红柳,都是同犯了。” 唐久叹了口气:“那就真他妈的麻烦了。” 最近这云州城里,真是不太平。 先是出了飞鱼堂二百余人被杀的大案,杀人的人用的是毒。 紧跟着就是飞鱼堂和青鸟楼之间的厮杀,这种事,官府历来都不愿意管。 昨日里贫民窟那边有六七个泼皮被杀,像是死于黑吃黑,可奇怪的地方就在于,死的人和崔家武馆里死的人,伤口格外相似。 邢朝云压低声音说道:“大人,这像不像是,有人想把云州城里的江湖势力洗洗牌?” 唐久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变,他看向邢朝云:“老邢,还是你脑子好用。” 他对邢朝云说道:“这案子,就归于江湖黑道势力的恩怨吧。” 邢朝云俯身道:“属下明白,府治大人若问起来,那就说城东死的那六七个泼皮,是昨日撞见了要杀崔家的凶手,所以被灭口。” 唐久嗯了一声后,看了看手里那一沓纸,掏出火折子点燃。 “都已经杀人家全家了,就别再让臭了人家名声。” 他看着那一堆灰烬,摇了摇头:“朝廷对这些江湖客,还是他妈的管的太松了。” 邢朝云道:“现在看来,若要让云州城里的治安好起来,只能盼着契兵营早日训练有成了。” 他这话说完,唐久的心里猛的震了一下。 这事,难道真的和契兵营有关? 云州城里接连出事,城主府那边空着,天水崖高高在上坐视不理。 北野王府对于这种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历来都懒得过问,除非是出现如朝心宗那样的大祸害。 可唐久想着,若这样的命案再出几次,北野王大概也要召见府治大人说一说了。 到时候,不管契兵营训练好还是没训练好,都可能直接接管云州城的治安。 唐久一念至此,忍不住又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契兵营若真的管了治安的事,他这个总捕就更没有什么存在的价值了。 就在这时候,邢朝云忽然又提醒了一句。 “大人,你说这事,会不会是......奔着咱们府治大人来的?” 唐久猛的转头看向邢朝云,他的眼神已经迷离起来。 城主布孤心想要陷害北野王,结果被北野王轻轻松松的反杀。 府治大人一直都是隔岸观火,没站在城主府那边,也没站在北野王那边。 谁都不站,这看起来像是谁也不得罪,但好像也谁都得罪了。 北野王要清理云州城这边的官员,换上一批听话的,那府治大人应该也是要在被清理的名单之中。 云州城接连出现大案,朝廷若知道了的话,府治大人这位子肯定是坐不稳。 他看向邢朝云,邢朝云似乎也是一脸忧愁之色。 “我可是才调上来没多久啊......” 邢朝云满嘴苦涩的说了一声。 唐久也叹了口气,在邢朝云肩膀上拍了拍。 邢朝云能调任副总捕头,肯定给金胜往塞了不少银子。 若金胜往倒下去,邢朝云这银子打水漂是小事,就怕连他都被牵连进去。 邢朝云自言自语道:“云州城这地方,看起来繁华锦绣处处机遇,可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待的。” 唐久在崔家武馆没停留多久就回到了府衙,他要当面向府治大人汇报案情。 可他回来才知道府治大人出门去了,问留守的人,也不知大人去了何处。 唐久想不到,若府治大人这个时候要是去找靠山,又是能找谁。 天水崖。 府治好歹也是本城主官,在布孤心被关押之后,云州治下诸多郡县,也是他代为管理。 所以金胜往来天水崖求见,司座神官大人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有弟子上来香茶,金胜往连忙致谢,在这个地方,他连个最普通的弟子也要以礼相待。 普天之下,可不尊皇命者,也只上阳宫一处。 这是从大玉立国就有的规矩,也是大玉开国皇帝陛下亲自立下的规矩。 “府治大人,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司座神官艾悠悠倒也不必婉转,毕竟他身份地位,远在金胜往之上。 金胜往连忙道:“下官此次来求见司座大人,是有个不情之请。” 他起身,后撤两步后俯身一拜:“下官想请司座大人往歌陵送一份奏折,请求陛下罢免了下官这云州府治。” 艾悠悠忍不住笑了:“金大人,你莫不是喝多了酒?怎么开始胡言乱语了。” 金胜往恳切的说道:“求司座大人救我一命。” 说完撩袍竟是要跪下。 哎呦呦单手一托,金胜往便跪不下去。 “金大人,到底是想说什么?” “司座大人,下官现在这处境,若是能被陛下罢免官职,贬黜回乡,已经是大好之局了。” 哎呦呦笑问:“是谁要害你?” 金胜往道:“下官也不知道是谁要害我,可下官知道,司座大人若不施以援手,下官真的是只剩死路一条。” 他往前走了几步,语气悲戚的说道:“城中连续出现大案,这事要是传到朝廷......” 他话没说完,哎呦呦道:“传到朝廷,那岂不是正好对了金大人的心意?你也就能舒舒服服回家去了。” 金胜往道:“司座大人啊,这传,也要看是怎么个传法。” 他哀求道:“若是司座大人一份奏折送到歌陵,陛下当然是会信大人的话,那若再有什么风言风语进了陛下耳朵,陛下大概也是不信的。” “哈哈哈哈......” 艾悠悠笑道:“这事,金大人应该去求北野王,他一份奏折,可比我的分量重。” 金胜往一脸苦涩:“司座大人啊,下官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艾悠悠道:“看看把你难的,金大人只管回去,奏折我写就是了。” 金胜往又连忙后撤几步,俯身拜倒:“多谢司座大人成全。” 艾悠悠起身过去,扶着金胜往的胳膊:“金大人,有几句话,我本不该多说,可既然金大人来了,这话......” 金胜往立刻说道:“请司座大人赐教。” 艾悠悠道:“按照朝廷的规矩,上阳宫不能干涉过问地方政务,北野王也是。” 他在金胜往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云州出了大案,这事是你的事,别人要管,那都是插手,不是吗?” 金胜往似乎理解了艾悠悠的意思,连忙道:“下官记住了,这是下官的事,要查!” 艾悠悠笑着点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大人若尽快破案,除了是给朝廷交代,也是给云州百姓交代。” 艾悠悠得了这句话,心里顿时有了底气。 不管是谁要逼他走,甚至是逼他死,上阳宫应不会坐视不管。 离开天水崖后,金胜往看起来脸色都明媚了不少。 “我只是个小人物噢。” 金胜往上车后,坐在那自言自语道:“何必要搞我?” 他觉得,这事背后的人必然是北野王,除掉布孤心,再除掉他金胜往,云州谁还能再给北野王添堵? 况且,这也是北野王-震慑地方的手段,谁想搞他拓跋烈,拓跋烈自有手段让谁身败名裂。 可是这事哦,金胜往确实想多了。 他的马车回到城里,又听到了大街上的喧嚣,金胜往打开车窗往外看,心说这么好的地方,怎么能随随便便拱手送人? 百姓们可都觉得他是个好官,因为他从来都不向百姓们伸手。 正在这时候,他看到有几个衣着破旧,背着补丁行囊的人顺着大街往前走。 金胜往不由得感慨一声,这些外乡来的都明白,到云州城能寻富贵。 他这个府治,又怎么能不死死握着这富贵? 那几个外乡人看到十余名骑兵护着马车经过,他们驻足等待。 等那辆车走了之后,他们才继续向前。 “当官的,气派。” 其中一人感慨了一声。 为首的那个汉子难得的笑了笑,他抬起手指向四周。 “云州真是繁华,处处都漂亮,这么繁华漂亮的地方,也会有我们一处。” 他们正好走到街口,看到一群工匠正在清理一片废墟。 “这是什么地方,原来应该很大很不赖,怎么就塌了?” 听到他们的话,路边卖茶水的老板道:“那可是了不得的地方,你们外乡来的吧,一定没听过凝春楼,也一定不知道飞鱼堂。” 为首的外乡人转身看向老板:“飞鱼堂很厉害?” 老板看了看这个人,二十七八岁年纪,肤色有些黑,典型靠卖苦力为生的人。 脸型稍显方正,一双眉毛倒是极好看,剑眉便是如此吧。 “厉害不厉害,你们又不懂。” 买茶水的老板笑道:“我也不懂,寻常人都不懂,你们就别想这个了,命里没有的,知道的再清楚,还不是只有嫉妒别人的份儿。” 为首的汉子放下几个铜钱,和他兄弟们一人要了一碗茶水。 他问:“飞鱼堂塌了的这凝春楼,几层高?” 老板:“四层。” 这汉子点了点头:“等我站在五层楼上,我会请你来看我。” 他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 “到时候,你提这个名字,我的五层楼让你进。” 说完他带着兄弟们走了。 老板啐了一口:“吹他妈什么牛皮......臭苦力。” 他看了看桌子上的字,又骂:“臭他妈苦力都会写字,老子却不认得。” 那三个字,他确实一个都不认得,若是寻常的姓氏,赵钱孙李什么的他还识得几个,也就不至于这般懊恼。 他一生气,一把将那茶水写的名字抹掉了。 为首的那汉子回头见这一幕,哈哈大笑起来。 “骆神赋,必会赋神的骆神赋。” 买茶水的老板尴尬的笑了笑,等那几人走远,他又骂了一声。 “骆你-妈-了个蛋的,什么来着?”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由来 林叶得知崔家被灭门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毕竟契兵营比较封闭。 分营将军景昇没有亲自来带兵,都尉姜生尚代为训练。 林叶的监察卫训练时间和寻常契兵相同,他手下五十八名监察卫分成两批,轮流当值。 日常要做的事倒也简单,只是在校场上巡查,见谁违反军纪便拉出来处罚。 所以监察卫的人有多不讨人喜欢便可想而知,林叶自然是最不讨人喜欢那个。 新兵们虽然才聚集起来一个月,可也已经根据所有人的意见,评选出分营三大恶人。 连将军景昇的排名都在林叶之后,想想林叶有多可恶? 这三人分别是......监察校尉,将军,和都尉。 景昇治军严肃,被士兵们骂也算是正常,林叶被士兵们骂......比景昇挨骂还要正常。 “将军说......” 都尉姜生尚靠近林叶,压低声音说道:“他要回大营里至少三天,所以这三天你要多辛苦。” 林叶道:“都尉辛苦。” 姜生尚笑道:“我没什么辛苦的,有你有我,他们大抵上只骂你。” 林叶都忍不住笑了笑。 他已经比较了解姜生尚,知道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姜生尚在北野军中已有二十几年,不了解他的人,都会觉得他是老兵油子。 毕竟从军二十年时间,若不是调来契兵营的话,在北野军中还只是个百长的人,多半贪生怕死。 二十年,熬没了一支边军又一支边军,身边的同袍死了一批又一批,走了一批又一批。 直到进了北野军,他才算安定下来,毕竟北野军不是那么容易被熬没的。 按照正常来说,他这样的老兵都是宝贵财富,在任何一支军队中都不会被轻视。 可据说他这个百长,还是辎重营的百长,所以契兵营里背后说他闲话的人指不定有多少。 他性格老实,温厚,就算是板着脸也不吓人,他好像也不会板着脸。 林叶有一次见到了姜生尚光着膀子冲凉,露出来的上半身伤痕累累。 他就知道,这样的一位老兵,绝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 后来他直接问过将军景昇,得知姜生尚是多年前与娄樊人一战之后受伤太重,没办法再冲锋了。 北野王曾亲自看望过他,想给他升职为五品将军,可他坚辞不受。 他说自己没办法继续杀敌,不能上战场的人,没资格做将军。 北野王为了照顾他,将他调入辎重营,想给他校尉,他也不要。 他对北野王说,把荣誉给还能厮杀的汉子,和已经阵亡的同袍。 十年北野军,士兵已经换了一茬,所以了解那段过往的人不多。 只有那些校尉,甚至是将军,在看到姜生尚的时候,才会肃然的行个军礼。 叫一声老百长。 被调到契兵营做都尉,是姜生尚自己请求的,他说自己打不了仗了,但怎么打仗还没忘。 他想教教这些对什么是军人还不了解的汉子们,如果真到了轮到他们上战场的时候,该怎么杀敌,该怎么不被杀。 景昇也和林叶聊起过,告诉林叶,对姜生尚,一定要足够尊敬。 不知道为什么,林叶一看到姜生尚,就会想到庄君稽。 他们两个不同,一个是军人,一个是江湖客。 可他们两个身上,似乎又有许多相似之处。 姜生尚问林叶:“你怎么不问问我,将军回大营做什么去了?” 林叶道:“因为不好奇。” 这个答案让姜生尚有些意外,这世上不好奇的人可不多。 “将军回去,和城里接连出现的大案有关。” 姜生尚把崔家被灭门的事和林叶说了一遍,林叶的心里猛然一震。 他在思考崔家为什么会被灭门的时候,姜生尚没看出他眼神里一闪即逝的疑惑,还在自顾自说着。 “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云州府治理地方无力,咱们大将军大概是生气了,把将军和分营将军们都召回去,估计着是要商量布置一下契兵营提前接管云州的事。” 听到这话,林叶心里的疑惑更重。 北野王向来是个谨慎的人,从不会做任何僭越之事,朝廷里盯着他的人那么多,没谁真的能找到他什么把柄。 他到现在为止都不许人称呼他为王爷,始终只以大将军自居。 所以契兵营绕过府衙直接接管云州治安,这种事不该是北野王能做出来的。 除非,是云州城还要发生什么更大的事,北野王如此安排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为了应对。 十年来,除了上一次朝心宗祸乱云州之外,北野王从不干涉地方之事。 这次,难道要发生与十年前朝心宗的事分量相当的大事? 林叶又不得不想到了那位刚刚才归来的大师兄,走万里路,恰好在此时回到云州。 江秋色和崔家被灭门的事,若有牵连,那江秋色回云州可能不只是走完了万里路那么简单。 想到这,林叶压低声音问姜生尚:“我晚上可以出军营吗?” 姜生尚楞了一下,然后背着手走了。 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去巡视一下,我可没听到你说了些什么,但我决不允许违反军纪的事出现在我眼前。” 林叶朝着那远去的背影抱了抱拳。 于是,夜深人静之后,林叶就悄悄离开了契兵营。 以他现在的实力,纵然没有内劲,可若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倒也没几个人能发现。 他想回武馆看看,他可以不在意江秋色是什么人,但他在意师父师娘和师兄们的安危。 这深夜中,云州城的大街上似乎比以往还要冷清的多。 连那些绘有标徽的马车都不见了,可见这几日的案子带给云州城里的人多大压力和恐惧。 林叶现在身份是契兵营校尉,他当然也不能明目张胆的走在大街上。 他在暗影里穿行,走到一个街口,见前边有火把出现,知那是巡夜的州兵,于是就在墙后停住。 等那州兵过去,林叶刚要动,忽然见对面路口有几个黑影闪了一下。 林叶抬头看了看天空,星稀月明。 这样的夜晚,对于那些准备做坏事的人,大概不是很适合。 可真正的凶徒,也不会在意夜到底黑不黑。 他等那几个黑影拐进另一条巷子后,没忍住,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林叶观察四周环境,大概知道是云州城里什么位置。 前边那巷子里有一家赌场,跳蚤曾经说过,这赌场颇有些名气,崔景临以前就经常去。 林叶在巷子口止步,往里边看,正好看到那六七人停下来。 应是被赌场的看守拦住,似乎是在低声盘问什么。 却见其中两人忽然抬手,林叶听到了轻轻的机括响声。 弩? 林叶一怔。 那两个赌场的看守立刻倒地,连呼喊都没有来得及发出。 那六七人将面具戴好,背着很大的包裹走进院子中。 林叶刚要迈步跟进去,忽然间觉得背后不对劲,他立刻转身,见月色下站着一个戴面具的黑衣人。 “你最好不要跟进去。” 黑衣人警告。 林叶听的出来,这人故意压着嗓子说话,显得沙哑,但绝对不是本来声音。 “若进去呢?” 林叶问。 黑衣人沉默片刻,忽然一抬手,林叶在他手中也看到了弩。 这种东西,就不该出现在江湖客手中。 他闪身的瞬间,一支弩箭钉进墙壁中,发出啪的一声。 也不知为何这单手-弩看起来小巧,击发的力度竟是如此恐怖。 那砖石墙壁都几乎被击穿,弩箭有七八分已经没入砖石中。 林叶落地后又迅速向另外一侧闪避,第二支弩箭飞来打在一根柱子上,直接打穿。 黑衣人对林叶的反应似乎有些意外,没想到竟如此迅疾。 他的单手-弩只能装填两支弩箭,两支打完,林叶却没给他继续装填的时间。 黑衣人见林叶如闪现一般过来,立刻一拳朝着林叶迎面砸出。 林叶没躲,而是迎着那拳头也一拳砸出。 在即将接触的瞬间,黑衣人眼神变了变,立刻做出反应。 他胳膊上的衣服骤然鼓了起来,那是内劲灌注的表现。 砰! 两个拳头重重的撞在一起。 黑衣人向后滑退一步远,衣袖被震的裂开。 “嗯?!” 他更没有想到也无法理解,一个没有内劲的家伙,怎么能与他硬拼这一拳。 且,似乎占了优势。 因为林叶可没有退后,一拳命中后第二拳立刻就到了。 黑衣人也被激起了斗志,随着一声冷哼,他双拳上骤然出现了光芒。 双拳外边出现的白光,形态如同虎头,还有轻轻的火焰燃烧之声,燃烧是对空气的撕裂,所以再轻的声音也不温柔。 对林叶的这一拳,黑衣人还是如刚才一样。 两拳再次对撞。 林叶感觉拳上如被烈火焚烧,下一息皮肤都可能会被烤焦,但他不在乎。 退缩这个词,从来都与他无关。 又是一声闷响,两拳相撞,那炽白的光都被震的向后飘出去。 黑衣人眉头一皱,因为他又被震退了一步。 林叶低头看了看,他衣服上被灼烧的缩了起来,手背上白光依稀还在。 他深吸一口气,猛一握拳,白光退散。 黑衣人无法理解。 以他修为实力,第一拳就该把林叶胳膊震断。 第二拳他催发内劲灌注双拳,硬拼之下,林叶的骨头都该碎裂才对。 “老茧,由此而来吧。” 林叶看向那黑衣人。 黑衣人沉默片刻,转身飞纵出去,犹如一只猎鹰。 可这只猎鹰不打算狩猎了,而是退走。 林叶没有追,他慢慢转身看向刚才那条巷子。 六七个背着巨大包裹的人已经出来了,他们手里都有短刀。 依稀中,似乎能看到,每一把刀上都在滴血。 那六七人站在那互相看了看,然后迈步朝着林叶走来。 就在这时候夜空中传来一声鹰啼,那六七人脚步随即一停。 为首的那个打了个手势,六七人随即转身离开。 林叶要追,才迈步,六七支弩箭破空而来。 等林叶避开后,那六七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又是一个清晨,又是太阳升起。 唐久,又是很头疼。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人间修罗场 云州城里的案子一件接着一件,而且一件比一件让人头疼。 唐久想着,要不然自己趁着还没出更大的案子,就这样逃了吧。 云州城爱死多少人就死多少人,自己逃了,这地方就算变成地狱又如何? 可是当一个人已经到了某个高度之后,便会舍不得从这个高度下来。 云州城总捕说不上是多风光的高官显爵,可已经让唐久领略到了这高处的景色。 他只是想着,如果真的还要死人,死那些大人物吧,且死的离我远些。 他站在门口,看着手下一个捕快把烟斗取出来,大概是为了压惊所以打算抽一口。 他咳嗽了两声,从不抽烟的他伸手道:“先给我。” 这个已经年过五旬的老捕快连忙把烟斗递过去,然后殷勤的给唐久点上火。 “老卢,你做捕快有二十年?” 唐久问。 老卢回答:“三十年了。” 唐久楞了一下,忍不住多看了老卢一眼。 三十年,别说总捕副总捕,连个差头儿都没混上。 这就是普通人,兢兢业业的三十年,比不上会走门路的人。 唐久想了想自己,若非是自己那时候用尽浑身本事的溜须拍马,得雷风雷赏识,这总捕大概也轮不到自己。 再想想副总捕邢朝云,可能是在下边县城里积攒了半辈子的钱,全都给了府治大人,才换来到云州城做副总捕的机会。 唐久抽了一口,然后就开始咳嗽起来,他想着这大概是因为烟丝过于劣等。 “老卢,这样的案子,你见过几次?” “回总捕的人,见过四次了。” 老卢说:“一次飞鱼堂那两百余人,一次是城东那边六七个人,一次是崔家,一次是现在......十年前朝心宗的案子,不归咱们府衙管,所以其实没见着。” 他说到这,打了个寒颤。 三十年,一次死五个人以上的大案子,轮到老卢亲眼所见的只有这四次。 四次,都在最近。 赌场里的人死了有数十口,没有全死光是因为那些人不打算浪费时间。 又或者,那些没死的只是不该死,都是来玩的赌客。 根据在场的人提供的消息,那六七个人戴着面具,拿着弩,杀人极快,一箭一个。 赌场后院的保镖听到声音赶过来,一进门,就被藏在门两侧的悍匪砍翻了四五个。 剩下的也没坚持多久,死的比来的还快。 一个吓尿了的赌客正在接受邢朝云的问话,他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三魂七魄都没了一大半。 他没有敢跑,躲在桌子底下,直到天亮都没敢露头。 “刀,他们的刀会冒光。” 这赌客哆哆嗦嗦的说道:“我瞧见了,那刀上有白光,像是火一样。” 听到这话,邢朝云脸色变了变,他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唐久,眼神里的意思是,这不应该。 一群能让内劲灌注于刀身上的拔萃境高手,且最起码都是拔萃境四芒以上的高手,应该不屑于做这种事。 有这样的修为实力,就算是在云州城的江湖中正正经经的开宗立派,也能有一席之地。 六七个拔萃境四芒以上的强者,必能得云州城的江湖认可。 可他们却选择了一种格外狠毒的方式,用杀戮来抢钱。 邢朝云摆了摆手,示意那赌客可以走了。 “总捕大人。” 邢朝云走到唐久身边说道:“听起来,如果仅仅是为了钱,好像说不通。” 唐久嗯了一声。 这样一群高手,若打算投入到某个大帮派中,得到的钱财不会比抢劫杀人来的少,而且要光彩。 “赌场和崔家有关。” 邢朝云道:“看来有人是要把崔家的产业,全都扫干净。” 唐久道:“上次崔家案子的时候你不是说过么,或许是有人想让云州城里的江湖重新洗洗牌。” 原本这云州江湖,飞鱼堂,青鸟楼,都有些见不得光的背景,所以排不进一流势力,只能算是二流中的最强。 崔家的合花会勉强算二流末,这赌场就是合花会的生意,所以崔景临才会常来。 有不干净的背景,还能跻身一流势力的,云州城里只有一家望乡台。 望乡台崛起的原因和青鸟楼差不多,最初就是一群备受欺凌的外乡人联合起来,逐渐壮大。 历经数十年,望乡台已经彻底从黑道上剥离出来,做的都是正经生意。 云州城里的马帮,布匹,船运等生意,大部分都是望乡台的。 他们不沾赌场,不开青楼,这是铁一样的规矩。 不过,现在青鸟楼有了庄君稽这样一位武岳境的强者,青鸟楼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此时的唐久,觉得这些江湖客,就该如当年北野军剿灭朝心宗一样,全都杀了才好。 “若真的是想把崔家彻彻底底在云州抹掉,那......” 邢朝云看向唐久:“崔家,还有镖局和车马行的生意。” “去看看。” 唐久把烟斗递给老卢,一边走一边咳嗽。 “就算是抓不到凶手,提醒那群家伙早点做好准备,兴许能少死几个人。” 他说完这句话,觉得自己已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等唐久带着人到崔家车马行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赌场被屠了的消息一定在昨夜里就传遍了崔家其他生意,所以能跑的大概都跑了,哪里还需要唐久来提醒。 唐久甚至还觉得有些扫兴,因为没有见到预期中的,那些人对自己的感恩戴德。 他吩咐一声:“派几个人去看看,崔家其他生意还有没有人盯着。” 回到府衙,唐久问了一圈,谁都没有见到府治大人。 不知道这位倒霉催的大人又跑去什么地方求救了,唐久忍不住骂了一声缩头乌龟。 不多时,他分派出去的人回来报告消息,说是崔家所有生意都没人了。 车马行,镖局,还有合花会,今天一早就空了。 凡是还能跑的人,收拾好了行囊,清晨城门一开就头也不回的跑了。 唐久坐下来,双手抬起来在头发里使劲挠了挠。 真他妈的。 若有人见过那群家伙的面目也好啊,现在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有人见过,但见过的人可不知道那群人就是这些大案的杀戮者。 府治金胜往就见过。 林叶没见过,但林叶知道是谁,在那个黑衣人出现在他背后,提醒他别多管闲事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此时此刻,武馆。 后院,林叶站在那看着正在劈柴的江秋色。 “你不该回来。” 林叶说。 江秋色回头看向林叶:“小师弟,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林叶道:“此时动手,大概师娘会过问,不如我们去外边。” 江秋色:“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林叶:“废了你,废不掉就杀。” 江秋色问:“理由?” 林叶:“你会连累师父师娘,连累师兄们。” 江秋色笑起来,笑的样子啊,不管怎么看都是那种腼腆的农家小伙儿。 他说:“我回来,是伺候师父师娘的,是保护师门的,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也没兴趣听你胡言乱语。”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林叶的眼睛:“但我记得和你说过,你穿上这身衣服很精神,不要辜负了别人对你的好。” 他继续劈柴。 “小师弟,江湖,不是登门拜访,比试几下,就能解决问题的地方。” 他一斧子下去,木柴分开。 “你去做你的校尉吧,前途光明远大,你不属于江湖,江湖也不属于你。” 林叶刚要说话,师娘雷红柳从前院过来。 看到林叶脸色明显惊喜:“才去的契兵营,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林叶连忙道:“忘记带换洗衣服,回家去取,顺便来武馆看看。” 江秋色听到这话就笑起来,那双眼睛里,有一种令人害怕的光。 “小师弟快走吧,别误了时辰,怀了军营的规矩。” 他这话,在林叶去契兵营的时候说过一次。 林叶嗯了一声:“多谢大师兄提醒。” 说完又和雷红柳闲聊了几句随即离开,雷红柳看向林叶背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她问江秋色:“小叶子和你聊什么了?” 江秋色道:“小师弟问我,江湖是什么。” 雷红柳笑了笑:“这是什么破问题,你如何答的?” 江秋色道:“我说我也不懂,我走了万里路,都不知道是不是走的江湖路。” 就在这时候,外边大街上传来一阵阵的铜锣声,很急促。 雷红柳好奇,转身走向前院,到门口,见有州兵骑马过去,铜锣敲打的如雨点一样密。 “这是出了什么大事?” 雷红柳自言自语了一声。 江秋色道:“瞧着这么急,就好像有战事似的,可又不能是有战事,莫非......是有匪患?” 雷红柳道:“云州哪里来的匪患。” 两个人站在门口聊了没多久,就看到大队的州兵朝着城门外跑。 不多时,就看到北野军一支队伍也往城门方向过去,都是骑兵,呼啸如龙。 又片刻,天水崖那边传来一阵钟声。 雷红柳和江秋色对视了一眼。 “真的出大事了。” 雷红柳担忧的说了一声。 因为这担忧,也因为好奇,她一直都在门口站着,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街上出现了契兵营的队伍,雷红柳看到了林叶,算时间,林叶应该也就才回到契兵营没多久。 路过的时候,林叶朝着雷红柳点头示意,视线又在江秋色脸上扫过。 “所有人不准出门!” 赶回来的契兵营分营将军景昇下令士兵高喊,同时敲打铜锣。 契兵营被调动起来,沿街戒严,不准任何人出门,不准任何人观看。 雷红柳她们也只能是回到武馆里,门口就有契兵看守,她只能是到后院,掠上房顶,爬伏在屋脊后往前看。 随着一阵阵招摇铃声响起,路上出现了庞大的车队,一辆一辆大车鱼贯而过。 都是那种没有车厢的拉货马车,每一辆马车上,都放着不少尸体,用白布盖了,可还是能看出尸体轮廓。 至少过去几十辆车! 雷红柳的心都在怦怦跳,就算一辆车拉十具尸体,也有数百人了。 路边。 天水崖蓝袍神官聂无羁骑马经过,看到了在路口当值的林叶。 “跟过来吧。” 聂无羁朝着林叶招了招手。 将军景昇对林叶点头,林叶随即拉了一匹马,上马与聂无羁并骑而行。 “崔家的人,一个没留。” 聂无羁道:“有人昨夜里杀赌场的人,不只是为了抢点钱,还是逼迫崔家其他人出城,城里杀人的人不多,城外杀人的人不少。” 聂无羁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有人看到了,数百个戴面具的人杀人,鬼哭狼嚎,是人间修罗场。”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这是什么局 时隔多年,云州再次出现了匪患,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数百,这已不是什么江湖恩仇。 此事也震惊了北野王拓跋烈,换上了大将军的常服,出现在府衙门外。 所有人听闻北野王到了,连忙出去迎接,可拓跋烈已经自己走了进来。 看他脸色,众人心里就立刻紧张起来,连俯身行礼的姿势都比以往认真。 “云州的事,云州府还能不能管?” 一进门,拓跋烈就直接问了一声。 府治金胜往腰都已经弯到快能对折了,他解释的声音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大将军,这,这事发突然,确实出人预料......” 话才说了没几个字,拓跋烈就一声冷哼将其打断。 “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云州的事,你云州府还能不能管?” 问过之后,拓跋烈直视着金胜往,有那么一个瞬间,金胜往觉得自己下一息就会人头落地。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间就想到了之前司座神官的那句话。 【按照朝廷规矩,地方上的事上阳宫不能过问,北野王也一样,所以云州府的事当然是你管,别人管,都是插手。】 因为想起来这句话,金胜往脑子里猛的一亮。 北野王到了,直接问他一句还能管不能管。 若他说不能,那北野王立刻就会下令大军接管。 他这个府治,大概也会立刻就被看管起来,最终的结局应该逃不脱被朝廷追究,或是许他以死谢罪,或是直接死罪问斩。 江湖上每天都在打打杀杀,在朝廷眼中那都是小打小闹的儿戏。 可是这么多这大的案子接连出现在云州,这就不是儿戏了。 这不是他云州府治无能又是什么?就算是陛下,也会勃然大怒。 一想到这,金胜往立刻直起腰身。 “回大将军,罪案发生在云州,下官身为云州府治,必会倾尽全力办理。” 拓跋烈点了点头:“那就是能办?” 金胜往也点头:“能办!” 拓跋烈回头看向亲兵:“在府衙大院里给我搭个军帐,我这几日就住在这了。” 金胜往深吸一口气,对拓跋烈说道:“下官,请调契兵营搜山。” 拓跋烈道:“契兵营归在府衙治下,你无需向我请示,我安排人过来,也只是代练兵马。” 金胜往随即转身看向契兵营那边的将军们,然后抱拳说道:“那就有劳诸位将军了。” 唐久实在忍不住,在金胜往身后压低声音提醒了几句。 “大人,契兵营才训练月余,大概还是一盘散沙。” 金胜往没回应。 唐久语气更急了些:“大人,从已知情报来看,那数百悍匪杀人后遁入山中,若让契兵去搜山,万一损失惨重,大人再无退路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可这时候衙门大堂里人那么多,听到的也不只是金胜往一人。 所以金胜往对唐久竟是有了些感激,在这种情况下还在替他着想,殊为不易。 他回头看向唐久,摇了摇头:“我已无退路了。” 唐久能看到的事,金胜往难道看不到? 北野王来了,只一句你到底还能不能管,就把他的退路全都封死,一个不留。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调动才刚刚成军的契兵营搜山。 若顺利将那些来历不明的悍匪剿灭,那这云州暂时还有他一席之地。 若契兵营真的损失惨重,那么北野王就算当场让人斩了他,朝廷也不会问责。 金胜往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一声。 拓跋烈啊拓跋烈,你为了除掉我这一个小小的府治,竟是比除掉城主还要费心,也是难为你了。 可这事,他又不知道该不该骂拓跋烈。 是布孤心引出了拓跋烈的杀心,是那场陷害让拓跋烈下了决心。 林叶他们这些校尉都站在门外等待消息,可大堂里的话,他们也都能听到。 此时,契兵营将军上前一步说道:“契兵营受府衙节制,若要调动契兵,大人直接下令就是。” 这位契兵营的主将,正是原北野军五品将军元轻则。 那个夜里,城主布孤心打算在武馆结束那个局,扳倒北野王的时候。 元轻则就在场,而且作风凌厉,杀伐果断。 林叶此时都有些紧张,对他这般性格来说,已属难得。 他大概也都已经猜到,北野王是要趁机除掉云州的隐患。 金胜往再次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声说道:“请元将军带兵围剿匪寇,为确保契兵少有损伤,这次围剿不以生擒贼人为目的,能杀则杀。” “听令!” 元轻则转身而出,在这个过程中,没有看向北野王一眼。 契兵营虽然才集训一个月,可是也已有成效。 随着军令传递,各营的分营将军们,带着人到武库领取兵器。 之前训练都不是真刀真枪,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手握杀人器。 林叶也领到了一把佩刀,是大玉王朝兵部治下的兵器坊精制的百炼刀。 他将佩刀挂在腰带吊环上,回头看,手下人个个都很兴奋。 林叶立刻说道:“没有我的命令,监察卫的人不准胡乱冲击,见贼人行踪不准私自追捕,你们都记住,监察卫的职责,还是维持军纪。” 他这些话说完后,五十几个监察卫的脸色,立刻就都有些黯然下来。 当兵抓贼,搜山围猎,这些事对他们来说听着就很刺激。 可现在校尉大人只准他们维持军纪,这就如同给他们的热情上泼了一盆冷水。 远处,都尉姜生尚大声喊着:“一定要听从将军号令,不可莽撞行事!” “此次搜山,按照训练要求以各队行进,不要散乱,一定不要散乱!” 他在一千多人的队伍里穿行,这才多久,嗓子都已经喊的有些沙哑。 又半个时辰后,各营领取了兵器,在分营将军的号令之下,各营契兵浩浩荡荡的开拔。 林叶骑马走在队伍前边,他回头看,这如长龙一样的队伍中,人人都是紧张且兴奋。 所以林叶忽然就有了些后悔,他在武馆的时候,应该和师娘明说的。 虽然,以他对师娘的了解,他说的话师娘绝对不会相信。 雷红柳不会相信她的大弟子,会和那些杀人的悍匪有关。 就在这时候,林叶在路边的人群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高恭他们挤在人群中,朝着林叶挥手,看得出来,他们也都很激动。 大概是觉得,看咱家小爷多威武。 林叶往左右看了看,然后突然跳下马,拉了高恭迅速的交代了几句。 “给我师父报信,记住是我师父不是我师娘,让他小心大师兄,另外让所有兄弟不要外出,务必等我回来。” 他刚说了这几句话,将军景昇回头怒吼:“你在干什么!” 林叶拍了拍高恭肩膀,迅速返回队伍中。 景昇道:“众目睽睽之下不顾军纪,你是想死吗?!” 林叶没有应声。 可他从景昇的眼神里,看出了真真切切的杀意。 这句你是想死吗,不是随随便便说的,景昇是真的在动怒。 队伍出城,很快就到了出事的地方。 云州城三面都是山,出事的地方就在盔山脚下。 盔山因形似将军的铁盔而得名,山势颇为险峻。 进山的路不多,大部分都是猎户踩出来的,只有一条主路稍显宽阔,可也只是到半山腰。 原本山中有一座寺庙,十年前朝心宗作乱的时候,这寺庙也毁掉了。 谁能想到,十年后,这里会再次出现匪患。 虽然从已知情报来看匪寇只有数百人,无法和朝心宗相提并论,可这事的意义却并无多大区别。 号角声此起彼伏,各营在将军元轻则的部署下,迅速对盔山形成了间断合围。 契兵营有一万余人,也不能对盔山形成全包围,那样兵力单薄,且调动起来极为不便。 十个分营在十个点驻守,各分营留下三分之一的兵力作为候补,其余兵力,尽快组织起来进山。 都尉姜生尚走到林叶身边,拍了拍林叶肩膀:“害怕吗?” 林叶摇头:“不怕。” 姜生尚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年轻人,十年没有战事,已不知敬畏,你们其实都该害怕的。” 林叶手下那年轻人李不服道:“都尉大人,这也不算什么战事吧,一万人的大军剿灭几百草寇而已。” 姜生尚摇了摇头:“不会那么简答的,你们都要明白,命只有一条。”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号角声又一次响起,这次是进攻的号角。 十个分营的队伍,从十个方位进山,若能从高空俯瞰,就若十条巨蟒游进了山林。 山上,林深树密处,一个戴着面具的悍匪举千里眼仔细看着。 他看到契兵营如此场面,却丝毫不惊,反而咧开嘴笑了笑。 他朝着树下说道:“告诉兄弟们准备好,给那些新兵蛋-子上上课。” “是!” 树下,一群戴着同样面具的悍匪应了一声。 他们动作迅速的分开,以数人为一队,显然不是临时聚集起来的人。 树上的汉子把面具摘下来,深呼吸几次。 他不是紧张,他只是压一压自己的兴奋。 这是一张成熟的男人面孔,虽看起来只有不到三十岁左右年纪,却有着远超寻常人的坚毅和狠厉。 将面具重新戴好,他看向云州城那边。 “你们在城里干-你们的,我们在外边干-我们的,过几日相聚,不能不醉。” 说完一转身,从树上掠了下去,看身形,犹如山鹰展翅。 云州城,城墙上。 北野王拓跋烈单手举着千里眼看向盔山方向,另一只手,手指轻轻敲打城砖。 他不承认,他不自居,可他就是高高在上的王。 ...... ...... 【明日上架,恳求订阅。】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是谁在狩猎 丛林让人觉得害怕,并不是树有多吓人,而是树后看不到的东西。 士兵们在进入山林后,不知不觉间,兴奋逐渐消失,每个人都变得紧张起来。 作为监察校尉,林叶并没有走在队伍最前边,毕竟职责所在。 监察卫不讨人喜欢的地方就在于,平时他们督纪,战时他们督战。 六百多人的队伍进入林子之后,按照都尉姜生尚的命令以什为队,分散搜查。 都尉姜生尚其实格外担忧,他清楚这些新兵根本不具备作战的能力。 而且哪怕他们现在变得紧张凝重起来,他们依然看不起那区区几百人。 他找到林叶,压低声音说道:“事情格外不对劲,你一定要帮我约束好队伍。” 林叶点头:“我会。” 姜生尚因为这两个字,莫名其妙的就踏实下来一些。 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这个少年会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 “有人!” 左前方忽然传出喊声,紧跟着搜索的队伍就朝着那边聚集过去。 “别聚在一起,散开,散开向前!” 姜生尚沙哑着嗓子呼喊,加速往前追。 他身体不好,以前有多处重伤,爬山对他来说本就是很艰难的事,再加上来回奔走约束部下,此时明显有些体力不支。 “监察卫是唯一发了弩的队伍,平日里你们也是唯一提前接受连弩瞄准训练的人。” 林叶道:“别浪费,我让你们打谁就打谁。” 李不服他们立刻应了一声。 李不服除了林叶,谁也不服。 这个草根出身的年轻人身上没有唯唯诺诺,倒是有一股子朴实的狠劲儿。 其实契兵营的军备格外简陋,就算是给监察卫发了连弩,也不是人手一个,而是平均五人才有一个。 除此之外,契兵营的军服,皮甲,也都远不如北野军。 林叶带着监察卫上去,前边,校尉赵有志正蹲在地上检查,在一丛高草后边,发现了血迹。 他手下士兵激动的说道:“我看到了,一个人,一瘸一拐的往那边跑了。” 赵有志立刻起身:“追上去!” 姜生尚道:“赵校尉,不要贸然追击。” 赵有志道:“只有一个贼人,还受了伤,此时不追必会被他跑掉。” 他不打算听姜生尚的话,甚至想骂街。 不是他有多愚蠢,是因为契兵营里的人一直都在说,姜都尉是个贪生怕死的。 况且,在这契兵营里,想拿军功本来就不容易,这碰上了,谁也不想丢掉。 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拦着他,他不服气。 姜生尚伸手拉了他一把,赵有志道:“都尉大人,你这样做,莫不是想偏袒别人,让别人去拿军功?” 姜生尚刚要说话,林叶走到近前,把连弩举起来怼着赵有志的脸。 “不听都尉军令,别人不可杀你,我可杀你。” 赵有志脸色一白:“林叶!你这是公报私仇!” 林叶:“我和你没有仇,是我打的你。” 赵有志脸色更难看起来,可他也知道,林叶这种人是真的敢扣动机括一箭射穿他脑壳。 他只能是忍了下来,在心里把林叶和姜生尚都骂了八百遍。 “成一字队列,分成五队,鱼贯向前搜查,遇到危险就结圆阵等待支援。” 姜生尚吩咐完,赵有志一摆手,带着他的人冲了出去。 队形勉强还保持着,姜生尚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看向林叶:“多谢。” 林叶摇头:“你说的对,年轻人都不知对战场敬畏,你拦不住几次。” 姜生尚深呼吸,转身继续追:“那也得拦,我是都尉。” 又往前探查了大概一里多远,前边再次传出喊声。 “在这呢!” 林叶听到喊声,回头看了一眼明显气喘吁吁的姜生尚,示意他不用着急,然后林叶加快速度追了过去。 前边,几名契兵发现了一个腿上受伤的悍匪,躲在石头后边。 被契兵围住后,那人忽然抓了一把泥土洒出来,然后一瘸一拐的往前跑。 赵有志见这家伙都已经这样了还敢跑,立刻就怒了。 一招手,带着他的人发力往前冲。 身后,林叶喊了一声:“按都尉军令追击!” 赵有志回头看向林叶,没出声,但看嘴型的狠狠骂了一句。 林叶抬手就一个点射,冲在最前边的那名契兵被一箭打穿了小腿。 赵有志回头,这次没有无声的骂,而是怒骂道:“林叶,你-他妈的疯了吗!” 林叶道:“按都尉军令追进,一字队列,鱼贯前行,成五队,间隔分开。” 赵有志啐了一口吐沫,啐在林叶脚边,林叶依然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队列追击!” 赵有志喊了一声,然后发力向前。 这分营来了六百余人,两校士兵,除了赵有志的人之外,还有一名叫杨勤的校尉带队。 将军景昇没有上来,而是在山下督战。 赵有志这边追的越来越急,队列越来越松散。 杨勤那边也一样,他们虽然没有发现贼人,可不想被赵有志抢了头功,跑着跑着,队伍就彻底乱了。 姜生尚喘着粗气说道:“这样不行,这样会出事,快鸣锣让他们撤回来,重新整队。” 林叶朝着李不服说道:“鸣锣。” 李不服也想冲,压着性子,此时听到命令,虽然动作不拖泥带水,可心里竟然有些淡淡的抗拒。 只是追一个受伤的贼人,何至于如此小心。 铜锣敲响,声音在林间飘荡。 赵有志已经见到那贼人的背影了,听到铜锣响一愣。 片刻后,一咬牙:“追上去!” 追了又有数十丈,那贼人明显已经跑不动了,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后往前扑倒。 赵有志一激动,咬着牙狂奔。 前边到了这片林子的边缘处,那贼人冲出林子就更跑不掉了。 之前跟上来的监察卫也试着用连弩射击,可那贼人虽然伤在腿上,却借助树木左右闪躲,箭不能命中。 此时一出林子,视线顿时开阔起来。 这是一片草地,草有半腰高,那贼人栽倒进草丛里,必然是要藏起来,可他在草丛里爬行,那草晃动又如何能不被人看到。 “抓了他!” 赵有志喊了一声,他身后,跑的最快的数十名契兵也冲出林子。 哪还有什么一字队列,全都散开了。 就在这一瞬间,草丛里猛的站起来一排戴面具的悍匪。 契兵营的士兵还在跑着呢,对面的弩箭骤然飞来。 一排弩箭瞬息而至,赵有志都没能反应过来,更何况是他部下的契兵。 随着死亡的声音出现,先冲出来的数十人,全都倒了下去。 那一排悍匪看似是没有目标的齐射,实则在起身之前,就已经一人选中了一个目标。 他们按照站的位置,从左往右打。 数十条年轻的生命,在这一瞬间就被收割走了。 每一箭都是命中咽喉。 距离大概只有七八丈远,弩箭的威力被这些悍匪发挥的淋漓尽致。 后边传来姜生尚的喊声:“别冲了,回来,出去的趴下!” 那声音像是破裂的铜锣。 可是第二排弩箭很快就飞了出去,这些人用的弩也是双发弩。 没来得及收住脚步的契兵,一出林子就又被放翻了十几个。 肩膀上中了一箭的赵有志趴伏在地,见那些悍匪低头装填弩箭,他立刻爬了起来。 “我-操-你祖宗!” 凌空跃起,赵有志一刀朝着其中一名悍匪斩落。 见他冲出,藏在树后和草丛里的契兵,叫喊着也往前冲。 可就在这个瞬间,那一排悍匪后边,又站起来一排人。 四五个人把弩瞄准了赵有志,人在半空,他避无可避。 噗噗噗噗噗...... 这些威力强大的弩箭没有一支在赵有志身体里卡住,全都打穿了出去。 失去了力气的赵有志重重的摔在地上,距离他要砍的那个悍匪并没有多远。 那悍匪一边装填弩箭一边看了他一眼,眼神中连怜悯都没有,只有漠然。 然后他们再次抬起手射击,后边过来的契兵又倒下去好几个。 为首的悍匪知道此时伏击已经没有更大的意义,于是打手势后撤。 就在他们转身的那一刻,赵有志忽然爬了起来。 他没来得及捡起来掉在地上的刀,死死抱住一名悍匪,一口朝着那人脖子上咬下去。 那悍匪被抱住,手肘向后一撞,赵有志的身子都往上飘了一下。 那一口,便没能咬中。 这一次,那悍匪的眼神里出现了怜悯,似乎是在可怜赵有志,连拼死咬一口都做不到。 他一肘撞开赵有志后转身,又抓住赵有志皮甲把人拉了回来。 他左手抓着衣服,右手从腰间抽出来一把短刀,动作极为迅速的往上一戳,匕首从赵有志下巴戳了进去。 悍匪松手,没多看一眼,转身招呼手下人急速撤走。 他们在高草丛中弯着腰穿行,很快就消失不见,冲进了对面的林子里。 杀了赵有志的,正是之前那个蹲在树上观察契兵的悍匪首领。 他进了林子后打了个手势,绝大部分人立刻四散。 另一名悍匪留在他身边,摘下水壶递给他。 首领摇头:“一会儿你回后边去,契兵营里的老兵其实难对付,只是这些家伙不听话,现在他们大概也该学会听话了,三次......埋伏了三次,第三次才奏效。” 留在他身边的悍匪把面具摘下来,竟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女人仰头喝了一气水,然后把水壶挂在首领腰带上。 她问:“其实我们没必要这么狠对不对?” 首领道:“他们是一群新兵,没学会服从军令,你难道也是新兵?” 女人沉默片刻,把面具戴好后转身跑了出去。 首领往另一个方向看过去,那边,其他分营的契兵正在支援过来。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刚要转身,忽然间立刻下蹲。 前后两支弩箭首尾相连的飞过来,若他反应慢半分,这弩箭就能击穿他的脸。 他刚蹲下,一道黑影从高草丛中暴起而出。 这一脚直奔他胸口。 首领双臂拦在胸前,那黑影一脚踹在他胳膊上,巨力之下,他竟然向后离地而起。 刷的一声。 林叶抽刀。 。。。。。。 。。。。。。 【上架啦,今后一段时间的生活,就靠大家啦,抱拳谢谢大家】 【今日爆更】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世上再无 悍匪首领见这一刀来的凌厉,反手从腰带上将短刀抽了出来。 在林叶一刀劈落的瞬间,他短刀向上一扫,刀刃上有白芒炸亮。 当的一声,林叶的百炼刀应声而断。 校尉级别领取的战刀,自然品质不凡,却还是禁不住对方一下。 这白芒便是内劲所化,林叶的刀终究也只能算是凡品,挡不住。 下一息,悍匪首领短刀横扫,那刀只有一尺多些,明显扫不到林叶咽喉。 可在横扫中,刀尖上白芒突然延伸出去,刀便长了一尺多。 林叶向后急退,白芒在身前扫过,有猎猎之声。 “没有内劲?” 悍匪首领有些惊讶。 这校尉一脚袭来的力度,让他以为对方至少是拔萃境的高手,甚至该在拔萃五芒以上。 他稍一迟疑,欺身上前,再一刀划向林叶心口。 林叶也再次后撤,堪堪避开刀芒。 “怪胎?” 悍匪首领见林叶这般速度,不由得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脚下一挑,原本脚尖就插进泥土中,这一挑,一团泥土直奔林叶双眼。 林叶倒也是没想到,已到如此修为的人居然还用这般无耻的手段。 他向一侧急闪,那悍匪首领却仿佛已经预料到他闪避方向,一刀迎着扫过来。 林叶往后一仰身子滑倒,刀锋从脸前边带着炽烈之风过去。 滑倒的林叶双手向后反向城主地面,发力一划,双脚踹向悍匪首领小腹。 悍匪探出左手抓住林叶脚踝往自己这边一拉,右手握着短刀朝林叶心口狠狠戳下。 林叶在那一刀已到身前的时候,双手握住了敌人手腕。 他脚踝被抓,敌人的手腕被他抓住。 林叶屈膝弯腰身子缩成一团,然后猛的爆发出来力量,身子瞬间伸展开。 悍匪首领被拉的离地而起,手中短刀也被甩了出去。 纠缠在一处,悍匪首领一拳打在林叶小腹上。 “死!” 但凡是修行者,被如此暴力的一拳击中丹田,必死无疑。 林叶连躲都没有,挨了一拳,还了一拳,这一拳打在悍匪首领的胸膛上。 砰砰两声,两人同时向后滑退出去,林叶疼的额头冒汗,悍匪首领则立刻起身,刚要迈步追杀,心口里忽然一窒,半边身子瞬间就麻了。 “封穴?” 悍匪首领戴着面具,可他肯定是脸色大变。 见林叶竟是又站了起来,他更为惊诧。 以他实力,正中那校尉丹田,怎么可能杀不死?纵然一时不死,又怎么可能马上站起来了? 此时他半边身子越发的麻木起来,又听到契兵营的号角,所以立刻转身向后掠出去。 林叶纵然丹田早已被毁,可硬挨了那般高手一拳,一时之间,其实也难以继续发力。 这个人,是林叶自从与人交手以来,所遇的最强之人。 上次林叶被妙音八转围攻的时候,他都有把握脱身。 可若和这个人再打下去,林叶怀疑自己坚持不了多久,哪怕那人的半边身子血脉被他封住。 那人还能转身飞奔,林叶此时却还在调理。 他喘息着往回走,弯腰把悍匪首领丢弃的短刀捡了起来。 捡起来的时候吃了一惊,因为这刀的分量竟然出奇的沉重。 按照尺寸来说,这短刀不足他那佩刀一半,可分量顶的上他那佩刀十倍不止。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材料锻造,可林叶第一反应就是可以带回去送给子奈用。 他拎着短刀回去,走到半路,将赵有志的尸体抱起来。 后边林子里,契兵营的人没敢过来,之前被杀了近百人,已经让绝大部分人没了胆魄。 可这才是战场。 他们来的时候兴奋,激动,跃跃欲试,不过虚妄,此时的颓然,恐惧,心神俱疲,才是真实。 林叶朝着都尉姜生尚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能成功。 姜生尚让人把赵有志的尸体接过来,他回身看向手下契兵。 “现在你们该知道战场是什么样子了,把人心算计用到极致,便是所谓的兵法......他们比你们懂得怎么赢。” 林叶往山下看了一眼,隔着那么密的林子,自然是看不到山下。 可他在想,将军景昇为何不亲自带队? 若景昇和他的亲兵队上来的话,以景昇的实力,再加上那些北野军的老兵,场面断然不会如此。 “都尉。” 林叶道:“可否派人去请将军上来?” 姜生尚摇了摇头:“我问过了,将军说,这是契兵营的事。” 林叶懂了。 契兵营从一开始就不归北野军节制,而是归云州府衙。 北野王问金胜往你能不能办,金胜往要调动的是契兵,景昇他们就没打算动。 林叶:“都尉你......” 姜生尚拍了拍林叶肩膀:“我是自己要求上来的,将军不许,但我没听。” 他是听了大半辈子军令的人,这次他违抗了军令。 林叶转身看向那些契兵:“赵校尉的兵现在起归我管,我带你们去报仇。” 他话喊完,可那些契兵没有人回应,他们被打怕了,真的怕了。 姜生尚道:“你们按我说的做,不要乱跑,这一仗能打。” 校尉杨勤抱拳道:“听都尉调遣!” 姜生尚道:“监察卫的人跟我,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我手下斥候。” 他看向林叶:“你带赵校尉的兵在左翼。” 又对杨勤说道:“带你的兵在右翼。” “三支队伍,品字形向前,你们两人落后我三十丈距离。” “是!” 林叶和杨勤同时答应了一声。 林叶看向李不服他们:“跟着都尉上去,不要只顾着怕,保护好都尉大人。” 李不服道:“我在,都尉在。” 姜生尚深吸一口气,弯腰下来,撕了几条衣服把膝盖处缠绕了几圈。 他一招手,带着监察卫的人上前,以五人为一队,互相策应着往上山探查。 山高处。 悍匪首领盘膝坐在一块石头上,此时面具已经摘下来,脸上都是豆大的汗珠。 那个女子站在他身边,神色焦急。 大概半刻后,悍匪首领睁开眼,双目中已经布满血丝。 “那个契兵校尉有点本事,没有内劲却天生神力,还懂得封穴。” 他活动了一下身子,他以内劲硬冲,虽然让血脉通了,可是半边身子还是格外不适。 “我杀了他。” 那女子低声说了一句,语气中尽是阴狠。 悍匪首领道:“不要冲动误事,按照之前计划,你们去准备吧,打完了之后咱们就要撤走。” 女子问:“你怎么样?” 悍匪首领摇头:“没什么大事,稍稍休息一会儿就好。” 此时,另外一个悍匪首领过来,一边走一边将面具摘下。 这是个光头,头顶明显有一道刀疤,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留头发,毕竟留了也难看。 “大哥。” 光头过来叫了一声。 悍匪首领道:“小九儿你回来的正好,你暂代我指挥埋伏。” 光头叫肖九,与他相熟的人都喊他一声小九儿,或是九哥。 悍匪首领名叫应长天,他看向四周,在各处伏击的悍匪全都撤回到这里了。 “打完之后,按照计划从后山密道撤走,往北走七八里小路就能再进北山,那边衣服和马都准备好了。” 应长天又活动了一下右臂,依然隐隐作痛。 肖九看了一眼,把他的短刀抽出来递给应长天。 应长天摇头:“我会拿回我的......那个与我交手的契兵营校尉,你们不要动他,我自己的事自己办。” 肖九道:“大哥,契兵营的那群家伙根本不值得浪费我们人手,已经损失了二十来个兄弟,不然咱们现在就走?” 应长天摇头:“我们来的目的,就是多杀人。”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些江湖客,那些自以为有抱负的,都在契兵营里,他们是朝廷的走狗,今日一战,让契兵营损失惨重,也是相当于打了拓跋烈一个耳光。” 说到这,他看向众人,停顿了片刻后继续说道:“这几年,东家始终资助我们,耗费了那么多钱财,这是他唯一一次让我们做事,我们不能知恩不报。” 那女子叫骆惊鸿,有些担忧的说道:“可是我们根本就不了解东家,连他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图谋什么。” 应长天道:“不许这样胡乱猜度,十年了,东家照顾了我们整整十年,就算是让我们死,我们也不该有怨言。” 众人纷纷点头。 十年前,云州那场浩劫,他们的兄弟姐妹死了十余万人。 如果不是那位神秘的东家出手相助,他们这几百人那时候也都死了。 “东家想要改一改这云州江湖的秩序,我们帮他把这事办好。” 应长天道:“打完这一仗我们就走,回映月湖,城里的事,就交给骆神赋他们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云州城的方向。 “此时城中契兵尽出,官府的高手也都出来了,连北野军的人大概也会在外边观望,如无意外,骆神赋他们现在已经快得手了吧。” 他拍了拍肖九的肩膀:“去吧,应付一群根本不知道怎么打仗的家伙,没什么可担忧的。” “是!” 肖九应了一声,抬手把面具戴好。 应长天问骆惊鸿:“这一战打完后,你是进云州城找你哥,还是跟我回映月湖?” 骆惊鸿沉默片刻,回答道:“我要去云州城,我不放心。” 应长天点了点头:“也好,等帮东家把事办好了,你再回映月湖找我们。” 骆惊鸿道:“你为什么不想进城?如果我哥他们把事办好了,进云州,你还是大哥,那把椅子该是你的。” 应长天道:“你哥和那个小家伙都比我强,我帮东家把这事办好,两不相欠,也不想再打打杀杀。” 骆惊鸿急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进云州,杀拓跋烈,灭天水崖!” 应长天摇头:“那是你一直没放下,十年了,放下吧,大玉还是大玉,可世上再无朝心宗。”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捆绑 李不服从草丛里悄悄把头探出来往外看了看,动作很缓慢。 他头上用青草绑了个伪装,从远处看倒也难以察觉。 他藏身在这已经有小半个时辰,可都尉大人还是没有任何命令。 都尉说,等。 在他埋伏于此之前,都尉指了指前边一片稀疏的林子说,那里一定有埋伏。 可根据李不服现在学来的东西判断,那里真的不适合埋伏。 树林过于稀疏,几乎能一眼看穿过去,树上就算是藏了人也藏不了多少。 此时天色已经逐渐发黑,再不进攻的话,那些贼人极有可能趁夜逃走。 他想出去试试,可他一想到之前校尉赵有志等人的惨死,他就又把这冲动往下压了压。 都尉已经派人去传令了,请求其他分营的人过来支援。 后边的人在都尉的带领下,正在用青藤和树枝编造盾牌。 那些悍匪的双发弩很犀利,打穿一个人就如同打穿一块豆腐似的那么轻易。 这种东西,契兵没有,可能连北野军那边也不是人人都能分到。 这种东西,也不是随随便便一家小工坊就能造出来的。 大玉军队所使用的武器,尤其是像双发弩这样的东西,完全是为了针对修行者打造出来的杀器。 就算是遇到了拔萃境四芒以上的绝对高手,一个五人队士兵,配合双发弩,也能周旋,甚至有可能将其反杀。 这东西威力实在有些大,打砖石都能深深打进去。 打腿粗的木头柱子,差不多能击穿。 都尉姜生尚让士兵们用青藤树枝再加上麻绳制造盾牌,未必能挡得住那弩箭,可终究多了一重保障。 林叶蹲在一丛草后边,也在看着对面的林子。 都尉的猜测绝对不会有错,埋伏必然就在那边。 接下来就是拼耐心的时间,若是天黑之前,各分营的兵力调动过来,悍匪便算是输了。 形成合围之后,他们再能打,面对至少数千人的围攻,他们也没几分胜算。 可是林叶知道,都尉大人让大家耐心等待,不仅仅是在等支援。 他悄悄后撤,挪到姜生尚身边。 “都尉,天快黑了。” 姜生尚一边绑着盾牌一边点头:“是,马上就天黑了。” 林叶靠坐下来:“天黑他们可能会逃。” 姜生尚点了点头:“天黑他们一定会逃。” 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似乎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悍匪那边应该很清楚,当埋伏已经被识破,天黑再不走,那就可能全军覆没。 林叶没有再说什么,都尉大人的心意,他已经明白。 天黑,那些悍匪逃走,逃走就逃走吧,逃走就不至于死很多人了。 真要是不逃,就算是各营契兵支援过来,拿下那些格外懂得杀人的家伙,契兵营也必会损失惨重。 况且天已经快黑了,各营的支援却并没有及时赶来。 姜生尚看了林叶一眼,把绑好的盾牌递给他。 “都是年轻人,可惜了,真的可惜了......” 姜生尚手在腰上揉了揉,因为今天体力消耗过大,旧伤又开始折磨他。 这些年来,每到天气不好,旧伤就会冒出来,用疼痛来勾起他的回忆,所以每一处伤是怎么来的,他都没忘。 “他们大概也不会趁夜反攻。” 姜生尚自言自语着。 林叶:“到了夜里,点起火堆,四周全都点起来,让他们知道我们在哪儿。” 姜生尚先是楞了一下,然后笑着点头。 他说:“好办法。” 那些悍匪懂得怎么打仗,更擅长打埋伏,所以当他们看到契兵营竟是点起火堆的时候,反而不敢贸然靠近。 姜生尚把缠在膝盖位置上的布拆下来,又重新一圈一圈的绑好。 “仗,不该是你们这些人来打。” 他摇了摇头:“我这次,也没懂大将军是什么意思。” 林子里,坐在树杈上的应长天在此时也摇了摇头。 “告诉大伙儿天黑之后撤走吧,这仗已经没法再打下去。”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可他的短刀已经不在了。 “惊鸿。” 应长天伸手:“把你的双发弩给我。” 骆惊鸿把弩摘下来递给他,又把短刀摘下来也递给他。 应长天沉默片刻,摇头:“不用。” 骆惊鸿道:“我跟你去。” 应长天道:“你带弟兄们往北山撤,我会跟上你们。” 骆惊鸿:“那就让小九儿跟你去!” 应长天还要摇头,骆惊鸿道:“那我们就都不走。” 应长天沉默。 他想拿回他的刀,并不只是因为那刀确非凡品,还因为那刀的特殊,可能会暴露出东家。 打造刀的材料不是常见的东西,本来量就不多,是打算给他们这些首领一人锻造一把长刀,再打造甲胄。 可应长天没答应,把所有材料平均分,每个人都得到了这样一把短刀。 如果朝廷要追查,根据短刀的材料买卖,极有可能查到东家。 沉默中,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山里比外边黑的更快也更彻底。 对面亮了起来,一个一个火堆出现。 应长天眉头皱起。 老兵真难对付。 火堆点在外圈,那些契兵聚集在一起,他们除非全都冲过去,不然没那么快把这边的契兵都杀了。 若全都冲过去,又极有可能中了契兵的埋伏,毕竟各营的人应该已经支援到位。 看到火堆,骆惊鸿道:“不要去了,东家做事缜密,未必就会因为那一把刀而暴露。” 应长天道:“东家的恩情太重,我不能有疏忽,连万一的可能都不准有。” 骆久虹道:“你说过那校尉很强。” 应长天:“我已经想好了如何杀他,只要不让他近身,他不是我对手。” 此时的应长天也已在后悔,当时刀落地,他就应该捡回来。 那校尉当时应该已经没什么力气再打,自己是被他丹田中了一拳却还能站起来给欺骗了。 再加上担心后边还有契兵营的高手上来,所以他才转身逃走。 应长天思考片刻,骗骆惊鸿说是要带小九儿过去,然后转移到肖九身边:“带人撤。” 肖九:“大哥你呢。” 应长天道:“我断后,很快会追上你们。” 他将面具摘下来,换了黑巾蒙在脸上,然后把身上的衣服脱了,里边竟然是一套契兵军服。 见他如此,肖九也开始把外边的衣服脱下来,这些悍匪,每个人里边穿的都是契兵军服。 应长天一摆手:“走。” 肖九学了几声鸟叫,四周埋伏的悍匪随即悄悄后撤。 林叶那边也听到了这鸟叫声,他起身看了看,猜着敌人大概是要逃走了。 他看向都尉,都尉当然比他更明白,那是一名经验无比丰富的老兵。 可都尉没有任何表示。 林叶又坐下来,都尉的决定是对的。 可就在这时候,鸟叫声才消失不过几息时间,竟然有号角声传出。 那是进攻的信号。 姜生尚立刻喊了一声:“谁吹的角!” 李不服低头看了看,他的号角就在那挂着呢,他没动。 “后边!” 有人喊了一声。 紧跟着,就看到一群人从后边上来,将军景昇脸色有些难看的走到众人面前。 “等什么?” 他一指前边林子:“贼人已要撤走,难道你们就这样看着?” 说到这他看向都尉姜生尚,姜生尚道:“将军,士兵们没有夜里作战的经验,万一追上去中了埋伏......” “怕就别当兵。” 景昇吩咐道:“亲兵,扒掉姜生尚的都尉军服,他临战退缩,押下去,回去再处置。” 他亲兵上前,林叶横跨一步拦在姜生尚面前。 “都尉大人的判断没有错,此时追击,必会损失惨重。” 景昇一摆手:“把林叶的校尉军服也扒了。” 数名亲兵上来,用弩对着林叶和姜生尚。 姜生尚拉了林叶一把,摇头示意不要再反抗。 “把他们两个暂时绑在树上。” 景昇吩咐道:“其他人,听我号令,点火把追击!” 契兵营的人立刻行动起来,点上火把,朝着前方黑暗出冲了过去。 景昇回头看了林叶一眼:“你在城中就违反军纪,现在又临阵畏惧,就算是有郡主保你,不能杀你以维护军纪,你也别想留在契兵营了。” 说完大步向前。 所有人都走了,这里只剩下林叶和姜生尚。 两个人都被绑在树上,而且还是用极为坚韧的牛筋绳绑的,林叶被绑了能有几十圈,连手和腿还都分开绑,姜生尚倒是还好些。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姜生尚就苦笑起来。 “第一次,打这种糊涂仗。” 林叶道:“有人不糊涂。” 就在这时候,草丛动了一下,林叶和姜生尚同时看过去。 一个黑影从草丛里钻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刀。 “都尉,校尉,我来放你们走。” 李不服朝着林叶过来,林叶道:“先给都尉松开。” 姜生尚道:“还是算了吧,你我此时离开,便是逃兵,大玉对逃兵是如何处置,你我都知道。” 就在这时候,又有一道黑影从草丛后边出来。 这人身上也穿着契兵军服,可脸上蒙着黑巾。 林叶立刻喊道:“李不服,给都尉松绑!” 李不服立刻朝着姜生尚跑,那蒙面人抬手点射一下,弩箭正中李不服后背。 李不服扑倒在地,弩箭穿透了他的身体,擦着姜生尚飞过去。 应长天没有看倒地的李不服,也没理会姜生尚,径直朝着林叶走来。 他说:“看来想杀你的,不只是我。”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看到了 应长天一边朝着林叶走过来,一边观察四周。 他也没有想到,再见到这个校尉的时候居然是如此场景。 “我的刀呢?” 他问。 此时林叶脱去了校尉军服,身上只有一套内衬的衣服,藏不住东西。 林叶回答:“在我手里。” 他才说完,都尉姜生尚喊道:“在我手里。” 应长天道:“都一样。” 他可能是因为看清楚了姜生尚身上的都尉军服,觉得这个人威胁比林叶或许更大些。 于是他把双发弩举起来朝着姜生瞄准过去。 “他是一个老人了!” 林叶喊道:“他曾经在北疆外杀敌无数,云州百姓都要感他的恩,你杀他,心里不愧疚吗。” 这话,居然影响到了应长天。 他把双发弩缓缓放下,沉默片刻后,他再次把双发弩举起来:“那他更该死。” 就在这一刻,地上的李不服忽然拼尽全力往前一扑,手中的刀子切开了姜生尚身上的绳索。 噗的一声,他这一扑,也正好为姜生尚挡住了一箭。 那箭再次穿透了李不服的身躯,也因为这一扑,改变了弩箭的方向,所以弩箭钉在了树上。 姜生尚挣脱开绳索,弯腰将李不服的刀捡起来,一刀朝着应长天斩落。 应长天侧身一步让开,伸手抓住了刀身,他往怀里一带,姜生尚就稳不住身形,也握不住那刀。 应长天握着刀背一转手腕,那刀就被夺过来。 下一息,他把刀尖往姜生尚胸口戳去。 若姜生尚是在年轻时,这一刀对他来说也不算太大威胁。 可他年纪大了,身体上旧伤太多,早已没有曾经的修为实力。 也就是在这一刻,姜生尚做出了决定。 他向后急退的方向是林叶那边,堪堪避开了这一刀。 可应长天的第二刀如影随形,姜生尚犹如提前预料到似的忽然变向。 因为这一刀的出刀方向,本就是他骗出来的。 他没有了以往的反应速度,但他有着超强的经验。 又避开第二刀,他变向之后到了自己被绑住的树旁边,一伸手把弩箭抽了出来。 应长天见他要用这弩箭为兵器,忍不住嘴角往上扬了扬。 第三刀斩落,可这次又被姜生尚避开了,还是提前预判到了应长天的出刀角度。 姜生尚此时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他奔走一天,体力其实早已耗尽。 此时以他反应,就算再有预判,也不可能避开第四刀。 而林叶的双臂双腿已经发力好一会儿,绑着他的牛筋绳勒的格外紧,又缠绕的圈数太多,以他力量竟是没法一下挣开。 “啊!” 林叶额头上青筋暴起。 姜生尚退到距离林叶不到半丈距离,应长天的第四刀也到了。 他一刀捅向姜生尚的心口,姜生尚这次没有躲。 若还是需要有人死,那不该是年轻人。 他等着那一刀刺入自己胸膛,他会立刻用手里的弩箭刺向那悍匪握刀的手。 逼迫悍匪撤手之后,他会立刻后撤,用穿透自己身躯的刀去切割绑着林叶的绳子。 他已经把每一步都想好了。 只要那悍匪撤手,他就握住刀柄,然后拼尽最后力气下蹲,大概能够帮林叶脱困。 如果不能,他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因为他已尽全力。 一只手从他背后伸过来,推着的肩膀,把他扒拉到一边去了。然后那只手握住了刀。 此时此刻,林叶的左臂上血流如注,衣服都已经崩碎。 那血是从他毛孔里渗透出来的,他强行蓄力之下,不知破了多少细小血管。 应长天脸色一变。 他只迟疑片刻,林叶的手就横着一转,就如应长天从姜生尚手里夺刀的动作一样,把刀从应长天手里掰了出来。 林叶,微微喘息着,一双眼睛已经发红。 他看向姜生尚:“都尉,去救李不服。” 说完后他一把将长刀甩出去,那刀飞开的时候就断了。 林叶张开手,几块钢刀的碎片掉落下去。 应长天皱眉:“妖邪之法?” 他一拳打向林叶咽喉,出拳极为迅猛。 林叶一拳迎了过去,就如两人第一次交手时候一样,针锋相对。 应长天却在这一刻变拳为抓,五指张开抓住了林叶的拳头。 随着他一声怒吼,他手上爆发出一团白光。 他将内劲全都灌注在手上,试图将林叶的拳头废了。 那白光犹如燃烧的火焰,可实际上却更像是无数细小的刀刃,在林叶拳头和手腕上万千次切割。 林叶右拳攻向应长天面门,应长天用另一只手挡住林叶这一拳。 “废!” 应长天一声暴喝。 他手上白光更盛,在这夜里已经变得刺眼。 林叶的拳头上手腕上还有小臂上,全都出现了细细密密的切痕。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林叶左臂上的暗穴开了。 所有的毛孔都在瞬间出现了吸力,那白光从每一个毛孔迅速钻进林叶体内。 这种感觉,就是把无数细刃吸进血肉里切割一样。 可林叶的身体,远非常人可比。 应长天的内劲迅速汇入林叶左臂暗穴,这一处穴位,没多久便蓄满了力量。 这大概是暗穴的一种自我保护,那些内劲进入暗穴后就又迅速的往各处明穴转移。 经过暗穴之后,那些内劲似乎已经没有了锋利。 林叶的整条左臂都被白光笼罩,而此时应长天的脸色如白光一样白。 “果然是妖邪!” 应长天立刻撤手。 “你说......” 林叶眼神里的狠厉,在这一刻凝结成了锋芒。 “你要废了谁?!” 他左拳骤然发力,所有内劲又从各处明穴中疯狂的涌出。 应长天不敌自己的内劲,他的胳膊也没有林叶那般强大的承受力。 反向回来的内劲冲撞在应长天掌心,他的手臂被打的向后飞甩。 肩膀处传来一声细微的脆响,应该是骨头断了。 再下一息,林叶左手一把掐住应长天的脖子,推着人向前疾冲。 砰地一声,应长天撞在一棵树上,脊椎骨都要断了似的。 而此时,林叶却已如化身凶兽,掐着应长天的脖子把人又拉回来,然后再狠狠推出去撞树。 一下,两下,三下...... 那颗参天大树剧烈的晃动着,树叶漫天飘落,片刻后,树杈也开始被震断。 连续撞击了十几次之后,应长天的脖子已经断了,嘴里不停的往外溢血。 最后一下撞击,一声闷响后,那大树竟是被撞的歪斜,树根都从地下翻出来不少。 林叶松开手,应长天的尸体翻滚落地,后背后脑都已经碎了一样。 林叶喘着粗气,他的左臂在颤抖,急速的颤抖。 手臂上,血液横流。 他慢慢的转身,看到姜生尚抱着李不服,已是泪流满面。 林叶走过去,左臂垂着。 姜生尚抬起头看向林叶:“他......走了。” 李不服的手还握着姜生尚的手,在这个不服气的年轻人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他只留下了一句话。 他说...... 我们校尉说,让我保护好都尉,都尉,对不起,我没保护好。 林叶蹲下来,右手抚在李不服脸上,把那双还睁着的眼睛抚合。 就这这时候,林叶他们忽然听到一声怒喝。 “你们竟敢逃走?!” 将军景昇从黑暗中走出来,火光照着他那张脸,显得有些扭曲。 姜生尚指向倒在远处的那具悍匪尸体:“是贼人偷袭,将军明鉴,我和林校尉没有逃走!” 景昇似乎是楞了一下,快步过去看了看那具尸体,那尸体穿着契兵军服,这显然让他有些疑惑。 他走回来,又看向死在姜生尚怀里的李不服。 “贼人?” 见林叶胳膊上也都是血,他沉默片刻,伸手拉了姜生尚一把。 “也怪我,不该把你们绑起来。” 姜生尚刚要说话,景昇两个袖口里分别滑下来一把短刀,他一刀刺向林叶,一刀刺向姜生尚。 林叶却早有准备似的,血糊糊的左手抓住了刺向姜生尚的刀,右手抓住了刺向自己的刀。 两只手,都是血糊糊的了。 景昇见一招没能杀了两人,一脚将姜生尚踹开,膝盖收回的时候撞击在林叶小腹上,直接把林叶撞的向后翻倒。 他一步跨出,在林叶摔倒的时候一脚踩向林叶咽喉。 此时林叶真的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强撑着翻转,同时喊道:“都尉快走!” 景昇一脚踩空,另一条腿横扫出去正中林叶腰部,林叶也再次被打翻在地。 景昇双手握着短刀同时往下狠狠一刺,两刀都是奔着林叶心脏。 刀在距离林叶心口只有不到半寸的时候停住,然后越来越高。 林叶觉得有个巨大的黑影突然遮住了自己,连月亮也遮住了。 一尊青铜战甲落在景昇背后,一把掐住了景昇的脖子,然后把人提了起来。 景昇双脚向后狠狠一踹,命中青铜战甲小腹。 一身闷响,可青铜战甲只是摇晃了一下。 青铜战甲手一发力,景昇的后颈就断了一样的剧痛,也难再挣扎。 火光后边,拓跋云溪从一尊青铜战甲的肩膀上跳下来。 这月色和依然还在的火光照耀下,她那一身黄色长裙显得如此摇曳。 “我只出去玩了几天,回来稍稍晚了些,你们就敢轮流欺负他?” 景昇在看到青铜战甲的那一刻,就知道完了。 此时的他脸色煞白。 “大......大小姐,我杀他是因为,我要报......” 他刚要解释,拓跋云溪手指摆了摆,青铜战甲手一扭,景昇的脖子就彻底断了。 随着青铜战甲松开手,景昇的尸体重重的摔在林叶身边。 拓跋云溪道:“我看到了你要杀他,所以没有什么解释能让我原谅。” 青铜战甲一脚踢在景昇尸体上,直接踢出去几丈远。 拓跋云溪走到林叶身边,伸手:“小姨不在家,你受了多少委屈?” 林叶躺在那,这个角度看向俯身的拓跋云溪。 像是看着从云端俯瞰人间的菩萨。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压不住 拓跋云溪伸手把林叶拉起来,看着林叶这血糊糊的样子,她的眼神里,寒意浓到连林叶都觉得有些可怕。 “把景昇的亲兵都拿回来,一个不要漏了。” 她吩咐一声后回头:“小禾,给小叶子治伤。” 侍女小禾连忙上前,把林叶身上的衣服用匕首割开。 林叶身上本来就没有了校尉军服,一套衬衣也已是破碎不堪。 可他最后的尊严,就是一抬手攥住了自己的裤子。 “我没事,不用脱。” 小禾就在他脖子位置捏了一下,林叶疑惑的看了小禾一眼,然后就昏了过去。 “大小姐,他这个样子了,还知道害羞。” 小禾把林叶的衣服全都割开脱掉,用药水冲洗流血的地方。 拓跋云溪负手而立的站在那,本背对着,听小禾说话后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连忙把头转回来,心说怪了怪了,我自诩老脸三尺厚,怎么也会觉得难为情。 小禾则是一脸惊讶,片刻后,拉了一块碎衣服过来,盖住某处。 不多时,拓跋云溪的亲卫就把景昇的亲兵队带了回来。 五十余人全部都在,一个个在拓跋云溪面前跪下来。 “谁有话先说,谁可不必死。” 拓跋云溪语气平静的说道:“谁都不说,就都死,且祸及家人,你们该相信,不管你们家在天南还是地北,我说灭门,就一定灭门。” 她的目光落在景昇的亲兵队正身上,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 可就是这平静的眼神,给了那队正仿佛是一座大山般的压力。 只片刻,这人就开始磕头。 没多久,许多事就变得明朗起来,这亲兵队正果然知道许多实情。 都尉姜生尚派人去找将军景昇,请求他分派亲兵出去,协调各分营契兵过来策应支援。 景昇答应了,可却并没有派人通知各分营,所以林叶他们一直都没有支援。 至于景昇为什么要非要置林叶于死地,这些亲兵就不知道了。 毕竟景昇回来杀林叶也是孤身一人,他大概是不敢在自己亲兵面前暴露的如此明显。 拓跋云溪听完后,随意吩咐一声:“把这些人全都押回云州城内,待我回去后再处置。” 说完她勾了勾手指,一名青铜战甲随即俯身下来,伸出右臂。 拓跋云溪踩着青铜战甲的右臂上去,在青铜战甲的肩膀上坐下来。 亲卫将受伤的林叶和姜生尚抬着,队伍朝着山下走去。 此时各营的号角声此起彼伏,支援总算是上来了,兰字营也就不会孤军奋战。 不过,这一夜注定了没有什么战果,因为那些悍匪早已撤走。 天亮,武馆门口。 拓跋云溪斜靠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串翠绿翠绿的珠子轻轻转着。 不多时,一队亲卫归来,押着几个人跪倒在拓跋云溪面前。 从回来到现在大概一个时辰,能查到的,所有和景昇有关系的人,尽数被抓。 拓跋云溪把珠子贴在额头上,那冰凉之意让她觉得稍稍舒服了些。 也稍稍压了压她的杀念。 昨夜里她没有留景昇审问,是因为没必要,她想搞清楚的事,留不留下景昇并无区别。 那时杀念起,那时就杀了。 此时杀念还在,那此时就继续杀。 “谁先说?” 拓跋云溪问。 景昇将军府里的那个管事低着头,不敢看拓跋云溪,这种反应,又怎么逃得过拓跋云溪的眼睛。 “那就你。” 她指了指那管事。 她转着珠子说道:“你家将军已经被我杀了,你若想效忠可以什么都不说,我送你去见他,我再问别人。” 那管事犹豫片刻,一边磕头一边说道:“我家将军,其实......其实是崔向礼的长子,他叫崔景昇。” 拓跋云溪眉角微微一扬。 崔景临的亲哥哥,那就怪不得了。 这个家伙倒是有点本事,能骗得过北野军的例行调查,看来崔家想崛起之心确实很坚定。 为了让崔家能在云州成为首屈一指的大家族,让长子隐姓埋名的参加北野军。 如果不是崔家出了事,崔景临失踪,崔家被灭门,那么崔家这计划可能真的会成功,因为连拓跋烈都开始喜欢景昇这个年轻人了。 崔家被灭门之后,景昇就离开了契兵营,那时候大概也不只是回了北野军。 这个人最能隐忍的地方就在于,他明知道亲弟弟失踪,且极有可能已经死了的情况下,还是没有丝毫的异样,甚至能在林叶他们面前谈笑风生。 拓跋云溪道:“那你也是崔家的人?” 管事连连点头:“是......很早时候,我随大少爷就离开崔家,改名换姓,一直都在他身边伺候。” 拓跋云溪:“那你这般出卖他,算是不忠了。” 她一摆手。 身边的青铜战甲随即迈步过去,那大手直接捏着管事的头盖骨把人拎起来。 随着手指发力,在那管事哀嚎声中,明显看到头骨凹陷进去,碎裂的同时血流如注。 青铜战甲一松手,那尸体就重重的坠落在地。 剩下的那些人一个个脸色惨白,也一个个的颤抖着如同筛糠一样。 “景昇身份,你们还有谁是知情的?” 拓跋云溪问。 那些人谁也不敢回答,全都低着头,甚至已经有人被吓得尿了裤子。 这场面,让拓跋云溪有些恼火,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满怀善心的人啊,所以她的慈悲,只给她看着喜欢的人。 她一摆手:“都处置了吧。” 说完起身。 在起身的时候她低头看了看手中那碧绿碧绿的珠串,随手递给小禾:“赏你了。” 她背着手往武馆里边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惜声寺云法禅师说我戾气重,送了个珠串给我,还教我说当杀念起的时候就转转,一边转一边在心里念戒,原来一点用都没有,大和尚也是骗人的。” 小禾把珠串放好:“我先替大小姐收起来,大小姐也消消气。” 拓跋云溪:“消消气?我只是出去玩了几天,有人却是当我已经死了几天。” 她一边走一边说道:“本来小孩子要玩玩江湖,我就由着他玩,我是让他玩,不是让他挨欺负。” 她脚步微微一停。 “去把崔景临给我翻出来,翻不出活的,翻出死的。” 小禾俯身:“是。” 她刚要继续迈步,后边有人追上来,是她的亲卫队正,名为薛临渊。 “大小姐,找到了几个。” 拓跋云溪转身,见武馆门外,一众亲卫拎着几个五花大绑的女人回来。 那天夜里,林叶要帮庄君稽,出鬼市就被妙音八转围住,他废了几处穴位突出重围。 可那八个人并没有都被他所杀,毕竟那是八个拔萃境强者,其中四个受伤逃走了。 之后飞鱼堂被毁,这逃走的四个人没敢再轻易露面,只是找了地方藏身,一边治伤一边等待消息。 可她们等来的,是郡主的亲卫。 此时,小禾见拓跋云溪眼神里的杀意越发重了起来,连忙把那翠绿的珠串又取出来递给她。 拓跋云溪看了一眼,点头:“嗯,少些杀念,压压戾气.....少见血腥,少见少见.....” 然后转身:“就都拉到飞鱼堂那废墟外边,五马分了吧。” 武馆里边,一直站在远处大师兄江秋色默默的看着这一幕。 他脸色没有太大的变化,可心中的澎湃却翻江倒海。 他离开云州城有几年的时间了,可他又不会忘了这云州城里的郡主有多霸道。 他只是没有想到,如今这郡主大人的霸道,全都用在了他那个小师弟身上。 沉默片刻,江秋色转身离开。 屋子里,拓跋云溪走到窗边,低头看了看还在昏睡的林叶,看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说道:“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林叶只好睁开眼睛。 拓跋云溪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来,随手拿了个桌子上的水果,然后惊醒,自己竟然打算给这小家伙削个水果吃,这种娘了吧唧的事,怎么可能是自己想法。 于是她把水果随手又扔回去了,不但觉得自己刚才想法有些恶心,甚至还觉得水果烫手。 她问:“昨夜里是不是就没昏过去?” 林叶看着屋顶,不回答。 那该怎么回答? 他好歹也是个大男人,在那种情况下,被一个女孩子当众扒光,虽然说是为了处理伤势,可这事真的是......难堪啊。 小禾捏了他脖子那一下,换做正常人确实会被捏的昏过去,可他是真没有要昏的感觉,所以只好装作昏了。 “知道害羞了。” 拓跋云溪笑了笑。 然后故意很爷们儿的翘起腿,又故意很随意的说道:“不过说起来你也到了年纪,十五岁成亲的也不少见。” 林叶还是看着屋顶。 拓跋云溪觉得自己有些不自然,于是把腿又放下来,然后就更觉得不自然了。 她干脆起身。 “好好养着吧。” 她出去了,深深吸了口清晨微微有些甜的空气。 然后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雷红柳:“做饭去,我饿了。” 雷红柳瞥了她一眼,她回身看,却不见严洗牛。 之前严洗牛就说去做早饭,可忽然间不见了人。 距离武馆大概一里多远的地方,严洗牛探出头往前看了看,前边竟是没有人了。 他见到大弟子江秋色出门,觉得奇怪,于是悄悄跟上来。 昨天高恭找过他,把林叶的话如实说了一遍,他当时觉得林叶有些神经兮兮,江秋色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有问题。 可刚才,江秋色目睹了郡主在武馆外处置人的场面后,就趁着没人注意出门而去,这让严洗牛有些怀疑了。 “师父。” 声音突然在严洗牛背后出现。 严洗牛连忙转身,看到大弟子正在几步外看着他。 严洗牛挠了挠头发:“你这是......” 江秋色沉默片刻,忽然撩袍跪倒:“师父,弟子再次告别,请师父替我向师娘请罪,也请师父师娘相信,弟子始终将师父师娘视为亲生父母。” 说完后连着磕了几个头。 他起身:“不要再跟了,师父,你跟不上我。”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叶执意要回到自己家里养伤,雷红柳不答应,可又架不住林叶苦苦求她。 这还是林叶第一次这么固执的求人,好像留在这,他可能会被暗害了似的。 可他家里只有子奈和老陈,没有人能照顾好他,雷红柳不放心,决定和严洗牛一起再次住过去。 若雷红柳和师父也住过来的话,那么当然别人也可以住过来,你不拒绝一,便会有二三四五六七.....。 林叶有些怕。 说实话也不是怕,而是尴尬。 毕竟他那赤身-裸-体的样子,被小姨看到过,被小姨的侍女也看到过。 拓跋云溪对于林叶的反应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担忧,反而有些想笑。 那个小家伙竟然把这事看的那么重要,那决绝态度,也让拓跋云溪觉得更好玩了些。 这么好玩的一个人,被欺负了,而且还差点死掉,所以她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收手。 在云州,不管是什么事,当拓跋云溪决定认真参与一下的时候,对于其他人来说就会变得很可怕。 她可怕到什么地步? 打个比方。 如果她不是拓跋云溪,她只是这城中随随便便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子。 也有无数人爱慕,许多人追求,当林叶这样一个漂亮小伙儿出现之后。 那么必然会有人想办法让林叶消失,林叶这样的人,是不能被允许存在于规则之内的。 在那些光鲜漂亮的公子哥眼中,拓跋云溪就是天鹅,林叶自然就是癞蛤蟆。 哪怕癞蛤蟆管天鹅叫小姨,也不行,这是规则之内不允许的事,因为癞蛤蟆永远没有资格和天鹅走到近处。 可她是拓跋云溪啊。 她的那些爱慕者,追求者,如果真有谁敢去除掉林叶的话,那么拓跋云溪一定会让人知道,什么才是规则。 她不在云州城的规则框架内,但她随便改变规则,也可以随便制定规则。 只要还在云州,任何游戏,她想玩,都是降维打击。 因为她哥哥拓跋烈,把所有的最好的都给了她。 好在这云州城里的大部分游戏,她并不感兴趣。 因为对她来说,大部分游戏过于低级幼稚,玩了也无趣。 林叶现在身边也有不少人,大福狗的产业不算多高大上,可规模也已不小。 林叶一句话,高恭就能招呼过来数百人,并且将林叶视为精神上的偶像,支柱,甚至可以说是教父。 为了给钱爷报仇,追查真凶,云州江湖上许多底层的人也聚集在了林叶身边。 其中一部分人后来因为压力而离开,另外一部分留下的便有着绝对的信任,尤其是在刀疤被杀,林叶为他报仇而杀飞鱼堂数十人之后。 所以,此时林叶一句话,差不多会有千余人为他效力,不管其中有多少人会真正尽心尽力,但人数不会少了。 可是即便如此,林叶到现在为止,依然没有查出来关于崔景临的任何消息。 拓跋云溪只用了一天。 而她也只是给全城的势力放了一句话。 现在,是我想找这个人了。 她还是坐在武馆门口,那小家伙要回家养伤,大概是因为尴尬所以躲着她躲着小禾。 那就让他回家去吧,拓跋云溪喜欢这武馆,因为雷红柳还是她视若亲姐姐的人。 门口本来空荡荡的,她想坐在门口等消息,于是门口就有了座椅,有了棚子,还有了长桌,长桌上还摆满了美酒美食。 几个亲卫押着两名泼皮过来,那两人跪倒在地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 因为很不巧的是,他们早晨的时候,恰恰就在不远处围观,亲眼看到了青铜战甲是怎么捏爆一个人的头颅的。 “大小姐,大小姐饶命。” 两个人拼了命的磕头,很快额头上就见了血,他们也喊着大小姐这三个字,可他们不知道,他们其实没资格喊。 “崔景临呢?” 拓跋云溪问。 那个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泼皮结结巴巴的回答:“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这样的回答,这样的人,都是在浪费拓跋云溪的时间。 所以她抬起手摆了摆,亲卫随即抓了两人就要离开。 那泼皮哭喊道:“可能都死了,都死在钱老头儿家里了。” 这话让拓跋云溪有了些兴趣,勾勾手指,手下随即又把那两个家伙拎了回来。 那泼皮说道:“那天,我也跟着崔景临去了钱老头儿家,可半路上我肚子疼,就钻到胡同里方便。” “等我赶过去的时候,才到胡同口,我就看到崔景临的手下把钱老头儿家院门关上了。” “我没敢再过去,崔景临脾气不好,我怕他骂我,就想在外边等着,等崔景临不注意的时候再混回队伍里。” “可是后来那钱老头儿家里起了大火,眼看着火没一会儿就把房子都烧进去了,他们都没有出来。” 听到这,拓跋云溪抬起手轻轻挠了挠眉角。 那泼皮继续说道:“我以为他们是从另外一边跳墙出去了,所以连忙绕过去找,可根本没有人。” “再后来,就听说崔景临躲了起来,谁都找不到他,我就想,他那天可能死在钱老头儿家里了。” “我不敢出来,就投奔到我朋友家里躲藏,我怕崔家的人找我,也怕那些要为钱老头报仇的人找我。” 这泼皮脸色煞白的说道:“我是怕死啊,哪边的人我都惹不起,好在是没人知道我也去过......” 拓跋云溪点了点头:“带路吧。” 她起身,小禾伸手轻轻招了招,停在不远处的那辆粉嫩粉嫩的马车立刻过来。 亲卫押着那两个泼皮在前边走,马车在后边缓缓的跟着,拓跋云溪斜靠在马车里,总是那么一副对任何事其实都没有多大兴趣的样子。 她忽然叹了口气。 “男孩子长的确实快,这才半年多,竟是长大了。” 她自言自语。 坐在对面的小禾下意识的应了一句:“嗯,是挺大了。” 拓跋云溪:“嗯?” 小禾一怔,连忙道:“我是说,是真的长得很大了。” 说完自己都怔住,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确实很快,是长的很快......” 拓跋云溪:“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小禾红着脸扭头,不敢看拓跋云溪:“我......只是走神了。” 拓跋云溪抬起手揉了揉眉角:“以后他成亲,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和他一起朝我叫小姨的女孩子,我一定看不顺眼。”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想想就头疼。” 想到可能任何一个女孩子站在他身边,朝着她叫小姨,她都不可能看着顺眼,并且她还要笑呵呵的给过去一个大红包,她就更加的头疼。 小禾长长松了口气,声音有点儿轻的附和了一句:“是啊,肯定不顺眼!” 没多久,那两个泼皮就带路到了钱老头儿的住处。 房子已经重新修好,院墙是新的,房子是新的,连门上的锁都是新的。 拓跋云溪下车,立刻有人从马车上把椅子搬下来。 手下人汇报道:“那个钱老头儿死了之后,是林叶找工匠翻修重建了这里,但一直空着没人住。” 拓跋云溪斜靠在椅子上,手指摆了摆:“翻吧。” 至于能不能翻到,她其实也不抱多少希望,至于这挺好的房子拆掉可惜不可惜,她当然也不在意。 翻不到线索那就再找其他的,挺好的房子拆掉了那就重新盖起来更好的。 一个人的能力差距就在于,这云州城里绝大部分人穷尽一生的本领,都未必能赚到足够新建一座院子的钱。 而她,如果因为新建一座房子还需要她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 房子很快被推翻,大批的人手进去,连地面都很快被挖开。 可是没有什么线索,如果有,重建这房子的时候,林叶他们当然也会看到。 可拓跋云溪这个人的区别就在于,她有不信邪的性格,也有不信邪的能力。 她说:“挖不倒,那就再往下挖七尺。” 于是,挖到了。 林叶他们重建这房子的时候之所以没有发现,确实是因为,没有挖这么深,毕竟普通人家盖房子不需要挖大坑。 在钱老头儿的院子里挖出来一个地窖,这地窖的构造很奇怪。 地窖的入口居然是在院子里的那棵树下边,树在院子的东南角。 大火烧毁了房子,但树的位置是这院子中距离房子最远的地方,烤到了这棵树,但不足以把树烧死,缓了这一阵,树又郁郁葱葱。 重建房子的时候,当然不会把树挖掉,所以这地窖的入口也就没被发现。 拓跋云溪的人也不是发现了树下的入口,而是挖的足够深,把地窖挖出来了。 地窖里有许多瓶瓶罐罐,哪怕封闭的比较严密,可是还散发着一些药味儿。 拓跋云溪走到土坑边上,低头看着地窖里的陈设,她接过来小禾递给她的手帕捂住口鼻。 她从小就讨厌药,无比的讨厌,到现在为止,二十年人生中唯一让她害怕的事,也只是吃药。 在地窖一侧的角落处,有一个奇怪的缸,手下人把缸打开后就吓了一跳。 缸里边是碎骨,那股气味令人格外的不适,有些反胃。 拓跋云溪亲卫队的首领薛临渊走到大缸旁边,低头看了看,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他能成为拓跋云溪的亲卫队首领,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能打,还因为他各方面都足够优秀。 拓跋烈为了保护他妹妹,也一定会把所有最好的都给她。 薛临渊朝着土坑上的拓跋云溪说道:“大小姐,这些骨头,大概是用一种什么药处理尸体后的残留,骨头不容易被销毁,肉身已经被药腐蚀掉。” 拓跋云溪道:“所以,崔景临在这那里?” 薛临渊让人把大缸推翻,里边的骨头碎渣倒了出来,他找了一根棍子来回扒拉了一会儿。 “看起来,至少是六七具尸体的骨头残渣。” 拓跋云溪点头:“怪不得找不到,他们藏的真好,不过,也许还有藏的更好的地方。” 她转身,把刚才捂着口鼻的手帕扔在一边,那手帕上或许会有些许残留气味,她不能接受。 “去吧,接下来把那钱老头儿的尸体挖出来。” 她笑了笑:“咱们看看,小家伙披麻戴孝送走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 【感谢大家,皆是我衣食父母。】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谁想到 小子奈坐在床边看着林叶,已经有大概半个时辰没有动过,好像林叶脸上有一朵漂亮的花儿似的。 “你到底在看什么?” 林叶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他觉得这个丫头越发像个神婆。 子奈晃着小脑袋说道:“你不对劲。” 林叶:“我受了伤,当然不对劲,不只是不对劲,是浑身不对劲。” 子奈又摇头:“不是,你是心里不对劲。” 林叶沉默,不想接话了。 子奈道:“你该是丢了什么,对不对?” 林叶:“没有。” 子奈:“确定?” 林叶:“确定!” 子奈噢了一声,然后伸手去掀开林叶的被子:“该换药了。” 林叶挣扎:“让陈叔来!” 子奈:“陈叔并不懂得这些,他年纪大了,也看不得你这一身伤痕的样子,万一吓着他怎么办。” 林叶:“你才看不得。” 子奈:“我看得。” 说到这,她压低声音说道:“哥哥藏在床下的医书我看过,所以我懂得如何换药。” 林叶:“花点钱吧。” 子奈:“嗯?” 林叶:“花点钱去请郎中来。” 子奈还是摇头:“我就会,为何还要去请别人来,哥哥你这人真是奇怪,不敢让家里人帮你换药,却敢让外人帮你换药,你怕被家里人看,却不怕被外人看?” 林叶想了想,这是什么歪理? 子奈:“乖。” 林叶:“你竟然是想拿我练手?” 子奈轻轻叹了口气:“我问过师娘,她说你身上的伤势不重,外伤也不深,只是脱力导致格外虚弱,所以行动还有些艰难。” 林叶:“所以呢?” 子奈:“所以这么好的练手机会,你就不要再多嘴了。” 林叶:“歹毒!” 子奈已经把被子给他掀开了,然后嘴里默默的念着步骤,林叶不能反抗,唯一的倔强就是闭上眼睛。 可他貌似是有那么一个瞬间,想要一跃而起。 好在,外伤都在上半身,裤子穿的好好的,此时也不会再被人看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咦?” 子奈把绷带解开之后忍不住惊讶了一声,因为她发现林叶胳膊上的伤口,那些细小的,都已差不多愈合。 只有几处比较大的伤口,看起来还稍微明显些。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笑了笑,然后才有轻轻的敲门声。 子奈回头看,见是拓跋云溪出现在门口,连忙起身行礼。 拓跋云溪笑着进来:“你什么时候学的医术?” 子奈回答:“哥哥教了些。” 拓跋云溪点头:“很好,若你想学,我可找人来教你,大概是比你哥哥教的要好些。” 子奈立刻就应了一声:“好啊。” 庄君稽说要教她学剑,她开心的不得了,此时郡主说要找人教她医术,她也开心的不得了。 她年纪小,但她也知道这些都是爱屋及乌,既然有了这机会,那就抓住。 这个小姑娘,无比迫切的想要变得强大起来。 她哥哥一身伤痕,且不止一次一身伤痕,她比谁都心疼,她不说,她只是不想哥哥已经在受伤难受的时候,还要安慰她。 若她哭哭啼啼,一脸我担心死了的样子,她觉得那实在是太不懂事。 她想哭,她忍得住,还要装作大大咧咧,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哥哥才不会那么心累。 林叶在婆婆身边三年,迅速的成熟起来,她在林叶身边半年,也迅速的成熟起来。 拓跋云溪走到林叶床边,俯身看着这个少年。 她问:“身上的伤还疼吗?” 林叶回答:“不疼了。” 拓跋云溪道:“那就好,毕竟我想告诉你一些让你心痛的事,你若身上还疼,我便等等再说。” 林叶看向她:“是......什么事?” 拓跋云溪:“规矩呢?” 林叶:“是,小姨,什么事?” 拓跋云溪笑道:“我是真的不想奚落你,也不是非要看你笑话......” 林叶:“小姨你已经笑的合不拢嘴。” 拓跋云溪道:“还是直接告诉你好了,你敬重的那个钱老头儿应是没死,而且他好像也不是什么凡夫俗子。” “你送殡埋葬的那具烧焦的尸体,我让人挖了出来,又找城中最好的仵作开尸看过,那不是一个老人的尸体,而是一个少年,肉烧焦了,骨头没有。” 林叶的眼睛已经睁大了。 拓跋云溪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尸体是崔景临。” 她说到这已经满足,因为林叶那张好看的脸,脸色已经变得不好看起来。 她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变态噢,好喜欢看林叶这有些挫败的神情。 拓跋云溪转身走了,背着手走的,一边走一边晃着马尾辫。 林叶则长长的使劲儿的吸了口气,又重重的吐了出去。 然后他翻身坐了起来,伸手把旁边的衣服拿过来自己穿好。 子奈就这样看着他,眼睛都睁大了。 林叶看了她一眼:“我装的。” 然后起身把衣服整理了一下,又套上外边的长衫,他需要出一趟门,尽快。 之前有一件事他就觉得不对劲,此时想起来,这不对劲就越发明显起来,让他有些按捺不住。 他一出门,就看到拓跋云溪站在院子里看着他,那一脸明媚,让林叶小脸一红。 他当然知道自己瞒不住小姨,他装出来也不是给自己人看的,所以此时干脆直接不装了。 不管是身材样貌,拓跋云溪自然都是一等一的好,这风中长裙微微摇曳,更让她带了些出尘的仙气。 可她自己不喜欢别人用什么仙气之类的词来赞美,她觉得自己应该和仙女无关,非要说她和正常人间女子有什么不同,在仙女和妖女之间做选择,她觉得后者更好玩一些。 “要去那家酒楼?” 拓跋云溪问。 林叶脚步停住,连他要去做什么,都被拓跋云溪一眼看穿。 林叶就是要去那家酒楼,那家死了二百余人的酒楼,虽然已经过去了一些日子,可只要仔细,应该还能找到些线索。 他当时听闻这件事后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钱老已经死了,他不愿意去怀疑那个给过他巨大帮助的老人。 拓跋云溪朝着后边勾了勾手指,亲卫首领薛临渊便快步上前,把双手捧着的一个小盘子递上来。 拓跋云溪道:“不用你去了,我已经让人去看过,这是在酒楼角落处找出来的粉末,很少,气味也散了,但薛临渊还能辨认出来。” 薛临渊朝着林叶俯身:“林公子。” 林叶回礼:“薛大人。” 薛临渊吓了一跳,刚要说请林叶不要这么称呼他,拓跋云溪道:“他愿意怎么叫你就怎么叫吧,你适应。” 薛临渊俯身应了。 他对林叶说道:“我在酒楼角落处找到这些粉末,又和在钱先生地窖里找到的许多种药粉逐一比对,找到了一样的。” 林叶:“地窖?” 拓跋云溪背着手说道:“忘了告诉你,我不但挖了钱老头儿的坟,我也挖了他家房子。” 林叶也只能是表示沉默,他觉得挖的好,但他不能说。 薛临渊道:“所以,现在可以七八分确定,那天夜里杀了二百余飞鱼堂弟子的,就是那位失踪了的钱先生。” 林叶深呼吸。 拓跋云溪问:“你还是想找到他吗?” 林叶道:“不找。” 拓跋云溪嗯了一声:“不找就不找,若他想让你见到,自然会出来见你,他要藏起来,也自然有他的道理。” 停顿片刻后,她又补充了一句:“但他可以为了你杀那么多人,他待你不错,所以......我也不找他了。” 若非如此,拓跋云溪还真想把这个来历不明,但显然用毒高明到匪夷所思的老头儿找出来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行了,歇着吧。” 拓跋云溪说完这句话后看向林叶身后的小子奈:“以后我会让薛临渊常来,他医术很好。” 然后她又问林叶:“还有要找的人吗?” 林叶摇头:“没有。” 拓跋云溪嗯了一声,朝着小子奈笑着说道:“要好好学,不怕吃苦。” 说完后转身走了,倒也没多看林叶一眼。 入夜。 林叶坐在台阶上像是在发呆,老陈就以为他就是在发呆,可子奈却看得出来,她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哥哥,只是在等时间。 哥哥又要出去了,在等夜深人静。 “早些去睡。” 林叶抬手在子奈头上揉了几下,把她顺滑的长发揉的乱七八糟。 子奈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带上我?” 林叶:“如果可以的话,永远不会。” 他起身:“我这次会很快回来。” 拓跋云溪问他还有没有要找的人呢,他说没有,可他真的有,只是这个人他必须自己去找。 狄隐临死之前说过,有个叫孙恩威的无惧营副将,就藏身在城主府里。 布孤心已经下狱,城主府的人也都在牢里呢,要想知道这个孙恩威在不在,那当然只能是去牢里找。 林叶装作自己不能动,很多人见过他是被马车从武馆拉回家里的,下车的时候还是被抬下来的,所以他当然不能潜入府衙。 他换好了夜行衣,又把脸用黑巾蒙上,老陈看到这一幕就叹了口气。 他问:“养孩子花钱多,也不能走歪门邪道。” 林叶噗嗤一声就笑了,他这么不爱笑的人都没忍住。 “我去办事,不办坏事。” 说完一跃而出。 老陈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又叹了口气:“不办坏事......为什么有门不走呢。” 林叶在夜色里穿梭,他发现今天夜里好像巡夜的州兵明显多了起来。 他猜测,大概和在盔山里围捕却一无所获的那些悍匪有关,府治金胜往应该是真的不敢再让城中出事了。 可林叶不知道,城中其实出事了,只是还没有人告诉他,拓跋云溪知道,但拓跋云溪觉得没什么可在意的。 就在林叶他们进山追捕悍匪的时候,城中,一群江湖客袭击了望乡台。 谁也没想到会是望乡台。 云州城中江湖势力绝对在一流行列的望乡台。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算什么犯? 安静的夜风很难得,不讨人厌,风大概也会有自己的情绪,狂风是凄厉哀嚎,清风是呢喃细语。 林叶蹲在府衙一座房子的屋脊上往下看着,不时会有巡夜的捕快经过,但这些人对林叶基本上构不成威胁。 他现在确实还没有恢复到巅峰状态,可现在也确实是难得的机会,一个难得的机会。 所有人都知道他身负重伤,是郡主把他救回来的,所以他怎么可能穿着夜行衣出现在府衙里? 让林叶没有马上下去的原因,是因为府衙里灯火通明,看起来所有人都没有睡,他刚才还看到了府治金胜往的身影。 已是后半夜,府衙里还这么多人,必然是有事发生,林叶还不知道,就在昨天,云州城最大的江湖势力之一望乡台被一群戴着面具的悍匪袭击。 望乡台在城西的一座仓库被冲击,劫走了大量的物资,包括许多很珍贵的材料,其中就有沉铁。 在云州城里,能给修行者提供材料的地方很多,但能提供如沉铁这样名贵材料的,只有三家。 鬼市里袁先生的铺子里有,而且只要你出的起价格,不管是什么身份都能和他做生意。 望乡台就是庄君稽对林叶所说的,那另外两家之一,就算有好东西,也不会对寻常修行者出售。 其实这算很讽刺的事,望乡台从底层起家,靠着当初那一群从外乡来云州的劳苦之人,硬生生在这里闯出来一条出路。 如今,暗中掌控着望乡台的,却已经和当初那批人没有丝毫关系了。 百姓们自然不会明白其中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望乡台的生意越做越大,越来越了不起。 可实际上,真正的望乡台早就已不存在,只剩下个外壳。 当望乡台在云州城里才崭露头角的时候,便有忽然冒出来的同乡找到他们。 这些同乡财大气粗,给望乡台提供金银支持,还派出高手,说是为望乡台保驾护航。 一开始,创建了望乡台的那些人很高兴,随着大量的金银钱款进入,随着大量的修行者进入,望乡台的实力当然是越来越强大。 可短短几年之后,他们这些开创者,却逐渐消失。 他们那些手握重金的老乡,慢慢的掌握了话语权。 到十年后,望乡台其实和最初那批人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那些人看中的是望乡台的名声啊,打着的是团结的旗号,聚拢起来的是从四面八方来云州的外乡人。 有这个名声在,以后再来云州城做生意的外乡人,当然首先要来望乡台寻求合作。 因为在望乡台里,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都能找到你的同乡,所以很快,望乡台就开始垄断多种生意。 百姓们说望乡台是寒苦兄弟们崛起的象征,可他们又哪里知道,那只是游戏者特意留下的标签,望乡台如今也只剩下这样的一个标签了。 便是如此强大的望乡台,被直接挑了一座大仓,而且还是他们最重要的一座大仓。 名贵材料几乎被一扫而空,那些悍匪杀人如麻,而且目标明确,甚至直接找到了暗仓所在,破门而入。 府治金胜往还没有睡,是因为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调动契兵营剿匪,非但没有成功,反而损兵折将,悍匪一下子就消失了,仿佛都是什么妖人变戏法变出来的一样。 紧跟着望乡台出事,那些财大气粗的人开始给他施压,望乡台背后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连他这个府治都不得不低头。 此时林叶只以为,府衙里灯火通明,是因为剿匪失败的缘故。 在屋脊上蹲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找到格外合适的机会下去。 名册这种重要的东西,一定是在金胜往的书房里,在府衙架阁库中也一定有存档,可林叶并不知架阁库所在。 沉思片刻,林叶觉得,大概只剩下抓个人来问问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于是,林叶开始注意那些巡视的的衙役,寻机会下手。 又等了大概小半个时辰,他见一个巡视的衙役应是憋不住了,离开队伍,朝着角落处跑去。 林叶身形一动,迅速从屋脊上转移到了墙头,他蹲在那,等着那位衙役大哥尿完。 林叶想着,若他直接跳下去把那位衙役大哥打晕抓走的话,大概会尿一裤子,沥沥拉拉的,很不文明。 可就在他等着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屋顶上有轻微响动。 房子比院墙高,林叶所在的位置,正好是房子与墙的连接处,他蹲在那,也正好可以隐藏身形。 所以刚上了屋顶的人,并没有察觉到林叶在这。 林叶蹲着又往房檐下挪了挪,侧耳倾听。 屋顶上的人数似乎不少,从瓦片上轻微但连续的声音就能判断出来。 林叶伸手抓住屋檐下边的椽子,身子平着贴着挂在屋檐下。 他才藏进去,屋顶上的人就探头往下看了看,林叶在暗影处,又被屋檐遮挡,那人看不到他,林叶看到了那人的下巴。 下一息,那人打出去什么东西,那位还在忘我撒尿的衙役大哥就闷哼了一声,一头倒了下去。 倒在他刚刚尿的地方。 林叶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就怕这个,后来的这些人是真不讲究。 几个黑影从屋顶上跳下去,其中一个伸手把那衙役拎了起来。 林叶看到他们取出来一个小瓶子之类的东西,打开瓶塞,在那衙役鼻子前边晃了晃,那衙役就悠悠转醒。 然后,林叶看到抓人的那个黑衣人甩了甩手,又在衙役衣服上蹭了蹭手,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关键是,那个黑衣人蹭完了手之后还不放心,把手抬起来在鼻子前边闻了闻,然后又甩手,又在衙役身上蹭。 林叶也只能是在心里又叹了口气,他的担心是一样都没错。 那衙役被捂着嘴,就算不捂着大概他也不敢乱喊。 其中一个黑衣人问:“金胜往在什么地方?小声回答,敢大声说话现在就杀了你。” 吓坏了的衙役连忙伸手,朝着那边灯火最亮处指了指。 “金胜往的书房在哪儿?” 那黑衣人又问了一声。 那衙役手还是指向那灯火最亮处,别说不敢大声说话,是连话都不敢说。 “麻烦。” 那黑衣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林叶在心里也低估了一句:麻烦。 他是来找城主府罪犯名册的,这些黑衣人也要找金胜往的书房,倒也不知是有何图谋。 那几个黑衣人嘀咕了几声,声音太轻,以林叶耳力也没听清楚说了些什么。 片刻后,一个黑衣人推了衙役一把:“跑,一边跑一边喊。” 那衙役都懵了:“诸位好汉,我不想死,你们让我做什么我都做了,别杀我。” 黑衣人道:“我们杀人多了,可也不是随随便便杀人,让你一边跑一边喊你就照做,不然就真的要杀你。” 他一脚踹在那衙役腰上:“赶紧,跑起来。” 那衙役不敢反抗,只好往外狂奔,跑了几步后就开始高声呼喊,没多久就惊动了府衙里的人。 不少人从四面跑过来,那几个黑衣人留下了两个,其他几个追着那衙役跑了一阵,见人多围过来,他们转身又跑。 府衙里的人随即追上去,那几个黑衣人故意控制着速度,引追兵都去了前院那边。 林叶挂在那看着这一幕,觉得这些黑衣人倒也是默契,而且互相格外信任。 等人朝着前院追,那两个黑衣人随即往金胜往书房那边过去,林叶在屋檐下一荡又上了房顶,盯着那两个黑衣人方向。 不多时,黑衣人从金胜往书房后窗翻进去,另外一个在窗外给他把风。 金胜往大概也是怕了,被人保护着往前边大堂躲避,府衙里的高手,都在他身边。 林叶蹲在房顶上等着,打算等那两人出来后他再进去翻翻,可就在这时候,一道黑影从远处疾掠而来,只一个恍惚就到了林叶身边。 速度如此恐怖,脚下居然没有什么声音,只这种对力量的控制,就让林叶明白自己不及此人。 因为那人来的太快,连林叶都没能做出反应,等他发现那黑衣人靠近再想躲避已经晚了。 那黑衣人落在林叶不远处,林叶已做好准备,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撤。 “你在这里做什么,其他人呢?” 那黑衣人问了林叶一声。 林叶忽然间醒悟过来,他蹲在屋顶,这个后来的黑衣人显然早就看到了,只是他以为林叶是自己人。 于是林叶指了指下边,示意他们在书房里翻找。 黑衣人随即点了点头,一跃而下。 下边的黑衣人听到说话,却也没想到有一个会是外人。 后来的黑衣人一落地,下边把风的黑衣人看仔细后,就叫了一声大哥。 “可找到了吗?” 林叶听到那人问,下边有人回答说没有,片刻后,后来的黑衣人道:“我们目标不在这里,找不到也没多大关系,一把火烧了就是。” 林叶此时想着,是走还是不走? 不多时,那下边就出现了火光,没想到这几个人动作倒是格外迅速,丝毫也不拖泥带水。 只片刻就把书房给点了,火光很快就会让这里成为众人目光汇聚之处。 “走。” 那黑衣人朝着林叶一招手,林叶心说走就走,他就真的跟了上去,如他这般有病的人,当世确实不多。 那大哥身边的两个小弟,并不知道林叶身份,他们还以为是大哥带来的人呢,竟是还朝着林叶点头示意。 那大哥吩咐道:“他们很快就会从前院回来救火,你们三个散出去,把府衙点了,趁乱撤走,尽快到大牢那边汇合。” 说完他脚下一点,人已经掠出了院墙。 林叶和另外两个黑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然后林叶不等那两人说话,伸手随便比划起来,示意你去左边,你去右边,我去后边。 那两人竟是点了点头,分头去放火了。 林叶此时脑海里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个疑问......若此时众人全都被抓,他是算主犯还是从犯? 判几年?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这只是开始 林叶趁着这机会返回金胜往书房那边,此时大火已经从窗口往外冒,他犹豫片刻后还是冲了进去。 以林叶藏东西的粗浅经验,他没有去看书架,没有去看书桌,甚至没在书房里停留片刻。 他直奔里屋,伸手在金胜往的床底下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拉出来一口箱子,颇沉重。 此时他已顾不得这箱子里边是什么东西,搬了再说。 里屋的火还算小一些,林叶一脚踹开后窗跳出去,此时耳边已尽是呼喊声,他也不回头,直接掠出院墙。 这箱子沉重,也比不得之前他扛回家那飞鱼堂的石像,也未见背后有人追来,一路倒是无惊无险。 可林叶还是格外小心的多绕了两个圈子才回家,这一路上都在思考,那些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们目标就是奔着烧毁金胜往书房去的,也就是说那书房里有什么东西,可能威胁到了他们。 从院墙跳进来,老陈和子奈都睡了,小寒没有。 可这小家伙耳朵贼灵,居然听得出来那是林叶声音,它一声都没吭,甚至还摇着尾巴迎上来。 林叶抱着箱子在客厅坐下来,点了灯火,然后就看到小子奈已经在瞪他了。 她走到林叶近前,仔细看了看,见林叶身上没有一点异样,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林叶把箱子打开,里边的东西立刻就映亮了他的眼睛。 最上边是一层珍珠,每一颗都有鸡蛋那么大,格外圆润。 子奈:“咱们家,是真的没钱了?” 林叶看了她一眼。 子奈道:“爷爷说,咱家养孩子就是再难,也不能走歪门邪道。” 林叶:“一会儿我就扔了。” 他把那一层珍珠搬出来放在一边,下边一层全是银票,这一次,林叶也吃了一大惊。 这些银票中不少是一万两面额,也就是大玉王朝通兑银票的最大面额,更多的则是一千两和五千两的银票,这一层粗粗的估算起来,大概也有数十万两之巨。 金大人在云州十年,也不知道贪了多少银子,只这床底下的东西就已经让人觉得有些离谱了。 银票数十万两,那些鸡蛋大小的珍珠,形状极为规则,晶莹透彻,这么大一颗至少也要值上万两。 林叶打开第三层看了看,里边的东西和珍珠与银票相比,倒是显得平平无奇。 一块铁牌,光秃秃的,没有花纹没有字,只是形状奇怪,看着像是一只张开双翅的鹰。 林叶拿起铁牌仔细看了看,却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第三层,也是这小箱子的最后一层,除了铁牌之外,就只有一层细沙,颜色有些发黑。 林叶用那铁牌戳了戳,在细沙上戳出来一个小坑,可很快,那细沙竟是自动流了回去,小坑平复。 就在这时候,老陈也披着衣服过来,他大概也没睡踏实,听到子奈说话就起来看。 一进客厅就看到了那被灯火映照着发亮的珍珠,老陈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打家劫舍去了!?咱可不能干这种事啊。” 林叶道:“不是,算......捡的。” 老陈:“你自己信么?” 他走过来看了看,这一层珍珠的光华让他双眼都有些迷离。 “这东西,不得好几百两一颗?你能随随便便捡来?” 林叶:“如果是一群坏人去另一个坏人家里做坏事,这一箱东西被他们给丢了,我捡到了,那算不算做坏事?” 老陈:“交公吧,明天一早就交到府衙去。” 林叶:“那......倒也不算交公。” 那应该算物归原主,明面上交回去,原主还未必敢要,大概还会说林叶是栽赃陷害。 他劝慰道:“陈叔你放心,我会处理好。” 老陈叹了口气,觉得现在的林叶,他好像越来越搞不懂了。 就在他刚要再劝林叶几句的时候,外边忽然传来急促的铜锣声,好像直接敲进了人心里一样。 老陈立刻道:“你们两个快走,我去堵着门。” 他要往外冲,子奈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伸出手拉着老陈衣角,老陈就在那跑,可一寸都没挪地方。 子奈道:“不是抓哥哥的。” 她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外边:“铜锣声过去了,而且喊的话是各家紧闭门户,不准外出。” 子奈看向林叶:“哥,你说的一群坏人去了另一个坏人家里做坏事,不是一般的坏人吧?” 林叶:“是。” 就在这时候,又听到一阵颇为奇怪的声音,林叶侧耳听了片刻,然后走向院子。 那是天水崖的钟声。 比起不久之前,因为云州城出现匪患时候响起的钟声,还要急促几分。 也就是在这一刻,有人骑马从大街上飞驰而过,一边纵马一边呼喊。 “所有放休的兵甲,立刻归营!” 子奈立刻拉住林叶的衣袖,林叶道:“放心,我还不能动呢。” 第二天一早,师娘雷红柳和师父严洗牛就到了林叶小院,他们昨夜里不能出门,若能,昨夜里就来了。 他们是担心林叶也要赶回契兵营去,见林叶正坐在台阶上发呆,俩人都松了口气。 “嗯?” 雷红柳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怎么不在床上躺着休息?” 林叶道:“气力恢复了些,不用总是躺着。” 他暂时也不能把去过府衙的事告诉师娘,若说了,只是让师娘增加几分担心。 严洗牛道:“昨夜里出了大事,府衙被人一把火烧了,虽及时救下来,只损失了几间屋子,可是......大牢被劫了。” 林叶想起昨夜里那黑衣人说过,尽快赶去大牢汇合,他没有跟上去,是因为那黑衣人的实力,他看不清楚。 林叶确实勇,但他不是特别傻。 能瞬息到他身边,速度那么快却脚下极轻,这种修为控制,是林叶见过的人中最强的一个。 若非是昨夜里那人把林叶当成同伴,怕他那会儿就不好脱身。 “城主布孤心失踪,大牢里许多人被杀。” 雷红柳道:“你小姨派人来告诉我们,不要上街走动,这次的事有些离谱。” 这何止是离谱? 从大玉立国以来,这样的事都几乎没有发生过,烧府衙,劫大牢,这是谋逆。 十年前的朝心宗闹的那么凶,也没能在云州城里做这么多乱,甚至都没能在云州城里掀起风浪。 朝心宗叛军和北野军激战,因为兵器粮草都不充足,所以节节败退。 可即便如此,朝心宗都没有大规模的袭扰百姓,零星发生过几起杀人放火的事,远不如云州城里这几日发生的事。 但十年前上奏朝廷的时候,奏折里可不是这么写的。 说起来,朝心宗若不是发展的太快,膨胀到以为可以不把上阳宫放在眼里,杀上阳宫神官,可能结局还会稍微好些。 雷红柳道:“你小姨这次都有些惊着了,她说武馆最好都不要开门,你也不要回契兵营。” 林叶点了点头。 这么大的事,不只是州府衙门的问题,北野军也不得不宣布暂时接管云州。 府治金胜往因为玩忽职守而被北野军收押,北野王拓跋烈亲自坐镇府衙主事。 暂时对外宣布出来的罪名只是玩忽职守,说明金胜往这个人北野王还不打算将其置于死地。 也不知道是这位金大人命大,还是他运气好的离谱。 北野王宣布云州全城戒严,北野军开始挨家挨户的搜查。 同时,北野王让人在云州城里贴出告示,不管是谁能提供那些悍匪线索,赏白银十万两。 这么大的悬赏,可能也是大玉王朝立国以来的第一次。 当年在大玉做下数十宗大案,灭门十几户的大盗余翰林被朝廷通缉,赏银也不过三万两。 北野王的告示中还说,全云州的江湖中人,若能将凶徒抓获者,可领契兵将军的虚职,正五品。 可以不入契兵营,只领军职,领俸禄,并且也能获得十万两赏银,而且还奖赏几件造价昂贵的飞器。 这一下,整个云州的江湖都乱了。 只三天,就有消息传出,说那些劫狱的悍匪,带着城主布孤心躲进了鬼市中,鬼市有人提供庇护。 这消息不知道真假,可是从消息传出来的这天开始,数不清的江湖客在夜里硬闯鬼市。 当天夜里,守地门的那位不知名的强者,以一己之力,死战足足一个时辰,杀武者数百人。 据说那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者,力竭之后被围攻致死,尸体都被乱刀剁了。 然后数不清的江湖客涌入鬼市,其中也包括望乡台的高手。 因为根据种种迹象表明,袭击望乡台的悍匪,和袭击府衙,袭击大牢的是同一批人。 望乡台率先出面,江湖中各大势力便不愿落于人后,除了青鸟楼没有派人参战之外,几乎所有势力全都调集了人手。 存在于云州地下已经不知道多少年的鬼市被攻破,后来北野军封锁了地门,不许人靠近。 可是有人看到,从地宫里抬出来的尸体,成车成车的运走。 那位神秘的鬼市主人,自始至终也没有露面,大概他也知道这次难以力挽狂澜。 这次浩浩荡荡的江湖大战,百姓们不明白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究竟死了多少人。 可是百姓们知道有这么一件事,也记住了几个人的名字。 严家武馆大弟子江秋色,在攻入鬼市之后,连杀悍匪数十人,生擒悍匪头目交给官府。 另外一个名字叫骆神赋的人,在鬼市中将藏匿起来的城主布孤心抓获。 在贫民窟杀人,灭崔家,袭击府衙,冲击大牢的这些悍匪,皆是城主布孤心手下。 他们制造混乱的目的,就是为了救出布孤心,可他们最终全都被杀,布孤心也被重新关押。 从这一天开始,云州城的江湖,大概会永远记住这两个人。 江秋色,骆神赋。 非但得北野王奖赏,还得上阳宫司座神官亲自接见。 这两个人,像是在云州城江湖中升起来的两颗大星。 熠熠生辉。 。。。。。。 【今日更新已经结束,从凌晨算更了三章,我要去睡觉了,大家明天再来看,谢谢。】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江湖滋味 短短几天时间,云州城里的江湖就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地震。 有人曾经说过,就算是云州城换十任城主,死一百个府治,拓跋烈也不再是北野王,鬼市都还会安然无恙。 这个神话被摧毁的时候,让人猝不及防。 在鬼市里做生意的那些人,他们坚信着这神话,所以当神话破灭的时候他们首当其冲。 那天鬼市里到底死了多少人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种象征被推翻了,所以云州城变得彻底起来。 不只是林叶想过鬼市主人的问题,很多人都有过推测,最靠谱的推测就是鬼市的主人才是真真正正在暗中监视着北野王的大人物。 甚至还有人说,鬼市的主人极有可能是大玉的皇族,在这个人面前,城主布孤心也不过是个小喽啰。 鬼市覆灭之后,人们发现事情变得好像单纯起来,不用再费脑筋去想为什么。 因为答案已经那么明显,也就不用再多问为什么。 城主布孤心因为陷害北野王而被抓,朝廷里一日不传下来旨意,布孤心就死不了。 可是现在有了因他而劫狱这种事,难道还能容得他继续苟活于世? 别惹北野王。 人们终于看清楚了这个事实,只是因为过去多年北野王深居简出,格外低调,以至于人们忘了他是让娄樊人都为之恐惧的杀神。 掰手腕这种事,你有一百零八种技巧,都不如你的对手手腕足够硬。 林叶在家里修养了几日,再走上街头的时候,发现云州好像换了一个世界。 大街一侧的告示栏上,那一排告示上列着许许多多的名字,都是涉案的重犯。 林叶驻足观看,从头至尾,第一个名字就是布孤心,最后一个名字是金胜往。 堂堂府治大人,名字排在最后,这说明北野王大概还想给他留一条活路。 也正是因为这种推测,人们开始重新神识那谨小慎微的金大人,真的是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吗? 就在林叶看着告示的时候,有人走到他身边停下。 “世上的事真真假假,有些时候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的,你以为是假的也不一定是假的。” 这个人轻轻说了几句话。 林叶没有侧头,也不想回应。 那是他不熟悉的大师兄,可按照关系来说,本该也算是格外亲近的人才对。 “我本来真的是想好好照看一下师父师娘,现在不行了,以后还是要靠你。” 江秋色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身离开,林叶还是没有看他。 走了几步的江秋色回头看向林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对我说一声恭喜,在恭喜两个字前后,都可以加上将军大人四个字。” 林叶这次回应了,他说了一声那就恭喜你,大师兄。 江秋色耸了耸肩膀,倒也没看出来因为林叶的恭喜,他有多开心。 林叶离开告示栏继续往前走,远处传来很热闹的声音,有欢呼声,有爆竹声。 走到近处,见一座五层木楼上挂满了红布,爆竹围着这木楼一圈都在噼噼啪啪的响着,密集到如同暴雨声。 百姓们围观着,当木楼上开始往下洒铜钱的时候,他们的欢呼声就像是炸开的海浪。 林叶站在那看着这一幕,脑海里忽然间出现了婆婆的声音。 两年前婆婆就说过,庙堂没有多高远,江湖也不是很浅薄,手段也不会因为出自庙堂就显得高大光明,出自江湖就显得卑劣下贱。 因为那些老祖宗早就想出来的手段,只是在不同的地方被发扬光大。 林叶抬头看着,五层楼原来真的很高,比飞鱼堂的四层楼显得高多了。 站在五层楼上往下撒钱的那些人,就像是站在云端一样,下边的人和他们自己,可能都这样错觉。 这木楼本来就有,林叶曾经也见过,在高显商行对面的那棵老树下,有一位老人曾经手指着这里向林叶介绍。 那老人说,看到那座最高的木楼了吗?那也是狄大先生的产业。 曾经这里是一座很著名的酒楼,论奢华,论服务,都能在云州城里排上号,据说不是青楼胜似青楼。 现在这家五层楼门口的匾额已经换了,匾额上的三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有些耀眼。 秩序楼。 刚刚还站在林叶身边的大师兄江秋色,此时也站在了五层楼上,在他身边站着另外一个云州城百姓们心中的英雄。 人群中,有个激动的抢着铜钱的中年男人,在发现已经抢无可抢之后,依依不舍的回到自己的茶水摊位坐下来,数着那抢到手的一大把铜钱。 他抬头看了看,总觉得五层楼上那位撒钱的豪阔之人有些眼熟,人家站的太高了,他看不清,可是管他是谁呢,撒钱就是牛皮! 在这之前,江湖上还没有哪家敢取名叫秩序,因为这名字实在太不讨人喜欢 。 你叫秩序,那别人针对你,就是针对秩序,别人反抗你,就是反抗秩序。 其实对于这些,林叶倒也说不上来有多厌恶,因为这些都在婆婆教过他的话语中出现过,只是那时候他还小,不经历便不能理解。 当北野王确定云州城里威胁变得大了起来,立刻用雷霆手段扫平了威胁,似乎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秩序...... 北野王不仅仅是重新构造了云州城的官场秩序,也重新构造了云州城里的江湖秩序。 你看啊,那边敲锣打鼓来送贺礼的是望乡台的人,据说望乡台五位主事来了三个,这般捧场也算是罕见了。 你看啊,身上还穿着总捕官服的唐久,一脸和气的和秩序楼的人谈笑风生,仿佛已被下狱的金大人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原来,江湖也可以是一场游戏,这江湖里上千人的生死,是这游戏过程中的消耗品。 “小爷。” 人群里的高恭看到林叶后连忙跑过来,笑了笑道:“这新开的帮派名字真硬,也是真气派。” 林叶笑着回答:“喜欢吗?喜欢以后我也给你弄一个。” 林叶转身离开了人群往回走,高恭紧随其后。 他在林叶身后自顾自的说着:“这秩序楼办事也真的是够客气,还给咱大福狗送来请柬,我过来随了一份贺礼,场面上也不能输了对吧。” 林叶点头:“对。” 高恭道:“好像也给青鸟楼那边送去了请柬,但是庄大哥好像没有派人来,我是没有见到,也许是漏看了。” 林叶:“咱们去青鸟楼。” 他本就是要去青鸟楼的,这几日在家里潜心钻研钱老给他留下的药经,再配合周天神术,他有了几分思路。 庄君稽的身子啊。 一旦庄君稽倒了,那么青鸟楼可能也要倒了。 庄君稽才是与这江湖格格不入的人,哪怕他出身于江湖,也一直没有离开江湖,生于江湖长于江湖,却不容于江湖。 林叶当初离开无为县,走在来云州城的路上,脑海里幻想过无数种江湖的模样。 可到现在为止,只有庄君稽一人,曾出现在他的幻想中。 然后他莫名其妙的想到了小姨,大概连她都被蒙在鼓里,那个将她视为生命的大哥,不会让她牵扯进这些事中。 再想想小姨之前说过出去玩了几天,不出意外应也是拓跋烈安排。 离开家的林叶准备去做三件事,一是去青鸟楼,二是回契兵营,三是他也要去一次大牢。 青鸟楼的兄弟们还在码头上忙着,他们大部分都是这里最普通的力工,用力气换生活。 当林叶出现的时候,这些憨厚的汉子们,纷纷驻足。 他们不是只随意的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而是郑重。 扛着东西的汉子见到林叶,立刻把肩膀上的重物放下来,然后用最认真的态度抱拳行礼。 在他们心中庄君稽是信仰,是唯一纯粹的江湖,而林叶,是他们心中信仰的那个人在乎的兄弟。 离着还远,灵山奴看到林叶后就咧开嘴笑,然后砰砰砰的跑了过来,那欢快的笑容如三岁孩子一般纯净,那欢快的步伐如三百个孩子一样沉重。 若不是离着远,林叶一定会劝他,快别跑快别跑,别吓着大地。 “小叶子兄弟。” 灵山奴喊。 林叶也笑起来,是发自真心的笑。 “大个儿。” 他把拎着的一大包东西抛过去,灵山奴一把接住,闻了闻,然后笑的更欢畅。 那是林叶自己做的点心,这几日在家里修养,他倒也不是一直都在发呆。 “庄大哥呢?” 林叶问。 “在钓鱼。” 灵山奴迫不及待的打开包裹,拿了一块点心塞嘴里,表情格外格外的满足。 庄君稽在仓库后边钓鱼,水闸那边的沟渠在仓库后边绕过,城外的鱼儿游进城里,对它们来说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事。 “当家的,小叶子兄弟来了!” 灵山奴大声喊。 庄君稽回头,起身,脸上的笑意和林叶的笑一模一样,发自真心。 “今日怎么来了?” 庄君稽问。 林叶把另一只手拎着的东西举起来晃了晃:“十五了,打算这人生中第一次喝酒,找个不能喝的人欺负一下。” 两坛酒,一坛是林叶配的药酒,这正是他来的目的,一坛是纯粹的酒,这也是林叶来的目的。 婆婆说,十五岁之前不要喝酒,一是对身子不好,二是对生活不好。 林叶不知道为何是十五岁,但林叶听话,婆婆的话在他这都是金科玉律。 庄君稽端起杯,闻了闻那药酒的气味,然后皱眉。 他说:“如此难闻,大概也难喝。” 林叶笑道:“把大概两字去掉,我尝过一丢丢,是真难喝。” 庄君稽又看向林叶杯子里的酒,林叶把杯子递过去,庄君稽的眉眼都明媚了。 他问:“真的可以喝你的?” 林叶:“你闻闻,香不香?” 庄君稽:“......” 坐在一边的灵山奴哈哈大笑起来,没心没肺似的。 以前要是有人这样刺激他二当家,他一定会生气,可林叶这样刺激他二当家,他觉得真好玩儿。 林叶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辣的咧开嘴。 “不好喝。” 灵山奴笑的更离谱了,笑的往后一仰,从板凳上摔了下去。 林叶又倒了一杯。 庄君稽脸色微微变了变:“不好喝,就不要喝了。” 林叶道:“酒是江湖滋味,我只差这一种没尝过了。” 庄君稽摇头。 良久后,他把那一小杯药酒一饮而尽,然后也咧开嘴。 只是瞬息后,他的脸色就还是变得发红。 他说:“酒从来都不是江湖滋味,江湖也从来没有第二种滋味。”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我尝过太多次,一定比你知道的多,这里,这里,这里......滋味都一样,满嘴血腥。”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新开始 契兵营的日子过的似乎有些无趣,日复一日,丝毫不变,可强大的过程大抵都如此相同。 人生进境,哪有那么多波澜壮阔,大多数人都是在平静中变得强大,变得成熟。 一转眼间数月过去,临近年关,云州城早已恢复了平静,之前的血雨腥风也都化作满城的灯红酒绿。 大街上早早的就挂上了红灯笼,人人脸上都是喜庆的颜色,和红灯笼显得那么般配。 在这数月之中,契兵营奉北野王之令,在城外山中搜寻多次,次次都是一无所获。 那些悍匪仿若凭空而来又凭空消失,鬼市里的东西都有迹可循,那些悍匪好像才是真的从幽冥地府中走来。 林叶没有再去过鬼市,那地方以前与他不相符,以后也不会与他有什么相符的可能。 队伍从城外归来,这应是年前最后一次出巡,契兵营的人也都等着放年假,都盼着回去好好过个年。 在第一次进山围剿匪寇的厮杀中,各分营的表现可以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唯一让人觉得有些欣慰的,就是都尉姜生尚,他带着一群不知道战争为何事的毛头小子正面与悍匪交锋,没有被人杀一个全军覆没,姜生尚功不可没。 若没有他的话,在最初的三次埋伏中,兰字营大概一个都不会活着回来,那些悍匪杀六百多契兵,就好像砍翻六百个草人一样轻易。 景昇被杀,但没有公布他为何被杀,反正也没多少人瞧见,所以只说是死于悍匪之手。 都尉姜生尚被提拔为兰字营将军,监察校尉林叶被提拔为都尉。 兰字营损失的契兵也暂时不予补充,所以他们分营,是人数最少的那个,只有七百余人。 大街上,奉命出巡的兰字营正在行进,百姓们对契兵营已经没什么好奇,对于他们的出巡也习以为常。 将军姜生尚看向林叶:“就要路过武馆,你不用回大营,直接回去吧,反正咱们明日也就放年假了。” 林叶抱拳:“多谢将军。” 姜生尚道:“之前元将军说的事,你要慎重考虑,别意气用事。” 林叶嗯了一声,然后跳下战马,把马交给他亲兵,步行回家。 之前元轻则找到林叶,说林叶若想去北野军尚武院修行,他可以举荐。 谁都知道进尚武院意味着什么,每一个从尚武院结业出来的人,都会成为北野军中的军官。 那可是北野军,不是契兵营,哪怕失去现在都尉军职,去那边做一名百长,也比在契兵营里有前途。 林叶当然明白这不是元轻则的意思,而是小姨的意思,很早之前小姨就和他说过这件事。 思考着这些,他却没有回武馆,而是去了高恭的家。 林叶第一次来高恭家里的时候,这院子里的脏乱让他难以接受,现在干干净净的样子,瞧着就心情舒畅。 几个月前,林叶在去青鸟楼见过庄君稽之后,当夜又悄悄潜入了府衙大牢。 他见了金胜往。 终究没有避开这浪潮的金胜往身陷囹圄,他大概也明白,不管自己怎么挣扎,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他在林叶面前甚至自嘲的说了一句,被人耍的猴儿,失去作用后当然要被关进笼子里。 所以他在笼子里了。 他说的被人耍,林叶不知道是被谁,金胜往也没有提及,因为那些事他和林叶提及无用。 司座神官艾悠悠对他说,既然是府衙该管的事,那就放开手脚去做,别人做都是插手。 也正因为这句话才让金胜往下定决心调动契兵营,然后契兵营就在山里被人打的狼狈不堪损失惨重。 北野王顺势把他下狱,这不是耍猴是什么? 艾悠悠,是站在北野王那边的。 金胜往也没有想到林叶会冒险来见他,更没有想到,这个少年会和他谈条件。 林叶说,你答应我一件事,我答应你一件事。 金胜往问,你想让我答应什么,又想让我让你答应什么? 林叶问,城主府的犯人名册在何处? 金胜往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脑袋回答:“在这里。” 林叶道:“若金大人还有后招自救,那就不必告诉我这名册,若金大人觉得你自救的手段不保险,我尽我全力,救你一命。” 金胜往没有思考多久,两个人就达成了一致。 金胜往说,这大牢里有他的人,如果他平安,每天都会让人在固定的地方留个标记,如果有一天没留,那就是要出事。 然后,他问林叶要纸笔,把名单写给林叶。 林叶指了指自己脑袋:“我记这里。” 几个月来,林叶通过不断的打探,对比,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名册中没有孙恩威,甚至连一个姓孙的人都没有,年纪大概相符的一共有五十几个。 悍匪劫狱之后,在大牢里杀了许多人,这些人的名字,大部分都在告示上呢。 再让高恭想办法拉拢买通府衙的捕快,得出大牢里死掉的人具体人数,都是谁。 只有一个人不见了。 一个本该很不起眼的人,却是唯一一个失踪的人,因为太不起眼,所以官府都没有人在意,管他是失踪还是被杀,都没人在意。 这个人叫司马令如,城主府的一个人物,小到都没有个官职,甚至没有个像样的地位。 他是城主府管事的随从,平日里负责城主府的用度采买,比如今日该买几个扫帚,明日需要买些鸡毛掸子之类的琐碎事。 可能连官府都觉得这个人早已死在劫狱中了,就算没死在劫狱中,也死在鬼市那场厮杀中。 但林叶却越来越觉得,这个司马令如,绝不是一个小角色。 高恭见林叶进门,连忙迎上来:“今日的记号我去看过了,没有问题。” 林叶嗯了一声,交代高恭带人去采买些过年的东西,不要怕花钱,每个人都要分得一份,东西最起码够过年所需。 现在和林叶有千丝万缕关系的江湖底层,大概有千余人,有的已经加入大福狗,有的还是独来独往。 林叶让高恭务必把人数核对清楚,不能漏了一个,他给了高恭一张银票,让高恭把事办好。 这银票是金大人的,倒也不是林叶从金大人床底下拿回来的那些,是金大人和林叶见面后给他的。 金大人说在城中有个小院,里边的东西是他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钱财,他愿意和林叶平分,只求林叶信守承诺。 林叶连客气都没有客气,既然金大人说平分,那就平分。 金大人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就在于,他不从百姓们手里抠银子,他的钱都是从富家大户有求于他的人手里抠来的。 林叶去过那个小院,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平日里就随随便便把门一锁,可是那小院几间屋子里,堆满了成箱成箱的银子。 “对了。” 林叶把小院的钥匙递给高恭:“从明天开始继续放粥,去年咱们只开了一家粥铺,今年开十家,而且一天三顿的放。” 林叶道:“给粥铺挂上旗子,就写......月生记,咱们拿金大人的银子做善事,希望金大人得好报。” 说完后又交代一句:“过年放粥的所有伙计,按照五倍的工钱发,从金大人的银库里往外提就是了。” 高恭道:“金大人这必得好报啊。” 林叶又多交代一句:“金大人说给咱们一半,那就是一半,多一个铜钱也不要拿。” 高恭早已熟悉林叶性格,点头:“小爷放心,一点都不会多拿。” 交代了这些事后,林叶才回武馆那边,半路上买了一些礼物,师父爱喝的酒,师娘爱吃的点心。 武馆已经放假,大部分师兄都回家去了,只有宁株和薛铜锤还在,连莫梧桐都走了。 林叶进门的时候,师父,师娘,宁株,薛铜锤这四个人,并排着坐在台阶上,四个人都是双手托着下巴在那发呆。 从左往右,大号,中号,小号,小小号,看起来倒是很规则...... 一看到林叶,薛铜锤第一个跳了起来,把嘴里的木奶嘴一拔,拔出啵儿的一声. “小丝弟!” 他啪叽啪叽的跑过来,又已经大了一岁,却还穿着开裆裤,这般冷的天气,那小东西是真的抗冻。 这让林叶不禁扪心自问,我小时候也这样吗? 他往上一跳,林叶连忙接着,手托着薛铜锤的屁股抱好,别说,这屁股蛋儿是真凉,都有些冰手。 “年假了?” 雷红柳笑着问。 林叶点头:“是的师娘。” 他把东西递给师父:“师父过年好,师娘过年好。” 严洗牛嘿嘿笑,把酒抱好:“这可是徒弟买给我的过年酒,不能不许我喝。” 雷红柳瞪了他一眼,又瞪薛铜锤:“下去!” 薛铜锤撇嘴,顺着林叶滑下来,然后雷红柳就上前抱了抱林叶:“乖。” 薛铜锤:“噫!丝娘你就是自己想抱!” 雷红柳抱了一下,严洗牛抱:“师父也抱抱。” 林叶:“师父大可不必.....” 严洗牛抱着林叶双臂一发力,勒的林叶咳嗽一声。 然后是宁株,宁株已经半大,所以反而有些羞涩,林叶伸手把他肩膀揽过来:“给师兄和小师兄没买礼物,毕竟你们还小。” 然后塞进宁株手里一个钱袋,鼓鼓的。 林叶压低声音:“你俩的,自己买。” 宁株嘿嘿笑:“我们还都是小孩子呢,要什么礼物,再说师父师娘都给了。” 然后迅速把钱袋塞进怀里,假装藏的很好,可半边胸都鼓着呢。 林叶道:“过年,一起过吧。” 雷红柳看向严洗牛,严洗牛点头:“好啊。”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马车招摇铃声响。 众人回头,见一辆天水崖的马车停下。 蓝袍陈微微从马车上下来,手里也拎着许多礼物。 当他看到林叶在,眉角往上抬了抬。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有个条件 “武馆看起来真的比原来气派了不少。” 陈微微站在武馆台阶上往四周看了看,像是漫不经心,可视线最终还是回到林叶身上。 他上下打量林叶这都尉的军服,然后笑了笑。 “你也比原来气派了不少。” 林叶只看了他一眼。 又是这样的眼神,又是这样的态度,又是这样的不当回事。 陈微微觉得他对林叶的讨厌,真的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完美掩饰的一件事。 陈微微道:“之前座师命我去契兵营中做监军,被一些事耽搁了,年后我会去的,咱们下次见面希望你的话能多些。” 林叶:“挺好。” 陈微微皱眉:“你不怕?” 林叶又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几乎把陈微微的怒意彻底引爆出来,他真的还想如在武馆里那样,毫不犹豫的一拳打向这个家伙。 陈微微道:“你该怕。” 林叶:“嗯,怕。” 陈微微:“不要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虽然我也不会故意刁难你,但你大概永远都不能让我满意。” 林叶看着天空。 陈微微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蓝袍,那可比天空要蓝的多了。 林叶:“你知道我不大会聊天,你真的希望我话多些?” 陈微微:“所以呢?” 林叶:“所以你没有在年前到契兵营,只是因为你座师怕你死,天水崖可真好,知道契兵营会在剿匪的时候出事,所以没让你来。” 陈微微脸色大变:“你大胆!” 林叶又看了他一眼。 陈微微转身面对林叶,抬起手想去抓林叶衣襟,那可只手只要抓住,大概他就输了气度。 所以陈微微深吸一口气,看着林叶认真说道:“你如此污蔑神宫,现在我就有权力拿你。” 他又一次看了看林叶身上那一身都尉军服,眼神仿佛在说你这都尉身份在上阳宫面前,什么都不是。 林叶:“你不动手,是想劝我去自首吗?” 陈微微道:“我不动手,是因为在武馆,我不想让师父师娘不舒服。” 林叶:“你不拿我,又不劝我,那我可要劝你了。” 陈微微:“劝我放过你?” 林叶:“你家里那个院子因为我而被毁掉,你父亲也差点出意外,他不得不躲出去,而且躲了好一阵。” 陈微微一拳打在林叶脸上。 林叶没躲。 他看了陈微微一眼,这一眼,让陈微微愣住,因为这一眼好像没有那么让他厌恶。 林叶:“我说过了我不是很会聊天,所以直接一些,有了更大的房子,我还给他置办了门店,给他存了足够的养老钱,我劝他不要再卖汤面,以后都可以好好休息。” 陈微微脸色又变了变。 林叶道:“他还是每天回那个家里去,每天都按时去街口出摊,你猜是为什么?” 陈微微扭过头。 林叶:“猜到了?那我也不介意给你解释一下,他是怕有个不孝子万一哪天回家找不到他。” 说完林叶抬起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这一拳让你打,是因为你爹这一年跟我比跟你亲近。” 陈微微猛的又把头转过来,拳头也又一次握紧。 林叶道:“天水崖那般高远的地方,也没教你心胸开阔?想赢我,想压我,比比抢爹啊?” 沉稳一拳打向林叶面门。 啪的一声,他的拳头被林叶挡住,那拳头被林叶的手攥在半空。 林叶:“这一年我替你孝敬你爹了,下一年我还可以替你,我还挺喜欢孝敬他的。” 陈微微把拳头抽回去,眼睛里的怒意好像已经能变成真实的东西,格外锐利。 林叶:“以后少主动找我聊天,对你不好。” 说完迈步离开。 陈微微道:“你以后也不会好。” 林叶道:“我有你爹疼我。” 陈微微:“你找死!” 他脚下发力,身形如电一般追上林叶,一拳朝着林叶的后脑打过去,这一拳中已有光芒闪烁。 林叶回身,还是那样张开手掌挡住这一拳。 啪的一声,林叶胳膊上的衣服被飓风扫过一样,衣袖完全破碎,一条一条的往后飘。 林叶侧头看了看,皱眉:“还不是要你爹帮我缝?” 陈微微暴怒。 林叶松开手:“天水崖教人修行很好,可教人做人不够好,教了尊师,没教孝道。” 陈微微双拳上光芒乍现,身上的蓝袍都鼓了起来,他是真的怒到了极致。 林叶却走过去,拍了拍陈微微肩膀:“我再让你猜一件事,我一直都在说他做的汤面不好吃,也一直在说如何让汤面变得好吃,方法步骤用什么作料需什么火候都说过,他不改,你猜为什么?” 林叶转身走了。 陈微微站在那,肩膀在剧烈颤抖,双拳上的光芒忽明忽暗。 武馆里,屋门口,严洗牛这五大三粗的汉子捂着自己心口,可没捂住,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雷红柳也一样,捂着严洗牛另一边胸口,那俩动一次手,她就忍不住攥紧一下,严洗牛就疼的一咧嘴。 最后陈微微双拳上都有光芒闪烁,可林叶居然去拍他肩膀的时候,雷红柳紧张的一把攥紧。 疼的严洗牛往后一缩,这一缩可倒好,没攥住一大把胸脯-肉,倒是攥了个头。 疼的严洗牛脑门子上立刻就一层汗。 “我说不让他去,他非去。” 严洗牛:“我是真的劝了,不是我的问题,是小叶子非要去,你松开手好不好,疼,奶-头疼。” 雷红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手:“没坏吧。” 严洗牛:“倒也不是那么容易坏,其实还算扛捏。” 雷红柳:“我知道。” 严洗牛:“我也知道啊。” 雷红柳楞了一下,然后一把又攥住严洗牛胸口,严洗牛疼的脸都扭曲起来。 雷红柳道:“小叶子也是......怎么劝不好,非要那么刺激陈微微。” 严洗牛:“那你打小叶子啊,你快松手,姑奶奶我求你了,疼。” 雷红柳一转身,另一只手也上去了,一把攥住另一边。 现在好了,两边都疼。 雷红柳叹道:“我就怕他这下真让陈微微记恨了,以后在契兵营里,小叶子会不会受气?” 严洗牛扶着门框,不说话,也不求了,就忍着呗。 雷红柳总算是把手松开,严洗牛立刻就蹲了下去,蹲在那嘟嘟囔囔的说道:“以后我一定要设计一件衣服,就专门保护这俩玩意。” 雷红柳看着远处陈微微的背影,她又叹了口气,一弯腰在严洗牛肩膀上坐下来。 “但愿他听劝,回去看看他爹,我和你劝过,他当做耳旁风,小叶子这般劝法......可能有用吧。” 刚说完,就看到远处林叶撒丫子又跑回来了,在陈微微身边经过的时候像是一阵风,把陈微微都搞的很迷茫。 然后,那辆粉嫩粉嫩的马车就出现在街口,车上的招摇铃声是那么悦耳。 可在林叶听来,那就和催命的魔音没有什么区别。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事,只是小姨逼着他去尚武院,他不去,小姨就说给他两个选择。 要么去尚武院,要么去青楼,她找个当红的姑娘陪酒。 严洗牛说这种事弟子为难,做师父的就当出头,就当义不容辞,他严洗牛的弟子,他不护着谁护着。 他有些时候是真的会莫名其妙的勇敢,还带着一丝丝愚蠢。 那天他可比今天惨,那天他也不是两边疼,他是从头到脚都疼,被雷红柳摔了七个大背跨。 马车里传出拓跋云溪慢悠悠轻飘飘的声音。 “跑的了和尚跑的了庙吗?” 林叶脚步一停,站在路边俯身:“小姨好,小姨吉祥。” 不远处的陈微微这次是真的惊着了,那个桀骜且欠的家伙,居然还会有如此嘴脸? 可他也只能是在路边俯身行礼:“见过郡主。” 拓跋云溪往车外看了看,笑:“这个小伙儿也很标志啊。” 陈微微的头低的更深了。 拓跋云溪下车,林叶往一侧挪了挪。 拓跋云溪手缓缓抬起来,然后做了一个往上的动作。 她说:“你再桀骜一些,再有性格一些,你都已是都尉大人,该有气场才对。” 林叶低头。 拓跋云溪走到雷红柳身边,搂着雷红柳肩膀:“姐,你这徒弟最近是不是有点飘?” 雷红柳:“倒也......还好。” 拓跋云溪问:“你这男人最近是不是也有点飘?” 雷红柳:“这个倒是。” 严洗牛:“来了啊,再会。” 他转身跑了,回头给了林叶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 拓跋云溪看向林叶:“都尉大人,喜欢在那站着吗?” 林叶迈步:“这就进门了。” 拓跋云溪道:“我听闻,你在契兵营里可冷傲了,士兵们都怕你,觉得你无情,严苛,脸又臭,暗地里说你是林阎王,有这事?” 林叶:“我去给小姨泡茶。” 拓跋云溪:“去屋里朝着墙站好,不让你动你就一直看墙。” 林叶想着,什么都不怪,就是命该如此。 拓跋云溪进屋,拉着雷红柳的手:“我让他去尚武院,他不肯去,你是他师娘,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雷红柳:“说的好像我很能做主似的,你要点脸行不行?” 拓跋云溪嘿嘿笑:“我怎么也得和你商量一下。” 雷红柳:“那我若也不愿意让他去呢?” 拓跋云溪:“那就是商量不通,商量不通和没商量过是两回事,但结局是一回事。” 雷红柳:“我谢谢你。” 拓跋云溪嘿嘿笑:“我来时路过芬芳斋,带了些好东西给你,新到的胭脂,还有珠粉,我还挑了一对坠子。” 雷红柳啪的一声拍了桌子。 “你怎么能这样!” 林叶回头看过去,觉得他师娘此时此刻真伟岸,师娘勇起来,师父那算个什么! 雷红柳道:“你这逆子,你小姨为你操碎了心,你非但不领情,居然还反抗!” 林叶又把头扭过去了,看着墙。 此时他只有一个法子了,而且他觉得这法子一定行,因为有些规矩,他小姨也不能破。 他说:“我去尚武院也行,但有个条件。” 雷红柳上去就要给他后脑勺来一个大耳兜子,拓跋云溪拉了她一下,雷红柳也就顺势坐下了。 拓跋云溪:“你说来听听?” ...... ...... 【请大家帮忙关注一下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是正常人 林叶也没有想到,有些人对于孩子的溺爱竟是能这般没底线。 但他还不敢对这种陋习加以谴责,因为他就是那个孩子。 他对小姨提出了一个很过分的要求,这要求过分到打破了尚武院的规则。 只要小姨还是个正常人就不可能答应,但他小姨就不是个正常人。 于是,林叶只好退而求其次,可以去尚武院,但是要等他有底气的时候再去。 小姨的态度是,你想要的底气如果你在半年之内不能自己争来,那她就要把底气塞进他怀里。 林叶说你们这样不好,会让孩子变得懒惰,不思进取,没有追求。 小姨说那样也行。 就没道理可讲。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还是一般无二的平淡,林叶过年期间就是练功加哄孩子等等等等。 他有些时候觉得自己真的不算个胆子大的人,因为他甚至不敢用切磋这种方式来帮助小子奈提升实力。 每天固定的时间,林叶都会出门,去城里的茂林斋买书,他会有大概一个时辰的时间在茂林斋的茶室里安安静静的读书,这一段时间没人打扰。 茶室在二楼,有窗,坐在这可以看到人来人往,当然也能看到正对面的云州寺。 他不是来看寺庙的,哪怕云州寺里那座石塔确实很壮观。 在云州寺一侧的街上,每一个人走过的人,都是林叶观察的目标。 因为这条街是从进出鬼市的必经之路,鬼市已经覆灭,但进出鬼市的人没有停止。 云州城的冬天不是很冷,或许是因为北边那横亘的山脉阻隔了南下的寒风。 在窗口晒着太阳看着书,时不时往街上看一眼,这生活仿佛格外惬意。 唐久每次都是从后门来,从后边楼梯上楼,然后等待没人看到能看到他的时候才会进屋。 他也不会到靠窗的位置,因为他觉得哪怕和林叶这样的人接触,都会让他身处险境。 林叶在几天前派了一个大福狗的弟子找到他,希望可以和他谈谈。 这是林叶第一次主动向唐久示好,这让唐久有些受宠若惊,毕竟现在的林叶已经是他仰望的人。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林叶说,唐总捕,你身边还有几人可用? 唐久当时就想走,因为这一句话,就让他明白了林叶的用意。 这个才十五岁的少年,竟然是想要插手云州府。 林叶说:除了你之外,府衙里的人没有被下狱的,只有十六个,其中包括副总捕邢朝云。 他说......你的手下一个没剩,剩下的都是邢朝云的人,而他对你表面恭敬,可他也明白,你这总捕应不会长久。 邢朝云是才调入云州的人,本来根基浅薄是他的弱点,现在反而成了他的优点。 因为他才来,所以没有被归入金大人同党之列,可你没有被归入,只是因为邢朝云还不那么了解云州城。 当你把邢朝云带熟了之后,你大概也要进大牢与金大人作伴。 府治大人坐牢了,府丞空缺,主簿,狱丞等等等等尽数下狱,现在云州府里你这总捕最大。 若你因为人手不够用,向府衙下属的契兵营请求调拨。 林叶说,我大概能帮你,也是唯一能帮你的。 从那天开始,唐久就每天都到这茂林斋来,每天给林叶带一样东西。 每天他都会在茂林斋里停留一个时辰,等林叶把东西看完后他再走,林叶看的很快,这是他唯一的欣慰。 大年初五。 按照云州的习俗,这又是一个该吃饺子的日子,百姓们称之为破五。 午后的阳光还是那么慵懒且温暖,透过窗户进入千家万户,让人觉得若不睡上一觉都对不起这温暖。 林叶今天没来茂林斋,而是开始逛街。 他没有目的的走动,像是在浪费时间,这让唐久觉得很不安,可他有没有办法阻止什么。 作为回报,林叶从契兵营调了五十人的监察卫给唐久,还安排进去一个大福狗的人,就是跳蚤。 作为另一种回报,大福狗给唐久提供了不少消息,所以最近几天唐久显得很忙。 他抓了很多小喽啰,在大人物们眼中如蝼蚁一般的小角色,都和当初城主府暗中的生意有关。 大福狗的人都是江湖底层,可正因为如此,他们能汇聚许许多多的消息。 正月十四,如果喜欢吃饺子的话,这一天吃也不是不行,反正在北方哪一天吃饺子都很合适。 林叶走到了城南一家规模不大的车马行门外,这家只有一支车队,七八个人,大概也只是勉强维持着生活。 林叶没穿都尉军服,他站在门口,便有车马行的伙计出来,客气的和他打招呼。 伙计笑呵呵的问:“这位公子,可是需要车马?” 林叶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伙计觉得林叶大概只是想看看车马如何,这当然不算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于是引领着林叶进门。 他在前边走,林叶在后边跟着,进门后,林叶回身把门关了,这似乎就显得有些过分。 伙计脚步一停,看向林叶:“公子,你到底是想做什么?莫非光天化日之下,还想入院行凶?” 他这说话的声音一大,车马行里所有人就都冲了出来。 林叶仔仔细细看了看,视线最终落在了最后边的一个中年男人身上。 看起来这个人大概四十几岁年纪,穿着一身布衣,或许是因为操劳,两鬓都有些斑白。 林叶看着他,他也在看着林叶,片刻后,这人转身就走。 几息之后,他回头看,院子里倒着七八个人,却不见那个少年的身影。 再下一息,他回过头来,林叶已经在前边等他了。 “司马令如。” 林叶看着那中年男人的眼睛。 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气,然后抱拳道:“我屋子里有不少银钱,只大玉通兑的银票就有数万两,你若放我一条路走,都是你的。” 林叶:“不必客气,不放,也都是我的。” 中年男人又沉默片刻,他袖口里滑出来一把匕首,随着他伸手往前一点,那匕首带着一股红光直奔林叶咽喉。 林叶想着,这就对了。 若一个在无惧营中做到了副将的人,连拔萃境四芒都不到,那是多么不合理的事。 中年男人道:“你孤身一人来,倒是胆子真大。” 林叶在那红芒瞬息间飞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才抬手,啪的一声,那红芒竟是被他攥住了。 中年男人的脸色大变,眼神里一瞬间就出现了惊惧。 林叶缓缓道:“我孤身一人来,是因为我有些秘密还不能被人知道,但我又需要练手。” 他的掌心里有一团黑沙,攥住了那红芒的不是林叶的手掌,而是黑沙。 林叶的手只是往前伸着,黑沙在掌心形成了一个漩涡,红芒被绞进去,发出金属在沙子上打磨的声音。 中年男人奋力向后一拉,那红芒在黑沙中挣扎,几次都要飞回去,也几次都在关键时候被黑沙拉住。 大概三息之后,黑沙不断打磨之下,红芒消散,那匕首变得暗淡。 黑沙中有淡淡的红光一闪即逝,然后就缩回到了林叶袖口中。 林叶问:“现在可以好好回答我几个问题了吗?” 中年男人大概自知已经无路可走,论速度,他远不如林叶,论实力,他的飞器一招就被毁掉。 他点头:“好。” 然后袖口里滑出第二把匕首,这不是飞器,只是一把普通的匕首。 他一刀朝着自己的心口刺下去。 然后,黑影一闪。 一个黑球打在他手腕上,将他的匕首打落,也将他的手腕打断。 林叶觉得这一刻,是从进门以来最不酷的时候,因为他需要自己走过去,把那黑球捡起来。 那些黑沙真的是好东西啊,可林叶没有内劲,对黑纱的控制也仅仅是在手掌范围之内。 他的飞器伤人......就是砸。 但他砸的准。 林叶就真的走过去,弯腰把黑球捡起来,这一幕把中年男人看的有些懵。 可他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会束手就擒? 就在林叶靠近的瞬间,他从腰带挂着的皮囊里抓了一个瓶子出来,迅速拧开瓶塞,把里边的毒粉朝着林叶泼洒出去。 然后,他就看到林叶从毒粉中走出来,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把毒粉驱散。 打不过,跑不赢,还毒不死? 这让中年男人真的绝望。 林叶一指点在中年男人左胸往下一点点的位置,中年男人立刻疼的一声哀嚎,片刻后就瘫坐在地,脸上的汗水很快就开始往下淌。 林叶蹲下来,看着中年男人的眼睛:“司马令如?” 中年男人咬着牙忍着疼,点头:“我是,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叶:“你不是,你是孙恩威。” 中年男人这次眼睛都睁大了,强行转身想跑,可他拼尽全力,剧痛之下也只是往前爬了一小段儿。 林叶走到对面等着孙恩威爬过来,他从脖子上摘下来红绳,那红绳就在孙恩威眼前摇摆。 这一刻的孙恩威,仿佛看到了鬼。 以他的为人,他当然会记住城中那些需要记住的人,所以当林叶进车马行的时候他就认出了。 可他没有猜到林叶为什么要来,所以在第一时间他没有选择逃,而是想看看。 等他想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哪怕是被林叶击败的时候,他还想着,这该是在捉拿城主府里的漏网之鱼。 所以没什么可怕的,毕竟他在城主府里真的是个很小很小的角色。 直到,他听到孙恩威这个名字,看到那根红绳。 “你......你......” 他连着说了两个你字,可他自己都不知道想说什么。 林叶:“想知道我怎么找到你?” 林叶伸手抓了孙恩威的头发,拎着人往后院周。 “我是一个不大聪明的人。”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所以用最笨的法子找你。” 他猜测司马令如就可能是孙恩威,一个人想要改名换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都可以,省事,麻烦少。 可却选了司马这样一个复姓,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有必要。 如果是一个正常人,一定会思考这必要是什么。 但林叶也不是正常人。 他只知道,在云州城里,姓司马的人,一定比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的人要少的多了。 于是,他请唐久帮忙,从架阁库把云州城登记在册的姓司马的人家都找出来,包括这些人的亲戚朋友,只要有关的都找来。 他看过,记住,然后一家一家找。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在路上 “应该比现在更郑重,更严肃一些才好。” 林叶废掉了孙恩威的四肢,俯瞰着这个满身血污的家伙,却并不觉得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残忍。 林叶说:“大概,我应该喊着他们的名字,然后说,你们的仇报了。” 他是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但他每一拳都打的血液飞溅。 孙恩威气息奄奄的躺在那,一口一口的续着命,等他没力气再呼吸,生命也就到了尽头。 林叶问:“你真的是为了钱?” 孙恩威啐了一口血,他一只眼睛已经被打的爆开了,另一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林叶的脸。 “不然呢?” 他反问:“我们在前边拼死,从歌陵发过来的粮食和军饷,到了我们手里连十分之一都没剩下,你说这样的大玉值得我继续拼命?” 林叶:“你可以不当兵,但你却选择出卖同袍。” “你别扯淡了!” 孙恩威喘着粗气说道:“同袍?我气不过去找监军理论,反被将军打了二十军棍,那样的同袍我不稀罕。” 林叶:“当年的监军是业郡王,监军佥事是太监高庸,你的将军如果不打你二十军棍,你会死的很惨。” 孙恩威像是怔了怔,然后咧开嘴笑,一笑嘴里就往外溢血。 “无所谓了。” 他说:“当年将军他们急匆匆赶去战场之前,连饭都已经有两天没吃过,反正都是死,我出卖不出卖他们,他们也活不下来,最起码我过了十年好日子!” 林叶沉默。 良久后,他问:“业郡王和太监高庸我以后会去找他们,你现在可以去死了。” 孙恩威艰难的举起手,伸出一根手指。 “再给我一句话的时间。” 林叶道:“你说。” 孙恩威道:“替我多捅两刀。” 林叶点头:“记住了。” 然后扭断了孙恩威的脖子,林叶低头看着那逐渐凉透的尸体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一开始,是想在这个家伙活着的时候把心挖出来,可因为孙恩威最后那句话,林叶没有那样做。 当血液都开始变得凝固,林叶才转身离开。 他把身上带着的几条红绳在尸体旁边烧了,只留下了婆婆给他的那根。 他烧红绳的时候说...... 希望得了信的叔伯,你们互相转告一下,仇我在报,但还没报完。 云州城是林叶的第一站,这里有他要找出来的人,可他要找的人并不是全部都在这里。 他将来还要去歌陵,那座传说中的可比仙宫的都城。 当年业郡王谢拂晓为监军,大太监高庸为佥事,两个人克扣了军粮欠款,以至于无惧营出征之前两天都没有吃上饱饭。 如果说孙恩威是直接的仇人,那么业郡王和高庸也都该死,他们一样是仇人。 他们连将士们用以填饱肚子杀敌的粮食都敢倒卖,连军饷都敢贪墨。 这事没人提,可不代表林叶想不到。 林叶拉开门走出车马行,外边的夕阳正好,艳的像是在给整个人间披红挂彩。 他没有杀车马行的那些伙计,他也确定这些人不敢报官。 但他们一定敢通知某些人,林叶就是故意的。 他不相信出卖无惧营,甚至可以说出卖了整个怯莽军的,只是无惧营的一个副将。 孙恩威当初不可能直接接触到娄樊人,必会有更高层次的人在幕后。 林叶最怀疑的就是业郡王谢拂晓,因为他在北疆克扣军粮钱款的事,一旦被玉天子知道,那他这个做弟弟的也不会有好下场。 借娄樊人的手除掉怯莽军,也就没人知道他的罪行了。 林叶离开之后,一个穿黑袍的人轻飘飘的落在院子里。 他看着那些东倒西歪的伙计,微微皱眉。 “心慈手软?”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一挥手,一片粉末洒出去,片刻后,那些伙计就哀嚎起来,又片刻后,这些人就开始腐烂。 黑袍人走到后院,手一挥,又是一片粉末落下,孙恩威的尸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你很好。” 他对着孙恩威的尸体说道:“交给你的事你做到了,不容易,答应你的事我也不会食言。” 眼看着那尸体化作了一滩血水,只剩下森森白骨后,他转身离开。 远处,树上。 林叶蹲在那看着这一幕。 黑袍人身法很快,迅速消失在车马行后边,像是飞进了另外一个空间中,没的有些突然。 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总算是看到了,总算是确定了,但他想不明白,此时也不敢再往明白的方向去想。 他没杀那些伙计,不仅仅是要引出藏得更深的人,最主要的是他想看看那个他不想在这看到的人,会不会出现。 将近一年前。 拓跋云溪和林叶走进了一家青楼,在进那门之前,她问林叶究竟为什么来云州。 以拓跋云溪的地位,查出林叶从哪里来绝不是什么难事,查到林叶是婆婆的养子,更加容易。 林叶说,我不能在这里告诉你,我需要在一个只有你自己能听到的地方说。 于是,拓跋云溪和他进了青楼,让那几个漂亮的姑娘在前边跳舞,在丝竹声中她安安静静的听着。 林叶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你说,但我相信自己的感觉,我觉得你信得过。 他说,我的父亲也是怯莽军中的人,怯莽军在北疆外全军覆没。 母亲闻讯之后悲伤过度,一病不起。 家里的另一个男人,在那一天,背着刀离开家门。 林叶照顾母亲,直到母亲离世。 无为县的人都知道,林叶是婆婆收养的最后一个孩子,是老幺。 但没有人知道,林叶和前边所有兄长都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是自己找到婆婆的。 母亲离世之前对林叶说,去找刘将军的遗孀,把她当母亲一样孝敬。 他伺候了母亲,伺候了婆婆,所以他才懂得那么多离别,才早早明白了世上最深刻的悲欢。 他对拓跋云溪说,如果我死在报仇的路上,那样也好。 从青楼出来后,拓跋云溪说...... 小姨陪你演了戏,小姨也能在前边等你,除非你自己不愿走。 谁都是只来一次人间,命都只有一条,如果非要赌命不可,那就赌个大的。 她说,你如果不够强壮,一身锦衣就能让你没有还手之力。 她还说,人间疾苦你都不怕,死也不怕,那你还会怕爬的高些? 她说,锦衣,我给你。 在云州城里,拓跋云溪是唯一一个知道林叶要做什么的人。 或许是那天,林叶知道自己不能骗她。 或许是那天,拓跋云溪只是觉得他很可疑,她担心自己的师姐被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家伙迷惑欺骗。 但无论如何,拓跋云溪在那天把这个小家伙记在心里了。 只因为林叶对她说的那句话。 小姨,我只来人间一趟,父母死,婆婆死,这一趟我该干什么,已经刻进心里了。 他说,死在走这一趟的路上,死在哪里都好,但必须是在路上。 拓跋云溪知道当年那一战,她也知道哥哥拓跋烈当年那一战也差点死了。 有些时候,表面上看到的未必就是全部,比如业郡王和高庸,为什么是他们来? 难道玉天子不知道自己那弟弟不成器? 难道玉天子不知道那太监高庸不像话? 又或者,高庸就是其中最关键的人,一个太监,却起到了怂恿业郡王的关键作用。 但这些话她没有告诉过林叶,她对林叶说,你要努力的往前走,小姨不怕等。 如果你不到那么高的地方,小姨都没法带你玩儿。 她哥哥是北野王,是大将军,所以当年那一战到底如何,只要她哥哥还是北野王还是大将军,就不能提也不能问。 即便如此,玉天子这十年来,大概也没有一天不想她哥哥死。 她不对林叶说的话,是因为林叶还没有走到那一步。 她才不会无缘无故的疼爱一个人,无缘无故的把这个人当心尖子。 在林叶身上,她不仅仅是看到了林家的委屈,刘家的委屈,还看到了她哥哥的委屈。 从那天开始,她这个小姨,当定了。 此时此刻,蹲在树上的林叶有些难过。 他其实不了解钱爷,他那次去找钱爷,也只是因为瘸子叔儿和瞎子叔儿信任这个老头儿。 可是当钱爷把药经都给他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身上又多了一种传承。 得知钱爷死的时候,林叶心如刀绞。 此时此刻,他看着那黑袍人离开,他没有怪那老头儿为何要欺骗他。 他只是觉得,下次正面和钱爷相见的时候,大概......不会是很好的场面。 能红着眼笑笑,大概已是最好。 小姨说,如果非死不可,那我宁愿你是一个为了成功而不择手段的人。 因为小姨那时候就知道,林叶一定会死在这条路上。 她疼他,是因为她看到那少年赴死之路,她心疼。 在云州,无人可以撼动北野王,可北野王,在玉天子面前也只是一颗棋子。 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在树上坐了很久,直到天黑才离开,在这黑暗中他想了些什么,只有黑暗与他知道。 在林叶离开之后,黑袍人从远处的屋顶上站起来。 他看着林叶离开的方向,缓缓的把头上的帽子拉到身后。 “小家伙......” 黑袍人语气有些悲伤的说道:“普天之下,大概只有你一个,是从离开家门起,就在一步一步朝着死亡走的少年。” 他把黑袍上的帽子戴好。 那张苍老的脸,再次藏入黑暗之中。 他说:“我们都一样。” 转身掠走。 夜空还是那么璀璨,是星辰在争锋芒。 人在人间,也要争锋芒。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变天 云州城里多了一座秩序楼后,百姓们其实并不知道江湖发生了什么变化,因为风浪不及他们。 可是从有秩序楼的那天开始,江湖就真的变了。 秩序楼对外宣布,云州城各大帮派宗门,皆可加入秩序盟,共同制定规则,共同守护秩序。 凡成为秩序盟成员者,不管帮派规模大小,人员多少,只要被秩序盟接纳,便可得秩序盟庇护。 秩序盟的成员,无论哪一方受到威胁,其他成员,皆要全力以赴。 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欢迎的就是望乡台,愿意与秩序楼共同维护云州江湖秩序。 众所周知,望乡台被袭击,是江秋色和骆神赋等人击杀了那些悍匪,帮望乡台抢回被劫走的财物。 所以望乡台第一个站出来,并没有出人预料。 出人预料的是青鸟楼。 秩序楼在成立的那天就给庄君稽送了请柬,但庄君稽并没有赴会,也没有派人道贺。 秩序楼在发出江湖邀请之后,江秋色亲自去码头求见庄君稽,商讨结盟之事,又被庄君稽回绝。 所以许多人都说,这青鸟楼,大概就会成为秩序楼立威的第一个目标。 可是等了这几个月的时间,青鸟楼依然故我,秩序楼也没找麻烦。 想看戏的人便觉得有些无趣,有些人甚至都按捺不住的想去提醒一下秩序楼,是不是忘了庄君稽不给面子的事。 然而就在这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让秩序楼的秩序出了些问题的不是江湖客,而是契兵营。 就在秩序盟的规模达到一定地步之后,这云州城的江湖也达到了一定地步的平静。 所有做江湖客生意的人,每个月按时缴纳盟费,就能得秩序盟的照顾。 凡是缴纳盟费的商户,店铺,门口都会插上秩序盟的飞鹰旗。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接管云州城治安的契兵营开始在大街上张贴告示。 凡是逼迫或是诱惑商户,收取保护费的江湖势力,一概被认定为邪教。 也不知道为什么,契兵营和秩序盟,突然就成了这个局面。 北野王府那边一言不发,对这种事,北野王还看不上眼,但归根结底,契兵营代表的也是朝廷。 天水崖那边也是一言不发,因为神宫历来高高在上,可人们忍不住推测,神宫似乎也开始觉得秩序盟不顺眼起来。 不然的话,契兵营为什么突然就开始张贴这样的告示? 契兵营将军元轻则召集各分营的将军和都尉议事,下了一条极严苛的军令。 契兵营守护云州,有保卫百姓不受欺辱的职责,所以对于最近还敢放肆的江湖势力,务必严肃惩处。 各分营,每天轮流派兵上街巡视,一旦发现有人对商户收取保护费,当场拿下,立刻严办。 这才风光起来的秩序楼,好像一下子就又被打入谷底。 码头。 林叶看到庄君稽又在钓鱼,忍不住摇了摇头。 “你似乎是在看不起我,若有话说便直说,少拿那种眼神看我。” 庄君稽瞥了他一眼。 林叶:“你钓你的慈悲鱼,管我做什么。” 慈悲鱼,顾名思义。 几个月了,庄君稽一条鱼都没有钓上来过,每天拿个鱼篓带着鱼竿到河边,来时是空的,回去也必然是空的。 林叶把东西递给庄君稽:“这个月的药酒,按时按量喝。” 庄君稽:“这药酒,着实是快要喝吐了,问你这药酒作用,你又不肯说。” 林叶:“不是不肯说,是怕你不理解,我还要解释,太麻烦。” 庄君稽:“你说话是按字收钱的么?解释又有多麻烦。” 林叶挨着庄君稽坐下来,思考了片刻后,打算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来掩饰一下。 他抬起手,左手使劲握拳,然后右手的食指往左拳的缝隙里边捅。 他说:“看到了吗?太僵硬,进不去,非要进去,必被撕裂。” 然后他把左手拳头松开,也是握拳的姿势,但是不发力,只是保持个拳形。 他再用右手食指放拳头缝隙里捅:“看到了吗?软下来,孔放大,是不是一下就通过了。” 庄君稽睁着一双病态的大眼睛看着他,仿佛在看着一个病态的流氓。 也不是仿佛,他觉得林叶就是在耍流氓。 林叶其实没懂庄君稽为什么觉得他在耍流氓,因为林叶根本就没有经历过庄君稽以为的那种事。 庄君稽:“你动作做的很好,但请你不要再做了,还是用说的吧。” 林叶叹了口气。 他怕麻烦就在于此,他不愿意说很多话。 沉默片刻,林叶道:“继续喝就是了。” 庄君稽也叹了口气:“你学了许多东西,唯独漏了学说话?” 林叶起身:“告辞。” 庄君稽问:“最近你们契兵营,是不是在针对秩序楼?” 林叶回头:“不是。” 庄君稽:“你应该知道,如果一个人要撒谎的话,都会话多起来,用更多的话来证明谎言是真的。” 林叶:“我不用。” 庄君稽点了点头:“那就是在针对秩序楼了。” 林叶:“你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些,所以才不理会秩序楼的邀请,老狐狸。” 庄君稽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跳蚤出现在不远处,一直看着林叶这边。 庄君稽摆了摆手:“快去吧都尉大人,你现在是真的忙。” 林叶转身走了,跳蚤连忙迎上来,压低声音说道:“唐总捕让我给小爷送个消息。” 林叶:“说吧。” 跳蚤道:“今天一早,秩序盟的人去所有商铺挨家挨户的通知,从今天开始,秩序楼不再收任何商户的盟费,并且,从明天开始,如数退还以前所交的盟费。” 林叶道:“知道了,你做事小心些,最近大概不会太平。” 跳蚤笑了笑:“多谢小爷,那我先回去了。” 秩序楼如此办事,大概是懂了,他们为什么能存在。 林叶很清楚,秩序楼和北野王一定有关系,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都不可能没有牵连。 最近秩序楼有点飘,发展秩序盟这种事,触及到了北野王的底线。 当年朝心宗不就是这么办的吗,逐渐发展成了拥有上百万信徒的邪教。 秩序楼如今又来这一套,北野王若是不敲打敲打,他们大概会越来越飘,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回到契兵营没多久,林叶就见将军姜生尚一脸笑意的回来。 “有好事?” 林叶问他。 姜生尚道:“刚才元将军下令,契兵营从今天开始不再调派那么多兵力巡逻,每天只保证两次巡街即可,而且巡街的兵力从一校降为百人队。” 林叶:“这也值得你高兴。” 姜生尚道:“这就意味着,我们不会跟谁谁谁起什么冲突,不起冲突就不会有伤亡,当然值得高兴。” 林叶轻声说道:“暂时的。” 姜生尚问:“为什么?” 林叶:“瞎猜。” 说完抱了抱拳就走了,姜生尚抬手挠了挠脑门,心说这个家伙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林叶说这是暂时的,是因为他已经了解北野王的性格。 北野王不想做什么是不想,一旦动了念头,就不可能这样随随便便又把念头撤回去。 敲打? 那不是北野王的性格。 林叶只是暂时没有搞清楚,江秋色他们,到底和北野王之间是靠什么联系起来的。 与此同时,秩序楼。 江秋色站在五楼的露台上,扶着栏杆,俯瞰大街上的人来人往。 在他手边不远处,就是秩序楼的标志,一只振翅的飞鹰。 “东家那边怎么说?” 他问。 却没有回头。 坐在屋子里正在泡茶的骆神赋笑了笑道:“东家说,这不过是北野王的小手段罢了,不用在意。” 江秋色又问:“东家到底是想做什么?” 骆神赋道:“你最近的话好像特别多。” 江秋色:“你最近的话好像特别少。” 他回头看向骆神赋:“我知道你们一直都在一块,所以有什么事都不愿和我说,但你该明白,我可以直接去问东家,如果我直接去了,以后也就都轮不到你再去见他。” 骆神赋眼睛眯起来。 这个江秋色是最晚入伙,可他是东家派人直接领过来的人,而且东家交代的格外明白,江秋色是他的信任的人。 江秋色道:“我给足你面子,所以才不会过问你去见东家的事,可面子这种东西我能给,也能撕下来。” 骆神赋沉默片刻,笑了笑:“你说的没错,最近我心情不大好,所以确实话少了些。” 他起身,走到江秋色身边说道:“东家的意思是,北野王怕的是秩序楼成为下一个朝心宗,所以才会让契兵营打压。” “但你也知道,东家让咱们做事,不是怕拓跋烈,也不是帮拓跋烈,而是为了最终除掉拓跋烈。” 骆神赋道:“你知道东家的实力,他能隐藏我们的身份,让拓跋烈用我们,这正是东家要走的第一步。” “第二步,既然拓跋烈用了我们,那就别想再甩开我们,他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江秋色:“为什么?” 骆神赋道:“知道我为什么今日非要让你来五楼这里看外边吗?” 江秋色看向他。 骆神赋伸手指了指城门方向:“等着就是了。” 他们没等多久。 大街上忽然变得安静下来,是因为百姓们都被铜锣声驱散,不许有人在街上,也不许有人沿街观望。 铜锣声过去之后,一队一队的骑士进城,后边跟着长长的车队。 有一辆马车上插着两面棋子,一面金黄色,一面杏黄色。 世人皆知,金黄色是皇族的颜色,杏黄色是上阳宫的颜色。 一辆马车上有这样两面旗子,就说明马车里的人,罕见的具备两种令人望而生畏的身份。 “咱们云州的新城主。” 骆神赋笑着说道:“业郡王府的世子殿下,还是上阳宫的司座神官。” 他拍了拍江秋色的肩膀。 “你是东家的人,但东家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到底有多大的本领?” 江秋色眼睛也眯了起来,因为他觉得,那两面旗子可真刺眼。 骆神赋道:“拓跋烈是北野王,可在皇族世子眼中,他这种王一文不值。” 他嘴角上扬:“世子来踩北野王,狗咬狗的大戏,好好看着就是了。” ...... ...... 【上架第一天后就没有存稿了,这几天身体又略有不适,我写几章发几章,但每天最低两更。】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他来了 那庞大的队伍没有去半山腰的城主府,而是直接去了位于城南的北野王府。 北野王拓跋烈没有去城门外迎接世子,世子便来他家里拜访。 而且这位世子在距离王府还有三里远的时候就下车步行,还让随从队伍原地等待。 他只带了一个书童,一个侍女,一路轻声细语的闲聊着,也仔细看了这一路的风情。 拓跋烈闻讯后,迎接出门,而且下令整个王府的人全都出门迎接。 你看,这像不像是江湖人常说的人情世故? 你给我几分面子,我便给你几分面子。 这位世子殿下看起来真的是没有任何地方能被挑剔,无论是身材,相貌,衣品,气度,还是言行举止。 他离着还远,见拓跋烈后立刻加快脚步,也是离着还远,便一揖下去,几乎到地。 以晚辈之礼相见,而不是以朝礼,世子的态度便一目了然。 世子叫谢夜阑。 夜阑,夜将尽,这就是他的名,他字启明,就是启明境的启明。 他好喜欢启明这两个字,喜欢到了骨子里。 歌陵城里许多人都知道,这位世子和他那郡王老爹格格不入,完全不像是一家人,更不像是父子。 业郡王声色犬马无一不喜,就是不喜读书习武正经事,他还夜夜笙歌不归宿,家里人似乎还没有青楼的姑娘值得他惦念。 所以世子从小就自强。 自强到,连名字都被他自己给改了。 有人说,世子自四岁起便知道老爹靠不住,他每天按时起床,自己洗漱,自己早早到书房等着先生来。 六岁开始习武,七岁启明境六芒,九岁的时候,在歌陵外的围场与上阳宫掌教真人偶遇,真人见他后就赞不绝口。 他也是掌教真人收的倒数第二个弟子,得独宠数年。 十七岁的时候他匿名参加武试,进三甲,位榜眼。 二十一岁,他已在歌陵城不庸书院为客座教习,本资历浅薄,但他的课,次次座无虚席,连歌陵城中不少知名的大儒,都去听他的妙论。 二十三岁,为上阳宫司座神官,协助掌教真人处理歌陵上阳宫日常事务。 二十四岁,他到了云州,为大玉五座大城之一的城主。 歌陵城里的人都知道,世子温雅如玉,也都知道,世子果决勇武。 在这个时候谢夜阑到了云州,似乎对那位镇守北疆十几年的大将军有些不友善。 可世子的友善,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见拓跋烈,行晚辈大礼,和拓跋烈说话的时候,也不并肩而行,而是稍稍落后了小半步。 他逢问必答,知无不言,连原本不喜的北野王,在短短半个时辰后都对他喜欢了三分。 谢夜阑在北野王府停留了一个多时辰,与北野王一同吃了饭,然后告辞出门。 他还是没有去城主府,也没有去府衙,而是去了天水崖。 天水崖的前院有一个妙处,按照山石凸起修了一座瞭望台。 见过这里的人大概也见过城主府的那座瞭望台,所以也就明白,是城主府学天水崖,而且学的不漂亮。 司座神官艾悠悠指了指城下:“我在这里看了十年,都没有看全这座城。” 谢夜澜说:“师兄站在高处看,我去低处看,高低都看,便能看得清楚了。” 艾悠悠看了看这位与自己同辈,但身份显赫,血统尊荣的世子殿下。 他说:“你怎么能在低处呢?我可去得,你去不得。” 谢夜澜笑。 他回答:“师兄是不是以为,身上有皇族血统,便应高高在上?” 艾悠悠道:“这是不该变的道理。” 谢夜阑走到艾悠悠身边,但他没有如艾悠悠那样扶着栏杆俯瞰云州城。 他说:“许多许多年前,我祖上与太祖皇帝是亲兄弟,一同打下了这大玉江山。” “许多许多年后,到我祖父那一辈,身上连个爵位都没了,在歌陵城治下的桥安县偷偷种田。” “三十三年前。” 他看向艾悠悠:“突然就变了天,余隆皇帝身染暴疾,归于大行,又膝下无子,皇位传承一下子就乱了。” 艾悠悠点了点头,这些事他当然知道。 谢夜阑继续说道:“师兄说,皇家的人本该高高在上,可我那在桥安县偷偷种田的祖父,被朝廷里涌来的一群大人们换上皇袍的时候,吓尿了,是真的。” 他问:“师兄,你可知道,我祖父为何要偷偷种田?” 艾悠悠回答:“知道。” 因为皇族的人怎么能种田呢?种田是对皇族身份的亵渎,但是可以饿死。 谢夜阑继续说道:“我祖父继承大统,可他连书都没怎么读过,大字不识得一箩筐,朝政皆在权臣之手。” “他在皇位上坐了十三年便病死了,他的长子,也就是我的伯父,当今陛下即位。” 谢夜阑道:“我父亲是陛下的亲弟弟,获封郡王......” 他说到这停了下来,因为有些话,哪怕艾悠悠是他师兄,他也不能说的那么明白。 玉天子的亲弟弟,连亲王身份都没有,这意味着什么? 谢夜阑道:“再百年后,我的子孙后代,也不知是会在何处偷偷种田,所以,师兄,我不敢高高在上,得为我子孙后代积点福报。” 艾悠悠听到这,也忍不住轻轻的叹息一声。 谢夜阑笑了笑道:“我来云州,是我去和陛下求的,求了三次才得陛下准许,这是我第一次厚着脸皮办事,只是因为有这城主身份,我以后的孩子,大概日子会好过些。” 皇族身份不会带给他的子孙后代多少荣华富贵,就算有,也不过两三代人。 做个城主多好。 谢夜阑道:“为民多办些事,是积福,做个地方官,还能积财。” 他话,竟然能说的如此直白。 艾悠悠又叹了口气。 世子殿下才来,就对他这样推心置腹,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连老百姓都知道礼尚往来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人家才到就对你推心置腹,你却遮遮掩掩虚情假意,那么自然是你不对。 “师兄。” 谢夜阑后撤两步,抱拳俯身:“我不住那城主府,我去城中寻个院子住下即可,但我对云州还不熟悉,这事有劳师兄了。” 艾悠悠推无可推,回礼道:“此事你三思,毕竟你代表皇家尊严,但若你执意,我帮你就是了。” 谢夜阑笑着说道:“那就多谢师兄了,我来之前去见过北野王,所走之处,唯城南甚好,所以就选在城南吧。” 城南,荒废之地。 艾悠悠点头:“听你的。” 谢夜阑随即告辞,这次他去了云州府府衙,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 从到云州开始,他一刻都没有歇过。 府衙的人大部分都睡了,他们得知新来的城主大人去了天水崖,料定城主今夜就住在那了,所以便也放松了几分。 哪想到,子时都已经过了,城主居然到了衙门,一群睡眼惺忪的人又紧张万分的跑出来迎接。 可他们跑到门外的时候却不见人,因为城主大人直接去了府衙大牢。 大牢里的灯火昏暗,也潮湿,那股子难闻的气味,让随行而来的书童和侍女都皱紧了眉头。 他们两个下意识的想用手帕捂住口鼻,可是世子没有,他们便也不敢。 踩着竟已长了青苔的台阶下去,大牢里的结合了暗与霉的气味就扑鼻而来。 “布孤心在何处?” 世子问。 吓坏了的牢头儿紧张的回答,声音都在发颤。 “在最里边的那间,卑职给世子带路。” 走至尽头,最里边的那个牢房看起来也最小,是个四方形,不过五尺。 所以在这牢房里的人,想睡都躺不开,只能蜷缩。 布孤心看起来可真脏,还散发着一股恶臭,毕竟吃喝拉撒,都在这五尺之地。 这次,连世子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布孤心。” 世子叫了一声。 布孤心抬起手扒拉了一下头发,露出那双浑浊的眼睛,这张脸上已看不出丝毫曾经的荣耀。 “世子殿下?” 布孤心一怔,十年未见,分开时候世子还曾为他送行,如今那少年已经长大,玉树临风。 “罪臣布孤心,叩见世子殿下。” 布孤心跪下来,磕头,不停的磕头。 世子问:“你可有话说?” 布孤心一边叩首一边回答:“罪臣其实是冤枉的,罪臣一心为陛下效力,罪臣......” 世子打断他:“我不是问你这个。” 布孤心怔住。 良久后,布孤心懂了,他僵直的身子又弯了下去,再次叩首。 “罪臣,想求个体面。” 世子点头:“准了。” 他说:“十几年前你赴任离京,我跑去送你,都说我是疯了,一个郡王家的世子,竟是主动跑来给封疆大吏送行,是贴上去的,一点脸面都不要,毕竟在那之前,我不识你,你不识我。” “可你当着众人之面向我行礼,给了十几岁的孩子一个体面,我能还给你的,也只是一个体面。” 世子吩咐:“给他洗澡,更衣,给他换到个干净房间去,在府衙里随便选一间都行。” “给他找个清白的姑娘来,明日清早送走......这事,就当做谁都不知情。” “是!” 他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 布孤心跪在那,那似乎已经干枯了的眼睛里,又有了湿润。 “罪臣,谢世子恩德。” 世子转身离开,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多看布孤心一眼。 走了几步他问:“金胜往何在?” 那牢头儿连忙指了指另外一边:“在那边,最大最宽敞的牢房里,干净着呢......” 世子点了点头。 金胜往住的地方,确实干净,而且干燥,和这潮湿的地牢好像是两个世界。 他还有被子,有枕头,有一张书桌,书桌上还有吃剩下的饭菜,两菜一汤。 世子走到老门口,金胜往听到声音后回头,吓了一跳。 他连忙起身,可没等他行礼,世子已经抱拳俯身。 “学生拜见恩师。”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见招 “学生求陛下三次才能来云州,这三次,学生自己心里其实也不好过,幸好是先生在这。” 谢夜阑这话说出来后,金胜往就懂了。 世子有个不靠谱的父亲,不靠谱到匪夷所思。 业郡王自从监军北野后,回到歌陵便像是彻底放弃了自己。 家有妻儿却不顾家,身有官职却不为官,整日留宿青楼,双目之内皆为红颜,浑身上下都是风尘。 但在这之前,他其实也大抵如此,是歌陵城里有名的废物王爷。 所以世子从很小时候就知道,靠他不如靠自己。 世子三次求陛下,一次是为他自己,陛下不准,世子也就该有自知之明,当懂本分,有了这一次也就该罢休才对。 世子第二次求陛下是为他的后人着想,他爹不顾他,他不能不顾子孙后代。 玉天子再次否了他,可世子还有第三次,第三次是为金胜往。 云州城的人都知道金大人是科举出身,并无背景靠山。 那是因为金大人自己从不提及,他在入仕之前,便是业郡王府里那个四岁孩子的启蒙先生。 说来也可笑。 堂堂郡王府会请当时不过一白丁的金胜往为世子启蒙先生,是因为没钱。 业郡王挥霍无度,俸禄封赏都被他一人花了,郡王府里连吃穿用度都要靠人接济。 王妃请金胜往来,是因为金胜往不要钱,只管吃住即可。 因为那时候金胜往孤身一人到歌陵准备科举,也是举目无亲,能有一处容身之地,自然最好。 他从不提及自己是世子的老师,可能也是觉得,业郡王的名声实在太烂。 这履历不会让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锦衣更为华美,反而还会让这锦衣上多一二污点。 他不提,世子也可以不提,但那样就不是世子了。 谢夜阑从小就知道自己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自己不是,那就改。 如果不好改,那就惩罚自己,逼着自己改,若还不改,那就自残。 他就是以这样严苛到变态的方式,才让他自己成为别人眼中那个温雅如玉又果决勇武的世子。 与业郡王无关的世子。 “先生。” 世子让侍女把带来的衣服放下。 “衣服换过之后,先生便和我一起回府衙。” 金胜往连忙道:“我是戴罪之臣,未得朝廷允许,不能......” 世子说:“我是奉皇命来的,先生难道还不明白?” 他不说自己是钦差身份,是因为并无必要,以钦差身份压北野王,逼北野王出城迎接,当然没有问题。 可他不喜欢,也做不出,该做的必须做,不该做的就放一放。 “先生从明日起,恢复云州府治官职,帮我一起好好管理云州。” 世子道:“今日先生不能恢复官职,是因为今日我也不想以城主身份和先生相见,还是师徒好一些,我们可以多喝点酒。” 他笑道:“北野王府里的酒居然掺了水,你说好笑不好笑。” 金胜往听到这句话,脸色明显变了变。 府衙后边的院落不算很大,这后半夜的风把灯吹的摇摆起来,光就能照到每个角落,但都是一晃而过。 几样素菜,一壶老酒,师徒二人相对,一开始却有些尴尬。 毕竟,十年未见,毕竟金胜往也从不提及,甚至还有些想忘了此事。 可十年来,世子每年都给他写信,每逢佳节也必会派人不远万里送来礼物。 所以这层关系,他再怎么想忘也忘不掉。 十年不间断,这世子的心意,让金胜往觉得自己心里有愧,也害怕。 就在金胜往有些发呆的时候,他听世子问了个问题。“先生觉得,学生到云州来,首要之事做什么?” 金胜往道:“下官......” 说了两个字,又改口。 “我不敢为世子胡乱谋断,世子应该也早有想法。” 世子点了点头:“是啊......先生教我的时候,我曾说过,这世上最懂我的人是先生,十年来,与先生书信不断,先生还是最懂我的人。” 金胜往低下头。 世子说:“在王府里,我问先生,上位者以何服人?先生说,恩威并施,恩在威之前,威在恩之上。” 他说:“最后这十个字,我参悟了十几年,到现在也才算一知半解。” 金胜往还是低头不语。 世子说:“我来之前听闻云州匪患,闹的还很凶。” 金胜往抬头看了世子一眼,又迅速把头低下去。 世子继续说道:“既是有匪患,便当安民,明日先生替我开仓。” 他起身,在院子里一边走动一边说道:“我进城的时候,见城中依然还有善者所设粥铺救济穷苦,我很欣慰,但也不满,因为那本该是官府的事才对。” “明日开仓之事交给先生,不只是云州城里的人可来,云州治下所有郡县的百姓,都可来领。”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向金胜往:“此事甚巨,繁琐累心,先生辛苦了。” 金胜往连忙起身:“下官会把这事办好。” 他抬起头的时候,世子问他:“先生今夜回家吗?” 金胜往摇头:“不回,一会儿直接去府库,清点库存,安排车马。” 世子笑了笑:“好。” 离开府衙的时候,金胜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已经开始怀念布孤心了。 布孤心才不想搞什么民生大事,他只想扳倒北野王,十年来,没有一天不在想这个。 可世子不一样。 所以,以后的日子,大概是要如履薄冰了吧。 院子里,那看起来也就才十四五岁的侍女俯身问:“世子,要歇息了吗?” 世子摇头:“备车,去契兵营。” 此时,距离天亮也不过还剩下个把时辰,大概是人睡的最深沉的时候。 黑暗中,骑兵在契兵营门口停下来,分列两旁,契兵营当值的人立刻上前查问。 得知是城主大人到来,立刻开门迎接,不久后,鼓声响起。 世子站在大帐门口等着,让人数着时间。 那小书童拿着一个特制的沙漏,就举在那,此时安静的有些离谱,漏沙细微的声音似乎都变得刺耳起来。 沙漏只半刻时间。 大帐。 谢夜阑见所有校尉以上的人都到了,心中颇为满意,他来云州先去北野王府,后去天水崖,再去大牢,最后才来契兵营。 可实际上,契兵营才是他最想来的地方。 “我是一个很严苛的人,请诸位记住,所以我才会在此时来大营。” 谢夜阑道:“元将军治军有方,我很欣慰,诸位恪尽职守,我很满意。” “自几日起,契兵营归入城主府治下,所以......” 他看向元轻则:“元将军,还有诸位将军,皆为北野王调来契兵营协助练兵,若归入城主府的话,便是坏了边军规矩,也是对北野王不敬。” 元轻则脸色一变。 谢夜阑道:“我给诸位将军自由去留的选择,若愿留在契兵营,需去北野军军籍,留营后军职不变,俸禄是原来的五倍,一份是朝廷出,四份是城主府来出,所以不必担心朝廷查办。” “若不能留在契兵营,今日交接给手下合适之人后,诸位将军便可回北野军向北野王复命,替我多谢他为云州培养英才。” 谁也没有料到,一进云州城就对北野王示好的世子,竟然在当夜就来抢夺契兵营兵权。 昨天见他去北野王府的那些人,都已经改变原来的想法了,觉得世子来不会与北野王针锋相对。 可是这件事一传扬出去后,大概人们的想法就又该变了。 元轻则上前道:“城主大人,我等来,是奉大将军将令,我等回,也当奉大将军将令。” 谢夜阑点了点头:“你说的在理。” 他向旁边伸手。 那小书童立刻取出来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双手递给谢夜阑。 谢夜阑一样是双手接过来,展开。 “天子令。” 这三字一出口,所有人全都跪了下来。 旨意很简单,简单到一共也没几句话,意思就是,谢夜阑到任之日起接管契兵营,整顿云州治安。 还有一个意思是,谢夜阑带有圣命,带有天子赐剑,非但是城主,还是钦差。 钦差身份有限制,专为办某件事而设,办完了,复命了,自然也就不再是钦差。 可是谁又能猜到,世子身上要办的差事,到底是什么? 这身份他在北野王面前不露,在天水崖不露,只在这契兵营里表露出来,意思便格外明显。 “臣等,遵旨。” 元轻则起身,后撤。 “等下。” 谢夜阑道:“这旨意你带回去给北野王看看,也替我向北野王解释,此举是圣意,不可违。” 元轻则双手接过圣旨,转身离开,倒也不拖泥带水。 可是所有分营的将军们,哪一个不在心里骂街? 训练了一年有余的契兵营,几乎已到了拉出去都可与外敌交战的实力。 偏就此时钦差来了,一年的心血才有的果实,被人随随便便一把就摘了过去。 “据我所知,各营都尉以上,只有一人非北野军军籍。” 谢夜阑看向林叶:“林都尉,是你吧。” 林叶道:“是。” 谢夜阑道:“都尉以上,北野军军籍之人,看来是没有人愿意留在契兵营,各分营将军的位子,我也不会随意安排外人进来,就从各营校尉中选拔。” 说到这,他看向林叶:“林都尉不必参加选拔,你可直接递补为兰字营将军。” 林叶抱拳:“是。” 他不推诿,也没有多说其他,是因为兰字营他做将军,比落在别人手里要好。 谢夜阑走到林叶面前,笑着说道:“听闻林都尉年仅十五?” 林叶回答:“是。” 谢夜阑道:“年少有为,很好,以后契兵营里的事,多劳你操心。” 他转身看向所有校尉道:“契兵营将军,由我暂为兼任,我不在契兵营的时候,诸事可请教林都尉......不,是林将军。” 不久之后,谢夜阑离开契兵营,他走的时候,元轻则等北野军出身的将军们,也都离开了。 所有人都看向林叶,眼神复杂。 自是有人羡慕,也有人嫉妒,当然更多的人则是骂他。 一年来,大家都已尊敬元轻则等将军,林叶一下子就变成了和城主大人一样的贼,摘了这颗又大又甜的果实。 初阳之下。 将军姜生尚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特意等谢夜阑走了之后找到林叶。 “你要小心些,他不对劲。” 姜生尚拍了拍林叶肩膀:“我从不曾劝过年轻人放下前程,可今天我不得不劝你一句,若撑不住的时候,回家去。” 他要走,林叶却张开双臂抱住他。 林叶说:“我再走,就真的没人护着那些家伙了,他们还看不清,看清的人不能都走。” 姜生尚在林叶后背拍了拍。 “你保重。”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爱打架 不知道多少闲话在契兵营里传开,越来越离谱,越来越放肆。 人们看林叶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不友善,甚至是充满了敌意。 有人说,林叶早就勾结了新来的城主,早就已经等着接管契兵营。 还有人说,林叶就是个叛徒,他得北野王的庇护才有今日地位,现在扭头就投了新城主。 这些风言风语,林叶自然也能听到,但他又不在乎。 当你站在他们面前解释的时候,他们会认为你心虚。 他们人多,你说话声音越大,他们越觉得你心虚。 打起来就好了,你把他们都打服,然后再解释,应该会好一些。 谢夜阑离开后,几名其他分营的校尉堵住林叶,要林叶给个说法。 这几个人平日里和本营的将军关系走的都很亲近,此时他们的将军不得不离开契兵营,他们当然不满。 “林都尉,不对,林将军,今日不给个说法出来,你也别想这么轻易离开。” “就是,逼走诸位将军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情?” “你可别说你不认识那新城主大人,他能一眼认出你,能直接叫出你名字,你说不认识他,我们可不信。” 林叶看了看这几人,然后绕开两步继续走。 那几人又跑回来继续拦着。 “林将军,你不是能和新城主大人说上话么,那你就替我们说说,让将军们回来呗。” 一个姓赵的校尉就差指着林叶的鼻子说话。 林叶看着这人的脸。 看着看着,这校尉的脸色就开始有了些变化,眼神也变得闪烁起来。 毕竟在契兵营里,林叶有许多外号,什么林魔鬼林阎王之类的,但更响亮的外号是......林群架。 林叶声音平静的说道:“若你觉得我是城主的人,你不该得罪我,若我不是他的人,你也不该得罪我,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你已经得罪我了。” 赵校尉道:“我......得罪你又怎么样,你还敢徇私枉法不成?” 林叶:“你们几个和我说话之前,行军礼了吗?” 那几人对视了一眼。 “目无上官,不顾军纪。” 林叶道:“现在你们几个围着校场跑三十圈,我不计较你们的过错,不跑,我可以将你们逐出契兵营,大概会有很多人高兴,等着接你们的职位。” 那几人对视了一眼,看起来确实都有些许慌乱,胆气也散了。 姓赵的校尉道:“你......你管不到我们分营,你只不过是兰字营的将军。” 林叶:“总是会有个开始。” 赵校尉:“你什么意思?” 林叶跨前一步,赵校尉立刻后撤,可不管他怎么撤,林叶还是一步就到了他面前。 下一息,赵校尉被林叶单手举起,那么五大三粗的汉子,竟是四肢僵直动也不能动。 林叶就这样单臂举着人到校场那边,把人戳在那。 “十二个时辰后你大概能动,动不了怪你自己太弱。” 说完后他转身看向其他几个校尉:“是去跑,还是和他一样在这罚站?” 那几人又互相看了看,然后默默转身离开,围着校场跑圈去了。 林叶看向赵校尉:“将军们为什么都走了,这道理你该懂得,此时谁闹事,谁也不会有好下场。” 赵校尉不能动,但还能说话。 “你到底什么意思。” 林叶:“和蠢货说话果然很累,新来的城主要接管契兵营,当然要把管事的全拿掉,将军们有北野军军籍,城主有理由让他们离开。” “但城主若无你我把柄,如何能逼我们走?挑起你们对我恨意,闹起来,我们都会被逐出军营。” 林叶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都觉得有些累。 可打架打一天他都不累。 赵校尉愣了好一会儿后说道:“那你还不让我动?咱们应该团结啊。” 林叶:“站着吧,毕竟你蠢。” 说完就真的走了。 教训人,对于林叶来说简直不能更简单,这契兵营里能不被他教训的,也都回北野军了。 林叶看得懂这新城主想要做什么,看不懂的是,朝廷为什么就非要除掉拓跋烈这个北方的屏障。 第二天一早,一名身穿七品官服的人到了契兵营,说是奉城主之命前来见林叶。 此时云州环境复杂,契兵营门口的守卫也不敢阻拦,把人带到了兰字营。 林叶正带着士兵们操练,那人背着手走到林叶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 他问:“你就是林叶?” 林叶也打量了一下他:“你是何人?” 那人微微昂着下巴说道:“我叫宋明功,城主府七品参事。” 林叶:“当朝官制,七品最大?” 宋明功脸色一变,皱眉道:“我是奉城主之命来喊你的,城主让你现在就去见他。” 林叶:“我听闻,歌陵城中,人人都读书识字,人人都懂道理,都明规矩,论知书达理,歌陵天下第一。” 宋明功:“你说的没错,歌陵确实如此。” 林叶:“拉出去打二十军棍,你这人无礼,应该不是从歌陵来的。” 他手下那些汉子,经过这一年的历练,哪个没被林阎王收拾的服服帖帖又五体投地? 林叶只要下令,别说打这个七品官,就算再大的官来了,他们也敢上去。 林叶说过,他让他们动手的时候,就不会不占理。 兰字营打架的规矩是,不占理的时候不能吃亏,占理的时候,不能让对方不吃亏。 契兵营里有一句话说的是......兰字营那帮牲口,他们整天就他妈的想着怎么打一架。 几个汉子上前,没片刻就把宋明功按住,宋明功的两个手下想动手,被一群人围住,那两个家伙也只能是站在那不动。 契兵把宋明功押到空地上,把裤子一扒,军棍噼噼啪啪的打上去。 二十军棍,留了力,只打了一个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没用打出内伤的力度打,可是看起来是真惨。 宋明功疼的昏厥过去两次,又被疼的醒过来。 这些契兵连冷水都懒得用,直接打昏再打醒。 “林叶,你无故殴打城主大人信使,这件事完不了!” 林叶听到这话,问手下人:“打了多少军棍了?” 手下人回答:“十九,还差一棍。” 林叶指了指宋明功的嘴:“那儿。” 执行惩处的军棍不是圆的,一头扁平,这一棍子拍在嘴巴上,后果是什么可想而知。 一棍下去,满嘴是血,牙也掉了两颗。 林叶走到宋明功面前:“我一会儿派人给你发一些路费,够你到歌陵,你去歌陵学学什么是礼节,什么是规矩,学会了若回来,我帮你检查一下学业,竟敢假冒城主府官员,世子手下,我不杀你,便是仁慈。” 宋明功嘴是说不了话了,嘴巴一动,血就往外淌。 林叶朝着那两个随从招手:“带你们这七品大人回去吧。” 那两人连话都不敢说,抬起宋明功就往外走。 林叶手下一名校尉,叫焦天宝,他有些担忧的问:“将军,就这样打了城主府的人,会不会出事?” 林叶回头看了看,那赵校尉还在校场一侧站着呢,过了一夜,大概也难受的要死,可偏偏此时好像还咧着嘴乐。 林叶道:“自己人都能打,外人有何不能打的?” 他吩咐人一声:“让赵校尉的人来,把他也带回去吧。” 不多时,另一个分营的契兵跑过来几人,抬起赵校尉就往回走。 路过林叶身边,酸疼的龇牙咧嘴的赵校尉还抱了抱拳:“林将军,我赵虎鞭从今儿起,佩服你!” 林叶皱眉,对赵校尉的话不感兴趣,但对赵校尉的名字兴趣不小。 他问:“虎鞭,是那两个字?” 赵虎鞭道:“就虎鞭呗......除了那两个字,还能是哪两个字,这名字是我爹取的,你不能笑话我。” 林叶点头:“在理。” 然后示意他可以走了。 林叶背着手,依然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转身,可是赵虎鞭回头看,怎么看林叶肩膀都在颤,绝对是他妈笑呢。 没多久,林叶打了城主府的人这事就传遍了契兵营。 那些骂林叶的,大概一时半会儿不会骂了,但那些想算计林叶的,都觉得来了机会。 三人行必有我师这话大家都听过,三人行有八个心眼子这事,大家也都明白。 契兵营有万余人,保守估计也得有二十四万个心眼子。 林叶现在的这个位置,指不定多少人在盯着,能有这般想法的,一个人就得有六百个心眼子。 好在,林叶有一万多个心眼子。 只一个多时辰之后,便有一队城主府的骑兵到了契兵营门外。 这次来的是个武官,看他身上的将军常服就知道,这个人身份可比刚才来的赵明功高多了。 他倒是也客气,让人通报,说是城主府五品武官封秀求见林将军。 在门口当值的这契兵校尉,是林叶刚安排过来的,就是他兰字营的校尉焦天宝。 赵明功被打了抬回去,城主府若是不马上再派人来,那才奇怪呢。 “请将军大人跟我进营。” 封秀笑了笑问道:“我听闻你家林将军规矩森严,怎么,不必通报了?” 焦天宝道:“将军你这衣服一看就是真的,气度也是真的,刚才来了个假的,假到一眼就能看出来。” 封秀又笑了笑,倒是真想见识一下这十五岁的将军,到底是个什么人。 等他进了大营之后,没走多远就愣了。 只见大营里乱作一团,数不清的契兵似乎正在围攻兰字营。 一个坐在担架上的校尉大声喊着:“林叶殴打分营校尉,把他抓去城主府,请城主大人做主啊。” 看起来,可不是一个分营的士兵来了,至少有数千人在围攻。 兰字营那边关了营门,飞过来的转头噼噼啪啪的砸在门上,那门大概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封秀一怔,看向焦天宝:“你们林将军,治军......倒是别具一格。” 话说的委婉,可心里已经明白,这所谓的契兵营,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年轻人掠上院墙,朝着外边的士兵喊了几句。 “你们如此违抗军令,如此违反军纪,如此以下犯上,不怕军法处置吗!” 还喊着,一块转头朝着他飞过来,那年轻人伸手一挡。 像是挡住了,又像是没挡住,反正手抬起来了砖头也到了,然后就看到那年轻人直挺挺的摔了下去。 封秀看向焦天宝:“那是谁?” 焦天宝:“我家林将军啊。” 封秀皱眉:“他被打了,你身为下属,怎么不着急?” 焦天宝:“我们林将军在契兵营出了名的爱打群架,从不让我们管,这次......这群架也就是人多点,大概无妨吧。” 封秀沉默片刻,点头:“领教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都装呗 城主府。 这是一座本就有的院落,前后占地不算小,曾属于云州还算有名气的一个家族......崔家。 整个城南这么大片区域,其实也再找不出几家像样的院落,配得上世子身份。 巧不巧,就崔家当初别出心裁的在城南建房,说是要沾沾北野王府的贵气。 天知道,这地方非但没什么贵气,反而有晦气。 北野王足够强,镇得住晦气,崔家还差得远。 世子谢夜阑就站在院子里,似乎对这陌生的院子还有几分淡淡的好奇。 但他对这院子曾经的主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手下人如实汇报这崔家人的案子,劝说他不要住在此地,虽说案发在武馆,可毕竟是灭门的事,这家里也显得有几分不吉利。 手下的汇报还没有说完就被他摆手打断,这种事,不值得影响他的心情。 城南这种晦气荒废的地方,却让北野王府稳如泰山,真要是论贵气,谢夜阑没想过自己会输给拓跋烈。 林叶到城主府的时候,这位年轻的皇族笑着迎上去,看起来没有一点生分的样子,像是看到了多年老友。 “林将军。” 谢夜阑笑道:“还特意让你跑来一趟,着实是有些失礼了。” 然后他就注意到林叶脑门上红了一块。 “这是?” 他指了指林叶脑门。 林叶道:“打架了。” 谢夜阑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殴打契兵营的将军?” 林叶:“不是殴打,是正常切磋。” 将军封秀道:“我到契兵营的时候,几个分营,数千契兵围攻林将军的兰字营,这似乎不算正常切磋,是哗变。” 林叶:“封将军还不了解契兵营,也不了解我。” 封秀:“不管了解不了解,哗变就是哗变。” 林叶:“切磋就是切磋,我在契兵营一年,打了一百六十多场架,都是和一群人打,按照封将军说法,那是哗变了一百多次?” 谢夜阑心里一动,想着这个被拓跋云溪如此关照的少年,难道是个二百五? 一年,三百多天,打了一百六十多场群架,差不多两天打一架。 林叶道:“契兵营练兵的方式,大概与正规军队不大一样。” 谢夜阑道:“我才到云州,对诸事不熟,对契兵营也不熟,所以还请林将军解释一下。” 林叶道:“契兵营负责治安,要对付的不是正规军队,也不是塞北的强敌,而是城中的泼皮无赖,黑道势力。” 他看向谢夜阑道:“所以,打架,是契兵营最主要练的东西。” 此时谢夜阑突然就不想在这事上多纠缠,可能他已经开始觉得林叶确实有病。 所以他只是随声附和了一句:“北野军的将军们练兵,确实不拘一格。” 林叶:“将军们确实懂得因材施教,所以契兵营现在已具备维护好云州城的能力。” 他今天的话,似乎特别多。 他说:“元将军他们所要求的日常训练计划,就是分队打架,假定出一个敌人,然后调集各分营合力围剿。” 谢夜阑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倒也不是因材施教,而是因势施教,这其中也有林将军功劳。” 林叶:“大人说的是,说我功劳最大,倒也不算虚言。” 他在这种事上牵扯不断,谢夜阑想着尽快打断他才对,把话题回到正道上来。 所以他笑了笑道:“看来这种练兵方法,是林将军想出来的?” 这么大一个台阶,林叶就该下去,可他没有。 林叶道:“不是我想出来的,他们想出来一般也不会提前通知我。” 谢夜阑下意识的应了一句:“为何?” 林叶:“因为我就是那个敌人,每次。” 他认真的说道:“如今日这样,几个分营数千人围攻兰字营的事,其实过去一年,发生过至少几十次。” 他好像还挺骄傲。 他说:“因为我们兰字营,负责扮演坏人,每次!” 他这是明明白白的告诉谢夜阑,那可以算是打群架,也可以算是演习。 谢夜阑道:“了不起。” 林叶:“确实了不起,我们扮演坏人,没输过。” 谢夜阑抬头看了看天空。 他不得不认真思考一个问题......从种种情报来看,这个得拓跋烈重视,得拓跋云溪青睐的年轻人,自己是不是高估了。 林叶此时又说道:“若城主大人不信,可下令再打一架,我兰字营一挑三,一挑四,一挑五都没输过。” 谢夜阑:“倒也不必......林将军治下的兰字营,确实了不起。” 他指了指院子里的凉亭:“咱们过去坐下聊聊?” 林叶道:“坐不下,我站着即可,从墙上摔下去墩了屁股,大概还有一块石头,正硌在我尾巴骨那块儿......” 谢夜阑:“那你站着吧。” 他越发觉得情报可能不准确。 以他对林叶的了解,都说这家伙是个话很少的人,在契兵营也被称为冷面阎王。 可是,哪里话少了? 林叶问:“大人召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谢夜阑道:“唔......差点忘了正经事,听林将军说这契兵营的事有意思,竟是入了迷。” 林叶:“那我再和大人仔细说说。” 谢夜阑:“不必。” 他看了封秀一眼,封秀此时也在抬头看天,大概是觉得,和这样一个家伙浪费时间,真的是没有任何意义。 谢夜阑道:“说正事。” 他坐下来,示意林叶坐在对面,然后想起来林叶说他屁股沟儿疼,这示意的动作也就停在一半。 谢夜阑道:“之前我去契兵营的时候曾说过,要在各校尉中选拔分营将军。” 林叶:“他们不行,打不过我们兰字营,将军人选,都从我兰字营挑选即可。” 谢夜阑叹了口气:“林将军,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林叶立刻说道:“好的。” 谢夜阑道:“为了公平公正,我若在随从武官中选出人到各分营做将军,契兵营里多半不能信服,所以这比试之事,还是要办。” 说到这他看向林叶,林叶站在那等着呢,一脸我在认真听的表情。 谢夜阑:“林将军,可有推荐人选?” 林叶:“推荐?推了,刚才大人不是否定了吗?” 谢夜阑沉默。 片刻后,他也懒得再费口舌,懒得再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 林叶傻与不傻,装与不装,都不大能影响到他布局。 “这位。” 谢夜阑指了指封秀:“封秀,封将军,是我挑选出来的契兵营主将,不过为了能让契兵营信服,他也会参加比试。” 林叶:“好的。” 谢夜阑缓缓吸了口气。 他费了半天口舌,刚才话多到令人心烦的林叶,此时回了一句......好的。 就如同他这个世子,这个城主大人,是在向林叶汇报此事。 林叶这话少的样子,果然是比话多的时候更让人讨厌。 谢夜阑道:“我之前说过,比试的事你不必参加。” 林叶:“好的。” 谢夜阑:“可后来我想了想,此举有些不妥,林将军如今是契兵营中唯一的将军,若你不参加,契兵营的士兵们大概也会不服。” 林叶:“他们不服,我可以打服。” 谢夜阑再次深呼吸。 他笑了笑:“我的意思是,你参加比试,走个过场,以前契兵营没有副将军职,我特意为你加上这一个。” 他又看向封秀说道:“以后封将军为主将,你为副将,你们两个要精诚合作,帮我把契兵营带好。” 林叶抱拳:“好的。” 谢夜阑道:“比试,不只是拳脚功夫,还要比试兵法,战阵,也要比试学识,见解。” 他对林叶说道:“林将军回去之后,可略作准备。” 林叶:“好的。” 谢夜阑:“既然如此,那林将军就先请回,我让封将军代我送送你。” 封秀做了个请的手势:“请。” 林叶:“好的。” 往外走的时候,封秀忽然笑了笑:“林将军打架的本事我还没有见识过,但林将军装傻的本事,我今日倒是领教了。” 林叶:“打架你也可以领教。” 封秀:“嗯?” 林叶:“耳朵不好?那你附耳过来。” 封秀:“那就等着比试之日,领教林将军的武艺了。” 林叶:“你保重。” 说完抱了抱拳:“告辞。” 封秀回礼:“咱们很快会再见。” 林叶一边走一边嘟囔:“看来第一个来契兵营那七品官一定是假的,完全没有礼数,看看封将军,都气成这样了还很讲礼貌。” 封秀深呼吸。 回到契兵营的林叶,以将军名义,召集个分营的校尉议事。 “看起来,你们对我依然不服气。” 林叶扫视众人。 那些校尉纷纷发出哼声,但也没人直接搭话。 林叶道:“过几日城主大人要办比试之事,你们不服的,可与我单挑。” 那些校尉又都哼了一声,很整齐。 这一年多来,哪个没被林叶揍过? 一方装扮成坏人,一方围攻坏人这种破主意,又怎么可能不是林叶想出来的? 元轻则能答应林叶,倒也确实是为了练兵。 结果一年来,林叶和姜生尚的兰字营,次次扮演坏人,也确实次次没打输过。 这让历次都代表正义一方的各分营将军,脸上都不好看,将军们手下的这些校尉,脸面又能好看到哪儿去。 十个分营,来了三十个校尉,平均每人被林叶揍过二点五次。 “这么好的机会,你们不把握?” 林叶问。 可还是没人说话。 林叶:“那......若可以三十个打我一个呢?” 他这话一出口,那些校尉的眼睛都亮了,连兰字营里的几个校尉眼睛也都亮了。 林叶瞪了他手下那三个校尉一眼,那仨人立刻把头低下去了,包括林叶举荐提拔起来的焦天宝。 “算了算了。” 林叶道:“到时候各尽其能,谁也别留客气,十个分营的将军,如果有一个落在外人手里,我以后这一年什么都不干,就揍你们。” 焦天宝问:“可是将军,城主不是说,不安排外人争夺将军之位吗?” 林叶瞥了他一眼。 他摆了摆手:“散了吧,各尽其力,不然挨揍。”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报仇 林叶迈步走到一边等着,骆神赋来做什么,自有庄君稽来应对。 不多时,那骆神赋就告辞离开,看起来态度倒是很客气。 庄君稽回到座位,笑了笑道:“吃饭。” 他不提,林叶不问。 不问也能猜到是什么事,才刚刚老实下来的秩序楼,似乎又要抬头了。 他们迫不及待到完全不遮掩,谢夜阑才到云州,契兵营还没有完全控制,他们就又开始要给江湖定秩序了。 此时一切似乎也都了然起来,秩序楼的那些人,原来是城主提前布局。 可林叶总觉得其中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因为秩序楼的出现,怎么看都是北野王的布局才对。 这其中应该有个很关键的人,能把北野王和谢夜阑都串联起来。 “吃饭。” 庄君稽拿起筷子,问林叶:“我听闻,契兵营中最近也不安稳?” 林叶嗯了一声:“小麻烦。” 他看向庄君稽,庄君稽笑了笑:“一样。” “你应该以前程为主。” 庄君稽看了看林叶面前的酒杯,林叶却并没有倒酒。 林叶回答:“知道。” 庄君稽道:“青鸟楼没人可以威胁,只要我还在。” 林叶:“知道。” 庄君稽:“吃饭。” 林叶:“吃饭。” 两个人没有再多说什么,把灵山奴和楚家兄弟两个看的一愣一愣的。 两个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说了许多话,却只他们两个人能理解。 于此同时,就在云州城外的盔山,曾经契兵营在此地与那群悍匪有过激战。 校尉赵有志就战死在这里,无论如何,他都是极有勇气的汉子。 契兵营撤回城内之前,就在这盔山上给赵有志立了坟,还有那数百名阵亡的契兵。 一个身穿黑袍的人怀里抱着一坛酒,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跟在他身边,手里拿了个酒杯。 这黑袍人倒一杯酒,女人就在一座坟前洒下。 “都是一群年轻人。” 黑袍人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 而此时为他洒酒的女子,正是那日在盔山上与契兵厮杀过的骆惊鸿。 看得出来,她在这黑袍人身边格外的谦卑。 “东家,有些事必然发生,有些人必然会死,东家也不用感怀。” 黑袍人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有些事必然会发生。” 他回头看了看,数百名悍匪就站在林子里,每个人脸上都戴着那奇怪的面具。 这些悍匪聚在一起,便会有一种极为彪猛的气息,单独看他们任何一个,都会觉得有些冷傲,可聚在一起的时候,又如烈火。 他们配长短双刀,配双发弩,配飞索,还配有单臂圆盾。 他们的装备,比起契兵营来说还要精良的多。 “我想到了契兵营会被调上来,也想到了会有厮杀,更想到了会有伤亡。” 黑袍人往四周看了看,因为脸上也戴着面具,看不出他表情,可那双眼睛里满是悲伤。 “我却没有料到,长天他会丧命于此。” 黑袍人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说道:“我可为这些死去的契兵敬一杯酒,烧一些纸钱,却连应天的尸首在哪儿都找不到,谁又能为他敬一杯酒,烧一捧纸钱?” 骆惊鸿低头,眼睛已经微微发红。 不远处那数百名悍匪忽然爆发出一阵喊声。 “报仇!” 黑袍人摇了摇头:“我答应过你们,做完这件事就让你们各自回家,去过安生日子。” 骆惊鸿上前一步:“东家,应大哥不能白白死去,我们要为他报仇!” 那数百人又高呼起来。 “报仇!” 黑袍人还是摇头:“我们是为了帮新城主重新制定秩序,如今我们要做的已经做完,再做其他事,还会有伤亡。” 骆惊鸿道:“我们不怕死,从十几年前开始就不怕死了!我们怕的是兄长身死,我们却不能报仇。” 她眼睛里的红,已经越来越浓。 “东家,让我们报仇吧!” 骆惊鸿道:“十年前是东家救了我们,那时候我们被人抛弃,却互相扶持,东躲西-藏都没有散掉,而这十年来,我们相依为命,情同手足,应大哥去了,不能让他不瞑目。” 黑袍人沉默良久。 他回头看向那些悍匪:“你们真的都要报仇?!” 那几百人再次出声:“为应大哥报仇!” 对他们来说,死去的应长天非但是他们的领袖,还是他们的兄长。 十年相依为命,应长天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好。” 黑袍人点了点头。 他走到那数百人面前站住,停顿片刻后说道:“要报仇,便要有周密计划。” 他伸手指了指云州城的方向:“长天死于契兵营之手,实则仇人是北野王拓跋烈。” 他声音逐渐拔高。 “这次,朝廷已经铁心要废掉拓跋烈,新城主谢夜阑得玉天子密令,务必让拓跋烈身败名裂。” 他再次扫视众人:“我明面上的身份,可与拓跋烈交往,也能得他信任,所以他才会用我来除掉他暗中的对手。” “可他不知道,我所用之人,一部分是谢夜阑的人,我在其中周旋,让这两人都对我深信不疑。” 黑袍人道:“现在有机会利用谢夜阑除掉拓跋烈,缺少的是什么?” 他自问自答:“一个罪证。” 黑袍人缓步走动:“现在谢夜阑还没有明面上的力量来对抗拓跋烈,所以契兵营他志在必得。” “接下来我们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帮谢夜阑把契兵营死死抓在手里。” “契兵营在手,再加上神赋他们在城中的秩序楼,云州局势,看似在谢夜阑之手,实则在我们手中。” 黑袍人深深吸了口气。 “十余年前,我也亲眼所见了宗中兄弟们惨死,十几万手足,被北野军屠杀殆尽。” 他大声道:“既然要报仇,就不只是为长天报仇,也要为当年冤死的十几万手足报仇!” 骆惊鸿大声道:“请东家下令吧,东家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黑袍人点头:“目标,还是契兵营,这次我们换个法子。” 一个时辰后。 谢夜阑站在云州城高大的城墙上,看着城外那令人心胸开阔的景色,忍不住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他指向远处:“那就是盔山?” 金胜往微微压低身子回答:“是,那就是盔山。” 谢夜阑嗯了一声,视线从远处回来,城下是人山人海。 他下令开仓的消息已经散布出去,从各地来领粮食的百姓络绎不绝。 只短短几日,这云州城外就热闹非凡,城中数千州兵都已经调动过来,在城外维持秩序。 在城下的空地上,一字排开几十个派粮的地方,州府官员,城主府的官员,大部分都在下边忙着。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城主大人在城墙上呢!” 这一声喊,城下的百姓们纷纷抬头看,又不知道是谁先跪了下来,喊着青天大老爷,喊着救命恩人。 有了第一个,便有无数个,城外呼啦啦的跪下来一大片,朝着谢夜阑所在的地方磕头。 谢夜阑知道那些人看不到他脸上表情,所以他也不介意此时稍微得意的笑了笑。 他身上带着天子令,任何事都可自作决断,不用请示朝廷。 连开仓这种大事,他都没有想过要先写奏折。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能除掉拓跋烈,玉天子才不在乎发给那些百姓们一些粮食。 “恭喜世子。” 金胜往俯身道:“已得云州民心。” 谢夜阑笑道:“民心这种事,最容易得,他们好应付,给他们一口饭,他们就感恩戴德。” 说到这他语气一转。 “可是有些人,拿了陛下的恩赐,却居心叵测。” 金胜往没敢搭话。 谢夜阑指着下边说道:“我看有不少人都是远道而来,其中有人半生未进过云州城。” 他看向金胜往:“先生,要不要再给他们点好处?” 金胜往吓了一跳:“世子......” 谢夜阑:“嗯?” 金胜往:“城主大人,若开门放人,一下子就会乱起来,州兵都在城外维持秩序,万一城内出事,无法控制。” 谢夜阑道:“他们都是大玉的百姓,陛下的臣民,哪有不许他们到大玉的云州城来看看的道理?先生,你把人心想的太坏了,我看不会出事。” 他笑了笑:“若先生不放心,我调动城主府的兵马到城门口,替换州兵检查,总是要比州兵做的好些。” 金胜往心里一震。 可他又能如何? 没多久,城下又传来一阵阵欢呼声。 城主大人下令,所有百姓,可暂时不领粮食,先进城游玩,待离开的时候再带粮食走。 这消息,让百姓们对谢夜阑更为敬服,城下的欢呼声就是对这位新城主大人的认可和赞美。 城主府的队伍替换州兵守城门,盘查过往百姓的身份,只要带着凭证的,都可进城。 人群中,骆惊鸿往四周看了看,百姓们身上那一股子臭汗味让她有些厌恶。 她把包裹抱好,走到城门口,守军士兵看了看她包裹的颜色,随即摆手让她进去。 数百名悍匪,混在百姓们中进城。 他们分散出去,随着人潮涌入各个街道。 没多久,他们又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了秩序楼附近,有的住进客栈,有的则住进了周围民居。 秩序楼五楼,江秋色看着下边那些带着蓝色包裹的人,微微皱眉。 东家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其实他到现在也没有看清楚。 可他清楚的是,东家是要为十年前死去的那些人报仇。 江秋色当年去武馆做了大弟子,师父师娘都知他是孤儿可怜。 可却不知,他明面上的身份是假的。 十余年前,他的至亲死在那场叛乱中,而他的师父也战死在云州城城外。 那位朝心宗弟子心目中的神,被上阳宫一位礼教大神官,破不死功,殒命当场。 那时候他还小,可他已经能记住仇恨。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保位 惜声寺的高僧说轮回这种事,总是在人间发生,于不经意间重现。 只是人们的记忆实在太过离奇,五十年前的事未必忘记,去年的事未必记得。 其实究其根本,有许多忘记,只是因为事不关己。 比如朝心宗叛乱。 与叛乱有关的人大抵上都死了,或者选择强行忘记。 十余年前,朝心宗几乎覆盖了整个云州,可不只是云州城,还有云州治下各郡县。 据说朝心宗最强盛时候,有弟子数百万。 后来朝廷宣布朝心宗为逆贼乱党,请上阳宫配合北野军剿灭。 那数百万弟子,大概九成以上的人都选择了自保,闭口不提自己曾信封过朝心宗的事。 当然,这无可厚非,也无可指摘。 站出来护卫朝心宗的有十几万人,男女老少皆有,他们拿着木棒镰刀,对抗北野军的精兵强将。 而在这期间,不得不提到另一支队伍,就是民勇。 朝廷发布悬赏,百姓可自发组成民勇,生擒一名朝心宗叛贼赏银五两,杀一名叛贼赏银十两。 杀比生擒赏银要高,可想而知会有怎样的杀戮。 这支民勇队伍,比北野军杀戮还要重。 但是十余年后,谁也不会再提及那支队伍,因为那都是过去事了,是过眼云烟。 契兵营在十余年后因势而生,没有人把契兵营和十余年前的那支民勇队伍相提并论。 可是这轮回,不是悄无声息的就来了么。 不一样的是,那支民勇队伍没有建制,也没有饷银,完全由百姓自发组成。 一样的是,当年北野军就调派了老兵训练这支队伍,教会了他们怎么更为有效的杀人。 此时此刻,站在契兵营校场的高台上,谢夜阑就在思考着十余年前的事。 那时候他还小,在万里之外的歌陵,他想象不出云州的波澜有多壮阔,也想象不出那场杀戮有多血腥。 但是他知道,如果把这支看似松散的军队抓在手里,就能在云州站稳脚跟。 玉天子在赌的就是北野王不敢背负骂名造反,谢夜阑赌的何尝不是这一点? 大玉已经做过许多次这种事了,东疆,西疆,南疆,这种事并不少见。 唯独北疆这边十余年来都没有拿下一个拓跋烈,玉天子当然不满意。 天子不希望有人能在一地掌兵权超过五年,聪明些的人在五年期限之前就会主动请辞。 这是天子定的规则。 可拓跋烈不聪明,他不请辞,又找不到足以扳倒他的把柄,这事就让天子烦恼。 谢夜阑的父亲是玉天子的亲弟弟,谢夜阑的祖父意外继承大统,却胆战心惊的做了十几年皇帝。 那十几年间,权臣当道,说天子只是傀儡不为过。 后来,谢夜阑的伯父,当今陛下继承大统,天子如何能不怕? 他是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身为天子,却被权臣架空,整日惶惶,心力交瘁,又窝囊无比。 世人都说天子多疑,天子心狠,天子不容人。 是权臣不容天子在先。 但正因如此,谢夜阑想做权臣,因为他太清楚皇族的残酷。 天子给那么多人封王封侯,却不准开府,就是要用未来几十年的时间,让这些权臣成为碌碌之民。 连钱款粮食这些东西都被朝廷死死攥在手里,那些有着王爵和侯爵封号的人,哪里会有什么骄傲。 可做权臣,做封疆大吏,最起码可保子孙几代人。 只要你敢贪。 可贪有贪的准则,贪而无功,天子自然不容你。 北野王很特殊,他现在无后,无后则无惧。 朝廷又不敢断了北野军的粮食供给,因为北疆外的娄樊人虎视眈眈,除了北野军谁也镇不住。 朝廷不需要一个北野王,但需要这支军队。 北野王这一年多来做了些什么? 创建契兵营,然后在云州城以北数百里范围内开荒。 征兵,纳粮...... 天子要是能安睡,那天子一定是个心大如斗的人,根本不在乎他的江山社稷。 风吹来。 拂动谢夜阑的长发,也拂动了谢夜阑的心弦。 谁能扳倒北野王,谁就能在大玉的史书上留下重重一笔。 可谢夜阑不打算让史官来写他做了些什么,他做了些什么,他得自己执笔,写的再重一些。 “大人。” 将军封秀见谢夜阑在发呆,轻声提醒道:“人到齐了。” 谢夜阑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往前走了几步。 “今日比试,是为契兵营选出各分营的将军,我之前说过,要以公平为主。” 谢夜阑扫视全场。 “可公平二字,又该从何说起?” 他指向面前黑压压的契兵营士兵们:“你们已经训练一年有余,你们的校尉,自然就该是将军的候补人选。” 然后他指了指身后站着的一排武官。 “可对你们的公平,对他们而言便不是公平,他们是兵部特意挑选出来的人,就是来接管契兵营的。” “这是朝廷的规矩,是陛下的意思,我很为难。” 谢夜阑道:“思来想去,唯有用比试这一个办法才能彰显公平,兵部挑选的武官,与契兵营的校尉,直接比试,胜者成为分营将军。” 他指了指封秀:“封将军在兵部数年,他是兵部指定的契兵营主将,可还是为了公平二字,你们任何人都可挑战他,他若输了,便做不得这契兵营的主将。” 校场上,校尉焦天宝低声说道:“果他妈然让咱将军猜对了。” 兰字营另一名校尉杨勤也低声说道:“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这新城主心真黑。” 焦天宝道:“那就干他呗。” 杨勤随即笑了起来。 此时,谢夜阑大声说道:“兵部挑选了十名武官前来,本意是要接管契兵营十个分营。” “但,既然要求公平,我可连兵部的任命都不顾,契兵营三十名校尉,可轮流挑战这十名兵部武官。” 谢夜阑道:“具体比试规则,由封将军来宣布。” 说完后他回到高台正中坐下来,端茶杯抿了一口,同时看了看站在一侧的林叶。 他发现林叶在走神。 林叶看起来身子站的笔直,可眼神却往斜下方瞟。 谢夜阑往林叶脚边看了看,那里有一片叶子在动,大概是有一只蝼蚁在拖动这比它大不知多少倍的叶子。 封秀在大声宣读着比试的规则,其实倒也不算复杂。 个人武艺来说,包括封秀在内,接受所有人挑战,不只是三十名校尉,契兵营中任何一人,若觉得自己可行,那就来比试。 除了个人武艺之外,比阵列对抗,由城主府出一队兵马,按照这些武官的军令,与契兵营校尉所带的兵马对抗。 然后是谋虑,在沙盘上按照十余年前娄樊人南下的战局为基础,一方扮作娄樊大军,一方扮作边军。 三种比试,择最优秀的十人为契兵营将军。 林叶不必参加比试,但可以参加比试。 此时封秀恰好说到此处。 “林将军,作为契兵营中唯一的将军,可不参加比试,留任将军,但不能不接受别人对他的挑战,不然,不能升任契兵营副将。” 封秀看了林叶一眼:“不过,还是为了公平起见,林将军有权选择参加比试来证明自己。” 他大声说道:“男儿皆有血性,谁也不愿意被人说是吃白食,对不对,林将军。” 他看向林叶。 林叶在走神,他还在看着那只拖动树叶的蚂蚁。 “林将军?” 封秀提高嗓音叫了他一声。 林叶似乎才回过神来,问:“到吃饭了?” 这场下,立刻一片哄笑。 封秀皱眉。 他问:“林将军,我是在问你,参不参加比试。” 林叶:“参加。” 封秀笑了笑:“那就好,你可与契兵营所有校尉商量着来,你可是他们的主心骨。” 林叶:“我是那边的?” 封秀:“嗯?你什么意思?你不是那边的,你还能是哪边的?” 林叶:“我既然已经得城主任命,是契兵营唯一现任将军,连他们......” 林叶指了指契兵们:“连他们都在说我是城主大人的人,还是亲信,比试的时候我若和他们一队,他们会觉得我格外不可靠,输了他们会不服气,说我是卧底。” 封秀:“林将军难道还想和这十位武官一队?” 林叶:“理当如此。” 封秀:“不可能。” 林叶:“理由?” 封秀眉头皱了起来,林叶必须在契兵营那边,可为什么不能在他们这边,他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解释。 林叶回头看向谢夜阑,抱拳道:“城主大人,我不能与兵部派来的十位武官同队吗?” 谢夜阑笑了笑:“可以。” 他当然知道林叶是要捣乱,可他就是想看看林叶要怎么捣乱。 林叶现在被夹在其中,这种事他怎么都会挨骂。 林叶听他说可以,居然恬不知耻的对着契兵营的人大声说道:“我叛变了,我是那边的了。” 万余人吐口水。 前排的都在擦自己后脑勺。 林叶抬起手指向契兵们:“你们,不也习惯了围剿我么?这次我还给你们机会,再来围剿。” 这一下嘘声更大。 林叶说完后竟是退后几步,和那十名城主府的武官站到一排去了,还对身边那个武官笑了笑:“咱们是一伙的。” 那家伙也客气,直接瞪了他一眼。 林叶又朝着封秀招手:“快过来,咱们是一伙的。” 封秀也瞪了他一眼。 他回到谢夜阑身边站住,林叶更加恬不知耻起来,主动走到他身边去了。 林叶小声说道:“封将军,这算不算兵法?” 封秀:“什么兵法?” 林叶道:“我选择在你这边,如此一来我就不和你们的人比试,更不和你比试,你们的人不能挑战同队,而契兵营里的人又比试不过我,所以我这副将稳稳的。” 听到他这话,封秀眼神都变了。 谢夜阑倒是哈哈大笑起来。 “想不到林将军对于兵法的理解,竟然如此透彻。” 谢夜阑笑道:“你说的很好,这是兵法。” 他现在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拓跋云溪喜欢这个年轻人了。 识时务。 为了保住副将的位子,不要脸一点怎么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规矩是人定的吧 按照新任城主大人的要求,给比试双方都要留出来熟悉规则和准备的时间,所以比试定在了第二天。 这一天,林叶都跟在那些武官身边转悠,那些人自然会避开他,可林叶难道是他们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在观察了大概半日之后林叶就确定,这十个人的实力之强,契兵营那三十个校尉绝对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契兵营的训练和真正的军队比起来,其实也相差不少。 而这十个人不管是不是真的从兵部挑选出来,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上过战场,他们杀过人。 三十个人和他们单打独斗,不可能有一分胜算。 而且,极有可能会被打成重伤,规矩说是不准伤人性命,但没说不准伤人。 见封秀在和那十个武官说话,林叶又凑了过去,这招惹来一片厌憎的眼神。 可林叶又不在乎。 封秀道:“林将军,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林叶:“我们是队友。” 封秀:“倒也不必,你保住了你的副将之位,虽然无耻了些,但也无可厚非。” 林叶:“无耻了么?” 封秀:“难道还需要我再说的难听些?” 林叶:“规矩是城主大人定的,同队之人不可挑战同队,这怎么算我无耻?” 封秀:“我不想和你争口舌之利,你离我们远一些。” 林叶道:“好。” 他居然真的走了,走出去大概十几丈远,一跃上了围墙,就坐在那看着这边。 封秀叹了口气,他对那十个武官说道:“不必被此人影响,明日之争,十个分营将军,务必全部到手。” “是!” 那十人整齐应了一声。 远处,中军大帐门口,谢夜阑站在那看着林叶,嘴角上扬,满是蔑视。 “我听闻,那拓跋云溪是云州城第一妙人,性子泼辣,又貌若天仙。” 站在他身边的金胜往因为这话被吓了一跳。 拓跋云溪那种脾气,若是当她面说这话,她多半就要翻脸。 云州城里那些自信可以征服她的男人,哪一个有好下场了? “大人,拓跋云溪是拓跋烈的心尖肉。” 金胜往轻声提醒了一句。 谢夜阑道:“既是心尖肉,也是软肋。” 听到这话,金胜往在心里叹了口气。 前任城主布孤心算计了那么多年,一心想把拓跋烈扳倒,换来滔天功劳。 可布孤心自始至终都没敢对拓跋云溪动过丝毫念头,因为布孤心太清楚,你就算当面骂拓跋烈都未必有事,但你若想动她妹妹,那你必死无疑。 拓跋烈有反心也好,没有反心也罢,可要是把他妹妹牵扯进去,他真的敢翻天覆地。 那可能是拓跋烈反了大玉的唯一一个理由。 谢夜阑看向林叶所在:“那少年,是不是拓跋云溪的相好?” 金胜往连忙道:“据我所知,不是,林叶的师娘是郡主在予心观的师姐,情同亲姐妹,所以她以林叶小姨自居。” 谢夜阑道:“林叶有小姨夫了没有?” 金胜往心里又一抽。 谢夜阑道:“我若是女人,对林叶这般漂亮的脸蛋,大概也会有几分喜欢。” 金胜往:“是......大人说的是。” 谢夜阑:“那他若没了漂亮脸蛋,女人还会喜欢吗?” 金胜往不说话了。 “随便开个玩笑。” 谢夜阑笑着拍了拍金胜往的肩膀:“明日就要比试,先生觉得我带来的人,能得几个分营将军?不如我们赌一把?” 金胜往:“自然是全都能。”谢夜阑道:“我觉得也是,那就没的可赌了。” 他说完后转身进了大帐。 契兵营的事他格外上心,夜里就没有回城主府,就住在中军大帐。 第二天一早,契兵营中就响起号角声,各营迅速集结起来,在大校场集合。 高台上搭了个棚子,或许是专门为谢夜阑挡住阳光。 高台下边的空地被收拾出来,用作比试。 随着封秀宣布比试即将开始,两边的人全都进入空地等待。 这边的十个人站成一排,那边的三十个人站成一排。 “第一天,比试武艺。” 封秀道:“今日比试,力求点到为止,不可伤人性命,若有杀人者,立刻逐出军营,还要按国法处置。” “第二条规矩,契兵营三十名校尉,有优先选择之权,可以自由挑选对手。” “但不能围攻,只能一对一比试,败者淘汰出局,下一人还可挑战胜者,若有人能连胜五场,便不必再接受挑战。”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扫视众人。 “若连胜五场之人不愿退场,还可继续接受挑战,连胜十场之人,直接定为分营将军,不必参加其余比试。” 他大声道:“这规矩对双方公平,契兵营的校尉,若有人连胜兵部武官十人,一样不必参加其余比试。” 说到这,他忽然笑了笑。 “最后一条规矩,若已经定出十人名额,这十人中,有谁不服我为主将,不服林将军为副将,可挑战我与林将军。” 这句话一说完,契兵营的所有校尉像是都怔住了,表情都有些古怪。 城主果然又出尔反尔。 林叶皱眉道:“昨日不是说好了么,同队不能挑战。” 封秀道:“一切以公平为主,我是主将人选,我也要接受挑战,怎么......林将军你怕?” 林叶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封秀在心里冷笑一声。 林叶啊林叶,你想稳住这副将之位,难道就能按着你的心意走? 林叶看向谢夜阑:“城主大人,如此破坏之前就定下的规则,似乎有些不大妥当吧。” 谢夜阑笑道:“林将军,你昨日选择与兵部武官同队的时候,不也是破坏了规则?” 林叶:“我是在规则之内做的选择。” 谢夜阑指了指对面那三十个契兵营校尉道:“若都如林将军这样,那三十名校尉也选择与兵部武官同队,那还怎么比试?” 林叶:“所以,就是同队也可挑战同队?” 谢夜阑点头:“是。” 林叶忽然莫名其妙的笑了:“还有这好事。” 谢夜阑脸色一变。 林叶从高台上下去,走到契兵营那三十名校尉面前,扫视众人一眼,那些家伙从林叶眼神里好像都看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一年多来,他们各分营的人不断和林叶的兰字营交手,就没有一次能占到便宜的。 每次,他们都是在林叶眼神中看到这种光彩。 “你们都听到了么?” 林叶道:“城主大人定下新的规矩,同队可以挑战同队,也可挑战我与封将军。” 他勾了勾手:“你们来挑战我吧,一个一个来,我打三十个。” 这话一出口,谢夜阑他们都有些惊讶。 焦天宝第一个反应过来,举手道:“我要挑战你!” 林叶后退到空地正中,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谢夜阑:“规矩不改了吧?若城主大人现在还要改规矩请快些,毕竟马上要打了。” 谢夜阑眉头微皱。 片刻后,他摆了摆手:“规矩,封将军都已宣读,不会再有更改。” 若此时他再更改,那真的是面上无光。 封秀提醒道:“同队可挑战同队的规则,是在已经定出十人人选之后才有,林将军,你要想清楚。” 林叶看都没有看他,看向焦天宝道:“开始吧。” 焦天宝上前,活动了几下后抱拳:“林将军,属下得罪了。” 林叶点头:“来。” 焦天宝一个跳跃,凌空踢了几脚,稳稳落地,又打了一趟拳法,然后才面对林叶。 “我认输。” 说完后抱拳,下场。 这一幕,让谢夜阑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他隐隐约约觉得林叶要搞事情。 就在此时,校尉赵虎鞭第二个上来,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 “你们兰字营的人,还要不要脸?” 封秀站在谢夜阑身边,弯腰在谢夜阑耳边说道:“此人和林叶有矛盾,前阵子被林叶处置过。” 谢夜阑点了点头。 好在这契兵营里,讨厌林叶的人比喜欢林叶的人,要多的多了。 他提前就派人了解过,林叶在契兵营里人缘很差,别说其他分营,兰字营里骂林叶的也不在少数。 那可是一个一年多,在契兵营里打了一百六十多场架的混账。 契兵营里若人人喜欢他,那才是怪事。 封秀道:“林叶在测芒时候,是启明境一芒,而且不能修内劲,但他体质特殊,估算他可能在启明境无敌,在显距境也能战胜一些人。” 谢夜阑点头:“体质好么......” 他在心里想着,拓跋云溪喜欢这个混账,或许也因为如此? 此时,赵虎鞭已经上场,他抬起手指着林叶就骂。 “你们兰字营的人上来就认输,还不是怕你?就你这种人,我从来都不放在眼里。” 林叶看着他,眼神里有淡淡的哀怨。 因为他觉得赵虎鞭戏有点多了。 赵虎鞭道:“我代表其他个分营的校尉们,跟你表个态吧。” 他走到林叶面前,两个人近在咫尺。 赵虎鞭:“你的人能认输,我们难道就不能认输?还能比不过你手下那怂货?男子汉大丈夫,偏就不服气,他能的,我也能。” 然后抱拳:“我认输了。” 说完也下去了。 这一幕,让谢夜阑和封秀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他到底想做什么?” 谢夜阑道:“如此下去,三十个校尉全都向他认输,那三十个人,都不想做分营将军了吗?” 封秀:“这......” 就在他们俩说话的时候,另一名校尉已经在喊了。 “我第三个,但我也不服他们认输的,我不打了,认输。” “我第四个,我也认输。” “我还能怕了你们?我第五个,我认输。” “我第六,我也认输。” 只短短片刻,没等谢夜阑和封秀手什么,那三十名校尉,纷纷表示自己认输退出。 林叶转身,看向那十名兵部武官。 “现在,十个分营将军的人选算是定出来了吧。” 林叶问。 谢夜阑脸色有些难看。 封秀咳嗽了两声后说道:“他们退出比试,各分营将军都由兵部武官接任,也就不用比试了。” 林叶:“那怎么行?” 他看向那十个封秀。 “定出人选就可同队挑战,这规矩,是人定的吧。” 封秀张了张嘴,没能反驳。 林叶走到那十人面前:“那就先打十个。”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高贵不该后退 “林叶。” 谢夜阑起身,脸色有些严肃的说道:“既然十个分营的将军已经定出人选,你何必还要再多加是非?” 林叶道:“来打。” 谢夜阑:“你若要乱军纪,休怪我无情。” 林叶:“来打。” 谢夜阑:“将林叶逐出军营!” 他身后的那些城主府士兵随即上前,连那十名武官也要动手。 可是,这一刻,契兵营炸了。 “你们干什么!” 校尉赵虎鞭咆哮一声,发力向前,焦天宝比他还要快些,已经冲了上来。 这一动,便不是三五人动,而是整个契兵营都在动。 上万人,千层浪一样,将高台死死的围了起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又如狂潮一样的变故,连谢夜阑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以他的城府,处变不惊本非难事,此时上万人的举动又如何能让他处变不惊。 那是整个契兵营的愤怒。 林叶看向封秀说道:“你之前说见过契兵营哗变,那般小打小闹怎称得上是哗变,今日或许能让你见一见。” 谢夜阑:“林叶,你这样做是要造反吗?” 林叶:“城主是要逼人造反?” 谢夜阑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场面,他们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已经习惯了下边的凡夫俗子们逆来顺受。 而且,这和情报完全对不上,不是说林叶在契兵营里人缘极差吗?不是说人人恨他吗? 林叶道:“大人真是不小心,想得契兵营,却没了军心。” 这句话把谢夜阑吓了一跳。 他觉得把契兵营拿在手里这种事,随随便便安排一下即可。 林叶这种小角色,为何就能煽动是非? 此时契兵营的情绪已经格外激动起来,上万士兵呼喊着,咆哮着,像是巨浪,一下一下拍在谢夜阑心口。 他带来了城主府的护卫,可不过区区几百人而已。 再能打,纵然是把哗变了的契兵营杀光,意义何在? 况且,他那几百人的护卫,也不可能真的就杀掉上万人。 “不服即可挑战。” 林叶道:“城主大人说的话,还请城主大人记起来。” 谢夜阑看向封秀,封秀对他点了点头,谢夜阑给了封秀一个眼神,封秀心领神会。 封秀迈步上前:“你是不服我?那我应战就是了,你让他们退回去,若真有哗变,你们都是叛国之贼。” 林叶:“你不是国。” 封秀眼神一寒。 封秀:“你只是想和我打,那就来打。” 林叶:“排队。” 封秀一怔。 林叶抬起手指向那十个武官:“我不服他,不服他,不服他,一个都不服,我打完这十个才轮到你。” 封秀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 林叶看向第一个兵部武官:“你叫什么?” 那人还没回答,林叶道:“也不重要,从你开始。” 那武官暴怒。 习武之人,哪个不是心高气傲,哪个不是血气方刚。 这些人,不管是不是真的从兵部挑选出来,可他们必然是谢夜阑精选出来的。 “看你有什么本事!” 第一个武官跨步上前,一拳朝着林叶面门打过来,这一拳上,隐隐有风雷之声。 “兵部挑选?” 林叶在那拳头就要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侧身,那拳头在他脸一侧打过去,而他已一把掐住了那武官的脖子。 “不过如此。” 林叶没有发力,反而松开手后撤一步,看向那武官说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武官瞬间眼睛就红了,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他双拳上风雷之声更盛,随着一声暴喝,再次一拳攻出,这次打的不是林叶的面门,而是心口。 林叶还是那样,在拳头即将打中的时候才侧身避开,然后伸手出去,一把掐住了那武官脖子。 第二次。 “兵部无人么。” 林叶再次松开手。 那武官的脸色青紫青紫的,不是被林叶掐住脖子窒息所致,而是愤怒和羞辱。 他一声咆哮,疯了一样朝着林叶攻来,也不管打不打得中,明显已经没了章法套路,只是一拳一拳暴击。 林叶在这狂风暴雨中,连脚步都没有挪动,只是上半身不断的闪避,那一拳一拳暴击就全都落空。 啪的一声轻响。 林叶一指点在那武官身上,那原本还在挥拳的家伙骤然僵直,像是被传说中神仙才会的定身术定住了一样。 林叶抬起手,在那人身上轻轻一扒拉。 那武官身子僵直着倒地,躺下去的时候,还保持着姿势不变,所以看起来格外的不美。 林叶:“下一个。” 封秀:“我来和你打!” 林叶:“你有什么资格插队?” 封秀怒极,跨步就要上前,四周的契兵们不答应了。 “滚下去!” “轮不到你!” “你排队!” 一阵一阵山呼海啸,封秀的脚步都不得不停下来。 其实谢夜阑他们是真的看不起这些出身寒微的契兵,就如同他们将寻常百姓的人命视为草芥一样。 可他们最怕的也是他们最看不起的这芸芸众生,因为能让他们从高处跌落的,也是这些人。 “别不要脸!” “你们歌陵来的人都没有脸皮吗!” “滚下去吧你,老老实实等着,被收拾也得排队。” 这一声一声的呼喊,让封秀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烧起来了。 被,蝼蚁羞辱。 林叶看向那排在第二位的武官:“你若不来,我便过去。” 那武官明显愣住了,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他又不傻,看着自己同伴被林叶以那种方式击败,他难道还不明白自己也会是差不多下场? 他们这十个人的实力,本就相差无几,一人被碾压,十人都会被碾压。 林叶见他不动,于是迈步上前。 “那就我来。” 那武官被逼的急了,嘶吼一声,脚下骤然发力,身形如电芒一样冲至林叶身前。 比快? 武官眼前恍惚了一下,再看时,哪里还有林叶身影。 明明就在眼前,可转瞬便没了踪迹,而且他连看都没有看清。 林叶在那武官背后,抬起手拍了拍那人后背。 “背后打你,怕你不服,觉得我是偷袭。” 林叶等着那武官转身回来,看着那张已经稍显扭曲的脸:“大概月余就好。” 那武官眼睛一下子睁大,也只来得及把眼睛睁大。 林叶一指点在那人身上,如之前的武官一样,这人也僵直了身子倒下去。 林叶缓步走回到比武场正中:“下一个。” 此时此刻,谢夜阑的杀心已经到不加掩饰了,都在他看着林叶的眼神里。 林叶看到了,不在乎。 但林叶没看到,谢夜阑眼神里的杀意很快消失,脸色也变得冷静了些。 与此同时,在契兵营大门口,北野王拓跋烈已经到了一会儿,看到这转身离开,嘴角带笑。 原契兵营将军元轻则问:“大将军,咱们这就走了?” 拓跋烈笑道:“他的脸都被林叶打肿了,我若此时再到近处看着,他的脸也就烂了,好歹是个世子......” 说完上马,带着元轻则等人离开。 而在契兵营另外一侧,院墙外的一棵大树上,拓跋云溪坐在一根横生的树杈上看着,盘着腿坐在那。 本来,为了看一个小男人而爬树这种事,确实让她觉得有些丢人......不是有些,是格外丢人。 可是此时,只觉得这丢人也没什么了。 就在林叶回契兵营的前一天晚上,她见了林叶一面。 她说,谢夜阑必会刁难你,为了抓契兵营,他还会把你架起来烤,你要小心些。 林叶说,小姨你第一次因为一个人而提醒我要小心。 拓跋云溪说,因为他是世子,连小姨都不能如以往那样随随便便收拾的人。 林叶说,世子来,才不是为了针对我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 拓跋云溪瞪了他一眼。 没说什么,可拓跋云溪想着,你哪里是不起眼的人? 这云州城里的光彩,都在你一人身上,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林叶还说,架起来烤的感觉肯定不好,所以我不想被人架起来烤。 在烤我和烤别人之间做选择,当然是烤别人。 此时此刻的拓跋云溪嘴角带笑,因为她知道,林叶在做的不仅仅是为了契兵营。 林叶自然知道,她不喜这个世子。 校场上,林叶面前已经倒下去六个人,还剩下四个武官站在那看着,但这四个人,眼神里已经没有一丝斗志了。 就在比试之前,这四个人是何等的桀骜,何等的高傲,又是何等的高高在上。 他们看着契兵营的人,就好像看着哪怕离他们近一些都会恶心到他们的虫子。 “有些慢。” 林叶轻声说了一句。 是的,他只是嫌弃有些慢,一个一个打,慢,就是麻烦,他向来不喜欢麻烦。 他没出汗。 林叶问:“如果,我允许你们四个人一起来,那你们的自尊,允许你们四个一起上吗?” 那四个人,已近乎崩溃。 他们还没有挨打,可此时所受屈辱,超过了前边那六个被击倒的同伴。 “昨日。” 林叶道:“契兵营里有个才十七岁的少年,去茅厕的时候迎面遇到你们其中一人。” “他并不知道谁在里边,也并不知道自己去个茅厕也会惹祸上身。” 林叶道:“仅仅是因为你们中的一人在茅厕里,他也进去了,就被视为对上官无礼,然后被打断了腿。” 林叶看向那些人:“现在我想知道,那个屈尊降贵到我们契兵营茅厕方便的人,是哪个?” 剩下的四个人中,有个人下意识的动了一下。 似乎是想后退,可是那该死的自尊,又让他没能真的退走。 一只脚往后挪了挪,又迅速回来,然后还故意不看林叶。 “那就是你咯。” 林叶朝着那个人走过去,那武官坚持了两息之后,还是坚持不住开始后撤。 “既然高贵,不该后退。” 可那个高贵的武官,不听他的,转身就跑。 于是,林叶轻轻叹了口气。 下一息,那武官被林叶抓住了后颈,然后被林叶单臂举起来。 再下一息,林叶把那人摔在地上,一只手抓了那武官右腿起来,一脚横扫。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少年不该无名 随着一声骨断的脆响,那名武官的腿对折,惨叫声大到让人的耳膜都格外不适。 林叶松开手,那条腿就好像面条一样落下去。 他转身走到场间,回头看向契兵那边问道:“如此,可够了?” 谢夜阑他们这才注意到,人群中竟是真的有一个断腿的士兵。 那是个少年,腿上缠着夹板,被他身边两名同袍搀扶着站着。 那少年朝着林叶点头:“够!” 林叶却摇头:“你记住,差一分都不行,所以还不够。” 他转身看向剩下的三个武官:“昨日他被打断腿之后,你们之中还有一人说他装的,又打了他一记耳光。” 林叶问:“是谁?” 站在最后边那个武官的精神,此时大概已经到了临界点,愤怒屈辱与恐惧之下,没有退缩,而是咆哮着往林叶这边冲过来。 啪! 林叶一个耳光扇在那冲来之人的脸上,直接把人抽的横飞出去。 那人落地之后身子抽搐了一下,一个耳光,竟是被打的不能动了。 林叶道:“现在才算不差一分。” 就在这时候,剩下那两个武官其中一个举手道:“我认输了。” 这些从歌陵来的人是多么多么骄傲,此时举手认输,可见是真的怕了。 林叶道:“认输么。” 他看向另一个武官:“你呢?” 那人脸色变幻不停,沉默片刻后点头:“认输。” 林叶道:“刚才契兵营三十位校尉认输的时候,被取消了争夺分营将军的资格,你们认输,应该也被取消资格。” 此时谢夜阑已经明白林叶的意思,对于自己刚才的暴躁感到一阵阵悔意。 他竟是被一个如此寒微卑贱的少年给戏耍了,正因为轻视,自己的双眼也被蒙蔽。 他这个城主不是想要牢牢抓住契兵营吗,不是要立威吗? 那林叶就把他的威都抢过去,此时此刻的林叶,已经是这一万多契兵的主心骨,甚至可称之为精神支柱。 林叶不是要抢夺什么主将之位,他就是要让谢夜阑在契兵营不得军心。 “好了。” 谢夜阑起身道:“两个认输的人,也没资格再做分营将军,我既然提到了公平,便不会偏袒任何人。” 他看向契兵说道:“空出来的两个分营将军,从三十位契兵校尉中选拔。” 他看向林叶:“你是要为受了屈辱的士兵出头,做的很好,但你应该先把这件事告诉我,我自会为他做主,云州内的冤屈,我都可做主。” 说到这,谢夜阑指向那两个被林叶打伤的武官。 “一个无故殴打士兵,一个为虎作伥,坏我名声,坏契兵营军纪,不能留。” 他吩咐道:“把这两个人发落回歌陵,永远不得来云州。” 然后他又看向契兵营众人:“现在又空出来两个分营将军职位,还是会从三十位校尉中选拔。” 他既已看穿林叶用意,就不能被林叶全都得逞,否则他会落得个满盘皆输。 契兵营控制不住,失去军心,来云州办的第一件大事就被挫败,也不知会被多少人嘲笑。 他看向林叶:“以后若有士兵受了委屈,你该和我说。” 林叶道:“那我就记住城主大人的交代。” 谢夜阑走到高台边缘,大声说道:“我之前便说过,这十位武官是由兵部选拔,我到云州之日,就该按照兵部调令办事。” “可我不愿意让你们觉得是朝廷不公,不愿意让你们以为自己不被重视。” 他停顿片刻后说道:“这次比试,出现如此变故,也非我所愿......” 说到这,他看向林叶:“我很欣赏林将军,你们也很信任他,所以现在我决定比试结束,林将军为契兵营主将。” 封秀听到这话脸色大变。 他急切道:“大人,这......” 谢夜阑看向他:“你住口,这十名武官是归你节制,你却纵容手下犯了大错,我还没追究你的罪责。” 封秀狠狠的瞪向林叶。 林叶看了他一眼,非但不是回瞪封秀,还很体贴的用了可怜他的眼神。 封秀被这一眼激怒,又往前迈步,谢夜阑这次眼神里出现了杀意。 “封将军,是要我现在就按军法处置你?” 他这话一出口,封秀脚步顿时停住,连忙俯身:“属下不敢,属下只是......” 谢夜阑道:“纵容手下无故伤人,你不必解释。” 他看向众人说道:“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林叶升任为契兵营主将,封秀暂为副将,空余的四位分营将军,由林将军向我推荐。” 说完后走下高台,头也不回的走了。 院墙外的高树上,拓跋云溪有些开心,又满是担忧。 这次的对手,可是连她都不能随随便便的去出手了。 在这之前的云州,谁做她的对手都不配。 谢夜阑,是一个与她在同一层次的人,只因为这是云州不是歌陵,若在歌陵,谢夜阑的层次还在她之上才对。 谢夜阑再怎么说也是皇族出身,他父亲再怎么废物他也是世子。 若一位世子在云州出事,那玉天子就真的能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她从树上往下一跳,树下,一名青铜战甲伸手出来,拓跋云溪在青铜战甲手心上点了一下后飘然落地。 “回家。” 她轻声吩咐了一声。 高树后边,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队伍整齐转身。 为了她哥哥,她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去对付谢夜阑。 可若今天谢夜阑真的敢在契兵营里对林叶下黑手,她也真的敢一声令下杀进去。 小禾把缰绳递给她,那是一匹通体洁白高大雄壮的战马,比寻常战马要大一圈不止。 拓跋云溪上马前行,浩浩荡荡的边军队伍跟在后边离开。 就在她出门之前,她问拓跋烈,你一直都容我放肆,不怕我真的惹祸? 拓跋烈说,我曾经也告诉过你,在云州,自城主往下你随便打,包括城主。 拓跋云溪又问,现在的城主已换了一位世子,打世子可以吗? 拓跋烈道,打世子啊,那得三思。 他说,三思之后若还忍不了,那就打。 拓跋烈今日也来了,他倒不都是为了一个还不足以让他重视的林叶。 他只是怕他妹妹真的率军杀进来,好歹也得给那世子留几分颜面不是。 好在,那叫林叶的小家伙,有点意思。 拓跋云溪回到北野王府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她哥又在田里忙活呢。 还是那一身老农打扮,光脚挽着裤管,拿了把锄头在锄草。 拓跋云溪笑呵呵的走过去,蹲在旁边:“我帮你。” 伸手拔了一颗野草。 拓跋烈心疼的脸都变了:“你走走走,那是苗,不是草!” 拓跋云溪有把那颗拔断了的苗塞回土里,还用手捧土埋了埋。 “赔你一坛酒。” 拓跋烈道:“那可是一颗好苗,一棵苗结出来的玉米怎么说也有几百粒,几百粒种子又能种几百颗苗,一棵苗又是几百粒......” 拓跋云溪:“两坛,最多了。” 拓跋烈满脸我吃了大亏的表情,点了点头:“罢了罢了,不和你计较。” 拓跋云溪笑:“刚才你去契兵营,是怕我真的打了那世子?” 拓跋烈道:“我是怕你把那世子逼的原形毕露。” 拓跋云溪又笑起来:“难道你不想看看他原形毕露是什么样子?” 拓跋烈道:“一个四岁时候就自律读书的人,十几岁时候,知道自己老爹靠不住,就主动去巴结外派高官的人,一个在歌陵城因为走路读书没有看到贵妃车驾而被撞倒,因此被贵妃赞不绝口的人......” 他看向拓跋云溪:“你早早逼的他原形毕露,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笑了笑:“谢夜阑三次请求天子让他来云州,天子两次不应,第三次应了,可不是因为谢夜阑诚心,而是那位贵妃没少说话。” 这大玉的天子啊,对权臣,对功勋,对皇族的兄弟姐妹都凉薄无情。 唯独就是对美人有情。 若不是还担心名声不好,他大概已废了太后亲自为他挑选的皇后,换那位贵妃上位。 能得那位贵妃重视的谢夜阑,怎么可能身边只有一个不入流的封秀撑场面。 拓跋烈道:“若不是有那位贵妃在,十个谢夜阑你想打也随便打得。” 拓跋云溪笑了笑。 她问:“你见了吗?” 拓跋烈:“我见了什么?” 拓跋云溪:“别装傻,不然酒扣了不给。” 拓跋烈笑道:“见了见了。” 拓跋云溪又问:“那你觉得如何?” 拓跋烈:“有勇无谋,泛泛之才。” 拓跋云溪眼睛眯起来。 拓跋烈道:“好在是还年轻,才十五,大玉百年间,十五岁就领兵一万的人也没几个,虽然只是契兵,算不得真正的兵。” 说到这,拓跋烈语气忽然变得遗憾起来。 “我曾经见过一个比他还要优秀的少年,见那人的时候,他也是十五岁。” 拓跋云溪问:“是谁?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拓跋烈摇了摇头:“英年早逝,不提也罢。” 拓跋云溪更加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你都念念不忘。” 拓跋烈道:“大概十年前,我带兵野练,路上遇一少年,英气勃勃。” “我问他可愿从军,他说不愿,我又问他要去何处,他说往北,我问他何时归来,他说一去不返。” 拓跋烈缓缓吐出一口气。 “一年后,我听闻娄樊当年率军南下的主将被杀,就在娄樊皇宫之外,那刺客是一少年,被数千精甲团团围住,娄樊皇帝问,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叫什么,他说,玉人,无名。” 拓跋烈眼神有些迷离。 他再次叹息:“可惜了。” 拓跋云溪也跟着叹了口气。 拓跋烈道:“我大玉之内,这样的无名少年若多一些,娄樊就不只是十年不敢南下。” 拓跋云溪嗯了一声,然后说道:“现在不就有一个?但......” 说到这她故意一停。 拓跋烈问:“什么?” 拓跋云溪道:“这般少年,不该无名。” 拓跋烈摇头道:“我知道你欣赏他,可你把他托的那般高,就不怕他将来摔的无比惨?” 他可能是觉得这话不讨喜,所以有些后悔,连忙扛起锄头说道:“走吧,先回去兑现你的两坛酒。” 拓跋云溪:“你知道我为何这样做。” 拓跋烈:“我若不知,我会去?” 拓跋云溪笑起来:“再多赏你一坛!” 拓跋烈立刻回头,伸手:“拉勾,反悔是狗!” 拓跋云溪:“堂堂大将军,如此幼稚。” 然后拉了拉勾,还大拇指对着大拇指盖了个印。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变计 在谢夜阑看来,这契兵营的比试变成了一场儿戏,一场闹剧。 他却没能从这闹剧中得到他想得到的全部,而这闹剧,本该是来主导的才对。 他看不看得起契兵营是一回事,需不需要契兵营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他没办法再坚持让封秀为主将,一旦哗变,拓跋烈必会抓住这把柄上本参奏。 才到云州就激起契兵营哗变,这个罪名,便是贵妃娘娘有意护着他,怕是也护不周全。 他这云州城城主之位,大概也就到头了吧,就算不到头,也是步履维艰。 所以在醒悟过来之后,谢夜阑才惊觉,那个叫林叶的无名小卒,非但是要他难看,还想让他滚蛋。 当然,玉天子也未必就真的会因为这事而让他回歌陵。 但他一定会失去军心,契兵营的心根本不在他这,一旦之后和北野王有直接冲突,契兵营必会站在北野王那边。 所以他只能忍了。 林叶这个家伙,让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之前的装傻,甚至看起来有些不要脸,都是他故意演出来的。 谢夜阑看出来林叶在演,但没有想到林叶图谋那么大。 现在最大的得利者是谁? 林叶非但得到了契兵营主将的位子,还得了契兵营一万余人的支持。 死心塌地的支持,这种城府,已令人有些惧怕。 “他在逼我。” 谢夜阑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座椅扶手,屋子里的人全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知道世子的怒意还没有宣泄出来,谁都可能是那个倒霉蛋。 “是我轻视了,与你们无关。” 谢夜阑道:“我料到了拓跋烈会来,但我确实没有料到林叶会有如此心计,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心智手段都让我刮目相看,这样的少年真的由着他爬起来,将来就更可怕。” 他看向封秀:“你在契兵营里不要再与他作对,你越和他作对,他在契兵营里越得人心。” 封秀憋闷的受不了,可此时也只能点头称是。 谢夜阑道:“在契兵营中,你仔细收集证据,若没有证据,就想办法做出些证据来,一旦有了能扳倒他的实据,你就要果断些。” 他不说什么证据,封秀当然也明白。 他说果断些这三个字的时候,语气显得有些重,封秀也当然听的出来。 “本是我和拓跋烈之间的事,现在拓跋烈推一个小孩子出来挡。” 谢夜阑道:“这也不都是坏事,最起码让我们看到了拓跋烈的阴险和懦弱。” 他起身道:“接下来在契兵营的事,就是想把林叶扳下去。” “是!” 屋子里的人整齐应了一声。 “去备一些礼物。” 谢夜阑道:“要精致些的,明日我要去拜访一下那位可令云州色变的郡主。” 说到这,他脚步一停,回头吩咐道:“去叫他夜里来见我。” 谢夜阑也没说这个他是谁,但屋子里的人皆是谢夜阑亲信,也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入夜,秩序楼。 江秋色站在五楼看着远处,那是武馆的方向。 没人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站在这里发呆。 按照最初的计划,他本不该是抛头露面的人,他该潜伏在严家武馆中,以武馆弟子身份为掩护。 可是因为林叶,最初的计划只能被推翻,他也只能直接出现在明面上。 刚刚得到消息说,城主在契兵营里的计划也被林叶搅了。 可偏偏所有的计划中,根本就没有把林叶这个人计算进去。 因为那根本就是个不值一提的人才对,也根本就不在他们计划的层面上。 “你的那个小师弟,一次一次在试探着,他距离死还剩几步远。” 骆神赋走到江秋色身边:“听说,他已经让城主勃然大怒了。” 江秋色道:“很有意思,不是么。” 骆神赋:“我倒是觉得,那有意思的人,应该由你这位大师兄出面解决比较好。” 江秋色侧头看了看骆神赋:“你是在命令我?” 骆神赋笑了笑:“我们早已在一条船上,你却还要装作清高,我有时候也理解不了你。” 江秋色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候,他们两个人忽然同时转身,两人反应过来的速度,不分上下。 屋子里出现了一个黑袍人,像是从虚空里钻出来的一样,来的毫无征兆。 骆神赋和江秋色同时俯身行礼。 “东家。” 黑袍人缓步走到一边坐下来,骆神赋连忙上前给他倒茶。 黑袍人道:“谢夜阑很生气,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我们的计划,会因为一个局外人被坏掉。” 骆神赋道:“林叶不算是局外人了,他是郡主拓跋云溪的人,当然就算是拓跋烈的人。” 黑袍人沉默片刻,看向江秋色:“你觉得呢?” 江秋色回答:“东家,我现在依然觉得林叶是局外人,他拦在那,是因为他自己,绝不是因为拓跋烈。” 黑袍人问:“你觉得, 是一个心怀壮志的小角色,想要趁势崛起?” 江秋色道:“东家,他已经不是小角色了。” 黑袍人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他看向那两人说道:“我帮谢夜阑定下了三个计划,第一个计划稍微慢些,但平稳,有效,步步为营,又步步紧逼。” 他们此时在执行的,也正是这第一个计划。 控制云州城的江湖,把不听话的除掉,把拓跋烈的暗桩扫清。 望乡台,本就是这位东家的。 也正因为如此,东家才能一边和拓跋烈联手,一边又能在谢夜阑身边出谋划策。 灭鬼市,是拓跋烈反击的其中一步,因为连拓跋烈也觉得,那位神秘之极的鬼市主人,可能是皇族身份,是玉天子安排在云州的真正的幕后人。 那一战的目的是把鬼市主人翻出来,可是厮杀那么惨烈,死人无数,终究也没有让那人露出面目。 望乡台被悍匪袭击,而这些悍匪,就是骆神赋等人。 他们劫走了布孤心,也是为了逼迫布孤心在鬼市中交代出鬼市主人所在。 可没想到的是,布孤心居然也对那鬼市主人完全不知情。 那场云州江湖剿灭鬼市的大战,骆神赋和江秋色的崛起也是计划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用秩序楼和望乡台这两大势力,控制云州江湖,拓跋烈的眼睛和耳朵就被捂住了,甚至可以说断了拓跋烈一条臂膀。 黑袍人道:“这计划,我们一开始做的很顺,可是从谢夜阑到云州开始,这计划就变得步步难行。” 骆神赋道:“东家,要不要马上除掉那个林叶?” 黑袍人摇了摇头:“秋色说的对,他已经不是小角色了,现在除掉他,拓跋云溪就会疯狂报复。” 他端起茶杯闻了闻,没有喝,又放在一边。 “我之所以要设计灭了鬼市,就是因为我也很想知道这人到底是谁。” 骆神赋道:“拓跋烈怀疑那人是玉天子派来的,是皇族,可若真是皇族,世子不能不知道。” 黑袍人道:“不管他是谁,鬼市不存在,云州的江湖就是望乡台和秩序楼的。” 他看向江秋色:“青鸟楼那边还是一样的态度?” 江秋色回答:“是。” 黑袍人沉默下来。 良久后,他开口说道:“看来,这计划真的要变一变了,第一个最稳妥的计划不能再执行下去,第二个计划凶险,但更快。” 骆神赋忍不住问:“东家,第三个计划才最快,为何我们不直接......” 黑袍人看向他:“那是两败俱伤的计划。” 骆神赋不敢再说什么。 黑袍人道:“你们记住,我们要做的是报仇,是让拓跋烈身败名裂,杀他,若我们不计代价,不计生死,或许也能成功,但他还是大将军,还是被人称颂敬仰。” 他起身,走到窗口看着外边的夜色。 “朝心宗不是邪教,不是叛贼,可却背负了邪教和叛贼之名。” 他回头看向骆神赋和江秋色:“要报仇,就要让拓跋烈也一样成为叛贼,死在朝廷手里,死的臭名昭著。” 那两人同时俯身:“是。” 黑袍人道:“刚才我来之前,谢夜阑找过我,他已经有些等不及,他想到了一个除掉林叶的法子。” 骆神赋道:“刚刚东家不是说,林叶一死,拓跋云溪必然会疯狂报复。” 黑袍人道:“那要看他是怎么死的,死在谢夜阑手里,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看向江秋色:“你最后再去见一次庄君稽,也是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江秋色忽然间懂了,东家说林叶会死在谢夜阑手里是什么意思。 一旦青鸟楼出事,以林叶和庄君稽的关系,必会离开契兵营去帮庄君稽。 私自离开军营本就是重罪,若被人阻拦,林叶还要硬闯出去,那就是死罪。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俯身:“我知道了。” 黑袍人道:“我接二连三的给庄君稽机会,是因为我真的很欣赏这个人,他值得敬佩。” 骆神赋道:“那,让他去的体面些。” 黑袍人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身形只是闪了一下就消失不见。 骆神赋看向江秋色:“东家说他欣赏庄君稽,但我觉得,东家好像更欣赏那个林叶。” 江秋色没说话。 他又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到? 东家的话前后矛盾,那便是东家心里的矛盾,东家知林叶该死,又舍不得他死。 骆神赋道:“看看咱们的对手,一个庄君稽,一个林叶,东家看的似乎比看咱们还重。” 他在江秋色肩膀上拍了拍:“若你下不去手,我可以代劳。” 江秋色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 骆神赋笑了笑,回头吩咐道:“去给兄弟们送信,告诉他们准备做事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刺激它,吓唬它! 林叶在契兵营里有自己独居之处,条件也还不错,毕竟已是将军。 这个地方曾是元轻则的住处,林叶自己动手仔细打扫过,被褥用具也都换了新的。 或许会有人觉得林叶这种洁癖真的是病,还会暗暗说他,你嫌脏可以不住啊。 嫌脏我可以自己收拾,为何不住。 这里独门独院,环境最好,只是收拾一下而已,林叶这样的人,在收拾屋子的时候还能缓解一下他的压力。 此时夜已经深了,林叶盘膝坐在床上,逼着眼睛,依然在默默的修行小周天神术。 对于他来说,这一年来,三百多个日夜,每一次修行似乎都是无用功。 他无内劲,做不到周天运行,可他不间断。 可林叶从不做无用功,他不间断的原因是,虽不能修成内劲,可这周天神术,却让他的身体越发的强悍。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上阳宫的修行功法他只见过这一本。 而且每次这样默修一个时辰,就差不多相当于酣睡了一整夜,这就等于林叶比别人多了许多时间。 睁开眼睛后,林叶感觉身体又变成了新的一样,所有的疲乏困倦一扫而空。 他此时回想起林先生说过的那些话。 辛先生说过,修周天神术的作用,是为了配合他外力开窍的数百处明穴。 辛先生还说,一定会有什么办法让林叶重修内劲。 可辛先生一去一年,没有任何消息,临走之前只说让林叶等着他。 林叶觉得,自己这一年来把林先生说过的每句话都仔细回想过许多次,已经再找不到什么疏漏。 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就在记忆里,只是被忽略了。 他起身想倒一杯水喝,因为思绪太多走了神,水洒到了外边一些。 林叶看着那水渗透进地面,忽然间那种自己疏忽了什么的感觉再次涌上来。 他蹲下来,看着水逐渐都渗透进去,然后他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起身往胳膊上倒了些水。 胳膊又不是土地,水自然不会那么明显的渗透进去。 可是林叶却感觉到了,冷水在碰到皮肤的那一瞬间,毛孔有了变化。 也是在这一瞬间,一个词从林叶脑海里冒了出来。 呼吸吐纳。 是了,辛先生说过,外力开窍之后,最助于呼吸吐纳,修行小周天神术,也远比正常人的进境要快的多。 林叶一直都在练习呼吸吐纳,但他没有丹田,所以这呼吸吐纳就不得其法,毫无意义。 若是...... 林叶想起来上次,左臂的暗穴,从胳膊上的毛孔将敌人的内劲吸进去,然后转入了他的诸多明穴中。 自己明明早就察觉到了的事,偏偏就没有在意。 修不成内劲,那就先把这呼吸吐纳的事解决掉。 于是林叶又盘膝坐下来,默默把小周天神术想了一遍,然后开始感知自己皮肤的毛孔。 修行一年,林叶每次默修周天神术,感知不到内劲,但对身体的感知越发敏锐。 他比别人速度更快,力量更大,反应更灵敏。 就是因为对每一处肌肉的感知,都远在常人之上。 了解身体,知道每一处肌肉发力的方向,这种事,普天之下也大概只他一人在做。 暗穴既然能把毛孔外的内劲吸收进来,那是否可以用暗穴来促使毛孔呼吸,这样就能直接让暗穴明穴呼吸吐纳。 一念至此,林叶的脑海里像是亮起了一束光。 可是,片刻后林叶就皱了皱眉头。 首先,左臂上那暗穴不听话,一年来,林叶都不知道如何使用。 其次,用毛孔来呼吸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根本没有任何借鉴可言,林叶一时之间也没什么方法。 “那就用笨的。” 林叶起身,决定拼他一把,但为了保险起见,他得找个人看着自己。 不多时,兰字营校尉焦天宝就被林叶喊来,睡的正香,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却见林叶找了一些布出来,铺在他自己脸上,然后让焦天宝往布上洒水。 焦天宝吓了一大跳:“将军,你想害我,也不至于把自己命搭进去啊。” 林叶道:“别废话,赶紧动手。” 焦天宝:“将军,我听闻这么死可难受了,要不然你上吊吧,我帮你踹凳子都行。” 林叶:“.....” 焦天宝忽然灵机一动:“将军,你是想找找窒息的刺激?我听闻达官贵人中就有这么玩的,还有玩死的呢。” 林叶坐起来瞪着焦天宝,焦天宝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焦天宝道:“将军,我真只是想劝劝你,这东西不好玩,要不然你跳井吧......也是窒息,咱军营里有井,好多呢。” 林叶道:“你不帮我,我便让你先窒息试试。” 焦天宝:“将军......” 林叶:“若见我不能呼吸,便立刻救我。” 焦天宝:“将军你果然是要找刺激!” 林叶深吸一口气。 焦天宝:“来.....我帮,我帮,可这种事万一,万一我没救了你......” 林叶:“那自会有人杀你。” 焦天宝吓了一跳。 林叶再次躺好,让焦天宝把那些裁减好的布,一层一层铺在他脸上,铺一层洒一层水。 没多久,那窒息感就上来了,以林叶体质,坚持的时间远比常人要久的多。 可再久,不呼吸也会致命,他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抽动起来,吓得焦天宝就要去解开他脸上的湿布。 突然间,林叶不动了。 焦天宝试探着叫了一声:“将军?” 林叶没回答,焦天宝吓得脸色都发白,连忙上去把林叶脸上的湿布全都扒拉下来。 当最底下一层湿布被扒掉,焦天宝又吓了一跳,他发现林叶居然睁着眼睛。 “将军......这么玩,肯定是死不瞑目啊将军。” 他伸手要去抹林叶眼睛,林叶却猛的坐了起来。 “通了。” 林叶忽然说了两个字。 焦天宝在他坐起来的那一刻吓得往后一跳,紧张的看着林叶那张被泡的发白的脸。 林叶道:“没事了,你回吧,此事不要对外宣扬。” 焦天宝:“这么快?” 林叶:“嗯?” 焦天宝:“我的意思是这么快就可以了?” 林叶:“卸磨杀驴,我也是在行。” 焦天宝拉开门就出去了,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然后他想着,将军这么优秀的人,有些独特的癖好又怎么了...... 林叶在脑海里一片空白,窒息将死的那一刻,感受到了暗穴。 暗穴怕死,它他妈的居然会怕死! 那一瞬间,左臂上毛孔都打开了一样,气息从毛孔进入暗穴,再经过暗穴分配,进入必经明穴,再迅速涌入胸肺。 林叶找到了法子,可这法子也不是个好法子啊。 总不能次次都先把自己搞的差不多憋死。 他再次盘膝做好,然后闭气,这次,没闭气多久,那左臂上的暗穴就动了。 林叶睁开眼睛看,自己贴身穿着的薄衫似乎都在微微的起伏。 和通过鼻孔呼吸不同,毛孔呼吸的气流,经过暗穴,经过明穴,其中有些东西好像被留了下来。 这种感觉很细微,若非林叶此时感知力无比敏锐,也一定察觉不到。 不断的呼吸之中,那种有什么东西被留在诸处穴位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光只是这一处暗穴,只能让左臂上的毛孔呼吸,林叶就已经觉得受用无穷。 “看来暗穴贪生怕死。” 林叶自言自语一声,然后起身到旁边,拿了把匕首,对着自己左臂暗穴所在位置。 “快把你兄弟姐妹交出来,不然现在就干掉你。” 这话说完后,林叶都觉得自己有些白痴。 就在这时候,焦天宝去而复返,他是真的担心林叶会出什么问题。 一推门进来,就看到林叶拿着匕首在比划自己左臂。 “将军!” 焦天宝喊了一声:“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说,别这样。” 林叶看了看焦天宝,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匕首。 他摇头:“我没事,只是在玩。” 焦天宝:“将军,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你和兄弟们说说,兄弟们集思广益,总是能帮到你的。” 林叶把匕首扔在一边:“我真的只是玩,你放心回去吧。” 焦天宝哦了一声,将信将疑,拉上门出去了。 林叶又把匕首拿起来,焦天宝又把门推开了:“将军你要好好的......啊?” 林叶叹了口气:“我若说是刮刮皴,你信么?” 焦天宝:“......” 林叶:“带上门,出去。” 等焦天宝走了,林叶看了看手中匕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刚要再试试,觉得不放心,过去猛的拉开屋门,外边没人......他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想想,自己这举动确实会吓着别人。 林叶把屋门插好,再次把匕首对准左臂暗穴:“我可不是在威胁你,我可真下得去手......” 话刚说得这,他小腹一阵剧痛,紧跟着胸口位置也传来一阵剧痛。 那感觉无比熟悉,又无比迅速,就像是流星一样要一闪而过。 林叶在这一刻,猛的一指点在那距离那疼痛之处大约一寸远的位置。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判断,因为暗穴移动太快,点疼痛位置已来不及。 距离那疼痛之处最近的便是神封穴,林叶就在神封穴上落了一指。 可下一息,林叶竟是疼的昏了过去。 等林叶醒来的时候,外边天色依然还很黑暗,他猜着自己并没有昏迷多久。 神封穴隐隐作痛。 在这一刻,林叶忽然间醒悟过来,一年没见再有暗穴出来,就是因为丹田被毁了啊。 第一处暗穴从丹田出,被他封在左臂穴位。 第二处暗穴出,可不是他用匕首吓唬出来的,而是他的毛孔呼吸,真的起到了刺激的作用。 那家伙也一定憋疯了吧,可丹田不通,都出不来。 皮肤呼吸,竟有暗穴明穴,转化成了些许自生内劲。 这自生内劲才能返回丹田,像是干枯的大地上,浇了一小盆水。 然后,这第二处暗穴就钻了出来,瞬间就到了他胸口位置。 才想到这,突然间又有一阵剧痛传来,这次还是先疼在小腹,林叶只觉得那细流迅速向上,他一指点了下去。 然后,又疼的昏了过去。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将要来的精彩 林叶再次醒过来之后天色已经蒙蒙亮,外边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屋子里的空气都显得有些潮湿,也有几分清凉。 他起身后活动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什么地方坏掉,昨夜他疼晕在地上,衣服都有些脏,身上也还有酸痛。 算计了一下时间,距离开练还有点空闲,林叶便出去打水,准备洗澡更衣。 才出小院,就见焦天宝竟是靠坐在门口睡着了,林叶心里满是愧疚。 焦天宝总是一副大大咧咧不靠谱的样子,可他对林叶是真的满怀敬意。 他能做校尉,他觉得不是自己有多厉害,而是自己运气好,遇到了林叶。 蹲在焦天宝身边,林叶轻轻把他叫醒,焦天宝迷迷糊糊的醒来,见林叶在面前吓了一跳。 “将军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身体有旧伤,所以自己想了些奇怪的法子治疗。” 林叶有些心虚的解释了一句。 焦天宝是真的信。 他比林叶大不少,可他不觉得林叶身上有小孩子的幼稚,反而时时处处都在关照手下人。 “将军你要去打水?” 焦天宝问。 林叶点头。 焦天宝一把将水桶抢过来:“这种活儿以后我来就行。” 他啪叽啪叽的跑出去,没多久便拎回来一桶水,林叶让他也先去洗漱,一会儿就要吃早饭。 林叶把院门关好,脱了衣服检查自己身体,发现昨夜疼痛的地方已经没有任何异样,连淤青都没了。 他正看着,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焦天宝一探头:“将军还有别的事......我凑?!” 林叶眼神冒寒光。 焦天宝立刻把院门拉好,一路小跑着回去了,一边跑脑海里有四个字来来回回的出现。 天赋异禀,天赋异禀,天赋异禀...... 林叶过去把门插了,心说下次可不能再这般疏忽。 他再次检查身体,不见伤痕,甚至还觉得皮肤比之前还要好了些,这又壮又嫩是怎么回事。 仔细感受,发现除了左臂的暗穴之外,身体上明显还有两处多了些特殊,左右两边胸口位置,各封了一处暗穴。 所以林叶也就醒悟过来,辛先生说出现暗穴直接封在丹田的说法应该不对。 暗穴是从丹田出来的,他的丹田被毁,所以这一年来一直都没有暗穴再出。 昨夜领悟了呼吸吐纳之法,干枯的丹田被些许自生内劲滋养,才稍稍好转了些,便有两处暗穴涌出。 林叶想着,以后若能连成双吸之法,那岂不是连走路睡觉都是修行? 鼻孔和呼吸和毛孔呼吸,各不干扰,通过毛孔呼吸吐纳,留精纯之气,就能转化成自己的内劲。 内劲再反哺丹田,也许以后丹田完全恢复也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 一念至此,他便忍不住想要试试。 先闭气,促使暗穴动起来,让皮肤毛孔可以呼吸吐纳。 片刻之后,左臂那暗穴就乖乖的开始运行,左臂的毛孔也随之开始微微扩张收缩。 即便林叶重新开始鼻孔呼吸,毛孔的呼吸吐纳也并没有停止。 这左臂上的暗穴,突然就变得懂事起来,乖巧的很。 可是两处新的暗穴却并没有什么反应,林叶试着用产生的些许内劲去冲击那两处暗穴。 心念一动,左臂上的暗穴忽然就变得积极起来,有一股细流,从左臂游走至胸口。 那细流一下一下的冲击着两处暗穴,像是左臂那位老大哥,在一下一下扇两位小老弟的耳光。 开门不开? 开不开?你开不开? 林叶想着,这左臂的暗穴非但怕死,竟然还有权力欲望,想做老大! 连续冲击了能有几十次后,胸前两处暗穴竟然也真的开始运行起来。 没片刻,林叶便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呼吸之间,似乎身体的力量在不断的积累起来。 或许见另外两处暗穴听话,左臂上的暗穴竟是有些微微震动,就像是掐着腰笑着抖胸一样得意。 林叶暗叹一声你贱不贱。 趁着此时没人,林叶洗好澡换了衣服,便到小院一侧将练功用的石锁拎起来。 这种重量,对于林叶来说浑然无物一样,可林叶要试的是他那才有的,却微乎其微的内劲。 这就好像小孩子,得到了期盼许久的玩具,哪怕还不知道玩具应该怎么玩,也一定是要打开看看。 他以小周天神术,催动内劲到掌心,朝着石锁重重拍了一下。 果然,石锁纹丝不动,只是拍起来一些灰尘。 林叶能感受到内劲外吐,可实在是过于微弱,别说打石锁,打人也并无什么作用。 林叶还劝了自己一句,还没学会走路,何必盼着跑起来。 然后他决定跑起来。 从这一刻开始,靠三处暗穴呼吸吐纳不止,就算是睡觉时候也不能停下。 按照年纪来说,此时才修内劲,他已远远落后于人,所以怎么能不跑起来? 走路,吃饭,练兵,睡觉,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都要利用起来。 在这样修行了一整天之后,林叶发现他所能感受到的内劲,并没有变得多起来。 他的丹田实在过于干枯,修行出来的内劲去反哺丹田,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那些内劲进入丹田之后,就好像把一杯水泼在几百亩干裂的土地上,能湿润的不过巴掌大小。 而要维持这巴掌大小的地方不再干裂,就已经是他现在修行所生出内劲的全部作用。 如果断开这维持,那么他的丹田很快就会再次变得干枯起来,连那巴掌大的一点也没了。 这是很恼人的事。 又是夜深。 林叶盘膝坐在床上,没有急着修行,而是认真思考。 每天这样练功,可能最终也只是维持着那一小片,而且还没有多大的意义。 暗穴不一定还会从他维持的这一小片区域出来,而所有的内劲却都要耗费在此。 林叶转变了一下思路,若是一点点的去滋养丹田没有意义,那就试试能不能一次性给冲开。 他决定不再把修行出来的内劲汇入丹田,而是分散到各处明穴。 他如今还能使用的明穴依然有几百处,这几百处穴位相对于丹田来说,每一处穴位存量都远远不如丹田。 可若把几百处都存满,然后一次将所有内劲冲击丹田,或许能有奇效。 滴答滴答浇水已经没有意义,那就存水,存到可以哗啦哗啦浇灌。 一念通达,林叶便再次开始运行小周天神术。 盘膝打坐,让吸收进来的精华之气顺着各处明穴游走,哪个能留就哪个留,能留多少就留多少。 如此盘膝打坐呼吸吐纳,竟是比睡的深沉还要恢复的更快,这让林叶不得不感慨小周天术的神妙。 他只是不知,当年创出周天神术的那位旷世奇人,也是第一个创出毛孔呼吸之法的,只是他没写出来。 因为那位前辈高人觉得,普天之下,前后千年,都不可能再有一人与他一样了。 而且,这种事,不是你写出来就有人信,且写出来就谁都能练。 与此同时,林叶家中。 子奈盘膝坐在床上,也在运行小周天神术。 和林叶不同的是,在运行周天神术的时候,她身上竟然有淡淡光华。 这些光华又像是一层薄薄的雾气,在她身体四周来回流动。 子奈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可她身上竟然有七处地方如同旋涡,在吸收着那光华雾气。 小寒就趴在她旁边,不时凑过去,在那薄雾中吸一口,然后就满足的呜呜两声。 它只觉得好玩,吸一口那雾气便觉得浑身舒服,可连续几次后就如喝醉了酒一样,连起身都摇晃。 不多时,小寒就在子奈身边睡着了。 老陈起夜,从院子里的茅厕回来,见小子奈的窗口微微有光闪烁,他捡了块木板过去,把那漏光的缝隙挡住。 他想着明天还得再去做个更厚实些的窗帘才行。 往自己屋子里走的时候老陈还在想着,知道的是子奈在修行,不知道的还以为子奈是个什么妖怪。 第二天一早。 林叶睁开眼睛,盘膝一夜,竟然没有酸痛感觉,反而觉得浑身前所未有的轻松。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修行。 他出门洗漱,刚打了水,就见焦天宝急匆匆跑过来。 “将军,将军,来人了!” 焦天宝喊着到了门前。 林叶问:“谁来了?” 焦天宝道:“来了一辆天水崖的马车,有个穿蓝袍的神官到了,说他以后就是咱们契兵营的监军,他说要见你。” 林叶洗了脸后说道:“这就去了。” 陈微微很早之前就说要来契兵营,可不知为何,一直推迟了半年多才到。 可上阳宫做事从来都不会没有任何道理,陈微微此时来,便一定是因为此时来最有深意。 到了校场上,见那辆马车在旁边停着,陈微微站在校场高台上,背着手,看着还空荡荡的校场发呆。 林叶走到近前,陈微微看了看林叶身上的将军常服。 他沉默片刻后抱拳:“林将军。” 林叶抱拳回礼。 不管两人还是不是师兄弟关系,但从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可称同僚。 陈微微笑了笑道:“恭喜了。” 林叶:“倒也不都是好事。” 陈微微没有搭林叶这句话,虽然他也很清楚,林叶做了这契兵营主将肯定不都是好事,甚至不能说不都是,可以说完全不是好事。 “师父师娘会因你而骄傲。” 陈微微道。 这次是林叶没搭话。 陈微微道:“如果林将军有空的话,可否带我在这契兵营里看看。” 林叶点了点头,迈步先行。 就在这时候,副将封秀从远处过来,见林叶和那蓝袍神官一边聊天一边散步,他眉头皱了皱。 一个蓝袍神官,他不会太放在眼里,毕竟算不得多尊贵的官职,可那身道袍,代表着的是上阳宫。 好在,他们世子是上阳宫司座神官。 按照上阳宫的官职来说,与天水崖那位叫艾悠悠的老家伙,齐平。 就在他准备过去说句话的时候,他安排去城主府请示的人,从营外归来。 紧走几步到封秀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今夜城里要做事,大人让你盯紧了林叶。” 封秀笑了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世子,今夜城里有多精彩,契兵营便会有多精彩。”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那是个狐狸 焦天宝蹲在那看着远处的蓝袍神官,那骄傲背影,让他觉得一身衣服原来真的能让人变得高贵。 林叶带着陈微微在契兵营里走了一阵,陈微微说已到修行时间,于是便去了自己住处。 他似乎是在用行动告诉林叶,他有多坚持,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忘记修行。 似乎也是在提醒林叶,你确实是契兵营的将军了,但你还是不能修行的废人。 拔萃之下,未见得能有高低贵贱,可拔萃境之上的修行者,便是人间的神。 林叶回来的时候焦天宝问:“将军,那蓝袍神官说来做监军,监军是做什么的?” 林叶回答:“负责挑错。” 焦天宝楞了一下:“不就是监察卫么?” 林叶道:“这么说也行。” 焦天宝:“就只管这一件事?” 林叶:“还有一件事。” 焦天宝:“是啥?” 林叶:“好好做老二,封将军已经连老二都不是了。” 他问焦天宝:“你觉得今天特殊吗?” 焦天宝:“没觉得,怎么了将军?” 林叶道:“今天肯定特殊,因为监军大人都到了。” 焦天宝觉得自己很笨,笨到他听不出林叶这话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意思。 上阳宫做事,不会是巧合。 不是昨日来,不是明日来,偏是今日来,那今日便一定特殊。 焦天宝问林叶:“那,要是今天真的特殊,该做些什么?” 林叶笑了笑,焦天宝才不笨。 他说:“防坏人。” 陈微微似乎并不在乎契兵营如何训练,他更在乎自己修行。 所以整个白天都没有再见到他,连吃饭,都是他手下的白袍弟子取了带回去。 到了天快黑的时候,陈微微才出现在军营中,带着几名白袍弟子随意走动。 林叶已交代过,若见监军大人,便不要打打闹闹,不要惹到人家。 所以远远的见蓝袍出现,契兵们就各自散去,等蓝袍远去,他们再凑回来。 夜幕降临之前,契兵营里的灯火点了起来,一排一排,看着颇为壮观。 一名白袍弟子看了看身上的尘土,忍不住有些恼火。 他们在天水崖干干净净,衣服总是一尘不染,可在这契兵营里,尘土飞扬,走一圈,衣服都变了个颜色。 陈微微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的说道:“学着习惯,学不会就离开,但也回不去天水崖,天下之大,哪里都可去得,唯上阳宫不会再要。” 这话说的严肃,那些白袍弟子哪里敢反驳什么。 他们都知道这位陈师兄是司礼神官的关门弟子,入门就随座师闭关,不知为何而得宠,但得宠便不能招惹。 陈微微说让他们适应,他们就必须适应。 可总是会有人忍不住在心里想着,你是在这般脏兮兮的地方出身,我们又不是。 陈微微大概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心思,但陈微微懒得理会。 他已早早的超过了这些白袍弟子,走到了更高处,何必再因为低处的人而烦恼。 “今夜谁也不要睡。” 陈微微吩咐一声后进了军帐。 那些白袍弟子互相看了看,有人撇嘴,但无人敢出声。 不远处,封秀看着这些人,眼神里一点在乎都没有。 他想着,上阳宫的人来不来,对今夜的计划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林叶朝着这边过来,他深呼吸压住自己情绪,然后俯身:“将军。” 林叶嗯了一声:“封将军,我总觉得今天不大对劲,你今夜亲自当值,多选派人手巡视。” 封秀巴不得如此。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将军为何觉得今天会不大对劲?是因为监军大人到了?” 林叶看了他一眼:“你应该回答说是的将军,而不是和我闲聊,第一,我安排的是军务事,第二,我和你不熟。” 封秀一怒。 但他忍了。 “是的将军,我今夜亲自当值。” 他大声回答。 林叶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城中,码头。 天黑之后码头上也点了些灯火,可收工之后这里冷清,也没必要搞的灯火通明。 按照青鸟楼铁定的规矩,收工之后,大家按照分派轮流在码头上巡视。 他们把码头当成自己的家,把过往商船当做家里的客。 不管远近,客来了就要招待好,客信任青鸟楼,青鸟楼便不辜负。 距离码头大概一里多远的地方,一个黑衣人探头往外看了看。 码头那边的火把如游蛇经过,是青鸟楼的人在巡逻,他看了一眼后就撤身回来。 “何时动手?” 巷子里有人低低的问了一声。 黑衣人回答:“子时。” 在这条巷子里,站着数十名装备精良,散发着一股彪猛气息的悍匪。 不只是这条巷子里,在码头附近可以藏身的地方,都有这样的悍匪在等待了。 他们不是军队,可他们的行事风格像极了训练有素的士兵,事实上,他们接受了十年的苦练,比边军练的还要凶狠。 几百名这样的悍匪已经在码头四周,在没有命令之前,他们就如同石像一样。 探头出去看的黑衣人是骆神赋,问他话的人是他的亲妹妹骆惊鸿。 “哥。” “嗯?” “这次帮东家把事办好,你也该问问东家了,什么时候兑现给你的承诺。” 骆惊鸿说完后,没有听到她大哥的回答,她也就没有敢再多问。 当初东家当着众人的面说过,人各有志,他是东家,他有义务有责任,帮助每个人都实现自己的志向。 当时许多人都默不作声,是骆神赋第一个站了出来。 东家问他,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骆神赋回答,做官,做大官。 那时候很多人都用惊诧的眼神看着他,觉得他大概是疯了。 他们这些人,当年不就是侥幸从官府手中逃生的吗? 他们每个人,都对官府恨之入骨,骆神赋居然说想要做大官。 而当时第一个回应骆神赋的人是应长天,他说......那样的你,一定会很辛苦。 当时骆神赋有些想哭,因为只有应长天明白他为什么想做大官。 “以后不要再提了。” 骆神赋轻声说道:“东家会有他的安排,我们谁都没有资格向东家索取什么,这是应大哥说过的话。” 骆惊鸿低头:“记住了。” 骆神赋看了看天色,又回头看了一眼他放在旁边的沙漏。 巷子里黑暗,那沙漏所在,恰好是月光照耀。 马上就要到时辰了。 今夜会是又一场杀戮,他们会在尸山血海中带走胜利,所有阻拦在他们报仇路上的人,不管是谁,都会死。 十余年前,朝心宗里许多人都入了魔,十万人,以信念来对抗朝廷大军,对抗上阳宫。 今天,他们这些入魔之人,在等着最黑暗的时候到来,露出魔相。 可就在这时候,他们听到了一阵阵号角声,撕裂了宁静的夜空。 紧跟着,布置在外围的悍匪就迅速撤了回来,跑到骆神赋身边。 “契兵营,契兵营不知道怎么突然出动了。” 骆神赋皱眉:“来了多少人?” 那手下回答:“看不到头,大街上全都是,像是全营都出来了似的。” 骆神赋眼神里都满是不可思议:“这不可能!” 按照计划,他们会在动手之后,派人去契兵营里,故意让林叶知道青鸟楼遇袭。 以林叶和庄君稽的关系,林叶必会闯营出来,封秀也必会将林叶拦住,而且这足以治林叶的罪。 今夜这局是一箭双雕之局,灭青鸟楼,把林叶从契兵营除名。 有封秀在,林叶怎么可能会出的来,而且还带着正营人马全都出来了。 大街上。 林叶骑着马缓缓前行,在他的马背上还驮着一个人。 一个,被打的鼻青脸肿骨断筋折的人,那张脸肿的好像猪头一样,四肢耷拉着好像面条一样。 焦天宝走在林叶前边,一边走一边敲锣。 敲一下,喊一声。 “有贼人闯入契兵营,偷袭打伤我契兵营副将,我们看到了,贼人往这边逃脱,若有发现可疑之人者,上报既有奖赏。” “贼人可恶至极,下手又黑又狠,如此暴-徒,今夜务必擒拿归案!” 听到这喊声,不少人家都亮起了灯火,有人推开窗往外看着,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叶看了看趴在马鞍前边的封秀,人家都已经被打成那样了,还以如此难受的姿势被他带出来,如果封秀能骂街,此时一本字典里所有的脏字应该都不够用,还要倒欠多少字。 “封将军,你放心。” 林叶道:“我会把凶手抓到的。” 封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含含糊糊的。 林叶:“别骂街。” 在契兵营的队伍里还有一辆天水崖的马车,蓝袍神官陈微微就坐在马车里,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似笑非笑。 “你果然是个怪胎。” 他自言自语一声。 他今日来契兵营,当然是因为今日特殊。 座师告诉他,城中大概会有乱事发生,会有杀戮,会死人。 你今日去契兵营,不用管其他事,江湖纷争与你无关。 若契兵营出了意外,比如林叶出了什么意外,你即刻以监军身份稳住契兵营,不能让契兵营出现混乱。 他那时候才醒悟,原来不沾人间烟火的上阳宫,对契兵营也有兴趣。 可是啊,这一切计划,都被那个家伙给毁了。 半个时辰之前,副将封秀当值巡视的时候,忽然被人偷袭,不只是他,连他带着的巡逻士兵都被偷袭。 每个人都被打的很惨,当然封秀最惨。 谁也没有想到,拔萃境五芒的强者,曾经在战场上也经历过生死杀伐之事的将军,会被人打的那么惨。 然后,好巧不巧,封秀才被人打完,就被林叶手下的校尉焦天宝看见了。 焦天宝信誓旦旦的说他看见凶徒逃走方向,然后不到两刻,整个契兵营就集结了起来。 一万余人,这么快的速度集结完毕,你要非说是契兵们训练有素,林叶肯定也承认。 此时此刻,码头附近的悍匪们,都知道今夜不可能再做事了。 骆神赋一摆手:“传令下去,退走。” 可就在这一刻,他身后忽然有一种格外沉重的声音出现。 砰! ...... ...... 【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 【群,597176091全军列阵,517832051圣裁廷】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做个坏人和小人 砰! 砰砰砰砰砰! 六声沉闷的声音在码头附近出现,像是有六个巨大的陨石直接砸在大地上一样。 随着这六声闷响出现,藏身在暗处的悍匪们,一下子就有些乱了。 他们训练有素,冷酷无情,所以杀人如麻,就算是当初在盔山上面对上万契兵包围,也面不改色,甚至当做狩猎游戏。 可是这六声闷响带给他们的压迫,要远远超过那上万契兵。 因为这声音出现,代表着的不仅仅是那传闻中打不败杀不死的青铜战甲到了。 代表着的,是这个局,变了。 这是他们为了重新制定云州城江湖秩序而设的局,这是他们为了帮谢夜阑抢夺契兵营控制权而设的局。 可是这六尊青铜战甲出现的时候,就说明这个局不是他们的了。 “走!” 骆神赋立刻喊了一声。 他拉了骆久虹一把,一转身就掠进了巷子旁边的小院中。 其他悍匪纷纷转身就走,可事已至此,不是他们想走就能走的。 前边,林叶抬手示意队伍不要再靠前。 这让兴奋起来的焦天宝有些憋屈,他问林叶:“将军,咱们都来了,不打吗?” 林叶:“我说过了,这个局,咱们只负责做坏人和小人。” 通风报信,不参战,只想捡点小便宜的那种坏人和小人。 他算到了秩序楼会对青鸟楼动手,那天骆神赋出现在码头,他就知道这是早早晚晚的事。 他只是算不到秩序楼会在哪一天动手,偏偏就今天一早,陈微微到了。 上阳宫才不会无缘无故的不让陈微微来,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让陈微微来。 所以在今天一早林叶听焦天宝说上阳宫派的监军到了,他就知道青鸟楼今夜一定会出事。 既然猜到了,那怎么可能只等着别人先下手为强? 那历来都不是林叶个性。 他派人出营给高恭送来一封信,让高恭务必把信送到拓跋云溪手中。 林叶在信中说,那些悍匪必然会在今夜攻打青鸟楼,若北野王调派人马,今夜也定能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北野王一定会派人。 林叶之前就在思考,这些悍匪在最初的行动,怎么看都是在帮北野王。 可是等谢夜阑到云州之后他就发现不对劲,他推测,在北野王和谢夜阑之间一定有一个人在两面合作。 也就是说,北野王被算计了。 林叶想想北野王对城主布孤心的报复,就能明白北野王是个什么性格。 你可以当面说他不好,但你若背后算计他,他一定会加倍报复回去。 所以今夜,这码头,不是秩序楼和青鸟楼的事,是谢夜阑和北野王的事。 林叶看向焦躁的在原地转圈的焦天宝问:“还在想打?” 焦天宝:“将军,难受啊,不,那何止是难受啊,那是难受的要命。” 林叶:“忍着。” 焦天宝张了张嘴,却也只好忍了下来。 与此同时,骆神赋拉了骆久虹跳进旁边小院里,人还没有落地,他就一把将骆久虹又甩了出去。 院子的另外一边,站着至少十余个身穿藏青色长衫的人,他们像是鬼魅一样,不知道是何时来的,却悄无声息。 之前骆神赋他们就在院外巷子里,却根本没有察觉到院子里有任何异样。 骆惊鸿从跟着骆神赋跳进去,再到跳出来,这是多短暂的时间? 可她出来的时候,巷子里已经倒下去十几具悍匪的尸体。 她落地的时候,正好就看到,那一尊青铜战甲单手捏着一个悍匪的头颅,那只大手,抓了个球一样把脑袋抠住。 随着五指发力,那悍匪发出凄厉哀嚎,胡乱蹬踏,却没有丝毫意义。 随着砰地一声轻响,青铜战甲捏爆了悍匪的头颅,然后朝着骆惊鸿迈步过来,骆惊鸿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跑。 剩下的悍匪将双发弩摘下来,朝着青铜战甲不停点射。 飞蝗一样的弩箭打在青铜战甲身上发出密集脆响,还有一连串的火星,却根本破不开那厚重甲胄。 一个悍匪高高跃起,一刀斩在青铜战甲的肩膀上,火星四溅,那刀竟是被崩开,刀刃都已倒卷。 青铜战甲一伸手抓了那悍匪的脖子,另一只手捏住悍匪的脑壳,一边往前走一边两手发力...... 噗。 骆惊鸿见过无数次杀戮,因为他们本就是杀戮者。 可她也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的头颅,被硬生生从脖子上扯断下来。 一步一步向前的青铜战甲随手把人头扔了,然后抓着无头尸体当兵器来回横扫,那些悍匪又如何能近身? 另外一条巷子里,一群悍匪迅速撤出来,他们交替掩护,配合默契。 按照之前就设定好的撤退路线,他们迅速转入后边的一条街。 才转过来,就觉得不对劲,前边的悍匪立刻用双发弩射击。 弩箭打在前边一堵墙上,箭一根根被弹开。 那不是普通的强,那是盾阵。 随着悍匪将双发弩打空,盾阵后边站起来一排弓箭手。 嗡的一声后,白羽迎面而来。 那些悍匪纷飞抽刀拨挡羽箭,可羽箭实在太过密集,很快就有数人中箭倒地。 盾阵后边,北野军将军元轻则刀锋向前:“进!” 盾阵开始往前移动。 进五步,第一排盾兵下蹲,后排的弓箭手起身发箭,齐射一次后弓箭手下蹲,后排弓箭手起身发箭,连续三排齐射后,盾兵起身,再进五步,再然后弓箭手整齐发箭。 就这样,五步一齐射,悍匪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 他们受过十年苦训,他们觉得自己经受过的,比边军经受的还要残酷还要严苛。 可当他们真的和边军交手之后才明白,那十年前梦魇,十年后依然还是他们的梦魇。 在盾阵压迫之下,这群悍匪只能转身往后飞奔,可是才跑出去十几丈远,后边的路口,北野军盾兵从另外一侧转了过来。 悍匪们被两边堵住,两边的盾阵一样的动作,一样的压迫。 大概只一刻不到,数十名杀人无算的悍匪,连反抗都没法反抗,就被尽数射杀。 林叶那边,焦天宝忍不住又问了一声:“将军,咱们什么时候上?” 林叶道:“不上。” 此时,林叶战马上趴着的封秀挣扎了一下,实在想不到,四肢俱断的他竟然还能挣扎。 林叶低头看了一眼:“别激动,打伤你的人,马上就都要抓住了。” 这一句话,让封秀挣扎的更剧烈了,可再剧烈,也不过是扭动身躯。 林叶本来手按着封秀后背,见封秀扭动幅度越来越大,林叶就把手松开了。 封秀随即从马背上掉下去,摔倒在地触动伤口,疼的惨叫起来。 林叶道:“照顾好封将军。” 焦天宝随即过去,拉了封秀一只脚就给拽到旁边。 林叶从马背上下来,双脚发力,身子掠上了旁边屋顶。 在高处才能看的仔细,也才能看的过瘾。 有些时候,过瘾这种事,其实并没有必要非得自己动手。 小姨说,有些时候,为了赢,真的可以做个机关算尽的人,也可以做个袖手旁观的人。 前边,六尊青铜战甲从各处杀出来,六个人高大的离谱,又沉重,所以走路的姿势显得无比霸气。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抓着尸体,然后随手扔了,再抓过来的,很快就又变成了尸体。 前边一群悍匪一边回头用双发弩射击,一边往后撤退。 一名青铜战甲慢慢弯腰,双臂向后一摆,那巨大的身躯随着地面崩裂而腾空飞起。 下一息,青铜战甲落在那群悍匪中,直接踩死了一个。 院子里,骆神赋弯着腰往后退了几步,大口大口的喘息。 他确实足够强,这院子里埋伏着的藏青长衫,十余人围攻之下,竟是还被他反杀了六七人。 可他身上也已经中了几刀,每一刀都不算轻。 眼看着那些藏青长衫又围上来,一道黑影从半空掠下。 来人蒙着脸,落地之前,双手往外一洒,一片烟雾似的东西随即飘散出去。 那些藏青长衫立刻后撤。 江湖上的人,对这种烟雾一样的东西当然不会陌生,大概不会是香粉,只能是毒粉。 那黑衣人拉了骆神赋一把,两人翻墙掠了出去。 墙外远处,骆惊鸿也在大口大口喘息着。 她前后左右,都有藏青长衫过来,这些家伙一个个也戴着面具,比她手下的那群悍匪更加冰冷,更加无情。 如果说,她手下的悍匪,被十年酷训成了杀人机器,那么这些藏青长衫,就是狩猎杀人机器的机器。 他们仿佛没有生命,也没有气息,连面具下露出来的双眼,都在反射着寒光。 “死!” 骆惊鸿嘶吼一声,握紧长剑往外冲杀。 她看到了黑衣人救走她哥哥,她想喊,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下一息,骆惊鸿一剑斩落了一名藏青长衫的头颅,可她还没来得及把剑抽出去,另外四名藏青长衫同时向前,四把长刀捅进了她身躯中。 四人同时收刀,看都没有再看一眼,转身就走,去狩猎下一个目标。 他们非但不看骆惊鸿,连他们被杀的同伴也不看。 这个夜晚,注定了会有杀戮。 可是这个夜晚,注定了杀戮者不是杀戮者,狩猎与被狩猎,转换的猝不及防。 码头那边,一身长衫的庄君稽负手而立。 他看着那边的杀戮,眼神有些复杂。 他的青鸟楼躲过一劫,他的兄弟们不必枉死。 这是好事。 这也让他见到了,就算是再厉害的江湖客,又怎么能在军队面前耀武扬威? 大街上,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走到一处。 一名青铜战甲把手里的人撕开后,他们身边已经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六尊战甲聚到一处,战甲上的血液还在不停的往下流淌。 在他们六个停下来后,四周,各处都有号角声响起。 一队一队的北野军从外面八方汇聚过来,抬着尸体。 片刻后,这片空地上,尸体就堆积成了小山。 两名士兵抬着一具尸体扔上去,那尸体没有落稳,翻滚着又落下来。 尸体落地后,脸朝着天空,眼睛还睁着,可是月光已经照不亮他的双眸。 安静了。 夜,本该安静。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哪有谁能一眼看清 夜风微凉,血腥散尽。 清水冲洗过的地方,竟是干净的连那么重的杀戮都可以不留分毫痕迹。 第二天上街的百姓们,一定不会想到,这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街道,他们脚下踩过的地方,不只是被水洗过,昨夜里也被血洗过。 那辆天水崖的马车一直没动,陈微微也一直都没有下来。 这事他觉得与自己无关,与上阳宫无关,所以他下车与不下车,都无差别。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间觉得心里紧了一下。 座师说过,这么多年来,上阳宫一直地位独特超然,且能稳如山岳,是因为上阳宫能守得住本分。 世人都说上阳宫连皇权都可不在意,哪还有什么本分要守的。 还说我要是上阳宫弟子,连走路都甩着膀子横着走,不然配不上那一身道袍。 连玉天子的加冕都需上阳宫主持,这天下还有什么地方能比上阳宫更高? 陈微微也曾问过,上阳宫要守的本分到底是什么,是制衡吗? 座师说,制衡这个词用的不准确,衡字很好,但制字不妙。 那一刻,陈微微就懂了,上阳宫要守的本分,是平衡。 平衡大玉的国运,平衡皇权与臣权,朝权与民权,甚至平衡法制与道德。 想到这,陈微微就自嘲的笑了笑。 原来这件事不是和他无关,只是他自己还以为自己很重要。 座师不是昨日让他来,不是明日让他来,偏偏是今日。 为何? 是送信。 能在这个层面的人,眼力哪有一个是弱的。 很多人都看得出来秩序楼和望乡台就是新城主手里的两把刀,青鸟楼不听话,这刀就要动一动。 百姓们也总说,那么多达官贵人富家大户,都是命好而已,换我是他们,我会做的更好。 可百姓们不去想,这些人站在高处,可不仅仅是为了俯瞰低处。 他们站在高处,就能看的更远,知道的更多,最起码,他们会比低处的人更早知道风从何处来。 而这些,是因为他们懂得更多,会做判断。 林叶在契兵营里让谢夜阑下不来台,那么林叶当然就成了谢夜阑立威的第一个目标。 这不是什么多复杂的局面,不是什么多精妙的设计。 只要明白这两点,就能猜到青鸟楼出事,林叶就会出事。 所以陈微微来了。 只是陈微微自己不知道而已,他还觉得,座师是真的希望他在林叶万一出了意外后,他能稳住契兵营。 原来...... 陈微微自嘲的笑着。 原来,自己只是个送信的,座师给他布置了任务,只是为了安抚他的自尊。 在某个高处,蓝袍神官聂无羁负手而立,他站在这里已经许久。 他来,不只是看看,也怕真有个什么万一。 这个万一不是林叶,当然也不是青鸟楼,而是他那个还有些单纯的师弟陈微微。 若陈微微足够成熟,足够聪明,那林叶率军出大营的时候,陈微微就不该跟着。 虽然自从十余年前朝心宗杀过一位上阳宫神官之后,便再也没人敢动这样的念头。 可若真的有这个万一,一位蓝袍神官死在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厮杀中,那这云州的局势就又变了。 上阳宫是为平衡而存在,也是为平衡而出手。 若死了一位神官,那这平衡就会被守着平衡的上阳宫打破。 十余年前朝心宗如果不是杀了一位神官,那平叛的事,只是北野军的事。 可死了一个神官,上阳宫就必须有态度,所以那场杀戮中,虽说上阳宫八百白袍义无反顾,大礼教手刃雁北生,上阳宫再一次名震天下,实际上,上阳宫的损失也足够大。 八百白袍弟子名扬四海,几乎死伤殆尽,大礼教神官力斩朝心宗宗主,也废了一身修为。 那可是实力能在上阳宫内排进前五的绝对强者,损失一个,其影响都不可估量。 见此时失态已经平息,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不该发生的都没有发生。 聂无羁在心里松了口气,再次看向那辆天水崖的马车。 他若此时能过去,能方便说一句话,一定会劝一劝那位陈师弟。 你该自省。 这个自省,不是因为今夜陈微微举动的草率,而是因为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察觉到他为何能入上阳宫。 若能察觉,能自省,大概他就不会那样骄傲。 就在聂无羁转身要走的时候,却见在旁边的房顶上,有个人在看着他。 一时走神,竟是没能注意到那人是什么时候到了的。 可聂无羁并不觉得懊恼,反而有些开心,因为这也说明那个家伙的实力又增进了。 林叶一跃到了聂无羁身边,聂无羁笑着抬起手摆了摆,算是打过招呼。 林叶抱拳:“神官大人。” 聂无羁笑道:“你都已是将军,不必这样客气。” 林叶道:“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聂无羁道:“我这样的人,满身繁杂琐碎,有什么事,大概都会是我来。” 上阳宫对外的事,似乎都能见到聂无羁的身影。 这其实足以说明聂无羁的重要,但这也让林叶替聂无羁觉得有些可惜。 满身繁杂琐碎,如何能静心修行? 聂无羁这样的人,若能把全部时间用来修行的话,大概已经在凡人目光都不可触及之处。 聂无羁忽然问了一句:“你在替我可惜?” 林叶只是短暂沉默,便被聂无羁一眼看破了心事。 这可是个黑暗的夜,多多少少还是能遮住什么,可却遮不住聂无羁的双眼。 林叶点头。 聂无羁道:“那你觉得,我为何不是在天水崖中闭关修行的那个?” 林叶摇头。 聂无羁道:“因为我心不定,我就是个好事之人,从小别人说闲话我就喜欢凑过去,街上有人骂街我就爬墙看,换句话说,我,就是个八婆。” 他背着手,抬头看天穹。 “臻天自有选择,这选择就是臻天赋予人的心性。” 聂无羁语气平缓的说道:“有些时候我也替自己觉得可惜,若我能潜心修行,那我一定已经修为很高了才对。” 林叶又点头。 聂无羁道:“都怪这天下光怪陆离过分精彩,修行,那如看天下有趣。” 林叶叹了口气。 聂无羁问:“还在替我可惜?” 林叶:“不是,只是感慨......你还真的是个八婆。” 聂无羁大笑起来,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心情。 “你看啊。” 聂无羁说:“我今天在这里看到了许多无趣的事,比如杀戮,这就会让我后悔,又去反思,自己是不是该潜心修行才对,可今天也看到了你这样有趣的人,我的八婆之心就觉得甚为满足。” 林叶道:“我哪里有趣了。” 聂无羁道:“阴谋算计,挖坑陷害,出手偷袭,心狠手辣,冷眼旁观,这些事,都该是故事里的反派才做的。” 林叶:“不客气。” 聂无羁哈哈大笑:“你看,你就是这么有趣。” 他说:“我觉得有趣开心,是因为到现在为止,你还不算是特别明显的反派。” 林叶:“谢谢。” 聂无羁:“你这样的人,若来上阳宫多好。” 他似乎还没有放弃,想让林叶成为上阳宫弟子的执念。 林叶也好奇,他问:“为什么?” 聂无羁回答:“因为啊......你做的那些事,都还显得肤浅了些,在上阳宫修行,你会变得做事更漂亮。” 林叶:“神官大人骂人狠起来,连师门都骂。” 聂无羁又笑起来。 他对林叶说道:“不被师门听到就好。” 林叶道:“背后打打小报告这种事,反派也是擅长。” 聂无羁:“那你得来天水崖,作为自己人打打小报告,比作为外人要有用。” 林叶:“不去。” 聂无羁:“所以你是个屁的反派。” 他抱了抱拳:“我要回去了,回师门打打报告,还能有时间补一觉。” 林叶抱拳:“再会。” 聂无羁从屋顶上一跃而下,他这次没有坐车来,毕竟坐车就赶不及看到这么多场面。 他也没有带人来,毕竟带着那些单纯的白袍弟子,他们会觉得师门只看不管有些不地道。 因为上阳宫的弟子们,每个人从入门那天开始,就在心里被种下种子。 这颗种子叫做天下公道。 为什么上阳宫的弟子都那么骄傲?就是因为这种子,让他们觉得天下不公,就该是上阳宫来管。 聂无羁走到半路,忽然觉得这地方有些不美妙。 因为在这里曾经死过人。 前云州城总捕雷风雷,就是在这被人一把掐死了。 他停下脚步,不是想找找当初的痕迹,而是因为他发现在这不美妙的地方,之所以不美妙,也是因为不是巧合。 黑暗中,有个蒙面人从巷子口走出来,手中没有兵器,所以他应该是足够自信。 在正前方,有个人站在那里,一身黑袍,大概是在一脸玩味的看着聂无羁。 在左右两侧,也各有一个人出现,穿黑衣蒙着脸,特别附和这夜里的气息。 聂无羁忽然间明白了。 “原来今天那几百人的死,都算不得主角,我才是。” 他环顾四周,想着自己这么有趣的人,竟然会陷进这么无趣的局中。 他来,是看着陈微微的,因为陈微微不能死。 上阳宫若有一位神官死于纷争,哪怕只是一位蓝袍神官,也会破坏平衡。 是的啊。 他也是一位蓝袍神官。 而且,他这个蓝袍神官的地位和分量,比陈微微要重的多了。 聂无羁抬头看了看天水崖的方向,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这个破地方,真是够烦人。 他问:“你们,是不会在杀人之后,还要把尸体打的稀巴烂的,对吧?请你们善待我一些,毕竟我这么有趣的人不多。” 说完这句话,他身边漂浮起来一朵蓝芒。 正对面的黑袍人笑了。 “你确实很有趣,所以我答应你,最起码不打烂你的脸。”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吸 聂无羁的身边,有一朵蓝芒静静漂浮,不动的时候,看起来并无锋芒,甚至还有些温柔。 抬头看夜空,没有任何一颗星辰可以与这蓝芒相比。 可是在黑袍人眼中,这蓝芒并没有什么值得在乎的。 “你们上阳宫何处都好,只有一件事让我讨厌。” 那黑袍人道:“便是规矩。” 聂无羁居然点了点头:“同意。” 黑袍人说讨厌上阳宫的规矩,是因为他觉得正因为这死板,会是让聂无羁不得不死的原因之一。 什么样身份的弟子,穿什么样身份的衣服,用什么样身份的东西,规矩格外森严,不能有任何僭越。 这种死板,看似公平,可对于聂无羁这样的天才来说便是不公平。 他代表天水崖行走,身上用的这闪烁蓝芒的飞器,也只是可以匹配蓝袍神官的飞器。 “动手。” 黑袍人一声令下。 赤手空拳的人最先冲了上来,人在半空,双拳已爆发出阵阵白光。 下一息,那双拳上的白光,竟是凝聚成兽首模样。 他凌空一拳,聂无羁侧身避开,拳风竟是能被聚于一处,在地面上砸出来个坑。 再下一息,这人落地,只想近身与聂无羁交手,所以步步紧逼。 聂无羁单手往前一指,蓝芒轻颤了下,然后破空而去。 这蓝芒的速度奇快,用双拳的蒙面人以兽首为界,试图封堵蓝芒路线。 可眼看着就要撞在兽首上的瞬间,那蓝芒悠的一下子横飞出去,绕了半圈后直刺对手后脑。 蒙面人似乎早有感知,在蓝芒转移到他身后瞬间,他身上白光一闪,后背上浮现出来一层白光龟背。 蓝芒撞击在龟甲上发出一声脆响,那白光龟甲震颤了一下,却并未被突破。 黑袍人轻叹道:“若艾悠悠会疼人,就该给你一件好飞器。” 聂无羁并不搭话,手指横向一摆,蓝芒一转,朝着蒙面人的太阳穴飞去。 蒙面人侧身一拳打在蓝芒上,兽首如同咆哮一声,将蓝芒再次震退。 此时,另外两个黑衣人也掠了过来,一左一右,用的都是长刀。 一刀横扫,刀尖上炸开匹练,刀芒竟是有三尺左右。 横扫之际,刀芒切裂空气时候,还有爆燃之声。 聂无羁后撤避开,可第二个黑衣人的刀也到了,一刀斜着斩落。 聂无羁再次堪堪避开,刀锋挂着刀芒扫在地上,立刻就扫出来一条笔直的裂痕。 三人围攻之下,聂无羁闪转腾挪,靠着超强的身法,竟是与三人周旋而不太落于下风。 “果然是天水崖天赋最好的弟子。” 黑袍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似乎还满是遗憾。 这样惊才绝艳的年轻人,若是能活着,将来成就必不可限量。 在聂无羁以一敌三的时候,黑袍人忽然屈指一弹,一道黄豆大小的黑影朝着聂无羁飞去。 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弹,却精准的避开了他手下那三个人,直接出现在聂无羁脖子前边。 当的一声! 蓝芒在这一刹那飞回来,将那黑影撞开。 这一撞虽救了聂无羁,漂浮的蓝芒却在发颤,似乎已难以保持平稳。 黑袍人似乎有些意外。 “上阳宫的东西,品质果然比江湖上同一个层次的东西要好些。” 一边说着,他一边再次弹出一指。 那东西似乎可以穿越虚空一样,在离开手指的时候能看到,可中间飞行的过程却快到根本看不见,再出现的时候,又是被蓝芒一击撞开。 当! 蓝芒上的光华一下子就散了不少,飞行中更是越发不稳,而且在蓝芒消散的时候,也能看出来那飞器的本来模样,像是一片柳叶。 黑袍人道:“上阳宫配发给你们的雀翎刃,配不上你。” 他第三次弹出一指。 眨眼间,闪烁的蓝芒飞到聂无羁身前,再次为聂无羁挡住一击。 可是随着啪的一声,蓝芒彻底碎开,柳叶一样的东西黯然下来,然后坠落。 聂无羁却连把自己飞器捡起来的时间都没有,三人猛攻之下,他只能不断避让。 尤其是那一双拳头,比起那两把带着焰芒的长刀还要凶,更有威胁。 他没办法去捡,可似乎还是分神了,只是看向那坠地的飞器一眼,就被蒙面人抓住机会。 那人双拳撞钟似的袭来,聂无羁分神之下,避无可避,双掌向前迎接过去。 拳掌相对的那一刻,嗡的一声传来,一圈肉眼可见的波纹往四周席卷。 这一击之下,那两个用刀的高手都被逼退。 聂无羁硬生生挡住双拳,可就在这时候,蒙面人竟是猛的一甩长发。 长发上白芒一闪,瞬间化作了一条蟒蛇一样,直刺聂无羁眉心。 聂无羁双脚发力向后疾掠,那白芒只差一丝就能打在他额头上。 “四象功?” 聂无羁落地后,眉头微皱。 背后白光化作龟背,头发化作长蛇,而那人双拳上的兽首,越看越想是两个虎头。 虽然那人蒙着脸,可从身形和气息来判断,年纪绝对不大。 一个年轻人,竟然能把天下武学中难练程度可排进前五的四象功修成两象,已可称之为罕见。 这种功夫,攻守兼备,传闻中若四象大成,无人可破。 若把天下武学做个排名,上阳宫周天神术自然排在第一位,其次是上阳宫的鎏翎剑。 惜声寺的大无相,予心观的万剑归,难分伯仲。 比大无相和万剑归名气稍稍小一些的,便是这四象功。 因为太难练,又非宗门传承,所以江湖上格外少见。 武学高手,没人敢称自己为绝对的天下第一。 按照江湖客心中排名,没有任何异议,谁都不会去争论的,自然是上阳宫那位掌教真人。 可就连修行了周天神术和鎏翎剑的掌教真人,也从不敢说自己就已无敌。 而四象功,近五十年来,江湖上好像都没有人练到大成。 聂无羁第一次与这样的对手过招,一时之间有些无计可施。 攻,他没了飞器,与那人对拳也只算平分秋色,可他未见得能破开那守。 况且,还有两个刀客。 黑袍人在此时说道:“速度快些。” 那两个刀客立刻上前,一刀一刀凶猛进攻。 刀芒在夜空闪耀,聂无羁步步后撤。 就在这一刻,黑袍人再次抬起手,朝着聂无羁屈指一弹。 那东西依然速度奇快,没了飞器的聂无羁,也无法挡住这一下,因为他根本就应付不了四人的攻击。 就在这一刻,有一道虚影忽然出现在黑袍人身后。 黑袍人似有察觉,立刻避让。 晚了。 他的注意力都在聂无羁身上,背后若有强敌来,以他实力当然可以感知。 可来的不是敌人,是飞器。 那一片,黯淡无光,被他打废了的形如柳叶的飞器。 噗的一声! 飞器击穿了黑袍人的身躯,若不是他反应奇快,这一击打穿的就是他的心脏。 黑袍人怎么都没有想到,聂无羁居然有如此心机。 他也怎么都没想到,那看似不羁的人,竟然有这般决绝的心志。 一命换一命。 以他实力,竟然险些被区区一个蓝袍神官杀了,这让他勃然一怒。 他躲开了致命处,聂无羁躲不开。 黑袍人弹出去的东西是一粒金豆子,不算是飞器,他也不屑于用飞器。 噗! 一声轻响。 有个什么东西速度也奇快无比的飞来,在金豆即将打中聂无羁的瞬间,和金豆撞在一处。 那东西可比金豆大多了,最起码有个土豆那么大。 两个东西相撞,那后来的东西瞬间就把金豆包住,以黑衣人的这一击的力度,竟然没有打穿出去。 土豆似的东西掉落在地,形状又变了,像是散沙。 不是像,就是散沙。 聂无羁挡住两招,却被一刀砍在肩膀上,这一刀若是一直劈下去,就能将他直接斩成两片。 可是,又有个虚影飞来,只比那散沙慢了半息而已。 这个虚影更大。 是个人。 啪的一声。 林叶一把攥住了刀背,刀刃已经切进聂无羁肩膀,大概有两指宽度。 刀客反应也奇快,被攥住长刀后他立刻扭转手腕,想把那只手绞断。 可他的刀动不了。 林叶站在聂无羁身前,虚影像是才归为实处。 黑袍人在看到林叶的瞬间就皱了皱眉,他转身掠走。 “务必杀了聂无羁。” 说完这话,人已经飘到了远处,这样转身就走倒是让聂无羁有些意外。 非但是他意外,另外那三个人也很意外,尤其是那个用四象功的人。 “你们两个杀他。” 蒙面人吩咐一声,然后一拳朝着林叶攻过来。 林叶把聂无羁推开,一拳迎着那兽首砸过去。 砰地一声! 两个人的手臂僵直了一样,保持着对撞的姿势没变。 下一息,又是砰地一声,两个人脚下的地面同时炸开了一个坑。 林叶侧头看了一眼,见聂无羁动作竟是变得有些变形,步伐也开始摇晃,他立刻回身。 那刀上显然有毒。 蒙面人不让他走,跨步急追,林叶一挥手洒出去一片粉末。 蒙面人下意识避让,在一瞬间也洒出一片粉末。 两种粉末在半空中相遇,竟是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响。 再看时,林叶一脚踹开左边的刀客,又一把攥住了右边刀客的长刀。 他一发力,硬生生将长刀夺过来,一翻刀,刀刃在他手背上切开一条小口。 “张嘴。” 林叶喊了一声,聂无羁没有丝毫迟疑,也完全是下意识反应,就真的把嘴张开了。 林叶把手背怼在聂无羁嘴上。 “喝!” 聂无羁一怔。 虽然,但是,总觉得,这有些奇怪。 林叶道:“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毒不死我,我的血大概也就能解毒。” 于是,聂无羁开始吸。 虽然,但是,总觉得,更加奇怪起来。 ...... ...... 【我正在试图存稿,如果成功的话,以后每周都会找一天三更或者爆更,但最终解释权归本不要脸所有,目标是存稿三章,目前进度:0】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买个小东西 林叶有钱爷给他的药经,自然也学会了不少用毒解毒的法子,可学会了不代表就成了神仙。 别人一用毒,他随时就能变出来各种应对的解药。 他不知道那两个刀客用的毒是什么,也不可能随时带着许多许多解毒药。 当然他什么不带,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不用。 到现在为止林叶也还没有确定自己为什么不中毒,但几次遇到这事他都全身而退。 后来想着,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那本药经。 所以林叶也让小子奈读那药经,学不学的会放在一边,应该是药经那本书本身的问题。 聂无羁喝了林叶的血,片刻后,果然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就变得轻了。 “你到底是什么鬼?” 聂无羁这次也吓了一跳,喝血解毒这种事,他以前想都没有想过。 更没有想过,是自己喝。 林叶道:“不管是什么鬼,若不是怕你死,也不愿露出鬼样子。” 聂无羁脸色也随之变了变。 确实啊,这独特体质,一旦传扬出去,也不知道会让多少人动了歪心思。 “你先走吧。” 林叶手上一发力,长刀被他震断。 那本该是一件还算不错的兵器,最起码不是契兵营里的凡品,可他却没有任何犹豫的震断了。 这让聂无羁不理解。 但聂无羁很快就理解了。 因为林叶不大会用兵器。 与其留着还有被敌人抢回去的可能,倒不如直接毁了。 林叶说了一声你先走吧,聂无羁却并没有走。 林叶道:“你不走的话,那你有没有什么摇人的手段?” 聂无羁:“本来有,忘带了。” 林叶皱眉。 聂无羁:“习惯了没人敢招惹上阳宫,所以这摇人的东西便觉得带了无用。” 林叶:“那你退后。” 聂无羁:“我还能打。” 林叶从怀里取出来一样东西,先是摇晃了几下,然后一拉,那东西砰地一声打向高空。 林叶:“你没有,我有。” 聂无羁:“你有,刚才为何不用?” 林叶:“刚才为了救狗,没有空。” 聂无羁:“......” 堂堂一位上阳宫神官,第一次被人骂做是狗,但好像也一点都不用生气。 他与任何人交流,得到的都是以礼相待,哪怕就是和同门之间,也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对话。 所以林叶骂了他,他还觉得挺好玩...... 随着那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炸开,那三个杀手显然迟疑起来。 黑袍人临走之前交代他们务必杀了聂无羁,可此时林叶打了信号,契兵营和江湖上的援手,大概很快就会赶来。 所以只犹豫片刻,那蒙面人打了个手势,三人开始后撤。 聂无羁:“不能放他们走。” 林叶大声道:“当然不能放他们走。” 他作势向前,蒙面人双拳向前一推,两道拳风直逼林叶。 下一息,那蒙面人转身逃走,速度倒是也快的让人咋舌。 聂无羁:“你可以追。” 林叶:“不,不可以。” 聂无羁:“为何,此时我们已占优势。” 林叶:“因为那烟花,就是个普通的烟花,不是摇人用的东西,我只是觉得好玩,买来准备顺路送回家给子奈的。” 聂无羁沉默下来。 良久后,他问:“这确实是个很普通的烟花,但打的很高,开的很大。”林叶:“是的。” 聂无羁:“如果你和你手下人提前说一声,看到这打的很高飞的很大的烟花,就赶来支援,那这就是摇人用的东西了。” 林叶:“我明天说。” 聂无羁沉默。 片刻后他说:“我好像还有点头晕,我知道不该说,但我还是想说......解药用的是不是不够?” 林叶:“别变态。” 聂无羁:“......” 他背着手抬头看天,又片刻后,往后一仰,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天水崖。 林叶站在走廊上,感受着这天水崖中让他觉得亲切的气息,但他还不能有丝毫表露。 周天神术仿佛有自我的感知一样,到了这里,竟是有一种回家般的错觉。 一名白袍弟子快步过来,俯身道:“将军大人,司座大人说请你到客厅稍候,这里风凉,将军还是进屋去吧。” 林叶摇头道:“这里通透。” 这次来所受礼遇,和上次可是完全不一样。 司座神官在为聂无羁疗伤,请林叶在客厅稍候,可林叶不喜客厅里的憋闷,所以就到走廊里站着。 这可让奉命在这侍候的白袍弟子有些慌,唯恐怠慢了这位救下蓝袍神官的将军。 “你去忙你的。” 林叶说了一声,那弟子一脸惶恐,没动地方。 林叶道:“那,要不然,你把茶帮我端出来?” 那弟子这才松了口气似的,连忙跑回客厅里,把林叶的茶端出来,就拿了茶壶在旁边等着。 这就是上阳宫的规矩。 林叶不是想刁难人,只是因为那种体内气息的躁动,在客厅里更为明显。 辛先生说过,关于上阳台书和周天神术的事,绝对不能让上阳宫的人知道。 可是林叶站在这里,感受着这亲切的气息,不自觉的,竟是连毛孔都开始呼吸吐纳。 虽然只出现了不到一息时间,就被林叶惊觉后停下来。 这种地方,还是少来为妙。 “我营中还有军务事,所以就先告辞了。” 林叶把茶杯放在栏杆上,对那白袍弟子抱拳。 将军身份,好歹还是能给人一些压力,所以那白袍弟子显得更加局促起来,连忙俯身回礼。 想劝阻,又不知该如何劝阻。 林叶看似步伐从容,实际上,是要逃离一样的走了,只是看起来没有异样,内心也在发慌。 天水崖后院,一间内室中,艾悠悠看了一眼身上插了几十根银针的弟子,轻轻的,翻了个白眼。 他说:“以后大概就会长记性了吧。” 聂无羁不说话,只是笑。 就在这时候,艾悠悠腰带上挂着的那面像是装饰用的玉佩,忽然微微亮了一下。 很微弱,也很快,艾悠悠还是敏锐察觉。 他将玉佩拿起来看,眉头都皱了皱。 “法阵怎么会有些不稳?” 他自言自语一声后,对聂无羁说道:“伤好之后,滚去后山闭关,免得以后被人打死。” 聂无羁:“闭关,生不如死。” 艾悠悠:“那就生不如死。” 说完迈步走了。 他到门外,问弟子林叶何在,弟子连忙去请,然后才得知林叶说军营里还有事,刚刚走了。 艾悠悠心说果然还是那般不识抬举。 一个契兵营的将军,能有个屁的正经军务事。 他本来还想着,为了感谢林叶搭救聂无羁要送一件礼物,现在这念头也随之打消。 林叶出了天水崖之后就重重的松了口气,那地方实在是让他觉得危险。 他不知道,天水崖中有法阵在,与他修行的周天神术同宗同源。 若知道的话,大概他是一步都不愿意进去的。 艾悠悠也不知道,法阵微微不稳会和林叶有关,毕竟他出门的时候林叶走了。 若知道的话,大概林叶一步都不可能走的出去。 林叶回到城中,想着反正也不必急着回契兵营,不如回家去看看子奈和老陈。 才走没多远,就看到路口有辆马车停在那,这整个云州,都再也找不出另外一辆如此独特的马车了。 侍女小禾就站在车边,看到林叶后就下意识的招手,招手几下后,莫名其妙就红了脸。 坐在马车里正在看书的拓跋云溪,往外看了一眼,也看到了小禾脸上那淡淡的红,于是,她忍不住嘴角上扬。 然后,又有些淡淡的不舒服,也不知是为何。 林叶走到马车旁边,俯身行礼:“小姨。” 拓跋云溪看了他一眼,眉头皱的深了起来,这表情把林叶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事。 拓跋云溪问:“你只有这一套衣服?” 林叶连忙道:“不是,三五套还是有的。” 拓跋云溪:“我给你买衣服用的钱呢?” 林叶:“花了。” 拓跋云溪:“衣服呢?” 林叶:“没买......” 过年的时候,他让高恭在城中施粥,给大福狗的所有人买年货,用的确实是金胜往的银子。 可在这之前,林叶把拓跋云溪给的两万两,也差不多都花在分给所有弟兄们身上。 照顾上千人,花出去两万两,其实还挺快的。 拓跋云溪显然不满意。 她问:“给别人花了?” 林叶点头:“是......” 拓跋云溪:“上车。” 林叶只好上车,他坐在拓跋云溪面前,就如同一个小孩子坐在老师面前一样,紧张到,两只手都乖巧的放在膝盖上。 拓跋云溪道:“现在也是将军了,出门就这一套衣服,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林叶:“我回去就买。” 拓跋云溪仔细打量了一下,然后抬起手扶着额头叹气:“你这做衣服的品味,是从哪里学来的。” 林叶穿着的品味,当然是从婆婆那学来的。 婆婆说,衣服不用太在意,干干净净即可。 拓跋云溪吩咐道:“小禾,去锦绣庄。” 小禾应了一声:“好嘞。” 锦绣庄,林叶听说过,那可是在整个云州都能排上名号的地方。 那里不接待寻常百姓,只给达官贵人或是富家大户做衣服。 据说一套衣服贵的离谱,最便宜的也要十几两,足够一户人家一整年生活所需。 随随便便看起来好一些的,就敢要价几十两上百两。 马车距离锦绣庄还远,那门口迎客的伙计,就听到了独特的招摇铃声,连忙从台阶上跑下来。 “郡主到了!” 他一声喊,屋子里的掌柜等人,一股脑都跑了出来。 屋子里客人那么多,倒也没有人觉得锦绣庄这样做是怠慢了他们。 因为来的人是郡主啊,云州之内,谁敢惹郡主? 锦绣庄的掌柜见拓跋云溪下车,连忙俯身:“恭迎郡主。” 屋子里的客人们此时也都出来行礼,有人和拓跋云溪应该还算熟悉,所以笑着说:“郡主,也来锦绣庄买料子?” 拓跋云溪摇头:“不买料子。” 她抬头看了看锦绣庄的匾额:“买铺子。”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没忘 拓跋云溪的话可把锦绣庄的掌柜吓了一跳,他只是个掌柜,他哪里能做主把铺子都卖掉? 骤然听闻这话,他心脏都砰砰砰的跳,隐隐约约的,觉得这事竟然让人很开心啊。 以后锦绣庄的东家变成郡主,那他们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郡主,这事,我现在就去把我们东家找来。” 掌柜的转身就跑了出去。 林叶道:“小姨,咱也没必要.....” 话没说完,就被拓跋云溪的眼神打断。 话不能多说,那就忍着。 没多久,锦绣庄的东家就急匆匆的赶来,看得出来是真的着急,额头上都是汗水。 一进门,这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就拜了下去。 “大小姐。” 拓跋云溪因为这个称呼而稍稍有些意外,毕竟喊她大小姐的都是自己人。 拓跋云溪问:“你就是锦绣庄的东家?” 那中年男人一边擦汗一边回答:“不是的,回大小姐,我是这锦绣庄的管事。” “管事?” 拓跋云溪略微有些不喜。 这锦绣庄东家好大的架子,她要来谈生意,亲自登门,这东家居然只让一个管事过来。 拓跋云溪来过锦绣庄几次,几次都没有见过这里的东家,她倒也不大感兴趣。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她不是来定制衣服的。 自称管事的人,因为拓跋云溪说了管事两个字,明显更加紧张起来,擦汗的动作,也更加频繁。 “你紧张什么?” 拓跋云溪道:“你是管事,做不得主就去请你家东主过来,总好过你在这里紧张的流汗。” 那管事抬头看了拓跋云溪一眼,又迅速把头低下来。 拓跋云溪已有淡淡火气。 她问:“你家东主是谁,如此不好请?” 管事紧张到咽了一口吐沫才敢说话:“是......大小姐。” 拓跋云溪微微一怔。 管事道:“锦绣庄的东家,是大小姐你。” 拓跋云溪侧头看向小禾:“我什么时候把锦绣庄买了下来?” 小禾摇头道:“大小姐,咱们没有买过啊,只来选定过几次衣服。” 拓跋云溪问道:“怎么回事?” 管事连忙回答:“本来大将军是不让说的,可是......此时也瞒不住了,就在大小姐第一次来锦绣庄选定了衣服回去后,和大将军提起过,说喜欢这里......” 拓跋云溪眉头一挑:“所以我哥就把这里买了?” 管事道:“是是是,本来,是想等着过一阵子到大小姐生日时候才说,可哪想到......” 拓跋云溪笑起来。 她只来过这里几次,觉得这里裁缝的手艺好,料子也好,环境也不错。 她回想了一下,依稀记得自己和拓跋烈那家伙说过......以后就选锦绣庄定做衣服了,以前的那几家去的腻了。 所以,拓跋烈就记住了,然后这里就是她的,以后都是。 她也是因为只来过几次,觉得这里都还不错,所以打算买下来送给林叶。 可别小看这一家锦绣庄。 若传扬出去是大小姐买下来的,送给了林叶做礼物,那么就可以预想到,以后会有多少人来这里捧场。 那些达官贵人,这家的夫人那家的小姐,若以前三五个月来锦绣庄一次,以后就会月月来,甚至可能每个月都来好几次。 看起来这些人都是来拍拓跋云溪的马屁,可那些人脉,对于拓跋云溪来说根本没有用。 对林叶有用。 只要林叶再聪明些,再伶俐些,再懂得人情世故一些。 那么今后许多事,根本就不用她亲自出面,只林叶自己的面子就足够。 “本想送给你,现在不能送了。” 拓跋云溪笑着对林叶说话,眉眼之间,那么骄傲。 她说:“若是我自己买来的,随时都可送你,这是我哥买给我的,便不能送人,只能是我的。” 林叶也笑起来。 这是多圆满的事啊,他那么怕麻烦的人,也不用再兼顾这样一家铺子。 拓跋云溪忽然道:“小荷斋也不错。” 小禾听到小荷斋这三个字,低声提醒:“大小姐,小荷斋是做胭脂水粉的。” 拓跋云溪道:“我知道。” 她看向小禾:“买了去吧。” 小禾虽然年纪不大,可跟着拓跋云溪时间久了,本就聪明的人,也就更加剔透起来。 她立刻就想到了,锦绣庄是大小姐的了,很快消息就会传出去。 所以若再买一家同样的铺子送给林叶,那也不会有太多人每个月都去关照。 他们还是会更多的来锦绣庄这边,甚至,只要做衣服,以后都会来锦绣庄这边。 小荷斋就在锦绣庄斜对面,距离也就是十几丈远。 消息传出去之后,那些来此地定做衣服的人,大概也都会顺便去小荷斋买些胭脂水粉。 林叶看着屋顶。 拓跋云溪:“你在做什么?” 林叶:“我是个男人。” 拓跋云溪:“最多算是半大个男人。” 林叶:“胭脂水粉......” 拓跋云溪:“卖出来的银子我收三成,七成归你,生意事,还管男人女人?” 林叶还要说话,拓跋云溪:“又要放肆?” 林叶:“唔......” 小禾在拓跋云溪耳边说道:“公子这般模样,哪怕只是偶尔来店里看看,也是......” 林叶:“对对对。” 拓跋云溪:“你可知道她要说什么,你就对对对。” 小禾的意思是,咱家公子这模样,每个月就只来店里一天,怕是都会惹出些麻烦来。 原本就有一些人知道拓跋云溪是林叶小姨的事,还想着如何能走的亲近些。 这小荷斋的事一旦宣扬出去,那林叶的桃花劫,怕是要一波连着一波。 拓跋云溪背着手起身:“锻炼锻炼也好。” 说完往后边走了。 小禾追上去:“公子还小,不好不好。” 拓跋云溪回头看了小禾一眼,小禾还急着,此时被一眼看到了心里似的,连忙把头低下去。 拓跋云溪:“你再多嘴,我就把你嫁出去。” 小禾头低的更低了:“噢......知道了,大小姐。” 林叶站在那还在想着......锻炼锻炼?锻炼锻炼什么? “给他做几件衣服。” 拓跋云溪一边走一边说道:“告诉裁衣的师傅们,他说什么都不要听,如果他多嘴,那就把先把他嘴巴缝上。” 她说到这又看了看林叶那一身衣服。 好土。 林叶被她看的,不由自主的也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款式。 怎么了?明明好好的。 干干净净,大方得体。 可是啊,现在的他,已经不仅仅是穿衣服要干干净净大方得体的地位了。 林叶好不容易回到家,才到门口,就听到小寒汪汪汪的叫声。 这小家伙耳朵灵的很,离着还远,光靠脚步声就能分辨出是不是林叶回来了。 紧跟着,院门就被拉开,子奈从里边探头出来看着,见真的是林叶,眼睛都亮了。 今天的眼睛,格外的明亮。 她那双眼睛本就漂亮到天下无双,像是有星辰大海在里面,此时看到林叶,就是把这星辰大海都点亮了一样。 林叶才去契兵营没几天,不到休假的日子,今天突然回来了,对于子奈来说,这是最大最大的惊喜。 她跑过来,一把抱住林叶的腿,然后想发力抱,再然后就把林叶撂了一跤。 可她今天就是想抱住啊,前阵子她心疼林叶会累,所以没有抱。 子奈站在那,林叶在地上坐着。 然后林叶噗嗤一声就笑了。 “自己多大力气,心里没点数?” 他伸手,子奈连忙抓了他的手拉起来,她想着自己还是差了些,明明已经开始练习如何对力量控制的随心所欲了,可还是没到随心所欲的地步。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这次回来的突然,但我还是给你带了礼物。” 子奈:“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都是她的惊喜,她什么都喜欢的不得了。 林叶:“一个打上去很高很大很漂亮的烟花,特别美。” “嗷呜~” 子奈叫起来,小寒也跟着叫。 她伸手:“给我,我晚上点了,咱们和爷爷一起看。” 林叶:“你猜,我为什么会知道它又高又大又漂亮?” 子奈像是思考了片刻,她问:“昨夜里,好像我见过,虽然离着很远,可还是看出来真的很高很大很漂亮。” 林叶:“就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子奈笑:“还好还好,哥哥看到的时候,我也看到了。” 林叶:“你不失望吗?” 子奈:“不失望,但如果今天晚上哥哥在家做饭的话,那就更好了。” 林叶笑道:“想吃什么?” 子奈的眼睛又亮了:“你今天不是回家看看就走?真的可以留在家里吃饭?” 林叶:“当然。” 他进门,挽起袖口,回头看了一眼门外:“小寒,一会儿有一辆马车来,到了就叫我。” 小寒好像真听懂了似的,先是嗷嗷了两声,然后还跑到门口蹲坐下来。 子奈:“有车来接你?所以是吃过饭就走吗?” 林叶:“先不说。” 他洗了两颗菜后走到院中棚子里,把菜递给那头毛驴。 毛驴一点像是兴趣都没有,只是看着门口。 林叶:“那不是你的活儿,那是小寒的。” 毛驴看了林叶一眼。 林叶把缰绳解开,毛驴随即走到门口那趴卧下来,就挨着蹲坐的小寒。 片刻后,毛驴用嘴巴拱了拱小寒,小寒看它,它往后甩头,小寒随即跳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到棚子那边,把两颗菜叼过来放在驴嘴边。 那驴居然懒到了这个地步! 林叶正在厨房忙着,外边小寒忽然叫起来,毛驴也叫了一声,不过很敷衍。 外边一辆马车停下,车夫下来后,客客气气的问:“请问,是林将军府邸吗?” 子奈道:“他说吃过饭才走,不忙,你进来一起吃吧。” 车夫连忙道:“可不敢可不敢,我只是来送林将军定的东西。” 他回身把盖在车上的苫布掀开:“林将军让我送过来一车烟花,你是大小姐吧,东西我卸在哪儿?” 子奈猛的回头看向厨房那边,林叶站在门口笑着。 “本来想今天夜里偷偷回来的。” 他说:“刚好有件事回城来办,就不用回契兵营了,你说巧不巧。” 子奈使劲儿点头。 林叶迈步走向门口:“我来卸。” 子奈噌的一声蹿出去:“我也来!” 这可把那车夫吓了一跳,哪有这样的将军和大小姐。 一年前的今天。 高恭指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说滚蛋。 现在,这个小乞丐,亭亭玉立,力大无穷。 一年前的那天夜里,繁星如海。 一年后的今天夜里,烟花漫天。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拙劣 秩序楼。 黑袍人站在五楼看着远处,他面前的窗子只开了一条缝隙,这缝隙之外就是天。 他不说话,站在他身后的几个人也不说话。 良久之后,屋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身穿布衣的中年男人缓步走了进来。 屋子里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却不见有多少尊敬,甚至连招呼都没打。 布衣男人看向黑袍人:“世子让我问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袍人回头看向布衣男人:“那你先回去替我问问世子,上阳宫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布衣男人是谢夜阑身边亲信,姓修名万仞。 修万仞是歌陵城中的高手,多年前就已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十余年前突然销声匿迹,谁又能想到他会委身于一个破落王府中。 以业郡王的身份,请他这样的高手在身边倒也说的过去。 可业郡王早就已经把家业败的差不多了,哪里能请得起? 修万仞在谢夜阑身边,必然是有其他原因。 听黑袍人的反问,修万仞微微皱眉。 黑袍人走了几步,到距离修万仞不远处:“世子是上阳宫的司座神官,与艾悠悠同级,为何上阳宫会坏他的事?” 修万仞:“或许只是巧合。” 黑袍人:“因为这巧合,我们损失了数百人,都是苦练十年的高手,这个账我该找谁算?” 修万仞:“上阳宫。” 黑袍人:“那你来问我做什么?” 修万仞:“因为你们事情没做好,没做好,自然要问。” 黑袍人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寒光。 修万仞却一点都不在意。 “云州江湖我有所耳闻。” 修万仞语气平静的说道:“有人说天下太平的久了,连江湖都不见血腥,唯有云州这边,才是真江湖。” “可是数十年来,所谓的云州江湖,也只出了一个雁北生让人能高看两眼。” 他说:“若雁北生还活着,大概可以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你没这个资格。” 黑袍人没有举动,可他身后的几个人已经忍不住要动手了,尤其是江秋色。 “世子不只是世子。” 修万仞道:“世子是万贵妃的义子,只是没有对外人提及过,也不到与人提及的时候,所以别再让世子失望,才能拿想拿的一切。” 他往前走了两步,几乎贴着黑袍人的脸,两个人就这样对视。 “若你能想明白其中道理,你就该知道,为世子做事,不能有任何差错。” 黑袍人沉默片刻,向后伸手示意江秋色他们不要动手。 “世子是什么意思?” 他问。 修万仞道:“上阳宫的事,世子自然会过问,你们折损的人手,丢了的面子,你们自己找回来,世子不奢求你们能对付拓跋烈,但总不至于连一个林叶都对付不了。” 黑袍人点了点头:“好。” 修万仞转身:“机会不多了。” 黑袍人没有说话。 等修万仞走了之后,黑袍人缓缓吐出一口气:“万贵妃的野心,竟然这么大。” 玉天子谁都不信,哪怕是亲兄弟都不信,哪怕是国之功臣他也不信。 这世上唯有一个万贵妃得他宠信,万贵妃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不然的话谢夜阑也来不得这云州。 一位贵妃,竟然敢私自收一位世子为义子,这种事还能是什么意思。 玉天子膝下无子,但好处是他还不老,所以这事也是玉天子的心事。可是也不知那万贵妃有什么手段,迷的玉天子对其他妃嫔没有任何兴趣。 而这万贵妃如此受宠,偏偏是肚子不算争气,只生下了一位公主,今年才刚刚七岁。 也正因为这一点,玉天子一心想立她为后却不得机会,只要她生下个皇子,皇后之位必然是她的,哪怕再有阻力,玉天子也不会再惧怕什么。 “我忽然间想透彻了。” 黑袍人回头看向江秋色等人说道:“谢夜阑三次求天子许他来云州,可不是为了当什么封疆大吏。” “他想除掉拓跋烈,也不是为了立功......” 江秋色反应过来:“他想谋反?!” 黑袍人摇了摇头道:“不是谋反,是继承,好大的志向,好大的野心。” 这个事,凭谢夜阑自然做不成,就算他再出色,皇位继承,排也排不到他身上。 可只要有万贵妃给他做主,他到了北疆之后,除掉拓跋烈,抓住北野军兵权。 到时候,那位玉天子若真的忽然间出了什么意外,这机会不就来了? 有万贵妃在歌陵城为他撑腰,谢夜阑再率领北野军南下,大局必定。 黑袍人沉默良久。 “是我低估了他。” 谢夜阑此时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只是假象。 甚至在契兵营里被林叶阻挡了一道,这对谢夜阑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他只是假意让人觉得他在乎契兵营,他真正在乎的是北野军。 区区一支契兵营又怎么可能让他那么重视,这支万余人的队伍,走不到歌陵就会被打成齑粉。 十万北野军在手,那就不一样了,天下善战之兵,无人能比北野。 “东家。” 江秋色忍不住问:“谢夜阑现在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若他想图北野军,就不该表现的这么拙劣。” 黑袍人道:“是啊,我们都看到了他的拙劣。” 作为玉天子特派的钦差,来北疆云州的目的是什么,连傻子都能看出来。 若他一来就表现的格外精明,且咄咄逼人,那么拓跋烈就真的会任人宰割? “都是假象。” 黑袍人道:“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他一定在布置着什么。” 受了伤的骆神赋也明白过来,他有些恼火道:“他利用我们,只是用来彰显他的拙劣。” 黑袍人点了点头:“他做的这些,都是给拓跋烈看的。” 江秋色:“可就因为这样,我们数百兄弟惨死!” 黑袍人:“上阳宫几乎不问江湖事,那个叫陈微微的蓝袍突然到了契兵营,这明显是在给林叶通风报信。” 江秋色:“谢夜阑故意将消息透露给天水崖?” 骆神赋:“他用过了我们,现在要除掉我们,可他又不想损失自己的人手,所以利用拓跋烈!” 黑袍人再次沉默下来。 良久后,他缓缓吐气道:“怪我,真的是低估了他。” 谢夜阑利用他们来表现自己的拙劣,这一幕一幕都被拓跋烈看到了。 拓跋烈自然会对他有所轻视,云州城稍微上一点台面的人,也自然看的出来这拙劣,所以大部分人都在嘲笑他的无能。 可这些可以不要的棋子,就是障眼法。 黑袍人道:“他利用我们,吸引了拓跋烈所有的目光,所以他暗中在做什么,也就没有人会去注意。” 片刻后,黑袍人的手握住身边椅子,那扶手逐渐化作粉末。 “他把我们当白痴。” 是啊,谢夜阑若有万贵妃撑腰,最终的目标是玉天子之位,那他又怎么可能会用云州城这边的江湖势力? 他真正要用的,必然是万贵妃安排给他的人。 要说阴谋诡计,要说机关算计,歌陵城那边的人,远在云州人之上。 “东家!” 骆神赋道:“杀了他!” 黑袍人摇头:“他可能,此时已经在等着我们去了。” 与此同时,城主府。 城南这片地方确实算不得繁华,城主府四周也都是颇为寒酸的民居。 当初骆神赋带着那些悍匪进云州,是在城东那边的贫民窟中藏身。 如今,这城主府附近寒酸的民居,似乎也有着一样的作用。 谁会在意这里呢? 因为那城主府,就是这里唯一让人瞩目的地方啊。 相对于当初布孤心把城主府造的高高在上,他选择在这安家,真算得上云泥之别。 他就在泥土里,比在云朵里藏的更深。 此时此刻,这附近的民居中,不少黑衣人藏着,他们已经在等待杀戮。 城主府,客厅中。 谢夜阑坐在那安安静静的品茶,这茶是他从歌陵带来的,因为云州这边的茶,再名贵,也不入他的眼。 几个身穿布衣的人站在他身边,没有人说话,他在安安静静的喝茶,他们在安安静静的陪着他喝茶。 大概半刻之后,修万仞从外边迈步进来,俯身行礼:“世子。” 谢夜阑笑了笑:“修先生辛苦了。” 修万仞道:“话我都已经说到了,可是我觉得,那些人不敢来。” 谢夜阑道:“不敢来?” 他笑着说道:“那倒是不错,还不至于让我把他们看的一文不值。” 修万仞去秩序楼,他见那些人,出言不逊,且态度高傲,都是故意为之。 表面上,修万仞是代表谢夜阑去给秩序楼施压的,让秩序楼继续做事,甚至可以想办法直接去刺杀拓跋烈。 可实际上,那些草莽之辈自视甚高,被轻视了,又损失了数百人,有七八成的可能会来这里报仇。 修万仞道:“世子还是高估了他们,他们真的不值一提,被利用到了现在,却还没有醒悟。” 谢夜阑道:“都是因为布孤心的前车之鉴,我怎么能不当回事。” 他起身,在屋子里慢慢踱步。 布孤心来的时候,目标是什么,其实也是人尽皆知。 但他失败的地方就在于,那么轻而易举的就被拓跋烈看穿了他的真正本事。 修万仞道:“世子,现在外边的人都在猜测,世子第一步是控制云州江湖,第二步是控制契兵营,这一切,都是按照世子的推测发展。” 谢夜阑笑了笑道:“咱们的人到了吗?” 修万仞道:“已经全都安排进去了,那些蠢货什么都不会发现。” 谢夜阑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一边走动一边说道:“还不到让拓跋烈觉得我很聪明的时候,那我就得继续表现的拙劣。” 修万仞:“那,下一步?” 谢夜阑:“备车,我要去天水崖,这事若显得我笨,当然要去天水崖闹一闹。” 他看向修万仞:“让咱们的人动一动,秩序楼的人不敢来杀我,那就给拓跋烈的人送个信。” “半路截杀一位蓝袍神官,这事,上阳宫也不会善摆干休。” 他伸手,下人连忙过来给他披上锦衣。 “若上阳宫的人恰巧发现,拓跋烈的人去杀这些袭击了蓝袍神官的人,多好,毕竟......还是杀人灭口更让人觉得可信。”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五层楼 秩序楼。 黑袍人看向江秋色道:“今夜你去天水崖外等着,事关重大,需你亲自去才行,若天水崖有举动,你便打信号。” 江秋色俯身:“我知道了东家。” 黑袍人安排了江秋色后又看向骆神赋:“你留在秩序楼,带上剩下的人尽快把所需东西都收拾好,明天一早我安排你们离开云州。” 骆神赋不甘:“东家,我们就这样让了?” 黑袍人拍了拍他肩膀:“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也想报仇,可总得活着才能把仇报了。” 骆神赋:“数百兄弟,还有.....还有我妹!还有应大哥!” 黑袍人道:“我给你一个承诺,明日离开,不出一年,我会带你们回来。” 骆神赋道:“谢夜阑未必真的有准备,我们此时若杀过去,也未必不能成事。” 黑袍人皱眉道:“且不说我们现在能不能杀的了谢夜阑,就算杀了,最开心的是谁?是拓跋烈。” “我们最终要做的是杀拓跋烈为死去的所有人报仇,今夜我们去杀谢夜阑,拓跋烈必会在背后盯着。” 骆神赋还想说什么,黑袍人道:“若你还信我这个东家,你就听我的。” 骆神赋最终也只能是狠狠的一跺脚,转身不看黑袍人。 黑袍人道:“我现在去见拓跋烈,谢夜阑不该派人来说那些话,不然的话我还猜不到他的目的,既然我猜到了,那这件事就可利用。” 骆神赋转身:“东家......你此时去见拓跋烈,怕是,怕是九死一生。” 黑袍人道:“我还有用,他不会杀我。” 说完后他看向江秋色:“你现在就去。” 江秋色俯身一拜,转身从后窗掠了出去。 黑袍人对骆神赋说道:“保下一个兄弟,以后就还有机会东山再起,你现在是他们的大哥,你要为他们着想。” 骆神赋点头:“我知道。” 黑袍人又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然后转身飞掠而出。 秩序楼里有许多人,可是骆神赋要带走的,也只是那跟他进城的七八个人。 其他人都是云州城江湖依附过来的,死于不死,他并不在乎。 几百个兄弟,如今只剩下这七八人,他确实不想再少一个了,十年苦熬才来的云州,结果大事未成,人却已经死的七七八八。 他吩咐手下兄弟去收拾东西,不要带没用的,多带银票和珠宝。 他最亲近的一个兄弟叫刘存醒,比他小几岁,从十六七的时候就跟着他,刘存醒把他视为亲哥哥一样。 骆神赋多了个心眼,他怕七八个人一起走会出问题,到时候一个都保不下来。 “存醒,你收拾好东西,去后院把咱们藏好的那些通关凭证取来,分给大家,明早两人一队走,不要走同一个城门。” 刘存醒道:“我现在就去。” 他从五楼一口气跑下来,到后院往四周看了看,然后钻进了马厩。 他们有许多假身份,都是他们东家帮忙做的,足可乱真,一路走来,没有人怀疑过。 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就是退路,所以藏的比较隐蔽,只有骆神赋和刘存醒两人知道。 刘存醒进马厩后,绕到草料堆后边,扒开草料,地上有一个暗门,跳进去,里边漆黑一片。 大概只半刻左右,刘存醒带了银票和凭证出来,顺手把暗门又压好。 出马厩的时候,他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可一时之间,又没想到是哪里不对劲。 今夜的月色格外明亮,后院又空荡,借着月光能看清楚院子里除了他之外再无别人。 往前走了几步,刘存醒忽然间醒悟过来是哪里不对劲。 灯火都灭了。 他来后院的时候,院子里还点着几盏风灯。 就是这一瞬间,一股凉意从刘存醒心里冒出来,瞬间就穿透了整个脊背。 他大步往前边楼子里跑,可是跑了几步,见地上出现了一个影子。 他猛的回头,一道匹练扫过,以刘存醒的实力,竟然连躲都没能躲一下。 犹如一道半月,那内劲所化的锋芒便扫过了他的脖子。 下一息,血液冲开了人头,犹如瀑布一样往外喷涌。 人头落地后滚出去一段,正好停在一个人脚边。 刘存醒还睁着眼睛,大概也已看不到这个杀他的人,身上穿着一套藏青色的锦衣。 随着轻微的落地声接连出现,越来越多身穿藏青色锦衣的人落地。 马厩里,有一匹马看着这边,那应是刘存醒的马,见主人身死,它或许是想悲鸣一声。 可还没有张开嘴,连个响鼻都没有打出来,那么大的一颗马头就被一刀斩落。 光芒乍现。 马厩里所有的战马,都被后续出现的藏青锦衣一匹一匹的屠杀。 一个出来找刘存醒的人推开后门过来:“老刘,怎么这么慢......” 那慢字只出来一半,一刀扫过,锋芒扫开了他的脖子,也扫开了半扇房门。 人头落地,那扇门上留下一条笔直的狭长的缺口。 后院里,至少二十几个藏青锦衣陆续走进木楼。 五楼。 骆神赋站在窗口发呆,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他的宏图壮志,才刚刚开始就不得不结束。 东家答应过他,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一定能报仇,也一定能让他达成梦想。 东家都已经替他想好了,让云州内乱,谢夜阑和拓跋烈斗的你死我活。 到时候,他们会让拓跋烈谋逆的罪名坐实,也会杀了谢夜阑。 他们当然还会杀了林叶,还要把契兵营中所有校尉以上的人都杀了。 其实这本就是谢夜阑计划里的一环,只是被突然到来的变故给打乱了。 如果真的成了,到那时候,他这个有着契兵营将军身份的人,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去接管。 东家会帮他们把所有痕迹都清理干净,拓跋烈身败名裂,谢夜阑客死异乡。 他不但是抓住了布孤心,清剿了悍匪的英雄,还会在所有官员都死了后,成为这云州的有功之臣。 不管朝廷再派谁来做城主,做府治,他这个契兵营将军都会被重用。 东家的话好像还在耳边,可这梦想却戛然而止。 骆神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莫名其妙的,忽然间想起来当初应大哥说的那些话。 应长天说,不要去想那么多,能报仇最好,若报不了仇咱们就报恩。 帮着东家把事做好,十年救济之恩报了,咱们就远走他乡。 应大哥还说过,这个世上最让人放不下的,就是恩仇二字。 可对此有执念的人,多半都会被利用,且还不自知。 那时候骆神赋对这些话还嗤之以鼻,觉得应大哥是十年苦熬,熬没了曾经的锋锐。 现在想想,应大哥说的,竟是一一对验。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说道:“骆大哥,不好了,存醒不见了。” 骆神赋一惊,连忙起身,伸手拉门的瞬间忽然间又停住。 眨眼间,他立刻后撤,一柄剑从门外刺进来,若他反应慢上半拍,这一剑就能将他洞穿。 他没有丝毫犹豫,回身一脚将凳子踢飞出去,凳子将前边窗口撞开。 下一息,他向前疾冲的同时,又抓了一把椅子从窗口甩出去。 那椅子才出窗口,两道锋芒落下,将椅子直接劈开。 骆神赋等那两道锋芒劈落之后,犹如一道虚影般掠了出去。 人才冲出一多半,还没有完全离开窗口,迎面飞来无数弩箭。 这些箭,是从对面楼顶射过来的。 骆神赋虽然身上有伤,可他实力不凡,瞬间手中多了一把短刀,在身前连续劈砍。 他的刀又快又准,飞来的弩箭被他尽数斩落。 可才把最后一支弩箭劈开,一个巨大的黑影飞了过来,比那些弩箭还要快的多。 他一刀劈出去,那东西上发出一声闷响,紧跟着碎石崩飞。 竟是一根石柱。 他自然不能将石柱完全劈开,左手迅速抬起来推在石柱上。 可他人在窗外脚下无根,硬生生被柱子推回屋子里。 进来后他立刻避开,石柱直接撞穿了出去,能将如此沉重的石柱掷出来这么远的人,实力有多恐怖? 窗口,两个藏青锦衣掠进来,手中的长刀上锋芒吞吐。 “拓跋烈的人?!” 他刚要进攻,屋顶上一声响动,落下来不少断木瓦片。 骆神赋再次后撤,大步朝着后窗那边冲过去,可就在这时候,一只手从楼板下伸出来,一把攥住了他的脚踝。 那只手发力一拉,骆神赋直接被拉的坠落下去,穿透木板的时候,身上衣服都被切的破碎不堪。 一个蒙面人在往下飘落的时候,一拳打在骆神赋胸口。 内劲灌注,砰地一声,骆神赋后背上鼓起来一个包,后背的衣服也被彻底炸碎。 两人先后落地,骆神赋吐了扣血,躺在那看着面前的藏青锦衣。 那人蒙着脸,可是那一双眼睛,骆神赋还是立刻就认了出来。 骆神赋抬起手指向那藏青锦衣:“你们不是拓跋烈的人,你是修万仞!” 修万仞用怜悯的眼神看了看骆神赋:“其实,你还不如不知道。” 他弯腰将骆神赋的短刀捡起来,举着看了看:“还不错,就用它送你走。” 他一甩手,那短刀直接惯进了骆神赋的额头,非但刀刃都进去了,连刀柄也一起进去了。 骆神赋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很大的血洞,那短刀打穿了这一层的地板,又往下继续飞。 在地板的破洞上,血液和脑浆往下流,啪嗒啪嗒的掉了下去。 修万仞看着这凄凉的尸体,眉角抬起来,那是多么明显的笑意。 “会有人给你报仇的,毕竟会有人告诉上阳宫,杀你们的人是一群藏青锦衣。” 他身形一跃,从破洞跳上去到了五楼,取了一条衣服用火折子点燃,在烧到就剩下一点的时候把火弄灭。 那是一条蓝色的锦缎。 做完后他一摆手,所有藏青锦衣全都散了出去,很快就消失不见。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你知道吗? 天水崖那边的灯火看起来都和寻常百姓家里的不一样,像是悬于天空上的银河。 江秋色站在暗影处抬头看着半山腰,那里明明也在人间,可那里却又和人间烟火无关。 东家说让他看着天水崖,他不理解,但他遵从东家的命令。 此时最该有动作的应是拓跋烈,或是谢夜阑,偏偏就不会是上阳宫。 可他还是来了,因为东家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个领袖,还是如他父亲一样的人。 在严家武馆练功的那几年,他进境神速,以至于很快连拔萃境的雷红柳对他都教无可教。 不只是因为他的天赋足够好,还因为东家在暗中指点他数年之久。 他的四象功,也是东家传授。 在他心目中,东家不仅仅是师父,也是恩人,因为东家能让他活下来,是奇迹中的奇迹。 十余年前,朝心宗被彻底剿灭,超过十万人被杀,云州处处有悲鸣。 他这样的身份,是被北野军追杀名单上排在最前边的几个人之一。 好在是以前他的父亲就料到了会有变故,所以始终都把他保护的很好,给他安排了假的身份。 再加上东家营救,给了他一个没人怀疑的家世,并且送他到严家武馆里藏身。 这十余年来,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赚来的,所以他想着,自己有能力报仇之后,每一天都该用于报仇与报恩。 他的人生,就只有报仇报恩这四个字。 前半夜的风还显得温柔些,只有清爽并无寒意。 到了后半夜,或许是衣衫单薄,或许是心里越发的不放心,江秋色觉得寒意竟是都侵入骨髓了一样。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人。 猛的回头,见一条巷子口,有个黑影在默默的看着他。 那人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只是站在那,不知来了多久,也不知为何而来。 江秋色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朝着那条巷子走了过去。 今夜本就黑暗,月不明,星不亮,有阴云笼罩,如同江秋色此时心境。 那个黑影见他过来随即转身,走的不紧不慢,似乎是在给江秋色带路。 江秋色知道自己职责是盯着天水崖,可好奇之下,便一路跟了上去。 走到巷子尽头,那黑影进了一处小院,并没有把门关上。 江秋色戒备着进门,做好了一进来就被偷袭的准备,可是那黑影并没有偷袭他的意思,进门后,就站在院子中抬头看着黑暗的天穹。 那人看起来并不高大,还稍显瘦削,似乎是个少年。 在这一刻,那少年回头。 他问:“你认识我吗?” 江秋色先是迟疑了一下,又仔细回忆了一下,惊住:“陈师弟?” 他面前这个少年,竟是陈微微。 “是我。” 陈微微看向江秋色道:“大师兄,好久不见。” 江秋色道:“你找我做什么?” 陈微微:“问大师兄一件事。” 江秋色更加戒备起来,因为他早已知道陈微微身份,是天水崖蓝袍神官。 但此时陈微微没有穿那一身蓝袍,似乎有意在避开神官身份。 “你想问什么?” “大师兄,你是朝心宗的人吧。” 这句话把江秋色吓了一跳。 陈微微声音很轻的说道:“不用害怕,我不会把这事告诉谁,另外......其实我早就已经在怀疑了,早到在你还没有离开武馆之前。” 江秋色没有搭话。 陈微微道:“那时候,师父和师娘最疼爱你,你也照顾我们,我却总觉得你其实有意避开我们,你对我们的照看,也都只是做给师父师娘看的,对吧。” 江秋色还是没有说话。 陈微微道:“我还见过你偷偷出武馆,见过你在后院茅棚里练功,练的不是武馆的功夫。” 江秋色:“那又如何?和我是不是朝心宗的人有什么关系。” 陈微微道:“本来,我以为没有关系,直到......我进了一个深坑。” 江秋色脸色大变。 陈微微道:“武馆后院有个地窖,只是废弃了,那天下了一场大雨,地窖坍塌才被我们察觉。” “再后来,那地窖就被师父用作惩罚面壁的地方,谁犯了错,谁就被关进去思过。” 江秋色此时的眼神已经在不停闪烁,连他袖口里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陈微微道:“在那一天之前,我只是怀疑在外边还有个师父,还在练别人的功夫,但我想着,大师兄天赋那么好,武馆已经满足不了你,你去练别的功夫也有情可原。” “可是我被关进了那地窖,见到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活着却不如死了的怪物。” 江秋色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你能不死,很幸运。” 陈微微道:“那东西,是有人故意藏在武馆后院,让大师兄你练功所用的吧。” 江秋色:“与你无关。” 陈微微闭上眼睛,然后缓缓睁开,那一刻,他的双眸化作赤红。 “现在,你觉得和我有关吗?” 在看到这赤红双眸的一瞬间,江秋色的拳头上就炸开了一团内劲,白光闪烁。 只一息之后,他体内有什么东西躁动起来,像是被那红眸吸引着,无法安静。 再下一息,他双拳上白色的内劲,开始出现一条一条的红色痕迹,像是血丝一样。 原本白光幻化成了的虎首,里边有了红色纹理,就像是活了起来,产生了血管。 “大师兄,你不但是朝心宗的人,你应该还是朝心宗中很重要的人吧。” 陈微微再次闭上眼睛,等睁开的时候,眼睛里的赤红已经消失不见。 他说:“你们朝心宗的修行功法果然邪恶,把一个血鼎关在地窖里给你修行用,你日日修行,他日日受折磨,你修行的越是勤勉,他越是痛苦。” 江秋色:“你可以闭嘴了。” 陈微微道:“我与朝心宗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连我也被牵连,你做大师兄,就是这般态度?” 江秋色道:“也是你的机缘,你只要不对外声张,没人能察觉。” 陈微微笑起来,可这笑容中满是苦涩和恨意:“你猜,我为什么会进天水崖?” 江秋色脸色再次一变。 陈微微道:“若不是察觉到了我体内有朝心宗魔功的东西,天水崖的神官会带我回去?又会在我一入门的时候,便带我闭关?” “那不是我座师要闭关,那只是想把我体内的东西剥离出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他们骗我吃药,让我昏睡,我便吃药,我便昏睡,可都是我装出来的。” 陈微微缓缓解开上衣,在胸口位置,有一道一寸左右的伤疤。 “座师对我说,是我练功走火入魔摔倒而不自知,所以才有的伤痕,可他们划开我胸膛的时候,我感知的清清楚楚。” “但我不恨他们,因为他们除了是想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之外,还想救我,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想过杀了我把东西取出来。” 陈微微把衣服穿好。 他看着江秋色道:“那是什么东西,你应该最清楚不过。” 江秋色:“上阳宫的人一个个道貌岸然,所有的正义都只是他们装出来的。” 他抬起手指了指陈微微:“如果不是他们剥离不出来,他们会不杀你?” 陈微微道:“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能是唯一知道那是什么的人,我必须要一个答案。” 江秋色沉默片刻,走到一边坐下来。 “你说的对,这世上对此物知道的最清楚的人,就是我。” 他坐在那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也没想到会伤到你,我更没想到,我明明已经封了血鼎,他居然会苏醒过来。” 陈微微看似平静,可呼吸已经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他问:“那到底是什么。” 江秋色反问:“你信我吗?” 陈微微点头:“信。” 江秋色:“谢谢你信我。”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陷入回忆。 “十余年前朝心宗的事,你知道多少?” 他问陈微微。 陈微微摇头:“知道的不多,你那血鼎把这东西融入我身之后,便疯了,他并没有说过什么,很快就被雷风雷一刀劈死。” 江秋色道:“其实,朝心宗本就是朝廷里某些大人物暗中操纵的东西。” “十多年前,拓跋烈战功显赫,而且他和成郡王关系亲近,都出自歌陵武院,算是同门。” “那时候,玉天子最害怕的,就是不管什么都比他强的成郡王会谋反,也怕拓跋烈成为帮凶。” “所以在玉天子授意之下,暗中派人到云州创建朝心宗,想以此来扳倒拓跋烈。” “为什么上阳宫一开始并没有插手,连百姓的信仰都出了问题,上阳宫还是不闻不问?” 江秋色道:“因为上阳宫自然明白,那是玉天子的意思,所以他们才会坐视不理。” “我再和你说一件事。” 他看向陈微微:“你可知道,朝心宗宗主雁北生,武功大成,不死不灭,为何会被上阳宫一位大礼教杀了?” 陈微微道:“自然是实力不敌。” “呵呵。” 江秋色道:“你果然幼稚......能杀雁北生,因为那不死不灭的所谓魔功,本就是上阳宫中一门禁术。” 他这话一出口,陈微微脸色大变,眼睛里都满是惊惧。 江秋色道:“一开始,他们大概也没有想到,雁北生居然能把禁术连成,但上阳宫自然知道如何破解这禁术。” “用废了一位大礼教的代价,杀雁北生灭口,这事人人都说上阳宫亏了,可实则是赚到了。” 江秋色道:“若被天下人知道,魔功出自上阳,天下百姓会怎么想?” 陈微微:“你不要危言耸听了,我不会信你。” 江秋色又笑起来。 “其实你已经信了。” 江秋色起身,走到陈微微面前,看着陈微微的眼睛说道:“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血鼎助我修行吗?你知道为何我对这些事了如指掌吗?你知道我为何离开云州又回到云州吗?” 陈微微下意识后退半步。 江秋色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姓江,我姓雁,我是雁北生的独子,我的名字本该是雁秋色。” 这话,像是一道雷,轰在了陈微微脑子里。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你不能骗我 江秋色负手而立,抬头看着天穹,哪怕乌云如盖。 “在还没有大玉之前,上阳宫才是真正的上阳宫。” 他说:“臻天赋予自由,这曾是上阳宫站在人间高处告诉芸芸众生的话。” 他看向陈微微:“你已是上阳宫弟子,你来回答我,上阳宫现在可还会维护众生自由?” 陈微微:“十多年前,你父亲就是这样蛊惑人心的吗?” 江秋色猛然回头,他看向陈微微的眼神里,已满是怒意。 良久后,他缓缓道:“我不和你争执这个,只说你身体里的东西。” 陈微微道:“我对你说的这些也并无兴趣,我只想让你告诉我,我如何能摆脱那东西。” 江秋色道:“我刚才对你说过,我父亲练成了上阳宫的禁术,可不死不灭,能破他神功的,自然也只能是上阳宫的人,但他当时也没有立刻被杀,而是在被打成重伤后退走。” “以我父亲的实力,若躲藏起来修养,至多三五年便会恢复实力,可他见到太多兄弟姐妹被杀,心中愧疚,便不想独活。” “他身边有个弟子,叫乔上人,得他信任,我父亲便把他残存内劲,全部注入进了一件宝物中,叫做羯血石。” 他看向陈微微:“你吞下的,便是了。” 那天,陈微微被突然出现的那邪祟吓得瘫软在地,连反抗都忘了。 即便反抗,也断然不是那邪祟对手,毕竟那时候,他也不过是启明境实力。 那邪祟将他打倒之后,忽然间悲惨大笑,凄苦无比,但却笑不出声音,那时陈微微才注意到,那邪祟舌头都是断的。 可是那东西居然能用腹语说话,只是声音奇怪,且颇为含糊。 他对陈微微说,他已经被囚禁在这数年,每日被人折磨,生不如死。 他原本也是个大好男儿,现在却成了别人练功的血鼎,人不人鬼不鬼。 他满怀怨恨,之所以不杀陈微微,说要把这世上极宝贵的东西给他,让那想得这宝贝的人后悔一辈子。 他竟是逆运内劲,大口大口的吐血,然后吐出来一个像是枣子般大小的东西,,硬是塞进了陈微微嘴里。 陈微微当时吓的发抖,见那邪祟将死,又于心不忍,爬过去给那人擦了擦嘴角。 那人说,想不到你还是个好心的,但你吃了我给你的东西,以后就要学会做个坏人,要多坏有多坏的人,一定要比坏人更坏,不然你只能落得和我一样下场。 他让陈微微走,然后他自己钻回那洞穴中,他说反正要死了,就死在他被囚禁了这多年的地方罢了。 陈微微要走的时候,肚子里忽然剧痛传来,一瞬间便失去力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烧着了似的。 再后来的事,便是众人都知道的,那受了伤的人被雷风雷一刀劈死。 可是那时候,雷风雷就发现了陈微微的不对劲。 江秋色道:“乔上人得我父亲的嘱托,把羯血石带回来给我,不想半路被人拦截,他无奈之下,将羯血石吞了下去。” 说到这,江秋色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找到我之后,乔师兄说,他吞食了羯血石,因为承受不住我父亲那般雄厚的内劲,怕是命不久矣。” “我便想到了个办法......若取出羯血石,他必死无疑,若一次将内劲都吸出来,他也必死无疑。” 江秋色道:“所以,我便日日从他体内吸出来一些内劲,只是连我也不能吸收太多,不然一样会被反噬而死。” 他看向陈微微道:“那几年来,我每日不间断的帮师兄救治,到你发现他的时候,其实他已经快要解脱,只是......他可能自己也没有什么活下去的想法,被我父亲内劲折磨多年,确实生不如死。” 陈微微没有搭话,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 江秋色道:“我离开云州,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去寻办法,尽快把乔师兄救过来,当我实力增进,也有办法救他的时候,他却已......” 说到这,江秋色又叹了口气。 陈微微道:“那为何我没有如你乔师兄一样,被羯血石折磨成那个模样。” 江秋色道:“羯血石中内劲,已经被我吸出来七七八八,你又进了上阳宫,你座师大概以上阳宫秘法帮你镇住了。” 他看向陈微微道:“但我父亲的内劲,极为特殊,以后说不得还有反噬。” 陈微微:“你可有破解之法?” 江秋色道:“若换做别人,自然没有,普天之下,大概只有我能救你。” 他走到陈微微面前说道:“我所修内劲,与我父亲同宗同源,只要我将羯血石中内劲全都吸出来,你也就安全了。” 陈微微问:“如何才能吸的出来?” 江秋色道:“你先要明白羯血石为何物,不然我说的话,你可能觉得匪夷所思,羯血石是天下至宝,再也找不出第二件与它相提并论的宝物了。” “天下宝物那么多,越是能与内劲融合越适合做飞器,可是再好的飞器,也不能存储内劲。” “这羯血石传闻是西疆外的东西,是上古时候一头凶兽的内丹,所以才有如此妙用。” 他指了指陈微微小腹:“你是不是会时常小腹阵痛?” 陈微微点头。 江秋色道:“这就是羯血石的独特之处,吞服下去后,会化作人血一样,溶于血中,再汇入丹田。” 他认真道:“我以秘法,封住丹田向外身体经脉疏散的出路,然后以神功将羯血石凝聚成型,再从你口中逼出来,但是,这过程大概需要十二个时辰,你我需找一僻静处才行,不能被人打扰,若有分心,你我都必死无疑。” “大师兄。” 陈微微眯着眼睛说道:“你不会是胡编的吧。” 江秋色道:“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人懂这法子,你若觉得我是胡编,那你大可不信我,反正也没人能为证明。” 稍稍停顿片刻,江秋色继续说道:“乔师兄是个什么模样你也见过,若不能好好救治,你将来......大概也是乔师兄那般模样。” 陈微微默然不语,可是看得出来,他已经动摇。 江秋色道:“若你担心,我还有另一个法子,比刚才的法子更快,但会痛苦些。” 陈微微:“是什么法子?” 江秋色道:“禁术出于上阳宫,你也明白,测芒石的秘密,只有上阳宫知晓。” 陈微微:“这与测芒石有什么关系?” 江秋色道:“测芒石,配合凤涎香,能让人催发内劲。” 陈微微点头:“没错。” 江秋色道:“我以测芒石上的法阵逆转运行,自你丹田中直接把羯血石中所藏内劲抽出来,先暂时吸收进我的身体里。” 陈微微:“大师兄,如此一来,你岂不是要受苦?” 江秋色:“我说过了,我所修功法,与羯血石中内劲同宗同源,最起码不会伤了我的性命。” 陈微微:“你又为何会上阳宫法阵?” 江秋色摇头道:“归根结底,你还是不信我。” 陈微微:“我只是害怕,若我就这样死了,岂不冤枉。” 江秋色道:“随你,又不是我来找你的,是你找我。” 说完转身要走。 陈微微道:“大师兄留步,你把过程详细告诉我,我自己判断是否会有生死之忧。” 江秋色脚步一停,转身时候,又是重重叹了口气。 他将如何逆转法阵详细说了一遍,然后问道:“现在可以了吗?” 陈微微点头:“听起来,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他深吸一口气:“来吧。” 江秋色点了点头,右手伸出来,五指城爪,五根手指的手指肚上,都冒出白色光华。 渐渐的,他掌心中出现了一片猩红,又延伸出去五条红线直上五根手指的指肚。 他说了一声小心了,然后五指按在了陈微微的小腹上。 “等下。” 陈微微忽然喊了一声,江秋色随即皱眉道:“等什么等?!” 说完就要发力。 陈微微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布包:“这是我母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若万一我有什么意外,劳烦大师兄交给我父亲,他是城中卖......” 江秋色一把将那东西抓过来,随意塞进怀里:“我知道他是谁,不要再打断我!” 然后他再次伸出右手,五指上也再次浮现出白色光华。 陈微微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道:“大师兄,你是不会杀我的对吧,你只是想救我。” 江秋色:“那是自然,我杀你做什么,你是我师弟。”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变得赤红。 他右手五指上的红线一到指肚,便朝着陈微微丹田上狠狠抓了过去。 啪的一声轻响,他手腕忽然被陈微微攥住了。 陈微微睁开眼,左手抬起来往后一拉,一块破布似的东西从江秋色怀里被他拉出来。 江秋色竟是没有注意到,陈微微左手中竟然连着极细的丝线。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脑袋里沉了一下,紧跟着便有乏力之感。 陈微微把那块布拿起来:“如果我不是和乔上人聊过许久,我今日真的就被你骗了。” 那块布,银白色,若是林叶在场的话,大概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什么东西。 那日在飞鱼堂,庄君稽他们被一座法阵制住,内劲被压制的不能使用。 当时飞鱼堂的人,披着这样颜色的衣服出来,却不受那法阵影响。 后来那四座石像中的三座被聂无羁带回天水崖,陈微微对这东西格外的感兴趣。 他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没用多久,就学会了那石像上法阵的画法,甚至还以同样材质,做了一个微型的法阵。 此时江秋色怀里的,正是那个东西。 江秋色的脸色越来越差,内劲被法阵封印,没多久额头上就冒出来一层汗珠。 陈微微用拿着那块银白色布匹的手,按住了江秋色的胸口,那小型的石像法阵就被他死死的按在那。 陈微微道:“在我说出血鼎这件事的时候,你就想杀我了,若你真心想救我,我也不会这样做,可你眼睛里的狠毒和贪婪,你没藏住。” 他抬起右手,五根手指上出现了白光,没多久,掌心出现了一片绯红。 下一息,五根红线笔直的延伸出去,很快就到了五个手指肚。 “是这样吧,大师兄?” 他狠狠往前一抓,抠住了江秋色的丹田位置。 陈微微往前微微压着身子,在江秋色耳边说道:“我知道,只要我说了,你一定会想要我这一半,可是......我也想要你那一半啊。” 乔上人说过。 你吞下这个东西,就要学会做个坏人。 【请大家关注一下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陨落 不知过了多久,江秋色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躺在地上面对天空,太阳有些刺眼。 阳光真好。 身上冷的出奇,好在还有这样的阳光,稍稍温暖了他。 他下意识的想起身,双手撑着,然后才发现没有一丝力气。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勉强坐起来,然后那剧痛才回归身体,让他瞬间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丹田位置殷红一片,那是他自己的血,他咬着牙把衣服掀开看了看,伤口处,有五个血洞。 在这一刻,江秋色万念俱灰。 这五个血洞本该是出现在陈微微身上才对,羯血石中他父亲的内劲,该回到他身体里才对。 那个贼! 或许是因为那个家伙还不敢杀人吧,所以江秋色还活着,也只能算是活着。 一切都完了。 他辛辛苦苦十年的积累,一夜之间就都完了。 可他不想死,万念俱灰,也不舍得如此了结自己。 他身上带着的短刀还在,用短刀切开衣衫,喘着粗气勒住自己伤口。 又用短刀斩了一根木棍做拐杖,就这样撑着往外走。 他还能怎么样? 他现在已经没有轻而易举就避开人群的实力,他要想离开,他只能是一步一步的走回去。 每一步,伤口都有钻心的疼,每一步,似乎都能耗尽他所有力气。 或许只是靠毅力,靠那一口气,他走出小院,走上大街。 有人看到了他,愣住,然后和身边人小声说:“这个人,怎么那么眼熟?” “那不就是秩序楼的当家之一吗,剿灭了悍匪的那个小英雄江秋色啊。”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这是落魄了?看起来还伤的不轻的,走路都走不动。” “要不要帮一把?” “算了吧,咱们可别惹祸上身,他那么大个人物都被打成这样,你知道他得罪谁了。” “也对,看着得了,不过看着是真可怜。” “可怜?他风光的时候你也见过,站在五层楼上撒钱的时候,谁比得上他风光?” 大街上的人纷纷驻足,没有人上前帮他,只是那么看着,且议论纷纷。 江秋色就这样咬着牙往前走,他不知道自己回去还能不能赶得上,但他必须回去。 东家说一早就安排他们出云州,现在什么时辰他不知道,他唯一的活路就是回秩序楼,期盼着骆神赋等人还没有走。 在隔着两排房子的另外一条街上,雷红柳和严洗牛带着数十名武馆弟子,一路说说笑笑的往城门方向走。 今日天气是那么那么好,雷红柳觉得总让弟子们辛苦练功,他们太累了,所以决定带弟子们出城去玩一天。 他们要去城外河边,要野炊,要捕猎,要钓鱼,所有事都已经在幻想中完成了一遍,可往外走的时候还是越想越开心。 “那边怎么了?” 宁株指了指。 许多人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好像那边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莫梧桐拉了宁株一把:“别多事,你若让咱们师娘好奇心起来,去看热闹了,今天这出行也就完蛋了。” 宁株连忙闭嘴,还抬手捂住了嘴。 雷红柳确实好奇,因为她性格如此啊。 见到那么多人往那边过去,她真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可是听了莫梧桐的话,她觉得自己得端着些,不能被弟子们看透了。 于是她哼了一声后说道:“你们师娘历来一言九鼎,说出去玩就出去玩,什么事也阻挡不住。” 说完背着手大步往前走。 弟子们欢呼起来,打打闹闹的跟了上去。 他们确实太辛苦了,每日练功不断,哪怕只是出城去玩一玩,对他们来说都是很新奇的事。 严洗牛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问一个路过的:“你们都往那边去,是去看什么?” 那人道:“我也不知道啊,都往那边跑,说是有打架的。” 严洗牛顿时没了兴致:“那玩意有什么可看的。” 说完就加快脚步追媳妇去了。 另一条街上,江秋色一步一步艰难的走着,他不想放弃自己,也在疯狂的奢求着这会儿谁来救救自己。 东家! 东家一定会来救自己的,就像是十多年前一样,把他从必死之局救出来。 东家神通广大手眼通天,用不了多久就会赶来,城中必然有不少人是东家眼线。 想到这,江秋色心中求生的欲望就更加强烈起来。 血从勒住伤口的布里边渗透出来,这让他的样子看起来也更加凄惨。 “这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吧。” 不远处,有人如此说。 江秋色猛的看过去,他凶狠的眼神,把那说话的人吓了一跳。 “小英雄,你要去哪儿啊。” 有胆子大的朝着他喊。 江秋色不回答,只是咬牙继续往前走。 那人又喊:“你是不是想回秩序楼啊,我劝你还是别回去了,秩序楼里的人都死光了。” 听到这句话,江秋色脚步立刻停住。 他转头看向那说话的人,此时他眼神里的红,就像是昨夜里他发动了魔功一样。 那个喊话的路人道:“衙门的人都在秩序楼呢,尸体一具一具的往外抬,都死了。” 围观的人听到这话,顿时议论声更大了。 “怪不得他这样,这是被仇家找上门了吧。” “当初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狼狈,幸好咱们都是平头老百姓,离这打打杀杀远着呢。” 江秋色站在那,浑身都在发颤。 都死了? 忽然间,他一下子明白过来什么。 为什么昨夜里东家让他去盯着天水崖?那是最不该被刻意盯着的地方啊。 与其盯着天水崖,还不如盯着北野王府或是城主府。 东家是故意让他走的,东家早就知道了昨夜里秩序楼会被屠杀。 一念至此,江秋色仰天一声嘶吼。 东家到底是谁的人? 这个时候,江秋色的脑袋里各种思绪冲击而来,像是大浪拍岸,一下一下,冲击的他脑袋里一阵阵疼痛。 昨天城主府派了人来,那真的只是威胁?不......那是在给东家送信吧。 那人来了之后,东家就知道秩序楼必被屠戮,可他没有提醒大家,他甚至还假惺惺的说明天一早送所有人离开。 东家只是让他走了。 骆神赋他们都死了吧。 若说离开那个小院的时候,江秋色见自己丹田被毁修为全失,是万念俱灰。 其实这万念俱灰中,还有那么几缕希望在。 这几缕希望中,毫无疑问,东家就是他最大的期盼,是最亮的那束光。 现在,这最大的期盼破灭了,东家不是他们的人,东家把他们带来云州,也不是为了帮他们报仇。 “师父......师娘?!” 就在这一瞬间,江秋色脑子里忽然又亮起来一团光。 是的,不管谁放弃他,师父和师娘一定不会放弃他,一定会拼尽全力的救他。 于是他往四周看了看,转了个方向,朝着严家武馆那边走。 他艰难的走到另一条街上,而此时,严洗牛和雷红柳带着武馆弟子,已经在这条街的尽头了,他们正在排队出城。 江秋色拄着拐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求生的希望越来越大,他走的竟是快了不少。 他跌倒,爬起来,还是能越走越快。 终于,他到了严家武馆门外,可是看到了那大门上横拦的铁锁。 “师父!” 江秋色丢掉拐杖扑在大门上,一下一下的拍打的门板。 “师娘!” 他喊,声嘶力竭。 “救我啊,师父师娘,救我啊!” 没有人回应。 他跌坐在地,这一刻再也绷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 天意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扶着门站起来,眼神里已经没有了绝望,只有决绝。 他抓起拐杖,继续走,朝着城南方向。 那是多么漫长的一条路,可若是他没有受伤,这条路他无需多久就能跑过去。 他穿街过巷,不理会那些人的目光,也不再去听那些人说了什么。 他知道自己今天必死无疑,但他要死在他该死的地方。 足足一个时辰后,虚弱无比的江秋色走到了城南,这里没有了城中的繁华,看起来满目都是落魄。 在这片落魄和荒芜中,最耀眼的,就是那座北野王府。 报仇! 他抽出短刀,一步一步前行。 他自言自语:“拓跋烈......我要杀了你。” “咦?” 不远处有人发出疑惑的声音,却没有让江秋色分心。 那是几个泼皮。 在城南这样贫穷的地方,这种破皮混混实在太多了,他们恶心,也不起眼。 像是一群一群的蟑螂。 “这不是风光无限的江大侠吗?秩序楼的当家。” 有个混混走过来,说话还保持着几分客气,也没敢轻举妄动。 江秋色不理他,目光只是死死的盯着远处的城主府。 可在刚刚看到城主府的地方,其实距离城主府还有很远。 “这是受伤了啊,要不要我帮帮你?” 那泼皮试探着问了一声。 江秋色侧头,用看蟑螂一样的眼神看了那泼皮一眼,他声音沙哑的说了两个字。 “滚开!” 一开始,那泼皮还真被吓了一跳,毕竟对方可是江湖大鳄,是秩序楼的当家。 可是他们往四周看了看,没有人跟着江秋色,而那个大鳄看起来也已奄奄一息。 几个泼皮对视一眼,他们心领神会,然后就走了过去。 “江大侠要去哪儿啊,我扶着你走。” 两个泼皮一左一右扶着江秋色,江秋色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一见他如此虚弱,那几个泼皮随即笑了。 其中一个见江秋色手中短刀不错,伸手就给夺了过来。 江秋色竟是连刀都护不住,他怒骂:“你们这些败类,想死?” “呦呵,还吓唬谁呢。” 那泼皮一刀捅进江秋色小腹里,江秋色顿时僵住。 泼皮又一刀捅进去,然后一脚把江秋色踹翻在地。 他们随即蹲下来,真的就像是爬上了食物的蟑螂,在江秋色身上不停的翻找。 他们找到了一些银票,找到了一块有着飞鹰图案的铁牌。 银票被他们分了,铁牌被他们随手丢掉。 “操,还牛气什么。” 一个泼皮朝着尸体啐了口吐沫,然后他们几个勾肩搭背的跑了。 得了这么大一笔横财,当然是要去逍遥快活啊。 阳光真好。 照在尸体上。 不温暖。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你欠我的 城主府。 金胜往站在那看着这一地的尸体,甚至没有一丝丝情绪上的波动,好像都在他预料之中一样。 风光无限的秩序楼,只存在了几个月而已,就变成了这一地的尸体。 他倒也不是神仙能算到这一切,是因为他太了解谢夜阑。 那是他启蒙的孩子,但有些事无需他来启蒙,甚至在他察觉到那个几岁孩子内心的阴暗后,不得不生出几分惧意。 他从来都不提和也郡王府的关系,不仅仅是因为业郡王不争气,说出来会被人嘲笑。 还因为,他不想和谢夜阑这位世子扯上一点关系,一个才几岁的时候就心如恶魔的人,他恨不得从不相识。 这些觉得能从谢夜阑手里得到好处的江湖客,必然会是如此下场。 “大人......” 唐久在金胜往身边压低声音问:“这案子该怎么结?” 金胜往沉默片刻后回答:“你不是最擅长这个么,还能怎么结。” 唐久在心里叹了口气。 按照江湖仇杀来结案,然后发布悬赏通告,这就是云州府查办有关江湖案件的程序。 什么时候那贴在大街上的悬赏公告被风吹雨淋的烂了,这案子也就没有人会在意了。 万事都耗不过一个拖字,只需要一年时间,百姓们就想不起这事了。 况且,这事又和百姓无关,所以也不会有人逼着府衙给个交代。 唐久又问了一句:“大人,城主府那边需不要报备一下?” 金胜往一摆手:“你去吧。” 唐久楞了一下,心说大人你这就不对了,这不是逼着我骂你八辈祖宗吗。 就在这时候,有捕快从远处跑过来,看起来气喘吁吁,像是跑了很远的路。 “大人,又出命案了。” 人还没到话就到了,也是因为这句话,金胜往和唐久不约而同的抬起手,在太阳穴上揉了揉。 “又是哪儿?” “城南,死了个人。” “死了几个?” “一个。” “一个啊......那还好......” 城南城东都是贫苦人家住的地方,尤其是城东挨着码头那边,更乱。 泼皮无赖成群结队,今日偷盗明日抢劫,但他们大部分都没有杀人的胆子。 “杀人的抓到了。” 那捕快又说了一声。 金胜往和唐久对视一眼,心说云州还有这么容易就破了的命案? “死的是谁?杀人者又是谁?” 唐久立刻就问了一声。 那捕快道:“死的是秩序楼的当家之一,叫江秋色,也是雷总捕妹妹的大徒弟。” 这话一出口,金胜往和唐久同时看向那捕快,又同时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这他妈......” 唐久看向金胜往骂了一句街的金大人,金大人可是斯文人啊。 金胜往沉默片刻后说道:“这样吧,你先去看看什么情况,我去一趟城主府。” 唐久连忙点头:“遵命。” 如果让他选择的话,他宁愿去看看死人,也不愿意去和那新来的城主打交道。 他问那捕快:“怎么抓到的人?” 那捕快叫梁金来,跟在唐久身后回答:“大人,那几个泼皮就是城南的人,杀了人之后,拿了银票去潇洒,这种事最好查,属下只是随便让人放消息出去问问,结果不到半个时辰,就有赌场的人来回复属下。” 唐久满意的点了点头:“案子是谁在盯着?” 梁金来道:“是邢副总捕。” 唐久笑了笑。 那位新城主大人来了其实也有好处,比如,金大人被放出来了,那位趾高气昂了几天的邢副总捕,又学会夹起尾巴做人了。 “走吧。” 唐久吩咐一声,然后就接过来手下递给他的马缰绳。 他们到了城南的时候,却不见那位邢副总捕,问了问在守的人,说是邢副总捕担心事情会出什么意外,先把犯人押去牢房了。 唐久往四周看了看:“尸体呢?” 留下的捕快连忙回答:“邢副总捕一并带走了,他担心会出什么大事,毕竟那是秩序楼的当家。” “邢副总捕带多少人押送犯人?” 唐久问。 留守的捕快道:“带了三五个兄弟,此时大概已经快到衙门了,大人应该能碰上才对啊?” 唐久听到这句话,心里骤然觉得不对劲起来。 他们来的路,自然是从衙门到这最近的路,邢朝云不该不知道,所以确实能碰上才对。 “留两个人在这等着,其他人跟我走。” 唐久一招手,带上人往回追赶。 此时此刻。 在城南一个偏僻的小院里,邢朝云一脚把面前的泼皮踹翻在地。 那泼皮吓得脸色都白了,爬起来又跪下,不住的磕头。 邢朝云的脸色也很难看,那是愤怒,那是不甘。 他过去一刀将那泼皮的人头砍下来,然后就陷入沉默。 四周几个戒备的捕快看着他,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担忧。 “大人,这样会不会暴露。” 有人轻轻的问了一句。 邢朝云这才缓过神来,眼睛的血丝却还没有退去。 就在这时候,一道黑影掠过来,悄无声息的落在院子正中。 正是那黑袍人。 他问:“发信号是什么意思?” 邢朝云俯身道:“东家......出,出大事了。” 黑袍人问:“什么大事?” 他以为邢朝云说的是秩序楼里的事,所以还没有太在意,他离开秩序楼后就去了一个重要的地方,看到信号才赶来。 “少主......少主没了。” 邢朝云嗓音发颤的回了一声。 黑袍人愣在那。 良久后,黑袍人问:“他......人呢?” 邢朝云先是指了指不远处,然后扑通一声跪下来:“东家,属下无能,没能保护好少主,属下罪该万死。” 黑袍人看向尸体所在,盖着一张白布,他本以为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邢朝云跪在哭着说道:“请东家处置我吧。” 黑袍人走到尸体旁边蹲下来,似乎是想把白布掀开看,可是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 “十多年前,我答应过他,会好好保护他......” 黑袍人自言自语了一声。 邢朝云听到这句话,再次叩首。 知道江秋色身份的人不多,黑袍人当年是救出江秋色的策划者,而邢朝云也在场。 连骆神赋他们都不知道江秋色身份。 “不怪你......不怪你。” 黑袍人起身,他没有再说什么,背对着邢朝云,可是看得出来他肩膀都在发颤。 又不知过了多久,黑袍人一声悲叹:“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他啊......” 众人都不敢说话,连呼吸都刻意压的很轻。 黑袍人回头看向邢朝云:“你们走吧,这里交给我处置。”邢朝云起身:“是。” 他不敢再多说什么,也不敢再看江秋色的尸体。 十多年前,宗主被杀,黑袍人出现,说他是宗主好友,出谋划策救出少主。 这十余年来,黑袍人就是少主的师父,不管是武艺还是见识,都是黑袍人在暗中教他。 本以为,十余年后这场布局,能把少主送到明面上去,能为死去的人报仇。 现在,一切都成了一场空。 黑袍人回头看了一眼邢朝云等人,忽然一扬手,袖口里飞出去几道暗器。 那几个捕快瞬间倒地,每个人都被击穿了后脑。 邢朝云肩膀上中了一下,往前扑倒后,回身看向黑袍人。 黑袍人道:“若不如此,你不好解释,你还要在府衙潜藏下去。” 邢朝云趴跪起来再次叩首:“多谢东家相救。” 他起身,犹豫片刻后,找了条绳索,把捕快的尸体都绑起来,拖拽着离开。 黑袍人把江秋色的尸体抱起来,一跃而起。 与此同时,契兵营。 林叶正带着士兵们在训练,听到招摇铃声回头看,见陈微微的马车从大门外进来。 不多时,马车在校场旁边停下,陈微微下车,看向林叶的时候,脸上是一种很奇怪的笑意。 他朝着林叶走来,林叶看着他,觉得今天的陈微微有些不对劲。 陈微微走到林叶面前,笑着说道:“你猜我去哪里了?” 林叶道:“不猜。” 陈微微不生气,还是笑着说道:“我回去看了看我父亲。” 林叶没什么反应。 陈微微道:“和他聊了好一会儿,吃了他做的汤面,你说的没错,他很固执,还是那个味道。” 林叶:“给钱了吗?” 陈微微皱眉。 片刻后,他又笑了起来:“你不用故意激怒我,我以后也不会再故意找你麻烦。” 林叶:“然后?” 陈微微道:“然后我还问了父亲,既然他那么喜欢你,为什么没打算收你做干儿子。” 林叶看着陈微微。 陈微微道:“我劝他说,如果你想,不用顾及我的感受,毕竟有一个做契兵营将军的干儿子,也是给我们老陈家脸上争光。” 林叶还是看着陈微微。 陈微微道:“毕竟,你很争气,他也喜欢争气的孩子。” 说到这,他笑的更加诡异起来。 他说:“好在,我也很争气。” 林叶:“你是不是中毒了?” 陈微微道:“你不用这样看我,你说的对,我以前确实有些过分,那又不是他的错,我生气的,大概只是他不争气。” “做父亲的不争气,那做儿子的争气就好,街坊四邻看不起他,那我就更争气一些,让街坊四邻不敢看不起他。” 陈微微抬起头,看着天空。 “他儿子是上阳宫的蓝袍神官了,以后还会是红袍神官,连他的租客都是契兵营的将军,谁还敢看不起他?” 陈微微把视线从天空收回来,看向林叶:“另外,我把他接回我家了,我以后每天回家去住,这一年来,谢谢你替我照看他。” 林叶:“不客气。” 陈微微抱了抱拳。 然后转身走了,走几步又回头:“不过,找个机会,我们之间还是应该再切磋一下,毕竟我说过,我闭关出来后,你欠我的一天一拳,我得要。” 他说完后笑着走了。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林叶依稀是在他眼中,看到了有一抹红一闪即逝。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略尴尬 夜。 秩序楼里一片黑暗,或许也是因为门外贴着封条的缘故,也封住了所有光明。 这里被府衙封了,但只是封了,并不是查封。 应该是还有顾忌,所以金胜往没敢让人把秩序楼里的东西全都查抄运回府衙。 这里没有灯火,血腥味依稀还在,胆子小的大概连进都不敢进来。 毕竟这样的深夜,在才死了不少人的地方,难免会觉得自己背后有几个阿飘。 蓝袍神官聂无羁在一楼扫了几眼,太黑,看不清楚有什么东西,但他确定好东西一定不在一楼。 那是一群向往着权力的人,他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站在五楼俯瞰云州。 所以,如果有什么好东西的话一定是在五楼,一定是在他们触目可及或是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脚步很轻的往上走,这样的木楼梯,难免会有声响,可他却像是一片叶子一样轻。 善于思考的人,连走个楼梯都会忍不住思考,然后有所感悟。 他觉得站在高处很好,可走到高处很累。 走到五楼,他见有一间房没关着门,于是迈步过去,还没有到门口就听到屋子里有很轻的声音,他立刻凝神戒备。 等了一会儿,屋子里的声音不断,他随即小心的走了进去。 然后他就愣住了。 愣了一息后,他问:“你怎么会在这?” 正在弯着腰翻箱倒柜的林叶没回头,也没回答,继续找。 聂无羁:“你可是最不该出现在的人之一。” 林叶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是另一个之一。” 聂无羁笑了笑:“你在偷东西?” 林叶:“是啊。” 聂无羁:“你这样的人,居然会偷东西?” 林叶:“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我是个好人的?” 聂无羁:“从没觉得。” 林叶:“所以我在这为什么不合理,我偷东西为什么会让你吃惊?” 聂无羁:“现在我觉得合理了。” 林叶继续翻找。 聂无羁:“你在找什么?” 林叶:“贼喜欢什么?” 聂无羁:“这个,我不大清楚。” 林叶:“那你来做什么?” 聂无羁不回答,并且已经开始觉得林叶有点讨厌了。 林叶找到什么他觉得有用的东西就塞进一个口袋里,在他往口袋里塞东西的时候,聂无羁才注意到,这屋子里已经有两个口袋了。 一个装的半满,一个已经塞的鼓鼓囊囊。 聂无羁:“贼都像你这样贪心吗?” 林叶:“不是。” 他回头看了聂无羁一眼:“贼哪有我贪心。” 他又找到些值钱的东西塞进口袋里,一边干活儿一边说道:“我以为,我的贪心在上次救你之后,你就能理解了。” 聂无羁:“毕竟我没在场,是后来才听说的。” 上次,秩序楼的悍匪打算突袭青鸟楼,他们的目标是把青鸟楼彻底抹掉,包括庄君稽。 可是没想到中了埋伏,北野军的高手把那些悍匪几乎杀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林叶就安排契兵营上去,以戒备为名,把那些悍匪的兵器和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翻走了。 他这样做,无非是仗着两点,一,脸皮要厚,二,北野军的高手脸皮没有他厚。 数百柄品相不错的短刀,全都被林叶收入囊中。 聂无羁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你做坏事都是假象。” 林叶:“以后万一我被抓了,在公堂上希望你也这么说。” 聂无羁:“......” 林叶说话的时候,已经把第二个口袋装满了。 他直起腰舒展了一下,像是偷东西已经偷的有些累。 聂无羁想着,现在他已经装满了两个口袋,大概可以停下来好好聊一聊了。 然后他就看到林叶取出来第三个口袋,熟练的把口袋一抖,撑开,还吹了口气。 一气呵成。 聂无羁问:“你还没够?” 林叶:“此时不多拿,就会被别人拿走,我先来的,我少拿一件就相当于我丢了一件,巨亏。” 聂无羁眼睛都睁大了。 林叶问聂无羁:“你也是来找什么东西的吧,怎么不找?” 聂无羁:“我怀疑在你口袋里。” 林叶:“你要找的东西值钱吗?” 聂无羁思考了一下,若是有什么来往的书信,或是什么秘密联络的东西,也都不算值钱。 所以他摇头:“不值钱。” 林叶:“那肯定不在我口袋里,你自己找。” 说完他拎着口袋去另一个房间了,聂无羁转身就跟了上去。 他问:“你知道江秋色死了吗?” 林叶:“知道。” 聂无羁:“那你为何还有心情来这里偷东西,你不该有些悲伤?” 林叶回头看他,反问:“我为何要悲伤?” 说完继续翻找,连解释的欲望都没有,他觉得如果因为这样的事而解释,真的很烦。 江秋色是武馆的大师兄不假,可林叶不熟悉,谈不上悲伤。 如果说江秋色还有什么是值得他在意的,就是那天夜里,在秩序楼打算突袭青鸟楼之后,他出手救聂无羁的时候。 他洒了一片粉末出去,那个蒙面人没有丝毫犹豫也洒了一片粉末出来。 在那一刻林叶才醒悟,江秋色和钱爷有关。 钱爷的死,也许不是钱爷设计好的,但一定是钱爷利用好的。 钱爷当然也不只是个卖野药的,他甚至可能在整个局中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聂无羁:“你打算拿多少东西才停手?” 林叶:“到我觉得自己再多拿一件都拿不动的时候。” 聂无羁回头看向另外一间屋子,那里已经有两个鼓鼓的口袋了。 他说:“我觉得你现在已经拿不动了。” 林叶道:“如果让你搬回天水崖二百斤粮食,你搬不搬?” 聂无羁:“不搬。” 林叶:“那要是二百斤黄金呢?” 聂无羁:“不搬。” 林叶:“那要是二百斤的沉铁呢?” 聂无羁:“这......” 林叶:“咱俩真的是不一样,二百斤粮食我可能会犹豫,到黄金那步就忍不住了,你居然能坚持到沉铁。” 说到这,林叶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问:“你认识不认识什么造器的名家?” 聂无羁:“认识。” 林叶:“是谁?” 聂无羁指了指自己鼻子:“我。” 林叶不信。 聂无羁看出来林叶不信。 他伸出手,片刻后,掌心里就多了一件湛蓝湛蓝的飞器,闪闪烁烁,像是一片柳叶。 那天他被偷袭的时候,他的飞器被黑袍人击落,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废了的飞器,居然还打伤了黑袍人。 当时连黑袍人都吓了一跳,以他的实力,不该受伤,甚至不该被那般等级的飞器近身。 林叶当然也看到了聂无羁的飞器被毁,因为他送聂无羁回去的时候,那件看起来黯淡无光的飞器始终在聂无羁手里攥着。 林叶:“修好了?” 聂无羁:“修好了。” 林叶道:“如果你仅仅是把被毁掉的飞器修好,就说自己是造器名家,那我不想把钱花在你身上。” 聂无羁:“这不是一件普通的飞器。” 林叶:“上阳宫的东西,当然不普通。” 聂无羁:“这不是一件普通的上阳宫的东西。” 林叶:“你还在等我问为什么?有屁就放。” 聂无羁怔住,然后居然笑了。 和林叶交谈。 真得劲儿。 他笑着说道:“那天我被伏击,之所以能打伤那个穿黑袍的,是因为他以为这是最普通的雀翎刃,但实际上,这是上阳宫的金莲。” 林叶:“什么金莲?” 聂无羁:“就是金莲,你问什么金莲是什么意思?” 林叶:“我以为上阳宫给东西取名字,都离不开雀和凤凰这几个字,比如凤涎香,雀翎刃什么什么的,这东西按照上阳宫那个俗劲儿,不应该叫凤金莲,凰金莲?” 聂无羁:“你今天话怎么话这么多。” 林叶:“你正偷东西的时候被人抓个现行,你也话多。” 聂无羁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他说:“这东西确实还有个名字,它全名叫做十二盘金莲,歌陵上阳宫的人,习惯称它为盘金莲。” 他说:“这东西一共只有一盘十二瓣,当年我随座师去歌陵,见到了掌教真人,掌教真人很喜欢我,所以把十二瓣金莲给了我一瓣。” 林叶站直了身子,看着聂无羁的眼睛问:“这是掌教真人给你的,那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是造器大家?” 聂无羁:“上阳宫的东西,蓝紫金红,红品最好,金品次之。” 他说到这,已经稍显得意起来。 “为了不让人看出我的是盘金莲,我把它打造的和普通的蓝品雀翎刃一模一样,你不觉得我厉害?” 林叶:“你把一件金品的飞器,改造成了蓝品的?” 聂无羁:“嗯哼。” 林叶:“牛皮。” 他转身继续翻找东西,聂无羁见他这个反应,有些淡淡不爽。 他追问:“你不觉得厉害?” 林叶:“我把一个苹果,变成了一个苹果核,你说我厉害吗?” 聂无羁:“那你还能把苹果核变成苹果吗?” 林叶:“我种下种子,明年还长出一个苹果树苗呢。” 聂无羁:“你......耍流氓!” 林叶:“你去找你的东西吧,我找我的,咱们互不打扰不好么?” 聂无羁:“不行,你说,你要打造什么飞器?” 林叶道:“我不打造飞器,我只是想把我得来的那几百把短刀,熔了打造成一件大兵器,当然也不能太大。” 话还没说完,聂无羁道:“我可以。” 林叶:“你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样子的。” 聂无羁:“我大概知道。” 林叶再次停下动作,看着聂无羁问:“那你说。” 聂无羁:“你想打造一件不是特别大,但足够重,最好适合女孩子用的兵器。” 林叶眼睛眯起来:“上阳宫还有偷窥别人内心的邪术?” 聂无羁:“我只是偶然想起来,有一次我本想去你家里拜访,但你不在,你那个妹妹在玩耍,我只是扫了一眼,便明白了。” 林叶也明白了。 聂无羁背着手,看着屋顶:“人家那么大的女娃儿玩的是丢沙包,她玩的是丢磨盘。” 林叶:“下次少去我家......” 聂无羁:“从那以后我就没去。” 他还是看着屋顶:“我见过她丢的有多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极品废物 聂无羁来秩序楼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他必须查清楚,秩序楼背后到底是何人主使。 上阳宫不容欺骗,不管是被外人欺骗,还是被自己人欺骗。 虽然说从一开始,天水崖司座神官艾悠悠就没有信过谢夜阑,哪怕实属同门,且品级相当。 可聂无羁此时竟是忘了自己的来意,专心致志的介绍着自己在造器上有多厉害。 他已经许久都没有如此,迫切的希望被一个人认可。 那种迫切的劲儿,都已经不完全像是他要希望得到别人认可,更像是有多图谋。 哪怕,他希望认可自己的这个人还是个讨厌的家伙。 终于,林叶问出了关键:“如果我把那几百把短刀都给你,你帮我打造出一件兵器,那你怎么收钱?” 聂无羁:“造好了不要钱。” 林叶:“造坏了呢?” 聂无羁:“不赔钱。” 林叶懂了,这个家伙就是想用他那几百把短刀练手,大概,在上阳宫里什么都能练,唯独造器这种事容不得他祸祸。 毕竟都是真值钱真宝贵的东西。 林叶:“你需要什么条件?” 聂无羁道:“器炉我可以偷出来,你只需提供材料即可。” 林叶看着聂无羁,聂无羁一脸 这怎么了的表情。 林叶问他:“早晚有一天你会被逐出师门吧?” 聂无羁:“不被逮到,就能死不承认。” 林叶挑了挑大拇指:“听君一席话,了解上阳宫。” 两个人又约好了时间地点,然后才分开,倒也不是走了,而是各自翻各自要找的东西。 林叶要找的当然好找,毕竟他也不是很挑剔。 大概两刻之后,聂无羁一无所获,他严重怀疑林叶把东西装进口袋了,林叶则用人格担保他没有。 然后,聂无羁就看着扛了三个大口袋的林叶在夜色中消失。 站在秩序楼的五楼,看着林叶跑远,聂无羁想着,那个家伙,真的不是一个典型意义上的好人啊。 然后他笑了笑。 他也不是。 林叶去秩序楼偷东西只是顺路,他今夜悄悄离开契兵营,是想回家来看看老陈是不是真的搬走了。 而且这件事林叶并不能去阻止,因为陈微微才是老陈的儿子。 如果他们父子关系真的能改善,那才是真的值得庆祝的事。 等他到家门口的时候就看到有个黑影,正在试图爬墙。 看那笨拙的样子,林叶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扛着三个大口袋,还能轻飘飘的落在那黑影背后,然后......在那黑影屁股上托了一把。 那黑影是老陈。 老陈回头看,顿时尴尬起来,为了缓和尴尬他笑着说:“回来了啊,偷不少东西啊。” 林叶又叹了口气。 他把老陈托上墙,然后他跳进去,再从里边把老陈扶下来。 毕竟小子奈是在里边插了门,老陈就算有家里钥匙也进不来。 “我是不放心。” 老陈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土一边说道:“儿子接我回去,我高兴,可高兴了,可是子奈一个人住这,我心里不踏实,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林叶笑。 老陈道:“他说每天都回家来住,可是我知道他现在已是神宫的人,哪能那么清闲每天都回家,以后他不回家,我就来这。” 林叶:“嗯。” 子奈真的没睡着。 她也有些不习惯了。 曾经在大街上流浪,抱着狗儿蜷缩在柴堆里,她经过一段时间好像也适应了。 但一个人如果适应了不孤单,再想重新适应孤单,很难很难。 狗儿小寒围着林叶和老陈乱转,尾巴摇的好像要飞起来似的。 子奈站在那傻笑。林叶把东西放下:“一会儿挑挑看有什么喜欢的。” 子奈:“又......” 话还没有说出口,林叶已经打断了她:“来路很正经。” 子奈:“有多正经?” 林叶:“最起码没人会找。” 老陈:“你别胡说八道了,以后不能教坏了子奈。” 林叶:“好......” 他让子奈和老陈翻找一下,那些东西里有没有他们喜欢的,如果有就留下,如果没有当然是卖了换钱。 卖了换钱,攒钱买沉铁! 他自己进了屋,把灯火挑亮,然后从怀里取出来一个信封。 聂无羁问他是不是找到什么东西然后塞进口袋里了,林叶以人格担保没有塞进口袋。 只是塞进怀里了。 信封里不是什么书信,而是一份账单,那些人又不愚蠢,怎么会真的留下什么书信往来。 可是账单这种东西,不到必要的时候不会被销毁。 秩序楼一共才成立了没多久,账单也不厚,只几张纸,而这几张纸上当然记着的不是他们吃喝拉撒睡的开销。 在这账单上所有欠款的去向,都没有标明名字,用的是一种符号。 都是飞鹰的图案,只是形状和神态不一,林叶在其中一笔钱款去处的后边看到了熟悉的图案。 他拉开抽屉取出来个铁牌,那是他从金胜往的床底下翻找出来的。 这个铁牌,和账单上的符号之一,一模一样。 明明白白的写着,有多少两银子,多少珠宝,多少其他东西,给了这个符号。 其中有一样东西林叶比较在意,那上面写的是染沙。 林叶从腰畔的鹿皮囊里把那团黑沙取出来,心说原来你叫这个名字。 账单里只写了名字,如何使用并没有提及,可现在知道名字了就应该查得出来。 有了这账单就说明,金胜往在谢夜阑来之前,甚至是那些悍匪制造事端之前,就已经和他们有联系了。 所以这位金大人,也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林叶数了数,这份账单上的飞鹰符号一共有七种,除了秩序楼上悬挂的那种之外是六种,也就是说有六个很重要的人被秩序楼收买。 代表金胜往的符号,在这六个符号中排在最前,林叶猜测,这是不是说明金胜往的地位最高? 秩序楼拔地而起,秩序楼又轰然崩塌。 这一切都不正常,不管是出现还是消失。 如果非要给这个不正常找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使用期限到了。 他们出现的越光彩夺目,越是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那就作用越大。 林叶看了看手中铁牌。 秩序楼只是一个工具,但这六个符号代表的人,一定不只是工具。 在秩序楼创建之前的那段时间,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注意力都在那群悍匪身上。 所以,金胜往一定在暗中帮助谢夜阑做了些什么,大到不惜用秩序楼那么多条人命来遮掩。 不是契兵营,如果谢夜阑那么在意契兵营的话,就不会被林叶钻了空子。 林叶又不是真的那么自大,觉得他已经能把一位世子逼的毫无招架之力。 已知谢夜阑来云州的最终目的是扳倒北野王,那么......何处是北野王的七寸? 这样推测,那就更不可能是契兵营。 此时林叶脑袋里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顺畅。 秩序楼是个遮掩,契兵营也是遮掩,都是谢夜阑故意做出来的假象。 北野军? 林叶想到这微微皱眉。 难道另外五个符号代表的人,都是北野军中的高层? 不管是不是,林叶都打算找机会去提醒一下小姨。 谢夜阑表现朱来的拙劣和愚蠢,应该都是故意装出来的,他在谋大事。 “哥。” 就在这时候,林叶听到院子里子奈喊了他一声。 出门后,见子奈手里拿着一件东西,在月色下,竟是散发着淡淡的紫色光华。 这像是一根短笛,只是看起来像,因为那东西是个实心的,中间不通。 林叶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忽然就想起来不久之前聂无羁说的话。 聂无羁说,上阳宫的东西按照等级划分,是蓝紫金红,红色品级最高,蓝色最低。 这短笛散发着淡淡的紫色光华,会不会是上阳宫的东西? 他又想起之前和他交手过妙音八转,所以推测,这应该是一件修行音功所用的兵器。 所以他有些遗憾的说道:“对咱们没用。” 小子奈毕竟是女孩子,这东西颜色漂亮,晶莹剔透,看着就喜欢。 她拿过来后说道:“就留着玩吧。” 林叶点头。 刚要再看看口袋里的其他东西,就看到小寒猛的转头看向门外那边。 下一息,一个身穿蓝袍的人就出现在墙头上,单手还托着一个看起来至少有水缸那么大的东西。 林叶都惊着了。 聂无羁飘落在地一边走一边说道:“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况且我这个时辰回天水崖,刚好容易下手。” 他竟是真的把器炉给偷了出来。 林叶:“天水崖中,像你这样的逆徒不多吧。” 聂无羁:“只我一个。” 林叶:“替你们天水崖开心。” 聂无羁把器炉放下,然后又从怀里掏出来一本书册:“我先看看怎么用。” 林叶:“!!!!!” 聂无羁道:“放心放心,我只是许多年前用过一次,难免会忘记些什么,连我器书都一起偷出来了,足显我的诚意。” 林叶:“足显你根本不会。” 聂无羁:“我还请了个帮手,你放心就是了,只是会稍稍晚一些到。” 他看向林叶:“先把东西拿出来,我对照器书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材质。” 林叶看向小子奈,子奈立刻就明白过来,回到配房里拖着一个大包出来,里边是几百把短刀。 林叶忽然想起来染沙的事,于是问:“你那器书中,可记载了什么是染沙?” 聂无羁道:“不必查器书,染沙是一种......很珍贵的废物。” 林叶皱眉。 聂无羁道:“染沙出自大玉南疆不染池,不染池是南疆冶族圣地,据说内心邪恶肮脏的人,进入不染池中洗浴之后,也能净化其内心。” 林叶:“你信吗?” 聂无羁:“我不信。” 他问:“你为什么问染沙?” 林叶道:“因为我有。” 聂无羁:“来,你再问我一次,你信吗?” 林叶:“你信吗?” 聂无羁:“我不信。” 林叶想了想,算了吧,有也不能给聂无羁看,他可能会拿去练手。 他问:“为何说染沙是最珍贵的废物?” 聂无羁道:“因为那是唯一一种,本身什么都不是,只能靠吸附别的飞器来改变它自身能力的东西。” 林叶懂了。 若染沙吸附在一件蓝品飞器上,那它就会得到一些蓝品飞器的能力。 若它吸附在最极品的飞器上,那它就能有一些极品飞器的能力。 前提条件是,人家拥有飞器的人,得同意你这么做。 若是不同意,你只能用强,夺了人家飞器来这样做。 虽然麻烦些...... 都这么麻烦了你还想个屁? 你都具备了夺人家极品飞器的实力了,那你就用夺来的极品飞器啊。 你还他妈的用这染沙做什么? 这么一想,染沙不是珍贵的废物,是极品废物。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小女孩就是麻烦 聂无羁说,染沙倒也不是一无是处,它和什么亲近,就会具备什么气质,而且还有一点防御能力。 林叶想着,染沙到目前为止,接触过的好像也都是低级的飞器,且次数极少。 真要说和什么亲近,那就是和他亲近。 毕竟这玩意除了会吸收其他飞器的能力之外,确实还算是一件不错的防御武器。 像他这样只能靠近身取胜的人来说,染沙可以抵挡几次敌人飞器的袭击,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所以想来想去,林叶觉得这染沙还挺适合自己。 不是还挺,是完美适合自己。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他听到聂无羁说道:“染沙这种东西,其实最适合最低级的武者。” 林叶默不作声。 聂无羁道:“尤其是像启明境一芒这样的最弱者。” 林叶默不作声。 聂无羁又道:“我没有见过,但据我所知,染沙是一种很细很轻的沙粒,对于内劲稀薄的人来说,不能控制飞器,但控制个沙粒总不是问题,若要这么说的话,可将染沙视为启明境一芒最强不会飞的飞器。” 林叶在心里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 他打断聂无羁:“说说铸造兵器的事吧。” 聂无羁:“你不会真的有染沙吧?” 林叶:“哈哈哈哈哈......我怎么会有那么适合最弱者的东西,我又不是。” 聂无羁:“嗯,那你就是真的有。” 林叶默不作声。 聂无羁:“有就有吧,不过话说回来,你若真有,那确实和你很搭,毕竟你是最强启明境一芒。” 林叶:“送客。” 聂无羁:“好,现在咱们说造器的事。” 他让林叶把院子里的灯火尽量点的多一些,更加明亮起来。 林叶道:“不能在屋子里做吗?” 聂无羁看了看屋子:“你这屋子挺好的,还是新建的,炸了不好。” 林叶:“!!!!!” 聂无羁道:“凡事都无绝对,我可以跟你保证九成九,却不能保证十成十,你懂我的意思吧。” 林叶:“子奈,送客。” 聂无羁:“......” 他是真的很想练练手,毕竟在上阳宫里,这种事也不能容得他胡作非为。 他什么都想尝试,什么都想学会,这是他性格。 如今有了这个机会,他当然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被送客送出去。 所以他立刻说道:“如果我造不出你满意的东西,我以后会赔给子奈一件好的飞器。” 林叶想了想,点头:“说话要算话。” 聂无羁:“那是自然,我以上阳宫的名义起誓,若我食言,天水崖天打雷劈。” 林叶眼睛都睁大了,心说聂无羁啊聂无羁,你不愧是天水崖司座神官的爱徒。 林叶把院子里点了许多火把,看起来亮如白昼。 他问:“现在怎么做?” 聂无羁一边翻看器书一边说道:“器炉中自有法阵,只需注入内劲催动法阵运转,便可熔炼材料。” 他把器书揣进怀里:“简单。” 然后他将器炉的盖子打开:“我催动器炉,你们把那些短刀丢进去。” 林叶示意子奈和老陈离远些,抱上狗离远些。 这个聂无羁平时觉得还挺靠谱的,现在却一点儿靠谱的意思都没有。 炸了房子可以再盖,炸了人怎么办,炸了狗也不行啊。 林叶想起来什么,回身从那三个口袋里翻出来一面盾牌。 这是他在秩序楼里找到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总之能在五层楼上找到的,大概都不是凡品。 他用盾牌护住自己:“开始吧。” 聂无羁双手放在器炉上注入内劲,器炉一圈逐渐亮起光华,大概三五息之后,器炉上又亮起密密麻麻的星光。 聂无羁看向林叶:“可以放了。” 林叶一只手拿着盾牌,一只手抓了一把短刀扔进去。 器炉中发出微微的嗡嗡声,像是有一只比较大的飞虫在不断盘旋一样。 片刻后,嗡嗡声消失不见,林叶从盾牌后边探出头看,发现器炉中空空如也。 他问:“我刀呢?” 聂无羁点头:“对啊,你刀呢。” 聂无羁那般聪明的人,又那么博学,可这块确实是他短板。 林叶看向他:“我没想到,你把一件金品飞器造成蓝品飞器的事,都是吹牛皮。” 聂无羁:“并没有,只是那日有人指点。” 林叶:“指点你的人呢?” 他刚问完,就听到有人回答:“在这。” 一道人影从院墙外边轻飘飘的飞了进来,落地的时候,竟是还带着一阵香风。 林叶也不是个才来云州时候的棒槌了,他知道女孩子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种香气。 师娘身上有,小姨身上也有,那次小姨带他去青楼,那里的香气更浓。 那青楼里的香气虽浓,怎么都显得落了些下乘。 这落地的女子,身上那种香气远远超过林叶以往所接触的任何一个女子。 且,这种香气不是浓郁,而是沁人心脾。 就像是走在百花齐放的园子里,你不必故意伸着鼻子去闻某一朵花。 只要走在其中,花香就会钻进你鼻子里,还是林叶以往完全没有闻到过的一种香气。 聂无羁见这人到了,连忙俯身:“师姐。” 连聂无羁都如此客气,林叶也抱拳行礼。 这女子看了一眼器炉:“你就这么糟蹋东西?” 林叶道:“他确实糟蹋东西,我一柄短刀进去,什么都没了。” 女子道:“我说的是,他糟蹋了我的器炉。” 她看起来大概二十五六岁左右年纪,穿着一身白色纱裙,动如飘雪,静若寒梅。 在这样的深夜里,一般人穿着这样的一身白衣,还会飞。 那大概有七成可能是个阿飘,可她身上却只有仙气。 聂无羁连忙介绍道:“这是上阳宫录法神官,陆云伽。” 林叶又抱拳:“见过神官大人。” 上阳宫有个独特的地方,叫做录法司,录法司中地位最高的便是录法神官。 在各地上阳宫中皆有录法司,按照品级来说,录法神官和蓝袍神官差不多。 但,在各地上阳宫中,除了司座神官之外,没有人能命令录法司做事。 聂无羁称她为师姐,实际上陆云珈也并不算是上阳宫弟子。 简单来说就是,录法司的人,多数为上阳宫外聘人员。 就是特招的。 看重的自然是他们的造器能力,也有其他能力超群的人。 林叶在这个时候,忽然间想到了一个问题,聂无羁说这器炉是他偷出来的。 这个仙气飘飘又冷傲的女人说,这器炉是她的。 于是,林叶看向聂无羁,聂无羁像是看出来林叶的想法,所以扭头不看林叶。 他这般心虚,林叶大概也就明白了,聂无羁偷的大概不只是个器炉。 “师姐。” 聂无羁连忙转移话题,指了指那些短刀说道:“他们想把这些短刀,熔炼成一件兵器。” 陆云珈:“这么多,熔炼成一件,谁用?” 林叶指了指子奈:“她。” 陆云珈皱眉:“开玩笑。” 说完转身就要走:“我没空陪你们胡闹,聂无羁,你把我器炉怎么偷出来的,就怎么给我送回去。” 林叶一怔,心说难道自己猜错了,还真是偷出来的? 聂无羁连忙对林叶说道:“师姐是可信之人,你快让子奈展示一下。” 林叶看向子奈,子奈叹了口气。 她迈步走到石磨那边,单手把石磨举起来,象征性的举了七八次后又放在那了。 然后走回来。 聂无羁觉得还不够,又道:“你再多展示一下,那石磨看起来也不够重。” 子奈往四周看了看,院子里倒也没什么比石磨更重的了,然后她瞥到了驴。 驴也看到她瞥自己了,于是往后缩了缩。 她默不作声的走过去,把驴抱起来放在石磨上,那驴连个大气都不敢出。 然后她又单手举着石磨和驴,举了几次。 陆云珈这冷傲的女人啊......眼睛都亮了,没被惊讶住,是很欣赏,又不只是欣赏。 她缓步走回到器炉那边,从腰上挂着的锦囊里取了些粉末洒进去,然后双手按住器炉。 “那些短刀材质一般,是把杂质极多的星纹铁,又熔炼到许多凡铁之中,练出来也剩不下多少。” 器炉在她掌下,光华璀璨。 片刻后,器炉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星点竟是转了起来,一圈一圈,格外明亮。 器炉运转,陆云珈就把手松开:“把东西放进去。” 聂无羁这平日里看起来都有些高傲之人,在陆云珈面前像是个跟班小弟一样。 连忙过去,把那些短刀不断扔进器炉中,一把短刀进入器炉后不久,便只剩下大概一个手指肚那么大。 陆云珈道:“品级太低,还有别的东西没有?” 聂无羁:“应该是没了。” 陆云珈:“那也练不出什么,星纹铁本就勉强算是紫品的东西,这些有杂......” 说到这,她忽然看到了林叶手里的盾牌。 “这个还勉强。” 陆云珈迈步过去把盾牌拿过来,随手扔进器炉中。 林叶:“?????” 他反应过来,把那几个口袋拎过来:“神官大人可以看看,还有什么能熔炼的。” 陆云珈低头看了一会儿,皱眉:“不入眼。” 然后看到了那个淡紫色的短笛:“这个也勉强。” 然后随手扔进器炉里了。 子奈:“啊?!” 陆云珈似乎对子奈还有些喜欢,大概因为子奈是个小姑娘的缘故。 她问:“怎么了?” 子奈:“我喜欢那个,也喜欢那个颜色。” 陆云珈道:“小女孩就是麻烦,一会儿我给你在兵器上用短笛熔个蝴蝶结。” 子奈:“啊?!” 陆云珈示意林叶把口袋里的东西都倒出来,她扫了几眼就失去了兴趣。 然后背着手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没什么收获,越发失望。 她对子奈道:“东西就这么多吗?造不出多好的兵器。” 子奈还没说话,陆云珈忽然皱了皱眉,她感受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院子一侧有个东西用苫布盖着,她走过去的时候一摆手,那苫布就被扇飞。 那尊石像露出来,陆云珈围着走了一圈,点了点头:“这个也还勉强。” 然后,单手提着那石像就回来了。 她把那石像头朝下往器炉里一戳,器炉都震动了起来。 陆云珈微微皱眉看着器炉,林叶他们以为她是在担心器炉被搞坏。 片刻后,陆云珈看向聂无羁:“这东西,我记得天水崖里还有三个?” 聂无羁:“啊?!” 陆云珈一摆手:“去吧。”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特别可爱 聂无羁看着陆云珈,陆云珈不看他,而是看着子奈。 林叶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初次见面,可陆云珈好像对子奈格外喜欢。 但当他看着陆云珈单手拎着石像往器炉里按,似乎也就明白了一些为什么她喜欢子奈。 器炉的熔炼速度极快,那么大一尊石像竟是很快就消失不见。 当然,也可能是陆云珈按的劲儿大,别说是往器炉里按,林叶觉得她就算是往石板里按,此时应该也按进去了。 聂无羁问:“真的要我回去把剩下那三尊石像偷回来?” 陆云珈:“有什么问题?” 聂无羁:“那是偷。” 陆云珈指了指器炉:“这个不是?” 聂无羁:“......” 器炉确实是他从陆云珈的录法司偷出来的,而那三尊石像现在也在录法司。 这种东西被带回去,当然是交由录法司处置,大部分是会被销毁。 聂无羁:“可......那是三个。” 陆云珈微微皱眉:“三个,很难吗?” 聂无羁沉默下来,心说普天之下大概也就你一个女的觉得不难。 看了一眼子奈后,他更正了自己的想法......俩。 陆云珈沉默片刻,从腰带上的锦囊中掏了掏,掏出来一串钥匙:“不算你偷。” 聂无羁:“师姐,这不是偷不偷的问题,算我偷都行,真的搬不动。” 陆云珈:“我已经把钥匙给你了。” 聂无羁刚要说话,忽然间反应了过来,连忙道:“明白了。” 他拿了钥匙,一掠就出了小院。 陆云珈又看向林叶:“等着也是等着,你把那些废品也都一件一件放进去,终究还是能练出来一丝东西。” 林叶想也没想,把那些东西一件一件往器炉中丢。 这些都是从秩序楼里找来的,管它是什么,这位神仙一样的陆姐姐让丢就丢呗。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外边传来一阵阵车马声,林叶过去开门,见聂无羁居然是赶着马车回来的。 还不是一辆。 那石像沉重,一辆马车都拉不得三尊,两尊都显得吃力,所以他干脆找录法司的人赶了三辆车运来的。 在陆云珈把钥匙给聂无羁的时候,聂无羁其实都没有反应过来。 录法司不只是要为上阳宫打造各种兵器,还要为上阳宫销毁各种各样的东西。 这三尊石像是从飞鱼堂拉回上阳宫的,司座艾悠悠看过之后,只吩咐了一句......送交录法司销毁。 所以今夜就这样正大光明的拉出来,若以后有人问及,那当然是拉到外边去销毁了。 至于为什么要拉到外边去销毁,你问录法司啊,你问陆云珈啊,你问我做什么。 我就是个帮忙的。 就这样,四尊石像先后被陆云珈给熔炼了,她好像一点儿都不在乎。 其实林叶还有几分在乎,不是舍不得,而是那石像经由聂无羁改造,可以帮小子奈测试实力。 现在就这样毁了,以后小子奈到何等境界,只能是到了她该测武的时候。 足足一夜。 到天快亮的时候,陆云珈的视线从器炉上挪开,脸上出现了几分欣慰。 她走到近前,居然就那么把双手按在了本该巨烫无比的器炉上。 随着再次有嗡嗡之声起来,旋转着的飞星逐渐回归原位,器炉上的光也逐渐微弱。 等器炉上繁星全都归位,光芒变得闪烁,陆云珈随即深吸一口气。 她将袖口挽起来,闭眼了片刻,双臂上便有碧绿色的光芒闪烁。 她将内劲在手臂之外形成保护,然后直接就伸进了器炉中。 这把林叶都吓了一跳,把小子奈吓得叫出了声。 已经睡着了的老陈,被子奈吓得一哆嗦。 就见陆云珈在器炉里不断的摸索,又像是揉-搓,这样又足足持续了一刻左右。 陆云珈把手从器炉中抽回来的时候,胳膊上的碧绿光芒已经弱了许多。 而此时,她手里提着一条狼牙棒。 林叶的眼睛,也在那狼牙棒逐渐露出真容的时候一点点睁大。 一根,又长,又粗,但通体晶莹,透亮如玉,还带这个淡紫色蝴蝶结的狼牙棒就这样出现了。 陆云珈单手拎着狼牙棒,似乎对分量还算满意,她举起来对着天空看了看,表情又有些不满意了。 耗费了四尊石像,再加上几百把短刀,再加上三口袋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熔炼出这么大个棒子。 大概有两尺多长,顶端浑圆,一圈凸起也不是尖刺,而是钉帽似的,更像是装饰。 越往下越细,到手握处,大概也就如一根胡萝卜似的粗细,那蝴蝶结就在手握处往上一点点。 “稍显可惜,勉强算作紫品。” 听她这样说,林叶有些好奇:“这形状,是器炉决定的?” 陆云珈看白痴一眼看了林叶一眼:“自然是我捏的。” 林叶想起来刚才她伸手进去,原来真的是捏出来的! 陆云珈像是懒得理会林叶,把狼牙棒递给小子奈:“给,果然加个蝴蝶结看着可爱些,这才是小女孩的玩具。” 子奈接过来,手不由自主的往下一沉。 陆云珈:“重了?” 子奈摇头:“没有,是我没料到会有点分量。” 她拎着那狼牙棒往四周看了看,林叶,聂无羁,老陈,三个人一块往后退了一步。 小寒退了两步。 驴退了五步。 子奈拎着狼牙棒走到那磨盘旁边,深吸一口气,然后单手握着狼牙棒一抡...... 砰的一声! 那么大一个磨盘,先是在中间被砸断,半息之后就开始粉碎。 等子奈把狼牙棒提起来后,那磨盘就剩下一地的粉末,其中倒是也有些碎石,可没有超过花生粒大小的。 “还行。” 陆云珈勉强笑了笑,算是对这件作品的认可。 聂无羁忍不住问:“昨夜里加入器炉的东西,其中有两三件都是紫品,为何练出来的才勉强到紫品?” 陆云珈道:“因为我提纯熔炼后,那三件东西根本不配为紫品。” 聂无羁懂了,林叶也懂了。 在外边的世面上,那三件东西确实可以按照紫品来售卖,可在陆云珈眼里,那样的紫品就是垃圾。 她说子奈这东西勉强够紫品,只是相对来说,和市面上的紫品相比,这狼牙棒大概可以称为紫品中的上品了。 陆云珈似乎对男人们都有些没兴趣,只喜欢和子奈说话。 她蹲在子奈面前道:“虽然东西品级不够好,但我把法阵留下了。” 她伸手握住狼牙棒,注入内劲,狼牙棒随即发出淡紫色光芒,那些犹如钉帽一样的地方,有极细密的金色纹理出现。 聂无羁吓了一跳。 陆云珈竟然把石像上的法阵缩小分散到钉帽上,如此一来,小子奈拿着这东西与人交手,只要被这兵器打中的修行者,内劲就会被压制? 这就是为什么陆云珈被誉为上阳宫年青一代,最有天赋的录法神官的原因。 这器炉,她自己造的,这器炉上的法阵,她自己研究出来的。 伸手入炉捏造飞器的本事,整个上阳宫,乃至于整个江湖,可能都不超过三位。 一位是她师父,一位是她师兄,那两位,都在歌陵上阳宫。 林叶好奇,走到子奈身边伸手:“我试试。” 子奈随手递给他:“有点重。” 林叶心说你拿得起来我难道还能拿不起来,我就是靠..... 啪嗒一声,掉了。 林叶还握着狼牙棒呢,可是连他身子都被坠的弯腰了。 狼牙棒一头戳在地上,地上出现个坑。 林叶略微有些脸红。 也因为他有些脸红,所以聂无羁放弃了他也想试试到底有多重的打算。 在场五个人,三个男人两个女人,两个女人拿这东西跟玩儿似的,三个男人都拿不起来的话,略显难堪。 老陈不一样,老陈想试试的心都没有。 陆云珈示意子奈把狼牙棒给她,子奈随即递过去,林叶这才松了口气。 他刚才试了试,能提起来,但肯定得龇牙咧嘴。 这种情况下他一旦龇牙咧嘴,费劲扒拉的提起来了,还不如不提起来好看。 “你叫子奈?哪两个字?” 陆云珈问。 子奈告诉她后,陆云珈点了点头:“名字真好听。” 子奈:“没有陆姐姐的名字好听。” 这话,居然把陆云珈说的眉眼都带着笑,她看了子奈一眼:“若真有你这样一个妹妹就好了。” 她以前一直被人称为怪胎,此时看到子奈,就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所以难免多了些疼爱。 陆云珈道:“我把你的名字刻在上边,这样,这就是独一无二只属于你的兵器了。” 说到这,她取出来一个大概只有一根手指那么长的小刀,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很璀璨的光泽。 陆云珈刚要刻字,又想起来什么,她问子奈:“对了,你想想给这狼牙棒取个名字吧。” 子奈想了想,摇头:“我不会取名字。” 陆云珈思考片刻后说道:“那我帮你想一个。” 说完,就用那不起眼的小刀,在狼牙棒上认真的篆刻,这狼牙棒足够坚硬,可是那小刀刻字,却如同在豆腐上刻字一样,极为轻易。 陆云珈一边刻字一边说道:“等以后陆姐姐那边再有什么合适的东西,就来找你,给你熔炼进去,见面礼只送你一件勉强到紫品的东西有些丢人了,以后我帮你把它变成金品的。” 她刻完字,轻启朱唇吹了吹,对字体好像有些满意。 将狼牙棒递给子奈:“名字帮你想好了,也刻上去了,这是独属于你的可爱的特别的兵器。” 林叶:“可爱......” 聂无羁:“蝴蝶结......” 老陈刚想说特别的,就看到 那两个女人同时转头过来,那两个男人同时扭头看向别处,老陈就没敢说话。 子奈接过狼牙棒后再三感谢,陆云珈笑了笑说,她可喜欢子奈了,以后会常来看她,然后便回了上阳宫。 林叶和聂无羁都好奇,到底陆云珈给这条大棒取了个什么名字。 两个人凑过去看,老陈也凑了过来,三颗脑袋挤在一块。 子奈把狼牙棒伸出去给他们看,那手握处往上,蝴蝶结旁边,刻着五个字。 子奈特别棒。 “嘁......” 聂无羁一转身:“回去睡觉了。” 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特别棒......神特么特别棒。”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要去还是不去 一夜没睡,林叶还在天彻底亮起来之前赶回契兵营,虽说他现在已是主将,可毕竟还有个时刻都盯着他的封秀。 一开始,林叶本以为封秀这样的人,该是谢夜阑手中很重要的一颗棋子。 后来林叶醒悟,连契兵营对于谢夜阑来说都不重要,那区区一个封秀,谢夜阑又怎么会在意? 甚至,林叶觉得谢夜阑巴不得封秀死掉。 因为林叶现在已经有点相信了,封秀他们那些人,真的是兵部挑选出来的。 林叶从院墙外边掠进来,契兵营巡逻的时间他自然清楚,这里此时不会有人注意,他也清楚。 装作清早巡视营地的样子,林叶一边走一边看。 才走了没多久,就看到封秀居然在前边。 那个家伙住着拐杖,似乎是专门在这里等着他。 上次封秀被打的很惨,但是偷袭封秀的人还比较有底线,没有奔着把人往死里打。 看起来凄惨无比,其实也没有内伤。 封秀的模样此时依然还能看出狼狈,身上绷带的数量比他衣服都要多的多。 “林将军。” 封秀叫住林叶:“在干嘛呢?” 林叶:“巡视一下。” 封秀:“别装了,我昨夜就到过你的营帐找你,你不在,我一夜没回去。” 林叶打量着这个浑身是伤又要强的男人,忍不住多了几分敬佩之心。 封秀道:“你昨夜里就偷偷离开了军营,刚刚你跳墙进来的时候我也看到了。” 林叶:“我跳墙出去的时候你见了吗?” 封秀:“那倒没有。” 林叶:“嗯,那就好。” 说完就继续往前走,封秀拄着拐杖横跨一步,拦住林叶:“就这么走了?” 林叶一挑眉:“嗯?” 封秀因为林叶这嗯了一声,下意识想往后闪,他说:“还想动手打我?” 林叶:“何来一个还字?” 封秀:“你真以为我猜不到,偷袭我的就是你?整个契兵营里,除了你能打我,谁还能?!” 林叶:“不要讹人。” 封秀:“你不用紧张,我只想和你谈谈。” 林叶想着,我此时难道表现的紧张了? 再看看封秀,拄着拐杖的手握得紧紧的,大概时刻准备着一拐棍把林叶干翻。 林叶:“谈吧。” 封秀往四周看了看,这里是辎重营,四周都是草料和物资,确实是个比较隐秘的地方。 “我想请问林将军一件事。” “问。” “林将军有没有觉得,你我之间,本不该有这样的矛盾?如果不是出现什么意外的话,林将军也应该能接受做契兵营的副将,对吧?” 林叶:“现在不接受了。” 封秀道:“是,你已是主将了。” 林叶道:“我不大会聊天,如果你想好了确定要和我聊聊的话,我倒是愿意。” 远处,晨练之后的陈微微正在散步,路过这里,远远的看到了林叶和封秀面对面站着。 陈微微看到这一幕,眼神微微有了些变化。 他有些好奇,如此对立的两个人,能聊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候,大营门口忽然来了一支队伍,看起来是城主府的人。 不多时,主将大帐。 林叶一进门就看到城主府的一位武官站在那,看品级,应该是正四品,比林叶要高。 这种级别的将军,若是放在边军中,已可独领一军。 可在城主府里,也只能是带着一些护卫,听从城主调遣。 “林将军。” 那四品武将笑了笑道:“我是城主大人府里的武官,我叫修万仞。” 林叶行军礼后说道:“以前没有见过将军。” 修万仞道:“我这不也是第一次见到你么。”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叶:“林将军去换一套衣服吧,你我要去北野王府。” 林叶:“此时去?” 修万仞:“此时去。” 城主府的人突然要去北野王府,而且还要带上他,林叶觉得这其中大概没什么好事。 换好了契兵营将军的衣服,林叶随修万仞出大营,一路上,修万仞和林叶找话题闲聊了几句,此人的态度,倒是很温善。 到了北野王府门外,林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在田里蹲着收拾菜地的老农。 想起来在武馆里那位不羁的大将军,林叶不得不对这样的人心生戒备。 这云州城里的大人物,似乎都深不可测。 别说北野王拓跋烈,便是那位金胜往金大人,似乎都藏着天大的秘密。 修万仞和林叶同时下马,走到近前行军礼。 “来了啊。” 拓跋烈甩了甩手上的泥土,略显愧疚的说道:“没想到世子这么快就派人来,倒是失礼了。” 他指了指王府那边:“边走边说吧。” 这一路走一路聊,林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玉北疆的邻国叫做冬泊,东北疆外的邻国叫做孤竹。 冬泊与孤竹,这十余年来与大玉交好,得大玉不少好处,已成大玉北方屏障。 大玉每年都会调拨大量的物资送往这两个小国,其中当然也包括不少精良的甲械装备。 还会选派不少能才到这两国,帮忙训练军队,提升战力。 尤其是冬泊国,夹在大玉和娄樊两个大国之间,必须得做个选择。 以前冬泊是娄樊属国,所以每次娄樊大军南下,都可直达大玉边疆。 后来,因为娄樊对冬泊的欺压实在过于严苛,为了保证冬泊不会倾向大玉,更是毒杀了已经有些动摇的冬泊老皇帝。 本以为做的天衣无缝,结果意外露出马脚,这种大仇,冬泊自然不能再忍下去。 新皇登基之后,便派遣使臣到大玉觐见玉天子,愿意向大玉称臣。 也因为这件事,激怒了娄樊,娄樊调遣大军南下,要先灭冬泊,再攻大玉。 冬泊国新皇随即向玉天子求救,玉天子一声令下,调两支极为善战的边军北上。 一为大将军拓跋烈所率领的北野军,还有一支便是大将军刘疾弓所率领的怯莽军。 那一战之后,冬泊虽元气大伤,可在大玉的支持下,击退了娄樊大军。 自此之后,冬泊与大玉的关系,更为坚固。 这次,是冬泊皇帝明伦得一至宝,所以选派人手,往大玉这边过来,要敬献给玉天子。 得消息后,世子谢夜阑随即与北野王商议,派人往北疆外迎接。 世子的意思是,明面上,由北野军选派一支队伍过去,但为了安全起见,由城主府再选派一批人在暗中保护。 以往冬泊的使团来可没有这么大的阵仗,所以由此可以断定,那件至宝,真的格外重要。 拓跋烈答应了谢夜阑的提议,他选派一位将军,带五百名悍卒迎接,并沿途护送。 城主府选派出来的人,在暗中作为支援。 正说着,林叶看到从城主府里出来个熟悉的身影。 那一身淡黄色长裙,又如何能是别人。 离着还有十几丈远,拓跋云溪朝着林叶招了招手,林叶看向拓跋烈,拓跋烈笑道:“去吧。” 林叶跑到拓跋云溪面前问:“怎么了小姨?” 拓跋云溪道:“若谢夜阑让你去北疆外迎接冬泊使团,你不能去。” 林叶:“违令,要砍头。” 拓跋云溪:“我照着你,便不会有事。” 林叶问:“很危险?” 拓跋云溪摆了摆手,她身后的随从立刻就退到了远处。 拓跋云溪道:“从前年开始,玉天子便时常觉得身体不适,据说每隔一段时间,便有心口痛的病发作。” “遍寻名医,得出一个方子,唯用冬泊那边独有的雪龙心为药引,熬制丹药,才能根治。” 林叶道:“冬泊使团送来的,便是这雪龙心?” 拓跋云溪道:“是。” 林叶:“雪龙是什么?” 拓跋云溪没有想到此时这个傻小子在意的,居然不是这其中藏着多大的祸心和危险,竟是问那雪龙是什么。 可她还是耐心的解释道:“冬泊有一座雪山,名为天宫山,山中有一种独特的野兽,据说其中大者,体长数丈,凶猛无比,龙头,蜥身,巨尾,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是为雪龙。” 林叶想了想,大概就是鳄鱼那个样子,只不过是生活在雪山上的鳄鱼。 拓跋云溪道:“谢夜阑让你去,必没有安什么好心。” 林叶:“可若我不去,他也不会有什么好心。” 拓跋云溪:“我来想办法。” 林叶点头:“听小姨的。” 拓跋云溪让他回去,不管拓跋烈说什么,他先答应下来,她来想办法阻止。 拓跋烈见林叶回来,笑了笑道:“我已经答应了世子的提议,你回去准备一下,过两日便要出行。” 林叶道:“遵命。” 拓跋烈看向修万仞:“修将军先回去和世子复命吧,我和林将军再聊几句私事。” 修万仞俯身行礼,看了林叶一眼后告辞。 拓跋烈一边走一边说道:“我那妹子,不让你去?” 林叶道:“是。” 拓跋烈道:“你觉得应该去,还是不该去?” 林叶:“大将军军令如山。” “哈哈哈哈哈。” 拓跋烈笑道:“怪不得她总说你懂事,这么会说话,难得。” 林叶心说大将军你看错了。 拓跋烈道:“她也一定告诉了你,那至宝是什么。” 林叶点头:“是。” 拓跋烈道:“此行必有危险,她不想让你去也是情有可原,娄樊在冬泊国内必然有大量密谍,他们会穷尽心思的把东西抢走,其实又何止是冬泊,北疆之内,亦有大量娄樊的密谍在。” 他看向林叶:“所以此行的凶险,你该能想象的出来。” 不等林叶说话,他继续说道:“可是男子汉大丈夫,若事事都退缩,怎么可能有大成就?” 他抬起手在林叶肩膀上拍了拍:“我妹子觉得你定能出人头地,可我不希望,你只是靠她出人头地。” 林叶道:“大将军话说的远了,我去北疆之外,是遵大将军军令。” 拓跋烈哈哈大笑。 “她说过想让你去尚武院,你说资格不够就不去。” 拓跋烈:“这一趟回来,事情做的好了,天子都知你名字,谁还敢说你不够资格?” 说完后转身走了。 林叶站在那看着这位大将军的背影,觉得大将军的话里,句句在提小姨,可句句说的都不是小姨。 尤其是那句,天子都知道你名字...... 天子知道他的名字,那天子当然也知道他是刘疾弓遗孀的养子。 林叶深吸一口气。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迟来的清算 许多事可以瞒得住,但经不起时间考验,林叶才来云州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人在意他从何处来,又是谁。 然而此时的林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那个许多人开始注意他的位置。 拓跋烈一句天子将知你名,似乎是在点醒林叶什么。 拓跋烈不可能不知道林叶是婆婆的养子,是老幺。 就算小姨没有把这些事告诉他,他也一定早已知晓。 所以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让林叶思考了许久。 小姨曾经说过,当初被算计被陷害的不只是大将军刘疾弓一人,也不只是怯莽军一支队伍。 北野军能够减员半数回来,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没在冬泊全军覆没,显然有些人很失望。 所以林叶也知道,拓跋烈心中也憋着一口怨气,小姨心中当然也有怨气。 如果天子知道林叶是刘疾弓夫人的养子,那么林叶就不得不走到明面上来。 拓跋烈想用林叶这个身份,来翻一翻当年的旧案。 他的目的不是翻案,他的目的是利用这个旧案,把谢夜阑从云州赶出去。 想到这,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 小姨说不许他去,是因为那肯定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可若不去,这个案子,就到不了天子面前。 业郡王再怎么无能,再怎么废物,也有足够手段让拓跋烈都不敢轻易的旧事重提。 况且,这十余年来,天子一直都对拓跋烈不放心,就算拓跋烈要旧事重提,天子都未必会真的提。 林叶不一样。 因为大将军刘疾弓已经死去多年,翻案,最多也只是给刘疾弓追授个什么爵位罢了。 天子不在乎给死人追封,哪怕是封王他都乐意,况且还是一个已经绝后的死人。 当年对战死的刘疾弓和阵亡的怯莽军不罚不赏,是因为那是个特殊的时期。 才稳住皇权没多久的玉天子,不敢让百姓知皇族丑闻。 林叶一边走一边思考这其中关键,许多事只要串联起来,也就不会显得那么高深莫测了。 世子谢夜阑是业郡王的独子,他来这,目标当然是拓跋烈。 拓跋烈为了自保自然要反击,可他不可能如对付布孤心那样对付谢夜阑。 如果当年的案子翻了,坐实了业郡王勾结娄樊人,通敌卖国...... 谢夜阑这个云州城主,还怎么可能坐得稳? 不对......这其中还有什么关键。 林叶想到了自己之前的推测。 契兵营并不是谢夜阑的目标,可能北野军才是。 但玉天子连拓跋烈都不信,又怎么可能会放心把十万最善战的北野军交给谢夜阑? 玉天子不信权臣,更不信他的兄弟姐妹和同族。 谢夜阑明知道一旦掌握兵权,就触及了玉天子的底线,那他为何还要这样做? 小姨刚才说,自两年前开始,天子便时常感到不适,心口痛的毛病折磨的他格外难熬。 想到这,林叶心中一念通达。 谢夜阑,好大的野心。 有人要害天子,谢夜阑就是他们挑选出来的皇位继承者。 也许不是有人要害天子,而是有很多人要害天子。 因为这位玉天子,当初杀了不少人,歌陵血流三日的仇,他们还没忘呢。 当年,天子的父亲还是一个偷偷种田的落魄皇族,突然被披上皇袍带去歌陵即位。 可是老皇帝在位十三年,被权臣架空,实打实一个傀儡,还是一个没尊严的傀儡。 那十余年间,朝廷里的权臣凌驾于皇权之上,老皇帝性子又懦弱,被死死拿捏。 见到了这些事的当今天子,在即位之后就已经在准备对付这些权臣了。 不得不说,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继承皇位的最初两三年,这位玉天子非但没有表现出什么过人的能力,甚至可以用荒淫无度来形容。 可是谁想到,他用三年时间准备,掌握了不少权臣的罪证。 又重用了几个出身寒微的人,几个当时不起眼到,所有权臣都根本不在意的小角色。 那时候,拓跋烈在距离歌陵三百里外的宁业大营,还只是个从四品的将军。 因为并无什么靠山背景,所以在宁业大营里也颇受排挤。 有一天,拓跋烈回家之后,推门而入,忽然发现院子里有个陌生人。 他刚要拔刀,就见那陌生人从怀里取出来一份旨意。 一个月后,宁业大营主将父亲大寿,所有人都去祝寿的时候,拓跋烈忽然发难。 他带着手下一千二百人包围了将军府,不由分说,杀光了府里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 得调兵的虎符后,他带着宁业大营三万大军赶往歌陵。 可是到歌陵之前,城中权臣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于是这些人联合起来,准备推翻玉天子,另立新君。 他们调集歌陵城防军围住奉臻宫,逼迫天子退位。 可就在这时候,上阳宫掌教真人发话,凡上阳宫弟子,有职责护卫天子安全。 如此一来,叛军中不少上阳宫弟子纷纷退出。 两日后,拓跋烈率军赶到歌陵,可是歌陵城墙高大坚固,别说三万人,三十万人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将歌陵攻破。 就在鏖战之时,一个五品将军,带数百死士,从歌陵内杀开城门,迎接拓跋烈进城。 这将军武艺超群,以一敌百,负伤数十处,死战不退。 拓跋烈进城之后直奔奉臻宫护驾,至此时,上阳宫掌教真人出面,直接站在了天子身边。 拓跋烈奉旨在城中抓捕叛贼,只一天就抓了六七千人,天子令,无需审判,尽数斩首。 之后连杀三天,便是那令人想起来就后怕的歌陵三日血。 当夜,天子在奉臻宫设宴,亲自为拓跋烈满酒。 那个负伤数十处的五品将军也在场,玉天子拉着拓跋烈的手说:“这个人的名字,你要记住,天下人都要记住,他叫刘疾弓。” 后来,按照玉天子的想法,是将拓跋烈与刘疾弓摆在同一位置,皆封大将军。 可是刘疾弓坚辞不受,他说论功劳,论资历,论本领,与拓跋烈相差甚远,不敢与拓跋大将军比肩。 玉天子无奈,虽依然封了刘疾弓为大将军,但实权和封爵都低于拓跋烈。 拓跋烈被调离歌陵,去往北疆创建北野军。 刘疾弓留在了歌陵,创建了怯莽军,两年后,刘疾弓也率军前往北疆,拓跋烈驻守边陲,刘疾弓驻守云州。 再后来,冬泊发来加急书信,求玉天子救援,玉天子随即下旨调兵。 北野军和怯莽军开赴冬泊,谁又能想到,这一战,会出那么大的变故。 当时,大玉左相万域楼上奏说,如此大战,为了让冬泊人感受到大玉与冬泊同仇敌忾之心,当有皇族之人亲自北上督战。 玉天子随即准奏,派业郡王谢拂晓,大太监高庸赶赴北疆。 这些事,林叶已经查的很清楚。 所以他一直都在怀疑,当初玉天子就想借机除掉拓跋烈。 大将军刘疾弓出事,大概和天子无关,而是和业郡王有关。 林叶查过,当时大将军刘疾弓的怯莽军,先是调派出最为精锐的无惧营,为拓跋烈的北野军探路。 世人皆知,大将军刘疾弓最善训练斥候,而无惧营,是怯莽军中挑选精锐所建。 正因为如此,拓跋烈与他协商之后,刘疾弓下令无惧营先开拔。 当时怯莽军大队人马,一万余人,是负责为北野军运送粮草物资。 业郡王谢拂晓和太监高庸就在怯莽军中,他们倒卖军粮物资的事,被大将军刘疾弓得知。 而后,刘疾弓就得到拓跋烈军令,说是北野军中了埋伏,请刘疾弓即可率军驰援。 在去救援的半路上,刘疾弓被至少十几倍的娄樊人围困。 死战之下,一万多怯莽军,杀娄樊人七万余,在粮草耗尽且已有几日没能吃饱的情况下,娄樊人依然不能击败怯莽军。 此时刘疾弓已经知道自己是中了奸计,所以派人突围求援,同时派人给无惧营送信提醒。 结果没想到的是,贼人比他还快一步,假传军令,调集无惧营救援,半路上也被娄樊人伏击。 被收买的人,跑去见拓跋烈,拓跋烈才知道出了这样的大事。 他根本就没有中伏,也根本没有派人调怯莽军来救援。 闻讯之后,拓跋烈亲自率军赶去救刘疾弓,可是在半路上,叛徒故意带错了路。 把北野军也带进了娄樊人的包围圈,一场血战之后,北野军杀出重围。 赶到地方的时候,娄樊人已经烧山,满山大火中,怯莽军全军覆没。 为此,拓跋烈勃然大怒,下令严查。 叛徒被杀者数百人,可偏偏就是没有他们是受业郡王指使的证据。 那时候,拓跋烈已经明白,想他死的人是玉天子。 功高又手握兵权,玉天子怎会不忌惮? 也许那时候拓跋烈会后悔,当初在歌陵救驾之后,他若急流勇退,放下兵权,可能会成为一个人人羡慕的闲散王爷。 拓跋烈也知道,别说没有实证,就算是有,他亲自带着这实证去歌陵告御状,也没有任何意义。 非但告不倒业郡王和高庸,他大概也不可能再回得去云州。 这些事,对于百姓们来说算是秘闻,可只要认真去查,也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林叶到云州之后这一年多来,不只是做了表面上被人看到的那些事。 他为何要与金胜往打交道,为何要安排跳蚤进府衙,甚至连创建大福狗,并且养活那么多江湖底层,都有深意。 林叶说过,他走在必死的路上,但不只是凭一腔孤勇。 他还说过,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什么好人。 只是他习惯了做善事,不是一个好人,也不作恶。 脑海里千回百转。 把这些事都串联起来后,林叶也就明白了此时的局面。 十余年后,谁能想到,那一场血战后的血债,竟是到了清算的时候。 拓跋烈需要林叶这样一个人,来提醒玉天子,当年的事他没忘。 林叶需要拓跋烈这样一个人来提醒玉天子,当年的事,得有个说法。 所以这一趟去冬泊迎接使团,林叶必须去。 让天子知其名,才能让天子想起刘疾弓。 天子当然不会有愧疚,若有,当年便不是不罚不赏。 但天子难道就不需要在这个时候重新提起刘疾弓的名字吗? 天子不傻。 那可是力挽狂澜复皇权的玉天子,谢家近百年来,最狠厉的一个。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家世 林叶在想,如果自己真的去冬泊的话,小姨大概会很生气吧。 作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让女人不生气也是必须要做到的事。 但,一旦林叶说了要去做什么,怕是不止小姨一个女人会生气。 他没有看到,他和拓跋烈聊这件事的时候,小姨就已经离开了北野王府。 先是去见了雷红柳,然后和雷红柳又一起去了林叶家,两个大女人决定说服一个小女孩。 然后,被说服。 没有当场说服,也被说了个半服。 子奈说,我知道小姨和师娘都是为了我哥好,这世上对我哥好的人,就是你俩,比我对我哥都好一百倍一万倍。 可是我哥不是一般的十五岁,他如果觉得有件事必须要去做的话,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可为可不为,为什么平凡的人多一些,了不起的人少一些? 是因为平凡的人,生命中所面对的,一大部分选择都是可为可不为,而不是必为必不为。 我干不干都行,我去不去都行,我要不要都行...... 这是绝大部分人会做出的判断。 子奈说,可我哥不一样,我哥做出判断,都是这个绝对不能做,和这个必须要做。 子奈还说,我哥从来都不跟我说他背负着什么,可我想着,如果他肩膀上仅仅是自己的荣华富贵,我哥就应该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我哥。 拓跋云溪想到了那天在青楼里,林叶对他说过的话。 小姨,我想,我大概会有九成九的可能死在我要走的路上。 剩下那十分之一成活下来的希望,不是因为有天眷顾,一定是因为有人在乎。 所以拓跋云溪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说:“如果你哥真的只是要荣华富贵,那该多好。” 雷红柳沉默。 她是最先接触小叶子的人,从第一天开始,她就从小叶子的眼睛里看出来和同龄人不一样的东西。 “小姨,师娘。” 子奈说:“我哥去的地方,我也要去。” 有些事她早已在心里下定决心,但不会告诉所有人,连她哥她也不会告诉。 她哥经常不在家,可并没有离开多远,她知道哥哥在哪儿。 这次哥哥如果一定要去冬泊,那她就跟着。 她和她哥哥的世界里没有分别,只有同行,生同行,死同行。 她还小,这样的话说出来可能会被人觉得幼稚,当然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觉得,她只是不说,只是会做。 才一年,她不再是那个每天缠在她哥哥腿上的小丫头了,她拼了命的练功。 她不想练功,她只想缠在哥哥腿上。 可她做了相反的事。 “小姨,能不能帮我安排一件事?” 子奈说:“如果我哥去了冬泊,你把我也送去,不告诉他。” 拓跋云溪沉默。 良久后,雷红柳看向拓跋云溪:“他始终都是武馆的弟子,我也要去。” 拓跋云溪:“你们两个,都是叛徒!” 然后她苦笑。 其实一开始,她大概和拓跋烈的想法会是一样的吧,如果林叶可以把旧案翻出来,给那些死去的人以告慰,那就让林叶去做。 她一开始对林叶的支持,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念头。 归根结底,最初的拓跋云溪做了林叶的小姨,可她满脑子都是如何为她哥哥出一口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变了。 她不希望林叶去冒险,有些时候,她甚至在想这世上有没有一种药,能让林叶忘了他的背负。 那个婆婆,有那么多养子,为什么就是林叶? 直到后来,拓跋云溪想明白了,林叶不仅仅是要为大将军刘疾弓报仇,为刘疾弓的四个儿子报仇,也是为他自己报仇。 因为林叶极有可能,就是当初阵亡在冬泊的某个将士的后人。 十多年过去了,已经没有多少人还在乎那死在他乡的数万精甲,更不会有多少人在乎他们叫什么名字。 在乎他们的,是林叶这样的人。 “十五岁。” 拓跋云溪喃喃自语了一声。 就在这时候,林叶回来了,手拎一些半路买的菜,一包点心,还有一坛酒。 子奈没想到林叶会买酒。 片刻后她醒悟过来,她哥哥是那么厉害的人,当然会猜到,此时师娘和小姨应该都在。 “东西放下,站一边去。” 雷红柳一指厨房那边,林叶乖乖的靠墙站着。 雷红柳:“果然还是你小姨看得准,你小姨说,你若空着手回家来,大概就是心里没愧,不打算隐瞒什么,你若是有愧,就会买些东西回来。” 林叶想着,女人原来这么可怕。 林叶不知道,曾经有一位旷世奇人曾经说过,这个世上,他没有对手,天下无敌,但他怕老婆。 那位旷世奇人还说过,我创建上阳宫,得人人敬仰,但我婆娘得我敬仰。 他说,女人是这世上最不冷静的,可一旦女人冷静下来,一动脑筋,什么都瞒不住她们。 雷红柳问:“想做什么,坦白吧。” 林叶:“想做个麻婆豆腐,酱爆鸡丁,还想做个排骨芸豆汤......” 雷红柳:“我问的是这个吗!” 林叶:“?????” 雷红柳:“不过听起来还不错,我看你还买鱼了?” 林叶:“是啊,想烧了吃。” 拓跋云溪看向雷红柳,雷红柳脸一红,她们的联盟本来就不坚固,此时因为几道菜而更加的不坚固起来。 拓跋云溪咳嗽了两声后说道:“现在我问你几个问题。” 林叶连忙站直:“好的小姨。” 拓跋云溪问:“你已经下定决心去冬泊,对不对?” 林叶道:“不敢欺瞒小姨,是已经做了决定。” 拓跋云溪:“是不是因为我哥和你说了些什么?” 林叶回答:“是。” 拓跋云溪:“他许了什么你什么荣华富贵?” 林叶:“他没有。” 拓跋云溪点头,若是因为拓跋烈许了什么荣华富贵的话,林叶大概也不会动心。 所以,只能是因为十余年前大将军刘疾弓的事。 她再问:“你现在,可有与武岳境强者交手的实力?” 林叶:“没打过,不知道。” 雷红柳问:“拔萃境呢?” 林叶刚要说话,雷红柳摆了摆手:“好了不用说了,我也不想听了。” 若林叶真说出来一句拔萃境随便打,那还不如不问。 拓跋云溪道:“答应我三件事,我便答应你去,不然的话,你知道我有无数种办法把你留下。” 林叶想了想那六尊青铜战甲,立刻点了点头。 “第一,不要和谢夜阑的人在一起,他们的目标和你不一样,你也可能是他们的目标。” 林叶点头:“好。” 拓跋云溪道:“第二件事,我安排人跟着你,你不能离开我的人身边,不管做什么,都要和他们一起。” 林叶本想摇头,可转念一想,他点头:“好。” 他不希望小姨把自己身边的人分派给他,也许那正是谢夜阑的计划之一。 但他此时不答应,没有任何意义,先答应下来再想办法。 “第三件事。” 拓跋云溪道:“不要为了那狗屁的什么雪龙心去拼命,哪怕有这个东西,可以让玉天子知道你的名字。” 林叶这次又沉默了片刻,还是点头:“好。” 拓跋云溪:“做饭去吧。” 林叶笑起来,他看向子奈:“你就不要胡思乱想,暗中跟着我也不行。” 子奈:“......” 与此同时,城主府。 修万仞从外边回来,身边还跟着一个穿长衫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年纪。 这人的气质有些独特,那就是慵懒,走路都懒,他走路大概就是,能走就行。 脚底离开地面就是能走,绝对不会多抬起来一分。 这个人,在歌陵城江湖中也很有名气,当然,也是几年前很有名气,然后突然就销声匿迹,与修万仞一样。 他被称为懒书生,倒也不只是因为他足够懒,还因为他名字与懒书生谐音。 他叫兰束声。 进门之后,两个人同时朝着谢夜阑俯身行礼,兰束声弯腰的幅度,也只是刚刚够,没有修万仞的幅度那么大。 “世子,查到了些。” 兰束声道:“那个林叶,确实是刘疾弓遗孀的养子,还是个老幺,是他为刘夫人养老送终。” 谢夜阑问:“其他呢?” 兰束声道:“属下走访了无为县不少地方,问了不少人,他们对林叶从何处到那个刘婆婆家里的,都不大知情。” “有人说他是被丢弃的孤儿,被刘婆婆捡了去,有人说他是当初修渠那些囚犯之一,还有人说......他可能也是当年冬泊那一战中,死去的怯莽军的后人。” 谢夜阑倒是更愿意相信最后一个传闻,但他又觉得不大可能。 因为怯莽军,不是在云州组建的,是在歌陵。 他当然比别人更清楚当年的事,就算他不刻意去打听,他能知道的也远远超过云州百姓。 当年,玉天子先把拓跋烈调去北疆,几年后又把刘疾弓调去,其实是想用刘疾弓来替换拓跋烈。 或者,是让他们两个争个你死我活。 只是玉天子大概都没有想到,刘疾弓和拓跋烈竟然私交那么好,刘疾弓将拓跋烈视为兄长。 谢夜阑看向站在身边的另一个人:“你查到了些什么?” 这人是个女子,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左右,容貌说不上有多漂亮,可就是让人觉得很顺眼。 她不是典型意义上的那种美女,她的脸不够细长,下巴不尖,眼睛不算很大还是单眼皮,五官都不算精致,可凑在一起,便是越看越耐看。 她叫顾铁。 完全不像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顾铁俯身道:“查过了怯莽军,包括无惧营上下,所有正七品以上的军职,其中只有两个人姓林。” “一个是怯莽军中的校尉,叫林朝松,歌陵人,家世一般,一个叫林桃芳,也是歌陵人,家世......更一般。” 谢夜阑道:“也就是说,如果他死了,除了拓跋云溪会发狂之外,没有来自其他地方的人会发狂?” 顾铁道:“回世子,是。” 谢夜阑看向修万仞:“那就让他在合适的时候死吧。” 修万仞俯身:“属下知道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跟着他 小姨回家去了,师娘也回家去了,老陈今天没有回家来。 此时院子里,只剩下林叶和子奈两个人,还有一只乖巧的狗儿,一头不怎么乖巧的老驴。 林叶坐在台阶上,子奈坐在板凳上,子奈伸手比划了一下,自己坐在板凳上比哥哥还是矮了些。 “嫌自己矮?” 林叶问。 子奈摇头:“我才不嫌,虽然我少出门,可我也知道,我这么大的女孩子,也没几人会比我高。” 然后她又说:“比你矮些怎么了,又不是比别人矮。” 林叶觉得她火气好像有一丢丢大,大概是因为他要出门,不带她。 林叶问:“你还没有想起来自己几岁?” 子奈不说话。 林叶也就不再继续问。 “十二岁了。” 子奈忽然回答。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总以为自己忘了的,可总是忘不掉。” 林叶抬起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那就不去想,以后我也不会再提。” 子奈道:“其实,好奇怪。” 林叶问:“哪里奇怪?” 子奈说:“哥哥不知我几岁,不知我家世,什么都不知道,却把我当做家人,我不知哥哥的事情也很多,也把哥哥当做家人。” 林叶从来都不是一个对别人的秘密会刨根问底的人,很多时候人们都不懂,不问是尊重。 他刚才问子奈几岁,是因为子奈说了一句同龄人中她不算矮。 “五岁那年我就开始在街上流浪。” 子奈说:“我那天,其实是故意跟着你的,因为你教训了他们。” 他们,指的是街上的泼皮。 子奈说:“我那天在柴堆里。” 林叶想了想,子奈说的柴堆,到底是哪个柴堆,片刻后恍然大悟。 他才到云州城之后不久,遇到了高恭等人,他出手教训了高恭,那条巷子里有个柴堆。 再后来,他约高恭等人见面,他察觉到柴堆里有些异常,原来是子奈故意搞出来的。 只是高恭他们藏在了柴堆的这一边,子奈藏在另一边,但高恭他们藏起来的时候,子奈一定看到了。 子奈说:“我想,你应该会愿意给我一顿饭吃。” 她当时真的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有些帅气的小哥哥,还会给她一个家。 子奈说:“最开始,你是不是都没有发现我?” 林叶点头:“是。” 子奈:“我可会躲了,如果不会躲的话,大概......也就没有机会遇到你。” 林叶嗯了一声。 他知道子奈说这些的意思,因为他要去冬泊了,子奈不放心,她不放心,就一定会想办法跟着。 她已经不能再失去林叶了。 五岁那年,她娘亲把她藏起来的时候,使劲儿在她额头上亲吻,一次一次。 娘亲说,子奈,你记住,这就是一场噩梦,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娘亲不希望你将来想起来这梦里的事,哪怕是梦里的娘亲和爹爹你都不要想起来。 子奈,你要学会躲起来,只要遇到让你害怕的事,让你害怕的人,你就躲的好好的。 娘亲说,子奈,爹爹和娘亲都是你梦里的人,所以梦醒了如果不见了爹娘,不要害怕。 子奈哭,娘亲就搂紧她,说......记住,一定要学会躲起来。 那个时候的娘亲,连报仇这种事都不想和她提及,因为她只是个才五岁的小女孩。 娘亲只希望让她死死的记住,一切都是一场梦。 梦醒了,不见了爹娘,别害怕,学会躲,若不能好好活着,那就活着。 子奈低着头,她说出我可会躲了这句话的时候,只有她自己能体会那箭穿心一样的疼。 她什么都没忘。 那不是一场梦。 林叶总是见她在梦里惊醒,总是见她脸上挂着泪痕。 她其实,并不是每次惊醒都是梦到了那撕咬人的恶犬。 她会梦到娘,会梦到爹。 她躲在哪,透过柴堆的缝隙,看到了那恶犬冲向她娘亲,看到了父亲把娘亲抱住压在身下,任由恶犬咬的他浑身是血。 那些身穿光鲜衣服的人在夜里突然闯进他家里,见人就杀。 那些人用刀子往柴堆里捅,好在她才五岁,她那么瘦小,竟是奇迹般的躲过了一刀又一刀。 可那些恶魔并没有就此罢休,他们还点燃了柴堆,也点燃了她的家。 她还是躲在柴堆里不敢出来,她宁愿被烧死也不敢出来。 比没有被刀捅死更大的奇迹发生了,那些人才走没多久,就下了好大一场雨。 那是厨房外的柴堆,很大,都是树枝,她每次故意躲起来想让爹娘找不到,都是钻进柴堆里。 她每次都会小心翼翼的把柴堆那个洞抽的大一些,那个洞被她抽的很深。 娘亲最后一次亲吻她的额头,让她爬进去,爬到最里边,然后用柴堵住了洞口。 如果,没有那样一条可以让她看到院子里的缝隙,或许会好一些吧。 她梦里,就不会有那样的恶犬。 她梦里,也不会有那样惨烈的爹娘。 后来,柴堆就是她认为的,这个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她把这些告诉林叶,林叶坐在那听着,她没有哭,林叶在哭。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林叶哭的也很轻。 良久后,林叶抱住子奈,抱的很用力。 这种感觉让子奈觉得很踏实,很安全,比躲在能抱住她的柴堆里还要踏实,还要安全。 她本以为世上只有她自己了,可后来她有了林叶。 夜深人静。 林叶把睡着了的子奈抱回屋子里,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他想转身离开,这才发现子奈还攥着他的衣角。 就像是那天在街上,她死死的抓着自己的衣角一样。 林叶就在床边坐下来,外边清冷的月色透过门洒在地上,那清冷中写满了相依为命。 林叶以前从没有问过,子奈也不提及,是因为林叶很清楚,如果他问,就一定是对子奈的伤害。 今天子奈说了,此时此刻的林叶,逐渐握紧了拳头,关节都在响。 其实林叶一直都在让高恭他们去打听,这些年来,云州城内有哪个姓谢的人家遭逢巨变。 可是高恭他们一直都没有打听到,每个人也都没有印象,这云州城里有个谢家出过大事。 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门外响起轻轻的敲打声。 林叶把子奈的手拿开,过去开门,他知道是老陈回来了。 “陈叔,我出去办一件事,很快回来,子奈醒了后,告诉她......我会陪她吃饭。” 说完后林叶迈步出门。 老陈连忙应了一声。 林叶先回了一趟契兵营,然后把他准备好的东西装进一个很大的背包里,背上再次出门。 陈微微也是清晨回到契兵营的,看到林叶忍不住问:“作为主将,你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林叶看了他一眼,没理会,背着背包走了。 陈微微大概也已经知道了关于冬泊使团的事,所以他也猜到了,此去必有林叶。 因为这云州城里,有人希望林叶走到更高的地方,也有人希望林叶死在深渊中。 林叶去了码头。 正蹲在码头上闲着的,楚淡容和楚定从两兄弟看到林叶过来,立刻就起身迎接过去。 这俩人刚才蹲在那是看着蚂蚁搬家,于是就有了争论,这些看起来都一样的蚂蚁,怎么区分公母。 楚淡容说简单,你掰开腿看看,楚定从说蚂蚁六条腿,我他妈掰那条? 楚淡容说傻-逼,蚂蚁六条腿,其实你掰开哪条腿,都是它咯吱窝。 楚定从就说,你家看咯吱窝分公母的?如果这样能看出来,那蚂蚁可真牛皮,不是六枪就是六洞。 “二当家。” 楚淡容笑着问:“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林叶笑道:“我要出趟远门,过来和你们说一声。” 楚定从道:“大哥在后院呢,咱们一块过去。” 林叶:“又在钓鱼?” 楚定从:“应该没有,最近大哥喜欢看鱼,不喜欢钓鱼了。” 楚淡容道:“最近大哥还神神道道的,他说鱼真牛-逼。” 楚定从道:“就是,鱼就是鱼,怎么可能是牛-逼,是也是鱼逼啊。” 林叶:“......” 楚淡容:“你个憨批,他妈说话斯文点,咱们二当家是斯文人,你少满嘴污言秽语流氓话。” 楚定从:“是是是,我满嘴流氓,你满嘴牛-逼。” 楚淡容:“我摔死你。” 伸手去抓楚定从,楚定从一闪身就跑了。 林叶到后院的时候,果然看到庄君稽在水渠边负手而立,低头看着水中,一动不动。 林叶离着还远就叫了一声,庄君稽这才回过神来。 林叶走到近前问他:“庄大哥,看鱼......呢啊。” 也不知道怎么了,有个不雅的字差一点就脱口而出。 庄君稽笑道:“你看这鱼,顺流的时候,与水同流,不破水浪,却比水还要快,逆流的时候,可进可退还可停,还是不破水浪。” 林叶:“所以呢?” 庄君稽道:“所以这鱼生的两头尖是有道理的。” 林叶:“回头我除了药酒之外,再给你配点别的药。” 庄君稽看了看林叶背着的大背包,有些疑惑:“不是前些日子才送过药酒吗,怎么今日又送来了?” 林叶:“我要出趟远门。” 庄君稽微微皱眉:“多远。” 林叶:“国门之外。” 庄君稽问:“何时回来?” 林叶把背包放下:“我算了算,若顺利的话,你这药酒还没喝完我就回来了。” 庄君稽:“需做几件事?” 林叶:“一件。” 庄君稽:“守着子奈。” 林叶抱拳:“谢庄大哥。” 他说:“别的事也不用庄大哥劳心,子奈或许会偷偷跟着,你帮我看牢。” 庄君稽点头:“我知道。” 林叶又抱拳:“走了。” 庄君稽:“国门之外,若有什么好的,给我带些。” 林叶:“冬泊的妞儿。” 庄君稽:“那你得给我换个酒。” 林叶哈哈大笑,大步而去。 等林叶走了之后,庄君稽看向楚淡容和楚定从兄弟:“跟着他。” 楚淡容问:“怎么跟法。” 庄君稽:“不用则不见,若用......” 楚淡容不等庄君稽说完,点头:“若用到我们了,必死之局,以命换二当家,若不能换,我们死于二当家之前。”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给你想要的 武馆。 拓跋云溪那辆粉嫩粉嫩的马车停下来,小禾先下了车,为拓跋云溪把车门打开。 林叶从码头出来后没有回契兵营,因为小姨说,不做准备的去冒险,等同于送死。 所做的第一个准备就是,了解冬泊。 在拓跋云溪从车上下来后,小禾从车上抱了厚厚一摞卷宗,跟在拓跋云溪身后进门。 那么多卷宗被她抱在怀里,把她脸都要挡住了。 才走了几步,小禾觉得手上一轻,原来是林叶把她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 莫名其妙喔。 小禾脸一红,又连忙俯身:“多谢公子。” 林叶点头回礼,然后抱着那一摞卷宗进院。 “这半天你哪里都不用去了,只看这些,我已安排人去接子奈来这里吃饭。” 拓跋云溪说了一声后就朝着雷红柳走过去,扬起来手里的东西:“看,昨天才到货云州的香囊,自西域来的。” 雷红柳嘿嘿笑,接过来闻了闻。 她看向林叶,林叶已经坐在一边台阶上开始看那些卷宗了。 在大玉之前,冬泊其实是个北方的强国,疆域比现在的大玉还要辽阔。 现在大玉王朝北边的小半个疆域,曾经都属于冬泊。 再往北,现在娄樊人的大部分疆域,也曾属于冬泊。 从根上来说,其实冬泊人和娄樊人同宗同源,是为楼然族。 大概在二百年前,强盛的楼然人南下,侵占了中原半壁江山。 他们继承了中原的文化,开始学习中原文字,讲究中原礼教,也以礼仪之邦自居。 后来,楼然人起了内讧,一位亲王率军反叛,这场战争持续了数十年。 谁也没有想到,影响这场战局结果的,是大玉的崛起。 大玉逐渐统一中原南方,然后开始向北进军,腹背受敌的冬泊最终战败。 那位亲王的儿子宣布建立娄樊帝国,说是念及骨肉亲情,没有灭掉冬泊,只给冬泊保留了原来帝国二十分之一的疆土。 娄樊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扩张的步伐,他们向西进击,得草原万里,然后有向东,一路打到了海边。 这庞然大物,成了这世上唯一的巨兽。 再后来,大玉夺回中原北疆,隐隐有赶超娄樊的迹象,娄樊人便坐不住了,数次兴兵南下。 被娄樊打怕了的冬泊,便成了娄樊大军南下的跳板。 可是屈服并没有给冬泊带来和平,也没能带来尊重。 虽未被灭国,那无尽欺压,也让冬泊人觉得生不如死。 再后来的事,林叶也大概清楚,如今的冬泊与大玉,早已摒弃前嫌,成为坚固盟友。 在大玉的支持下,冬泊国力恢复也很快,而且冬泊人骨子里依然还是那般好战不服,有了大玉的支持后,对娄樊也变得强势起来。 你来百万大军,我便全民皆兵。 这些卷宗中提到的,并不只是冬泊过去百年间发生的变化,还有很多其他东西。 比如,冬泊的高手。 一个小国,之所以能在两个大国中求生,且国君不惧被刺杀,是因为冬泊中有一位世所罕见的赋神境强者。 据说这位赋神境的强者与冬泊国君几乎形影不离,娄樊人数十次刺杀,都被他化解。 那年,冬泊国君来歌陵觐见玉天子,这位高手便随从而来。 在歌陵时候,曾与大玉强者暗中比试,据说大玉的几位赋神境强者都到了,轮番切磋。 这比试的结果不会对外公布,非但百姓们无法知晓,连江湖中人也只能靠是胡乱推测。 只是听闻,上阳宫掌教真人曾说那位冬泊高手,是天纵之才。 其实连冬泊人,也不知道这位强者的真正名字叫什么。 冬泊人都尊称其为巨先生,并不是因为此人姓巨,而是冬泊人觉得用大先生来称呼他们的第一强者,不够尊敬。 所以用巨。 巨先生门下有六个弟子,都在冬泊宫中任职,这六个人,据说都早已到了武岳境。 有这样的实力,自然不惧娄樊人的刺杀。 但有这样的实力,也仅仅是能保证冬泊国君的安全。 不管是大玉还是娄樊,赋神境强者的数量,当然要比冬泊多。 这次冬泊使团南下,正使是冬泊国君的亲弟弟,冬泊国的亲王玉羽成匆。 两位副使,一个是冬泊国的右相泰亭厌,另外一个就是巨先生的大弟子,皇宫侍卫长百里红莲。 林叶仔细看了看关于这几个人的记录,其实关于他们的描述,字数都不算很多。 大概可以知道的是,玉羽成匆今年才十六岁,是冬泊国君最小的弟弟,虽年少,据说文才武功都是上佳。 泰亭厌是冬泊右相,位高权重,且是冬泊国君的岳丈,他的女儿,就是如今冬泊皇后。 百里红莲是巨先生的大弟子,也是武艺最强的弟子,据说虽未到赋神,却只一步之遥。 而且,这次使团的护卫,是从冬泊禁军中精选出来的八百骑兵,个个骁勇善战。 按理说,如此规模的队伍,护送一件东西来大玉绰绰有余。 可为了稳妥起见,泰亭厌提前派人给云州送信,请求北野王和云州城主布孤心派人协同护送。 泰亭厌还不知道这云州的城主,已经换了人。 或者,就算他们知道,他们也要假装不知道,冬泊是大玉属国,主国的事,他们还是知道的少一些为妙。 若什么都知道,还表现出来自己什么都知道,那玉天子大概就会很不爽。 属国之人,居然在主国内安插大量的密谍,这事怎么说都解释不清。 作为属国,你假装都不知道,主国爸爸也可以当做你不知道,毕竟安排密谍这种事,又怎么可能没有。 拓跋云溪看向林叶:“记住多少了?” 林叶:“几个人,两件事。” 拓跋云溪问:“人我就不问了,事是什么事?” 林叶回答道:“第一,那位才十六岁的亲王,大概很害怕,所以这协同护送的请求,应该不是冬泊国君的想法,是他让泰亭厌写信送来云州的。” 拓跋云溪问:“第二件事呢?” 林叶:“第二件事,不想让那东西安全送到歌陵的,不只是娄樊人,也不只是冬泊人,甚至不只是大玉人。” 拓跋云溪笑了笑:“自从冬泊国君到歌陵求见玉天子后,他就将玉天子视为自己的导师,甚至在歌陵当众跪下来,请求玉天子收他为干儿子。” 后边的话她不说大家也都知道,那位冬泊国君想从玉天子这学到什么。 原本强盛的冬泊之所以衰落,就是因为当初冬泊国君对他的兄弟们太过信任。 兵权尽在国君兄弟手中,以至于反叛出现的初期,冬泊国君想要调集兵马平叛,发现竟是调不来一兵一卒。 能打上几十年,完全是因为那位国君善战,号召百姓从军,用一支没有训练过的队伍,硬生生守住了都城。 现在的冬泊国君,据说真的是把玉天子当做自己偶像来看,钦佩的五体投地。 所以这位年仅十六,但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亲王殿下,大概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他哥哥让他做正使来大玉的目的。 林叶通过这些卷宗看出了冬泊的这些事,拓跋云溪就很欣慰。 “还记得和你说过的。” 拓跋云溪道:“这个世上的人,有八成配不上你的善心。” 林叶点头。 拓跋云溪道:“这次你要去冬泊,我不再拦你,但还需你记住,这次你要见到的人,可能会有九成,都配不上你的怜悯。” 林叶没说话。 其实,对于小姨所说的那八成和九成,他没有那么多善心,也没有那么多怜悯。 就在这时候,武馆门外有一队骑兵停下来。 为首的是一名校尉,不认识林叶,但他当然听说过那辆粉色的马车。 可是他得城主命令,不管是林叶如何推诿,不管是谁阻拦,都要让林叶立刻到城主府来,准备往冬泊迎接使团事宜。 他大声喊道:“契兵营将军林叶听令,城主大人命你即刻赶往城主府。” 林叶看向门外,拓跋云溪也看向门外。 她笑了,刚好需要个理由,这理由不就来了吗。 所以她朝着门外指了指,她手下那些人,立刻就明白大小姐的意思。 见院子里的人不回话,那校尉又大声喊了两句。 “契兵营将军林叶,得令即刻赶往城主府,若有违抗......” 他后边的话还没有喊出来,忽然被人一把从马背上拉了下来,他甚至都没有看到那人是怎么到近前的,又是怎么把他拉下来的。 这校尉跌落地上,抬手正了正盔,然后就看到四周站着几个身穿藏青色锦衣的人。 护卫首领薛临渊走到那校尉面前,低头看着:“你不见郡主在此?” 那校尉道:“我,我只负责传城主大人之令。” 薛临渊道:“是你没规矩,还是城主大人没规矩?见郡主,怎敢大声喧哗,且不行礼?” 校尉咬了咬牙,起身朝着拓跋云溪行礼:“卑职见过郡主。” 薛临渊侧头看了看,见那马背上的几个骑士,下意识的手握刀柄。 于是他也笑了笑。 半个时辰之后,城主府。 有个士兵急匆匆跑进来,还没见人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城主大人,咱们的人被北野王府的人抓了,只,只放我一人回来报信。” 谢夜阑看向他:“因何抓了你们?” 士兵回答:“说......说我们冲撞了郡主,人都被带回北野王府了,还说,若要人,就让城主大人亲自过去。” 谢夜阑轻轻叹了口气。 他问:“这是谁安排的人?” 那个叫顾铁的女子连忙俯身:“是属下,随便派了几个人去叫林叶。” 谢夜阑道:“为什么我身边总是有那么多蠢材?” 他起身,看了看那个跪在地上的士兵,满脸怒意。 没再多说什么,迈步走了出去。 出门后,他脸色立刻就变了,笑着对顾铁说道:“办的不错。” 顾铁道:“拓跋云溪一定不愿意让林叶跟城主府的队伍一起走,大人也一定不希望,林叶是死在咱们的队伍里,属下只是特意选了几个蠢材,再给他们下了个死命令。” 谢夜阑道:“我去北野王府卖人情把蠢材换回来,你去安排咱们的人吧。” 顾铁俯身:“属下明白。” 谢夜阑若是主动让林叶不和城主府的队伍在一起走,那是不是显得有些不对劲? 既然拓跋云溪一定不希望林叶在城主府的队伍里,那就顺着她的心思来。 给你你想要的。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等你回来 去北野王府的路上,谢夜阑坐在马车里,看着车窗外那些百姓们投来敬仰的目光。 当然也不都是敬仰,还有畏惧,还有羡慕,嫉妒,偶尔还会看到某个人的眼神里有愤恨。 可是云州城的百姓们,乃至于整个云州治下的千万百姓,大部分都是要念着他谢夜阑的好处。 因为他到了云州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开仓放粮。 云州百姓们得了实惠,自然要念他的好。 谢夜阑示意不想再看外边,坐在对面的修万仞伸手将帘子拉好。 “屯田那边有没有什么异常?” 他问。 修万仞道:“没有,咱们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根本不会露出破绽。” 谢夜阑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意逐渐浓了起来。 “北野军的粮草供给,原本都出自云州府库。” 他语气平和的说道:“我到云州之后就开仓放粮,如今粮库空虚,拓跋烈还没有跳出来,只是因为他觉得,他的屯田第一季夏粮就要丰收了。” 修万仞道:“武夫就是武夫。” 谢夜阑摇头:“拓跋烈可不是个简单的武夫,如果他真的只是个莽撞人,布孤心又怎么会败的那么惨。” 修万仞点了点头:“世子说的对。” 谢夜阑喜欢和修万仞这样的人聊天,因为修万仞远没有他聪明。 他重用顾铁,那个女子有着超绝的头脑,但他不喜欢和顾铁闲聊,因为他总是会察觉到,顾铁能轻而易举的猜到他的想法。 那个女人太聪明,聪明到可以把自己放低一个层次来和别人说话,且能天衣无缝。 整个计划,其中九成环节是顾铁设计的,只有很小的一部分是谢夜阑做了更改。 被云州城的人所看破的那几步棋,当然也是顾铁想出来的。 用一伙悍匪,来引出江湖事,且反衬出契兵营的无能。 然后再给人错觉,谢夜阑一来云州,第一个要稳稳控制的就是这无能的契兵营,一次来衬托出谢夜阑的无能。 江湖,契兵营,这些事,这位世子要全面接盘,可他表现的很拙劣。 让人以为世子拙劣,这个计划的初期就成功了。 利用区区几百个本就该死的悍匪,就能引走所有人的注意力,然后渗透控制屯田。 这才是谢夜阑计划的第一步。 第二步,是开仓放粮,别人以为他开仓,只是想用最快的速度最直接的手段拉拢民心。 可实际上,他的目标更直接,就是要让云州府库无粮。 这两步走的很好,很隐秘,也很成功,可这两步不是重头戏,重头戏还没来呢。 谢夜阑从歌陵来,自然远比拓跋烈和任何一个云州城的人,都更早的知道关于冬泊使团的事。 所以这冬泊使团的事,也早已在他计划之内。 顾铁是个聪明到无与伦比的女人,计划那么周密且庞大。 可是,谢夜阑才是这个计划的批准者,他更改的那部分,也确实是这计划中少有的疏漏。 所以顾铁故意放低一个层次来配合谢夜阑说话,谢夜阑当然不爽。 每个与顾铁交谈的人,都会觉得如沐春风,因为她的智慧和学识,足以让她在任何一个层次与人交流的毫无障碍。 但,谢夜阑却能察觉的出来,别人眼中的如沐春风,是他眼中的恶心。 而谢夜阑为何喜欢和修万仞说话,是因为谢夜阑需要下降一个层次,才能让修万仞听得懂。 “一会儿到了王府。” 谢夜阑道:“你就留在王府门外,不要进去了。” 修万仞有些担忧:“世子,若拓跋烈有什么歹毒心思......” 谢夜阑看了修万仞一眼,修万仞从谢夜阑的眼神里看出来些许讽刺。 他这才醒悟过来,拓跋烈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让一位世子在北野王府里出事。 “等着就是了。” 到了地方后,谢夜阑下车,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迈步朝着王府大门走了过去。 王府中的高处,拓跋云溪手持千里眼看着谢夜阑来了,她把千里眼递给一边的拓跋烈:“我求你的事多不多?” 拓跋烈:“多。” 拓跋云溪:“......” 拓跋烈:“所以也不在乎再多一件两件的。” 拓跋云溪:“你希望林叶去冬泊,他可以去,但他不能和谢夜阑的人在一起。” 拓跋烈点头:“所以你抓了他手下人?” 拓跋云溪:“江湖手段,交换人质。” 拓跋烈忍不住笑了笑,他这个妹子啊,性格一点儿都不像个女人。 他往下走了几步,又回头:“你到底给我个准信,这林叶你想培养成个什么人?” 拓跋云溪:“没有准信。” 拓跋烈:“那小破孩子,总不能成了我妹夫!” 拓跋云溪眼神一寒。 拓跋烈立刻加快脚步走了,一边走一边说道:“不合适不合适,太小了,别祸害人。” 拓跋云溪一跺脚,拓跋烈吓得在台阶上一出溜,差点就一屁股坐在那。 在距离北野王府大概三里远的地方,城南这片贫苦之地也有石塔,而且不止一座。 云州,又被人称为千塔之城,大大小小,几乎是走到哪里都能看到。 这些石塔,最久远的已有千年,残缺不全,保存最完好的是当初冬泊国时期所建的那些。 楼然人信奉禅宗,云州城在冬泊国时期叫做寺城。 这城中禅宗最盛行的时候,据说有三四百座寺庙,且都是香火鼎盛。 冬泊衰落之后,大部分僧人都北上避战,其中绝大部分人都去了北方娄樊。 从那时候流传至今的禅宗且还留居中原的,最有名的便是惜声寺。 有个说法,叫做南惜声,北大音,大音寺如今已经搬迁到了娄樊国。 城南这边的石塔,多年久失修,显得破败不堪。 黑袍人此时就站在一座石塔的最高层,于窗口处,举着千里眼看向北野王府那边。 他依然用黑巾蒙着脸,依然是只露出那双眼睛。 可此时此刻,这双眼睛里只剩下了仇恨。 入了这个局的每个人,都在追求着自己能得到的最大利益。 而他追求的最大利益,就是把江秋色从暗中送到明处。 让这个朝心宗宗主的儿子,彻底摆脱开朝心宗的阴影。 “清算。” 良久之后,黑袍人喃喃自语了两个字。 没有人能理解他此时的心境,也没有人能理解他说出清算这两个字的含义。 可是,清算似乎从十余年前就已经开始,从未停止。 布孤心的死是一种清算,数百悍匪的死也是一种清算,江秋色的死,也可以算作清算。 可是在这种种清算中,黑袍人感受最深的是欺骗,十多年来的清算,也是十多年来的欺骗。 深呼吸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黑袍人的肩膀都随之起伏。 一阵风吹过,吹动了窗台上的灰尘,像是掀起来一阵最小的龙卷。 等那灰尘飞落,石塔里已经没有了黑袍人的身影。 林叶离开武馆后回到了契兵营。 他独自一人到了契兵营的武库,这里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兵械,可这里有他需要的东西。 他其实也想过为自己准备一件趁手的武器,奈何他确实不大擅长使用兵器。 到了他现在的实力境界,又不能使用飞器,只能靠近身交战,任何兵器,似乎还不如他的双拳。 “这里的东西,没有一样能帮得上你。” 声音在林叶背后出现。 林叶似乎一点儿都没有害怕,他只是有一些意外,因为他没有想到再见面会是在契兵营的武库里。 林叶回头。 黑袍人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钱爷。” 林叶俯身行晚辈之礼。 黑袍人把脸上的黑巾摘下来,他没有问林叶为什么会认出自己,这个问题毫无必要。 “带上药经。” 黑袍人说。 林叶点头:“好。” 黑袍人道:“我当初没有告诉你药经最重要的作用,是因为我知道,你自己会发现。” 林叶当然发现了,自从他得了钱爷给他的药经,他对毒这种东西似乎就不必那么在意。 几次涉及到了中毒的事,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小毒闻即可,大毒就吃一页,天下之毒,没有一页解不开的。” 钱爷说:“那是我一百多年来,最得意的一件作品。” 林叶问:“等我从冬泊回来,我可以和你喝杯酒吗?” 钱爷:“你还小,不喝酒。” 林叶:“十五了。” 钱爷沉默片刻,点头:“那就喝一点。” 林叶笑起来。 钱爷说:“若你能安然无恙的从冬泊回来,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负责准备好酒,差一些的酒配不上这故事。” 林叶使劲儿点头:“好。” 钱爷缓步走到林叶身前,抬起手比划了一下林叶的身高。 “竟是长的这么快。”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复杂的让人无法完全理解。 钱爷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布包,很小,看起来大概只是包着一本书。 “这个给你。” 林叶问:“是什么?” 钱爷回答:“刀谱。” 林叶一怔。 他看向那个布包:“可是......我不擅长用刀,也不是,我是不会用刀。” 钱爷:“我以前会,现在也不大会了。” 他说:“刀才是男人该有,该会,该用之以霸道的东西,如今世人尚剑......剑,饰品而已,如何能与刀相比。” 林叶沉默片刻,撩袍跪下来:“谢钱爷授业之恩。” 钱爷摇头:“你算不得我传人,差着辈分,你还太小。” 他把东西放在林叶手上:“好在你还小,有些故事,到了我这就太老了,年纪小的续上,最好。” 他转身。 林叶:“钱爷,活着才能有故事。” 钱爷没回头,笑着回应:“我若是那么好死,还能活到现在?” 他说:“此次北去,你要走一走北亭山。” 林叶再次怔住。 北亭山,怯莽军全军覆没之地。 当年,怯莽军被困北亭山,可是去搬救兵的人,却把救兵带去了北行山。 钱爷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等你回来后,也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换个法子 明月不当家,清风常送客。 钱爷站在一座废弃的石塔上,看着队伍离开云州,他的视线都有些迷离。 他猜的到林叶不在那些人之中,那是北野军派去迎接冬泊使团的队伍。 领队的是将军元轻则,带着五百名精选出来的骑兵,这队伍看起来便威风凛凛。 自从十余年前那场大战之后,大玉的边军这还是第一次成建制的去北疆之外。 钱爷站在高处看着,那双眼睛里似乎藏着很复杂的东西。 在北野军的骑兵离开云州城之后,三支商队也离开了云州,也是往北。 这三支商队中自然有一支是林叶他们的队伍,可他们不露面,也没那么容易被看出来。 但凡知道这事的,还见到了这三支商队的,大概也就能猜到这队伍里必然有一支真的。 云州城中的密谍当然也能看到,他们会把消息用最快的速度送出去。 这些潜伏在敌国之内的人,平日里看不出什么问题,他们可能是行商小贩,也可能是个搓澡的,还可能是青楼里的某位姑娘。 如果用不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也会如正常人一样生活。 他们这些人能冒着巨大的风险来到云州,一部分人是因为巨大的利益,一部分人是因为心中的信仰。 云州是大玉北疆第一大城,这里到底有多少个国家的密谍,可能谁也说不清楚。 也不能说这些人都来自敌国,如冬泊和孤竹,肯定也派了不少人潜伏下来。 大玉里的风吹草动,他们也要尽快知道,从而改变国策以应对。 比如云州这复杂局势,万一拓跋烈真的倒了,这两国也就必须要随之做出应对。 主国的风吹草动,都可能是属国的山崩地裂。 还有一支队伍没有走北门出城,而是走的东门,这也是一支商队。 和另外三支商队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们的车上拉着满满当当的货物,而那三支都是空车出城。 这支队伍是城主府派出去的人,为首的正是那个叫修万仞的四品武将。 在这队伍里,还有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懒懒散散的躺在货车上,便是那位懒书生。 黑袍人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下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有人踩着石阶而上。 他似乎听出来那脚步声属于谁,所以便看着那台阶,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等着。 另一个黑袍人迈步上来,也没有马上说话,而是走到窗口往外看了看。 大概半刻之后,第二个黑袍人才缓缓开口。 他说:“大玉可真大啊。” 钱爷点了点头:“是啊,真大,云州就已经很大了。” 黑袍人道:“如果需要我做什么,你直接说。” 钱爷摇头:“什么都不用。” 黑袍人似乎是叹了口气,然后就这样转身走了。 钱爷再次把视线看向窗外,大街上还是那样人来人往,所有的人,就像是活在一种重复里,转一圈又出现,转一圈再出现。 “接下来都是我自己的事了,我谁也不用。” 钱爷自言自语了一声。 在钱爷都离开了那石塔之后,大街上又有一支队伍经过,只是这支队伍人数少的,完全不值得被注意。 两辆马车,前边的那辆车,赶车的是个很精瘦的年轻人,身上穿着一套捕快的衣服,所以很显眼。 也正因为这显眼,反而没有谁会真的在意。 这辆马车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林叶,一个是薛临渊。 薛临渊是郡主的侍卫队队正,不管是学识人品还是武艺,都格外的优秀。 也正因为这多方面的优秀,这次林叶北上身边有个薛临渊,就相当于带着一个奶妈,一个保镖,一个郎中,一个老师,和一个会打小报告的。薛临渊优秀到,林叶坐在他对面,都稍稍显得有些局促。 拓跋云溪给薛临渊的交代是,不许林叶离开你眼睛能看到的地方。 连钱爷都以为林叶在之前出城的三支商队中,可想而知其他人又怎么可能猜到林叶会在这。 赶车的是个捕快啊,捕快可以去办案,可以去巡查,也可以去采买。 但捕快一定不会穿着捕快的衣服,赶着一辆马车去冬泊。 后边那辆马车上,赶车的就是个很平常无奇的车夫了,看起来平凡普通到,他说这马车是他的都没多少人信,会觉得他只是个给别人赶车的车夫。 两辆马车在出了云州城之后就分开了,一个往西一个往北。 走了将近一天之后,往西的那辆马车在一个镇子里停下来,赶车的跳蚤下车活动,使劲儿伸了个懒腰。 他把车门打开:“下来透透气吧。” 于是,严洗牛从马车上下来了。 暗中盯着这辆马车的人全都愣住了,哪怕这辆捕快赶的马车再不值得怀疑,他们还是派人跟住了。 见车上下来的是严洗牛,他们觉得自己这一天浪费的真的是透透的。 然后,他们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子,从一家客栈里出来,迎接着严洗牛进去了。 暗中盯着的人眼睛睁的更大了。 云州城里那几条街上的人,谁不知道严洗牛是个妻管严,谁不知道雷红柳是母老虎? 天晓得,这严洗牛竟是还敢金屋藏娇,而且是在距离云州这么远的一个破镇子上金屋藏娇。 这姑娘是图他个啥? 这意外发现确实挺让人开眼,但他们要看的不是这个啊,而是林叶。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严洗牛和那漂亮姑娘身上的时候,林叶和薛临渊已经另一条路上了。 在出云州城城门的时候,马车里的人就已经换过了。 严洗牛坐在一辆进城的马车里,林叶他们在出城的马车里。 城门洞可以阻挡高处看着他们的人,而他们换车的速度又足够快。 以林叶和薛临渊的速度,在两车交错而过的时候,从这辆车跳到另一辆车上,寻常人连看都看不到。 以林叶和薛临渊的实力,不管是谁把严洗牛扔到对面马车上去,也会扔的足够快,寻常人连看也看不到。 严洗牛下车的时候都还在揉着屁股,足以证明他被扔的很快。 进城的马车没有人理会,在城里转了一圈后,又从北门离开。 林叶把马车的车窗打开一条缝,往外看了看,见天色都已经暗了。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薛临渊立刻说道:“这是大小姐的安排,她说务必保证安全,首先务必保证隐秘。” 林叶道:“我叹息不是因为烦,而是因为憋。” 薛临渊微微一怔,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再坚持一下,到天黑就可以下车了。” 林叶点了点头,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门关好,关到天黑。 见林叶不说话,薛临渊忽然间想到了个法子,他把水囊拿起来,扭开塞子后咕嘟咕嘟的一口气把水都喝了。 然后把水囊递给林叶:“公子,若实在忍不住,就用这个吧。” 林叶把水囊放在一边:“一会儿。” 薛临渊想着,眼见着林公子这憋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对劲了,为何还要一会儿? 一会儿后,他就知道了林叶为什么说一会儿。 因为他也一整天没有下车了,为了不下车方便,他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喝水。 但他刚才喝了很多水。 见薛临渊脸色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林叶把水囊递过去:“你用吧。” 薛临渊:“我......还行!”好在,他们还算顺利的到达了第一个住宿的地方,就在城北大概三十里外的一个镇子。 这镇子里可没有什么像样的客栈,只有那种可以睡下很多人的大通铺,百姓们俗称为大车店。 过往的商人,车夫,为了省钱都住在这种地方,睡在同一张大通铺上的人,来自天南地北。 为了安全起见,没有人会脱了衣服睡觉,钱财和重要的东西要么踹在怀里,要么压在枕头下边。 林叶不在乎这个。 他下了车就直奔大通铺一边的小林子,也不管什么道德不道德了,进去就开闸放水。 你说也就奇怪,明明没喝水,放出来的还真不少。 之前在城门口分开的那辆马车,也是薛临渊的人,但没有在这个镇子里等他们。 那辆马车的作用,也是为了转移注意。 薛临渊其实冲进小林子的速度,比林叶一点儿都不慢。 两个人方便完了后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尴尬。 若薛临渊这样的人去领兵的话,也一定是个儒将,风度翩翩的那种。 这种难为情的事,他也是第一次干。 林叶倒是无所谓,从无为县走到云州那一个月的时间,大部分时候解决这种问题不就是找个小树林么,若没有树林,那就找草丛。 而且男人们选草丛的眼光都差不多,林叶上次就尿在了一个光头上。 林叶和薛临渊进了大通铺,老板连忙迎接过来,薛临渊放在桌子上一把铜钱,然后就被引领到了睡觉的地方。 这种大通铺林叶也不陌生,但他没有住过,毕竟他有些轻微的洁癖。 他宁愿睡在露天的野地里,也不会和这么多不认识的人,挤在一张大通铺上。 可是这次不一样,他答应了小姨,一切都听从薛临渊的安排,不然薛临渊就立刻把他拎回云州。 所以,即便是有些抵触,他也只能安慰自己要忍耐。 也还好,最里边空着位置,正好是两个挨着的。 薛临渊让林叶睡在最里边,林叶很别扭的躺好。 薛临渊道:“累了一天,公子快睡吧,这里不会有问题,不用担心。” 林叶点了点头:“好。” 确实是累了,可入睡的很艰难,一直熬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才刚睡着,外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林叶猛的睁开眼睛,薛临渊也在瞬间坐了起来。 与此同时,大通铺上睡着的大概三十几个汉子也都坐了起来。 薛临渊一摆手,那三十几个汉子立刻散了出去。 林叶无言。 片刻后,有人回来:“过路的,没停留,往北走了。” 薛临渊摆手:“睡吧。” 其中一个汉子犹豫再三后,试探着问道:“薛先生,这里是真的没有外人,要不然......咱想睡哪儿就睡哪儿吧,实在是太累了,不敢睡,连翻身都不敢......” 刚到这的时候,薛临渊说,放行吧,这里不会有事的。 林叶想着,这里除了大家都睡不着,还能有什么事...... 他看向众人:“要不然,咱们换个法子吧,不这么辛苦了。” 他问:“你们中,有没有人能学的像,那种又有钱,又土,又张扬,但偏偏还不会被人看得起的人?” 这大车店里所有人都忍不住互相看了看,最终视线又全都回到了林叶身上。 林叶看着这些人的眼神,坚决的摇了摇头:“你们觉得我看起来像是那种有钱且土的人?” 薛临渊他们不说话,只是看着林叶。 片刻后,林叶不改坚决,目光如炬:“绝对不能是我。”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摆不脱 马车上,薛临渊觉得自己现在像个小丑,他这一身打扮,实在是......过于招摇。 虽然说装扮的是没有功名在身的暴发户,所以不能穿锦衣,不至于被打扮的花花绿绿。 可架不住林叶歪点子多。 他脖子上挂着一条大金链子,这金链子看着能有三斤,金链子上还挂着一个能有手掌那么大的玉锁。 当然,这都是临时做出来的道具,那链子是铁的,刷了一层金粉。 链子获取的方式也不难,跟狗抢的。 大车店里养了一条恶犬,用绳子绑不住,所以用一条锁链绑了。 那恶犬见一群人走向它的时候,一开始还凶悍,后来见那些人露出邪笑,也吓得蜷缩起来,尾巴都夹住了。 但它应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家伙不是要吃肉,而是抢一条狗的链子。 林叶坐在薛临渊对面,换上了一身随从的打扮,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狗腿子的那种。 抢狗链子的时候林叶没动手,但他把狗也抢来了。 此时那条看起来很凶悍的大狗,就乖巧的爬伏在林叶脚边。 林叶拉它的时候,它伸嘴去咬林叶的手,林叶就给了它一个大嘴巴。 狗不服。 在一口没咬中,还挨了十七八个大嘴巴之后,服了。 薛临渊看看林叶,又看看那狗,那狗也在看他。 薛临渊的眼神里有些委屈,狗的眼神里也有委屈。 他们赶路一天,在一个小镇子里停下来,薛临渊下车的时候,林叶提醒了一句:“注意气质。” 于是,薛临渊下车之后,把肩膀抖了起来,走路的时候,把胯骨也甩了起来。 林叶看着,觉得差不多了,因为他来云州之初,天水崖上阳宫的弟子就是这么走路的。 后来不这么走路,变得规规矩矩,大概和林叶牵着的狗挨了一顿大嘴巴是同样道理。 客栈的小伙计一见到这群人,心里就有些发颤。 尤其是看到那条大狗,甚至都不敢靠前。 硬着头皮过来接待,为了套近乎,还说了两句那狗的好话。 “这狗,真壮实,我还头一回看见身子大,脸也这么大的狗。” 林叶道:“你不知道,它的脸可大可小。” 安排好了住宿,林叶站在客栈窗口往外看着,看似是在发呆,其实是在脑海里回忆着路线。 薛临渊手里有一份地图,但不给林叶,因为薛临渊很清楚一旦地图落在林叶手里,他可能转身就自己跑了。 可他低估了林叶的记忆力,薛临渊看地图的时候林叶凑过去看了两次,就记了个大概。 从这里往北走,再走十来天才能到北亭山。 当年怯莽军大将军刘疾弓就是在北亭山战死,血战之后,踞山而守的将士们,最终没能逃过那一场山火。 钱爷说,你要去北亭山看看。 想到这,林叶把刀谱取出来,他其实不大喜欢用兵器,总觉得不够直接。 可是钱爷把刀谱给他,绝对不会没有缘由。 刀谱看起来很老旧,书页都已发黄,在封面上有两个篆字。 阵斩。 他一边翻看,一边在脑海里幻想着刀式,不知不觉间沉浸其中。 在他脑海里,这阵斩刀法一式一式的演练出来,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凶。 翻看了前半部分之后,林叶就不得到此结束。 后半部分的刀法,神乎其神,需配合内劲使用。 林叶又试着感知了一下自己的内劲,这么多天来不间断的靠毛孔呼吸之法修行,存贮于各明穴之内的劲气已有不少,可林叶知道,还远没到可以重开丹田的地步。 阵斩刀法练到拔萃境四芒以上,凭这一路刀法,就几乎能与武岳境初期的强者抗衡。 但这样的刀法,一定不属于江湖,只属于战场。 良久之后,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结束冥想。 他转身要下楼去找薛临渊聊聊的时候,忽然间觉得窗外有些不对劲。 但他没有表现出什么,没有再往窗外多看一眼。 窗户外边,距离这大概二十几丈远的一棵树上,有两个人藏身于此。 “不会被二当家发现吧?” 其中一个说。 另外一个道:“肯定不会,二当家没内劲,感知不到这么远。” 话刚说完,就听到身后有人说话:“我是感知不到,但我不瞎。” 楚淡容和楚定从两个人一愣,同时回头,竟是不知道林叶何时绕过来的。 林叶就知道庄君稽会派人跟着他,所以路上也一直都在留心。 不得不说,这两兄弟这跟踪的水平着实不低,想盯着林叶的人那么多,只有他俩跟了上来。 林叶道:“在你们俩回云州之前,我有个疑问。” 他问:“我们这一路隐藏的这么好,你们是怎么跟上来的。” 楚淡容:“凭本事。” 楚定从:“托人了。” 然后这俩人对视了一眼,片刻后就对骂起来。 林叶叹了口气。 楚定从一句托人了,他大概也就猜到为什么会跟的这么准。 他从树上跳下来:“你们回去吧,庄大哥身边不能没有人,云州的江湖风浪大,庄大哥现在又不能轻易动武。” 为了给庄君稽调理身子,将那一年的期限延长,林叶翻遍药经,又根据周天神术来推测,所以配置了药酒。 如果庄君稽能在两三年内不与人交手,只安安心心的调养身体,恢复过来的可能不小。 因为,林叶还偷偷把周天神术的一些运功方法教给了庄君稽。 告诉他喝了药酒之后,如何运劲推动药气,其实那正是周天神术的一部分。 林叶知道这样做对不起辛先生,辛先生说过不许他把那两本书的事露出来。 林叶也知道一旦被人察觉到庄君稽修行小周天,那麻烦绝对不是一般的大。 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快则两年,慢则三年,依靠药酒和小周天,庄君稽或许可一步迈过鬼门关。 楚淡容道:“你让我们回去,我们若真的回去,庄大哥见了,会很生气。” 楚定从道:“你也知道大哥那身子,若气坏了可怎么办。” 楚淡容:“他现在娇滴滴的,比黄花大......反正差不多,不能生气,生气就坏了。” 楚定从:“你要是个女的,那玩意能气坏了?大哥气坏了和他是不是女的有什么关系。” 楚淡容:“我是打个比方,意思是大哥身子弱。” 楚定从:“你上次被施红烛踹飞三丈远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女人身子弱? 楚淡容:“你没飞三丈?” 林叶:“你们两个闭嘴......那若他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楚淡容道:“庄大哥说了,我们两个离开云州之后,他就会带着子奈去城外找地方藏起来。” 楚定从:“那地方只有寥寥几人知道,所以应该会很安全。” 就在这时候,薛临渊也走了过来,林叶白了薛临渊一眼:“托的人,你好。” 说完迈步走了。 薛临渊看向那俩家伙,那俩人一脸的无奈,还无辜。 薛临渊:“你们两个不是说,很会藏么?” 楚淡容:“对啊,我俩会藏,可他会找啊。” 楚定从:“小时候一定没少玩藏猫猫,一看就是个高手。” 楚淡容:“藏猫猫这种事,本来我俩也是高手。” 楚定从:“对,谁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猫猫外还有猫猫。” 薛临渊后悔带着这俩货了。 在出发之前,庄君稽居然让这俩货直接去了北野王府求见大小姐。 这种事,大小姐怎么可能不答应? “罢了。” 薛临渊思考片刻:“你俩暴露出来,倒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 楚淡容从客栈里出来,低头看了看脖子上的链子,又侧头看了看楚定从脖子上的链子。 薛临渊把那根可以垂到肚脐眼的大金链子掰断了,分成两根,给他俩一人一根。 还把那玉锁也掰断了,分给他俩一人一半。 现在这装束,才是真的有两个又有钱又土气的家伙了。 楚淡容:“为什么我觉得那狗总盯着咱俩。” 楚定从:“为什么那狗脸那么大?” 楚淡容:“这狗的眼神可真扯淡,好像咱俩抢它东西了似的。” 楚定从:“是,你说的对,可这狗的脸为什么那么大。” 他俩是在这等着的,提前就来了,所以不知道这狗身上发生了什么。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继续上路,车队朝着北方而去。 在距离这里大概不到二里的高坡上,懒书生盘膝坐在那看着,他伸出手,一只大概有指甲那么大的甲虫落在他掌心。 从一开始,林叶他们就没有甩开谢夜阑的人。 懒书生不但武艺高强,他最拿手的是追踪,这个世上擅长此道的人若有个排名,懒书生能进前三。 因为他有一对虫。 林叶和修万仞一同去北野王府的时候,修万仞悄悄将其中一只飞虫放出来。 那飞虫比懒书生手里这只小一些,是母虫。 母虫钻进了林叶带着的腰包中,然后就会蜷缩起来不动。 除非林叶出门连这腰包都不带,不然的话,他走到哪儿,雄虫都能找到。 修万仞从高坡后边走出来,站在那,举起千里眼看向林叶他们的车队远去。 “是薛临渊吧。” 他问。 懒书生点了点头:“是。” 修万仞道:“那个拓跋云溪还真是在乎林叶,把自己护卫队的人都调给他了。” 他问:“另外两个,是庄君稽身边的??” 懒书生:“是。” 修万仞回头吩咐一声,立刻就有手下人把纸笔地上来,他在纸上写了些什么,把纸卷起来递给手下。 手下人将纸条藏在信鸽腿环里,一撒手,那信鸽就振翅飞了出去。 修万仞道:“拓跋云溪把护卫队调给林叶,可她身边还有六尊青铜战甲,但......庄君稽身边却只剩下一个灵山奴了。” 懒书生笑道:“这事可真好玩。” 修万仞:“哪里好玩?” 懒书生:“如果我要是会写书的话,我就写写这霸道小郡主,与她这白脸小郎君的故事。” 修万仞白了他一眼,转身:“我只希望你别把事搞砸了,如果你搞砸了的话,世子会让人把你写进书里。” 那本书,大概叫死亡名册。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两个聪明人 北亭山,距离冬泊国南疆边界大概七十里远,是从冬泊南下去大玉的必经之路。 北亭山中间有一条峡谷,南北长四十几里,最窄的地方有一里左右,最宽的地方有十几里。 窄的地方还可称为峡谷,这宽阔的地方,更像个大豁子。 这条峡谷把北亭山一分为二,冬泊当地人把两边的山,称之为东北亭山和西北亭山。 这座山之所以得名,是因为传闻山顶最高处有一座修仙亭。 当年一位神仙就是在这亭子里得道飞升,上入臻天。 现在连那座亭子都找不到了,无迹可寻,可你不能说没有,你说没有,当地人会跟你急。 林叶他们假扮成一支草包商队进入冬泊,手续齐全又豪爽,给了冬泊这边的守军一些好处,放行的格外顺畅。 据说,玉人在冬泊很受欢迎,若说你是从大玉过来的,许多酒楼客栈都会打折,甚至免费。 冬泊的读书人,对大玉更为向往,他们看来,大玉便是礼仪与文化的圣地。 在东北亭山下有一片陵园,埋葬着的就是当初阵亡于此的怯莽军将士。 这里,林叶他们必然要来。 他们雇了一个当地的小伙子做向导,名叫萨郎。 提起当年那场大战,萨郎就有说不完的话题,他说他就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当年那场山火烧了六七天,所以现在这东北亭山这一段看起来还光秃秃的。 陵园在山下,修建的规模很大,可是萨郎说,其实埋进去的时候,根本就分不清楚哪个是大玉的士兵,哪个是娄樊的士兵。 娄樊人猛攻了许久,损失惨重,然后才起了烧山的狠毒心思。 所以当时留在山上的许多尸体都是娄樊士兵,大多数也都被烧成了焦尸,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林叶问萨郎,大将军刘疾弓有没有被找到。 萨郎道:“当年我父亲上山运尸体,他说看见过大将军的尸首。” 林叶的眼睛立刻就睁的大了些。 萨郎道:“父亲说,等到山火烧没了树木和草,又等了两天他们才敢上山。” “在高处看到了被烧到了只剩下一半的旗杆,旗杆下边有一具尸体,铁甲都被烧的变了形。” 萨郎指了指:“看那边。” 陵园正中,有一个很大的墓碑,在墓碑前边还有一尊石像。 林叶走到石像前,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那是多威风的大将军啊,按刀而立在石台上,面向南方,他家的方向。 林叶把背包摘下来,跪在墓碑前点上了几支香,然后取出来一坛酒。 “这不是家里的酒,家里没有酒,婆婆说怪对不起你的,那时候不该把你管的那么严。” 他一边说一边把酒塞打开,把酒泼在墓碑前。 “这是瞎子叔酿的酒,最好的一壶,瞎子叔说,若我将来能来北亭山看大将军,记得把酒带上。” 薛临渊他们都没有上前,远远的看着,可每个人的心也都揪的很疼。 “婆婆走之前还问我......” 林叶把酒都洒进地里,拿出来纸钱,没点燃,先放在一边。 “她问我说,你是在冬泊战死的,你的魂魄能不能回家里去?” “我说能,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但我想着,她那么想你,你那么想她,万里又如何?” 林叶叩首,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 “婆婆还说,她信你能回去,隔山河,你便翻山海,婆婆说,你早走了十年,可你一定会等她。” “婆婆说,她就怕啊......怕这冬泊的阴曹地府,和咱大玉的不是一个,她怕找不见你。” 林叶磕头到额前红肿。 “对了,忘了说,我是老幺。” 林叶起身,又跪下。 “刚才是我给你磕的,现在我替兄长们给你磕头。” 继续磕。 楚淡容忍不住想过去把林叶扶起来,林叶磕的太多了,那地上又不是软软的土。 山下这种地方又怎么可能是松软的土,土里有石块,所以很快林叶额头上就见了血。 薛临渊一把拉住楚淡容,摇了摇头。 薛临渊说:“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林叶一边磕头一边说话,嗓音越发的发哑。 “婆婆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念叨你,她明明已经那么老了,可是当着别人的面提起你,也还会害羞。” “她以为我睡着了,可也总是假装睡着了,她忍着疼的法子,就是和你说话。” 林叶说到这,眼泪已经止不住了。 多少个夜里啊,婆婆疼的蜷缩起来,又不想让林叶知道,所以就忍着不喊出声。 可她忍的太难,她就和丈夫说话,说他们的以前,从相识到成亲,再到有了孩子。 林叶磕了很多很多下,然后把背后的大伞摘下来,把伞靠在墓碑上。 就好像,这样,能让婆婆坐在大将军身边,靠着他的肩膀。 “我那时候问婆婆,要不要带你去冬泊看一看,婆婆说不能去,去了,我就回不来了。” 林叶把纸钱点燃。 “婆婆说,她不能来见你,是因为她知道,你是当爹的,不只是你们的四个孩子的爹,你是大将军,怯莽军都是你的孩子。” “婆婆就去找,力所能及的找,她能帮一个是一个。” 林叶抬起手把眼泪抹去。 “我替她来看你了,替兄长们来看你了。” 林叶看向那把黑伞:“伞我还得带走,等......事办完了,我把伞送回来。” 众人就在远处等着,足足一个多时辰没有过来打扰。 薛临渊看了看天色,他迈步走过来,拍了拍林叶肩膀:“咱们还得走。” 林叶看了看那依偎在墓碑上的黑伞,摇头:“你们回吧,我明早回去。” 他说:“让他们......多待一会儿。” 薛临渊心里一紧。 他沉默片刻后点头:“好。” 萨郎带着他们回村子里住,不得不说,这个小伙儿是个合格的且热心的向导。 他们商量一下,楚淡容和楚定从两个人留下来,在远处陪着林叶。 其他人回村子里休息,毕竟舟车劳顿的过来,每个人都很疲劳。 林叶盘膝坐在石像下,闭目休息,透过毛孔不断的呼吸吐纳。 楚家兄弟时不时看林叶一眼,两个人低声交谈,都觉得林叶身上似乎背负着的,不仅仅是这些。 可那已经足够重了。 大概到了后半夜,林叶睁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北亭山虽然依然荒芜,可空气远比云州城里要好,他呼吸吐纳之后,精神恢复的也更快些。 他看了看楚家兄弟那边,思考片刻后迈步走了过去。 “两位兄长。” 林叶道:“我有些饿了,能不能回去帮我找些吃的来,放心,我哪里也不去,只在这里等着。” 楚淡容道:“我回去,让他陪在这陪你。” 林叶道:“这样的地方,也许会有危险,你们分开我不放心。” 楚淡容道:“你少来这套,薛先生说过,你脑子好用,也看过地图,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把我们甩了。” 林叶:“我又没什么好处可得,为何要甩开你们。” 楚定从道:“因为你觉得有人要杀你,你留在我们身边,或许会让我们也置身险地。” 林叶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俩人好骗,但薛临渊真的不好骗。 他确实想单独离开,因为他也确定,谢夜阑的人根本就没有被甩开。 他之所以在那家客栈里直接找到楚家兄弟,就是因为他在担心,暗中跟着他的楚家兄弟,极有可能会先出危险。 谢夜阑的人如果足够强,能一直跟着他们,当然也早已发现了暗中的楚淡容和楚定从。 此时见这兄弟两个都坚决,林叶只好暂时作罢。 他叹了口气:“你们果然聪明,真是煞费苦心都骗不了你们。” 楚淡容道:“那是自然,我们兄弟一开始闯荡江湖,靠的就是聪明。” 楚定从道:“靠的就是我聪明,他比我还是差一丢丢的。” 楚淡容:“放屁,我比你差在哪儿了?咱俩连屌都是一个号的,还有什么是不一样?” 林叶听的一惊。 这兄弟二人如此好胜的么,连这都要比一比。 楚定从道:“虽然什么都是一样的,可是看不见的头脑不一样,我就是比你强一丢丢。” 楚淡容:“你倒是说说,什么时候比我强?” 楚定从:“当初我们两个帮当家的去办事,回来的时候银子花光了,路上抓了只野兔,你怕不够吃,我说打肿了再吃,你当时难道不是对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楚淡容:“你放屁,那钱是怎么没了的?人家一个小姑娘叫了一声亲哥哥,你魂儿都丢了,我说她是骗子,你非要把钱借给她!” 楚定从:“你以为我吃亏了?” 楚淡容:“你还占了便宜?” 楚定从:“我摸她手了!” 楚淡容:“那些银子,足够去青楼快活三次!” 林叶叹了口气,走到一边坐着去了。 那俩人很快就从吵架变成了动手,俩人练的还是一模一样的功夫,打起来一时之间是难以分出胜负。 他俩一天要是不打一架,都觉得今天亏了些什么。 坐了一会儿,林叶发现这俩人其实不用骗。 他俩打起来什么都不顾了,露腰抱摔咬耳朵,就没有这俩不用的招式。 于是,林叶起身,悄悄走了几步,回头看,那俩到了互薅头发的地步。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发力向前一掠,人如一道虚影,朝着山上冲去。 黑暗中。 懒书生忍不住笑了笑。 他对那两个蠢货一点兴趣都没有,林叶才是他的目标。 他甚至觉得,若动手去杀那两个蠢货是羞辱了他自己。 见林叶朝着山顶过去,懒书生脚下一点,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他擅长追踪觅迹,轻功身法自然极强。 而此时此刻,那两个在打架的,已经到了互咬肩膀的地步了。 。。。。。。 。。。。。。 【抱歉,更新迟了,因为防控原因,我闺女在学校两个月没回家,昨天接到通知可以去接,辗转曲折,总算是接了回来,更新晚了,对不起。】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比坏人心眼多 山腰高处,夜色遮掩不住这里的苍凉,夜风也没能彻底把十年前的血腥气吹散。 林叶站在这里,往四周看,依稀中,好像能看到一个一个的大玉边军,衣衫褴褛的靠坐在一起。 他们好像还在唱着家乡的歌谣,声音很轻,因为他们可能都没有什么力气了。 他们面前是熊熊大火,照亮了他们那一张张满是脏污的脸。 眼神明亮。 谁能想到,谁又敢去想,这群离开家乡也离开了大玉,来到这异国他乡作战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 有人说,冬泊当地的百姓们,在战后跪了一地,嚎啕大哭,还有一名当地官员以死谢罪。 他们这些冬泊人都觉得,没能让大玉的勇士们,在最后时刻吃上一口饭,他们罪不容赦。 即便是十几年后的今天,当地人提起那一战,依然满怀愧疚。 萨郎这一路上说过三次,他的父亲后半生每次喝多了酒,都会提起那场杀戮。 父亲说,如果,当初我们不是都被下破了胆子,如果我们都能拿起扁担锄头冲上去,也许那些娄樊人就会被吓跑。 冬泊人有一样好,知道感恩。 萨郎的父亲说,人家,是来帮咱们打仗的,死在咱们这,没吃上一口饭。 萨郎的父亲还说,那时候,大火烧红了半天天,他们听到了山上的人在唱歌。 该是一群什么样的勇士,才能如此面对死亡。 萨郎的父亲后来一直都会不由自主的哼起那曲调,他记不住词,记住了旋律。 山腰处,林叶蹲下来,用手把土刨开,又捧起来一把闻了闻。 不久之后,懒书生出现在这,他往四周看了看,微微皱眉。 这山上光秃秃的,没有什么能遮住今晚的明月。 之前他远远的看到林叶往这边来了,但他并没有着急出手,一个合格的猎手,不会那么冲动行事。 林叶是拓跋云溪在乎的人,万一身边还藏着什么高手,贸然出去,死的可能是他。 他也不担心林叶会脱身,因为他还有这天下间别人都没有的嗅虫。 林叶不在这了。 懒书生走到一处停下,在月色下能看清楚,这里留下的足印比别处都重。 他蹲下来看了看,土有翻动过的痕迹。 懒书生沉默片刻,伸出手,那只雄虫从他衣袖里爬出来,停在他掌心。 他手掌微微一震,雄虫随即飞了起来,盘旋了片刻后,朝着一个方向飞了过去。 雄虫身上有淡淡的光,就如同萤火虫一样,懒书生追着这微光一路往前追。 那个家伙,为什么要脱离队伍? 懒书生想着,总不能是因为他不想连累别人吧。 这世上,还真有如此愚蠢的人呢? 忽然,雄虫在前边停下来,不再前行,在半空盘旋了片刻就落了下去。 懒书生跟上来,在雄虫落地的位置蹲下来仔细看,看到了那只蜷缩在一起的雌虫。 雄虫不停的围着雌虫转,懒书生把雌虫捏起来看了看,已经死透了。 他立刻起身,三件蓝色的东西飞出来,围绕他缓缓的飞行。 以他的实力,以可以操控三件飞器。 雌虫死在这,他跟着雄虫过来,就说明林叶已经察觉到,而且是故意引他来的。 这里大概会有埋伏,之前他所看到的那些都是假象,都是演给他看的。 他这样戒备了大概十息左右,不见人出现,他立刻向来时方向掠出去。 耳边是呼呼风声,他总觉得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每一双眼睛里都满是嘲笑。 可他也在笑。 又能怎么样呢? 要说武艺,天下那么广大,江湖那么深远,他当然排不在最前列。 可要说轻功,他很有自信。 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把他解决掉,有些幼稚。 懒书生这个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样的凶险他没有遇到过?又有哪一次,真的能把他留住了? 况且,就算是真的打起来,他也不觉得自己会输给那个才十五岁的少年。 这世上,学识与武艺,都需积累。 就算是天纵之才,才开始练功,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战胜一个江湖老手。 就这样飞掠了至少几里远,他觉得自己好像上当了。 因为根本就没有人追上来,连林叶的影子都没有,他却像个惊弓之鸟一样飞的这么快这么急。 懒书生停下来,往四周看了看,又屏气凝神。 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有些重之外,四周好像没有其他声音。 呼吸重? 懒书生一惊。 这才跑了多远,以他的实力,不该呼吸粗重才对。 下一息,他开始觉得有些难受,好像迫不及待的想要大口大口的喝进去四周的空气。 窒息感传来,片刻后,他开始咳嗽,控制不住的咳嗽。 又几息之后,懒书生跌坐在地,他抬起手在鼻子前边抹了一下,在手指上看到了血。 或许是因为月色的缘故吧,那血的颜色显得有些重。 林叶就在远处看着,在很远处看着,是勉强能看到的距离。 这是林叶第一次走进江湖,走进真正的江湖。 容易被人算计的,大概都不可能是特别好的人,因为只有坏人,才会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怎么算计别人。 所以林叶一直都觉得,他自己真不是一个什么好人。 他等到那个人在地上抽搐起来,才缓步走过去。 冒险的事,他也不是那么想干。 林叶走到距离懒书生大概一丈多远的地方停下来,他看到了,那个家伙的脸上一条一条的血痕。 七窍流血,原来是这个样子。 “你......卑鄙!” 懒书生沙哑的喊了一声,然后就喷出来一口黑血。 他喷不到林叶,可林叶还是往后退了两步。 他那样仔细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一个虫子钻进自己皮囊里? 他那样谨慎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不怀疑修万仞约他一起去北野王府,是别有用心? 林叶就在那看着,不靠近,也不离开。 大概过了二十息之后,懒书生不动了,身子僵直又扭曲,这种姿势看着就让人害怕。 林叶还是没有走过去。 黑夜显得那么安静,连风路过都显得动静那么大。 他在等,不只是在等那个人死透,他还要把其他人等出来。 林叶不大相信,要杀他的人只派一个人过来,虽然他还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但他把谢夜阑恶心的够呛。 当四周出现了些动静,林叶这才发力掠出去。 他就是要单独行动,而且还要把那些暗中的人引走。 在疾冲的时候,林叶还弯腰抓了一块石头在手,路过那尸体的时候,还不忘了往尸体头上再砸一下。 管他是谁呢。 四周掠过来的黑影越来越多,林叶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几息之后,修万仞停下来,站在了懒书生的尸体旁边。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懒书生这样的人,会这样轻而易举的被人干掉。 那是在歌陵江湖中都有着足够分量的人,那是追杀别人一百余次,一次都没有失手过的凶狠之人。 一次失手,连命都丢了。 好在,月色确实够明亮。 明亮到,懒书生七窍流血的痕迹,还有脑壳上被砸出来的那个洞,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修万仞吩咐一声:“别动他,有毒。” 说完后就向前纵掠出去。 林叶在前边疾冲,他不回头看,因为他已经计算过那些人的速度。 那个会用虫子的人,从逃离到死,林叶一直保持着相同的速度跟着,而那个玩虫子的人的同伙,比他们慢了一些。 从这一点就可以计算出,林叶的速度比他们快多少。 一夜奔行。 到天亮的时候,林叶在一片林子里停下来休息,他坐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从衣服里翻出来一个布包。 他连干粮都带着,是因为他早就在计划单独出来。 谁也没有想到,林叶居然在这棵树上呆了一整天。 这棵树在这片林子里最高,他坐着的地方,可以看到下边的官道。 是的,他还在山上。 北亭山峡谷南北有四十几里,他并没有一口气冲出去。 这个位置他可以看到下边经过的人,但经过的人抬头看,不会轻易看到他。 天亮之后不久,一支队伍就往北疾驰而过,看起来能有数十人,每人双骑。 林叶在人群里看到了那个叫修万仞的家伙,虽然看不清楚修万仞脸上的表情,但林叶能想出来有多气急败坏。 不久之后,薛临渊他们也追了上来,在山谷里穿过。 林叶轻轻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他觉得自己安排的唯一的疏漏,就是那两个不靠谱的家伙。 但愿,那两个人能及时发现。 等到夜里,林叶又返回了他杀人的地方,返回了曾经的那片战场。 钱爷说,让他到北亭山看看,就一定有什么特殊的缘故。 与此同时,在北亭山往北大概二十几里的地方。 薛临渊他们停下来休整,不得不重新计划,林叶还是把他们给甩了,可若真的只是甩了也还好,他们害怕林叶已经落入敌人手中。 “轮流休息一下。” 薛临渊道:“一个时辰后继续往北追。” 他吩咐完,看向楚淡容和楚定从:“你们两个,就没有察觉到林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那俩人互相看了看,又同时摇头。 楚淡容道:“没有啊,他先是问我们有没有吃的,我们说没有,他不信,翻了翻我,见真没有,又让我们回去拿吃的。” 薛临渊皱眉。 然后他伸手开始翻楚淡容。 楚淡容道:“你们都什么毛病,喜欢翻人口袋的?有没有礼数......噫,这是什么?” 他看到薛临渊从他衣服口袋里,翻出来一个纸团。 薛临渊一边打开纸团一边说道:“他有些洁癖,若没有什么图谋,怎么会主动翻你口袋。” 打开纸看了看,薛临渊回头吩咐:“上马,咱们回去!” 纸上写的是,我把人甩开,回陵园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继承 钱爷绝对不是一个无的放矢之人,他既然让林叶来,哪怕其他的事没有和林叶提及,但林叶知道自己一定会有所发现。 那天,钱爷冒险出现在契兵营见林叶,能说的话自然不多。 其中有两句话是关键,一是一定要去看看北亭山,二是带上药经。 他回到了陵园,回到了大将军刘疾弓的墓前。 仔细思考片刻后,林叶随即放弃了在这寻找。 这里太明显了,而是墓碑与墓,都是冬泊人修建,遗体也是东冬泊人埋葬,所以这里不可能有什么。 他回到陵园也不是为了在这里寻找什么,而是留下了一张纸条,压在墓碑旁边。 这是他留给薛临渊等人的。 他昨夜里把薛临渊和敌人都甩开了,但他知道薛临渊一定会追着敌人去找他。 他提前在楚家兄弟的口袋里放了纸条,只要楚家兄弟能看见,那他们一定会回到陵园。 这样做,是为了不让薛临渊等人去冒险追踪修万仞等人。 歌陵来的那些都是高手,绝对的高手,那个放虫子的人,可操控三件飞器,只这一样,林叶就知道那是他所面对过的最强的对手。 能轻轻松松的跟上他们,还没有暴露出来,连薛临渊都没察觉。 所以林叶在那虫子上下了毒。 打架固然好玩,有致命危险的话,那是万万不干的。 离开陵园之后,林叶在夜色中第二次登上东北亭山。 来时林叶问过萨郎,这北亭山因何得名。 萨郎说,北亭山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山顶有一座修仙亭。 传闻一位人间修士,得臻天眷顾,在这里得道飞升,可是后来连亭子都不见了。 那亭子,其实不是不见了,实则是被那场山火烧掉了一多半。 萨郎说,其实在几年前,于山下远处眺望还依稀能看到那亭子,只是后来,亭子四周长了不知道是什么野草,长的极快。 有好奇的人曾经上去看过,却不能靠近,那里长的藤蔓上有许多毒虫,被咬过后险些丧命。 还听闻,那草丛之中藏着剧毒的蛇,通体碧绿,游过之处,连毒虫都纷纷逃走。 林叶要去的就是那地方。 大概一个多时辰后,恰好在子时左右,林叶到了这片阴森恐怖之处。 诚如萨郎所说,这里长出来的野草能有半树高,有些树被烧焦了半边,另一边经过这十余年,又枝叶繁茂。 亭子就在野草最深处,已经完全被藤蔓覆盖,看着像个挺大的坟包。 林叶走到草丛中,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是无数爬虫突然惊慌起来。 他往四周看,月光下,依稀可见那无数的虫子逃离。 能飞的就飞快,不能飞的爬的飞快。 在逃离他。 他走到了残破亭子不远处,藤蔓太厚实,彻底盖住了这里,要想进去看看只能往里钻。 林叶犹豫的时候,他明显看到藤蔓动了起来,这一幕把林叶都吓了一跳。 这样的环境下,虫子飞走已经很吓人了,连藤蔓都自己动起来,怎么能不让人想到树妖。 又片刻后,林叶看清楚了,那动起来不是藤蔓,而是爬伏在上边的蛇。 数量太多了,那种感觉让人头皮都发麻。 看起来不是一条一条的爬走,而是一层一层的翻卷。 就在这时候,一条大概能有腿粗的蛇从藤蔓丛中钻出来,一出来就昂起了头。 林叶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蛇,上半身立起来与他身高差不多少。 这蛇不但大,而且丑。 头顶上有个鼓包,好像还在一动一动的,犹如被开膛的人还能短暂的看到心跳的样子。 月色下,那蛇似乎是死死盯着林叶,林叶在思考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现在得跑。 第二件事是,这东西做蛇羹的话,应该也不会好吃。 如同看穿了林叶动念要吃它,那蛇忽然间往前一冲。 在那蛇张开嘴咬过来的瞬间,林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他妈的是绿的? 那分明是一条通体赤红的大蛇,为什么传言中是一条通体碧绿的家伙? 见过这玩意的人,大概有眼疾。 林叶后撤的同时,手上多了一层黑沙,他双手一拍,黑纱迅速游动。 以他现在的内劲,操纵不了飞器,但他能把染沙玩的很溜。 染沙瞬间就覆盖了林叶的双手,然后林叶一把掐住了那赤蛇的脖子。 其实林叶对付这种野兽,也没有什么太多经验。 最近一次的经验是对付了一条恶犬。 林叶双手按着赤蛇,没想到赤蛇反应那么快,迅速把尾巴卷了过来。 只瞬息之间就把林叶缠住。 它被林叶死死攥着,林叶被它死死缠着。 要是两个人该多好,大概此时会说,你-他妈撒开我......你-他妈先撒开我! 这赤蛇的力量奇大无比,勒住林叶后就开始收紧。 以林叶体质,都被勒的感觉自己要断开似的,林叶想到了会有这些东西,但没有想到会遇到一个变态。 赤蛇身子收紧,头来回甩动,可林叶手劲儿奇大,它甩不开。 它大概也没有想到,今夜会遇到一个变态。 这人中的变态,就和蛇中的变态僵持下来。 林叶想着这样下去可能耗不过这东西,于是把内劲提取出来一些,灌注于左臂上。 随着力量的涌入,林叶左手的五根手指,好像都掐进了赤蛇身体里一样。 赤蛇把林叶都勒细了,林叶把赤蛇也攥细了。 腾出来右手,林叶朝着赤蛇的蛇头开始左右开弓。 一顿大嘴巴抽打过去。 连续抽打了几下之后,以赤蛇的防御都撑不住了,蛇也是有鼻孔的,蛇鼻孔里都冒血。 此时林叶身上被勒住的感觉一松,那家伙怕了。 松开林叶是想跑,可是两个变态之前的战斗,从来都是谁先怂谁吃亏。 林叶把蛇头往下一按,一脚踩住,然后攥着蛇身狠狠一拔。 噗的一声,赤蛇硬生生被他拽断了。 此时林叶低头看,自己身上除了蛇血之外,还有些其他东西,应该是那蛇头上的包破开时候粘在身上的。 他倒也不敢大意,翻出带来的半本药经,把第一页撕下来,团了团塞进嘴里吃了。 这赤蛇不是蟒,长到这么大确实不大容易。 就这样死了,林叶也没觉得有些可惜,只觉得这种东西早就该死了才对。 若他知道,这赤蛇是钱爷所养的东西,他大概......也不会觉得可惜。 钱爷大概也没想到,小叶子这个变态会把蛇撕吧了,因为他让小叶子带着药经,无惧赤蛇的毒,还可把赤蛇收服。 赤蛇是他从小养大,闻到药经气味,就该知道是主人来了。 他想给林叶一个惊喜,却不知道,对于林叶和赤蛇来说,这都是惊吓。 钱爷也没有想到,自己几年前放在这的赤蛇,会因为散养了这几年会变得更为凶悍,恢复了野性。但无所谓,林叶就算是想到了,大概也不会养一条这玩意当宠物。 他缓了缓后将那亭子上的藤蔓拉拽开,突然听到身后有响动,他立刻回身。 却见是没了头的蛇身还在甩动,林叶过去,又把蛇身撕吧成七八截。 再踩几脚,都踩扁。 残缺的亭子里有几个翻倒的石凳,一张石桌已经裂开,大半个桌面都掉了。 只有一个石凳是在原位立着的,林叶过去把石凳搬起来,下边看起来不大一样。 这石凳下边本该是条石才对,却被挖出来一个圆洞,又被塞上了泥土堵住。 他往下挖了挖,手指触碰到了一个比较坚硬的东西。 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他手上的染沙忽然间发出一阵很细微的光。 染沙是黑色的,且不能反射光芒,这突然间出现的光亮,像是一种征兆。 林叶动作快了起来,把土刨出来更多,一个刀柄露了出来。 林叶深吸一口气。 他想到了会是一把刀,因为钱爷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给他一本刀谱。 这刀格外沉重,他发力之下将刀从地下抽出来,那一刻,这黑暗的山顶好像多了些暗红。 刀无鞘,被深埋地下,又没有保护,却一点锈迹都没有。 林叶不敢点火,借着月光看那刀身上,有暗红色的纹理。 在刀身最下方,护手往上一点,雕刻着两个字。 疾弓 林叶翻转过来,相对的另一侧也刻着两个字。 列阵。 疾弓列阵刀! 这是大将军刘疾弓的佩刀。 林叶听婆婆说起过,大将军的佩刀是他师父所赠,当年大将军离开师门的时候,师父亲手将宝刀挂在了他身上。 包括那把黑伞,也是大将军曾经的师门宝物。 大将军与婆婆成亲之后,他回师门,求恩师将大伞赐给了他。 不过,婆婆从来都没有提起过大将军的师门是哪里,叫什么名字。 婆婆只说过,大将军的师门人数不多,大将军只有师兄弟五人。 大将军还说过,他一生不愧对大玉,不愧对祖先,不愧对百姓,唯独愧对师门。 师父对他寄予厚望,想让他继承衣钵,成为门主,可大将军却一心从军。 那时娄樊最是嚣张,三年五次南下,在大玉北疆造无数杀戮。 云州往北数百里的沃野变成焦土,上百万人被屠杀殆尽,都是那些年发生的事。 此时此刻,林叶握着这把列阵刀,心情难以平静。 疾弓两个字,是大将军的师父亲手刻上去的,哪怕大将军的师父无比失落,还是支持了大将军的决定。 林叶深呼吸。 这刀无鞘,或许是本来就没有,又或许是在战火中损毁。 林叶把刀放在石凳上,刀刃朝下,没怎么发力,那厚实的石凳竟是被切开了。 林叶一怔。 这般锋芒,如此桀骜。 片刻后,林叶把手上的染沙控制着包住刀身,染沙上暗红色的光,随即越来越明显。 原本纯黑色的染沙,在大概十几息之后,变成了和列阵刀一模一样的颜色。 以染沙为鞘,林叶将列阵刀绑在腰后。 横绑着列阵刀,斜背着大黑伞,林叶深吸一口气后,朝着远处掠了出去。 ...... ...... 【书评区有朋友说,每天凌晨更新影响作息,确实是这样,所以咱们以后改在每天上午更新。】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随便玩 薛临渊他们赶回陵园,自然见不到林叶,在墓碑旁边见到了林叶留下的字条。 “草束城。” 薛临渊把字条递给其他人。 林叶留书说他先一步赶往草束城,他一个人目标小,方便侦查。 原本草束城就是和冬泊使团约定好相见的地方,距离此地大概还有一百二三十里。 薛临渊思考了一下,林叶的想法其实也对。 之前千方百计藏身的办法都没有甩开敌人,林叶现在脱身,他一个人更灵活也安全些,他们这边的人也不会有太多麻烦。 再说,现在想找林叶也找不到。 而且,冬泊人未必没有脏心思,这边的朝廷争斗也一样的残酷。 连玉人都看得出来,冬泊国君有杀亲王玉羽成匆之心。 玉羽成匆虽然年少,可精明强干又博学多才,冬泊国君玉羽成元作为玉天子的小迷弟,这一套手段自然学的极好。 薛临渊无需去深思,也能明白冬泊人的目标是什么。 来的路上,林叶也曾分析过。 林叶说,玉羽成元要除掉他弟弟的手段,大概也没那么复杂。 运送的东西是雪龙心,是救玉天子所用。 若是这般重要的东西出了意外,愧对玉天子信任,为了向玉天子表示赎罪,杀个弟弟怎么了。 杀了弟弟之后,突然间又得了一颗雪龙心,然后马不停蹄的安排人送往大玉。 玉天子一看,雪龙心送到了,人家还搭进去一个亲弟弟,诚意满满,自然也不会难为人家。 这次使团的两个副使,一个是右相泰亭厌,那是冬泊国君的老丈人,一个是百里红莲,那是冬泊国君的领侍卫大臣。 这样两个人如果都坑不了玉羽成匆的话,那冬泊国君大概会很生气。 此时林叶先一步赶往草束城确实有好处。 反正也追不上了,也肯定找不到,到了这一步,薛临渊索性下令好好睡一觉,睡醒了赶往草束城。 只要他们到了,林叶自然会主动来找他们。 这时候楚淡容和楚定从二人从山上下来,过来向薛临渊告知山上情况。 “薛先生,那具尸体还在,没人处理,黢黑黢黑的,看着可真吓人。” 楚定从道:“就是,一看下手的人,就是那种十恶不赦心狠手辣还只敢偷袭的卑鄙之徒。” 这话把薛临渊说的一愣。 他看向楚定从:“何来此言?” 楚定从道:“我们好人这一派的,从不用下毒这种法子。” 楚淡容道:“我们好人这一派的,也从不会用偷袭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薛临渊:“那死的这个,一定是好人这一派的。” 楚淡容:“为什么?” 薛临渊道:“因为下手杀人的是那种卑鄙无耻之徒,十恶不赦还心狠手辣,那被杀的当然是好人这一派的。” 楚定从:“他肯定不是我们这一派的,他必然是偷袭二当家那一派的人。” 薛临渊:“那你猜,他是怎么死的?” 楚淡容和楚定从对视了一眼。 楚定从忽然道:“太可恶了!我是万万没想到!” 楚淡容接道:“就是,这些坏人,偷袭二当家不成,竟是毒死了自己人!” 两人异口同声:“无耻!” 薛临渊此时此刻的心情,突然就复杂了起来。 庄君稽那样的江湖大才,怎么会派这两个家伙来保护林叶? 他再想想,然后懂了。 这两个人虽然说不上聪明,但他们两个义气为先,而且身手也好,简简单单的人,不好么? 楚淡容一边走一边说道:“二当家要独自面对那样凶险的对手,我很担心。” 楚定从道:“大哥说过,二当家是最聪明的人,既然二当家聪明,那就不会吃亏。” 楚淡容道:“咱俩也是聪明人啊。” 楚定从道:“咱俩也没吃亏啊。” 俩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哈哈大笑起来,俩人勾肩搭背往前走,眼神中都在表达着对彼此的认可。 不愧是你啊。 草束城是冬泊国的一座大城,这里的重要程度,近乎算是仅次于都城林鞍。 自从冬泊国向大玉称臣之后,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也越发频繁。 草束城就是这贸易之中最重要的一环,从大玉来的商人,绝大部分在这里把带来的货物卖出去。 冬泊国的商人,会把本国的货物集中到草束城,再卖给大玉的商人。 林叶在半路上买了一头毛驴,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冬泊国内,可以有战马买卖,他也不是买不起好马,他就选了个毛驴。 冬泊国如今虽小,却有依然有大片草场,国内马匹的买卖并不禁止。 可是,不能将战马私自卖给任何外人,就算是大玉来的人都不行。 林叶牵着个毛驴进城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会因为他牵了条毛驴而多看几眼。 因为骑毛驴的人,在冬泊就意味着......穷。 他身上穿着一套冬泊人的服饰,两国人又没有什么明显的样貌区别,再加上这边的人为了防风沙,无论男女每个人都蒙着面巾,也就没什么破绽。 唯一让让林叶觉得不大好的地方,就是这面巾遮住了他那么美好的容颜。 草束城最大的交易市场距离南城门并没有多远,这当然是为了照顾大玉的商人们。 林叶已经不是刚刚到云州城的林叶了,那时候他故意露富等着人来抢。 现在的他本事大了,却怕别人来抢了。 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接待他的小二也是一口流利的中原话。 他问林叶:“这位公子,你怎么不骑着你的毛驴,一直牵着?” 林叶:“它怪累的,不忍再骑。” 伙计都乐了:“这毛驴就是驮人拉磨的命,跟了公子你倒是享福了。” 林叶:“倒也......未必。” 伙计和他闲聊着走到后院,把毛驴找地方拴好。 伙计在毛驴屁股上拍了一下:“这畜生就是伺候人的命,公子你是真不用心疼它,它不怕累。” 林叶:“它和我走一样远的路,还驮着我的行礼,怎么会不累呢。” 伙计:“公子你不是来草束城做生意的吧。” 林叶:“不是。” 伙计一脸我猜就不是的表情。 就冲林叶对毛驴这态度,做生意?还不被人把裤衩子都坑了去。 林叶把行礼从毛驴背上摘下来的那一刻,林叶明显感觉到毛驴都松了口气。 幸好那伙计没看见。 行礼也没多少,只是几套新买的衣服,一些银钱,一把伞,还有一把林叶自己背着嫌累的列阵刀。 林叶拍了拍毛驴说辛苦你了,毛驴一脸是的,他妈的你就是辛苦我了的样子。 林叶问伙计:“草束城里何处好玩?” 伙计回答:“那看公子想玩什么了。” 林叶:“就随便玩。” 伙计道:“随便玩?那你当然要去随便玩了啊。” 三刻之后,林叶在大街停下脚步,他抬头看了看那高高的木楼,那木楼上高高的匾额。 随便玩。 还真有取这种名字的地方! 小伙计说,这草束城里最好玩的,应该就是随便玩了,但他没有去过,因为去不起。 据说这随便玩里,只要你有钱,你想玩什么都行。 你找姑娘有姑娘,你找男人有男人,你玩,和你被玩,只要你乐意都行。 小伙计好说,那随便玩不只是一栋楼,后边还有两条街。 其中一条街被截断成三段,从左往右,你去看看就知道玩的有多开。 从左边开始,这一段路,都是开着的门店,有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坐在那朝着你微笑。 再走一段路,这一片都是要韵味有韵味,要模样有模样的美-少妇。 最后一段路,伙计说,公子你要是不够坚强的话,其实可以不走,因为是按岁数来的。 另一条街就没有被截断,一条街通过去,两边的铺子都是男人,全都是男人! 你要壮硕的,这边铺子里就有光着膀子露出八块腹肌的大汉。 你要清秀的,那边铺子里就坐着一个涂脂抹粉比女人还女人的家伙。 小伙计对林叶说的时候吐沫横飞,就好像他亲眼见过似的。 林叶觉得,自己来这里,和想看看,想见识一下,以及和个人的欲望都完全没有关系。 一切都是为了大玉。 于是他迈步走了进去。 林叶进去的时候,忘了小伙计的嘱托,让他从左往右走,结果他走反了。 一进那条街,林叶没走几步就连忙退了出来。 吓死小生了。 这世上,居然还真有如此地方,他走那几步,所见之人,比他大概都要年长一辈,以上。 其实林叶之所以真的来了这,是因为冬泊国的使团就住在随便玩。 那位亲王殿下,说什么也不肯住在衙门里,更不住草束城的驿馆,点名要住随便玩。 随便玩临街是一栋三层木楼,据说整个三楼,都被使团包了下来。 林叶赶路比较急,其实比元轻则率领的骑兵来的还早了一天。 他一边思考着,一回头就走进了另外一条街。 几步之后,林叶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他停住脚步,往左边看了看,一个光着膀子大汉在展示肌肉。 他往右边看了看,一个小白脸正在朝着他嘟嘴卖萌,两只手做猫爪状,放在脸边上,还喵喵喵喵喵。 这次是真的吓死小生了。 林叶调头就走。 那白面小生还朝着林叶招手:“公子莫走啊,人家好凉凉,公子来抱抱。” 林叶只觉得胃里一阵阵翻涌。 那白面小生见他疾步如飞,哼了一声后就骂对面那壮汉:“看,又被你吓走了一个!” 那壮汉:“我呀呀呸,那是被你恶心走的。” 白面小生:“老娘啐死你。” 壮汉:“我撅断了你。” 林叶第一次,被吓得逃离出来,这冬泊的风气,实打实要比大玉开放的多了。 就在这时候,林叶感觉有人在摸他的腰。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来了 一个人,能无声无息的靠近林叶,而且还碰了他腰一下,这让林叶在一瞬间毛孔都扩张起来。 不是怕,而是惊。 林叶回身的时候,一把攥住了个手腕。 他回头看,眼神里的惊讶都没压得住。 被他一把攥住的那个人,眼神里的惊讶也没压得住。 林叶的惊讶不仅仅是有人能如此轻而易举的靠近自己,还因为那个有这般身手的人,又如此轻而易举的被他一把抓住了。 他身后是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与林叶倒是年纪相当。 只是人看起来有些瘦小,个子也就才过林叶肩膀,若只看身材不看脸,大概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 “偷东西?” 林叶问。 那少年竟是点头:“对啊。” 林叶:“你怎么敢的?” 那少年:“你怎么抓住我的?”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贼,能如此近距离的靠近林叶,这显得很离谱。 可他又弱的很离谱。 林叶此时大概能理解这小贼为什么能靠近自己,但这小贼明显没明白林叶怎么发现了他。 林叶看着那少年,那少年也在看着林叶。 片刻后,那少年问道:“我被你抓住了,你想怎么样?” 林叶:“要不打死?” 少年摇头:“能一下子,不会让我觉得疼的打死我吗?如果不能,那还是不要打死的好,我怕疼。” 林叶:“能。” 少年又摇头:“那也不好。” 说完他忽然就从林叶手中挣脱了出去,一转身跑了。 这大街上人来人往,旁边还有几人围观,他钻进人群中,就像是泥鳅钻进了淤泥。 林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就刚刚,他看到了那少年如何挣脱,所以才会恍惚。 他本攥着这小贼的手腕,可就在那一瞬间,那小贼的手好像脱骨了一样,手缩成了一个长条,直接从林叶手中滑了出去。 “可随意控制骨骼?” 林叶自言自语了一声。 随便玩这个地方,确实是让人大开眼界,只要你能想到的,这里都能满足你。 据说在随便玩除了主楼和两条短街之外,还有后边一片庄园,庄园内更是玩的五花八门。 客栈小伙计对林叶说,在庄园里有一位赌钱只做庄的花和尚。 说这个人每天都会带着一千两银子来赌钱,输完走人。 相对于大玉来说,冬泊国力贫弱,所以相对来说物价和其他方面,都也要低一些。 比如青楼消费,在云州城花五十两银子未必能玩的尽兴,可是在草束城,十两八两的就能让人快乐一天一夜。 若是去那些小地方玩,据说五两银子就能享受帝王般的待遇。 所以一天输一千两银子的花和尚,无疑就是巨富之人了。 草束城里多富豪,也多怪人,除了那位大名鼎鼎的花和尚之外,还有一个自称天机先生的人。 每天都在街口出摊算卦,他看卦只有一个条件,看准了不要钱,看错了收十两。 日子过的可苦了,一日三餐都靠别人接济。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看卦奇准,还是那些算卦的人不想给钱,算不准也说算得准。 不过话说回来,谁来算卦,算不准还要给钱的。 林叶在遇上这小贼之前,已经去过了随便玩的主楼,却被礼貌的挡了回来。 守在门外的人说,主楼暂时不营业不接客,所以还请这位客人谅解一下。 林叶身上穿的衣服颇为寒酸,但守门的人也是客客气气,丝毫也不见嚣张跋扈。 暂时进不去主楼,那就等夜里再说。 林叶对这小贼来了兴趣,当然就不能让他这般走了。 那小贼从林叶手里脱身后,一溜烟似的跑了,没多久就到了隔了三条街远的地方。 他到了街口,把手里拎着的一袋包子递给那一身补丁衣衫的算卦人。 “老笨蛋,吃饭吧。” 小贼挨着算卦人坐下来,算卦的笑了笑,也不说谢谢,拿过来就吃。 他一个也没给小贼留,吃完后还伸手在小贼衣服上擦了擦油。 小贼瞥了他一眼。 算卦人忽然愣了愣,又伸手,板着小贼的脸仔仔细细的看了看。 他问:“你是遇到什么人了吗?” 小贼随即把今天遇到的怪事说了一遍,越说越觉得不可思议。 “整个草束城,谁能察觉到我偷东西?可我才伸手过去,那家伙就一把抓了我手腕。” 小贼伸手给算卦人看,那手腕上还有些红肿。 那一把攥住的力度,可是让他吓了一跳。 算卦人问:“你为何要偷他?” 小贼道:“他们那些玉人,我看的最准,看起来穿着寒酸,实则有钱的很。” 算卦人道:“你觉得,一个有钱人,身边没有护卫,只能靠穿的寒酸来隐藏自己,大概不会武功。” 小贼道:“他只背了一把伞,又不是背了一把刀。” 算卦人道:“你这几日小心些,你可能会有些灾。” 小贼:“呸。” 算卦人摇头不语。 小贼起身:“我得回去了,不管你说的对不对,我今日就先去躲躲,明天再出来营生。” 他做贼,只瞄着那些玉人下手,因为他不怎么喜欢玉人。 但他从不会把人的钱都偷走,他给自己定的规矩是拿一成,十两也拿一成,一万两也拿一成。 当然,时至今日,他也没有遇到过一万两那么大的买卖,如果遇到的话,他大概也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小贼刚走之后,算卦人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去,因为他从小贼的面相上看出来些不对劲,小贼与他亲近,这灾祸,也可能蔓延到他身上。 可他才站起来,一个年轻人出现在他面前,就在对面的马扎上坐下来。 算卦人说:“今日不看了,客官回吧。” 说话的时候,看到了那年轻人背后,背着一把黑色的大伞。 林叶坐下来问:“我听闻,先生看卦,日出而至,日落而收,今日怎么破例早走?” 算卦人道:“我自己的买卖,我想什么时候收就什么时候收。” 林叶笑了笑:“那我也给先生算一卦?若是算的准了,不要钱,算不准,给你十两。” 算卦人沉默下来。 林叶道:“有个小贼惹祸上身,先生害怕牵连了自己,所以也想躲一躲?” 算卦人还是沉默不语。 林叶取出来十两银子,放在桌子上。 算卦人道:“你算准了,你走吧。” 林叶:“请先生也给我算一卦,帮我看看,我此来草束,可否能心想事成?” 算卦人看着林叶那张脸,片刻后,视线又不由自主的转到了那把黑伞上。 良久后,他一把拿了银子收起来:“看不准。” 就是这么理直气壮,看不准,所以收了银子。 林叶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看来这趟真的是没那么顺利了。 他起身准备走,算卦人忽然道:“你一个人不行。” 林叶回头:“几个人才行?” 算卦人伸出四根手指。 林叶道:“我可不止有四个人。” 算卦人道:“你带来的人不算,四十个,四百个都不行。” 林叶:“多谢。” 说完后转身走了。 算卦人觉得这家伙有点意思,但他最感兴趣的不是这个人,他视线还是不由自主的去看那把黑伞。 “你要去哪儿?” 算卦人问。 林叶:“凑人。” 算卦人又问:“你又怎么知道要去何处找人,又怎么知道找谁?” 林叶伸出三根手指。 算卦人明显一愣。 他沉默片刻后,收拾东西,然后朝着林叶走的方向跟上去。 一个稍显老旧的小院里,小贼端着一大盆刚刚拌好的食物出来,那盆能有磨盘那么大,他一到院子里,立刻就围过来十七八条狗。 大大小小,各种各样。 每条狗都自己叼着一个小木盆,随着小贼吹了个口哨,十七八条狗排成一排,乖巧的坐在那等着。 他给这些狗分食物,已经分得食物的狗显然迫不及待,但没有他同意,再急也不吃。 等他把食物分完,见那些狗狗都还在等着,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打了个响指:“吃吧。” 十七八条狗立刻就吃了起来,吧嗒吧嗒吃饭的声音连成一片。 小贼看着自己这些兵,眉眼之内,皆是满足。 他正笑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往四周看了看,就看到了坐在墙头上的那个家伙。 这个家伙出现,连狗都没有察觉,还是十七八条狗。 小贼问:“你有完没完?” 林叶:“客气些,毕竟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可能会威胁你。” 小贼:“你拿什么威胁我?” 林叶指了指那些狗。 那些狗此时也都抬头看着林叶,有的狗龇牙咧嘴,有的狗不出声但一脸凶相。 可小贼却凶不起来。 因为他知道,那个家伙能轻而易举的攥住他手腕,当然也能轻而易举的来杀他的狗。 “你想做什么?” 他问。 林叶回答:“帮我偷个东西,偷到手,我给你一万两。” 然后指了指门口:“也给他一万两。” 小贼回头看,大门外边快步走过来一个人,算卦的也到了。 算卦人:“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我只是好奇跟来看看。” 小贼:“算卦的,你不地道。” 算卦人:“他自己找来的,与我无关。” 小贼沉默片刻,问林叶:“你真的会杀我的狗?” 林叶:“说不准,毕竟来的时候,有条狗,比你这里的都大,我一言不合就给了十几个嘴巴。” 小贼:“一言不合?” 林叶:“不重要。” 小贼:“偷什么?” 林叶:“这草束城里最不好偷的东西,顺利了,你拿一万两,完事后被人追杀,不顺利,你拿不到一万两,被人追杀。” 小贼:“你就是这么和人谈条件的?” 林叶点头。 小贼:“那你走吧,我不答应,我讨厌你们大玉,也讨厌你们玉人。” 林叶:“那你,想去你讨厌的大玉吗?” 小贼明显怔了怔。 算卦人听到这,长叹一声:“灾,来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团伙 “我需要一个贼。” 林叶说的直截了当,没什么遮掩。 小贼问:“你到底想偷什么?” 林叶道:“宝物。” 小贼沉默片刻后说道:“首先,你不该直截了当的说你需要一个贼,你可以管我叫手艺人。” “其次,你要偷的宝贝如果是我们冬泊的,然后你偷回玉国,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林叶看了看小贼的腰带。 他问:“你叫什么?” 小贼:“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关三笑。” 林叶:“你的腰带是大玉边军十几年前的款式。” 关三笑脸色一变。 林叶道:“如果你想去大玉寻人,我可以帮你。” 关三笑道:“你在胡说什么?” 林叶看向算卦人:“我也可以算,你来听听准不准。” 林叶站在那沉思了片刻后说道:“你母亲是冬泊人,但你父亲是玉人,还是大玉的一位武官。” 关三笑看着林叶不说话,可是眼神里已经出现了复杂的意味。 林叶道:“他抛弃了你母亲,后来你母亲才发现竟是有了身孕,可是她想尽办法,也没有联络到那个负心汉。” “够了!” 关三笑怒视着林叶:“你到底是谁!” 林叶道:“都是猜的。” 关三笑:“我不信!你-他妈的到底是谁!是那个负心汉派来的?!” 算卦人却叹了口气:“我信。” 他说:“所谓算卦,不外乎三件事,一是提前布局,查清关系,预先挖坑,二是察言观色,三是合理推断。” 林叶道:“你身上的腰带是十几年前的武官留下的,那时候大玉的边军还没有进入冬泊参战。” “但那个时候,冬泊新皇已经秘密派人往大玉,玉天子为了表示诚意,在冬泊使团回来的时候,安排了吏部侍郎万域楼带着一众官员悄悄来到冬泊。” 林叶道:“那次使团大部分都是文官,只有几名负责护卫的武官,剩下的便是几百名士兵。” “以我对大玉官场的了解,那些文官不敢在冬泊放肆,因为他们谁也不敢相信谁,朝廷的文官之间,向来互相提防。” “这种事一旦被人知道了,回到朝廷里参奏,身败名裂,尤其是万域楼,那时候他还不到四十岁已是吏部侍郎,因为与冬泊联盟有功,回朝廷之后不久,就被提拔为礼部尚书,几年后大战,他就被提拔为左相。” 林叶道:“所以,这样一个人,是不允许自己也不允许别人,做出有可能危害到他仕途升迁和名声的事。” 算卦人没有说话,却默默点了点头。 林叶继续说道:“所以那个人一定是个武官,而且是个低级武官。” 关三笑:“你说完了吗,就算你都猜对了,我为什么要帮你,你是玉人,我恨的也是玉人。” 林叶:“说完了。” 他看向算卦人:“你帮我吗?” 算卦人脸色有些复杂:“我......又是为何要帮你?” 林叶:“要我说吗?” 算卦人沉默片刻,摇头:“不必了。” 林叶把背后的大黑伞摘下来,递给算卦人:“要不要拿过去看看?” 算卦人连连摇头:“不用,不必了。” 林叶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往外走:“我住在月明客栈,若你们愿意接这单生意,三天之内来找我,过了三天,怕是不大好找到我了。” “等下!” 关三笑:“你真的能帮我找到那个人?”林叶:“未必,但我会尽全力。” 关三笑:“你说话算话。” 林叶道:“我不是一个什么好人,如果我是的话,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诱惑你,所以你自己想好,我现在对你说我一定会说话算话,有几分可信。” 关三笑犹豫片刻,点头:“我干了。” 算卦人点了点头:“我也干了。” 林叶看向算卦人:“其实,我倒是不大信你。” 算卦人:“信不信我先放一边,你找到我的时候,我说你需要四个人才能办好这件事,你伸出三根手指,是那时候你便已经确定,我们两个都会答应帮你了?” 林叶摇头:“不是。” 算卦人:“那你伸出三根手指,到底什么意思。” 林叶:“你问我有几人了,我伸出三根手指,你们俩若是答应帮我,算上我便有三个人了,你们俩若是不答应帮我,那就是还差三个人。” 算卦人愣了好一会儿。 林叶:“你们算卦的,不都是这么玩的么。” 算卦人:“你也可以说我们,你比我还能说,你也可以做个算卦人。” 林叶:“那走吧。” 算卦人:“去哪儿?” 林叶:“你在跟我说需要四个人才能把事做好的时候,难道不是已经想好下一个人找谁了吗?” 算卦人再次沉默下来。 林叶:“你是主动找我的,和三笑不一样。” 关三笑看向算卦人,算卦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半个时辰后,草束城北边,一座看起来破旧不堪的寺庙门口,林叶他们三个停了下来。 林叶道:“要找的人是个和尚?” 天机先生点了点头:“是,一个不算出家人的和尚。” 林叶:“我瞎猜一下,你要推荐给我的这个人,是那个在随便玩每天输一千两银子的花和尚?” 天机先生点头:“是。” 他问:“你又是怎么猜到的。” 林叶轻轻回答了几个字,几乎没出声,但天机先生看嘴型看出来了。 走在最后边的关三笑没有听清楚,也没有看到林叶嘴型。 所以他拉了天机先生一把,问:“他到底说的是什么?” 天机先生也没出声,用嘴型回答了关三笑,其实看嘴型就知道说了什么,没那么容易。 可能是林叶说的这几个字实在是太容易能看出来。 关三笑看出来后怔了怔,然后无声的重复了一遍:“XJB 蒙的?” 林叶他们进了寺庙之后,就看到一个敞开上衣,露着肚皮,躺在板凳上呼呼大睡的胖和尚。 这家伙看起来应该也就比灵山奴小一号,又高又胖,那大肚子里好像能装进去一整头猪。 天机先生走过去,伸手在花和尚的肚皮上拍了拍。 随着拍打,那肚皮好像水波似的,竟然能荡漾。 花和尚睁开眼睛,看到天机先生后猛的坐起来:“你来做什么?” 天机先生回头指了指林叶:“给你介绍一单生意,这是我的......一位算卦朋友。” 花和尚冷笑:“我需要做生意么?我每天睡一觉,醒了就会有天赐的一千两银子,这事草束城谁不知道?” 天机先生笑而不语。 林叶道:“你每天一睁眼就有一千两银子,那你除了在随便玩输掉这一千两之外,你花过这钱吗?” 花和尚明显一愣。 他问:“关你屁事?” 林叶道:“不得不说,随便玩的东家一定是个有意思的人,也一定是个格外聪明的人。” “他找了你这样一个落魄的和尚,每天你一到随便玩,就会凭空多出来一千两银子,然后还都输给随便玩的客人,且你只坐庄......” 林叶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那一千两银子,每天都给你在庄位旁边准备好了吧。” “因为你坐客人的位子,你无法固定在一个位置,只有坐庄,才会每天都坐那个位置。” “随便玩每天用一千两银子和你这样一个花和尚做噱头,一下子就把名气打开了,而且那些赢你钱的人,也一定都是随便玩的人。” 林叶道:“除了管吃之外,随便玩的东家,还许给了你什么好处?” 花和尚看向天机先生:“你出卖我?!” 天机先生叹道:“我跟你说过了,他是我的一位算卦朋友。” 花和尚:“你们带他来,是想找我做什么?” 林叶道:“我来之前也不知道你能做什么,是他说我需要你,见过你之后,我就知道你能做什么了。” 花和尚:“什么意思?” 林叶:“你胖。” 花和尚:“我给你脸了?!” 林叶:“一万两。” 花和尚:“哈哈哈哈,区区一万两,那也不过是我十天的零花钱而已。” 林叶:“这一万两,真是你的。” 花和尚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问:“你到底是想干嘛,如果是违法犯纪的事,我是不干的。” 林叶:“偷东西。” 花和尚看向天机先生,天机先生点了点头:“确实是偷东西,但他也没告诉我,到底是偷什么。” 花和尚:“那我不能干。” 林叶:“事成之后,我可以带你去大玉,换个地方,每天还给你一千两过瘾。” 花和尚道:“你觉得对我来说,这是个诱惑?我什么也不干,哪儿也不去,我每天都有一千两过瘾。” 林叶:“除了那一万两之外,到大玉,我每天再给你一些零花钱。” 花和尚皱眉:“瞧不起谁?” 林叶:“我是真给。” 又半个时辰之后,明月客栈。 林叶回来的时候,客栈小伙计笑着迎上来,一脸坏笑:“公子,怎么样,随便玩是不是很好玩?” 林叶:“看起来确实很好玩。” 小伙计问:“看起来?” 林叶:“对,看起来,因为我没钱玩。” 小伙计叹了口气,忽然间就觉得,一下子和这位公子拉进了距离,反正都是去不起随便玩的人。 “没事。” 小伙计道:“不欺少年穷,公子以后说不定就大富大贵,到时候别说随便玩,天下都随便玩,或者等我大富大贵了,带着公子你玩遍天下。” 林叶道:“以后我若真的全天下都随便玩了,我也一定雇你跟着我。” 小伙计:“公子你可别开玩笑了。” 林叶:“你先开玩笑的。” 小伙计瞪了林叶一眼,没好意思骂他。 但在心里已经骂了七百多遍,这个家伙真他妈不会聊天。 林叶看了他一眼:“别骂街。” 小伙计:“我没有啊。” 林叶:“你眼神带脏字了。” 小伙计:“......” ...... ...... 【大家想看哪本书的番外,想看谁,请关注一下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在公众号留言。】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早有计划与临时计划 一天后,来自大玉的队伍到达草束城,领兵将军元轻则带兵进入随便玩。 当天,修万仞带着的队伍也进了草束城,住进了距离随便玩不到二十丈远的一家客栈。 半天之后,薛临渊他们就站在了随便玩的门外。 薛临渊抬头看着那高高匾额,想着这是什么地方如此口气,竟然敢叫随便玩。 他们其实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找林叶,但他们知道,到了必要的时候,林叶会来找他们。 但他们没有想到,林叶见他们的方式,有点吓人。 薛临渊正看着,随便玩的伙计已经上前。 “这几位公子,是从远处来的吧,那你们一定要来我们这玩玩。” 小伙计说:“你来我们这玩,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玩不到的。” 薛临渊看向那小伙计,然后就..... “我凑?” 林叶抬起头:“公子,玩不?” 薛临渊:“......” 林叶道:“要不,我先带诸位公子转转?” 薛临渊:“也......好。” 楚淡容和楚定从两个人看着林叶,俩人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同时揉了揉眼睛。 林叶道:“我们先进后边的储秀街,根据几位公子的长相,我就能推测出几位公子的爱好。” 薛临渊见前后没人:“你怎么在这做伙计了?” 林叶道:“公子这话说的,我们在这做伙计,吃的好,钱多,福利也高,一个月二两银子的工钱,一日三餐还能见到肉呢。” 他还故意压低声音:“在这,还能看到各式各样的漂亮女人,和......各式各样的,不只是女人。” 薛临渊:“咳咳......” 楚淡容:“二当家,你把我们领到这里来,是想偷偷的告诉我们计划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楚淡容的眼神里,都是智慧的光。 楚定从道:“要我说就不是,二当家带我们到这里来,当然是为我们接风。”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智慧的光都快闪爆了。 楚淡容:“接风还至于在这做伙计了?” 楚定从道:“这你就猜不透二当家的良苦用心了吧,二当家来这做伙计,一定是因为......有内部价!” 林叶朝着他挑了挑大拇指。 薛临渊瞪了那俩人一眼:“你也只比我们早到一天吧,怎么就到了这做伙计了?” 林叶:“托关系进来的,找了个熟人,要不然都做不了这伙计。” 薛临渊:“......” 楚淡容:“不愧是二当家,才到草束城一天就能找到熟人。” 楚定从:“一天那叫熟人吗?那必然是二当家早就认识的,应该也是这里的伙计,二当家你不如直接把他介绍给我们,他可能比你的内部价还低一些。” 薛临渊觉得再让这俩逼......再让这俩好汉说下去的话,可能真的要耽误大事。 他问林叶:“快说计划吧。” 林叶:“晚上说,我先带你们走一圈。” 薛临渊不理解了,为什么非要走一圈?难道真的是因为干一行爱一行? 与此同时,在距离随便玩也就二十几丈远的地方,客栈的高处,修万仞等人躲在暗处,正用千里眼看着这边。 其实林叶迎接出去,和薛临渊他们说话的时候,修万仞等人就看到了。 修万仞自言自语道:“那个林叶,怎么去做了伙计?” 他身边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年长者道:“大概是去打探情报了,毕竟冬泊那位亲王就住在随便玩。” 这几个人,一个老者,看起来六十岁左右,头发花白,胡须也花白。 一个道士模样的人,看起来三十几岁年纪,手里拿着一把拂尘。 还有一对孪生兄弟,看起来大概二十七八岁年纪,个子都不高,矮且敦实。 还有一个女子,穿翠绿长裙,她也背着一把伞,看起来比林叶的伞要秀气不少,还是一把桃花伞。 老者叫龚山墅,歌陵人,歌陵自在门的门主。 所谓自在门,就是没有约束,他们这个门派什么都练,没有什么特别的专长。 扮作道士的人叫柳工屏,他道士的身份倒也不算都是假的,只不过,是被太虚观除名的逆徒。 鸾生兄弟是宁州人,一个叫杜高大,一个叫杜威猛,俩人摞起来估计也没到灵山奴肩膀。 那个女子看起来年纪不大,模样秀美,除了修万仞之外,其他几人并不知此人来历,只知道她叫金灵,不能招惹。 修万仞说过,你们若招惹了她,非但可能会被她杀了,还会让世子生气。 龚山墅道:“看来他还真的想帮冬泊人把东西运到歌陵去。” 杜高一脸讥讽的笑:“那他运气可真不好。” 修万仞道:“你们不要再低估了他,兰束声怎么死的,你们这么快就忘了?” 众人随即不再说些什么。 修万仞道:“这个林叶,行事不拘一格,他未必是真的想护送冬泊使团顺利到歌陵。” 听他这样说,金灵忽然皱了皱眉:“他要偷雪龙心。” 修万仞看向金灵,片刻后点头:“有可能。” 龚山墅道:“世子说过,这个林叶很有野心,他想爬起来成为人上人。” 金灵道:“如果他能偷走雪龙心的话,甩开冬泊使团,再甩开我们,甩开北野军的人,偷偷跑去歌陵。” 修万仞点了点头:“他只要能把雪龙心亲手献给天子,天子必会封赏。” 金灵问修万仞:“要不要先除掉他?” 修万仞道:“虽然我不知道林叶是怎么混进去做了伙计,但他确实很聪明,我所见过的,最聪明的一个对手。” 龚山墅道:“修先生说的没错,他现在跑去随便玩里做伙计,我们动手除掉他,就可能惊动了冬泊使团的人,还可能惊动了元轻则。” 修万仞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们还在这盯着,我出去走一趟。” 他迈步:“金灵跟我。” 出了客栈之后,修万仞一边走一边说道:“林叶确实出乎了我预料,我本以为他会藏起来,暗中盯着。” 金灵道:“要不然,先不理会他?毕竟还是大事重要。” 修万仞道:“我带你出来,就是因为大事重要,林叶能混进随便玩,你也能。” 金灵皱眉:“修先生想让我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修万仞道:“他把自己至于明处,以为我们不敢动他,他便高枕无忧。” 说到这,修万仞看向随便玩那边:“你也进去,别的事无需管,你只盯着他。” 金灵懂了。 不用害怕被林叶识破身份,只管把林叶盯的死死的。 这次他们来,自然有冬泊人接应,而且还是冬泊那边的高官。 想把她安排进随便玩里做事,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修万仞道:“他若在暗处,我们暗中除掉他就是了,他选择在明处,那就先放着他,大事做完后再杀。” 金灵点头:“我懂了。”一刻之后。 薛临渊和楚家兄弟,像是逃兵一样从短街里跑了出来,三个人都是吓得脸上发白。 林叶从后边走:“这才开始逛,怎么就跑了呢?” 他先把这三个人带到了储秀街,不过走的是和他进去的时候一样的路线。 才进去,就被吓着了。 林叶又带他们去了储雄街,薛临渊这般玉树临风还器宇不凡的人,一进去,自然就被硬汉和软汉给围住了。 见过大风大浪的薛临渊,第一次毫无招架之力,只能逃。 林叶追上来后说道:“现在,修万仞他们一定看见你们了,也看见我了。” 薛临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把大家都摆在明处?” 林叶点头:“是。” 薛临渊:“我们配合什么?” 林叶:“逛街,随便逛。” 薛临渊沉思片刻,笑了笑:“分散他们的人手,他们害怕出意外,在草束城里不敢随便动手,但又不敢不盯着我们。” 林叶嗯了一声后说道:“我已经打听出来,冬泊使团在这定的日期,是住到后天。” 薛临渊道:“两天时间,能行?” 林叶:“能,我找了些帮手。” 薛临渊都有些不理解,林叶只早来了一天,这是哪里来的熟人,又是怎么着的帮手。 他问:“靠谱吗?” 林叶:“不靠谱。” 薛临渊一怔。 林叶道:“靠谱,我们就输了。” 他朝着外边努了努嘴:“走吧,你们能把修万仞的人调开,我这边就多几分胜算。” 等薛临渊等人走了之后,林叶就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小伙计去了。 他能进随便玩,当然是花和尚的缘故。 花和尚虽然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在这随便玩里也做不得主,可他若说自己有个亲戚想谋生做个伙计,这里的人,当然也还会给他几分面子。 毕竟,花和尚这个噱头还能用一阵子。 可是花和尚介绍林叶进来做伙计,那花和尚自然也就暴露了。 这种事,不可能瞒得住人。 就在林叶迎来送往的时候,随便玩的主楼二楼,将军元轻则一脸严肃。 他也不理解,林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成了伙计,又到底是想干什么。 大将军交代过,非但让他保护好冬泊使团,还让他保护好林叶。 大将军说,若是林叶在冬泊出了什么事的话,那我妹子肯定不让我好过。 他回头看向手下一名校尉:“丁倾,从现在开始,你只负责盯着林将军。” 丁倾抱拳:“遵命。” 三楼,最里边的一个房间。 冬泊国右相泰亭厌看了一眼金灵:“你可以留下,但我希望你们能记住一件事。”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世子答应过,这件事,不会让冬泊惹火。” 金灵面无表情的说道:“世子将来必是玉天子,你怕什么火?” 泰亭厌沉默片刻,问:“计划呢?” 金灵:“不变,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做什么,你也无需管。” 她起身的时候,厌恶的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这一身侍女装扮。 恶心,卑贱,下等,丑。 她缓了一口气,迈步出门:“后天出发的时候,世子答应你的事,也会办。”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狐狸窝 这个一直都出现在自己不远处的女人,其实还有点好看,所以倒也不显得那么讨厌。 林叶在看着她假笑,她在看着林叶冷笑。 林叶就算是去茅厕,她大概也会在距离不是很远的地方等着。 好在茅厕还有墙,不然林叶觉得自己是吃了大亏。 林叶从茅厕出来后,那女人就在大概十几丈外靠墙站着,双臂交叉在胸前,一脸你又能怎么样的表情。 所以林叶觉得自己还是吃亏了。 他这样的人,报仇从来都不隔夜,吃亏了找回来也不隔夜。 所以不到半个时辰后,当那个女人走向茅厕的时候,轮到林叶跟着了。 她回头怒视林叶,林叶一脸你又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 “你找死?” 她低声怒斥。 林叶:“我不找死,只是不想吃亏,你去你的,我跟我的。” 金灵的脸色已经发寒,她在世子谢夜阑身边地位极高,她出身又高贵,让她来这里做个侍女,她本来就十分不满。 此时见林叶如此无赖无耻,她的怒气有多大就可想而知。 林叶却好像看不出那怒气,还在试图讲道理。 他说:“你跟着我去茅厕,我方便的时候很不自在,虽然我明知道你不会进来看,还是不自在。” 他还说:“你去茅厕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因为你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不进去,况且,我不进去,你方便的时候会比我还不自在,我进去,你方便的出来么?” 金灵已经握紧了拳头。 林叶本来话不多,可是当说话就是制敌招式的时候,话多些又怎么了。 他说:“你我不同之处在于,你进茅厕看着我方便,我依然能方便的出来,你进茅厕我看着你方便......” “你果然找死!” 金灵双手上有光闪烁,两柄短剑从袖口里往下滑。 林叶:“上茅厕还带着剑?不怕擦屁股的时候割个口子?” 金灵双脚一点。 林叶转身就走。 林叶知道她不敢真的动手,此时那位冬泊亲王说是惊弓之鸟也不为过。 这随便玩里的风吹草动,都可能让玉羽成匆紧绷着的那根弦断开。 所以金灵追了几步后,见林叶逃到快,她气的脸色发白,想了想,转身去了主楼那边。 主楼戒备森严,以林叶现在这小伙计的身份自然进不去,可金灵进得去。 主楼后边也有茅厕,她回头看了看,不见林叶跟着,忍不住松了口气。 才进茅厕还没有来得及解开衣衫,忽然觉得不对劲。 金灵抬头看,见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林叶正蹲在树杈上朝着她招手。 崩溃。 金灵此时把林叶大卸八块的心都有,她从未受过如此的屈辱。 林叶蹲在树杈上还做了个你请的手势,意思是,我不打扰你,我就远远的看。 如此猥琐。 你如何跟我,我如何跟你,你不是想形影不离么,那就形影不离。 金灵气的从茅厕里出来,林叶也从树上下去了,她再找林叶,却不知道那家伙又躲去了什么地方。 可等她才回到茅厕,就又看到林叶在树杈上蹲着呢。 也许,她夜里回到房间,一掀开被子,能看见被窝里有个林叶,还在朝着她做个你请的手势。 只半天之后,花和尚就找到了林叶。 “他们说,你再不规矩,就把你解雇。” 花和尚对林叶道:“你到底做什么了,才一天就让人嫌弃成这样。” 林叶道:“他们说的是,我再不规矩才会解雇我?” 花和尚:“对。” 林叶:“那就是舍不得解雇我。” 花和尚:“为何?” 林叶:“因为他们都知道我是个贼,要戒备着我,还有比时时处处都盯着我更好的办法吗?” 花和尚想了想,问:“我现在退伙还来得及吗?” 林叶:“我说过,这件事无需你去偷,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管那么多。” 花和尚:“他们还说,你不规矩,就打我。” 林叶:“他们不敢,信我。” 花和尚走了。 一个时辰后,花和尚又回来了,找到还在跟着金灵的林叶。 “你骗我。” 花和尚说。 林叶:“我骗你什么了?” 花和尚:“他们敢。” 林叶:“他们敢什么?” 花和尚:“打我。” 林叶看着这大胖小子委屈巴巴的样子,还真有点让人心疼。 林叶:“那......要不我给你再加点,你别告诉那俩,我给你一万一千两。” 花和尚想了想,点头:“行。” 与此同时,客栈。 修万仞问:“查清楚了吗?” 龚山墅俯身道:“林叶进去做伙计,是那个花和尚介绍,说是他亲戚,想谋生而已。” “可是现在查不到林叶和那花和尚到底什么关系,也可能是收了林叶的好处。” 修万仞:“林叶从没有离开过大玉,这里应该不会有他的帮手。” 龚山墅:“要不要先把和胖和尚杀了。” 修万仞沉默片刻,摇头:“那胖和尚如果死了,动静太大。” 龚山墅叹了口气:“头一回,做事这般束手束脚施展不开,若是在大玉,十个胖和尚,十个林叶,也都杀了。” 修万仞笑了笑:“和世子大事相比,这两个人什么都不算。” 他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了一会儿,忽然又笑了。 “林叶不是聪明吗,那就用聪明的办法除掉他,让他躲都躲不开。” 他朝着那个道士模样的人招了招手,在耳边交代了几句,那道士随即转身离开。 随便玩,主楼,三楼。 冬泊亲王玉羽成匆站在窗口,看着外边的时候,脸色有些发白。 冬泊人都知道,他是个有才学的人,还说他模样俊美,风度翩翩。 可是冬泊人并不是都知道,这位模样俊美博学多才的亲王,有极自卑之处。 那就是,瘦小。 按照他的年纪,按照他养尊处优的生活,不该这么矮小才对。 他确实俊美,光看脸,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人都不能挑剔出什么问题。 可他的身材,看起来像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这是他的痛处。 冬泊皇族内部的纷争有多惨烈狠厉,比起大玉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他六七岁的时候就被人下毒,好在是及时发现救治了,可生了一场大病,自此之后身子骨就格外虚弱。 他后来能修行,这简直就是奇迹中的奇迹。 “殿下,明天就出发了,不用太过忧心。” 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轻声劝慰了一句,他是玉羽成匆的贴身护卫方乘势。 “不忧心?” 玉羽成匆一脸苦闷的说道:“我只要离开草束城,随时都可能会死。” 方乘势道:“属下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人马,一路暗中保护,况且现在北野军的人来了,那位元将军在出发后,会与殿下形影不离。” 玉羽成匆:“我信不过玉人。”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那个盒子,盒子精致华美,上边还镶嵌着璀璨的宝石。 这盒子里,装着的就是那足以影响两国关系,甚至影响天下格局的雪龙心。 玉天子有疾,唯有这雪龙心才能做药引,若是这雪龙心出了意外,玉羽成匆的皇帝哥哥,当然会毫不犹豫的一刀斩了他。 这可是给主国大玉一个交代,事情传扬出去的话,冬泊百姓都会觉得国君做的对。 至于他死不死,谁在乎。 “方乘势。” 他回头看向这数年来,一直尽心尽力,几次救了他性命的贴身护卫。 “如果真的出什么意外,你带着雪龙心赶去大玉歌陵。” 玉羽成匆道:“若我逃不开一死,我也不能是作为一个罪人去死。” 方乘势脸色一变:“殿下,我不会抛下你不管。” 玉羽成匆摇头道:“我身边只有你们几个人,可想杀我的人却不计其数,到了非常时期,你就带着雪龙心悄悄离开,觐见玉天子的时候你要说清楚,这是我......用生命为代价送达歌陵的。” 他又回头看向屋子里其他护卫,算上方乘势一共九人。 这九个人,都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忠心耿耿。 可是相对于这天下大势来说,他身边这九个人显得那么单薄,那么力不从心。 玉羽成匆道:“可我现在还没打算放弃,我想活着,哪怕是做个凡夫俗子去活着。” 他指了指一口箱子:“到了用到这个东西的时候了。” 方乘势过去将那木箱打开,里边还有九个和桌子上那精致盒子一模一样的盒子。 玉羽成匆吩咐道:“每人一个,绑在身上,从这一刻起,不得离身。” 方乘势将所有盒子都取出来,包括那八名护卫在内,他们将盒子包好,然后绑在自己胸前。 玉羽成匆张开双臂,方乘势上前,把桌子上那个盒子也包起来,绑在了玉羽成匆身上。 玉羽成匆道:“从现在开始,你们九个人,也要与我形影不离。” “是!” 九个人同时俯身。 玉羽成匆道:“派人去把元将军请过来,从今夜开始,我们和元将军同住。” 就在这时候,冬泊右相泰亭厌和领侍卫大臣百里红莲到了。 他们进门一看这个场面,两个人同时皱起了眉头。 泰亭厌连忙问道:“殿下,这是何故?” 玉羽成匆笑道:“一切都是为了冬泊,一切都是为了陛下。” 泰亭厌刚要说什么,百里红莲抱拳道:“殿下安排的很好,但臣得陛下旨意,要时刻与殿下相伴,所以......” 他指了指玉羽成匆身上的盒子:“殿下不如把东西给臣,臣来保护。” 玉羽成匆笑起来:“你确定是要我身上这一个?” 百里红莲沉默。 泰亭厌看了看这十个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办了。 过了片刻,他笑了笑道:“殿下若不放心,殿下亲自带着就是,不过......” 他看向百里红莲:“你的职责就是保护好殿下,而不是保护好雪龙心,陛下说过,亲王殿下的安危,胜过雪龙心。” 百里红莲俯身:“我会贴身保护殿下,绝不会有丝毫轻慢。” 泰亭厌笑着点头,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请。”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几万个心眼子 百里红莲看着玉羽成匆胸前绑着的盒子,眼神格外复杂。 “殿下,其实也不必如此,把东西交给臣来保护,殿下大可放心。” 玉羽成匆在百里红莲的眼神里看到了些许慌乱,些许懊恼,还有些许的歉疚。 他摇头:“不必了,我已答应陛下,无论如何都会亲手将雪龙心呈递到玉天子面前。” 百里红莲沉默片刻后点头:“既然如此,臣以死相护。” 玉羽成匆道:“从今日起,我和大玉派来的元将军同吃同住,若你觉得有必要,便也一起。” 说完就转身出门,站在门口的元轻则看了看这些冬泊人,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一声。 他随着玉羽成匆出门,跟在身后,只半步距离。 百里红莲想加速跟上去,可最终还是选择留下,他回头看向泰亭厌,后者脸上却云淡风轻。 “他以为,玉人真的能护着他?” 泰亭厌轻轻自言自语了一声,迈步跟上去:“走吧,百里大人,咱们总是要跟着的。” 玉羽成匆离开自己住的三层楼,准备住进元轻则的军营。 元轻则的队伍虽然进入了随便玩,但不可能五百骑兵都住进主楼里,兵营就设立在随便玩主楼后边的大院里。 而此时,林叶正在跟着金灵,已经跟到这个女人几次动了杀心。 奈何,林叶总是能在她动杀心的那一刻退走,然后过不了多久再跟上来。 本该是金灵盯着林叶,现在变成了林叶死跟着她,像变态一样。 把像字去了也行。 用林叶劝慰金灵的话说就是......我这不是满足你了吗,你为什么还要生气呢。 就在这时候,林叶看到了金灵已经按捺不住的要动手,也看到了从主楼里出来的元轻则等人。 在金灵双手短剑已经有内劲灌注,且准备朝着林叶出手的那一刻,林叶抬起手招了招。 “元将军,是我啊。” 林叶这一招手,直接把自己和金灵都暴露在光明之下。 这本就是林叶的打算,大家都在太阳下晒晒,想下手,那就也在太阳下下手吧。 元轻则不可能装作不认识林叶,所以也朝着林叶招手。 同时向玉羽成匆介绍道:“这位是林将军,云州城契兵营主将,特意装扮成伙计暗中保护殿下。” 玉羽成匆一听,这玉人可以啊,竟是提前安排了人,还是一位将军。 林叶指了指金灵:“这位是元将军安排的人吧。” 林叶问。 金灵此时有些茫然,她一时之间没搞懂林叶的意思。 元轻则摇头:“倒是没有见过这位姑娘。” 林叶:“她不是元将军的人,也不是我们的人,那她......不会是刺客吧。” 金灵懂了。 林叶是想借元轻则之手,逼着她亮明身份。 元轻则看向金灵:“拿下。” 身边悍卒立刻上前准备动手,他们自然看到了金灵双手短剑,也看到了那剑芒吞吐。 要说武艺,他们这些士兵当然也不可能是金灵对手,但他们只听军令行事。 北野军的悍卒,军令之下,莫说面前是个江湖高手,便是刀山火海,也大步向前。 “等下!” 就在这时候,修万仞出现了。 林叶猜到了他会出现。 修万仞上前道:“这位姑娘是世子请来的帮手,这其中只是有些误会。” 林叶:“世子的人?我还以为是刺客。” 他看向金灵:“难怪了,你也看我像刺客对吧,总盯着我。” 金灵恨的牙根都疼,此时却也只能点了点头:“是。” 玉羽成匆一看,这玉人做事确实谨慎,提前安排了人过来保护,还不知一批,所以苦笑。 泰亭厌和百里红莲对视了一眼,然后泰亭厌又看了看修万仞。 金灵走到修万仞身边,脸上怒气未消。 修万仞看向林叶道:“林将军,你也是世子安排的人,本该和我们在一起,也就能避免这样的误会了。” 林叶:“我是大将军安排的人,修将军难道忘了?” 修万仞微微皱眉。 此时林叶逼着金灵暴露身份,又当众说他不是世子的人,是大将军的人,这当然是说给玉羽成匆听的。 “也是大将军安排的人啊。” 果然,玉羽成匆立刻说道:“既然如此,林将军何不来与孤同行。” 林叶道:“都听殿下的。” 然后他问:“殿下还有什么东西没有搬下来吧,我帮你。” 说完就要往主楼那边去,玉羽成匆的脸色显然变了变:“不必,孤手下人会搬过来,何需林将军亲自动手。” 林叶:“我闲着也是闲着。” 说完还要往楼上去。 “我也去帮帮忙。” 修万仞横跨一步,笑着看向林叶道:“我怕东西多,林将军一人搬不动。” 林叶:“好啊。” 玉羽成匆立刻说道:“方乘势,你安排人去,不能让林将军他们干这种粗活。” 方乘势一听,刚要应承下来,冬泊右相泰亭厌笑道:“随便派几个人就是了,何必如此麻烦。” 他回头:“去帮忙。” 他手下人立刻就朝着主楼过去,连百里红莲也转身过去了。 此时玉羽成匆的脸色变幻不停,众人看他这般模样,再看他胸前绑着的那盒子,似乎都有所怀疑。 “我怕你们搞乱了殿下的东西,我也去吧。” 方乘势转身就跟了上去。 林叶道:“我帮你。” 修万仞:“我也帮。” 这一下,众人全都往主楼上跑,有些争先恐后的样子。 元轻则站在玉羽成匆身边没动,他低声问:“殿下,雪龙心不在殿下身上?” 玉羽成匆连忙道:“在的,自然是在的。” 他拍了拍胸前的盒子:“一直都在这里,陛下交代我要时刻贴身保护,我怎么会忘了呢。” 元轻则回头看了看,那么多人冲上主楼,这事一下子就变得有意思起来。 林叶这个家伙,胡搅蛮缠,看似做事毫无章法,但却让这些人全都把心思露了出来。 没多久,就看到林叶空着手下来了。 一边走一边遗憾的说道:“想帮个忙而已,竟是抢不过。” 一群人搬着剩下的东西下来,甚至连桌椅板凳都给搬下来了,谁也不确定哪件东西可疑,所以干脆就直接搬空。 这看起来,像是一场闹剧。 就在这时候,花和尚从远处经过,他今天的事办完了,一千两银子输的格外顺滑。 看到花和尚走过,一群人目光也随着他走,把花和尚看的心都突突起来。 “老花。” 林叶一招手:“过来。” 花和尚摇头,还往外走。 林叶过去拉了他一把:“我知道你急着回家,不过我得先给你介绍一下。” 花和尚看着又高又大又胖,可胆子着实不算大,见这种场面,如何能不心里打鼓。 他被林叶拖拽到玉羽成匆面前,连忙俯身行礼。 林叶道:“此人,是我同伴,也是提前安排进这里保护殿下的,既然明日就要出发,所以就不用再隐藏身份了。” 玉羽成匆看着花和尚,问:“孤听闻,你好像一直都在这里,每日输一千两银子就走,林将军是才来没多久,你们如何相识?” 花和尚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说。 林叶肃然道:“噢,他是我大玉安排在这里的密谍。” 花和尚的眼睛瞬间睁大。 玉羽成匆的眼睛也睁大了。 花和尚:“我不是,殿下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我是冬泊人,一直都是......” 林叶:“事已至此,你就不用再隐藏了,这次回大玉,我答应过你的,带你一起回去。” 花和尚:“你......” 林叶推了他一把:“回家去收拾东西吧,要快些,今夜和我一起守护亲王殿下,你家里那些东西不用都带着,回大玉后,大将军自然不会亏待你,给你奖赏,还会给你置办房子。” 花和尚:“!!!!!” 林叶:“去吧去吧,尽快收拾好,尽快回来。” 说完后,林叶看向玉羽成匆:“殿下勿怪,本来他这密谍身份,有些尴尬,但都是为了保护殿下。” 玉羽成匆讪讪的笑了笑:“费心了......” 林叶又看向元轻则:“元将军,这位老花,可是要好好安顿,毕竟在这异国他乡多年,辛苦的很。” 元轻则抬头看天空:“嗯,是,好......” 林叶:“那我也去换个衣服,这伙计的身份,也不需要了。” 说完后抱拳:“殿下你歇着,我先告退。” 看林叶走了,玉羽成匆又讪讪的笑了笑:“这位,这位林将军,真是个直爽之人。” 元轻则还在抬头看天:“嗯,是,没错......” 此时连他都有些怀疑,那花和尚真的是大玉的密谍,不然的话,为何要帮林叶? 如果真的是,经此一闹,花和尚在冬泊确实待不下去了。 玉羽成匆想了半天,然后笑道:“孤明白,都是为了两国和睦,邦交友好。” 元轻则:“殿下说的是,都是为了两国好。” 两人对视一眼后,都想着,其实还不如不说话的好。 此时林叶追上了花和尚,与他并肩往外走。 花和尚道:“我能帮的可是都帮了,你放过我吧。” 林叶:“拿钱办事,别撤人情关系。” 花和尚:“你会害死我。” 林叶:“我说过,不管偷什么都不需要你动手,你只管回家,按照计划做事。” 花和尚叹了口气,然后大步走了。 林叶回到伙计住的地方,找自己衣服换好。 刚要出门,就见修万仞出现在门口。 林叶道:“修将军,有事?” 修万仞道:“没什么事,只是想问问林将军,你觉得,会不会有人想偷雪龙心?” 林叶:“没有。” 修万仞:“林将军为何如此笃定?” 林叶:“你该相信,天下好人多。” 说完迈步出门。 修万仞站在林叶身后看着,片刻后又问道:“林将军,你不想偷雪龙心吗?带回去,亲自交给陛下,那可是大功一件。”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多谢提醒,我考虑一下。” 修万仞哼了一声。 林叶忽然停下来,转身看向修万仞:“修将军如此提醒我,是你想让我这样做吗?” 修万仞笑起来:“怎么会,我与林将军都是朝廷的人,怎么会做有违法纪的事。” 林叶竟是笑起来,一句话也没再说,笑着走了。 此时修万仞觉得,林叶或许确实该早点除掉了。 。。。。。 。。。。。 【祝大家节日快乐】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窝贼 花和尚回家收拾了几件衣服,又把能带上的钱财都带上,最后还留恋的看了一眼自己住了这多年的残破寺庙。 他似乎是叹息了一声,眼神里也还有些迷茫,可他走的时候却没有犹豫。 也许到现在他也没理解,为什么要去帮那个陌生的家伙。 他要出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两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两具黑衣人的尸体从破庙屋顶上摔落下来,砸起来一阵尘土。 花和尚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可他却并没有在意,连一点点的惊讶都没有。 他身后的寺庙大殿里,也躺着几具尸体,皆身穿黑衣。 天机先生从屋顶上跳下来,一个纵掠就追上了花和尚。 花和尚没回头看他,一边走一边问:“到底为什么?我说过你要干嘛我都会帮你,可我还是想知道,那家伙和你什么关系?” 天机先生摇了摇头:“不管他是谁,他有那把伞,就跟我有关系了。” 花和尚:“所以,他不是偶然出现在你面前的。” 天机先生道:“他又怎么可能会是偶然出现在我面前的,天下间还知道我是谁我在哪儿的人,不超过五个......” 师父,三位师弟,还有...... 花和尚:“所以,就因为一把伞,就不问缘由,不管是谁,都要帮这个忙?” 天机先生:“我去死都行。” 花和尚叹了口气:“你已在冬泊十几年了。” 天机先生:“是啊,十几年了,可我始终没忘我到底是什么人。” 花和尚又叹了口气。 天机先生道:“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有什么危险,你知道,我在冬泊十几年,其实只有一个半朋友。” 一个就是这花和尚,半个是那小贼。 花和尚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本来还觉得,我们将来怎么离开草束城,如何离开草束城,是我们自己说了算。” 天机先生沉默片刻后说道:“对不起。” 花和尚撇嘴:“滚他妈蛋。” 走了几步,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然后问:“那伞是你师门的东西吧。” 天机先生没回答,可花和尚知道了答案。 花和尚又说:“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们师门出来的人,大抵都一个性子,连你这样打算混日子的人,都不愿靠骗人为生,那个家伙,似乎和你不是一类人。” 天机先生道:“若本心不变,师门出个行事手段都不一样的人,不一定是坏事。” “但愿。” 花和尚拍了拍天机先生的肩膀:“不管怎么说,你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 说完大步走了。 随便玩的后院,搭建起来了不少军帐,北野军的五百精骑就住在这。 这里的脂粉气那么浓,可是却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隔绝在外。 那些莺莺燕燕,那些风花雪月,再怎么诱人,再怎么腐蚀,到了这临时军营外边就都被挡住。 随便玩里的客人们对这突然出现的军营很好奇,他们当然也看得出来,那些兵身上的战服不是冬泊的。 而楼子里的那些姑娘们,对这些来自大玉的悍卒更为好奇。 甚至,有人还会想着,若能和其中某个汉子发生些什么才好,这样就能去那个传说中锦绣繁华的大玉王朝了。 林叶站在军帐外边,他在等天黑。 最大的那座军帐中,元轻则正在和玉羽成匆聊着什么,林叶没进去,也没靠近,至于在说什么他也不感兴趣。 当他看到花和尚走过来的时候,忍不住松了口气。 花和尚走到这临时军营近处的时候被拦住,毕竟北野悍卒不可能只靠之前林叶说一声花和尚是自己人,就随随便便把花和尚放进来。 林叶知道,就连他说话也不一定管用。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身穿校尉战服的年轻人大步过去,和当值的北野军士兵说了几句什么,随即把花和尚放了进来。 那校尉和花和尚一起回来,他朝着林叶行了个军礼。 “林将军,我是北野军校尉丁倾,奉元将军之命,从今天开始协助你。” 协助。 这个词显得那么温和,甚至有些亲善。 林叶回礼道:“多谢。” 花和尚问:“我现在做什么?” 林叶:“我和元将军要了一座帐篷,今夜你就住在那,什么都不用管,明天一早随队出发就行。” 花和尚嗯了一声,把裤子往上提了提,走进了那个帐篷。 林叶看着花和尚那条裤子,想着若是拆开的话,足够自己一床被子用的布料,可能还富裕些,勉强再做个褥子。 林叶伸手比划了一下,他的屁股,大概没有花和尚四分之一个屁股大。 这个动作,把不苟言笑的丁倾都逗的差一点笑出声。 林叶说:“人真是,千奇百怪。” 丁倾点了点头,倒也没好意思多说什么。 但他认可林叶比划那一下,花和尚那屁股,是真的大。 黑夜不会迟到,林叶和北野军的人一起吃了晚饭,他们从进冬泊开始,所吃的饭,喝的水,都不会经过外人的手。 林叶吃了七分饱,刚刚好。 他坐在院子里看着主楼那边发呆,主楼里传出的丝竹声很悦耳,有些声音比丝竹声还要悦耳。 花和尚吃饱了,挪到林叶身边,走几步路而已,他已经出了不少汗。 “明天就走了,你却还没有体会过这里的最好玩的,可惜吗?” 他问。 林叶:“我十五。” 花和尚显然楞了一下,他当然看得出来林叶年纪不大,但真是没想到林叶才十五。 然后他撇嘴:“十五怎么了,我十五岁的时候,也和你一样眉清目秀,那时候身材也好,十里八乡都除名的俊俏后生。”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格外的得意。 他说:“出门去买个菜,就被村子里的杨姑姑叫去家里帮忙。” 他说到这看向林叶:“杨姑姑是个寡妇,那是个夏天,我帮她干活出了一身汗。” 林叶伸手:“冬泊这边我不知道,但你接下来要说的,在大玉属于禁文。” 花和尚:“呵,做不敢做,连听的胆子也没有?” 林叶不理他。 花和尚道:“杨姑姑说,看你出的这一身汗,来,姑姑给你擦擦。” 他看向林叶:“她手很白,也很软,她洗了毛巾帮我擦脸,又帮我擦胸脯。” 林叶抬头看天。 花和尚说:“她给我擦胸脯的时候,她衣服也敞开了,她也出了许多汗,于是我莫名其妙的,也想给她擦擦。” 他说:“你知道的,我手里没有毛巾,所以......” 林叶:“所以你闭嘴。” 花和尚瞪了他一眼:“我只是想告诉你说,男人十五岁,其实什么都可以了。” 林叶:“等到了大玉,你离我朋友们远一些。” 花和尚:“你朋友也十五?” 林叶:“一个九岁,一个五岁。” 花和尚楞了一下,然后问:“十五岁以上的,没人和你玩吗?” 林叶:“十五岁以上的,不好哄。”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这样聊着,很快就到了夜深时候,凉风垂下来,花和尚打了个寒颤。 林叶看他打寒颤的样子,像是有一千层肉在抖。 他忍不住问:“你能打吗?” 花和尚:“能,来,你打一下试试。” 林叶:“我是问,你能不能打。” 花和尚:“你随便打。” 林叶客气的笑了笑:“谢谢,去睡吧。” 花和尚撇嘴:“什么臭毛病。” 说完扭着那相对于林叶来说的八倍臀进帐篷里去了,那帐篷睡正常汉子四个没问题,他一个人进去,好像帐篷都鼓了。 这样一个军帐吃四个正常人刚刚好,吃一个花和尚就有些撑了。 林叶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对丁倾说道:“我去巡查一圈。” 丁倾迈步跟上:“一起吧。” 林叶指了指主楼:“你能去?” 丁倾犹豫了。 他们到这,元将军的命令是,任何人不能随意进入主楼。 林叶交代道:“你当没看见我出去,有人找我,你就说我已经睡了,他们问我在哪儿睡,你就告诉他哪个帐篷,告诉他,我睡里边。” 然后就走了。 丁倾回头看了看那帐篷,帐篷门掀开着,可是都看不见帐篷里其他东西。 只有一大堆肉,随着鼾声,那肉还在荡漾。 不久之后,后边短街上,那个妖娆的男人叹了口气,这几天玉人来了,为了安全起见,当地官府贴了告示,闲杂人等不要去随便玩。 所以生意清淡,他今天没赚到钱,也没遇到好玩的人。 他回屋准备睡觉,一进门就看到之前见过的那个漂亮伙计在他屋里。 这妖娆的男人下意识想喊人,片刻后,忽然笑了:“死鬼,你这会儿来,是今夜不打算走了吧,偷偷过来,是想我了啊操的!” 林叶一拳打在他眉心,这家伙直接往后一仰就昏了过去。 林叶把他拖进去,然后翻找了一套衣服换上。 他也不是特别想找这样的人踅摸套衣服换上,主要是对面那排阳刚的汉子们,都不怎么穿衣服。 林叶挑来挑去,从花花绿绿姹紫嫣红的衣服里,勉强挑出来一件还不那么惹眼的粉色长衫。 他把自己头发放下来,又用这娇艳男子的粉在脸上扑了扑,把脸涂的煞白。 然后飘向了主楼那边。 另外一个方向,修万仞压低声音交代道:“今夜再不除掉林叶,可能会出乱子。” 那对孪生兄弟点了点头。 修万仞继续说道:“之前我本打算引他去主楼里,借冬泊人的手除掉他,结果他命好,玉羽成匆突然搬到军营里去住了。” “可是林叶今夜还是会进主楼,玉羽成匆的东西,也一定还藏在主楼里,那十个人十个盒子,都是障眼法。” 他一摆手:“去吧,杀林叶,找到东西。” 杜威名和杜高大立刻应了一声,把脸蒙上,从一侧进了主楼。 修万仞又往上指了指,龚山墅也把黑巾蒙好,身形一闪,人已经掠上了主楼。 主楼一侧。 百里红莲从窗口出来,往四周看了看,然后一翻身上了屋顶,悄悄往玉羽成匆之前住的那个屋子过去。 【求个月票】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声东击西 百里红莲蹲在屋顶上仔细感知了一下,四周似乎有些不寻常的气息。 他当然能想到,今夜惦记着这屋子里东西的人,绝不止他一个。 亲王殿下的反应,已经出卖了他。 再怎么聪慧,再怎么有才,他也还是个孩子呢,他的眼神里还藏不住东西。 在都城林鞍,亲王殿下的声名远播,人人都知道他七岁那年都作诗百首,人人也都知道他十三岁就上奏策论谈治国之术。 但人人都不知道,他十五岁的时候才明白,他十三岁的时候有多愚蠢。 如果不是那一份奏折,不是那洋洋洒洒八千字的治国策论,或许他的皇兄,还是那个仁爱的皇兄。 到了草束城后,这位亲王殿下不住衙门,不住驿馆,只住在这青楼,还不是因为这里人多眼杂。 那些想杀他的人,总不至于让一位亲王死在这种风花雪月之地,冬泊的国君还要脸呢。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命运,早已经不受他自己控制了。 百里红莲想到这不禁有些难过,亲王是他看着长大的,那次被人下毒,也是他第一时间发现。 每天看到玉羽成匆那张发白的脸,那双惶恐的眼睛,百里红莲就心里发堵。 可他又能如何? 他是冬泊之臣,他是陛下的领侍卫大臣。 他其实很清楚,玉羽成匆身上绑着的盒子里,根本就没有雪龙心。 他也知道,玉羽成匆身边有一些亲信,那是玉羽成匆唯一的指望。 就在想到这些的时候,百里红莲忽然间察觉到不对劲。 他侧耳倾听,下边屋子里似乎有了些动静。 他往前挪了挪,身子倒挂下去,见屋子里有淡淡的光亮。 一个黑影,手里拿着烛火,用东西罩住,那烛火光亮便只往下边照。 那人显然是在翻找什么,百里红莲却并不心急,只是挂在那看着。 大概一刻左右,屋子里的那人似乎有所发现,轻轻的敲了敲地板,然后用匕首将地板起开,从地板下取出来一个小小的布包。 百里红莲眼神一变,下一息就要冲进去夺宝。 可就在这一刻,屋门忽然间破开,有一道身影瞬息就冲向屋子里的人。 片刻之间,屋子里刀芒闪烁。 那黑影将布包塞进怀里,朝着窗子这边冲过来。 百里红莲稍一思考,立刻把身子卷上去,将窗口位置让开。 可就在这时候,有人从隔壁房间的窗口出来,堵住了这间屋子的窗口。 拿了宝物的人显然一怔,然后身子向上拔高,直接撞破屋顶。 百里红莲在那黑影上来的瞬间,一把抓向那人脖子。 没想到那人反应奇快,一拳打在百里红莲的手掌上,借助力度又沉了下去。 屋子里那两个黑衣人正在往上掠,拿了宝物披头散发还穿着件很臊气的粉色衣服的家伙,已经落回去了。 那两个黑衣人撞破屋顶出来,同时看向百里红莲。 然后三个人脚下发力,又同时落入屋子里。 林叶心说果然都来了,真好,都来了。 他往前疾冲,前边又一个黑衣人出现,在林叶出门的瞬间,一道光华在门口炸开。 林叶脚下又一沉,踩破了地板,从三层坠落到了二层。 上下之间有腿粗的木头做隔层,这木头上边才是地板。 林叶一脚将那么粗的木头踩断,可见其力。 然而他还没有落地,两道光芒左右直刺过来,他好像躲无可躲。 刹那间,林叶双手抓着楼板,身子往上一卷贴在二层楼的屋顶上。 那两道光华扫过去,把林叶的衣服切掉了一片。 四面围堵,林叶将怀里的布包掏出来,往楼上一扔:“不要了!” 然后发力一踹,身子横向冲出去。 楼上的几个人见那布包飞上来,纷纷出手抢夺,很快就打在一处。 唯有那用双剑的人,追着林叶到了楼外。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心说还是你更在乎我。 追他的,当然是金灵。 他飞出窗口,金灵也飞出窗口,在半空之中,林叶做了一个让金灵吃惊的举动。 他脱衣服。 脱的贼快。 片刻之间,林叶将那粉色长衫脱下来往后一甩。 金灵下意识的双剑横扫,两道剑芒之下,衣服被斩成了三片。 林叶此时已经落地,朝着随便玩的后院冲过去,金灵紧追不舍。 到了后院短街那边,林叶喊了一声:“抓贼啊!快起来抓贼啊,女贼!” 然后就跳进了其中一间屋子里,他从后窗进去,金灵就在他两丈之外。 他一回身,手中洒出去一片粉末。 月色下,金灵不敢大意,脚下一点向后退了回去。 林叶又从前边窗户窜出去,冲进对面那一排屋子中。 金灵一掌拍出劲风将粉末吹散,她恨透了林叶,不杀他怕是连睡觉都会被气醒。 此时追进屋子里,见有个男人正在看着她,眼神里都是惊恐。 金灵一脚踹在他身上:“滚开。” 那娇艳的男人啊,被一脚踹飞出去一丈多远,撞在墙上落地,眼皮往上一翻:“又来!” 然后就又昏了过去。 此时听到林叶喊抓贼人都醒了,纷纷从屋子里出来,这短街上已有不少人。 尤其是对面那一排房子里,住着的可都是阳刚大汉。 金灵踹开门出去的时候,对面那排房子里,出来不少光着膀子的男人。 好多男人。 这些家伙似乎不习惯穿上衣,一个个身材是真的爆赞,要胸肌有胸肌,要腹肌有腹肌。 金灵怒气冲冲的追过来,一出门见到这一排人间尤物,竟是下意识愣了愣神。 她怒问:“人呢!” 这一声喊,把那一群光着膀子的阳刚大汉吓得整齐后退一步。 金灵知道林叶已经跑了,也不想在此耽搁,只多看了一眼后就往前追出去。 那群大汉的后排,光着膀子的林叶就在那站着呢,要说胸肌腹肌,他当然也不差。 等金灵掠过屋顶,林叶把绑在腰上的衣服穿好,趁乱离开。 此时动静闹的这般大,军营那边早已被惊动。 将军元轻则从军帐里出来,回头看向玉羽成匆:“殿下不要动,以防有诈。” 玉羽成匆就没想出来,他坐在那,死死的抱着怀里的盒子。 “丁倾!” 元轻则问:“林将军呢!” 丁倾:“出去了,不让属下跟着。” 刚说完,就看到不少冬泊士兵从四周跑过来,虽然没有敢直接动手,但却有将北野军围住的架势。 冬泊右相泰亭厌带着一群甲士过来,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 他走到近前问道:“殿下,可还安好?” 军帐里的玉羽成匆道:“放心,孤在元将军帐中安全的很,右相大人不必惊慌。” 元轻则看了看泰亭厌:“右相大人,反应倒是很快。” 泰亭厌肃然道:“我身负殿下安危,不敢轻慢,所以一直都在外边守着。” 元轻则淡淡道:“右相大人,忠心可鉴。” 泰亭厌往四周看了看:“是有贼人闯入?” 元轻则:“不知。” 他抬起手指了指主楼:“右相大人,可带兵去那边看看。” 泰亭厌点了点头,装作要走,忽然间问道:“元将军营中的人,都在吧。” 元轻则:“自然是都在,没有我的军令,任何人都不会擅自离开。” 泰亭厌又往四周看了看,然后问:“怎么不见林将军?” 丁倾道:“林将军辛劳,累坏了,早已睡下。” 泰亭厌:“这么大的动静,林将军不会没察觉,难道他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还没见出来。” 丁倾:“睡的深沉而已。” 泰亭厌:“我有保护殿下的职责,也有保护诸位的职责,诸位从大玉来,万万不能在冬泊有什么闪失。” 说到这,他看向元轻则:“还是看看的好,别真有什么意外。” 元轻则:“不必了,我的人,我自然知道在不在。” 泰亭厌却转身:“我还是不放心。” 他大步朝着林叶的那个帐篷过去,他并未问谁林叶住在何处,此时径直过去,显然白天的时候就已经刻意关注过。 到了林叶那帐篷外边,只听见帐篷里鼾声如雷。 泰亭厌皱眉,心说林叶年纪不大,这呼噜打的倒是真大。 他在门外喊了一声:“林将军,醒醒!” 他当然知道林叶不在这,此时他只要坐实了林叶不在帐篷里,那当然就能给林叶按上一个罪名。 那些黑衣人,都是他和修万仞安排的,只需让百里红莲出面指认一下,偷东西的是林叶,那林叶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百里红莲可以说自己是听到动静过去的,他是领侍卫大臣,当然不能是贼。 泰亭厌喊了一声,不见林叶出来,他心里已经在笑了。 于是提高嗓音又喊道:“林将军,怎么会睡的这么死,出事了,快醒醒。” 这时候,花和尚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出什么事了?” 泰亭厌:“你为何在这?” 花和尚:“林将军让我在这的。” 泰亭厌道:“那林将军呢?” 就在这时候,花和尚背后伸出来一只手晃了晃。 “我在呢。” 林叶从花和尚身后爬出来,看起来也是睡眼惺忪。 他问:“这是出了什么事?” 泰亭厌看他竟然在,吃了一惊,然后在心里把修万仞等人狠狠骂了一遍。 那么多人,竟是能看错?还说是大玉的高手,这都能被林叶走脱? 泰亭厌道:“这里来了贼人,林将军,不会听不见动静吧。” 林叶指了指花和尚:“右相大人,你睡他身边试试,除了打呼噜的声音,还能听到什么?” 花和尚一脸歉疚:“怪我怪我,我年轻的时候也很瘦,也很好看,还不打呼噜。” 他拍了拍肚子上,一拍激起千层肉。 “唉,岁月不饶人 。” 泰亭厌懒得再说什么,转身要走,林叶在他身后问:“刚才右相大人说来了贼人,贼人抓住了吗?” 泰亭厌道:“总是会抓住的。” 林叶忽然啊了一声,把众人吓了一跳。 林叶道:“贼人不会是要声西东击吧......声西击东,声......贼人不会是趁机要害了殿下吧?” 泰亭厌等人一愣。 元轻则已经转身跑回去,到了军帐门口,探身往里看了看:“殿下没事吧?” 军帐里,玉羽成匆回了两个字。 “没事。”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缘故 暗处,百里红莲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眼神里闪过一抹凶狠。 那几个家伙,明显知道他是谁,出手抢夺的时候,却还是没留一丝情面。 他很清楚那几个人是谁派来,泰亭厌说过,世子谢夜阑的人,就是自己人。 然而这些自己人下手的时候,却一点都没客气,处处凶狠,招招致命。 只为了这个东西,他差一点就被四个人围攻杀了。 百里红莲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布包,就是这个东西,让君不君让臣不臣让人心不是人心。 他知道这雪龙心,经过冬泊太医院的人精心处置过,据说足足有三十六道工序。 原本有一个西瓜那么大,最终变成了拳头大小。 如此便于保存运输,而且还不失去药性。 如今,这个东西就在他手里了,而这代表着,亲王玉羽成匆终于丢了雪龙心。 百里红莲深吸一口气,将布包打开,片刻后,苦笑一声。 布包里是半个馒头,已经有些硬了,这半个馒头上还有咬过的痕迹。 想想看,那个家伙在把半个馒头包进去之前,大概还有些舍不得,所以又多咬了一口。 此时,军营中,林叶走到元轻则面前,压低声音说道:“夜长梦多,这些冬泊人看起来没一个能信的过,不如早些出发。” 元轻则思考片刻,点头:“那就尽早出发。” 说完后他吩咐道:“传令下去,收拾营帐,现在开拔。” 所有人立刻就动了起来,没多久,营帐就被收拾起来,装上了马车。 元轻则手下的亲兵围成一圈,将玉羽成匆和他那九个亲卫保护在当中,不准任何人靠近。 不多时,元轻则提前吩咐准备的车马到了,一共十辆,玉羽成匆和手下人,都是一人一车。 黑暗中,他们故意走的错乱,不让人看清楚玉羽成匆到底是上了哪辆车。 百里红莲简单处置了一下伤口,出现在元轻则面前:“元将军,我奉旨护送亲王殿下,我该与他同车。” 元轻则淡淡道:“既然殿下已经进了我的队伍,接下来便由我北野军护送。” 百里红莲道:“殿下安危重要,我身负皇命......” 话没说完,元轻则就将其打断:“百里大人该明白,你身负皇命,我亦身负皇命。” 百里红莲还要再说什么,冬泊右相泰亭厌上前道:“百里大人,就听元将军安排。” 百里红莲看了他一眼,泰亭厌微微点头,示意百里红莲不要再争执。 众人上车之后,林叶要了一匹马,就跟在元轻则身边。 元轻则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乱七八糟打算。” 林叶道:“没有。” 元轻则:“我不信。” 林叶:“那就不信。” 元轻则看向林叶,眼神里的意思是,难道你连跟我都不打算解释一下? 林叶的表情是,你不信是你的事,我何必要强迫你信我。 队伍就这样略显仓促的出发,五百北野军精骑护着五辆马车,冬泊人的队伍倒是被挤到了后边。 一辆马车里,百里红莲眼神有些不善的看着泰亭厌。 “右相大人,你安排的接应,似乎也不太靠得住。” 泰亭厌道:“是百里大人你冲动了,那本是安排好要除掉那个林叶的局,你却非要钻进去。” 百里红莲:“右相大人,难道不该提前和我说一声?” 泰亭厌笑了笑道:“好在也没出什么大事。” 只这一句话,便将事遮掩过去,而且明显不打算再提。 百里红莲又不是傻子,他又是冬泊国君的亲信,自然明白玉人是什么打算。 世子谢夜阑的人不会在意他们的死活,他的目标是玉天子。 他只想让雪龙心送不到歌陵,至于玉羽成匆死不死,冬泊国内的局面如何,他完全不在乎。 泰亭厌之所以和那些玉人勾结,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在未来的玉天子面前立个大功。 片刻后,百里红莲说道:“右相大人,我只希望你记住一件事,你是冬泊的右相,是陛下的臣子。” 泰亭厌眉头一皱:“百里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要叛国?” 百里红莲没有理会,看向窗外。 良久后,泰亭厌叹了口气。 “本来这件事,陛下交代,不能让更多人知情,连你也不行。” 他看向百里红莲道:“你有陛下给你的交代,我也有陛下给我的交代。” “可既然百里大人怀疑我,我只能如实相告。” 泰亭厌道:“世子谢夜阑想做玉天子,两年多来,一直都在和我们暗中联络。” 百里红莲脸色一变:“这难道不是在玩火自-焚?!” 泰亭厌摇头:“百里大人,你只是侍卫大臣,你只负责陛下安危,你对天下局势,并没有操心过。” 他语气沉重的说道:“你应该知道这几年来,玉天子对咱们冬泊的态度,有所变化。” 他指了指外边:“但你可是知道,为何陛下对殿下的态度,有所转变?” 百里红莲:“为何?” 泰亭厌道:“前两年才知道,原来在殿下身边的那些先生,其中六成是大玉安排的人。” 百里红莲的脸色再次变了变,眼神里也出现了惊惧。 看着他的眼神,泰亭厌点了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泰亭厌道:“十余年前那场大战之后,玉天子说是为了帮助我们,调派了大量人才进入冬泊。”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很高兴,觉得这次终于有了真心想和我们结盟的朋友。” “可后来才发现,玉人,经过几年之后,渗透进了冬泊的每一个角落,这让陛下寝食难安。” “十年前,玉天子派人来冬泊,要求增加对大玉的供奉,其他都可以不变,但战马的数量翻了一倍。” 泰亭厌道:“那时候,陛下还没有察觉到什么,从一千匹马增加到两千匹,似乎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五年前,玉天子下令,可以免去冬泊其他供奉,但战马必须每年供奉一万匹。” “三年前,玉天子下令,除了战马之外,冬泊还要供奉上等的皮子三万卷。” 泰亭厌看向百里红莲:“国不堪负,不在于这些供奉,而在于玉天子的态度。” 百里红莲:“你的意思是,玉天子察觉到了陛下的不满,所以暗中派人培植亲王殿下?” 泰亭厌点了点头:“谁不知道,与玉世子谢夜阑谋事,无异于引火烧身,可是谢夜阑答应了,若他为天子,冬泊以后再也不必向大玉供奉什么。” 他看了看百里红莲的脸色后继续说道:“为了表示诚意,谢夜阑准许我们派人到歌陵。” “我们的密谍这两年不断往回送密报,确定玉天子病重,而这,就是谢夜阑的手段。” “他已得大玉万贵妃的支持,玉天子的病症,大概和这位最得宠爱的万贵妃也有关。” 泰亭厌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这些事,本不该与你说,你只是陛下的亲卫近臣。” 百里红莲跟着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心里还是堵得厉害。 泰亭厌道:“陛下知道这是在玩火,我也知道,可是咱们的国力,撑不住玉天子的贪得无厌,若陛下出了什么意外,殿下上位,那岂不是......傀儡为君?” 百里红莲点了点头。 泰亭厌道:“这事,只要成了,玉天子驾崩,世子谢夜阑能即位,我不信他说的,冬泊永远不用供奉大玉,可我相信最起码能有十年,让我们冬泊休养生息。” 百里红莲又点了点头。 “百里大人。” 泰亭厌道:“陛下不想让你知道,不是陛下不信任你,而是你心地单纯,没有这么多阴谋算计。” 百里红莲低头,默不作声。 “陛下是为了冬泊,我也是为了冬泊。” 泰亭厌道:“我已是右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非为了冬泊,我还有什么必要玩火?” 良久后,百里红莲问:“陛下可对你说过,亲王殿下,一定要......一定要死?” 泰亭厌:“陛下没有明说,可这事,不需要陛下明说。” 他说:“我们是做臣子的,臣子当为陛下分忧。” 百里红莲再次陷入沉默。 这马车里安静下来,安静的有些可怕。 另外一辆马车里,修万仞和金灵相对而坐。 他们两个已经在众人面前暴露出来,所以也就没必要再藏着。 至于龚山墅他们四个,暂时还不需要暴露,所以还在暗中跟着。 修万仞看向金灵道:“在进大玉边关之前,该死的都要死。” 金灵往外看了一眼:“现在林叶和玉羽成匆都在北野军中,如何下手?” 修万仞道:“一开始我以为,真正的雪龙心没有在玉羽成匆身上,现在想来,此人竟是那么擅长伪装。” “他装作惊恐慌乱,装作毫无主见,其实心机深沉,那雪龙心,现在看来,就在那十个盒子中。” 他压低声音说道:“前边杏林镇,我已做好安排,会制造刺杀玉羽成匆的混乱,你趁机去夺其他人的盒子。” 金灵点头:“好。” 修万仞道:“能夺来就夺,夺不来就毁,决不能让雪龙心送到歌陵。” 金灵问道:“既然......既然冬泊国君也是我们的人,为何不直接在雪龙心中下毒?” 修万仞道:“你猜,他有那个胆子吗。” “他吃不到雪龙心,是他命不好,他被雪龙心毒死了,那是冬泊人命不好。” 听到这句话,金灵懂了。 世子和冬泊人之间暗中结盟,可玉天子若是被毒死的,那世子就算继承天子位,也不得不对冬泊动兵。 世子是想夺天子位,又不是想毁掉大玉。 一旦大玉灭了冬泊,最高兴的是娄樊人。 失去冬泊这个屏障,娄樊大军必会趁着皇权更迭之际南下。 世子不想要这样的局面。 修万仞压低声音说道:“你也不用太担心自己会失手,我只需你尽力而为。” 他坐直了身子,闭上眼睛,满是自信的说道:“那些盒子,最终不可能送得到歌陵。”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没了 林叶看向身边的马车,车窗一直都关着,不见那位亲王殿下露面。 他又看了看元轻则,元轻则似乎心事重重,一直都在思考着什么。 “还算顺利。” 林叶说。 元轻则似乎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向林叶:“你说的是什么?” 林叶却看向了远处。 在官道一侧的高坡上,出现了两个骑马的人,距离大概在三里之外,远远的看着队伍。 元轻则顺着林叶的视线看过去,并没有在意。 北野军和冬泊军队加起来,此时有近两千人马,若那两个人是马贼来踩盘子的,除非疯了,不然怎么敢来招惹。 “不会有事,有事也是在前边杏林镇。” 元轻则轻轻说了一声。 林叶回想了一下地图,杏林镇那个地方,算是咽喉要道中的咽喉,还是必经之路。 杏林镇所在是一片低洼地,两侧是山,据说还时常有山贼出没。 林叶也不大相信,那些为了除掉玉羽成匆的人敢明目张胆的袭击军队。 况且,五百北野悍卒的战力之恐怖,就算是被五千山贼围攻,那也是这五千山贼吃了熊心豹子胆。 元轻则道:“他们唯一合理的借口,是娄樊人。” 林叶点了点头。 娄樊人,冬泊人的生死大敌,哪怕算是同根同族。 可是要让娄樊人在冬泊境内发动大规模的袭击,还要显得合理,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猜,雪龙心在谁身上?” 元轻则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林叶又看了看玉羽成匆的那辆马车,没回答,可答案就在他这眼神里了。 “你很矛盾。” 元轻则道。 林叶问:“何处?” 元轻则:“你和对手的话很多,你和自己人话很少。” 林叶道:“话有用处。” 元轻则:“和身边的人多说几句话,未必非要有用,而且,也不会无用,最起码可以把关系拉的近一些。” 林叶道:“我说多了,大概不会把关系拉近。” 元轻则无奈道:“大将军其实很看重你,想让你去尚武院也只是大小姐一个人的意思。” 林叶回答:“我资格还不够。” 元轻则道:“以你年纪已是将军,放眼整个大玉,你说没资格,与你同龄者哪个还能说够资格?” 林叶:“我说的资格,不一样。” 元轻则问:“何处不一样?” 林叶道:“等我去尚武院的时候,将军便知道了。” 元轻则笑了笑,总觉得这少年心里藏着太多事,可再想想,谁心里又没藏着事。 元轻则回想着林叶刚才那句话......等我去尚武院的时候将军便知道了。 这句话勾起了元轻则的好奇,他是真想看看,林叶到底还能走出去多远。 远处,高坡上那两个骑马的人撤走了,他们大概也只是来看看热闹而已。 这种规模的军队经过,山里的贼人明知道不是来剿灭他们的,也会乖巧起来。 两天之后,队伍到达了杏林镇。 玉羽成匆大概是真的吓坏了,这两天来都没有下过车,就连吃喝拉撒都是在车里有人伺候着完成。 当然,另外九个人也如此。 林叶来的时候经过了此地,他知道这里的位置有多险要。 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不信,谁就真的敢在这明目张胆的进攻过来。 下车的时候,玉羽成匆和那九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还都用披风上的帽子把遮住了脸。 十个人,一同进入了安排好的宅子里,这是镇子里大户的家宅,被临时征用。 十个人一直到进了后院,在北野军的重重保护下,分别进入了一间屋子休息。 前院那边,修万仞看着那十个人去了后院,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多此一举。 玉羽成匆身材矮小,另外九个,哪个不比他要高? “我进去看看。” 修万仞和金灵交代了一声,然后也跟紧后院,金灵则去四周查看地形。 修万仞进来的时候,林叶和元轻则正在说着什么,见他到了,便都停了下来。 修万仞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然后往一边过去,自言自语的说着要仔细检查一下才行。 元轻则等修万仞走远后说道:“十个人蒙面这种事,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况且玉羽成匆的修为着实不高,所以你要与他寸步不离。” 林叶问:“为何是我?” 元轻则道:“你觉得呢?” 说完后转身走了。 林叶听到这句你觉得呢,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为什么是他? 因为这件事,只要顺利完成,这功劳当然是他的,都是他的。 因为他小姨的关照,就连大将军拓跋烈在往朝廷报功的时候,也会把他的名字写在第一位。 为了可以服众,当然是要林叶和玉羽成匆寸步不离。 林叶走到玉羽成匆的房间门外站住,往四周看了看,只有北野军的悍卒在,其他人一律不准靠近。 不多时,元轻则带着亲兵队过来,示意林叶开门。 林叶进门后,从玉羽成匆手中将那个盒子接过来,出门后,其他九个人的盒子也都被取了出来。 十个身材几乎一样,还蒙着脸,捧着盒子的悍卒聚在一起后,随意走动,打乱顺序,然后又把盒子送回到各个房间。 这个操作,连修万仞看了都有些难受。 盒子换了,十个人中谁那得是真的雪龙心,怕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修将军。” 元轻则看向修万仞说道:“今夜前半夜你当值,如何?” 修万仞笑了笑道:“我奉世子之命协助元将军护送雪龙心,自然是要听从元将军调遣。” 元轻则道:“那就有劳了。” 说完就真的走了,连头也没回。 修万仞对林叶笑道:“要不然林将军也去歇歇,这里前后都有戒备,不可能出事。” 林叶道:“也好。” 修万仞一怔,心说这个家伙,难道真的这么听劝? 然后就看到林叶推门进了玉羽成匆的屋子,然后回身招了招手:“你也进来吧。” 修万仞又一怔,刚要回应,就听到身后有人说话。 “麻烦让一让。” 花和尚从修万仞身边经过,迈步进了屋子,回身就把屋门插上了。 屋子里,林叶又一次问了花和尚那个问题。 “你能不能打?” 花和尚有些无奈的看向林叶:“你总问我能不能打,我让你打,你又不打。” 林叶:“我是问你,能不能打别人。” 花和尚一摇头,脸上的肉都晃。 他说:“我是个出家人,虽然我喝酒吃肉还是烂赌鬼,但我终究是个出家人。” 林叶就那么看着他,把花和尚看的有些不大好意思。 花和尚说:“总得有一戒不破。” “那你就和亲王殿下睡一起吧。” 林叶走到外屋坐下:“我守着外边,你守着里边。” 花和尚看了看那床:“睡不下。” 玉羽成匆道:“孤......可以......” 话没说完,花和尚就笑起来:“谢谢,那殿下就睡床底吧。” 说完他一屁股做在床上,那床板立刻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玉羽成匆觉得,今夜面临最大的生死危险,可能就是睡床底被那家伙压死。 “听他的。” 林叶对玉羽成匆道:“他最起码是个好肉盾。” 玉羽成匆无奈。 身为冬泊亲王,竟然要睡在床底,这种事对他来说确实有点匪夷所思。 可他照做了,吃过东西后就钻进床底,也是到了床底才把帽子和蒙着脸的纱巾都摘下来,好好的松了口气。 “林将军。” 玉羽成匆在床底问:“你说过的,会保护好我,对吧。” 林叶点头:“会。” 玉羽成匆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后又问:“林将军,大玉真的那么繁华锦绣吗?” 林叶:“殿下,今夜若有危险,也是后半夜,所以殿下不如现在早点睡,后半夜若需要跑,还有精神有气力。” 玉羽成匆再次沉默下来。 这时候,花和尚忽然问了一句:“殿下问大玉是不是那么好,是想留在大玉不回去了?” 这句话一问出来,林叶和玉羽成匆同时回了一声:“不会。” 屋顶上,贴在那的龚山墅嘴角一扬。 他们提前到了杏林镇,提前就藏身在屋顶上,藏在了别人不可能藏进去的地方。 龚山墅是歌陵自在门的门主,自在门没有什么约束,他们什么都练,不管是别人的本事还是自创的本事。 龚山墅最擅长的本事之一,就是柔身缩骨之术,他此时蜷缩在房梁和屋顶相连的那个小小角落处,大概也就是能挤进来一只肥猫那么大的地方。 听到玉羽成匆和林叶同时回了一句不会,他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原来,玉羽成匆是要叛逃。 他知道国君要杀他,他无力反抗,唯一活命的机会就是逃去大玉。 他不只是去送雪龙心,还想借此机会,向玉天子求方寸之地可容身。 可惜,玉羽成匆又怎么可能真的会在大玉找到容身之处,别说路上这关都过不去,就算到了大玉,玉天子也不会容得他留下。 玉天子培养他,是要让他去争冬泊国君之位,不是做个叛逃的亲王。 林叶在外屋盘膝坐下来,把黑伞放在了一边。 看起来,那把黑伞和以前有些不大一样,比之前显得鼓了些。 呼吸吐纳之际,身体迅速的放松下来,很快就进入了空明状态。 林叶猜测的没错,要出事也是在后半夜。 可出事的不是玉羽成匆这边。 子时才过,忽然间有人在外边喊了一声:“出事了!” 床上的花和尚和床下的玉羽成匆都立刻醒了,床上的人直接坐了起来,床下的人坐起来没成功,撞了额头。 “都不要动。” 林叶立刻轻呼一声,一伸手把黑伞抓了起来。 外边,声音越来越嘈杂,听得出来,应该是北野军的悍卒在调动。 片刻后,元轻则到了林叶门外。 “殿下可还安好?” 林叶回答:“还在。” 元轻则道:“不要出门。” 说完后转身走了,他一离开,悍卒向前,一层一层的将这个屋子保护起来。 元轻则大步走到院子正中站好,不时有人跑过来禀告。 “没了。” “那边没了。” “这边也没了。” 回报的人陆续过来,脸色都很难看。 九个人,连同九个盒子。 没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看看偷什么 闹鬼了一样。 分别住在九个房间里的人,在同一时间消失不见了。 除了林叶和花和尚死死守着的玉羽成匆之外,其他九个人,就那样凭空没了。 林叶和花和尚得到消息,却还是没有离开玉羽成匆半步。 “无论发生什么,你就在花和尚身后。” 站在屋子正中,屏气凝神。 回来的时候想着,那些人再怎么大胆也不敢直接攻进来杀人夺宝。 现在看来,对方的计划远比预计的要精密,而且这个计划,应该不是最近才开始的,最起码用了两年的时间做准备。 住的这座宅子,是临时选中,并不是冬泊人之前特意安排,就是为了应对陷阱。 然而即便是这样,看来这问题还是处在宅子里,这早就被人布置好了。 整座杏林镇,可能都被人暗中布置好了。 九个人消失,九个盒子也跟着消失,可敌人不确定那九个盒子里是不是有真的雪龙心。 所以这里也一定会有人来。 林叶朝着门外大声喊道:“派人去告诉元将军,不必去追那些失踪的人!” 他这话一出口,无异于是在告诉别人,真正的雪龙心还在玉羽成匆这里。 呼的一声,地面忽然被掀开,一道身影从下边冲出后,直接朝着林叶扑了过来,不是去找玉羽成匆,而是林叶。 在那人将要近身的时候,两道剑芒先横扫过来。 林叶迅速将黑伞撑开,剑芒扫在黑伞上,如此凌厉,竟是被完全挡了下来。 下一息,黑衣人双手张开,两把短剑旋转着绕开黑伞,瞬息之间就到了林叶身后。 黑衣人同时一把抓住黑伞往外夺,一发力,黑伞竟是被她直接拿了过去,这让黑衣人一怔。 啪的一声。 一道乌光闪过。 林叶双手握着列阵刀,那刀身上有暗红色闪烁了一下。 两把飞剑,直接被斩落在地。 刀谱,第一页。 三个字。 破飞器。 一刀下去,两把短剑一把废了,一把裂开,只剩下残弱的光华还在闪烁。 黑衣人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她知道林叶不能操控飞器,但格斗技击之术也少有人敌,所以不能轻易被林叶近身。 可她不知道,林叶居然有这样一把刀,有这样一式刀法。 与此同时。 屋顶上蜷缩着的龚山墅突然滑落下来,朝着玉羽成匆就抓了过去。 花和尚一把将玉羽成匆推到后边墙角,他用自己庞大的身躯将玉羽成匆挡在那。 龚山墅哼了一声。 这胖子不会武功,他早已探明。 一拳,正中花和尚的胸口。 一拳...... 毫无作用。 花和尚中了一拳后,身上的肥肉往两边荡漾出去,那拳头上的内劲,随着肥肉往四周荡漾而全都转移开。 这一幕,真的是把龚山墅镇住了,他眼睛都骤然睁大。 可他这样的高手,立刻就做出反应,第二拳轰在了花和尚的丹田位置。 那肚子上的肉,比胸口上的肉荡漾的幅度更大,像是水波一样。 这一拳,花和尚依然没有什么事,甚至还用一种你到底行不行的眼神看着龚山墅。 下一息,有些怒意的龚山墅双拳同时打了出去,这两拳,如撞钟之势。 在这一刻,花和尚忽然深吸一口气,那肚子竟是被吸的缩进去不少。 在那双拳打来的瞬间,他忽然一松劲儿,肥肉席卷而来。 两拳打中。 花和尚的脚往后退了一步,连地面似乎都被震的晃了起来。 可是,吃惊的不是他,而是龚山墅。 龚山墅的两个拳头,竟是被肥肉夹住了! 他的眼睛睁的更大,奋力向外拔他的拳头,可那肥肉像是化作了泥潭沼泽,他的拳头陷进去就出不来。 越是挣扎,好像还陷进去的越深。 花和尚哼了一声:“我说过了,我能打,我很能打。” 他说的能打,是能挨打。 只这片刻,龚山墅的额头上就冒出来一层冷汗,若此时那胖子趁机出手,他连格挡都做不到。 然而,那胖子竟只是一脸得意笑容的看着他,好像完全没有反击的想法。 林叶看到这一幕,立刻喊了一声:“打他!” 花和尚摇头:“不会。” “我会。” 玉羽成匆从花和尚裤裆下边钻出来,一拳打在了龚山墅的小腹上。 龚山墅疼的一咧嘴,可是玉羽成匆的修为着实不怎么样,他身子瘦弱,这一拳也就只是打疼了他而已。 并没有伤及龚山墅的丹田。 龚山墅暴怒,抽不出手,于是一脚踹向玉羽成匆。 玉羽成匆迅速避开,他抱着花和尚的大腿,像是绕柱旋转了一周,速度还很快。 “我气力小!” 玉羽成匆喊了一声。 远处正在和黑衣人交手的林叶喊道:“打要害。” 玉羽成匆又避开一脚,看准机会,一拳打在了龚山墅的要害处。 男人的要害。 这一拳,打的龚山墅五官都扭曲了,额头上又冒出来一层汗珠儿。 龚山墅情急之下,将全部内劲都灌注在双拳上,猛的一发力。 “开!” 轰的一声。 这次花和尚没能撑住,被内劲打的退了好几步,后背又撞在了墙角上。 这一下,也是真的把花和尚打疼了,他额头上的冷汗也是瞬间就冒出来一层。 龚山墅一把抓向玉羽成匆,哪想到那家伙虽然武艺不好,修为不高,可动作极灵活。 向后一滚又抱住了花和尚打大腿,一转身,又缩在花和尚身后。 龚山墅深吸一口气,双手往前一推,两袖中各有一道黑气喷了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叶从横向里过来,用黑伞将毒气挡住。 与此同时,林叶扭动机括,黑伞上喷出去一团火焰。 龚山墅向后急退,屋子外边已有脚步声,他知道良机已失,于是招呼一声,带着另一个黑衣人跳了出去。 林叶和花和尚保护着玉羽成匆往屋子外边撤,可就在这一刻,从地板下边忽然又伸出来一只手,一把抓住了玉羽成匆的脚腕。 玉羽成匆被拉的扑倒下来,那地板下的人伸手抓了他胸前绑着的盒子,也不来不及再下杀手,转身逃走。 花和尚一脚踩下去,那地板碎开,下边竟是有个地洞。 地洞口不是很大,因为花和尚卡住了。 他右脚踩碎了地板后就跌坐下去,那洞口都没能容得下他的腚。 此时那一把将玉羽成匆胸口盒子拽走的人,迅速的顺着地洞逃走了。 玉羽成匆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向林叶:“盒子没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将军元轻则冲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楞了一下:“殿下呢?” 林叶横跨一步挡在那:“殿下就在我身后。” 元轻则一转身把屋门关上,然后快步走到林叶面前:“殿下到底去哪儿了!” 林叶叹了口气,心说终究是露了破绽。 刚才那人一把拽走了玉羽成匆胸前的盒子,好巧不巧,也抓住了玉羽成匆脸上蒙着的纱巾。 盒子被抢走了,纱巾也被拽掉了。 林叶道:“元将军,还是小声些。” 元轻则看向那个躲在花和尚身后的人,他并没有见过,眉目清秀,眼神有些躲闪。 林叶撕了一块床布下来扔过去,那少年立刻把脸又蒙住。 元轻则:“到底怎么回事?” 林叶道:“先去追人,不然显得很不正常。” 元轻则沉思片刻,点头:“好。” 半刻之后。 院子里,一圈北野悍卒将玉羽成匆围住保护好,可他当然不是玉羽成匆,元轻则不会看错。 他是小贼关三笑。 那天夜里,林叶去了随便玩的主楼,他知道很多人都会去,也知道很多人在等着他去。 那是除掉他的好机会,因为玉羽成匆已经表现出来了,真的雪龙心在主楼里藏着。 每个人都知道林叶想立功,想往上爬,想对得起大将军和郡主的关照。 所以林叶必然要去偷雪龙心,那是他的使命。 可林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偷雪龙心,他打算偷的是玉羽成匆。 花和尚从寺庙里回来之前,天机先生把寺庙里藏着的眼线全都除掉了。 这就是为了让花和尚把事准备好,他必须回家一趟的原因是,家里有一套衣服等着他,还有一个关三笑。 花和尚换上了那条特别肥大的裤子,他是真的很胖很胖,所以走路都是撇开腿走的。 关三笑就藏在他裤子里,确切的说,是和花和尚穿了一条裤子进去的。 把关三笑带进了北野军的营地,林叶就让花和尚去睡觉,那是为了给关三笑出来的时机。 然后林叶去了主楼,吸引了修万仞手下四大高手,也吸引了百里红莲。 而玉羽成匆之所以会让人错觉真的雪龙心在主楼里藏着,也是林叶的安排。 那天,林叶朝着元轻则喊话的时候,还特意大声喊话,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这样做,是为了让玉羽成匆先知道他是谁的人。 下一步,关三笑已经悄悄从林叶帐篷里出来,钻进了玉羽成匆要住的帐篷。 此时此刻,元轻则缓步走到林叶身边,声音很低的问道:“玉羽成匆到底在哪儿?” 林叶耸了耸肩膀:“说不得。” 他不说,可元轻则却想到了。 草束城。 玉羽成匆那时候根本就没有出城,那天夜里,他和关三笑换了衣服,然后找机会藏了起来,队伍开拔之后,他依然藏身在随便玩里。 林叶也一定安排了人接应,现在,那个真的玉羽成匆,大概已经被林叶的人带着离开了。 “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大将军说你是个奇才。” 元轻则轻轻说了一声。 林叶道:“现在才只是开始,我失误了,他们抢走了十个盒子。” 元轻则点头:“是,接下来,更凶险。” 他低声问:“玉羽成匆身边的九个亲卫也不可信,你早就想到了?” 林叶道:“我只是多打听了一些事,知道他身边的人,多数都是大玉安排的。万贵妃那么得宠爱,她当然有办法让来冬泊的人,是她的人。” 元轻则吐出一口气,然后问:“你演戏怎么样?” 林叶:“不大好。” 元轻则:“我也不大好。” 他看了看假扮成玉羽成匆的关三笑:“那他可就危险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娄樊人 杏林镇,刘家宗祠。 后院这边,修万仞看着面前的十个盒子,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对手防备的再严密又能怎么样?这个计划,他们已经筹谋两年之久,又怎么可能会输了。 五年布局,两年筹谋,若输给这些人的临时准备,那才是没天理。 十个盒子摆在那,不得不说,对手所做的准备也足够充分。 十个盒子非但外形一模一样,分量上也几乎没有差别。 “打开它们。” 修万仞吩咐一声。 手下人上前将盒子逐一打开,每一个都是空的,包括修万仞亲手从玉羽成匆身上抢到的那个。 看到这一幕,修万仞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玉羽成匆这个人,他还是低估了。 这个少年的心机,早已经远超同龄人,而他能有这样的心机,恰恰是因为玉人的培养。 他故意表现的慌张,让人错觉真的雪龙心在主楼里,引起争斗。 不管死的是谁,对于玉羽成匆来说都不是坏事,因为凡是去偷雪龙心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修先生。” 金灵若有所思的问道:“真正的雪龙心,会不会根本不在玉羽成匆身边?” 修万仞摇头道:“泰亭厌说过,雪龙心是他亲手交给玉羽成匆的,他也亲眼见过。” 金灵又问:“那若......泰亭厌交给玉羽成匆的,就是个空盒子呢?” 修万仞道:“除非他想死。” 他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泰亭厌没那个胆子,冬泊唯一能让大玉正眼看待的,也只一个叶菩提。” 他说的叶菩提,便是那位被冬泊人尊称为巨先生的大高手。 “叶菩提能护得住冬泊国君,还能分身护得住一个右相?” 话刚说到这,外边人跑进来:“修先生,泰亭厌来了。” 修万仞一摆手:“让他进来。” 不多时,冬泊右相泰亭厌进门来,脸上还带着笑意,一边走一边说道:“还是被咱们把东西拿到手了,你们也可以提前回大玉去复命了。” 还说着话,就看到修万仞的脸色不善。 于是他立刻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修万仞指了指桌子上那十个盒子,泰亭厌快步过去,见所有盒子都是空的,他脸色也难看起来。 沉思片刻,泰亭厌道:“应该在那个林叶身上。” 修万仞问:“如何见得?” 泰亭厌道:“从出草束城开始, 我和百里红莲都不能再近殿下的身,都是那个叫林叶的与殿下形影不离,若被拿走,也只能是他。” 修万仞刚要说话,外边又有人回来。 “修先生,出事了。” 一个身穿北野军战服的人快步进来,因为来得及,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这人急切道:“刚才,林叶一个人悄悄离开了队伍,只有我与元轻则知道,我怀疑他是独自带着雪龙心走了。” 修万仞道:“你赶紧回去,免得暴露。” 这人应了一声,又急匆匆走了。 泰亭厌道:“看来我猜的没错,十个盒子都是空的,我们很容易就能猜到东西在林叶身上,所以他现在藏不住了,便急着离开。” 修万仞沉思片刻后说道:“林叶交给我们,玉羽成匆交给你。” “好!” 泰亭厌应了一声,也急匆匆的走了。 修万仞冷哼一声:“那个年轻人,真的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他以为这件事,是他这样一个小角色能左右的?” 他回头吩咐:“在到边关之前,务必把林叶人头给我带回来!” “是!” 他手下人整齐应了一声。 “金灵,你不要去了。” 听到这话,金灵明显不悦起来,她质问道:“为何我不能去?” 修万仞道:“若你有什么意外,世子会不开心。” 金灵沉默片刻,咬着牙答应下来。 其实她也明白,修万仞不只是担心她会出事,还担心她会坏事。 那个林叶彻底把她激怒了,她若不杀林叶,心中便不得安宁,修万仞怕的是她冲动起来不顾大局。 除了金灵之外,龚山墅,杜家兄弟,再加上数十名高手,全都去追林叶了。 而此时,林叶已经出了杏林镇,骑了一匹马,朝着南边疾驰而去。 元轻则问他,你的演技好不好,林叶说不大好,元轻则说他的演技也不大好。 两个人若露出什么破绽,那关三笑假扮的玉羽成匆,就必死无疑。 林叶破局的办法就是......把人引走。 他这匹马是元轻则的,百里挑一的好马,跑起来飞快,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颠屁股。 林叶不大喜欢骑马的原因之一就是,马跑的太快,就算有马鞍,大腿和某处也会磨的难受至极。 毛驴多好,慢悠悠,想跨坐就跨坐,想横着坐就横着坐。 他其实知道自己不可能把人甩开,既然那些家伙能把整个杏林镇都变成一个陷阱,那沿途所过的地方,大概也都如杏林镇差不多。 一路疾驰,跑了半日后,林叶便觉得摩擦的他火辣辣的疼。 他觉得这小周天神术哪里都好,强身健体,淬炼肉身,唯独就是那地方没办法也练的坚韧起来。 想想看,练兵器的高手,天长日久之后,掌中厚厚一层老茧。 便是去火盆中取物,也不会觉得很烫。 可那地方怎么练? 盘么? 盘包浆么? 面前出现一条小河,林叶在之前路过此地的时候,还曾感慨过,这里人迹稀少,所以河水更为清澈,鱼儿也更多。 他在河边洗了把脸,活动了身子,回头看,不见有追兵痕迹,稍稍放松了些。 过了这条小河后,往南便是长达百里的无人区,再见人就要到冬泊南疆北亭山那一带了。 这一路上,野草丛生,野物纵横,因为基本没有什么人经过,连山贼都没有。 所以这种地方,若他出了什么事被人杀了后埋起来,找都找不到。 一想到这个,林叶就觉得不好不好,他这般青春貌美,还没有来得及去祸害江山,怎么能死在这种荒芜之地。 他性格里有些东西,只是被他压的太狠,不是他不苟言笑,也不是他不懂生活。 就在这时候,忽然远处河面上出现了一艘小船。 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站在船头,朝着林叶招手:“是要渡河吗?” 林叶来的时候过这条小河,是骑马直接过来的,河水也就到马肚子的位置。 无需渡船却来了渡船。 林叶问:“多少钱?” 那船夫道:“不要钱,见你在此等候,想着大概是要过河去,所以问你一声。” 林叶道:“谢谢。” 船夫在岸边停好:“上来吧。” 林叶:“不上。” 船夫像是一愣,他问:“你不是要过河去吗?” 林叶:“你不收我钱,我不踏实。” 船夫道:“你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林叶:“有个女人跟我说,行走江湖,只要你不想占便宜,就能躲开七八成的陷阱。” 船夫:“好心被你当做驴肝肺,不坐算了,我又不是求着你。” 完后拿起撑杆就要做势要走,林叶却只看着他,不挽留。 船夫见林叶真的一点要留下他的意思都没有,于是叹了口气。 他说:“你这样会让我很费事。” 林叶道:“还有个女人跟我说过,这个世道,但凡跟你说做好事不要钱的,大概都不只是要你的钱,可能还要你的命。” 船夫道:“那都是什么破女人?” 林叶:“你死于这句话。” 船夫把斗笠摘下来,那是一个看起来大概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瞧着肤色就不像是个常年撑船的人。 他一甩手,那斗笠急速旋转着飞向林叶,林叶侧身避开,斗笠竟是旋转着又飞回来,依然朝着他的头割来。 林叶往下一蹲,斗笠飞到头顶上,忽然间变得沉重起来似的,直直的坠落下来。 林叶再次劈开,那斗笠落在地上,砸的尘土飞溅,果然是很沉重。 船夫一抖手,斗笠碎了,露出那东西本来的面目。 是个......铁斗笠。 帽檐一圈都是利刃,被这东西扣在脑袋上,大概很容易就会把头摘掉。 看到这个,林叶就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娄樊人,镜台处。” 船夫笑了笑:“居然还有些见识。” 大玉王朝的大内侍卫就叫大内侍卫,冬泊的大内侍卫叫做护龙卫。 娄樊的大内侍卫比较特殊,分成两个部分。 一部分专门保护娄樊大帝,称之为明光处,一部分是专门用来做见不得人的事,叫做镜台处。 镜台处的这些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他们惯用的东西,就是这铁斗笠,这东西,是专门为了迎合那位娄樊大帝的性格而设计出来的。 娄樊大帝性格多疑,镜台处负责为他铲除异己,但他不见人头都不踏实。 所以镜台处杀人,总是会把人头带回去给他亲眼看过才行。 铁斗笠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离人轮。 镜台处的这些人,也有个称呼,叫接引使。 林叶既然看出来他的身份,也当然知道,这个家伙必有同伴。 接引使,三人一组。 那接引使笑了笑说道:“要不然这样,你把东西交给我,我给你自尽的机会?” 林叶:“你娘教过你没有?” 接引使皱眉。 林叶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他指了指脑袋:“想拿,自己来拿。” 接引使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这就是我讨厌你们玉人的缘故,人死了,嘴都是硬的。” 说完一抖手,离人轮再次朝着林叶飞来。 林叶在那匹战马屁股上拍了一下,那马随即跑开。 这么好的马,林叶不可不想被人祸害了。 他向后一掠,离人轮落下来的瞬间,他将黑伞摘下来撑开。 于此时他,黑伞中藏着的列阵刀也往下一落。 他左手擎黑伞挡住离人轮,右手一把将列阵刀抓住。 可就在这时候,林叶背后的树动了。 一棵本来绝对不可能会自己动的树,真的动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天生的 林叶用黑伞挡住离人轮的那一瞬间,他背后的树,竟是脱落下来一层树皮。 树皮后边,另一个接引使出现,甩手之间,一条长索如蛇而来,绕住了林叶的脚踝。 与此同时,河水里出现了一个穿着奇怪衣服的人,像是鱼一样蹿出水面。 他一抖手,飞索缠住了林叶的另外一条腿。 那两个接引使同时发力,想把林叶直接被撕了。 林叶双脚往下一沉,地面直接下陷,双脚生根之下,那两个接引使拉直了飞索也没能把林叶拉动。 可这样一来,那几个接引使反而笑了,林叶压住了飞索,也困住了自己。 正对面的接引使一抖手,离人轮飞起来绕过黑伞,朝着林叶双腿切过去。 林叶将列阵刀往下一拦,挡在离人轮前边。 接引使再一抖手,对这离人轮的操控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锁链绕在列阵刀护手位置。 他一发力,拉住林叶的右手。 就在这一刻,地面下再次窜出来三个接引使,两人急速向前,一人一刀,斩向林叶的脖子。 另外一人甩出飞索绕住黑伞,奋力拉拽。 这一刻,林叶双手双腿都被拉住,那两把刀也已经到了近前。 “应该是没了。” 靠近林叶的那两个接引使,清清楚楚的听到了林叶的自言自语。 下一息,林叶右脚从地面下拔了出来,一脚横扫。 脚扫在一名接引使的腰部,那人身子横向打折,被一脚之力踹飞了出去。 一脚毙命。 而拉着林叶右腿的那名接引使,竟是被这一脚之力带的飞了过来。 林叶一脚横扫踹飞一个,此时被带飞过来的接引使也到了近前,再一脚向后蹬出去正中那人小腹。 又一脚毙命。 只动了一条右腿,干掉两个接引使。 “你们在等着控制住我,我也是。” 林叶拿着黑伞的手一扭,黑伞上喷洒出去不少毒粉,那接引使吓得连连后撤。 第二个用刀的接引使到林叶面前的时候,林叶左手松开了伞柄。 原本在右手的染沙迅速的转移到了他左手上,形成了一个暗红色的手甲。 啪的一声,林叶直接用左手将刀抓住,那刀上锋芒闪烁,猎猎作响。 可是刀芒,切不开染沙。 林叶一发力将刀掰断,半截刀往前一甩,刀锋直接穿过了接引使的脑壳。 再下一息,林叶左脚抬起来往回一带,那拉着他左腿的接引使也被拖拽过来。 可此人反应更快些,立刻松开飞索,没有被林叶拉到身前。 他没过来,林叶过去。 脚下发力之际,林叶身后炸开一团气浪,土在向后喷射一样。 转眼间,林叶已经到了那接引使身前,一拳轰在敌人胸口。 这一拳本来就力度足够大,左手的染沙还在这一刻汇聚成了一个尖锥的样子,直接将接引使胸口打穿。 那个从水里出来的接引使见状不对,转身要跳回水里,才跑了几步,却差一点撞在林叶身上。 快。 快的无与伦比。 林叶一把掐住往前跑的接引使脖子,低头看着这人已经惊恐万分的眼睛。 “装-逼之前,你们做功课了吗?” 林叶左手一发力,染沙形成了无数个尖刺。 他松开手的时候,那接引使的脖子上,至少出现了二十几个血洞。 那脖子,就变成了一个血花洒。 如今这染沙,虽然没有成为林叶的飞器,可成为了林叶近身厮杀的利器。 染沙迅速回转到手掌,再次覆盖。 此时只剩下最后一个接引使,就是被黑伞毒粉逼退的那个。 林叶回头看向那个人,那刚才还很嚣张的家伙,此时已吓破了胆子,飞奔出去十几丈远了。 林叶把列阵刀掷出去,那沉重的宝刀笔直的飞了十几丈,然后将那接引使贯穿。 林叶连杀六个接引使,但他并没有什么成就感,因为这些人都是小喽啰。 在镜台处中,也必然是最低级的那种人,绝非高手。 若娄樊镜台处的人都是这般实力,那娄樊的江湖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这六个人应该只是镜台处的斥候,他们没有后援在近处。 林叶把尸体都拖着脚踝拉到一处,随意翻了翻,发现这些家伙身上能让他感兴趣的东西不多。 六个镜台处接引使,只有一个离人轮,也就是说这东西应该还不错。 所以林叶用布将离人轮包了,想着带回去先攒着,等攒的多了,就一块都熔炼给小子奈的子奈特别棒。 除了离人轮之外,还有一些银票,林叶看了看都是娄樊那边用的,在大玉用不上。 但以他性格,只要是银票又怎么可能会丢了,先收着呗,万一将来去娄樊能花出去呢。 林叶把东西收好,那六具尸体并排一列被他留在河边。 尸体是留给人看的,不管是哪边的人。 他上了那艘小船划着往南岸走,他打了个口哨,元轻则的战马随即跟上来,自己蹚水渡河。 林叶离开这大概半个多时辰后,龚山墅带队的人马也到了。 看到岸边尸体,龚山墅微微皱眉:“他是要示威么?” 不,他猜错了。 林叶是在给他们指路,告诉他们没有追错方向,大爷就在前边。 龚山墅从怀里取出来个瓶子,打开后洒下去一些药粉,那尸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渡河。” 他一摆手,队伍随即骑马过河。 到了南岸,龚山墅让人检查了一下那艘小船,见船上有个掉落的布包,隐隐约约,能看见有银票的一角露了出来。 龚山墅没多看,催马向前。 可他手下一个人却觉得这样不要太过可惜,过去把布包捡起来,一打开,才一触碰,立刻就疼的喊了一声。 没多久,他的手就变得发黑。 龚山墅回头一看,一抬手,飞器迅疾而出,直接将那人手臂给切了下来。 “废物。” 他骂了一声,也不多理会,催马急追。 其他人,竟是也没有管那被切掉手臂的同伴,就任由他在那哀嚎。 这样不管他,切他胳膊干嘛呢。 林叶又骑马赶路了半日,到天黑,他寻了一处隐秘的地方休息。 那战马似乎经历过这些似的,也不叫不出声,安安静静的在那吃草。 林叶看它这般乖巧,再想想自己那头驴,忍不住问了那马一句:“驴你看得上吗?” 那马当然没理会他,林叶自己却醒悟过来。 他那驴是公的,这战马也是公的,男女瘦瘦的不亲,马驴公公的不行。 吃过干粮,休息了半个时辰,林叶觉得已经差不多了,于是点起来一堆火,没有停留,上马继续赶路。 他不着急,甚至还害怕那些家伙跟不上他。 只一刻之后,龚山墅带着队伍就到了,寻着火光过来,分开包围,悄悄靠近。 等围上来后发现林叶并不在,龚山墅看了看那火堆燃烧的样子后说道:“没走多远,追。” 可就在这时候,忽然间有许多黑影出现,从树上落下来了至少十几个离人轮。 龚山墅的几个手下没来得及反应,被离人轮扣住了脑袋,随着哀嚎声响起,十几颗人头被摘了下去。 “大胆!” 龚山墅一怒。 林叶点火的时候,不确定会不会把娄樊人和追兵都引过来,但万一呢。 有些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这边打的格外惨烈,被林叶杀了两个三人组的娄樊人也动了怒,奋力围攻,他们人数众多。 龚山墅这边虽是突然遇袭,可他和杜家兄弟实力超凡,逐渐把劣势打了回去。 在高处,有几个身穿锦衣的人站在那看着,见场面不对劲,为首的随即有些淡淡的恼火。 “被一个人耍了,不用再打了,放那些人走。” 随着他一声令下,身边人吹响了一种独特的哨子,围攻龚山墅的那些接引使听到声音后,迅速撤走。 龚山墅他们杀的红了眼,追了一阵后也醒悟过来,这是被林叶给耍了。 平白无故,损失了半数人手。 而此时,林叶骑着马跑的飞快,到了一片林子里,林叶跳下马,在马屁股上拍了拍。 “都说马认得路,接下来你靠自己吧,回去找你的主人元将军。” 林叶说完,那战马居然真的转身就走了,似乎对他的话理解的格外透彻。 看着那马走远,林叶自言自语:“我那驴配不上你,就算是母的也配不上你。” 他将东西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遗漏,然后朝着一侧山坡上爬。 他总觉得不只是两拨人跟着自己,在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更让他担心的人藏得很深。 世子的人,娄樊人,还有一批人,他不确定是谁的。 而此时,在距离他大概只有几十丈远的地方,树上站着的男人轻轻自言自语。 “还是低估了你。” 他说完后从树上跳下来,一招手,后边的人随即跟上了他。 林叶在山林中穿行了许久,大概到了后半夜,他才寻了一棵树爬上去,找个稍显舒服的位置靠坐下来。 他需要休息,需要恢复体力,他此时还有一丢丢的后悔,应该走过这百里无人区再把马放回去。 毕竟,列阵刀真沉。 可把马放回去,才能把那些人拖住,让他们进入丛林寻找自己。 不过,好在他有小周天神术,恢复精神和体力所用的时间,远比别人要少。 坐在树上林叶开始呼吸吐纳,他身上的毛孔开始细微的张开。 林叶没有去想,此时的他,像是天生就具备了最优秀天赋的斥候。 寻常人惧怕丛林与黑夜,可他不怕,他甚至很喜欢,因为这丛林与黑夜,才是他的主场。 无惧营的那些汉子们,曾经,每一个,都喜欢这样的丛林,这样的夜。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猎手 黑暗中,九名接引使,以三个小组的队形往前探索,他们知道那个可恶的家伙就藏身在这山林之中。 可这里太大了,他们人数再多,也只能分散开搜寻。 “我们为什么非要追那个家伙?” 其中一个接引使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他大概是不理解,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为何要在那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就因为追这一个人,导致了另外一伙儿意外相遇,还大打出手,双方损失都不算小。 这九个人中,为首的那个人低声说道:“有消息说,真的雪龙心被那家伙带出来了。” “找到这个人,夺取雪龙心,玉天子就会无药可医。” 那首领一边走一边说话,同时小心翼翼的往四周看着。 山林里的夜显得格外黑,说实话,他们知道这样找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对手只有一个人,能够灵活躲藏,哪怕就是躲在一棵高树上不发出声响,他们也没那么容易找到。 “队正,我们这样找,其实根本找不到的对吧?” “毕竟我们是在冬泊,冬泊人信不过,我看还不如赶紧回去。” “都闭嘴。” 那队正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已经到了冬泊,事情办不好就回去,你们一样是死。” 众人这才不再说话。 林子里不时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声音,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鸟叫,还是什么虫子的叫声。 九个人,分成三个小组,呈品字形往前搜寻。 他们的三人组标配,其实是两个刀手,一个人持离人轮。 那两个刀手还负责用长索控制敌人,方便用离人轮的同伴摘下人头。 在山林中穿行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没有任何发现。 于是九个人开始按照计划往回折返,到约定的地方和大队人马汇合。 这半夜忙活下来,人人都辛苦,却一无所获。 在一片空地上,这些来自娄樊的人聚集起来,等着他们的首领归来。 不久之后,几个身穿锦衣的过来,只吩咐了一声休息轮流当值,休整两个时辰,然后就又走了。 这九个人同属一队,睡觉的时候也在一起,也是连续奔波真的累了,又只有两个时辰可以休息,所以没谁多说什么,抓紧时间睡觉。 等到清晨,天微微亮,一阵阵哨声响起,所有人都立刻睁开了眼睛。 三人一组,九人一队,起来后各队的队正就开始清点人数,整队准备继续追踪那个玉人。 可是醒过来的这个九人队,发现莫名其妙的少了一个同伴。 队正走到那两个人面前:“你们的组率呢!” 那两个是刀手,组率就是用离人轮的那个,他们两个互相看了看,也是半脸惊恐半脸茫然。 “昨夜里就在这睡的。” 其中一个刀手指了指他不远处的地方,那里还有睡过的痕迹,草被压的贴了下去。 队正走到那地方看了看,在草丛里发现有个纸团,他伸手捡起来看了看,竟是一张他们娄樊的银票。 银票的另一边,用血迹写了几个字......多谢保护,容我安睡一夜。 没多久,这张写了字的银票就送到了他们首领面前。 这是一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身锦衣,样貌俊朗,脸上不见棱角,却并无阴柔之气。 他是娄樊镜台处的副座,赫连游歌。 当年领兵南下与大玉交战的大将军之一,就是出自赫连家。 赫连游歌把银票接过来看过,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似乎这样的挑衅,也不值得他气恼。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副座大人生气与不生气,开心与不开心,都是面无表情。 赫连游歌问:“哪两个人是同组?” 两个接引使立刻上前,同时跪下来,连辩解都不敢。 “自尽吧。” 赫连游歌只说了两个字,然后转身就走了,一群人连忙跟了上去。 那两名接引使对视一眼,然后默默的取出匕首,对准自己心口,双手按着刀柄狠狠一压。 两具尸体被丢弃在这,根本就不会有人在意。 又半个时辰之后,赫连游歌他们到了昨夜里搜查过的地方,在一棵树后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就是那三人组中的组率,看尸体是被人活活掐死的,死之前应该是连个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有没有那个玉人的情报?” 赫连游歌问。 手下人全都摇头。 赫连游歌道:“那就去要,镜台处的脸面,总不能全都丢在这。” 他说去要,自然是管那个把他们放进来的人去要。 他们可不是潜伏在冬泊的密谍,他们是受邀进入冬泊的,目标就是雪龙心。 赫连游歌站在这棵树旁边,往四周看,最终视线停留在一根树杈上。 他轻飘飘掠起来,落在树杈上的时候,那只有小臂粗细的树枝居然没有往下弯垂。 树枝上有被人踩过的痕迹,显然那个玉人昨夜里就藏身在这。 悄无声息的杀了他们一个同伴,还能换上接引使的衣服,蒙上纱巾,混进接引使队伍里。 竟是全程都没有被察觉。 “昨夜到这里的九人队,谁是队正。” 赫连游歌落下来后问了一声。 那个脸色煞白的队正连忙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是卑职。” 赫连游歌看了他一眼:“镜台处培养一个队正也不容易,现在不杀你,你知道该什么时候死。” 那队正叩首:“卑职知道,若找到那个玉人,卑职第一个上去。” 赫连游歌点了点头:“若你是战死,我回去后会给你家里发放抚恤。” 四周的人都默不作声,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些。 整个白天,他们又在这林子里度过,找到了几处有人来过的痕迹,可这些并没有什么用处。 “大人。” 一名旅率上前,俯身道:“这玉人是不是已经逃了。” 赫连游歌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他不会逃,他在戏耍我们。” 赫连游歌转身:“回去休息,夜里不用再搜了。” 队伍再次回到了他们昨夜里露营的地方,距离还有几丈远的时候,赫连游歌把手抬了起来。 他身后的队伍立刻散开,然后以三人组的方式,朝着营地围拢过去。 到近处,见留守在这的十余个接引使都死了,尸体被人摆在一起,整整齐齐。 “拖到空地直接烧了。” 赫连游歌一摆手。 “那个玉人很懂用毒,不要触碰尸体。” 他手下人随即听令,几名接引使上前,用木棍把尸体翻动,其中一具尸体被翻开之后,砰地一声,一团烟雾散开。 近处的几人躲闪不及,有人吸入了那烟气,片刻后就哀嚎起来,那样子好像是被看不到的火焰在烧着一样。 又几个人死了。 “大人。” 一名锦衣旅率俯身道:“之前的尸体上,不见军牌,应是被那玉人拿走了,这几人身上的军牌,大概也被拿走了。” 赫连游歌道:“他想做猎人,军牌是他狩猎多少的证据,他回去报功用。” 片刻后,赫连游歌道:“如果他足够自大,今天夜里他还会来。” 林叶此时就坐在距离这里大概四五里远的高坡上,用缴获来的千里眼看着。 山林重重,唯有娄樊人驻扎的地方是一片空地,所以那些人回去,他看得清清楚楚。 林叶放下千里眼,低头看了看他放在身边的那十几块军牌。 赫连游歌说的没错,他需要带一些证据回去,他从来都不想做什么无名英雄。 该他得的,他自然要拿。 就在这时候,两边的林子里忽然有些动静,紧跟着随着一声闷响,林叶布置的陷阱那边传来一阵哀嚎,还有一团烟气升腾起来。 他把军牌收起来,转身纵掠出去。 片刻之后,龚山墅带着人找到这,在那高坡上,有一个林叶故意留下来的千里眼。 在千里眼旁边,还画了一个图案,龚山墅看了看,那图案是一只手,只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前边。 他沉默片刻,没有捡起林叶留下的千里眼,用他自己的往那个方向看了看。 然后脸色一变。 一群人正在朝着这边过来,速度奇快,应该是察觉到了刚才的烟气。 “走。” 龚山墅立刻下令。 若再不走,还会莫名其妙的和那些来历不明的人打一架。 之前已经交过手,那些人手段阴狠,配合默契,让龚山墅损失了近一半的人手。 此时龚山墅心中的怒火,已经烧的他几乎要裂开。 林叶! 远处,崖壁上,林叶趴在草丛中看着,距离并不是很远,连龚山墅那咬牙切齿的表情他都看清楚了。 这里的地形林叶已经查看过,这崖壁上只有一人可爬伏的地方,边缘处还长着野草,从下往上看,根本就看不到他。 这里就是今夜他休息的地方,他可不打算把自己累着。 与此同时,在距离这里已有数十里远,即将靠近北亭山的小路上。 一队人也停了下来,天黑路险,他们也不能再冒险赶路。 薛临渊从马背上下来,看了一眼身后那人:“殿下,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玉羽成匆下马,明显已经疲惫之极,只是强撑着没有说出来。 此时的他,已有寄人篱下之感,哪里敢随便说自己辛苦。 天机先生见状上前扶了他一把,玉羽成匆连忙致谢。 “咱们还有多远进大玉?” 玉羽成匆问。 薛临渊道:“还有几十里,明天正午之前就可赶到边关。” 玉羽成匆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一时不入大玉,一时他就不能安心。 “那位......那位林将军,他不会有事吧?” 玉羽成匆又问了一句。 薛临渊因为这句话,对这个冬泊亲王多了些许好感。 “他不会有事。” 薛临渊回了一句。 在来之前,他还真的担心林叶这样毫无经验的人,会出什么意外。 可此时他才发现,和林叶相比,好像他们才是没有经验的人。 那个家伙,天生是个猎手。 “如果......” 玉羽成匆看向薛临渊:“如果林将军也安全回到边关,可以让他护送我去歌陵吗?” 薛临渊听到这话回头:“你进了边关,自己和大将军说。”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天堑 崖壁上,林叶睡了一个多时辰后醒过来,这个怪胎看起来精神奕奕。 比寻常人饱睡了整整一夜还要精神,而这正得益于他独特的呼吸之法。 别的习武之人,睡觉就是睡觉,修行就是修行。 他这个变态,睡觉也是修行,鼻孔呼吸用于生存,毛孔呼吸用于修行。 到这个时候,辛先生帮他外力开窍的好处,已经越发明显起来。 辛先生说过,你起步已远远晚于别人,所以别人走路,你就要跑起来。 在这个世上,凡是有能力走在大路上的人,也没有一个真的就慢悠悠的走着。 大家都在跑,你就要拼命,比别人跑的更快才行。 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百姓们连字都不认识,他们才是慢慢走的人。 这是芸芸众生,可他们走的就不是大路啊,人再多,每个人走的也都是崎岖小路。 走在那条笔直大路上的人,一出生就在路上了。 辛先生说这些话的时候语重心长,不像是一个才十八岁的少年。 因为他看的多了,经历的多了,而且所看所经历的,都是在寻常人看不到的高处。 但他大概也没有想到,外力开窍在林叶身上会是这个样子。 毛孔呼吸这种事,辛先生听说过,却真的没有见识过。 林叶心中还在感谢着辛先生,他觉得自己可以毛孔呼吸,完全是辛先生的功劳。 辛先生若知道的话,大概第一反应是......要不要把这个怪胎抓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因为这毛孔呼吸之法,根本就不是他的本意。 当年,创建了上阳宫的那位旷世高人,是第一个使用呼吸之法的人。 但从他开始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上阳宫奇才辈出,却无一人能做到。 连当今天下公认的第一高手上阳宫掌教真人,也不会。 太阳还没有升起,山中清晨的空气好的不像话,这让林叶贪婪的深呼吸了几次。 在这个时候,最能体会到那些前辈高人,为什么在晚年都喜欢找山清水秀之处隐居。 这里,连呼吸都是享受。 林叶起来好,到不远处的山泉洗漱,这正是他不正常的另一个地方。 哪怕是在这种环境下,他还必须要让自己洗漱的干干净净。 他甚至还带了换洗的衣服,你说这种人可气不可气。 军中斥候若出任务,在野外十天半个月不洗漱都很正常,他不行,他受不了。 他更不正常的地方在于,吃饭不将就。 在山中已经兜兜转转两天,林叶算计着,如不出意外,中午时候,薛临渊就能把玉羽成匆送进边关。 玉羽成匆到了大将军拓跋烈手里,那谁都别想再搞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他拖住追兵的计划此时已经成功,因为从这里赶路去边关的话,还至少要走两天。 林叶寻了个好地方,捡些干柴,热了干粮,细嚼慢咽的吃完,还把衣服洗了挂在树梢,然后就悄悄离开。 不到两刻,龚山墅就带着人找到这,他看到这里居然用干草在石台上铺了个床,洗好的衣服挂在树上,他心中的火气有多大可想而知。 而此时林叶已经在几里之外,他坐在一棵大树上,用千里眼看着自己布置好的陷阱。 陷阱有用没用他都不会太在意,布置好了却一点用处没有,也不会让他觉得懊恼。 龚山墅怒火中烧,他手下人当然也一样。 其中一人恼火之际,上去一把将林叶洗好的衣服拽下来。 然后他就死了。 “卑鄙小人!” 杜家兄弟之一的杜威猛看着那倒地后抽搐片刻就毙命的手下,忍不住一声咆哮。 “林叶!” 杜威猛朝着山林中大声喊着。 “你也配行走江湖,如此卑鄙无耻,有本事就光明磊落的出来和我们打一场!” 龚山墅立刻回头:“蠢货!你喊什么!” 杜威猛:“他这样的小人,只会藏起来靠下毒阴人!” 龚山墅怒道:“这本就不是小孩子玩的过家家!” 离着好几里远,林叶都听到了那咆哮声,他摇摇头叹道:“幼稚。” 一个十五岁的人,说一群老江湖幼稚。 他转身离开,因为他的目标不是龚山墅那些人,而是娄樊人。 娄樊人的营地这边,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夜没睡,因为赫连游歌推测那个玉人夜里还会来。 结果防备了一夜,那玉人根本就没有露面。 这支在娄樊令人胆寒的队伍,在这冬泊的野山里,变得狼狈起来。 赫连游歌站在那看着四周,也看到了对面山上冒起来的烟气,可他却不为所动。 因为他知道那又是玉人的诱敌之计,只要他带人过去,留守营地的人还会被杀。 “大人。” 一名锦衣旅率劝道:“看来我们中计了,那个玉人就是故意把我们牵扯在此,真正的雪龙心十之七八已经送走了。” 赫连游歌道:“我知道。” 那旅率道:“咱们回去吧。” 赫连游歌沉默片刻,摇头:“回去之后,我们该如何对陛下交代?” 就在这时候,有两个接引使飞快的跑了回来,看起来累的够呛,都是气喘吁吁。 “大人。” 两人单膝跪倒。 “打听到了。” 其中一个接引使道:“冬泊人说,那个玉人叫林叶,是玉国一位将军,还是拓跋烈身边亲信。” 赫连游歌点了点头:“冬泊人还说什么了?” 那接引使道:“他说......事已至此,请大人带兵回娄樊,这里已经用不到大人了。” 赫连游歌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们回去吧。” 其他人听到这话吓了一跳,全都看向他。 赫连游歌道:“若安全回去,告诉座首大人,就说我去玉国了。” 这可把他手下人都吓坏了,赫连游歌身份尊贵,官职虽只是镜台处的副座,可他父亲赫连湛却是娄樊国公。 一位副座若在玉国出了事,娄樊皇帝都会勃然大怒,若这副座还是一位小公爷,他们这群人回去了,大概也没一个能活。 “大人。” 一群人跪下来劝他,七嘴八舌。 赫连游歌问:“你们劝我,是怕我出了什么意外,你们回去也是一死?” 这话问出来,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既然如此。” 赫连游歌道:“那就随我一起去玉国,把镜台处丢了的脸面争回来。” 这话,又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赫连游歌道:“换个路子,我们不去追那个叫林叶的人了,我们去玉国杀玉羽成匆。” 他看向手下一个旅率:“你去联络在边关的内应,想办法接应我们进玉国。” 说到这他缓了一口气,然后看向烟气起处。 “另外一伙要杀林叶的也是玉人,现在,轮到他们倒霉了......所有人,换上冬泊人的衣服。” 这话若是被龚山墅等人知道的话,大概是要破口骂娘。 而此时,林叶正在高处看着娄樊人这边。 他爬伏在那一动不动的时候,连鼻孔呼吸都可以闭住,又怎么可能会被人轻易察觉? 可就在这时候,林叶忽然动了,他猛的往旁边翻身。 才刚移开位置,一道飞器击中他趴着的地方,直接将树枝斩断。 林叶纵掠出去,在另一棵树上站好回身看,几个黑袍人就站在他不远处。 虽都是蒙着脸,可林叶还是认出来其中一人的眼睛。 修万仞。 这个家伙,在等了两天都没等到手下人回报消息后,亲自来了。 “杀了他。” 修万仞吩咐一声。 他手下人立刻分散出去,两个从正面进攻,两个一左一右,准备夹击。 与此同时,林叶感觉到身后也来了人,从脚步声判断,人数至少在五六个。 他深吸一口气,一脚踹在树干上,人笔直的冲了出去。 这种速度之下,从四面包夹他的人都来不及阻挡。 快到极致,防不可防。 可是修万仞能。 “我既亲自到了,又如何会让你走脱。” 他手平伸出来,然后手掌往下一压。 正在半空疾掠的林叶忽然觉得身上一股巨大的压力袭来,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瞬间就压住了他后背。 以他的力量和速度,竟是无法挣脱,那无形大山压的迅速坠落下去。 砰地一声,林叶双脚落地,在地上踩出来两个深坑。 直接陷到了膝盖以下。 第一次,林叶有些惊。 修万仞那只手还是平伸着,见林叶落地,他的手再次往下压了压。 林叶只觉得胸腹之中一阵剧痛,紧跟着肩膀和后背上,肉都要被撕裂了一样。 他甚至还听到了自己的颈椎和脊椎都在不堪重负的响着,咔咔咔咔的声音,仿佛直接进了脑子里。 林叶的双腿还在不停下陷,已经超过了膝盖。 武岳! 林叶脑海里冒出来这两个字。 修万仞,竟然是武岳境的强者,天下间都少见的武岳境。 武岳境,习武之人的分水岭。 到了这个境界的人,已经超脱了肉身的桎梏。 林业见过武岳境的人出手,那天夜里,因得他帮助,一步入武岳的庄君稽,只一剑就毁了飞鱼堂。 那一剑,便是宣告。 因为这一剑,飞鱼堂被毁掉,根本就没有人去追究庄君稽,甚至连上阳宫天水崖都发来祝贺。 况且,那还只是才刚刚迈入武岳境的庄君稽,其实境界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 此时的修万仞,让林叶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感受到了,何为武岳。 有形与无形。 拔萃境六芒的强者,天赋好的,能操控数件飞器。 可即便如此,依然有迹可循,飞器再快,也能被察觉。 武岳境,可用劲于无形。 修万仞有些厌恶的说道:“我只是没有料到你会如此让人讨厌,若我能想到,不会留你到现在。” 他的手再往下压了压,林叶的腰身都弯了下去,骨头上发出的声音更大了。 “在云州城里,靠取悦女人而活着,也会锦衣玉食飞黄腾达,你何必非要拼命?” 修万仞张开的手掌开始缓缓握起来,林叶四周,看不见的手,攥的他身体被死死困住,连双臂都张不开。 这不是差距。 这是。 天堑。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 武岳境 距离至少三丈远,武岳境强者修万仞只是伸出一只手,林叶就被压制住,而且连脱身都不能。 四周的无形劲气像是一只巨大的手,非但按住了他的后背和肩膀,也攥住了他的双臂。 以林叶的体质来说,就算是被两个拔萃境五芒六芒的死死抱住,他也一定能撑开。 可他现在把力量都用上,却依然挣脱不开无形束缚。 “杀了他。” 修万仞吩咐一声。 两个黑衣人立刻上前,两把刀砍向林叶的脖子。 刀锋切开了林叶的皮肤,十分之一息后,刀就能从林叶脖子后边切出去。 噗! 噗! 两声闷响。 那两个持刀的黑衣人,直接被拍翻在地,那两个人的脸都看不见了,因为有两块石头几乎嵌进脸里边。 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林叶面前,小的,还不到林叶的腰。 “敢欺负我小丝弟!” 那小小的身影掐着腰站在那,一脸的无惧。 下一息,一道妙曼的身影到了林叶身边,一只手抱着林叶的腰,一只手抓了薛铜锤的腰带向后急退。 林叶能动了。 因为,子奈来了。 修万仞站在一棵树上遥遥的压制着林叶,那个飞来的小小身躯他看到了,可他竟是没来得及阻止。 因为就在他要阻止的那一瞬间,他站着的那棵树被拦腰扫断。 一息前。 子奈看到那两个黑衣人已经持刀冲向她哥,薛铜锤也看到了,他立刻就跳了起来。 他跃起的瞬间,子奈一把抓住薛铜锤的腰带,把人抡开了暴掷出去。 这个动作,他们两个曾经练过无数次。 只不过以前薛铜锤惯用的是板砖。 薛铜锤一手一块石头,直接干翻了两个黑衣人。 掷出薛铜锤的同时,子奈脚下一点,身形犹如电芒一样,转瞬就到了那棵树下,手中铁棒横扫出去,那么粗的一棵大树,被直接打成两截。 修万仞不得不避闪,压制着林叶的内劲也就失去控制。 子奈的那双漂亮的天下无敌的大眼睛里,此时已经有些红。 “你,敢,打,我,哥?” 她嗷的叫了一声,发力朝着修万仞冲了过去。 林叶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比他被控制住的时候还要惊恐无数倍。 “子奈,回来!” 林叶一声大吼。 可是子奈已经冲了过去,单手拖着她那条铁棒,铁棒的一头拖在地上,她疾冲的时候,身后竟是拉起来一条烟尘。 修万仞落地,看了看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儿,眼神里闪过一抹疑惑,还有一抹鄙夷。 他抬起手虚空一握,无形劲气从手中释放出去,又在半空中一分为二,从两侧绕向子奈。 疾冲之中,子奈忽然觉得腰被两只大手给攥住了。 那么快的速度之下,身子骤然停住,她的长发都向前甩了出去。 林叶眼睛也红了,朝着子奈冲过来,可却被几个黑衣人拦住。 几道飞器袭来,可林叶竟然不管不顾,连躲闪避让都没有,还是笔直的往前冲。 雷红柳一甩手,长鞭飞出,为林叶挡住了几道飞器。 “哥!” 子奈大声喊了一句:“我没事!” 她一抬头,长发又被她甩到了脑后,那双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修万仞。 “你拦不住!” 子奈一声暴喝,那小小身躯中爆发出一团气浪,无形的大手被气浪直接冲开。 子奈嘴角往上一勾,竟是一抹狞笑。 这披头散发还眼睛发红的小姑娘,此时像是变成了一个魔女。 她再次发力向前,提速而起的那一刻,身后土浪翻腾。 修万仞被这一幕镇住了。 他立刻抬起左手往前一推,子奈身前就出现了无形墙壁。 子奈一头撞在无形墙壁上,那墙壁都凹陷了进去。 别人看不见,可修万仞却感知的清清楚楚,那形成无形墙壁的内劲,被那小小身躯冲撞的已经像是一层薄膜。 那个小姑娘,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就在这一瞬间,那无形墙壁被硬生生的冲开了,一圈气浪炸的空气都出现波痕,那小姑娘乱发狂舞。 “你也只是武岳一芒而已。” 子奈抬起头看向修万仞,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啊,竟是变得这般吓人。 “你可以内劲化无形,但你还不能将无形内劲凝聚成器,若你能凝气如刀如剑,你今天还有一条命。” 子奈再次发力,身形爆燃而起。 在这一刻,修万仞真的慌了。 他没有想到,他的实力境界,竟然被一个那般瘦瘦弱弱的小姑娘一眼看穿。 他确实还不能将内劲凝结成利刃,对于武岳境无形内劲的控制来说,他也才刚刚登堂入室。 如果他能将内劲化作利刃的话,他早就直接将林叶杀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见那小姑娘疯狂冲过来,修万仞后撤一步,然后双拳向前击出。 两个无形的拳头,直接朝着子奈轰击过来。 子奈将铁棒竖在自己身前的瞬间,那双拳就到了。 砰地一声! 子奈的身体被轰击的向后滑退出去,地面上都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小姑娘一甩头:“就这样?” 她一发力,再次疾冲。 修万仞深吸一口气,连续出拳,一拳一拳,无形劲气暴击在子奈身前。 子奈顶着铁棒向前,一拳冲击之下,她再次停住,但她很快就又将速度提升起来,下一拳又把她挡住,可比上一次更快的被她抵消。 到了后来,修万仞一拳一拳的打出去,子奈往前冲的脚步,却已经丝毫都不受影响了。 修万仞左手一掌推出去,这一掌已经不是无形劲气。 强大的内心吹的飞沙走石,如一条烈风与泥土形成的巨龙,朝着子奈一口咬了下来。 “我说过,你挡不住!” 子奈在喊声中,身体四周竟然出现了一个无形的圈。 一开始众人还没有看到,可是修万仞后来这一掌打的飞沙走石,子奈身体四周那无形的圈就显现出来了。 狂澜飞至,碰到那无形的圈就被震开。 修万仞的眼睛骤然睁大,他不能相信,一个小姑娘,竟然也能在身体之外,如此控制内劲! “给我破!” 在他左手一掌拍出之后,他右手中甩出去一把短剑。 那剑上散发出金黄色的光华,如同能穿破虚空一样,这一息从他右手飞出,下一息就直接出现在子奈面前。 “你给我破!” 子奈一棒落下。 当的一声,那品质超凡的短剑飞器,被子奈一棒抡飞了出去,只一击,那飞器上的光华就散了。 狂澜中,子奈破浪而行。 再下一息,修万仞知道已经挡不住,只好后撤,脚下一点转身要走。 他转身的瞬间,哪想到这还不是子奈速度的极致。 他转身的同时,子奈身形突然消失。 修万仞转身之后,迎面就看到了那个小姑娘......的狼牙棒。 那个小姑娘,只用了他一转身的时间,就出现在了他的背后,并且狠狠的抡出了这一棒。 一击,下巴! 这一击,仿佛开天辟地。 一位可令世人敬仰的武岳境强者,就这样被一棒轰飞上了高空,才飞起来的那一瞬间,整个下巴就碎掉了。 子奈看着那飞起来的人,眼神里的红更浓了。 “你,他妈......” 她脚下一点,身子拔地而起,像是一枚冲天而起的火箭,一个恍惚就超过了修万仞。 半空中,子奈双手握着铁棒,朝着修万仞的胸口狠狠砸了下去。 “敢打我哥?!” 轰! 修万仞的身躯重重的砸落在地上,直接砸出来一个深坑。 子奈紧跟着落地,她并没有就此停手,而是一甩手将铁棒朝着那坑底掷了出去。 砰! 坑底又是一阵烟尘炸起。 片刻后,子奈一伸手,铁棒竟是飞回来落在她掌中,那铁棒的顶部,还在往下滴血。 也许,根本就没有必要再去检查一下,坑底的那位武岳境高手怎么样了。 这一棒掷出去,别说是个人,就算下边是一块巨石,大概也会直接洞穿。 四周安静的有些不像话。 修万仞的那些手下都愣住了,他们当然清楚修万仞有多强,当然知道一位武岳境强者有多可怕。 可就是那样一个在他们心中几乎为神的高手,被这样一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击败了。 而且,好像,还是被碾压。 他们傻愣愣的看着那个土坑,有人甚至还幻想着,下一息他们心中的神会直接冲出来。 可是,什么都没有。 风吹过,尘烟散去,坑还是那个坑,坑里的人永远留在坑里了。 片刻后,有个黑衣人忽然转身就跑,可能他有生以来都没有跑的这么快过。 有一个跑了,另外几个也不敢再停留,纷纷转身。 可林叶哪能让他们走,子奈的实力一旦暴露,将来必有危险。 他转身去追杀那几个黑衣人,而此时,子奈眼睛里的红才逐渐的退去。 远处一边的高坡上,来自娄樊的高手们哑然无声的站在那,为首的赫连游歌看着这一幕,沉默良久后,转身:“走。” 本打算拿这些玉人出出气,顺便抢夺一些地图或者身份凭证之类的东西,此时却立刻放弃了念头。 另外一个方向的远处,龚山墅他们在赶过来的半路上,恰好在山腰位置看到了这里发生的事。 龚山墅沉默片刻,转身:“走!” 一群人,走的毫不犹豫。 林叶将那几个黑衣人逐个追杀杀了,然后立刻回到子奈身边。 他蹲下来仔仔细细的看着子奈,眼神里的急切显而易见。 “你怎么样?” 他双手扶着子奈的肩膀问。 子奈先是楞了一下,像是才回过神来,看着她哥眼神里的关切,她把铁棒拎起来,抬起另一只手指着铁棒咧嘴一笑。 子奈特别棒。 【按照我的性格,好不容易三更一次,要是不求点什么,是不是会觉得亏了,求个月票吧,哈哈哈哈】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出大事 林叶蹲在子奈面前,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眼神里的血红还未退去,已无狠厉,此时这血红中只是关切。 子奈咧开嘴笑着,指了指她的子奈特别棒。 林叶见子奈没事,这才缓了口气后说道:“那两个家伙果然是骗我的。” 楚淡容和楚定从,那两个家伙,信誓旦旦的告诉林叶说,子奈被庄君稽带到了云州城外,一个安全的地方。 在他俩一本正经的说这些话的时候,林叶还真的信了。 因为他相信庄大哥,他将子奈托付给庄大哥,庄大哥就一定会把子奈保护好。 现在子奈在这里了,那庄大哥...... 就在这时候,远处的林子里,亮起来一道青芒。 林叶感受到了那沛然磅礴的剑气,回头看,便见那边林子里,犹如青色银河落入人间。 这两天林叶一直都感觉,除了娄樊人和世子谢夜阑的人之外,应该还有一伙人跟着他。 他以为会是敌人,没想到会是师娘她们。 雷红柳走到林叶身边,看着林叶那双血色未退的眼睛:“你没事吧?” 林叶连忙摇头:“我没事,师娘。” 雷红柳见他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连忙取出来伤药。 就在这时候,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从远处飞掠回来。 庄君稽飘然落地后看向林叶,见林叶没有什么大碍,也松了口气。 刚才在修万仞对林叶出手的时候,庄君稽在队伍最后,因为他看到了龚山墅等人。 可是才准备除掉龚山墅等人,就感觉到了一股他前所未见的庞大气场。 同为武岳境强者,庄君稽立刻就知道林叶他们遇到了危险,于是急速赶来。 这也是个意外,谁也没有想到修万仞会突然到了,更是谁也没有想到修万仞会是一位武岳境的强者。 等庄君稽赶回来的时候,子奈已经一棒将修万仞砸入地下。 这个时候,庄君稽便转身回去,他知道龚山墅等人也是威胁,子奈的实力一旦暴露,后患无穷。 于是,那一道青鸟剑芒,将龚山墅等人全都灭杀。 在武岳境强者面前,如龚山墅这般已在拔萃境六芒的高手,也只需一剑而已。 庄君稽道:“还有一拨人,被他们走脱了,但看起来不像是玉人。” 林叶点了点头:“是娄樊人。” 庄君稽道:“他们在另一个方向,我有所感知,可距离远了些,追之不及。” 林叶道:“不碍事,娄樊人算不上什么大患。” 庄君稽嗯了一声,回头看向子奈,眼神很复杂。 他急匆匆冲回来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那位武岳境强者的气场。 所以他能察觉,那个人的实力在他之上,如果是他与那人交手的话,怕此时尚未分出胜负。 小子奈,却只用了那么短的时间,就把敌人送进了地狱。 此时林叶思考起来,他让薛临渊等人护送真的玉羽成匆回边关,薛临渊他们立刻就答应下来,想必那时候,薛临渊和楚家兄弟,早已和庄君稽他们碰过面了。 正因为知道有庄君稽在暗中保护,所以楚家兄弟才会那么痛快的答应林叶。 “咱们回家吧。” 子奈拉了林叶的手:“这里不好玩,我也想爷爷了,想小寒。” 林叶使劲儿点了点头:“回家。” 他们离开这片山林,很快,这里就恢复了平静,这片林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林叶他们走了能有半个多时辰后,一个身影从水中悄悄探出头。 她是金灵。 她本来在另一个方向包抄过来,可就在她准备出手的时候,见到了那个恐怖的小姑娘。 她身后就有不远处就是一个深潭,有瀑布垂落。 所以她毫不犹豫的钻进水里,闭气隐藏,利用水遮掩自己,躲过一劫。 她缓步走到那个土坑旁边,低头看着坑里那被直接砸烂了头颅的尸体,沉默良久。 半日之后,林叶他们已经回到了官道上,还在路过的一个镇子里买了两辆马车。 林叶把列阵刀递给子奈:“你看看这个顺手不顺手。” 子奈接过来,眼神里有一抹小小的惊喜,那是因为这列阵刀的分量让她觉得还算不错。 可片刻后她就把列阵刀递给林叶:“给你。” 林叶道:“这把刀的品质,比你的那根铁棒要好不少。” 子奈道:“丑。” 林叶一怔。 看看这古朴且霸气的列阵刀,再看看那带蝴蝶结的狼牙棒,林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劝自己,子奈还小,审美上的事,还能慢慢帮她纠正。 才想到这,就听子奈说道:“哥,你是不是分不出什么是美丑?” 林叶:“啊哈?” 子奈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可爱棒,不好看?” 林叶抬头看天。 子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好在你也不是很老,审美还能慢慢帮你纠正。” 林叶:“......” 第二天,他们到了北亭山,林叶再次到陵园去和大将军告别。 众人也都跟着,还是那个叫萨郎的小伙子带着他们。 林叶问:“我朋友他们到边关了吗?” 萨郎道:“已经到了,我给他们带路,远远的看着他们进了边关我才回来。” 林叶抱拳:“多谢。” 萨郎道:“不用客气。” 林叶道:“若以后去大玉,你可到云州城契兵营里寻我。” 萨郎笑了笑道:“我还没有想过离开这,这是我的家乡,没多大是吧,我大概已经走过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可就是不厌烦。” 林叶点头:“那是多好。” 萨郎嗯了一声:“是很好。” 在陵园中,林叶等人拜别了大将军刘疾弓的墓碑和雕像,然后上车返回大玉。 与此同时,边关。 北野王拓跋烈亲自到了边城,这里距离云州还有数百里,由此可见,对于这件事拓跋烈的在乎。 薛临渊等人带着玉羽成匆过来,见到拓跋烈,玉羽成匆竟是直接跪拜下去。 他是冬泊亲王,两国关系亲近,按照规矩,该是拓跋烈向他行礼才对。 可是玉羽成匆此时再清楚不过,他以后的生死,都在玉人一念之间了。 拓跋烈伸手将玉羽成匆扶起来:“殿下何必如此?” 玉羽成匆道:“是为感谢大将军救命之恩。” 他应该也对拓跋烈颇为了解,所以称呼其为大将军,而非北野王。 两个人寒暄几句后,又在边关休息了半日,然后启程回云州。 玉羽成匆本来想问问拓跋烈,为何不在边关等着林将军回来后一起走。 可是他没敢问,北野王这个人,气场太过强大,给他的压力,相比他在面对皇兄冬泊国君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弱。 薛临渊和楚家兄弟等人没有随行,而是又出边关去迎接林叶等人。 马车上,玉羽成匆坐在那显得颇为局促,拓跋烈看了他一眼后笑道:“殿下是怕我?” 玉羽成匆连忙道:“大将军威严之下,孤......确实有些心慌。” 拓跋烈笑道:“这才启程,殿下已如此不自在,若从此地至歌陵我一路亲自护送,殿下岂不是要不自在一路。” 玉羽成匆一惊,又是一喜。 “大将军真的要亲自护送孤去歌陵?” 拓跋烈哈哈大笑:“和殿下开个玩笑,我军务繁忙,且身为边军主将,不得天子令,不能擅自返回帝都。” 玉羽成匆显然有些失望。 若真的是由拓跋烈亲自护送他去歌陵,那才是万无一失。 冬泊人都听说过这位大将军的威名,也都知道,这位大将军是仅次于赋神境的强者。 不但玉人知道,冬泊人也知道,大将军是赋神境之下无敌。 就算有人希望他死,可也绝对不会出动一位赋神境的超级强者来。 虽然娄樊与大玉敌对,可是彼此之间也都知道,若两国之内的赋神境强者进入另一国,那就相当于全面开战。 赋神境的绝世强者,就是各国的大杀器。 一旦用到了,那只能是到了双方都不死不休的局面。 冬泊这样一个小国,之所以还能在夹缝中生存,和冬泊拥有一位赋神境强者有直接关系。 和冬泊相邻的孤竹国,显得无足轻重可有可无,便是因为孤竹之内没有这样的绝世强者坐镇。 明明两国国力应是相差无几,可就因为没有这样的大杀器,孤竹国君在冬泊国君面前,也自觉低人一等。 “大将军,我......我有个不情之请。” 拓跋烈问道:“想让林将军护送你去歌陵?” 玉羽成匆心里一震,他这心思,竟是被拓跋烈一眼看穿。 还没容得他回答,拓跋烈点了点头道:“我答应殿下,但此事还需殿下亲自去和林将军说一声,毕竟他非我军中直属将领。” 玉羽成匆连连点头:“好好好,孤等林将军回来后,便去求他。” 拓跋烈问:“殿下是觉得,林将军可信?” 玉羽成匆没敢隐藏心思,回答道:“这次若非是林将军设计救孤,孤怕是早已死于非命。” 拓跋烈笑道:“林将军,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就在这时候,外边忽然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不多时到了他们的马车外边。 有人在车外嗓音沙哑的说道:“大将军,大小姐,出事了。” 拓跋烈听到这句话,一把推开车门。 “说仔细!” “大小姐.......前日,遇袭。” 在这一瞬间,连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也是在这一瞬间,队伍里所有的战马全都发出悲鸣,不敢再走,瑟瑟发抖。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箭 因为林叶,拓跋云溪把薛临渊调派走了,还带走了她的护卫队。 因为林叶,雷红柳和子奈,以及青鸟楼的高手们全都走了。 因为雪龙心和玉羽成匆,拓跋烈离开云州前往边关迎接。 忽然之间,云州城里重要的人就少了许多,忽然之间,拓跋云溪身边的高手就剩下了那六尊青铜战甲。 按理说,只要还有这六尊战甲在,普天之下,除非是赋神境的绝世强者来了,不然谁可能伤的到她? 可是,就有人这么大的胆子,还有这么大的能力。 大家都去忙必要的事,拓跋云溪就显得有些无聊,但她还是那个肆意洒脱的大小姐,所以她也不会让自己的日子因为无聊而变得无趣。 她如以往一样,去胭脂铺,去首饰行,还偶尔会去一趟城中最大的典当铺子。 因为有许多好东西,曾经的主人落魄了,就把它们典当出去,过了时限不来赎取的,便归典当行所有。 有些好东西,典当行的人会去通知大小姐,看看大小姐是不是感兴趣。 拓跋云溪不会让自己活的不潇洒,也不会因为哥哥不在云州就把自己关进王府里不出门。 虽然,拓跋烈就是这么交代她的。 她有她的想法,她猜到会有人会利用这个时机,可她自负骄傲,有些人想杀她,她想把这些人揪出来。 她骄傲到,不留在王府里,哪怕只需要半个月而已。 就真的有人敢朝她下手,而且布局严密,准备充分,就是奔着必杀来的。 拓跋云溪给林叶盘下来一家胭脂铺子,可她又不可能只去这一家。 城中有名的地方,她都会去,而且所有的铺子,都爱极了的大小姐,盼着她去。 大小姐每次来,还能买的少了? 其中有一家叫做吉祥云的铺子,规模极大,是城中贵妇和各家的小姐们最爱来的地方。 拓跋云溪的马车停下来后,吉祥云的掌柜和伙计就连忙迎接出来。 在后院,贵宾才能到的地方,有一个单独的小院是专门用来接待拓跋云溪的。 每次拓跋云溪来,她的六尊青铜战甲就站在后院里等着。 这一天,与往常似乎也并无区别。 吉祥云的伙计还是那样的热情,掌柜的弯着腰在前边带路。 那小院,哪怕拓跋云溪十天半个月不来,也不会有人懈怠懒于打扫。 她才坐下,就有人端上来她爱吃的水果和点心,还有她最爱喝的果酒。 吉祥云的果酒,便是城中那些有名的酒肆都酿不出这般滋味。 这就是一个寻常无奇的日子,拓跋云溪来这也只是因为无聊。 她出门的时候问小禾今天想去哪里玩儿,小禾说就想留在王府里,不想去别处。 拓跋云溪当然明白小禾是什么意思,所以她又问其他几个随从侍女想去什么地方玩,其中有个叫畔星的侍女说,大小姐已经有阵子没去过吉祥云了。 那大小姐就去吉祥云。 谁都知道,大小姐对她的几个侍女宠到了极致。 畔星说去,她就去。 她待小禾她们如待姐妹,这或许是她最致命的弱点,每个人都有弱点,她也有。 在拓跋云溪才坐下的那一刻,意外就来了。 院子里看似没有任何问题的石板,忽然间裂开了许多。 这院子里的地面都铺了石板,完全看不出什么问题。 可就是那六尊青铜战甲所在的位置,他们才过去,石板裂开了,他们开始下陷。六尊战甲同时想要跃起,可是石板下边居然是泥潭,他们一发力,陷入的更深。 这当然也不是普通的泥潭,使他们陷入的速度更快。 就算是用重弩也不可能伤到的青铜战甲,这一次遇到了真正的危险。 他们不敢动,动就先越陷越深,可不动,依然还在下陷。 他们不知道这个泥潭到底有多深,可他们知道如果再不出去,大小姐一定有危险。 刚才还在笑容可掬,甚至可以说谦卑恭顺的掌柜,突然一拍桌案,那桌板立刻就碎了,从桌板里溅起来不少毒粉。 拓跋云溪身子立刻向后退出去,一伸手,几点红芒飞出。 像是会闪闪发光的萤虫,速度却比萤虫快无数倍。 萤虫飞过,那掌柜的额头上,脖子上,和心口位置,便立刻出现了一个血洞。 可那红色萤虫还没有停,屋子里剩下的几个伙计也都被击穿。 再下一息,拓跋云溪已经掠到了门口。 门外,小禾已经倒在地上,她后腰上中了一刀,而那把刀就在畔星手里。 拓跋云溪往外一指,几点红芒从屋子里飞出来,如流星划过,迅速击穿了畔星的身躯。 那几点红芒速度太快,打穿身体之后,还带出来一条一条的血线。 拓跋云溪一把将小禾抱起来,刚要往外冲,屋顶上有一张大网落下。 四个黑衣人,皆单手握着大网一角,在下落的同时各自打出来一片暗器。 拓跋云溪手指一勾,几点红芒飞回来围着她身边急速旋转,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么密集的暗器,全都被红芒击飞。 持网的四个高手,也被红芒击穿。 几名藏青锦衣从屋顶上滚落下来,他们也中了埋伏。 门外,拓跋云溪的护卫听到呼喊声往前疾冲,前边那些原本还在采买东西的客人,却全都亮出了兵器。 整个吉祥云,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那六尊青铜战甲还在往下陷入,如此强悍的人,第一次显得力不从心。 从许多屋子里冲出刺客,朝着拓跋云溪冲过来。 而此时大街上,拓跋云溪带着的甲士也正在冲击。 吉祥云的大门关闭那一刻,他们就预感到事情不对劲,立刻冲锋。 可吉祥云这边准备的极为充分,至少上百名藏在地窖中的刺客涌出来,爬上墙壁上用弩箭阻拦甲士冲击。 他们都是死士,他们很清楚自己挡不住多久。 可他们只需要挡住半刻。 院子里,两个身穿长衫的人出现,一灰一白,都蒙着脸,看不出面目。 灰衫客伸手一握,拓跋云溪的那几点红芒就被固定在半空,不能向前,也飞不回去。 白衫客双指往前一点,一道无形剑气就直奔拓跋云溪心口。 两个武岳境的强者出现才是杀招,之前的那么多人,都是为了给这两个人制造机会。 可就在那剑芒到拓跋云溪身前的时候,又一道无形劲气如箭而来。 两道内劲在拓跋云溪身前碰撞,剧烈震荡之下,拓跋云溪不得不向后退了几步。 一个黑袍人飘落在拓跋云溪身前,有些瘦小,有些老态。 他没回头,拓跋云溪也不知他是谁。 “不用诧异。” 黑袍人说:“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非但没有杀你,杀你哥哥,还会救你。” 说完这句话后,黑袍人沉默了一会儿,回头看了拓跋云溪一眼:“他待你可真好。” 拓跋云溪一怔:“你说谁?” 黑袍人没有再和她说话,而是看向那两个武岳境的高手。 “是欺大玉无人么?” 他往前迈步。 那一灰一白两个高手,对视一眼后,竟是转身就走,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大玉又岂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黑袍人身形一闪,人已在半空。 他双手往下一按,那六尊青铜战甲全都开始加速下沉,这六个人都惊住了。 可下一息,那巨大的威压之下,六尊战甲的身体四周爆开气浪。 磅礴的内劲将泥潭直接炸开,六尊战甲的四周立刻就空了。 双掌下压,内劲六分,还能精准控制,不伤青铜战甲,却将他们四周的泥潭直接炸空。 对内劲的运用,已经到了如此恐怖地步,那一灰一白两个高手转身就走,此时才让人明白是因为何故。 等那黑袍老人飞走之后,拓跋云溪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那个他待你真好是什么意思。 就在刚才,吉祥云的掌柜一掌拍碎了桌面,桌面下暗藏的毒粉立刻飞扬起来。 虽然拓跋云溪迅速撤身,可那般剧毒之物,又飞散飘扬,她如何能完全避开。 可她却什么事都没有。 拓跋云溪低头看了看,轻轻吐出一口气,在她胸前衣服里,放着一页药经。 这般贵重的东西,她当然不能都带着,只贴身带了一页。 林叶北去冬泊之前,将药经一分为二,一小半自己带着,一大半给了子奈,他告诉子奈,把药经再分给小姨一份。 若没有这药经,刚才那毒粉就能让拓跋云溪出事。 接下来的事就变得没有什么悬念,六尊青铜战甲脱困之后,对于那些刺客来说,便是末日到来。 不久之后,街上的北野军悍卒也攻入吉祥云,负隅顽抗者,尽数被杀。 这些刺客悍勇无惧,有不少人见已无力回天,纷纷服毒。 “不是玉人?” 拓跋云溪想起来刚才那黑袍老人的话,再想想这些刺客的行事风格,才醒悟事情比她预想的还要复杂。 在刚刚遇袭的那一刻,她猜着这些人是谢夜阑的手下。 大队甲士冲进来,保护着拓跋云溪离开,清除掉了所有顽抗刺客后,六尊青铜战甲也回到拓跋云溪身边。 出大门的时候,六尊青铜战甲围成一个圈,如铜墙铁壁,密不透风。 马车已经到了门外等着,拓跋云溪抱着小禾快步出来。 就在这时候,一箭飞来。 那是一支金色的箭,只瞬息间就到了。 此时此刻,方圆二里之内,已经被北野军封锁,赶过来的高手,也在四周高处戒备。 也就是说,那一箭不可能是在二里之内-射过来的。 箭如金乌,破空而至。 站在拓跋云溪面前的那尊青铜战甲,一瞬间抬手,啪的一声将金箭攥住。 可是下一息,箭从战甲的手掌中穿过,又洞穿了那厚重的青铜甲胄。 一箭,射穿青铜战甲。 箭穿透了青铜战甲之后,箭势也弱了些,拓跋云溪一挥手,将飞到她身前的金箭扫落。 然后。 噗的一声。 拓跋云溪的胸口上,炸开一团血雾。 金箭已经那般霸道凌厉,青铜战甲亦不可挡,可这样的必杀一箭只是掩护。 金箭之后,有无形一箭,从之前射穿了青铜战甲的那个血洞里穿过。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样都不差 北野王府。 拓跋烈大步进门,院子里,一群北野军的将军们立刻看向他,然后整齐的跪了下去。 “请大将军治罪!” 这院子里,一片铁甲,单膝跪在那,低头请罪。 拓跋烈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们,直接往后院走。 到了后院,五尊青铜战甲看到他,也全都单膝跪下来。 拓跋烈依然不说话,直接进了拓跋云溪的住处。 门口,几个医官看到拓跋烈到了,全都撩袍跪下来。 拓跋烈迈步进门,见拓跋云溪正躺在床上......看书。 “哥。” 拓跋云溪见到拓跋烈回来,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可她看到拓拔野那血红血红的眼睛,她的笑意也逐渐消失。 “对不起......” 拓跋云溪低下头:“让你担心了。” “怎么样?” 拓跋烈站在她床边问。 拓跋云溪道:“我身上有软鳞甲,挡住了那一箭大部分力度,没什么大事。” 拓跋烈侧头看了看,他送给拓跋云溪的那件软鳞甲此时挂在一侧衣架上,在心口位置有一片破损痕迹。 这件软鳞甲是拓跋烈穷尽心思打造出来的,就算是神兵利器都不可破。 可那一箭是内劲。 拓跋烈问:“感觉如何?” 拓跋云溪怕他实在担心,所以又笑起来:“刚才还吃了几个奶黄包,喝了好大一碗粥。” 拓跋烈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其实,那一箭很重。 哪怕有软鳞甲,那内劲之箭也足以造成重创,可巧就巧在,拓跋云溪把林叶给的一页药经放在这个位置了。 她重伤出血,药经遇血融化,在第一时间为她将伤口处理了一下,若没有这一页药经,便是出血都可能让她有生命之危。 再加上软鳞甲足够细密,挡住了绝大部分内劲的侵袭。 “多亏了林叶。” 拓跋云溪笑着说:“他临走之前让子奈给我送来一些药,我恰好就带在身上。” 拓跋烈嗯了一声。 他沉默片刻,回头问跪在门口的那些医官:“大小姐伤势如何?” 为首的医官立刻回答道:“大小姐身上带着的药有止血奇效,所以伤势很快就被控制,我等又仔细诊治,大小姐并未伤及心脉,现在看,只是外伤还需调理。” 拓跋烈又问:“小禾呢?” 医官连忙道:“小禾姑娘未伤及脏器,那一刀她及时避开了些,所以也无生命之忧。” 拓跋烈点了点头,他看向拓跋云溪:“好好休养,其他事,无需惦记。” 拓跋云溪嗯了一声:“知道了哥,你......别太生气。” 拓跋烈点头:“好。” 他转身出门。 走到院子里,看了一眼还跪在那的五尊青铜战甲。 “都起来吧。” 那五尊青铜战甲这才起身,每个人都是一脸愧疚。 拓跋烈道:“说一下那箭。” 其中一尊青铜战甲道:“那箭分两层袭来,前边是一支金箭,至少在三里外发出,丙甲攥住了金箭,可没能挡下来,箭穿了丙甲的手,也穿了他的身体。” 他看向拓跋烈继续说道:“金箭之后,还有无形一箭,极精准,从丙甲被洞穿的伤口经过,打伤了大小姐。” 拓跋烈点了点头:“丙甲尸体何在?” 那战甲回答:“在前边偏房,用药物压着不让他腐坏,等大将军回来查看。” 拓跋烈又缓缓吐出一口气:“你们尽力了,不要自责,当初你们有十个人,现在只剩你们五个......以后也都多保重自己。” 最初时候,青铜战甲一共十尊,以甲乙丙丁午己庚辛壬癸为名。 十几年前那场大战之后,拓跋烈就预感到,不管是外敌还是朝中,都有人希望他早点死。 于是他在整个北野军中精选出来十个人,亲自训练培养,打造十尊青铜战甲。 之后,朝心宗谋逆大案中,这十尊战甲损失了四个,还余六尊。 自此之后,这六尊战甲就被拓跋烈分派为大小姐的护卫,至今也有不少年头了。 拓跋烈道:“你们不用跟来,我看过后,会厚葬丙甲,到时候你们送送他。” 那五尊战甲同时俯身:“谢大将军!” 拓跋烈大步出门,到了前院,那一院子的将军们还都跪着。 “去办你们该办的事,别跪在我面前请罪,北野军的人吃了亏,如果只会跪着求我治罪,那北野军还不如直接散了。” “是!” 院子里的将军们整齐赢了一声,起身后又行军礼,然后退出北野王府。 拓跋烈到了偏房,丙甲的尸体还在,为了让大将军回来后看清楚伤势,连那沉重的青铜战甲都没脱去。 拓跋烈蹲下来仔细看了看伤口,按理说,箭伤留下的洞,不可能如此规则。 这个血洞太圆了,伤口一圈犹如被火灼烧过一样,连青铜战甲上都有些焦痕。 这是那内劲之箭穿过后造成的,以至于连伤口位置的血都被劲气烧没了,伤口被烧焦,也就没有更多的血流出来。 “三里外么......” 拓跋烈自言自语了一声。 能将内劲凝集成箭,且于三里外杀人,这种实力,绝不仅仅是才到武岳境的人能有的。 如庄君稽那样才进入武岳境的人,还不能完全领悟体会到无形的威力。 如修万仞那样的人,勉强掌握了无形内劲的用法,却还不能将内劲凝练。 拓跋烈起身:“将战甲卸下,厚葬了他。” 说完后迈步出门。 一个时辰后,云州城,石塔寺。 还是那座看起来很巍峨的石塔上,还是那最高层,还是那两个身穿黑袍的人。 拓跋烈将黑袍上的帽子摘下来,直接露出面目。 “到底怎么回事?” 他问。 那身材瘦削的黑袍人也把帽子摘下来,转身看向拓跋烈。 正是钱爷。 钱爷就那么看着拓跋烈,语气有些复杂的问:“你是来质问我?” 拓跋烈摇头:“若非是你,无需那可用无形之箭的人出手,云溪已有生死危险,我为何会质问你?” 钱爷道:“那你该对我说一声谢谢。” 拓跋烈深吸一口气,然后抱拳:“谢谢。” 钱爷叹道:“果然,这世上唯有你妹妹,才可让你低头。” 他转身看向塔外说道:“吉祥云院子里出手的人是娄樊人,其中两个是武岳境的高手,我杀了一个,走了一个。” 拓跋烈:“武岳几芒?” 钱爷道:“死的那个不会超过三芒,逃走的那个不会超过四芒。” 拓跋烈问:“这样的实力,怎么可能在你手中走脱?” 钱爷回头看了他一眼:“我老了。” 拓跋烈怔住。 钱爷道:“我已经一百多岁了,不再是当初的我,所以一个武岳境四芒实力的人在我手中走脱,又怎么会让你觉得奇怪?” 拓跋烈低头:“我只是忘了。” 钱爷道:“看来你还知道愧疚,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拓跋烈:“这十余年来,都是我亏欠你,我一直愧疚,只是我性格如此,不会表露。” 这次,是钱爷怔住。 良久后,钱爷缓缓说道:“从十几年前,我得知疾弓惨死后来找你,便没有离开过,十几年来,我始终信你说过的话,早晚要为疾弓 报仇......” 拓跋烈叹了口气。 钱爷道:“虽然十几年来你并没有做到,可我心中其实没有怪过你,这大玉人心复杂,你能自保已殊为不易,所以我也从未催促过你。” 拓跋烈道:“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疾弓,十几年了,没能报仇。” 钱爷道:“报仇的事,我大概已经没有办法亲手做完。” 拓跋烈道:“还有机会。” 钱爷摇头:“区区一个武岳境四芒的人,都能在我手中走脱,我还有什么能力亲手报仇?”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该知道,这段日子,我已在安排后事。” 拓跋烈点头:“我知道,你将药经都给了林叶,也幸好是你将药经传给他,不然云溪可能真的会出意外。” 钱爷道:“似乎,一切都是因果,这样也很好。” 他回头看向拓跋烈:“你承认,是你辜负了我,对不对?” 拓跋烈点头:“对。” 钱爷认真道:“我现在郑重的告诉你,林叶是我选中的传人,你要善待他。” 拓跋烈:“我会。” 钱爷:“你发誓。” 拓跋烈也肃然起来,认真说道:“我,拓跋烈,自今日起必会善待林叶,穷尽心思,帮他报仇。” 钱爷点了点头:“我现在还算能信得过你。” 拓跋烈忍不住问道:“你......算到了自己大限?” 钱爷道:“差不多了,本来我觉得,还能再撑一阵子,前几日连个武岳境四芒的人都没能杀了,我便知道,我哪里还有那么多时间,这臻天,是要召唤我了。” 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大概,不久矣。” 拓跋烈:“你......不打算在这之前,去和林叶说明白?” 钱爷摇头:“何必呢?” 他笑了笑:“那是何等聪明的一个孩子,从第一次他贸然求到我帮忙,我为晴明伞里换上毒粉,他又怎么可能猜不到我身份。” 那伞啊,是当年大将军刘疾弓为了他的爱妻,回师门求来的。 这件事,婆婆自然会告诉林叶。 钱爷那般轻而易举的为晴明伞换上毒粉,明明该是第一次见到这伞,却对伞的构造那般熟悉,这不足以说明什么了吗? 钱爷道:“那时候,他大概就猜到了我身份,只是他不问,多好的孩子,从不追问别人的秘密。” 拓跋烈道:“我竟是忽略了。” 钱爷道:“他为我送殡的时候,披麻戴孝,扛幡抱罐,就是因为他知道,我算是他师爷。” 拓跋烈沉默。 钱爷道:“所以不必再去说什么,他都知道。” 拓跋烈嗯了一声:“他确实很聪明,也确实是难得的人才。” 钱爷道:“一晃,十几年了,疾弓的仇,他扛了起来......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仇,我竟是有几分不想报了。” 拓跋烈:“你刚才说过,因为他是个好孩子,报仇这条路,九死一生。” 钱爷笑了笑:“是啊,他若是不去报仇,只一生富贵,也挺好。” 拓跋烈嗯了一声。 钱爷说:“我若没了,你自己知道就行,劳烦你派个人,把我骨灰送回山里。” 拓跋烈道:“不让他送?” 钱爷笑着说:“他不是已经给我送过殡了吗,我亲眼看着的,挺好,是该有的样子,一样都不差。” 他说:“归根结底,他也只是个才十五岁的孩子,送过很多人了,我怎么能那般自私,让他送我两次。”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那年 林叶比北野王拓跋烈晚一天到的云州城,也是到云州之后才得知的消息。 小姨受了重伤,他该去探望,可他没去。 在进城后得知拓跋云溪被袭击的事,林叶只是沉默了大概半刻左右,便起身出门。 又一个时辰之后,大福狗仓库。 林叶看向聚集在这的江湖汉子们,抱拳:“请大家帮一个忙,在这云州城里,查一查所有别国来这的人,所有。” 这云州城里,大概也没什么从更远地方来的人,最多的是冬泊商人,其次是孤竹人。 高恭看向林叶,压低声音问道:“如果都查的话,会不会动静太大了。” 林叶道:“去查吧,大一些也好。” 高恭应了一声:“行,小爷你说查咱们就查。” 他转身看向那群汉子们:“这是小爷第一次请咱们帮忙办事,别把是办砸了!” “放心吧!” 那群汉子们全都看向林叶。 “小爷放心吧!” 他们朝着林叶抱拳,然后转身离开。 半日之后,整个云州城都变得紧张起来,各大江湖势力都觉得事情因为林叶的回归,而变得复杂起来。 到了下午时候,几家江湖宗门的首领坐在一起商议这事,忍不住都把林叶骂了一遍。 “他这算什么?” “算把咱们架在火上了。” 其中一个说道:“他闹着玩似的搞了一个大福狗,说江湖门派吧,算不上,说商行的,也算不上,可这时候却积极起来。” “他当然积极啊,他是北野王的座上客,还是拓跋云溪的心头肉。” “他这一动倒好,现在全城有至少几千个江湖客在查人,我们动不动?” 另一个说道:“我们动了,费力不讨好,我们不动,妈的连讨好都没地方讨,搞不好还会被北野军针对。” “所以这事,林叶就他妈的是故意逼着我们也动起来。” “是,大家都看出来了,可你怎么办,真装作看不见?” 几个一商量,最终还是必须动起来,连一个四不像的大福狗都倾尽全力的去查了,他们这些正正经经的江湖宗门不去查,那是不是显得很窝囊,很不团结,也很没有民族骨气? 因为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不少人听说了,刺杀郡主的极有可能是娄樊人。 上午,是大福狗的人全面出动,和大福狗有关联的数千江湖客,开始仔细的查问外来客。 到了下午,云州各大宗门的人,也不得不动起来,将门下弟子尽数派出。 只一天,就有无数消息从各处传来,不管是有用的还是没用的,汇聚到各大宗门之内。 城主府。 谢夜阑才从北野王府回来,听闻江湖动静后,脸色忍不住变了变。 拓跋烈回来了,还带回来了冬泊亲王玉羽成匆,如今林叶他们也安然回来,唯独他的人没回来。 这事,其实也就显而易见了。 “世子,这事得想办法应对。” 那个看起来气质淡雅,偏偏性格还有些冷傲的女子在谢夜阑身后提醒。 谢夜阑回头看了她一眼:“如何应对?” 他有些懊恼:“这个林叶,一回来就发动江湖势力,把这事说成了大玉江湖的脸面事,现在全城的江湖客跟吃了药一样去翻找娄樊谍子。” 顾铁道:“这个林叶,怎么会安然回来的?修先生亲自出手,不该有意外才对。” 谢夜阑:“那个庄君稽不是和林叶一起回来的吗?” 顾铁道:“以庄君稽现在的实力,绝不是修先生对手。” 她微微皱眉道:“修先生的事可以放一放,世子殿下刚才说,这个林叶,一回来就把事搞成了对抗外敌......所以娄樊人是不可能藏得住了。” 她看向谢夜阑:“要不要先下手?” 谢夜阑沉思片刻,点头:“去告诉千无密,把事办好。” 顾铁俯身:“世子放心,千无密出手,不会留下隐患。” 谢夜阑哼了一声:“他难道不是刚刚给我留下个隐患?” 顾铁楞了一下,没敢接话。 这计划,是她制定的。 要想除掉拓跋烈,杀了这个人,其实并不能满足谢意的欲望。 如果拓跋烈死了,哪怕是被刺杀的,谢夜阑要去接管北野军大营,也绝无可能。 所以拓跋烈必须得有一个臭名,让谢夜阑接管变得顺理成章。 杀拓跋云溪。 那些娄樊刺客只是刀,被利用的刀。 拓跋云溪一死,如果拓跋烈信了这是娄樊人所为,以拓跋烈对他妹妹的在乎,他一定会报仇。 如果拓跋烈会私自调动北野军北上,那这个罪名,谁也救不了他。 如果拓跋烈不信这是娄樊人主谋,最终查到了和谢夜阑有关,他也一定会杀谢夜阑。 杀世子,自然也是大罪,因为谢夜阑不可能把勾结娄樊人的证据让拓跋烈拿到手。 谢夜阑经过千百次推演,唯一能让拓跋烈方寸大乱的,只能是拓跋云溪死。 这个女人一死,拓跋烈就会变成了一头疯了的狮子,他会胡乱咬人。 杀拓跋云溪是这计划的第一步,让拓跋烈背上谋逆的罪名是第二步。 这第二步,其实比第一步要容易多了,毕竟拓跋云溪可不是那么好杀的。 为了对付那六尊青铜战甲,顾铁就几乎想的头都要炸了。 这件事,谢夜阑盼着北野王府去查,因为这个局里,知道娄樊人是被谢夜阑利用的,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死了,不管北野王府怎么查,最终查到的真想也会指向歌陵。 这个真相就是,假扮成娄樊人杀拓跋云溪的那些刺客,是玉天子安排。 目的,当然是促使拓跋烈私自率军北上,以此来为拓跋烈定罪。 如果查到这,拓跋烈还不造反的话,谢夜阑倒是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因为千百次推演后,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只要查到是玉天子暗中安排,那拓跋烈必反无疑。 谋反大罪啊,每一个参与之人,都要株连九族。 到时候,看起来对拓跋烈忠心不二的北野军,也必会分裂。 谢夜阑需要十万北野军么? 当然需要,可若真没有十万北野军,五万行不行?三万行不行? 行。 哪怕他真的只带着三万北野军回歌陵,朝中有万贵妃撑腰,在玉天子驾崩之后,谁能阻他? 谢夜阑沉思了片刻后,最终觉得,那个知道几乎全盘计划的人,是时候去死了。 顾铁领命出门,很快就离开了城主府。 整个白天,云州城都像是一锅烧开了的水,不停的翻腾。 所有从域外来的人,不管是商人还是游客,一天之内,都是几次被盘问。 他们也怒,怒玉人不好客,更怒娄樊人可恨。 娄樊人也怒,他们用了许多年时间,才在云州城里构造出来的密谍网络,极有可能在一夕之间就被摧毁。 因为刺杀拓跋云溪的那些家伙,真的不是他们娄樊人。 可他们连辩解都不能,难道要他们跑去北野王府亮明身份,然后解释说跟他们无关? 夜深。 一辆马车在高宅大院门口停下,哪怕是到了门口,几名护卫也没敢大意。 他们全神贯注的戒备着,唯恐这个时候出现什么意外。 今天的云州城实在是太乱了,一锅开水,谁沾上都会烫个泡出来。 府治金胜往从马车上下来,往四周看了看,眉宇之间也满是担忧。 他急匆匆的进了门,身后的护卫用最快的速度把府门关闭。 家就是这样,回家,关门,就仿佛进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心里会莫名踏实下来一些。 金胜往回到书房,见书房的灯火亮着,眉头皱的更深了。 他硬着头皮进门,书房里,那个只看一眼就会让人沉沦的女子,本不该出现在这府治大人的家里。 因为她是这云州城里,三十二家青楼都算上,也无一人可撼动其位的花魁。 明明是人间绝色,可她的名字偏偏叫做颜无色。 原本,锦玉楼只能算是这云州城中青楼水准的二流。 正因为几年前有了她,锦玉楼的声望便节节高升,到现在,锦玉楼便是这行业的龙头。 云州城里的人谁不知道她的名字,也都知道,并不是你出得起价钱,就能在锦玉楼里见到她。 云州城里的人谁不知道,府治金大人从不去那中烟花之所,十余年为官,这一点无可指摘。 所以,谁又能相信,这花魁如今就坐在金大人的书房里,像是回自己家一样。 金胜往进门后看了看那女子,然后皱眉道:“哪天你都能来,唯独今天你不能来,外边人多眼杂......” 颜无色道:“正因为今夜人多眼杂,所以谁会注意我?所有人,都去翻娄樊人了。” 金胜往:“那你更不该来。” 颜无色:“我不来,你自己能撑得住?” 金胜往:“你来了,不过是多死一人罢了。” 颜无色道:“倒也不一定。” 她起身,走到书房窗口往外看了看:“若我是谢夜阑,今夜就一定会杀了你。” 金胜往:“如果我活着那么没价值,他在计划一开始就要杀了我。” 颜无色耸了耸肩膀,并没有接话。 良久后,她问:“他看出你身份那年多大?” 金胜往:“十一岁。” 颜无色:“十一岁,便看出来你是娄樊人,但却并不检举你,而是留着你,这等心机......真是令人害怕。” 她回头看向金胜往:“你当年去业郡王府的时候,是不是还有些得意?觉得没有人会怀疑,一位郡王府里的教书先生,还是个落魄之人,会是娄樊人。” 金胜往不说话。 他一闭上眼睛,就能想到那个十一岁的孩子,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的样子。 【金先生,我不会去告发你的,因为我觉得金先生是个好人。】 【我不但不会告发你,金先生若得中举,我还会想办法帮你做官,虽然我父亲就是个笑柄,可这里毕竟是王府。】 【所以金先生今天也算欠了我一个大人情,以后我需要金先生帮忙的时候,金先生可不要推诿。】 那个十一岁的孩子,看似满眼都是天真无邪。 可越是这样,越是让人害怕。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找 金胜往和颜无色两个人并肩站在那,沉默良久。 窗外的月色逐渐暗淡下来,那应是一大片乌云将月遮住,乌云遮月,也遮住了心头。 “你说,我们这些人,图什么?” 颜无色轻声说道:“背井离乡,做的还不是自己愿做的事,如果有一天我们死了,娄樊也不会承认我们的身份。” 金胜往点了点头。 他没回答,可他知道颜无色说的是实话。 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被识破了身份,被玉人抓起来审判,最终抽筋剥皮都有可能。 大玉朝廷若以此来质问娄樊是不是要挑起战争,娄樊的回复大概是......请你不要血口喷人。 “你想过,死了其实也好吗?” 颜无色问。 金胜往摇了摇头:“没想过,我一直想的都是......怎么活下去。” 颜无色道:“如果最终那位世子殿下真的做了玉天子,他第一个就会杀你。” 金胜往苦笑:“你真是高看他了,何须等到他做玉天子,他只要在这云州真正立足,他就会除掉我。” 目标是做玉天子的人,怎么可能会留下勾结娄樊人的证据。 颜无色又问:“那你为什么不走?你到云州已有十几年,应该有机会脱身。” 金胜往的笑容更加苦涩起来:“脱身?你觉得那个十一岁就能看破我身份的人,这十年来,会让我脱钩吗?” 颜无色:“你从没有说过,我也从没有问过,但我一直好奇。” 她看向金胜往的眼睛:“你往娄樊送回去的那些情报消息,其中有一部分,是不是谢夜阑提供给你的。” 金胜往点了点头:“是。” 颜无色:“之前云州巨变,你锒铛入狱,我那时候想尽办法要救你,你让人给我带话说,你不会有事。” 她话说到这,金胜往接话道:“也是因为他,只要他知道我出事,一定会救我。” 颜无色叹了口气:“所以,我们这叫什么日子?” 金胜往道:“叫活一天算一天的日子。” 他看向颜无色:“你走吧,现在还来得及。” 颜无色摇了摇头:“不走了,我和你想的不一样,我想的是......早死一天是一天。” 可是,他们白白等了一夜。 预计中要来杀他们的人,并没有出现,一直到东方泛白,两个人才确定,不会再有人来了。 “真可笑。” 颜无色道:“我本以为能从你这里借个光,早点去死。” 金胜往却摇了摇头:“我忽然间想明白了。” 颜无色问:“想明白什么了?” 金胜往:“我以为,没杀的了拓跋云溪,谢夜阑一定会急着把他和娄樊人有关的证据除掉。” 颜无色:“他一定会这么做。” 金胜往:“是的,但我猜错了,那个人不是我。” 颜无色皱眉:“不是你?” 金胜往道:“袭击拓跋云溪的那些刺客,不是咱们的人,所以这件事追查不到我身上,谢夜阑还不希望我暴露。” 颜无色:“所以,他要除掉的人,是那个帮他找来这些高手的人?” 金胜往:“是啊,可......会是谁呢?” 颜无色:“也许,你马上就要知道了,谁死,就是谁。” 就在这时候,金胜往府门外,急匆匆的跑来了几个捕快,到门口就大声喊了起来。 不多时,这几个捕快被带到金胜往面前,颜无色就站在里屋偷偷听着。 “大人,出事了......” 金胜往道:“云州城里什么时候少过事了,慌什么,说。” 那捕快嗓子都有些沙哑的说道:“唐总捕......唐总捕,死了。” 金胜往眼睛骤然睁大:“是唐久?” 如果不是过于惊讶,他不会脱口而出这三个字。 他会说唐久,唐总捕,而不是......是唐久? 良久后,金胜往醒悟过来了什么,是啊,那时候他尚且锒铛入狱,可是唐久却一直安然无恙。 那个小角色,一直都跟着雷风雷在云州做事,没有人正眼看过他,因为他就是个小跟班啊。 哪怕是雷风雷死了之后,唐久接任总捕,依然上不得台面。 雷风雷的父亲是云州城的老总捕,在云州就很有地位,所以雷风雷接任总捕,云州江湖都会给他几分面子。 唐久算什么? 大哥死了,小跟班成了大哥,依然会被人看不起。 可就是这样一个被人看不起的人,竟有着那么重要的作用? 这一刻,连金胜往都开始怀疑自己了,怀疑他根本就不了解这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云州城。 他问:“邢副总捕呢?” 捕快回答:“在现场。” 半个时辰后,府衙。 唐久的尸体被运了回来,从尸体上看不出什么,因为死的太过平常,只是被人一剑刺穿了心口。 邢朝云虽然资历不算高,以前一直都在地方上做事,可他有足够的经验。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剑伤。 所以他不信。 他曾经偷偷跟踪过唐久很长时间,他一直都怀疑唐久有问题,但他没想到唐久的问题是和娄樊人有关。 所以他也知道,唐久其实一直都隐藏了实力。 剑伤,不是飞器造成的伤口,也就是说杀唐久的人,可能连拔萃境四芒以上的实力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死在哪儿?” 金胜往问。 “死在锦玉楼。” 邢朝云回答。 金胜往的脸色猛的一变,他假装咳嗽了几声,低头掩饰住。 锦玉楼,颜无色所在的锦玉楼。 唐久为什么要去锦玉楼?还是在颜无色没在锦玉楼的时候他去的。 金胜往又问:“死在......” 才说了两个字,邢朝云就压低声音回答:“死在颜无色颜姑娘的闺房中。” 这一刻,金胜往的头皮都炸了一下。 唐久死在了颜无色的房间,而颜无色并不在锦玉楼,这个案子如果追查下去...... 邢朝云问道:“大人,对外,是不是封锁一下消息,不能说唐总捕是死在青楼了,名声着实不好。” 邢朝云这一提醒,金胜往马上就醒悟过来,立刻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人都已经死了,何必还坏了他名声。” 邢朝云道:“属下对外就说,是追查案子的时候,被歹人偷袭而死。” 金胜往点头:“好,你来安排就是。” 邢朝云俯身:“属下这就去办。” 他转身往外走,没走几步,就听到金胜往在他身后说道:“以后,邢总捕要多费心,多尽心。” 邢朝云立刻转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多谢大人恩典,多谢大人提拔。” 金胜往摆了摆手:“去吧。” 与此同时,契兵营。 林叶正在盯着士兵们操练,跳蚤从远处跑过来,他特意换了衣服,没穿捕快官服。 跳蚤跑到林叶身边:“昨夜里确实出事了。” 林叶问:“是谁死了?” 跳蚤回答:“唐久。” 林叶问:“死在哪儿?” 跳蚤回答:“锦玉楼,据说是死在当红花魁颜无色的闺房。” 林叶点了点头:“回去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自己多注意些。” 跳蚤嗯了一声,转身跑走了。 就在这时候,契兵营副将封秀走到林叶身边,声音很低的说道:“林将军在想什么?” 林叶:“想着我不在的时候,你把队伍带的很好,比我带的好。” 封秀道:“因为我是真的带过兵,我也真的上过战场。” 林叶瞥了他一眼。 封秀道:“想去干什么就去吧,别人若来问,我自会说你一直都在营中。” 林叶点了点头。 片刻后,他问:“你又想了些什么?” 封秀:“想你快点死。” 林叶听到这句话却笑了,他看向封秀:“可能用不了我死,这契兵营的主将也是你的。” 封秀:“还是你死的好,我接管下来名正言顺些。” 他和林叶不是一伙儿的,但他现在和谢夜阑也不是一伙儿的。 因为他醒悟过来,才到云州的时候,谢夜阑表面上是要帮他们顺利接管契兵营。 可实际上,谢夜阑是想借机把他们也除掉,因为他们真的是兵部调派的人。 万贵妃的手再长,现在也伸不进兵部。 现在,已经不是老皇帝在位的时候,那时候做宰相,可说得上权倾朝野。 现在万贵妃的父亲万域楼虽然也是宰相,可他但凡要是敢往兵部伸一根手指头,玉天子就会把他指头和人头一块剁了。 封秀和林叶有过一次长谈。 不算结盟,只能算谈和。 封秀道:“你去查你的事,去帮你的小姨找出刺客,最好你死在查案的路上。” 林叶:“我若真死了,别吝啬,给我买点质量好些的纸钱。” 封秀:“不买,浪费......买壶酒吧,我在你坟前喝,再吃点肉。” 林叶转身:“你若比我死的早,我也礼尚往来。” 封秀看向林叶的背影,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其实,比我强。”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林叶带回来很多军牌,那可是娄樊镜台处的军牌。 林叶没回头,抬起手摆了摆:“不如说希望我死那句真诚。” 封秀:“废话。” 一个时辰后,大福狗仓库,林叶坐在那思考。 唐久死了,不可能和行刺小姨的事无关,那个看起来永远都唯唯诺诺还爱占些小便宜的唐总捕,原来是一条大鱼。 唐久死在锦玉楼。 为什么是锦玉楼? 只有一个可能,因为锦玉楼里,真的有娄樊的密谍,唐久死在那,就会引得北野王府的人追查。 所以,刺杀他小姨的人,就一定不是娄樊人,现在有人要用真的娄樊密谍来顶锅。 理顺了这一层,林叶的目标也就清楚了,既然锦玉楼里有真的娄樊密谍。 那......就不盯锦玉楼。 本来林叶还觉得,娄樊人刺杀小姨这事,有七八成是真的。 可是对方多此一举,把唐久杀了,刻意的把目标引向娄樊密谍。 一念通,百念通。 高恭从外边快步进来,带来了些食物,放在林叶面前问:“小爷,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林叶摇头:“不需要了,去歇着吧。” 高恭问:“小爷今夜不走了?住这?” 林叶看了看外边天色,距离大黑还有一段时间。 “走。” 他看了看高恭买来的食物,沉默片刻后说道:“帮我煮碗面,以后大伙儿都不要在外边买东西吃。” 高恭吓了一跳:“不会被人下毒吧,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林叶笑了笑:“你以后会是大人物的。” 高恭也笑起来:“真的?” 林叶道:“所以你才要小心些,因为即将成为大人物的人,十个有八个,都会死在即将成为大人物的时候。” 高恭不笑了。 林叶起身,抬起头看了看,今夜又是多云。 挺好。 ...... ...... 【定制了十五个充电宝,咱们搞个活动在书评区送五个,在微信公众号送十个。】 【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诱饵 做捕快的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些厌倦,很多时候人们都会说,看啊,那捕快大人在这般惨烈的凶案县城都是面不改色,他可真厉害。 他是厉害么? 他只是麻木。 邢朝云原来只是地方县衙里的一个捕头,那县衙里正式的捕快,算上他一共才七个。 谁都知道,他把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都给了咱们云州府治金大人,才换来了一个云州副总捕的职位。 可,其实没有。 金胜往再怎么贪财,也看不上这区区一个县衙捕头半辈子才攒下来的那千八百两银子。 邢朝云被调上来,完全是因为云州府里已经没人可用了。 那时候雷风雷死了,唐久才刚刚上位,城主布孤心那边出了大事。 府衙里可用的人,谁知道都是谁的人?别看只是一群不起眼的捕快,可他们未必就不是哪个人安排进来的眼线。 所以邢朝云来了,这个同样不起眼,而且看起来毫无根基和背景的人,用起来才稍稍放心些。 邢朝云其实不大愿意来云州,别人都觉得他痴心妄想往上爬,都是他表现出来的假象。 他更喜欢在那个人少的小县城里做个捕头,连逛逛县城里的青楼都不用给钱。 这难道不爽吗? 云州城里风起云涌,看看这一年来死的人,哪个不是大人物? 雷风雷死了,唐久接任总捕,现在唐久也死了,轮到他接任总捕。 他不兴奋,不激动,甚至还想着要不然就此不干了吧。 在府治大人面前的兴奋和激动,只是他早就已经学会了怎么表演。 夜里回到家,邢朝云看着这没有灯火明亮,甚至连点烟火气都没有的冷冷清清的房子,反而觉得踏实了些。 他没有点起灯烛,就在黑暗中坐下来,然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把腰带上挂着的烟斗摘下来,塞进烟丝,点上火的那一刻,瞬间的明亮,才能让人看到他脸色的皱纹。 “杀我来的?” 他抽了一口烟,慢慢的吐出一个烟圈。 黑暗中,林叶缓步走了出来,就在邢朝云对面坐下。 邢朝云看了一眼,无奈且苦涩的笑了笑:“还真没想到会是你,但想想看,还真应该就是你。” 林叶问:“钱爷在哪儿?” 邢朝云一怔,手里的烟斗都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颤的有一小片火星飞起来。 邢朝云问:“你为什么要问我?” 林叶不说话,只是看着邢朝云,片刻后,那烟斗里亮了一下,邢朝云的眼睛也随即亮了一下。 片刻后,邢朝云自己找到了答案。 因为江秋色死了。 江秋色和林叶交过手,用过毒,所以林叶确定江秋色和钱爷一定有关系。 江秋色死在城南,那是去北野王府的路上,被几个小混混杀了,死的格外不值。 当时办这个案子的是邢朝云,哪怕后来他做了假的现场,无人识破。 所以邢朝云对于林叶这样缜密的心思,这样可怕的推测,不得不在心里佩服了一下。 他不打算装了,问林叶:“你为什么要找他?” 林叶:“你该知道,他现在很危险。” 邢朝云道:“你找不到他,那很多人也找不到他。” 林叶沉默片刻后说道:“他如果死了,我会把你分了。” 说完后林叶起身。 邢朝云沉默。 林叶走到门口的时候,邢朝云说:“石塔寺。” 林叶点了点头:“多谢,如果我是你,现在就找地方躲起来,我能找打你,别人也能。” 邢朝云笑了笑:“谁会在意我呢,我不是谁的目标,甚至我都不是你的目标。” 林叶没有多说什么,身形一闪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邢朝云走到门口看着,良久后自言自语了一声:“钱爷说,你是他传人,不然我怎么会告诉你。” 他转身回到屋子里,依然没有点起灯火,依然是在黑暗中一口一口的抽着他的烟斗。 大概两刻之后,邢朝云猛的站起来。 “不是唐久!” 他低低的惊呼一声,然后转身往门外冲出去。 他一把两房门拉开,在门开的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门外的黑夜有些扭曲。 下一息,他的心口洞穿。 一支无形之箭从他身体里穿透过去,又在墙壁上留下了一个圆洞。 邢朝云愣在那,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那伤处连血都没有涌出来。 远处黑暗里,似乎有个人影一闪即逝。 邢朝云往后倒了下去,在人生最后的时刻,他唯一欣慰的是,他刚才先见到了林叶。 是啊,怎么可能会是唐久呢? 唐久只是个替死鬼而已,只有唐久才会真的去查案,才会查到锦玉楼。 唐久才是那个一心想往上爬的人,唐久才是那个真的没有根基没有背景的可怜虫。 拓跋云溪遇刺,刺客是娄樊人,所以唐久就去查了,当然,以他的能力或许查不到锦玉楼。 但一定有人把他带去了锦玉楼,因为那些人,希望唐久死在锦玉楼里。 如此一来,就能把北野王府的视线,真的引到娄樊人身上。 邢朝云临死之前才醒悟过来,对于他的生命来说,醒悟的太晚了。 可他知道,林叶一定比他猜到的要早。 石塔寺真的不是一个有多漂亮的地方,虽然这里该有的都有。 有假山,有荷池,有小树林,还有一片规模不小的花海。 可石塔寺能让人记住的,永远都只有那座石塔。 林叶站在石塔寺墙外抬头看,这寺庙里的东西,在这个角度看,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一个塔尖。 他提气,准备掠进去。 下一息,林叶猛的横移。 砰地一声,院墙上出现了一个圆洞,大概只有拇指粗的一个圆洞。 而此时,林叶已经藏身在一棵树后,他屏住呼吸,静静的等着。 他的一只手扶着树干,在指尖传来细微触觉的那一瞬间,他再次横移了出去。 噗的一声,这棵树被击穿,还是那么大的一个圆洞,很快便有一阵树木烧焦的气味传出来。 林叶横移出去的那一刻,又一箭飞来,似乎算准了林叶会往这个方向躲避。 随着被无形之箭洞穿,林叶抛出去的那件衣服落地。 远处,屋顶上的年轻人微微皱眉。 两箭。 那个家伙居然躲过了他两箭。 他用的是无形之箭,靠的内劲杀人,可他左手里有一张真的弓。 这把弓有个很漂亮的名字,叫做破晓,天下名弓,破晓第九。 “你还能躲开几箭呢?” 他手向后伸出去,从背后的箭壶里抽出来一支金色的箭。 下一息,他就捕捉到了林叶的踪迹,哪怕这是黑夜,哪怕林叶速度很快。 金箭破空而出,这一息在他手中送出去,下一息就出现在林叶身前。 林叶再次横移,那金箭擦着他肩膀飞过去,箭上的金光那么璀璨,与月色无关,那是箭上的锋芒。 噗的一声。 林叶肩膀上被扫出来一条血痕。 如果不是他在躲开金箭后立刻下蹲,那么随着金箭而来的无形之箭,击穿的就不是他肩膀而是他心口。 此时,林叶向前突进了大概五丈,那个发箭的人,距离他还有十五丈。 如果这不是夜里,那个发箭的人能在三里外杀人。 三里外啊,太远了。 所以,还是夜里好。 林叶深吸一口气,再次掠起来,而在他动的那瞬间,两支金箭飞来。 林叶明明是拔高起来,可突然就伏低了身子,双手在地上向后荡了一下,若两个船桨,而他的身子就是那艘小船。 贴着地面,急速向前飞出去数丈远。 在他身后,两支金箭落地,可地上却有三个箭洞。 发箭的年轻人眉头皱的更深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速度能这么快的对手。 不靠飞器,也不靠兵器,只靠身法,就避开了他四次发箭。 年轻人向后伸手,这次从箭壶里抽出来三支金箭。 四指扣着三箭,弓弦在一瞬间被拉满。 此时,林叶已经疾行十丈,距离这发箭的年轻人只剩下五丈左右。 三箭飞来。 林叶猛的把背后的黑伞撑开,在那一瞬间,黑伞挡住了三支金箭。 巨力之下,林叶竟是被震的手臂发麻。 就是这电光火石之间,年轻人已经又抽出来三支金箭瞄准了那黑伞。 只要林叶从伞后边出来,这个距离,不可能再避开。 就在这一刻,林叶忽然双拳狠狠的砸在了地面上。 砰地一声之后,碎土烟尘炸开,像是炸开了一团浓雾。 与此同时,年轻人三箭出手。 一箭在黑伞左侧,一箭在黑伞右侧,一箭在黑伞上方。 可他算计失误。 烟尘炸开之后,林叶没有从黑伞后出来,而是忽然发力,顶着黑伞一跃而起。 那黑伞离开地面向高处飞,转瞬间距离地面就有半丈左右。 可是,黑伞快,发箭的年轻人一样快。 他手里的弓往上一抬,三箭齐发,可那只是能看见的三箭齐发,实际上,是五箭。 三支金箭打在了黑伞上,将黑伞打的凌空旋转起来。 两支无形之箭从黑伞两侧射过去,可却没能捕捉到对手的身影。 在这一刻,年轻人眼睛睁大,迅速后撤。 那伞是林叶扔起来的。 在伞飞高的瞬间,是个人就会下意识的看向伞。 年轻人的反应更快,所以不止是看向黑伞,还发了五箭。 此时,林叶已经在房下了。 年轻人立刻后撤,同时虚拉了一次弓弦,他已经来不及从背后取箭。 林叶双手托着列阵刀掠起来,那无形之箭打在列阵刀上,巨力震的他又落了回去。 下一息,年轻人已经掠到了另外一个屋顶,拉开弓等着林叶露面。 然后,他就闻到了一些奇怪的气味。 年轻人脸色明显有了变化,因为他知道自己中计了。 林叶,就是那伞。 伞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林叶也是。 钱爷站在年轻人背后,身边有无数细密的浮尘,他手往前一推,那些浮尘就将年轻人包围起来。 “你比他晚到了两刻之久,为何还能在墙外看到他?” 钱爷手一握。 那些浮尘,迅速的扑了上去,像是无穷无尽的飞虫,将年轻人包裹起来。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一模一样的 钱爷的手往下压了压,那黑色粉末随即爬虫一样往下卷动,露出来那年轻人的脸。 钱爷走到这人面前,仔细看了看,在这张脸上看到了凶狠。 哪怕已经被彻底控制,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依然没有丝毫惧意。 像是一头刚刚才成年的猎豹,眼神里除了凶厉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你的弓很好。” 钱爷伸手把那把弓拿过来,黑色粉末包裹之下,年轻人连一丝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钱爷仔细看了看:“弓九,破晓。” 这四个字,倒是让年轻人的眼睛里出现了一抹变化。 林叶纵掠上来,落在钱爷身边,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年轻人身上。 钱爷把那张弓递给林叶:“天下名弓,这是进了前十的上品,名为破晓。” 林叶也不客气,接过来:“回头给子奈熔了。” 这句话,让那年轻人的眼睛骤然睁大,眼神更加凶厉了。 如果是个正常人,大概都不会有这种想法,这弓不管是材质还是用处,都比子奈那根特别棒要好的多。 可在林叶看来,一切子奈不喜欢的东西,品质再高,当然也比不上子奈喜欢的特别棒。 钱爷道:“你要杀了他?” 林叶摇头:“我不杀。” 钱爷嗯了一声,他又看了看那张弓,就是用这个东西,在三里外 两箭偷袭拓跋云溪,差一点儿就要了她的命。 说实话,钱爷对于这张弓的命运,还是略微有些心疼,他又没病,有病的是林叶。 这可是弓九。 “带走吧。” 钱爷道:“让你那小姨也看看,是谁伤了她。” 林叶道:“好。” 钱爷问:“你是从邢朝云那问到我所在的?” 林叶点头:“是的。” 钱爷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带这个人走,我去看看。” 林叶:“我来之前,让他暂时离开住处。” 钱爷道:“那是个犟种。” 林叶稍稍迟疑了一下,一把抓了那年轻人,提着人跟上钱爷。 一刻之后,他们看到了那具被一箭洞穿了的尸体。 钱爷站在尸体旁边,沉默着,也看不出他脸色上有什么变化,可林叶能感受到他的愤怒和悲怆。 “罢了。” 良久后,钱爷一摆手:“你带他走吧。” 说完后俯身要把邢朝云的尸体抱起来,林叶却道:“钱爷,你杀了他吧。” 钱爷回头看了林叶一眼,摇头:“我已经不是你这个年纪了,所有悲喜,都没那么在意。” 他抱起尸体后,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况且,我杀了他,只死他一个,他落在拓跋烈手里,那就不只是死他一个了。” 说完后,钱爷抱着尸体掠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北野王府。 林叶站在拓跋云溪的闺房外边,站的笔直,像是被老师叫到门口去罚站的小孩子。 拓跋云溪看不到他此时的样子,但她就是知道他此时会是个什么样子。 “不进来?” 拓跋云溪问。 林叶道:“不进了,等小姨好了,再见小姨。” 拓跋云溪轻轻叹了口气:“你是因为知道我伤在胸口,所以不进来?” 林叶没回答。 拓跋云溪忍不住骂了一声:“白痴。” 伤在胸口,难道就得露着? 门外的那个木头疙瘩还是没有说话,这让拓跋云溪气都不想气了。 她说:“是不是抓不到伤了我的人,你也不会来这里?” 林叶:“知道小姨伤势,所以......” 拓跋云溪:“知道我伤势不致死,所以就不急着来见我,若我死了,你急着见我有用?” 林叶怔住。 拓跋云溪:“滚进来。” 林叶:“是......小姨。” 他低着头进门,不敢往里边看,可实际上,他进来的是客厅。 他以为一进门就是闺房,没料到这是个大套间,外边是书房和客厅,里边才是睡房。 两个侍女扶着拓跋云溪从里屋出来,她一看到林叶,就更气了。 这个蠢货,竟然先去给她报仇,而不是先过来探望。 天下的木头疙瘩有千千万,可哪块木头疙瘩没有弯弯绕?偏偏就这块木头疙瘩是又硬又直。 拓跋云溪想骂两句。 可看到林叶那脸色后,也就骂不出口了。 这个家伙去了冬泊一阵子,回来后,肤色都黑了些。 或许从进城得知她受伤后,到现在,两天两夜都没有睡过,所以眼圈也有些发黑。 拓跋云溪吩咐道:“去给他弄一碗羹来。” 侍女刚要去,林叶连忙道:“不用弄羹汤。” 拓跋云溪瞪着他:“知你有那洁癖的毛病,可你是连我这的东西都觉得不干净?” 林叶连忙道:“不是。” 拓跋云溪:“不是,为何不要?” 林叶:“羹汤不解饿,有没有包子,最好是肉的,没有包子馒头也行,汤汤水水,着实没用。” 拓跋云溪就那么瞪着他,然后实在是装不下去了,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 王府另外一边。 拓跋烈看着面前这被绑在柱子上的年轻人,在他面前,这年轻人眼神里依然没有惧意。 拓跋烈问:“那两箭是你射的?” 年轻人不回答。 拓跋烈道:“你不说,我替你说,那两箭不可能是你射的,哪怕你这次用的是弓九。” 年轻人立刻抬头看向拓跋烈,又迅速的把视线挪开。 拓跋烈道:“有人希望我以为那两箭就是你射的,有人希望你死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年轻人眼神也变了,只是很快,一闪即逝。 拓跋烈坐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他说:“年轻人,容易被骗,他们是不是告诉你,今夜要杀的人不难对付,所以你一个人就能轻松解决?你信了,又自负,所以你没有后援,顺理成章的被抓住。” 年轻人还是不说话,可是牙已经咬的有些紧了。 拓跋烈道:“我也从年少时候走过,那时候,若有人夸我一句能干,我也会很开心,更急于表现自己,更希望得到认可。” 他停顿了一下,示意手下:“给他松绑。” 两个手下上前,竟是真的把那年轻人就这样给放开了。 在脱身的那一瞬间,年轻人脚下一点,朝着拓跋烈冲过来。 拓跋烈抬眼看了看他,扑通一声,年轻人就跪倒在拓跋烈面前。 拓跋烈左手依然端着茶杯,右手依然拿着杯盖,在年轻人冲过来的时候,他唯一的动作,也就是抬眼看了看。 年轻人跪在拓跋烈身前,连腰都直不起来,像是有万钧重物压在他后背上。 拓跋烈一边用杯盖拨弄着茶叶一边说道:“年轻的时候什么都好,心里也纯粹。” 他说:“你到现在为止,也觉得自己被抓住,只是一个意外,是你自己不够小心。” “你还觉得,我现在说的,无非是想套你话,你只要咬紧牙关不说,甚至求死,便是成全了你的气节。” 拓跋烈把茶杯放在一边,往前压了压身子,俯瞰着跪在面前的年轻人。 “我在你这么大时候,和你想的应该也一样。” 他说:“男人,义气自然为重,年轻人又不怕死,老了的人才怕死。” 年轻人拼尽全力的抵抗,也无法抬起头和拓跋烈对视。 他膝盖下的砖石,已经碎成了粉末。 拓跋烈道:“他们杀唐久,是为了让我把注意转向真的娄樊人,他们让你出来,是为了让我杀了你之后,觉得那三里外一箭伤了我妹子的仇,已经报了。” 他忽然一伸手,拿起来年轻人的胳膊,翻过来看了看:“你,没有三里外发无形之箭的本事。” 年轻人这次开口了,他咆哮:“你胡说!” 拓跋烈笑起来:“当你怒斥我胡说的时候,其实你心里已经信了我几分。” 他笑道:“教你用箭的人,平日里待你颇为苛刻,但他会说,对你的苛刻,都是为你好。” “他今夜让你出来之前,才把弓九给了你,平日里苛刻,忽然间对你信任且关照,让你心里很感动。” 年轻人咆哮:“我没有!你胡说八道!” 拓跋烈又笑起来:“那就是我说中了。” 他起身,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你在你师兄弟中,大概也不是最出彩的那个。” 年轻人怔住,良久后,他问:“你为何知道我还有师兄弟?” 拓跋烈笑道:“哪有只养一个替死鬼的道理。” 他走到年轻人身后,看着那已微微发抖的肩膀。 “你这样,平日里不怎么被待见的弟子,可以先做替死鬼,将来再有事,那就轮到他比较喜欢的弟子做替死鬼。” “我不信!” 年轻人声嘶力竭的喊着。 听着这声嘶力竭,拓跋烈知道,这个年轻人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塌了。 年轻人什么都好,是因为无知。 他走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看着年轻人的眼睛说道。 “我没有马上杀你,而是和你说了这么多话,是因为我最看不得有为的年轻人做老狐狸们的替死鬼。” 他往后靠了靠:“年轻人,还有未来,不该这样。” 片刻后,那个刚才倔强,刚强,甚至眼神犹如野兽一样的年轻人,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 林叶吃饱了,风卷残云一样,满满一桌子饭菜,吃的几乎干干净净。 看着他这样吃饭,拓跋云溪很开心,嘴角一直都带着笑。 这才是一个十五岁的半大男人该有的样子,开心了就笑,饿了就吃,笑就放肆的笑,吃就敞开了吃。 她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眼睛眯起来犹如两个弯月一样看着林叶的样子,有多美。 有多直接。 当林叶放下筷子的时候,拓跋云溪这才回过神来。 她问:“你怎么没有给我留一些?” 林叶:“啊?” 拓跋云溪哈哈大笑起来,一笑,伤口就有些疼,可还是想笑,就是想笑。 这个木头疙瘩,非但又硬又直,还憨。 拓跋云溪道:“吃饱了就回去吧,别让子奈担心。” 林叶:“嗯,好。” 拓跋云溪又道:“冬泊亲王玉羽成匆希望你亲自护送他去歌陵,你要去么?” 林叶:“去。” 拓跋云溪道:“那就去,终究是好处大过坏处。” 林叶点头:“知道。” 拓跋云溪把身边手帕递给林叶:“擦嘴。” 林叶接过来擦嘴。 拓跋云溪说:“到了歌陵,好好看看,那里可比云州大的多了,也美的多了。” 林叶:“人送到就回来。” 拓跋云溪的眼睛又弯成了月牙儿,笑意都在眼睛里了。 林叶走了,拓跋云溪看着那桌子上被扫荡了一样的饭菜,忍不住又笑起来。 “看饿了,去给我也做些吃的。” 她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指了指桌子:“要一模一样的。”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帝都行 契兵营。 林叶在天亮之前回到这,还有时间呼吸吐纳,恢复精神。 当天亮之后,林叶也出现在校场上的那一刻,看得出来,封秀是真的失望了。 林叶当然也是真的看出来封秀是真的失望了,毕竟那个家伙一点掩饰都没做。 “又活着回来了。” 封秀走到林叶身边:“难道我想做这契兵营主将,真得等到熬死你才行?” 林叶:“你多大。” 封秀:“三十二岁,正当壮年。” 林叶:“我十五。” 他看了封秀一眼:“要不然你动动邪念吧,正经耗,我可能会耗死两个你。” 封秀:“下毒我倒也曾经想过。” 林叶:“再换一个。” 就在这时候,大营外边有一队骑兵过来,为首的是一名北野军校尉。 他来传令,请林叶速到北野王府。 封秀听到了,所以又燃起了希望,他问:“又要出门了吧。” 林叶道:“你暂代主将练兵,等我回来。” 封秀:“遵命。” 顿时开心起来。 他朝着林叶挥手:“这次走的时间要长一些噢,最好别回来了。” 不多时,林叶到了北野王府,一进客厅就看到冬泊国亲王玉羽成匆在,这位看起来瘦弱且显得格外孤寂的亲王,在看到林叶进门的那一刻马上就站了起来。 “林将军。” 玉羽成匆快步过来:“孤还没有好好谢过林将军的救命之恩。” 林叶看了一眼,云州城主谢夜阑也在,而且还是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于是,林叶对玉羽成匆说道:“殿下更该感谢城主大人,他对殿下的生死,格外在意。” 正在喝茶的拓跋烈听到这话,嘴角往上一扬。 他放下酒杯后,对林叶说道:“殿下一再要求,由你护送他到歌陵,你可愿意?” 林叶道:“我听军令调遣。” 拓跋烈看向谢夜阑:“世子?他说他听候调遣。” 谢夜阑笑道:“唔,我竟是差一点忘了,原来林将军是我手下人,是在等我下令?” 不等林叶说话,玉羽成匆已经朝着谢夜阑抱拳道:“请世子成全。” 谢夜阑客气道:“殿下既然开口,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林叶,你就护送殿下往歌陵走一趟吧。” 林叶问:“大人,可还需调派别人,与我一同往歌陵去吗?” 谢夜阑道:“此去歌陵虽然路途遥远,可天下升平,大道坦途,倒也无需再多调派人手。” 他说到这看向玉羽成匆道:“我看殿下的随从也都到了,冬泊应该也是派遣了不少高手护送,贴身护卫之事,还是用冬泊人,殿下更放心些,再加上林将军,人手应该够了吧。” 玉羽成匆能说什么,只能是点头道:“够了的,够了的。” 拓跋烈道:“既然如此,林叶你一会儿就回去准备一下,事不宜迟,明天一早就启程吧。” 他问林叶:“你还需要什么,此时大家都在,你可以提一提。” 林叶摇头:“回大将军,不用。” 拓跋烈笑道:“那就去准备吧,你身有军职,若无调令,去一趟歌陵也不容易,反正一路上也不会有什么事,我做个主,你可带家眷。” 林叶抱拳:“多谢大将军。” 可带家眷? 既然提到了,林叶那就不得不多问一句。 “可带家眷的话,食宿路费,可有报销?” 拓跋烈看向谢夜阑,谢夜阑心说你定下这事都没问我,要钱了,你看我? 他笑了笑道:“沿途花费你记下来,回云州后,可到城主府来领。” 林叶道:“不如先给。” 谢夜阑:“?????” 拓跋烈在旁边说道:“先给倒也合理,林将军虽然是契兵营主将,可不是朝廷发放俸禄,是地方上来出,当时定的也不高,估摸着他也没什么余钱。” 谢夜阑叹道:“我竟是忽略了,林将军日子过的清苦,该早些和我说才对。” 他从袖口里取出来一张银票,走到林叶面前递过去:“这一千两银票,算我资助,无需上报。” 林叶:“多谢大人。” 谢夜阑:“不客气。” 林叶道:“这是大人私人资助给卑职的,卑职还是要谢谢大人,不过,既然是公差,除了大人私人资助之外,公款是大人现在给我,还是我一会儿去城主府领?” 他话少的时候能气死人,想要话多的时候,是真多。 拓跋烈坐在旁边点了点头:“公是公,私是私,公私分明,在理。” 谢夜阑回头看了拓跋烈一眼,拓跋烈朝着他点头示意,眼神里的意思是......世子,你看我说的是不是在理? 谢夜阑道:“你可去城主府里取些银子,让帐库那边写好凭证。” 林叶抱拳:“多谢大人。” 这才转身。 这一幕,着实是把那群冬泊人给搞蒙了,他们都忍不住去想,传闻大玉繁华锦绣富甲天下,怎么连将军都这么穷的? 玉羽成匆此时连忙说道:“孤虽已到云州两日,可尚未看过城中景色,此时可否与林将军同行?有些事与林将军商议,顺便看看这云州繁华。” 谢夜阑刚要说还是不必了,拓跋烈先一步开口道:“殿下只管去,这云州城里太平无事,可随意走动。” 玉羽成匆道了声谢,跟着林叶就出门了。 他身穿冬泊的亲王五爪蟒袍,却像个小跟班似的跟着林叶往外走。 “林将军。” “嗯?” “此去歌陵,一路上有劳林将军了,如此劳烦将军,孤心里过意不去。” 林叶:“若心里过意不去,为何还不提钱?” 玉羽成匆:“?????” 见他一脸懵,林叶问道:“殿下日子过的也拮据?” 玉羽成匆连忙道:“没有没有,不会不会,只是我出门急,平日里也无需我身上带着银两,所以......” 他把腰带上挂着的一块玉佩摘下来:“若林将军不嫌弃......” 林叶伸手拿过来:“不嫌弃。” 玉羽成匆:“?????” 他哪里知道林叶在想什么。 林叶只是觉得,他护送玉羽成匆往歌陵城这一路,怕是有九九八十一难。 不要点什么,很亏。 玉羽成匆问林叶:“林将军,现在咱们先去哪儿?” 林叶:“去城主府要钱。” 玉羽成匆都惊着了:“还真去?” 林叶:“假去他们不给。” 玉羽成匆道:“若林将军真的需要钱,我回去之后,可让人给林将军送上一些,只要林将军点头......” 林叶点头。 见玉羽成匆竟是又懵了一下,林叶又看着他点了一次。 去了城主府要钱,那城主府的帐库主簿虽然不知道该给多少,可他也没敢不给。 林叶说,你看着给,给的少我不埋怨,给的多我不贪图。 帐库主簿想了想,好歹是一位将军,好歹是去歌陵公干,护送的还是一位别国亲王。 给少了,着实丢了大玉的脸面,于是试探着问:“五百两可够?” 刚才林叶说了,给少了不埋怨,给多了不贪图。 他算过,从这到歌陵这一路,吃住都在官驿,沿途都有官府接待。 五百两就是个零花钱,怎么都够了。 他看着林叶问五百两够不够,林叶要是懂事,肯定说够了。 林叶不懂事。 “不够。” 他是真的不埋怨,给少了他直接要。 于是,林叶又从城主府帐库里要了一千两银子出来,这操作把玉羽成匆看的格外迷茫。 然后林叶又去了武馆,找到雷红柳,给雷红柳放下一千两银子,说他要离开一阵子,这些银子让师娘和师父零花。 他回家,老陈恰好也在,倒也省得多跑一趟,他把另外一千两给了老陈。 老陈听说林叶要去歌陵,明显激动了一下。 “微儿昨日还说,他也要去歌陵。” 林叶听到这话,心里莫名一紧。 他从冬泊回到云州城后这两天,他都没有在契兵营里见过陈微微。 此时老陈说陈微微也要去歌陵,除了这冬泊使团的事,还能有什么事。 看来,天水崖那边也在盯着呢,所以这一路上可能就不止九九八十一难了。 老陈道:“我和子奈两个人,花不了这么多钱,你去歌陵花销处自然更多,你带上。” 林叶摇头:“一千两是你自己花,子奈与我同去。” 本来坐在那有些失落的子奈猛的跳起来,朝着天空:“嗷呜!” 小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咱家子奈嗷呜,它也嗷呜。 其实,小寒现在已经不算是小寒了,算大寒。 一年,这家伙吃的好,睡的香,无忧无虑,个头窜的很猛。 此时站在林叶身边,已大概到林叶腰那么高,这种体型,比起草原上的狼要大一圈。 林叶和子奈交代好,又去见了高恭,和他交代了一些事。 听闻小爷要去歌陵,高恭用处了连续谄媚技能,成功说服林叶,把他也带上。 然后林叶又去见庄君稽,这下可好,庄君稽不想去歌陵,可楚家兄弟想。 第二天一早,林叶的队伍集结完毕,往北野王府接玉羽成匆。 这支队伍,由两百名契兵营精锐组成,这两百人,是林叶仔仔细细挑出来的。 林叶还挑了两个帮手带着,一个是契兵营校尉焦天宝,林叶的超级小迷弟,绰号契兵营第二虎-逼。 一个是契兵营校尉赵虎鞭,仅次于焦天宝的林叶追随者,绰号契兵营第一虎-逼。 哪怕他名字里有个鞭字,都不行。 随行人还有子奈,高恭,楚淡容和楚定从,以及小寒。 本来子奈还想带上驴,可林叶说去歌陵太远了,驴会很累就不带了,子奈觉得有道理。 毕竟她觉得带上驴,是为了驴帮她带着子奈特别棒,挺沉的呢。 接上冬泊使团,这支队伍就浩浩荡荡的离开云州,往歌陵出发。 路上,玉羽成匆有些感慨。 他对林叶说,上一次有冬泊皇族的人往歌陵求见玉天子,算算看已经整十年。 上次,是他哥。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里有一种很复杂的东西。 不都是悲伤。 大多是悲伤。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启程 其实按照年纪来说,玉羽成匆比林叶也没大多少,他们两个,也本该还是少年心性。 玉羽成匆总觉得林叶亲切,大概是因为这两个少年身上,都有着少年没有的东西。 往歌陵这一路上,玉羽成匆跟林叶形影不离,林叶去哪儿他去哪儿。 似乎他认准了,林叶才是那个真正能保住他性命的人。 就连冬泊国君的领侍卫大臣百里红莲,玉羽成匆似乎都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 他跟林叶跟的这么紧,让高恭都觉得自己需要紧张起来。 高恭作为林叶第一小弟,觉得自己的位置有可能受到威胁。 首先,玉羽成匆可是冬泊亲王,有一个亲王做小弟,似乎比他这个小弟要有面儿。 子奈也有些担忧,她怕她哥被一个小小子儿这么跟着,万一以后不喜欢小丫头儿了可怎么办。 马车上,玉羽成匆就坐在林叶身边,高恭过来后,硬是挤到了俩人中间。 见林叶刚吃过东西,高恭掏出手帕:“小爷,擦擦嘴吧。” 玉羽成匆也取出来一块手帕递过去:“这是冬泊宁绣,最是柔软,而且绣品自带香气。” 林叶侧头,小子奈用手在他嘴巴上抹了两下,干净了。 高恭摘下来水壶递给林叶:“小爷,喝口水吧。” 林叶刚要接过来,玉羽成匆随身的背包里取出来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瓶子。 “放些蜂蜜吧,这是冬泊蕴古城才有的炽蜂蜂蜜,每年只产不到六斤。” 他把水晶瓶递给林叶:“喝水的时候放一滴就好,可让谁清冽甘甜,对身体也好。” 高恭:“......” 林叶倒也没推辞,说了声谢谢,把那水晶瓶接过来后闻了闻,只那气味,便沁人心脾。 他伸手把子奈的水壶拿过来,往水壶里滴了一滴,晃动之后自己先尝了一口,确定没问题后把水壶又给子奈挂好。 林叶把水晶瓶还给玉羽成匆,这让玉羽成匆有些尴尬,连忙道:“林将军留着吧,我这里还有一瓶。” 林叶:“殿下留着吧,只两瓶的话,以后殿下若思乡可怎么办。” 这话,让玉羽成匆心里一疼。 是啊,回不去了。 他默默的把水晶瓶接过来,就捧在手心。 那一年,他中毒险些身死,救治过来后又大病一场,水米不进。 恰好有人来敬献这炽蜂蜂蜜,冬泊国君玉羽成元尝了尝,便立刻让人拿给弟弟。 加了这炽蜂蜂蜜的水,大病中的玉羽成匆竟是能喝下去了。 自此之后,玉羽成元就下令,以后每年所产的炽蜂蜂蜜,只要贡上来,都直接拿到玉羽成匆那边去。 后来他把这事和教他读书的先生提起过,言语之中,满是对哥哥的喜欢和敬重。 那位谷先生就说,殿下想过没有,那毒是谁给你下的? 谷先生还说,若毒死了,也就罢了,一场风光大葬而已。 没毒死,当然要表现的关切一些,不然的话,岂不是要被骂做皇家无情。 他不信。 可是后来,哥哥对他的厌恶,似乎越来越明显。 这次来大玉,谷先生说,这是陛下的绝情,劝他不要领旨,不要去大玉,否则必死无疑。 可他犹豫再三,还是接下来了这旨意。 他说,我不仅仅是国君的弟弟,我还是冬泊人。 护送雪龙心到大玉,能救玉天子,那冬泊以后还会得玉天子的关照。 他说,我从出生到现在,其实也没为冬泊百姓做过什么,这是第一次,我不能不去。 谷先生当时捶胸顿足,说他这般去了,无异于羊入虎口。 其实,玉羽成匆也是想拿自己的命赌一把,他想看看,他那么敬爱的哥哥,是不是真的要置他于死地。 其实,在他得知哥哥安排的两位副使是谁之后,他就明白,这一趟就是他的送死路。 泰亭厌,冬泊右相,哥哥的左膀右臂,哥哥对他动杀心的七八成原因,都是因为泰亭厌不停的劝说。 百里红莲,哥哥的领侍卫大臣,心腹中的心腹,整个冬泊,没有几个人比百里红莲更懂得杀人。 林叶见玉羽成匆坐在那低头无语,抬起手在玉羽成匆的肩膀上拍了拍。 这个举动把玉羽成匆吓了一跳。 在冬泊,就算都知道他是国君的眼中钉,可谁敢随随便便拍他肩膀。 也正是因为这一个不经意间的举动,他想着,林将军这是把自己当做朋友了吧。 所以,又有些开心。 林叶道:“有些时候也要多想想,背井离乡的缘故是什么。” “缘故?” 玉羽成匆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张了张嘴,想说还不是因为有人要我死。 可是这话终究还是忍了下来,他不想让人当着他的面说他哥哥的不好。 他也不想对别人说他哥哥的不好。 林叶又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微微摇头。 就在这时候,就见远处草丛里窜出来两个人,楚家兄弟一人拎着一只野鸡跑回来。 “二当家,看这鸡,多肥。” 楚淡容道:“这可不是家里养的鸡能比的美味。” 楚定从道:“我们还抓了俩!” 楚淡容道:“老远就瞧见了,这是一对,我手里这个应该是公的。” 他把那野鸡提起来炫耀:“我俩趴在那好一会儿,盯着这家伙骑上去的时候才动的手。” 楚定从:“那不一定,或许我这个也是公的,公的怎么就不能骑公的了。” 楚淡容:“你为什么总要和我抬杠?” 楚定从:“我只是在讲道理,母的不能骑母的,公的却有可能骑公的。” 林叶抬起头,回想着灵山奴给他的忠告。 灵山奴说过,当初要不是这俩实在太烦人,也不会被调离云州城。 当时庄大哥说要把他俩调回来的时候,我是坚决反对的,可没管用。 灵山奴还说,如果你真烦透了,那就打,别放不开,就往他俩嘴上打。 楚淡容此时说道:“母的为什么不能骑母的,姐妹之间也可以玩耍。” 楚定从:“你见大街上走着的人,哪个小姑娘会突然跳起来,骑到小姐妹肩膀上去,那都是小伙子才干的事。” 楚淡容:“我说鸡,你说人,这不是抬杠是什么?” 楚定从道:“道理是一样的道理。” 林叶道:“两只不够吃,你们再去抓两只回来吧。” 楚淡容:“好嘞。” 楚定从:“要公的还是母的?” 楚淡容:“二当家没说要公的还是母的,当然是公母都行。” 楚定从:“二当家可以不说,但我们不能不问,既然答应了事就要办好,要办好当然要先把事情搞清楚。” 林叶:“我去抓吧......” 说完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子奈捂着耳朵跟着跳下去:“我也去。” 玉羽成匆刚要跟上去,被楚淡容拦住:“殿下,你是亲王,亲王官儿大,你来给我们断断,我俩谁有道理。” 玉羽成匆:“这......” 楚定从立刻说道:“你找殿下就不对,殿下是亲王,官儿大不假,可你又怎么知道,冬泊的野鸡和大玉的野鸡是一样的?” 楚淡容:“你无知,难道冬泊的野鸡就不分公母了吗?” 玉羽成匆抬起头,也明白了,为什么林叶会在这俩人面前,经常抬头看天空。 另外一辆马车里,冬泊右相泰亭厌脸色阴沉的看着这一幕。 片刻后,他放下车窗,不想再看了。 他问:“雪龙心,到底是不是还在殿下身上?” 坐在他对面的百里红莲道:“陛下对你说的是护送雪龙心,对我说的是护送殿下。” 言下之意是,你问我做什么。 泰亭厌看了他一眼:“可若雪龙心不在殿下身上,而殿下来大玉,只是为了......为了躲在这不回去,你我都罪责难逃。” 百里红莲沉默。 泰亭厌道:“殿下对我有些抵触之心,所以还是你去问问更好些。” 百里红莲问他:“若,雪龙心不在殿下身上呢?” 泰亭厌道:“你我最好都盼着在。” 百里红莲道:“我看右相大人,倒是盼着雪龙心不在。” 泰亭厌没有接这句话,默然不语。 百里红莲出了马车,等着玉羽成匆的车到了,跟在车边往前走。 他没有上车,大概是因为,他其实心中也明白殿下对他,又怎么可能没有抵触? “殿下,右相大人让我过来问问,雪龙心可还安好?” 马车里,玉羽成匆回答:“安好,劳你费心了,也劳右相大人费心了。” 百里红莲道:“那......可否让臣检查一下。” 玉羽成匆声音明显发寒:“百里,你是不是有些放肆了。” 百里红莲垂首:“臣不敢,臣......只是不放心。” 玉羽成匆道:“有林将军一路保护,与孤相伴,你只管好好保护着右相大人即可,其他事,不用你操心了。” 百里红莲沉默。 他脸色有些难看,可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转身走了。 林叶回头看到这一幕,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队伍顺着官道一路南行,沿途的风景,越往南越漂亮。 过了细沙河之后,气温也变得越来越高,随处可见的花儿让人心情都变得更加好了。 林叶取出来地图看了看,再往前走大概三十里就是骏邺城,队伍必须在那休整补给。 骏邺城距离云州城已有七百里,从骏邺城再往南,地形也会变得更为复杂。 多山多水,危机四伏。 如果谢夜阑真的有谋逆之心,他断然不会让雪龙心顺利送到歌陵。 骏邺城就是个分水岭,从这往北,还都看着北野军脸色。 从这往南,就脱离了北野军的威压范围,北野军也不可能再及时赶到。 按照朝廷的规矩,北野军不可过骏邺城往南,过了,就是脱离驻地,擅自脱离驻地就是谋逆。 所以...... 林叶看着远处的风景如画,心里想着的是,这画上,大概要增加一抹血色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你喜欢什么 云州城,严家武馆。 雷红柳扶着拓跋云溪进门,一边走一边埋怨:“不在王府里好好养着,跑我这里来做什么,还要麻烦我。” 拓跋云溪道:“拓跋烈这两日都不在府里,小禾也还不能陪我,你想想有多无趣。” 雷红柳看了看拓跋云溪受伤的胸脯位置,拓跋云溪白了她一眼:“你也就是个女人,你若是个男的,早被人打死一百次了。” 雷红柳道:“我要是个男的我看你?我看我自己好不好,我的多大。” 她凑到拓跋云溪耳边:“不过我要是个男的,就先让你过过瘾。” 拓跋云溪:“我呸!” 雷红柳扶着她到屋里坐下来,又给她洗了些水果放在旁边。 她问拓跋云溪道:“你刚才说大将军这两日都不在王府,去哪儿了?” 拓跋云溪道:“他不跟我说,我便不问,不过料来和冬泊人有关。” 雷红柳道:“冬泊人,小叶子不是已经护送着去歌陵了么?” 拓跋云溪道:“那是明面上的冬泊人,能让拓跋烈都亲自出面,应该不只是一个冬泊亲王。” 雷红柳皱眉:“那,小叶子是不是有危险。” 拓跋云溪点头:“是。” 雷红柳有些急了,站起来道:“那他怎么还去了。” 拓跋云溪道:“小叶子肯定是会遇到些危险,但事情不会是如你预料的那样。” 她往后靠了靠,然后指向自己的腰,雷红柳拿了个毯子叠好,放在她腰后边垫着。 拓跋云溪嘿嘿笑。 雷红柳道:“别卖关子,赶紧说。” 拓跋云溪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他们那些人都犯了个大错。” 雷红柳知道她故意不说明白就是在逗自己,于是起身道:“在师门的时候,你最怕什么来着?” 她转身就要出门,拓跋云溪惊叫一声:“别去,我说我说。” 她最怕的就是虫子,不管大小,是虫子就怕。 雷红柳道:“有屁就赶紧放。” 拓跋云溪道:“那些人穷尽心思阴谋算计,可他们却都先入为主的觉得,他们很聪明。” 她笑道:“玉天子如果那么好骗......” 拓跋云溪说到这又停住,然后叹道:“还是腰酸。” 雷红柳:“酸死你。” 一边说着,一边又起身,烧了些热水灌进水囊里,让拓跋云溪抱着。 拓跋云溪又嘿嘿笑。 她说:“朝廷里现在唯一还算能拿出手的人是谁,不过是左相万域楼。” “可是万域楼现在的权势,和当年的左相诸葛庭差了十万八千里。” 雷红柳点了点头,这话没错。 当年,老皇帝驾崩,当今天子即位之初,左相诸葛庭甚至以亚父身份监国。 歌陵二十万禁军,二十万城防军,还有歌陵外的三座大营,尽数都在诸葛庭手中。 调遣兵马的虎符,诸葛庭随身带着,从不离身。 那样的对手,比现在的万域楼和万贵妃要强大多少倍? 最终还不是败在了玉天子手中,诸葛庭被赐死,家人被发配,半路上说是遇到了歹人,死了个干干净净。 禁军大将军,城防大将军,还有三座大营的大将军,全都被玉天子给斩了。 拓跋云溪道:“我之所以放小叶子去歌陵,是因为前几日收到了小鸭蛋的信。” 说到小鸭蛋这三个字,雷红柳也忍不住笑了笑。 小鸭蛋,与拓跋云溪一样是郡主身份,只不过那是皇族的郡主,她父亲就是成郡王谢拂兰。 成郡王与拓跋烈同为歌陵武院出身,两个人在武院的时候,就格外要好。 只是后来拓跋烈一直都没有娶妻生子,成郡王先后有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又是拓跋云溪在予心观的同门。 这位大郡主名为谢雅谈,拓跋云溪和雷红柳,一直都喊她小鸭蛋。 拓跋云溪道:“小鸭蛋说,她父亲很快就要离京了,她也要随成郡王回封地蔺州。” 雷红柳问:“这和小叶子他们去歌陵城有什么关系?” 拓跋云溪道:“成郡王封地在蔺州,但这些年都没有离开歌陵,为什么?” 雷红柳:“因为玉天子不想他回蔺州呗。” 拓跋云溪点头:“对啊,成郡王在玉天子眼皮子底下,天子才放心,突然间让成郡王回封地......” 雷红柳:“朝中要有变故?” 拓跋云溪道:“大概是了,成郡王德高望重,他离开歌陵的话,天子也就无所顾忌。” 雷红柳忽然想到什么,连忙问:“那小鸭蛋会不会有事,天子让成郡王离京,会不会......” “不会。” 拓跋云溪道:“天子若真有杀成郡王之心,哪里能留到现在,他只是多疑,他又不是白痴。” 拓跋云溪道:“我算了下日子,大概小鸭蛋还能和小叶子见一面,所以我才让小叶子去歌陵。” 她说:“总得给那傻小子,在歌陵也搭一个窝。” 雷红柳点了点头。 然后又摇头:“小鸭蛋若是折磨他呢?那可是......个混账女人啊。” 拓跋云溪哈哈大笑:“若连小鸭蛋都应付不来,他以后怎么应付更大的场面。” 雷红柳又点了点头,片刻后醒悟过来什么,眯着眼睛看拓跋云溪:“你说的,更大场面是什么意思?” 拓跋云溪耸了耸肩膀:“随口说的。” 雷红柳揪着她脸上粉嘟嘟的肉:“说不说?” 拓跋云溪:“啊,啊呀呀,伤口疼,好疼。” 雷红柳明知道她装,还是把手松开,但狠狠瞪了她一眼。 半天后,骏邺城。 府治李祥,带着府衙大小官员,已经在门口等着迎接了。 毕竟那是冬泊亲王为主使的使团,若过各地,诸城主官不出门迎接,显得大玉很不懂礼数。 李祥这个人,原本是军伍出身,曾经在东疆做到从四品将军。 受过伤,那边气候又不好,湿气重,所以身子也越来越差。 他便托了关系,调回歌陵任职,结果到了歌陵才明白,他这样的人,在这还不如个寻常百姓活的自在。 歌陵的官太多了,他调回歌陵也是从四品,每天给人点头哈腰都能累死。 他实在不想留在帝都过这种窝囊日子,便求了成郡王,成郡王帮他活动,这才调到了骏邺城做府治。 还是从四品。 辗转数年,花了不少银子,没能得升迁,只得了个迁。 好在是这骏邺城远离帝都,倒也不必再看人脸色,骏邺城再小,他也是一州之主。 作为邺州府治,下边管着三郡七十二县,从四品怎么了,在这他能说了算。 林叶从这位将军出身的汉子身上,看到了依然还未褪去的那种独特气质。 走路身子笔直,说话不拐弯抹角,办事拖泥带水。 “林将军,在想什么?” 就在林叶略微有些走神的时候,李祥忽然问了他一声。 林叶笑道:“只是有些累了,所以走神了,大人见谅。” 李祥笑道:“何必这么客气,你我都是军人,军人之间不必有那么多麻烦礼节,累了就说,我安排你去休息。” 林叶抱拳:“多谢。” 李祥问:“大将军可还好?” 林叶道:“大将军安好。” 李祥嗯了一声:“你可能都不信,只七百里距离,我上次见大将军还是十年前。” 林叶听到这话,微微一怔,怎么又是十年? 来的时候,玉羽成匆说,上次有冬泊皇族来大玉,是十年前。 李祥道:“我在这骏邺城为官,也已整十年,还是第一年到这的时候去拜访过大将军。” 林叶像是随口问道:“那上一次,冬泊国君来觐见天子的时候,大人岂不是也在骏邺城。” 李祥道:“在啊,那时候我刚到,云州这边官员奇缺,所以我才能调过来。” 林叶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十年有些特别。 十几年前,北野军在冬泊大战之后,大将军拓跋烈又在云州驻兵数年。 原本按照旨意,拓跋烈要被调回歌陵,任职歌陵武院院长。 可是没多久之后,朝心宗叛乱,持续两三年。 到今年,是朝心宗叛乱被平息的整整第十个年头。 那时候,云州内,许多府衙的官员都被朝心宗杀了,云州治下,半数官职空着。 李祥一边走一边说道:“大将军还特意派人给我送了封信,让我好好照看你。” 他看向林叶:“年少有为啊。” 林叶道:“多谢大将军,也多谢大人关照。” 李祥一摆手:“都说了,你我都是军人,别那么客气,客气多了显得生疏,也显得俗套。” 他忽然压低声音说道:“林将军在云州城,想要休息好,其实也不大自在吧,郡主应该管的很严对不对?” 林叶心说这算什么问题? 想要休息好,回家睡觉就是了,哪有什么休息还自在不自在的。 这时候,就听李祥说道:“骏邺城虽然比不得云州城,可城中好去处也不少,我给林将军安排一个,绝对让林将军休息好。” 林叶就算是再不开窍,现在也懂了。 他连连摇头:“不必不必,我住官驿即可,只需睡上一觉......” 李祥却道:“都是军营里出来的人,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再说,我还不了解军营生活?” 他给了林叶一个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眼神。 林叶则给了他一个,李大人这不是要关照我,你这是要害我的眼神。 李祥要是真的这么安排了,别说远在七百里外的小姨不会放过他。 身边的子奈,那条特别棒也不会放过他。 李祥却误会了他的眼神,声音压的更低了。 “我听闻林将军年少,你不会,不会还是......小公鸡呢吧?” 他一说这话,林叶就想起来半路上楚家兄弟争论的那事,不由得有些不爽。 他立刻摇头:“我不是,我只是不喜欢!” 李祥眼睛睁大了:“唔......林将军是,喜欢,那个?你放心,你喜欢什么,我给你安排什么!”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诱惑之地 从云州城那边第一次来这的人,进城之前,心中大抵都会看不上骏邺城,觉得这里的繁华和云州相比要低不止一个层次。 可这里有着畸形发展的娱乐业,畸形到让人一进来就觉得自己刚才心中的那看不起是错的,应该立刻马上跟骏邺城道歉! 无法用语言来完美形容出骏邺城,因为任何语言在这都显得力量不够。 骏邺城里八成以上的商铺,不是青楼就是赌场。 甚至连酒楼生意都少,因为根本做不下去。 邺州府治李祥似乎对自己这十年来一手打造出来的产业,无比自豪。 他一路走一路介绍,越介绍越得意。 “我来的时候,骏邺城很穷苦,这里的人,大部分只是靠卖些小吃茶水来赚钱。” “骏邺城是什么地方?是从云州往歌陵的必经之地,而且从这往北,往南,三四百里都再没有一座稍微大些的城池。” “从冬泊和孤竹等国来大玉的商队,还有我们自己的商队,过往的行人,每天从骏邺城经过的至少有几千人。” 李祥笑道:“指望着赚他们一点小吃钱和茶水钱,能赚多少?” 他伸出两根手指:“这世上最赚钱的生意无非两种,一是色,二是赌。” 他说:“云州城比骏邺城的规模大,至少顶的上五个骏邺城,可是去年,骏邺城的税入是云州城的一半。” 他笑了笑,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得意之色。 “做什么,就要做好。” 他说:“我派人往各地去考察,最远,往北到过冬泊,往东出过海,往西到过西域。” 他手指向大街两侧的建筑:“这些青楼里的姑娘,都是我的人从各地精选来的。” 说到这他看向林叶:“其中来自域外诸国的姑娘,占了七成,到上个月为止,已经有三十六国的人了。” 林叶不知道说些什么。 林叶身后的高恭已经张大了嘴巴:“牛-逼啊......” 他这话就说的略显失礼,可是李祥听到后却哈哈大笑起来。 “这才是最中肯的评语。” 李祥道:“我告诉骏邺城的百姓们,要让每一个从骏邺城经过的人,从出城的那天开始,都盼着尽快回来。” 他说:“要想留住客人,要想做大做强,最主要的是靠什么?” 他看向林叶,林叶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李祥道:“是服务!” 他说:“我很严肃的告诉骏邺城的人,如果让我知道了,有客人是因为这里服务不好而不想再来了,是哪家做的不好,哪家就滚蛋。” 他手一挥:“看看如今这骏邺城,我若说家家户户都家财万贯是吹嘘,可家家户户都有余钱有余粮。” 高恭下意识的说道:“这是真牛-逼啊。” 李祥看了看高恭,他眼神里的意思是,你这家伙真识货。 李祥道:“如今,我们骏邺城每天接待的已经不只是来往的客商,还有专门来这里玩的。” 他指了指旁边的一家青楼:“从千里之外的涂州来了几个客人,上个月初来的,当时还吹嘘说,一家一家玩耍,不出十天也就玩厌了,可是一个多月了,他们还没出这一家青楼呢。” 他看向路边那迎客的小厮大声问道:“你回答我,骏邺城的宗旨是什么?” 那小厮大声回答:“回大人,是让客人流连忘返!” 李祥大声道:“不对,是让每一个客人都流连忘返!” 他侧头问林叶:“林将军,你知道我是如何做到,让每一个客人到了骏邺城,随便进一家青楼,哪怕连住一个月都不会厌弃的吗?” 林叶抬头看天空。 他也不是装,他是真的不懂。 李祥得意的说道:“完全是因为我发明了串场制。” 所谓串场制,就是打破各家之间竞争的壁垒。 不搞对立,不高封闭,而是各家联合起来,让各家的人来回串场,所得平均分配。 李祥道:“串场制说起来简单,可是要统筹起来就难了,务必做到详细且公平。” 林叶见他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连忙说道:“还是先去府衙吧,殿下大概也累了。” 玉羽成匆一摆手:“孤不累。” 林叶:“你累了。” 玉羽成匆:“孤,可以不累,孤还想听李大人再多说说。” 林叶在玉羽成匆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凡事皆有利弊,这里靠诸国来的女人吸引生意,可也是诸国密谍藏身的好地方。” 玉羽成匆一听这个,醒悟过来林叶的提醒。 他连忙点头:“还是去府衙吧。” 要说好色与怕死,他还是更怕死。 队伍在大街上路过,旁边一家三层木楼上,几个女子站在窗口看着。 她们打扮的花枝招展,看起来只是好奇这队伍,可是她们每个人看的地方都不一样。 等队伍过去之后,几个人回到屋子里,各自在纸上写了些什么。 然后把写了字的纸放在一处,这支队伍的人员配置,哪个需要特别注意,都清清楚楚。 屋子里,坐在一张躺椅上的赫连游歌闭着眼睛,等着手下人商议出来结果。 片刻后,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有着独特气质的女子走到他身边。 “大人,以我们现在的人手,想要强攻没有胜算。” 赫连游歌点了点头:“办法呢?” 那女子道:“观察了一下,队伍里有几个应该容易下手,尤其是那个林叶身边的三个随从,看起来就都是好色之徒。” 赫连游歌道:“绯池,这些事你拿手,你去安排。” 女子俯身:“知道了。” 在这座木楼的对面,是这骏邺城里有名的赌场,名为大名乐场。 这里的二楼上,也有几个人站在窗口看着。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在队伍从楼下经过后,回到屋子里坐下。 原本在修万仞面前也不显得有几分恭敬的金灵,在这个中年男人面前,始终低着头,似乎格外惧怕。 中年男人坐下后说道:“你们心里都知道,贵妃娘娘给你们的富贵,不是你们一个人的富贵,而是举族富贵。” 众人纷纷点头。 他语气平缓的说道:“所以,到了报答贵妃娘娘的时候,若谁惜命怕死,处置起来,也不是处置你们一个人,而是举族处置,明白吗?” 这句话,让这屋子里的人全都心里一紧。 “既然现在不确定,那个雪龙心到底在谁身上,那就让这支进了城的队伍,一个都别活着出去。” 中年男人说完后起身:“事成了,我会在贵妃娘娘面前为你们报功。” 两刻之后,府衙。 李祥还是有些不满意,因为这些客人竟然都不去玩,而是都留在府衙不出门。 这就好像,他用了十年心思打造了一个完美的作品,来了几个评委,却不打算看。 可他知道这些人都是装的,哪有男人不喜欢这个的? 他走到林叶身边,笑了笑说道:“从云州至此七百里,林将军手下人也都辛苦了,我看这样,林将军若不想出去转转,我安排将军手下人去玩玩?我交代下去,各家都会尽心招待,而且不用诸位破费。” 林叶道:“使团安全为重,还是免了吧。” 李祥道:“林将军是觉得我这骏邺城里不安全?” 林叶看着李祥的眼睛,李祥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罢了罢了,那就不去。” 他吩咐人就在府衙里设宴款待,在吃饭之前,有一群身穿细纱长裙的女子先款款而来。 她们就在这府衙后院里,丝竹声中,跳起了妙曼之舞。 李祥问玉羽成匆:“殿下,看着如何?” 玉羽成匆道:“身姿绰约,出水芙蓉,很好。” 李祥声音更低了些的说道:“这些女子都是娄樊人,殿下若喜欢,随便选几个?” 林叶皱眉:“李大人......” 话没说完,李祥连忙道:“是是是,安全第一。” 李祥却又笑着对玉羽成匆说道:“冬泊和娄樊是死仇,以殿下身份,亲自上阵杀敌自然不妥,可若亲自上阵处置一下这些娄樊女子,那也是一样的快活。” 玉羽成匆看向林叶。 林叶道:“吃饭。” 玉羽成匆立刻拿起筷子:“吃饭吃饭。” 李祥倒是也还算识趣,看林叶脸色有些不好,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吃过饭,高恭跟在林叶身后说道:“我看这李大人有些不对劲,这里环境又复杂,小爷,需不需要我出去打探一下消息?” 林叶看了他一眼。 高恭连忙道:“这里处处凶险,我绝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 林叶:“再多嘴,我让人打断你三条腿。” 高恭叹了口气,不敢再说了。 楚淡容道:“就是,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如何能担此大任,万一出个什么闪失,你应付不来。” 楚定从道:“这般凶险的地方,你难以把握,还得是我们兄弟俩......” 林叶道:“你们出去,非但腿打断,手指都给你们掰了。” 楚淡容和楚定从对视了一眼,也都叹了口气。 到了这般人间天堂,却不准他们出去玩耍,这滋味是真难受。 到了夜里,楚家兄弟两个站在府衙高处,往四周看着的时候,更是长吁短叹。 “看看这满城灯火都透着香气。” 楚定从:“你我兄弟,刚猛雄霸,却不能在此地留下威名,着实可惜。” 楚淡容:“那是这骏邺城的损失。” 就在这时候,两个人看到距离府衙不远处,隔了一条街的那片房子后边,竟是有个很大的水池。 一群身穿轻纱的女子,正在水池便打闹嬉戏,那场面是真带劲儿。 看那院子里灯火通明,可是这个距离,着实是看不大清楚。 楚定从起身:“不忍了。” 他要走,楚淡容拉了他一把:“你要去哪里?” 楚定从:“搞个千里眼看看。” 楚淡容:“蠢不蠢,还搞个千里眼,难道我们自己没有眼。” 他深吸一口气:“过去看!” 楚定从:“你等我片刻。” 楚淡容:“又等你做什么?” 楚定从:“我去搞个千里眼,近处看!”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兄弟齐心 别说人,这院子就美的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 也不知道这水池边上放了些是什么,竟是有淡淡白雾似的东西飘绕,在灯火下,这些白雾透着金光,美轮美奂,如在仙境。 水池就在院子正中,碧水清波,这水池一圈的石材,看着竟像是白玉垒砌。 水池中那些妙龄女子来回游动,宛若人鱼,水池边上也有几个在追逐打闹,嬉声阵阵。 尤其是看池边上那几人,身上只穿了轻纱,被水打湿之后,那妙曼身材更是令人一眼沉迷。 楚淡容从院墙外偷偷露出头来看,他倒也不是生性猥琐,只是因为他觉得此时翻墙进来大概会快些。 可才一露头,没想到竟是被一个女子看到,那女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笑着朝着招手。 这灯下看美人,美人媚眼如丝,肤如凝脂。 纤纤玉手朝着楚淡容那么一勾,楚淡容就觉得自己是魂儿被勾住了,不由自主的翻墙跳了进去。 楚定从看他跳了进去,犹豫片刻后也跟着跳了进去。 楚淡容笑眯眯的往前走,楚定从不一样,哪怕都进院来了手里还拿着个千里眼在看。 这群女子之中,有个看起来虽然年纪已经不算小,可不管身材还是样貌都绝对出众的女子,柳腰轻摆的走到楚淡容面前。 “公子,为何正门不走,非要走歪门邪道?” 说话之际,那声音都像是酥糖一样,听进耳朵里却让人心里痒痒。 说话的这女子,正是赫连游歌的手下,早已在大玉潜伏多年的娄樊密谍绯池。 楚淡容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看了两眼三眼四眼五六七八眼。 这女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成熟韵味,轻纱已经湿了,所以那身材完全展现出来。 说凹凸有致不足以形容。 见这家伙对自己如此直接的看,丝毫也不避讳,绯池随即笑了起来。 她问:“公子是等不及从正门进来了吗?我们在这里等公子,也都是等不及了呢。” 楚淡容朝着她伸出手,飞驰非但没有躲闪,反而还微微抬着下巴眯起眼睛看他。 楚淡容的手落在绯池的香肩上,触手便是滑-润的感觉。 然后他手上一发力。 “你给我起开!” 楚淡容一把将绯池扒拉到一边,朝着水池里那些还在游水嬉戏的小姑娘冲了过去。 他一边跑一边嫌弃:“自己多大岁数了心里没点数?还有脸在我面前搔首弄姿!” 这把绯池气的,脸色瞬间就白了,眼神中也闪过一抹寒意。 楚定从在她身边蹲下来,扶着她的胳膊:“真是抱歉,我朋友太粗鲁了,他这个人眼光粗浅,一直都觉得女孩子还是年纪小一些的可爱,所以才会冒犯你。” 绯池伸出手:“还是公子你贴心,劳烦公子扶我起来,方才摔倒还扭了腰,公子扶着的腰可好?” 楚定从扶着绯池起身,绯池脸色微微带着些红,哪里像是演出来的,绝对浑然天成。 她说:“我过去都不曾遇过如公子这样温柔体贴的男人,公子的眼光也好......” 她话没说完,楚定从伸手在她肩膀上扒拉了一下。 “我都扶你起来了,你还叽叽歪歪个什么,让开啊。” 楚定从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是说他眼光粗浅,只觉得女孩子还是年纪小一些的可爱,说的是他粗浅,又没说他说的不对。” 说完后,楚定从也朝着水池里那些女子跑了过去。 绯池站在那,只觉得突然间就想刀两个什么。 可是她有赫连游歌的交代,所以这心中怒意也只能是强行压了下来。 作为在骏邺城里潜伏多年的密谍,而且还做的是这个行当,当然不可能如此的不懂隐忍。 再说了,府治李祥李大人对她们的交代是......服务至上。 于是,绯池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后,脸上又堆起了那妖颜魅惑的笑意。 她款款走到楚淡容身边:“公子喜欢年纪小一些的啊,那公子早些跟我说,我给你安排最好的。” 楚淡容不理她,只是看着水池里那些女子嘿嘿笑。 绯池又看向楚定从:“公子也喜欢的话,我帮公子介绍一下诸位姑娘如何?” 楚定从伸手就一扒拉:“你挡着我了。” 这一下,又把绯池扒拉到一边去了,绯池这次都不是气着了,而是惊着了。 这天地下居然还有这样两个奇葩。 先进来的那个,只是坐在那看着姑娘们游水傻笑,后进来的那个,都特么快近在咫尺了,手里还举这个千里眼。 她站在那愣神了好一会儿,哪怕她经验丰富,此时也有些力不从心。 主要是,她不知道从何处入手,又是该说些什么让那俩人上当。 人是进来了,可是赫连游歌的命令是要一网打尽,只来了两个的话,下手太早,就可能打草惊蛇。 按照计划,她们是要勾引几个人过来,等那林叶察觉之后,必会到这边来寻找。 到时候,首要目标自然是除掉林叶,若不能除掉就死死困住,给其他人下手杀玉羽成匆拖延时间。 绯池站在那愣了一会儿后,忽然间醒悟过来,别管这俩人是不是奇葩,反正都是来了。 只要把这俩人留在这,那林叶察觉到少了人自会来寻找。 于是绯池回头吩咐道:“给两位公子上酒。” 她手下几个人便快步离开,不多时,这些身穿轻纱的女子便端着美酒和点心水果回来。 她们把东西在水池边摆好,绯池上前温柔说道:“两位公子,不如坐下来好好享受一番。” 楚淡容一回头:“要钱吗?” 绯池心口里又一疼。 可她还是努力的笑着说道:“公子第一次来,这些就算是我请公子的。” 楚定从:“我们两个大男人,跳墙跑到你这里来已显得有些过分,还要让你请客,这真的是......” 绯池刚要说公子不用客气。 就听到楚定从继续说道:“这真是得说声谢谢,不然我都过意不去。” 楚淡容:“说两声,替我也说一声。” 楚定从:“你自己没带嘴吗?人家就在你面前,你自己不说,非要我替你说?” 楚淡容:“你替我说一声怎么了?难道连一句话都不能帮我?” 楚定从:“这不是帮不帮你的问题,这是讲不讲道理的问题,你这样做,就没有礼貌。” 楚淡容:“你说的是讲道理的问题,为何又说我没有礼貌?” 楚定从:“没有道理的人,当然也没有礼貌。” 楚淡容:“扯淡,这咱们就得说道说道了,不是我跟你抬杠,这事就得掰扯明白了。” 绯池一看俩人要吵起来,连忙上前:“两位公子千万不要伤了和气,咱们先喝一杯酒,我再让姑娘们给两位公子舞上一曲。”楚淡容:“也好。” 楚定从:“不好,你说掰扯就掰扯,你说不掰扯就不掰扯?” 楚淡容:“你还想怎么样?” 楚定从看向绯池道:“这位......大婶,他不说谢谢,那这酒你就不能请他,你就得收钱。” 绯池道:“收钱收钱,两位切莫再吵了,还是先喝杯酒消消气吧。” 楚淡容:“收钱谁特么喝你酒。” 说完又坐在一边看着那些女子游水去了,似乎这天下间的事,都不如看她们游水重要。 关键是,他还真的就只是看,甚至看着看着,眼神都变得无邪起来。 又看了能有半刻左右,楚淡容忽然间下水了,这让绯池心里一喜。 却见那家伙一边蹚水过去一边说道:“你们这游水的姿势就不对,我看了好一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来来来,你们看我何如游水,你们跟着学。” 绯池下意识的看向另一个。 楚定从道:“他这人就这样,见不得有人做事不对,对了,那酒你收他钱,收我的吗?” 绯池连忙回答道:“不收不收。” 楚定从:“不收?怎么的,是看不起我吗?收他的钱不收我的,是觉得我没钱?” 他把酒杯推到一边:“不他妈喝了。” 绯池面对过很多人,这些年迎来送往,她也算是在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 这俩人这样的,就都没见过。 她不得不问一句:“那,公子觉得是该收,还是不该收?” 问完了就后悔了,自己和他掰扯这个有什么用! 果然,楚定从一听这话就来劲了,站起来,掐着腰看着绯池教训道:“这店是你的,你要收钱就收钱,你要不收就不收,你来问我是什么道理,你问我,是觉得这店该我做主吗?如果是该我做主,你赚了的钱给我吗?如果你赚的钱都给我,你跟我收什么钱?” 绯池愣了片刻后,便开始往自己身上看,像是在踅摸着什么。 楚定从:“你是在找凶器吗?你-他妈穿的跟个蚊帐似的,拿什么地方藏凶器?大婶,你这浑身上下除了褶子能藏东西,哪里还能藏?” 绯池就算再能忍,此时也已经忍不住了,扑上去:“我咬也要咬死你。” 楚定从往旁边一闪避开:“你咬我?我还咬你呢。” 说完他也扑了上去。 那边,水池里的几个女子见到绯池动手,她们以为这是到了时机。 于是朝着楚淡容冲了过去,几个人在水中将楚淡容团团围住。 楚淡容看了看:“不用围着这么近的看,你们围的这么近我施展不开,下边我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是一个猛子下去十丈远,都让开些。” 那几个女子却同时出手,扑上来要把他生擒。 哪想到,这楚淡容在水中竟然宛若游鱼,就在那人缝里钻了过去。 钻过人缝的时候,还换成了仰泳姿势。 这几个女子也气急,转身游过去追他。 楚淡容一边仰泳一边笑道:“就凭你们几个还想在水里追上我?你们根本就不了解,什么叫水下无敌。” 他一发力,身子竟是能破浪而行! “鄙人,绰号小浪催,你们在我面前,就不必献丑了。” ...... ...... 【周五把周边送出去,公众号十个,书评区五个,公众号留言前十送,书评区盖楼,规则在盖楼贴。】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要守规矩 楚家兄弟两个,把这整个院子都搞的鸡飞狗跳,乱成了一锅粥似的。 一群身穿薄纱的女子追着楚淡容,可楚淡容在水池里来回游动,比鱼还要滑,一群人竟是堵他不住。 至于楚定从,这家伙和绯池两个人在院子里你追我赶,打的更加热闹。 于远处看着这一幕的赫连游歌,已是面沉如水。 挺好的一个计划,怎么就被两个败类给搞的这般丑态百出。 可此时林叶还没来,若这时候动起手来,万一有什么闪失,计划也就真的彻底落空。 他都在怀疑,绯池等人如此愚蠢,是怎么在玉国内潜伏下来的。 而与此同时,林叶也坐在府衙的屋顶上,用千里眼看着这边。 他确定楚家兄弟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因为危险的是他,是玉羽成匆。 这一路上说是凶险,可实际上,对方下手的地方也不多,这骏邺城是首选之地。 第一,再往南虽然水路纵横,地势复杂,便于埋伏,可是他们杀了人想脱身也几乎没有可能。 第二,骏邺城里没有上阳宫的人,最近的在往南二百多里的地方才有,往北要到七百里外的云州。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想下手的人会顾虑,因为越往南,上阳宫的分司就越多。 第三,骏邺城确实是最适合密谍藏身的地方,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好的不得了。 林叶知道他们会选择在这,他们应该也知道林叶知道他们会选择在这。 就看谁做事更周密,更有心机。 就在这时候,邺州府治李祥竟是到了林叶身后,林叶似乎知道他会来似的,所以连头都没回。 “你不去?” 李祥问林叶。 林叶摇头。 李祥道:“林将军那两个手下,似乎惹了麻烦,难道不应该去排解一下?” 林叶:“我在契兵营的时候,手下人也都不喜欢我。” 李祥听他莫名其妙的冒出来这样一句话,有些不解。 他问:“为何?” 林叶道:“因为我多事,该管的不该管的都管。” 李祥沉默。 片刻后,他问林叶:“若林将军的那两个手下,真的在那边出了什么意外,林将军岂不后悔?” 林叶道:“这里是骏邺城。” 李祥:“是骏邺城,怎么了?” 林叶:“死两个护送使团的人,先找你,才找我。” 李祥:“林将军你在云州城的时候,也这么说话吗?” 林叶:“不。” 李祥心说谅你也不敢啊,在大将军的地盘上,你说话做事还不是要规规矩矩。 林叶道:“我在你这,说话还客气些。” 李祥不说话了。 林叶起身,李祥见他要走,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林将军这是要去哪儿?” 林叶指了指楚家兄弟那边。 李祥道:“林将军这人有意思,我才问过你去不去管,你说不去,现在又要去。” 林叶回头看了他一眼:“帮我个忙。” 李祥问:“什么忙?” 林叶:“把我在契兵营被人讨厌的事,也讲给大人你的手下们听听,看看他们什么反应。” 说完一掠飞下屋顶。 李祥心说这么臭屁的人,传闻大小姐看他跟看着心尖大宝贝似的,大小姐的眼睛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反正他看半天也没看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就因为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可他嘴巴臭啊。 林叶朝着那家青楼纵掠过去,李祥则看着他过去,不管怎么说,他倒是也希望林叶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在黑暗中,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 李祥点了点头,暗影处的似乎动了动,像是有什么身影,又像是虚空扭曲。 林叶纵身进了那院子,楚家兄弟还在折腾,林叶一进来,他们却敏锐的察觉,立刻抽身出来。 见林叶到了,站在暗处的赫连游歌眼睛眯起来。 他心中有些得意,刚要下令动手,可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好顺利。 他希望绯池能勾引来林叶那边的几个人,然后就来了两个。 这不仅仅是顺利的问题,还是一个无视了概率的顺利问题。 因为今夜住在府衙里的人很多,除了林叶的人之外,还有冬泊人,还有其他人。 为何就那么顺利的是,是林叶两个手下来了? 而此时,他希望林叶能来,林叶也就来了。 一念至此,他才刚刚升起来的那些许得意,瞬间就消散无形。 沉默片刻,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身走了:“你们把人拿下,带到书房来见我。” 他大步离开,手下人随即全都往上压。 赫连游歌一直都贴着暗处走,不让自己置身在灯火照耀之下,然后他看到了墙边上的竹子。 沉思片刻后,他将竹子小心翼翼的切断一根,然后选了一截比较长的空管含在嘴里,到旁边水井处,顺着水井爬了下去。 他不敢带人走,人多就会目标大,此时的他,已经预感到了巨大的危险到来。 后院那边。 一群人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他们手里都拿着制敌的兵器......吹针。 吹针上抹了药,只要有一针能命中,别说是个人,就算是一头牛也会被放翻。 他们迅速出现,至少数十人围着林叶他们开始攻击,几十管吹针飞出去,在这夜里难以察觉。 吹针不似飞器那么明显,而且几乎没有任何声音,防不胜防。 可是林叶似乎早有预感似的,喊过来楚家兄弟,见那些人出现,立刻就撑开了他的黑伞。 黑伞足够大,把伞面稍稍收下来一些,像个帐篷似的,把三人护在其中。 飞针打在黑伞上发出很轻微的声响,却并无一针能打透进来。 楚淡容在左边抱着林叶的腰,楚定从在右边抱着林叶的腰。 这样做,当然是为了节省一些空间,并无其他意思。 “二当家,你这腰能不能防雨?” 林叶:“嗯?” 楚淡容:“不是......你这伞,能不能防腰。” 林叶抬起手,把楚淡容的手从自己腰上拿了下去。 外边的声音忽然间变大了,不只是飞针打在伞面上如落雨一样的声音。 “二当家。” 楚定从看着黑伞外边,隐隐约约有火光似的,他问:“能防火吗?” 林叶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楚定从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汗,他看向林叶,眼神之中有些疑惑,还有些无辜。 林叶语气平淡的说道:“防火很好,防热差一些。” 楚淡容道:“防火,又防水,还防兵器,暗器,也就是说伞面编织的足够细密,密不透风的那种。” 林叶看向他。楚淡容:“对不起。” 林叶闭气。 楚淡容:“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可能是着凉了......我刚才问二当家的意思,就是想知道,防不防屁。” 楚定从一巴掌扇在楚淡容后脑勺上:“防毒都能行,防屁当然也行,他妈的你从里边放,你还有脸问?” 他俩都被臭的不行,可见林叶,却好像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他们哪里知道林叶会闭气,所以心中对林叶的敬佩,又提升了一个层次,只觉得二当家是真能忍。 又片刻后,外边的声音再次有了变化,似乎是喊杀声。 楚淡容问:“要不要出去看看?” 林叶屏气凝神感觉了一下,没有飞针和火再次袭来,所以将黑伞打开。 在伞开的那一瞬间,一圈精甲武士围上来,无数的双发弩已经对着他们,差一点就直接怼脸上了。 院子里有不少尸体,看起来死相大抵相同,全都是被射死的,每一具尸体都像是个刺猬一样。 如此多的甲士出现在这,难怪刚才听到那么乱的动静。 只是,这些精甲武士,看起来可不是北野军。 从他们身上如此精良的装备来看,连北野军都比不过他们,更不可能是这骏邺城里的城防队伍。 这些士兵身高几乎都差不多,身上穿着黑甲,脸上带着黑色铁面,冰凉凉的,像是一层钢铁之躯。 之前那些身材妙曼的女子,此时七八成都已被射死,活着的几个,也被极为粗暴的按在地上。 楚淡容看了看,摇头,满眼都是好可惜。 楚定从则往四周看了看,没见到那个跟他对咬的女人活着,他此时也叹了口气,也满眼都是好可惜。 “不许乱动。” 一个看起来格外雄壮的将军大步走过来,看了看林叶他们三个。 “谁是林叶?” 林叶回答:“我。” 那将军又指了指楚淡容和楚定从:“这两个人是谁?” 林叶:“我部下。” 那将军点了点头:“你们两个回府衙去,不准随意离开房间随意走动,违令者斩。” 楚淡容这种人,张嘴就想说凭什么管我。 幸好林叶挡了他一下,把他几乎脱口而出的话给挡了回去。 “林叶,你随我来。” 那将军转身就走,林叶交代楚家兄弟回去老老实实的,不让出门就一定不要出门,否则真的可能会死。 若那将军说的,楚家兄弟才不鸟他,哪怕看起来那将军挺吓人的,这四周密密麻麻的黑甲武士更吓人。 林叶说,他们两个就听,乖乖的回去。 将军带着林叶穿过这青楼院落,在前边正门出去后,顺着大街又走了大概二三里多远才到地方。 这里是好大一片庄园,林叶进城的时候从这路过,园子门口好像的匾额上,写的是丰园。 说起来这丰园也有些过往,当年权倾天下的那位宰辅大人,老家就是骏邺城的。 这丰园是他当权时候,派人回来修建,规模极大,据说占地能有近百亩。 这般僭越的园子,被查到当然就是大罪,可宰辅当权,谁能查他? 结果宰辅就挂了。 林叶到门口的时候,那将军一伸手把林叶拦下来。 “就在门外等着,不喊你进去,就不要胡乱走动,更不要大声喧哗。” 说到这,他又多看了林叶一眼:“若惊扰圣驾,死罪难逃。”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不对劲 此时此刻,非但林叶在这丰园门口等着,邺州的府治李祥居然也在。 那个将军进丰园后,李祥就挪过来,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笑着说道:“林将军,好巧。” 林叶看了他一眼:“李大人,好早。” 李祥道:“我有件事很好奇,实在是有些忍不住,如果我问了,你能不能不怼我?” 林叶:“好。” 李祥:“你是怎么猜到的?” 林叶又看了看李祥,然后摇头道:“没猜到。” 李祥:“你是没猜到天子驾临,而不是没猜到这城中已有准备,我问的是后者。” 林叶:“因为你。” 李祥:“为何?是我露了什么破绽吗?” 林叶道:“李大人从一进城,就不遗余力的向我们介绍你这骏邺城,还不停的劝说我们好好玩玩。” 李祥沉默片刻后叹道:“原来是热情过头了。” 林叶:“热情?” 李祥笑了笑:“确实也不都是热情,若林将军你们出去好好玩玩,那么那些刺客当然会更容易暴露出来。” 林叶往旁边挪了几步。 李祥:“林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林叶没回答。 但是挪了几步就已经是回答,不过是想离你远一些,你自己难道看不出?还有脸问? 这种安排,不可能是天子亲自下令,天子还没有闲到那个地步,拉低无数层身份后,亲自调度指挥抓几个密谍和刺客。 因为这种事,和他身份真的相差太远了。 指挥得当,事情办好了,对于天子来说能有什么好处? 无非是臣下们拱手作揖的几句马屁,况且那些马屁他都已经听了八万六千遍,早已经腻了。 可这事若是没能指挥好,出了乱子,那岂不是会让那些家伙在私底下胡乱议论。 保持高高在上的一条格外重要的行事准则就是......别随随便便下来。 这事不是天子筹谋策划,那也不可能是李祥这种地方官。 天子太高,李祥太低。 所以李祥不停劝说林叶他们出去玩玩,用以勾引出刺客和密谍露面,只是因为他想自己立功,在天子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林叶当然要离他远一些。 李祥看林叶这个样子,忍不住无奈的说道:“天子驾临骏邺城是半个月之前,这里早已是铜墙铁壁,林将军若觉得我是想靠让你做诱饵来博取功劳,那林将军就错了。” 林叶还是没理他。 李祥道:“天子今夜要见你,万一你死了,我能脱罪吗?” 林叶还是不理他。 因为李祥又怎么可能知道,天子今夜要见林叶。 还是那句话,天子太高,李祥太低。 李祥正说着,从里边出来一个穿着锦衣的年轻人,看起来脸色有些白,但人却很精神,他那白不是病态的白。 这人长的格外标志,虽是穿了一身男装,可这张脸真的是让人雌雄不辨。 若他换上女装的话,这世上九成的女子大概都不如他美。 林叶自然不认识这个人,李祥认识。 见这年轻人一出门,李祥连忙俯身道:“见过古总管。” 林叶不认识,但他听到古总管这个称呼也就知道是谁了。 当今天子最宠信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后宫的万贵妃,一个是御书房的秉笔太监古秀今。 “李大人好。” 古秀今客气的和李祥打了招呼,然后看向林叶:“这位就是云州契兵营将军林叶林将军吧?” 林叶回礼道:“正是。” 古秀今笑了笑道:“林将军跟我进来吧,步子要轻些,圣人不大喜欢嘈杂。” 毫无疑问,这不仅仅是一句提醒,还是一句示好。 作为御书房的秉笔太监,天子近臣,连朝中一品大员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的人,为何要向林叶这样一个边缘小人物示好?这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所以连李祥都有些吃惊。 林叶再次行礼致谢,然后跟着古秀今进门。 古秀今一边走一边语气温和的说道:“圣人本早就该睡下了,什么事儿都等到明早再说,可圣人听说林将军今日到了,便睡的晚了些,等着见林将军。” 只有玉天子身边格外亲近的人,才会称呼他为圣人。 满朝文武,大概连左相万域楼都不能如此称呼。 古秀今道:“一会儿见了圣人,要懂规矩,要知礼数,说话的时候,尽量不要抬头看着圣人。” 林叶回道:“知道了。” 古秀今:“林将军真的才十五岁?” 林叶道:“是的。” 古秀今忍不住赞叹道:“年少有为,以前如林将军这样的人,我都是从古早的传说故事里听过,今日见到了个真的,我也很开心。” 穿过了丰园的前院层层建筑之后,后院那巨大的园子就出现在面前。 只是因为有些黑,所以看不大清楚传闻壮阔之内藏秀美的丰园到底是什么模样。 这也让林叶好奇,既然天子住在丰园,为何丰园中不多点一些灯火? 似乎是感觉到了林叶在想什么,古秀今轻声解释了一句。 “圣人说,万事万物,皆是自然天道,天黑是,天亮也是,圣人循天道而治天下,所以,该是黑的就是黑的,该是白的,就是白的,黑白分明,在天道,也在人心。” 林叶心里微微一怔,他一时之间也不确定,古秀今最后这句话,是不是在提醒自己什么。 到了一排茅屋前,古秀今让林叶停下来等着。 在这,林叶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内劲又开始躁动起来,小周天神术,竟是有些要自动陨星起来的迹象。 林叶连忙深呼吸,压制住这种躁动。 这种躁动,比他到了天水崖的时候还要强烈一些,所以在这看起来不起眼的茅屋中,一定有上阳宫的大高手。 林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心机城府,都绝对不输给有几十年阅历之人。 可他还是猜不到,天子居然就在距离云州七百里的骏邺城。 所以......那雪龙心对于天子来说,看来是太重要了。 能让天子移驾,除了生死之外,其他的事都不算大事。 这茅屋,应该是整个丰园里最不起眼,也最简陋的地方,天子却选择在这,其性格也可见一斑。 茅屋外边也没见有多少大内侍卫在,所以又能推测出,天子身边可能跟着一位赋神境的超级强者。 有这种强者陪伴左右,何须那么多大内侍卫在四周戒备。 想着这些的时候,古秀今从茅屋里出来,朝着林叶招手:“林将军,圣人叫进。” 林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迈步进了茅屋。 这茅屋,原本只是丰园中用作存放工具杂物的地方,是天子到了之后才收拾出来。 屋子里陈设格外简单,只有一张木桌,几把椅子,还有一张看起来应该不会有多舒服的木榻。 林叶进门后,本该行礼,可他却似乎忘记了古秀今的提醒,竟是先看了天子一眼。 天子穿着随意,一件长衫睡袍在身上,上边扣子都没有系好,他斜靠在榻上,正在和端端正正坐在对面的那个人说着话。 林叶进门的时候,天子也看向林叶。 天子看起来,竟是有些看不出大概年纪,那张面容像是三十几岁,可两鬓却都是白发。 这张脸,林叶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会是什么模样。 可当真见到了,才发现和自己幻想中的那无数个,都不一样。 天子身上有一种慵懒之气,那张脸又很有书卷气,他不阳刚,面相阴柔,但不是弱也不是女子的那种软。 “臣,云州契兵营将军林叶,拜见陛下。” 在古秀今轻轻咳嗽了一声后,林叶像是才反应过来,俯身行礼。 天子笑了笑:“朕早就说过,臻天对人有偏爱。” 坐在他对面那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俯身:“陛下说的是。” 天子看了他一眼:“朕说什么,你都说是,那左相就说说,朕说的偏爱是什么?” 这人,竟是大玉权臣,左相万域楼,万贵妃的父亲。 万域楼道:“陛下的意思是,林将军非但年少有为,胆识过人,连身材样貌都是一流,得臻天偏爱。” 天子笑道:“林将军,你现在可以谢谢左相的夸赞了。” 林叶朝着万域楼抱拳:“谢左相大人。” 按照大玉立国时候的官制,朝廷设立左右两相,可当今天子即位,灭了那曾经权倾朝野的宰辅后,便一直都没有再设双相,似乎在他看来,双相有些多余。 天子问:“你是前怯莽军大将军刘疾弓的养子?” 林叶回答:“不是大将军养子,是大将军夫人养子。” 天子嗯了一声,似乎对林叶这句话回答格外满意。 天子又问:“刘夫人已经去世了?” 林叶回答:“回陛下,是。” 天子道:“朕亏欠她。” 这四个字,让林叶心里一震。 天子仔细看了看林叶,然后对万域楼说道:“刘疾弓满门忠烈,当初朕因为听信谗言,未授封赏,朕想起来,便时时后悔。” 万域楼俯身道:“幸臻天不绝忠臣传承,如今林将军虽年少,已有几分大将军当年风采。” 林叶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天子道:“当初刘疾弓有辅佐社稷之功,有护卫江山之功,朕加封他国公爵位,可惜,他的几个孩子也为国尽忠,死于边野。” 他说到这看向林叶:“但你实在年少,虽有军功,却不能承袭国公之位,这样吧,你先领个三等候。” 林叶俯身:“臣未有寸功,不敢得陛下如此厚赏。” 万域楼道:“陛下说你可以,你当然可以。” 天子笑道:“你身上是不是还带着杀敌所获的军牌,那不是军功是什么?” 林叶一惊。 相对于这位最爱分封的天子,曾经分封出去的那么多王公来说,一个三等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可是在这个时候,他给林叶封侯,这就更加不对劲起来。 天子问万域楼:“就封号承勇如何?” 万域楼俯身:“再合适不过了。” 天子笑了笑:“那就传旨下去吧,怯莽军大将军刘疾弓养子林叶,忠诚果敢,屡立战功,朕心甚慰,加林叶三等承勇候,军职进正四品。” 见林叶有些发愣,古秀今轻声提醒:“林将军,谢恩。” 。。。。。。 。。。。。。 【今天是5月12日,2008年的今天,那场地震灾难中,有许多人离开了,我想在这和大家一起深切缅怀他们,也祈愿我中华,国泰民安。】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天子说 林叶回到住处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为何他就被封侯了。 虽然是不能世袭的三等候,而且还是天子随口说出来的什么承勇封号。 可侯爵就是侯爵,那是多少边军将士,穷尽一生却瞭望都望不到的高处。 就因为杀了那些镜台处的娄樊人,就能封侯? 林叶觉得自己不配。 林叶坐在那一直都在思考,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自己到底是有多少地方没有考虑清楚。 从丰园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到了后半夜,他预测这一路上会出现的凶险,在骏邺城就戛然而止。 哪还有什么凶险? 天子都不在歌陵,何必再去歌陵。 如果说此时的林叶他们是一群蚂蚁,准备刺杀他们的那些人也是一群蚂蚁。 那么藏起来的那些蚂蚁,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就被浇下来的一壶开水全都烫死了。 这壶开水不是天子,提着水壶的人也不是天子,随口命令某个人提着一壶水浇死了一群蚂蚁的人,才是天子。 这就是差距。 时间就这样一息一息的过去,林叶总是觉得,自己好像就差那么一点就能把事情想清楚。 可就在这时候,有人来传旨,让林叶再去丰园。 林叶算了算,距离天亮最多还有一个时辰,那位身体不适的天子还真能熬。 等再到丰园的时候,这里显得冷清了许多,迈进院子的第一步,林叶就感觉自己被人仔细的看了一遍,看的很快,一扫而过,但就是仔仔细细。 那双眼睛不知在何处,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是眼睛,而是某种内劲的探查。 这种感觉很不好,林叶有一种自己一丝不挂站在别人面前的羞耻和恼火。 而这羞耻和恼火的根源就在于,不是被人这样审视了,而是被人这样审视了之后,他现在没有掀桌子的实力。 他感觉到了自己被人肆无忌惮的扫了一遍,可他此时却连对方是谁,对方在哪儿都不知道。 而这个被审视了一遍的过程,又是那么的轻描淡写。 似乎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便确定他是个毫无威胁的人。 此时这个时间,也是夜里最冷的时候,哪怕是夏天,在这个时候也会让人有些淡淡的寒意。 大概,就是夏天夜里,每晚第一次醒过来,伸手拉过薄毯盖在身上的时候。 林叶走到那茅屋门口,古秀今就在门外站着,这个看起来秀气和文弱的总管太监,脸上依然没有丝毫倦意。 “侯爷,早。” 他那么自然而然的打了招呼,仿佛林叶不是他才见过一次面的人,而是一位认识多年的老友。 林叶回礼:“古总管早。” 古秀今笑着说道:“以后侯爷就不能再叫我总管了,可以直呼名字,侯爷忘了,你已有爵位在身。” 林叶道:“行,记住了,古总管。” 这句话,让古秀今眼神明亮了一下,他的笑容也更加和善起来。 他笑着说道:“圣人在用早膳,侯爷可能要等一会儿,所以我提前在这候着侯爷,跟侯爷说一声。” 林叶笑道:“那我就在外边等着,古总管不用陪着。” 话刚说完,茅屋里就传来玉天子的声音。 “让林叶进来吧,再加一副碗筷。” 这似乎是一句很平常的话,可是古秀今听了后,居然眼神里出现了一种光彩。 他压低声音对林叶道:“侯爷,大幸。” 连林叶被封为侯爵的时候,他都没有说出这样的两个字。 似乎陪天子吃一顿早饭,远比封侯要值得开心,也更为难得。林叶进门,没有再如之前一样先看玉天子一眼,而是低着头。 哪有什么天真无邪,只是林叶表现出了一个年轻人该有的好奇罢了。 现在,他该表现的是,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敬畏。 “坐过来吧。” 玉天子的声音稍稍有些沙哑,大概和一夜没睡有些关系。 “朕吃的清淡,你还习惯吗?” 他问。 林叶看了看桌子上的早餐,确实很清淡,粥,青菜,煮蛋,还有拌好的萝卜丝,以及一碟腐乳。 林叶回答:“臣吃什么都习惯。” 玉天子笑了笑:“谎话,朕知道你吃东西精细,很挑剔。” 林叶心里一震。 之前见玉天子的时候,玉天子直接说了出来,林叶身上带着娄樊镜台处的军牌。 现在,玉天子有直接说出来,林叶吃东西精细,也挑剔。 见林叶有些发呆,玉天子笑的更加畅然起来。 “被朕的话吓着了?” 他示意古秀今把新拿过来的碗递给他,他起身为林叶盛粥。 林叶连忙也起身。 玉天子示意他坐下:“朕如果说,朕一直都知道你,朕也一直都知道刘夫人过的如何,你信吗?” 林叶回答:“臣,信。” 玉天子道:“从大将军刘疾弓阵亡于北疆边野之后,到你亲自操持了刘夫人的葬礼,这期间,刘夫人一共有过十六次危险。” 他把粥碗放在林叶面前:“朕,也都知道,因为这十六次凶险,是朕的人所化解。” 他端起自己的粥碗喝了一口,看向林叶:“怎么不吃?” 林叶也端起碗,低头喝粥。 玉天子道:“朕是天子,大玉的皇帝,除了北边的娄樊外,大玉周边七十二国,称呼朕为圣皇。” “朕若说自己是天下共主,略显吹嘘......可朕有足够的身份,足够的权势,让朕无需和别人去解释什么。” 林叶回答:“是。” 玉天子道:“那朕为什么要和你解释?” 林叶起身:“臣,愚钝。” 玉天子道:“因为朕心里有愧,朕难道分不清楚谁对谁错,分不清楚忠贞奸佞?” 他指了指椅子:“坐下,一边吃一边听朕说,朕既然准备和你说这些事,就会把话说的清楚,你也无需回什么,朕只是让你听着。” 他把粥喝完,碗里连一粒米都没有剩下。 “朕,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可以按照朕自己的心意说话做事。” 他起身,林叶又要起身,被玉天子一手压着肩膀按了回去。 玉天子道:“朕不知道刘疾弓忠心耿耿?朕不知道怯莽军一万多将士就该重赏?” 他摇了摇头:“可是,那时候的朕,还不是一个完完整整的皇帝。” 他看向古秀今,古秀今俯身,然后退了出去。 片刻后,外边的护卫也离远了些,把外边的屋门也关上了。 玉天子走到窗口,看着外边那漆黑如墨的天空。 “朕那时候,演的辛苦,也演的卑微,朕给那些不该封侯封王的人分封,却不给忠诚勇敢为国拼死的将士以抚恤。” 他转头看向林叶:“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林叶没有立刻回答。 玉天子看他表情,点了点头:“你知道,但你不敢说。” 玉天子伸手拿过来一件衣服,披在肩膀上。 “朕演了那么久的无能之辈,就是为了以后的朕,可以不去演,朕要救的不是朕自己,而是大玉。”“朕害怕的不是大玉有权臣,害怕的是权臣不忠,若忠心如刘疾弓,朕不怕他做权臣,永远都不怕,朕把整个江山都交给他来守着,朕都不怕。” 他问林叶:“朕忽然和你说这些,你怕吗?” 林叶点头:“臣,怕。” 玉天子道:“朕喜欢诚实。” 他再次看向窗外。 “那个时候,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参奏刘疾弓,说他非但是死有应得,还应该追究罪责。” “朕愤怒,朕恨不得把说这些话的人五马分尸,可是,朕的不封赏也不追究,是朕耻辱的妥协。” 停顿了一会儿后,玉天子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可朕知道,欠他们的,欠刘疾弓的,也欠怯莽军那一万多将士的。” 他回头看向林叶:“若朕,有意让你重建怯莽军,你可担的起来?” 林叶立刻起身。 他还没说话,玉天子摇了摇头:“不用急着回答朕,朕只是才有这个念头,要重建怯莽军不是急于一时的事,你还有很长的时间考虑。” 林叶道:“臣,谢陛下。” 玉天子道:“朕不封赏,不追究,甚至没有给刘疾弓家里一丁点抚恤,朕很心疼,很自责,也很生气。” “可只有这样,刘夫人才能平平安安的活着,做她想做的事,如果她得应得的封赏和荣耀,那她会死。” 林叶默然。 玉天子指了指桌子上:“那里有个东西是朕准备送给你的,之前不给,是因为朕不想让别人知道。” 林叶看了看玉天子手指的方向,桌子上有个不大的木盒。 玉天子道:“打开看看。” 林叶将盒子打开,见其中是一份已经明显很旧的奏折。 林叶打开奏折,心里一惊。 这是大将军刘疾弓,上书请求创建怯莽军的奏折。 “朕一直留着,时时拿出来看,朕本想留下去,可朕后来知道了你。” 玉天子道:“这份奏折,朕觉得对你有些意义,对怯莽军也有些意义。” 林叶双手捧着奏折,俯身:“臣,谢陛下。” 玉天子道:“回去再好好看看刘疾弓的奏折,看看他,为何要创建怯莽军。” 林叶应了一声,心中还是不能平静。 他以前没听说过,怯莽军是大将军请旨创建,都说的是陛下要建怯莽军,把这事交给了大将军。 这事的结果是一样的,怯莽军建了起来,大将军也是刘疾弓。 可怯莽军是刘疾弓想建,和是玉天子想建,有区别。 玉天子语气有些沉重。 “他想创建怯莽军,是要保护朕,是要保护大玉,可是怯莽军,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他们不允许怯莽军存在。” 他说到这,似乎也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回去吧,等什么时候你想好了,写奏折给朕,不必请示谁,朕会让古秀今安排好。” 林叶俯身行礼:“臣记住了,臣告退。” 林叶要出门的时候,玉天子在他身后说道:“林叶,你还年轻,不该去求什么老成,更不该去求什么中庸。” 林叶回身:“臣明白。” 玉天子看着林叶离开,眼神有些复杂,片刻后,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古秀今送了林叶一段后回来,俯身对玉天子说道:“圣人,该歇歇了,已是熬了一夜,身子要紧。” 玉天子摇头:“没空歇着,去传玉羽成匆来。” 古秀今俯身:“遵旨。” 他刚要走,玉天子又摆了摆手:“罢了,去传拓跋烈。”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定期 丰园,茅屋。 玉天子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拓跋烈,眼神里闪过一抹很复杂的意味。 片刻后,他就迈步过去,伸手把拓跋烈扶了起来。 “朕说过,有外人的时候,朕是君你是臣,没有外人的时候,你与朕是兄弟。” 拓跋烈连忙道:“臣不敢。” 玉天子道:“别那么惶恐不安,坐下说话吧,或许是我们两个已太久没有见面,连你都和朕生疏了。” 他拉了拓跋烈的手坐下来,指了指桌子上的点心:“朕记得,你之前最爱吃的是这双黄酥,所以朕这次北上特意带了会做这点心的厨子。” 拓跋烈刚要叩拜,玉天子瞪了他一眼:“行了行了,朕知道你惶恐,但你这惶恐有一多半是装的,朕也知道。” 拓跋烈像是略显尴尬的笑了笑。 玉天子道:“朕这十几年来都在演戏,你是怕朕演着演着,就把戏演成了真的。” 拓跋烈道:“臣确实怕。” 玉天子:“怕就对了,你不怕,这戏就演的不像。” 拓跋烈陪着笑了笑。 玉天子道:“十几年了,朕在你离京北上的时候说过,你委屈些,可你是朕兄弟,朕也只能是让你委屈些。” 拓跋烈道:“臣怕是怕,但臣不担忧,臣相信陛下一定能扫清内忧外患,救大玉于水火。” “屁。” 玉天子又瞪了他一眼。 “朕救的不是大玉,大玉好着呢,朕救的是皇族。” 他随手捏了一块点心吃,吃了一口就放下:“这东西滋味如此难吃,也就你觉得是天下美味。” 拓跋烈拿起来一块就塞进嘴里:“臣当初第一次吃的时候,着实是饿坏了。” 那时候,玉天子才继位不久,朝权不在他手中,满朝文武看着权臣脸色,他只是一个傀儡。 当时,朝中一位忠诚的老臣,暗中向他举荐了几个人,其中之一就是拓跋烈。 玉天子派人去见拓跋烈,让他找借口离开大营,秘密到歌陵来。 那天,从宫里到外边去倾倒垃圾等物的内侍,出去了六个人,还藏着一套太监的衣服。 拓跋烈在约定好的地方等着,换上了太监衣服,有一个小太监留在原地没回去,拓跋烈跟着进了皇宫。 那时候,他已经在约定的地方等了两夜一天,没敢离开位置,又渴又饿。 见到玉天子的时候,玉天子也不敢让人送吃的,一个细小的破绽,就可能让计划败露。 这双黄酥,是他最不爱吃的东西,所以一盒点心,只剩下了这个。 可是对于饿了两夜一天的拓跋烈来说,这几块双黄酥,就像是救命一样的东西。 两个人回想起过往,都难免有些唏嘘。 玉天子道:“朕记得,朝心宗叛乱被剿灭之后,朕派人给你送了一封密信。” 拓跋烈回答道:“臣也记得,信虽然早已烧毁,可信里的每一个字,臣都不敢忘了。” 玉天子道:“朕也没忘......朕在信里对你说,再给朕十年时间,朕就能把想办的事都办完。” 他回头看向拓跋烈:“这些年来,朕要办的事,每一件都有你的功劳。” 拓跋烈俯身:“都是臣应该做的,臣只是怕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别人不知道,那是因为这些事过于机密。 满朝文武都知道陛下怀疑拓跋烈有反心,所以这些年来,谁主动在暗中试图勾结拓跋烈,那自然是也有反心。 这些人,全都被拓跋烈记下来,暗中告知玉天子。 因为天子太狠厉,把权臣一个一个的打掉,毁了多少个大家族的庞大利益,又让多少人觉得岌岌可危自身难保。 他们当然不服气,明面上不敢,暗地里必定会谋划些什么。 唯有让这样的玉天子死了,换上来另一个可以重新做傀儡的玉天子,他们才踏实。 他们怕这样的玉天子,怕到了骨子里。 可依着玉天子的性格,他在势弱的时候都没有放弃,在他大权在握之后,他又怎么可能不斩草除根? 有一个算一个,当初那些摆布他父亲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他最开始的胡乱封侯封王,看起来荒唐糊涂,令人耻笑,觉得他是个混账皇帝。 可他就是用这样的办法,让那些对手放松警惕,进而一个一个的被他击败。 如今,天下已无权臣。 最后一步要走的是什么棋,到谢夜阑来云州之前,拓跋烈都看不清楚。 直到谢夜阑来了,拓跋烈才明白,天下再无权臣之后,天子心中便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隐患。 玉天子看向拓跋烈,笑了笑说道:“到今年,朕答应你的十年到期,朕要做的事,也还剩下最后一件。” 拓跋烈俯身:“臣,恭贺陛下。” 玉天子:“闭嘴,这不是什么值得恭贺的事。” 拓跋烈连忙闭嘴。 玉天子道:“朕召你来,是想问问你,十年之期已到,朕说过,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只管和朕说,朕有的,都给你。” 拓跋烈俯身道:“臣什么都不想要,朕只愿大玉千秋万世,只愿陛下万寿无疆。” 玉天子:“大玉可以千秋万世,朕怎么万寿无疆?朕又不是龟。” 他走到拓跋烈身边站住,看着外边说道:“朕知道,这十几年来,朕亏欠你太多,朝臣们,乃至于天下百姓,都知道朕怀疑你。” “所以,朕能给你的,便是如过往一样的信任,他们不都说,你在北疆招兵买马试图谋反吗?” 玉天子笑了笑:“那朕就给你招兵买马的特权,朕许你继续留在云州,朕还许你,把北野军规模扩大一倍,看他们还怎么说!” 拓跋烈扑通一声跪下来:“臣,叩谢陛下天恩。” 玉天子:“起来吧你,跪来跪去,看的朕心烦。” 拓跋烈笑着起身,看起来,脸色都比之前明媚了不少。 玉天子道:“你先到里屋去坐会儿,朕召了冬泊使团的人来,处置了之后,朕和你一起吃午饭。” 拓跋烈俯身道:“臣遵旨。” 不多时,冬泊使团的人就被引领到了丰园,当他们得知玉天子就在骏邺城的时候,一个个的全都胆战心惊。 玉天子,带给他们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玉羽成匆为首的使团官员,一进门就跪下来,行九叩大礼。 玉天子看了一眼玉羽成匆,笑了笑道:“朕听闻你身子不好,现在看起来,也没有那么不好。” 玉羽成匆连忙道:“外臣,多谢圣皇关心,外臣身子确实,确实还好。” 玉天子问:“雪龙心带来了吗?” 玉羽成匆连忙应了一声,他告罪之后起身,把腰带解了下来。 他将腰带双手呈递上去:“我皇兄担心雪龙心被贼人抢走,所以令冬泊太医院的人,将雪龙心炼化,碾磨成粉,藏在这条腰带之中。” 总管太监古秀今上前,接过来那条腰带,又转身双手捧着递给玉天子。 可玉天子没接。 玉天子道:“扔了吧。” 古秀今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把那条腰带丢进了旁边放垃圾的竹筐里。 玉天子指了指桌子上一个木盒:“打开,给他看看。”古秀今上前,将盒子打开,取出来一个如拳头大小的东西。 在看到这东西后,玉羽成匆的脸色明显变了。 玉天子道:“你那皇兄对朕倒是真的忠诚,为了把雪龙心献给朕,能用他亲弟弟做诱饵。” 此时此刻,玉羽成匆若还反应不过来,那就是真的愚蠢了。 玉天子道:“朕很感动,你们兄弟两个对朕的忠心,朕会一直记着,可朕要的雪龙心,不是你皇兄派人献上来的,也不是你藏在那腰带中的,而是......” 他看向跪在那脸色发白的泰亭厌,指了指这位在冬泊权势滔天的右相大人。 “他,才是雪龙心,才是朕要的雪龙心。” 此时此刻,站在里屋,听着这些话的拓跋烈,后背上都一阵阵发寒。 其实,陛下很久以前就没有弱点了。 没有弱点,就会让有些人觉得没机会,所以陛下就制造出来一个弱点,让他们去抓。 这是唯一的弱点啊,他们当然不会放手。 那就是,陛下得了病,需要雪龙心。 陛下从两年前起,时时觉得心口疼,慢慢的有消息传出来,陛下的病,可能治不好了。 若陛下的病治不好了,最受宠的万贵妃,当然是最不甘心的。 她要想维持住在后宫的地位,做不到皇后,那就做个有实权的太后。 很合理。 所以谢夜阑上当了。 他们都以为,所有的计划都是周密的,而且天衣无缝。 可他们的计划之所以周密且天衣无缝,是因为那本就是玉天子帮他们计划好的。 此时此刻的拓跋烈,除了觉得那些人可怜之外,还能有什么想法。 可怜的谢夜阑,现在还觉得因为雪龙心,大计可成。 可他又如何明白,他在等的,何尝不是玉天子在等的,只是,他们等的雪龙心不一样。 外边,忽然传来一声怒斥,把拓跋烈也吓了一跳。 玉天子看向泰亭厌:“你这样一个人,也敢勾结大玉的叛臣,想要谋害朕?!” 这话,对于泰亭厌来说,犹如一道炸雷,直接在他脑壳里炸开了。 泰亭厌瘫软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里屋的拓跋烈,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玉天子和他说,今年是十年之期,该办的事也该都办完了。 玉天子还说...... “当年,朕的亲弟弟,受人蛊惑,坑害刘疾弓,坑害了怯莽军,朕那时候没有办他,是因为那时候朕还有许多顾虑,可是这个案子,朕一定要办。” 他说:“过去十几年了,朕若是旧事重提,又已无罪证,会有许多人不服气,那朕就不用刘疾弓的案子办他。” 他还说:“朕还是要谢谢朕那好侄儿,没有他,枉死的冤魂都不得昭雪。” 回想着陛下的这些话,拓跋烈心里还是震撼难平。 不用当年的旧案办,用谋逆的新案办,然后再从查谋逆的案子中,揪出来当初业郡王勾结权臣坑害怯莽军的事。 这案子一定下来,朝廷里又会死一大批人。 而且,死的让人不敢有争议。 不能用旧案,就用新案倒逼旧案,陛下的棋盘里,这一次后,大概就再也没有对手的棋子了。 不.......是陛下他,连对手都没了。 。。。。。。 。。。。。。 【请大家关注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今天会更新公众号,留言前十的人,会获得一份周边礼品。】 【书评区盖楼活动,也在今天举行,规则在帖子中。】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一口小锅 林叶在骏邺城的府衙里发呆,就这样坐着,已经有将近一个时辰没有起来过。 小子奈也坐在他身边,他不动,子奈也不动。 她知道哥哥肯定是在想什么,她觉得自己脑子笨,帮不上忙,那就陪着。 陪着,但不能打扰,她想着如果自己开口问了,那就是打扰。 一直到快中午,林叶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看起来,眉宇间的郁结似乎也松开了。 子奈看到哥哥放松下来,她的脸色也变得明媚起来。 “走。” 林叶拉了子奈一把。 子奈问:“去哪儿?” 林叶道:“昨夜里你说爱吃他们接风宴席上的那几道菜,我总算是都想出来了应该怎么做,现在咱们去试试。” 子奈怔住:“哥,你刚才在想这个?” 林叶:“主要想这个,顺便想了想别的。” 子奈:“现在就去吗?” 林叶:“现在就去。” 子奈:“可我们没地方做菜的。” 林叶道:“有。” 于是,就在这天子驾临的骏邺城,别人都在战战兢兢的时候,林叶带着子奈去街上采买,然后找了一个安安静静,又景色秀美的湖边。 跟着他俩的,除了第一小弟高恭之外,还有楚家兄弟,以及契兵营两大虎-逼。 林叶想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确实是那几道菜的做法,因为做菜的应是这骏邺城里的名厨,所以推测起来并不容易。 就像是武林高手有独门武功一样,名厨也总是会有自己的拿手菜,而且做法肯定不会轻易外传。 第二件事,林叶想明白了,此时他该在这骏邺城里做些是,最重要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风暴再大,只要自己现在不走进去,风暴便与他无关。 而此时此刻躲开这风暴,略显懦弱。 玉天子说,他很年轻,年轻不该太过老成,也不该循什么中庸。 可林叶就是要躲开。 他们在湖边玩的很开心,虽然没去成歌陵,但这一趟总不能一点儿收获都没有。 与此同时,丰园。 玉天子和拓跋烈正在一起吃午饭,这大概也可以算作是天子的家宴了。 总管太监古秀今,在林叶陪着玉天子吃了一顿早饭后,说这是林叶的大幸。 可在他看来,拓跋烈陪着陛下吃一顿午饭,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因为那是拓跋烈,整个大玉,独一无二的拓跋烈。 现在看来,陛下对两个人格外宠信,一个是万贵妃,一个是就是他自己。 可古秀今很清楚,现在得信任的人,远不如最初得陛下信任的人。 因为那个时候的陛下,真的太难了,能信的人实在不多,好巧不巧,也是两个。 一个就是这位已贵为北野王的拓跋烈,另一个是早已死在边野的刘疾弓。 他站在旁边伺候着,第一次,他觉得这顿饭,真的就是一顿家常便饭。 玉天子很少吃肉,但他知道拓跋烈爱吃肉,所以今天的午饭,可不似他与林叶早饭时候那般清淡。 “你觉得,朕何时启程去云州比较好?” 玉天子忽然问了拓跋烈一句。 拓跋烈一边啃着骨头一边回答:“陛下去不去,其实并无区别。” 玉天子笑了。 去云州,以天子之尊,去拿问他的侄儿,这让外人看来,是不是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显得玉天子不淡定,不从容,拓跋烈说去不去都行,实则是在劝玉天子,不去最好。 玉天子道:“那该谁去?” 拓跋烈道:“臣愿配合。” 玉天子哈哈大笑起来:“你果然还是不老实,比狐狸都精。” 拓跋烈嘿嘿笑,继续啃他的肉吃,这个样子的他,和那个在北野军中威严无比的大将军,似乎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那就让左相大人去吧。” 玉天子道:“你愿意配合,朕就让你配合。” 拓跋烈起身行礼:“臣多谢陛下。” 玉天子道:“想办抄家的事,从中牟利,还不想担上什么主责,你现在一点儿都不像以前了。” 拓跋烈:“臣,老了,人老了就奸,好贪小便宜。” 玉天子笑。 他说:“吃过这顿饭就滚回云州去吧,把人都拿了之后,送去歌陵。” 拓跋烈抬头看着玉天子,似乎是有些无奈的说道:“臣手中能分派的人力,着实不够,怕是送不了太多人去歌陵。” 玉天子回答:“能送多少是多少。” 拓跋烈俯身:“臣遵旨。” 这顿饭吃的很慢,他和玉天子两个人聊了许多,可他们聊到最多的却不是过往,都是一些家常话,没什么重要的。 玉天子没有问他北疆军情,没问边外局势,只是问了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找个好女人,正经的娶妻生子。 吃过午饭之后,拓跋烈就离开了丰园,没有去见万域楼。 第二天一早,拓跋烈就带着随从回云州,如来时候一样,只几个亲信跟着,不大张旗鼓。 倒是万域楼的队伍,看起来人数不少,甚至还有一千二百禁军跟随。 人数多了,自然走的慢,和拓跋烈他们轻装简行的回去不能比。 而此时此刻,林叶还在骏邺城,他可以什么装作躲开,但不能躲回家里去。 他知道,玉天子还会见他,而且不会拖太久。 就在左相万域楼带着禁军队伍去云州之后,丰园里派来了人,召林叶再次面圣。 这次不是在茅屋,而是在花园里,林叶跟在玉天子身后走,落后大概一步左右的距离。 天子似乎很喜欢这丰园里的景色,一路走走看看,遇到喜欢的花儿,还会驻足仔细观察。 天子不说话,林叶就安安静静的在后边跟着。 一直走到那片小湖边上,天子才招了招手,示意林叶到自己身边来。 “关于玉羽成匆,朕问你,你觉得应如何处置?” 林叶回答:“臣以为,留在大玉更好。” 玉天子道:“留在那儿?” 林叶回答:“云州。” 玉天子看了林叶一眼:“那为何不能是歌陵?” 林叶道:“云州近。” 玉天子笑起来:“朕昨日和拓跋聊天的时候,说他是个老狐狸,你就是个小狐狸。” 若是把玉羽成匆带去歌陵,那玉羽成匆就是得玉天子准许留在大玉的人,可以是投靠,也可以是人质。 可若玉羽成匆在云州,不是在歌陵,那就只能说是玉羽成匆自己赖在云州不想走。 玉天子,天下共主,是数十国的圣皇,怎么会扣押一个蜀国的亲王做人质? 又怎么会,留下一个属国的亲王,导致让这属国的国君觉得,玉天子是要扶植亲王而除掉他? 所以玉羽成匆暂时只能是自己赖着不走,赖在边城,不能赖在帝都。 玉天子道:“朕听拓跋说,他希望你去尚武院,可你一直不去,是觉得资格不够。” 林叶道:“臣,确实资历尚浅。” 玉天子:“他糊涂,你去尚武院做什么?” 林叶没接话。 尚武院是北野军在云州建立,目的是为北野军培养人才。 从尚武院结业出来的年轻人,最多也就是个校尉,大部分人分配到北野军中,都是百长而已。 林叶已是正四品的将军,去尚武院还有什么意义,那是北野军的尚武院。 玉天子道:“你明日就可回云州了,至于尚武院,你愿去就去,不愿去就不去。” 林叶俯身:“臣遵旨。” 玉天子道:“契兵营可以时常往北挪挪,不用总是驻扎在云州,既然练了兵,就得到边疆去看看。” 林叶心里微微一震。 “行了,你回去吧。” 玉天子似乎谈兴已尽,摆了摆手示意林叶可以走了。 古秀今送林叶出丰园,一路上,他都带着温和笑意。 他好像是一个很爱笑的人,而且笑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 “侯爷得圣人恩眷,以后必前途无量。” 他说:“以后,说不得侯爷还会调往歌陵,那时候,我也就能与侯爷多见几次。” 他当然不能直接说,以后请侯爷多多关照这种话,说了,就是宦官结交大臣,那是死罪。 林叶道:“多谢古总管吉言,我倒是也盼着去歌陵,这次没能去成,颇有些遗憾。” 古秀今道:“倒也不必遗憾,以侯爷年纪,现在去歌陵,稍稍早了些。” 这话,已经算是直接提醒了。 你资历尚浅,到了歌陵反而有害无利,这个年纪在那种环境下,十之七八会被摆弄的沉下去。 歌陵那种地方,别说不会水的人容易淹死,会水的人死的也不少。 他送林叶到门口,俯身行礼:“我就送侯爷到这了,祝侯爷前程锦绣,一路坦途。” 林叶道谢,告别,然后召集人手回家。 来的时候,是保护着玉羽成匆等人,回去的时候,是带着玉羽成匆一个人。 玉羽成匆看向林叶的时候,眼神里似乎有些愧疚,只是欲言又止,不好意思说。 林叶倒也不觉得如何,一个人,想往上走,就不能只看着所得,还得付出。 拓跋烈付出了十几年,让世人皆知天子怀疑他,甚至忌惮他。 林叶此时要做的,和拓跋烈比起来确实也不算什么。 因为他无需去背负一个随时可能谋反的罪名,毕竟他可不是大将军。 他只是私自收留了一位冬泊亲王而已,如果到了必要的时候,这个锅,他背着。 他自己明白,玉羽成匆在得知他要随林叶返回云州的时候,也明白了。 对林叶来说,这只是一口小锅,没什么。 他的队伍在骏邺城的时候似乎不急着回家,可出了城,就是一路急行军。 林叶只是想回去看看,云州城里的热闹。 回去的晚了,大将军拓跋烈的雷霆手段,便学不到。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多少 很多人都在算计,把命运做棋盘,有的人棋盘大一些,有的人棋盘小一些。 可是他们的棋盘,包括他们自己,都在玉天子的棋盘中。 所以当玉天子到了骏邺城,这些人算计的事,也就只能戛然而止。 不只是世子谢夜阑那边,连拓跋云溪为林叶所筹谋的事,也要暂时放一放。 林叶都不能去歌陵,那歌陵那边的准备,也就变得毫无意义。 拓跋云溪心中所想,其实和古秀今对林叶的提醒,是一件事。 以林叶的资历,阅历,早早的就到歌陵,结局也只能是一种。 她在云州,手根本伸不到那么远的地方,而她的帮手,成郡王府的郡主谢雅谈也即将离开歌陵。 而且很多事,她哥哥其实也不会与她说。 所以拓跋烈没有缘故的走了,又没有缘故的回来,她都不吃惊。 但是拓跋烈一回来就调动军马,没有丝毫征兆的围了城主府,让她吃惊了。 更让她吃惊的事,北野军只是围住了城主府,却并没有进去抓人。 她这般性子,当然是直接找拓跋烈问。 拓跋烈让人在城主府外搭建了个棚子,放了木榻,他就斜躺在那休息。 城主府大门没开,也没有人来质问他为何这样做,或许谢夜阑也知道质问没有任何意义。 拓跋云溪的马车停下来,她下车后,被侍女搀扶着往这边走,拓跋烈连忙起身,在另一边扶着拓跋云溪,把那木榻让给了她。 拓跋烈小声埋怨着:“妹子,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拓跋云溪坐下来,故意喘了喘气。 她看了拓跋烈一眼:“说走就走,说回就回,走不打招呼,回也不打招呼,你当拓跋家没有家法了?” 拓跋烈讪讪笑着:“都是公事,一切都是为了公事。” 拓跋云溪:“公事当然要办,这公事凶险不凶险?” 拓跋烈道:“不凶险,不至于要了命。” 拓跋云溪:“那是要了你的嘴?” 拓跋烈:“面子,留些面子,这么多人呢。” 拓跋云溪瞪了他一眼:“汇报 吧。” 拓跋烈站在旁边:“是是是......我是去了骏邺城面圣,天子令,左相万域楼为钦差查办世子谢夜阑谋逆案,我负责协助。” 拓跋云溪眼神一亮。 她也没有想到,谢夜阑的倒下,会是这样一种方式。 她本以为,仗着万贵妃撑腰,背后还有一众大家族支持,这位世子能在云州兴风作浪呢。 既然是万域楼为钦差,那就说明这其中也没有万贵妃什么事。 所以就是,一群人挖了个坑,哄着骗着的,把谢夜阑给请进坑里了? “为何会是咱们云州?” 拓跋云溪问了一个拓跋烈没有想到的问题。 拓跋烈沉思片刻后,回答:“因为这里是开始的地方,也从这里结束。” 拓跋云溪何等聪明,立刻就明白了:“陛下的意思是,要翻当年怯莽军的旧案?” 拓跋烈:“猜着了就猜着了,别那么大声说。” 拓跋云溪:“好事啊。” 她看向拓跋烈:“小叶子呢?” 拓跋烈:“还没回来,陛下见了他两次......不对,应该还有一次,是三次。” 拓跋云溪心里一震。 她看向拓跋烈,拓跋烈却一脸的云淡风轻。 以小叶子现在的身份地位,玉天子何必要见他三次? 若她知道玉天子想让林叶重建怯莽军,那她的震撼可能会更大,也会更忧患。 拓跋烈兵围城主府,府里的人此时犹如被一层厚重的阴云笼罩。 谢夜阑坐在那面沉似水,他不说话,手下人一个个的低着头,噤若寒蝉。 “夜里突围吧。” 谢夜阑忽然说了一声,起身:“把我所有财物都分了,你们若能突围出去,最起码后半生藏身,也可衣食无忧。” 说完,转身离开。 当夜,城主府的人开始突围,他们从各处向外疾冲。 可是他们没有料到,迎接他们的不是围堵,而是箭阵。 拓跋烈正盼着有人突围,如果他们自己不主动往外冲,拓跋烈也会逼着他们往外冲。 拓跋烈调动了北野军的弓箭手,把这城主府围了几层,飞掠出来的人再快,也躲不开那么密集的箭雨。 就算是高手又能如何? 其中强者,以内劲撑着,抵挡住了箭雨的封堵,可还没落地,一排重弩飞过来,把人都直接拦腰打穿了。 在军阵面前,别说是他们,赋神境的超级强者,也只能暂避锋芒。 “真是,丧心病狂。” 拓跋烈看到有人突围,看起来有些恼火。 “我本只是负责协助钦差大人办案,可钦差大人还没到,怎么能让逆贼突围逃脱?” 他等的就是城主府的人先动手。 拓跋烈好像还有些不情愿:“看来,只能是先抓人了。” 可他准备的却那么充分,随着他一摆手,无数火箭,犹如漫天的流星一样飞进城主府里。 太多了,多到似乎遮住了天空,星辰和这密集如瀑的火箭比起来,也黯然失色。 没多久,城主府里就起了火,火势也很快就越来越大。 里边的人当然不能就这样被烧死,所以再次突围。 拓跋烈看起来更恼火了。 “非但不投降伏法,竟还敢行凶!” 于是,屠杀开始。 谁也没有想到,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动静的北野军,第一次成建制的出动,是围剿大玉的一座城主府。 院子里,将军元轻则走到一群已经跪地投降的人面前,看了一眼后问道:“有几人是随谢夜阑从歌陵来的,有几人是后来被召入城主府的?” 有人不敢说话,就有人急着说话。 其中一个大声喊道:“我是后来被召入城主府的,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元轻则道:“我数到十,随谢夜阑从歌陵来的人到左边,后来入城主府的,到右边。” 不等他数到十,那些后来进入城主府的人,全都跑到了右边。 元轻则指了指右边的那些人:“这些,给他们留个全尸。” 他指了指左边那些一直追随谢夜阑的人:“这些,剁碎了。” 说完转身就走。 他带着人走到前边大厅门口,地上有许多尸体。 元轻则往四周扫是一圈:“都补一刀。” 补一刀,补在脖子上,他手下的悍卒上前,一刀一个把人头直接剁下来。 有装死的,看到这一幕吓得起身就跑,被双发弩击倒在地后,一样是被剁了人头。 穿过打听到后院,便听到了一阵阵的喊杀声。 元轻则见一处,还有大概十几人聚在一起抵抗,他们被北野军围死了出不去,又不想就这样任人宰割,所以抵抗的很惨烈。 元轻则皱眉,一边往前走一边问:“谁让你们这么打的?” 他一边走,一边从一名北野悍卒手中将长枪拿过来,发力一掷,远处还在抵抗的一人就被直接贯穿了头颅。 元轻则大声道:“你们是都忘了大小姐被伏击受伤的事了吗?谁让你们围着打的,难道你们还想抓活的?” 随着他喊完,那些北野军悍卒随即不再进攻,改用投枪和连弩。 没多久,那些反抗的人就都被射翻在地,看起来格外惨烈。 元轻则扫了一眼:“补刀。” 说完转身走开。 一群北野悍卒上前,一个一个的,把地上的尸体又剁了一遍。 就这样,北野军从前院杀到后院,虽然也有人员伤亡,可相对于城主府的伤亡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 一直走到后院角落处,元轻则看到了被围堵在此的谢夜阑。 这位自认为风度翩翩的世子,此时披头散发,满身是血,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染了别人的。 “投降吧。” 元轻则走到近处,看着那血糊糊的人说了一声。 谢夜阑狂笑:“拓跋莽夫,如此待我,早晚有人会收拾他!” 元轻则:“你是说万贵妃吗?” 谢夜阑一怔。 元轻则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向谢夜阑身边那几个护卫:“生擒谢夜阑者,可免死罪。” 谢夜阑的眼睛立刻就睁大了,往身边几个人脸上看,那几个人也在看他。 城主府外边。 拓跋烈正在低声下气的求着:“妹子,回去吧,这里血腥味重,别熏着你了。” 拓跋云溪:“回也可以,但有一样,这事来龙去脉,回头你要告诉我。” “行行行!” 拓跋烈道:“只要你回家里去,别说这事,你想听什么事我给你讲什么事。” 拓跋云溪起身,拓跋烈连忙道:“护送大小姐回府!” 手下人立刻上前,护送着拓跋云溪上了马车,在大队人马保护下返回北野王府。 这场杀戮,一直持续到了早晨,也从城主府蔓延到了全城,天亮后,大批的北野军士兵进入城主府,将尸体成车成车的拉走。 到了下午,钦差大臣万域楼才姗姗来迟的到了云州城。 到了之后,他甚至都没有去城主府,也没有去府衙,直接到了北野王府。 拓跋烈在客厅里,亲自给万域楼倒了一杯茶,笑道:“左相大人来的好快。” 万域楼笑道:“来快了?” 拓跋烈:“倒也不是特别快,刚刚好。” 万域楼道:“要来的刚刚好,其实也不容易。” 他问拓跋烈:“谋逆的那些罪犯,王爷应该都已经拿了吧。” 拓跋烈:“拿了,一个都不少。” 万域楼叹道:“是一个都不少,还是一个?” 拓跋烈哈哈大笑,没正面回答,而是笑着说道:“陛下说,让我派兵把犯人押送到歌陵去,我和陛下说,北野军现在也没办法分派兵力,所以怕是押运不了多少人。” 他看向万域楼:“陛下说,反正这事得是你拓跋烈来办,能押多少是多少。” 万域楼端起茶杯,沉思片刻后,忽然也笑了:“还真的是,能多少,就多少。” 正文 第二百章 答案 好像一切都只是一场大梦,来的没有缘由,结束的又是那么突兀。 梦都是这样,好梦,你会在马上要最开心的时候醒来,你得不到什么,噩梦,你会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醒来,你也没失去什么。 可林叶经历的,不是梦,而是局。 林叶到云州的时候,比拓跋烈稍稍晚了些,但比万域楼要早。 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小姨,也没有先回家看看,更没有去打听谢夜阑的下场。 他去找钱爷。 林叶觉得这件事不只是谢夜阑的谋反案,更重要的是十年前已经了结的朝心宗的案子,更更重要的是怯莽军被出卖的案子。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钱爷和朝心宗的人有关,也可以肯定的是,有人要把这些事都抹掉。 从一开始,林叶就进了一个误区。 布孤心开始设计陷害拓跋烈的时候,林叶就猜到了他们唯一的手段就是朝心宗的案子。 到了谢夜阑来云州,又是拿出了当年朝心宗的旧案,利用了一批当初朝心宗侥幸活下来的人。 然后林叶就去了冬泊,又被派去了歌陵。 可是走到半路上,天子竟然驾临骏邺城。 林叶在骏邺城的时候忽然间反应了过来,是天子,要为那件事彻底画上一个句号,唯有天子,可以随随便便就为任何事画一个句号。 所以钱爷就会有危险。 因为钱爷的计划,和那些人的计划不一样。 林叶不愿意去相信,但到了现在也不得不更为确定,钱爷在帮谁把朝心宗余孽杀光。 抛开谢夜阑谋逆的案子不说,这件事,发展到了现在,被人忽略的也恰恰就是朝心宗余孽彻底被清除了。 钱爷是不是朝心宗的人林叶还不确定,又或者说,是林叶现在还不愿意确定。 不能否认的是钱爷和朝心宗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愿意听从钱爷的调遣。 林叶想到了这些,所以他开始疯了一样的在云州城里找人。 他去了石塔寺,可是石塔寺里也没有人见过钱爷,林叶去打听的时候,石塔寺里的僧人,甚至完全没有人对钱爷这样一个人有一点印象。 钱爷消失了,就好像从来都没有来过这个人间。 林叶又让高恭发动云州城里江湖的力量,许多人都得过钱爷恩惠,把所有人集中起来想,看看谁还知道钱爷经常去什么地方,愿意去什么地方。 所有的消息汇总起来,林叶就把人分派出去继续找,可还是一无所获。 夜深。 林叶坐在家里的台阶上发呆。 他从无为县来云州城是要报仇的,可是这个仇,好像很容易就报了。 最后一个和当年叛徒的案子有关的人,也已被林叶亲手所杀。 林叶仔细思考着,真的是被他亲手所杀了吗? 是的,那个人是死在了林叶手里,但他真的是林叶自己查出来的吗? 林叶拉拢了唐久,请唐久帮忙把府衙卷椟库里的卷宗偷出来,林叶一点点的排查。 是啊,看起来,一切都像是林叶通过自己努力得到的结果。 可是唐久后来死了。 按照这个大案的方向来推测,唐久的死是所有合理之中的不合理,但没人在乎。 有人把案子告诉了唐久,唐久才去查娄樊密谍,才会去锦玉楼。 然后,唐久死了,理所当然的死了,从而引出了娄樊密谍试图刺杀小姨拓跋云溪的事。 不管娄樊密谍是不是真的参与了刺杀的事,唐久的死,最起码引出了娄樊密谍。 在这个大案子里,唐久是一个小小的引子。 他死的没有人在意,根本就溅不起一朵浪花,很快就被人遗忘,提都没人提及。 林叶当时都没有深思,觉得唐久的死很合理,因为唐久是一个一心想往上爬的人。 没有靠山,没有背景,一心努力的往上攀爬,他大概想着,能破了刺杀郡主的案子,他真的就能平步青云。 可唐久死了,林叶现在也没办法再去查证,那些卷宗是不是唐久亲自找到的。 如果是有人把这些卷宗给了唐久,故意让林叶错觉,是林叶自己查到了叛徒呢? 想到了唐久,再想想那个林叶并不熟悉的邢朝云。 和唐久不是一样的死因,但他的死,和唐久是一样的路数。 邢朝云是另外一个,在整个局中看起来是合理的死去但越想他的死越不合理的人。 邢朝云和钱爷有关,也就是说,邢朝云极有可能也和朝心宗有关。 林叶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这个夜里,林叶觉得格外的冷。 他以为自己足够聪明了,想明白了其中许多关键,可是在这些案子都已经到了结尾,而且已经给出答案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其实一直都猜错了。 他要报的仇报了,该死的人死了,云州城再也没有了野心家,不管是前任城主布孤心还是现任城主谢夜阑。 云州城甚至没有了鬼市,虽然到现在为止,依然没有人知道鬼市的主人到底是谁。 云州城也没有了那么多被官府利用的江湖实力,比如飞鱼堂,比如望乡台。 还有那个已经在云州十几年历经沧桑,也算是实权在握的府治金胜往,听闻已再次下狱。 在北野军围攻城主府之后,拓跋烈又调派人马围了锦玉楼,据说抓了能有数百人。 如此一来,别说什么悬案没了,什么阴谋家没了,连隐藏着的敌国的密谍都被清扫的干干净净。 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这些事,林叶感觉自己都经历了,但又都和他无关。 如果云州是一块巨大的黑板,有人在这黑板上写写画画,十几年来写的密密麻麻。 然后,十几年后的今天,一只手拿着板擦,把这些全都擦掉了。 一个不剩。 林叶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很自责,很惭愧,还有些懊恼。 他连一个参与者都算不上,更不算不上是经历者,因为那只手的主人,根本就没有把他当回事。 林叶要找钱爷,担心钱爷的安危,是因为钱爷大概是这黑板上还没有擦去的,唯一一个符号了。 可是现在找不到钱爷,或许这最后一个符号,也已经被擦掉了吧。 子奈走到林叶身后,给林叶披上一件衣服。 她挨着林叶身边坐下来,不说话,只是轻轻的把头靠在了林叶肩膀上。 林叶烦躁到有些即将压制不住的心情,在这一刻又逐渐平静下来。 “有一只手。” 林叶自言自语的说道:“随随便便的抹了一下,就让我以为,我要报的仇都已经报了。” 子奈嗯了一声,她说:“那他,是怕你报仇么?” 林叶摇头:“不是,如果他怕的话,他大概也会随随便便的把我抹掉。” 子奈说:“现在,没有人能随随便便的抹掉你。” 林叶侧头看了子奈一眼,她说着话的时候没有看向林叶,可是她的脸上是无比的坚定。 林叶的心更加宁静,他不再说话,继续思考。 谢夜阑谋逆的案子,是一个结束,是一个给十几年来无数悬案做的答案。 涉及到了谋逆的案子,就一定会昭告天下。 到时候,所有的答案都会写在告示上。 怯莽军大将军刘疾弓为什么会被出卖? 朝廷在查谢夜阑谋逆的案子中,意外发现,原来是谢夜阑的父亲,业郡王谢拂晓勾结了娄樊人。 这是皇族的奇耻大辱,玉天子一怒,必会将业郡王那一脉满门抄斩。 这个用装疯卖傻花天酒地来隐藏自己,也是保护自己的王爷,会死的格外惨。 还有当初勾结他的那个太监,用不了多久,会比业郡王死的还要惨几倍,林叶猜着,大概会是一个凌迟处死的结局。 看吧,答案都来了。 能说这是抹掉了吗? 不是,因为朝廷查到了这些,且会昭告天下,到时候玉天子也会为死去的大将军,死去的上万将士平-反,追封。 天子会在朝臣们面前大发雷霆,也会自责,十几年来,都没有给大将军刘疾弓一个公道,也没有给怯莽军一个公道。 婆婆已经死了,这时候再来的公道,还有意义吗? 换来的,大抵是天下百姓的一声唏嘘几声赞叹,有人会唏嘘着说......大将军是死的真冤,然后赞叹着说,正义虽会迟到但从不缺席。 迟来的公道,迟来的正义,对于受害者来说,其实没有意义。 安抚的是天下民心,是让百姓们说一声,看啊,朝廷还是公正的,看啊,陛下还是贤明的。 连十几年前的旧案都能翻查出来,而且能给冤死的人正名,百姓们会拍手称赞。 迟来的,且让人满意的,都是无关者。 林叶又一次深呼吸。 这个仇,真的是到了业郡王谢拂晓就可以打住了吗? 林叶为了报仇,无数次设想过,自己将来怎么去歌陵,怎么去杀业郡王。 现在,只需要陛下一道旨意,何止是杀一个业郡王,连业郡王满门都要死。 所以不管怎么看,不管怎么说,没有人可以去质疑,这个仇,是玉天子为刘疾弓和怯莽军报了。 报仇的是不是林叶,有关吗?仇终究是报了。 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林叶抬起头看向天空。 臻天之上,似乎有一道声音飘下来,直直的钻进了林叶的耳朵里。 你不是要一个答案吗? 给你,都给你。 子奈似乎是感受到了林叶的心跳又一次加速起来,她抬起手,像是当初哥哥安抚她的时候一样,在林叶的头上轻轻的抚摸着。 “没事的,不用怕。” 子奈轻声说着。 “天都已经黑成这样了,其实也就马上到天亮了呢。” 她说:“哥哥和我不一样的,我那时候,怕天黑,其实更怕天亮。” 她说:“因为天黑的时候我可以躲起来,可是天亮的时候就没法躲了。” 他把子奈搂紧了些:“以后你不会怕天黑,更不会怕天亮。” 说完这句话,林叶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 他自言自语:“所以,这不是一个结束,是轮回,轮回的又一个开始。”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武院带纸弟子 云州城的百姓们很开心,因为他们都听说,现在的云州已经没有坏人了。 虽然这话不知道是从谁嘴里先说出来的,可是传着传着,这事就成了真的。 不只是百姓们在传,朝廷也在大力宣扬。 说是天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帝在歌陵城,便洞悉了娄樊人的阴毒计谋。 在天子的亲自授意之下,北野王拓跋烈,配合钦差大人,一举将勾结娄樊人的叛贼团伙打掉。 林叶站在街边,看着告示上的字,算计着和自己预测的差了几个字。 看来看去,数了又数,通篇数百字下来,和他预想中的只差了三个字。 所以,无趣。 没有什么意外,业郡王谢拂晓,其子谢夜阑,勾结外寇,试图谋逆,按大玉律法处置。 林叶身边也有不少人在看告示,这些人的年纪都不大,身上的衣服也相同。 和林叶的面无表情相比,他们还都显得很激动的样子。 这份告示是贴在云州尚武院的门外,在这里看告示的,多是尚武院弟子。 尚武院是大将军拓跋烈请旨后,亲自督办创建的武学堂。 尚武院的一大特点就是,在这里修行的弟子,有一半来自北野军中,一半是花钱来的。 足够优秀的年轻人,军职没到校尉级别的,到尚武院修行之后再回到北野军,军职都会往上调至少一级。 简单来说,就是谁被选中进了尚武院,那就是要晋升的信号。 另外一半弟子,是云州治下各大家族,或是商贾大富的年青一代。 这些人也有区别,比如各大家族的人,身上或许早有功名,但并无实职。 来尚武院修行之后,拿着尚武院的荐书,再加上家族运作,出去谋个一官半职就顺畅的多。 至于商贾之家的人,来这里有两个目的,一是镀金,而是结交。 当然,他们这些注定不能从军的人,在尚武院所学和北野军的人绝对不一样。 所以有人也说,尚武院那仅仅是一家武院吗?那不是,那还是一张网,关系网。 林叶才来,还没有换上尚武院的衣服,他也不急,毕竟也没几人能催他。 他知道小姨的好意,让他来尚武院不是为了修行,而是为了交际。 以林叶现在的身份,他需要和那些商贾大富之家的人去主动交际么? 他需要的,是和北野军中那些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打交道。 小姨说,在云州,只要别人知道你是林叶,那自然就只能是别人巴结你,不用你巴结别人。 可是你将来真正需要用到的人,和巴结你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网,得你自己来织。 林叶其实不擅长这些,他不喜欢交际,和陌生人他几乎没有话可说。 看过了告示,林叶侧头看了看尚武院大门口,那里聚集着一大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林叶朝着他们走过去,本想打听一些事。 才靠近,就被一个教习模样的人拦住:“你要做什么?” 林叶:“打听一下,怎么找院长大人?” 那教习道:“院长大人今日没空,你明日再来。” 林叶见这些人凑在那窃窃私语,时不时的抬头看看远处,于是他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教习有些恼火:“你能不能先离开这,院长大人今日不在,他去大将军府了。” 林叶道:“我是来报到的。” 教习看了他一眼:“自己去找接引的人,他们会带你去报备。” 林叶噢了一声,转身离开。 他走到尚武院门口,还是没有人注意到他,因为大家都在议论着,说是今日北野王会来。 难怪了。 林叶进门都没人管,所有人都翘首以待的是北野王,谁会理会他这样一个除了长得好看,其他一点都不起眼的年轻人。 林叶进门,朝着一个过路的武院弟子抱拳问道:“请问,我新来武院,要去何处报备?” 那弟子上下打量了林叶一眼,笑了笑:“又新来一个,军中来的还是花钱来的?” 林叶回答:“军中。” 那弟子听到军中两个字,便收起了几分轻视,若林叶回答是花钱来的,那他连理都懒得理。 这尚武院,其实应该分开叫,一个是尚院,一个是武院。 尚院那边,就指的是花钱来的,人家都花钱了,当然尚院的尚字在前,当然,这句话是用来安慰那些花了钱的人。 武院那边都是北野军中的人,他们对尚院的人,历来看不起。 那弟子指了指一个方向:“你往那边走,见到第一排房子,正中间那屋,洪教习负责登记造册之事,你可去找他。” 林叶抱拳:“多谢。” 那弟子笑了笑:“都是军中同袍,何必客气,我多提醒你一句,洪教习脾气不好,你莫要惹到他。” 林叶点头,再次道谢后,朝着那弟子指的方向过去。 尚武院是真的大,从正中的路分开左右,左边是尚院右边是武院。 林叶来之前还特意打听过,尚武两院加起来一共有一千四百余人,武院那边却只有二百余人。 所以林叶想着,刚才那位弟子的态度不对,应该稍稍温和些。 毕竟武院这边二百余人的吃喝用度,不都是指着人家尚院那边的学费么。 那边一千二百多人,每个人估计要交的学费,都不会低于三千两,毕竟是来镀金的,哪能花少了,花少了就显得尚院不够档次。 一家尚院,每年的学费就有数百万两之多,这些银子,也不只是让武院那边的人能吃好穿好,连北野军的吃穿都离不开人家。 见到第一排房子林叶停下来,见那边有不少人在排队,他便规规矩矩的走到了队尾。 好在是排队的速度不慢,只大概一刻左右就到林叶。 林叶有些走神,正在思考着,若这武院里学的真是好东西好本领,也不知道能不能想个办法,让子奈也来听一听。 还想着呢,他身后的人提醒:“到你了。” 林叶抬头。 面前的人递给林叶一个袋子:“签字,拿走。” 林叶怔了怔,问:“这是什么?” 面前那教习皱眉:“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你在这里排什么?哪个宿室的,叫什么名字!” 林叶道:“我今日才来,我以为这里是在排队报到。” 那教习瞪了他一眼:“我身后屋子里。” 林叶道了声谢,刚要离开,那教习道:“反正都排着了,带走!” 林叶看了看那麻袋:“这是?” “草纸!” 那教习道:“虽然你是新来的,但你既然来报到,总是会擦屁股的吧,带上,走!” 林叶想了想,他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扛着一袋子草纸就进了那间屋子,屋子里有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脸上就是那种凶相。 在林叶前边还有三人在等着,大概是刚刚被训过,所以都默不作声。 林叶想着,这位大概就是负责报备的洪教习了。 洪教习抬眼看了看林叶,往旁边指了指:“放一边吧,放下就出去。” 林叶:“我的。” 洪教习:“什么你的?” 林叶:“草纸,我的。” 洪教习:“你不是来报备的新人?” 林叶:“我是。” 洪教习:“你带着一口袋草纸来报到?还没分配你的宿室,你领什么草纸?” 林叶:“宿室里就有茅厕吗?” 洪教习一愣。 林叶自言自语道:“草纸,不是茅厕用的么?” 洪教习道:“就显得你嘴会说话?” 林叶还没再说什么,洪教习抓了一沓纸扔在桌子上:“自己填写,填完了就到门口等着!” 他说完起身,从林叶扛着的那袋子里,扯出来一把草纸走了。 林叶问:“补给我吗?” 洪教习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若不是急着去茅厕,他好歹也得问问这小子叫什么,从哪个分营来的。 前边那三个人都无奈的笑了笑,他们看向林叶,林叶也笑了笑。 四个人就在那纸上填写自己的名字,来自何处,被调去什么地方学习。 填好了之后,四个人把纸沓好,就到门口等着去了。 可是左等右等,不见那洪教习回来,一直到中午没人来,林叶看了看那三个人:“要不,先去找地方吃个饭?” 其中一个说道:“让咱们等着,走了不好吧。” 林叶:“咱们去找食堂,吃过了就回来,应该不耽误。” 那几人又互相看了看,最终觉得林叶说的有道理,跟着林叶就去打听食堂位置了。 他们才走,洪教习就急匆匆的跑了回来,额头上都是汗水。 到了这,不见有人,他跑进屋子里把林叶他们填好的纸拿起来看了看,然后额头上的汗更多了。 他找了一圈没见到刚才那几个小子,只好又跑回院长大人的客厅。 尚武两院的院长云乘风看向他:“人呢?” 洪教习随即双手把那几张纸递了过去,脸色有些白。 坐在主位的拓跋烈皱眉道:“今日要来的那个主要之人可不是我,我来了,他人却找不到了。” 云乘风把那几张纸双手递给拓跋烈:“人确实来了,也找到了。” 拓跋烈拿过来看了看。 第一张纸上写着的是......名字:杜恒,军籍:北野军甲子营,调入教级:弓箭营训。 第二张纸上写着的是......名字:张志凌,军籍:北野军甲子营,调入教级:枪兵营训。 第三张纸,拓跋烈拿起来看了看,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嘴角抽了抽。 名字:林叶,军籍:契兵营,调入教级:副院长。 他把纸递给洪教习:“武院副院长,找你报备?” 洪教习汗流浃背。 就在这时候,有一名教习跑到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是和云院长说什么。 云院长道:“有话直接说!” 那教习道:“食堂那边有个新来弟子闹事,扛着一口袋草纸,没有军牌,非要吃饭,硬说他是新来的副院长。”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不务正业 拓跋烈想着,这事大概自己也有几分责任。 他只是告诉尚武两院,今日要来一个副院长,他会亲自到尚武院来宣布此事。 本想着,是让尚武院的人都惊讶一下,看看众人见到这位十几岁的副院长,是何等惊讶的表情。 结果,玩脱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这尚武院做副院长的,大抵上会是一个老人。 一位在实职上已经没有再晋升可能的老人,到这尚武院挂职个副院长,也算是关照。 任谁能想到是林叶? 他还不走寻常路,没有与北野王同来,自己腿着就来了。 所以当院长云乘风带着众人,赶到食堂的时候,远远的就见那扛着一口袋草纸的少年,正在点数。 一二三四的点数,地上躺着有十七八个人,一时半会儿应该是起不来。 林叶说自己是新来的副院长,食堂这边的人不信,还说他疯了。 然后就有人上前要赶他出去,林叶说请你们不要动手,一般有人说这句话,接下来的话就是我动手你能怎么样? 看吧,地上躺着的那十七八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云乘风当然是拓跋烈的亲信,这尚武院如此重要,一是培养骨干,二是日进斗金,自然要亲信掌管。 所以他当然也知道林叶这个人,最不好得罪的地方,可能不是林叶自己有多大本事,而是郡主。 但他看到那十几个人躺在地上的时候,心里也多多少少的有些震惊。 云乘风上前:“林将军,没什么事吧?” 林叶看他装束,再看众人都跟在他身边,便猜到这人的身份。 他把口袋放下来,抱拳:“院长大人。” 院长大人连忙回礼,因为这位院长大人不过正五品,林叶是正四品。 所以你说这事难受不难受。 玉天子当面给林叶封侯,又亲口给林叶军职定为正四品,这种身份,他要来尚武院,谁敢让他做弟子? 云乘风觉得,林叶来这,也不过是想在履历上再加一笔罢了。 因为大将军说过,林叶不会在武院长住,只是挂职,偶尔过来给武院弟子们上上课。 最难受的就是云乘风,他这个正院长,只要见到林叶这个副院长,就必须按照规矩行礼。 云乘风道:“这些人,触怒林将军,我一会儿会严肃处置。” 林叶:“别啊,挺好。” 云乘风一时之间,没理解林叶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叶道:“他们也是要维护武院秩序,除了不能打之外,都挺好。” 这地上躺着的,有两个是食堂的人,剩下的都是武院弟子,这些弟子可都是从北野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林叶把口袋拎起来:“现在,咱们去哪儿?” 云乘风道:“大将军还在客厅等你,随我走吧。” 林叶道:“行。”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这位副院长大人,跟着正院长大人走,可是看起来,正院长倒是加倍的陪着小心。 拓跋烈看到林叶扛着口袋进来,咧了咧嘴,总算还能忍住笑。 他板起脸问:“干什么去了?” 林叶:“回大将军,饿了。” 拓跋烈:“饿了就去打架?” 林叶道:“卑职知错。” 拓跋烈在心里叹道,你特么的哪里像是个知错的样子,你连口袋都没有放下来,好像那是多贵重的东西似的。 何止是现在林叶没有放下来,就是打架的时候也没放下来啊。 拓跋烈道:“长话短说吧,既然你已经到了武院,这里的人也都认识你了,以后你要负起责任,不要让武院弟子们看笑话。” 林叶道:“卑职谨记。” 拓跋烈嗯了一声,起身:“我也饿了。” 饿了就赶紧去吃饭,去的当然还是食堂,大将军来尚武院历来都是去食堂,与弟子们同吃。 等到了食堂,这里的人更多了,都是闻讯而来的人,还有许多尚院那边的弟子。 拓跋烈到了,所有人连忙让开路,纷纷弯腰行礼。 到了食堂门口,拓跋烈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林叶:“趁着这会儿人多,你去让大伙儿认识一下你。” 林叶嗯了一声,刚要转身,拓跋烈伸手把他肩膀上的口袋拽了下来:“像什么样子!” 说完,把口袋往自己肩膀上一扛,迈步就进了食堂。 众人看到大将军如此态度,一个个心里都震撼不已。 都听闻大小姐对这位林将军非常关照,没想到连大将军对林将军的态度也是这样令人羡慕。 林叶走到众人面前,礼貌性的假笑了一下。 “我叫林叶,新来的副院长。” 这话一出口,尚院那边的人立刻就都俯身行礼,反应奇快,武院这边的人都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才俯身行礼。 林叶道:“大家记住我的样子就好,没别的事就先散去吧。”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想着,这位新来的副院长虽然年轻,但看起来好像很和善,应该是个好相处的。 云乘风站在食堂门口等着林叶,见林叶只说了两句话就结束,想着林叶应该是个稍显腼腆的性子,内向,不张扬。 之前在食堂门口动手,应该确实是那些弟子们咄咄逼人了。 想到这,云乘风心中还有些歉疚。 可是才到下午,他就知道自己错了,他之前赶到歉疚,着实有些草率。 吃过午饭后大将军就走了,交代林叶好好做事,不要误人子弟。 然后林叶就和云乘风说,他想去各营训摸摸底,云乘风当然不能阻止。 一个多时辰后,云乘风正在书房里和几个武院教习议事,外边有人急匆匆跑过来。 “院长大人,快去看看吧。” 云乘风道:“什么事让你这么慌慌张张,身为武院弟子,难道还没学会处变不惊?” 那人道:“副院长......副院长他已经撂翻了大半个武院。” 噌的一声,云乘风就站了起来。 他带着人急匆匆赶过去,到地方的时候,见校场上已经倒了一片人。 “林将军!林将军!” 云乘风大步过来:“这是何故?” 林叶一回头,看到云乘风后笑道:“摸摸底。” 云乘风:“......” 林叶道:“大概也差不多摸清楚了,弟子们,都稍稍差了些。” 云乘风:“这......” 才说了一个字,林叶继续说道:“教习们也差了些。” 云乘风这才注意到,各营训的教习,大概有六七个也在地上躺着呢。 林叶道:“要不,我亲自带队训练几天?” 云乘风:“林将军,各营训都有早已制定好的训练计划,所以林将军亲自训练的事,还得仔细商议。” 林叶道:“也对,这边的训练都是早已定好的,那尚院那边呢?” 云乘风:“尚院那边,大多都只是基础训练,平日里课业不多......” 林叶:“唔,那我去那边摸摸底。” 云乘风急了,真急了:“林将军且慢!” 林叶:“嗯?” 云乘风道:“尚院那边,不以习武为主业,所以林将军这样的摸底,大概也不用了吧。” 林叶道:“院长大人,我不妨直说吧。” 他看着云乘风的眼睛说道:“武院这边的训练,早有规则制度,我若要改的话一定是很麻烦的事,所以我去尚院那边,以后我尽量不来武院,多在尚院那边走动,如何?” 云乘风心说就他妈的随你去吧。 他只好说道:“尚院那边弟子,半数以上没有根基,不通武艺,所以......” 林叶点了点头:“我懂。” 说完背着手走了。 这些事,很快就传到了拓跋云溪耳朵里。 可把她是气着了。 她让林叶进尚武院,就是去和北野军的那些青年才俊打交道的。 未来这些人,必然有一部分前途无量,要么成为北野军的中坚力量,要么会另谋高就调去别处。 和这些人搞好关系,就能很快编织起来一张网,将来林叶走的更远之后,这张网一定会有用。 结果那个臭小子,到了尚武院后连打两架。 直接把武院那边的人算是得罪透了,还说人家都太弱。 然后他跑去尚院了,还说什么没有事,尽量不去武院那边。 拓跋云溪气的嗓子眼都好像在冒烟,下一息就没准还能冒出火来。 坐在她身边的小禾就劝:“大小姐,林将军应该是有自己打算,大小姐别生气。” 拓跋云溪回头瞪了小禾一眼,若不是小禾伤还没好,她肯定把小禾也骂两句。 “派个人去尚武院,让那个臭小子晚上回家里等我。” 拓跋云溪吩咐一声,手下人连忙答应了,派人去尚武院。 此时此刻,林叶正在一千二百尚院弟子们面前讲话。 “看起来,真的是一塌糊涂啊。” 高台上,林叶坐在高台边缘,一点儿副院长该有的气度都没有。 “我听闻,你们这些人,历来被武院那边的人看不起?” 这话一出口,下边的人反应各不相同,有的人觉得无所谓,有的人脸上带着些愤恨,有的人则是嬉皮笑脸。 林叶道:“我还听闻,若是走在路上,你们与武院弟子相对而行,见了他们,你们要让路,行礼?” 这话说完,那些嬉皮笑脸的都不嬉皮笑脸了。 林叶扫了扫这些人。 他说:“如果是我,花了大价钱来这求学,还要被看不起,大概不能忍。” 有人忍不住说道:“不能忍还能怎么样,我们又不会打架,我们又不是当兵的。” 有人开口,立刻就有人跟上。 “对啊,他们那些人,看不起我们,我们还在乎这个了,反正我们日子过的自在。” 林叶笑了笑。 他说:“我跟大将军求了一件事,这个事就只两个字......公平。” 他起身,再次扫视众人。 “从现在开始,每个月会与武院那边有一场比试,各项比试都优异者,你们也可以进北野军,也可以进契兵营,还可以直接领军职,做什长,百长,甚至是校尉。” 他提高嗓音道:“进北野军,我不敢保证,毕竟我说了也不算,可我给你们兜个底,优秀者,北野军不要,契兵营要,北野军不给校尉,契兵营给。” 他停顿片刻后说道:“来之前,武院那边我摸过底了,赢他们,不是没有机会。” 他又假笑了一下:“现在,我给你们也摸摸底。”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死心眼 林叶不住在尚武院,虽然云乘风为他安排了尚武院中最好的房子。 他只是进那院子看了看,到目前为止这房子里唯一属于林叶的私人物品,就是那一袋草纸。 林叶是一个很懂得放权的人,尤其是当副手在专业上比他更强的时候。 比如,契兵营的练兵。 封秀是真的优秀,而且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曙光,他当然知道自己盼不到林叶死,但他知道林叶一定会爬的很快。 那天,在契兵营的草料场,封秀主动找到林叶。 他对林叶说......我不会和你再斗下去了,我觉得盼着斗赢你,不如盼着你死来的实在些。 他说,我已经明白了自己只是一口锅,一个替死鬼,一把别人借刀杀人用的刀。 他还说,我这样的人,没那么聪明,但也没那么笨。 林叶对他之前的话都没有否定,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林叶看了封秀一眼。 当然,也是没说话,可看这一眼,差点把封秀看急眼。 封秀说,从今天开始我认认真真的做契兵营副将,好好的练兵,谁也不能再利用我。 林叶说,那我万一就是想利用你替我练兵呢。 封秀说,到时候兵都是我练出来的,你也就没有实权,难道我还不能把你架空? 林叶说,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会被从歌陵调到北疆来了。 封秀问为什么,林叶说因为你实在。 有些时候,不对,是大部分时候,说一个人实在,和说一个人傻是一样的意思。 若封秀真的能在歌陵混的风生水起,身为兵部官员,他可能会被调派出去,但一定不是调派到契兵营。 真能风生水起,随随便便调到任何一支正规军中做将军,那还不是前途无量? 他就是个兵部的小官,还是个没背景没靠山的小官。 有封秀练兵,林叶其实在不在契兵营都没多大关系。 至于封秀说的,他可以把林叶架空......他能说得出口,就说明他办不到。 封秀还说......你很快就会拥有更多,但我觉得,契兵营大概就是我这辈子的最后一站了。 回到家门口,林叶看到不远处那辆粉色马车,他就忍不住开始心里微微发颤。 小姨派人去找他,让他回家里等着,林叶从那一刻就开始准备措辞了。 才进门,就看到小姨正坐在板凳上和子奈聊着什么。 林叶一进门,子奈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起身道:“小姨,我先回屋去了。” 拓跋云溪问:“回屋做什么?” 子奈:“我怕溅我一身血。” 拓跋云溪笑起来:“去吧。” 林叶乖巧的走向拓跋云溪,乖巧的堆起笑脸:“小姨。” 拓跋云溪:“别装。” 林叶:“是......” 拓跋云溪上上下下的看了看林叶:“转过身来。” 林叶转身后,拓跋云溪又看了看:“翅膀呢?” 林叶:“翅膀硬了,自己飞走了。” 拓跋云溪道:“果然是硬了,手伸出来。” 林叶把手伸出来,拓跋云溪把早已准备好的竹板拿在手里,朝着林叶掌心就打了下去。 竹板在距离林叶掌心还剩下大概一指宽度的时候停住,因为那竹板被子奈抓住了。 拓跋云溪看向子奈,问:“心疼你哥?” 子奈扬了扬手,把拿着的罐子展示给拓跋云溪:“洒点盐再打。” 拓跋云溪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 这妹妹,真会疼人。 子奈一脸认真,好像是真的打算这样做。 拓跋云溪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想着这小丫头竟是学会了以进为退这一招。 假意说撒盐,实则是想让拓跋云溪心疼起来,这样她哥就免于被打了。 拓跋云溪笑道:“子奈,你先等一下,我把他手心打出血后,你再撒盐。” 子奈:“啊!” 片刻后,子奈伸出手:“要不,小姨你打我的手吧。” 拓跋云溪:“打你怎么行呢,你又没有犯错,最多......一人一半。” 林叶:“小姨我错了。” 拓跋云溪:“唔,那先说说,你哪里错了?” 林叶:“不知道,但我肯定错了。” 拓跋云溪一瞪眼:“跟谁学的这么渣?” 林叶:“啊?” 拓跋云溪把竹板放在一边:“解释吧,如果解释不通,我把你们两个都手都打出血。” 子奈:“真打啊?” 拓跋云溪:“当然是真打。” 子奈立刻站到拓跋云溪身边,手指着林叶:“快解释!” 林叶叹道:“北野军的那些人,再优秀,也不可能帮我做些什么,他们是大将军的兵,现在是,将来是,活着是,死了也是。” 拓跋云溪:“那些纨绔子弟,你就有用?” 林叶:“有用,可以搞钱。” 拓跋云溪:“你很缺钱?” 林叶道:“我不缺小钱,缺大钱,契兵营归地方管制,但现在府衙都没有人了,府衙也穷,契兵营的武器装备,着实是差了些。” 拓跋云溪想了想后说道:“你想让那些尚院的人出钱,帮你把契兵营的装备换一茬?” 林叶道:“不止是武器装备,还有战马,契兵营加起来一共只有不到三百匹马,不是老弱就是病残,兽医说,三百匹马,得有七百种病。” 拓跋云溪憋着笑问:“契兵营不需要骑兵,你想要战马做什么?” 林叶:“搞钱。” 拓跋云溪眼睛又眯了起来:“你想从尚院搞钱,装备你的契兵营,装备好了之后,再用契兵营去搞钱?” 林叶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来一份地图,打开指了指:“契兵营的屯田,在大玉最北边,和冬泊接壤。” 他的手在地图上画了一圈:“这一代,是冬泊南疆,都是游牧部族,马贼横行,富得流油。” 拓跋云溪恍然大悟:“归根结底,你是想练兵。” 林叶笑了:“契兵营放在云州城里,永远都只是维持一下治安罢了,拉出去真刀真枪的去练一练,以后真用到的时候才能好用。” 拓跋云溪:“这不是你真正要做的事,你到底图谋什么?” 林叶道:“先让契兵营的人适应一下,冬泊人的打法。” 拓跋云溪不再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忽然间反应了过来。 她问:“你想送给人一份大礼?” 林叶道:“是的,小姨。” 拓跋云溪:“你又怎么能确定,这份大礼你能送的出去?” 林叶:“我见过天子了。” 拓跋云溪:“还有呢?” 林叶:“我见过天子,这就够了。” 拓跋云溪又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如果你赌对了,那你能得到什么?” 林叶:“退路。” 拓跋云溪:“你才刚刚开始往前走,没有走出去多远呢,你就开始想退路了?” 林叶:“小姨,我不需要退路。”拓跋云溪再次沉默下来。 林叶说:“如果我推测没错的话,大概最多只有一年的时间,甚至可能只有半年,所以契兵营必须尽快练出来。” 拓跋云溪点了点头:“那就照你想的去做吧。” 她看向林叶的眼睛:“伸手。” 林叶把手伸出去。 拓跋云溪拿起来竹板,在林叶手心里使劲儿打了一下,子奈都心疼的一闭眼。 拓跋云溪道:“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林叶摇头:“不知。” 拓跋云溪道:“因为你刚才说的,你不许要退路这句话。” 说完后她起身,背着手走了。 子奈好奇的问林叶:“哥,小姨说你赌的,是什么?” 林叶抬起手在子奈脑袋上揉了揉:“你还小呢,等你再大些,我再告诉你。” 子奈:“嘁......又是这句,你还小。” 一个时辰后,码头。 林叶坐在那给庄君稽诊脉,庄君稽的脉象越发平和,这让林叶松了口气。 从庄君稽突破到武岳境之后到现在,算算看已经过了一年。 林叶的药酒,终究还是起了作用。 庄君稽问道:“我最近繁杂事太多,没去检查子奈功课,她的剑法怎么样了?” 林叶回答:“棒。” 庄君稽:“那就好。” 林叶:“我说的是,子奈用的不是剑,是棒。” 庄君稽:“......” 林叶诊过脉后,指了指他带来的药酒:“我略作了一些调整,用法用量倒是不用变。” 庄君稽:“好。” 他看向林叶:“你最近好像不大对劲。” 林叶抬起手指了指自己下巴:“你是看到我胡子越来越多了吗?” 庄君稽瞥了一眼,林叶的下巴上确实有了些许的胡子,其实也还算不上是胡子,最多算是才发芽的胡子。 他对林叶说道:“你让楚淡容和楚定从,帮忙训练一批人做玉羽成匆的贴身护卫。” 林叶:“是。” 庄君稽道:“所以,你是在为把玉羽成匆送回冬泊做准备?” 林叶回答:“是。” 庄君稽:“你是觉得,大玉天子已经容不得现在的冬泊国君。” 林叶道:“玉天子抓了谢夜阑,抓了冬泊右相泰亭厌,所以这事就已经很明显。” 庄君稽:“冬泊国君以为帮谢夜阑谋害天子,谢夜阑做天子,他就能得更多好处。” 林叶:“谁做天子,他都得不到更多好处。” 庄君稽点了点头:“是啊,他又怎么可能从大玉得到好处......最多,换个天子他能少出一些也就罢了。” 林叶道:“他察觉到天子可能要废了他,换上更懦弱的玉羽成匆,所以他想反击,玉天子想杀他,那他就杀玉天子。” 庄君稽:“所以他真的快死了。” 林叶道:“庄大哥,如果,将来有一天,玉天子也觉得我是威胁了......我希望,你们能有一个去处,这些话我不会和师娘说,不会和师兄弟们说,也不会和子奈说。” 庄君稽:“我知道。” 林叶笑了笑。 他说:“冬泊那边其实还可以,生活起来比在云州要舒服些。” 庄君稽:“我一直都没问过你为什么。” 林叶回答:“因为我死心眼。” 他端起茶杯,闻了闻这人世间的茶香。 他说:“改不了的死心眼。”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未曾见他 尚武院。 院长云乘风听完林叶的话,明显楞了一下。 他看向林叶说道:“尚武两院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比试,且,我也不认为这种比试有存在的必要。” 林叶道:“院长大人,尚院弟子有此心意,且心意坚决,若院长大人拒绝,怕是会有些影响。” 云乘风道:“可是林将军,这般挑起两院争斗的事,大将军也不会答应。” 林叶道:“大将军会答应。” 云乘风笑道:“我不觉得,大将军会认为这样的比试有必要。” 林叶取出来一样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起身离开。 云乘风把那东西拿起来看了看,然后脸色就变得不好看起来。 那是大将军府的令牌。 不用想也知道,这令牌一定是郡主想办法给林叶搞到的,可谓来路不正。 来路不正也是真的令牌,这令牌就代表着大将军的命令。 云乘风一声叹息,可好在这令牌只能用一次,又不是大将军的虎符,什么时候都能用。 令牌这种东西,只代表大将军一次命令。 云乘风很是无奈,既然林叶用令牌行事,那就只能是忍了,反正这个林叶祸害的又不是武院。 林叶说一月一比,到时候被羞辱的还不是那些尚院的家伙。 一个月能训练出来什么?林叶又不是什么神仙,若他能有点石成金的本事,那他就不是这里的副院长,而是上阳宫的掌教了。 况且尚院里那些家伙,就算是石头也不是一般的石头,而是顽石。 回到尚院这边,林叶把所有尚院弟子召集起来。 他大概把事说了一遍,意思大概就是他千辛万苦才把这事定下来,但是院长大人的意思是,如果连续三个月尚院这边一次都没赢,那么这比试也就必须取消。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林叶说要想打败训练有素的武院弟子,首先得有好的装备。 要好的装备,尚院又不发,那唯一的办法当然是去采买。 你看,这不就提到钱了吗。 尚院这边的人,最不缺的就是钱,就只是他们身上带着的银票,随便凑一凑,也能凑出来一笔巨款。 接下来的一个月,林叶每天都按时到尚院来,每天都封闭着训练这些纨绔子弟。 他下令把大门关闭,没有他的同意,任何人不准来探视。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武院这边的人都变得期待起来。 他们也想看看,这新来的副院长有多神奇的本事,能把一群吃喝玩乐的废物,练成可与北野军对抗的精锐。 尚院的大门已经关闭了一个月,到了约定好的这天,云乘风亲自带着二百余武院弟子到尚院门口等着。 结果尚院开门后,出来的只是林叶一人。 云院长一脸疑惑的看着林叶,还特意侧身往林叶身后看了看,确实一个人都没跟出来。 云院长往前走了几步:“林将军,今日不是约好了比试吗?怎么不见尚院弟子出来?” 林叶停下脚步,先是看了看那二百余武院弟子,扫视一圈的那眼神都让人觉得他讨厌。 然后林叶挺直了身子说道:“今日约好的比试,极为重要。” 云院长道:“是,很重要,所以尚院弟子为何不出来?” 林叶:“认输。” 云院长一怔,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不但云院长懵了,那二百余武院弟子也懵了。 他们懵的一部分原因在于,林叶说出认输这两个字的时候,好像是赢了的样子,还是大胜。 “林将军。” 云乘风不得不又认真问了一遍:“刚才你说的话,意思是,这第一个月的比试,尚院直接认输了?” 林叶点头:“是。” 云乘风又问道:“我可以问问,是为何要认输吗?” 林叶:“因为不行。” 云乘风听了这理直气壮的四个字后,他认真的说道:“林将军,按照你我的约定,比试一共只有三次,这第一次你就决定直接认输了吗?” 林叶道:“下个月见。” 说完竟是直接转身回去了。 片刻后,武院那边的弟子们就爆发出一阵哄笑。 “真的是开眼界了,认输,还能认输的这般趾高气昂。” “就是啊,副院长说话的态度都不像是认输,而像是在给我们一个机会。” “不对,那不是给我们一个机会,那像是放我们一条生路......” “这次给你们个面子,下次你们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是啊,下次他们就不直接认输了,是被我们打输。” 云乘风看着林叶走了的背影,再听着武院这边弟子们所说的话,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令人哭笑不得的梦。 林叶回去之后,尚院的大门就再一次关了起来,摆出一副闲人免进的样子。 事实上,不只是武院这边的人不能到尚院那边去,就算是云院长去尚院那边,也是几次都被拒之门外。 这事,很快就又传到了北野军中,因为涉及到了武院那边二百余北野军精锐,所以连拓跋烈对这比试也颇为上心。 消息传到拓跋烈耳朵里,他听完后也是先楞了一下,然后就笑起来。 他看向坐在一边看书的拓跋云溪:“这林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拓跋云溪道:“他葫芦里有什么药难道你不清楚?尚院那些人都是什么成色,每一个,进尚院之前你没派人摸多底?” 拓跋烈道:“我若不是查的清清楚楚,也不会如此搞不懂他。” 他起身,一边活动一边说道:“武院里那些人,虽没有特别厉害的将校,可每一名能被选入武院的士兵,又岂是酒囊饭袋。” 他看向拓跋云溪:“若一群在尚院只吃喝玩乐的家伙,只用几个月的时间训练,便能赢了北野军中精锐,那我岂不是颜面扫地。” 拓跋云溪道:“要不,赌一把?” 拓跋烈道:“赌什么?” 拓跋云溪道:“若是这三个月的比试中,尚院那边的人能赢一场,你给我五百匹好马。” 拓跋烈:“若他们一场都赢不了呢?” 拓跋云溪道:“我给你十坛好酒。” 拓跋烈道:“你还真是看不起我,想用十坛酒来换我五百匹好马,你当我傻?” 他看着拓跋云溪的眼睛说道:“赌了!” 拓跋云溪笑起来:“若他赢了一次,你给我五百匹好马,我也给你十坛好酒。” 拓跋烈:“若他三次都输了,你给我十坛好酒,我也不可能给你五百匹好马。” 拓跋云溪哼了一声:“小气。” 她起身:“我去帮你探探,看看那家伙葫芦里到底有药没有。” 拓跋烈道:“这才像是我妹妹,而不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别人的小姨。” 拓跋云溪瞪了他一眼,背着手走了。 林叶在尚院交代完之后,就回到了家中。 他没有急着回契兵营那边,是因为他回去不回去,其实区别不大。 今日他回来,是因为好不容易请动了一个人来。 他到家门口的时候,天水崖的马车已经在那了,所以林叶又加快了脚步。 一进院,就看到聂无羁背着手站在那,好像在很感兴趣的看着什么。 林叶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然后就见怪不怪的把视线挪开了......不就是狗喂驴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聂无羁却看的有些入迷,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 小寒喂驴,喂的还很精致,把一颗玉米叼过去,然后一只爪按着玉米,用牙齿咬着把玉米皮剥了后,才把玉米递给驴。 而那驴居然还好像有些嫌弃的样子,似乎是觉得小寒的动作慢了。 聂无羁见林叶进门:“你这狗......” 林叶:“你这狗!” 聂无羁:“......” 他问:“你这狗,一直都这么体贴吗?” 林叶:“你就当它是在照看卧床不起的老父亲。” 聂无羁:“老父亲?” 他忍不住看了看那驴:“像吗?” 林叶却没有多和他说话,快步走到近前,抱拳道:“神官大人。” 正在和小子奈说话的陆云珈看了看林叶,只是很随意的点了点头,便又和子奈说话去了。 林叶托聂无羁帮忙,请陆云珈过来为子奈继续打造那根特别棒,无奈陆云珈太忙,一直到今日才得空。 “把东西都拿出来吧。” 陆云珈对子奈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你非要等着你哥哥回来,耽误了这些时间。” 子奈道:“我哥若见不到,那炼了也没什么意思。” 陆云珈竟是有些宠溺的叹了口气,然后将她的器炉点燃。 子奈回屋里去,拖拽着一个很大的布包出来,里边都是这段时间林叶帮子奈找到的东西。 打开那布包,第一件就把那张弓拿起来递给陆云珈。 “嗯?!” 陆云珈的脸色都微微一变,能让她动容的东西,其实不多。 “弓九,破晓?” 陆云珈拿着这张弓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又看了看子奈的那根狼牙棒。 她问:“你是想把弓九,熔给这棒子?” 子奈道:“我哥说这个还不赖,熔炼了应该能提升狼牙棒的品质。” 陆云珈道:“这般暴殄天物的事......除了我之外,大概也不会再有第二人愿意做。” 她竟是还有些激动。 “把天下排名第九的弓,熔炼给一把勉强紫品的兵器,这种事......” 她眼睛里闪着光:“传出去的话,得有多少造器的老师傅捶胸顿足,造出弓九的秦大师知道了,会恨不得杀了我吧。” 她一伸手把弓九扔进器炉里了:“想想就让我有些兴奋。” 林叶站在聂无羁旁边,压低声音问:“你不是说,天水崖里的神经病就你一个吗?” 聂无羁道:“我说的是,天水崖的神经病就只有一个,我是神经,没有病,我师姐......” 说到这,见陆云珈把视线转过来,聂无羁果断闭嘴。 “对了。” 片刻后,他对林叶说道:“提醒你一件事,陈师弟他随天子驾去歌陵了。” 林叶:“嗯?” 聂无羁道:“你在骏邺城没见到他?” 林叶摇头:“没见。” 聂无羁皱眉:“不该如此啊......临行之前,司座大人特意交代,让他到了骏邺城后先见你,配合你保护冬泊亲王。” 林叶道:“在骏邺城,他没有露过面。” 聂无羁的眼神恍惚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怕是要出什么事。”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等你哦 拓跋烈是想把真正的箭手引出来,现在,他来了。 这个人曾是谢夜阑手下,应该也去过骏邺城,但是在那般围剿之下还能全身而退,足以说明其实力。 最主要的是,现在这个时候,难道他不应该好好躲起来吗? 谢夜阑如今已在歌陵受审,还没被处决,大概是玉天子还在思考,谢夜阑的案子到底应该牵扯到多少人。 这个案子不是该不该杀人,而是该杀多少人。 所以按照常理来说,这箭手应该老老实实躲起来,而不是再次出来招摇。 林叶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事应该是出了变故。 他从石塔上下来,往四周有看了看,没有任何痕迹可循。 就在距离林叶所在三里多远的地方,另一座石塔上,有一个中年男人已经拉开了弓,瞄着林叶。 他问:“既然你看他不顺眼,那我替你除掉他如何?” 站在他身后的陈微微摇头道:“我看他不顺眼,和我杀不杀他是两回事,况且,我真想杀谁,需要你动手?” 中年男人笑了笑,把弓收起来,似乎也没觉得尴尬。 “你们这些人真是麻烦,做事总是瞻前顾后。”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马上闭嘴,赢是觉得有些过分了,毕竟他现在身份特殊。 陈微微却不在意,他看向那中年男人说道:“所以,你是在遗憾?当初你跟着谢夜阑的时候,若他不是那么瞻前顾后,你可能已经从中得利了。” 中年男人没有回应,只是又自嘲的笑了笑。 陈微微道:“你应该知道,你没死,只是因为你目前还有用,陛下与贵妃娘娘让你跟着谢夜阑,不是让你真的帮他谋事,而你的目光又短浅,竟然觉得谢夜阑真的可能有机会。” 中年男人道:“现在陛下让我跟着你,你就觉得你可以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他走到陈微微面前:“那我提醒你一句,我杀了你就远走高飞,你觉得你在我面前,可否有自保之力?” 陈微微道:“那我也提醒你一句,若你想杀我,最好离我远一些动手,在我面前威胁我......” 他转身看向那中年男人:“徐奉若,你现在试试?” 中年男人眼神细微的变了变,却没有再说什么。 陈微微道:“下次你再这样说话,最起码在大玉之内,你无容身之处。” 徐奉若冷笑道:“陛下把这件事交给你办,你也不要觉得自己就青云直上了。” 陈微微:“多谢提醒,你明白这一点,也就更该明白,你我之间别出什么问题,把陛下交代的事好好做完,你我都好。” 徐奉若笑起来:“神官大人既然这么说,那我当然赞同。” 陈微微嗯了一声,看了看远处林叶的身影。 “不要再多事了,陛下要的是把冬泊的事办好。” 他背着手走往石塔下走:“徐先生,这个林叶也是陛下计划内的人。” 徐奉若耸了耸肩膀:“我知道,我刚才只是想试试你,看看你对他的杀念重不重。” 陈微微嘴角一勾:“若重呢?” 徐奉若:“你猜呢?” 陈微微没有再说什么,迈步走下楼梯。 他若真的因为想杀林叶而杀林叶,那么徐奉若也一定会杀他。 陛下的事,比天大。 林叶是陛下计划之内的人,不能死,最起码不是现在死。 徐奉若跟在陈微微身后,一边走一边问:“神官大人,这件事如果办好之后,你身上的衣服,该换成红袍了吧?” 陈微微道:“这件事办好了之后,徐先生可来找我看看。” 徐奉若笑了笑:“那是一定。” 走下石塔,陈微微道:“我明日启程往冬泊,这里的事就交给徐先生了。” 徐奉若抱拳:“神官大人只管去,不久之后,咱们就能在冬泊相见。” 陈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徐奉若再次看向他之前射了一箭的方向,自言自语道:“摆个木人,真当人是傻的么?” 说完后也迈步离开。 而此时,林叶回到了那个小院,再次看了看那箭痕,对比了一下方向,他眉头微皱。 这个箭手不怕暴露,甚至是故意暴露出来,真不怕拓跋烈找他? 半个时辰后,尚院。 林叶把玉羽成匆安顿下来,玉羽成匆的脸色到现在都没有好些,依然有些发白。 “林将军。” 玉羽成匆问道:“之前我听闻,大将军的妹妹,也曾被箭手偷袭负伤?” 林叶点头:“是。” 玉羽成匆道:“当时就有传闻,说是我们冬泊人派来的刺客。” 林叶又点头:“是。” 玉羽成匆道:“林将军觉得,那是不是我们冬泊人?” 林叶摇头:“不知。” 玉羽成匆叹了口气道:“可我猜着,十之七八就是。” 林叶:“你为何觉得那箭手就是你们冬泊人?” 玉羽成匆道:“林将军一定知道,冬泊有一位赋神境的高手,是我皇兄的贴身护卫。” 林叶点头:“知道。” 玉羽成匆问:“那林将军可否知道,冬泊的第二高手是谁?” 林叶看向玉羽成匆,眼神询问。 玉羽成匆道:“没错,就是用箭的高手,公认他为冬泊的第二高手,就是箭神徐纯阳。” 玉羽成匆继续说道:“徐纯阳本是冬泊禁军大将军,后来因为与巨先生不和,又确实年迈,便辞去了禁军大将军一职。” “他归隐之后,在浩荡山修建山庄,就名为箭庄,天下宝弓,排名前十的有六把在箭庄收藏。” 林叶问:“所以你觉得,是箭庄的人奉你皇兄之命来杀你?” 玉羽成匆点头:“是。” 他看向林叶认真的说道:“不然,没有合理解释,箭手已经侥幸逃脱,不该再露面。” 林叶道:“除非,那是你们冬泊国君的命令,他不敢违抗。” 玉羽成匆道:“我觉得,应是如此。” 他见林叶微微皱眉沉思,便不再说话打扰,唯恐乱了林叶思绪,林叶有一把黑伞能自保,而林叶就是玉羽成匆的那把黑伞。 他哪里知道林叶想着,天下宝弓前十,有六把在箭庄,那要是搞一下,都给子奈的话,子奈的大棒应该就会更厉害了。 等了一会儿后,玉羽成匆说道:“我皇兄大概是真的不能容我了。” 林叶道:“殿下可再等等,若不久之后,有从冬泊来的人寻你,那时候再说。” 玉羽成匆:“林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林叶:“殿下只管等着就是了。” 他让玉羽成匆就在尚院好好住着,终究还是没有几人敢在这里放肆。 他安排楚淡容和楚定从两人也住在尚院,最好是和玉羽成匆寸步不离。 林叶一边走着一边想,若玉天子真的是要让冬泊换个国君,那么,冬泊那边一定会有一些所谓的忠于玉羽成匆的人找上来。 哭着求着,请玉羽成匆回去,争夺国君之位。 那一箭,本可杀死玉羽成匆,但箭手故意打的是木人。林叶没有告诉玉羽成匆,那一箭可不是你们冬泊国君让射的,而是玉天子。 这一箭的作用,是让玉羽成匆确定,他皇兄是非要他死不可。 这一箭能让玉羽成匆的信念坚定下来,为求生,而去反抗冬泊国君。 玉天子下棋,天下人都是棋子。 林叶也是,林叶知道自己是。 林叶带着子奈回到家,一路上好一顿教训。 “下次我说让你回家的时候,你就一定要听话。” “是是是,听话。” “你这哪里像是要听话的样子,你只是在敷衍我。” “我听话,审时度势的听话。” 林叶看向子奈:“意思就是,你觉得该听话的时候就听,不该听话的时候就不听?” 子奈:“放心,我不听话的时候也不会和你顶嘴。” 林叶:“我记得你原来不是这样,那个时候的你,很乖。” 子奈:“哥。” 林叶:“嗯?” 子奈:“从你身上找找原因。” 林叶:“......” 子奈道:“我现在可以保护你了,如果不信的话,到家咱俩先打一架。” 到家,看到老陈正在给他们补墙,看背影,老陈竟是有些佝偻。 林叶连忙上前:“我来。” 老陈连忙道:“你别动手,如今你已经是将军,是侯爷,哪有你动手干粗活的道理。” 林叶:“你是侯爷他叔儿,是侯爷他房东。” 老陈笑起来,是那种很满足的,被晚辈哄开心了的笑容。 他说:“那你也不能动手做这种事,这不是你该做的。” 林叶道:“好好好,我不该做。”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锹和泥,老陈道:“你不是说不干的么?” 子奈道:“爷爷,我哥这就是典型的欠打,他这是在告诉你,我不听话,但我不顶嘴。” 林叶瞥了她一眼。 老陈对林叶叹道:“你这样,都把你妹妹教坏了,她可是乖孩子,万一学你这样不听话以后可怎么办。” 林叶:“!!!!!” 三人动手,说说笑笑的,就把子奈砸破的那个洞补好了。 老陈直起腰缓了缓劲儿,看向林叶道:“下次你要注意些,别练功就毁东西,好好的院墙给打成这样。” 林叶:“!!!!!” 老陈又看向子奈:“你盯着你哥点,别让他胡作非为。” 子奈:“明白!” 林叶忽然问道:“陈微微有没有给你写过信?” 老陈:“你怎么知道的?” 他笑着说道:“我又不认字,他还派人给我送了封信来,所以我来找你们帮我看看他写了些什么。” 林叶猜着就是这样。 打开信看了看,倒也简单,只是告诉老陈说他要出趟远门,大概需要一年半载的才能回来,若到时候还不能回来,他再派人送信。 林叶读完了之后,把信递给老陈,老陈把信贴身放好,很珍重的样子。 这封信不只是给老陈看的,还是陈微微故意给林叶看的。 他当然知道他爹不识字,老陈要想找人读信,除了林叶之外还能找谁? 再想想刚刚出现的箭手,陈微微想让林叶知道的是......我去冬泊了。 林叶在心里回了一句。 知道了。 冬泊见。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打探情报 也许,陈微微对林叶不是恨,而是胜负欲。 在他看来,是林叶抢走了他的父亲,哪怕他现在表现的很孝敬,内心对他父亲也还有怨念。 在他看来,是林叶抢走了他的师父和师娘,哪怕他对师父师娘也如以往那般恭敬,可难免会想让师父师娘后悔,让他们觉得是他们看走了眼。 林叶知道这些。 但林叶并不觉得,他有必要去和陈微微解开什么心结。 那是陈微微的心结,关林叶什么事,难道还要因此去忏悔? 忏悔个毛。 接下来的十几天时间,那个箭手没有再出现,林叶也还如以往那样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尚院。 他觉得自己已没有预计的那么多时间,陈微微突然去了冬泊,这加快了某些事的进度。 玉天子对于那位冬泊国君的容忍,看来也已到了极限。 这件事也让林叶亲身体会到了一个道理,小国,别痴心妄想的去谋大国之利,尤其是别想去左右大国的方向。 时间过的飞快,前前后后一个半月的时间,林叶到底把尚院那些纨绔子弟练成了个什么样子,只有林叶自己知道。 云乘风出于好奇,几次都想进尚院去看看情况,都被礼貌的拒之门外。 这件事被关注的程度,已经到了北野军的高层。 那些身经百战且骄傲的将军们,都想看看这林叶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有人试图通过关系,想查一查林叶葫芦里的药究竟是什么。 哪想到,原本那些很好说话的尚院弟子,居然对家里人也守口如瓶。 他们家族里的长辈,都不知道他们这次具体要怎么对抗。 谁也没能想到,林叶只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就让这原本一盘散沙的尚院,变成了铁板一块。 北野军的人找到尚院弟子的家里,请家族中的老一辈出面探探口风。 结果,无一例外,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 消息传到拓跋烈耳朵里,拓跋烈生气了。 把北野军的将军们召集起来痛骂一顿,骂的这些人面红耳赤。 “你们都是领兵多年的将军,都是从尸山血海的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老兵。” 拓跋烈怒视这群人:“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居然不嫌丢人的跑去打听人家怎么练的兵?” 他问:“是怕输吗?!” “如果......” 拓跋烈道:“这一次比试,真被人家赢了,你们还提前去打听人家怎么打了,那你们就是输了两次。” “非但打不赢,想得情报也没成功......真若如此的话,我看你们身上的将军甲也都别穿了。” 拓跋烈扫视众人:“我看你们自己应该也没脸穿出去。” 一群人被骂的,连头都不敢抬。 想想看,确实是这般道理,打听消息没打听出来,万一比试的时候输了,那不就是输了两次吗。 拓跋烈把这些将军们骂了一遍后,气鼓鼓的走了,都没在大营里多呆一会儿,直接回了北野王府。 进门之后他还板着脸,这让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拓跋云溪忍不住笑起来。 拓跋云溪坐在秋千上,一边晃着一边说道:“还没输给那一盘散沙呢,怎么就把你气成了这样?” 拓跋烈一脸不开心的说道:“一群老兵,竟然托关系,找人脉,想搞清楚人家怎么打,战前打探情报这没错,关键是舍了脸面,还他妈的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拓跋云溪:“所以呢?” 拓跋烈走到她身后,给拓跋云溪晃着秋千说道:“所以要不还是你亲自出马,不要误会,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怕输,我只是有些许好奇......” 拓跋云溪噗嗤一声就笑了。 她摇头:“我不去,你手下那些将军们舍了脸面,什么都没有打听出来,万一我去舍了脸面,也什么都没打听出来呢。” 拓跋烈道:“那不能,林叶瞒着谁,还能瞒着你?你瞒着谁,还能瞒着我?” 拓跋云溪:“我竟是才知道,原来拓跋大将军的脸皮也这么厚。” 拓跋烈:“真要是输了,真的丢人。” 拓跋云溪:“北野军傲气了十几年,被人挫挫傲气也不都是坏事。” 拓跋烈:“你说的好像我已经输了似的,你真觉得,我北野军二百余精锐,能输给那群家伙?” 拓跋云溪道:“那你在怕什么?” 拓跋烈:“我没怕,些许担忧而已,担忧能算怕吗?” 拓跋云溪:“拓跋大将军,是怕自己输不起。” 拓跋烈:“区区五百匹战马,我输不起?” 拓跋云溪:“那不是五百匹战马的事,那是......” 她回头看向拓跋烈:“如果小叶子真赢了,他的名声就会一下子响亮起来,而这名声,是踩着北野军的肩膀传播出去的。” 拓跋烈脸一黑:“看破不说破。” 拓跋云溪哈哈大笑:“罢了罢了,我就去帮你问问,不过,若我问出来,而比试之后小叶子的人还是赢了,那就给他八百匹好马。” 拓跋烈:“最多六百。” 拓跋云溪:“成交。” 她起身,朝着小禾招了招手:“你也有好一阵没出去走动了,伤好的差不多,咱们出去散散心。” 小禾立刻应了一声,像是格外期待出去转转。 拓跋烈在拓跋云溪身后说道:“什么时候,我妹子的面子这么不值钱了,就为了多加一百匹马。” 拓跋云溪回头:“你也可以当做,我是怕你真输了。” 拓跋烈哼了一声,转身背着手走了,走了几步又回来,坐在那秋千上自己晃荡:“这有什么好玩的?这有什么好玩的!” 半个时辰之后,拓跋云溪的马车就在尚院门口停了下来。 小禾问:“大小姐,要不要我现在过去,让他们去和林公子通报一声?” 拓跋云溪道:“若我到了,还需要别人通报他才见我,那我这面子也就真的不值钱了。” 她的话音才落,尚院大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林叶一溜小跑着过来。 看到他那跑起来的样子,小禾就忍不住嘴角一样,眉眼也都飞扬起来。 忽然间见大小姐在盯着自己,小禾脸一红,又连忙把头扭开不看林叶。 小禾说不上是多么多么标志的一个美人,她也不是那种高挑的美人身材。 她就是那种江南的小家碧玉,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温软的气息,还带着淡淡的香甜。 而令人艳羡的是,她明明不胖,腰身也那么细,就是这胸脯高的略显离谱了些。 拓跋云溪没事就喜欢用手指去戳戳,好像还真的很羡慕的样子。 林叶小跑着过来,然后立正行礼打招呼。 “小姨好,小禾姑娘好。” 小禾连忙行礼:“林公子好。” 林叶道:“你伤还没好利索,怎么也跟着出来了。” 小禾刚要说话,拓跋云溪眼睛微微一眯:“你怎么没问问,你小姨伤势如何?”林叶想着,这也能犯错? 他刚要问,拓跋云溪已经板起脸:“小禾,上车,咱们回去了。” 林叶连忙道:“小姨,我知错了......” 拓跋云溪道:“知错?知错就改错,你改吗?” 林叶:“改!” 拓跋云溪:“改?那你打算怎么改?” 不能林叶说话,拓跋云溪道:“要不然你献个殷勤吧。” 林叶道:“那我给小姨舞一曲。” 小禾噗嗤一声就笑了。 林叶当然不会舞一曲,因为他真不会。 他问拓跋云溪:“小姨是来问,为什么那么多人托关系找门路,想打听一下我准备和武院的人怎么打,可都没有打听出来。” 拓跋云溪:“不是我要问,是那输不起的拓跋大将军要来问。” 林叶:“我才不会告诉拓跋大将军,但是我会告诉小姨。” 拓跋云溪:“你最近在尚院的时间太久了些,和那些家伙相处的多了,也变得油嘴滑舌。” 林叶道:“殷勤,这是殷勤,小姨刚才要的殷勤。” 拓跋云溪道:“献吧。” 林叶道:“其实很简单。” 他说:“尚院的人,是一群不可能控制住嘴巴的家伙,他们散漫,无纪,若非是我拦着他们不许出门,他们一杯酒下肚,就能把事情说给青楼的姑娘。” 拓跋云溪:“为何要拿青楼的姑娘打比方?” 林叶一惊,这又能犯错?! 拓跋云溪摆了摆手:“你继续说,我只是想让你看看,女人若无理取闹起来,是什么样的无孔不入。” 林叶心想,以后得让子奈少和小姨学这些。 林叶继续说道:“我能猜到,北野军的将军们是真的输不起,因为北野军从无败绩。” “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打探,而且这本就是取胜的方法之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拓跋云溪:“不要卖关子,直接说,为何他们动用了尚院弟子的家里人,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林叶回答:“因为我没说。” 拓跋云溪:“嗯?” 林叶:“我管不住他们的嘴,神仙来了也管不住,所以我只告诉他们,不管谁问,你们只回答不知道。” 拓跋云溪:“他们不是嘴硬了,不是有骨气了,不是装的不知道,他们是真的不知道。” 林叶道:“是,他们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一件事,现在大将军和北野军上下也都知道了。” 拓跋云溪:“就是你们花了重金的那件事?” 林叶点头:“是。” 拓跋云溪道:“行了,回去吧。” 林叶:“小姨不是来问,我到底想怎么打的?” 拓跋云溪:“谁告诉你说我是问这个,拓跋烈可只是让我来问问,为什么他的人打听不出来,我已问了,你已说了。” 她抬起手,在林叶脑壳上敲了一下:“这样,拓跋烈也就没道理,输给你后敢赖账不给我那六百匹好马。” 林叶眼睛睁大了。 拓跋云溪道:“看你那一脸没见识的样子。” 她示意把车门关上,然后对小禾说道:“伤是不是好的更快了些?” 小禾:“没有!” 然后又摇头:“不是。” 拓跋云溪哈哈大笑,往窗外看了看那傻小子,心说他这女人缘,怎么这般好。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碰到就赢 两月之期很快又到,这一次,尚武院院长云乘风还是亲自来了,带着二百余武院弟子。 第一次比试的时候林叶自己出们来,说了一声认输后就走了,让武院弟子们笑话他到今日。 这一次他们还想看看,这位林副院长又能搞出来什么花样。 清晨,太阳才刚刚露头,云乘风就出现在大门口。 这位也算是饱经风雨的老人家,竟是有些按捺不住。 所以他自嘲的笑了笑,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竟是多了几分少年意气。 他这般年纪,又在这个位置,心中本已没什么胜负欲才对,别说胜负,连名利都已看淡。 林叶忽然搞出来的这一场比试,让云乘风觉得自己都又年轻了起来。 如他一样,武院的弟子们也都是早早起来,自发的聚集在大门外等着。 他们都是北野军中精选出来的人,云院长是没什么胜负欲,而他们心中满满的都是胜负欲。 总之就是一个道理,北野军的人不能输。 尚院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就都被吸引了过去。 却只见,还是林叶一人缓步走了出来,如上次时候一模一样。 云乘风等林叶走到近前,竟有些压不住情绪,略显急切的问了一句:“林将军,怎么又是你一人出来?” 林叶笑了笑道:“我是先来问问,武院的弟子们准备好认输了吗?” 上一次,林叶用一句话就让武院弟子哄堂大笑,这一次,林叶用一句话让武院弟子勃然大怒。 云乘风都有些无奈了。 他对林叶说道:“武院弟子也已准备两月之久,哪有认输的道理。” 林叶道:“认输不是道理,是识时务。” 有一个武院弟子听他这么说,实在忍不住的喊道:“还是请尚院的人继续识时务吧,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林叶看向他:“看看你们身上这戾气,已经大到连尊卑都忘了?” 那弟子一怔,连忙俯身行礼:“卑职见过副院长大人。” 林叶道:“我除了是尚武院副院长,还是陛下亲封的正四品将军,是陛下亲封的三等候,你们说话之前最好先过过脑子,别丢了大将军的脸面,失了北野军的体面。” 他这番话说完,连云乘风都楞了一下,然后率先俯身行礼。 武院弟子们都跟着行礼,可心中的气恼愤懑,自然不会轻了。 林叶这用官职和爵位压人的态度,让他们这些心高气傲的军人心中那戾气更重了些。 林叶当然是故意的。 林叶道:“尚院弟子们的心境就比你们平和的多,他们也比你们仁慈,是他们让我来说一声,若你们愿意认输的话,他们接受了。” “将军!” 一名武院弟子大声说道:“请将军尽快安排比试吧。” 云乘风也道:“弟子们心急,也是因为期待太久,说错了话,我替他们向林将军道歉,不过这比试之事,既然早已定下,还是照常进行的好。” 林叶道:“那,一会儿如果你们想认输,我们都不接受了。” 云乘风如此有涵养的老人家,心中的怒意都快按不住了。 林叶道:“既然如此,那就按照之前约定好的规则来。” 他看向云乘风:“请院长大人来宣布一下规则。” 云乘风清了清嗓子后说道:“我与林将军商议过,既然是军人的比试,就按照战场的方式来。” “我与林将军,分别作为双方主将在各自阵中,但我们两个,都不许动武。” “我本意是,武院这边二百弟子,对朕尚院一千二百弟子,但林将军说如此有违公平,坚持二百人打二百人,可是我认为,此举对尚院弟子来说也不公平。” “武院弟子之前在北野军中,日日操练兵法战阵,这是占据了先机,所以最终与林将军商议后,决定由尚院五百人,对阵武院二百人。” 云乘风扫视了一下众人后继续说道:“以校场两侧为双方本营,我和林将军在双方本营坐镇,不可逃避,不可动武,不可反抗。” “双方互相进攻,尚院弟子先触碰到我,尚院弟子胜,武院弟子先触碰到林将军,武院弟子胜。” 他看向林叶问道:“林将军,还有什么补充吗?” 林叶道:“双方攻守自由,但不能伤人性命,若对手已失去反抗之力,还要动手殴打的,一律逐出尚武两院。” 云乘风点头:“这是自然。” 林叶道:“既然话已经说明,双方也已做好准备......” 林叶看向武院弟子那边:“我还是要多问一句,你们认输吗?” “不认输!” “来吧!” 武院弟子们的怒意,是真的被彻底点燃了。 林叶一招手:“出来吧。” 却见尚院那边,一大群奇形怪状的人列队而出,按理说武院弟子看到这场景应该惊讶才对,可他们却完全不在乎,甚至还满眼的轻蔑。 因为这重金采买的事,是瞒不住的,他们早已知道尚院做了什么准备。 选出来的五百尚院弟子,用造价昂贵的乌沉木做了甲胄。 以他们的财力,就算是造重甲都不是问题,可第一朝廷不许,第二时间来不及。 就算是把这事交给兵部,一个月之内造出来五百套重甲都是难为人。 按照朝廷规矩,凡不经朝廷允许,私自用铁器打造兵器甲械者,一律按照谋逆处置。 所以,如果尚院的人造真正的重甲,那有多人抓多少,拓跋烈都保不住。 乌沉木不一样,虽然硬度堪比铁器,且分量沉重,但木头就是木头。 你用木头造甲胄出来,在大玉的朝廷律法中都找不出一条来制裁你。 但是乌沉木贵,这种东西,是富家大户中用来造家具的上等材质。 一张乌沉木的桌子,就能价值上千两纹银。 尚院弟子不缺钱,他们几乎买空了云州的乌沉木,做了五百套甲胄,这种事如何能瞒得住人? 按照比试约定,双方就算用弓箭,箭头都是钝的,根本打不动乌沉木。 就算是真正的羽箭,乌沉木也一样能挡得住。 云乘风看到尚院弟子这样出来,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东西,能有什么用? 只会让原本就不占优势的尚院弟子,动作更加缓慢笨拙。 林叶此时说道:“尚院弟子请战,说要与武院弟子对攻,武院这边可愿意?” 若不愿意,岂不是被尚院弟子嘲笑? 于是,很快双方就摆好了阵势,就在校场正中,一百九十六名武院弟子,面对着三百名尚院弟子。 武院这边,留下了几个高手保护云乘风,林叶那边就显得小心多了,留下了足足二百人。 这个举动,更加让武院的人心中瞧不起他。 林叶大声喊道:“你们有乌沉木甲,他们打不疼你们,你们只管打他们!” 那场中三百尚院弟子随即应了一声,只是答应的时候,好像都没什么底气,反而引来武院弟子的嘲笑。 他们就算是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训练,又怎么可能真的以为自己能打得过北野军精锐。 林叶回到本阵那边坐下来,身前有二百弟子保护,留了一条通道,方便林叶观战。 “开始吧。” 随着林叶一声令下,负责下令的弟子就要吹响号角。 这时候,一阵马蹄声响,众人看时,竟是大将军拓跋烈带着一众北野军的将领们到了。 林叶他们刚要过去见礼,拓跋烈勒住战马:“你们打你们的,不用过来,我在此观战即可。” 武院弟子们看到大将军来了,那么多将军也来了,他们更加斗志昂扬。 拓跋烈坐在马背上,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乌沉木甲,实在没忍住,嘴角咧了咧。 “一二三木头人么。” 他这一说,身后上百名将军全都笑了起来。 有人在校场正中画了一条线,双方分别在线的两侧,中间有大概二十丈左右的空当作为冲锋场地。 随着号角声响起,武院弟子率先冲了起来,疾冲之中,看起来是一个标准的锋矢阵,但仔细看,锋矢阵中又有极为严整的十人队阵列。 再看尚院弟子这边,号角声响起后也往前冲,可是太笨重了。 一群人,连迈步都得卡着裆走,一个个看起来好像木偶似的。 “攻!” 随着武院弟子那边一声呼喊,近二百人,狠狠的冲撞进了三百尚院弟子阵中。 你不是想用乌沉木甲来防我们的箭么?那我们就根本不用箭。 就算是用长棍阵来破你的木甲阵,都显得我们北野军欺负人。 就是直接冲。 三百人,真没有坚持多久,因为他们太笨重了。 有的人被撞翻在地后,竟是自己都起不来。 一名武院弟子将一名尚院弟子放倒之后,只是把那尚院弟子的双手压在他自己身下,那尚院弟子连手都抽不出来。 当然,尚院弟子中也有武力值较高的人,又身强体壮,确实打翻了几名武院弟子。 可是场面还是一边倒,有时候,武院弟子一脚踹出去,身穿木甲的人能把身后的同伴撞翻好几个,而且倒下去就起不来。 两刻而已,三百尚院弟子就都倒下了,其中小半是逃跑时候摔倒的,还有他们摔倒时候撞倒的。 “拿下林将军!” “活捉他!” 一百多名武院弟子,朝着林叶这边急速冲过来,一个个动若猎豹。 林叶一摆手:“防。” 二百身穿木甲的尚院弟子,立刻变阵,围成了一个圆,将林叶护在其中。 武院弟子冲过来,就像是冲在一个坚固的木桶上。 就在此时,已经倒下去的那些尚院弟子中,忽然间爬起来十余人。 他们的乌沉木甲是假的,也没有被打倒,而是趁乱假装倒地不起。 武院弟子都冲击林叶的时候,这十余名尚院弟子起身,随便撕扯,就把假的木甲扯掉了,然后朝着云乘风冲了过去。 “幼稚。” 云乘风轻轻哼了一声。 他身边还有十余名武院精锐,尚院那边也只有十几个人冲过来,一对一他们难道还能有胜算? 云乘风一摆手:“拿下。” 那些武院弟子立刻上前,就要在短兵相接的瞬间,有几个尚院弟子忽然朝着武院弟子洒了沙子。 是的,扬沙子。 这一下,前边几名武院弟子都立刻低头避让,有几名尚院弟子趁机绕过去直奔云乘风。 云乘风先是骂了一声卑劣,然后下意识想动,可想起来规则,又坐稳了身子。 双方厮打起来,趁着同伴把所有武院弟子都纠缠住,一名尚院弟子朝着云乘风冲过来。 云乘风不能动,不能躲,只要被那尚院弟子碰到就算输,所以他此时脸色也难看起来。 就在那尚院弟子距离云乘风只剩下半丈距离,也就一大步远的时候。 一名武院弟子飞扑过来,一把抓住了那尚院弟子的双腿,直接把人拽倒了。 那尚院弟子扑倒在地,伸手出去,距离云乘风只剩下不足一尺远,却就是够不到。 云乘风松了口气,他看着那尚院弟子被拉回去,笑着说道:“可惜了。” 那尚院弟子一边胡乱踢打着身后对手,一边喊:“碰到就算你们输!” 云乘风淡淡道:“是的,你碰到你就赢,所以可惜了,你只差一尺。” 那弟子被抱着双腿往后扯,他忽然喊了一声:“你们输了。” 然后朝着云乘风:“呵......啐!” 正啐脸上。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不能这么算了 堂堂尚武院的院长大人,在这一刻真的有些懵了,神态都有些迷离。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想在脸上抹一下,可那只手却又停在半空没动。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第一次,感觉自己被深深的羞辱了。 他竟是有些发呆,一时之间想不明白,平日里对自己那般敬重的尚院弟子,为什么就朝着他吐了一口吐沫。 那些尚院弟子来这这里求学,要的只是一个好听的名声,家中又都不是什么实权在握,谁会轻易得罪院长大人。 所以平日里,这些尚院弟子见了他,哪个不是毕恭毕敬? 林叶到底是用了什么妖术,让原本最起码懂得尊卑礼数的弟子变成了这样的无赖? 他震惊了。 他看着那个尚院弟子,那弟子也在看着他,两个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似乎连时间都停了下来。 远处,坐在马背上的拓跋烈先是皱了皱眉,然后拨转战马,直接走了。 他这一走,跟着他的上百名北野军将军也都拨马走了。 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因为他们都知道,不说话的大将军,才是真的生气了。 有人猜测,大将军生气,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来看这样一场闹剧。 若真的是在战场上,别说那五百名参战的尚院弟子,就算是一千二百人齐上,也都被那二百北野精锐杀光了。 快出尚武院大门的时候,拓跋烈又勒住了战马。 因为他忽然觉得,自己就这样一走了之,更显得没了体面,他不但有自己的脸面,他还是十万北野军的脸面。 于是,拓跋烈一拨马又回去了。 此时的比试,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因为没有人能界定,那一口吐沫喷上去算不算是赢了。 武院这边围攻林叶的人也没了动作,只是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服气。 片刻后,大将军回来了,所有人都肃立,等着大将军来裁定这比试到底谁输谁赢。 拓跋烈朝着林叶招手,林叶从圆阵后边出来,快步走到拓跋烈马前。 拓跋烈坐在战马上,俯瞰着林叶问:“你赢了吗?” 林叶:“没有。” 拓跋烈:“那你输了吗?” 林叶:“暂时没有。” 拓跋烈道:“你没输,就是赢了。” 说完他朝着那二百余武院弟子大声说道:“你们所有人,围着这校场跑到起不来为止!” “是!” 那些武院弟子虽然满腹怨言,可他们没有丝毫的迟疑。 二百余人在不同位置,却在极短的时间内组成队列,然后在军职最高的人带领下,围着校场开始跑步。 拓跋烈看向林叶:“兵法战阵你不懂,但你能把一盘散沙盘活了,也很了不起。” 林叶道:“没有盘活,只是他们自己想赢,他们在尚院这么久,第一次,很想赢。” 拓跋烈沉默。 良久之后,拓跋烈道:“我答应过你,只要你赢了就分拨给契兵营六百匹好马,你派人去北野军中领吧。” 林叶抱拳:“大将军,三百匹即可,因为我们没有赢,最多算在规定时间内打平。” 拓跋烈抬起手指了指那些还在跑步的北野军士兵:“六百匹马,是他们的脸面。” 林叶懂了,抱拳道:“卑职知道了,卑职会亲自带人去领。” 拓跋烈点了点头,又看了看那地上七歪八斜,怎么看都溃不成军的尚院弟子。 “他们能想赢,很好。” 说完后,拓跋烈拨马走了。 尚院弟子这边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而林叶的目光,却一直都在那些跑步的北野军精锐身上。 他们应该是满心愤恨的吧。 那个朝着云乘风连忙啐了一口的尚院弟子,此时已满是怯意,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走到林叶身边。 他说:“对不起,我......错了。” 林叶摇头:“李将初,你没有错。” 李将初低着头说道:“若我回家去,我爹会骂死我吧。” 林叶:“那你就告诉他,现在你就是契兵营主将林叶的亲兵了。” 他扫视那些正在围拢过来的尚院弟子,兴奋过后,每个人的脸上也都出现了很复杂的神情。 林叶看着他们,他们看着林叶。 良久之后,林叶道:“少来这套,愿赌服输。” 那群人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他们冲过来把林叶举高,抛起来接住,再抛起来再接住。 这一刻的他们,不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的心里已经有了一种叫做团结求胜的萌芽。 林叶说,愿赌服输,他们都和林叶赌输了,但他们都很开心。 远处,院长云乘风洗过了脸,看着尚院弟子那边的欢呼,他的脸色更复杂。 到了下午,那二百余武院弟子,都已经累的瘫倒在地上,连喘息都显得那么疲惫。 他们都是军人,军人就当服从军令,大将军说让他们跑到起不来为止,他们就跑到起不来为止。 没有一句怨言,哪怕有怨念。 他们才是真的愿赌服输,不服气,服输。 就在他们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的时候,林叶带着尚院弟子们来了。 “对不起了师兄们。” 一个尚院弟子蹲下来,把手中的毛巾递给躺在地上的武院弟子。 “我们赢的不算光彩,可我们真的想赢。” 那个武院弟子侧头看了看他,沉默片刻后一把将毛巾接过来,在脸上擦了擦。 “收起你那套,我输得起。” 他一挺身子坐起来:“若再有下次,你们都小心点。” 人群中,那个军职最高的人喘息着走过来,他是一名百长,名为陈应冠。 “林将军。” 他走到林叶面前,哪怕已经累的好像直不起腰,可还是用尽力气行了最标准的军礼。 他说:“兵不厌诈,我们学过的,但是忘了,多谢将军帮我们再想起来。” 林叶道:“光明磊落的打,打一百次我们也赢不了。” 陈应冠肃然道:“将军,战场上没有那么多光明磊落,连一半都没有,将军此时提醒我们,比在战场上被敌人提醒要好。” 陈应冠在跑步的时候,一边跑一边和士兵们大声说话。 他说,输了就是输了。 林将军先是用言语激怒了他们,让他们每个人都失去了冷静。 每个人都想着,一会儿打起来,就让那些尚院的人感受一下,什么是北野军的压迫。 被激怒,进而轻敌,然后是被对手使诈,偷袭了本阵。 陈应冠说:“林将军,北野军已经十几年没有真正打过仗了,大将军一直都说,傲气该有,但不该你们有,因为那傲气是十几年前的北野军一刀一刀砍出来的,现在的北野军,没人有资格能继承来那血汗傲气。” 林叶道:“大将军说的没错,傲气从来都不该是继承来的。” 陈应冠再次行军礼:“大将军还说过,知耻而后勇,输不起的人,没有下一次......所以刚才他们想让我请求一件事。” 林叶道:“你说。” 陈应冠道:“武院所有弟子,请求林将军以后,把这样的比试继续下去。” 林叶看向那些北野军士兵,他们全都起身了,肃立在那。 林叶肃立,朝着这些其实有足够资格继承那一身傲气的士兵,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半个时辰后,尚武院门外。 林叶一出门就看到那辆粉色的马车在不远处停着,他深吸一口气后,朝着马车快步过去。 马车里的拓跋云溪,看到了林叶深吸一口气的动作。 她侧头问小禾:“我很吓人吗?” 小禾笑着摇头:“林公子怕大小姐,应该不是因为大小姐你吓人。” 拓跋云溪想了想,没太明白小禾这话的意思,于是问:“我不吓人,他为何怕我?” 小禾:“有些怕,不是真的怕,而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拓跋云溪笑道:“你怎么现在也说话不着调,变得油嘴滑舌起来。” 说完这句话后,拓跋云溪自言自语了一声:“我不希望他怕我,也不希望他敬重我,我甚至不需要他觉得应该谢我。” 不多时,林叶走到车门口:“小姨。” 拓跋云溪道:“是要回家去么,上车吧,恰好我也想子奈了。” 林叶上了车,拓跋云溪指了指面前的盒子:“果酒,冰着的。” 林叶也没推辞客气,拉开盒子后,倒了一杯果酒品尝。 “咦?” 林叶品尝后一惊:“这是哪里买来的果酒,这滋味着实是人间一绝,不,这该是仙人才能酿出的滋味,只应天上有。” 拓跋云溪:“浮夸。” 林叶:“噢......” 拓跋云溪:“真的好喝?” 林叶:“假的,酸。” 拓跋云溪抬手要打,忽然间醒悟过来,自己这动作会显得失了长辈身份,更像是同辈之间的打打闹闹。 她假装把手抬起来理了理发丝,然后问:“赢了?” 林叶回答:“他们两院之间的比试,往不要脸了说,算平手。” 拓跋云溪敏锐的察觉到,林叶说的是他们两院,所以她问:“你呢?” 林叶:“我自然是赢了。” 拓跋云溪看着林叶,林叶喝了口果酒后说道:“我和尚院所有弟子打赌,一赔十,赌我们赢,他们都赌的是我们赢不了。” 拓跋云溪:“既然尚院已有赢的机会,为何他们不信你能带他们赢?” 林叶道:“因为我只安排了那十几个可信的人,他们十几个才知道怎么打,其他人都觉得,我只是让他们穿着造价昂贵的乌沉木甲去打架。” 他说到这,语气变得遗憾起来。 “其实,应该是打平了才对,因为他们更不相信会打平,所以打平的赔率是一赔二十。” 林叶叹道:“我坚持打平,奈何大将军不许,坏了我好多收成。” 从一开始,林叶想让尚武两院比试,就是为了搞钱。 拓跋云溪想了想,一摆手:“那怎么行,看来六百匹马是要的少了些,看我回去对付他。” 小禾听到这话,都懵了。 正文 第二百零一十章 该去看看 马车上,林叶把如何训练的事说了一遍,听完后,拓跋云溪反而沉默下来。 良久,拓跋云溪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叶子,我知道,我对你影响很大。” 林叶看向拓跋云溪,一时之间没有理解这话的意思。 拓跋云溪道:“小姨第一次和你单独出去的时候说过,若你选择一条很难走的路,那小姨宁愿你做一个多心机有城府,甚至可以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林叶点头:“是的,小姨说过。” 拓跋云溪道:“叶子,这不该是你的全部,也不该是你去努力的方向。” 林叶坐直了身子说道:“小姨的话,林叶谨记。” 拓跋云溪:“小姨不希望你是个傻子,也不希望你把所有心思都用在这些小手段上。” 林叶道:“我知道。” 拓跋云溪看向窗外:“能令人着迷的男人,一定不是他的小手段有多层出不穷,而是他心里装着的天地足够大,我希望你的眼睛里是天地无垠,不是方寸之地。” 她说:“这世上有两种生活的态度最可怕,一种是不习惯,一种是习惯了。” 林叶坐在那,仔仔细细的思考着这句话,然后自省己身,最近的心机,是不是确实用的多了些。 一个男人,不能没有心机,但也不能处处心机。 拓跋云溪道:“小姨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但小姨必须提醒你。” 林叶点头:“我都记着。” 拓跋云溪笑了笑,她认真说话的时候,连拓跋烈都感觉到很有压力,更何况是林叶,而她笑起来的时候,又是这人间最明媚。 “你有你的目标,你将来会走很远,小姨说过我会某处等着你,只要你足够努力就一定能追上小姨,可是小姨没说过,将来啊......你会走的比小姨远许多许多,小姨也追不上你,前路有起伏,人心有宽窄。” 她说:“小叶子,心怀天地宽远,你的人间也比别人的大。” 林叶重重点头:“每个字,我都记住。” 拓跋云溪嗯了一声,她说:“你看云州大不大,可以容得下十万兵马,容得下大将军,容得下千万百姓。” 她看向林叶的眼睛:“可云州也就这么大了,小心机越多,目光越短浅,所重的也越是蝇头小利。” 林叶再次点头。 拓跋云溪见林叶太肃然,笑了笑问:“果酒真不好喝?” 林叶:“有......一点儿。” 拓跋云溪:“所以一上车喝的第一口,便是妥妥的拍马屁了。” 林叶:“小姨酿的果酒,就是酸,也酸的脱俗。” 拓跋云溪:“说实话,是很酸?” 林叶:“说实话,是很酸......” 拓跋云溪笑起来,看向小禾姑娘说道:“我说你酿的果酒酸,你说是大小姐的嘴巴太刁,现在你怎么说?” 小禾姑娘红着脸,扭头不看她,也不看林叶。 林叶怔住,心说这马屁,拍的真是稀碎。 他只好端起来,再喝一口。 确实是酸。 马车在林叶家门口停下来,子奈迎接出门,因为小寒叫了起来,摇头晃脑的,似乎比她的感知还要厉害的多。 拓跋云溪给子奈带来了礼物,除了好吃的之外,还有不少漂亮的新衣服。 子奈每一件都试过,不管是长短还是肥瘦,没有一丝不合适。 小河赞叹道:“子奈姑娘这才多大,已经是这般漂亮的不像话,以后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你。” 子奈下意识的看了看林叶,林叶正在一边收拾蔬菜。 拓跋云溪是多毒辣的眼睛,小禾都没有注意到子奈这一眼,拓跋云溪却看得清清楚楚。 她忍不住笑了笑。 与此同时,冬泊国,山水郡。 陈微微站在一座庄园的门口,背着手看向远方。 远处那山的轮廓,看起来像是一尊卧佛。 冬泊这边信奉禅宗的百姓更多些,毕竟时至今日,禅宗依然是冬泊国教。 在冬泊的大城小城里,随处可见僧人行走,得百姓尊重。 这庄园很大,且精致,不管是建筑还是花草,细微处都见精致。 这庄园的主人,是冬泊国第一富商,这里是宁舒数不清的家业之一。 宁舒也算是冬泊一位奇人,传闻中,他幼年父母双亡,几岁就在街上流浪,以捡拾为生。 关于他是如何成为冬泊首富的过程,有至少十几个版本,每一种都说的有理有据。 关于他如何发财的这些传闻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除了他自己之外,大概也没人能分辨出来。 但是,关于他如何疏财的故事,冬泊人都知道,而且也绝无可能出现别的版本。 娄樊人南下之际,冬泊以举国之力抵抗,可依然节节败退。 宁舒以千万巨资,购买了大量的粮食物资送往前线。 他亲自带着商队押运粮草,期间几次遇险,甚至还差一点就丢了性命。 几年后,娄樊人再次南下,宁舒变卖了无数产业,再次筹措大批粮草物资送去前线。 这次之后,他得冬泊国君召见,封锦衣侯。 按照传下来的祖制和规矩,商人的地位极低,若穿锦衣,便是死罪。 哪怕是再富有的商人,在冬泊国内,若走在一座独木桥上,对面过来一个农夫,这富商也必须后退让路。 如果不让的话,官府就会严办。 冬泊国君就是用这锦衣侯的封号,告诉天下人,有些时候,祖制和规矩,都可以打破。 普天之下,锦衣行商,可能就只宁舒一人。 而且,他的锦衣侯是侯爵一等,封地千户,世袭罔替。 陈微微一到冬泊就住进了这山水郡碧魄庄园,他已经住了几日,在等两个人。 一个,就是这碧魄庄园的主人宁舒,另外一个,则是改变了他人生的人。 就在看着远山发呆的时候,一队骑士护送着一辆马车出现在视线之内。 陈微微和其他人迈步上前,等马车到了近处,他们就在路边俯身等着。 马车停下来,一名随从上前将车门打开,天水崖司礼神官从马车上迈步下来。 陈微微俯身:“弟子拜见座师,座师一路辛苦。” “起身吧。” 司礼神官活动了一下双臂,往四周看了看后微笑着说道:“早听闻这里的山水有诗情画意,所以这地方才叫山水郡,一路所见,确实令人心旷神怡。” 陈微微俯身道:“座师,庄园已经收拾好,座师可先去休息。” 司礼神官点了点头:“你这一路都在打前站,事无巨细都亲自操劳,你也辛苦了。” 陈微微连忙道:“弟子为座师效力,心甘情愿。” 不多时,司礼神官就到了陈微微准备好的住处,他先是洗漱一翻,换了衣服后出门,见陈微微就在院子里恭敬的站着。 司礼神官笑了笑道:“你总是这般知礼数,神宫里,你许多师兄都不及你。” 陈微微回答道:“做弟子,理当如此。” 司礼神官指了指前边:“随我走走,这园子里看起来也颇有些景致。” 陈微微就跟在司礼神官身后。 走着走着,他们就离开了院落,刻意离开了人多的地方,在后院的大片园林之中漫步。 此时只有他们两个,司礼神官问他:“你最近身子如何?” 陈微微一边走一边回答:“回座师,弟子身体已有半年以上,不曾出现过病症了。” 司礼神官脚步稍稍停了一下。 他问:“一次都没有?” 陈微微道:“是,一次都没有。” 司礼神官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有些放心下来。 “那就好,看来我给你调配的药物有用,你还需按时服用。” 陈微微道:“弟子谨记座师教诲,每天都不曾忘了服药。” 司礼神官语气平和的说道:“我与你说过,你体内的魔功之毒再深,也抵不过道法。” 他回头看了陈微微一眼:“天长日久,以道法压制,以正气吸收,这魔功对你修行还会大有裨益。” 陈微微俯身:“座师待弟子,有重生再造之恩,弟子永生不忘。” 司礼神官道:“只是你还需小心,切不可被人察觉,我私自留下你,已是违背了神宫的规矩。” 他问:“你去骏邺城的时候,可有遇到歌陵上阳宫的前辈?” 陈微微回答:“没有,弟子见天子的时候,天子身边只有左相万大人,未见其他人。” 司礼神官道:“当时我师兄让你去骏邺城,也把为师我吓了一跳,好在没有露出破绽。” 陈微微道:“是座师福泽恩照。” 司礼神官道:“你自己可有感觉,若完全消磨掉那魔功之毒,还需多久?” 陈微微回答:“弟子觉得,快则半年,慢则可能在两年之内。” 司礼神官点了点头:“等魔功之毒彻底消融之后,我也就放心了,到时候会把你举荐到歌陵神宫,以你资质,再得神宫真传,将来成就必在为师之上。” 他说到这,脚步停住。 面前是一座小湖,不时有鱼儿跃出湖面,配着阳光甘露,这一番景象着实令人心情舒泰。 “你去过对面那座山吗?” 司礼神官抬手指了指。 陈微微摇头:“弟子到冬泊后,一直都在这里候着座师到来,未曾离开过。” 司礼神官叹道:“那边就是北亭山,冬泊人为大将军刘疾弓和怯莽军将士,在那边修建了陵园,作为玉人,该去看看。” 陈微微心中一动,俯身道:“那确实该去看看,向大将军敬一杯酒。” 司礼神官点了点头:“明日,我与你去一趟,此番来冬泊有大事未成,你我还需隐藏行迹,去的人就不要多了。” 陈微微道:“弟子遵命。” 司礼神官自言自语的说道:“若大将军刘疾弓还活着,那坐镇云州的人,大概就是他,而不是北野王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除魔卫道 马车上,司礼神官坐在那闭目养神,明明很爱江山景色的他,此时却好像对窗外的美景毫无兴趣,陈微微看的出来,座师好像心事沉重。 从碧魄庄园到北亭山看起来没有多远,可是百姓们有句话说的是......望山跑死马。 看起来的距离,和实际要走的距离,根本不是一回事。 好在是他们要等的另外一个重要的大人物,派人送信说至少三天后才到。 所以用这三天时间走一趟北亭山,倒也还来得及,不会显得太过仓促。 “座师,快到了。” 陈微微轻声提醒了一下。 司礼神官缓缓睁开眼睛,他朝着陈微微笑了笑道:“你没有歇一会儿吗?” 陈微微道:“弟子不敢,唯恐误了叫醒座师。” 司礼神官嗯了一声,看了一眼马车的窗子,陈微微立刻抬手将窗帘拉开。 “本该是我见青山多妩媚......” 司礼神官轻轻说了一句。 他看着已经在眼前的北亭山,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可是我见这青山埋忠骨,青山见我如故人。” 陈微微因为这几句话,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域外远征,保的却是我大玉太平安康,大将军刘疾弓和上万怯莽军的将士,实是应该写在史册里,让后世也铭记。” 司礼神官见车已到山下,轻声说道:“车马不要到陵园门口,咱们走过去吧。” 他们没有穿上阳宫的神袍,那身衣服实在过于惹眼,这次到冬泊来,他们要办的事又必须隐秘。 下车的时候,有几个村民路过,倒也见怪不怪,朝着他们客气且和善的笑了笑。 到陵园门口,抬眼望去,在大将军刘疾弓的雕像下,围了一圈的鲜花。 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走到他们面前,看起来很憨厚,但并不是愚钝的那种憨厚。 小伙子眼睛里有神。 “几位贵客,是从大玉来的吧?” 那小伙子问。 陈微微点头:“我们是大玉的商人,经过此地,特意来看看。” 小伙子道:“每年这个时候,从大玉来的商队都有不少人来,哪怕不经过此地的,也会特意绕路过来看看。” 陈微微刚要问为何,马上忍住,因为一旦问了就显得他们身份可疑。 他略微一思考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因为就是在六月,怯莽军在北亭山全军覆没。 这一战,朝廷并没有过多提及,甚至连大将军刘疾弓的名字,都没有着重的让百姓们知道。 可是玉人有情,所以玉人没有遗忘。 “那边是花圃。” 肤色黝黑的小伙子指了指:“可去那边采花。” 陈微微掏出钱袋,小伙子摇头:“不要钱,那片花,就是为怯莽军将士们种的。” 陈微微怔住。 小伙子笑道:“我叫萨郎,就是这山下村子里的人,我先去忙,有事你们喊我。” 说完转身离开。 陈微微他们到的时候,萨郎正在陵园中拔草,把那些看起来凌乱的野草除掉。 还有几个村民拿着扫帚在清扫,很认真,没有人敷衍。 陈微微问:“你们是当地官府派来这里负责打理的人?” 萨郎回头:“不是,和我一样,他们也都是山下村子里的人。” 陈微微:“不是官府让你们来打扫的,而是你们自发前来?” 萨郎道:“对啊,村子里的人每天轮流上来,十几年了,无论风雨没断过。” 陈微微道:“我以为,是派给你们的差事。” 萨郎沉默片刻后,看向陈微微说道:“知恩感恩这种事,不需要别人提醒,也不需要别人监督,如果需要的话,那这知恩感恩一定是假的,若连知恩感恩这种事还需别人提醒监督的人,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他看向陵园里那一座座无名墓碑:“我们自己记得住,我们也会让下一代记住。” 陈微微深吸一口气,然后朝着萨郎他们俯身一拜。 “我代玉人,谢谢诸位。” 萨郎他们总是来清理打扫,是冬泊人的知恩感恩,陈微微这一拜,便是玉人的知恩感恩。 萨郎摇头:“不用谢我们,你们以后常来就好,他们......” 萨郎再次看向陵园里那些无名墓碑:“十几年了,他们应该挺想家里人的。” 司礼神官叹道:“无所见,不知冬泊民心。”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歌陵那边的人,到现在都还在说什么冬泊人粗鄙野蛮,不通教化......见过了才知道,这里的人,比歌陵许多人都要明事理的多。” 他们走到大将军刘疾弓的雕像前,司礼神官沉默片刻后,撩袍跪倒。 陈微微连忙把他扶住:“座师,不可。” 司礼神官道:“我此时不是神宫神官,我只是个得大将军庇护的玉人。” 说完后就跪了下去。 陈微微立刻撩袍跟着跪下去,几名随从也都跪倒在地。 司礼神官叩首。 “大将军,十几年来,大玉安好,百姓安好,请大将军放心。” 说完这句话,司礼神官回头伸手,手下人立刻把带来的酒递上去。 司礼神官将酒打开,洒在石像前。 “家乡酒,大将军尝尝。” 陈微微跪在司礼神官身后,只觉得心里难过的要命,他甚至不敢抬头看。 只怕他一抬头,就看到那石像会朝着他慈祥的笑笑,说一声......你就是大玉的后生啊,挺好的。 我不忘大玉,大玉亦不忘我。 叩拜之后,司礼神官起身,他随从带来一车酒,他让人都打开,尽量给每一座墓碑前都洒一些。 “陈微微,随我上山走走。” 司礼神官抬头看了看高处,陈微微连忙应了一声。 手下人在敬酒,他们顺着石阶小路慢步向上。 “天子曾动念要来这北亭山看看,却被朝臣劝阻。” 司礼神官一边走一边说道:“那时候天子从了他们,可你该记住,早晚天子都会来。” 陈微微心中一动。 想到之前谢夜阑谋逆的案子,陈微微脑子里豁然开朗。 天子是要翻旧账了。 天子在他还不能大权在手的时候,扮演着一个昏君的角色,现在的大玉,已经没有人能够左右天子了。 看看吧,就在不久之前,天子用业郡王一脉的血,来为这征战域外的将士们赔个不是。 两个人走到山腰处,这里光秃秃的,十几年过去,连野草都不多见。 当年那一场山火有多可怕有多狠,见此景,还能感受到一二分。 “座师,这次来冬泊,接头的人是冬泊国君的亲信,此事......” 陈微微看向司礼神官:“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他说的那人,就是冬泊首富,第一商人,锦衣侯宁舒。 谁都知道宁舒是冬泊国君的人,这几年来,数次得冬泊国君召见。 听闻现在冬泊皇宫所需的用品,都是经由宁舒之手。 司礼神官缓缓道:“掌教真人说他可信,那他自然可信。” 陈微微点了点头:“弟子只是心里有些不踏实。” 司礼神官道:“知道我为什么想带你来这看看吗?” 陈微微没回答,他知道在什么时候只需安安静静的听着即可。 司礼神官道:“我带你来这,不仅仅是想让你随我一同祭奠亡灵,还是想让你明白,身为大玉子民,为大玉当有赴死之心,身为神宫弟子,为神宫当有决死之志。” 陈微微俯身:“弟子谨记。” 司礼神官再次往山上迈步:“咱们到更高处去看看。” 陈微微跟了上去,脑子里在思考着司礼神官的话。 司礼神官道:“在天子即位之初,大玉到了一个很艰难的时期,十几年前域外这一战的时候,大玉也是遇到了一个很艰难的时期。” 他缓步而行,语气平和。 “你该知道,每一名神宫弟子的职责,是为守护中原。” 陈微微道:“弟子始终铭记。” 司礼神官道:“当需要神宫弟子赴死的时候,我可以,你也可以,不该有丝毫犹豫,就如大将军刘疾弓当年一样,率军北上,死战不退。” 陈微微心中微微一动,总觉得司礼神官这几句话里,意思有点复杂,绝非字面上的那点含义。 走到山顶高处,司礼神官看到了那个残缺不全的北亭。 他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转身朝着那座亭子大步过去。 陈微微见座师如此反应,不明所以,可也快步跟了上去。 到那亭子旁边,司礼神官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眉头微微皱起来。 他说:“这里和下边不一样。” 陈微微也仔细看了看,点头:“是不一样,陵园中是经常打扫,所以显得干净整洁,这里像是被人仓促打扫过,也只一次。” 见陈微微能观察出来,司礼神官满意的点了点头。 司礼神官蹲下来,以手掌贴着地面,掌缘有淡淡白光闪烁。 片刻后,司礼神官眉头皱的更深了些,他抬起手来看,掌心处有些淡淡的黑色痕迹。 陈微微好奇之下,凑近了看,司礼神官立刻说道:“退后。” 可是晚了。 陈微微才到近前,眼睛里忽然间红了一下,双目不见眼白。 他体内有什么东西瞬间就变得躁动起来,他身上的衣袍都开始充气鼓起,像是那东西要破体而出。 司礼神官立刻上前,左手抬起来,在陈微微身上连续点了几下。 片刻后,陈微微双目中的红色退去,他显然惶恐起来,退后两步跪倒在地。 “弟子有罪。” 司礼神官一甩手,白光炽烈起来,掌心的黑色随即被蒸发了一样,消失不见。 他摇了摇头道:“不是你的罪过,当初你也实属无辜,我又怎么会怪你。” 他伸手拉了陈微微一把。 片刻后,司礼神官往四周仔细看了看:“这里怎么会有朝心宗的魔功之毒?” 陈微微一脸惊惧,似乎还没有恢复过来。 已经过去多久了,一回想起来武馆后院那一双赤红双眸,他就怕,怕到了骨子里的怕。 司礼神官吩咐道:“把人都喊上来在附近仔细搜查,我倒是要看看,难不成还有朝心宗余孽跑到冬泊来藏身。” 陈微微深吸一口气:“上阳弟子,除魔卫道!”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入伙 北亭山上搜寻了许久,未见活物,而且从微弱气息判断,也非在近日。 司礼神官吩咐道:“以上阳宫内劲修行之法,感知四周气息。” 他手下随从四散出去,扩大了搜查的范围。 大概半刻之后,远处有弟子朝着他喊了一声,众人随即过去。 在那里有一座坟包,看起来没多大,倒也不像是时间太过久远。 陈微微示意其他人到一边去,挡住山下陵园中百姓们的视线。 他以剑为锹将那坟包挖开,不久之后,便挖出来些骸骨,可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的,而是蛇。 “好大的邪物。” 陈微微看到那些骨头的大小之后,不由自主的感慨了一声。 司礼神官脸色微微变了变,沉默片刻后,吩咐陈微微将东西掩埋回去。 “咱们走吧。” 下山的路上,陈微微忍不住问道:“座师,那邪物可是朝心宗的东西?” 司礼神官点了点头:“从骸骨气息上判断,应该是了。” 陈微微道:“从腐烂来看,埋进去还不算太久,也就是说有朝心宗余孽在此躲藏,且饲养了这般邪祟东西。” 司礼神官道:“也不一定。”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当年朝心宗在云州叛乱,神宫调集八百弟子,与北野军联手剿灭贼寇。” “那时候,朝心宗中就有人可驱使这般邪祟之物,如大蛇,狼王,猛虎......”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又回头看了看那埋了骸骨的地方。 “或许有邪物当年从云州逃走,一路北上,这里距离云州也不算特别远,迁徙于此,也未可知。” 他压低声音对陈微微说道:“暂时回去,我看那些村民中或许就有可疑之人,所以不可声张,此事,要待大事办好之后再来处置。” 陈微微俯身:“弟子明白。” 话虽然这样说,可司礼神官心中却越发疑惑起来。 那山亭中,隐隐约约还有些宝气未散,附近又有朝心宗邪祟之物。 这北亭山,看来真的不只是有一片怯莽军陵园。 就在此时,在北亭山的另外一边,山顶高处。 一个看起来丰神俊秀的男人站在那,用千里眼看着司礼神官等人。 他穿了一身白衣,锦衣似雪,这六月的天气已有些热了,可他好像却还是怕寒,身上披了一件白色貂绒的大氅。 “不在我碧魄庄园里好好休息,跑到这里来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 在他身后站着一个僧人,黑袍黑鞋,与一身白衣的他形成极鲜明的对比。 看得出来这僧人地位也高,哪怕是站在他身后,也不会被人看做是仆从。 有几人,在黑袍人后边,一个看似樵夫的中年男人,一个背着古琴的书生,一个穿橘色长裙的女子,还有一个扛钓竿挂鱼篓的老者。 锦衣白袍的男人迈步向前:“再去绕一圈,毕竟说是三天后咱们才到。” 众人皆应了一声。 他往山下走,黑袍僧人与他并肩而行。 他问:“禅师,你劝了我一路,怎么快到了地方,反而一句不劝了?” 黑袍禅师看起来也一样的俊美,白面无须,星眸朗目,像是画中人一般。 他笑了笑说道:“劝了一路都没劝回头,快到了的时候也就不该再劝了。” 宁舒也笑:“行百里者半九十,禅师不该是这样性格。” 禅师道:“我是你朋友,知你已在路上,怕这路不好走,所以一路劝你,快到地方了不再劝,还是因为我是你朋友,此时此刻再劝你,会乱你心智,影响你判断,我是来劝你的,不是来添乱的。” 宁舒哈哈大笑:“所以我一直都说,这天下再大,知我心者也只禅师一人。” 禅师问:“十年来,你赌上全部才得锦衣侯,现在你又赌,你还想赌得什么?” 宁舒:“连你都说我是赌?” 他虽然话语有些质疑之意,可他却并不生气,还是那般温润如玉。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娄樊人可说我是赌,玉人也可说我是赌,唯独冬泊人,不该说我是赌前程。” 他语气平和的说道:“你说我十年来近乎耗尽家财,好不容易换来个锦衣侯,可这锦衣侯不是换的,是我该得。” “我是冬泊人,耗尽家财,只是为了我有生之年还是冬泊人,若国灭,我只是个亡国人了。” 听到这话,禅师眼神恍惚了一下,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宁舒继续说道:“我此时在做的,依然为的是这个,为的是冬泊还在,以后也在。” 禅师脚步一停,双手合十道:“我参禅二十一年,不及你一朝所悟。” 宁舒道:“那是因为你我参悟的不一样,你是出家人,出家人可以不在乎家国,我在红尘之内,有国有家,况且,我也不是一朝顿悟。” 他回头看向禅师认真说道:“是我爹教的。” 因为这句话,禅师又怔了怔。 宁舒道:“他说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的家国都不在乎,那生而就是叛徒。” 禅师道:“令尊高洁。” 宁舒:“所以他死的早,毕竟这人间满是污秽。” 禅师默然。 宁舒一边走一边说道:“国君犯了错,会连累整个冬泊,这是冬泊的不幸,玉天子现在的耐心还是换个国君,甚至都未到换个皇族,这是冬泊之幸。” 他回头看向禅师:“你一路劝我,我一言不发,今日你不劝我,我反而要告诉你......我此举实为谋逆,做完此事,若可保冬泊再得平安百年,我受凌迟又何妨?” 说到这他笑了笑:“我终究难逃凌迟,禅师可信?” 禅师没有表示,不点头,不说话,可是他信。 大玉天子希望亲王玉羽成匆回来做冬泊国君,那么玉羽成元就一定要死。 将来玉羽成匆真的做了国君,杀兄之事,怎么敢让流传出去。 所以宁舒一定会死,而且一定会是凌迟,总得有个人得此结果,他只是个商人啊,哪怕是什么锦衣侯,又怎么比得上那些世家门阀?况且,也只有他自己愿意。 禅师问:“你不怕死?” 宁舒回答:“怕的要命,尤其是当年我往北疆送粮草,被伏击而受重伤之后,就更加怕死了。” 他说:“水深,我不近水,崖高,我不临崖,若遇到什么麻烦,能躲就躲,若远见什么危险,那自然是退的更远。” 他问禅师:“你说我拍死不怕死?” 禅师:“怕。” 宁舒笑起来。 禅师:“你怕死,是怕死不得其所。” 宁舒不笑了。 他说:“有你这样一个朋友真好,能知我心,可有你这样一个朋友也不好,会让我对这人间还有留恋。” 禅师道:“我是出家人。” 宁舒:“是啊,你是出家人,可你也没出的有多利索。” 禅师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说:“既然你已经走在这条路上,为何不走的更彻底些?” 宁舒:“这话可不是禅师该说的,出家人以好生为德以杀生未戒。” 禅师说的意思是,你既然要给冬泊换个国君,为何不换成你自己。 以宁舒的能力,不管是谁换上去做那个国君,都远不如他。 可是宁舒一句以杀生为戒,让禅师再次顿悟,换个还是皇族的人上去做国君,流血最少。 禅师抬眼看前路,小路崎岖,起伏不定。 他轻声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不是说给自己的,他是说给宁舒的。 宁舒笑道:“什么地狱不地狱,地狱也是冬泊的地狱,我总不能被下到玉人的地狱中,只要我还在冬泊就很好。” 禅师道:“天下信知己者,没有人比得过你,你明知道我久在宫中,却什么都不瞒我。” 宁舒道:“我此生最得意处,非我曾富可敌国。” 他说:“一,我知我为何人,二,我知我知己为何人。” 他说:“母亲临终之前,对我交代了三件事,一是好好吃饭,二是交些朋友,三是最好多些快乐。” 宁舒自嘲的笑了笑:“母亲交代的事,我一样都没做到,我非权贵身,却忧国忧民,庸人自扰到总是茶饭不思,我又自命清高想出淤泥不染,所以朋友也没几个,三......我活着大概不会快乐了,到我死时,冬泊已稳,我便快乐。” 禅师摇头一叹。 宁舒道:“父亲临终前也交代了我三件事,一,不叛国,二,不判义,三,不判信念。” 他看向禅师:“我或许是更偏向父亲些吧,这三样,我目前都做到了。” 禅师道:“为母所思,与为父所思,本就不同。” 宁舒摇头:“同。” 禅师一怔。 宁舒:“他们都想我做个快乐健康还长命的好人,你说贪心不贪心?” 他说:“可惜的是,我死后不会被人说是个好人,还会一身骂名,好在到了九泉之下,和母亲父亲解释起来,大概不会有多难。” 禅师不再说话。 他在宫中受人敬仰,人人都说他是道行高僧,是德披之人。 他从不以此为傲,出家人,也不该有什么以此为傲的事。 禅师知道该这样,可禅师一直以来,都以他能是宁舒的知己而自傲。 快到山下的时候,禅师忽然笑了笑,他说:“你说奇怪不奇怪,我这一生至此,唯一的知己居然和你一样。” 宁舒笑问:“你把你自己当知己?” 禅师摇头:“你我一样,自己的知己都不是个正常人。” 宁舒楞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 他说:“我刚才说错了话,我说我于人间没快乐,大错特错,禅师你便是我的快乐。” 禅师说:“那就好歹给些香火钱,毕竟我身份在这。” 宁舒大笑。 他没接话,可是他早有打算,禅师不贪财,不好色,无欲亦无求,可他死后留于人间的东西,只能是难为这不贪财不好色又无欲无求的家伙,全都收了。 所以他说:“难为你了。” 禅师说:“我不难为,我知何为。” 他问:“你这边,可愿意招个僧人入伙吗?我这僧人不一般,可吉利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你敢赌吗 禅师问宁舒:“人也看过了,你觉得玉天子派来的人,怎么样?” 宁舒摇头:“不是上阳宫掌教真人亲至,玉天子派谁来都一样。” 禅师点头,有巨先生在冬泊国君身边形影不离,除了那位被誉为天下第一的掌教真人来,谁还能有把握在巨先生面前轻而易举的杀了冬泊国君。 宁舒道:“玉天子派人来,只是他的态度。” 禅师问:“那你已有打算?” 宁舒点头。 他再次看向已经上车准备离开的那些玉人,片刻后说道:“只要他们肯听我的,便有八分把握。” 禅师道:“你该明白,玉人向来骄傲,哪怕是在冬泊,他们也不会想着什么客随主便。” 宁舒叹道:“若我冬泊强盛如大玉该多好。” 他说:“当一个国家强大到一定地步,就算是本国的百姓到了敌国的地盘上,也不会轻易遇到生死危险。” “比如玉人若在娄樊被杀了,玉人想方设法的也会报仇,哪怕是因为一个普通百姓的死而兴兵北上,玉天子也做得,因为这是强国的骄傲。” “若是一个玉人,无辜死在了冬泊,连咱们的国君都要胆战心惊,恨不得亲自去歌陵解释。” 宁舒道:“若是一个冬泊人死在娄樊,死了也就死了,不说一个,便是十个,百个,一千个......” 禅师劝他道:“我知道你忧患,可你不能整日被这些是缠住了思绪,人生本苦,你这样是苦中苦。” 宁舒看向禅师:“我知道自己有病,我恨己身无强力,我也恨吾国不无敌。” 禅师缓缓道:“有你这样的人,冬泊以后必是强国。” 宁舒笑了笑,是无奈的笑。 “你啊,总是只会宽慰我。” 宁舒说:“冬泊只有一个宁舒,恨己不强,恨国不盛,可大玉之内,有万万千千个宁舒,而且一代连一代,咱们冬泊一边是娄樊,一边是大玉,冬泊想成霸业,是痴人说梦罢了。” 禅师道:“可你现在走的,正是冬泊的国强之路。” 宁舒道:“那你可知道,哪怕是到此为止,我心中的冬泊之强是何等地步吗?” 禅师问:“何等?” 宁舒:“我冬泊无大玉驻军。” 禅师默然。 如今,虽然在表面上,冬泊国君从不承认有大玉的正规军队驻扎在境内。 可实际上,以协助冬泊练兵为名,如今在冬泊境内的各类大玉将士,至少数千人。 宁舒看向前方:“我是一个凡夫俗子,我能见的远方,只是如娄樊如大玉,不敢过分轻视我冬泊,这个远方,我尽我所能走到那。” 他转身走想马车那边,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这六月进夏的天,他却好像如在寒冬腊月。 与此同时,冬泊帝都。 雁宫。 这座皇宫原本只是冬泊帝君在南方的一座行宫,冬泊强盛的时候,历代帝君,三年五年未必来这里一次。 冬泊衰弱后,曾经的帝都落入娄樊人之手,原本皇宫已经毁于战火,早成一片废墟。 整个冬泊,还剩下的,勉强可以保存皇族体面的宫殿,也只这一座雁宫还像个样子。 雁宫修建在踏夷山下,雁宫最高的一座宫殿,在踏夷山的半山腰。 这座名为祈丰的大殿原本是冬泊帝君祭天之所,现在被改为了皇族太庙。 在这座大殿里,存放着历代冬泊国君的牌位。 玉羽成元站在大殿正中,仰望着那些摆在高处的牌位,满眼都是歉疚和悲凉。 他像是一个罪人一样,在这大殿里,一遍一遍的向他的列祖列宗道歉。 “陛下。” 外边有人快步进来,是雁宫大内侍卫总管百里红莲。 他才回到雁宫没多久,泰亭厌被玉天子下令扣押,而他却被放了回来。 百里红莲进门后,俯身道:“有消息说,玉人来了。” 因为这句话最后四个字,玉羽成元的肩膀微微的颤了颤。 该来的,终究会来,玉天子那般霸道,怎么可能会容得眼中有钉,肉中有刺。 百里红莲问:“陛下,要不要请师尊过来商议。” 玉羽成元抬起手,轻轻的摇了摇头:“不必了。” 百里红莲道:“陛下,有师尊在都城,谁能伤到陛下?便是上阳宫掌教真人亲至,也不敢说有十足把握。” 玉羽成元还是摇头:“这些年,巨先生已经很累了,朕不想再拖累他。” 百里红莲刚要张嘴,玉羽成元道:“朕没有那么容易认命,你不必觉得,朕是已有赴死之心。” 玉羽成元回身看向百里红莲道:“你先把消息放给江湖上的人,就说......朕的弟弟安排了刺客要来杀朕。” 百里红莲一怔。 玉羽成元道:“会有人想立功。” 百里红莲只好俯身:“臣遵旨。” 玉羽成元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还来得及,玉天子那般霸道的为人,那般骄傲的性格,他会故意等到那天的。” 那天。 现在是六月,距离玉天子即位二十年大典还有九个月,是来年的三月份。 玉天子想在二十年大典的那天,见到新的冬泊国君亲自到歌陵去朝觐。 所以对于玉羽成元来说,还有那么一点点时间。 “朕还有许多事没安排好,还不能是在明面上对抗玉天子。” 玉羽成元看向百里红莲:“你去安排吧,杀不得那些人,那就拖住他们。” 百里红莲俯身:“臣马上就去安排。” 玉羽成元等百里红莲走了之后,转身看向那些牌位,撩袍跪倒在地。 “不肖子孙成元,在这向列祖列宗请罪。” 玉羽成元道:“儿臣发誓,会让冬泊永在。” 这空荡荡的大殿里,他的声音一遍一遍的回响。 与此同时,云州城。 林叶站在北野王拓跋烈面前,等着拓跋烈的答复。 拓跋烈则皱着眉,像是一个看着小孩子过家家的,觉得小孩子幼稚且可笑的老年人。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那厚厚的一摞银票,有看向林叶:“你,再说一遍?” 林叶道:“卑职想和大将军买兵器甲械。” 拓跋烈问:“你是怎么想的,以契兵营主将的身份来见我,竟是要从北野军中购买兵器甲械?” 林叶:“没钱的时候没敢想,现在有钱了。” 拓跋烈:“有钱了,我就会答应你这种毫无道理,且有违法纪的要求?” 林叶:“大将军,我问过,武库中存放的兵器甲械,最多的已有近十年,虽日常维护,但也快要放坏了。” “这些东西,大将军上报朝廷说因为年久损坏,朝廷还会拨给大将军新的以补充武库,大将军不妨卖给卑职,卑职不会说出去的。” 拓跋烈:“契兵营多了这么多兵器甲械,还需要你说出去?” 林叶:“契兵营会在近日开拔远练,走的时候身上没有,回来的时候身上有了,那就是缴获,自然与大将军无关。” 拓跋烈:“那你为什么不真的去缴获?” 林叶:“因为卑职不能让契兵营的将士们,没有护具去打真的仗。” 拓跋烈指了指那些银票:“拿回去吧,我会认为你这是在羞辱我。” 林叶:“卑职......” 拓跋烈打断他后问:“你打算带多少人远练?” 林叶:“第一批九百。” 拓跋烈:“只九百?” 林叶:“因为算上大将军分拨给契兵营的六百匹,加上契兵营原有的,一共九百匹可用战马。” 拓跋烈沉默片刻,又一次指了指银票:“收回去。” 林叶无奈,只好上前将银票收了回来,这些银票,都是他平日里积攒,再加上这次和尚院弟子们打赌赢来的。 拓跋烈道:“我不会卖给你一件护具,你以后也不要再有这样的心思。” 林叶抱拳:“卑职......记住了。” 拓跋烈道:“我会让人再分拨给你一千一百匹好马,给你两千套骑兵护具,骑刀,弓箭,双发弩。” 他说到这的时候,林叶的眼睛都已经睁大了。 拓跋烈道:“我再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内我收回所有给你的战马和兵器甲械,包括之前的六百匹。” 林叶行了一个军礼:“多谢大将军!” 拓跋烈看着林叶的眼睛说道:“先别急着谢我,我话还没有说完,三个月后,如果你把所有东西还给我,剩下多少都是你的,如果你剩下的不够还给我,我会免了你的契兵营主将,以后你也休想再踏入军营一步。” 他就那样看着林叶的眼睛问:“你敢赌这一把吗?” 林叶沉默片刻,肃立:“敢!” 拓跋烈点了点头:“明日你就派人去武库领你要的东西,我会安排人给你准备出来。” 林叶道:“大将军,那卑职过几日就领兵远练。” 拓跋烈:“打住吧,你去哪里,去干什么,不用跟我说,我不知情,也没得到请示,毕竟契兵营现在还归地方节制,不归我管。” 地方哪里还有官府。 玉天子委派的新任府治还没到,就算是到了府治也不过是与林叶平级,而至于谁会是云州新的城主更无从猜测。 林叶这个契兵营主将,按理说,就是云州地方上的最高官员了。 所以林叶要带着契兵营去远练,从理论上来说,就算是真的不和拓跋烈请示,也算不得什么大错。 但他若真敢这样做,拓跋烈就必会处置他。 拓跋烈看着林叶说道:“我不做买卖,但我也不想吃亏,云州之内,也没人能让我吃亏。” “战马,护具,兵器甲械,这些东西永远都不会从我手里用于交易,因为那些东西都是士兵们的命。” 林叶肃立,再次行了个军礼:“大将军放心,卑职带他们去,带他们回。” 拓跋烈点头:“去吧,你自己说的话自己记住,我说过的话我也会记住,你回来了,还够了我的东西,我不给你记功,你回来了,东西不够,人也少了,我会军法处置。” 他说:“我说你别想回军营,可能是让你走,也可能让你是死。”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地狱模式之旅 封秀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幻觉,是林叶对他释放了妖术。 因为在他看来林叶就是个妖人,总是能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两千匹战马,两千套装备,这种东西居然会出现在他们这爹不疼娘不爱的契兵营。 契兵营是什么? 当初创建的时候,还一度引起了很大的关注,甚至被誉为云州地方上的守护神。 可自从契兵营成立以来干过什么被人称赞的事吗?或是有过什么辉煌的战绩吗? 没有,一件都没有。 首战,契兵营全军出动围剿几百悍匪,结果损兵折将,战死者中包括一名校尉。 从那一战之后,契兵营似乎就彻底沦为了云州城的巡逻队,每天的任务也只是在大街上巡视罢了。 连百姓们都说,契兵营的存在最大的意义,就是浪费粮食。 还说契兵营是扫把营,就是一群倒霉催的,或者是催倒霉的。 想想看好像也不是没道理,因为自从契兵营建立之后,这才多久,倒了两任城主,还有一位已经稳居云州十几年的府治。 以至于契兵营上街巡逻的时候,连那些小孩子都会跟着喊,扫把营来咯,扫把营来咯。 所以,契兵营上下谁不觉得憋屈? 封秀揉了揉眼睛后看向林叶:“你出卖了什么?自己还是别人?灵魂还是肉身?” 林叶就那么看着他。 封秀道:“你别说是用正经手段搞来的,我不信,咱们契兵营还没到被人重视起来的地步呢。” 林叶道:“契兵营没到,我到。” 封秀懂了,他说:“你还是出卖了自己,为契兵营换来了这么多武器装备,你辛苦了,但如果还有这样的机会,请你继续出卖自己。” 林叶:“我借来的。” 封秀一怔。 林叶把大将军拓跋烈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封秀,封秀的脸色就变得凝重起来。 他问:“你真的要带契兵营去北疆外打马贼?我有所耳闻,那些马贼不好惹。” 林叶:“封将军的意思是?” 封秀:“必定会有折损。” 林叶:“契兵营也是军队。” 封秀沉默片刻,点头:“将军说的对,契兵营也是军队,契兵军服也是战服。” 林叶道:“东西我借来了,能不能证明契兵营不是扫把营,其实和这些东西的关系不大,和我们自己的关系最大。” 封秀转身:“我去集合全营。” 走了几步,他终究是没忍住,用力的挥舞了一下拳头。 两天后,按照计划,林叶和封秀带两千骑兵先行,再留下两千人负责云州治安,五千余人的步兵随后出发。 队伍离开云州城之后一路往北走,所有士兵都是第一次骑马远行。 他们每个人都经过了骑马的训练,可是契兵营里的马太少了,训练的时候也是轮流来。 开始他们很兴奋,终于是不用和别人轮换着骑马的感觉,贼鸡儿满足。 半天之后,七成的人开始裆疼,一天之后,九成的人裆疼,还有一成的人疼麻了。 到了第一个露营地点的时候,下马的汉子们,都是卡着腿往前挪。 磨破了皮的那种疼,和挨一拳,摔一跤,甚至个割个伤口都不一样。 尤其是双腿间磨破了皮,还会粘连,一走动就疼的钻心。 而且这个位置的疼要钻心,势必经过最复杂的地形,关键是最复杂的地形那块也疼。 林叶站在营地边上,看着手下士兵们卡着腿搭建营房,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样的队伍,其实根本就没有做好实战的准备。 可是这样的队伍,如果不以实战来练兵,继续在云州城做保安队,那就真的废掉了。 就在这时候,封秀也卡着腿过来了,这倒是让林叶有些意外。 封秀见林叶眼神有些惊讶,他一摆手:“小意思,不是大问题,区区一小片,都是经历过的事。” 林叶:“我只是没想到你也会如此。” 封秀:“我已经来云州时间不短了,这期间基本没有骑过马。” 他严肃的说道:“不过没有什么关系,他们是第一次经历,我却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林叶:“疼起来有区别吗?” 封秀还是那么一脸严肃的说道:“一根毛的区别都没有。” 好在是出发前林叶就让他们都带着伤药,这些人一开始还不信,现在就都去找避人的地方去敷药。 可是营地就那么大,两千人的队伍,哪有那么多避人的地方。 所以只能是去野草比较高的地方,脱了裤子,把药粉洒在磨破皮的地方,再用纱布包上一圈。 就在这时候,远处有两个放养的村妇经过。 其中一个忽然抬起手捂住眼睛:“别看,那边有个不要脸的男人,露个白屁股-蛋-子。” 另一个下意识的看过去,然后就睁大了眼睛。 “哪有一个男人的白屁股-蛋-子......那是数不清的白屁股-蛋-子啊。” 捂着眼睛的那个也是下意识的放开手,定睛一看,果然是看到了好多腚精。 其中一个说道:“野男人野男人,原来真的是有野男人。” 另一个说道:“好多......” 另外一边,封秀让亲兵把地图在地上铺开,他俯身看着。 “将军,距离出关还有一天左右路程,出关之后方圆几百里都有山贼出没,咱们怎么打。” 林叶也看着地图,他的脑子里还有一份地图。 他去过冬泊,在北亭山往南,有一片很繁茂的草场,是冬泊的产马区之一。 大部分地方都还算太平,不过靠近星月湖那一带,马贼就格外猖狂。 之所以如此,原因之一是因为冬泊的大部分兵力都布置在北线,在靠近大玉的这边,兵力严重不足。 第一是为了防备娄樊人南下,第二是让玉天子放心,告诉玉天子,冬泊对大玉不设防。 马贼多的第二个原因是,当年大战之后,有些部族是向娄樊人投降了的。 冬泊和大玉的联军战胜之后,冬泊国君自然不能饶了这些部族。 不少部族为了求生,都躲进了深山野林之中,这些人就是马贼的主力。 他们本就都是游牧部族,所以对牧民的习惯了如指掌。 星月湖是这片草场最重要的地方,放牧的部族必须到这里来。 林叶的目光,就在星月湖上。 封秀看向林叶:“咱们只有两千人,还算不上是真正的骑兵,星月湖那边的马贼,随便拎出来一个,骑射的本事都比咱们的人强太多。” 林叶:“知道。” 星月湖那边时常出没的马贼就有数十支,小的有几十人,大的有上千人。 他们靠劫掠为生,凶狠残暴,不但骑射的本事要比契兵营的人强太多,杀人的本事也比契兵营的人强太多。 “挑五十个人出来。” 林叶看向封秀:“要骑射最好的,最机灵的,武艺也要最好的,先去探探路径和情况。” 封秀点头:“斥候队我已经挑出来了,都是咱们契兵营中的精锐。” 林叶:“明天一早,五十一个人先出发。” 封秀:“五十一?” 林叶:“你带队,我带斥候队。” 封秀:“你是主将!” 林叶:“那你为什么不听话?” 封秀:“......” 林叶道:“我是主将,所以我必须亲自去看过后,才能确定到底打哪里,怎么打,还是因为我是主将,我去和冬泊边军的人打交道,比你这个副将要好一些。” 封秀看了林叶一眼,第一次没有被林叶这话惹的不高兴。 林叶道:“你是正经练兵的人,你从歌陵武院结业,你学的那些我都没学过。” 他拍了拍封秀肩膀:“况且,你不是还盼着我比你死的早一些吗?” 封秀:“那你去吧。” 林叶忍不住笑了笑。 封秀瞪了他一眼后说道:“玩笑话归玩笑话,正经事归正经事,哪有主将去做斥候的道理。” 林叶:“你现在知道我身世来历吗?” 封秀心里一震。 林叶道:“我不是大将军刘疾弓的亲生儿子,我是他夫人的养子,他有四个亲儿子,四人都在无惧营。” 连大将军拓跋烈都说过,他见过的最好的斥候,就出自无惧营。 林叶道:“我得像点样才行。” 封秀默然。 林叶道:“当然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是你必须带队而我必须离开。” 封秀:“是什么?” 林叶:“带大队人马很烦,你看看那群卡着裆的士兵,瞧着就头疼,这头疼还是你受着吧。” 封秀:“......” 安营之后,林叶和封秀两人,对着地图仔仔细细的推演了一下这次远练的路线。 可地图上标注出来的很不清楚,毕竟那是冬泊地盘。 第二天一早,林叶带着五十名精选出来的士兵提前出发,这五十人中有一多半是林叶最早带的那些执法队的人。 队伍用了一天的时间到边关,林叶亲自去和冬泊边军的人交涉。 说起来,其实这有些欺负人,大玉的一支军队要远练,去的却是冬泊的地盘。 可是以冬泊的境况来说,还不敢也不能拒绝。 那冬泊将军听闻林叶是要去星月湖那边,忍不住劝了一句。 “林将军,我看你们还是换个地方吧,随便找一片草场,看看风景,吃吃牛羊肉,带点皮子做战利品,然后就回去吧。” 他说:“星月湖那边的马贼,都是狼,不,他们比狼还凶狠。” 他想象不出,大玉的队伍要练兵,还是一支新兵,为何要去练地狱模式。 林叶感谢了他的好意。 然后跟他要了一名熟悉星月湖地形的老兵当向导,再次启程。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风俗 这名冬泊老兵叫其日格,林叶问他名字是什么意思,他回答说是冬泊的一种野草。 其日格说,早前冬泊人可没有取这个名字的,后来到冬泊曾经占据中原半壁江山的时候,也从中原人那学来了许多东西。 比如,中原贫苦人家的百姓,会给孩子取很轻贱的名字,觉得这样孩子就能好养活,平平安安的长大。 这也影响了冬泊人,再后来就有许多冬泊平民百姓家里给孩子取名,也这样了。 他的名字是一种荒原上的野草,哪怕在那种风沙干旱之地,也能活下来。 其日格说:“也不知道这种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反正名字倒是取的越来越离谱。” 他说:“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名字叫戈古力。” 林叶问:“戈古力是什么意思?” 其日格说:“蛋。” 林叶的亲兵之一队正庞大海楞了一下,他问:“什么蛋?” 其日格道:“戈古力就是蛋的意思,没有具体是什么蛋的意思。” 庞大海笑了笑:“还挺好玩。” 他自言自语:“戈古力,这得记住了,我叫俩戈古力。” 林叶看向他,庞大海立刻闭嘴。 闲聊了一会儿,林叶问其日格星月湖那边的情况。 其日格道:“最大的马贼是芦兰人,原本也算是我们冬泊比较大的部族。” “一开始芦兰族也抵抗娄樊大军,可是后来国都被毁,芦兰人觉得守不住了,就向娄樊投降。” “我们打赢了之后国君开始惩治这些叛徒,芦兰族一大半的人被剿灭,剩下的也多是老弱妇孺,因为害怕,所以躲进山中。” 其日格道:“除了芦兰人外,星月湖那边大大小小还有数十支马贼,多数是趁着其他部族的人放牧至此,他们抢夺了马匹牛羊就跑。” 林叶点了点头。 这些马贼之所以凶狠,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本就善战,还因为他们不抢夺东西就活不下去。 其日格道:“去年的时候,我们将军还在星月湖设伏,打掉了至少上千马贼,可是也别想一下就把他们都剿灭了,他们可狡猾了。” 林叶问:“你可参加了上次剿灭马贼的战事?” 其日格有些骄傲的点头:“我是斥候,上次就是我们探明了马贼动向。” 他说:“这里的气候和你们那边应该不一样,牧草是从西边往东边逐渐生长,所以牧民都是一路从西往东放牧。” “星月湖是最大的水源,必然要到,一侧是山,马贼多从峡谷出,若追击,他们就据守峡谷。” 其日格叹道:“那个破地方,易守难攻,别说几千人马打不进去,就是调动数万大军也未见得能成。” 林叶点了点头。 其日格道:“林将军,你们为何要来这里练兵?这里的马贼凶悍,不是你们的新兵能对付的。” 林叶:“因为赶时间。” 其日格没理解,但他也没有再问。 大部分冬泊人对玉人都有感激之情,毕竟当年若非大玉十几万边军北上,冬泊已被娄樊灭国。 其日格也一样,他的兄长当年在战场上重伤,就是被大玉边军救下来的。 所以他对玉人,向来敬重。 从冬泊边关到星月湖要走至少四五天的路,一路上所过之处,都是草原风光。 林叶他们换上了冬泊人的衣服,连续急行军后,他麾下五十人都显得格外疲惫。 可是常年在马背上生活的其日格就不一样,他越看这些玉人越觉得这事不靠谱。 这些玉人根本就不懂骑战,和那些凶悍马贼交手,十之七八会被人打的溃不成军。 一旦这些玉人在冬泊境内损失惨重,怕是连国君都要震怒。 所以其日格在确定这些玉人根本没有与马贼交战之力后,就在驿站偷偷安排人回去禀报将军。 几天后,林叶他们终于赶到了星月湖附近,在高处往下看,才明白这湖为何叫这个名字。 湖的形状像个不规则的葫芦,一边大一边小,大的那边比较圆,小的那边像是个弯月。 此时六月,牧草正丰美,所以在星月湖边聚集了大量的牧民。 围着湖一圈,到处都是牛羊。 这些从大玉来的士兵,何曾见过如此场面,一个个都震撼的忘了裆疼。 诗中说风吹草低现牛羊,看这些文字去幻想,终究不如亲眼看到来的震撼人心。 “那边。” 其日格指向星月湖对面的山,那是好大一片山脉,看起来连绵不尽。 “最大的那座山叫做奶包山,山中就有马贼的营寨。” 其日格道:“上次我们将军带兵在星月湖伏击之后,这些马贼的胆子也小了些,今年还没接到牧民上报有马贼劫掠的消息。” 林叶看了看那边地势,微微皱眉。 他想打马贼,是为了应付将来更大的凶险,也是为了扩充契兵营的军力。 林叶暂时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觉得看似已经太平无事的云州,可能会有变故。 有契兵营在,他就能保护更多人,甚至能保护云州百姓。 可是有一个不能打仗的契兵营,别说保护百姓保护亲人,契兵营的士兵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马贼凶悍不假,将来要面对的,可能比马贼要凶悍的多。 况且这次练兵的目的,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玉羽成匆。 所以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只能用这看起来残酷的实战来让契兵营提升战力。 “将军。” 其日格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你看那边。” 有一条小河从远处蜿蜒而来,汇入了星月湖中,在那河道两侧,也都是放牧的牛羊。 其日格道:“一般来说,马贼不敢直接进攻大的部族,都是从那边下手。” 林叶点了点头。 星月湖一周环境最好,牧草最丰美,可是正因为如此,这一圈当然都会被比较大的部族占据。 那些小部族的牧民争不过,也不敢争,只能是在距离星月湖远一些的河道两侧放牧。 他们人数少,可战之兵也不多,马贼呼啸而来,抢了他们的牛羊就走,他们也不敢追。 大部族一般都不会管这些事,只要马贼不来招惹他们,他们又何必多生事端。 林叶看着那边的地形,河道蜿蜒,像是爬行中的巨大的蜈蚣。 正因为如此,一旦马贼来攻的话,这蜿蜒的河道就变成了一个一个的牢笼。 “咱们过去看看。” 林叶吩咐一声后,催马向前。 站在高处往星月湖那边看,距离没多远了,可是跑起来就不一样,足足半日后才到星月湖边。 其日格是冬泊边军校尉,他穿着军服,林叶他们穿着的都是冬泊边军的衣服。 所以牧民们见到边军到了,纷纷让路,大部分人还都会摘下帽子行礼。 林叶的亲兵队正庞大海有些疑惑,他压低声音问林叶:“这些牧民不怕热吗?这六月的天气了,还戴着皮帽子。” 林叶又瞪了他一眼。 庞大海原本是高天宝的兵,因为足够机灵,又能打,被林叶调到了他的亲兵营。 高天宝就是林叶的超级迷弟,别说把一个庞大海调过来,就算是让他当林叶的亲兵他也乐意,哪怕他现在已经是契兵营分营将军了。 作为契兵营虎-逼之一的部下,庞大海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又问林叶:“皮帽子戴着,脑袋上会不会长痱子?” 林叶:“闭嘴。” 庞大海噢了一声,忽然见到远处有人在星月湖中洗澡,他楞了一下:“这的爷们儿真猛,众目睽睽之下洗澡,也不知避讳。” 说完后楞了一下:“我凑,怎么还晃了我一下,那他妈是个女人!” 林叶道:“我提醒你们一句,如有人侵扰牧民,当场格杀。” 庞大海:“是!” 然后他又小声问:“看看没事吧?” 林叶:“哪只眼睛看,就挖哪只眼。” 庞大海立刻闭上一只眼睛,用一只眼往那边偷偷的瞟,一边瞟还一边自言自语:“总得保一个。” 这里的人民风彪悍,并不拿同浴之事太当回事,他们自己人是习以为常了。 可是从大玉来的兵,看到这一幕都是惊讶的咧开了嘴。 “对了。” 其日格笑道:“提醒诸位一句,不要随便进帐篷,若是被人家姑娘看上了,不好脱身。” 他看向林叶道:“尤其是火勒族的人,姑娘们更是热情,而且很直接,她们看上了你们之中的谁,就会直接找上来朝着你伸手。” “你若和她拉手了,就被视为你已经答应了,答应了就要留下,被留下的男人,会等到孩子出生之后才能离开,如果提前走的话会被杀死,火勒人觉得那是叛徒。” 林叶道:“都记住了吗?” 庞大海等人立刻回答:“记住了。” 林叶道:“别还没打仗,因为拉个手就全军覆没了。”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看起来大概十六七岁,有着一双漂亮大眼睛的火勒族少女,朝着林叶伸出了手。 林叶一怔,然后一慌。 那双大眼睛真的漂亮,而且真的是足够火热足够直接,眼睛里仿佛有什么魔力一样,很复杂,大概就是附魔的清纯。 其日格笑起来,用方言和那姑娘说了几句什么,大意是他们是来执行任务的,不能久留。 那姑娘依依不舍的看向林叶,说了几句什么。 林叶问:“她在说什么?” 其日格道:“她想知道你的名字,想问你还会不会回来。” 林叶道:“替我跟她道个歉,我不会再回来了。” 其日格随即说了一遍,那姑娘看起来更加落寞了,林叶他们已经催马过去,她还站在那看着。 庞大海自言自语的说道:“怎么就朝着将军伸手,难道这里的姑娘也喜欢脸蛋漂亮的?” 其日格回头对他说道:“我们这里的姑娘是直接,可她们也不是瞎子啊。” 庞大海:“难道我不好看吗?” 其日格:“丑,是丑。” ...... ...... 【有一位海南的朋友,一位北-京的朋友,你们的周边寄不过去,实在抱歉。】 【关注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以后争取每个月都发些周边。】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好不好 “这条河叫什么名字?” 林叶问。 其日格回答道:“叫桑野河,据说源头在传说中的圣地桑野,就是传说中禅宗最大最古老的圣地。。” 林叶点了点头,他往四周看了看,这些牧民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悦,哪怕牛羊肥壮。 他们的脸上只有担忧,无时无刻不再担忧。 族弱势微,生活这种事,一半靠天一半靠运。 其实如果大队的马贼来了,这些小部族的人若联合起来,还有反抗之力。 可他们又不可能联合起来,一个部族遇袭,其他部族还指望着趁此机会多跑远些。 可是河道弯曲,他们一个部族几百人,或者是上千人,被堵在河湾处,就好像被人关进了口袋里一样,怎么可能逃的掉。 林叶问其日格:“这些部族的首领,以你校尉的身份能都召集来吗?” 其日格点了点头:“可以。” 林叶道:“那你就帮我把他们聚起来,告诉他们,他们这些小部族的所有牛羊,都已经被选为往大玉送的商货。” 其日格一愣,他问林叶:“是真的要?” 林叶道:“若是能打赢了,当然要,若是打输了的话......” 他看了看对面的山。 林叶当然看不到那山林深处,是否有人也在看着他们这边,可他知道一定会有人看着。 其日格转身走了,以他冬泊边军校尉的身份,召集这些小部族的首领议事,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林叶和手下人就在河边坐着等,庞大海把鞋脱了,在这清凉也清澈的河水里泡着脚。 难得休息,只觉得脚心处传来的清凉直达心间,那种感觉,真是爽透了全身。 他情不自禁的哼起了小曲儿,往这边看看,往那边看看,然后就看到了下游有几个人正在捧水喝。 他默默的把脚收回来。 他泡脚的时候,用脚搓脚,那水流都一条一条的发浑。 “将军,咱们真的要在这打一仗?” 庞大海可能是觉得心里略微有些愧疚,对不起在下边喝水的那几位好汉,所以故意找了个话题。 林叶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他依然举着千里眼往山里看着。 山林中,一棵大树上,有个看起来格外雄壮的汉子,也在用千里眼看着林叶这边。 “不对劲啊。” 这汉子自言自语了一声。 坐在他身边的是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抬头问:“率桑哥,你说什么不对劲。” 叫率桑的汉子,是芦兰族首领的大儿子,也是芦兰族第一勇士。 他一边看着一边说道:“看装束,拿着千里眼的那个家伙,只是边军伍长,怎么会有千里眼?” 年轻人听到这话点了点头:“边军的人,不是将军都没有那玩意儿。” 他们芦兰族被冬泊官军剿杀了几次之后,正当打之年的汉子也就剩下了一两千人。 整个部族之内,也就只有两个千里眼,其中一个还是之前抵抗娄樊人的时候缴获的。 “这群人,还以为自己多聪明。” 率桑指了指河那边:“一群士兵坐在那休息,倒是那个校尉独自一人出去办事。” 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叫尺言,他问:“率桑哥,你的意思是,那些家伙根本就不是兵?” 率桑回答:“他们是不是兵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肯定不是冬泊的兵。” 他放下千里眼:“你去叫我阿爹来,我在这里盯着。” 尺言立刻起身,动作轻灵的像是猿猴一样,在树上来回纵掠,速度竟是奇快。 河道这边,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其日格把附近十几个小部族的首领都找来了。 这些部族,多的有千余人,少的只有百八十人,十几个部族凑起来都凑不出七八千人,能打的壮年汉子都算上估计都没有一千五。 其日格把人都带过来后,给他们介绍道:“这位,是来自大玉的林将军。” 林叶上前说道:“我代表北野军前来采买物资,为了方便,所以换上了冬泊边军的衣服。” 这些部族首领连连点头,看起来,因为知道了林叶是大玉的将军,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变了,眼神也变了,尤其是听到那句采买之后。 林叶看向其中一个:“你们现在可以卖的牛羊,一共多少?” 那小部族的首领应该是听得懂大玉的话,所以连忙回答道:“牛有三十多头,羊有七百只。” 林叶装作不满意:“才这么少?” 另外一个部族首领连忙说道:“我这里多,我们有牛一百多头,有一千多只羊,可肥了。” 林叶不提马,他们也不提马,是因为根本没必要,因为冬泊为数不多的严令禁制私下与玉人交易的东西之一就是马。 林叶道:“也不大够。” 他看向其日格:“你让他们都各自说说,再算算一共有多少牛羊。” 其日格随即问了一遍,那些人七嘴八舌的回答。 其日格看向林叶道:“粗粗的算起来,他们这十几个部族的牛羊超过两万。” 林叶道:“那你告诉他们,这两万头牛羊我都要了,让他们分派人手,把牛羊都集中起来。” 其日格刚要说话,林叶道:“再告诉他们,因为我们的队伍还在半路,所以他们要分派出壮年来护送牛羊,往边关那边送。” 其日格看向林叶:“是真的要?” 林叶:“照我说的告诉他们就是了。” 其日格说完后,那些部族首领显然都高兴起来,之前脸色的愁云惨淡,一下子就散了。 他们热情的邀请林叶今夜一同吃饭,要为林叶准备篝火,准备各部族的美食。 其日格低声对林叶说道:“去不去?” 林叶道:“篝火就免了,美食也免了,能吃饱就行,告诉他们只需准备好帐篷让我们休息即可。” 其日格点了点头,又去和那些人说。 林叶回头对庞大海说道:“把人分成三队,今夜轮流当值,告诉大家不要离开帐篷太远,就算是拉屎撒尿也要在附近。” 庞大海应了一声,立刻就去传令。 林叶又叫过来一个年轻人:“苏墨海,你还记得来时路吗?” 苏墨海点头:“记得呢,一步都错不了。” 这个年轻人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他的记忆力,第一次去的地方,不管走路多绕,走一遍就能记住。 正因为如此,才被林叶选入他的亲兵队。 林叶道:“叫上李达和王庆收,一会儿你们多吃点,等天黑之后就赶路回去,给封将军送信。” 苏墨海立刻应了一声。 林叶往四周看了看,看到的是一张张因为高兴,都有些扭曲的脸。 这些小部族的人,能一次把牛羊都卖出去,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好事。 最主要的是,有了一次和玉人做生意的基础,他们觉得以后还能和玉人做生意。 等到来年,又一批牛羊长大,他们或许还能都卖给玉人。 林叶在河边坐下来,也把靴子脱了,把脚伸进冰凉的河水中放松一下。 他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低低的呻吟,然后就看到在大概两三丈远的地方,庞大海正在捧着水喝。 林叶默默的把脚收了回来。 山林中,率桑身边来了一位身材同样雄壮的老者,看起来大概五十几岁左右的年纪。 虽然头发有些花白,肤色发黑,且脸上皱纹很多,可却并不显得有什么老态。 “阿爹。” 率桑指了指河边:“那些穿边军衣服的,应该都不是真的边军,他们一到,就把河边上那些小部族的首领都叫过来,好像在商量什么事。” 他身边的老人,便是芦兰族的埃斤,名为伯克纳。 “就算不是冬泊边军也不必在意,我们今年存下来的东西还够用。” 伯克纳道:“去年边军埋伏在星月湖,伯赤和古原曲的队伍全军覆没,边军得了便宜,今年说不得还会来。” 率桑点了点头:“那就不动他们,我就是觉得不对劲。” “率桑哥,你看。” 尺言指了指河道那边:“各部族的人好像要把牛羊都赶到一处去,这是为什么?” 伯克纳道:“大概是有人来收......不对,谁会一次收这么多。” 率桑道:“阿爹,到了夜里我带几人摸过去看看?” 伯克纳犹豫了一下,点头:“去吧,小心点,尽量别惹出什么麻烦来。” “知道了!” 率桑应了一声,看向尺言:“你去收拾一下东西,晚上跟我一起去。” 尺言立刻笑起来,转身跑回去收拾东西了。 第二天一早。 林叶起床后舒展了一下身体,他走到河边,深呼吸着这里清甜的空气。 就在这时候,昨天拦着他的那个漂亮少女竟是找了过来,有几个骑马的汉子和她一起来的。 她从那雄壮的战马上跳下,独自一人直接奔林叶走来,完全没有中原女子的羞涩和扭捏。 而那几个看起来很凶悍的骑士则没有下马,只是远远看着。 她走到林叶面前,没说话就先笑,眼睛里仿佛带着光一样。 “你是玉人吧。” 她忽然用大玉的话问了一声,这让林叶有些诧异。 “我会说你们的话,每年都有不少大玉来的商队到我们部族做生意,你们的话可好听了,所以我一直在学。” 她再一次朝着林叶伸手,而林叶这个怂人,竟是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这少女见林叶如此反应,忍不住又笑起来,丝毫也不生气,她一笑就露出那漂亮的小虎牙。 “我叫十色,十个的十,颜色的色,这个名字是请你们玉人里有学问的老先生帮我取的。” 林叶:“为何给你取名为十色?” 少女说:“老先生说,天下的颜色一共有十种,分上五色和下五色,加起来就是十色,他还说,我生的漂亮,天下颜色尽全也不及我。” 林叶点头:“好名字。” 十色问林叶:“你是来做什么的?” 林叶:“只是过来随便看看。” 十色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那你看我吧,我比她们都好看,你不看她们,只看我一个好不好?” 林叶:“不好。” 十色:“为什么?” 林叶:“我是来看牲口的。”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胆大包天 十色看着林叶,居然还是没有生气,她甚至还想拉林叶跟她走。 “我们族里的牲口可多了,而且都很好,比他们的好,你来我族里看吧。” 林叶再次后退半步:“十色姑娘,我有重要的事办,若有机会再来这里,我再去你族中拜访。” 这句话让十色的脸色暗淡下来,因为她知道,玉人说我下次一定如何如何的时候,就一定没有下次了。 她问:“教我读书写字的那位老先生说,大玉的男人心机都多,还爱占便宜,难道我真的那么不好看?连这样的便宜你都不占?” 林叶:“教你读书写字的那位老先生说的都对,但他教过你没有,玉人还说,不想占便宜就不会吃大亏。” 十色:“我没想让你吃亏啊,我只是看中你了。” 林叶:“教你的老先生说大玉的男人心机多,有没有和你说过,心机多的人说话也会委婉些,不会特别直接。” 十色道:“可我喜欢直接,我对你直接,你也可以对我直接。” 林叶:“我没看中你。” 十色怔住。 林叶做了个请的手势:“回去吧,我后天就会回大玉,你以后也不会再见到我。” 十色从脖子上摘下来一个项链,是一根皮绳上挂着一颗很晶莹的宝石。 她说:“这是我阿娘留给我的,叫如心石,阿娘说,如果我遇到了命里注定的男人,如心石就会亮起来。” 她把如心石贴在自己心口,那如心石真的一下一下的发出微弱的红光。 林叶看了看,回答:“你阿娘骗你的。” 十色摇头:“不可能。” 就在这时候,远处马背上那几个汉子之一,看起来应是首领的人喊了一声。 “沐玛儿,回来吧。” 十色回头看了看,然后又看向林叶:“我原来的名字叫沐玛儿,就是宝石的意思。” 林叶点头,礼貌性的回了一句:“我记住了。” 十色却开心起来:“你记住就好。” 只是因为这一句话,之前脸上的不开心好像都散掉了,她转身跑开。 看起来像是一头在林间跳跃的小鹿,那么的轻盈,又那么的柔美。 十色回去后上马,朝着林叶晃了晃她手里的宝石:“阿娘不会骗我的,如心石也不会骗我的。” 林叶自言自语了一声:“我也没骗你,我真没看上你。” 他转身的那一刻,就看到庞大海和其日格两个人在对他傻笑。 其日格道:“沐玛儿是火勒族埃斤的女儿,喊她回去的那个是她哥哥七钦鹰,火勒族的第一勇士。” 林叶:“火勒族的习俗一直如此吗?” 其日格点了点头:“是啊,我和将军说过的,火勒族的姑娘看中了谁,都会直接说出来,不会藏着掖着。” 林叶叹了口气:“这事最好别传回大玉。” 其日格哈哈大笑。 他说:“火勒族的姑娘直接不假,可是火勒族的规矩也一样的直接。” 林叶:“你说过,要等到孩子出生之后才能走。” 其日格道:“走也不是随随便便走的,要么留下一根手指,要么留下一根脚趾。” 庞大海听完脸色一变,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后问道:“那,我要是被剁了一根手指之后,还能去找火勒族别的姑娘吗?” 其日格道:“剁了脚趾手指走的,便视为永远不与火勒人有联系,不可能再去别的火勒人家中生儿育女。” 庞大海叹道:“我要这二十根手指脚趾有什么用,只有一根能派上用场。” 林叶问:“这风俗,是不是因为当初火勒族人口很少?” 其日格赞叹道:“将军果然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 火勒人好战,最辉煌的时候差一点就一统这片草原。 可是战败之后,被各族围剿,人口最少的时候据说只剩下一万多人,而且还多是女人和老弱。 当时的火勒族族长就想到了这样一个办法,不管是什么族的男人,只要本族的姑娘看中了,就可留下来。 以此来增加部族人口,而且还能得到一大批壮年劳力。 从留下来开始算,到有了孩子离开,最快也得一年。 这一年,留下的男人就能帮族中牧牛羊马,如果遇到危险,这些男人为了保护妻儿,自然也会拿起弯刀去打仗。 如此一来,火勒族的人口迅速的恢复,现在虽还不算是这片草原最大的部族,可已能随时拉出上万骑兵。 就在这时候,有一些部族的首领过来,说是已经准备好了,可以随时出发。 这些小部族人口不多,牛羊数量也不算多,所以上马就能迁徙。 林叶告诉他们要等到约定好的所有部族都准备好才能走,让他们回去再等等。 那些人随即聊着天离开,看得出来,一个个都很迫切。 林叶问其日格:“昨夜里有没有什么情况?” 其日格道:“我还没来得及去问各部族,现在就去。” 林叶嗯了一声,看向庞大海道:“去搞些吃的。” 这一天,林叶他们都没有离开这片区域,倒也是难得的放松,毕竟这里确实山清水秀。 火勒族营地。 火勒族首领摄狼看了一眼自己最宝贝的女儿,忍不住苦笑一声:“部族里那么多勇士你不选,别的部族派人来求亲你不答应,为什么非看上了一个不中用的小白脸。” 十色道:“如心石亮了。” 摄狼道:“那是你阿娘骗你的。” 十色道:“你也说是阿娘骗我的?可我还是不信。” 摄狼道:“玉人的心眼太多了,他们都只想占了便宜就走,不想负责任。” 十色低着头说道:“可他连便宜都不想占。” 摄狼道:“那是他瞎。” 十色抬头:“他不是,他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 七钦鹰道:“妹妹,我也不愿意你嫁给玉人,玉人和咱们的习俗不一样。” 十色道:“可我看上他了。” 七钦鹰看向摄狼,摄狼叹了口气后说道:“过阵子就忘了,那玉人不是说了么,他们后天就要回去,以后也不再来了。” 正说着,有手下从外边进来,俯身道:“埃斤,有客人来了。” 摄狼对十色说道:“你这两天不要再去找那个玉人了,我们火勒族的姑娘可以直接,可以勇敢,但也不能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尤其是我的女儿。” 他转身出了帐篷,往另一边过去。 到了营地后边的一座帐篷,摄狼撩开帘子进门,帐篷里的人立刻俯身行礼。 “拜见尊贵的埃斤大人。” 那人弯腰行礼。 摄狼看到他就皱了皱眉:“我不是说过么,没有什么事不要总往我部族里跑。” 那人直起身子,竟是卢兰第一勇士率桑。 率桑道:“埃斤,是我父亲让我过来和你商量一件大买卖。” 摄狼道:“就算是天大的买卖,你也不该白天来,被人看到了,我火勒族以后还怎么立足?” 谁又能想到,这星月湖边上发生的马贼劫掠之事,其中半数和火勒人有关。 火勒人给马贼提供情报,甚至给他们带路,马贼抢来的东西,有一部分会分给火勒人。 也没有人会想到,当初最后一批芦兰人能逃脱,正是摄狼提前得到消息后,给他们通风报信。 率桑道:“埃斤应该也看到那些边军了,他们都是玉人。” 摄狼问:“你怎么知道?” 率桑回答道:“我昨夜里抓了个舌头,仔细审问过。” 他说:“这些玉人,说是来帮北野军采买物资的,但我不信,因为拓跋烈想要什么还需采买吗?他只需和咱们朝廷说句话,咱们朝廷的官员就会立刻派人给送过去。” 摄狼点了点头:“这倒是。” 率桑道:“所以那些玉人,根本就不是大玉官府的人,十之七八是商人,买通了冬泊边军给他们带路,帮他们办事。” 摄狼:“你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 率桑道:“我们打算半路上抢了那些人,但我们需要眼线给我们送消息,帮我们盯着边关的军队。” 摄狼沉默片刻,摇头:“那是玉人,就算是商人也是玉人,若有玉人死在这,谁都别想安生。” 率桑道:“我们是马贼,事情当然是我们干的,不会有人知道和埃斤你有关,而且我们得手之后,会分一半给你。” 摄狼犹豫起来。 站在他身后的七钦鹰低声说道:“阿爹,这事不能做,会威胁到整个部族。” 他说:“万一那些人真的是拓跋烈的北野军,杀了他们,拓跋烈亲自带兵北上,冬泊朝廷也不敢帮我们。” 摄狼犹豫不决,他对率桑说道:“你先回去吧,不管帮你们还是不帮,今夜我会派人去告诉你们。” 率桑还想再劝几句,摄狼摆了摆手,不想再说了。 率桑只好回到山林中,把这事和他父亲说了一遍。 他父亲伯克纳听完后笑了笑:“我太了解摄狼那个老家伙了,他没有直接拒绝你,就是他想干。” 率桑道:“可是这次咱们要抢的是玉人,火勒人可能真的怕了。” 伯克纳道:“你知道,为什么摄狼当年会给我们通风报信吗?因为他贪,他找到我说,让我用族里所剩下的所有牛羊和钱财跟他做个交易。” “他贪得无厌,连朝廷大军围剿我们的事他都敢泄露,他还怕对付几个来历不明的玉人?” 率桑道:“那他一定会帮我们?” 伯克纳道:“他会的。” 他在率桑的肩膀上拍了拍:“我的孩子,你相信贼会真的改正永远不偷东西吗?” 率桑摇头:“我不信。” 伯克纳道:“所以他一定会。”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一个大碗 两天后,十几个小部族都已经准备完毕,抽调出不少当打之年的汉子,护送牛羊启程。 都算起来,各族勇士总计能有一千余人一起护送牛羊。 队伍离开的时候,引来星月湖边不少人的注意,有人打听他们去哪儿。 那些小部族的人得林叶指示,只说是觉得不踏实要回去了,不想继续在这星月湖放牧。 带着这么庞大数量的牛羊,走起来当然快不了,比军队行进的速度慢一倍也不止。 其日格过来问林叶道:“各部族的人要问问,这走到边关一路上吃什么?” 林叶道:“他们不过是想问问我,沿途要吃掉的牛羊,算不算我的。” 其日格笑起来:“就是这个意思,只是不敢明说。” 林叶:“你告诉他们,算,而且不用省着吃,但只能是吃羊,牛一头都不许碰。” 其日格道:“好嘞,他们可能头一次遇到这么慷慨的商人,那行,我回去跟他们说一声。” 林叶道:“吃完了肉,皮子可得留着,一张不落的都给我送过来,那是我的。” 其日格道:“肯定是你的。” 庞大海道:“这羊皮子带回去,好歹还能卖些钱,不然是真的亏。” 林叶:“子奈可喜欢白乎乎的小羊羔。” 庞大海:“是啊,那将军你就给她带点羊皮回去呗。” 林叶看了他一眼,庞大海立刻闭嘴,可心里还想着,咱家将军就是不一样,子奈姑娘喜欢小羊羔,咱家将军就带回去羊皮。 那子奈姑娘要是喜欢豹子呢,喜欢老虎呢,那子奈姑娘将来长大了要是有喜欢的男人呢。 想到这,庞大海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心说以后得离子奈姑娘远一些,自己这般魁梧英俊,哪个女孩子不喜欢。 若林叶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庞大海现在就要担心自己会不会变成皮子。 队伍实在走的太慢,一天过后,站在高坡上回头看,还能看到星月湖那边。 林叶看起来也不急,下令士兵们把衣服还回来,穿上大玉的军服。 其日格算计了一下,按照这样的速度走,至少得半个月才能到边关。 路上万一有个什么不太平,怕是神仙都救不了。 林叶打开地图看了看,指了指某处:“今夜在这里扎营,明夜在那儿。” 其日格看了看,好家伙,这两个地方都想易攻难守,他要是马贼,都不好意思不动手。 可是他又怀疑,这么大批的牛羊,就算是马贼得手了,距离星月湖那边的山林太远,马贼真就干明目张胆的把牛羊驱赶回去? 所以他立刻想明白了为什么林叶要这样安排,因为马贼不可能把他们放出去太远。 距离太远的话,冬泊边军赶过来,马贼必死无疑。 所以最多是两三天的路程,马贼驱赶牛羊绕过星月湖还能安全回去。 再远的话,他们就没那个胆子了,所以林叶下令宿营的地方,更像是诱饵。 一想到这,其日格就有些忧心,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些玉人,哪里来的自信。 他们后续的大队人马还没到,此时只区区五十人,而他只带了两个亲兵。 那些小部族的人见到马贼就腿软,真打起来,这群乌合之众立刻就散了。 第一天宿营的时候安然无恙,毕竟这里距离星月湖还不算太远,可其日格一个晚上都没睡好,提心吊胆。 又走了一天,比第一天走的要远了不少,毕竟制定了计划,要按照林叶的计划宿营。 这地方来时路过林叶就仔细看了看,其日格这才明白,原来林叶早就打算好了。 可这地方,根本就不是合适宿营,简直就是天然的坟墓。 这是一片低洼地带,方圆大概有七八里,若是从能从空中往下看,就好像有个无比巨大的球在这砸过一下似的。 林叶要在这低洼地带宿营,如果马贼来了的话,就能从高处俯冲下来,把骑兵的速度优势发挥到极致。 而他们在坑底,又没有重装步兵结阵防御,轻骑兵收割他们,就好像割牧草一样简单。 毕竟他也是从军多年的老兵,察觉到这里的不对劲后,马上就去找林叶。 此时林叶正在方便。 想不到吧,这么高冷,英俊,帅气,还聪明绝顶的人,也要拉屎。 如果这样看的话,人生其实也不是处处都不公平。 见林叶在草丛里蹲着,其日格觉得自己这样过去有些失礼。 可是他又心急,准备宿营的时候天都要黑了,再耽误一会儿太阳落山,想改宿营的地方都来不及。 所以他一咬牙,捂着肚子就过去了,隔着一丛草蹲下来。 “林将军,也在方便啊。” 林叶在大玉都没有这样的遭遇,方便的时候还有人上来搭讪。 林叶:“其日格,你们这里......一个人单独不能拉屎吗?” 其日格:“能,能的,我这不是也恰好觉得这个位置比较合适么。” 林叶:“看风水了?” 其日格:“我如实说吧......林将军,你把宿营的地方选在这,一旦马贼今夜突袭的话,他们从高处进攻,顺坡下来,我们挡不住。” 林叶:“嗯,今夜肯定会来。” 其日格道:“现在换个地方还勉强来得及。” 林叶:“你能先换个地方吗?” 其日格提起裤子就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可以换地方,林将军下令的话,队伍也可以现在就换地方。” 林叶扭头。 其日格:“林将军,三思啊。” 林叶:“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你说许多话来解释,麻烦你先走开可以吗?” 其日格:“这......一会儿天就黑了。” 林叶深呼吸。 其日格见他这样,也只好先离开,一边走还一边回头:“那林将军你快些,我确实觉得不妥当。” 林叶再次深呼吸。 其日格往回走,庞大海叼着一根毛毛草过来,看了看远处的林叶,又看了看其日格:“看将军拉屎去了啊?” 其日格:“......” 庞大海:“那有什么好看的。” 其日格不理他,大步走了。 庞大海朝着林叶喊:“林将军你小心些,我抓着其日格偷看你方便了。” 林叶再再次深呼吸。 他从草丛里出来,庞大海快步上前,一脸心疼的说道:“将军,你是不是不干净了。” 林叶一脚踹在庞大海的屁股上:“去办我安排好的事,办不好回去我把你阉了。” 庞大海揉着屁股往回走:“那个冬泊人偷看的将军你,又不是我让你不干净了,你阉我干啥......” 林叶往四周看了看,他带来的五十名斥候,其中三个回去找封秀报信了,现在算上他,再加上其日格以及两个冬泊兵,一共五十一个人。 他没算那些小部族的人,那些人根本就不可能真的去拼命,如果他们敢的话,马贼不至于把他们欺负成那样。 其实不管是哪个民族,都有人提出过团结起来就会更加强大这样的话。 可是不管哪个民族,想要做到真正的团结,都极难。 一族之内尚且有诸多明争暗斗,更何况是族与族之间。 他招了招手把其日格叫过来,其日格到近前后问道:“林将军,是现在就要重新选地宿营吗?” 林叶道:“不改,就这。” 其日格眼神都变了,他有些急切的说道:“林将军,虽然我们没有见到,可马贼必然派人盯着我们,若我们在此地宿营的消息传回去,他们今夜必来突袭。” 林叶:“我知道。” 其日格:“将军既然知道,为何一意孤行?” 林叶:“因为我想打。” 其日格眼睛都睁大了。 他问林叶:“将军,你的援兵是不是已经快到了,就在附近?” 林叶:“我不知道。” 其日格:“将军的援兵未到,我也派人回去报信了,边军到这最快也得明天午后。” 林叶:“赶不及。” 其日格:“所以将军,现在走还来得及。” 林叶指了指外边:“出了这片低洼地,一马平川,你觉得往哪儿去能来得及?” 他对其日格说道:“算上你,我们有五十一个能打的,差不多了。” 其日格:“那我现在就去通知各部族的人做好准备,今夜应付马贼突袭。” 林叶:“不用,你现在去通知,说完了就得跑一半人。” 他拍了拍其日格的肩膀:“帮我做一件事,做好了的话,我们应该能坚持到援兵来。” 其日格:“将军想让我去做什么?” 林叶道:“我们的装备数量不够,你去和各部族的人要,把他们的弓箭要过来一些,尽量多,能要多少是多少。” 其日格叹了口气,他此时都想一走了之,带着俩亲兵干脆走了,也不至于被连累。 可是他也知道,他真这么走了的话,五十几个玉人,其中还有个将军,都死在这,他也活不了。 而且朝廷追究起来,他的家人也会受牵连。 若是不走,陪着这些不懂事的玉人一起死,最起码家里人不会跟着出事。 一咬牙,其日格就去找那些小部族的人要弓箭去了。 林叶回头看向庞大海:“东西准备的怎么了?” 庞大海道:“都准备好了,足够用。” 林叶道:“给弟兄们分发下去,按照我交代的,自己去找合适的地方。” “是!” 庞大海应了一声。 林叶走到一侧,在石头上坐下来等着天黑。 此时天色已经很暗,距离彻底黑下来没多远,太阳从这个人间走了,去了另一个人间。 林叶林叶抬起头看了看,这片洼地是真的够大,他们此时像在一个很大的碗底。 马贼的队伍如果到了的话,从四面俯冲下来,速度能有多快可想而知。 林叶让各部族的人把牛羊都驱赶到正中,而各部族的队伍分散在四周。 “真像个碗。” 林叶自言自语了一声。 然后拍了拍身边的时候,有些用力。 “一碗打尽。”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就这么打 黑夜总是会来,伴随着黑夜而来的是无尽的杀戮之心,在躁动着,越发的躁动着。 率桑带着大队马贼出现在洼地边缘,一字排开的队伍,像是一排临崖处的树。 洼地下边的火光引起了这些马贼的笑意,还没开始,可他们每个人嘴里都满是血腥味。 “尺言。” 率桑笑了笑道:“这是你第一次出来打猎,一会儿跟在我身后就好,别冲在前边。” 看起来才十六七岁的少年点了点头,可是心里却想着,若是不冲锋在前的话,那些老家伙还不是如往常一样看不起自己。 “兄弟们。” 率桑指着下边说道:“咱们已经许久没有打过草谷了,这一场打完了,咱们一年不用愁。” 他将弯刀抽出来:“找那些玉人杀,一个都别留,他们带着金银,杀光他们!” 高坡上,像是倾泻下来的浪潮一样,马贼的骑兵队伍黑压压的铺了下来。 洼地中,有些当值的人听到了呼喊声,也听到了马蹄声。 他们抬起头看,那黑色的洪流正在朝着他们汹涌而来。 “马贼!” 有人嘶吼了一声。 他第一反应不是拿起兵器,而是转身就跑。 有人吹响了牛角,有人吹响了哨子,有人大声的喊叫着。 整个营地立刻就乱了起来,场面难看的像是被石头砸了一下的马蜂窝。 其日格就知道会这样,他起身抽出刀:“跟我杀敌!” 他的两个亲兵也把弯刀抽出来,可还没有来得及上马,其日格就被拉了一下。 他侧头一看,拉他的是林叶。 “跟我过来。” 林叶猫着腰转身,其日格不明白是为什么,可还是跟着林叶往后边过去。 马贼的队伍从高处冲下来,速度奇快,没多久就到了洼地底部。 此时牛群羊群也乱了,叫声连成了一片,羊群在躲闪,牛群也在躲闪。 “林将军,趁乱走吧,现在还来得及。” 其日格一边跟着林叶走,一边急切的劝了一句。 林叶不说话,也没回头,只是猫着腰继续往前走,其日格只好一路跟着。 羊群外边各部族的汉子们,也不是没有勇敢的,他们立刻用弓箭招呼马贼。 林叶停下来后,示意其日格他们三个也停下来,他蹲在那指了指地上:“这些给你们用,你们在这个位置打,打完了换。” 说完又猫着腰往前走了。 其日格他们低头看了看,地上放着几张弓还有几个箭壶,还有几张羊皮。 弓箭这些东西,还都是林叶让其日格向各部族借来的。 马贼头目率桑回头喊道:“彻别,你带着人绕过去,先把牛羊往外驱赶!” 那个叫彻别的壮硕汉子随即应了一声,招手带着一支队伍往羊群这边过来。 那边在厮杀,各部族的人根本就没有战意,只是边战边退,此时已经根本顾不上他们的牛羊了。 这边分派过来的几十个马贼跑到一侧,准备把羊群往高坡上驱赶。 才到位置,忽然间羊群里站起来十几个契兵斥候,他们身上披着羊皮蹲在那,黑夜中马贼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况且,他们又怎么可能想到,会有人披着羊皮在羊群里藏着。 这十几个斥候起身后,同时扣动了手中的双发弩。 只一轮过去,马背上的贼人就掉下来一层。 那些贼人惊呼起来,不远处另外一队马贼听到喊声,立刻就冲了过来。 他们还没到位置,旁边的羊群里站起来七八个斥候,先是一轮羽箭射过去,然后把弓扔下,立刻用双发弩射击。 片刻之间,又有二三十个马贼被射落下马。 偷袭得手的斥候立刻弯腰下来,披着羊皮在羊群里移动位置。 此时其日格算是看懂了,他的眼神都亮了一下。 “学玉人的打法,杀几个人就换地方。” 其日格吩咐完了后,数了个一二三,三人猛的起身。 他们三个的射术,比契兵营的斥候还要好,毕竟契兵营那几十人虽都是精锐,可没有什么实战经验。 冬泊这些边军哪个不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射术精湛的让契兵营人只能是自愧不如。 再加上这距离实在太舒服,好歹一瞄准就行,他们三个人发箭的速度,比契兵营的人要快的多。 契兵营的士兵们瞄准一箭的时间,其日格能放出去三箭,他那两名亲兵能放出去两箭。 这三个人突然起身,连续几支箭射出去后,也不管杀了几人,抓了地上的羊皮往后背上一披,然后猫着腰移动位置。 此时马贼那便已经察觉到怎么回事,彻别急切的喊了一声,羊群这边的所有马贼都把弓摘了下来。 彻别大声喊道:“往羊群里看着,有人起身立刻射死!” 可就在他喊话的时候,背后的羊群里站起来十几个斥候,双发弩瞬间打完,立刻就有十几个马贼哀嚎着掉了下去。 契兵立刻蹲下来,他们移动中,驱赶着羊群一块往前走。 彻别暴怒,朝着那边发了几箭,他手下马贼也跟着放箭。 可是上百支箭打过去,打的羊群里惨叫声不断,却没有一个是人发出来的。 这些斥候看到马贼发箭了,他们就在地上爬行,羊群完美的为他们挡住了箭矢。 率桑分派过来几百个马贼,还没有确定契兵营的人到底在哪儿,就已经有七八十个被干掉了。 他们茫然的往四周看着,又无比的紧张,每个人都拿着弓,有的人甚至已经把弓拉开了,可哪怕是他们这样射术精湛的人,长时间拉着弓弦也会累的受不了。 “你们看到了吗?” 一个马贼一边往四周观望一边问,他声音中明显已经有了惧意。 “那边有人!” 忽然他身后的人喊了起来,所有人立刻转身往那个方向放箭。 密密麻麻几百支箭放过去,又是一片羊倒了霉,可还是不见人影。 就在这一刻,一个马贼旁边的草丛里,林叶一跃而出。 手中列阵刀扫过一道乌光,刀过,马背上的贼人直接被从胸口切断。 半截身子掉落下去的时候,那种感觉,胸腔像是灌满了水的缸还在往里灌水的样子,血液往外溢出来。 林叶一刀杀人之后,人从马肚子下边钻过去,再一刀将旁边的马贼拦腰斩断。 下一息,马贼们纷纷呼喊中,林叶的身影却就那么不见了。 再下一息,林叶从另外一匹马下边钻出来,一刀将还在张望的马贼斜着砍成两截。 有人看到了他大声呼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纷纷用弓箭瞄准。 可是四周的羊群里,忽然间站起来数十人,双发弩和弓箭同时发威。 只瞬间,又有几十个马贼被射中,有人被射中要害当场避免,有人哀嚎着,疼的在马背上坐不住。 这些凶悍且嗜血的马贼,第一次感觉到他们不再是猎人,而是猎物。 “冲散羊群!” 彻别大声喊着,两边太阳穴上的青筋都崩了起来。 “往前冲,冲,冲啊!” 他嘶吼着,嗓音沙哑。 噗! 一把弯刀飞过来,急速旋转着,在惨白的月光下转如轮盘,直接击穿了彻别的脑壳。 那刀从额前且进去,又从脑后切出去,竟是没有停下。 彻别的喊声戛然而止,身子摇晃了几下后从马背上摔下去。 在这群马贼惊慌失措的时候,契兵营和其日格他们换了地方后再次起身,又是一阵齐射。 远处,率桑带着人正在追杀那些小部族的人,一开始没有注意到彻别那边的动静。 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羊群被驱赶走,立刻就恼火了:“尺言,带人去看看怎么回事,彻别为什么那么慢!” 尺言立刻应了一声,刚要拨马过去,率桑一伸手从对面马背上,抓了一个小部族的汉子过来,顺势扔到尺言身边。 “杀了他,开个荤!” 尺言稍稍犹豫片刻,在那小部族的汉子挣扎起身的时候,尺言催马往前一冲,借助惯性,一刀把那汉子的人头扫了下来。 这个才十六七岁的少年,嗷呜的喊了一声,嗓音中透着兴奋。 他带了一队人去寻彻别,一边纵马一边喊:“以后谁也不能再说我是孩子了,我已经杀过人了!” 他身后跟着的马贼嗷嗷叫唤起来,像是用这种方式在认可他。 就在他们往前冲的时候,旁边的羊群里忽然间站起来一个人,一把抓了尺言的脚踝。 这些马贼仗着骑术精湛,许多人都是有马鞍而无马镫。 尺言被拉了脚踝,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拽了下去,他重重的落地,脑袋里瞬间嗡的一声。 在这月色下,他只看到那应该是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人吧,拉着他进了羊群。 尺言腰一发力要起身,那人根本就不给他机会,手上一发力把他拉过去,然后另一只手握着的刀直接剁下来...... 林叶杀了一个马贼,他也在月色下看出来那是个少年,应该与他年纪相差不多。 可是有什么关系吗? 只是又杀了一个马贼而已。 一刀剁掉了人头,林叶脚下一发力,臣子贴着地面冲出去。 几个马贼见到尺言被拖下去,他们硬是没敢立刻下马去营救。 一是没有反应过来,二是都吓了一跳。 下一息,一个很大的影子朝着他们扑过来,那几人几乎同时抽出弯刀。 砰地一声,那飞过来的居然是一只羊,把其中一个马贼砸了下去。 林叶趁着这个机会一跃而起,列阵刀在半空中平直的扫过,几颗人头随即飞了起来。 有的人头带着脖子,有的人头带着一层肩膀,还有的人头不齐全。 那个被羊砸下去的马贼,费力的把羊推开,他刚要起身,就看到旁边出现了一张狞笑的脸。 庞大海扑上来,一只手按着那马贼的脖子,另外一只手握着匕首,在马贼心口上连续戳了七八次。 一息之内,连续七八次,次次都在心脏。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一个不仁慈的人 厮杀之前的一个多时辰,夜晚很安静,就是夜晚本该有的样子,连草丛里虫子的叫声都不显得喧嚣。 面对一意孤行就在这洼地里宿营的林叶,其日格有些急了。 他说:“林将军,你身边只有五十个人,还都是新兵,你凭什么觉得他们能和杀人不眨眼的马贼斗?” 林叶只是抬头看着夜空,似乎并没有兴趣回答他的问题。 和马贼斗怎么了?和马贼斗只是个起点啊。 其日格更生气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得罪玉人,更不该得罪大玉的一位将军。 可是如果他不得罪的话,这里的人或许都会死,包括他和他的两个亲兵。 “林将军,你没有经历过战场,你的兵也没有,我不怕直说会伤到你也会伤到我自己,我觉得你高傲自大且刚愎自用。” 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其日格觉得林叶会大骂他一顿。 可林叶还是那个样子。 不过,好在林叶说话了。 林叶说:“你是想告诉我,如果我死在这,你没死,你会被牵连而死,你家里人也会被牵连,我死在这,你也死在这,你家里人不会受牵连,但他们也会失去活下去的支柱,以后的日子大概会过的很惨。” 这次轮到其日格不说话了,因为林叶说的都对。 林叶问:“你为什么不走呢?” 其日格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能说出来什么。 林叶道:“因为你走了,你还是会被牵连。” 其日格看着林叶,眼睛里已经有了些许恨意。 林叶:“你左右不了什么又不甘心接受,所以......” 他看着其日格的眼睛:“你为什么不接受?” 其日格再次张了张嘴。 林叶不等他说话,替他回答:“因为你不相信我的这些新兵能打赢。” 林叶再次抬起头看向夜空,很久都没有说话,其日格也站在那没有说话,可越是这样他越恼火。 许久后,林叶把视线从夜空上收回来,看向其日格:“你觉得我自私吗?” 其日格马上就点了点头。 林叶:“是啊,如果我不自私,我什么要来呢。” 他看向其日格那双眼神复杂的眼睛:“我知道我是个讨厌的人,因为我知道,我没必要为别人考虑那么多。” 其日格:“如果我不是冬泊人呢,如果我是个玉人呢,你还会这样不在乎我的生死吗?” 林叶:“如果你是个玉人,我连这些话都懒得和你说。” 他指了指那几十名契兵营斥候:“他们都是玉人,我没和他们解释过。” 其日格怔住。 林叶道:“穿军服的,与人作战,你猜有几人是为好战而战争,是因为好杀而杀生。” 其日格摇头:“应该不多。” 林叶道:“是不多。” 他站直了身子,缓缓的呼吸了几次,然后从其日格身边走过的时候说:“但我是。” 其日格眼睛猛的睁大。 林叶说:“臻天有好生之德,那是臻天的事,我是来打仗的。” 林叶还有一句话没有告诉其日格,因为没必要,其日格这样的人只是林叶生命中一个微乎其微的过客。 以好战养战意,以好杀养杀气,实战而练的,是林叶要走的这条路,所必须要有的冰冷和霸道。 林叶一直都在说,他不是一个好人,更不是一个无私的人。 马贼来了,厮杀也就来了,以其日格预想不到的方式来了。 林叶和他手下那几十个新兵,展现出来的杀戮之心,完全不像是新兵。 其日格有些难以理解,林将军是怎么把新兵训练成这样的。 分派过来的马贼有几百人,他们也好战,更好杀。 可是他们却被林叶这样的打法打怕了,此时此刻不再好战,也不想杀人了,只想着尽快离开这,离开这群牛羊。 几百人被袭杀了将近二百,剩下的凑在一起,催动战马想要离开这,去找他们的首领。 这片洼地有方圆七八里,这还是个夜晚。 林叶不想让他们走。 庞大海跟在林叶身后,鼻子里隐隐约约的还有血腥味,可此时这味道一点儿都不让他觉得恶心。 开战之前,林将军说......战场是什么样子,不仅仅是有眼睛看到的,也有耳朵听到的,还有鼻子闻到的。 这个味儿,对了。 林将军还说,眼睛会看到杀戮,耳朵会听到哀嚎,鼻子里会闻到血腥。 适应它,适应不了,回去之后就把军服脱了,我发给你们一笔钱,去耕种,去养蚕,去捕猎,去做什么都好,别当兵。 林将军还说,我需要一批足够狠的兵。 他说......我原本不喜欢这些,但我是将军,所以我得告诉你们应该是什么样。 他说,我会杀的很凶,看起来不像是个人一样,你们记住我的样子,然后学会。 他杀的很凶,真的不像是个人一样,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只要是敌人,只要与他相遇,他就杀。 这几十个新兵,可能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适应战场。 他们借助任何可以借助的东西隐藏自己,然后在最合适的时机把敌人一击毙命。 他们不仅仅是斥候,此时此刻,更像是一群刺客。 一开始他们看起来真的不如其日格,可是只半个时辰之后,其日格就开始跟不上他们了。 其日格想起之前在和林叶争吵的时候,他怒问林叶,你是将军,可你的兵是新兵,你教过他们怎么杀人吗? 林叶说,我没有教过他们怎么杀人,那是另一位将军教的,我只教过他们该怎么尽量在战场上活下来。 在战场上如何才能活下来,有许多可教的事,但第一件永远是......杀死敌人。 避免战争也可以取得胜利,博弈也非只有战争这一种方式,可只要打起来了,杀死敌人永远都该排在第一位。 其日格深吸一口气,他只是愣了一会儿神,林叶和那几十个斥候已经在追杀残余的马贼了。 如果他不是亲眼所见,他无法相信,几十个新兵能杀死几百个马贼。 如果他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会相信,原来有一种打法叫做羊战。 率桑分派过来的几百人死光了,林叶给庞大海打了个手势,庞大海随即学着牛叫了一声。 学的很像,比牛叫还像牛叫。 分散在四周的几十名斥候立刻朝着这边聚拢过来,他们以单膝跪地的姿势,聚集在林叶身边。 “打的很好,但别急着高兴。” 林叶道:“一会儿马贼的队伍还会过来,会来更多人,接下来怎么打我说过了,有没有人忘?” 所有人低声回答:“没忘!” 林叶嗯了一声:“按照我部署过的,去吧。” “是。” 几十人迅速散开,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另外一边,率桑带着马贼的大队人马追杀那些小部族的人,但这些人不是他们的目标。 将大部分人驱散之后,率桑带着队伍回来,此时此刻,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些不安。 他分派出去的彻别没回来,他让尺言去看看怎么回事,尺言也没回来。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到现在为止他们都还没有发现一个玉人。 他之前在星月湖那边夜探小部族的营地,抓了一个俘虏审问。 那个俘虏告诉他说,来的确实是玉人,而且身上带着大量的金子,每人都背着一包。 这些金子就是买牛羊的定金,剩下的钱,到了边关就给他们。 五十左右人,每个人都背着个包,都是金子的话,算起来那也是好大一笔钱。 所以率桑在动手之前就下令,一定要找到那些玉人。 除了抢金子之外,更重要的是绝对不能留下活口。 此时此刻,一个玉人都没见到,要么是那些玉人已经提前跑了,要么就是躲在牛羊那边。 林叶就希望他们来找,想在这片洼地里找到他们,马贼就必须把人分派出去。 只要马贼分散开,林叶和他的斥候就有的是机会。 “百人一队。” 率桑吩咐道:“把玉人翻出来,不管那边看到了,立刻发信号。” “是!” 他手下那些小头目立刻应了一声,带着队伍分散开,他们的队伍像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筢子,搂树叶一样的寻找玉人。 而此时,林叶已经盯上了率桑。 那个家伙看起来就像是个首领,看起来就像是在战场上必须先死的那种敌人。 可不得不说,这个人有几分领兵的本事。 百人为一队,一队又分成十个人一组,这十个人不是并排前行,而是连贯十人形成一条直线。 如此一来,一列一列的马贼队伍,就能把牛羊群彻底分开。 虽然那个马贼的首领此时还不知道,林叶他们是藏在羊群里杀了他的数百手下。 可他的谨慎和领兵的能力,足以让他避免,他的队伍不像是彻别那样被偷袭。 如果林叶的人还如刚才一样藏身在羊群里,一旦暴露,必会在两列骑兵之间。 如果还是像刚才那么打,林叶的人必然在很短的时间内,被彻底杀光。 所以这个世上,并不是谁都可以做首领,并不是谁都可以成为领兵的将军。 可是,率桑这个足够合格的将军,这次遇到的是林叶这样的人。 就在他们即将进入坑底,准备把牛羊群切割开的时候,忽然间起火了。 烧着的是牛和羊,尤其是那些羊,数量多,容易点燃,烧起来就四处乱窜。 这是很残忍的事。 但是没关系。 林叶分散出去的斥候,用最快的速度把身边的羊点燃,从夜空往下看,会发现这火光从星星点点,很快就变成了一片。 火光起,烟雾起。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找到他 整个营地全都乱了,被点燃了的羊四处乱窜,惨叫声大到让马贼和身边人说话都不得不喊起来。 此时的率桑已经感觉到事情格外不对劲,心中的不安就变得越来越强烈。 “各队吹角而行!” 率桑立刻就发出了命令。 可是太乱了,牛羊的惨叫声大的离谱,他传达下去的命令,许多人听不清楚。 他感觉要出事,可是又不相信能出什么事,因为玉人只有那区区几十个罢了。 他脑子里有过迟疑,是暂时退走还是继续前行。 可是巨大优势之下,最终他还是决定把那些玉人翻出来千刀万剐。 然而很快,他就又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因为那烟气太刺鼻。 羊毛被烧着,羊肉被烤焦,还有野草被点燃,这许多气味混合在一起,让人越往前走越受不了。 不少人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而且眼睛也越来越睁不开。 他们人多势众,可是在这一刻人多势众根本就没有作用。 率桑不断的大声呼喊着,下令保持队形前进,然而队形还是越来越乱。 本就是黑夜,队伍之间靠着呼喊声联络,此时浓烟滚滚,气味刺鼻,惨叫连连,所以呼喊声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了。 有一侧的队伍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发力向前疾冲,似乎是想尽快冲出浓烟包围。 隐隐约约的,率桑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号角声,各种各样的哨子声,完全把他的命令打乱了。 这一刻,率桑做出了决定,暂时撤回到高坡上面去。 他让人吹角,角声完全没有意义,因为别的地方也在吹角,而且还是他下达的吹角而行的命令,本是为了确定各队位置,现在却成了干扰。 无奈之下,率桑分派自己身边亲信出去,往两边传达他的命令。 很快,越来越多的马贼开始聚拢回来,一个个灰头土脸。 此时此刻他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率桑说先撤回去,立刻就有人拨马。 他们往回走的时候,有一人眼尖,看到远处有一队骑兵往高坡上跑。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同伴,后来发现不对劲,立刻告诉了率桑。 率桑往那边看过去,确定是趁乱突围出去的玉人,他马上喊了一声,催马向那边追过去。 这仗打的窝囊,此时总算看到了那些玉人,马贼们的怒火也彻底被激发出来。 他们呼喊着上前冲,可是速度却没办法越来越快,因为他们是从坑底往高坡上面跑。 下坡的时候他们冲的有多省力,此时爬坡回去就有多费力。 率桑越发急切起来,连眼睛都有些发红。 队伍太混乱了,哪里还分什么队列,看到玉人后他们全都急了。 率桑回头看了一眼,想看看身后还有多少人没跟上来,一回头,就看到后边跟上来的手下有些不对劲。 只是一瞬间觉得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劲又没及时反应过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道光。 列阵刀在半空中划过,一刀切断了率桑的脖子,这个芦兰族第一勇士连躲闪都没来得及。 也就是在刀扫过去的那一瞬间,率桑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不是因为那个人脸上蒙着浸湿了的围巾,也不是因为那人跟的太近,而是因为那人的头发,是玉人的发型。 卢兰族的男人不会束发,头发都是披散着的,而那个人的头发束了起来。 可现在才反应过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林叶一刀扫过后,左手伸出去将人头抓在手中,然后催马疾冲。 率桑身边的人看到这一幕,呼喊着追向林叶。 可是林叶拨马往另一个方向追,就导致一批马贼脱离了队伍。 此时此刻,跑在最前边的那些马贼,已经快要追上逃跑的玉人了。 那几十个玉人上了高坡,一边跑一边好像还在呼喊着什么。 后边的马贼队伍也追上去,快到高坡上的时候,他们忽然看到高坡边缘出现了一排战马。 将军封秀催马到了坑边,他将铁盔上的面甲往下一拉,伸手将马鞍桥一侧挂着的枪摘下来。 “骑枪,攻!” 随着封秀一声令下,契兵营近两千骑兵,纷纷将骑枪端平,然后顺着高坡就冲了下去。 刚刚冲上高坡的队伍,确实是契兵营那些之后和其日格他们。 他们奉林叶的命令,把马贼往高坡上引,而这一边的封秀已带大队人马赶到。 封秀得到的命令是,不能提前进入坑底,要等着他们的人回去之后,马贼追上高坡的那一刻再进攻。 所以此时此刻,跟着那些斥候一块撤出来的其日格,心里已经满是敬佩。 呼啸而下的契兵营骑兵,他们确实是新兵,确实没有经历过战场杀伐。 可是林叶给他们创造了这样一个机会,用居高临下的冲击,来保证他们能打赢这第一战。 无论如何,第一战必须赢。 如果这一战打输了,哪怕不是惨败,对于契兵营的士气来说也影响极大。 马贼是从低处往高处爬,而契兵营是从高处往低处俯冲。 这个洼地的作用,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所以其日格又怎么可能不佩服林叶,这片在他看来是必死之地的洼地,却被林叶利用成了必胜之地的福地。 林叶现在确实还算不上一个会领兵作战的将军,但又有几人,对人心的揣摩比他更深? 哪怕是在有必胜把握的情况下,他还要用自己来引走一部分马贼,为他的契兵营减轻一些压力。 当然这不仅仅是为了契兵营,也为了林叶自己。 林叶要练兵,也要练自己。 封秀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战场的感觉了,当面甲拉下来的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曾经热血沸腾的岁月。 “杀!” 契兵营犹如洪流,从高坡上俯冲下去,只一个冲锋就把马贼队伍彻底冲散。 封秀的骑枪上顶着一个马贼,下一息又挂上了第二个。 这个在歌陵兵部也憋屈了很久的将才,此时此刻,用杀戮发泄着心中的积郁。 最初时候,他对自己被分派到云州充满了抵触。 他是歌陵武院结业的正经将才,在进武院之前就已是五品将军。 可是就因为他没有什么深厚的背景,又不懂得所谓的人情世故。 所以被安排在兵部,只是个闲散官职,每日浑浑噩噩,郁郁不得志。 契兵营他看不上,然而契兵营又是他离开兵部的唯一机会,所以他才会被谢夜阑利用。 现在,冲锋的这一刻,他好像把自己找回来了。 契兵营往下压的速度犹如雪崩而下,所过之处,面前的一切都被覆盖被摧毁。 封秀一马当先,带着他的人从直接冲杀到了坑底。 原本该比他们更懂得打仗,更懂得厮杀,也更凶悍狠厉的马贼队伍,就这样被一群新兵给冲的毫无还手之力。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林叶为他们创造出了优势,不管是气势还是地形。 “林将军呢!” 封秀把面甲推上去后往四周看,手下人却没有见到林叶踪影。 就在这时候,庞大海他们也跟着冲回来了,他跑到封秀面前说道:“林将军为了分开马贼队伍,他杀马贼首领后,引一部分马贼往那边去了。” 封秀一听,脑袋里就嗡的一声。 他立刻招呼一声,带着骑兵队伍往庞大海指的方向去追。 “分成三队,一队在左一队在右,一队跟我居中,务必找到林将军!” 三支队伍,也不管零星剩下的那些马贼了,全力向前去寻找他们的林将军。 可是一直找到天亮,却还是没有任何收获。 别说这洼地中,洼地四周也都找了一圈,此时每个人的心都已经绷的格外紧。 封秀自言自语道:“我说过无数次盼着你比我死的早,可老子其实没那么想过,林叶......你可别死。” 他转身吩咐道:“还是分成三队,一队留守,清点伤亡打扫战场,一队往左边铺开了找,一队跟我往右边铺开了找。” 他喊话的时候,嗓音都有些沙哑。 夜里找人毕竟有些困难,天亮之后,他们发现了一些可疑的蹄印。 封秀带着人往这个方向追,又追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越追,心里越是发紧。 因为这次他们追对了方向,沿途时不时的就会看到几具马贼的尸体。 这一个多时辰,断断续续的发现的马贼尸体加起来,已经有上百具。 厮杀一夜,又一直在找林叶,封秀和契兵营的人其实都已是人困马乏。 可找不到林叶,他们绝对不会停手。 又往前走了大概一里多远后,所有人的表情再次发生了变化。 林将军显然在这里停下厮杀过,因为只这里的马贼尸体数量,就比得上之前沿途遇到的所有马贼尸体。 封秀知道已经快要追上了,立刻催马,士兵们也都打起精神。 又追了二里左右,前边是一片高坡,抬眼看过去,高坡这边一具尸体都没有。 封秀双脚打马,一口气冲到了高坡上,然后就愣在那了。 高坡的另一边,地上都是马贼的尸体,看起来至少也有上百人。 再往前看,高坡下边是一片草地,只有孤零零的一棵树。 就是在那棵树下,他们的林将军,正坐在那喘息着。 那把长刀戳在他身边地上,他低着头,汗水从脸上不断的往下掉。 封秀下马,连滚带爬的冲过去,跑到林叶近前的时候,林叶才抬起头看了看他。 “将军!” 封秀急切的喊了一声。 林叶微微摇头:“累。” 封秀立刻就不再说话,他下意识的往四周看了看,以林叶所在为圆心,四周一圈铺满了尸体。 封秀都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以一人之力引走数百追兵,又一人之力杀光了这数百追兵。 坐在那喘息着的林将军,像是个魔。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这是一个开始 封秀蹲在林叶身边,林叶的呼吸声还略微有些粗重,而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似乎是怕耽误了林叶喘息。 林叶只说了一个累字,可是这一个字中包含着多少含义,封秀作为军人,作为习武之人,当然很清楚。 良久之后,见林叶的呼吸已经逐渐平复下来,封秀这才敢说话。 “怎么样将军?” 林叶道:“没受伤。” 封秀总算是松了口气,他再次看了看那满地的尸体,眼神里还都是不可思议。 那些不是寻常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马贼,个个凶悍,可是几百人啊,竟然被林将军一个人杀了。 他想象不出昨夜里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番景象,林将军又是用什么样的办法,边战边退。 林叶起身,看起来已经恢复过来,他看向四周的尸体:“吩咐人把尸体的耳朵都割下来带回去,大大小小都是军功,回头平分给将士们。” 封秀一怔。 杀敌数百,这样事报上去,纵然不能让林叶马上再升一级,可也能积累勋转。 这不是朝廷要求的正式的作战,所以军功可能不会那么大,但那也是几百颗人头呢。 “其实如果我杀光了他们后就赶回去,此时大概已经在洼地那边了。”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了一句。 封秀好奇:“那......将军为何没急着回去?” 林叶道:“一是歇会儿,等二是等。” 他走路连头都没回的说道:“我杀了这么多马贼,总得等个人来看看。” 封秀:“......” 装了这么大一个逼,不被人看到,那岂不是很无趣的一件事。 封秀跟上林叶脚步:“将军,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叶:“靠手。” 封秀:“......” 他不死心,因为这不是杀了几个人几十个人的事,那是几百个人,而且还是骑兵。 纵然是那些已经迈入武岳境的高手,也不会随随便便的选择面对数百骑兵战斗。 林叶道:“一路过来你都看到了,自己想想。” 封秀是看到了,来的时候太着急,也没有仔细去思考。 此时林叶故意卖关子不说,封秀也知道,这是林叶在考验他的能力。 一开始路上遇到的尸体,显然是追击林将军的时候,被林将军一边纵马一边击杀的。 林将军身上应该带着足够多的装备,比如双发弩的弩箭,比如弓箭,应该还有其他东西。 封秀来的时候虽是一扫而过,可也看到了,有些尸体上没有箭,伤口也不像是箭留下的。 最初的那百十具尸体,大概就像是被林叶放风筝一样放死的,林叶在前边跑,马贼在后边追,他肯定刻意控制着距离。 林将军的气力比那些马贼都大,他所发箭的射程,也会比马贼远一些。 一个在前边跑,一群在后边追,林叶放箭是迎着那些马贼,而马贼放箭是追着林叶。 所以只要控制好这个距离,一直都是林叶在杀后边的追兵,后边的追兵却伤不到他。 这事说起来三言两语,可真要做起来又是何其之难? 封秀想着,之后遇到的那一片尸体,在同一位置,而且从尸体形状分析,也不是马战的时候被杀。 他仔细思考,片刻后明白过来。 那些马贼追杀林将军,可是被放风筝似的放死了百十个人。 他们大概追到后来已经怕了,或是厌烦了,不打算再追,所以就那停下来休息。 那一片有篝火痕迹,他们是想歇会儿就回去,因为追了那一路确实很累,再加上之前马贼还在洼地那边厮杀过。 他们一定没打算休息多久,只是缓口气儿,然后就回去汇合大队人马了。 可就在他们休息的时候,林将军偷袭了他们。 那是近身战,林将军一个人杀了近百人还能全身而退,封秀把那场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确定自己做不到。 被激怒的马贼又开始追林叶,林叶把他们带到了这里,他一定在高坡这打了个伏击。 是的,一个人,对追杀他差不多两百马贼打了个伏击。 这一点,封秀确定自己还是做不到。 他把自己想的和林叶说了一遍,林叶点了点头,脸上的意思是......虽不中亦不远矣。 因为封秀不知道,林叶会用毒,而且都是最能杀人的毒。 他把过程全都猜到了,只是猜不到林叶为什么能杀那么多马贼。 可有一点他十分百分千分万分的确定,如果这事是他干的,别说像林将军那样坐下来歇会儿等等,等人来看到这一幕后装个逼,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敲锣打鼓的装。 如果没有等到人来,那就回去把人带过来看。 跟上来的士兵们,把马贼的尸体掩埋了一下,耳朵都被割掉装进袋子里。 这本就是战争,所以血腥和残忍并不算什么,是战争不可避免的一部分。 回去的路上,林叶问:“洼地里的马贼都收拾了?” 封秀回答:“九成吧,跑了极小的一部分,我担心将军会有什么意外,所以没让人追杀那些马贼。” 林叶语气平淡的说道:“料到了。” 封秀问:“将军说料到了,将军是觉得,放回去一些人,对我们来说更有用?我们可以跟踪到马贼的巢穴,或是让活着的马贼回去报信,引马贼更大的队伍出来报仇,我们还能再干一仗。” 林叶:“料到了你们干活儿不利索,不可能漂漂亮亮的把人全都杀了。” 封秀:“......” 林叶道:“放回去一些人,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他们不会再出来报仇,因为我们是大玉的兵,而且兵力规模他们也看到了。” 封秀脸上微微有些发红。 不过这事确实也不能怪他,要怪就怪林叶,干嘛非要自己跑出去。 如果不是为了找林叶的话,那些马贼大概是都能收拾了,毕竟当时已经占尽天时地利。 林叶道:“事儿没办好,罚你去想办法把马贼老巢找出来。” 封秀:“真的找?” 林叶点头:“真的找。” 封秀:“可是马贼在山中,连冬泊的边军大规模围剿都不能成功,我们......” 林叶看了他一眼,封秀不说话了。 林叶道:“你看到那些烧焦的牛羊了吗?” 封秀道:“看到了,坑底都是尸体,还有不少都烧焦了,怪可惜的。” 林叶问:“多吧。” 封秀:“多!” 林叶:“都是我赊来的。” 封秀:“啊?” 林叶道:“所有牛羊都没给钱,找不出马贼的老巢,翻不出金银财宝去跟人家把买牛羊的钱结算了,我就把你们都留下赔给人家,当牧奴吧。” 封秀:“不好......” 林叶:“也不都是不好,这里的风俗不错,到明年,没准你们都能得个大胖小子。” 封秀:“......” 回到洼地那边,当契兵营的人见到林叶回来了,远远的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冬泊边军校尉其日格快步迎过来,朝着林叶行了一个冬泊军礼。 “林将军,我服气了。” 他诚恳的说了一句。 林叶觉得有些可惜,早知道还有这样一出戏,那会儿应该和其日格赌点什么才好,哪怕就赢个几两银子也是赢,谁还嫌弃小块肉不是肉了。 林叶已经格外富有,可他不吝啬于感谢一下别人输给他的仨瓜俩枣。 林叶道:“马贼的所有战马,我不能给你,但是马贼的所有兵器甲械,你都可以带走。” “这......” 其日格面露难色。 虽然大玉是主国,他们冬泊是大玉属国,可战马这种东西,是冬泊朝廷严令禁止和玉人交易的。 他看向林叶:“战马,不大好带回去吧。” 林叶:“我不是和你商量。” 其日格:“......” 他为难的说道:“可是这事,我该怎么上报啊。” 林叶:“你怎么上报都行,可以说我不讲理,甚至可以说是我从你们手里硬抢走的。” 其日格:“那肯定不能,我当然是如实上报这一战的结果,只是到了边关,确实不大好放行。” 林叶问:“你们边军的将军也快到了吧。” 其日格点了点头:“快了,我预计午后就会到这。” 林叶道:“你现在去迎接一下,告诉你们将军说,来了就得跟我合力把星月湖那边的马贼老巢剿了。” 其日格眼睛都睁大了。 林叶道:“要么就调头回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可既然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我们回大玉的时候带走了什么,你们也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其日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林叶职业性的假笑着说道:“若是你们将军愿意来呢,剿灭马贼之后,所有金银财宝,我只要够给人家牛羊钱的就可以,战马归我,其他的都归你们。” 其日格沉思片刻,点头道:“那我去迎接将军,和他商量一下,最终还得是将军他做决断。” 林叶:“那去吧,不留你吃午饭了。” 其日格:“......” 说到吃午饭,大家可是真的都饿了,昨夜里厮杀一场,到现在大部分人都是一口饭没吃过。 庞大海凑到林叶身边:“将军,要不咱们也还吃羊吧?” 林叶点头:“当然是吃羊。” 庞大海笑了,那张脸被熏的黢黑,已咧开嘴笑,就露出两排大白牙。 林叶道:“去坑底看看那些烧死了的,捡着能吃的都拖回来吃了,别浪费。” 庞大海不笑了。 林叶道:“快去,跑起来。” 庞大海:“噢......” 转身,不情不愿的跑向坑底去查看了。 昨天夜里他们就在这厮杀,那些牛羊烧着了是什么气味,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 所以林叶说吃这玩意,庞大海是真没食欲,本来是饿着的,到坑底转一圈后非但饱了,还能再吐两口。 林叶再次扫视战场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一战不仅仅是夺了许多战马,杀了许多马贼,最主要的是让契兵营的人,有了信心。 他扫视一圈的时候看到了,士兵们也都在看着他,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光。 这是一个开始,很好的开始。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有意思的事 这个世上的人啊,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真的有那么大那么大的胆子,哪怕是因为贪财好色这四个字。 山上有一万两黄金,和山上有一群野兽守着的一万两黄金是两码事。 林叶让其日格回去和他们边军的将领商量,这就是考验一个人贪财好色的勇气有多大。 冬泊边军应该很清楚,星月湖山中的那些马贼有多肥,若真能拿下这些马贼又绝不仅仅只是暴富一笔的事。 对于大玉契兵营的人来说这不算什么军功,因为是远练而来,但对于冬泊边军的人来说这是大功一件。 之前冬泊朝廷曾经几次组织对星月湖马贼的围剿,虽杀了不少人,可并没能攻破山寨。 只要山寨还在,马贼就依然还在,还会有更多人选择上山去投靠。 尤其是那些长期被马贼袭扰的小部族,打不过就加入,是一个能活下去的选择。 而对于这世上所有的人来说,升级,是一种很难解释清楚,又很难抗拒的欲望。 这种欲望不仅仅是体现在做官上,在各种各样的行业中,升级都是一种无法摆脱也不想摆脱的诱惑。 一旦冬泊边军真的拿下了马贼老巢,彻底肃清了星月湖匪患,边军将军必然会有重重的封赏。 一将功成万骨枯,只要功成,那万骨枯又有多少人在乎。 现实一直都是这样残酷,比如北野军,当年一战称雄,以至天下皆知北野之名。 可是那名字归根结底,真正让人记住的只是拓跋烈。 所以林叶猜着,冬泊边军能帮他一把的可能很大。 可林叶终究还是有些年轻,未曾经历的事情还太多,所以他对人心的推测也不可能那么准确。 他算到了冬泊边军会来,但没算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当冬泊边军将军符六坚说出他的决定后,林叶都有些许失神。 符六坚说:“你们去打你们的,我来了,但不会帮你们,一兵一卒都不会,最多只是给你们壮壮声势。” 他说:“如果你们打输了,我大概会派兵支援接应,最起码不会让你们全军覆没,毕竟那样我也难辞其咎。” “如果打赢了,哪怕我没有帮什么忙,你们打下马贼山寨后,除了战马之外的其他所得,还是要都归我们。” 林叶只是看着符六坚,没有马上回答。 “我知道,林将军会觉得我这样很小人,很不地道,可没办法,我最多只能这么做。” 符六坚弯腰,从地上拔了一颗草,放在鼻子前边闻了闻。 他一边嗅着那青草味道一边问:“林将军,你经历过几次战争?” 林叶回答:“一次。” 是的,只有这一次,之前林叶杀掉那些娄樊镜台处的密谍,算不得战争。 符六坚回答:“二十九次。” 他看向林叶:“我从参军至今,一共打了二十九场仗,平均算下来,每一场我都会见到几千人死去,我后来发现,只有闻着这青草香,才能暂时去掉鼻子里的血腥味。” 林叶表情微微变了变。 符六坚笑了笑:“我这不算无耻,反正我自己不觉得,我是将军,我的职责不仅仅是打胜仗,我还得保证我的人多活一天是一天。” 他看着林叶的眼睛说:“每一个。” 林叶点头:“那就这样。” 符六坚倒也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大玉将军竟然也答应的这么快。 毕竟玉人在冬泊人面前,似乎有着天生的优势,似乎一亮明玉人身份,就会显得高人一等。 冬泊人也习惯了仰人鼻息的活着,没有大玉做后盾,冬泊不可能一直打得过娄樊。 符六坚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和林将军一样,觉得什么样的仗都能打赢,什么样的功都能得到,年轻气盛,觉得无所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叶用两个字打断。 “闭嘴。” 符六坚一怔。 林叶:“你提你的条件,我接受就算定了,你话太多。” 符六坚沉默。 他当然可以转头就走,但他又不能,也不敢。 符六坚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只是以一个老兵的身份,提醒林将军几句。” 林叶看着他,符六坚也看着林叶。 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儿后,林叶问:“你是在等我说谢谢吗?” 符六坚心里有些恼火,可是这火也没必要发出来,因为林叶答应了他的条件。 林叶见符六坚不再说话,转身走了,符六坚看着林叶的背影,声音很低的嘲笑了一句。 “年轻,总是会觉得一切美好都唾手可得,总是觉得自己命运不凡......” 他看向其日格:“你觉得他是不是这样?” 其日格没有马上回答,按理他应该马上回答。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其日格找到林叶,脸上都是歉疚之色。 “林将军,我们将军也是迫不得已,南疆边军本就不受重视,每年朝廷拨发的军饷和各种补给,远比北疆的同袍要少......” 其日格道:“我们将军也是为了士兵们考虑,如果伤亡太多的话,我们这......可能连足额的抚恤都发不出。” 林叶看向其日格:“我是求人办事的,既然是求人,哪有怪你们的道理。” 其日格没想到林叶会这么想,他试探着问:“将军真的没有生气?” 林叶摇头:“没有。” 其日格道:“可是林将军在和我们将军商量的时候,好像......生气了。” 林叶:“没有生气,我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他。” 其日格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林叶道:“你们不帮忙我尚且不该生气,既然你们决定跟着,最起码能助长我军士气,我为何要生气。” 林叶看向远处的符六坚。 片刻后说道:“我不喜欢他,但他做的没错。” 其日格道:“虽然将军下令不准帮你们攻山,但我也和将军说好了,我既然答应了做林将军你们的向导,仗打完之前,我都跟着你们。” 林叶沉默了片刻后,问:“你到现在为止,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其日格:“说真话说假话?” 林叶:“先说句假的听听。” 其日格道:“愿天下太平。” 林叶看了他一眼,其日格自嘲的笑了笑:“就算说这是我真的最大的愿望,也不可能实现得了。” 林叶:“那就说说真的。” 其日格道:“将来......回家乡养老的时候,我希望乡亲们看到是一位将军。” 林叶:“这个果然比天下太平容易的多。” 其日格苦笑:“哪有那么容易。” 林叶:“我说有就有,因为我可以送你。” 其日格:“林将军,你不像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在冬泊想做将军,并不是你能打够拼不怕死......” 林叶:“话别那么多。” 其日格又苦笑了起来,倒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叶道:“你给自己定过目标吗,比如大概在多少岁的时候成为将军。” 其日格想了想,回答:“我刚从军的时候,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五年成为将军,后来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十年,现在......我只盼着我退养回家的时候,能......” 话没说完又被林叶打断,林叶道:“既然是愿望,为何想的这般保守,往近处想想。” 其日格真的想了想,然后回答:“五年,或者十年。” 林叶:“就一个月吧。” 他看着其日格的眼睛说道:“一个月内我没让你在冬泊做将军,你就来大玉找我,我让你在大玉做将军。” 他说:“来大玉做将军,比在冬泊做将军要慢一些。” 其日格还没说话,林叶继续说道:“怎么也得两个月。” 就因为其日格回来了,就因为其日格说我既然答应了给你们做斥候,仗打完之前我都跟着你们。 所以,这个将军,林叶送定了。 队伍在距离星月湖大概一天路程的地方暂时扎营,林叶带着斥候离开大队人马,再一次回到了星月湖。 庞大海跟在林叶身后,忽然间想起来一件事。 “将军,你好像和那个火勒族的娘们儿说过,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说完还看着林叶,一脸将军你说话不算话的表情。 林叶看了他一眼。 庞大海连忙道:“我不是在说将军说话不算话,我的意思是,既然回来了......要不就试试呗。” 林叶回头看向手下斥候:“庞大海降为队正。” 庞大海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就笑起来:“将军,我本来也是队正啊。” 林叶:“打完这一仗,你本来可以不是,现在又是了。” 庞大海:“将军你等等,我脑子慢......你是要升我?” 林叶:“升完了,又降完了。” 庞大海:“?????”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林叶终究还是选择避开火勒族营地那边。 若是再被那火热直接的十色姑娘看到他,大概还会以为他是后悔了,回来是为了找她的。 小姨说过,女人是这个世上最应该让男人头疼的,越多越头疼。 林叶当时就想着,一个都没有,那还怕什么头疼。 头铁,就不怕头疼。 他们要回到星月湖的另外一侧,还是到河道那边去,因为那边距离山更近。 林叶说让封秀去打探敌情,可也只是说说,这种事林叶不会让封秀去做,因为那就不是封秀所擅长。 这种事。 就得自己干。 林叶往远处看了一眼,远远的避开火勒族的营地,让他心里踏实了些。 打仗,不比女人有意思? 十五岁。 是有道理的。 十六都不该这么想了。 有的人十四就不这么想了。 ...... ...... 【求订阅啊,哭着喊着求啊,撒泼打滚的求啊。】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还是草束城 从星月湖往西北方向走大概四五天的路程,就是冬泊国南疆最大的城池......草束城。 林叶曾经到过这里,在这也见识到了冬泊国发展极为迅猛的某个行业。 要说起来,骏邺城那般畸形发展的规模,比起草束城来说还是显得稍稍低了些档次。 草束城这边用物美价廉来形容,一点儿都不为过。 用在骏邺城那边花一样的银子,可以在草束城多享受一倍的时间,和不同的人。 可是就在林叶他们离开草束城之后不久,这里最大的青楼随便玩就被官府查办。 草束城里的人,谁都知道随便玩幕后的东主一定势力庞大,可谁也不知道随便玩的幕后东主就是亲王玉羽成匆。 当然也就更不会有人知道,随便玩背后有着很错综复杂的玉人的势力。 这也是为什么玉羽成匆到了草束城后,不住府衙不住驿站,非要住进随便玩的原因。 朝廷里当然会有人知情,所以对官府查办随便玩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玉羽成匆算是叛逃,因为他未得国君旨意就留在大玉,哪怕大玉是冬泊主国,这也是叛逃。 随便玩被查办后,这里也不能空着,官府拍卖后,很快就被人接手。 据说买下来随便玩这么大个产业,花了天价的银子,到底这天价是多少,百姓们反正是无从得知。 不过,百姓们倒是都见过那位新东家,因为这个人实在是有些高调。 买下随便玩之后,这位新东家就下令手下人驱赶着六辆大车,拉了数不清的铜钱,一路走一路撒。 一是告诉草束城的百姓们,随便玩换了东家,二是请草束城的贵客们,还要多多光临。 这位新东家是个年轻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生的眉清目秀,哪怕只是看相貌,也能肯定必是大户人家出身。 有些时候,形容一个女子的肌肤吹弹可破,其实都稍显过了,可用来形容这个年轻人,却一点都不过分。 这位公子,名为子桑长鱼,草束城的百姓们以前倒是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可是他们当然也知道,复姓子桑,那就一定来头不小。 冬泊国虽然不似以往那般强盛,是曾经雄踞北方的霸主,但时至今日,依然有实力极强的世家传承。 这些世家,有许多都是当初冬泊立国之初,追随冬泊开国皇帝南征北战的功臣。 子桑家在冬泊地位特殊,近十年虽没人在朝中把持重权,可是谁也不敢小觑。 因为子桑家的人,多数在各地军中,朝中只有寥寥数人而已。 冬泊最为重要的北疆驻军六十万,这六十万大军的大将军,领北疆诸军军务事,六军大都督,印国公,还是冬泊国君的大舅哥。 这个人,叫子桑野村。 在冬泊国内,最让人不敢招惹的三大复姓家族,排名第一的就是子桑家,第二是长鱼家,第三才是赫连家。 随便玩的新东家叫子桑长鱼,这名字中就已经透露了什么了不得的信息出来。 随便玩如今已经更名,挂在高楼上的匾额上,换了三个字。 快活乡。 木楼那是那木楼,那几条街还是那几条街,比起过往,客人更多了。 站在木楼最高处,子桑长鱼手扶着栏杆,看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 一个脸色有些发白,看起来明显也怕他的年轻人,微微弯着腰站在他身边。 而这个年轻人,就是历尽千辛万苦从大玉逃到冬泊,本也算身世显赫的娄樊贵族,镜台处副座赫连游歌。 在冬泊,赫连家是大家族,在娄樊也是。 娄樊和冬泊本是同根同族,娄樊的赫连家,其地位,与赫连家在冬泊差不多,也是能排进前五的大家族。 可这是冬泊,赫连游歌在子桑长鱼面前,只能是显得卑躬屈膝一些。 “你怎么还这么愚蠢?” 子桑长鱼有些懊恼的说道:“我要安排你回娄樊,你只管回去就是,为何就不想走?” 赫连游歌叹道:“我若回去,必死无疑。” 子桑长鱼道:“可你若不回去,要牵连多少人你该明白,泰亭厌把你接来,现在泰亭厌死于大玉......” 他侧头看了赫连游歌一眼:“只要现在有人把你在冬泊的消息放出去,你会被剁成肉泥,我也难逃其罪。” 赫连游歌:“我不怕死,但我得报仇。” 子桑长鱼:“你还想报仇?” 赫连游歌道:“我刚才听到你们聊天说的话了,那个叫林叶的玉人,又进冬泊了,对不对?” 子桑长鱼微微皱眉:“你该知道,哪怕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玉国百姓死在冬泊,都不是一件小事,一位大玉的将军死在冬泊,那冬泊就会地震。” 赫连游歌:“我不是想杀他。” 子桑长鱼问:“那你想做什么?” 赫连游歌道:“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也不可能有人想到我是娄樊人,你给我一个新身份,派我去和林叶接触。” 子桑长鱼:“你到底想做什么。” 赫连游歌道:“你我两家的关系,根深蒂固,便是藕断还有丝连,我若能长期潜藏于大玉,对你我两家都好。” 子桑长鱼看向他:“你是怕这样回娄樊被处死,想在大玉潜伏立功?” 赫连游歌:“总得证明我不是个废物,万一我有机会接近玉天子......” 子桑长鱼沉默良久,点头道:“你可以去,但有一样,你不能给娄樊送去任何消息,你在大玉所得的情报,只能给我一人。” 他认真的说道:“你现在不想回娄樊,以后也不用回去了,因为没人会信你。” 赫连游歌低头,眼神复杂。 娄樊大帝的那种性格他太了解,哪怕他是赫连家的人,也不可能得到赦免。 “改名换姓,去林叶身边,或者是以林叶为跳板去更高的地方。” 子桑长鱼道:“将来有一天你立下大功,我会对国君说,你是我的人,你还可在冬泊建功立业。” 赫连游歌犹豫再三,点了点头:“行。” 子桑长鱼缓缓道:“别想着报仇了,死的人只不过是你手下而已,又不是什么血肉至亲。” 赫连游歌的眼神又变了变,可最终还是又一次点头:“我听你的。” 子桑长鱼笑了笑:“那好,明日一早新的身份就会送到你手中,我会安排人带你去星月湖,接近那个叫林叶的玉人将军,是个好机会。” 他看向赫连游歌的眼睛:“最主要的是,找到玉羽成匆。”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有几辆马车从快活乡楼下经过。 子桑长鱼是何等的眼力,只是随便瞟了一眼,眼神就微微变了变。 他自言自语道:“锦衣侯的车马。” 赫连游歌都听过冬泊锦衣侯的名字,所以也往下看了看。 那几两马车看起来很普通,一点都不奢华,也没有明显的标徽。 似乎是看出来赫连游歌脸上的疑惑,子桑长鱼道:“锦衣侯体弱多病,盛夏也穿貂绒,他手下的人,衣服肩膀上,也都有一朵用貂绒做出来的小花。” 赫连游歌仔细看了看,这才注意到那些车夫身上的特殊标志。 “他怎么会到草束城来?” 子桑长鱼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下边的马车里,锦衣侯宁舒坐在那,车厢里显得有些闷热,可他却把身上的大氅裹的很紧。 所以作为客人,哪怕是在不开窗的马车里格外不舒服,还是要忍一忍。 天水崖司礼神官坐在宁舒对面,闭目养神,陈微微就坐在他身边。 司礼神官看起来气定神闲,好像也并不觉得车里闷热,而陈微微的脸则有些发红,额头上也有些细密的汗珠。 “抱歉。” 宁舒忽然说了一声。 陈微微连忙道:“宁侯客气了。” 宁舒伸手要去把窗子推开,陈微微连忙也伸手拦了一下。 陈微微道:“若开窗,一是对宁侯身体不好,二是会让人知道宁侯车里还有别人。” 宁舒微笑着点头,对这个年纪不大,却心思缜密的少年格外欣赏。 一个坐在宁舒马车里的人,影响大到连怕寒怕风的宁舒都要开窗。 那么这个人是谁,立刻就会引起许多人的好奇。 毕竟这草束城里龙蛇混杂,而且如今还有子桑家插手,就更为复杂。 宁舒道:“刚才路过的木楼,楼上露台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子桑家年轻一代中,可排名前三的人物,叫子桑长鱼。” 陈微微一惊。 车窗车门未开,车厢几乎密闭,宁舒又没有往外看,他是如何知道的? 宁舒却没解释,只是继续说子桑家。 “子桑长鱼的父亲,是子桑家家主子桑乐的弟弟,子桑家的第二号人物,子桑居,他的母亲是长鱼家家主长鱼敬宫的三女儿。” 宁舒语气平缓的说道:“一个人的名字里,有子桑和长鱼这两大姓氏,这个人从一出生便是天之骄子了。” 陈微微在想的是,宁舒这样的人,不该无缘无故的给他讲这些。 所以陈微微把这些名字都记了下来,他觉得以后说不定会用到,尤其是宁舒着重说的这个子桑长鱼。 宁舒道:“咱们在草束城要休息两天,补充物资后再启程,还要走上十几天才能到都城。” 他看向陈微微笑道:“我知道上阳宫规矩森严,但并不戒女色,草束城里好玩的地方有许多,陈公子可以转转。” 陈微微刚要说话,司礼神官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 他微笑着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随便走动,只在客栈休息即可。” 陈微微俯身:“弟子遵命。” 宁舒却笑了笑,似乎对司礼神官的态度,不怎么在意。 “咱们不住客栈。” 宁舒道:“我在草束城里有个园子,不算多大,应该比客栈住着舒服些。” 他看向陈微微:“陈公子可知道,人生最短的一段是什么?” 陈微微摇头。 宁舒声音很轻,但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是青春年少。”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不再多说什么,陈微微没太理解,可是司礼神官却皱起了眉头。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知道还是不知道 草束城,小缺庄园。 名字初听起来不觉得怎么样,可仔细想想,似乎又有些哲理。 小缺,无大憾,小缺,近圆满,这种境界其实很好。 当然,这种很好是对那些已功成名就的人来说,对于寻常百姓劳苦大众来说,什么小缺不小缺,别扯淡。 当然是要大圆满,不是近圆满,当然是要暴富,不是小富,当然是要一步登天,而不是半高便能俯瞰人间。 司礼神官坐在荷池旁边,看着荷池中的鱼儿貌似自由自在的游来游去。 陈微微就恭恭敬敬的站在他身后,座师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其实,你想出去的,对不对?” 司礼神官忽然问了一句。 陈微微俯身道:“弟子想出去,不是想去那风花雪月场所,只是想......” “不必想。” 司礼神官语气肃然的说道:“此来冬泊有多重要,你该明白。” 陈微微道:“弟子明白,弟子不出去。” 司礼神官语气平和下来说道:“每一个神宫弟子都该谨记,自己不是寻常的习武之人。” 他转头看向陈微微说道:“上阳弟子有使命,肩负中原安危,心怀黎民百姓。” “若是你来游山玩水,我自不会管你,哪怕是我带你来游山玩水,我也允你出去,可这次不行。” “有人说这是不自由,可在我看来这是大自由,大自由以天下兴亡为己任,不是行于山海间,而是山海在心胸,凡夫俗子要的自由是小自由,小自由是随心意。” 陈微微道:“是弟子想法草率,行动鲁莽。” 司礼神官又缓和了一下。 他指了指对面,示意陈微微坐下来。 司礼神官道:“上阳宫有数百分座,这些不说,只说歌陵上阳宫中,有多少人要来这一趟却求之不得。” 陈微微脸一红,心中确实有些愧疚。 司礼神官道:“陛下选了你,更不知有多少人不解,不知有多少人眼红。”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趟如果做的好了,便可在上阳宫中有独特地位。” 陈微微低头道:“弟子没想那么多,弟子只想为座师分担一些,为上阳宫分担一些。” 司礼神官道:“天水崖中,论资历,论天赋,论威望,你不如聂无羁,无羁他还是司座师兄的弟子,连他都不能来......微微,天降大任,是福也是祸,你要牢牢记住。” 陈微微再次俯身:“弟子记住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有人轻声说话,是宁舒的手下,说是有客人到了,请司礼神官过去说话。 这客人,当然就是宁舒联络到的内应。 司礼神官起身道:“你不必跟来了,就在这里思过。” 陈微微连忙应了一声,心中却满是遗憾,他真想看看这冬泊的内应到底是谁。 司礼神官出门后,在一名小厮的引领下到了另外一个独院。 到门口的时候,便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阵笑声,看来是相谈甚欢。 或许是察觉到司礼神官到了,这笑声便停了下来,宁舒率先出门迎接,跟在宁舒身后的是一个看起来大概二十几岁年纪的男子。 这人瞧着很讨喜,长的不是很俊美,脸型也不算太完美,可就是讨喜。 这种模样的年轻人,大概每个上了年纪的人都会心生喜欢。 明明很机灵,一笑却又显得憨厚,眼睛里有神,但又不会让人觉得是虚伪。 “神官大人。” 这年轻男子一出门,立刻俯身行礼。 宁舒介绍道:“这位,是宫里的一等侍卫白声慢。” 司礼神官还礼道:“没想到,竟然是一位宫里的大人。” 白声慢笑着说道:“连神官大人都没想到,那就会有更多人也想不到,这样岂不是很好。” 司礼神官点了点头:“确实很好。” 宁舒做了个请的手势:“进屋说吧,白大人带来了宫里的消息,对咱们大有帮助。” 到了屋里落座,白声慢道:“我这趟来是要告诉侯爷和神官大人,国君已经知晓大玉派了人来,但不知派了何人来。” “前些日子,国君吩咐领侍卫大臣百里红莲,给江湖上一些人发了号令,要来截杀诸位。” 司礼神官听到这句话后,眉角微微往上抬了抬。 这位冬泊国君,看来真的是不死心,他难道不明白,就算是真的能杀了大玉派来的人,就能让玉天子没了杀他的心思? 玉天子既然动了念,那冬泊国君除非是敢明面上和大玉为敌,不然的话,这一死怎么都避不开。 白声慢道:“百里红莲在江湖上有些号召之力,所以这次来的人应该会颇为棘手,好在他们并不知道接应神官的,会是锦衣侯。” 宁舒道:“我与百里私交甚好,我很敬重他的为人,只是他与我所想不同。” 白声慢点了点头:“我与百里大人私交也很好,侯爷说的对,只是志向不同。” 他看向司礼神官道:“我不能在此就留,不然难免引起宫里人怀疑,神官大人多加小心,我在都城等神官大人到来。” 司礼神官点头道:“多谢白大人。” 白声慢起身道:“其他的事,请锦衣侯与神官大人商议,我就先告辞了。” 锦衣侯出门送他,两个人低声交谈,时不时的又是阵阵笑声。 司礼神官看着这一幕,想着这位锦衣侯,真的可算是交游广阔,遍地都是朋友。 等宁舒回来后,把宫里的事又仔细和司礼神官说了一遍。 他对司礼神官说道:“我明天一早要出门,去查查看来的都是谁,尽量不会让他们惊扰到神官,神官大人这几日不要出门,只在这里休息即可,我这园子,大概也没多少人敢轻易闯进来。” 司礼神官道:“锦衣侯只管去办事,我与弟子在这静候锦衣侯归来。” 回到住处,司礼神官把事情简略的和陈微微说了一遍,让他去知会手下,不可离开这园子。 陈微微应了,出门就开始想,这冬泊国君到底在打算什么? 若他想活命,其实有个极简单的法子可以试试,那就是禅让。 老老实实的把冬泊国君之位,禅让给他弟弟玉羽成匆,玉天子念他识相,或许真的会留他一命。 因为禅让后他活着,彰显的不仅仅是冬泊新君的仁慈,也是玉天子的仁慈。 若他不只是想活命,还想反抗玉天子,那他就更不该派人来杀大玉的人。 因为如此一来,玉羽成元可能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了,玉天子得知上阳宫神官死于冬泊,那可算是师出有名了。 一想到师出有名这四个字,陈微微心里猛的一紧。 师出有名? 这四个字一冒出来,陈微微的背脊都开始发寒。 再想到之前座师说的那些话,陈微微的心就更慌了。 座师刚才还对他说,上阳宫数百分座,皆有优秀弟子,再说歌陵上阳宫中,比陈微微优秀的年轻人比比皆是。 便是天水崖中也有聂无羁在,无论如何应该也轮不到他陈微微。 可偏偏是他,为何? 偏偏是他座师,又为何? 这念头一出现,陈微微的心就根本静不下来,他此时也不管座师吩咐了,只想找个安静地方仔细想想其中关键。 他寻了个无人角落,坐下来后,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前前后后都串联起来。 前阵子,座师让他去骏邺城,在骏邺城里见到了玉天子。 后来再见到座师,座师问他,在骏邺城可曾见过上阳宫前辈。 陈微微说没有,因为他确实没有遇到,玉天子身边也确实没有上阳宫的人。 座师还问他,可有人察觉到你体内不对劲的东西...... 陈微微深呼吸,不停的深呼吸,因为他越发觉得,这可能是个阴谋。 玉天子要除掉冬泊国君,却只派了他们天水崖分座的人来,不管是实力还是地位,都远远不够。 座师再强也只是武岳境初期,陈微微不知具体,猜着一芒或是二芒的实力,这样的修行者到了冬泊,不可能呼风唤雨。 而他呢? 小人物一个,死了绝对不会有人觉得可惜,更不会有人觉得心疼......不,还是会有人的。 陈微微莫名其妙的想到了父亲,想到了父亲,又莫名其妙的想到了林叶,然后想到了武馆里的师父师娘和师兄弟们。 他体内这个东西,是不是已经被歌陵上阳宫的高手察觉到了? 如果是的话,歌陵上阳宫的人会不会向天水崖问责? 座师收留他,其中隐情,天水崖的司座神官艾悠悠是不是也知情? 如果歌陵上阳宫真的向天水崖问责了,且司座神官真的不知隐情...... 而这个时候,大玉又缺少一个名正言顺的,敲打一下冬泊的理由。 陈微微想到这,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心脏跳的也越来越快。 他们隐藏行迹来的这,知道他们上阳宫身份的,寥寥无几。 那些冬泊的江湖客不知道,连冬泊国君玉羽成元也不知道。 如果他们知道的话,他们断然不会动念杀人,因为上阳宫的人,身份过于敏感。 他座师需不需要死,其实不重要,当然死了更好。 因为如陈微微这样一个蓝袍神官死在冬泊,就是一个足够分量的师出有名,若再死一个司礼神官,那当然是更好。 一个体内有朝心宗魔功的妖孽,一个是收留了这样妖孽的神宫叛徒,死有余辜。 既然要死,何不死的作用大一些。 世人皆知玉天子是那么敬重上阳宫,为了给上阳宫神官报仇,发兵讨伐冬泊合情合理...... 然后,借助发兵的机会,告诉整个冬泊的百姓们,他们的国君,竟然还试图刺杀玉天子。 勾结大玉之内的逆贼,试图给玉天子下毒...... 如此一来,冬泊百姓都会把玉羽成元骂的狗血淋头。 如此一来,大玉的军队攻入冬泊之后,冬泊百姓不会有几人奋起反抗。 如此一来,冬泊国君玉羽成元死的也就是理所当然......不,不是理所当然,而是罪有应得。 这个时候,玉天子再派人说,他无意灭掉冬泊,更无意毁掉冬泊皇族。 所以请玉羽成匆的亲弟弟,亲王玉羽成匆继承冬泊国君之位,那冬泊上下,不管是庙堂还是江湖,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寻常百姓,都会欣然接受。 想到这些,陈微微已是汗出如浆。 他坐在那,连双手都在止不住的微微发抖。 “我......只是那个,师出有名?”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嗓音沙哑,脸色发白。 “那......” 陈微微往后边看来看一眼,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座师他知道,还是不知道?”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阴谋诡计 陈微微坐在那阴暗的角落处,他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让他清醒过来的是一阵风,吹的他全身都有些发凉。 那是因为身上的汗水太多,不知不觉间衣服都已经被泡透了。 风吹过,那股凉意让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他再次往后边看了一眼,隔着几重房子,自然是看不到他师尊司礼神官。 可是那个念头再一次从陈微微的脑海里冒出来,虽只是几个字,却在他脑袋里来来回回的转。 座师,他知道吗? 如果司礼神官不知道,那冬泊这一趟,司礼神官怕也是有来无回。 如果他知道呢? 陈微微使劲儿的晃了晃脑袋,想把着思绪从脑袋里晃出去,可是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良久后,陈微微起身,他深吸一口气,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装作若无其事的去传达座师的命令。 他召集所有人来,告诉他们这几日不要离开小缺庄园。 回到后院,司礼神官看了他一眼,轻声问了一句:“怎么这么久?” 陈微微俯身道:“或许是吃坏了东西,腹痛难忍。” 司礼神官嗯了一声后,起身把带着的行囊打开,取了一个玉瓶递给陈微微。 “我时常也会如此,所以每次出门都会带着药,以后你也要长些记性,将来说不得会有更多事需要你远行处理。” 陈微微接过来,俯身致谢。 司礼神官坐下后说道:“你觉得宁舒这个人如何?” 陈微微回答道:“弟子觉得此人有些矛盾,应是个坦荡之人,可又心思深重,看起来是个病弱之躯,却可能深藏不露。” 司礼神官点了点头:“他的实力,在我之上。” 陈微微想着,果然如此,看起来那可是个伤病缠身弱不禁风的人,却有着不可估量的实力。 “这个人......” 司礼神官道:“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我总觉得他瞒着我们太多事,所以凡事皆要小心。” 听到这句话,陈微微心里不得不想着,看来座师大概是不知情。 他想试探着和座师谈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万一座师知道呢? 他此时主动提出来,那无异于是在提醒座师,该早些除掉他。 见他欲言又止,司礼神官道:“你想到了些什么,只管说就是,我又不会怪你。” 陈微微道:“弟子只是想着,宁舒虽然身份特殊,且看似交游广阔,可以他现在展现出来的实力,并不能做到刺杀冬泊国君。” 司礼神官笑了笑:“幼稚,是谁和你说过,咱们这次来是要刺杀冬泊国君的?” 陈微微一怔。 心想着难道不是?若不是的话,那他之前思考的那些,岂不都是胡思乱想了? 司礼神官道:“冬泊国君有两个下场,若他愿意禅让的话,此事就会变得轻松些,两国关系也会温和不少。” 陈微微下意识点了点头,因为这些事他刚刚才想过。 司礼神官继续说道:“若他不愿意如此,那他怎么死,不由得我们出手,自然是冬泊人去想办法。” 他看向陈微微道:“你知道为何是我们来?” 陈微微:“弟子不知。” 司礼神官道:“早说过让你凡事多思谋,你总是懒惰......我们以上阳宫弟子的身份来,这代表的是个态度。” 他起身,一边走动一边说道:“若是天子直接派朝廷官员来,那就显得逼人太甚,没有缓和余地,且会授人口实。” 陈微微接话道:“上阳宫可代表天子的意思,但又不是朝廷官员,所以更合适,冬泊人若问上阳宫的人来做什么,我们只需说是游山玩水,因为我们本就在与冬泊毗邻的云州天水崖。” 司礼神官点了点头:“是如此。” 陈微微心想,莫非真的是自己猜错了?玉天子没有向冬泊出兵的打算? 此时,司礼神官语气平和的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连宁舒也只不过是个跑腿的罢了。” 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轻声说道:“冬泊国内,一定有个分量足够重的人,已得天子授意。” 他说:“这个人的分量必然会重到,不管他说什么,冬泊百姓都不会质疑。” 陈微微心里一震,试探着问道:“巨先生?” 司礼神官没有回答,可是这不回答,便是对陈微微猜测的肯定。 在冬泊国内,除了那位赋神境的超级强者巨先生,还有什么人的分量能够达到玉天子的要求? 巨先生的话,冬泊百姓自然不会质疑。 所以如果真的是巨先生站在大玉这边,站在玉羽成匆这边,那可能也就真的不必动兵。 一念至此,陈微微觉得自己之前所想,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座师待他那般好,若是要害他,何必等到现在,当初在云州城的衙门里,直接一掌拍死他不就得了。 想到这,陈微微心中便有些愧疚之意。 “你去休息吧。” 司礼神官说道:“这一路上你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趁着这几日,在这好好养精蓄锐。” 陈微微俯身应了,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到了院子里,陈微微又重重的呼吸了几次,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再胡思乱想。 第二天一早,锦衣侯宁舒就乘车离开了小缺庄园,临走之前告诉陈微微他们,快则两天,迟则四五天,他必会回来。 陈微微倒也没有什么事做,便找了个清净的地方修行。 盘膝坐下后,准备运行上阳宫的心法呼吸吐纳,原本只要他坐下来,片刻就能入定。 可是今天,他坐下来后,脑子里却怎么都安静不下来。 他想起之前座师的教导,说人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一旦心中有了怀疑,便不可能轻而易举的再把这怀疑抛开。 就像是一种根除不掉的野草,在心中生根发芽,你觉得自己拔掉了草根,可没过多久,只要一念起,这草就会再次生根,念起一次,根深一层。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昨日的胡思乱想,竟会扰了修行。 可他又不敢被人看出来他心境不定,所以整日都在后院,让人觉得他是在潜心修行。 入夜之后,陈微微才吃了些东西,司礼神官对他说,修行固然重要,也不能太过执着,不然反而会伤了身体。 在小缺庄园的正门外,就是草束城的东西向的正街,这条街名为尚水街。 冬泊立国之后就奉行中原文化,所以许多习俗与大玉其实差别不大。 比如这街道的命名方式,与大玉就相同,都是东西为街南北为道。 尚水街上店铺林立,多数都是青楼,一到晚上比白天还要热闹的多。 街上说车水马龙不为过,来来往往,都是寻乐子的人,其中绝大部分又都不是冬泊本地人。 尚水街最独特的地方在于,街两侧都有河道,从主街要去两侧店铺,需走石桥。 这些石桥又都是拱桥,方便游船经过。 一到了晚上,各家青楼的小船就会在河道上来回穿梭揽客,场面热闹之极。 在这些小船上,除了摇船的精壮汉子之外,往往都还要坐上两三个花枝招展的姑娘。 小船上挂着红灯笼,灯笼书写着青楼的名字,船上还会挂着一些小小的彩旗,也有青楼名字。 这些姑娘坐在那,也无需刻意招揽,只是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出来即可。 两三人坐在船上说着悄悄话,时不时还会有银铃般的笑声传出。 一艘小船穿过拱桥,在穿上坐着的几个姑娘下意识低头,似乎是怕撞到了额头,又或是把蹭坏了精心梳妆的发式。 这艘小船过了拱桥后,就到了小缺庄园的门外,那几个姑娘看向小缺庄园里,眼神中有几分向往。 草束城的人谁不知道这小缺庄园是锦衣侯的,这些姑娘又有谁不愿意做锦衣侯的女人? 嫁得锦衣侯,一世无忧愁。 小船保持着匀速经过,没有停留,因为后边还有其他青楼的船跟着。 半刻之后。 一名上阳宫弟子急匆匆的到了后院,找到司礼神官,在司礼神官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司礼神官微微皱眉,看向陈微微道:“去请昭月剑。” 这句话,让陈微微的心瞬间就绷紧了,锦衣侯才走,就有人找上门,这事难免会让人觉得太过巧合。 而座师直接让他去去请出昭月剑,可见今夜不会是什么好应付的局面。 昭月剑,天水崖至宝。 上阳宫在大玉各地的分座,都有一件镇院之宝,天水崖的镇院之宝就是昭月剑。 这些镇院之宝并非是都有红品的级别,所以才会珍贵,而是因为这些法器上,皆有掌教真人亲自雕刻的符文法阵。 何为神器? 红品未必是神器,但掌教真人亲自授法过的飞器,就一定有神器之效。 就在陈微微刚把昭月剑取来,客厅的门向外自己打开了,可这门不是外人打开的,而是司礼神官一挥衣袖打开的。 所以院子里,突然出现的几个看起来模样娇媚,妆容精致的女子,脚步全都停了下来。 而此时,天水崖的弟子们,也都已经做好了防卫准备。 为首的那个女子看到这一幕,似乎有些吃惊。 她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些大玉来的江湖客,怎么戒备心如此之重。 她哪里知道,就在她们坐船过拱桥的时候,便被当值的上阳宫弟子看出破绽。 若是本地的那些姑娘,天长日久的在拱桥下经过,那会如她们一样下意识的低头避让。 司礼神官一伸手,昭月剑随即飞到他掌中。 右手握住昭月,左手掌心向上,一柄璀璨小剑也闪现出来,精光四射。 “既然有防备,那索性就直接些。” 为首的女子往前一指。 “下网。”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上阳剑法 随着为首的那个女子伸手一指,她身边的另外几个女子,同时将手中的东西甩了出去。 四个女子,手中所用的兵器,看起来是四条长鞭,长的有些离谱。 “你们退后。” 司礼神官长身而起,左手往前一伸,那把璀璨的飞剑随即激射而出。 飞器在半空中旋转一周,试图将那四条长鞭斩断。 可也不知道那长鞭是什么材质打造,以飞器之利,竟是不能将其割开。 司礼神官一皱眉,他手指一勾,飞剑随即撤了回来,而他则手持昭月剑飞身向前。 四条长鞭犹如蟒蛇一样朝着他卷过来,可昭月剑下,刚才还柔韧不可摧毁的长鞭,被一剑断开一根。 为首的女子显然一怔。 “网。” 随着她一声呼喊,那四个持鞭的女子一抖手,长鞭瞬间在半空中绷的笔直。 下一息,长鞭上飞出来无数细密的粉末,瞬间就弥漫开来。 “师尊小心!” 陈微微看到那些粉末的时候,脸色明显变了,因为他体内的魔功之毒,竟是在这一刻有些蠢蠢欲动。 司礼神官脚下一点向后掠回来,手中的昭月剑快卷成圆。 下一息,剑芒带起风,亦如龙卷,粉末被剑芒搅动。 可是,那不是粉末,那是飞虫。 司礼神官再次向后一掠,昭月剑横扫出去,剑芒像是在半空中扫出来一道火墙。 飞虫被火墙阻止,碰到就死,因为飞虫太小,遇剑芒的瞬间就被烧的汽化一样。 可就在这时候,司礼神官才注意到,虽然正面的飞虫被阻止,可绕到两侧的飞虫,已经有不少飞到了他们的身后。 “以解毒粉阻挡!” 司礼神官吩咐一声。 他身后的弟子们,纷纷从腰畔挂着的鹿皮囊中取出解毒粉,朝着飞虫洒了过去。 一开始,这些飞虫似乎还有些惧怕,可被解毒粉洒中的飞虫没有毙命,这些虫子就又胆子大了起来。 “不对劲!” 陈微微发现了什么,立刻喊了一声:“师兄们速退!” 与此同时,司礼神官也看出来不对劲,来不及管别人,伸手拉了陈微微一跃而起。 他们避开了,可那些上阳宫的弟子却没能避开。 为首的女子一声令下,四个持鞭的女子立刻甩起长鞭。 谁能想到,那些飞虫在飞行之中,竟然还拉出来细细的丝线,若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察觉不到。 一众上阳宫弟子没能躲开,那些比头发还要细很多很多的丝线落在他们身上后,只一瞬,便腐蚀了进去。 这些细丝上带着奇毒,落在衣服上,衣服一瞬间就被灼烧透了,细丝就贴在了皮肤上。 才一沾上,便有火烧火燎的疼痛,然后皮肤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 司礼神官拉着陈微微飞身到了屋顶,下边的弟子们已经纷纷倒地。 他们痛苦的哀嚎着,满地打滚,可根本就没有作用,有人把剩下的解毒粉洒在身上,也是无济于事。 只短短片刻,那些弟子就惨死当场。 被灼烧的地方很快就腐烂的不成样子,好好的一个人,没多久就变得千疮百孔。 “师尊!” 陈微微脸色发白的叫了一声,他第一次面对如此情况,竟是有些慌了。 司礼神官也被这种手段惊着了,他深吸一口气,拉了陈微微:“往后退。” 可就在这时候,他们后边也掠进来不少黑衣人,至少有七八个,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条长鞭。 在这一刻,连司礼神官的心境都不能平静下来。 虽然他手中有昭月剑,可是这剑面对强敌有特殊作用,面对毒虫却显得无力。 “师尊先走,弟子试试。” 陈微微往前迈了一步。 司礼神官立刻拉住他:“不要乱动。” 说完后,司礼神官深吸一口气,然后用昭月剑将手掌心划破。 血液滴在昭月剑上,那剑的锋芒更为璀璨。 四周的黑衣人同时甩起长鞭,想把他们从屋顶上逼下来。 司礼神官一声轻叱,手中昭月剑上,剑芒猛的释放出去,竟有丈余。 他双手握剑,剑指苍穹。 下一息,司礼神官将剑斩落。 【剑雨】 于是,漫天流芒。 那一剑劈下去,却有万千道剑芒同时落下,以司礼神官为中心,四周皆有剑芒。 一剑下去,看似雨滴的剑芒,又仿佛连接成许多火链,飞过来的长鞭这次被尽数斩断。 就连数不清的飞虫,都被剑芒灼烧而死。 为首的女子表情明显变了变,她大概也没有料到,这个玉人竟然实力如此恐怖。 “放蜂!” 女子一声令下。 她手下所有人从腰畔摘下来一个大概一尺长的罐子,打开之后,许多毒蜂飞了出来。 它们能听懂命令似的,朝着屋顶上的司礼神官和陈微微急速飞过去,密密麻麻。 【剑莲】 司礼神官暴喝一声。 他手中昭月剑上,符文的光芒越来越亮,从璀璨白光,逐渐变成了红芒。 赤色剑芒竟是形成了一朵巨大的莲花,六朵花瓣,每一瓣都是有无数道剑芒组成。 那朵巨大的剑莲在屋顶上绽放,花瓣一片一片盛开放下,飞过去的毒虫顷刻间就被全都斩成了齑粉。 他之前出剑杀死那些细小飞虫,靠的是剑门上的炽热,此时,则是万千剑气。 每一只毒蜂都被切开,而且都不只是被切了一剑。 若非那毒虫数量太多,又难以对付,司礼神官也不会用出如此消耗内劲的剑招。 上阳宫乃天下武学根源,尤其是剑道,天下用剑者,谁不敬仰上阳秘术。 所有毒蜂都被斩死,那些刺客也被吓得不得不后退。 剑莲的威力过去巨大,如果不是先用毒虫攻击,他们上前围攻的话,只怕绝大部分人都要死于这一剑之下。 司礼神官道:“你与我背靠背。” 陈微微应了一声,立刻转身与司礼神官背靠背站着。 那些刺客此时用出飞器,各种各样,朝着两人袭来。 陈微微一剑在手,一边分心用飞器抵挡,一边用长剑将靠近的飞器斩落。 而司礼神官的飞剑,则在他们两个身边迅速飞转,有多少飞器靠近,便有多少飞器被击飞。 刺客人数众多,一时之间也没法拿下两人。 然而他们还是占尽优势,那两人的内劲总是消耗殆尽的时候,到那一刻,再强的修行者又能如何。 诸多飞器来回盘绕,时不时突袭而至。 陈微微和司礼神官两人在屋顶上被动防御,看起来,他们四周竟是形成了光幕,密不透风。 “你对面左侧那两人实力稍弱。” 司礼神官居然还能分心感知到这些,他低声急切道:“一会儿我以飞器杀那两人,你随我往那边突围出去。” 陈微微应了一声。 司礼神官再次双手握剑,他的飞器却还在飞绕阻挡敌人的飞器来袭。 【剑流】 随着一声轻叱。 司礼神官将昭月剑朝着那几个女子方向一刺。 这一刺,便有剑气如银河。 一道一道剑芒汇聚成流,犹如天空中落星的坠尾一样,势不可挡的朝着那刺客首领刺去。 这样的一剑,那女子也不得不提起全部精神。 她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将长鞭挥舞起来卷向剑流。 随着她出手,那四个女人也出手,长鞭虽然都短了一截,可影响的只是进攻,对防守的影响不大。 四个人,四条长鞭,旋转起来形成了四个旋涡,成前后四层挡在了首领身前。 司礼神官双手持剑吃着女子方向,眼神凛然。 “破!” 随着他的喊声,剑流直接将那首领卷过来的长鞭斩成了几百段。 破一便有破二,再破,再破,再破! 瞬息之间,剑流又连破四层旋涡,其势不可挡,其威不可逆。 剑流与旋涡碰撞瞬间,旋涡随即崩碎,连一息都坚持不住。 连破四层之后,剑流已经到了女子身前。 在这一刻,女子也不得不用全力了。 她双手往前一推,一道银光喷洒而出,那才是她的本命飞器。 像是一个银钩,旋转起来,朝着剑流切割过去。 就像是一个飞转的齿轮,切开了一条长河。 剑流一分为二,在那女子身体两侧飞过,她旁边的几个女子却没有这样好的飞器,也没有这么强的内劲。 剑流分成两条,几个女子瞬间就被剑流刺成了白骨。 万剑一过,血肉不留。 就在这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女子这边的时候,司礼神官的飞剑忽然间出现在陈微微面对的方向。 那两个实力稍微弱一些的刺客,连反应都没有,直接被飞器刺死。 “走!” 司礼神官一声暴喝,拉了陈微微就要突围。 可就在这一刻他身子忽然摇晃了一下,低头看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双腿上都爬了不少如蚂蚁一样的虫子。 他的双脚都被这些毒虫覆盖,之前全力迎战,竟是疏漏了脚下。 料来是这些不会飞的毒虫,都是从屋子里悄悄上来,顺着瓦片缝隙钻出,然后爬上了双脚。 之前的飞虫,也可算是为这些不会飞的虫子所做的掩护。 司礼神官身子摇晃的那一刻,嘴里也喷出来一口血,脸色都有些发黑了。 陈微微低头看了看,他双脚上也有不少毒虫,可他却没有丝毫感觉。 那些毒虫,一口都没有咬他。 此时陈微微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左手抱住司礼神官的腰,右手将昭月剑接了过来。 一道剑芒扫过,后边阻挡的两个刺客不敢硬挡,侧身避让。 陈微微抱着司礼神官,从死了两人的那缺口中冲了出去。 他也不敢回头看,更不敢再交手,只是一路疾冲。 他在屋顶上不断的飞掠,咬着牙将全部内劲用于奔跑,黑夜中,时高时低,其速甚快。 在这不熟悉的草束城中,两代原本该高高在上的上阳弟子,却如此狼狈。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圆满 陈微微从来都没有像今日这般慌乱过,以他性格,若不是座师重伤,他大概也不至于如此。 他一只手抱着司礼神官向前疾掠,已经明显能感觉到司礼神官身上烫的吓人。 好在是,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刺客追着追着就不见了,更像是有意放他们一马似的。 可就显得格外不合理,明明都已经快得手了,为何在这个时候又放他们离开? 事实上,不是放他们离开,而是放他。 因为那个为首的女人,察觉到了不对劲。 陈微微身后远处,为首的女子眉头皱得很深。 那些毒虫多数都是她亲手养的,所以毒虫有什么反应,她再清楚不过。 哪怕距离几十丈外,她也能感知的十分清晰。 所以她觉得这事有些离奇。 她的毒虫,竟然不去咬那个年轻的玉人,并且,那些毒虫甚至对那玉人有些亲近之感。 仿佛找到了同类,又仿佛是认了新的主人。 “大师姐。” 一个黑衣人落在女子身边问道:“为何下令不追了?” 女子缓缓道:“那个年轻人身上,有咱们的功法气息,毒虫对他没有攻击......” 她这话说完,身边的几个黑衣人全都楞了一下。 其中一人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莫非咱们被骗了?来杀的,是在咱们自己人?” 女子摇头道:“不可能,之前有消息传回来,说咱们在大玉的同门,都已被杀。” 另一人点了点头:“是啊,咱们收到消息后,还为同门祭奠,当时大师姐还说过,朝心宗,只剩下咱们冬泊这一脉了。” 女子沉默片刻后说道:“放他走一段,我一个人悄悄过去看看什么情况,你们现在回去等我消息。” 众人点头:“是。” 女子回头看了一眼,眼神闪过一抹悲伤。 “把咱们兄弟姐妹的尸体带回去,好好安葬。” 说完后一闪身,朝着陈微微逃离的方向追了过去,她的轻功身法格外轻灵,犹如一只鸟儿,在空中掠过。 此时此刻,陈微微发现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偏僻的地方,夜色中也不好辨认,只觉得像是个废弃的寺庙。 他顾不上那么多,抱着司礼神官跳进去,迅速到了后边破败的屋子里。 他将司礼神官放下,用匕首将司礼神官的裤管切开,借着微弱月光,能看到司礼神官两腿上都有小小的血洞,隐隐约约,似乎还能看到那些毒虫在往里钻。 他又连忙把司礼神官的靴子脱了,一双脚上血洞更多,千疮百孔一样。 陈微微连忙取出他随身带着的解毒药,把药粉洒在那些血洞上,却没有任何功效。 他已经急的满头大汗。 “试试......试试你的血。” 便在刺客,司礼神官忽然声音微弱的说了一句。 陈微微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用匕首在自己手指上切开了个小口,把血往司礼神官的伤口上滴。 一滴血落在血洞上,只片刻,那毒虫便往外爬,离开了司礼神官的身体。 陈微微见居然真的有效,用匕首把掌心割开,挤出更多血液往司礼神官双腿双脚上涂抹。 不多时,那些毒虫全都钻了出来,陈微微顺手拿了身边一块砖头,把毒虫全都拍死。 司礼神官却在这一刻有昏迷了过去,看起来烧的脸色通红。 陈微微犹豫片刻,右手捏开了司礼神官的嘴,把左手的血往司礼神官最终滴了一些。 等做完这一切,他便靠在一边喘息,只觉得刚才所经历之事,皆为梦幻。 好在是没有刺客追来,不然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一次突出重围。 那些刺客所用的毒术,令人防不胜防。 若正常来攻的话,他们加起来,可能也未必是司礼神官对手。 毕竟司礼神官已在武岳之境,且还有被掌教真人符文加持过的昭月剑。 想到这,陈微微又回忆起来之前司礼神官那些剑招。 每一招,都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那些刺客,实力其实并不弱,却在上阳剑法下,连一招都接不住。 就这样胡思乱想的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微微觉得自己精神有些恍惚,像是要睡着了,又或许是已经睡着了一会儿,他猛然惊醒。 侧头去看,见司礼神官脸上的红已经退下去不少,他伸手在司礼神官额头上碰了碰,热也退了不少,陈微微这才松了口气。 他翻了翻,好在水壶还在,于是用水壶盖子蘸水,一点一点的给司礼神官喂了些。 又不知过了多久,司礼神官忽然间自己坐直了身子,一张嘴吐出来一口黑血。 陈微微躲闪不及,那黑血都喷在他身上,脸上也有。 他吓了一跳,唯恐自己因此中毒,然而那些黑血把他身上的衣服都腐蚀了,碰到他皮肤却什么事都没有。 就在陈微微发呆的时候,司礼神官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些刺客,应该是朝心宗余孽。” 司礼神官声音微弱的说道:“也真是天作之巧,若非当年我救了你,今日你也不能救我。” 陈微微道:“座师,这冬泊,怎么还会有朝心宗的余孽。” 司礼神官让陈微微扶着他坐好,缓了一会儿后才给他解释。 “当初朝心宗在云州发展教众,规模盛大,不少冬泊的江湖客,都慕名前去投奔。” “有传闻说,朝心宗的宗主,大魔头雁北生本就是冬泊人,就在云州往北与冬泊边境相交之处隐居。” 看起来,司礼神官此时的精神,也恢复了些,只是身体依然格外虚弱。 这种中了剧毒又被解毒的感觉,比大病一场还要难受的多。 他继续说道:“雁北生有三门绝技,一为不死魔功,二为万刃魔刀,一为虫毒之术。” “他被咱们上阳宫的前辈诛杀之后,不死魔功的真气......” 说到这,司礼神官看了看陈微微:“有一小部分,就在你身上,而这不死魔功的秘密,大概就和虫毒之术有关。” 陈微微点了点头,此时也大概明白了过来。 司礼神官道:“雁北生死了之后,可能有朝心宗余孽,将他的魔功真气分散在几人体内,试图强行制造传承。” “万刃魔刀被上阳宫的前辈夺了之后,送回歌陵,如今就在莲台宝藏中收着。” 他看向陈微微道:“唯有那虫毒之术的秘籍,不知所踪,大概是被当时幸存的余孽带走了。” “所以,冬泊这边的朝心宗余孽会用虫毒之术,倒也不算什么稀奇,毕竟他们不敢再轻易回大玉去。” 说到这,司礼神官道:“我如今虚弱,内劲近乎溃散,帮不了你了,你自己去寻活路吧。” 陈微微摇头:“我带座师一起回去。” 司礼神官道:“其实,这冬泊便是一个陷阱,我们进冬泊的第一步,就已走在陷阱中了。” “锦衣侯宁舒一定和这些朝心宗余孽有关,你若想以后得生路,就不要再与他接触。” 司礼神官缓了一口气,刚要再交代些什么,忽然间又喷出来一口黑血,显然中毒太深。 陈微微连忙又取了匕首,在左手上割开个口子,把血往司礼神官嘴里滴。 “不用......不用再浪费了。” 司礼神官喘息着说道:“我毒已入心脉,救不得了。” 陈微微眼睛已经红了,流着泪说道:“座师,我一定会救你。” 司礼神官艰难的摇了摇头:“你听我说......” 他咳嗽了几声,虽然看起来精神比之前还要好些,可大概这便是传闻中的回光返照。 司礼神官道:“其实我当年救你,是有私心......求道之人,谁不想触碰长生?” 他自嘲的笑了笑。 “那时候我察觉你体内有魔功气息,便立刻有了私心,因为自有江湖起,雁北生是唯一一个,被人称之为不死之躯的修行者。” “我于上阳修道,却心生邪祟之念,这几年来,我日日反思,心境也左右摇摆,罪恶之感与自私之念,日日折磨着我。” “我收你为徒,是想钻研你体内魔功之毒,求长生之术......现在看来,一切都不过是我痴心妄想。” 他看向陈微微的眼睛,格外认真的说道:“其实,哪怕是这次来冬泊,我也心存私念......” “朝廷要发兵征讨冬泊,须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那便是你......你体内魔功,在骏邺城早已被上阳宫前辈察觉。” “当时神宫传话,必须除掉你,而我也要回歌陵面壁思过,怕是此生都再难出关。” “所以我便动了歹毒念头,想让你死在冬泊后,我便吸收你的魔功之毒,也远离上阳,自此之后独自修行长生之法,以后不问江湖。” 司礼神官说到这些的时候,明显又激动了起来,脸色也再次变得有些潮红。 陈微微听的心中震撼,可偏偏就是恨不起来,双眼中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淌。 司礼神官看着他,眼神里有些心疼。 “你是个苦命的孩子,以后也该多为自己想想,这江湖上,人心之毒,比魔功之毒还要毒上千倍万倍。” 陈微微哭着说道:“座师,你不要再说了,我一定会救你。” 司礼神官却只是摇头。 “或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说的话,你要记下来,免得以后再吃亏。” 陈微微只想把流血的手放在司礼神官嘴边,可司礼神官却来回扭头不肯再接受。 他对陈微微说道:“不要再浪费了,这冬泊内到处都是陷阱,处处都是狠毒,你不要再为我浪费你的血液。” 陈微微此时,却已是泣不成声。 司礼神官道:“现在我只有一念,也不知对你是真的好,还是坏了你的前程......” 陈微微哭着说道:“座师只管吩咐,弟子无忧不尊。” 司礼神官道:“你,若得脱身,以后不要回大玉了,也不要再想着回上阳宫。” 陈微微一时之间怔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中早已是一团乱麻。 虽然这些事他自己也曾想过,更想过座师是不是知情。 然而此时此刻,他又怎么可能恨的起来? 司礼神官道:“若你还愿意认我这个师父,只需记住一句话,哪怕此生不想行善,也不要去作恶。” 陈微微重重点头。 司礼神官侧头看了看那把昭月剑,指了指:“这东西你找地方藏了吧,若你带在身上,必会被上阳宫的人寻到。” 陈微微又点头,再看时,司礼神官已是气若游丝。 司礼神官看着陈微微那泣不成声的样子,脸上出现了一抹笑意。 他想着,留在人间最后的善意,就是给自己这弟子留个笑容吧。 “微微。” 司礼神官道:“为师这一生,原本觉得该有许多自傲之事,可思来想去,临死之前能让我觉得不愧此生的,便是没有害了你。” 陈微微爬伏在地,嚎啕大哭。 司礼神官道:“我在上阳修道多年,一直觉得我必有大成,想不到这大成,竟是这临死一悟。” 说到这,司礼神官缓缓闭上眼睛。 “我临死悟道,你不必悲伤。” 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声音极轻的说道:“死得大成,我心圆满。”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知己 陈微微坐在那,看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座师,他的眼睛似乎也逐渐失去了灵气。 司礼神官的尸体逐渐变得僵硬起来,人靠坐在那,像是一具本来就没有生命的雕像。 陈微微看着这尸体,可是眼睛里却好像没有尸体,只是一片空洞。 座师说,其实他动过私念,甚至起过杀心。 可是座师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就在座师没了气息的那一瞬间,陈微微甚至还惊醒过来,领悟到了另外一件事。 座师在死前,只说让他别回大玉,别回上阳宫。 却从没有说过,上阳宫一个错处。 因为错了的,本就不是上阳,而是他。 座师说,他来冬泊是为了寻机会杀了陈微微,然后吸收陈微微的魔功,以求长生之道。 座师在骗他。 如果座师真的打算这样做,那么到冬泊之后,座师有一万次机会。 以座师的实力,手中还有昭月剑,杀陈微微很难吗? 就算陈微微吸收了另外一部分魔功,实力已经今非昔比,可他依然不是司礼神官对手。 座师来冬泊,是来替他死的。 不就是死一位上阳宫的神官么?何必非要是他的弟子呢?他的弟子又没错。 魔功入体,又不是陈微微主动选择,他也是受害者。 想到了这些,陈微微更加的心如刀绞。 司礼神官总想着,当初夜里,那孩子若有的选,怎么会选被魔功侵入?若那孩子有万夫力,怎么会不降妖除魔? 若非死一个,师父来好了。 座师说,你这个人啊,我总是让你多思考,你却总是懒惰。 座师还说,我知你修行之心,可也不能过度,该吃饭就吃饭,不然反而伤了身体。 座师更说过,我给你配的药,你要记得天天吃,那魔功终究是害人的东西。 哇的一声。 陈微微再次嚎啕大哭起来,哭的撕心裂肺,此时哪里还会在乎这样大哭,是否会引来追兵。 “你不是朝心宗的弟子。”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有人说话。 陈微微猛的转头看过去,就见那女子已经在不远处,他刚才悲怆过度,竟是没能察觉。 他起身,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女子。 就是她,害死了座师。 “你先不要动手。” 那女子道:“你身上有宗主魔功气息,但你又不是我门弟子,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死!” 陈微微一把抓起昭月剑,朝着那女子一剑斩了下去。 这一剑,带着烈烈剑芒,像是夜空中突然炸开了一条银河。 女子纵身后退,剑芒几乎是擦着她身子过去,虽未触及,可她身前的衣衫还是被剑气扫开了一条口子。 “你等一下!” 女子一边避让一边说道:“我看你们也可能是被人陷害,若我知你身上有宗主遗功,我又怎么会对你们动手?!” 陈微微哪里会理会她,只是一剑一剑的疯狂进攻。 可以他现在的实力,就算有昭月剑,又怎么可能发出与司礼神官一样的威力。 “此事多半是个误会,若能解释清楚,我们或许能帮你报仇!” 女子大声喊着。 陈微微骤然停了下来,报仇这两个字,深深的刺中了他的心坎,比真正的一剑刺中,还要让他痛心。 师尊说,为了能活下去,你不要再回大玉,也不要再回上阳宫。 陈微微猛的抬头一声嘶吼,双眼的眼角,都有血泪缓缓流下。 他在心中告诉师尊,我一定会回大玉,也一定会回上阳宫。 他缓缓低头,看向那女子问道:“你说你能帮我报仇,你又如何有那般实力,若你们可以做到,也就不必藏身冬泊,连大玉都不敢回。” 女子摇头道:“非我等不敢,而是在等时机。” 她深吸一口气后认真的说道:“你身上有不死功气息,但你显然不得修行之法,我可传你。” 陈微微:“你若会,你为何自己不修行?” 女子道:“宗主的修为,普天之下也少有人敌,是一等一的刚猛霸道,非女子身可以承受。” “当初与上阳宫的人一战,若非被人偷袭,只凭区区一个大礼教,又怎么可能杀的了宗主。” 她大声说道:“只要你肯跟我回去,我传你功法,再教你虫毒之术,报仇并非难事。” 陈微微道:“是你杀了我师父,你现在却再劝我跟你回去?” 女子道:“若你功法大成,你杀了我为你师父报仇也可以,只是我现在还不能死,需等你神功大成,到时候我自尽于你面前都行。” 陈微微脸色明显一变。 女子道:“我叫杏梨,岳杏梨,是冬泊朝心宗的大师姐。” 陈微微站在那,好像是被石化了一样,眼神里又一次失去了灵气。 岳杏梨小心翼翼的靠近他,轻轻碰了碰他肩膀:“你没事吧。” 陈微微缓缓侧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一口血喷出来,身子向后摔倒出去。 倒下去之前,陈微微伸手指向司礼神官的尸体:“送我师父回那庄园,会有人把他送回大玉。” 师父,是想回大玉的吧。 天亮。 草束城的城门才刚刚打开,几辆马车就直接冲了进来,吓得守门的官兵都连连避让。 看出那是锦衣侯宁舒的车马,士兵们这才把到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 宁舒的车才到小缺庄园门外,还没停稳,他便开门跳了下去,人大步向前,那貂绒大氅在他背后都飘了起来,哪里像个病弱之人。 几刻之后。 草束城中响起了钟声,紧跟着钟声就连成了一片,那是草束城中所有寺庙的钟都被敲响了。 百姓们全都很疑惑,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可是很快,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消息,百姓们又都知道了为何会钟声四起。 据说,锦衣侯邀请大玉上阳宫一位大德神官前来,是为冬泊祈福,也是与冬泊高僧辩法。 可是就在昨夜,这位来自上阳宫的神官大人,在锦衣侯的小缺庄园被人暗杀。 这事,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别说是草束城里的权贵吓破了胆子,就连平民百姓都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那可是上阳宫神官,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草束城,玉天子必会勃然大怒。 小缺庄园。 连子桑长鱼都急匆匆的赶了来,这事发生的突然,听闻消息后,吓得他到现在心跳都没有平复下来。 换了一身装束,扮作子桑长鱼随从的赫连游歌,此时却有些开心。 一位上阳神官死在这了,依着玉天子那般霸道的性格,必会出兵征讨冬泊。 他终究是娄樊人,所以一想到大玉与冬泊即将反目成仇,他如何能不开心。 子桑长鱼没有注意他,一直都在注意着宁舒。 “锦衣侯。” 子桑长鱼压低声音说道:“此事发生的如此突兀,为何连消息都没能封锁?如今满城皆知,必是祸端,现在若封了四门还来得及,不能让消息这么快就走漏出去。” 宁舒却一脸的平静。 他看了子桑长鱼一眼,然后转身问:“禅师呢?” 手下人回答:“禅师刚才还在,此时不知去了何处。” 宁舒道:“去找。” 手下人连忙应了,分散出去寻那位在宫中也得国君信任的禅师。 宁舒早已与禅师约好,若上阳宫神官死在这里,他便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承认,是他所杀。 他请禅师赶回都城,与满朝文武面前,作证是冬泊国君下令杀上阳宫神官。 因为这事,确实是冬泊国君的旨意,是领侍卫大臣百里红莲亲自找的人。 只要这件事在朝廷里说开,满朝文武,都会明白是什么后果,只要玉天子给出选择,在玉羽成匆和当今国君玉羽成元之间选一个,文武百官为了得自保,谁不选择亲王? 宁舒就是用他的命,找一个流血最少的方式,来完成冬泊的皇权更迭。 “禅师要出城。” 忽然间有人喊了一声:“刚才有人回来说,看到禅师往城门那边去了。” 宁舒暗自松了口气,他这临终所托,他唯一的知己必能帮他完成。 宁舒看向子桑长鱼:“此事,我看是瞒不住的,与其想要瞒着,不如这样......” 他伸出手:“你绑我去都城,我在陛下面前请罪。” 子桑长鱼眼睛眯起来:“锦衣侯,你这样做,是不顾冬泊了么?” 正说着,忽然间又有人回来,气喘吁吁的跑到宁舒面前说道:“禅师,禅师他登上了城门,召集百姓在城门听他说话。” 宁舒脸色一变,转身往外掠了出去。 城门上。 一身黑袍的禅师站在那,他看起来是那么的俊美,在宫中,也不知有多少女子芳心暗许,可他却视若不见。 他自幼修行禅法,师父都曾说过,他的慧根比任何人都要强,他的悟心,比任何人都要透。 冬泊国君也对他说过,你只是年轻了些,若你再大几岁,以后朕就让你做冬泊国师。 禅师在乎吗? 他有慧根,有悟心,世上哪有那么多功名利禄是他在乎的。 “你们都知道,来自大玉的上阳宫神官死了。” 站在城门楼上的禅师大声说话,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 “我杀的!” 这一句话,城下的百姓们全都惊呼起来,一个个眼睛都睁大了。 禅师大声说道:“我乃陛下身边之人,法号净尘,你们之中,该有人听闻我名。” 他扫视了下边一圈,忽然就笑了起来,谁也不知道他为何要笑。 “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我为何要杀那玉国神官,因为那神官,就是来制裁我冬泊国君的。” 这话一出口,百姓们又惊呼了一声。 禅师大声道:“在此之前,玉天子遇刺,被抓的刺客说,他是奉冬泊国君之命去杀玉天子。” “为此,玉天子派上阳宫神官来,此事引起陛下担忧,我身为陛下近臣,当为陛下分忧。” “我杀那神官,是为陛下,陛下让我来,是对我信任。” 说到这,禅师又自嘲一笑,笑容尽是苦涩。 他在心中想着,我这半生,从未有过谎言,想不到今日,连这戒也破了。 “上阳宫神官已死,我愿以命抵命,我死之后,便不会牵连草束城百姓。” “陛下让我杀人,非我所愿,若我不死,必牵连草束城百姓,亦非我所愿。” 他一抬手,手腕上的一串佛珠随即飞了出去,在半空中穿着珠子的细绳断开,十几颗珠子就漂浮在那。 禅师张开双臂:“这人间,我能保一人是一人,便已无挂念。” 随着他一念起,十几颗珠子迅疾的朝着他飞过来。 下一息,十几颗珠子透体而过,带出一条条血线,禅师在城墙上摇晃了几下后,往前扑倒,坠落下来。 他往下掉落的时候,看到了远处那披着貂绒大氅的人在飞奔而来。 死前,他嘴角微微上扬,只是这笑容,已无苦涩。 你是我人间知己,我是你人间留恋,我不死,你如何能真正狠下心做大事? 非要死一人,当然是我。 下地狱这种事,你我之间做选择,只能是我,因为我是个和尚啊。 谁叫你的知己是个和尚呢。 只是苦了你,以后你活着,念及我,便会日日痛心。 今日和尚破了太多戒,谎言与杀生。 可是你活着,于冬泊百姓,是大善。 可是我死了,死得圆满,于我来说也是大善。 圆满,难求。 已求。 ...... ...... 【请大家关注一下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另外总是还想求点什么,又不知道求点什么,大家看着给吧......】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一个想不到的地方 陈微微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应该是在一辆马车上,摇摇晃晃的。 他睁开眼睛,手就开始在旁边摸索,动作有些着急。 有人把昭月剑放在他手里,陈微微一把攥住,在那一刻,微微发颤的手都稳了。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那个叫岳杏梨的女人,就坐在他对面。 陈微微手上一发力,昭月剑出鞘一半,可岳杏梨却坐在那一动没动,只是眼神平静的看着他。 陈微微这一剑,便没有了其他动作,只是僵硬在那,剑也没有完全抽出来。 岳杏梨问:“死的那个,为什么是一位上阳宫的神官?” 陈微微回答:“那是我座师,我本就是上阳弟子。” 说这句话的时候,陈微微语气中还有几分傲意。 可是转眼之后,他的眼神就变得空洞起来,因为他在说完之后惊觉,自己以后都不可能再是上阳弟子了。 看着他眼神都逐渐涣散,岳杏梨也轻轻的叹了口气。 或许她此时也有些后悔,为何会救了一个上阳宫的弟子,那本该是仇人才对。 当年朝心宗被剿灭,上阳宫出力最大,还超过北野军。 原本岳杏梨还有杀这个少年的心,尤其是在听说他们所杀的,竟是一位上阳宫的司礼神官之后。 安排她们来的那个人,并没有告知实情,她想不到是为什么,回去之后她自然会问个清楚。 可是如今,看着这少年的脸色,看着这少年的眼神,岳杏梨竟是下不去手。 “能告诉我,你身上的不死功是怎么回事吗?” 岳杏梨轻轻说了一句。 陈微微坐起来,沉默了许久之后,缓缓开口,把他的事简略的和岳杏梨说了一遍。 他自己也没有明白,如他这样,戒备心如此之强的人,会和一个陌生女子把过往说出来。 听完后,岳杏梨也沉默了。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着,时不时会有颠簸,大概是木制的车轮碾过了小石头。 车厢里的沉默,随着陈微微因为颠簸而闷哼一声被打破。 岳杏梨看向他,才发现这个倔强的少年嘴角上有些血迹。 她检查过,陈微微身上并没有什么重伤,他吐血,只是因为气郁于心,是悲怆,是仇恨,是恨天不公。 岳杏梨摘下来她腰带上挂着的一个锦囊,从中取出来几个药瓶,挑了一个递给陈微微。 “一次两颗,一天吃一次。” 陈微微没有抬手去接。 岳杏梨把瓶子扔在陈微微身上:“吃不吃随你,我不杀你,你却死了,自然是与我无关,而且我可能还会觉得释然。” 陈微微犹豫片刻,把瓶子打开,倒出来两颗药丸吃了。 “你真的能教我?” 他忽然问了一声。 岳杏梨没回答,而是反问:“你真的要去报仇?” 陈微微点头。 岳杏梨叹道:“我看的出来,你眼神里有报仇的决意,所以......我以后应该会真的死于你手。” 陈微微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 岳杏梨道:“我会教你。” 她把车窗打开,看着外边的田野,在心中问自己......这样的选择,会是对的吗? 可是,这个上阳弟子,可能是当今世上,朝心宗宗主大人唯一的传承了。 “你的仇人有我,有上阳宫,但不止于我,也不止于上阳宫。” 岳杏梨道:“你最大的仇人,是那该死的玉天子,是那该死从大玉朝廷。” 陈微微皱眉:“为何?” 岳杏梨道:“你有没有想过,朝心宗是谁创建。” 陈微微:“雁北生。” 岳杏梨摇头道:“或许连宗主当年都被骗了,我一直怀疑,当年是玉天子暗中派人,促使宗主出山,创建朝心宗。” 陈微微:“玉天子为何要这样做?” 岳杏梨道:“我不确定,可我能想到其中缘故,应该不是为了除掉拓跋烈。” 这话,把陈微微听的一愣。 他不是林叶,他身上也没有背负那么多,所以现在的他还想象不出,拓跋烈这些年是在配合玉天子演戏。 岳杏梨道:“玉天子表面上是不信任拓跋烈,可实际上,是不信任云州官场。” 岳杏梨看向陈微微说道:“当年,玉天子明明不信任业郡王谢扶摇,为何还会把谢扶摇派到北境来。” 陈微微摇头。 岳杏梨道:“我猜测,和云州官场有极大关系,那时候玉天子虽然已经除掉了一些权臣,业郡王曾经和这些权臣暗中有所来往。” “当年权相的老家就在骏邺城,也是云州治下之地。” 她说到这,陈微微脸色变了变,他不笨,经过岳杏梨提醒,他已在这瞬间想明白了许多。 云州,与冬泊相邻,还是权贼的老家,在云州之内,官官勾结,极可能还与娄樊密谍牵扯利益。 玉天子知道云州是大患,他假意不信任拓跋烈,实则是要把整个云州的官场都清理一遍。 朝心宗就是他的刀。 朝心宗叛乱之后,云州各地官府的官员,十去六七。 死在叛贼手中,自然是与玉天子无关,玉天子还会给这些死难者以厚重抚恤。 然而经过此事之后,云州那些可能已经烂透了的官员,也被除掉的差不多了。 陈微微深吸一口气。 他忽然间觉得,自己的头脑和玉天子比起来,差的不是一个层次。 想想也是啊,那可是力挽狂澜的大玉天子,是皇族百年才出一个的雄主。 如果是以查办贪腐,勾结叛贼为名,杀云州数百官员,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连百姓们都会对官员失望,对朝廷失望......通敌者,竟然有那么多地方官,这种事是玉国的奇耻大辱。 玉天子用一个朝心宗,就把这些隐患清理的七七八八。 当然还会有一些人侥幸逃脱,可已不足为患。 陈微微又仔细想了想,应该也不只是娄樊密谍,还有冬泊人。 为何冬泊国君竟然敢胆大妄为到,勾结大玉一个世子,试图谋杀天子? 大玉对冬泊的索取越来越多是一方面,冬泊人渗透收买大玉官员是另外一方面。 业郡王谢扶摇勾结地方官府的人呢,把军粮和武器甲械都敢盗卖出去...... 这其中,和冬泊人应该也不会没有一点关系。 陈微微忽然惊醒,原来这国与国之间的事,竟是如此的复杂。 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些,他只是个平民百姓的孩子,他最初也只是想和父亲和好,过着恬淡安宁的日子罢了。 “可是,这些与我无关。” 陈微微道:“我不是朝心宗弟子,哪怕我也已不是上阳弟子,我也和朝心宗没有关系。” 岳杏梨道:“你想学,便有关系了。” 陈微微再次沉默下来。 岳杏梨道:“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功法,人力,物力,财力......” 她认真说道:“只要你能查出来当年的真凶,帮朝心宗枉死的数十万同门报仇,我什么都给你。” 陈微微忽然道:“那,我要做朝心宗的宗主。” 岳杏梨脸色一变。 十几年过去了,在大玉百姓们心中朝心宗早已土崩瓦解,是一场过去,都不值得怀念的过去。 现在,这个少年的眼神里出现了一种炽热,一种欲望,一种渴求。 岳杏梨微微往前压了压身子,她看着陈微微的眼睛说道:“你其实,还有别的野心?” 陈微微道:“这你无需去管,我答应你的要求,你也要答应我。” 岳杏梨:“我要为朝心宗的兄弟姐妹负责,所以你必须和我说实话。” 陈微微:“没这个必要,如果你们还有人选,你大概不会放过我,你有功法,就算你是女子不能修行大成,可你身边的人呢,我不信十余年间,没有一个男人去练那功法。” 岳杏梨沉默了。 陈微微道:“你们一定经过了千百次的尝试,寻找不同的人来修行不死功,可你们做不到。” 他坐直了身子,看着岳杏梨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我要做什么,和你们要做什么,并不矛盾,你让我说出真正想法之前,你也该和我说出真相。” 良久后,岳杏梨叹了口气。 “你说的没错,我们确实选了许多人修行虫毒之术,力求寻找修行不死功的突破,可是都没成功。” 她看向陈微微:“宗主,是天选之人,是万中无一。” 陈微微印证了他的推测:“我能吸收不死功,就说明我的体质,可以成为下一个雁北生。” 他伸出手:“击掌为约。” 岳杏梨看着这个少年,没想到他会用这么幼稚的方式来立下誓约。 可就因为是这么幼稚的方式,她现在有些相信陈微微不会反悔。 岳杏梨伸出手,在陈微微的手上拍了一下。 陈微微往后靠了靠,他闭上眼睛。 “你其实说的没错,我是有自己的野心。” 他声音很轻的说道:“但我的野心,和你以为的,大概不一样。” 岳杏梨下意识的问他到底想做什么,可是陈微微已经不再开口,不管岳杏梨怎么问,他都不会说出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陈微微问:“我们要去哪儿?” 岳杏梨道:“去一个没人可以想到的地方,我们这十余年来,其实也一直都在那个地藏身。” 陈微微知道要走很远,最起码要离草束城足够远才行,因为此时的草束城,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他也想到了,可能要去的地方就是冬泊的都城。 他甚至猜对了,他们去的地方就是冬泊都城,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朝心宗这些残余弟子,藏身的地方竟然会是皇宫。 进了都城之后,岳杏梨他们就把车马停在了一家商行后院。 在这,陈微微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换上了锦衣。 他们竟然都是......大内侍卫。 也就是在他们换好衣服的时候,一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个年轻人仔仔细细看了看陈微微,然后用一种很复杂的语气说了句话。 “你最好记住我的名字,因为我会一直盯着你,我叫白声慢。” 冬泊皇宫,一等侍卫白声慢。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封秀很秀 星月湖。 林叶躺在湖边草地上,像是在看着波光粼粼,又像是在发呆。 契兵营的大队人马还在原地驻扎,等了两日没见军令传达,封秀带着几个亲兵来星月湖这边找林叶请示。 他问庞大海:“将军在那发呆多久了?” 庞大海不爱听了:“什么叫发呆,封将军你何时见过咱家将军发呆的,咱家将军一定是在思考着如何攻破马贼山寨的大事。” 封秀点了点头:“你说的在理,将军确实事事都会思谋良久,力求万无一失。” 冯大海问他:“封将军,你来是找将军商量军务事的?” 封秀道:“是啊,将士们都在等着将军的命令,却迟迟不来,我过来问问。” 庞大海想了想,这是正经事,不能耽搁,于是和封秀两个人往湖边走。 庞大海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就佩服咱家将军。” 封秀问:“佩服咱家将军哪里?” 庞大海道:“你看这湖水漂亮不漂亮?你看这微风清爽不清爽?你看那草地舒服不舒服?咱家将军已经在这思考了半个多时辰,这要换做是我的话,早就打呼噜了。” 封秀嗯了一声,然后脚步就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他看了看躺在那的林叶,此时已经没多远,所以还真就听到打呼噜的声音,虽然不大,但那确实是在打。 封秀看了看庞大海。 庞大海沉默片刻后摇头:“你看这一时间,让我都不好把话圆回来。” 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问封秀:“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咱家将军的过人之处就在于,哪怕睡着了,也是在梦中思考如何打仗?” 封秀愣了片刻后,朝着庞大海竖了竖大拇指:“怪不得你能当亲兵队正呢。” 庞大海:“我还差点当亲兵校尉呢,封将军你信不信?” 就在这时候林叶忽然说道:“你不是差点,你是当上了,又下去了。” 封秀问:“什么时候的事?” 庞大海:“不提也罢。” 林叶坐起来,看向封秀问:“将士们都憋坏了?” 封秀点了点头道:“都憋坏了,一个个的催我来问问将军,到底什么时候攻山。” 林叶道:“这两日,我每日都悄悄靠近马贼的山寨去看看。” 封秀:“可有破绽?” 林叶:“没有。” 进攻马贼的山寨只有一条路上去,先要过峡谷,然后走那唯一一条进山的路。 上山之后,两侧都有马贼适合埋伏的地方,只要两侧夹击,契兵营必然损失惨重。 就算是过了山路,到达马贼营寨,仗就会变得更不好打。 契兵营的兵力不能展开,在只有大概十几丈宽的地方攻打城寨,那就是马贼的活靶子。 那些马贼个个都是射术高手,况且若要攻山,兵力聚集在这样狭窄范围,都不必怎么瞄准。 封秀听完后也跟着叹了口气。 他问:“将军,还没想出来什么比较省力的办法?” 林叶:“倒是有一个。” 封秀立刻问道:“怎么打?” 林叶指了指星月湖边那些牧民:“你带上人,把他们都杀了,抢走他们的牛羊马匹,回去就说干的是山贼。” 封秀一惊。 然后才醒悟过来林叶是开玩笑,林将军开个玩笑,比将军说话还冷呢。 林叶问封秀:“还有个法子,不过我不能去,你倒是可以。” 封秀问:“只要能打好这一仗,我自然愿意身先士卒,将军只管说就是了。” 林叶勾了勾手指,封秀俯身过去,听林叶把话说完后,封秀猛的站直了身子。 “这也可以?” 林叶:“最大的凶险,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封秀想了想,觉得确实可以试试,虽然有凶险,可要想富贵,还怕什么凶险。 他深吸一口气:“干了,今夜我就去。” 庞大海也在旁边听完了,然后一脸的不乐意:“将军,你这怎么还厚此薄彼?” 他说:“这事我也能干,将军放着身边人不用,竟是用封将军,属下是一万个不服气。” 林叶:“你真不知道为何我不找你去办?” 庞大海:“属下不知。” 林叶:“你该知道,但你不知,所以你更不能去。” 庞大海:“到底是为什么啊?” 封秀叹道:“因为丑。” 庞大海楞了一下,然后气鼓鼓的走了,嘴里还嘟嘟囔囔的,看起来特别不服气。 就在当夜,封秀带了几个亲兵就去办林叶安排的事,走的时候,颇有几分决然之色。 不久之后,火勒族营地。 封秀在一片目光的注视下,被人引领着走进了火勒族埃斤摄狼的那座大帐。 走过去的时候,不少火勒族的女子都在看着他,这让封秀不得不在心中感慨......林将军果然没有骗我,这一趟算是来对了。 只是,她们为何不伸手? 到了大帐门口,摄狼带着他的长子七钦鹰迎接出门。 摄狼和七钦鹰把手放在心口,同时俯身行礼。 “我实在没有想到,我们这小小的火勒族营地,会迎来将军这样的贵客。” 摄狼说话的时候,语气谦卑且诚恳。 封秀笑了笑道:“我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想请埃斤帮忙。” 摄狼连忙道:“冬泊是大玉的属国,我火勒族是冬泊的臣民,当然也是大玉的臣民,将军若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了。” 封秀道:“那我就真的直接说了。” 他伸出手,递过去一件东西:“这个,埃斤大人认识吗?” 摄狼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然后脸色就变了,眼神也跟着闪烁了一下。 他摇头道:“不认识。” 那是一把匕首,和中原人的匕首不同,他们所用的匕首也带着弧度。 封秀笑了笑道:“我家将军说,我只带一把匕首来,埃斤大人未必会认得出,看来将军他果然猜对了。” 封秀道:“不如这样,我现在派人回去,把人带过来请埃斤大人辨认一下?只是把人带过来说话,就不是一样的态度了。” 摄狼的脸色又变了变。 他认得出这把匕首,因为这匕首就是他赏给手下人的。 而这个手下人,昨日去了山中给卢兰马贼送信,不久之前他还在想着,为何到今日都没有回来。 摄狼假装又仔细看了看匕首,然后陪笑着说道:“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好用,刚才确实没有看清楚,这仔细看过后,已是看着有些眼熟。”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长子七钦鹰已经握住了腰畔的刀柄。 他们的被人玉人拿了,足以说明他们火勒人和卢兰马贼勾结的事暴露了。 封秀道:“我家将军说,我这次来会遇到两个难题,其一是埃斤大人认不出这匕首,其二是火勒族的女子太热情。”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两件事将军倒是猜错了,你看,我走到这,也没有一个火勒族的女子向我伸手,而埃斤大人你,竟是认出了匕首。” 摄狼道:“若......若有什么事需要我火勒族效力,将军大人还是直说了吧。” 封秀点了点头:“那就直说。” 他起身,一边走一边说道:“将军派我来,有两件事和埃斤大人商量,一件是买卖,另一件也是买卖。” 摄狼一愣:“我有些笨,没明白将军大人的意思。” 封秀:“如果价格合适,是不是埃斤大人拥有的东西,都可以和我大玉做生意?” 摄狼道:“战马,是朝廷......” 他话没说完,封秀就摇头道:“我当然知道战马不可交易。” 封秀端起桌子上的酒闻了闻,像是很欣赏这火勒人的酒香。 “一件是买卖,意思是,如果埃斤大人愿意合作的话,以后火勒人的牛羊货物,我大玉军队每年都会定时来采买,决不食言。” 摄狼眼神一亮:“将军说真的?” 封秀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不过有个前提条件。” 摄狼立刻问道:“是什么条件?” 封秀道:“是另一个买卖,埃斤大人卖一个人,我们就买你们火勒人的牛羊和其他货物。” 摄狼做了这么多年的埃斤,能在冬泊也有一定地位,当然猜到了这个卖一个人,卖的是谁。 封秀见他眼神闪烁,走到他面前说道:“我家将军说,我和埃斤大人说完这两个买卖后,埃斤必会犹豫不决。” “于是我就问将军,若埃斤犹豫不决,我该如何继续劝说?” “我家将军说,不必劝说,埃斤犹豫不决,是因为光只这两个买卖,还不足以让埃斤动心。” 说到这,他又取出来一件东西递给摄狼:“埃斤大人认识这个吗?” 摄狼接过来看了看,然后大惊失色,他双手捧着那东西又还给封秀,显然态度更加谦卑起来。 那是玉羽成匆的令牌。 封秀道:“你该已有所耳闻,冬泊的皇权,怕是要有些变故。” 摄狼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又连忙摇了摇头。 封秀继续说道:“现在你再想想,为何我家将军会带兵来冬泊?我手中,又为何有亲王殿下的令牌?” 摄狼犹豫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亲王殿下,在军中?” 封秀嗯了一声:“猜对了。” 他上前,拍了拍摄狼的肩膀:“这件事如果做好了的话,以后不只是会有玉人与你族长期做生意,你族中勇士,也可能会被殿下挑选出来一批,以后便是禁军了。” 说到这,他看了看摄狼身后的七钦鹰:“这位勇士,把你的手从刀柄上拿下来吧,若不敢拔刀,就别做个拔刀的样子。” 七钦鹰看了看他父亲脸色,手慢慢的从刀柄上拿开。 封秀道:“火勒族现在也不是个小族了,如果有功的话,有几个族人在冬泊朝中为官,当然不是什么麻烦事。” 说到此处,摄狼的心其实已经不再摇摆,而是完全偏向了过来。 他抬起头看着封秀眼睛问:“大玉,真的是支持亲王殿下?” 封秀:“不然,大玉的军队为何会来?” 沉默片刻后,摄狼再次俯身行礼:“火勒族上下,愿意为亲王效力,愿意为大玉效力。” 封秀满意的笑了。 他说:“行吧,那你抓紧把买卖办了,我先回去等你消息。” 摄狼等人连忙送他出大帐,封秀走了几步后又回头:“最后一个事。” 他认真的问:“你们火勒族的女人,是晚上不挑人吗?为何还是没人朝我伸手?” 摄狼尴尬的笑了笑。 封秀一摇头:“当我没问,走了。” 。。。。。。 。。。。。。 【青鸾那个家伙说让我给他新书推荐一下,我不乐意,因为他太火了,还比我年轻,更可气的是比我写的爽多了,从无敌剑域,到一剑独尊,再到新书是:我有一剑。】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安排 战事,永远都不会一成不变。 卢兰马贼的首领伯克纳接到了一封密信,是火勒族的族长摄狼给他的亲笔信。 在信中,摄狼告诉他这次可能要出大事,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因为率桑袭击了玉人的队伍,所以大玉边军震怒,北野王拓跋烈已经给冬泊边军发了通告。 一支大玉军队就在星月湖不远处,而这并不是可怕的地方。 更可怕的地方在于,为了平息玉人的怒火,朝廷已经下令调派了大量的军队过来,已在路上。 而冬泊边军紧急调动,也快到星月湖了。 这次,冬泊国君的命令是,务必剿灭星月湖马贼,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用卢兰全族的人头,给大玉一个交代。 伯克纳接到这封信后,连悲伤都顾不上了。 他的儿子战死在于玉人的厮杀中,连尸首都没能被带回来。 出去的队伍,也只逃回来区区二三百人,而且个个都被吓破了胆子。 如果仅仅是那支玉人的军队来攻,伯克纳有把握死死守住山寨。 可现在要真的是朝廷调派了大队人马来,死守固然可以,也必能杀死大量的官军,可他们芦兰族被灭族的下场,也不可能逃避。 接到这封信之后,伯克纳就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宁。 与此同时,火勒族营地。 封秀坐在那品尝着火勒族独特的美食,还有带着果香味的奶酒,看起来倒也惬意。 火勒族组长摄狼坐在一边陪着,脸上一直都挂着特别和善特别谦卑的笑容。 “你确定伯克纳会逃走?” 封秀喝了一口奶酒后,看向摄狼问了一句。 摄狼连忙说道:“我太了解伯克纳了,他其实是个胆小鬼,我给的信中所说的事半真半假,所以他反而会深信不疑。” “他怕死,当初为了能活命,他丢下了族中的大部分老弱,甚至还用他的妻子做挡箭牌,所以现在他还是会逃。” 封秀听到这笑了笑:“还有这事?” 摄狼道:“当时朝廷围剿,他担心自己无法逃脱,于是让他手下护卫穿了他的衣服,还让自己的女人故意抛头露面。” “他对他女人说,咱们分开走,我去引开朝廷的追兵,这样你就能脱身了。” “结果一转脸,他就带着人跑了,还故意把他女人的行踪泄露出去。” 说到这的时候,摄狼一脸的不齿。 就好像这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当初他给伯克纳通风报信的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摄狼道:“所以我才会在信中告诉他,朝廷已经调派了大军前来围剿,而且国君的命令是要让卢兰灭族。” 封秀道:“埃斤大人的意思是,他会再次抛弃他的族人?” 摄狼:“必然如此,他肯定会偷偷下山,也肯定不会把这些事告诉他的族人。” 封秀点了点头。 他看了一眼摄狼,笑道:“如果真的如埃斤大人所料,能顺利生擒伯克纳,那我家将军,必然会在亲王殿下面前为你说话。” 他起身道:“我回去和将军复命,你就等着消息吧。” 摄狼连忙起身送他,脸上的笑容更加谦卑起来。 “还请将军大人,在亲王面前为我族多说几句好话,以后我必报答将军。” 封秀一摆手:“知道了,不过你要报答的不是我,而是我家林将军。” 商量完了之后,封秀就出大帐往回走。 一出门,就看到不少火勒族的女人围上来,争先恐后的朝着他伸手。 封秀非但没有兴奋,更无激动,反而觉得无趣起来。 他回头看了摄狼一眼:“太刻意了......” 这四个字,让摄狼也变得尴尬起来。 这人群之中,唯有一个最漂亮的姑娘没有向封秀伸手,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疑问。 她拦在封秀面前:“之前来过星月湖的那个玉人,可是和你一起的?” 封秀:“姑娘说的可是那个身材魁梧,面相如蛙,嘴大鼻子高,颧骨还突出的英俊小生吗?” 这一番话下来,把十色说懵了。 她摇头道:“不是你说的样子,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尤其是他的眼睛,亮的好像天上的星星。” 封秀也摇头:“那咱俩说的不是一个人,我说的那个叫庞大海,他的眼睛可不像是天上的星星,他眼睛像是鸡下的蛋-蛋。” 十色更懵了。 封秀说了一声告辞,迈步就走。 十色连忙追上她:“你可以带我回你们的营地吗?我觉得他就是和你们一起的,我想去找他。” 封秀道:“姑娘你怎么就不信呢,之前来的玉人,大概已经回大玉去了。” 十色的表情,顿时就落寞下来,连眼神都变得暗淡了。 封秀道:“你们火勒族的姑娘也真是没谱,你就觉得他生的漂亮就看中了,你知道他人品吗?你知道他身份吗?” 他叹了口气。 在心里补了一句:幸好你不知道,你要知道的话,那你陷得更深。 十色显然还有些不死心,却被他哥哥七钦鹰拉了一把。 封秀在心中又补充了一句:孽缘啊......都是孽缘。 走了两步,忽然间十色像是想起来什么,又追上他。 “你说谎!” 十色道:“你说的那个,就是......眼睛像是鸡蛋的男人,是他的手下,他们明明是一起的,既然那个丑的在你营地里,那他应该也在。” 封秀道:“姑娘,你这么说话我就不爱听,我那朋友怎么就丑了?” 说到这,他犹豫了。 然后又道:“丑确实是丑了些,可他性格......罢了,性格也不怎么样。” 说完抱了抱拳,转身走了。 不出摄狼的预料,伯克纳果然再次选择了逃跑,这次他做的更绝。 他只带上了一些亲信,在夜里偷偷下山,准备连夜逃离此地。 他的卢兰马贼遭受重创,之前被契兵营杀了不少,本就没有了多少底气。 若只是对付玉人的队伍,他觉得死守不成问题,现在朝廷都调派大军了,他如何能不怕。 结果这一逃,正中埋伏。 林叶亲自带人在峡谷里藏着,伯克纳他们一露面,就被林叶下令生擒。 天亮之后,林叶带兵上山,在马贼的山寨外边,把被五花大绑的伯克纳展示了一下。 林叶让人喊话,说这伯克纳居然背弃了族人准备偷偷逃跑,这样的族长你们留着还有什么用。 而且大玉不追究他们过去的罪责,只要他们开寨门投降,交出所有物资,包括金银财宝和牛羊马匹,那就不会为难他们。 喊了大概能有半个时辰后,就有人把寨门打开,一群人垂头丧气的出来,把兵器都扔在地上。 林叶下令把所有战马全都带走,其他的东西一概不要,毕竟都已经和冬泊边军有了约定。冬泊边军将军符六坚也是没想到,玉人竟是用这样的手段,兵不血刃的将马贼的山寨拿下了。 他带着队伍来,确实没打算插手,最多只能是站在玉人后边摇旗呐喊。 可是林叶就真的利用了他们,让马贼确信冬泊已经调动大军。 庞大海问林叶:“这些马贼杀人不少,都是该死的,真的就这么放了?” 林叶道:“我既然答应了,大玉的军队不会伤害他们,那自然说话算话。” 庞大海只觉得可惜,可既然得了如此多的战马,其他的事,倒也不必那么执着。 他性子单纯,所以并不会想到,这些卢兰人落入冬泊边军手中,又怎么可能会有活命机会。 林叶让封秀调派人马,把所有得到的牛羊马匹,全都尽快送回云州。 他算了算,除去还给北野军的两千匹战马和装备之外,他手中竟是还能落下至少五千多匹马。 林叶写了一封亲笔信,让封秀派回去的人,交给北野王。 那五千余从云州来的步兵,其实也才到,这就要回去了,大概他们也都有些郁闷。 不郁闷的是,他们每个人都能骑马回去了。 至于回去后会卡着腿走路多少天,那就要看个人体质。 林叶让回去的人,把所得牛羊的七成都送去北野军。 马是马,那是借的,牛羊是牛羊,那是利息。 星月湖这边的事,就这样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解决了。 营地中。 林叶示意手下戒备,他迈步走进了一座帐篷,帐篷里的人看到林叶后连忙起身。 正是玉羽成匆。 谁又能想到,林叶居然真的带着玉羽成匆离开了云州。 被林叶藏进了尚院中的那个,是个假的。 玉羽成匆问道:“林将军,这边的事已经都处置好了?” 林叶道:“嗯,现在要办的,就是殿下的事了。” 玉羽成匆脸上都是担忧:“可......现在这样回冬泊,若是玉天子知道的话,大概也会不喜。” 林叶:“若你等到天子安排的时候回去,满朝文武,你自己能定下几个?” 玉羽成匆心里一震。 林叶道:“我知道你,其实,对你皇兄虽有怨气但并无杀心,这事若你自己办了,你皇兄还有保一条命的机会,若等大玉来办,你皇兄哪里还有活路。” 玉羽成匆眼神恍惚了一下,又很快低下了头。 他的心事,竟是被林将军一眼看穿。 哥哥永远都是他的哥哥,哪怕他之前经历过的凶险,都是他哥哥安排。 可他心中,依然没有杀他哥哥的念头,从始至终,一直都没有过。 林叶道:“你信我的话,一切都听我安排。” 玉羽成匆使劲儿点头:“我信林将军,都听林将军的。” 就在这时候,冬泊边军将军符六坚急匆匆赶来。 林叶出门见他,符六坚急切道:“刚刚收到消息,大玉的一位司礼神官大人,死在草束城了。” 林叶听到这话,眼神都变了变。 上阳宫的一位司礼神官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草束城......那就是,大玉要动兵? 林叶这才醒悟过来。 玉天子要的可不仅仅是冬泊换个国君,他还要冬泊南边这一片疆域! 大玉之前在冬泊并无驻军,现在,驻军的机会来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多少鸟 两天时间,一位上阳宫司礼神官在草束城被杀的事就传播广远,这种事本身就不合理。 正常情况下,若是那位神官意外身亡,那么冬泊这边的人最先要做的事就是封锁消息。 最起码不能让消息传播的那么快,不然的话,冬泊人根本就来不及做一些处置。 所以,这其中一定有推手。 越分析,这越像是一个阴谋,那位来冬泊的司礼神官,就是该死在这里的人。 得到这消息后,林叶的第一反应就是,他没有之前以为的那么多时间了。 死了一位司礼神官的消息能这么快传到偏僻的星月湖,同样的时间,消息能够传到大玉边疆。 再用不了一日,连北野王拓跋烈都能得到这消息。 现在,林叶也懂了为了玉天子要到骏邺城,为何要在骏邺城见拓跋烈。 玉天子离开歌陵,亲自筹谋布置,若只是除掉一个谢夜阑,只是为当年的案子补一个所谓的公正,还不值得他来。 他虽然未到北疆,可就是来布置北疆军务事的。 消息一到云州,早就做好了准备的拓跋烈,当即就会挥军北上。 冬泊边军绝对不敢阻挡北野军,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只需三天,拓跋烈就能把冬泊南疆边关完全控制,只需七天,从南疆到草束城,北野军就能一路插着旗子过去。 只需十天,从草束城往南这大片冬泊疆域,就会完全被北野军接管。 作为主国,大玉当然不会公然说,这一片归入大玉疆域。 可说与不说,这一片都是大玉的了,北野军会分兵长期驻扎在这。 玉天子要敲打冬泊,就不只是换一个冬泊国君那么简单,换国君,只是一个引子罢了。 林叶现在都不得不去想,冬泊国君有胆子勾结谢夜阑想杀玉天子,会不会就是玉天子安排人故意引诱的? 冬泊经过这十余年没有战事的修养,国力已经大大恢复。 这些年来,有大玉支持,冬泊常备军队的数量比十余年前翻了不止一倍。 而且,这十余年没有战事,娄樊人和冬泊人的关系,也不似以往那么敌对仇视。 毕竟是同根同源,相对来说,玉人才是外人。 林叶想着,玉天子这般大的筹谋,也许从一开始的主要目标就是修理一下冬泊。 他脑子里亮了一下,又想起来一些其他的事,也算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上次他来冬泊接玉羽成匆的时候,与娄樊镜台处的人有过交手。 当时林叶想着,娄樊人是与冬泊右相泰亭厌勾结,是被泰亭厌放进来的。 此时回忆起来,再联想到玉天子这一系列手段...... 林叶恍然大悟。 因为大玉这些年来,向冬泊的索取逐年增加,所以冬泊国君心生不满。 大战已经过去十几年,冬泊人和娄樊人也都是寻求缓和关系的办法。 冬泊人这样做,是为了悄悄蓄力,用以对抗大玉,在必要的时候,随时能挣脱大玉的束缚。 而娄樊人这样做,是为了分化冬泊与大玉的联盟。 如此分析的话,冬泊人的怨念之起,是因为玉天子逐年增加向冬泊征收的物资数量。 可对于大玉来说,这当然也是必要的手段。 在大玉的帮助下冬泊国力迅速恢复,军队规模越来越大,如果大玉不增加征收,那么冬泊这个盟友,会逐渐强大成大玉卧榻之侧的威胁。 林叶坐在湖边,眉头紧锁。 他面前波光粼粼,景色绝美,貌似他是在看着这般美景,可实际上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玉天子只是随随便便扔出去一个诱饵,谢夜阑上当了,冬泊国君也上当了。 正是因为冬泊国君竟然真有这么大的胆子,玉天子只能下决心好好敲打一下冬泊。 换掉你的国君,割去你一部分疆域,如果冬泊知道疼知道怕,重新乖巧起来,那玉天子也就此罢手了。 若冬泊人还不知道疼还不知道怕,北野军要打的就不只是这区区冬泊南疆之地。 直接把玉羽家族灭族,随随便便捧一个人上去,把冬泊的国名都可以换掉。 是冬泊还是西泊,是南泊还是北泊,有什么关系吗? 是玉羽家族做皇族,还是金羽家族,银羽家族,铁羽家族,又有什么关系吗? 都没有,只要这里还是大玉的北方屏障,是什么都没关系。 想到这,林叶也总算是搞清楚了玉天子的真正意图。 玉天子的布局,不是什么一石二鸟,只是一石二鸟,完全显示不出玉天子的雄才大略。 玉天子这布局,最起码是一石四鸟。 一,是为当年刘疾弓的怯莽军全军覆没找回来一个公道。 二,是把业郡王父子的党羽一网打尽,顺便再清理一下权臣余孽。 三,换掉冬泊国君,敲打冬泊上下。 四,在冬泊完成驻军大事,如此一来,不管以后是谁做冬泊国君,都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林叶微微皱眉。 不,不是一石四鸟,是一石五鸟。 因为死的是一个上阳宫的司礼神官,能说身份不尊贵吗,能说身份不重要吗? 玉天子是想用这样一件事,来试一试上阳宫的底线。 当大玉的天子需要上阳宫的人,做出一些牺牲的时候,上阳宫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林叶不知道死的神官是天水崖的司礼神官,也不知道这个人本该是陈微微。 如果知道的话,他就会对玉天子的筹谋不得不多加一分敬佩。 因为陈微微这个身份,实在是太合适了,陈微微死在冬泊,连上阳宫都不会觉得是什么损失,更不是什么屈辱。 并且,也因此可以向玉天子表明,上阳宫还是在皇权之下的。 帝王之术。 此时此刻,林叶心里只有这四个字。 都想明白之后,林叶看向一直都站在不远处等着他的玉羽成匆。 “收拾东西,我要带你尽快赶去都城,如果去的晚了,你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玉羽成匆听到这句话,连为什么都没问,直接点头:“我现在就去。” 没多久,林叶就挑选了三百人的精锐契兵,向冬泊边军将军符六坚借了冬泊的军服。 符六坚让人去给林叶准备东西,然后对林叶说道:“林将军,我得和你一起去。” 林叶心里一动。 他没问为什么,因为根本不需要。 符六坚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就算他将来不承认自己帮过玉羽成匆,有人信? 语气做一个模棱两可的人,不如干脆就在这个时候直接做选择。 赌上一把大的,成了,他此时的选择就是大功,将来玉羽成匆坐稳国君之位,难道他还是一个小小的边军将军? 林叶点头:“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符六坚道:“你只管说。” 林叶道:“你现在就去找火勒族的埃斤摄狼,跟他要一万骑兵,至少一万。” 符六坚沉思片刻,点头:“可以,他应该不会拒绝。” 林叶道:“我之前已经派人回去,现在我会派人把队伍追回来,骑兵步兵总计七千余,也交给你。” 符六坚这次惊讶了一下。 林叶继续说道:“我副将封秀也跟着你,不管什么事,你与他商量着办,能做到?” 符六坚点头:“可以。” 林叶道:“你和封秀,带兵一路北上,尽力不要走大道过大城,没有接到我的消息,不能轻举妄动。” 符六坚应了一声。 林叶道:“若这次亲王在都城要办的大事顺利,便不会用到你们,若不顺利,这一战便会异常凶险,你最好想清楚。” 符六坚这次思考了更久,林叶也不着急,只是等着。 大概一刻之后,符六坚道:“我大概推算了一下,虽然真打起来,以你我手中兵力胜算只有两成,可只要有,我就能干。” 林叶道:“那们就先行一步。” 交代清楚,林叶和玉羽成匆带着三百人的队伍出发。 相对于冬泊这复杂的局势,相对于冬泊国君可号令的数十万大军,这支三百人的队伍,好像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有些事,逆流而上,才更为重要。 与此同时,草束城。 子桑长鱼死死盯着宁舒,眼神里甚至出现了一抹杀意。 子桑家是冬泊的大家族,甚至可以称之为冬泊第一大家族。 正因为有冬泊这个国家在,子桑家才能有那么高的地位,才能有那么厚的得利。 “你已被玉人收买?” 子桑长鱼质问。 宁舒笑了笑:“天下间不会被钱所收买的人,如果只有一个,那这一个也只能是我。” 虽然他被称为冬泊首富,实际上,他肯定不是最有钱的那个,但他肯定是最不在乎钱的那个。 十几年间,两次几乎耗尽家财,这种事,除了他之外大概也没谁还能做得出来。 子桑长鱼道:“国君待你不薄。” 宁舒:“你可见明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子桑长鱼:“不管过去多少年,提到你,冬泊人都依然会恨之入骨,骂你是叛徒,是罪人。” 宁舒:“若我成了,冬泊的大地上不会有无辜百姓的血,你这样的人,也能继续做你的子桑公子。” 子桑长鱼:“冬泊会失去大片疆域。” 宁舒:“但不会死多少人。” 子桑长鱼:“自此之后,冬泊在玉人面前,将再无尊严。” 宁舒:“现在可有?” 他走到门口,看着外边的天空:“如果我是你,现在应该想的是,若用最短的时间迎接亲王即位,是不是会死更少人,是不是能得更多尊严。” 他回头看向子桑长鱼:“若是大玉边军护送着亲王归来,你们子桑家,还能掌兵吗?” 子桑长鱼沉默片刻,转身大步离开。 宁舒等子桑长鱼走了之后,转身走向大堂那边,那里停着一具棺木。 他在棺木旁边跪坐下来,手放在棺木上。 “都说女人的嘴,搬弄是非,可是你看......男人的嘴,能拨弄的不只是是非,还有江山。” 宁舒看了棺木一眼。 不是身边这具。 不远处,还有一具空棺。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试探 林叶和玉羽成匆装扮成了冬泊边军,他们也没有去草束城,而是直接一路向北。 冬泊原本的都城在十几年前的大战中毁于一点,大半座城的建筑都被焚烧。 之后冬泊的都城就向南迁移,搬到了如今这座城市,这里也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城。 这座城在历史上有过许多名字,萄城,鹿郡,杏元,如今叫做仙唐。 与娄樊大战之后,虽然在大玉的支援下,击败了娄樊大军,可是冬泊也丢失了北方大片国土。 原本仙唐城的位置,在冬泊最强盛的时期,就处于帝国正中。 大玉崛起之后,从冬泊收复了云州一带,而后娄樊南下,又抢走了冬泊北境。 可巧合的是,如此一来,仙唐城还是位于如今冬泊的正中。 或许这就是天意,这里注定了会成为冬泊最重要的地方。 仙唐城的城墙,这十几年来一直都在扩建修缮,城池的规模,比搬过来之前已经大了一倍还多些。 时至今日,仙唐城的城墙还没有完全建好,所以林叶到了的时候,还能看到不少民夫和工匠在忙碌。 林叶出发的时候拿了冬泊边军将军符六坚的令牌,这一路上算是畅通无阻。 可是到仙唐之前,这冬泊边军的军服就不能再穿了。 进了仙唐之后,必会被人详细查问,他们根本就不可能藏得住。 所以在距离仙唐还有一百余里的时候,他们就更换了服装。 林叶带来的三百骑兵,也在距离仙唐城大概三十几里远的山中藏身。 林叶让庞大海他们保护好玉羽成匆,不要轻易露面,他先一个人进仙唐去探探情况。 他问玉羽成匆,在仙唐城中有没有人是值得信任的,玉羽成匆想了半天,也只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他在亲王府里当然有不少随从,可是这些人,玉羽成匆一个都不敢相信。 他的亲王府,复杂的令人难以置信。 玉羽成匆的哥哥不信任他,所以安排了不少人在亲王府里监视。 玉天子对玉羽成匆颇为在意,所以玉羽成匆身边的那些先生,仆从,甚至女人,多数都是大玉安排的。 除此之外,大概还会有来自娄樊的密谍潜伏在他身边,还有冬泊各大家族的人安插的眼线。 这亲王府里,就没有一个是玉羽成匆自己的人,这么想的话,这位亲王也着实是可怜。 玉羽成匆绞尽脑汁才想到的这个,还不是冬泊朝廷里的官员,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户之人,更不是他王府里的家臣。 而是一个青楼女子。 想想看,玉羽成匆这样的身份,到最后能选择相信的人,只有一个风尘女子,也不知道该怎么来评价他这人生。 林叶问他,如果没有任何一个手握实权的人真心帮你,你提前回来和没有提前回来,其实也就区别不大了。 玉羽成匆说有,但现在不能告诉林叶,他一个劲儿的和林叶道歉,只说是林叶找到那叫虞青欢的姑娘后,他再告诉林叶。 林叶看得出来,玉羽成匆似是有难言之隐,于是就答应了他。 不得不说,这仙唐城的气象,确实比草束城要大气的多。 从城池的规模来看,比云州城的规模还要大,建筑比起云州的建筑来说也要大,可能这样做,是为了凸显都城的地位和独特。 进城的时候有冬泊官军仔细盘查,林叶直接用了玉人的身份。 守城的士兵见他是玉人,连忙去请示他们的校尉,看起来三十几岁的校尉一听说是玉人就连忙过来。因为一位司礼神官死在冬泊的事,现在玉人的身份,在冬泊就显得敏感起来。 那校尉客客气气的问了问林叶来意,林叶只说是来游玩。 从身份上,当然看不出什么破绽,因为林叶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可以给自己创造身份。 他可不只是契兵营的主将,他还是尚武院的副院长。 有这个身份,给他自己做些身份凭证出来,简单的不像话。 此时他递给冬泊官军的,就是尚武院弟子的身份凭证。 即便是没有任何问题,那校尉还是仔仔细细的给林叶登记了身份,而且林叶确定,这个时候所有在冬泊的玉人,都会被格外关照。 进了仙唐,林叶没有直接去那家青楼,毕竟从他一进城开始就有人在盯着了。 当然不是怀疑他什么,他知道现在这个时期,冬泊官府,必会严密保证玉人在冬泊的安全。 他先去吃了饭,然后还找了一家澡堂,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 最后才去找了一家规模很大,看起来就贵的客栈住进去。 按照冬泊国君在十几年前所颁布的法令,身上有功名的玉人,可以免费住进冬泊各地任何一座驿馆。 可林叶当然不会去,那种地方,现在更会被严密监视。 林叶才住进客栈不久,连半个时辰都没有,一个冬泊官员就带着手下来拜访。 客客气气的和林叶打了招呼,并且先送上一份礼物,都是些冬泊特产。 大概意思是,欢迎来仙唐游玩,然后仔细的问了问林叶从何处来,要在仙唐停留多少天。 知道林叶是尚武院弟子后,他们态度更好了,说只要他有什么需求,只管说,还一再邀请林叶住进驿馆。 林叶拒绝之后,冬泊的地方官员随即找到客栈的掌柜,让他免去林叶所有的费用。 如此来来回回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冬泊官员才格外礼貌的告辞。 看起来,一位司礼神官的死,已经让冬泊上下风声鹤唳。 晚上林叶才知道,仙唐竟然执行宵禁,到了时辰,大街上就不能再随意走动了。 而且这宵禁执行的力度格外大,所以对仙唐的娱乐业造成了直接打击。 不管是青楼酒楼,还是赌场之类的地方,夜里才会热闹起来,现在只能是早早的关门。 到了后半夜,林叶找了一块黑布蒙上脸,然后从后窗翻了出去。 他不是去那家青楼,因为他现在还根本不知道那青楼在何处,他的目标是亲王府。 玉羽成匆离开之后,亲王府并没有被封闭起来,府里所有人也都还在。 从这家客栈到亲王府,会路过冬泊皇宫。 林叶都没有敢随便靠近,因为那皇宫里有一位赋神境的超级强者在。 以他现在的实力,还想象不出赋神境的人会恐怖到什么地步,但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暴露,就绝对不可能脱身。 别说赋神境的恐怖存在,就是与林叶有过接触的那个百里红莲,林叶也自知还不是其对手。 从后院翻进亲王府,林叶躲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 这府后院里,竟是连个巡逻的人都没有。 他等了一会儿后才继续往前,一路都走的格外小心。 到了前院,才看到灯火明亮处,才有几个护卫聚在那聊着什么。 看来玉羽成匆去了大玉之后,这亲王府的戒备彻底被人放弃了。 又耐心等了好一会儿,那几个护卫分散开,林叶才盯着一个跟上去。 又半刻之后,林叶肩膀上扛着个人掠出亲王府,他也没有回客栈,而是直接去了一个偏僻的地方。 进仙唐城后,林叶就仔细观察,发现了一片地方可以利用。 这里是修建城墙所需物资的料场,占地很大,堆积着不少沙石。 林叶把人扔在一个沙堆上,然后在那人身上点了两下,那人随即醒过来。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到亲王府里行凶!” 那人才醒过来,就立刻质问了一声,但他也不笨,没敢大声说话。 “谷先生?” 林叶没有理会那人的问题,而是问了一声。 那人显然楞了一下,他此时醒悟过来,这个贼人不是图财,就是奔他来的。 谷先生立刻问了一句:“你是谁?” 林叶道:“我是殿下的人。” 谷先生又一愣,然后眼睛逐渐睁大,在月色下都能看出来,他的眼睛里一下子就出现了光彩。 玉羽成匆和林叶说过无数次,这位谷先生是玉人,而且肯定是玉天子安排的人。 不过谷先生为人极好,事事处处都为玉羽成匆考虑,所以玉羽成匆对他也很尊敬。 当初玉羽成匆要去大玉的时候,这位谷先生一再请求他不要去。 “殿下回来了?” 谷先生立刻问道。 林叶摇头:“殿下没有回来,派我先回来看看都城情况。” 谷先生松了口气,他压低声音说道:“现在殿下最好不要回来,等到大势所趋之后,再顺理成章的回来。” 林叶道:“若殿下不想那样回来呢?” 谷先生眼神一变:“殿下是什么意思?” 林叶低声说道:“殿下说,他在都城之后谷先生一人可以信任,所以让我提前来问问谷先生。” “若殿下不打算随大玉军队北上,谷先生有何看法?” 谷先生道:“不行。” 林叶:“为何?” 谷先生道:“殿下何必要如此冒险?当今国君是怎么触怒玉天子的?殿下也打算触怒玉天子吗?” 林叶道:“谷先生的话,我会派人送密信回去交给殿下。” 谷先生问:“殿下如今在云州?” 林叶:“先生猜对了。” 谷先生道:“若非如此的话,书信来往不会那么快。” 他问林叶:“殿下还让你做什么?” 林叶道:“殿下说,既然他要回来了,先生为殿下所做的准备,可是已经齐备?” 谷先生一皱眉:“什么准备?” 林叶:“先生不信任我?” 谷先生眉头皱的更深,眼神也逐渐戒备起来:“你所说的准备,到底是什么准备?” 林叶看着这个人的眼睛,心中思考着,这个人到底是真的不知道什么,还是在装。 片刻后,林叶道:“谷先生不想说,我也不再问就是了,殿下那边,我如实回报。” 他伸手:“我现在把你送回去,毕竟还不能轻易引起其他人的警觉。” 谷先生却没有起身。 过了一会儿,他看向林叶问道:“殿下是下决心了?” 林叶在心里笑了。 这些冬泊人,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是单纯的。 ...... ...... 【关注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下次发周边随时可以抢。】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孤家寡人 玉羽成匆说,让林叶进仙唐城后,第一个就去找名为虞青欢的女子。 但林叶并没有去,而是去了玉羽成匆的亲王府。 因为玉羽成匆也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单纯,林叶一直都觉得,这个人从准备南下去大玉开始,就不对劲。 谷先生把林叶带到了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民居外边,他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在门板上敲了敲。 林叶特意留心了一下那敲门的动作,次数,长短间隔。 不久之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从里边出来,借着手中灯笼的光照了照。 见是谷先生,连忙闪身把人请了进去。 谷先生进门就问:“怎么样了?” 那人一边引路一边回答道:“差不多了,不出意外,再有三五日就能完工。” 林叶没有表现出好奇,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一个字。 他进院子之后往四周看了看,见这院子里有几个土堆,每个土堆的高度,都绝对不会超过围墙。 这户人家在外边看起来不大,可是进来后才发现这院子的规模,怕是比云州城严家武馆还要大不少。 这里距离山脚很近,出门往北走,大概也就是二三里就能到山下。 林叶一路跟着他们到后院,发现还有人在干活儿,只是连火把都没敢点。 后院有一个洞,林叶等了一会儿,见有人从洞里爬出来,手里拖拽着一袋子土。 林叶看到这,心里便大概有了些猜测,玉羽成匆果然不是看起来那么懦弱胆小。 这个人的戏,比林叶见过的,专门在台上演戏的人还要演的好,那些演戏几十年的老人家,怕是也没他演的真切。 好一个乖弟弟。 好一个被下破了胆子的亲王。 不得不逃到大玉,甚至卑躬屈膝的讨好林叶,像是个被吓得只会瑟瑟发抖的小绵羊。 谷先生看向林叶道:“殿下不是让你来看看计划如何吗?你可以自己进去看看。” 林叶:“不必了。” 谷先生冷笑道:“不必了?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根本不是殿下的人。” 林叶:“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是觉得这里的人可以帮你?” 谷先生指了指林叶:“拿下他,这个人是个奸细。” 有几个护卫上前就要动手,林叶取出来玉羽成匆的腰牌扔给谷先生。 谷先生一伸手接住,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你居然真的是殿下的人。” 他把腰牌扔给林叶,林叶伸手去接的时候,谷先生忽然一把将旁边那人的双发弩抢过来,朝着林叶就连射两箭。 两箭全中。 谷先生见林叶捂着心口蹲下去,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腰牌,你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王爷为了防备有人破坏大计,故意做了几块这样的腰牌,别人看不出破绽,像是和真正腰牌一模一样,可是这腰牌两侧的刻纹,却比真正的腰牌少了两道。” “果然啊。” 林叶起身,他身上那两支箭随着他站起来,也掉落下去。 谷先生的脸色猛的一变。 “被玉天子派人教导了那么多年,还是你这样的人手把手教他,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是一只小绵羊。” 林叶抬起手在胸口抹了一下,染沙随即像是水一样流回他手上。 四周的人被林叶这举动惊着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几个人迅速朝着林叶点射弩箭。 只一个恍惚,林叶就已经到了谷先生身前,一把抓向谷先生的脖子。 谷先生却根本没有躲闪,在林叶靠近他的时候,甚至在他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戏谑。 在林叶即将近身的一瞬间,谷先生双手抬起来,两袖鼓起,如风帆一样,朝着林叶狠狠的砸了过来。 林叶向旁边一闪,谷先生的右臂横扫过来,原本还鼓起来的袖子,忽然间又迅速扁平下去。 只转瞬,那袖子就像是化作了一把斩刀。 林叶身形一矮再次避开,那袖子在他头顶扫过去的时候,带着刀锋的破空之声。 下一息,不远处的一棵小树被整齐斩断。 以袖为刀? 林叶还是第一次遇到,把自己衣服练成兵器的人。 就在林叶蹲下去的那一刻,谷先生的另一只手砸了下来,这条袖子鼓起来像个大锤一样。 林叶横向一闪再次避开,这袖子就砸在地上,直接砸出来个深坑。 谷先生跨步向前,一袖如锤,一袖如刀,双袖连环进攻,招式不断,两袖如同两个高手在夹击林叶一般。 林叶只是一直躲闪,顺便把要偷袭他的几个护卫干掉。 谷先生眼见着不能立刻拿下林叶,显然有些急了。 他的攻势越来越猛,越来越凶,大袖之上,带着烈烈锋芒。 林叶左躲右闪看起来险象环生,可不管谷先生攻的有多快有多狠,始终没有碰到林叶分毫。 谷先生越发恼火起来,冲向林叶的时候,身子也急速旋转起来。 此时他的两条大袖全都变成了斩刀一样,随着他的旋转,便是两把巨大的刀锋在迅疾切割。 林叶向后退了几步,可谷先生的速度极快,如影随形。 如此攻势之下,谷先生所过之处,尽皆被斩成两截,包括他一个来不及躲开的手下。 就在这时候,林叶听到了很轻的一声咳嗽。 于是,林叶伸手。 染沙迅速在手掌上包裹了一层,那只手看起来就变成了金属打造一样。 他用染沙给列阵刀做刀鞘,染沙与列阵刀这种一等一的神器密切接触之下,已经明显比以前要强的多。 这次出门,林叶没带列阵刀,毕竟那东西太过显眼,藏都不好藏。 啪的一声。 林叶伸出去的手,一把攥住了一片衣袖。 掌心撞来的力量,让林叶心里还是微微吃了一惊。 谷先生旋转的身形戛然而止,他看向林叶,眼神里的杀意越发浓烈起来。 林叶问:“在亲王府里,我进你屋子之前,你大概就已经察觉到来人了,对不对?” 谷先生没回答,那凌厉的眼神就是回答。 林叶道:“你故意没有反抗,故意被我抓住,就是想看看,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敢闯进亲王府。” 他看着谷先生的眼睛继续说道:“你更想知道,是谁进来不找别人,只找你。” 谷先生此时接话道:“没错。” 林叶嗯了一声:“有那么一点聪明,不多,刚好不够用。” 谷先生:“你什么意思?” 林叶道:“我既然知道你是玉天子安排的人,又怎么会不去想想,你是不是个高手?” 谷先生刚要再说话,胸腹之中忽然又窒息了一下,他又咳嗽了几声。 林叶看了他嘴角,谷先生见林叶看他,下意识的用另一只手在嘴角抹了一下,然后就看到了手上颜色有些重的血。 林叶一只手攥着衣袖,另一只手从鹿皮囊里掏出来个玉瓶:“现在吃解药还来得及,再过二十息,神仙也救不了你。” 谷先生问:“为何你下毒,我竟不能察觉?” 林叶:“你刚才这句话很重要。” 谷先生:“为何?” 林叶:“因为这句话,浪费了你这句话那么长的命。” 谷先生一怒。林叶:“现在还有十息。” 谷先生立刻道:“我愿意,你想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把解药给我。” 林叶随即真的把药瓶扔了过去,谷先生也来不及思考这解药是真的还是假的,倒出来几粒直接扔进嘴里。 片刻后,谷先生应该是察觉到好了些,他重重的缓了一口气。 “你虽然聪明。” 谷先生道:“手段也不错,可毕竟还是太年轻,如此简单就把解药给我,我凭什么还要继续听你的?” 这话他当然不是在讥讽林叶,也不是看不起林叶,而是在试探林叶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手段控制他。 林叶道:“你觉得,你是我唯一一个目标吗?除了你之外,我找别人就找不到答案了吗?” 谷先生皱眉。 林叶道:“解药还是毒药,你吃下去的时候,没来得及想想吧。” 他说到这,往前又靠近了些,然后点了点头:“上次我这样对付一个人的时候,他脸上的样子和你现在一模一样。” 上次,是林叶第一次杀人的时候。 他也是用真假毒药这种事,让对手彻底崩溃。 谷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后,问林叶道:“你究竟是谁,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林叶:“你吃下去的解药,大概能压制毒性半个时辰,因为我觉得半个时辰大概也够用了。” 谷先生:“你!你无耻!” 林叶:“我想知道的很多,你最好说快些。” 林叶取出来第二个瓶子,攥在手心:“这是真的解药,而且是药水,我捏碎了瓶子,药水撒下去,你只能吃土了。” 谷先生深吸一口气,点头:“你问。” 林叶指了指那洞:“第一个问题,这个洞通向什么地方?” 谷先生回答:“皇宫。” 林叶:“说仔细些。” 谷先生:“你!” 林叶:“半个时辰。” 谷先生压着怒气说道:“雁宫有几座大殿是修建在踏夷山半腰,之前有人在踏夷山中偶然发现了一条裂缝,一直通到山下。” 林叶明白了。 他刚才还在想,这些人要是把地道直接挖到皇宫,难道皇宫里的人都是傻子么? 原来是通到踏夷山,再经过裂缝山洞进入雁宫,如此一来,就能出其不意的杀进宫内。 可这样做,难道坐镇皇宫的那位赋神境强者,也会装作视而不见? 林叶问:“这个计划,并非是早就开始谋划执行的吧。” 谷先生点了点头:“确凿了冬泊国君,确实勾结大玉之内的叛贼后,才开始准备。” 林叶:“你们拿什么对付巨先生叶菩提?” 谷先生回答:“不用对付他。” 林叶:“为什么?” 谷先生道:“我不知道,但是让我准备地道的人,告诉我说到了关键时候,巨先生必定正好不在宫中。” 林叶眉角微微一抬。 正好不在宫中? 草束城。 林叶脑子里一亮。 他看向谷先生:“发现了那山中裂缝的人,是不是冬泊的锦衣侯宁舒。” 谷先生的眼神明显变了变。 林叶看到谷先生的眼神,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草束城死了一位大玉上阳宫的司礼神官,这么重大的事,惊动了巨先生亲自去调查,倒也合理。 所以...... 林叶叹息的原因不是玉羽成匆戏演的好,而是觉得那位冬泊国君有些可怜。 原来,孤家寡人的是他。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收获 谷先生说完后看向林叶:“从你言谈举止我也能看出你也是玉人,玉人为何要为难玉人?” 林叶在谷先生身边蹲下来,轻声问了一句。 “若,我是反贼呢?” 谷先生的眼睛猛的睁大。 林叶道:“这句话,吓着你了?” 谷先生道:“你可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天子所做之事,皆为大玉,你若坏了天子大计,莫说天子,莫说朝廷,大玉亿万百姓都不会放过你。” 林叶:“那又如何?” 他在谷先生对面盘膝坐下来,居然用一种格外温和的语气说话。 他问:“如果,你必杀的仇人是一个村子的里正,你杀不杀?” 谷先生不知道林叶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回答,那么可能会死的更快些。 于是他点头:“杀。” 林叶又问:“如果,你必杀的仇人是一位县令大人,你杀不杀?” 谷先生沉思片刻后,点头:“杀。” 林叶再问:“如果你必杀的仇人,是一位封疆大吏,你杀不杀?” 谷先生这次犹豫了更长的时间,然后才点头:“若是血海深仇,只要有机会,还是要杀的。” 林叶嗯了一声:“那若是天子呢?” 谷先生不再说话了,只是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林叶。 林叶道:“如果真的是天子,那我就是天下第一反贼。” 说完后林叶起身。 谷先生急切道:“我又不是你必杀的仇人,你为何不肯放过我?” 林叶:“若我放过你,你活着回去后会放过我吗?” 谷先生怔住。 片刻后他更为急切的说道:“我见你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若真是血海深仇,报仇的事当然要办,可我不是你仇人,你放过我,我远走他乡,以后再不回大玉如何。” 林叶道:“我确实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谷先生眼神里闪过一抹喜色。 林叶:“但我不是一个好人。” 他把那个解药的瓶子放在地上:“上次我也是这样,把解药给了,然后让他自己做选择吃还是不吃,他死了。” 谷先生:“那他吃了没有!” 林叶:“那是他的选择,跟你无关,现在是你做选择。” 说完后林叶转身离开。 谷先生看着拿瓶药,眼神里的恐惧在逐渐放大。 那是一个不会动的药瓶啊,可是在他眼里,却变成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小鬼。 瓶子就在那里,他伸手,缩回来,再伸手,再缩回来。 他感知着自己体内的毒性,在吃过第一次解药后,他明显觉得毒性已在缓解。 此时距离林叶问他说话,大概也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了。 沉默良久后,谷先生最终没有去碰那瓶解药。 他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仔细感知,然后就确定那个家伙是在骗他。 此时他体内没有任何毒性影响,如果他真的吃了那瓶解药的话,才会立刻死于非命。 谷先生笑了笑,嘴角上扬的弧度,是对一个年轻人想和一个他这样年纪的人耍心机的讥讽。 走到门口,他再次回头看向那个瓶子,然后拉开门准备离开。 可就在这时候,他心口忽然一阵绞痛,疼的他在一瞬间人都扭曲起来。 他想立刻转身回去,可是这疼来的太凶狠,太迅疾。 谷先生趴倒在地,只片刻就没了声息。 那瓶子里,真的是解药。 但谷先生没死。 等他醒来后,发现自己在一个光线很差的地方,而且这里好像也很狭小。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他此时就在那地道中。 洞壁上挂着个油灯,洞里不时有很轻微的风吹过,那油灯就忽闪忽闪的,像是随时都要被吹熄。 林叶就坐在他对面闭目养神,谷先生看到这个年轻人那张漂亮的脸,心里就抽搐了一下。 “猜猜,你为什么没死?” 闭着眼睛的林叶,忽然间问了一句。 谷先生摇头:“不知道,不过我还是应该谢谢你。” “别急着谢。” 林叶睁开眼睛,看着谷先生问道:“我抓你的时候,顺手在你身上拿了件东西,你没察觉。” 谷先生立刻在身上翻找,片刻后他醒悟过来。 那是一块军牌,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而且这东西,他本不该留着的,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着。 “怯莽军的军牌。” 林叶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谷先生。 他说:“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为何让你体会一下死是什么感觉了。” 谷先生咽了口吐沫:“你......你和怯莽军有关?” 林叶:“你猜,我为何对你说我也许是个反贼?” 此时谷先生的脸色,在这昏暗的油灯下,都能看出来白的下人,如雪一样。 林叶问:“当年怯莽军的事,你知道多少。” 谷先生:“我什么都不知道。” 林叶:“看来是我多此一举,让你体会一次死是什么感觉,并没有让你害怕。” 谷先生立刻说道:“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林叶手往前一伸,染沙像是一条小蛇似的,朝着谷先生游过去。 谷先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他知道一旦这东西靠近自己,他可能会生不如死。 “当时大军开拔的时候,业郡王谢拂晓派人找到我,让我去为他办件事,把我调出了怯莽军,所以我才活了下来!” 谷先生眼睛盯着那游走的染沙,声音沙哑语速急切的说了这些话。 林叶手指压了压,染沙随即停在距离谷先生不到一尺的地方。 谷先生又咽了口吐沫,似乎是缓解一下嗓子里的干疼。 “我确实是陛下安排在怯莽军中的人,陛下不是不信任大将军刘疾弓,而是在所有军中,陛下都安排了人。” 听到这句话,林叶点了点头。 这话他信。 以玉天子的心性,若是真的那么放心领兵的将军,那才是怪事。 谷先生道:“谢拂晓知道我身份,是因为......是因为我告诉他的,因为我发现谢拂晓盗卖军粮,我威胁了他......” 林叶皱眉:“你若威胁了他,他更该除掉你才对。” 谷先生:“他不敢,因为我告诉他我已经把密报送出去了,若我死了,那密报就会直达歌陵,若我不死,密报就会藏在某个地方。” 他继续说道:“谢拂晓说,刘疾弓必须死,怯莽军也必须死。” 林叶:“理由。” 谷先生道:“当时我猜着,可能是因为盗卖军粮的事,可是后来我发现不对,或许是因为......冬泊人。” 他不等林叶问,就主动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谢拂晓卖出去的军粮和兵器甲械,都是卖给冬泊人的,而不是娄樊人。” “再加上,当时有传闻说,那次大战之后,天子就有打算,让大将军刘疾弓率领怯莽军驻守冬泊。” “所以我猜测,买通谢拂晓和一些军中的人来出卖怯莽军的,也不是娄樊人,就是冬泊人。” 林叶道:“这不合理。” 他看着谷先生的眼睛说道:“你该知道,怯莽军被围困,北野军被故意带错路,是冬泊当今国君亲自带兵驰援。” “虽然没有救援及时,可是冬泊人宁愿冒着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困死的危险,还是国君亲自带兵去救,不合理。” 那一战,冬泊军队拼死去救援,半路上与娄樊人血战,冬泊国君亲自冲锋陷阵。 救援怯莽军的八万冬泊军队,死了近七万,冬泊国君也受了重伤。 那时候,冬泊国君还不到二十岁,才刚刚即位没多久。 而那个时候,他的弟弟玉羽成匆,大概也就才十岁左右。 玉羽成匆只是看起来太过瘦小,体弱多病,所以现在的模样才会像个十六七岁的人,实际上,他应该比林叶最少大十岁左右。 林叶想着,如果这是冬泊人的阴谋,因为害怕刘疾弓驻军冬泊南疆,所以出卖了刘疾弓,那冬泊国君没道理去那么拼命。 因为那一战,冬泊国君真的差一点就死了。 谷先生摇头道:“我也不理解,可我推测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他看向林叶道:“不然的话,谢拂晓没必要非得杀刘疾弓不可。” 他犹豫片刻后说道:“你了解刘疾弓吗?如果你了解,你会知道刘疾弓绝对不会把谢拂晓盗卖军械物资的事上报陛下。” 林叶皱眉:“为何?” 谷先生道:“因为他性格有些优柔寡断,他担心自己上报之后,玉天子不会处置亲弟弟,反而还会因此而招惹谢拂晓的报复。” 林叶:“更不可能,大将军该知道陛下性格。” 谷先生:“正是因为他知道。” 谷先生看着林叶的眼睛问:“如果一面是你的亲弟弟,还有你很信任的宦官,另外一个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你信谁?” 林叶心里一震。 谷先生道:“就算陛下真的会当时就处置了谢拂晓,会杀谢拂晓全家吗?刘疾弓四个儿子都在怯莽军中,他难道就不为他四个儿子考虑一下?” 林叶深深吸了口气。 谷先生道:“所以,这事多半和冬泊人有关,只是为何冬泊国君又拼死去救,说不通,大概是他忽然良心发现?” 林叶问:“你会良心发现吗?” 谷先生连忙道:“我自然会,现在我和你说这些,正是因为我良心发现,所以念在这些,你......” 不等他说完。 林叶问:“若你真的有良心,谢拂晓让你离开怯莽军的时候,你应该会想办法提醒大将军一声。” “如果你的良心还能影响你哪怕只有那么一点,怯莽军上下一万多将士,也不会惨死在冬泊。” 谷先生听到这些话,脸色猛的变了,才刚刚恢复些血色,此时又惨白如纸。 林叶道:“我再最后给你一个机会,除了已死的谢拂晓和那阉人之外,还有谁。” 谷先生立刻说道:“万苍策!” 他急切道:“当时此人也在怯莽军中,而且他应该就是陛下安排盯着谢拂晓的人,可他一定也和谢拂晓勾结了。” 林叶问:“此人现在何处?” 谷先生道:“他,她是当今左相万域楼的儿子,如今应该在湛州。” 林叶问:“还有么?” 谷先生道:“没有了,我确实只知道这么多,你不要杀我,你说过再给我一次机会。” 林叶点头:“我说过。” 然后他一把掐住谷先生的脖子,谷先生很快就因为窒息,眼睛都开始往外凸起。 不久之后,林叶松开手,尸体落在地上。 林叶低头看了一眼。 “我说过再给你一次机会,是给你留全尸的机会。”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脱控 林叶一直都觉得,当初怯莽军被陷害的事必然会更复杂,谷先生的话证实了这个猜测。 林叶在云州城里轻而易举的杀掉最后一个叛徒,那时候林叶并没有什么欢喜。 因为他觉得太简单了,哪怕他用的是最笨的法子,逐一排除,所以耗时颇多,可他觉得还是太简单了。 从这个挖地洞的院子离开,林叶看了看东方的天空,那淡淡的白色,像是即将到来的真相。 林叶在天亮之前回到客栈,盘膝坐在床上呼吸吐纳。 以他那变态的修行方法,他身体恢复起来速度奇快。 别人需要一夜饱睡才能恢复的精神,他可能呼吸吐纳半个时辰就能恢复过来。 哪怕就算消耗掉不少力量,有一个时辰的休息,差不多也能恢复。 进仙唐城的时候,他说自己是来游玩的,如果他整日在客栈里不出去,当然会被人怀疑。 尤其是,他应该进城之后就去找一个人。 所以林叶在休息了一个时辰之后,洗漱更衣,往外看了看,天色竟是有些变了。 回来之前东方才刚泛白,林叶想着,今天又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可休息了一个时辰后,天空灰蒙蒙的,似乎下一息雨点就能落下来。 挺好,最起码林叶可以合理的拿上他的大伞。 走在仙唐城的大街上,感受着这完全不同的风土人情,心神愉悦,也是一种享受。 那么多人喜欢远行,就是因为可以感受不一样的美景,不一样的风俗。 林叶随便找了一家小馆子,问店家最具冬泊特色的早点是什么。 店家说,那当然是羊肉汤和吊馍,还有辣糊糊,千层饼。 林叶想着,若是子奈跟着来就好了,也能尝尝这仙唐城里特色的小吃。 在他心中,如果是有好事的时候,比如吃喝玩乐,当然是子奈跟着最好。 若是有点危险,那当然是子奈不在才好,所以这就显得矛盾了些。 他总不能在这吃早饭的时候,子奈跟着,吃完早饭去打架的时候,子奈又回去了。 “店家。” 林叶看向那忙活着的中年男人,问道:“仙唐城里,有没有一家叫凝酥楼的地方。” 中年汉子听到这个名字,眼睛里立刻出现了一些笑意。 “公子是外乡来的?凝酥楼在仙唐城里的名气可大了,公子出门往右走,走上个三里左右,就能看到画舫和连桥,那就是凝酥楼所在。” 林叶道了声谢。 玉羽成匆让他去见的那个姑娘,就在凝酥楼里,名字叫虞青欢。 林叶咬了一口吊馍,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 这吊馍的形状看起来和馒头差不多,在吊炉里烤的金黄,外表酥脆,咬一口,里边是口感很奇怪也很香的肉馅。 这肉馅像是和什么软糯的东西糅合在一起了,没有什么汤汁,可那香味又极浓郁。 最让人觉得新奇的便是那烤的金黄的外皮,看起来应是焦脆,结果是酥,入口之后无需怎么咀嚼,很快就能和肉馅融为一体。 再配上一口奶白色的羊汤,那股香气好像从嘴里直接冲上了脑袋一样。 也是饿了,林叶这般挑剔的人,原本吃的又不算多,这一餐饭竟是吃了平时两顿的量。 林叶结算了饭钱,出门的时候,外边已经飘着濛濛细雨。 说是雨,更像是雾气,若是撑伞显得有些大题小做,不撑伞很快又会被打湿衣衫。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林叶举着黑伞往前走着,他想着传闻中的江南水乡,应就是这般气象。 不知不觉间,街上只剩下林叶一个,两侧店铺的屋檐下,倒是有不少人避雨。 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踩着水声走二三里,便看到了那店家说的画舫和连桥。 林叶以为,画舫是一条船,连桥是一座栈桥,透过细雨绵绵看过去才知道,那是一片建筑。 画舫楼是造的像一条大船,楼体都在水中,而连桥是一座拱桥,一头连着画舫一头连着岸边,从连桥走过去,能直接进凝酥楼的主楼。 画舫是凝酥楼的标志,可那样的建筑,规模不可能太大,真正的凝酥楼是在连桥另外一侧。 连桥造的很巧妙,直接能进主楼的二楼,连桥下是人走的街道,主楼一楼的楼门,也在连桥下。 此时连桥两侧水流落下,宛若珠帘,从下边进凝酥楼的主楼,就像是先走过一个水帘洞。 林叶走到河边停下,距离连桥大概十几丈远。 他撑着伞,往凝酥楼那边看了一会儿,能看到楼上有屋子开着窗。 窗口里边有穿着清凉,姿态慵懒的女子,斜靠在那,伸出纤纤玉手去接窗外的细雨。 林叶又转头往画舫那边看,画舫楼上,也有窗子开着,也有女子倚窗观景。 林叶在河边站了大概一刻左右,随即转身离开。 他没有进凝酥楼,因为不合理,这一大早的就往青楼里钻,昨夜为何不去? 当然,合理不合理并非林叶不进去的唯一缘故,还因为林叶孤身一人,怕进去了,就会被连皮带肉的吃了。 他沿着河边往前走,细雨微凉,鼻子里吸进来的空气都让人那么舒服。 走了大概又有二三里远的时候,河道里传来轻轻的水声。 一艘花船追上林叶,这船看起来能有五丈左右长度,虽比起刚才见的那画舫小了不少,可也是楼船。 坐在楼船二层窗口的那妙龄女子,双手放在窗台,她的脸在双臂上。 这般趴着,又是慵懒,又是清纯,偏偏还有几分不俗不魅的诱惑。 “公子,为何过门不入?” 林叶驻足,他转身看了看。 河道很低,所以这楼船的二层窗口位置,正好与林叶差不多齐平。 那娇柔的女子趴在窗口看着林叶,眼神平视,四目相对。 一个是锦衣长衫的俊朗公子,一个是温柔如水的娇柔姑娘,还是在这细雨绵绵中相见,又有点深情对望的意思,这画面该多美? 她问林叶,公子为何过门不入,林叶若说一清早怕扰了姑娘休息,那这就是一段佳话的开始。 林叶问:“生意不好?” 女子一愣。 林叶见她不说话,点了点头:“看来是,一大早就追着人做生意。” 说完他撑着伞继续往前走。 楼船也还在往前飘,可是那女子好像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了。 片刻后,她问林叶:“雨水不大,湿气重,也气寒,公子要不要到船上来避避雨?” 林叶听完她的话,看了看她那清凉的衣着,只一件轻纱披在肩膀上。 林叶倒是没说什么,可眼神就足够了,似乎是在说那女子,你的话与放屁无异。 “公子,我这里有好茶。” 女子柔声道:“足可暖暖身子。” 林叶身形一闪落在楼船上,那女子眼神都明亮了起来。 她起身将门打开,见林叶站在门口,却没有进门的意思,只是撑着那把黑伞站在那,于是她往旁边让了一下。 “公子,还是进屋好些。” 林叶还是没说话,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女人,虽然他还没有问,但他知道这就是玉羽成匆说可以信任的那个。 虞青欢也在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林叶,她也很好奇,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居然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觉得自己很了解男人,只看一个眼神,她就能猜到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 可是她在林叶的眼神里,看到的是没把她当回事。 她自负的容貌,在林叶眼中好像格外的稀松平常。 虞青欢的自负除了容貌还在于气质,她在仙唐城中说是被无数人仰慕也不为过。 她是凝酥楼的头牌,凡是和她接触过的人都说,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高贵,还带着一点点野蛮,清纯,还带着一丝火热。 她把这些本该矛盾的东西,全都能熟练的运用在自己身上,所以她在有些不解,这个男人的眼里,看她仿佛看的只是个庸脂俗粉,不......也许连个女人都算不上。 因为啊。 和拓跋云溪相处的时间久了,再看虞青欢这样的女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高贵?带点野蛮?清纯,带点火热? 拓跋云溪若站在虞青欢面前,虞青欢可能连小禾都比不上,因为她比小禾大概会更像个侍女。 “河岸两侧埋伏了高手。” 就在这时候,林叶忽然开口说话了。 林叶道:“你屋子里应该没有埋伏人,是因为你自负?” 虞青欢:“公子,我何必要埋伏人,我能来寻公子,难道你不知道是为何?是殿下让你来.......” 声音戛然而止。 两岸暗处的人看着,只能看到林叶和虞青欢,都被黑伞遮住了半边身子。 因为那黑伞,确实足够大。 林叶迈步进了楼船,进了虞青欢一再让他进的地方,可是虞青欢却没有进去。 因为虞青欢死了。 她说到来字的时候,林叶抬起手,捏碎了她的咽喉。 林叶进门的时候,虞青欢的尸体倒了下去,于是,两岸的人立刻飞掠过来。 他们冲了进去,却不见林叶,只见地板上有个洞,他们冲到楼船一层,船底也有个洞。 船在逐渐下沉,水咕嘟咕嘟的往船里灌。 这些人急匆匆的又出来,再看时,远处江面上,那个穿长衫的年轻男人踩在一块木板上,撑着黑伞,顺流而下。 他为什么就动手杀了她? 计划还没有来得及执行,诱饵才放出来,就没了? 那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只要是个男人就一定会动心的女人,被他直接捏碎了脖子。 他们只能追,因为这件事到现在,突然间就彻底脱控了。 林叶到了前边拱桥不远处,脚下一点,飘上拱桥,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了。 他们继续追,疯狂的追。 其实,事情不是到现在开始脱控了,在林叶没有直接来见虞青欢而是去了亲王府的那一刻,就脱控了。 一群人不停的追,可还是追丢了。 因为他们的目标一直都是那把黑伞,太醒目了,毕竟黑伞那么大。 可是当林叶走进人群中,收起黑伞,一下子,醒目的东西不见了。 一刻之后,踏夷山的山脚下。 林叶抬头看了看半山腰的那座大殿,雨中看起来,像是在看一幅水墨画。 ...... ...... 【节日快乐哈】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你是谁? 林叶失踪了。 从林叶出人预料的直接杀了虞青欢后,他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在仙唐城外,等了三天都没有等到林叶的人们,也越发的着急,庞大海更是早已按捺不住。 林叶离开的时候说是第二天就回,可现在三天过去,连个音信都没有。 如此焦急不安中,玉羽成匆自告奋勇,他觉得必须亲自去仙唐城里看看情况。 庞大海说,将军交代过不能让你遇到危险,所以你不能去,还是我派人去。 可玉羽成匆说,你们根本就不了解仙唐城,你们就算进了城,也没有认识的人,你们能往何处去打探。 他说,只有他去才行,毕竟他是在仙唐城里长大,毕竟他还有不少手下可以接触。 庞大海也是心急,无奈之下就答应了玉羽成匆,但他还是挑选了几名得力手下,与他一起保护玉羽成匆。 剩下的人,依然潜伏在林子里,如果过三天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他们就立刻返回大玉去报信。 庞大海紧跟在玉羽成匆身后,他知道自己笨,脑子不好用,所以就要更认真。 林将军交代的事,他从来都不是靠比别人聪明,所以办的比别人更漂亮。 只是因为他足够重视,足够勤奋,足够坚持,也足够认真。 林将军说让他保护好玉羽成匆,那他就一定要保护好,只要他还活着。 进城的时候格外顺利,玉羽成匆身上带着腰牌,守城的冬泊官军只看了一眼,就连忙恭恭敬敬的把他们放了进去。 庞大海问那是什么令牌,玉羽成匆回答说,是宫门令。 宫门令,就证明持此令牌者,是雁宫里的人。 走街串巷,他们最终在一片很漂亮的建筑外边停下来。 “你们在门口等我。” 玉羽成匆站在连桥下,压低声音说道:“人多的话,进去就容易被人察觉,只需等我一刻。” 庞大海抬头看了看那巨大的匾额,想着只需一刻就行? 凝酥楼。 一刻也不算少了,毕竟这名字,看起来就像个卖点心的。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相信玉羽成匆,他们在这仙唐城里,其实也没有别的什么选择。 庞大海带人守在门口,他还特意分派了两个人去后边看着,担心玉羽成匆跑了。 等了大概一刻左右,庞大海便要进凝酥楼去问问,可才到门口,就见有人推门而出。 一群身穿锦衣的家伙出来,个个都是一脸冷傲,他们出来后分列两边,同时也把庞大海等人圈了起来。 换了一身衣服的玉羽成匆出门,微笑着丢庞大海说道:“林将军在何处孤已经知道,现在就去见他,你们只管在这休息,这里的一切,你们都可享用。” 说完迈步就往前走。 庞大海哪里肯就这样让他走了,横跨一步拦在那。 “殿下,最好还是带我们一起去见将军。” 玉羽成匆皱眉道:“林将军如今在宫中,大事将成,我必须赶到宫里去,你们跟着我能帮什么?” 庞大海一晃脑袋:“我只听我家将军的,他让我保护殿下,那我就保护殿下,该与殿下寸步不离。” 玉羽成匆手下人显然有些气恼,有人已经把手放在刀柄上。 玉羽成匆却对他们摇了摇头,沉思片刻后,似乎是不想多生事端,所以就点了点头:“你跟着孤可以,其他人留在这里,进宫要紧,不能因为你们坏了大事。” 庞大海想了想,能跟一个是一个,于是他就答应下来。 他让手下人就在凝酥楼等着,如果今天天黑之前他没回来,他们就立刻想办法躲起来,能出城的时候就尽快出去。 玉羽成匆在一群锦衣护卫的簇拥下,很快就上了一辆马车,庞大海才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直接也钻进车里。 玉羽成匆似乎不想多计较,在车内闭目养神,也没和庞大海说话。 马车里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一口箱子,看起来分量好像很重似的。 庞大海好奇之下伸手把箱子掀开看了看,里边竟然是龙袍,在这一刻玉羽成匆睁开眼睛,眼神里有些凶厉。 马车一直往前走,庞大海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远,感觉好像一直在兜圈似的。 他估摸着,怎么走了也得有一个时辰左右,马车才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光线从外边进来的那一刻,庞大海错觉已经到另一个世界了。 下车之后,庞大海往四周看了看,这里的建筑看起来就很不一样,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随着玉羽成匆一直往前走,庞大海才想起来,刚才玉羽成匆说是要进宫。 原来这就是冬泊的皇宫雁宫,可是进来的时候为什么马车没有被截停查问? 马车是直接到皇宫里边的,这显然不大对劲。 庞大海此时开始恨自己了,为什么脑子那么笨,总觉得不对劲可就是想不出为什么。 他一路跟着,穿过一重一重的门禁,那些身穿甲胄的禁卫,好像根本看不见他们一样。 庞大海心说莫非刚才坐了一圈的马车,大家都死了? 现在已是鬼魂,所以这些人才会看不见他们。 哪还有什么惊险刺激的故事,一切都只不过是他们死前对人间的留恋? 想到这,庞大海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心说什么他妈的乱七八糟的。 带着种种疑惑,他跟着玉羽成匆开始往上走,抬头往上看,能看到半山腰有几座大殿。 到了其中一座大殿门口,玉羽成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推门而入。 庞大海要进门,可是被侍卫伸手拦住,他倒也没敢硬闯。 毕竟这是皇宫禁地,寻常人,对皇宫难免还会有几分敬畏,哪怕这里不是大玉的皇宫。 玉羽成匆缓步进门,大殿里空荡荡的没几个人,这里,就是冬泊太庙。 在高处,摆放着的都是冬泊历代帝王的牌位。 那个身穿国君龙袍的男人,就站在高架下边,背对着玉羽成匆,负手而立。 “你来的这么急,是怕那个玉人将军坏了你的好事?” 冬泊国君说完这句话后转身,看向他的弟弟。 玉羽成匆笑了笑道:“皇兄,你这次猜对了,我也没想到那个家伙,比预想中聪明些。” 冬泊国君看着玉羽成匆道:“我更没有想到,你最终会是用这么不精妙的方式回来。” 玉羽成匆道:“实在是没办法,那个叫林叶的家伙,让我有些恼火。” 他问:“皇兄,你如此淡然从容,是已经准备好了?” 冬泊国君没有说话,他身边的百里红莲脸色已经有些发寒。 百里红莲道:“殿下,你过分了。” 玉羽成匆笑起来:“你现在说我过分,不觉得晚了些?皇兄让你护送我去大玉的时候,你其实有机会杀我,为何你不杀?如果那时候你真的把我除掉,何来现在。” 百里红莲道:“陛下让我保护你,不是杀了你。” 玉羽成匆哈哈大笑:“事已至此,何必还要装呢?” 百里红莲面带怒容的说道:“事已至此,你为什么还不明白呢?” 冬泊国君却微微摇头:“百里,你出去吧,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 百里红莲却大声对玉羽成匆说道:“殿下,你真是被欲望蒙住了眼睛,你的心已经彻底黑了!” 玉羽成匆抬起手指向冬泊国君:“他这十几年来,多少次想杀我?你说我心黑,你怎么不问问你效忠的君王,他的心黑不黑!” 百里红莲怒道:“十几年来,所有刺杀,都是玉人安排,只是为了让你恨陛下!” 玉羽成匆:“你放屁!” 他大步往前走:“多少次,若非大玉派来的高手在我身边保护,我都会命丧当场!” 百里红莲也不让步,迎着玉羽成匆过去。 “每一次,都是陛下派人保护你,而那些玉人,却只是为了让你相信这些都是陛下安排。” “南下去大玉,陛下让我务必保证你的安全,可是那些刺杀,根本就是玉人勾结娄樊人,一同演戏给你看罢了。” 玉羽成匆哈哈大笑:“玉人勾结娄樊人?你是真的把我当做傻子了。” 百里红莲却真的是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你以为,你真能买通禁卫?你以为,我恩师真的是中计离开了仙唐?” 听到这些话,玉羽成匆脸色才明显一变。 冬泊国君看向百里红莲道:“百里,不用再说了。” 百里红莲却道:“陛下,就算是你想让位给他,也该让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陛下你想,而不是他能抢!” 百里红莲道:“是陛下让禁卫放行,是陛下请我恩师暂时离开仙唐,你自己觉得,是你筹谋仔细,做事稳妥,可每一件事,都是陛下在帮你!” “我不信!” 玉羽成匆大声吼道:“那时候我才多大,他给我下毒!” 百里红莲也朝着他怒吼:“当初你为何被下毒,你自己难道心里没有答案?!你骗别人骗自己,骗的久了,你都以为那是真的?!” 玉羽成匆明显怔了一下。 百里红莲大声说道:“你其实自己都清楚,你一直都觉得陛下想杀你,是因为,从你十岁开始,你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不是陛下要杀你,而是你笃定觉得陛下不会放过你。” “一个十岁的孩子,就开始演戏,那毒到底是有人给你下的,还是你自己下的,你比别人不清楚?!” 玉羽成匆后退了两步,眼睛都变得有些发红。 百里红莲道:“一开始是玉人想要杀你,还是陛下想要杀你?现在你反而成了玉人走狗,居然敢在陛下面前放肆!” 他回头看向冬泊国君:“陛下,臣请旨,现在就杀了他!” 冬泊国君没有说话。 良久后,玉羽成匆忽然又大笑起来。 他指着冬泊国君说道:“你向他请旨?自他和大玉的反贼勾结开始,他就不配做冬泊国君了,他也不敢再做了。” 他看向百里红莲:“你问问他,让他自己选,是他继续做国君还是交给我来做国君?!若要冬泊还在,他敢不给我吗!” 百里红莲跨步向前:“大胆!” 可就在这时候,大殿外边又迈步进来一个人。 身材不高,看起来瘦弱,只是身上穿着一件华美的龙袍,看起来便多了几分尊贵。 他迈步走进来,先是看了一眼冬泊国君,又看了一眼玉羽成匆。 他问玉羽成匆:“你是谁?” 玉羽成匆看着这个人,眼睛里已经出现了恐惧。 因为后来的这个人,就是他。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野心 穿龙袍的玉羽成匆一脸疑惑的指向玉羽成匆:“你是何人?” 玉羽成匆的眼睛睁的很大,满眼都是惊恐,在这一刻,他好像真的被吓着了。 他看向冬泊国君,却见冬泊国君正在对那个穿龙袍的玉羽成匆微笑。 冬泊国君道:“他是朕的弟弟,冬泊未来的国君。”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玉羽成匆。 他指着龙袍玉羽成匆喊道:“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个傀儡!” 吼了这一声后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立刻看向冬泊国君。 “皇兄,你真是好打算!” 冬泊国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回答道:“朕哪里又什么好打算?” 玉羽成匆:“你找人假扮成我,然后再假意禅让,让那假的我做国君,而你在背后依然还能掌控朝权。” 冬泊国君道:“这难道不顺你的心意?做国君的,是你了。” 玉羽成匆哈哈大笑起来。 他往四周看了看后说道:“你真以为,你能做到?” 冬泊国君道:“我已决意禅让,此事不久之后,会以国书呈递给玉天子,天子也会欣慰。” 玉羽成匆看向那个假的他,上上下下的看过后讥讽道:“这个人,能装多久?假的就是假的。” 冬泊国君道:“你才是假的。” 玉羽成匆朝着那个假的他走过去,而那个假的他也毫不示弱,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两个人距离三五步之远的地方停下,互相看着。 龙袍玉羽成匆皱眉道:“你是哪里来的妖人,为何要假扮我,为何要祸乱冬泊?” 玉羽成匆道:“声音不大像。” 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再次打量着这个假的他。 “小贼?”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龙袍玉羽成匆皱眉道:“你假冒我,试图窃取皇权,你不是小贼,你是大贼。” 玉羽成匆却长出一口气。 “我还道你有多少手段,逼的我连之前的准备都不用了,急匆匆赶到这里来......看来还是我高估了你。” 他往四周看:“林将军,在何处?” 没有人回应他。 玉羽成匆走回到大殿正中,再次往四周扫视一圈。 “是躲起来了,还是已经走了?” 他又问了一声,却还是没有人回应。 玉羽成匆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他皇兄问道:“这等办法,你自己想不出,大概就是林叶教你的吧?” 冬泊国君只是看着他。 玉羽成匆道:“你们这些人啊,做事实在是不漂亮。” 他问冬泊国君:“你有没有想过,在我来之前,立刻召开朝会,马上让这假的即位,我就算赶来也无济于事?” 冬泊国君没回答,而是问他:“十几年来,朕从没有想过杀你,你有没有想过杀朕?” “虚伪。” 玉羽成匆看向冬泊国君:“现在说这些,还想感动谁?感动你自己吗?” 他冷笑着对冬泊国君说道:“当年我为了冬泊立下大功,而你却一错再错。” “如果不是我,十几年前大玉就已在冬泊驻军,这冬泊国君之位,也不过是个傀儡。” “因为这件事,你几次想过杀我?你别说没有,我才不信,你恨不得提着我的人头去向玉天子叩首认罪。” 玉羽成匆道:“当年我才十岁,就已看出玉人的狼子野心,你身为国君,却甘愿做玉人的走狗。” 冬泊国君问道:“那你现在呢?难道不一样吗?” 玉羽成匆一震双臂:“当然不一样!” 他扫视众人:“我只不过是借了玉人的力量来推翻你罢了,非我族类,如何能信?!” “归根结底,娄樊才是我们冬泊同宗同源的族人,我做国君,将来会联合娄樊,共灭大玉。” 他看向冬泊国君:“皇兄,你的志向太低了。” 冬泊国君道:“可现在,你没机会了。” “哈哈哈哈哈。” 玉羽成匆大笑道:“刚才你看到我愤怒了?看到我惊慌了?只不过是演给你看的罢了。” “皇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演给你看,你却真的以为我很依赖你?” 他直视着冬泊国君的眼睛说道:“我现在最后给你一个机会,杀了那个假货,把皇位禅让给我,我把你送到娄樊去,你还能好好享受一阵子。” 冬泊国君叹了口气道:“父皇就是被娄樊人逼死的。” 玉羽成匆道:“那有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已与娄樊人定下灭大玉之计,将来平分中原天下,什么仇恨都可以放下,冬泊会在我手中再现强盛。” 他看向百里红莲:“刚才你和我说,我南下一路上的刺杀,都是玉人和娄樊人故意演给我看的?” “哈哈哈哈,你错了,那是我让他们演给你们看的,不然的话,满朝文武,又怎么会相信我那好皇兄,处心积虑要杀我?” 他挑衅的朝着百里红莲勾了勾手指:“看你那气急败坏的样子,你敢过来杀我吗?” 百里红莲显然怒了。 他迈步向前:“我现在就杀了你。” 在他跨步走到冬泊国君身边的时候,忽然一侧身,手中匕首飞出去,直接戳在了冬泊国君胸膛。 “哈哈哈哈哈!” 玉羽成匆大笑起来:“我的皇兄,你又没想到吧,我既然要取代你,又怎么会只有一个计划?” 他笑的那么放肆。 “人皆可被我所用,包括宁舒那个蠢货,他还以为所做之事,都是为了冬泊好......哈哈哈。” 玉羽成匆道:“我本意是想杀林叶,以此来引大玉出兵,只要大玉敢动武,仇恨就会种进我冬泊子民心中。” “谁想到忽然来了个上阳宫神官,我处心积虑巴结的林叶没用上,那就用个上阳宫神官好了。” 冬泊国君捂着胸口慢慢的蹲了下去,他满脸都是痛苦之意,看向百里红莲:“你......朕想不到,你......” 百里红莲后退到玉羽成匆身边,看向国君说道:“我要为冬泊负责,殿下是对的,陛下你若活着,大玉与娄樊,都不能容忍。” 冬泊国君惨呼一声。 然后站了起来。 他将那把匕首随手丢在一边,语气平静的问道:“我演的如何?” 在这一刻,玉羽成匆的笑声戛然而止,百里红莲好像也被吓了一大跳。 冬泊国君抬手,在脸上撕扯了几下,拽下来一张面具。 他回头看向大殿后方:“陛下,我说,你不信,现在看到了,你也该信了。” 这冬泊国君,竟是林叶。 在大殿的后门外边,冬泊国君脸色凄然的迈步走了进来。 玉羽成匆后退两步:“林叶?!” 林叶没理他,而是看向缓步走过来的冬泊国君说道:“陛下为了让他顺利即位,不惜坏自己的名声,值得吗?” 冬泊国君双眼发红,不说话,嘴唇却在微微颤抖。 他不说话,林叶替他说。 他对玉羽成匆说道:“你只知道,他竟然敢和大玉之内的反贼勾结,试图刺杀玉天子,可你们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做?” “那年你才十岁,你的兄长率军在战场上和娄樊人厮杀,你留守都城。” “这时候,有一封从大玉送来的密信到了,当时就已是国相的泰亭厌接到密报,没有立刻派人送给国君,而是找到了你。” “他对你说,玉天子准备在大战之后,让大将军刘疾弓留守冬泊,但不是冬泊南疆,而是北疆,因为战后的冬泊,已无力再防守娄樊南下。” “泰亭厌本就是娄樊人安插在冬泊的奸细,他得到这消息后,当然会有所举动。” “娄樊南下初期,你们冬泊的军队连战连败,其实,也都是因为泰亭厌出卖。” 林叶朝着玉羽成匆走过去,玉羽成匆却在连连后退。 林叶道:“泰亭厌知道,一旦自己出面,一定会暴露,所以他就利用了才十岁的你。” “他让你相信,只要大玉军队驻守冬泊,冬泊离灭国就不远了,那时候你虽才十岁,可却是国君指定的留守之人,代行君权。” “于是,你随即下令,收买了大玉的业郡王等人,将怯莽军引进险地。” 玉羽成匆退到百里红莲身后,他大声说道:“是我,又怎么样?玉人难道不是狼子野心?说是要帮我冬泊,实则就是有吞并之意。” 他看着林叶说道:“有一样你没说对,不是泰亭厌利用我,而是我力主此事,我就是不容的你们玉人染指冬泊!” “从那天开始,我就在做准备了,我让人想办法让玉天子知道,我皇兄因为此事要杀我。” “玉天子那种人,他当然乐意看到兄弟相残,当然愿意看到冬泊皇权不稳,所以,我反而不会死。” 林叶:“十岁时候的你,比现在要聪明些,你可知道为何现在变得愚蠢?” 不等玉羽成匆说话,林叶道:“因为你身边不是娄樊人就是玉人,他们教导你十几年,你又怎么可能比原来更聪明。” 玉羽成匆道:“随你怎么说,你们现在也没赢呢。” “我们赢了。” 啪的一声。 百里红莲一把抓住了玉羽成匆的脖子,手腕一发力,玉羽成匆就被按在了地上。 百里红莲眼神复杂的说道:“你真的错了,如果你什么都不做,国君之位,陛下真的会给你。” 他连续点了几下,把玉羽成匆制住。 “林将军刚才没有说完,我来告诉你,陛下为何要杀玉天子。” 百里红莲道:“因为陛下知道,玉天子的目的就是让冬泊皇权不稳,就是要让陛下和你手足相残。” “这些年来,陛下一直都在做准备,他放纵你培植势力,不闻不问,只是他想让你有自己的班底,将来做国君,也能帮你一些。” “陛下冒险刺杀玉天子,是因为陛下还知道,陛下若不在了,你登基为帝,玉天子不会容你多久,你只是玉天子一颗用不到十年的棋子。” “陛下拼这一把,若能杀玉天子,你在国君之位上,也能做的久一些。” 百里红莲道:“陛下不怕死,他只怕自己死后,你无法掌控朝权,会彻底被大玉或是娄樊控制。” “所以陛下才会让我等配合你,故意被你收买......为的是将来,合力铲除掉你身边的奸细,辅佐你好好治理冬泊。” 玉羽成匆不能动,却还能说话。 他嘶吼道:“你们,竟然敢合起伙来骗我!” 百里红莲道:“是你自己把自己逼到这一步的。” 玉羽成匆看向林叶:“不是我,是你!” 林叶点头:“嗯,认了。” 因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林叶会先去见那个虞青欢的女人。 在那座凝酥楼里,埋伏了大量的各路高手,他们会把林叶制服,然后才会送到那条密道里去。 到时候,林叶刺杀了冬泊国君的事很快就会传遍冬泊。 一个玉人将军死在密道里,不管他是真的杀了冬泊国君,还是被冬泊国君所杀。 都能为玉羽成匆下一步做好铺垫,因为他将来要和娄樊人结盟,要南下攻玉。 而且,林叶本来才是那个该死的人啊.......不是上阳宫神官。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劫数吗 林叶看了看被制服在地的玉羽成匆,然后有看向一脸悲戚的冬泊国君。 “你伤心什么?” 林叶忽然问了一句。 玉羽成元看向林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林叶朝着玉羽成元走过去说道:“你弟弟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你演戏没他好。” 这话,把冬泊国君说的心中一震。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每个人都是在演戏,天生就有自己的角色,不认命的就是想去更大的角色,认命的就在扮演过往的芸芸众生。” 他贴在玉羽成元耳边:“在草束城,我就那么巧的遇到了一个,扮作玉羽成匆能以假乱真的小贼关三笑,这事,玉羽成匆可能都没多想。” 玉羽成元侧头看向林叶。 林叶不再多说什么,迈步走到百里红莲身边:“让一让。” 百里红莲问:“你想做什么?” 林叶没理会,只是看着百里红莲的眼睛,百里红莲与林叶对视了一会儿,又看向玉羽成元。 玉羽成元对他微微点头,百里红莲随即让开位置。 林叶俯身,一把抓住玉羽成匆的脖子把人拎起来。 玉羽成元皱眉道:“林将军,无论如何他是朕的弟弟,无论如何,这也还是在冬泊。” 林叶回头看了玉羽成元一眼:“所以呢?” 玉羽成元:“如果要处置他,也是朕来处置,是冬泊的律法来处置。” 林叶:“那你为何让百里红莲让开?” 玉羽成元皱眉:“林将军,我念在你......” 他话没说完,林叶已经把玉羽成匆按跪了下去,玉羽成匆脸色惨白,可却连挣扎都不能。 就在这一刻,门外忽然有人说话,声音苍老,也很浑厚。 “玉人,你不该在冬泊皇家的太庙里放肆。” 一个身穿白衣的老者跨步进来,他大袖飘飘,非但白衣,须发也是银白,迈步之际,便有出尘之相。 林叶没回头,语气平静的说道:“如果我因为你是巨先生就后退几步,那我以后的人生,大概会很懦弱无趣。” 他一只手按着玉羽成匆的肩膀,一只手搂住了玉羽成匆的下巴,然后就开始发力。 “放肆。” 巨先生眼神一凛。 一股内劲形成了威压,直接压在了林叶身上,那一刻,林叶如同肩负起万钧巨石。 他的身子开始出现颤抖,身上的衣服开始被撕扯出一条一条裂痕,即便如此,林叶却依然还能扛着。 巨先生脸色微微一变,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下,林叶的身上压制着他的内劲,竟是逐渐形成实体,仿若一口淡金色的大钟。 赋神境的强者,能抬起一只手来对付林叶,已经是对林叶足够重视了。 慢慢的,林叶肩膀开始往下压,后背也逐渐鼓起来,身形慢慢弯曲。 虽然林叶还没有倒下去,他脚下的地板都已经成粉碎之状,他的皮肤上也出现了一道道血痕。 这一刻,林叶的双目之中出现一抹赤红,他嘴角裂开,面露狰狞。 “我说让他当场死,那他就要当场死!” 砰地一声,林叶藏在宽大龙袍里的黑伞,竟是自己主动撑开了。 在黑伞撑开的那一瞬间,林叶狠狠一发力,噗的一声,直接把玉羽成匆的脑袋给拔了下来。 身首分离的那一刻,血液喷洒在林叶脸上,这少年像是一头浴血而起的龙,头角峥嵘。 此时此刻,在见到黑伞的那一刻,巨先生眉角一抬,半空中的压力便骤然消失。 巨先生又看了一眼那掉落在地的黑伞,语气有些怪异的说道:“算你的运气。” 双目赤红的林叶回头:“不客气。” 他将黑伞捡起来,然后一把将身上的龙袍拽掉,那东西落地之前,竟是化作了一片一片,仿若乱舞的残蝶。 可想而知,巨先生一念之间的威压有多恐怖。 其实林叶也明白,巨先生叶菩提根本就没对他动杀心,如果动了的话,以他现在的实力,他完全抵挡不住。 可是,那又如何? 林叶那句话就是他的真正想法,今日若因为一个实力高过他的巨先生而后退,那明日的林叶,便必定懦弱无趣。 所以他就是个怪人,他怪到聪明绝顶,但偏偏有么死心眼。 林叶拎着玉羽成匆的人头往外走,玉羽成元大声喊道:“朕再劝你一句,他罪不可恕,既然人都死了,你总不能让他尸首分离。” 林叶回头看向玉羽成元,左手抬起,从怀里翻出来一个东西扔给玉羽成元,然后裂开嘴笑了笑。 那嘴里都是血,洁白的牙齿缝隙里,血色显得那么鲜艳。 林叶道:“你能让怯莽军复生,我便把他留给你处置。” 玉羽成元手里拿着的,就是林叶杀谷先生时候,得来的那块怯莽军的军牌。 他对林叶说道:“就算你是为怯莽军报仇,罪不过死,死不可辱,人头你最好给朕留下。” 林叶道:“北亭山下的陵园,我会把他的人头磨碎了洒在那,你觉得是羞辱,那就去陵园把土挖回来。” 林叶拎着玉羽成匆大步而去,巨先生回头看着这个年轻人,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出手。 一是因为那黑伞,二是因为他察觉到了周天神术。 他去过歌陵,见过掌教真人。 林叶身上能有如此纯正的周天神术,才是他所忌惮的事,他担心这个林将军,是上阳宫很重要的一个人。 上阳宫中有许多人修行小周天神术,可林叶身上的气场不一样,这种气场,巨先生只在掌教真人身上感受过。 因为那不是小周天,是大周天。 辛先生从没有告诉过林叶,只告诉他说这是上阳宫秘籍小周天。 可是小周天神术,掌教真人的弟子们都会,掌教真人的弟子的弟子,其中优秀者也都在修行。 辛先生没有告诉林叶这些,林叶自然也不可能知道。 等林叶走出皇宫,玉羽成元看向叶菩提:“巨先生?” 叶菩提摇头道:“陛下一念之错,是冬泊一劫,如今陛下安在,这劫便可视为小劫,此人虽然走了,可也不会把此间之事说出去,这又是把小劫化作了劫消。” 他看向玉羽成元:“可陛下若杀了他,那这劫数,祸及的就不仅仅是陛下,或许会祸及整个冬泊。” 玉羽成元问:“为何?” 叶菩提没回答,而是问道:“陛下,上阳宫那位司礼神官的事,想好如何了结了吗?” 玉羽成元道:“朕已派人把宁舒抓了,涉及此事的所有人,也都拿下,人头装车,以石灰保存,送往大玉歌陵上阳宫请罪。” 叶菩提:“怕是不够。” 玉羽成元问:“先生以为还要如何?” 巨先生沉默片刻,回答:“将北亭山陵园,送给玉天子。” 玉羽成元脸色一变。 那是一座北亭山陵园吗?那是从陵园往南的冬泊疆域啊。 “陛下。” 巨先生道:“若玉天子真的动兵北上,陛下要送出去的,便不是一座陵园了。” 玉羽成元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罢了,就按照先生说的办,不过,这和林叶有什么关系?” 巨先生道:“死了一个神官,陛下要割地,死了一个林叶,冬泊可能会灭国。” 玉羽成元深吸一口气,看向那个假的玉羽成匆:“你练他笔迹,如何了?” 小贼关三笑俯身:“回陛下,已有九分相似。” 玉羽成元点了点头:“去写国书吧,按照巨先生说的去写。” 说完后,他看向叶菩提:“先生,国书写好之后,还要劳烦先生亲自去一趟歌陵,若不是先生去,谁的分量都不够。” 他转身走出门,没出大殿正门,而是从后门出去的。 大殿外边,一个看起来头发胡子花白的老人,一个看起来胖到连呼吸身上的肉都会颤的和尚。 两个人见玉羽成元出来,同时俯身。 玉羽成元走了几步,驻足。 他回头看向那两个人:“不要留在这了,你们还要回大玉去,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去和那个林叶做朋友。” 天机先生和花和尚再次俯身行礼,两人同时应了一声。 “臣遵旨。” 玉羽成元道:“仔细查查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尽快把消息给朕送回来。” 一天后。 巨先生带着国书,以及几位冬泊重臣,启程赶往大玉歌陵,当然,走的很急也很隐秘,不会让百姓们知道。 而仙唐城的里的百姓们,在一夜之间就知道更大的事,国君陛下忽然就没了,说是暴病而亡。 国君病重之际,传旨让亲王玉羽成匆即位。 此事一出,整个仙唐城的人都惊了,国君年富力强,怎么就突然暴病而亡了? 可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天一早,玉羽成匆就在雁宫宣布即位,改元重始。 后宫。 忙活了大半天的傀儡国君,总算是能喘口气了,他走到一个独院门口,正好看到天机老人和花和尚准备离开。 “你们要去大玉了?” 关三笑问。 天机先生俯身道:“是,要去大玉了,陛下刚刚说得仔细查查林将军身份,仔细盯着,所以得尽快上路,若是再慢些,怕就追不上林将军了。” 关三笑点了点头,嘴角带笑的说道:“好,等那就去吧,此一别,大概要许久才能再见,你们都各自保重。” 天机先生和花和尚同时俯身,声音极轻的说道:“遵命,殿下。” 关三笑看了他们一眼,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后,朝着那院子里走进去。 。。。。。。 。。。。。。 【六一儿童节没有三更,是因为我不想宝宝们看书太辛苦,节日到了,大家都要好好玩才对......呕,呕,呕......是因为没写出来】 【求月票咯,求订阅咯,求么么哒咯。】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面具 马车上。 林叶看了一眼天机先生,他对这个故事好像很感兴趣,虽然天机老人不知道为什么林叶会有些激动。 因为在他看来,林叶这样的人,永远都是那种冷冷淡淡的性子。 他连自己的故事都不会激动,又怎么会因为别人的故事而激动。 天机先生说:“巨先生已经赶往歌陵向上阳宫请罪,所以他身边没有人了。” 林叶问:“百里红莲呢?” 天机先生:“百里红莲是我们的人,其实,当他死了之后,巨先生也可以是我们的人。” 林叶点了点头:“合理。” 他问:“人头什么时候给我送来?” 天机先生说:“将军到北亭山陵园的时候,人头也会送到那,不会比咱们迟多久。” 林叶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休息。 谁能想到,在草束城里那个靠偷盗为生的小贼关三笑,才是真的玉羽成匆? 谁能想到,关三笑还去扮演了他自己,把假的玉羽成匆救出来。 所以有些故事,并不是你听过太多次,这故事就是真的。 玉羽成元是兄长,还是国君,他如果想让别人相信一个故事,终究是会比一个才十岁的孩子要容易的多。 而这个故事,其实一点都不好听。 “少主。” 花和尚忽然叫了林叶一声,而林叶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叫他。 等他反应过来后,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何这么称呼我?” 花和尚说:“因为你就是。” 他看了看那把黑伞:“那是门主的信物,当初门主能把黑伞传给大将军刘疾弓,其实就是把门主之位也传给了他,现在信物在少主手里,少主就是门主,殿下也该叫你一声师叔。” 林叶沉默下来。 花和尚说:“毕竟殿下的母亲,冬泊的皇后,是大将军的师姐。” 林叶在心里叹了口气。 天机先生道:“算起来,我们应该称呼你为掌门师叔。” 林叶道:“你们应该与我同辈。” 天机先生道:“你是门主亲传弟子,我们是皇后娘娘的传人,所以你是师叔。” 林叶再次沉默下来。 冬泊皇后竟然和大将军刘疾弓师出同门,虽然钱爷没有正式承认过,但钱爷就是门主,就是刘疾弓的师父。 当初钱爷留在云州,也是为了找机会能给刘疾弓洗去冤屈。 刘疾弓不是大师兄,可是钱爷对他寄予厚望,一心想让他继承门主之位。 刘疾弓的师姐千叶连心嫁给了冬泊国君,生下了两个孩子,一个是玉羽成元,一个是玉羽成匆。 知子莫若母,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她知道玉羽成元一定会对弟弟下毒手。 她在的时候,玉羽成元还不敢放肆,最起码还要保持着足够的敬畏。 皇家的故事,总是显得那么人情凉薄,可是在这凉薄中,也有暖处。 那就是皇后和玉羽成匆。 半日之前。 小院里,关三笑进门,随手把院门关好,穿过前堂,走进后院,便见到了冬泊国君。 玉羽成元站在荷池边,看着那池中的鱼儿游来游去。 关三笑俯身:“陛下。” 玉羽成元侧头看了看他:“朕很好奇,你这做面具的手艺是跟谁学来的?” 关三笑回答:“一个朋友。” 玉羽成元皱眉:“叫什么名字?” 关三笑道:“叫宁舒。”又一次以脸色猛的一变,他回头看向关三笑:“你认识锦衣侯?” 关三笑点了点头:“认识。” 玉羽成元问道:“戴着面具是不是不舒服?” 关三笑道:“确实不舒服,好在是也不用再戴多久了。” 玉羽成元皱眉道:“需要你习惯,这张面具,你得戴一些年。” 关三笑嗯了一声后说道:“其实我也想了个法子,大不了,就说我又被人下毒了,这次伤到了脸,虽然全力救治之下,没有留下多大疤痕,可是模样稍稍变了些。” 他故意说的这些话中,又被人下毒的那个又字,格外的重。 他回身在荷池里捧了些水,把脸上的易容洗掉:“皇兄,你看,易容和面具,不一样。” 玉羽成元眼睛骤然睁大:“你叫朕什么?” 关三笑道:“皇兄啊。” 玉羽成元后退一步:“你到底是谁?” 关三笑在旁边石凳上坐下来,笑着说道:“那时候,皇兄在战场上厮杀,忽然接到了一份密报,说是玉天子有意让刘疾弓驻守冬泊,可把你吓坏了。” “你思来想去,这事,只能让你年少的弟弟来背锅,你弟弟小时候被你下毒,他命大都没死,是因为啊,母后早就猜到了你会这样做。” “她给我准备了丹药,还给我准备了死士,知子莫若母,她太了解你了。” 关三笑问:“你了解母后吗?她可不是一般人,她的本事可大了,只是她偏心,没有告诉你,只告诉我了。” “因为母后知道,我不会害你,可你一定会害我,母后她多聪明啊,总是能看穿你。” 关三笑道:“我几岁中毒,你表面上对我关怀备至,可你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所以,其实你对我很陌生吧?你最长的一次,四年没有来看我,我的模样,你又怎么会真的很熟悉?你只是觉得你熟悉我。” 关三笑叹了口气:“你不敢得罪大玉,所以让泰亭厌害我,让他以我的名义下令陷害怯莽军,你再假装拼了命的去救,这样就没人怀疑你了。” “我怕啊,所以我只能装作被你毒的傻了,让你放松警惕,小心翼翼的活到了十六七岁。”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跑去草束城做了个小贼,索性是身边还有母后安排了几个人保护。” 玉羽成元:“不可能,你若是成匆,那被林叶杀了的人是谁!” 关三笑没回答,而是反问:“你知道,母亲和大将军刘疾弓,其实师出同门吗?” 玉羽成元的眼睛猛然睁大。 关三笑道:“母亲的师门中有几项绝技,一是刀法,大将军刘疾弓最得真传,一是蛊术,母亲最得真传。” “蛊术,母后传给我了。” 他坐在那,一脸的伤感。 “母后说,她多希望自己能猜错,她还说,她多希望能多活几年保护我。” “可是父皇死后,母亲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有她在的时候,你还不敢太过放肆,所以她便能多教我一些就多教一些。” 关三笑眼神里有些悲伤。 “我十七岁的时候,你去北疆巡视,巨先生随行,我才有机会,也才敢脱身。” 他起身,在院子里缓步走动。 “这事,说来其实你应该要怪泰亭厌,因为他真的贪得无厌。” 关三笑道:“娄樊人的计划,是你死,我来即位,当然,我也要死,因为我不会那么听话,所以即位的那个我,并不是我。” “父皇死于娄樊人的逼迫,我再怎么无耻,也不会和娄樊人勾结,泰亭厌在等的机会,就是你禁不住勾引,去刺杀玉天子。” “他早就准备了几个替身,在你死之后,用替身来上位,所以那个家伙才会如此偏执,想和娄樊人结盟。” 玉羽成元道:“你编这个故事有什么意义?你不过是个下三滥的小贼,现在是想骗朕信你?” 关三笑:“是你自己还在欺骗自己,这些年来,你骗自己你是个好皇兄,你是个好国君,你骗来骗去,把自己都骗傻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说“其中一个与我最像的替身,在我脱身的时候,我派人把他抓了来,先是做了一个假象,用一具尸体替代,这样才不至于让泰亭厌怀疑。” 关三笑道:“抓来后,我以蛊术让他坚信自己就是玉羽成匆,而我,则去草束城做了个小贼。” “这事,其实最能看穿的就是谷先生,所以我安排那个假的我,跑去草束城开了一家青楼,大多数时候,他都在青楼里藏身,给谷先生的理由是,怕皇兄你害了我。” “谷先生当然不希望我死,所以也就应允了,最主要的是,我也在草束城,那傀儡我能控制好。” 听到这,玉羽成元脸色越发苍白起来,他的肩膀都在微微发颤,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 他大声喊:“来人啊!护驾!”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百里红莲从外边走进来。 玉羽成元指着关三笑喊:“百里,杀了他!” 百里红莲却只是站在那,一言不发的看着这位冬泊国君。 关三笑道:“皇兄,唯一觉得你不该死的,只是巨先生。” 百里红莲道:“陛下,可若你死了,恩师他也只能认可殿下,认可新皇。” 关三笑道:“你一直机关算尽,连亲弟弟都不想留,母亲病重之际,你甚至还想毒杀她......现在,被人算计了的感觉,不好受吧。” 百里红莲道:“是陛下让恩师去歌陵请罪的,陛下说,只有恩师去分量才够,我们在等,也是恩师他去歌陵,恩师从歌陵回来后,大局已定,现在......臣请陛下上路。” 他俯身一拜。 半个时辰后,百里红莲拎着一个木盒离开雁宫,他把木盒绑在后背上,催马前行。 雁宫,正殿。 关三笑坐在宝座上,此时不是朝会,大殿上空荡荡的,他又让侍从全都退了出去,这里只他一人。 “母亲......我终究还是做了你不愿让我做的事。” 关三笑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候,大殿外边有人急匆匆的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刚得消息,锦衣侯宁舒......在草束城畏罪自杀。” 关三笑猛的起身。 片刻后,又颓然的坐在龙椅上。 他知道,宁舒那样的人才不会畏罪自杀,宁舒自杀,只是因为他不想让禅师在阴曹地府无知己。 这个世上,没有几人比宁舒更纯粹。 这个计划,其实也和宁舒有关,一切,都要从宁舒近乎耗尽家财为国效力开始。 百姓们都知道,冬泊国君待宁舒极好,还封他为锦衣侯。 可是百姓们谁知道,冬泊国君看中了宁舒的家产,宁舒那次遇袭,也是出自冬泊国君之手。 关三笑沉默良久,吩咐道:“派人去追上林将军,恳请他到草束城后,把宁舒的尸体留下......” 手下人俯身:“遵旨。” 大殿里,又只剩下他一人了。 关三笑抬起手在脸上触摸了一下,撕下来关三笑的面具。 他才是真的玉羽成匆,关三笑只是个假名字,他的皇兄已经死了,所以他又何须戴什么面具? 关三笑那张脸,才是面具。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你该知道的 南下要去北亭山,必然要路过草束城,林叶到了之后不久,百里红莲也追到了这。 林叶看向亲兵队正庞大海:“分派人去告诉队伍,回北亭山那边,我没到的时候,就在北亭山驻扎。” 庞大海立刻应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问:“我用去吗?要不我留下陪着将军吧。” 林叶瞥了他一眼,庞大海立刻说道:“我可不是为了去快活,我只是想保护将军。” 林叶道:“派人去传令吧,另外告诉符六坚和其日格,让他们去仙唐城见冬泊新君,其日格的将军,我帮他要来了。” 庞大海嘿嘿一笑,转身跑了出去。 林叶这才转身看向百里红莲,看了看百里红莲放在桌子上那木盒。 盒子没有打开,已是有很重的药粉气味透出来,这一路上南下,又正是热的时候,没有这些药粉的话,那颗人头早就腐烂了。 百里红莲问:“要看看吗?” 林叶:“要。” 他过去打开盒子,直接伸手在那人头上拉扯了几下,确定这就是冬泊国君的人头才收手。 百里红莲叹道:“何至于如此。” 林叶:“我不信任的人,就自己找原因。” 百里红莲就显得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后,百里红莲道:“陛下让我请求林将军答应一件事。” 林叶:“宁舒?” 百里红莲点头:“林将军说的没错,正是锦衣侯宁舒的尸体,陛下说......” 林叶:“那是你们冬泊的事,与我无关。” 百里红莲抱拳:“多谢林将军成全。” 百里红莲道:“陛下,陛下......想让我告诉林将军,若以后林将军得空了,或是有必要的时候,冬泊随时欢迎你。” 林叶道:“我若真再次回冬泊,或已是穷途末路,他大概不会欢迎我,所以就不必说这客气话了,况且,我自己也不大喜欢讨人嫌。” 百里红莲道:“陛下不是客气,陛下说的话,也一定会算数。” 林叶:“你似乎对新皇的了解,比对这个......还要多?” 他拍了拍那木盒。 百里红莲也看向那个木盒,他说了几句他作为领侍卫大臣不该说的话,因为过于大逆不道。 哪怕玉羽成元已经死了,可好歹曾是冬泊国君,是他的主。 “有人在一坨屎外边包裹了一层金箔,这坨屎展现在外人面前的时候,金光灿灿,可是那层金箔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会脱下来,便臭不可耐。” 他看向林叶:“而我是那个帮忙穿金箔的人,也是那个帮忙脱金箔的人。” 林叶:“明白了。” 他问:“你师父回来后,你想好怎么交代了吗?” 百里红莲:“我师父回来后,根本就不用我交代什么,甚至都不必提及。” 林叶道:“你师父,就像是大玉的上阳宫。” 百里红莲点头:“林将军看的透彻。” 他再次抱拳:“不管是从公事来说,还是出于私人来说,我也很希望林将军以后能常来冬泊。” 林叶抱拳回礼:“多谢。” 百里红莲告辞离去,他还要去安排锦衣侯宁舒的后事,还要赶回仙唐。 冬泊还在,皇族还在,与大玉的关系还在。 林叶站在窗口看着百里红莲离开,想起来上次在草束城的时候,他跟上了那个叫关三笑的小贼。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看出来,这个小贼绝对不简单。 楼下,庞大海朝着林叶挥手:“将军,都已经安排好了,我可以带兄弟们出去转转吗?” 林叶伸手把钱袋子摘下来扔给庞大海:“不许坏了军纪。”“是!” 庞大海一把接住了钱袋,带着林叶手下的亲兵们就跑了出去,一个个开心的好像爹刚给了钱,他们可以去买糖吃的孩子。 你看,这么形容,就不显得他们直奔青楼略显龌龊了。 就在这时候,林叶又看到了一个人站在楼外街上,在朝着他挥手笑着。 林叶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因为这算半个熟人。 不多时,楼下茶室,林叶把泡好的茶递给面前这年轻人。 萨郎接过茶后道了声谢。 林叶:“是巧吗?” 萨郎摇头:“肯定不是。” 于是,林叶又笑了一下。 他那么不爱笑,可总是会觉得萨郎很亲切,大概这就是他连续笑了的缘故。 林叶又问:“在北亭山陵园的时候,见到你是巧合吗?” 萨郎又摇头:“当然也不是。” 他说:“其实你应该猜到了,你能在北亭山上得到列阵刀,若非有人刻意安排,哪里会有这么巧合。” 林叶:“钱爷留给我的。” 萨郎:“钱爷是谁?” 林叶想了想,回答:“就是你要说的那个老头儿。” 萨郎恍然道:“是我师爷,所以我也该称呼你为小师叔......” 他看了看林叶的黑伞:“掌门小师叔。” 他说:“师爷给你在北亭山留了三件东西,列阵刀,赤蛇,我。” 林叶:“算一件东西吧,毕竟赤蛇被我杀了,你又不能算是个东西。” 萨郎:“谢谢你,但我觉得你这么说,我有被侮辱。” 林叶道:“我好奇的是,赤蛇既然也是钱爷留下的,为何你没有......” 萨郎:“我不敢。” 林叶:“合理。” 萨郎道:“那东西恢复了野性,成了附近的蛇王,以我的本事只能是让它不离开北亭山去祸害人,但我若是想去降服它,它就会祸害我。” 林叶:“你修行的也是毒术?” 萨郎:“不是。” 林叶疑惑的看了萨郎一眼,萨郎道:“你了解师门吗?” 林叶:“不了解。” 萨郎:“那就好编了。” 林叶:“......” 萨郎笑了笑,继续说道:“师门有六绝,毒术虽算作其中一绝,可在师门中,是排名最后的一个。” 他说:“一为刀术,大将军刘疾弓继承,一为蛊术,师伯千叶连心继承,一为毒术,师伯钱小心继承,但钱师伯已经过世了。” “一为驯兽术,是我师父聂仙客继承,我师父在多年前丢了,现在还没找回来。” 林叶:“丢了?” 萨郎嗯了一声:“丢了,那年我才十几岁,与师父一起去集市,师父说你在这里等我,不要走动,我去买几个橘子,然后就丢了。” 林叶需要想一想,才能确定这话该怎么接。 他说:“年纪大了,是容易丢。” 萨郎:“你很善良。” 林叶:“谢谢。” 萨郎道:“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我丢下,可我想着,他大概是去做什么大事了吧,也不一定就是丢了,没准死了呢。” 林叶:“......” 萨郎笑了笑:“开玩笑的,我其实也不恨他,应该恨吧,可是想想若没他我早就死了,他还把我养到了十几岁呢。”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林叶:“养育之恩,世上没几个人比你懂。” 林叶:“我懂。” 萨郎嗯了一声:“不说这个了,继续说咱们师门,还有两项绝技,一是轻功,师叔方驳雨得承奇技。” “还有方术绝技,得乘者是我小师叔诸葛不知,不过他和我师父也一样,多年前便不知所踪了。” 林叶点了点头:“我都记住了。” 然后他问:“你师父修行的是驯兽之术对吧。” 萨郎:“对。” 林叶道:“那北亭山上的赤蛇?” 萨郎:“我没学好啊。” 林叶微微那么一怔。 我没学好啊,这五个字说的竟是那么理所当然,不,何止是理所当然,更应该是理直气壮。 萨郎道:“他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就跑了,你让我怎么学好?” 林叶嗯了一声:“也对。” 萨郎道:“还有一件事。” 林叶看向他,等着他继续说。 萨郎笑了笑道:“虽然我师父走的早......就这么说吧,确实是走的早,但是后来师爷来找过我。” “他见我修行确实一般,也把毒术传给了我一些,并且还带我去了大玉,我在大玉生活了两年。” 林叶点头。 萨郎取出来一根红绳放在林叶面前,林叶看到红绳的那一刻,表情明显变了变。 萨郎问:“这件事,从师门来说我该管你叫师叔,从婆婆那来论你该管我叫兄长。” 林叶其实,抱拳行礼:“兄长。” 萨郎:“坐下吧师叔。” 林叶问他:“之前见你的时候,为何不与我相认?” 萨郎道:“不到时候,许多事得你自己去办,才能明白其中的关键,现在你大概已经明白许多了。” 林叶被他说的,反而有些迟疑。 他问:“你是说,冬泊这边......” 话没说完,萨郎就点了点头:“我猜想着,师父和诸葛师叔失踪,也和师爷的布置有关。” 他看向林叶,认真说道:“从今天开始,你的退路在冬泊,如果在大玉不爽了,就回来。” 是啊,冬泊对于林叶的意义,好像一下子就变了。 林叶本是想着,靠经营与玉羽成匆的关系,在冬泊为子奈她们找一条后路。 可现在才发现,这条后路,其实早有人在为他准备了。 算算看,冬泊的国君玉羽成匆,现在也要管林叶叫一声掌门师叔。 这是可以看见的,在看不见的地方,钱爷或许早就已经在铺这条路了。 所以此时的林叶终于明白过来,他当时对小姨说,他要走的是一条死路,错了。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已经认识了,和还不认识的那些人,在陪着他走这条路。 而且已经把这条路给他铺的很平整,退一万步说,还有一步可退。 “师爷说。” 萨郎道:“为什么是你,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当初你没选择去见婆婆,那么或许是我,或许是师爷自己,或许是别的人什么人。” “可现在既然是你,那你就大步的往前走。” 萨郎在林叶的肩膀上拍了拍:“不用怕,咱不管要干的是谁,你上边有师父有前辈,身边有一群兄长和姐妹,下边还有师侄们呢。” 他指向大玉的方向。 “老幺......你想背负起来一切,很好,你做好了背负起来一切的准备,那也要做好被我们宠着的准备。” “臻天长存不灭,若不公,咱就一起把臻天捅个窟窿出来,谁怕谁。” “另外......” 萨郎说:“这不是一条死路,如果非要这么说,那也该是......这是一条你去干死别人的路。” ...... ...... 【节日快乐啊】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回去 庞大海他们很晚才回来,林叶看着他们一个个精神抖擞的样子,忍不住微微摇头。 庞大海见林叶这般反应,连忙解释了一下。 “将军,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林叶:“你觉得我以为的是什么样?” 庞大海道:“兄弟们,你们都和将军说一声,咱们不能没有清白啊。” 那些汉子们纷纷看向庞大海,一脸清白不清白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庞大海叹了口气,把钱袋子还给林叶,林叶见居然剩下了大半,这就有些意外了。 庞大海:“看银子,也知道我们没去那种伤风败俗的地方了。” 林叶倒是来了兴致,他问:“那你们走了大半日,天黑才回来,干嘛去了。” 庞大海:“洗澡。” 林叶微微皱眉:“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儿,去洗澡了?” 一个亲兵幽怨的看了庞大海一眼:“还不是队正被人坑了。” 林叶兴趣更大了。 庞大海叹了口气后说道:“谁想到这草束城里的生意人,一个个的都有八百个心眼子。” 他说:“我们走在大街上,一个澡堂子的老板把我们拦住了,问我洗不洗澡。” “我说那玩意有什么好玩的,一群大男人洗个澡,光屁股遛鸟吗?能有什么意思,我们确实是想去遛鸟,但又不是我真的就只遛遛鸟。” “那老板说......这位好汉,这你就不懂了吧,你们去青楼,平均下来一人五两银子,玩的是什么?是残花败柳,搞不好还会中招。” “可你在我们这里,就不仅仅是洗澡了,一两银子,就有绝对的惊喜。” 庞大海道:“我问他是什么惊喜,他说你跟我进去试试就知道了,我们也是一时好奇,想着不过是洗个澡,大不了洗完了再去青楼。” “谁想到还真他娘的是精洗,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把我按在那给我搓澡,屁股蛋-子都掰开了给你洗......” 旁边一个亲兵说道:“就跟给鱼去鳞似的那么搓啊,搓的皮都掉了一层。” 林叶又看了看他们,点头:“确实白净多了。” 庞大海道:“属下是万万没有想到,搓完澡居然是精疲力尽,这还不算完,搓完澡后趴在那,还有人给推拿按摩。” 旁边士兵说道:“确实是很舒服,按着按着就睡着了。” 庞大海道:“睡醒了还管饭,吃的也不错,说是若不想回家,还能在那住一晚。” 林叶道:“所以你们真的只是去洗了个澡。” 庞大海使劲儿点头:“真的只是洗了个澡,如果将军觉得我们亏了,那不如把银子还给我们,我们今夜再出去花了吧。” 林叶把钱袋挂好:“我觉得你们撒谎了,我要去调查一下。” 庞大海:“噫......” 林叶迈步出门,按照庞大海他们说的地方,果然找到了一家澡堂子。 也果然是个好地方,倒也不是图那掰开屁股给你搓到位,就是按摩去疲,这一点就足够了。 确实很爽,搓完澡感觉自己瘦了能有三斤,再来个推拿,泡上一壶茶,还有各色的水果点心和干果花生之类的东西。 这一两银子,花的果然是很满足。 林叶从澡堂子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出门的那一刻,他都忍不住舒服的伸展了一下双臂。 走在回驿馆的路上,这夜风轻轻吹过,那感觉像是把自己换了一个新的一样。 就在这时候,林叶感觉到有些不大对劲,他侧头看了看,在一个巷子口有个黑影站在那。 见林叶注意过来,那人随即转身,林叶没有迟疑,迈步跟了上去。 走了大概一刻左右,那人在一处偏僻地方停下来,回身等着林叶。 林叶看到他的时候就认出了是谁,也是在认出来的那一刻,林叶猜到了那位已死的神官身份。 “求你件事。” 陈微微站在暗影里,第一句话只有这四个字。 林叶:“我会的。” 陈微微没说是什么事,可林叶好像在他开口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是什么。 陈微微沉默片刻后道:“多谢。” 林叶:“不回去了?” 陈微微道:“至少一两年内不回去了。” 林叶道:“你告诉我一个地址,我回去问过陈叔,他若想来这边陪你,我把他护送过来。” 陈微微摇头:“不必了。” 他似乎是在仔细的打量着林叶,过了一会儿后说道:“你回去后,保重吧。” 说完转身就走。 林叶:“你也是。” 陈微微脚步一停,又沉默了一会儿后,回头对林叶说道:“离上阳宫远一些,没有看起来那么美。” 林叶嗯了一声。 陈微微大步离开,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其实他还想说,这几年来,我只是有些嫉妒你,但从没有真的怨恨过你。 就像是这么多年来,我不去见我爹,但其实我也没真正的恨过他。 如果当爹的能强势一些, 拉着我就回家去,而不是总一脸凄苦的看着我,大概我也不会不回家。 他来找林叶,是因为他知道,把父亲托付给林叶,他真的可以放下心。 陈微微走了,林叶知道这一别,或许真的至少几年都不会再相见。 他站在那看了许久,其实也不知道还能看到什么,只是对着深邃的黑暗发呆。 与此同时,就在这草束城,距离林叶所在不到二里远的地方,有一家名为尚客的青楼。 这家青楼在草束城独树一帜的原因在于,位置足够特殊。 草束城里有一片小湖,湖中有一座小岛,这岛小到只能建起来这般规模的一座青楼。 尚客园在小岛上,小岛一圈停着不少花船,在船上快活,据说别有一番滋味。 这样一个颇显局促的地方,居然还盖了一座塔,高五层,挂满了红灯笼,到了夜里,这塔就成了尚客园的标志,远远看过去格外漂亮。 在尚客园的最里边,有一个小小的独院,这里就是尚客园东家住的地方,平日里基本上不见外人。 尚客园的东家是一个看起来三十五六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一套麻布的衣服,宽大,随意,看着有几分出尘之意。 他坐在小院的凉亭里抚琴,旁边站着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有人为她摇扇,有人为他驱虫,有人为他温酒,有人为他煮茶。 他看起来并不是那种很俊美的模样,脸型稍显方正了些,还是长方。 披散着头发,如此倒是能把脸型遮一遮,两只眼睛都是单眼皮,和嘴唇一样,给人一种凉薄的感觉。 “东家。” 有人从外边快步过来,俯身道:“那个林叶,似乎是查到了什么。” 听到这句话,琴声戛然而止。 这位东家问:“下次你若不直接说重要的事,你的舌头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 那手下连忙道:“宫里有人加急送来消息,说是当年怯莽军的事,林叶可能已经查到了。” 东家脸色如初,没有变化,只是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沉默片刻后,他吩咐道:“让关九回去告诉我父亲,我要回大玉了。”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 东家的手在桌案上轻轻的敲打,自言自语的说着。 “十几年没有人再提这件事,突然冒出来一个林叶......怕是天子要做些出格的事了。” 他身边一个年轻女子俯身道:“有贵妃在,少主应该不会有事的。” 这位东家,正是大玉当今左相万域楼的儿子,十几年前曾经参与过北征战事的万苍策。 万苍策缓缓吐出一口气。 “话是这么说,可是天子心,比海底都要深,我姐姐重要,不是我重要,也不是我父亲重要,万贵妃常在,万贵妃的弟弟,甚至万贵妃的父亲,必要的时候都可以不在。” 那女子道:“可少主若是不回去,大玉那边也不会有人过来纠缠。” 万苍策道:“你真以为,一个林叶能把当年的事翻出来重新定论?” 他闭上眼思考了一会儿后,吩咐道:“让关八留在这打理生意,除了他之外,三十六房,都随我回大玉。” “是!” 那侍女俯身应了。 所有人都去做准备,这凉亭里就剩了万苍策自己。 他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的拨弄,那一下一下的琴声,像是被女子的纤纤玉指,轻轻弹开的一个一个露珠。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远处掠过来,飞行在空中的时候,像是一只正在搜寻目标的猎鹰。 这人落在院子里,缓步走到万苍策身边。 万苍策抬头看了他一眼:“变天了?” 来的人,正是冬泊大内一等侍卫,白声慢。 白声慢道:“大概是变了,可具体怎么变的,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那个叫林叶的玉人,一定会是你的大-麻烦。” 万苍策点头:“冬泊宫里若真的是变了天,我在冬泊也没什么意思了。” 白声慢道:“我来,就是提醒你的,光凭着那个叫林叶的年轻人,不可能把你怎么样,可他一定不是一个人。” 万苍策嗯了一声,然后问:“你要跟我去大玉吗?” 白声慢沉思片刻后:“若你觉得有必要,需要我这样一个生面孔来帮你做些事,我可以去。” 万苍策道:“跟我回去吧,宫里变天,你也不可能再上一步,百里红莲压了你十几年,以后会压的更狠。” 白声慢点头:“好,那就随你去。” 万苍策:“你的人若要跟着,都可带上。” 白声慢道:“还是算了吧,我一人先跟你去,若以后机会到了,再让他们一起回去。” 万苍策道:“也好。” 他起身,和白声慢并肩站着。 “世事无常,以前做事的时候是顺应时局,我们也能得利,现在时局变了。” 万苍策叹道:“我们都到了求自保的时候。” 白声慢笑了笑:“当年为了得利都可以杀那么多人,现在为了自保,你反而不敢了?” 万苍策也笑:“这世上,我不敢的事,大概就剩下去挑战掌教真人这一件了。” 白声慢道:“你准备吧,我先行一步,一个人走的自在些,而且还能帮你探探路。” 说完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之中。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归家 北亭山,陵园。 林叶又一次来祭拜大将军刘疾弓,距离上一次来祭拜其实也没过去多久,只是心境上已有许多不同。 萨郎等林叶祭拜过之后,指了指一个方向:“带你去拿个东西。” 林叶跟上他,也没问是什么,两个人缓步走向陵园一侧的小屋。 这一排屋子稍显简陋了些,当初建造的时候,也只是打算给平日里打扫陵园的人临时休息所用。 不过这几间屋子收拾的倒是很干净,其中有一间看起来就是萨郎的住处。 “我在冬泊的时候,大部分都就住这。” 萨郎从那只是个木板搭建起来的床下,拉出来一口箱子。 他把箱子打开,里边的东西用布盖着。 萨郎回头问林叶:“你那么聪明,能猜到我要给你的是什么?” 林叶取出来一块军牌,给萨郎看了看。 萨郎道:“所以,我现在已经明白了,为什么是你。” 他把箱子里的布掀开,那里边是不少红绳和军牌。 “找不齐全了。” 萨郎看向林叶:“你知道,他们大部分都是被活活烧死的,这里是只能找到的一小部分。” 林叶双膝跪下来,这才看向箱子里的那些东西。 “我有件事没骗你。” 萨郎说:“我爹当年确实上山了,山下的村民也确实都上山了,我爹上去的最早,火还没熄,浓烟还在。” “当时娄樊人刚刚退走,我爹就冲了上去,他和我说,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 “他说,当时许多尸体都是面朝下的,一开始我爹以为他们这样是想用泥土里的潮气来多撑一会儿。” “后来发现不是,土都烧焦了,还能有什么潮气,他们趴在那,是用自己的身子把军牌压在下边。” “我爹说,他们死之前应该是想着,让后世的人记住他们吧,将来有一天,后世之人还能认识那军牌,代表的是怯莽军。” 萨郎说:“可是,好多军牌都烧没了,我爹能捡多少就捡多少,他说他将来一定要去一趟大玉,把这些东西都送回去。” “可是他没去成。” 萨郎说:“他上去的太早了,又热,又呛,烟呛进了肺里,没多久便病倒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语气是那么平静。 他看向林叶:“我爹还说,有的军牌被怯莽军的汉子死死攥在手里,都烧焦了,若是要拿出军牌,就得把手掰烂......” “我爹没掰,他说,汉子们把这东西看的比命重,死死不撒手的,那就下葬的时候一块埋了。” 林叶朝着箱子磕头,然后侧身朝着萨郎磕头。 萨郎要躲开,林叶说,别躲,替你爹受了。 于是萨郎就端坐下来,坐的笔直板正,认认真真的接受了林叶的叩首。 萨郎说:“带回去吧,如果你不能把这些东西送到各家去,那就你来收着。” 林叶重重点头。 这些东西,过去十几年了,如果真的想尽办法挨家挨户的送回去,不是做不到,而是该不该做。 那十几年前的痛不欲生,会不会因为十几年后的一块牌子,把伤疤再活生生的撕开。 萨郎伸手把林叶扶起来:“师爷说,你的身份最合适,现在看来不仅是你的身份,你最聪明,也最固执,这种事不聪明的人办不到,不固执的人更办不到。” 林叶问:“钱爷都和你说什么了?” 萨郎道:“一步一步走吧,我不是该告诉你全部的人,并且我也不知道全部,我只是在这个时候该出现的人。” 他说:“你往前走的时候,会在不同的地方遇到不同的人,比如你今天走到北亭山陵园就遇到了我,将来走到更远的地方,会遇到别人。” 林叶听完这句话,想到了在云州城里遇到的那些人。 比如辛先生。 辛先生从没有明说过他的身份是什么,可辛先生却能毫不犹豫的把上阳宫的秘术给了他。 那是一个节点,一个位置,辛先生就在那个节点那个位置等他。 如今这北亭山陵园是一个节点,一个位置,是萨郎在这里等他。 “师爷说,有些事,如果你自己不去看清楚,不去查证出来,只靠别人说,你心中的目标就不会一直那么坚定。” 萨郎看向箱子里的东西。 “师爷说,你最该有的,就是既然选了便要永不动摇。” 林叶重重的点了点头。 萨郎道:“冬泊这边还有一些事,我得好好处理完才能去寻你。” 他看向小屋外边,远处站着的那两个人,一个老道人,一个胖和尚。 那两个人在朝着陵园里的墓碑鞠躬,不是只给大将军刘疾弓的墓碑鞠躬,而是每一个。 他们两个走两步,一鞠躬,走两步,再一鞠躬。 “他们值得信。” 萨郎道:“师门的人,永不会害你。” 林叶点头:“我记住了。” 他把箱子盖好,请萨郎帮忙找来一条绳子,他把箱子背起来。 萨郎看到他背起箱子的那一刻,脸色变了。 “是我。” 林叶背着箱子往外走:“晚辈林叶,带叔伯们回家。” 他背着那沉重的木箱,腰板却没有弯下去,努力挺拔着。 萨郎在他背后说:“顶天立地的人为顶天立地的人报仇,也是顶天立地的事。” 林叶回头看他:“你们都是。” 萨郎:“最主要的,你要一直是。” 林叶知道,萨郎肯定比他知道的更多,他除了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外,其他的一概不知。 现在来看,这不是他一个人报仇的事,而是一群人已经计划了很久的事。 如果几年前,他没有选择去陪着婆婆,没有把婆婆伺候的那么好。 那么这个人,或许不是他。 林叶不确定是他选择了这条路,还是婆婆选择了他,但这条路上,已经有许多许多人走在他前边了。 他所走过的每一步,或许都有人早就走过,只是要把每一步都留给他自己走一遍。 萨郎说,你得自己去看清楚,才会坚定不移。 林叶背着箱子往外走的时候,庞大海他们跑过来要把箱子接过去,林叶摇头。 不远处,花和尚问天机先生:“如果是晚上来这陵园里,你怕不怕?” 天机先生摇头:“来这样的地方,不管什么时候来,都不该害怕。” 花和尚点了点头:“是啊,这里有浩然气,有不屈意,真有鬼来了也得磕个头再走。” 天机先生被花和尚这句话逗笑了,然后又不笑了。 因为他觉得花和尚说的对,然后他继续鞠躬,如刚才一样的郑重肃然。 队伍离开了陵园,士兵们不时看向林叶,他们的将军背着那个箱子一路步行。 从冬泊北亭山,一路走回云州,这口箱子没有离开林叶的后背。哪怕是休息的时候,林叶也是坐在那,背靠着箱子睡一会儿。 到云州城门口的时候,林叶看到了门外停着的那辆粉红色的马车。 小姨拓跋云溪就站在马车边上,子奈在,师娘在,师父在,师兄们和高恭他们都在。 看到林叶过来,子奈想往前冲,拓跋云溪拉住了她的手。 小姨说:“看着你哥就好,看着他昂首挺胸的回家,现在不是你冲过去的时候。” 子奈使劲儿点头。 小姨问子奈:“你知道你哥去冬泊做什么了吗?” 子奈摇头。 小姨说:“你记住,你哥一心要做的只有两件事,一件事是为死去的人,一件事是为活着的人。” 子奈记住了,使劲儿记住。 雷红柳站在那看着林叶经过,在到身边的时候,林叶朝着她们笑。 这孩子,现在会笑了。 林叶说:“师娘,小姨,我现在不方便给你们行礼,等我回去后补上。” 雷红柳说:“继续走,大步走。” 林叶嗯了一声,继续走,大步走。 不久之后,云州城里的百姓们就都知道了,契兵营的将军林叶,带着队伍去了冬泊。 他们干掉了冬泊朝廷想干掉,但多年都干不掉的马贼队伍。 大胜啊,据说杀敌无数,还夺了无数的牛羊和战马。 百姓们也就都知道了,契兵营不是什么扫把营,他们是军人。 在大街一侧,茶楼里,北野王拓跋烈站在窗口,看着大街上契兵营的队伍浩浩荡荡的经过。 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儒雅男人站在他身边,稍稍错后了半步。 “那就是林将军?” 中年男人问。 拓跋烈点了点头:“嗯,那就是。” 中年男人嗯了一声:“果然不同凡响,大将军刘疾弓的义子,大概就该是这样的风采。” 拓跋烈笑起来,回头问:“宁大人似乎很喜欢这个年轻人。” 这位宁大人,就是新来的云州城城主,当今天子亲自点名从江南调来的人。 他叫宁未末。 宁未末笑道:“大将军若是不喜欢他,看到他的时候,又怎么会眉角飞扬。” 拓跋烈道:“我哪里眉角飞扬了,我甚至在懊恼,在后悔,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宁未末问:“为何?” 拓跋烈道:“我要知道这小子这么能打,我就多借给他一些战马装备。” 他手扶着栏杆,看着下边那队伍经过。 他说:“下次他如果再和我借东西,我就给他双倍,让他双倍的双倍往回还。” 宁未末道:“其实大将军可以不用借给他。” 拓跋烈侧头看向宁未末:“怎么说?” 宁未末道:“如果大将军愿意,可以把契兵营直接纳入北野,云州这地方,契兵营是留不住的。” 他笑了笑:“况且,烫手。” 拓跋烈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他问:“陛下,大概不是这个意思吧。” 宁未末也笑起来:“陛下什么意思都没说,陛下说,云州军务事,永远都是大将军说了算,契兵营也是兵,是兵就是军务事。” 拓跋烈笑的更开心了。 很多人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在云州,大将军开心了,其实他们才能开心。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班底 契兵营。 林叶站在校场的高台上,扫视着手下这群往冬泊走了一圈也黑了一圈的士兵们。 其实大部分士兵并未参战,然而能经受住长途拉练的军队,便已是很大进步。 算算看,如今这队伍里,除去还给北野军的战马之外,契兵营还落下了差不多三千多匹。 骑兵和步兵的兵力比例,说实话,连北野军都比不得契兵营。 一支万余人的队伍,有三千多匹战马,这种富裕连北野军都要羡慕。 林叶让封秀组建一支两千人的骑兵队伍,空闲出来的战马,用于后备和其他士兵训练。 这两千人的骑兵组建起来,契兵营的战力将会成倍数的往上增长。 “两件事。” 林叶站在高台上大声说话。 “第一件,从即日起,契兵营划归北野军,不再受城主府节制。” 林叶说完这句话,又扫视了一眼全场。 他见士兵们没有多大反应,忍不住笑了笑。 “你们应该高兴,因为北野军发的军饷,比地方上发给契兵营的要高的多,与北野军等同。” 这话一出口,士兵们才欢呼起来。 林叶哼了一声:“出息。” 然后大声道:“第二件事,大将军给予契兵营自主训练的权力,也就是说,北野军只给咱们发军饷,不管咱们干什么。” “嗷!” 这一下,士兵们是真的扯开嗓子嚎了起来。 林叶道:“如今,云州城往北,还有大量的土匪山贼,大将军要在云州往北屯田,这些土匪山贼,自然是交给我们契兵营来处理。” “另外,冬泊国君已经正式向天子请旨,将北亭山往南的冬泊疆域,交由大玉代为治理。” 他笑了笑:“你们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契兵营分营将军焦天宝大声喊:“意思是,我们契兵营以后就要富得流油了!” 林叶点头:“说的没错。” “北野军要向北开拔,云州城的治安,继续由契兵营负责,我和大将军请示了一下,北亭山往南,到云州城往北这一代。” 他稍稍停顿后继续说道:“剿灭土匪山贼,各军各凭本事,谁剿灭的,所获物资,就留在各军自用。” “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 士兵们振臂高呼。 这就意味着,以后契兵营不再是云州城的地方武装,而是大玉的正规军队了。 而且,契兵营还有着让其他队伍羡慕的自主权。 这种事,前所未见。 其实这种事不都是好事,甚至有着巨大隐患,可这隐患林叶当然不会告诉士兵们。 把队伍交给封秀训练,林叶离开契兵营,回到了家里。 此时,小姨他们都在,正在树下闲聊,武馆的师兄们也都到了。 因为林叶和师父师娘商量过,一开始他们拦着门下弟子去参军,是因为担心会有战事,会死伤。 现在林叶是契兵营主将,还是朝廷认可的正规军队了,所以如果师兄们还想从军,到契兵营来最好不过。 林叶也需要组建自己的亲兵营了,让师兄们过来,也是最合适人选。 林叶一进门,众人的视线随即都看了过来,然后很快就又回去了,这让林叶一瞬间从焦点变成了路人。 这就是你当多大官儿,家里人不把你当回事的时候,你就不是一回事。 因为他们正在看着一场打赌。 林叶还以为是什么豪赌,到近处一看,原来是他们抓了几只甲虫,看那只爬得快。 众人纷纷下注,赌的不是钱,而是输了的要去切肉做饭,今天约好了,就在林叶这里吃烧烤。 雷红柳走到林叶身边说道:“我和你师父商量过,也和你师兄们都商量了一下,他们想从军,到你身边,我和你师父也放心。” 林叶点头:“师娘放心,我会照看好。” 雷红柳道:“你去安慰一下那两个......” 林叶顺着雷红柳的眼神看过去,就见宁株和薛铜锤两个人,坐在台阶上生闷气呢。 两个人年纪实在是还小,不能去军营,所以俩人都不开心。 林叶在台阶上坐下来,看了一眼宁株:“宁师兄,我算过,你已经十岁了。” 宁株抬起头:“是啊,可是十岁也不能从军。” 林叶道:“不能从军,但师兄们都到军中之后,你就是武馆大师兄了。” 宁株哼了一声:“那有什么好的。” 林叶:“一点好处都没有,作为大师兄,你得照顾咱们好酒的师父,照顾咱们不靠谱的师娘,以后说不得还有人会来武馆挑战,师父是指望不上了,若是每次都师娘出手,会被人笑话,所以你做大师兄,有苦又累,实在没什么好处。” 宁株想了想,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说:“我自然不能让人家把咱们武馆看扁了,也不能任由别人上门欺负。” 林叶叹道:“只是苦了你,你一个人要撑着武馆的体面,若是只有一个人来武馆挑战也就罢了,以你现在的实力,都能应付,可若是来的人多了,你自己也......” 他说到这,看了一眼薛铜锤,然后使劲儿叹了口气。 薛铜锤不乐意了。 他把木奶嘴往外一拔:“小丝弟,你则四看不起谁?” 林叶道:“你还小。” 薛铜锤猛的站起来:“你看我裤子!” 林叶一看,呦呵,居然不是开裆裤了。 薛铜锤认真的说道:“丝娘嗦,当我不再穿开裆裤的四候,我就四个男子汉了!” 林叶道:“那你能帮宁师兄照顾好武馆吗?能帮他照顾好好吃懒做的师父和不靠谱的师娘吗?” 薛铜锤:“我能!” 林叶:“还是算了吧,你太小了。” 薛铜锤:“你要四再看不起我,我就真生气了!” 林叶:“好好好,那你记住师娘的话,当你脱掉开裆裤的那一刻,你就是个男人了。” 薛铜锤:“我都不用宁丝兄把我拉粑粑了,我当然四个男人了。” 林叶在薛铜锤肩膀上拍了一下:“那好,以后大家都不在武馆的时候,你就是武馆的二师兄了。” 宁株道:“咱俩得把武馆照顾好,你以后得听我的命令。” 薛铜锤:“好!” 他伸手:“拉勾。” 宁株一本正经的说道:“长大了的男人是不拉勾的。” 薛铜锤:“那要怎样。” 宁株认真的说道:“男人都是击掌,击掌为誓。” 薛铜锤楞了一下,问:“非得是鸡掌吗?鸭掌行不行,鹅掌行不行?” 宁株看向林叶:“小师弟,你把他带走吧,武馆我一个人就行。” 林叶哈哈大笑。 他和宁株薛铜锤说话的时候,小姨拓跋云溪时不时的会侧头看他一眼。 只是总会显得漫不经心,绝不像是故意去看他,当然也绝不会让人觉得她眼神有些问题。 只是啊,难免会在不经意看一眼的时候,会稍显走神。 林叶安抚好了宁株和薛铜锤之后,便去洗肉切肉,毕竟要做几十个人的分量,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准备好的。 拓跋云溪还是漫不经心的起身,漫不经心的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然后又漫不经心的走到了林叶身边。 “你在冬泊的时候,学会了他们对羊肉的做法?” 拓跋云溪随意的问了一句。 林叶道:“看了一些,倒也不难学。” 拓跋云溪道:“尚武院那边,弟子们也都在等着你回去,上次武院的弟子输了,不服气。” 林叶笑道:“明日我就去尚武院,契兵营有封秀带着,不用担心。” 拓跋云溪嗯了一声:“我也去。” 林叶侧头看向小姨:“小姨要去做什么?” 拓跋云溪道:“没什么,只是随便去看看。” 林叶道:“那小姨什么时候到?” 拓跋云溪:“明天一早,你在门口等我就是,坐我的车一起去。” 林叶道:“可是不顺路啊,小姨还要绕一圈过来接我,太麻烦了。” 拓跋云溪:“嗯?” 她侧头看了看林叶,心说这个家伙,明明那么聪明,怎么又会如此的愚笨。 林叶还在自顾自说着:“我明天早起一些,到城南去等着小姨好了。” 拓跋云溪轻轻叹了口气。 林叶:“小姨你能不能吃辣?” 拓跋云溪:“不能。” 林叶随即把肉最好的地方都留出来,一边分一边说道:“师父师娘能吃,师兄们都喜欢吃辣,我提前分好,小姨和子奈都不能吃辣。” 拓跋云溪问:“你喜不喜欢吃辣?” 林叶道:“我还行。” 拓跋云溪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一会儿,我也尝尝。” 说完背着手走了。 林叶看了小姨一眼,心说女人果然善变。 子奈就站在林叶身边,听小姨说要尝尝后,她看向林叶:“我也要尝尝。” 林叶:“你还小,吃辣不好。” 子奈:“不好我也尝尝。” 说完也背着手走了,小大人一样。 不过说起来,子奈长的确实很快,此时的身高,比起小姨来说也只是差了那么一丢丢而已。 林叶看着子奈也走了,心说女人果然都是一样的,不管年纪,都善变。 远处,拓跋云溪站在那看着小寒追着自己尾巴玩。 子奈走到小姨身边,也站在那看着。 拓跋云溪:“他聪明吗?” 子奈:“不聪明呗,聪明的狗狗,怎么会咬着自己尾巴玩。” 拓跋云溪:“我是问你哥。” 子奈想了想,回答:“大概比小寒还笨些。” 拓跋云溪微微一愣。 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她抬起手搂着子奈肩膀:“你说的对,确实还不如小寒。” 小寒好像听懂了似的,追着自己尾巴转圈,转的更快了,大概还会想着,这一招,姓林的那个肯定是不会。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被人偷了 当这辆马车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哪怕云州城的百姓们都已经习惯了车的存在,可还是会那么那么的引人注目。 盛夏时节,车窗开着,车路过的地方,百姓们都忍不住盯着看。 这云州城里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谁说不想得到拓跋云溪的,都是昧着良心说话,真要是说谎就天打五雷轰,那肯定会被雷劈成渣渣灰。 多少世家大户自命不凡的年轻男人,都以此为至高无上的荣誉。 可是后来这至高无上的荣誉,逐渐就降低标准为,看谁敢多和拓跋云溪说几句话。 林叶其实并不知道,拓跋云溪的这辆马车,唯一一个上来过的男人就是他。 连拓跋烈都不行,因为拓跋云溪说不喜欢他哥那一身臭汗味。 “听闻,昨天你回家之前,在契兵营里召集将士们说了几件事?” 拓跋云溪面前放着一盘荔枝,她一边说话一边剥开一颗递给林叶。 林叶连忙双手把荔枝接过来,没有马上吃,而是先回答问题。 “回小姨,是说了几件事。” 拓跋云溪嗯了一声:“还听闻,契兵营里的人昨日欢呼声大的,连兵营外边老远的地方,放羊的老翁都听到了。” 林叶坐直了身子。 “小姨,是我放肆了。” 拓跋云溪又剥了一颗,这次是自己吃了。 她问:“为何说是放肆了?” 林叶回答:“我让他们得意了,得意就会放肆。” 拓跋云溪:“既然你明知道会让他们得意,为何还要让他们得意?” 林叶:“因为从底层出身的人,想要骄傲起来,都是从他们觉得自己有些与众不同开始的。” 这个答案,让拓跋云溪微微一怔。 林叶道:“大户出身的人,不会因为在这夏天能吃到一颗从江南加急运来的荔枝而得意。” 他看向拓跋云溪:“可这一颗荔枝,若是小姨放在他们手里的,他们就会得意起来。” 他说:“契兵营的汉子们,多是苦出身,他们就算是从军,也是在契兵营这种不被朝廷认可的地方队伍里,说的确切些,应该只算是民勇。” “他们穿上契兵营军服的时候都很得意,因为那时候他们觉得,自己和其他苦出身的人不一样了。” 拓跋云溪听到这,笑了笑:“你今天的话,好像不少。” 林叶道:“因为是向小姨解释。” 拓跋云溪问:“那这话若是拓跋烈问你呢?” 林叶:“直接认罪就是了。” 拓跋云溪忍不住笑起来。 她指了指林叶手里的那颗已经剥好的荔枝:“这得意还不吃下去?剥开了壳,稍稍放久一些味道就不好了。” 林叶把荔枝放进嘴里,然后笑着说:“果然,吃进嘴里,才是最得意。” 拓跋云溪倒是莫名其妙的,因为林叶这句无心之言而心里动了一下。 她低下头,又捏了一颗荔枝,低下头的时候,大概是不想让这臭小子看到她眼神里一闪即逝的慌乱。 “我知道,你是想告诉我什么。” 拓跋云溪把荔枝剥好,又递给林叶。 她说:“契兵营的士兵们,一直都自卑,他们穿上军服的时候得意,是相对于与他们一样苦出身的人而言,让他们面对北野军的人,他们便还是会自卑,你告诉他们,以后和北野军的人一样了,他们就没了那自卑。” 林叶回答:“小姨说的是。” 拓跋云溪道:“那你就更该知道,得意和傲气,是两码事。” 林叶回答:“真正的军人,千锤百炼方成材,可这千锤百炼的过程中,如果他们一直都只是被锤炼,在不同的阶段得不到不同的认可,多半到不了千锤百炼,到百锤十炼就废了。” 拓跋云溪:“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说你话多吗?” 林叶:“因为小姨对契兵营的将士们,到底是得意还是骄傲,并不在意。” 他看向拓跋云溪:“小姨只是在问我,为何突然就放肆了。” 拓跋云溪看向窗外:“现在,整个云州城的百姓都在说契兵营了不起,连新来的城主宁未末,也对你赞不绝口,甚至说,绝不敢让你做他手下。” 她把视线收回来,看着林叶眼睛问:“为何会这样?” 林叶回答:“因为我见过天子了。” 拓跋云溪道:“你觉得,此时的你像谁?” 林叶回答:“像十几年前的怯莽军大将军刘疾弓。” 林叶知道,小姨对契兵营的将士们得意不得已,不在乎。 小姨今日要去尚武院,但她对尚武院的弟子们谁对谁服气还是不服气,也不在乎。 小姨让他坐这辆车去尚武院,只是因为在这车里,她方便说话,也方便听林叶说话。 所以当拓跋云溪听到林叶说出这句,他像是十几年前怯莽军大将军刘疾弓的时候,她也知道,林叶都懂。 那年她大哥护驾有功,被封为北野军大将军,奉旨调往云州训练北野军。 不久之后,怯莽军大将军刘疾弓也被调往云州。 当时,所有人都知道刘疾弓的特殊,虽是在北野军帐下听令,可他的怯莽军,就是自主行事。 所以当时有不少好事之人已经在传言,是不是陛下忌惮大将军拓跋烈,想用刘疾弓来替换他。 不然的话,为何一地会调用两个大将军。 朝廷里位高权重的人自然知道,先调拓跋烈,再调刘疾弓,是天子为冬泊之战提前布局。 那时候,冬泊国君已经向大玉称臣,请求大玉庇护。 调两个最善战的大将军都在北疆,是因为那时候,娄樊人大举南下的迹象已经很清晰。 玉天子在乎冬泊,在乎这个大玉的北疆屏障。 所以才会有一地调来两个大将军的局面,也就有了地方上无数人的猜度。 拓跋云溪道:“云州城里的人,其实与我一样,不在乎契兵营里的将士得意不得意。” 她看向林叶道:“他们只是会盯着你,会不会得意忘形。” 林叶:“会有一点。” 拓跋云溪因为这个答案忽然笑了笑,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林叶回答:“我得意忘形,才显得正常些。” 拓跋云溪嗯了一声。 她再次拿起一颗荔枝递给林叶,林叶连忙接了。 拓跋云溪道:“我哥他说,如果我来找你说这些,是看不起你,也是对我自己眼光的不自信。” 林叶道:“小姨来找我说这些,是因为小姨在乎我。” 拓跋云溪瞥了他一眼。 然后她指了指林叶手里那颗荔枝,林叶便把荔枝剥开准备吃,拓跋云溪道:“给我剥。” 林叶就把那颗剥好的荔枝递了过去,而拓跋云溪,自然而然的拿过来就放进嘴里吃了。 坐在她身边的小禾,一时之间惊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眼睛逐渐睁大。 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大小姐,连她这个贴身侍女,没有洗三遍手,递过去的食物大小姐都不会吃。 马车在路上缓缓而行,一点儿都不急。 因为拓跋云溪说,你已经是副院长,已经是四品将军,你不愿意迟到可以,但你不能太早到去等着别人。 随和是一件好事,但过分随和,会让他们忘了你的身份。一盘荔枝,林叶一颗一颗的给拓跋云溪剥好,剥好一颗放在盘子里一颗。 拓跋云溪吃了一半,然后就伸手接过来小禾递给她的湿毛巾擦了擦手。 “赏你了。” 拓跋云溪示意停车。 可此时还没到尚武院,林叶端着那盘子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还要走上小一半的路。 他下了车,一只手端着盘子,一只手朝着马车挥了挥。 林叶把盘子里的荔枝都吃了,毕竟这东西剥开后也放不住。 想起来,子奈和老陈大概都没有吃过这个东西,所以林叶想着,应该也去找地方买些带回去。 小姨的那些话,林叶都想过。 小姨单独带他出来提醒,足以说明的不仅仅是小姨对他的在乎,还有大将军对他的在乎。 当年,因为两位大将军在云州城的事,不知道多少好事之人在暗中拨弄是非。 而如今这个局面,林叶也很清楚,这就是玉天子故意为之。 在骏邺城里,玉天子问他,想不想重建怯莽军。 那时候,玉天子说你不必急着答复朕,朕会给你时间思考。 这个时间是什么? 就是这一趟冬泊之行,就是等着冬泊人把北亭山以南这片疆域献给大玉。 那是一片沃土,还有一些游牧部族,得了这片土地,不仅仅是扩大了帝国疆域,还代表着北疆的边军,能源源不断的补充战马。 这么肥的地方,当然是北野军分兵去驻扎,那么大将军拓跋烈自然时不时的也要去那边多看看。 所以,契兵营的特殊,在这个时候被云州城的人无限放大。 当然也是玉天子计划之内的事,这还是契兵营吗? 不,这支队伍,就是未来的怯莽军。 想到这,林叶就不得不再去想想,当初拓跋烈为何要主动提出,在云州建立一个契兵营的初衷。 会不会,那时候便得了天子授意?还是说,那时候他就猜到了天子会这样想? 新来的城主宁未末,直接把契兵营交给了北野军,这就是一个信号。 只怕用不了多久,玉天子就会有旨意下来...... 想到这,林叶微微皱眉。 还不到时候,还差一些。 差就差在,他没有大将军刘疾弓的军功,就这样让他做怯莽军的大将军,难以服众。 可是,冬泊那片土地太肥了,大将军拓跋烈是不可能让出来的。 想到这,林叶的脚步停住。 他站在街边思考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不去尚武院了。 半个时辰之后,北野王府。 拓跋云溪从马车上下来,看了一眼蹲在菜田里正在捉虫的拓跋烈。 拓跋烈也在看她:“这么早出门,又这么早回来,不像你啊。” 拓跋云溪:“出门就丢了东西,心情不好。” 拓跋烈:“丢了什么?” 拓跋云溪:“丢了个盘子。” 拓跋烈想了想,试探着问:“那一会儿若是有人来还盘子,就是偷盘子的贼?” 拓跋云溪:“我刚才说,是丢了,还是被偷了?” 拓跋烈:“唔......” 他摇头叹道:“看来还要倒贴一顿早饭。” 他又看了一眼拓跋云溪脸色,再次摇头:“明明是被人偷了。” ...... ...... 【打算认认真真的写个好玩的短篇小故事,每周三,周五,周日在微信公众号更新,请大家关注一下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 【篇幅肯定短小,但一定精悍。】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一条船 菜田,拓跋烈见林叶果然来了,微微一笑后,朝着林叶招了招手。 林叶见那菜田才刚刚浇过水,索性直接把靴子袜子脱了,卷起裤管就走了进去。 “种过菜吗?” 拓跋烈问。 林叶道:“在南山村的时候,种过一个小园子,没有大将军的菜田大。” 拓跋烈指了指旁边那片蔬菜:“那,那片就交给你了。” 林叶踩着泥水过去,一颗一颗的在菜叶上翻找。 这个时节,种下的菜马上就能收了,看着绿油油的一片,心情都随之愉悦。 但是翻开菜叶下边看到虫子的时候,一般的女孩儿都会被吓得哇哇乱叫。 “你在南山村的时候,种的菜是拿去卖,还是自己吃?” 拓跋烈一边翻找一边问。 林叶回答:“大部分都是自己吃,实在吃不完的会送给街坊四邻。” 拓跋烈因为这实在吃不完才会送人这句话,微微的迟疑了一下。 他问:“刘夫人有菩萨之名,我以为种下的菜,多数都会送人。” 林叶:“菩萨也得活着,自己舍不得吃穿都送出去,我做不到,婆婆能做到,但婆婆也不会那么做,菩萨活的好一些,菩萨才能活的久一些。” 拓跋烈笑起来。 林叶道:“之前在南山村有过一个富户,家境很好,前些年连续两年旱灾,富户就把存粮拿出来,照顾了村民两年,到了第三年年景好了,他没有再送,可是没少挨骂。” 拓跋烈回头看向林叶:“刘夫人挨骂过吗?” 林叶:“婆婆名气不大的时候,挨的骂顶的上一百个那家富户,后来全县的人都知道她是菩萨了,也就没人敢骂了。” 他看向大将军:“人会盲从,无论是做善事还是做坏事。” 拓跋烈忽然问:“那你觉得现在大玉的百姓,是盲从于善的多些,还是盲从于恶的多些。” 这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林叶都开始后悔自己说出盲从这个词了。 这个问题在这样的场合问出来,就可以是一句闲聊,若是在朝堂上问出来,就可能会因此掉脑袋。 这个问题最重要的几个词,不是于善多些,也不是于恶多些。 而是大玉的百姓,盲从。 说到大玉的百姓们盲从于什么,这个盲从的根本之处都只能是玉天子。 林叶回答:“卑职才不到十六岁。” 这句话,让拓跋烈忍不住笑起来。 是啊,林叶才不到十六岁,实在是见识短,实在是没阅历。 拓跋烈笑了一会儿后说道:“你今日本该是去尚武院,为何跑到我这里来?” 林叶:“卑职也没有想为什么,卑职只是觉得,应该来感谢大将军。” 拓跋烈:“感谢我什么?” 林叶:“感谢大将军给予契兵营认可,将士们都很感谢大将军。” 拓跋烈哈哈大笑道:“拓跋云溪找你聊了半路,就聊出来个感谢大将军?” 林叶倒是不好说什么了。 “不用去想那么多。” 拓跋烈道:“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年轻人如果考虑的太多,整日把心思都用在钻营上,那是糟蹋了大好时光。” 林叶道:“卑职谨记。” 拓跋烈擦了擦手:“行了,我还没吃早饭,你吃过了没有?” 林叶:“还没。” 拓跋烈道:“那就跟我一起吃吧,吃过后就赶紧去尚武院,别真的被人骂了,说你因为有些功劳就变得飘起来。” 林叶:“遵命,吃完就回去。” 拓跋烈:“我以为我说完这句,你会说那就不吃了。” 林叶:“还是要吃的,毕竟是真的饿。” 早饭倒是也简单,很清淡,不过这简单清淡倒是真对林叶的胃口。 拓跋烈一边吃一边问:“刚才在菜田里,我说你不要把心思都浪费在钻营上,你并没有否认。” 林叶:“不敢否认。” 拓跋烈:“那你觉得,入仕之人,钻营重要不重要。” 林叶:“两个重要,一个不知道。” 拓跋烈:“说说。” 林叶:“以前重要,因为权臣当道,现在重要,因为余毒未尽,还有一个不知道,是卑职对以后看不准。” 拓跋烈问:“是看不准,还是不敢说。” 林叶:“都已经说过两个重要了, 一个不知道,着实不是因为不敢。” 拓跋烈:“在你心中,官场,应该是什么样的官场。” 林叶:“各司其职。” 拓跋烈微微皱眉:“就这么简单?” 林叶回答:“卑职觉得,这样其实也不简单了。” 拓跋烈思考片刻,点头:“确实不简单了,古往今来,官场上最难的事,也不过是这四个字。” 他看向林叶问道:“吃饱了吗?” 林叶:“饱了。” 拓跋烈嗯了一声:“那就去做你该做的事吧,毕竟要各司其职。” 林叶起身,后撤一步,行军礼,然后告辞离去。 拓跋云溪等林叶走了之后,从里屋出来,问拓跋烈:“为什么眉头不展?” 拓跋烈看了一眼门外:“因为他心太大。” 与此同时,城主府。 宁未末不是布孤心,也不是谢夜阑,他不必故意高调也不必故意低调。 所以他就住进了曾经那座半山腰的城主府,比上阳宫天水崖稍稍低一些的城主府。 前日他拜访了北野王,昨日拜访了天水崖。 今日他就在这城主府里,站在那半山腰处看着云州城,这个他可能要生活很久的地方。 云州城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局势,他其实看的比较透彻。 陛下对大将军到底是什么心思,他也觉得自己能猜到六七分。 拓跋烈是个很特殊的人,这不是大玉开国时期,但他却说得上有从龙之功。 放眼整个天下,二十年来能说有从龙之功的不过三人,一是上阳宫掌教真人,一是拓跋烈,还有一个就是刘疾弓。 陛下不会轻而易举的动他,但陛下这十几年来,似乎也假借着和拓跋烈联手做戏的机会,没少真试探。 如果说陛下要做的是天下无权臣,那么拓跋烈就是天下最后一个权臣。 所以有些时候宁未末都忍不住去想,拓跋烈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聪明到可以说仅次于天子。 为何还不归隐? 陛下换了一个冬泊国君,难道不也是在敲打拓跋烈? 拓跋烈该懂。 朕连冬泊国君都可以随便换,难道朕换不得一个大将军? 所以在这个时候,他若真的识时务,把北野军交给陛下,那陛下肯定会给他最大的善待。 但拓跋烈似乎没有这个觉悟,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来之前,玉天子和他说,他到了云州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协助林叶重建怯莽军。 林叶,一个小人物,小孩子,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官场上的白痴。 然而陛下需要的恰恰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个大将军刘疾弓义子的身份,还是一个与云州旧势力没有过多利益往来的新人。 在这样的斗争中,如果林叶死了,那陛下不会太在乎,毕竟这样可以利用的新人,在陛下即位后的这么多年中,死了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如果利用林叶重建怯莽军,扳倒了拓跋烈,那陛下当然是大大的赚到了。 宁未末的为难就在此处。 他想着这些时候,手下人过来禀报,说是有个生人来拜访,自称是同门师弟。 宁未末又不是什么习武之人,既然用的是同门两个字,而不是同窗,就说明这个人的身份,不能明说,但很重要。 不能明说的同门,又很重要,宁未末用屁股想也能猜到是谁。 因为他,是当今左相万域楼的门徒,他金榜高中后,拜入的万域楼门下。 所以当万苍策被请进来,出现在宁未末面前的时候,宁未末一点都没觉得奇怪。 “兄长。” 万苍策见到宁未末后,连忙快走了几步,然后郑重的行礼。 宁未末扶了万苍策起身:“你这是从何处来,可先回歌陵去拜见过相爷了?” 万苍策道:“弟从冬泊归来,路过云州,听闻兄长调来云州任职,所以过来看望。” 宁未末拉了万苍策的手,进客厅后落座。 “兄长,离京之前可去看过我父亲,我父亲还好吗?” 万苍策问。 这是一句试探。 宁未末道:“我从歌陵来之前,去相府拜别,相爷的头发都已花白,看起来精神也不大好。” 宁未末又怎么可能听不出这是一句试探,他若说没去拜别相爷,那万苍策就该猜测他父亲是不是马上就要失势了。 所以万苍策听完后就羞愧道:“父亲为我也是操碎了心,当年轻狂,害得父亲也是担惊受怕。” 宁未末道:“事情过去多年,陛下也未追究,你回来了就好,尽早赶回去与相爷相聚。” 万苍策道:“兄长,恕我直言,我来拜见兄长就是想问问,如今陛下对当年的事,可还是念念不忘?” 宁未末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陛下并未深究。” 万苍策:“那就好,我只怕是回去,又给父亲添乱。” 宁未末想了想,叹了口气。 “若不然,你先在我这里住下,派人往歌陵送亲笔信,问问相爷的想法,若相爷让你回去,大抵是没有什么要紧的。” 万苍策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起身,又行礼道:“多谢兄长收留,那弟就暂时叨扰兄长了,等父亲回信,或回或走,我都不耽搁。” 宁未末笑道:“你叫我一声兄长,难道我还会急着赶你走?只管住着就是。” 说到这,他看向万苍策:“你在冬泊有许多年了吧,为什么突然想回去?” 万苍策道:“听闻冬泊生变,不敢久留,又思乡心切,惦念家人,所以就急匆匆的变卖了在冬泊的产业......” 宁未末听到变卖产业这四个字,微微皱了皱眉头。 两个人之间的交谈,每一句话都是在试探,都有深意。 他没再有多问,只是随便找话题又闲聊了几句。 可是他当然知道,万苍策突然回来,必然和十几年前的旧案有关。 他能在冬泊藏身十几年,还不是因为有冬泊国君关照。 如今冬泊变天,新的国君看出来玉天子要翻查旧案的心思,怎么可能还保他。 万苍策在城主里停留了一个多时辰,告辞出来的时候,脸色就已经有些不好看了。 他已经试探出来,天子这次应是要动真格。 “风雨飘摇。” 万苍策出门后自言自语了一声。 原本有一艘大船能为他遮风挡雨,现在这船航向变了。 可是这世上,再也没有一条现成的船,能比得上天子那艘船。 除非,造一条。 他迈步向前。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众人意料之外 实际上,如今整个云州城里,够了这个层面的人都在等一个确切的消息。 契兵营什么时候变成怯莽军。 新任城主宁未末到了云州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契兵营从城主府治下还给了北野王。 这故事的开头,和十几年前像极了。 如今所欠缺的,只是玉天子一道旨意,到时候契兵营的地位,就直接比肩北野军。 哪怕契兵营只是万余人,哪怕这些契兵在他们眼中也依然还是上不得台面的民勇。 这个世上没有点石成金的神仙,但是有点石成金的玉天子。 天子说,这块石头是金子,那么这块石头绝对比同样大小的金子还要值钱。 天子说,契兵营就是曾经的怯莽军,那就必须是。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从歌陵来的旨意,会和云州城的人所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林叶正在尚院里和弟子们商量着事情,外边忽然传来铜锣声。 所有人都把耳朵支棱了起来,当他们听清楚铜锣声的次数和间隔之后,就全都看向了林叶。 铜锣开道,响九次,停一阵,再响九次,这是钦差到。 尚武院里的人都算上,包括院长大人在内,似乎只有林将军一人有资格得旨意。 林叶他们全都出门,到尚武院那条正道上的时候,见大门外已经有御林军在。 陪同钦差来宣旨的,就有昨日才和林叶见过的北野王拓跋烈。 两名身穿大内侍卫服饰的人迎着人群过来,至近处,其中一人高声说话。 “契兵营将军林叶,上前听旨。” 众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他们看向林叶,林叶也是一脸郑重。 他不希望这一天这么快就来,可显然玉天子不打算给他更长时间思考。 虽然,他思考还是不思考,对于玉天子的决定来说,并无多大影响。 林叶往前走的时候发现,除了拓跋烈之外,北野军中不少将军,还有新任城主宁未末,新任府治廖先为在内,云州城五品以上的官员应该是都到了。 这不合常理。 陛下钦差到,应该是林叶到城主府,或是到北野王府中听旨,最起码也要在契兵营里听旨。 是钦差等林叶,而不是钦差找来这尚武院中。 这似乎,又是在有意为之,在传达着玉天子的一种态度。 而这一众显贵,此时看着林叶的表情,也不尽相同。 有的人满眼都是羡慕,有的人则一脸担忧,还有的人眼神流转之间便是一副看热闹的期待。 他们都猜测着,林叶马上就是下一个怯莽军大将军刘疾弓了。 然而,旨意并非如此。 钦差是吏部侍郎杨勤朝,看向林叶的时候,是一脸的亲切。 这就是在官场上数十年沉浮才有的绝技,哪怕是和林叶第一次见面,也能用自己的表情来表达善意。 杨勤朝微笑道:“林将军,稍后咱们再说话,先接旨吧。” 众人全都下马,哪怕他们不是受领旨意之人,也要行以朝觐大礼。 听着听着,他们就越发觉得不对劲起来,以至于,有些人竟是抬起头看向宣旨钦差,满脸的难以置信。 玉天子旨意。 因为最近朝廷察觉到,在云州之内,有大量娄樊密谍潜藏,收买-官员,吏治崩坏。 谢拂晓谢夜阑父子谋逆一案,牵连出云州大批官员与之结党营私,甚至还牵连出勾结敌国密谍的重案。 在谋逆案之前,云州更是接连出现大案,死伤者数百人。 陛下既寒心又痛心。 而在办理这些大案之中,契兵营将军林叶,居功至伟。 所以,玉天子决意,在云州建立武凌卫,专管稽查之事。 契兵营所属,皆归为武凌卫,契兵营主将林叶,为正四品武凌卫指挥使。 彻底清查云州吏治,剿灭云州匪寇,清理云州密谍。 武凌卫不归云州节制,不受城主府命令,亦不归北野军节制,不受北野王命令。 总得来说就是,武凌卫非但可以纠察云州地方百官,也能督查北野军制。 正四品以下官员,武凌卫无需请旨,证据确凿可直接拿办,有处置专权。 正四品以上官员,证据确凿,可先捕后奏。 这就意味着,林叶成了长期驻扎在云州的钦差大人。 而且这个钦差大人的权力,大的骇人听闻。 他的武凌卫可以随意拿捕正四品以下官员,但若是林叶犯了罪,在云州,连北野军大将军拓跋烈都无权拿问。 谁都知道陛下打算利用林叶是大将军刘疾弓义子的身份,来牵制北野王。 可谁都没有想到陛下一给,就给了这般匪夷所思的权力。 当旨意宣读完毕之后,所有人的目光,不是先看向林叶,也不是先看向宣旨钦差,而是齐刷刷的看向了拓跋烈。 连林叶都愣在那,一时之间脑海里竟是有些空白。 他当然也想到了玉天子会利用他,可是这种利用,简直是把他和拓跋烈两个人同时架在火上烤了一样。 旨意里就差明明白白的说出来,这云州官场的崩坏,地方上的腐烂,和北野王有直接关系。 在场的人,哪怕不是那么聪明的也都感觉到了,陛下这次,是直接把一柄剑顶在了北野王的咽喉处。 “林指挥使。” 就在这时候,北野王拓跋烈轻声提醒道:“该接旨了。” 林叶似乎这才缓过神来,连忙上前,双手将旨意接过来。 “恭喜了林指挥使。” 吏部侍郎杨勤朝把旨意交给林叶后,笑着说了一句。 他看着林叶这一脸惊愕的样子,似乎格外满意,好像他预料之中,林叶就该是如此反应才对。 此时此刻,气氛变得格外不对劲。 林叶没有去看,但他却能感受的到,北野军中那些将军们看向他带着敌意的眼神。 就在不久之前,林叶率军从冬泊回来后,他在北野军的这些将军们心中,都有了个好印象。 可这一转眼,林叶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在场的人全都听的出来,说是什么清剿密谍,稽查吏治,可实际上,就是让林叶仔仔细细去查查,这些事和北野王到底有没有关系。 拓跋烈却一脸平静,甚至还带着笑意。 “恭喜,林指挥使。” 拓跋烈笑道:“本来说好了,杨大人到云州来,我为他接风洗尘,可现在看来,这一顿接风宴,无论如何都要吃你的才是。” 杨勤朝也笑起来:“王爷说的对,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叨扰林指挥使了。” 半个时辰之后,北野王府。 拓跋云溪坐在那看着面前的棋盘,她正在参悟一盘残局。 手下人把陛下的旨意跟她说了一遍,拓跋云溪捏着棋子的手,就在半空停了下来。 “天子心。” 拓跋云溪轻轻说了三个字。 这事,也出乎了她的预料。 小禾看到大小姐这般凝重的表情,连忙说道:“林公子断然不会是那样的人,不可能会害大将军,不可能会害大小姐。” 拓跋云溪看向小禾,小禾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显得激动了些。 片刻后,拓跋云溪噗嗤一声笑了:“你这般着急,是为我着急,为我哥着急,还是为小叶子着急?” 小禾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头:“我只是觉得,林公子不该是那样的人。” 拓跋云溪随手把棋子丢在棋盘上,似乎对这残局已经没有任何欲望了。 “我以为是破一盘残局,哪想到是天子递过来一个新的棋盘,看起来密密麻麻的,实则这棋盘上只有两个子。” 拓跋云溪背着手走到窗口,她看着窗外沉思了一会儿。 “怪不得了。” 她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昨日才收到小鸭蛋的信,说是陛下旨意,让她父亲到林满亭去。” 小禾也是极聪慧之人,听大小姐自言自语,立刻也反应过来。 大小姐说的小鸭蛋,就是成郡王的女儿谢雅谈,成郡王的封地,本也不在林满亭城。 林满亭城是云州治下的一个县,距离云州大概二百余里,紧挨着的就是林叶出身的无为县。 玉天子将成郡王的封地改到了那个地方,成郡王举家搬迁过来,已在半路。 这个时候,林叶被封为武凌卫指挥使,契兵营转为武凌卫...... 向来喜欢一石二鸟,甚至一石多鸟的玉天子,要用林叶来办的就不是拓跋烈一人了,还有玉天子最忌惮的手足兄弟成郡王谢拂兰。 别忘了,拓跋烈和成郡王,还有同窗之谊。 玉天子太自负。 他之前的一石多鸟,利用了谢拂晓谢夜阑父子谋逆的事,换掉了冬泊国君,得了冬泊大片疆域,还清理了云州官场。 现在,他又要故技重施了。 拓跋云溪的手指在窗台上轻轻的敲着,回想着谢雅谈信里的那些话。 谢雅谈说,陛下此举意欲何为,尚未清晰,所以让她不要来林满亭城,甚至最近就不要相见。 看来成郡王也已猜到了天子的心思,业郡王谢拂晓已经被杀了,现在天子就剩下成郡王这一个兄弟了。 拓跋云溪回头看向小禾:“去看看,林叶给钦差大人接风,定的是什么地方。” 小禾有些担忧的问:“大小姐,你不会是要去吧。” 拓跋云溪摇头:“去提醒他,不要去我为他存了银子的酒楼。” 小禾立刻应了一声。 她紧走了几步,又回头:“大小姐,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拓跋云溪笑了笑道:“还有一件事,比刚才跟你说的更重要些。” 小禾连忙道:“大小姐你快说。” 拓跋云溪道:“那就是,你看起来有些焦躁了,能不能冷静些?” 小禾脸一红,连忙应了一声,然后快步出门。 拓跋云溪看着她那急匆匆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笑。 她扶着窗台再次看向窗外。 “小叶子啊,这次你是真的被架起来烤了,你这片叶子,可别那么容易被点了。”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 流沙列阵刀 一个强大帝国执行力的体现就在于,钦差带来了天子旨意,当天,礼部官员就送到了一整套武凌卫指挥使的锦袍。 士兵们更换的军装自然不会这么快到来,但是十个分营将军的换装,还有林叶亲兵营这边的换装,是同天送达。 武凌卫指挥使的锦袍是深紫色为主,紫绣黑底。 除去衣袍之外,还有一块纯金的腰牌,正面是武凌卫三个字,背面是指挥使林四个字。 还有一盒制式的召牒,召牒的作用就相当于军中的令牌。 但召牒的形状与奏折相差无几,外页为铁制,黑色金字,内页如屏风一样可折叠拉开。 召牒内页都是空白的,林叶若分派谁出去办案,在召牒上写下手下官员的名字,还有查办的案件。 以后武凌卫的人,就持召牒做事。 带召牒办案的武凌卫,可以进出云州除去北野王府和城主府之外的任何地方,包括北野军大营。 当旨意传达之后,召牒这个东西,其权限有多大,好歹想想就能让人不寒而栗。 尤其是云州的地方官员,武凌卫的人,持召牒可以闯进他们的家里搜查,他们能不怕? 一时之间,云州地方官场上,必是人心惶惶。 武凌卫的人,按照吏部侍郎杨勤朝对林叶的解释,可分成五级三等。 指挥使,毫无疑问的第一级第一等,有临机专断之权。 契兵营的十个分营将军,改成为武凌卫刀统,为第二级,十个刀统以后必有不同的功劳,可按等分出职权高低。 同一级的刀统,二等和三等刀统,服从于一等刀统。 第三级就是原来的校尉,改称武凌卫巡统,也分三等。 第四级为原契兵营百长,改称武凌卫召统,唯有召统以上级别的官员,才能持召牒办案。 第五级就是原契兵营的什长,改称武凌卫旗官。 所有武凌卫士兵,等到朝廷发下来的改装到了之后,统穿绣鳞袍,配蓝鳞刀。 武凌卫的武器装备,直接由兵部分发,以后武凌卫的军饷,也改由兵部分发。 按照陛下的要求,武凌卫上下,只要出门,必须穿戴武凌卫官服。 不管出门要办的是私事还是公事,只要是出现在别人面前,不穿正装也要穿常服。 如此,是为了严正身份。 吏部侍郎杨勤朝把这些事,仔仔细细的和林叶说了一遍。 林叶听完后,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叹气,不是因为他害怕,也不是为难,只是因为他知道以后的路,不会如以往那样走了。 “林指挥使。” 杨勤朝微笑着说道:“自从大玉立国以来,我都未曾听闻,还有一人能如林指挥使这样,得天子厚恩。” 林叶还差几日才满十六岁,能得专权独断,身上还有一个三等候的爵位,确实是显得离谱了些。 杨勤朝道:“陛下说,云州这边,历来都是大玉边守的重中之重,希望林指挥使能不负圣恩,尤其是对内外勾结之事,绝不可姑息。” 林叶点头:“请侍郎大人回报陛下,林叶会遵旨意办事。” 杨勤朝嗯了一声后说道:“那我就得赶回歌陵向陛下复命了,以后林指挥使有什么事,可直达天听,还望林指挥使好好珍惜陛下这隆眷,莫要辜负。” 林叶送杨勤朝出城,站在城门口好久都没有动。 门口的士兵们看着这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都在看那锦衣上漂亮的又陌生的花纹。 林叶没有回契兵营,他不想回去,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 不知不觉间走到家门口,恍惚了一下,然后就听到开门的声音。 子奈和小寒不分先后的冲出来,一个抓住了他的裤脚,一个咬住了他的衣袖。 林叶看了看,那俩也对视了一眼,然后换了个位置。 子奈去抓住衣袖,小寒去咬住裤脚。 “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因为想带你们出去逛街。” “逛街?” 子奈微微楞了一下:“为什么突然要去逛街?” 林叶看了看子奈身上的衣服,这件漂亮的裙子还是小姨送给子奈的。 他本想说带你做几件新衣服,此时才反应过来,小姨让人每个月都会来给子奈量体,然后做新衣服。 他这个哥哥做的,似乎是有那么一点不称职。 然后他低头看了看小寒,一本正经的说道:“咱们去给小寒做件衣服。” “可是哥,你忘了,你今天请了录法神官来帮我锻造兵器。” 子奈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向院子里。 林叶一怔。 他没请。 他和陆云珈根本就说不上话,所以要么是聂无羁去请的,要么是陆云珈自己来的。 林叶迈步进门,刚要向陆云珈行礼,就听见陆云珈声音很轻的说道:“就说是你请我来的。” 林叶又一怔。 陆云珈声音稍稍提高了些:“东西呢?” 林叶连忙转身去旁边屋子取东西,不多是就叮啷当啷的拖拽出来不少,那些都算名贵的东西,以屈辱的方式被他拿出来。 林叶带兵去冬泊剿灭了马贼,虽然说是除了战马之外什么都不要,可是说归说,拿归拿。 庞大海当时对亲兵的吩咐是:“将军说了不要,咱们就得听将军的,不值钱的尽量别拿,拿那些看起来就金贵的,尽量挑剔些,金银都可以放一放,捡着什么珠宝法器之类的拿,我对你们的要求只有三个,一个是眼毒,一个是手狠,一个是跑得快。” 卢兰人虽然沦落成了马贼,可是又不穷,他们这些年劫掠为生,又怎么可能少了好东西。 林叶后来知道这事后,还严肃的把庞大海批评了一下。 然后他去冬泊玉羽成匆亲王府的时候,看着王府里挂着两把短剑不错,也顺手拿了。 这些东西很快就摆在了陆云珈面前,她随意看了看,视线在其中两颗珠子和那两把短剑上来回移动。 “也就这几件勉勉强强。” 她将器炉打开,示意子奈把狼牙棒递给她。 就在这时候,她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侧头看了看林叶:“把你染沙给我看看。” 林叶以为她是要把染沙也熔炼进去,所以立刻就取了出来。 陆云珈仔细看过,然后又递给林叶:“一会儿我帮你看看刀。” 她帮子奈熔炼狼牙棒已经不算什么难事,轻车熟路一样。 大概只半个时辰,差不多所有的东西都被器炉熔炼提纯,几十件东西进去,最终只有两个拳头那么大的东西留在器炉中。 陆云珈把狼牙棒放进去,然后再次催动器炉。 林叶看向子奈:“回屋帮我把列阵刀拿过来吧。” 子奈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跑向屋子那边。 林叶问道:“神官大人,为何......会对子奈这么照顾?” 陆云珈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继续专心致志的催炼器炉。 “你不需要知道。” 就在林叶以为自己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陆云珈忽然回了一句。 林叶点了点头:“无论如何,谢谢你。” 陆云珈道:“我主动做的事,你也不用说谢谢。” 这个女人总是那么冷傲,就连有天之骄子之称的聂无羁,在她面前也老实的像个鹌鹑一样。 这时候子奈捧着列阵刀跑出来,她问林叶:“哥,你和陆姐姐在聊什么?” 林叶回答:“聊你。” 陆云珈:“没什么。” 她侧头看了看那把列阵刀,眼神似乎有些恍惚,可也是一闪即逝。 又一刻之后,陆云珈看向子奈说道:“这次我炼的狠了些,你的狼牙棒被我炼去了至少七成,所以形状也要改一改。” 子奈立刻点头:“陆姐姐炼的,什么都行,我都喜欢。” 陆云珈那么冷冰冰的一个人,在看到子奈的时候眉眼都会温柔起来,此时听子奈说了这样一句话,她忍不住嘴角往上一勾。 片刻后,陆云珈将东西从器炉中取出来,子奈看到后眼睛就睁大了。 她的狼牙棒,变成了一把长柄开山斧,柄大概只有大拇指那么粗,斧头看起来很大,但那是因为扁的缘故。 她最满意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在斧柄位置,陆姐姐还给她留下了那个漂亮的淡紫色蝴蝶结。 陆云珈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轻轻蘸了蘸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把你的刀给我看看。” 她向林叶伸手。 林叶把刀递过去,陆云珈问:“这刀已是世间珍品,极难再提升品级,我跟你要你就给,你不怕我炼坏了?” 林叶:“没想过,你要就给了。” 陆云珈:“为何没想过?” 林叶:“因为你待子奈好。” 陆云珈又看了林叶一眼,眼神稍显复杂,然后伸手:“染沙也给我。” 她再次回到器炉旁边,这次,她先从自己腰畔挂着的小袋子里,取了些红色的粉末出来,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列阵刀太大,太重,你不方便带出去,本来我也没法改,可是我也没想到,你会用染沙给它做刀鞘。” 陆云珈看向林叶:“如今你的染沙,已和列阵刀几乎同样材质,不同的是,染沙是散的。” 她先把红色粉末放进器炉中,然后把列阵刀放了进去。 器炉再次升腾起火焰,这一次的火焰,都是那种令人觉得有些不真实的红,人间似乎就不该有这样的红色。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陆云珈才把染沙放进器炉中。 此时,她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额前的发丝垂下来,也是湿的。 林叶和子奈都安安静静的站在那等着,不敢轻易说话。 又足足一个时辰后,陆云珈才缓缓松了口气。 器炉上的火慢慢熄灭,通红的器炉颜色也逐渐暗淡下来。 半刻之后,陆云珈从器炉中将列阵刀取出来,她低头仔细看着,良久后才微微点头。 她将列阵刀递给林叶,林叶接过来看,发现和之前一点区别都没有。 也不是,区别就是染沙没了。 林叶疑惑的看向陆云珈,陆云珈语气有些疲惫的说道:“滴血上去,多滴一些。” 林叶立刻照做,将手掌割破,往列阵刀上滴血。 陆云珈道:“如你控制染沙那样,试着去控制列阵刀。” 林叶心念一动。 下一刻,林叶就睁大了眼睛,也咧开了嘴巴。 他的列阵刀,竟然化作了一片流沙。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翻旧案 林叶看着那般沉重坚硬的列阵刀,化作了一股流沙从指间滑落,他再怎么镇静,也还是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睛。 陆云珈似乎对他这样的反应很满意,虽然脸色格外疲惫,但眼神却比刚才亮了些。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那缓缓落地的流沙,其中暗红色的光时隐时现,她的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比看林叶好温柔。 林叶蹲下来,手放在流沙上,流沙中便闪烁起一条一条红色的光华。 下一息,流沙重新汇聚成了列阵刀的样子,林叶将刀握住,刀身恢复了沉重,也恢复了锋利。 “多练。” 陆云珈说了两个字,然后朝着子奈笑了笑:“你也一样。” 说完转身就走。 林叶快步追上去,跟在陆云珈身后说道:“无论如何,我与子奈都要感谢神官大人。” 陆云珈用一块灰色的布一兜,就把器炉包了起来,她背上器炉出门,却没理会林叶的话。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以后若得空,就常来......” 他话刚说到这,还没来得及说出常来和子奈玩,毕竟子奈经常一个人在家。 陆云珈脚步一停,她看向林叶道:“与你无关。” 林叶脚步也停住。 陆云珈回头看了子奈一眼,眼神里又出现了温柔,和她对林叶的态度截然相反。 她缓缓呼吸,然后继续迈步:“以前我也有个妹妹。” 说完后脚下一点,背着器炉飞身而起,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林叶回到子奈身边,子奈问他:“哥,陆姐姐和你说什么了?” 林叶说:“说你像她妹妹。” 子奈点了点头,下意识的说道:“我原来,应该也有个姐姐。” 说完后,又摇了摇头:“大概,我找不到她了,她也找不到我了。” 林叶低头看向子奈,忽然心里就生出一种很浓烈的自责。 子奈家里的事,他虽然让高恭他们去查,可是自己却从没有真正的上心过。 他总是把最多的精力都用在查当年大将军的案子上,却把子奈的事交给别人。 只是给她一些修行的材料,只是让她独自在家,只是...... 林叶深吸一口气。 子奈是那么的在乎他,他是子奈的依靠,可这个依靠是如此的不称职。 他抬起手在子奈头上揉了揉:“哥帮你找。” 子奈却摇头:“不用。” 她不说为什么,只是表情都那么坚定,坚定到固执。 林叶看着自己身上这件紫袍,片刻后,他笑着对子奈说:“今天吃火锅吧,咱们现在去买些肉。” 子奈立刻笑起来:“哥一斤,爷爷一斤,再加上子奈,只买个六七八九十斤就够了呢。” 林叶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天一早,林叶就出现在云州府衙的大门外,衙门还没开门,林叶就站在那等着。 封门打开的那一刻,衙役们看到那紫袍少年,还有身后的一队绣鳞袍,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连忙上前行礼。 庞大海上前道:“通报一声,就说武凌卫指挥使林将军,求见府治大人。” 没多久,新来的府治廖先为就急匆匆出来,见到林叶就要行礼。 云州是大城,云州府治也是正四品的官员,与林叶平级。 所以林叶拦了廖先为一下,若真是廖大人行了个越制的大礼,林叶还坦然受了,这事也不好说清楚。 “林将军是有什么要紧的案子?” 廖先为一边陪着林叶往里边走,一边试探着问了几句。 他说:“若有需要府衙出力的地方,林将军派个人来知会一声即可,何须亲自来一趟。” 林叶道:“只是想进府治大人的卷牍库,查一些过去的案子。” 廖先为心说你这年轻人倒是真的够狠,才做了武凌卫的指挥使,马上就来卷牍库查旧案,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官要倒霉。 林叶和他寒暄了几句,被引领着到了卷牍库外边。 廖先为道:“林将军只管进去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派人来告诉问一声,我必尽全力配合。” 林叶道:“我自己找找就好,不劳烦廖大人了。” 廖先为客气了几句,对林叶这种冷面孔,只觉得是少年得志的跋扈。 林叶进了卷牍库之后,让手下人按照年份去查。 以子奈的年纪,查五到十年前的旧案卷宗。 子奈家里被人灭门,这是大案,卷牍库里会有专门的地方存放这种大案的卷宗。 很快,找到了存放大案卷宗的地方,林叶手下人分开审阅,试图找出其中的灭门案子。 从清晨到中午,年限中的卷宗看了一多半,却没有一起灭门的事。 林叶当然不会就此放弃,中午让手下人随便出去买了些包子回来,一边吃一边继续翻找。 廖先为带着人来送饭菜,林叶只是客气了一声,没吃。 到了晚上,数十人翻阅之下,看遍了所有大案卷宗,却还是一无所获。 别说没有一户姓谢的人家被灭门,就连一个灭门的案子都没有。 这,绝对不可能,如此干干净净,反而让林叶更为好奇,也越发觉得子奈家里发生的惨案,绝对不简单。 到了掌灯的时候,廖先为又来了,小心翼翼的问林叶还要找多久。 林叶觉得确实有些晚了,于是说了一声:“那就不打扰了。” 然后吩咐手下:“派人回去找车马来,把卷牍库所有的卷宗都搬回营里去。” 廖先为楞了一下,想阻拦,最终却没敢。 武凌卫才刚刚建立,他可不想做那出头鸟,才到云州来做个府治,屁股都没坐热呢,因为得罪武凌卫而丢了前程,完全没必要。 林叶要找就去找呗,反正他是新来的,什么案子都和他没有一个铜钱的关系。 所以他非但没有阻止,还派人去把衙役们都喊来,帮着武凌卫的人装车。 既然要查,而且现在还有这么独特的身份,林叶干脆就把整个卷牍库给搬空了。 这消息,当天夜里就扩散了出去,这个晚上,不知道多少人睡不着觉。 林叶搬空卷牍库,云州的地方官员们,乡绅大户,哪个不怕。 谁知道林叶是在查什么,万一查到自家头上,又有谁能救的了。 林叶让人在卷宗里仔细的查找,调集了上百人一卷一卷的阅读。 可是到了早上,还一无所获。 林叶越来越觉得这事有些离奇,这么大的案子,谁能说抹掉就给抹掉。 林叶此时后悔起来,若是前云州府治金胜往还在,大概能问出来些什么。 可金胜往已经随谢夜阑一道,被抓之后送往歌陵。 谢夜阑一家被杀,金胜往死没死,林叶并不清楚,这个人是娄樊密谍的身份已经暴露出来,或许朝廷暂时还会留着他。 想到这,林叶忽然心里一动。 金胜往虽然被押送歌陵,可金胜往手下还有一些人,如今还在大牢里关着呢。 林叶洗了把脸,再次去了云州府衙。 昨天来一趟,今天又来一趟,连廖先为都觉得,林叶这是铆劲要干掉谁。 这次,林叶直接去了大牢。 金胜往两次被抓,衙门里他的手下,全都倒了霉。 谢夜阑来了之后把金胜往放出去,金胜往那些手下也都免去了牢狱之灾。 出来后,大概还人人庆幸,觉得逃过一劫。 谁想到没多久,他们再次锒铛入狱,其中有几个金胜往的亲信,一同被送去了歌陵。 剩下的这些人,冤枉也好,不冤枉也罢,朝廷没有明确命令下来之前,他们就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继续待着。 这些人,地方官府是杀不敢乱杀,放也不敢乱放。 林叶出现的时候,那些人一个个的抬起头,眼神空洞,似乎已经完全不在乎是谁来了。 看得出来,这些人一个个也都饱受折磨,身上又脏又臭,他们木然的看着林叶,还有人干脆蜷缩在那就不起来。 “你们之中,谁跟金胜往的时间最久?” 林叶扫视一圈后问他们。 这句话出口之后,那些木然的人,几乎都有了反应,他们空洞的眼神里出现了惧意,深切无边的惧意。 他们大概都在想着,可能是死期到了。 见没人回答,林叶道:“我要查的不是金胜往的案子,而是过去的旧案,你们谁能协助破案的,我会给你们寻一条生路。” 还是没有人说话,因为他们不信林叶说的。 林叶也懒得再说什么,转身道:“全都带回去。” 一群绣鳞袍大步上前,等着狱卒打开牢门后,将这群衣衫褴褛的人全都押了出去。 回到武凌卫大营,分开审问,没多久,就有几个人带到了林叶面前。 这些人太脏了,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比逃难的人还要凄惨,看他们现在这模样,谁能看出来他们也曾锦衣玉食?也曾人前显贵? 庞大海走到林叶身边,指着那几个人说道:“互相指认后,他们几个被挑出来,都是跟着金胜往时间比较久的。” 林叶问:“跟着金胜往十年的,有谁?” 那几个人都低着头,不敢胡乱答应。 林叶指了指最边上的那个:“把这个拉出去砍了。” 庞大海立刻就要上前。 那几人中,中间跪着的那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忽然抬头:“将军不必维纳他们,他们都是府衙中的小吏罢了,有什么事,将军问我好了。” 林叶看向此人,因为脏的离谱,完全看不出年纪,也看不出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我叫沐流火,原府衙正七品录事,在府衙做事到今年正好十年。” 林叶看向庞大海:“去给他退退泥,洗漱更衣后带回来见我。” 庞大海应了一声,伸手要去拉沐流火,沐流火说了一声多谢后,自己站了起来。 林叶看了看这个人,哪怕脏成这般模样,其实也并没有几分让人厌恶。 这个人之前一直低着头,但他的左手却一直掐着诀,绝非常人。 ...... ...... 【今天是个大日子,对于无数学子来说,是命运的一个转折点,在此我祝愿高考学子,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 根源 林叶发现这个沐流火在洗漱更衣后,原来是个极具书卷气的人。 林叶坐在那,没有自己问,而是看了一眼焦天宝。 焦天宝立刻上前,他刚要开口询问,沐流火却朝着他摇了摇头。 “我是大玉成隆十三年的殿试一甲出身,信陵郡人,十年前从宁武调来云州做官。” 沐流火说话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不慌不乱。 林叶对这个人多了几分兴趣,此人谈吐和气质,可不像个区区七品小吏。 “一甲?” 林叶微微皱眉。 殿试一甲只有三个人,状元,榜眼,探花。 如果是殿试一甲,基本上没有什么可能会在云州这里屈居十年的刀笔小吏。 连焦天宝这样的大老粗听到这话都怀疑起来,忍不住问道:“一甲,状元?榜眼?探花?” 沐流火回答:“探花。” 林叶的眉头就皱的更深了些,因为这身份若是真的,便更不合理了。 从沐流火的容貌身姿来看,确实是男人中的上上之选,若真是当年探花郎,十成十会落在某个大家族手里。 玉天子目前还没有儿子,但是有女儿,不过算算看,十三年前玉天子的大女儿也才四五岁年纪,远未到选驸马的时候。 但这般仪表堂堂的探花郎,皇家不要,有的是世家抢着要。 林叶问:“为何会来云州做官?” 沐流火:“朝廷正常调派,并没有什么特别缘故。” 林叶语气平静的毫无感情的说道:“我不想和你浪费时间。” 沐流火沉默下来。 林叶默数了二十个数,沐流火还是没有说话,他随即起身:“扔回大牢里去吧。” 说完就要离开。 焦天宝一摆手,两名亲兵上前就要拉沐流火,沐流火双臂微微一震,那两个亲兵就被一股内劲震的连连后退。 沐流火道:“林将军,我可以帮你做事,不会让你失望。” 林叶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是想着凭你本事,哪怕你不愿意提及过往,也可以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也可以留在武凌卫做事?” 沐流火点头:“我值得将军留下。” 林叶:“你想错了。” 说完大步走出军帐。 沐流火脸色有些变化,回头看向林叶的时候,一群绣鳞袍已经上前,用双发弩瞄准了他。 焦天宝上去就是一脚,沐流火没有反抗,被一脚踹翻在地。 沐流火被五花大绑,押着出去的时候,看到远处校场那边,林叶已经在询问另外几个还跪在那的囚犯了。 沐流火眼神变了变,看向焦天宝道:“这位大人,可否再给我一个机会,我想和林将军说几句话。” 焦天宝思考片刻,随即过去和林叶说,沐流火在原地看着,见焦天宝说完后,林叶只是摆了摆手,焦天宝便大步回来。 “你没机会了。” 焦天宝道:“将军从来都不喜欢给人两次机会,你也不会是例外。” 沐流火怔了怔,他没有想到林叶的性格竟然如此冷硬。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越发不想放弃机会了,他朝着林叶那边大喊:“林将军,你留下我一定有用!”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手腕轻轻摆动,做了一个来回挥手的动作。 沐流火以为是再见。 没想到是掌嘴。 焦天宝上前亲自动手,朝着沐流火的脸上就抡圆了给了四个大嘴巴。 噼噼啪啪,打完之后焦天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打的通红。 沐流火心里忍着疼喊道:“我可帮助将军,我知道云州许多秘密!” 林叶再次回头,抬起手又轻轻挥了一下。 焦天宝喊了一声:“按住他。” 几名绣鳞袍就死死的把沐流火按在那,焦天宝上前还要抽打,再次看了看通红的手,思考片刻,他见旁边种着一排竹子,上去一脚踹断了一根。 他一掌把竹子拍开,抽出来一段竹条,大步朝着沐流火走回来。 这一刻,沐流火的眼睛里都出现了一些惧意,他是真没有料到,武凌卫的这些家伙一个个能这么心狠手辣。 他们明明是契兵营啊,这不才成为武凌卫吗,怎么一瞬间就变得和朝廷御凌卫的那群家伙一样了。 玉天子手中有一支精选出来的队伍,名为御凌卫,专门查办的就是大案。 御凌卫只负责一种案子,那就是谋逆。 朝廷里谁都知道,一旦是被御凌卫的人请去喝茶,十成十是活着出不来了。 眼看着那刀统拎着竹条回来,沐流火沙哑着嗓子又喊了几声。 “将军再给我一个机会,云州城所有没记录在册的案子,十年之中的事,我都知道!” 这句话,让他保住了自己的脸。 一刻之后,军帐中。 林叶坐在桌案后边,目光平淡的看着这个自称一甲探花的男人。 林叶问:“你怎么知道,我要查的案子没有记录在册。” 沐流火道:“回将军,第一,我们这些人被关在大牢里,说不是谋逆的重犯也差不多,不会杀也放不了,将军突然来找我们,肯定是棘手的事,不然不会想到我们这些人,毕竟用我们这些特殊的烦人,会有些麻烦。” “第二,我被带到武凌卫后,便看到了这军帐中堆积如山的卷宗,所以猜测,将军要查的案子卷宗里没有,这才去大牢里寻个有用的人。” 林叶点了点头:“所以你才觉得,有把握让我重视你,你才敢放肆。” 沐流火垂首:“我知错了。” 他诚恳的说道:“将军你问吧,想知道哪年的什么案子,我大概都会记得一些。” 林叶:“你为何来云州。” 沐流火抬起头,他看向林叶,眼神里还是有些抵触。 但他已醒悟过来,林叶之所以不问什么案子,还是问了一遍他为何要到云州来,这就是在驯马。 草原上的人,见了烈马都要驯服,因为正常情况下,一匹野马越烈,也就越好。 驯服一匹烈马之后,便会成为战场上的好帮手,甚至是冲锋和保命的利器。 现在在林叶眼中,他沐流火就是那匹马。 马是好马,不听话,就没用。 驯出来了,自然会留有大用,驯不出来,再好的马也只能是隐患。 与其留着可能会踢伤自己人,不如早点干掉,沐流火在这一刻判断,林叶真做的出来。 片刻后,沐流火回答:“想......保护一个人。” 林叶问:“保护什么人?” 沐流火:“一个女人。” 他看向林叶的时候,眼神里已有几分乞求之色,似乎不想当众说出来这些。 林叶抬起手轻轻摆了摆,焦天宝和庞大海等人随即退了出去。 沐流火道:“我一甲高中之后,被岳郡王相中,要把他妹妹许配给我。” “可是没想到,几天之后,岳郡王就因为勾结宫中宦官,有谋逆之嫌,被御凌卫查办,岳郡王被处死,他的妻子和女儿皆被贬为庶民。” “本该是我妻子的郡主,也被天子随便吩咐一声,嫁给了一个商人。” 沐流火低下头,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嗓音都在微微发颤。 “我本想带郡主逃走,可是却又被当时的吏部尚书万域楼看中,要把他女儿许配给我。” 林叶听到这,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我不愿意,拒绝了万域楼,他勃然大怒,想要处置我,可没想到又几天之后,他女儿竟是被天子选中,直接召入宫中。” 林叶:“万贵妃?” 沐流火抬起头看了林叶一眼,又点头:“是。” 他继续说道:“万域楼大概是不想在他女儿入宫的时候,再多出什么麻烦,所以就没多理会我。” “我打听得知,郡主随她所嫁之人,离开歌陵去了宁武县,于是我便想尽办法疏通关系,被分派到了宁武为官。” 沐流火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似乎心中的疼有些难忍。 林叶也不催他,只是安静等着。 良久后,沐流火继续开口。 “我本想着,到了宁武后,就接郡主离开,自此浪迹天涯也就罢了。” “可我暗中观察,才发现那商人贺文章待郡主极好。” 沐流火道:“贺文章在宁武隐居,后来大概是察觉到,天子手下的人,不会轻而易举放过郡主,所以他又带郡主一路往北走。” 他看向林叶道:“若我真的带走郡主,那她便永世不得翻身,若跟着贺文章,或许还有生路,最起码可以在太阳下正常的活着。” “于是,我辞去宁武的官职,暗中保护他们一路往北,直到云州。” “贺文章和郡主到了云州后,隐姓埋名,相处的时间久了,他们夫妻倒也恩爱。” 沐流火道:“至此,我便想着,不再打扰了吧,毕竟贺文章尽到了丈夫的责任。” “于是我便找到府治金胜往,他在歌陵时候,与我相识。” 林叶道:“金胜往与你是同年的殿试,他是状元,你是探花?” 沐流火点头:“是。” 林叶问:“后来呢?” 沐流火道:“后来过了几年,连我都觉得事情不会再有变故了,直到郡主她......又产下一子。” 林叶听到这,心里猛的一紧。 沐流火道:“郡主与贺文章先有了个女儿,一直都没有什么事发生,可郡主产下了一个男孩之后,一切都变了。” 林叶深吸一口气。 玉天子,为了坐稳江山,为了铲除隐患,真的是狠毒至极。 郡主和贺文章不管走到哪儿,一定都不可能毫无痕迹的藏好,专门负责此事的御凌卫,就像是暗中盯着他们的猎犬一样,始终都在监视着。 郡主和贺文章生了个女儿,御凌卫不会在乎,因为一个女孩儿大概率不会成为祸端。 可郡主又生了个男孩。 天知道郡主和贺文章,会不会给一个男孩灌输仇恨。 听起来,这是不是格外荒谬? 可御凌卫就是做这个的。 一个才出生的男孩儿,就被他们定为将来可能会威胁到天子的隐患。 于是,他们上门了。 沐流火看向林叶,他一惊。 因为他发现,林将军的眼神里,那怒意和杀意,比他自己还要重。 他一时之间没有理解,也想不通是为什么。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 找人 沐流火在林叶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让他恐惧的东西,他已经是这个年纪的人,却因为面前十几岁少年的眼神而恐惧。 况且,林叶眼神里的杀意,还不是对他的。 沐流火忍不住去想,若此时是林叶对他动了杀念,可能无需动手,他的心境先破了。 他原本对自己实力也有些把握,可此时因为一个眼神心境不稳,所以他表情都变了变。 “林将军?” 沐流火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 林叶看向他:“这个案子,没有记录在册,是因为有人和金胜往打了招呼?” 沐流火点头:“是。” 林叶:“打招呼是谁?” 沐流火摇头:“不知道,连金胜往都不知道,只是他书桌上突然多了一封信。” 林叶:“如果我让你把当年的人找出来,你能不能找到。” 沐流火道:“我在府衙这几年来,一直都在查,可我......” 林叶换了个问题:“云州城内的御凌卫,你可知道在什么地方。” 沐流火摇头:“不知。” 或许,这正是他眼神中那羞愧和愤怒的根源,他知道是谁干的,但就是查不到这些人在哪儿。 御凌卫和朝廷的其他衙门不一样,除了在歌陵有御凌卫指挥使衙门,在大玉各地,御凌卫都是暗中行事。 他们没有明面上的府衙,就算是走在大街上,你也不可能就看得出来这人是御凌卫的探子。 沐流火道:“我本以为,云州城如此重要,必然会有御凌卫的分衙,所以我也一度怀疑就在鬼市之中,甚至鬼市的主人就可能是御凌卫的人。” “可是鬼市被灭了,如果真的是御凌卫的人管理鬼市,不可能任由鬼市覆灭而不采取行动。” 沐流火看向林叶说道:“当时,只需派个人找到北野王表明身份,北野王都会直接出面干预。” 林叶:“除了鬼市,你还怀疑过什么地方?” 沐流火道:“府衙。”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 “我这些年一直都在府衙里暗中查看,御凌卫要监察云州,府衙里不可能没有人。” “我甚至还怀疑过金胜往,可现在看来,金胜往是娄樊密谍,府衙里的人更不可能有御凌卫。” 林叶点了点头。 如果云州府衙里有御凌卫的人,那么金胜往这娄樊密谍的身份,可能早就被扒出来了。 虽然在这之前,林叶与御凌卫没有过任何交集,但他也听闻过许多传说。 连百姓们都知道,御凌卫化身万千,可能是个贩夫走卒,也可能是个教书先生。 沐流火道:“我后来醒悟过来,云州城里就没有常驻的御凌卫才对,我猜着,这云州城里唯一让御凌卫盯着的人,只有郡主与贺文章。” 他还没有继续往下说,林叶就从这句话里懂了沐流火要说的意思。 林叶道:“你的意思是,郡主和贺文章被害之后,御凌卫就撤离了云州,因为此地,已没有皇族。” 沐流火点了点头:“我醒悟过来的就是,天子不会调派御凌卫盯着北野王。” 林叶嗯了一声。 这十几年来,外界一直都在传闻,玉天子忌惮拓跋烈,玉天子想除掉拓跋烈。 可是一旦真的动用御凌卫来调查,那就没有任何回转余地。 但凡被拓跋烈抓住一个御凌卫的人,那拓跋烈就算不反,也会远走高飞。 况且,拓跋烈会选择远走高飞? 动用御凌卫,就证明这个人必然有谋逆之嫌。 想想玉天子那心思,哪怕是到了现在,他也只是让林叶将契兵营改为武凌卫。 用武凌卫来向北野王施压。 这就说明玉天子,看似咄咄逼人,实则不敢真的把拓跋烈逼到极点。 云州城里没有皇族了,御凌卫又身份敏感,所以灭了郡主满门之后,立刻撤走,也是怕拓跋烈因此怀疑。 “云州城里有没有御凌卫我不确定。” 沐流火道:“但只要有皇族在的地方,一定有御凌卫。” 林叶嗯了一声。 他对沐流火说道:“你把这些年,关于贺文章和郡主遇害的案子,详细写出来,不要有任何疏漏,写完直接交给我。” 沐流火俯身:“我知道了。” 林叶朝着大帐外边喊了一声:“庞大海。” 林叶的亲兵队正庞大海立刻就跑了进来,他进门就问:“将军,有什么吩咐?” 林叶道:“给沐流火先找一身什长的军服换上,等分发的军服到了之后,给他一身召统的。” 沐流火俯身:“谢将军再造之恩。” 林叶道:“我不习惯威胁人,也不喜欢,但我习惯了把事情提前说清楚,今日所谈的案子,泄露出去,你必死无全尸。” 沐流火道:“将军放心!” 林叶出门,看着外边湛蓝湛蓝的天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御凌卫...... 子奈一直都在说,她姓谢,她叫谢子奈。 那,该是她母亲把她藏起来的时候,最后的交代了吧。 林叶站在那抬头看着天空,心里一下一下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在刺着一样。 御凌卫当时立刻撤走,来不及去寻找子奈,应是和北野王府有关。 他们害怕御凌卫的身份暴露出来,一旦御凌卫出现在云州城,北野王大概会过问。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们根本不在乎一个女孩儿,没有仔细寻找。 他们要杀的贺文章和郡主,还有那个才出生的男孩,都死了,而且还一把火烧了贺文章家里,所以他们便以为人都死绝了。 又或者还有其他缘故。 不管是什么缘故,子奈活了下来,记住了母亲的交代,她姓谢。 也不对。 林叶皱眉。 郡主临死之前把子奈藏好,为了子奈以后安全起见,应该是告诉子奈不要说自己和姓谢的有任何关系才对。 最该交代的,是不能姓贺,也不要提母亲姓谢,而不是要姓谢。 除非...... 林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除非是郡主觉得有这个必要。 那时候子奈还小,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林叶又不可能回去后直接问子奈当年的事。 那就是像是一处结了痂的伤口,林叶只要问,就如同把这结痂硬生生揭掉了,那伤口就会再次血流如注。 就在林叶想着这些的时候,有亲兵快步跑过来,是说郡主派人求见。 林叶连忙往大营外边走,到门口,见是小禾。 一见到林叶,这位如同江南春色一样的温柔姑娘,就会先红一下脸。 她上前交给林叶一个食盒:“食盒里大小姐给你的信,大小姐今日不方便来。” 林叶接过来后说了一声多谢小禾姑娘,小禾连忙行了个礼,然后转身跑回去,上了车就走。 林叶回到大营里才把信打开,他刚才还在想,小姨为何会送来一封信,如果有什么事,让小禾口传一下就好,何必写信。 看过之后,林叶心里一震。 小姨这信的第一句是......看过之后,将信烧了。 拓跋云溪是想让林叶帮忙做一件事,她的好姐妹,成郡王的女儿谢雅谈,随成郡王离开歌陵,前往云州治下的林满亭城。 拓跋云溪希望林叶调派一些人手,到林满亭城去看一看,最好是在暗中保护一下。 林叶起身,在大帐里一边踱步一边思考。 成郡王要来云州,还不是云州城,只是云州治下的一个小县。 他对林满亭城当然不陌生,因为他陪伴婆婆的无为县,紧挨着的就是林满亭城。 况且,林叶就是林满亭城人,他不是无为县人。 只是这件事,除了婆婆知道之外,可能就只有婆婆故意告知的那些了,具体是谁,林叶都不知道。 更重要的是,婆婆的娘家,也是林满亭城。 小姨如此安排,必然是因为不想让北野王府的人出面,一旦被察觉,定然后果严重。 小姨也当然不是让林叶从武凌卫调派人手,因为那样更容易出大事。 小姨的意思是,找江湖中人。 林叶手下有个大福狗,直到今日,依然被正经的江湖势力所看不起。 因为大福狗到现在为止,也不算什么江湖势力,更像是做生意的。 然而大福狗中有大量的江湖底层,没有人在意的,才是最安全的。 也许此时连北野王府都被人暗中盯着,林叶这边也会被人盯着。 所以让那些江湖底层去,才不会引人注目。 林叶想到此处,随即准备离开武凌卫,让高恭挑选得力的人手,尽快赶去林满亭城。 可是才走了两步,林叶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 就在刚刚,沐流火对林叶说,云州城里有没有御凌卫他不确定,但只要有皇族之人的地方,就一定有御凌卫。 林叶转身:“庞大海,去把沐流火叫来。” 一刻之后,林叶坐着武凌卫的马车出了军营大门,沐流火也在马车里。 林叶忽然觉得,虽然他不喜欢坐车,可是有一辆车,倒是商量事情布置安排的好地方。 就算是在一间屋子里,都可能被人偷听谈话,可在马车里,这种可能几乎为零。 “一会儿我会安排给你一批人。” 林叶对沐流火说道:“我听闻成郡王一家要去林满亭城,你不是说,皇族之人身边必有武凌卫暗中盯着吗?” 沐流火立刻就明白了。 他肃然道:“将军的意思是,如果天子安排御凌卫的人盯着成郡王,当然会用对云州比较熟悉的人,所以极有可能,就是当年来过云州的那批人。” 林叶道:“哪怕只有一个。” 他看向沐流火:“也要把人留下,事情还要做的干净些。” 沐流火抱拳:“将军放心,这是报仇之事,我必会全力以赴。” 林叶嗯了一声,带着沐流火去见高恭,让高恭马上挑选出来一批人。 然后林叶让马车回武凌卫,可车里只有沐流火一人。 林叶在高恭这换了一身衣服,绕了一段路后,到了云州码头。 那个像是一座铁塔般的汉子,正在码头上和人聊天,不时传出雷鸣一般的笑声。 他见林叶到了,眼睛都亮了,转身就跑了过来。 林叶看到他也笑了,这大个儿,不管在什么时候,只要看到自己人,他眼神里的纯净就依然如孩子一样。 “大哥在吗?” 林叶问。 大个儿点头:“在呢。” 林叶又问:“那俩货呢?” 大个儿又点头:“也在呢。”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 林满亭城 灵山奴问林叶:“出了什么大事了吧?” 林叶笑道:“你怎么猜到的。” 灵山奴一边走一边瓮声瓮气的说道:“虽然我看起来笨,但我比那俩货聪明多了,你又要见大哥,又找那俩货,肯定是出大事了。” 林叶:“确实是大事。” 小叶子的家仇,林叶可以不告诉武凌卫的人,但不能不告诉庄君稽他们。 这件事要对付的是御凌卫,林叶必须把事情说清楚。 庄君稽还是如以往那样,站在水渠便低头看着,大部分兄弟们也不知道他爱看的到底是鱼还是水。 可林叶知道,庄大哥是观水而悟道,且悟道极深。 庄大哥现在的剑意,从凌厉转为柔和,但并不代表这剑意威力不大了。 听到脚步声,庄君稽回头,看到林叶的那一刻,他的眉角都飞扬起来。 “好久没来了。” 林叶点头:“瞎忙。” 庄君稽摇头:“不信。” 林叶笑了笑。 摆了几个马扎在水渠边坐下来,林叶把这事原原本本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我知道你为什么说的这么仔细。” 庄君稽道:“要对付的是御凌卫,是天子的人,你除了青鸟楼的兄弟们,其实没人可以用,但你又怕我们帮你会出意外。” 林叶点头:“是,这事凶险,我来是和庄大哥商量......” 庄君稽道:“没的商量。” 他在林叶肩膀上拍了拍:“你是我兄弟,是青鸟楼所有汉子的兄弟,子奈是你妹妹,也是青鸟楼所有汉子的妹妹,为自家妹妹的事你来找我们,居然说是商量?” 灵山奴道:“大哥说的对,商量个屁,这事我们不管,谁管?” 林叶道:“我其实已经安排人去查,只是现在此人我还不确定能不能完全信任,所以想请你们帮忙暗中盯着,如无必要,不用出手。” 他把沐流火的说说了一遍。 庄君稽是江湖性情,听完后说道:“这沐流火若真是一心为他心爱的女子报仇,也是个可交的汉子。” 林叶道:“是,确实如此。” 庄君稽看向在旁边不坐马扎,蹲在那还颠着屁股的两个家伙。 这俩货一看庄大哥看过来,俩人立刻就笑了。 楚淡容道:“来活了。” 楚定从道:“这事就得咱俩干,除了咱俩之外谁还能挑起这般重担。” 楚淡容看向灵山奴道:“大个儿,不是我觉得你不行,而是你真不行。” 灵山奴:“你说的什么狗蛋屁话。” 楚定从道:“你这话说的没道理,狗蛋怎么会有屁,你应该说他说的是什么狗眼屁话。” 楚淡容道:“我觉得你最后四个字的顺序,是不是说的不大对。” 楚定从:“不愧是我兄弟,这都能听出来。” 他蹲在那,捡了个小木棍在地上把狗眼屁话这四个字写出来,然后抹掉,又重新写了一遍......狗屁-眼话。 灵山奴最笨,看向庄君稽问道:“大哥,我能打他们吗?” 庄君稽道:“都是自家兄弟,要打就打,你还和我商量什么。” 那俩货起身要跑,可毕竟是蹲着呢,况且林叶还伸腿拦了一下。 灵山奴一把一个把那俩货抓过来,往自己屁股底下一放,然后就是一招大屁股镇压之术。 楚淡容道:“你这大黑厮,赶紧挪开,你在我这边坐的多些。” 楚定从道:“你放屁,这黑厮的腚缝儿都在我这边,我能察觉的到。” 灵山奴:“那就雨露均沾。” 然后就来回晃动屁股,那俩货被压的鬼哭狼嚎。 片刻后,老实了,也不说话了,就蹲在那听庄君稽和林叶说要办的事。 一开始林叶都觉得这俩也是识时务的俊杰,侧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他俩背对着他们蹲着,是没说话,可是俩人那小木棍在地上写字骂街呢。 林叶悄悄伸头看了一眼,然后就惊着了。 楚淡容写.......回头找个鸡蛋把那黑厮腚堵了。 楚定从写.......你小看了黑厮,鸡蛋怎么够,需鹅蛋一个。 他俩学问有限,写的还有不少错别字,但意思是差不多能读出来。 楚淡容竟是不会写鸡,所以画了个鸡-头,楚定从倒是会写鹅字,不过写的更像是我鸟蛋。 这俩还在写着呢,忽然觉得觉得空气都变得凝固了似的,俩人回头一看,见那仨都伸着头看着呢。 俩人起身又要跑,灵山奴故技重施,又是一把一个抓回来。 这次,把俩人脑袋对一块,然后一屁股坐俩脑袋上了。 窒息,令人恐惧的窒息。 灵山奴只做了片刻就起身,可却让人错觉那俩货的头都扁了些。 庄君稽笑了笑,然后看向林叶说道:“我带他们两个去,灵山奴太过醒目,留在家里,你有事可来找他。” 林叶起身抱拳:“多谢大哥。” 庄君稽道:“对了,子奈的剑法练的如何?” 林叶:“这......该怎么说呢,怎么都不大好说。” 一开始庄君稽教子奈练剑的时候,子奈用的是狼牙棒,现在变成开山斧了。 庄君稽:“子奈聪明,学的快,应该不会差了。” 林叶点头:“这倒是。” 又闲聊了一会儿,林叶随即告辞回去。 当日,庄君稽和楚家兄弟收拾了一下,又挑了几个得力手下,走水路离开了云州城。 从云州到林满亭城路途不近,好在是有水路可通,他们搭乘一条顺路的商船一路南下。 等到林满亭城的时候,已是十天之后。 这座小县城比起云州来,真可谓天差地别。 城墙还是夯土筑成,风一吹,便有浮尘被吹的飘散,城墙上看起来还有不少痕迹,想来,应是十几年前朝心宗叛乱时候攻占此地留下的。 庄君稽身上带着林叶给的召牒,但这个东西,非必要的时候不能拿出来用。 他们为了不引起注意,分头进城,庄君稽带着几个兄弟先进去,然后在路边茶摊坐下来等着。 楚家兄弟带着其他人进来后,也在茶摊休息,稍稍商量一下,就先去找地方落脚。 楚淡容和楚定从两个人与众人分开,他俩先去探探成郡王落脚何处。 同样是云州之地,可这里的物价,竟是比云州城内低一倍不止。 他们挑了一家最好的客栈,所需的银两,大概只是在云州住店的三分之一。 成郡王一家已经到了,这事不难打听,喝茶的时候和茶摊老板随便闲聊几句,便能问出来。 楚家兄弟找到地方,也不急着靠近,刚巧就发现有一家青楼,就在那园子斜对面。 楚定从看了看楚淡容,楚淡容看了看那青楼。 “都是为了正事。”“是的,绝非是你我贪玩好色。” “我们兄弟义薄云天,怎么会因私废公。” “你这两个词用的,让我刮目相看,简直是才高八斗。” 俩人又对视了一眼,满眼都是你不愧是我兄弟的欣慰和欣赏。 于是,俩人就进了那家青楼,进去的时候,竟然走出了几分要慷慨赴义的决绝。 进去之后那脸就变了,满眼都是小星星。 老鸨连忙迎上来,此时刚过正午,生意没那么忙,见来的人又是生客,所以便亲自上前招待。 这俩货说我们倒也没有什么特殊要求,只要临街的屋子。 老鸨一听就笑了,凑近了压低声音说道:“还是两位公子会玩,开窗是吧,趴窗口是吧,真是好趣味。” 而这俩货则对视了一眼,俩人眼神里都是,这老鸨说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逛青楼还如他们俩这么单纯正直的,不多。 老鸨一边引路一边问:“两位公子从何处来的?” 楚淡容道:“歌陵。” 老鸨:“从都城来,那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不似我只能在这小小县城里,没什么见识。” 她问:“两位公子,贵姓?” 楚淡容:“我叫秋水。” 楚定从:“我叫长天。” 老鸨听到这脚步一停,那张脸上又出现了两位公子真会玩的表情。 老鸨道:“两位真是好学问,连两人共找一个姑娘的事,都能说的这么雅致。” 楚淡容一脸我们俩雅致什么了的表情,楚定从则装作从容的点了点头。 那老鸨道:“秋水共长天一色,我懂,我都懂。” 楚淡容:“你懂得驴球马蛋,我俩看起来先是那么穷的么?还共一色......本公子要五光十色!”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以至于在二楼喊了一声,外边大街上路过的人都听到了。 一群牵着马的外族人从这路过,其中一个听到喊声茫然抬头。 “是谁在叫我?” 她轻声自言自语,还以为在这陌生地方被谁认出来了,甚至心中还有几分莫名其妙的惊喜。 又不只是惊喜,还有激动和紧张,一瞬间,连心跳都变得快了不少。 她抬起头往窗口那边张望,被身边的汉子按着头又给转了回来。 “我知道你想找那个家伙,可咱们这次来,没时间多耽搁。” 抬头看的,那女扮男装的人,正是火勒族首领的女儿十色。 本来,是七钦鹰带队来中原,给一个长期有交易的商行送皮货。 每次十色都不会跟着,哪怕七钦鹰说带她到中原买好东西,吃好吃的,她也毫无兴趣。 可是这次,她却主动要来,反而是七钦鹰不想带她来了。 奈何这个妹妹又固执倔强,七钦鹰也是没办法,和她说好了,不许乱跑,也不能去找那家伙。 七钦鹰还说,若是遇上了,那我就认了你们有缘分,若是遇不到,以后你也不能再想他。 十色就点头。 她要赌这一把。 虽然她也很清楚,这种赌,哪里会有什么胜算。 可若是不来中原这一趟的话,大概,以后每每想起,就会后悔吧。 所以刚才听到十色两个字,才会莫名激动起来。 她低着头,叹了口气。 跟上了队伍。 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 御凌卫 楚淡容趴在窗口往外便街上看着,身后传来一阵阵稍显嘈杂的声音,这让他有些心急。 他回头问:“你们还没好?” 身后那两个女子立刻说道:“公子莫怪,快好了快好了,刚刚数清楚了牌。” 她们俩也是很诧异,正午才过就来了两个客人,看起来出手倒也阔绰。 可就是有病。 点了她们俩,让陪着打麻将,明明一脸猥琐,偏偏一身正气。 至夜,两位好汉从这家青楼里出来,回客栈那边找庄君稽复命去了。 他俩一进屋,庄君稽就闻到了他俩身上那浓重的脂粉气。 “让你们去打探消息,你们去哪里打探了?” “大哥,我们去青楼打探了啊。” 楚淡容一脸正经的说道:“收获颇丰啊,我们两个,简直就是探案之神。” 楚定从道:“你两位争气的好贤弟,在青楼玩了足足三个时辰,非但没花钱,还赚了二两。” 庄君稽:“......” 楚定从道:“那俩小丫头片子打牌,又怎么可能是我们兄弟对手。” 楚淡容道:“一开始还准许她俩赖账不给,就这,后来她俩还输急眼了,说什么都要玩大点。” “俩姑娘一共输给我俩五十两银子,一个个垂丧着脸,我俩就说,不多要你们的,也不能不要,就以人给一两银子意思意思得了。” 楚定从道:“大哥你猜怎么着,那俩还特别开心,千恩万谢,输了钱,还说两位公子常来玩啊。” 庄君稽:“......” 楚淡容笑道:“大哥你是不是觉得我俩荒唐,说是去打探消息,结果跑去逛楼子。” 楚定从道:“我俩能是那种人吗?打听消息这种事,这大白天的,死盯着肯定是不行,见人就问肯定也不行。” 楚淡容道:“和那两个姑娘打了半日的麻将,非但赢了钱,还套出来不少消息。” 庄君稽听到这话,无奈的叹了口气。 楚淡容道:“那俩姑娘说,对面的芙蓉园,原本是歌陵城里一个大官的老宅,据说曾权倾朝野,在老家置办了这么大个园子。” “还说成郡王一家到了之后,就很低调的住了进去,到现在已有几日,从未出门过。” 楚定从道:“还说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去拜见,成郡王也是婉言谢绝,不曾见客。” 楚淡容道:“最主要的,是那俩姑娘说,成郡王一家住进芙蓉园之前,便有几个人住进了她们楼子里,长包了一个月。” 楚定从道:“料来,那些家伙定是御凌卫的人,不如后半夜我们哥俩再摸回去,抓一个回来问问。” 楚淡容道:“对了,那芙蓉园四周没有民居,最近处的也有五十丈距离,所以若有人盯着,其实不好藏身。” 楚定从道:“但是在芙蓉园后边不到一里远,便有一座石塔,那边大概会有人。” 庄君稽微微摇头:“石塔太过明显,不会有人的,倒是那家青楼里住进去的,确实可疑。” 他沉思片刻之后,看向楚家兄弟说道:“我要一个人到暗处去调查,这几日你们若不见我,也不必担心,若是在见了我在什么不该出现的地方,也不必惊讶。” 楚家兄弟同时点头,只说让大哥行事小心些。 当夜,庄君稽就离开了客栈,到清晨都没有回来。 因为和楚家兄弟打过招呼,所以众人倒也没怎么心急。 大哥的本事他们自然都知道,就算是芙蓉园外边有御凌卫的人,也不可能随时都安排武岳境的高手盯着吧。 若是武岳境之下的人,连庄大哥的影子都发现不了。 按照之前商量好了,一早,楚家兄弟就把带来的汉子们分派出去。 分批在芙蓉园外边侦查,不盯着园子,就盯着盯着园子的人,两三个人一队,绝对不许一队人同一天在芙蓉园外出现两次。 御凌卫的那些家伙,个个都是此道高手,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发现。 楚淡容和楚定从这俩,乔装打扮,换了一身行商小贩的衣服,还贴了假胡子。 他俩一人踅摸了一个担子,又买了几个竹篓,为了看起来没有破绽,还真的采买了些日杂货物装进去。 溜溜达达到了芙蓉园不远处,就在街口人多的地方叫卖。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就见芙蓉园居然开门了,有两个青衣皂靴的小厮出来,在芙蓉园外边贴了个告示。 俩人装作好奇,挑了担子过去看,他俩识字不多,连蒙带冲的,倒也看了个大概意思。 王府里现在缺少仆从下人,张贴告示,就是想请些人来。 大概需要十余个女侍,十余个家丁,还有马夫和郎中之类,一共需三十人左右。 不多时,这里就围了不少人过来,人群中都是窃窃私语,着急的已跃跃欲试。 又不多时,楚家兄弟眼睁睁的看着,庄大哥和一群人到不远处排队去了。 庄大哥也贴了个山羊胡,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脸色显得有些发黄。 如果不是庄大哥朝着他俩不漏痕迹的示意了一下,他俩都没有注意到。 俩人互相看了看,确实是没有料到,庄大哥竟是想混进芙蓉园里。 可是二当家让他们帮忙,是盯着御凌卫的人,而不是盯着王府的人啊。 俩人想不明白,也没敢表现出什么,围观了一会儿后就离开。 王府一位管事就在门外登记筛选,只半日功夫,就把所需人员招够了。 庄君稽自然也混了进去,楚家兄弟也不知道他们大哥应聘的是马夫还是郎中,反正不可能是跑腿的小厮。 就在庄君稽身后隔了两个人的地方,有三个看起来正当年的汉子也在排队。 这三个人,都是御凌卫的人。 他们见成郡王府忽然招聘下人,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就打算趁机混进去。 青楼三楼靠窗,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端着一杯酒,斜靠在窗口盯着王府那边。 “刀统大人。” 一个汉子进门俯身行礼:“咱们的人进去了。” 男人点了点头:“他们三个进去后,不主动出来联络你们,你们谁也不许去找他们。” 他手下立刻应了一声:“属下遵命,属下一会儿就把大人命令传达下去。” 这个被称为刀统的人,是御凌卫自然司十三杰之一,名为薛晓之。 此人也是军户出身,十四岁参加御凌卫选拔,当时一共有三百名与他年纪相当的人在,最终被选近御凌卫的,只有三十人。 御凌卫挑选人,其中一大部分是寻军户遗孤,以提前选拔人员从军为名,把合适的少年聚集起来遴选。 这三十个十几岁的少年,会与其他各地选上来的人一起,秘密训练五年。 五年后,这些人也不是每一个都能进入御凌卫衙门做事。 数百人,只有三分之一能被选中,另外的三分之二,则被分派到各地做探子。 他们不只是盯着皇族,实则真正盯着皇族的,都是御凌卫中的精锐。 那些没能直接进入御凌卫衙门的人,他们就像是一颗一颗钉子,被钉死在某个地方。 沐流火对林叶说,他一开始觉得云州必然有御凌卫盯着拓跋烈,后来又觉得不会。 可是云州那般重要的地方,又怎么可能没有御凌卫。 只不过有的,不是明面身份的御凌卫,都是这样的钉子。 他们或许早已到了云州,就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种田的种田,经商的经商。 如果没有命令下来,他们甚至都不会主动靠近北野王府。 百姓们都知道御凌卫的存在,但并不知道御凌卫的组成。 玉天子亲自将御凌卫分成三个衙门,正经明面上身份的御凌卫,皆是稽案司的人,那些暗钉,都是自然司的人,还有一个更为神秘的分司,名为取舍司。 世人所知道的,只是御凌卫稽案司的人。 其实就连文武百官,也没几人知道御凌卫分为三司。 御凌卫三司,稽案司其中十个最优秀的刀统,被稽案司指挥使称为十全太保。 自然司因为人员庞大,各级官职的人数,自然也是三司最多,其中有十三个刀统,被自然司的指挥使称为自然十三杰。 取舍司就不一样了,就连稽案司和自然司的人,其实都不知道取舍司有谁,在哪儿。 他们只知道,人员最少,也最神秘的取舍司指挥使,位列三司指挥使之首。 三司指挥使之上,还有一个镇抚使,此人就算是出现在三司人员面前,也是以一张金丝面具示人,传闻中御凌卫就没人见过镇抚使的脸。 薛晓之是自然十三杰之一,这次他带队来盯着成郡王府,其实正如林叶推测。 因为他确实就是当年来过云州的人。 薛晓之和他手下的人,从没有在歌陵城以御凌卫身份出现过。 他们这些人,就算是直接站在成郡王面前,也不可能被识破身份。 薛晓之站在窗口,端起酒杯闻了闻。 他从不喝酒,也绝对不许手下人出公差的时候喝酒。 但他对酒味格外痴迷,滴酒不沾,却又嗜酒如命,只是他这嗜酒,是闻。 “派人去云州。” 薛晓之道:“是时候把那些娄樊人带过来了,另外,通知云州城里的人,该做事了,把那个什么狗屁武凌卫的人,引一引。” 手下人俯身:“遵命。” 薛晓之手扶着窗台,看向对面芙蓉园。 “皇族出身......” 他轻轻自语道:“有什么好处?” 他又看了看那些还聚集在王府门外的寻常百姓,一个个的还都因为没被选中而懊恼。 “以后你们听闻这王府灭门的时候,大概就不会艳羡今日进去的人了。” ..... ..... 【我没有参加过高考,高中也没能毕业,所以总是会幻想大学时光是何等模样,穷尽心思,却不可得,从年少走过,浑浑噩噩,此时回想,感慨颇多,结尾这里本想说些祝福,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词汇来,那就愿这天下少年,皆得欢喜。】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陷害 玉天子似乎是偏执入骨。 他亲眼见证了父亲为帝那十几年的经历,感同身受,所以不信权臣。 而在这十几年中,勾结权臣,试图谋逆的,又是他父亲的兄弟,也就是他叔伯,是血脉至亲,所以他不信亲人。 他杀人无算,才有了现在的集权,整个大玉之内,已无任何势力能再与他抗衡。 可是他心里还是不干净。 他要的干净,就是彻彻底底的无权臣无手足,他当然不会把谢家皇族都杀光。 他只是想杀光自己的至亲兄弟,至于那些旁系的谢家子弟,严密监管即可。 可就是这一句严密监管,就造成了御凌卫畸形的强大。 天子并不知道,在距离歌陵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叫卫裳的小城。 在这,被勒令迁徙至此的一脉谢家皇族的人,生活还不如寻常百姓。 因为远离歌陵,天高地远,无人制衡,奉命在此的御凌卫自然司的人,连隐藏身份都懒得去做了。 他们甚至以能杀一个皇族之人为荣,觉得刺激,甚至在亲朋之中吹嘘。 这种事听起来匪夷所思,可偏偏又是真实发生。 前阵子,听闻万贵妃又有了身孕,这次不知是怀了个男孩还是女孩儿。 若真是一位皇子出生的话,玉天子自然高兴,可想想看那些稍稍有可能威胁到这位皇子的人,他们会有多可怜? 成郡王谢拂兰一家为何要被送到云州治下?其中原因之一,就是万贵妃有了身孕。 云州这边是玉天子最不安心的地方,哪怕他也一次一次的劝过自己,说拓跋烈确实忠心耿耿。 可一个畸形的人,行事也是畸形的。 一边对拓跋烈说着朕信任你的话,一边又不停的安排人试探。 也许这种事百姓们听了都难以理解,那么换个比方来说,大概也就能理解顺畅了。 夫妻二人,看似恩爱,丈夫在外谋生赚钱,妻子操持家务,本该美满。 可是妻子总觉得丈夫有了外心,但又没有证据,于是找来相好的姐妹试探自己的丈夫。 一次一次,一次一次,每次她的姐妹失败了,她都会开心,然后对丈夫态度就会好一阵。 过一阵,又怀疑了,然后再找人试探,久而久之...... 这大概就是玉天子与拓跋烈的关系,玉天子觉得拓跋烈忠诚,可又害怕拓跋烈不忠,于是才有了十几年来的试探。 这种事,到最后如果拓跋烈真的反了。 那么玉天子反而会如那妻子一样的反应,长叹一口气,然后心累的说一声......你们看吧,果然如此。 当然这个比方也可以换过来说,丈夫怀疑妻子,不停试探。 拓跋烈当然知道这一点,可他不想反。 如果反了,他并无必胜把握,大玉如今兵强马壮,歌陵权势集中,他敢反,玉天子就能调集大军把他和十万北野军彻底抹掉。 当然对于大玉来说,这是伤筋动骨的大事,可玉天子更在乎的是......求心安。 御凌卫这种畸形的衙门,就和玉天子畸形的心一模一样,畸形到令人恐惧。 所以此时此刻,到了林满亭城的成郡王谢拂兰,内心之煎熬,可想而知。 客厅里。 谢拂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叶放的多了些,稍显苦涩。 可是这入口之苦,又怎么及的上心里那苦楚之万一。 “爹。” 郡主谢雅谈拿了一份名单进来,递给谢拂兰:“这是今日招来的下人名册。” 成郡王示意她放在一边就好,他倒也没什么心思去过问这种小事。“爹。” 谢雅谈走到成郡王身后,抬起手给成郡王揉着肩膀。 “陛下,会......会下手的吧。” 谢雅谈忽然问了一声。 她一直都没有明明白白问过这样的话,她只是怕父亲更为忧心。 现在她不得不问,因为到了云州,陛下的心思就已经格外明显了。 “会的吧。” 成郡王像是自言自语似的,把三个字重复了两遍。 “爹,要不然我们走吧。” 谢雅谈说:“我去求师门前辈帮忙,咱们或是东渡,或是西去,离开大玉就好。” 成郡王道:“走不脱的,如今这小城里,御凌卫的人早已经布置的密不透风。” 谢雅谈:“可他们总得去找证据,他们又不可能找到证据,难不成还能直接把脸都撕破了做假证据出来?” 成郡王道:“云州这里,就是证据。” 谢雅谈沉默下来。 成郡王道:“你三叔......不是你三叔了,罪人谢拂晓父子的罪名是什么?是勾结外贼试图谋逆。” 他端起茶杯,闻着茶香。 很香,但喝下去也是真的苦。 可这是茶叶的问题吗?并不是,而是他的问题,是他自己把茶叶放多了。 可人们会说,这茶叶真苦。 成郡王说:“到了这,御凌卫的人十之七八会给咱们按上一个勾结军将的罪名,这可比勾结外贼还要狠毒。” “我死了,拓跋也死了,这样的结局才能让陛下真的心安,他这半生......都在求心安。” 谢雅谈还是沉默着。 “爹。” 良久后,她忽然低声说道:“那就真反了吧,我去见拓跋烈,以北野军之善战,再加上爹你的号召,未必不能成大事。” “胡说!” 成郡王道:“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你会害了自家也会害了拓跋一家。” 谢雅谈道:“我只是不想这么窝囊的死了,还要背负个罪人的名声。” 成郡王:“那你想过没有,拓跋若有把握,他被逼到这个地步,为何不反?就算他决意要反,为何不自己为主,何必还要给我做臣下?” 谢雅谈怔住,这个问题,她确实没有想过。 她是皇族出身啊,哪怕她有时候恨极了自己这个出身,可大部分时候,哪怕没有刻意去想过,内心深处也还是以此身份为傲的吧。 她在想到反了的时候,理所当然的认为,拓跋烈就得给她父亲做臣子。 因为拓跋烈本身就是臣子啊。 成郡王的这句话,让谢雅谈心里震荡了一下,她这才反思,自己是何等的肤浅。 拓跋烈真到了要反的那一步,反的都是皇帝了,还在乎一个郡王? 见女儿沉默下来,成郡王语气缓和了一下。 他说:“我会想办法的,你不用太过担心,这事又不是只咱家一处发愁,拓跋也在发愁。” 谢雅谈道:“云溪本说是要来看我,爹说不让她来,若是来了还能商量一下。” “来了,便不好回去了。” 成郡王道:“谁都知道,拓跋的软肋是什么,现在拓跋云溪若是离开云州的话,或许......” 他这话说完,谢雅谈的脸色就变了。 若依着她,自然想见到好姐妹,顺便商量一下对策,可若因为见一面而导致拓跋云溪身死,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爹。” 谢雅谈往外看了一眼:“难道真的就依靠......” 院子里,庄君稽拿着一把扫帚,正在打扫。 成郡王沉默片刻,点头:“暂时,就只能靠这个了。” 昨夜里,王府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所以第二天一早才会张贴招人的告示,那不速之客才会变成了这里的一个扫地杂工。 “但愿......” 成郡王往外看了一眼。 “我们父女,真能躲过此劫。” 谢雅谈却摇了摇头:“哪里是能躲过的,真躲过了,也不是靠躲。” 与此同时,青楼。 薛晓之靠坐在椅子上,腿在对面茶几上放着,两个妙龄女子跪坐在那给他推拿。 他手里还是有个酒杯,还是滴酒不沾,只是时不时的把酒杯端起来深深的闻一下。 “东家。” 有手下进门,俯身行礼。 薛晓之把酒杯放下,一摆手,那几个女子随即起身离开。 手下人近前说道:“咱们的人回报消息说,在云州的事都已经布置好了。” 薛晓之随即笑了笑:“这事,咱们自己办好了,不能让稽案司的人又把功劳抢了去。” 手下人道:“可那边一得手,稽案司就会动,毕竟云州那边他们也有眼线。” 薛晓之嗯了一声。 起身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思考。 这个案子要是办下来,那是实打实的大案,之前业郡王父子谋逆的案子,没落在御凌卫手里,指挥使大人是格外郁闷。 这种大案若是轮到他手里结了,那他肯定会有所升迁,他已经做了好多年刀统,副指挥使的位子,他想着早就该轮到自己了。 “这样。” 薛晓之道:“咱们这边盯紧了谢拂兰,只要他们走不脱,功劳就少不了咱们的。” 他刚说到这,忽然间外边又有人敲门。 这让薛晓之眉头一皱:“是谁这么没规矩,吩咐过了不准打扰,还敢来敲门?!” 他示意了一下,手下人过去把门拉开,然后立刻就跪了下去。 “指挥使大人。” 薛晓之回头一看,也吓了一跳,连忙俯身行礼:“属下拜见指挥使大人。” 指挥使王莲阴沉着脸进门,这让薛晓之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以为是自己的布置出了什么疏漏,被指挥使大人看到了。 王莲坐下后就叹了口气。 薛晓之试探着问道:“大人,有烦心事?” 王莲哼了一声:“这案子,又轮不到咱们自然司了。” 薛晓之一下子就怒了:“凭什么又让稽案司的人拿了去?!” “不是稽案司,这次他们都捞不到。” 王莲眯着眼睛说道:“陛下有旨,云州那边的娄樊密谍一落网,就把事交给北野王拓跋烈。” 薛晓之一惊。 王莲道:“咱们辛辛苦苦的布置,调教那些娄樊人,好不容易能把事办稳妥,结果陛下想用此事来试试北野王的态度。”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一下。 “北野王和成郡王可是故交知己......娄樊密谍试图将成郡王接走,故交知己要谋逆,北野王应该会下不去手吧。” 薛晓之压低声音问:“若北野王下不去手,是不是,更大的案子就要来了?” 王莲白了他一眼:“若是北野王出了案子,一样落不到咱们手里。” 他一摆手:“你亲自去一趟云州,配合稽案司的人,把娄樊密谍押送到北野王面前。” 薛晓之俯身:“属下遵命。” 王莲起身,背着手走到窗口往外看着。 “这地儿,要有血腥味咯。”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 得救赎 云州。 林叶站在一座石塔的高处,俯瞰着这座大城,可即便在这般地方,能看到的,也不过是云州的几分之一罢了。 可就算是能看到整个云州,又是天下的几分之几? 林叶在这,是因为有人约他来这,说是自冬泊来。 一个身穿布衣长衫的人缓步上来,到林叶身后,俯身行礼:“见过林将军。” 林叶没回头,问他:“你是冬泊人?” 那人回答:“不是。” 林叶:“既然你不是冬泊人,为何是冬泊那边推荐你过来。” 那人似是沉思片刻后回答:“因为我是娄樊人。” 林叶回头看了他一眼,问:“你为何要来投我?” 那人道:“我本是娄樊镜台处的人,往冬泊办事,不小心遇到了林将军。” 他看向林叶身上的锦衣:“林将军身上的这件武凌卫指挥使的锦袍,大概也有我手下人一些功劳。” 林叶转身,面对着这人,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 这个人,正是娄樊镜台处的赫连游歌。 见林叶正视自己,赫连游歌觉得自己机会来了,他刚要开口继续说话,却见林叶突然向前跨步。 赫连游歌也是高手,他这样的出身,自幼便开始习武,天赋也好,所以早已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可他没能躲开。 林叶一把掐住了赫连游歌的脖子,缓缓把胳膊抬起来,赫连游歌就被林叶单手举在半空。 以他实力,竟是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像一根面条似的被举在那。 “我猜。” 林叶抬头看着赫连游歌那张明显已经变得发青发紫的脸,眼神却平静的像是古井中的水,毫无波澜。 他说:“我猜,你故意亮明身份,是另有所图,你觉得,我会认为你这娄樊镜台处的身份,以后于我会有大用。” 赫连游歌难以呼吸,想说话,可是声音显得很小也很沙哑。 “我能为将军,咳咳,我能为将军立功,我将来可以,为大玉北伐带路......” 林叶手一发力,赫连游歌就再无法再说话。 林叶道:“我不是边军的将军,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对北伐有兴趣?” 说完这句,林叶把手指稍稍松开了些,给赫连游歌说话的机会。 赫连游歌已经在后悔了。 他在冬泊托人帮忙,费尽心思的才弄到了冬泊人的身份,又得了公干的机会来大玉。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是以冬泊赫连家的身份,来投奔林叶。 可是就在他想办法把林叶约出来后,忽然间突发奇想。 若是直接表明他娄樊人的身份,林叶大概会更感兴趣才对。 早知道林叶是这样的,他还不如继续假扮冬泊人,他刚才在说出我是娄樊人这句话的时候,可还在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真是神来一笔。 此时,林叶稍稍松开手,情急之下,赫连游歌还是明白过来,林叶只是在给一个机会。 此时说什么北伐,林叶不感兴趣,那是边军的事,是玉天子的事,不是林叶的事。 所以用这样的诱饵来钓林叶,非但没有让林叶上钩,反而还激起了林叶的怒意。 怒意再大一些,就是杀意。 “我知道,一个秘密。” 赫连游歌趁着林叶收了些力量,急切的说道:“一个玉天子要除掉大玉成郡王的计划。” 林叶眼睛微微眯起来:“嗯?” 他松开手,赫连游歌便重重的摔在地上。 赫连游歌咳嗽了几声,跌坐在地,喘息着恢复些气力。 “我曾跟着林将军到骏邺城,在骏邺城里,我的人全军覆没,只有我一人走脱。” 赫连游歌道:“但,除了骏邺城之外,还有娄樊密谍接应我,我才能逃出生天。” “我为了逃命,没敢走近路北归冬泊,而是绕路走的,在林满亭城休整......” 他说到这,又看了看林叶脸色。 在冬泊的时候,他见过林叶出手,那时候他觉得自己与林叶应该相差无几,或许他还略胜一筹。 可是现在,他竟是连林叶出手都避不开,这才过去多久,为何这玉人的进境能如此迅速? 实力提升的这种恐怖速度,根本就不该存在,完全没有道理。 若早知如此,他可能都不会来。 “在林满亭城,我得知了一件事。” 赫连游歌道:“你们的玉天子,打算除掉成郡王谢拂兰,提前在林满亭城布局,安排御凌卫的潜伏。” “娄樊的几个密谍,在林满亭城被御凌卫抓了,却没有杀,也没有送往歌陵,而是秘密送来了云州。” 他看向林叶:“这就一定有问题,我这次来之后,听闻成郡王已到林满亭城,才知这应是御凌卫的人,想要陷害那位成郡王。” 虽然林叶对成郡王的下场,大概已有推测,可还是忍不住震惊了一下。 玉天子,做事筹谋如此之深,如此之细,被他算计的人,又有谁能真的幸免于难? 那时候,天子竟然已经安排御凌卫到林满亭城了。 “这些,不能换你活命。” 林叶低头看着赫连游歌道:“再想。” 赫连游歌脸色变幻眼神闪烁,脑子里急速的运转起来,逼着自己想,应该说出什么样的秘密,才能换自己一命。 “冬泊之内,其实有不少人暗中和娄樊勾结,包括冬泊不少世家大户......” 他刚说到这,林叶微微摇头:“没兴趣。” 赫连游歌连忙道:“云州城内还有娄樊密谍,我可以帮将军把人都抓了。” 林叶这次好像是犹豫了那么一下,但很快就又摇头:“不够。” 赫连游歌急的,额头上开始出汗了。 真的后悔,无比的后悔。 他以为自己这是神来一笔,谁想是倒霉的一笔。 “我还知道,云州城什么地方可能藏有御凌卫。” 赫连游歌抬起头,眼神里都是祈求。 林叶:“说。” “御凌卫的人在林满亭城抓的人,从这些密谍嘴里,又问出了云州城密谍潜藏的地方。” “他们直接找到地方,杀了一些人,抓了一些人,只有一人幸免,这个人曾与我秘密联络,告知此事。” 林叶:“带我去找这个人。” 赫连游歌起身:“好,我......咳咳,这就带将军去。” 两个人离开石塔,走了一段路后,林叶的马车在路边等着呢。 在赫连游歌的指引下,马车在一座道观外边停了下来,这里是云州城内偏僻所在。 城南这边,本就穷苦人多一些,北野王府在城东南,相对来说还算好些,城西南这边,更为贫寒。 这里就是众生相的一种。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过路的百姓们纷纷避让,他们不认得这是什么来路的马车,可他们知道,但凡是能坐马车的人,大概,他们都惹不起。 尤其是,当他们看到林叶那一身紫锦长袍,更是躲的远了些。 赫连游歌指了指面前残破的房子:“就是这里。” 能在贫民聚居之地,守着一座残缺道观的,谁又会想到竟是娄樊的谍子。 百姓们见到穿锦衣的怕,可是当他们看到那穿锦衣的进了道观,又敢围上来看。 赫连游歌压低声音对林叶说道:“要见的人,名为方未知,在这里有十余年了,日常为贫苦人家看病,所以颇受敬仰。” 林叶回头看向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他们被林叶的目光吓的往后退了两步,可是没多久又小心翼翼上前。 “大人,你不是要抓方神仙吧。” 有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汉子,壮着胆子问了一声。 林叶沉默了那么一会儿,然后摇头:“不是。” 因为这两个字,那些围着的百姓竟是都笑起来,他们说,就知道不会来抓方神仙,方神仙是多好的人啊,怎么会被官府抓呢。 赫连游歌轻轻叹了一声:“连你这样身份的人,也忌惮民意?” 林叶没搭理他,迈步进门。 这道观着实破败,可是院子却收拾的很干净,连一棵杂草都没有。 见有人来,穿着满是补丁的道袍的中年男人,从屋子里出来。 当他看到赫连游歌的那一刻,身子明显僵硬了一下,而他在看到林叶那一身紫锦长衫,又仿佛在瞬间就释然了下来。 他长出一口气:“总算是来了,却没想到会是你带来的。” 赫连游歌道:“我带来的,比别人带来的好。” 他指了指屋子,方未知随即让开路,请林叶他们进门。 赫连游歌进来后就把屋门关上,看向方未知道:“这位是武凌卫指挥使林将军,我带他来,是对我自己的救赎,也是要救赎你。”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向林叶道:“将军感兴趣的事,他大概知道一些。” 林叶嗯了一声,指了指外边:“这里的百姓叫你方神仙?” 方未知俯身:“回将军,是乡亲们错爱。” 林叶又问:“前阵子,云州城里娄樊的谍子被御凌卫抓了不少,这事你知道?” 方未知看了赫连游歌一眼,然后点头:“我知道。” 林叶再问:“这云州城里,娄樊谍子的事,你比他知道的要多,是不是?” 方未知也是又看了赫连游歌一眼,然后再点头:“是,赫连大人不在云州,自然知道的不如我多些......” 他话还没说完,林叶忽然一伸手掐住了赫连游歌的脖子。 随着林叶手上一发力,攥住,一扭。 咔嚓一声。 赫连游歌的脖子就应声而断,林叶松开手的那一刻,尸体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这一下,把方未知吓得一哆嗦。 林叶淡然道:“他已得救赎,现在轮到你。” 方未知沉默片刻,闭上眼睛:“我早知有今日,便不读道宗的圣贤书,可若不读圣贤,我此时大概又会恐惧惊慌,圣贤改我心性,却改不了我命。” 啪的一声。 林叶也攥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把人往门外一推:“跟我走吧,救赎与不救赎,在你过往,更在我心意。” 于是,这破落道观外边的百姓们,便看到他们的方神仙,跟着那我大人上了马车。 可是啊,怎么不见另一人出来。 ...... ...... 【抱歉啊,操作失误,这一章更新的晚了,对不起大家,另外今天周五,公众号也会更新,请关注我的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 狠与善 马车里,林叶坐在那闭目养神,就在他对面的方未知则一直在看着他。 这个距离,林叶又看似毫无防备,他若冒险出手的话,可能也有几分胜算。 但方未知没有出手的打算,在见到赫连游歌和一个官府的人同时出现,他在那一瞬间就想好了,如此死了也就一了百了。 他不知道马车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也不知道接下来是否要面对严刑拷打。 “你是玉人?” 林叶忽然问了一句。 这原本安静的马车里突然出现个声音,把陷入幻想中的方未知吓了一跳。 “将军,怎么知道?” 林叶没有回答。 马车里再次陷入了安静,而这种安静,对于方未知来说有些难熬。 “你道宗的书,看的还不透彻。” 良久后,林叶又说了一句话。 也是这句话,让方未知明白过来,为何林叶能猜到他玉人身份。 娄樊人来大玉做密谍,可以扮作贩夫走卒,甚至是大商人,最不好假扮的就是道人。 娄樊与冬泊崇尚禅宗,大玉则是道宗为首。 扮作道人这种事,吃力不讨好,你没有多年沉浸其中,根本就学不通,真要是与大玉的道人交谈,怕是三五句就没准露出破绽。 不是不能学,而是付出与收获不成比例。 辛辛苦苦修道十年,然后到了大玉,变成最容易被识破的身份,何苦来哉。 方未知想到了这一点后,俯身道:“将军有慧眼。” 林叶道:“知道我为什么不问你,为何要为娄樊人做内应吗。” 方未知摇头:“不知。” 林叶道:“因为不管是出于什么缘故,或许在别人那情有可原,若能戴罪立功,甚至天子都可能法外施恩,可在我这里,叛国都是死罪。” 方未知仔细看了林叶两眼,他从这番话能大概猜到,林叶对于娄樊必然有着不可磨灭的仇恨。 他不知道,并非只是仇恨,而是意义所在,那些将士是为护国而死,便是意义所在。 他觉得只是仇恨,所以才会有这位将军此时心境...... 天子恕你,我不恕你。 方未知道:“死则死矣,我倒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林叶道:“那你为何不自尽,在我进门的时候,你有机会,哪怕是在这马车里,你刚才也有机会。” 方未知摇头:“怕死与不怕死,和后悔与不后悔,并无关系。” 因为怕死而后悔,因为不怕死而不后悔,这些都不是不后悔和后悔的根本。 方未知道:“将军若杀我,最好想个让城西南那边的百姓们可以接受的理由。” 林叶:“你怕他们因此愤怒,进而举动过激?” 方未知:“我只是怕他们心里难过,以至于对大玉更为失望。” 林叶点了点头。 这些话,让他若有所思。 方未知看向车窗外:“将军是在等我主动说出,那些密谍藏于何处?” 林叶没回答。 可方未知猜对了。 方未知道:“将军杀赫连游歌的时候,毫不手软,可将军是个心善的人。” 他说:“将军带我上车之后,不说去何处,也不说要我做什么,更不问我所关事宜。” “将军不下令,车夫就只能赶着马车不停走,所以,将军是在等我主动说,我主动说和被逼问出,大概下场不同吧。” 林叶道:“都是死。” 方未知:“与外寇勾结,试图谋逆,当凌迟处死,若我主动说出来,带将军办案,有功于大玉,将军可为我求情得一全尸。” 林叶没回应。 方未知道:“将军雷霆手段之下,有大慈大悲之心。” 林叶哼了一声,扭头看向窗外。 方未知停顿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将军的狠,是将军职责,将军的善,是将军心地。” 他忽然抬起手指了指窗外:“就是那里。” 林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那是一座看起来很普通的茶楼,一楼大堂里,有个小姑娘在唱曲儿,喝茶的客人时不时发出几声喝彩。 林叶问:“哪个?” 方未知道:“哪个我都不认识,但客人们都不必在意。” 这个回答相当于没回答,可林叶却懂了。 这里本该是娄樊密谍藏身之处,可是被御凌卫拿下,估计着这一处的娄樊密谍,要么被杀要么被抓。 此时在明面上的人,都已经换做御凌卫了。 方未知道:“在茶楼后院,西侧偏房内,水缸下有个密道,下去之后有大概三间房那么大一个密室。” 林叶点头。 他朝着车夫吩咐一声:“绕到后边去,不用停车,你们直接回武凌卫。” 车夫答应一声,从前边街口转过去。 林叶在马车里把紫锦外衣脱了,打开旁边的箱子,取了一套普通衣服出来。 他问:“你为娄樊,提供过几次消息。” 方未知:“无数次。” 林叶问:“多是什么?” 方未知:“倒也,没什么关系了。” 林叶点头:“你倒是释然。” 他从路边下车,没有多看方未知,方未知也没有想着逃走,以他的实力,那车夫大概拦不住。 方未知想着,这位林将军大概也盼着自己逃走吧,若逃走,那林将军杀他,心境上便不会有波澜。 可若他不逃走,如此平静,如此认命,又因为他这些年来照顾城西南的穷苦百姓,林将军杀他,心境会有起伏。 他往外又多看了几眼,见那林将军直接跳进了茶楼后院。 这光天化日之下,竟是毫不避讳。 林叶才进院子,就惊动了后院的人,立刻便有几个伙计模样的人上前。 “哪里来的小贼!” 有人努叱一声:“不想死,就滚出去!” 林叶往四周看了看,只这四五人在,他也没急着动手,走到一侧的石凳上坐下来。 那几人见他如此反应,互相看了看,然后同时冲了过去。 两息之后,地上多了四五具尸体。 林叶杀他们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心理上的负担,哪怕明知他们是御凌卫的人。 他对自己很了解。 他不是个好人啊,也不是个圣人,这些御凌卫是不是当年屠杀子奈一家的凶手,没有关系。 死,必须死,而且都要死,不然的话,任何一个活口,都可能会导致玉天子知情。 死了几个人,立刻就又有人过来,先是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然后默不作声的冲向林叶。 因为死了人,已经没必要再去质问什么了。 到这个时候还要大呼小叫的问你想干什么,那是多愚蠢的行为。 于是,地上又多了几具尸体。 有些飞器才亮起来,便在瞬息后暗淡下去。 前前后后,不过片刻,已有十几人死于林叶之手,没有一个值得林叶拔刀。 刀在林叶右臂,像是甲胄一样包裹着胳膊。 又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再来,林叶就起身朝着偏房过去。 进来后,手抓着水缸边缘,随便一甩,那还有半缸水的沉重东西,就被林叶扔到了院子里。 地洞里,有两道亮光激射而出,瞬间就到了林叶身前。 林叶抬起手一把攥住,手上,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覆盖了一层。 这可是列阵刀所化,他只稍稍一发力,手中攥着的两件飞器,就被捏碎。 此时的林叶,对付这样的修行者,大概如神对人的态度一样......就是,没有态度。 他往地洞里看了一眼,有些黑,看不到里边的人藏在何处。 林叶从腰畔的鹿皮囊里取出一个瓶子,打开,把瓶子里的药粉洒了进去。 只片刻,地洞里的人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不仅仅是在兵器上有着超绝的优势,林叶对地洞里的打击用到了毒,也是一样的碾压优势。 再下一息,林叶根本就不在乎那药粉,直接跳了进去。 他往前走了几步,昏暗的过道上躺着几个人,还在喘息,一口一口的与死神争命。 林叶看都没有看他们,弯着腰继续往前走,走了大概两丈远后便开阔起来。 他才一露面,几个蒙着脸的人朝着他发起攻击,两道飞器和几支弩箭,几乎同时飞来。 林叶把右手抬起来,上下左右的移动,那些飞器和弩箭就都被他掌心挡住。 “我不想很麻烦。” 林叶看了那几个人一眼:“你们自尽吧。” 他们不听话。 所以林叶就只能麻烦起来,连杀四五人,然后这密室里,就只剩下一群蜷缩在角落里,被铁链锁死了的家伙。 林叶进来的时候对那些中毒的人没兴趣,道理很简单,是因为被抓的娄樊人,怎么可能会有能力在那伏击。 “你们都是娄樊人?” 林叶问。 那些已经被折磨的脱了人样的娄樊谍子,全都点头。 林叶迈步过去,手中的流沙迅速的形成了一条尖锐的铁锥,随着他挥手,锁链应声而断。 林叶取了一瓶解药扔在地上:“分着吃了,然后自己爬出来。” 药粉还在地洞入口那块,所以里边的人其实也还没中毒,稳妥起见,药还是得给,他们还不到该死的时候,这些人和赫连游歌不一样,有用。 林叶出来,到院子里的时候,那扑面而来的光明让他眼睛都稍稍不适了一下,而那些被囚禁在这已经有一阵子的密谍,出来的时候一个个都下意识的遮住双目。 院子里。 天机先生和花和尚在,还有一些林叶从大福狗里挑选出来的高手。 几个要逃走的御凌卫,都被他们抓了回来,此时就被按跪在地上。 其中一个抬眼看向林叶:“你知道我们身份吗?你若知道......” 林叶一抬手,流沙化作的铁锥刺过去,直接洞穿了那人的脑袋。 林叶道:“除了我刚杀的那个之外,谁的官职最高?” 那几个人下意识的看向其中一个。 林叶道:“只留这个。” 话音一落,天机先生和花和尚他们随即动手,将其他几个御凌卫的人全都扭断了脖子。 林叶道:“外边怎么样?” 花和尚道:“还在听曲儿呢,客人们只是发现掌柜的和伙计突然不见了,但他们没怎么在意。” 林叶嗯了一声:“放把火,他们自己会跑。” 他说完后转身离开。 花和尚他们把所有俘虏都装进麻袋,从后门出去,装车运走。 不多时,后院起火,浓烟滚滚。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 直接说 武凌卫大营。 林叶进门之后,就先去洗漱了一下,身上的血腥气稍稍重了些,虽然他并没有粘上血。 有些时候,血腥气其实都不来自于血,而来自于自身杀念。 那些俘虏没有被带回武凌卫大营,是因为林叶对这里的人,依然有所怀疑。 武凌卫中到底有没有玉天子安排的人,有多少,谁也不知道。 以林叶现在对玉天子的了解,那是一个想做什么事,或许提前几年就开始筹谋的人。 比如契兵营的建立,现在演变成了武凌卫,看似是水到渠成,实则是天子早有计划。 包括封秀在内,林叶都不信。 所以对付御凌卫的事,林叶可以告诉青鸟楼的兄弟们,但绝对不会在武凌卫中透露分毫。 刚才为林叶赶车的车夫,就是跳蚤,也不是武凌卫的人。 方未知,更没有被真的带回武凌卫大营,他暂时也还不需要那么快死。 林叶回来打了个照面,询问了一下训练的事,又在大营里巡视之后,就再次离开。 此时的武凌卫要追查旧案,所以林叶什么时候离开大营,也不用再如过往那样还需找个理由。 他先是去了一趟武馆,和师父师娘聊了一会儿,告诉他们,等武凌卫的换装都到了之后,再让师兄们到军中去。 在武馆停留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他在大街上买了些熟食,然后径直回家去了。 直到夜里,林叶才出门。 码头。 灵山奴就在仓库门口等着呢,一见林叶出现,连忙大步迎过来。 林叶问:“人都送过来了吗?” 灵山奴指了指仓库里边:“都在呢,我让他们把车直接赶进了仓库。” 林叶让天机先生和花和尚他们,把娄樊密谍都装进麻袋里,在上边有压了一层货物,直接运到了码头仓库。 这里整日来来往往的商队如过江之鲫,根本就不会引起谁的怀疑。 仓库最里边,天机先生正在和花和尚闲聊,见林叶到了,两人起身打招呼。 林叶示意把人都拉出来,他手下随即上前,将麻袋一个一个打开。 天机先生给林叶拉了一把椅子过来,林叶坐下后,指了指那个御凌卫的人。 那人显然还抱有一丝幻想,他四肢都被绑住,嘴巴也被堵了,半路上想挣扎来着,可根本没机会。 此时一放开,他立刻就急了。 “我知道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人看着林叶的眼睛说道:“你是林叶,武凌卫指挥使,你竟敢谋逆!” 林叶淡淡道:“愚蠢。” 那人听到这话楞了一下,然后就反应过来,他不该说自己认识林叶。 “只要你放了我,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也可以不回歌陵,我直接离开大玉。” 那人反应过来后,话就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林叶点头:“我可以让你离开大玉,也可以让你离开人间,你知道,你该拿什么来换。” 那人叫宋如山,是御凌卫中一个小头目,此时他也知道,不顺从怕是连一丝活路都没了。 “这些娄樊密谍,一部分是我们在林满亭城抓的,一部分是在云州城里抓的。” 宋如山道:“按照指挥使大人的意思,这些日子以来,都是在训练这些人。” 林叶坐在那,声音很缓的问道:“训练他们诬告成郡王?” 宋如山点头:“是。” 林叶:“什么时候?” 宋如山道:“大概就在这几日,之前有人来送消息,说是指挥使会派人来,把这些人带走。” 林叶:“带去林满亭城?” 宋如山摇头:“不确定。” 林叶问:“你说的那个御凌卫刀统,叫什么名字,实力如何?” 宋如山道:“叫薛晓之,是御凌卫自然司十三杰之一,实力应该很强,但我不知道具体如何。” 林叶又问了一些,宋如山倒是配合的很,知无不言。 等他说完了之后,林叶问道:“如果我想让你做证人,你可敢吗?” 宋如山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跪下磕头:“林将军,请你给我一条生路,我该说的全都说了,没有一丝隐瞒......” 林叶:“再问你一件与此事无关的事,然后我再确定留不留你。” 宋如山连忙道:“将军只管问,若我知道的,必不做隐瞒。” 林叶问:“当年,御凌卫来过云州城,在城中把一个叫贺文章的人灭门,此事你可知道。” 宋如山立刻点头:“知道。” 他回答的那么快,那么干脆,以至于让其实并不抱多大希望的林叶都瞬间坐直了身子。 林叶:“当年带队的人是谁?” 宋如山:“指挥使王莲。” 林叶又问:“你可曾参与?” 宋如山立刻摇头道:“我没有参与,我只是,我只是将贺文章住址告诉了指挥使大人,我就是个带路的。” 林叶问:“灭门之后,你们可曾清点尸体,核对人数?” 宋如山摇头:“不用清点,人都是死了,只有一个才几岁的女孩钻进柴堆里不敢出来,那柴堆也被一把火点了。” 听到这,林叶的眉角不由自主的抬了一下。 宋如山道:“当年王莲还是刀统,就因为这个案子办的利索,被升任副指挥使,再后来指挥使病死了,他才接任。” 林叶嗯了一声。 这事大部分都能对上,唯一还有些疑点的就是,子奈说那天下了雨,所以她才侥幸活命。 “当天夜里,可是下了雨?” 林叶问。 宋如山摇头:“没有。” 林叶心里微微一紧。 子奈钻进了柴堆,那些人其实察觉到了,所以一把火将院子烧了,柴堆也点了。 可是,子奈记得是一场雨救了她。 林叶再问:“你可记清楚了?当夜并没有下雨?” 宋如山道:“肯定没有,事情办完之后,我们又去了一家青楼消遣,当夜几乎没睡,所以清楚的记得夜里没下雨。” 林叶嗯了一声。 他闭上眼睛,把子奈说过的话,和宋如山说的相互对证了一下。 他想着,子奈应该是被人救了,而非是一场雨。 有人在大火中冲了进去,往子奈藏身的柴堆上浇水,那时候子奈已经吓坏了,才几岁的年纪,又慌乱恐惧成那样,自然不容易分辨。 可这个人能是谁?为何不直接把子奈救走? 沐流火? 林叶此时唯一能想到的,只能是沐流火,可若是他的话,他为何没有提及? 林叶起身,看了花和尚一眼。 花和尚立刻明白了林叶的意思,他走到宋如山身后,手臂环绕住了宋如山的脖子。 宋如山吓得立刻挣扎起来,双脚在地上蹬出来几道痕迹,可却根本挣扎不出去。 不多时,花和尚松开胳膊,宋如山的尸体扑倒在地。 花和尚一脚踩在宋如山脖子上,脖子都扁了。 补一击,这是林叶对他们的交代。 林叶走到那些娄樊密谍面前,见林叶靠近,他们立刻就往后缩。 从他们那惊恐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他们在御凌卫手里,一定是饱受折磨。 “你说。” 林叶随便指了其中一个。 那人立刻说道:“他们之中,有人会模仿成郡王笔记,伪造了和娄樊勾结的证据。” 林叶:“写的什么。” 那人道:“书信有很多,其中还有一些故意做旧,倒是没有别的内容,都是成郡王因为害怕会被玉天子害了,所以请求娄樊大帝收留庇护。” 他看了林叶一眼后继续说道:“这些书信的内容,他们逼着我们全都背过来,一个字都不许差了。” 林叶转身看向灵山奴:“这些人还得关在这,至少等御凌卫派的人到了。” 灵山奴道:“放心,交给我。” 林叶嗯了一声,又看向天机先生和花和尚:“委屈你们两个,到那茶楼废墟里等上几日。” 天机先生俯身道:“掌门只管吩咐,我们一定把事办好。” 林叶把这边的事安排好,沉思片刻,看向手下人:“给胭脂铺子那边送信,让他们给我小姨送信,请她明日到武馆。” 拓跋云溪送给了林叶一个胭脂铺子,这件事很多人知道。 所以,最近联络的事,都是胭脂铺子的人在做,毕竟往北野王府送些大小姐喜欢的东西,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吩咐完之后,林叶又摇头:“不用了,我直接去北野王府。” 半个时辰之后,王府后院。 林叶一掠进来,就感觉到了几道可怕的气息。 事实上,他能掠进来,也让当值的高手觉得有些可怕。 这些北野军中的强者,在江湖上无名,可他们的实力,绝对足够恐怖。 “林叶无意冒犯大将军威严,是不得已深夜求见,劳烦通报一声。” 院子里,林叶抱拳说了一声。 片刻后,四道身影落在林叶周围,这四个人落地的位置,像是四道墙一样,把林叶围在当中。 林叶能感受的出来,这四个人身上的气息,似乎都已经超越了拔萃境。 王府后院这边四个当值的护院,如果就已经是武岳境的强者,那北野军的实力,可能远远被低估了。 这种实力的人,就算是直接去歌陵投奔朝廷,也能得以重用。 “林将军。” 其中一人问道:“刚才,你连续躲开了我们四人的阻挡?” 林叶抱拳:“得罪了。” 那人点了点头:“了不起。” 话虽然这样说,像是赞许,可是林叶也能从这话里听出来,这位强者隐隐约约快要压制不住的好胜之心。 “过来吧。” 就在这时候,月亮门那边有人说话,林叶看过去,再次抱拳行礼:“大将军!” 拓跋烈等林叶到近前,上下打量了一遍:“在他们四个阻拦下还能安然进来,你进境很快。” 林叶道:“实在是事出有因。” 话没说完,拓跋烈笑道:“事出有因和事出无因都先放放,我很欣赏你的天赋。” 他转身:“一边走一边说吧。”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给我退 王府,后院。 林叶和拓跋烈聊了足足一个时辰,准备告辞的时候,却见小姨在拓跋烈书房门外等着。 拓跋云溪看到林叶出来后,朝着拓跋烈笑了笑:“让他陪我走走。” 拓跋烈抬起手指了指天上的月亮,意思是不要太晚,拓跋云溪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先行。 月色下,拓跋云溪在前边走,林叶落后半步跟着。 踩着这后院里的石子小路,脚下的触感很奇怪,明明是脚底有些痒,却莫名其妙的让人心里也跟着痒。 林叶一边走还一边想着,这种路也就看起来漂亮些,并不实用。 “你想好了?” 这时候,拓跋云溪忽然问了一声。 有些走神的林叶连忙应道:“想好了。” 然后又问:“小姨是问我,想好什么了?” 拓跋云溪说:“你不是一个容易走神的人,除非是你故意。” 林叶是故意。 小姨在前边走,夜风吹起她的发丝,总是一下一下的轻轻扫在林叶脸上。 林叶又不好故意再后退一步,那样显得很没有礼貌。 他又不能说什么,毕竟那不是小姨的问题,那是恼人的风。 林叶当然也不是心猿意马,他只是真的被长发拂面,脸上有些痒。 他这样的人,在不该聪明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装聪明。 所以只好想想这脚下的石子路,想想明天去做些什么,想想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子奈是不是还在固执的等他。 拓跋云溪道:“御凌卫不一样。” 林叶这才醒悟过来,小姨问的想好了,是想好了什么。 他说:“谨慎些,问题不大。” 拓跋云溪:“谨慎些,就是杀人多些?” 林叶道:“确实,不少。” 拓跋云溪点了点头:“也好。” 她走到凉亭旁边,停下来,背着手站在那,看凉亭旁边的荷花池。 “玉天子的用意,你想到了吗?” 拓跋云溪问。 林叶道:“想了个大概,所以才来见大将军。” 拓跋云溪嗯了一声。 是啊,小叶子这般聪明,怎么可能想不到玉天子的心思。 把成郡王的事交给她哥哥来办,就看拓跋烈能不能狠下心。 可这种事,不管拓跋烈办还是不办,都不对。 百官皆知,拓跋烈与成郡王是故交好友,两个人还是同窗。 百官也都明白,成郡王不可能谋逆,如果定谋逆之罪,那必然是天子授意。 如果拓跋烈抗旨,玉天子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罢免拓跋烈的兵权。 如果拓跋烈去处置成郡王,那以后,百官之中,还有谁敢和拓跋烈交心? 拓跋烈去处置了成郡王,玉天子就真的对他放心了? 连故交好友都能杀,还有什么是拓跋烈办不出来的事? 这本就是个无解的题。 拓跋云溪声音有些轻柔的说道:“我看的出来,我哥因为你能为他的事如此尽心,他很高兴。” 林叶道:“也不是。” 哪怕不是个特别聪明的人,此时听到拓跋云溪的话,也该顺着说下去才对。 可林叶不会。 林叶道:“之所以对御凌卫下手,是因为我查到子奈的家仇是御凌卫所为,子奈的身世,我也差不多查清楚了。” 拓跋云溪微微一怔。 然后她就稍显自嘲的笑了笑,她本以为,林叶这般决绝,都是为了她,为了她哥。 是啊,是为了子奈,这样才更合理。 “子奈的家世是?” 拓跋云溪问。 林叶把事情简略说了一遍,这让拓跋云溪大为震惊。 她知道贺文章家里的事,但没有想到,子奈会是贺文章和郡主的孩子。 她沉默片刻,回头看向林叶:“先别告诉子奈。” 林叶嗯了一声:“不说呢,这仇我也不会让她自己去报,该杀的,我替她都杀了就是。” 拓跋云溪:“因为,你是她哥?” 林叶:“是。” 拓跋云溪的视线再次回到荷花池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是啊,若是我的事,我哥也会如你这样决然。” 她本来想和林叶说的是成郡王家里的事,或许会帮到林叶。 可此时,她有些不想说话了。 但她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好,大小姐的脾气,不该用在亲近之人身上。 她哥说过,最没本事也最无情的人,才会把坏的一面,全都给家里人看,把脾气都撒在亲近的人身上。 她是有大小姐的脾气,可她没有大小姐病。 “你不要小瞧了成郡王。” 她缓了缓心情后说道:“我哥曾经说过,这个世上他觉得最该忌惮的人,一共有三个,一是天子,二是真人,三就是成郡王。” 她回头看向林叶:“一开始天子把成郡王留在歌陵,也是因为忌惮,因为成郡王这个人,太会做人。” “不管是谁,只要和成郡王相处一段时间,便会将他视为知己,他可以和真人论道,促膝而谈,足足两日两夜。” “他还可以和贩夫走卒聊天,鸡毛蒜皮家长里短,也能聊上半日,还不会让人觉得是敷衍,是迁就。” 林叶听到这,大概能猜到那是多渊博多聪明的一个人。 把自己下降几个层次,和贩夫走卒去聊天,都不会让贩夫走卒觉得不适应,觉得尴尬。 这是能力,也是实力。 拓跋云溪道:“天子把他留在歌陵是想看着他,现在天子让他离开歌陵,是因为歌陵那边,一定有了什么事让天子不安。” 林叶听到这忍不住去想,难道成郡王那样的人,在天子的眼睛下,还能发展自己的势力? 若真如此的话,这个人的心智可能不输于天子,甚至...... “没别的事了。” 拓跋云溪道:“只是提醒你,以后若见了成郡王,多留些心眼。” 林叶点头:“我记住了,小姨。” 拓跋云溪嗯了一声:“回去吧。” 林叶后撤一步,俯身行礼。 拓跋云溪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这行礼的样子,忍不住又莫名生出几分伤感来。 她摆了摆手:“快些回去。” 林叶看小姨,感觉她好像是有什么心事。 但他没问。 出了北野王府,林叶回家之前,特意路过那被烧的茶楼。 后院基本上是毁了,好在和前院隔开着,前边临街的店面没有影响。 林叶想着去看看天机先生和花和尚,于是绕到了后院这边。 他打了三声响指,天机先生和花和尚两人从那烧塌了半边的偏房出来。 这两个人,一个是藏身在外边,一个是藏身在密道内。 “吃过饭了没有?” 林叶问。 花和尚揉着肚子:“没呢,掌门给我们带吃的了?” 林叶:“没有,随便问问。” 花和尚:“唔......” 林叶倒不是忘了带,而是这个时辰,哪里还能买到吃的,他在王府的时候,离开之前本想和小姨说要一些点心,可见小姨情绪不对,便没开口。 林叶:“我在这盯一会儿,你们回去吃饭休息,天亮之前来换我。” 天机先生道:“不用,我们带了干粮,只是不想露了痕迹,所以还没吃。” 花和尚:“你放屁,你带了,你不吃,你也不给我。” 天机先生:“我带了,你没带,我不吃,凭什么给你。” 正说着,林叶忽然眼神变了变,他抬起手比划了一下,示意不要出声。 三个人随即找暗影处藏身,动作又轻又快。 藏好之后不久,几道身影从黑暗中飞掠而来,片刻后落在院子里。 “去看看。” 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首领的人,朝着西偏房那边指了指。 两个人快步上前,很显然,就是朝着密道那边。 林叶就藏身在西偏房中,眼看着那两人就要到近前,林叶忽然直接站了起来。 这一下,把那两个跑过来的人吓了好大一跳,两人同时止步,急刹之下,脚都往前搓了一段。 其中一个问:“什么人!” 林叶与他同时问:“什么人!” 那人问:“你到底什么人?” 林叶:“你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他打算继续扯皮的时候,为首的那个男人忽然间一掠而至。 此人身法极快,只转瞬便到了林叶身前,一把攥住了林叶的手腕。 片刻后,这人眼神迷茫了一下。 因为他在林叶体内,没有察觉到内劲。 他看向林叶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傻子。 他问:“你,不是习武之人?” 林叶回答:“我当然是。” 抓了林叶手的,正是御凌卫刀统薛晓之。 他问林叶:“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深夜在此。” 林叶:“我,是,一个......嗯......路过的好人?” 薛晓之眼睛一眯:“找死。” 他一摆手:“杀了他,动作利索些。” 他都懒得自己动手,可想而知是对林叶有多看不起。 因为林叶身上,真的是一点内劲都没有,那些内劲,都在各处穴道中藏着呢。 这样一个人,哪里值得薛晓之亲自动手? “等下。” 林叶道:“我乃官府的人,是州府捕快,在此埋伏,是为了等待纵火之人,莫非你们就是贼人?” 薛晓之因为这句话而改了主意,他回头道:“我还以为你是纵火的贼人。” 他笑了笑道:“我们是武凌卫的人,特意来追查此案。” 林叶:“武凌卫?!” 他往四周看了看:“只你们几个来?武凌卫可是有一万多人呢。” 薛晓之:“我们几个就够了,你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们了。” 林叶:“把你身份亮明,不然我不会走的。” 薛晓之本来是不想多事,死了个捕快,万一有人揪着不放,也算是个麻烦。 这和死个普通人不一样。 可林叶竟然如此反应,把薛晓之气着了。 他一摆手:“还是弄死算了。” 他两个手下再次向前,林叶像是吓得后退两步,然后掏出来个东西。 “是你们逼我亮明身份的!” 他把那东西往前一伸:“我乃御凌卫,你们武凌卫算个什么,还不退下!” 薛晓之:“?????”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演技好 薛晓之听林叶说出御凌卫三个字的时候,明显楞了一下。 他立刻回身看向林叶手里的那块令牌,在微弱月色下,那令牌形状倒是没错。 他伸手:“把你那令牌拿来我看!” 林叶:“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御凌卫吆五喝六,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薛晓之有那么一个瞬间被他唬住,然后在瞬间醒悟,这令牌,一定是这家伙之前藏身在这的时候意外找到的。 他上前一步,林叶就后撤一步:“你不要再过来,得罪御凌卫什么下场,你应该知道!” 这一下,薛晓之更怒。 哪里来的这样一个白痴,竟然敢假扮御凌卫。 而且这个白痴大概也只是听说御凌卫,根本就不了解什么是御凌卫,真正的御凌卫,不是这样威胁人的。 本身他们隐藏的地方被毁掉,薛晓之本就一肚子怒火不知往何处发泄,此时他就想杀人。 林叶见这人好像真要动手,他像是又怂了。 把手里的令牌扔过去:“给你就给你,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在暗处藏身的天机先生和花和尚两人,看的都有些懵。 他们还没有见过,林叶演技如此精湛的一幕。 他们认识林叶的时候,看到的都是冷静,智慧,以及杀伐果决的狠厉。 所以他们现在觉得有些不真实,仿佛看到的掌门小师叔是个假的。 薛晓之见林叶把令牌抛过来,他一把接住,仔细看了看,竟然真的是他们御凌卫的东西。 “你从哪里得来的!” 薛晓之怒问。 一见到令牌,他就不会真的直接动手,这一点早已被林叶看穿。 御凌卫的人在这里出了事,薛晓之必然很想知道他的人在哪里,那些娄樊密谍又在何处。 那是天子的大事。 如果一点线索都没有,耽误了天子布局,他们这些飞扬跋扈的御凌卫,也会落一个惨死下场。 他们的飞扬跋扈,都是天子给的,天子随时随地可以把他们打回原形。 林叶听他问这令牌是从何处来的,他回身指了指那残缺的屋子:“就在那捡的。” 说完这句话他看起来真的是一副很无辜的样子,然后还补充了一句:“我捡的时候令牌还烫手呢,你刚才拿的时候,烫手不烫手?” 薛晓之突然往前跨了一步,一把抓住了林叶的脖子。 “你还在跟我装傻?!” 林叶像是已经在窒息了,那张脸都有些扭曲。 可是逐渐的,林叶的脸上的扭曲恢复了过来,薛晓之那张脸却开始扭曲起来。 三息之后,他脸上的扭曲已经到了令人害怕的地步。 明明是他攥着林叶的脖子,可看起来越来越窒息的不能呼吸的人,是他。 林叶抬起手,把薛晓之的手轻轻拨开。 “我有些高估你们御凌卫了。” 林叶说完这句话后,脚下一发力,朝着薛晓之那些手下冲了过去。 五息之后,林叶回到薛晓之面前,而后者站在那,发抖着,却又显得那么僵硬,连抬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因为他中了毒。 在他第一次在抓住林叶的时候,他就已经中毒了。 可是林叶不放心,因为面前这个对手是御凌卫的刀统。 在林叶判断中,能被称之为十三杰的人物,自然格外了不起,最不济也是武岳境一芒的实力。 所以林叶明知道自己第一次下毒就已经得手,还是多演了一会儿戏。 令牌上也有毒。两次下毒,薛晓之都没有察觉,而且还发力来抓林叶。 那一刻,林叶就知道自己高估了这个对手,哪怕这个人真的有武岳境的实力。 林叶递过去一颗药:“解毒的。” 薛晓之想吃,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他都想吃。 因为他此时正承受着难以描述的痛苦,感觉自己身体里,五脏六腑都烧着了一样的痛苦。 可是他动不了,双臂双腿,好像被灌进去了铁水一样,已经被铸在那。 林叶把那颗药塞进薛晓之嘴里,然后在薛晓之肩膀上拍了拍:“你的运气真好,我刚巧需要一个活着的御凌卫。” 吃下药之后,薛晓之的脸色恢复的很快,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的眼睛,看起来也不再那么狰狞。 “能说话。” 林叶提醒了他一声。 薛晓之吃过药之后,第一反应是动手,而不是动嘴。 可他动不了,药解开的是毒,又不是穴。 林叶问:“你就是薛晓之?” 这个问题,让薛晓之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此时想到的是,御凌卫竟然有了叛徒。 “我有两个法子,让你老实一些。” 林叶见他不说话,也不着急。 “一,为了防止你反抗逃走,我打断你的四肢,再下毒毁了你的修为,二,我吸干你的内劲。” 他伸手捏住了薛晓之的脉门,然后深呼吸。 他说:“你不说话,我替你选第二个。” 随着林叶逐渐发力,他手臂上的毛孔开始不断的收缩,而薛晓之的胳膊,像是抽水的水管一样抖动起来。 可片刻之后,薛晓之的胳膊就肿了起来。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膨胀,所以皮肤显得越来越白,皮下注满了空气似的,像个畸形的气球。 那是他的内劲在短时间内疯狂灌入这条手臂所致,如果再过片刻,他这条胳膊可能直接炸开。 林叶的衣袖如被狂风吹过一样剧烈的抖动着,一股一股的内劲,从他手指吸入他体内。 可是别人修行的内劲,对于林叶来说用处并不是绝对的,因为并不是适合林叶的身体。 他在吸收一个武岳境强者的内劲,可能转化成他自己内劲的,只是极小的一部分,小到让林叶觉得毫无必要。 “可惜,我选错了。” 林叶松开手的那一刻,薛晓之的这条胳膊炸开了。 林叶说:“再选另一个。” 林叶身体外边,像是出现了一个看不见的圆,直接将血雾挡在外边。 此时林叶只是想试试,自己调整过的修行成果。 他发现随着自己的实力越来越强大,他对于敌人内劲的要求也越来越苛刻。 在他还没有内劲的时候,吸收来的一丢丢内劲,都能好像泉水灌溉在干涸的土地上一样,作用那么明显。 可此时,一位拥有雄浑内劲的武岳境强者,竟是没有多大意义。 “好在。” 林叶轻轻自语了一声。 “武岳境初期的人,我已不必再有忌惮。” 武岳境的强者,是林叶心中的一道关卡。 在冬泊的时候,林叶被一位武岳境的强者压制住,对于林叶来说,那是最危险的一次。 “外力之事,终究不可足取。” 林叶伸手抓住了薛晓之的另一条胳膊:“但是,可以借用。” 在他攥住的那一刻,薛晓之另一条胳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 “不要!”薛晓之终究崩溃了,他受不了这种压力,受不了这种恐惧。 “你到底是想知道什么!” 他嘶吼。 林叶问:“几年前,御凌卫来云州城杀了贺文章一家,此事你知道吗?” 薛晓之点头:“知道。” 林叶:“有你吗?” 薛晓之摇头:“没有我,那是王莲办的案子,与我无关。” 林叶松开手。 可是薛晓之的胳膊还是爆开了,因为他真的是一位武岳境强者,所以林叶真的必须废掉他的修为才行。 看着倒下去哀嚎着的人,林叶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我需要一个活着的御凌卫,但不需要一个可能会坏事的御凌卫。” 他回身:“把他带回去。” 不把重要的东西,都放在同一个地方,这是林叶做事的准则之一。 那些娄樊密谍被他关在码头仓库里,那么薛晓之就不能再送去码头。 半个时辰之后,林叶他们到了大福狗在城内的一个仓库,这里只有高恭等人知道。 林叶给薛晓之上药包扎,在这之前,还为他封穴止血。 作为钱爷最完美的继承者,林叶的药术和毒术,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如果他想让一个人死,没多少人能拦得住,如果他不想让一个人死,想死的人自己都拦不住。 林叶在薛晓之对面坐下来。 “我想听你的建议。” 林叶说:“我要杀王莲,但我没有计划,因为我对他不了解,所以,你来给我一个计划。” 脸色惨白的薛晓之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到底是谁?” 林叶:“这样的对话,没有任何意义。” 薛晓之沉默下来。 大概十息之后,他看向林叶说道:“如果我帮你杀了王莲,你能不能留我一条活路。” 林叶只是看着他,没回答。 薛晓之道:“那你继续用你的手段吧,御凌卫的人,什么手段都见识过,以往都是我用在别人身上,今日我自己来体验一回。” 林叶:“好。” 然后伸手从旁边拿过来一个布包,打开之后,里边是很多很小的刀,大概都只有一掌长度,有的形如柳叶,有的状若花瓣。 这也是钱爷留给林叶的东西,用于治疗外伤的器具。 细长的刀,是用来扩大伤口的,比如一个人被匕首刺中,伤口很深,直接缝合效果并不好。 因为匕首宽度有限,伤口又深,所以要分层缝合的话,先要把伤口再豁开一些。 再比如那状若花瓣的刀,是用来刮掉腐肉的。 “你到底和我们御凌卫,有多大的仇!” 薛晓之在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脸色就变得更白了。 他这样一个只会让别人害怕的人,第一次被别人吓住了,怕到骨子里的那种。 林叶平静的说道:“我曾经想过,如果我没能约束好自己,我会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林叶看向薛晓之的眼睛:“大概......” 他伸手拿了一把柳叶刀,看了一眼薛晓之的耳朵:“我现在切了你,都和仇恨无关,只是因为我喜欢残忍。” 薛晓之:“我帮你杀王莲!我可以帮你杀王莲!我一定会想到办法!” 林叶的手停下来。 片刻后,他把柳叶刀放下。 他在心里说,最大的限度,果然就是这样了,再下一息,妥协的一定不是薛晓之,而是自己。 好在,他演技好。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一直都没有走出的阴谋 王莲,御凌卫自然司指挥使,正四品,据说此人从进入御凌卫至今,没有一件案子不是灭门。 薛晓之说,如果你不把我废掉,我可以给他写信,把他骗来云州城。 林叶对此没有任何表示,因为这句话说明哪怕断了双臂,薛晓之依然不老实。 他坐在一边看着那个还在喋喋不休的人,那家伙似乎已经忘记了疼。 求生的欲望之中,还夹杂着反败为胜的期望。 逆境中的人,有哪个不奢求奇迹出现呢? 因为有些时候,出现奇迹的概率,比自己拼尽全力乃至于拼命努力去成功的概率,还要大些。 “你是北野王的人吧。” 薛晓之道:“不如这样,你向北野王举荐我,我知道很多朝廷的秘密,北野王一定会觉得我有用。” 林叶走到薛晓之面前,低头看着他。 薛晓之道:“我知道北野王其实有反心,只要有我帮忙,必能势如破竹。” 他看向林叶的眼睛:“将来,你飞黄腾达,开国功臣,我都能帮你实现。” 林叶还是那么看着他。 薛晓之道:“这样,我们做个交换,我知道御凌卫在云州城内的一个秘密仓库,里边有大量的金银财宝。” 他还是看着林叶的眼睛:“只要你拿到那些钱,将来就算找个地方隐居,也能几辈子衣食无忧。” 他说:“我现在告诉你,你记下来,在云州城废弃的虹来寺里,那尊已经坏了的佛像下边,藏着宝库。” 他还说:“我已经很诚恳了,这些事知道的人不多。” 林叶问:“知道宝库的人,算上你有几个?” 薛晓之见林叶终于说话,他以为林叶总算还是个人,是人就会对金银财宝有兴趣。 之前他说了那么多,这个冷硬无情的年轻人没有回应一句,只是因为那些话里没有林叶感兴趣的。 “不多。” 薛晓之道:“这是我们自然司在云州的经费,我是自然司分管云州事务的刀统,除了我之外,就只有王莲知道了。” 林叶点了点头:“只有两个人知道。” 薛晓之:“现在三个了,算上你三个。” 林叶:“不,还是两个。” 他过去掐住了薛晓之的脖子:“以前我听说过几次有人死于话多,今天总算见了一个。” 薛晓之的脸很快就变得青紫。 林叶低头看着他:“只有你和王莲知道宝库的位置,所以我还要你有什么用?” “另外......你是真的死于话多。” 林叶手上一发力,薛晓之的脖子里传出咔嚓一声。 一声惨呼传出,天机先生和花和尚连忙从门外跑进来。 两个人见林叶杀了薛晓之,都愣了一下。 “掌门小师叔。” 花和尚有些不理解的问道:“你不是说,我们留着这个人还有用吗?” 林叶嗯了一声:“有用。” 花和尚看了看薛晓之的尸体:“那......” 林叶:“我不冷静。” 花和尚:“......” 林叶道:“他所说的话,其中只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他知道御凌卫在云州有个宝库。” 花和尚:“所以?” 林叶:“御凌卫的人,他们一定专攻人心,他们知道人的贪念和欲望。” “只要我知道了有宝库,那么我一定会去,而且一定不会带很多人去。” “因为在御凌卫的人看来,得到宝藏这种事,当然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花和尚就算再笨,也懂了。 “他说了那么多废话,就是为了掩护这一句真话,从而引诱你去宝库。” 他看向林叶:“宝库那里,一定有危险,他觉得你去了必死无疑。” 林叶嗯了一声。 天机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后,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掌门,我觉得,你最近杀气有些重。” 林叶又嗯了一声。 天机先生:“我一开始觉得,或许是因为子奈姑娘的家仇,让掌门你心境有些不稳,现在看......不仅仅是因为子奈姑娘的仇,对吧。” 林叶点头:“对。” 天机先生问:“那,为何?” 林叶:“没有那么多为何,只是最近杀意重。” 天机先生当然不信。 虽然他和林叶接触的并不算特别多,可他能感觉的出来,林叶的冷静比他这个年纪的人还要强得多。 “只要掌门觉得没什么不妥,我也就不多说了。” 天机先生说完这句话后,走向薛晓之的尸体:“我去处理一下。” 林叶道:“好。” 他迈步离开,准备回去陪陪子奈了。 他最近这段时间的杀意确实比以往都重,最近与他交手的人,都没有留下活口。 林叶并没有马上回家,他知道,自己只要靠近家门,小寒就能感觉到。 所以他在距离家还有至少二里远的地方坐下来,在一棵垂柳下。 夜风吹过,垂柳的枝条轻轻的摆动着,像是只有在夜里才能出来招摇过市的鬼魂。 他坐在这,不是在思考什么,只是让自己放空。 杀意重。 怎么能不杀意重。 和御凌卫的仇恨,不仅仅是子奈的家仇啊。 他深呼吸。 他要在回家之前调整好自己的心境,要在见到子奈的时候,给她一个最单纯的笑脸。 哪怕是一个眼神,都不能有杂质。 深夜中,孤独的坐在这的林叶,就是深夜的一部分。 与此同时,冬泊。 同样的深夜,同样的一棵垂柳树下,陈微微坐在那也一样的在发呆。 冬泊朝心宗大师姐岳杏梨说,让他今夜在这里等着,不要告诉任何人。 还说有重要的事,必须单独和他说,所以他已经在这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这是距离雁宫大概有四五里远的地方,在山脚下,面前是一条小溪。 大师姐的身影飞掠而至,落下来的时候,轻飘飘的像是枝条上掉落的一片叶子。 “大师姐。” 陈微微起身叫了一声。 岳杏梨嗯了一声,把带来的一个包裹交给陈微微。 “带上这个,今夜就离开都城,以你的实力,出去并不是什么难事。” 陈微微一惊:“是发生什么事了?” 岳杏梨道:“最近白声慢不在冬泊,所以我才能有机会仔细查一查朝心宗的事。” “我怀疑,当年在云州,朝心宗被剿杀,就是一个阴谋,从朝心宗创建到灭亡,都是阴谋。” 她将那个包裹交给陈微微:“这里边有一张地图,你要去的地方,我已经标注了出来。” “到了之后你就潜心修行,包裹里有你需要的秘籍,如果我侥幸活下来,我会去寻你。” 陈微微急道:“到底出什么事了,大师姐。” 岳杏梨道:“我还不能告诉你,因为以你现在的实力,根本帮不了我,可你知道了,就一定会帮忙去查。” “你还不能死,你不是说,你要做朝心宗的宗主么。” 岳杏梨抬起手,在陈微微的肩膀上拍了拍:“虽然,我和你并不熟悉,我也看不惯你有些时候故作姿态,可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坏人,我希望你说话算话,做一个好的,朝心宗的,宗主大人。” 她指向城外:“走吧,马上走。” 陈微微只好点头:“大师姐,你多加小心。” “谢了。” 岳杏梨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忽然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叮嘱陈微微:“不要太相信玉人,从今天开始你在冬泊遇到的任何一个玉人,都不要轻易相信。” 她说完后,纵身一掠。 陈微微看着岳杏梨离开的方向,想不明白岳杏梨到底是什么意思。 半个时辰之后,一个普通的民宅中。 岳杏梨从院子外跳进来,往四周看了看,安静的有些不像话。 在这一瞬间,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转身就要走。 可是她才要有动作,那双脚就无法迈步了,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死死的攥在那。 又片刻,她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弯曲,头不停的往下低,直到她的头顶住了地面。 几个黑衣人从四周过来,站在距离她大概一丈左右停住脚步。 “东西呢。” 有人问她。 岳杏梨咬着牙问:“你们是谁?” “你的主子。” 那人缓步走到距离岳杏梨不远处,他抬起手,轻轻的往上一托。 如此姿势之下的岳杏梨,头不由自主的往上仰,剧痛之下,她那张脸看起来都变得有些狰狞。 她弯着腰,头顶着地面,再抬头,额前从地上蹭过,皮肤破了,满脸是血。 而她的头还在往后仰,仰到脖子前边都绷的要裂开似的,而她的颈椎,下一息就要被顶断。 “你知道我问你的是什么。” 那人蹲下来,以这样的方式和岳杏梨对视。 “挺好看个人儿。” 他手抬起来左右划了几下,明明距离岳杏梨的脸还有至少两尺远,岳杏梨的脸上却出现了一条一条血痕。 “女孩子都爱美,你不在乎吗?” 他问。 可如此痛苦之下,岳杏梨依然咬着牙坚持。 “真是一群愚民。” 黑衣人抬手把脸上的黑巾摘下来,那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脸,不好看不难看,走在大街上就是芸芸众生的一员,没人会多在意。 可岳杏梨认识,因为这个人,是冬泊皇宫御膳房里的一个杂役。 这人取了一块令牌,在岳杏梨眼前晃:“认识吗?这是大玉御凌卫的令牌。” “我不妨直接告诉你,你们朝心宗的一举一动,从十几年前开始到现在,我们都一清二楚。” “你今日带了东西突然消失,着实让我们找了一阵,你好本事,居然能甩开眼线。” 这个男人把令牌收起来。 “朝心宗当年就是御凌卫授意创建的,这事你不知道吧,你们敬仰的那位不死之身雁北生,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他问:“都是为朝廷为陛下做事,我可以给你一个正经身份,但你如果再不说出来,我只能让你多体会一些痛苦了。” 岳杏梨忽然一狠心,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嗯?” 男人皱眉。 他一挥手,岳杏梨的脖子就断了,人头落地。 “真的惹我生气了。” 他站直了身子:“去找,她不说,也要把东西找回来。” “是,指挥使大人!” 那些黑衣人俯身一拜,然后朝着四周飞掠出去。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按顺序排的 陈微微逃出了都城,他按照地图上标注出来的路线,连续走了五天才到地方。 这是一座山,名为古月,他在清晨进山,走了足足四个时辰之后,近天黑,才找到了那藏于林中的一排茅屋。 这一路上他都没敢放松下来,也没来得及仔细看看岳杏梨都给了他些什么。 面前这茅屋好像已有几年无人居住,连屋顶都有些凹陷。 屋子里都是灰尘,好在是生活所需的家具勉强都能用。 茅屋前边有水井,后边是一片开垦出来的菜田,只是已长了不少野草,勉强还能看出曾经耕种的痕迹。 陈微微仔细检查了一下,这里大概不是一个人住过,最起码有四五个人。 他找了块布,洗洗涮涮的擦拭,先收拾出来一间屋子能休息。 靠窗坐下来,喘息之际,把包裹打开,取出岳杏梨给他的秘籍。 一打开,书里掉出来一封信。 陈微微坐在那,不知道为什么,打开这封信之前,手都忍不住有些微微发抖。 那好像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座山。 岳杏梨在信里告诉她,最近她越来越觉得,藏身于冬泊的这些同门之中,有大玉朝廷的奸细。 尤其是她开始着手调查当年朝心宗杀一位上阳宫神官的事,便出现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她怀疑,当年那位上阳宫的神官,并不是朝心宗的同门所杀。 让她怀疑这个的,就是陈微微的师父死在了冬泊的缘故。 因为上阳宫的神官被杀,所以连冬泊的国君都换了人,冬泊又失去了大片疆土。 这是玉天子的手段。 想到着些,岳杏梨就越发觉得,当年死于朝心宗之手的那位神官,是不是也另有隐情。 可她才开始调查,就发现这事总是有人在暗中阻止。 她查到了一个隐居在冬泊的老前辈,曾是朝心宗的一位供奉。 当年那一战朝心宗被朝廷剿灭之后,这位老前辈身负重伤,逃至冬泊修养。 这位老前辈已经在冬泊生活了十几年,一直都很好,可她去之前,那位老前辈忽然暴病而亡。 她暗中去查看,发现那位老前辈的家中,被翻找的乱七八糟。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 她不敢再相信身边的任何人,包括她们的首领白声慢。 而陈微微是唯一一个外人,陈微微也必然想为那位死去的神官报仇。 所以她才把这些东西都给了陈微微,希望以后,陈微微能把事情查的水落石出。 把这封信看完后,陈微微心中有些难过,因为他推测此时大师姐应该已经遇害了吧。 他和这位大师姐并不熟悉,而且大师姐其实不怎么喜欢他,他也不怎么看得上大师姐。 然而在临死之前,大师姐唯一能信任的,反而是他这个外来者。 陈微微把书信放下,又看了看一眼那两本书。 如果在冬泊的朝心宗,其实还是为大玉朝廷暗中控制的,那么这两本书失踪,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曾经,这些......” 陈微微自言自语。 “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是个对自己父亲有些怨气的普通孩子啊,他在武馆里拼命练功,其实为的也不是什么出人头地。 他想练功,想变得强大,只是想去找到那一对狗男女,把他们抓回来,让他们跪在自己父亲面前忏悔。 他的父亲被人嘲笑了这么多年,没有挣脱掉一个窝囊废的绰号,这才是他怨气的最大来处。 父亲做不到的,他去做。 他想把那两个人狠狠的打一顿,让他们跪在父亲面前哭,哪怕不是真心的忏悔,不是真心的哭泣,也一定要这样做。 他想让那两个人渣跪在父亲面前哭着说对不起,然后他要告诉父亲,咱不接受。 可是这一切,都随着那天夜里他看到了一双赤红色的眼睛而变了。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不由自主的出现父亲的样子。 “林叶......我只能靠你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后睁开眼睛,把书册拿起来认真阅读。 夏天的夜里,屋外是阵阵的蝉鸣,陈微微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 他甚至忘记了吃饭,越看越入迷,好像那根本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等到他缓过神来的时候,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早上。 那一盏油灯陪了他一夜,此时也已经燃尽。 “不死之功。” 陈微微舒展了一下身体,迈步走出屋门。 山里带着些淡淡甜味的清新空气,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当年,雁北生以这样的奇门绝技称雄北方,甚至极有可能,成为大玉的另一个跨入赋神境的超级强者。 然而谁又能想到,他竟然也是玉天子的人,最起码是被控制的人。 岳杏梨没有调查出真相,可陈微微推测,雁北生一定是被玉天子给骗了。 而当初那件事的失控,正是因为上阳宫神官的死。 那次,上阳宫神官的死,和这次陈微微座师的死,何其的相似。 所以陈微微觉得,自己得到了这两本书,或许是一种,他不想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传承。 其实在岳杏梨面前,他说出我想做朝心宗宗主的时候,多半是一句气话。 可此时此刻,这句话,不再是笑谈,也不是气话,而是承诺。 已经无法得知,当年,玉天子究竟是用什么办法,蒙骗或者是控制了雁北生。 让他在北境创建了朝心宗,其目的,不仅仅是要除掉北境已经脱离了朝廷控制的地方官员,还有拓跋烈。 朝心宗失去了存在意义之后,玉天子派人杀了一位上阳宫神官。 这让本不过问朝廷诸事的上阳宫怒了,掌教真人,又怎么可能会容忍门下弟子被杀。 于是,才有了上阳宫出手剿灭朝心宗的事,这件事,连上阳宫都被天子利用。 这样的天子,让人觉得可怕,也让人觉得恶心。 想到这,陈微微环顾四周,这一排茅屋,大概就是岳杏梨之前藏身的地方。 而未来,他要在这里生活最起码几年的时间。 不死功不成,他回大玉,也不会有什么意义。 但愿......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在心里想着,但愿等他回去的时候,还不晚。 与此同时,大玉,云州城。 大福狗的秘密仓库里,林叶坐在那像是在发呆。 自从有了武凌卫的身份之后,最起码他在云州城内做事自由了许多。 不必担心因为私自离开契兵营,而出现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天机先生拎着两坛酒在林叶身边坐下来,递给林叶一坛:“米酒,喝了不会误事。” 林叶嗯了一声。 这米酒在冰凉的井水中泡了好一会儿,所以喝下去,清爽透彻,还带着些微甜。 林叶喝了一大口,然后不由自主的深呼吸。 “掌门。” 天机先生说:“人,会选择另一个人做朋友,其实是因为,总有自己不能解决情绪的时候。” 他低头看了看米酒:“酒,是为了解决情绪能造出来的东西,可是酒这个东西,如果没有朋友陪着喝,什么都解决不了。” 林叶点头:“你说的没错。” 天机先生说:“我知道,我还不能做掌门的朋友,我也还不能帮你解决什么情绪上的事。” 他端起酒坛:“但最起码,还能陪着你喝点酒。” 林叶举起坛子和他碰了一下,两人仰起脖子,大口大口的灌了一气。 林叶说:“我一直看不出你年纪,你到底多大?” 天机先生说:“我是四十几岁才带艺投师,今年已经六十几岁了。” 林叶问:“你见过大将军吗?” 天机先生回答:“见过,大将军回咱们门里拿伞的那天,我见过他。” 林叶嗯了一声。 天机先生说:“师爷说,大将军的仇在掌门你身上,师爷还说,你们都要记住,这个仇,只能是那个孩子来扛。” 他看向林叶:“掌门,为什么是你?” 林叶:“因为......只能是我。” 他很平静的说道:“按顺序排,就必定是我。” 这句按顺序排,天机先生听不懂。 天机先生说:“我昨夜里想了很久,掌门最近的杀意重,是为什么。” 他再次看向林叶:“是因为,见到那些御凌卫的人,掌门心里的仇,就压不住了。” 林叶没回答。 天机先生也不再说话。 良久之后,看了一眼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天机先生说:“我是想告诉掌门,有些事,你自己去扛着,太辛苦。” 他起身,朝着林叶伸手:“天黑了。” 林叶伸手,起身后点了点头:“是,天黑了。” 天机先生说:“你别想甩掉我们自己去那个宝库,你不告诉我们位置,我们就都跟着你。” 林叶看着天机先生的眼睛:“对不起。” 天机先生一怔。 林叶迈步往前走:“我需要帮手,需要很多朋友,我其实真的害怕孤单。” “可是我也害怕有朋友,害怕不孤单了,因为总是会死人,还会死很多人,将来会死更多人。” “这是我的仇啊,按顺序排下来的,如果最后我报了仇,却有许多朋友因我而死,那这个仇,报的会有意义吗?” 他说:“我明早回来,你们好好休息。”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天机先生已经跌坐在地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在天机先生喝的酒里下了药,当然不可能是毒药。 天机先生暂时失去了力气,坐在那,眼睛有些发红。 他眼睁睁的看着林叶准备一个人出门,一个人去面对危险,可他动不了。 林叶又看了一眼偏房那边,花和尚他们也在昏昏沉沉的睡着。 他深吸一口气。 纵身掠出院墙。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刀 这不是一个需要多缜密的推理,才能得出来的答案。 按照御凌卫的计划,这些娄樊密谍会被送去北野王府。 在御凌卫的监督下,由北野王拓跋烈来执行对成郡王的处置。 可是现在娄樊密谍不见了,御凌卫的人也不见了。 王莲在林满亭城等不到消息,就必然会来云州城,他最可能去的地方,当然就是那宝库。 王莲是御凌卫指挥使,其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毫无疑问,这人必将是林叶有史以来,遇到的最强对手。 林叶在查案的时候需要帮手,在抓人的时候需要帮手。 但是在拼命的时候,他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在场。 虹来寺这个地方已经荒废了许多年,曾经也有富商或是权贵,看中这地方准备买下来。 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始终都没人能得手,现在想想,这地方若真是御凌卫的宝库所在,那么谁都不能买了去,也就可以解释的清楚了。 林叶到这的时候没有马上进去,这里既然是宝库所在,那么必然会有些凶险。 一个御凌卫的刀统具备武岳境的实力,那么王莲这个指挥使,最不济也要是武岳境二芒以上。 到了武岳境,一芒的实力差距,都大如鸿沟。 林叶知道自己其实没有十足把握,可他来,是他的信条。 可上可不上,那就上,可进可不进,那就进。 用最近这段时间的杀意,养出来的这必进一步。 黑暗中,林叶看着那尊只剩下半截的佛像,像是在看着一道通向地狱的门。 他所在的位置,距离佛像所在的大殿,只有二十丈左右。 大殿很黑暗,月光从破了洞的屋顶照射进去,那几道微光,正好照在佛像上。 他在等人先出现。 然后他忽然间后背上一阵尖锐的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迅疾的往里钻。 林叶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如果不是他开了暗穴,在这一刻他就死了。 毫无察觉。 在那道锐气几乎要透体的瞬间,他身体有两处暗穴同时激发。 两道内劲从暗穴中转瞬之间就到了后背上,顶住了那道锐气。 下一息,林叶向前疾掠出去,他感觉自己的背后在流血。 “咦?” 黑暗中,有人见林叶居然没死,显然也惊讶了一下。 这个人缓步从黑暗中走出,穿着一件长袍,走出来的时候,手还背在后边。 “有点意思。” 这人看了看林叶,像是还在思考,这个人为什么没死。 林叶此时,额头上已经出现了一层汗珠,在那锐气刺破他肌肤的瞬间,冷汗也冒了出来。 无形剑气。 这是林叶遇到的第一个,能将内劲汇聚成无形剑气的人。 所以此人的实力,不可能是武岳境初期,甚至不可能是武岳境三芒以下。 林叶和武岳境的强者交过手。 在冬泊,他与以为武岳境初期的敌人过招,被无形内劲压制。 可那种无形内劲,很庞大,无法凝练,是将内劲施以远攻的最初期的实力。 林叶在不久之前去北野王府的时候,曾经突破了四位武岳境初期高手的封锁。 而那四个人用的招式,是以内劲将飞器运用到更远的地方,更快更迅猛。 “看来,找不到的人都和你有关,而你也是在等我。” 自然司指挥使王莲看着面前的人,眼神里除了有几分惊讶外,更多的是喜悦。 他的人找不到了,那些娄樊密谍也找不到了,他正头疼着。 人来了。 “一个......你这样实力的人,是怎么敢在这里等我的?” 王莲迈步向前。 林叶深吸一口气,将背后的黑伞取下来,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王莲抬起手往前指了一下,林叶立刻将黑伞撑开挡在身前。 砰地一声。 黑伞脱手而出。 那剑意犹如一道洪流,直接将黑伞撞开,林叶的双手都被震的剧痛。 “这伞也有点意思。” 王莲还在往前走:“你是林叶吧,你不该带着这把伞。” 王莲一边走一边说话,同时右手的食指中指并拢,两指如剑,随意的挥了一下。 林叶立刻将右臂抬起来挡在自己身前,瞬息之后,当的一声脆响,林叶向后滑退出去。 他的右臂衣服被切开,一串火星在他面前四溅出去。 “好东西不少。” 王莲看了看林叶的右臂,那条胳膊外边包裹着一层东西,他没有辨认出来。 可是这东西能挡住他一剑,就说明很有价值。 他手指抬起来,然后往下一落。 林叶立刻闪身避开,一道剑气从天而落,林叶刚才站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小洞。 可林叶没有真的避开。 王莲在右手往下劈了一指的时候,左手中指屈指一弹,一道剑意沛然而出。 林叶在横移的时候,那道剑意击中了林叶的心口。 又是当的一声。 又是火星四溅。 林叶在那一刻已经不可能避开了,他心念一动之际,内劲流转,右臂上的流沙列阵刀立刻转移过来,挡在心口。 这一击之下,林叶向后倒飞出去。 砰地一声。 林叶撞在了墙壁上,那本就不牢固的墙壁应声坍塌。 尘烟起处,林叶后撤进了残缺寺庙大殿。 “陛下让你干什么,你就老老实实的干什么,何必要牵扯进别的事里?” 王莲迈步跟了进来,他一摆手,那飞扬的烟尘就被吹散。 进了大殿之后,王莲往左右看了看,黑暗之中不见林叶的身影。 下一息,他身上忽然炸开了一个气团,像是一块巨石扔进了湖水中,气浪与水浪一般无二。 这一圈气浪想四周席卷出去,飞沙走石。 “还会用毒。” 王莲似乎是叹息了一声。 “原本念在你我都在为陛下做事的份儿上,我还想留你一条命,虽然你出现在这很可疑,但你身上毕竟也有帝命。” 他继续迈步:“但你想杀我,我也只能杀你了。” 他走到大殿正中停下。 往四周寻找,依然不见林叶的身影。 就在这一刻,林叶从屋顶上落下,在下落的同时,流沙列阵刀汇聚成型。 他双手握刀狠狠往下一劈。 可是。 王莲抬起右手往上弹了一下。 一道剑意直冲而上,正打在列阵刀的刀刃上。 直面碰撞之下,林叶双手竟是同时往上抬起来,列阵刀迅速上扬。 王莲抬起左手虚空一握,一把抓住了林叶的脖子。 “陛下为什么会看重你这样一个人呢?” 王莲叹息:“大概,陛下有时候也糊涂吧。” 他的内劲将林叶束缚住,正因为如此,片刻之后,他察觉到林叶体内竟然没有什么内劲。 “嗯?” 王莲往前走:“只靠纯粹的武技?” 他走到林叶面前,伸手朝着林叶的小腹抓过去。 他想看看,这丹田里,到底是不是空的。 “开啊!” 就在这一刻,林叶忽然一声暴喝。 他身体里,所有开窍明穴中的内劲,在一瞬间全都涌了出来。 不仅仅是明穴,还有暗穴,无数道内劲汇入林叶双臂。 在这一刻,列阵刀释放出令人眼睛都不敢直视的光华。 刀落。 这一刀,是林叶从修行至今的最强一刀。 “嗯?!” 王莲在感觉不到不对后立刻撤步,同时一指点向林叶的眉心,另一指点向林叶的刀刃。 这一刀太快了。 像是爆裂燃烧着的流星,只要这一刀劈出来,就不可能再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这是只攻不守的一刀。 哪怕下一息是同归于尽,这一刀都不会回防,不会有任何偏差,更不会有任何迟疑。 死则死矣。 刀出无悔。 刀刃下落,猎猎作响,劈开了那一道无形剑气。 剑气往两边分开,在屋顶上击穿出来两个小洞。 只不过转瞬而已,这一刀又劈开了王莲的手指,然后是手臂。 王莲的眼睛骤然睁大,立刻后撤,他攻向林叶眉心的那一指也就稍稍骗开了些。 噗的一声轻响,那剑气在林叶一侧太阳穴处划出来长长的血痕。 而林叶的这一刀,劈掉了王莲的右臂。 这一刀,让王莲胆寒。 明明是一个没有内劲的年轻人,明明弱到离谱,如果去测芒石测试境界,或许还未入显距的人,为什么就能有这样一刀? 无形剑气。 是这天下间最可怕的东西,是江湖上最可怕的杀招。 练成了无形剑气的人,甚至对这世上所有的名剑宝刀不感兴趣,因为再锋利的刀剑,都比不上那无形一剑。 然而这一剑被刀劈开了。 王莲迅速后撤,他在准备逃离的那一瞬间,确定这个林叶已经没有再挥出如此一刀的实力了,可他还是要走。 他向后飘出去,林叶发力急追。 只跑几步,林叶就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头重脚轻的扑倒在地。 王莲稍稍迟疑了一下,没有停下来杀了林叶。 因为他感觉到了更大的危险,不知在何处,肯定不是林叶。 他在黑暗中迅速的穿过,踩着一道道屋脊,他必须尽快去治疗伤势。 这一刀足够重,如果不及时救治的话,他必死无疑。 因为那刀,竟然让他的伤口在迅速恶化,似乎刀气上还蕴含着毒性。 疾掠中,王莲感觉越发不好,他左手抬起来一扫,断臂处,又被他自己切下去一层。 一块腐肉落下,他疼的皱眉,可却松了口气。 林叶不会在列阵刀上用毒。 那不是毒,那是列阵刀上的气,看起来那是一刀落下,但刀气纵横。 就是这交错刀气,像是无数根无形的针,所以伤口不是平直的,准确的说,那不是一刀切开的,那是无数刀切开的。 他身后,林叶知道王莲必须死,如果王莲逃走了的话,所有人都要出事。 可即便是断了一臂的王莲,实力依然远远高于此时的林叶。 林叶挣扎起来,只跑两步又摔倒在地,嘴里也再次溢出来血。 他再次支撑着身子准备起来,可双臂没了力气。 那一刀,耗尽了他。 王莲此时已经在数十丈之外,他没有回头,也不用急着结果林叶。 只要他活着回去,多少个林叶都得死。 就在这一刻,他看到正前方屋脊上隐隐约约有个人。 他此时纵掠在半空,那人距离他应该最少有十丈远。 在飞掠过来的时候,恰好又有一片乌云遮住了月。 所以他看到的,只是一个隐约的人影。 这人看到王莲过来,左肩微微抬了抬,右肩往下压了压。 王莲一惊! 唰! 屋脊上的人抽刀,一刀十丈,刀气如弯月,一刀一刹那。 噗! 飞在半空中的王莲,直接分成两片。 等尸体落地,对面那屋脊上,哪里还有什么抽刀的人。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想不到是谁 黑暗,无尽的黑暗。 林叶知道自己没死,但也好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处在一种无边的黑暗中,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睁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黑暗。 他感觉自己在起伏,像是在一叶扁舟上顺流而下。 他就爬伏在船上,船底都隔绝不了水流的气息,他甚至感觉到凉意,但他起不来,动不了,只能随波逐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艘小船应该是遇到了比较大的风浪,颠簸了起来。 林叶感觉自己的身子被颠的离开了船,又掉下去,摔的有些疼。 他那一刀,耗尽了他这段时间存在体内的所有内劲。 可这一刀,不是为王莲准备的。 在林叶的目标中,王莲又算的了什么呢。 林叶的这一刀,是为了更强大的对手预留,他一直都在不停的存内劲,这一刀的威力,也必将会不断的变大。 他有明确的目标,这一刀是给谁的。 然而在面对王莲的时候,林叶知道自己唯一的胜算就是这一刀。 然而,还是没有胜算。 他其实都想不通王莲在断臂后为何要跑,哪怕重伤之下,王莲只需再来一剑,林叶必死无疑。 在那个时候王莲转身就走,没有丝毫迟疑,必然是感知到了危险。 林叶有自知之明,那一刀之后的他,连个废人都不如,王莲怕的又怎么可能是他。 小船颠簸了这一下后,好像不是遇到了风浪,而是靠岸了。 他趴在那,等着有人和他说话,他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在一艘船上,把他带上船的人又是谁。 可哪里来的船呢。 这里是云州城,虹来寺这里也没有河流。 一个黑衣人拎着林叶的腰带在走,走到林叶家门口不远处他把林叶扔在地上。 这就是林叶感觉到的颠簸,实则是被人扔了。 黑衣人低头看着林叶,眼神有些复杂。 “明明如此弱小,为何强要出头?”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很轻,轻到连林叶都没听到,哪怕近在咫尺。 小寒在院子里叫了起来,声音显得有些急切,片刻后就出现挠门的声音。 黑衣人又看了林叶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林叶在这一刻,其实才刚刚睁开眼睛,眼前还是黑暗,却不再是如同黑幕一样。 刚才的黑暗不透彻,是蒙着眼睛的那种黑,此时看到的是夜色,再黑的夜色也有残存的光明。 他看到了那个人的背影,很挺拔,林叶唯一确定的是......不是钱爷。 林叶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在第二天的正午。 这一觉林叶睡了很久,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视线从模糊到清晰,看到了很多人关切的面孔。 子奈在,师娘在,老陈在,师父在,小姨也在。 他们都在床边,看到林叶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所有人似乎都缓了一口气。 林叶身上的伤已经被包扎过,他肋骨断了几根,一侧太阳穴处还有伤口。 最主要的是,他现在依然很虚弱,连自己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小叶子,你现在怎么样?” 最先听到的是师娘的声音,有些沙哑。 林叶努力的挤出些笑意,但他知道自己此时的笑应该很难看吧。 “还好。” 林叶回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出口,林叶都楞了一下,那声音完全不像是他,沙哑干裂的像是大旱三年的土地。又两个时辰之后。 林叶看起来总算是好了些,脸上也不是那么惨白了,恢复了几分血色。 他甚至还吃下了一大碗面条,虽然吃的时候每咽下去一口,胸口都疼。 “哥哥和伞。” 子奈说:“都是被人放在门口的,我出去的时候没见到人。” 以子奈现在的实力,竟然都没有看到人影,也没有感知到那人的气息。 林叶点头:“我见到了......一个背影。” 他说:“救我的人应该年纪不大,是个很挺拔的身形,比我应该稍稍高一些。” 子奈刚要说什么,拓跋云溪道:“子奈,你先去外边玩一会儿,我和你哥聊几句。” 子奈起身:“好的小姨。” 屋子里只剩下了拓跋云溪和林叶,林叶看向小姨的眼神,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看向家长的眼神一模一样。 “王莲是凶手?” 拓跋云溪问。 林叶点头:“是。” 拓跋云溪道:“所以你明知道留下王莲更好,还是把他杀了。” 林叶:“我杀不了他。” 拓跋云溪那好看的眉毛就皱了一下。 林叶:“我不是王莲对手,我低估了他,就算我尽全力也杀不了。” 拓跋云溪在想,这云州城里还有谁能具备那么恐怖的实力。 只一击,就将王莲这样的高手杀了,一刀两片。 “你不该瞒着我。” 拓跋云溪说:“如果你来王府,知道你要对付的是王莲,我会有所安排。” 林叶:“可......那是子奈的仇。” 拓跋云溪表情微微一动。 “这件事你不用多担心,王莲死了,天子准备陷害我哥和成郡王的事,必然会往后拖一拖。” 她说:“你只管修养,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林叶道:“谢谢小姨。” 拓跋云溪看了一眼林叶,然后又瞪了一眼。 一眼心疼一眼怨。 “躺着吧。” 拓跋云溪起身离开,她出去后,子奈就飞一样的跑了回来。 “哥,你还疼不疼?” “不疼,甚至还想再吃一碗面条。” “那我去给你煮?” “不要不要,你应该学会分清,大人说的话,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我只是在吹牛。” 子奈:“那你,还想要什么?喝水不喝?” 林叶道:“什么都不要,你去陪师娘他们,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子奈嗯了一声,伸手在林叶额头上碰了碰,确定林叶没有发烧后,看起来她稍微松了口气。 拓跋云溪回到北野王府的时候,拓跋烈正在他的书房里擦刀。 那是他当年征战时候的佩刀,算算看,已经有十几年没有用过了。 大战之后,得来十几年的太平,大将军的刀成了摆设,可对于百姓们来说,这绝对是一件好事。 “林叶怎么样?” 拓跋烈见妹妹回来,随口问了一声。 拓跋云溪道:“还好,就是得修养一阵子。” 拓跋烈:“他居然能杀的了王莲,实力进境速度之快,我也得对他刮目相看。” 拓跋云溪:“不是他杀的。” 拓跋烈抬头看向拓跋云溪:“不是他?” 拓跋云溪看了看拓跋烈手里的刀:“是不是你?” 拓跋烈把刀递过去:“那你闻闻,我这刀上有血腥气么。” 拓跋云溪没接刀,走到一边坐下来:“这云州城里所有的高手,就算我不知道谁有这般实力,你应该知道。” 拓跋烈点头:“我知道,只有一个。” 拓跋云溪:“谁?” 拓跋烈:“我。” 拓跋云溪瞪了她哥一眼。 拓跋烈若说不是他,那就一定不是他,因为她哥从来都没有骗过她,一次都没有。 “想不出了。” 拓跋烈道:“王莲是至少武岳境三芒的高手,或许早已突破到了四芒,在这云州城里,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那么轻易的杀了他。” 他把刀收入刀鞘,挂回墙上。 “云州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复杂了......连我都觉得有些陌生。” 拓跋烈一边说着一边坐下。 “林叶搅乱了御凌卫的计划,可这事传到歌陵后,天子必然会勃然大怒。” 他说:“死了一个王莲,天子不会心疼,也不会生气,他生气的是计划失败了。” 拓跋云溪问:“要不要,去一趟天水崖?” 拓跋烈道:“连我都觉得头疼,天水崖那个艾悠悠又能有什么办法,他的道行,还没到能左右时局的地步。” 拓跋云溪问:“你推测,天子会怎么办?” 拓跋烈道:“还能怎么办,继续派人来呗,御凌卫做事从来都不会只留一手准备。” 他看向拓跋云溪:“林叶坏了他们一个计划,他们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若都没有了......” 他停顿片刻后,有些无奈的说道:“他们还能在天子授意之下,直接撕破脸,不必劳神费力的去准备什么证据了。” 拓跋云溪说:“我不希望小鸭蛋出事。” 拓跋烈:“你怎么不担心我出事不出事?” 拓跋云溪:“如果我到了担心你的时候,你大概早已把我送走了吧,我一时还在云州,就说明你还没头疼到毫无办法。” 拓跋烈:“小狐狸。” 拓跋云溪:“大狐狸!” 拓跋烈笑了笑,起身道:“王莲在御凌卫中的实力,所有指挥使中,他最弱。” “如果天子真的生气了,不再调派什么指挥使来,让那个镇抚使亲自来......” 他看向拓跋云溪:“我就只能先把你送走了,大不了,再加上一个你那朋友小鸭蛋,但她父亲,我也无能为力。” 因为这句话,拓跋云溪心里出现了一层乌云。 这么多年来,她哥只要还在云州城,她就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 第一次,她心里的乌云都浓重到,遮住了光。 “不用怕。” 拓跋烈道:“我和天子斗了十几年,他要想赢的不体面,早就赢了,但他要想赢的稍稍体面些,我又不会那么容易输。” 他看向窗外。 “天子啊,他赢谁都可以不体面,比如他的亲弟弟们,可唯独赢我,他必须体面。” 拓跋烈笑了笑:“相信你哥,你哥没那么容易低头认输。” 天子要的体面,是因为拓跋烈的功劳在那,没有拓跋烈,就没有天子的天子位。 他说:“大不了,我双手一摊不玩了,带着你直接去歌陵见天子,说我带兵累了,不想带了,歌陵那边,还是得有咱家好大一片庄园。” 可是。 他是拓跋烈啊,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兵权呢,没了兵权的他,回到歌陵去,肯定会有一大片庄园...... 可天知道,哪天那庄园就变成了陵园。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 那一刀 北野王府。 拓跋烈蹲下来掀开盖着尸体的白布,当他看到尸体的那一刻,眼睛就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 “刀。” 他自言自语了一个字。 几名亲信手下站在他身后,看着这被切成两片的尸体,每个人脸色都有些震惊。 大将军说是刀,那就一定是刀。 普天之下,大概也不会再有人比大将军更懂得用刀。 拓跋烈伸手要过来一副手套戴好,让人又找来一把铁镊子,将内脏拨开看了看。 然后他又伸手要过来一把短刀,将尸体心口位置刨开,看了看心脏。 “一刀,万千刀。” 拓跋烈起身,把手套随手扔了。 内脏上,尤其是心脏位置,千疮百孔。 就算是这一刀没有把王莲劈开,王莲也还是必死无疑。 刀气侵入了王莲身体,心脏上至少有上百处细小的刀口,密密麻麻。 那样子,大概就像是火爆腰花之前,在腰子上片的花刀。 这一刀在劈中王莲的时候,刀气就开始散入王莲躯体之中。 拓跋烈摆了摆手:“把尸体处理好,不要留下什么痕迹,这事需小心应付。” 手下人随即答应一声,亲兵上前将王莲的尸体兜了出去。 “大将军。” 一名手下问道:“王莲至少是武岳境三芒的实力,那杀他的人......” 拓跋烈道:“不好说,有的人天赋异禀,一生只练一刀,或许他境界不如王莲,但只要给他先出手的机会,王莲必死。” 那手下试探着又问了一句:“会不会,就是林叶?” 拓跋烈看向那边正在处理尸体的人,微微摇头。 “看到那一片断臂了吗,那一片不是别人伤的王莲,而是王莲自己切下来的。” “那处伤口看起来,和劈开王莲的刀气相差甚远,不可能是林叶。” 手下人点了点头。 “可是......” 拓跋烈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是什么时候,林叶能劈出那样一刀了。” 他回头看向手下:“你现在就赶去林满亭城见成郡王,把这边的事如实相告。” 手下人俯身:“属下马上就去。” 拓跋烈走到一边,有亲兵端过来水盆,他仔细的洗了手。 云州城忽然就变得复杂起来,他觉得有必要做好更大的准备了。 与此同时,林叶家中。 一辆马车在林叶家门口停下来,看那马车的颜色和标徽,立刻就能知道这是从何处来的。 一袭红袍的聂无羁从马车上下来,他进门之前等了一会儿,想着那个叫小寒的狗儿,好歹也会欢迎自己一下才对。 可他等了个空气。 小寒似乎早就听出来是谁,对于这种半熟不熟的人,它表现的相对冷淡。 不会像是看到熟人一样冲过去摇着尾巴转圈圈,也不会如对陌生人那样立刻戒备起来。 聂无羁懂了,所以他迈步进门的时候,故意瞪了一眼小寒。 趴在那的小寒立刻就抬起头,一脸你骂谁呢的表情。 这样子,倒是让聂无羁更加深切的体会到,这一家人,算上狗都不正常......还有驴。 “傻狗。” 他说了一句,小寒立刻就朝着他嗷嗷嗷叫了起来,虽然聂无羁听不懂狗语,但他觉得小寒骂的可难听了。 嗯,就很激动。 子奈快步迎出门:“神官大人。” 聂无羁笑着点头:“子奈姑娘好,你哥呢?” 子奈回头看向屋子里:“装睡呢。” 聂无羁就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这也让在屋子里装睡的林叶都尴尬起来,只好扶着床边起身,当然扶着床起来也是装的。 子奈先进门:“哥,聂神官来看你了。” 林叶:“叛徒!” 子奈:“唔呼~” 聂无羁一进门,林叶就笑着说了声恭喜,毕竟聂无羁身上那一身蓝袍不见了,已经换做了红袍。 也就是说,因为司礼神官在冬泊遇难,现在聂无羁已是天水崖司礼神官。 成为天水崖司礼神官的意思就是,在云州这一片,方圆数千里,州治之内无数城都算上,聂无羁就是神宫在本地的二把手。 聂无羁道:“谢谢。” 他也不客气,自己拉了个凳子坐下,看了看林叶脸色后问道:“半废?” 林叶:“不至于。” 聂无羁:“那就可惜了。” 林叶:“也谢谢你。” 他问:“你应该不是来看我的。” 聂无羁道:“我若是来看你的,你就不会装睡了,而且我好歹还会带些礼物来,哪怕只是路边买点水果。” 林叶:“是,所以呢。” 聂无羁:“我是来找你调查司礼神官在冬泊遇难的事。” 林叶:“为何是找我?” 聂无羁:“因为你去过冬泊。” 林叶:“冬泊也不小,我和司礼神官在冬泊并无交集。” 聂无羁点了点头:“记下了。” 林叶:“无聊吗?” 聂无羁:“总得走个过场,哪怕明知道不是你,也得来问问。” 他说:“因为司礼神官的关门弟子陈微微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便是没死,而且,他失踪之前一定见过你。” 林叶看着聂无羁,就那么看着。 聂无羁道:“你可以说句谎话敷衍我,反正你说什么,我如实回去上报什么。” 林叶还是没说话。 聂无羁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那我回去只好说,林将军身染重病,意识不清,记不得了。” 林叶:“送客。” 聂无羁:“吃过饭再走吧。” 林叶:“我身染重病,意识不清。” 聂无羁:“好歹做一些,若不是为了这一口,我何必亲自来。” 林叶使劲儿瞪了聂无羁一眼,然后起身,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司礼神官在冬泊出事,你们是不是提前知情。” 聂无羁:“我,不在你说的你们这两个字之中。”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聂无羁:“在冬泊,本来应该死的是不是陈微微?” 聂无羁耸了耸肩膀:“我刚才说了,我不在你说的你们这两个字之中,所以我不知道。” 林叶走进厨房,先看了看有些什么食材。 聂无羁就站在门口,他看着林叶择菜,笑了笑说:“这样看着一个受伤的人给我准备饭菜,是不是过分了些。” 林叶:“把些字去掉。” 聂无羁:“那我和你做个交换,你给我做菜,我告诉你一件大事。” 林叶:“什么大事?” 聂无羁:“昨夜里,虹来寺那边出了点事,有个人劈出了能惊动天水崖枢趋大阵的一刀,那一刀所杀的人,一定是两片了。” 林叶:“唔,那可真惨。” 聂无羁:“杀了人的那个人,并没有马上离开云州城。” 林叶:“那他胆子可真大。” 聂无羁道:“他去了天水崖,又给了天水崖的枢趋大阵一刀。” 林叶手上的动作一停。 然后他说:“胆子确实是真大。” 聂无羁道:“他什么都没有说,莫名其妙而来,一刀砍坏了枢趋大阵,然后莫名其妙走了。” 林叶:“所以?” 聂无羁:“所以司座神官很不安。” 林叶道:“与我无关。” 聂无羁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停顿了一会儿后说道:“其实我昨天夜里,也想不出你背后还能有谁,具备那般实力,也想不出这个人,为何要去威胁一下天水崖。” 林叶:“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 聂无羁:“什么都不知道,也很好,只是最近死的人太多了,最好少死一些。” 林叶:“吃辣吗?” 聂无羁:“吃一点。” 林叶:“微辣不是辣。” 聂无羁:“死了那么多,算不得微辣了,还要多辣才算辣?” 林叶:“怕辣那就别吃了。” 聂无羁:“不吃就不吃。” 傍晚,总算是有了些凉风,这一天都有些阴沉沉的,可雨就是不下来。 若要让林叶选择的话,他宁愿是太阳暴晒,也不愿意要这种闷罐似的天气。 所以他看了一眼聂无羁:“热不热?” 聂无羁身上穿着的是一套司礼神官的长袍,看起来可不是一件两件的事,这一套穿搭下来,大概得有七八件之多。 聂无羁回答:“不热。” 林叶:“不信。” 聂无羁:“个子矮的人,总是不信有人会撞到门框。” 子奈听到这话,瞪了他一眼。 林叶道:“门框有多高?” 聂无羁:“不算特别高,大概就是......我有内劲,可以内劲祛暑,所以不热,哎呀,怎么会一不小心说出我有内劲四个字,本想说的是有内劲就行这五个字来着。” 林叶叹了口气:“那已经很高了。” 聂无羁总算是看到了林叶稍稍短板的一面,这让他觉得很欢喜,仅次于马上就要吃到林叶做的饭菜的欢喜。 “有酒吗?” 他问。 林叶:“上阳宫规矩这么宽松?出门公干的时候也能喝酒?” 聂无羁:“谁和你说,我出门是为了公事。” 林叶的眼神就稍稍变了变,他看向聂无羁:“嗯?” 聂无羁伸手夹了一口菜,吃下去,很满足。 他说:“我只是过来让你看看我的新衣服,如果直接炫耀,然后还想让你给我做饭,大概会很招人烦。” 他还说:“所以我只能略施小计......果然啊,心心念念,吃到就是赚到。” 他的筷子伸向另一盘菜。 林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了一声谢谢。 聂无羁的筷子稍有停顿,然后继续往前伸,他说:“这就无趣了啊。” 林叶嗯了一声:“早知道多放些肉,我做菜的时候有些舍不得,留了一多半。” 聂无羁:“你大......也还不错。” 林叶:“上阳宫连骂街都不戒?” 聂无羁一边吃一边说道:“戒骂街?那掌教真人他老人家还不得难受死。” 林叶一愣。 聂无羁说:“掌教真人若知道,天水崖枢趋大阵都被人砍了,一定会骂街,十个字九个脏的那种。” 他看向林叶:“所以,这一刀,一定能把歌陵神宫里的人,砍过来。” 林叶脸色微微一变。 王莲死了,御凌卫一定会有更强的人过来,玉天子也必然震怒。 可是这一刀连天水崖也砍了,所以那死了的那个,和天水崖的一刀,肯定是同一人所为。 到时候,不管神宫来人,还是御凌卫来人,大概都不会怀疑林叶。 他们会把那个人翻出来。 聂无羁就差明明白白的告诉林叶了,那个劈了天水崖一刀的人,待你可真好。 故意把人引走,把视线转移。 聂无羁一边吃一边说,一边说一边叹气:“可是,天水崖招谁惹谁了......”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 出事了 有个人为了救林叶,给了王莲一刀,王莲死了。 为了帮林叶转移视线,又给了天水崖一刀,枢趋大阵坏了。 聂无羁说,天水崖招谁惹谁了......是的,就挺冤枉。 枢趋大阵是什么? 是各地上阳宫分座的护身符,一座枢趋大阵就相当于一位武岳境三芒以上的强者。 但天水崖不一样啊,天水崖在云州,云州城这么重要的地方,神宫分座的的实力也远非其他分座可比。 天水崖的枢趋大阵,到底相当于一位什么样的强者,聂无羁没说。 但隐隐约约的,林叶也能从他的话里猜出来些,因为聂无羁很委婉的觉得,那一刀既然能劈坏了枢趋大阵,也可能把司座神官大人都干掉。 想想看,云州这个地方,必须得有一个人能在武学上与拓跋烈旗鼓相当。 就算是不如,也不能差的太多。 以此来推测,上阳宫既然把艾悠悠放在云州,就说明艾悠悠的实力比拓跋烈也只是稍逊一筹罢了。 这个推测的结论就是......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能一刀劈死王莲,就有可能一刀劈死艾悠悠,也就有可能与拓跋烈旗鼓相当。 这个结论,其实让林叶更加偏向于,劈出那一刀的人......就是拓跋烈。 那非但是一位大将军,还是一位城府深不可测的政-客。 最主要的是,林叶在那个稍稍清醒过来的瞬间,看到了一个格外挺拔的背影。 然而这一刀,只要拓跋烈不承认,谁都不可能就直接认定了是他。 此时的林叶,另一个让他觉得必须正视起来的问题,就是实力上的差距。 一个指挥使王莲,就能把他逼到绝路,如果不是黑衣人突然出现,林叶那天夜里必死无疑。 他送走了聂无羁之后,把事情仔仔细细的梳理了一遍。 一想就是半夜,从天黑到天亮,许多事也都能推测个大概。 直到天亮后林叶才休息了一会儿,好在以他的呼吸吐纳之法,很快就能恢复精神。 他觉得那个人就是拓跋烈,也许不只是他,聂无羁来探口风,可能就是因为司座艾悠悠也怀疑那个家伙是拓跋烈。 一刀坏了枢趋大阵,这事还不能张扬,所以聂无羁才会来试探一下。 子奈端了一碗莲子银耳羹过来,放在林叶身边:“这几日要服药,就先别喝茶了。” 林叶点头:“好。” 子奈挨着林叶坐下来:“哥,跟你商量件事。” 林叶:“我以后不冲动了。” 子奈问:“认真的?” 林叶点头:“认真。” 子奈呼了一声:“那,我再提一件事可以不?” 林叶:“有些贪心了。” 子奈伸出手指晃了晃:“就一件。” 林叶道:“今天如果再提一件事,那就是和以后借的,以后再想和我提一件事的时候......” 子奈:“那就借下下次的。” 林叶觉得自己失策了,刚才的话,相当于给自己挖了个坑。 “说吧,什么事?” 子奈道:“以后你再想去做什么的时候,就是那种,可能会比较危险的事......带我。” 林叶:“不带。” 子奈:“你都打不过我了。” 林叶看了她一眼,子奈昂起下巴:“不然就试试。” 林叶:“我没那么幼稚。” 子奈:“比试之后才知道幼稚不幼稚。” 林叶道:“我的意思是,我没那么幼稚和你比试。” 就好像,说的还有点硬气是怎么回事。林叶想着,何必要和小孩子争执这个,骗她就好了啊,骗小孩子比哄小孩子要简单多了。 但他不骗。 “子奈。” “嗯?” “陈叔去买菜了?” “是啊,爷爷去买菜了。” “等陈叔回来,你今天来做饭,要隆重些。” “啊?” 子奈有些惊讶。 她问林叶:“为什么今天是要我来做饭,哥你知道,我做饭不好吃,你吃的下去,但我不想为难陈叔啊。” 林叶忍不住笑起来,他抬起手在子奈头发上揉了揉:“今天需要你来做,不管好吃还是不好吃。” 子奈似乎是醒悟过来什么,她下意识的看了看林叶太阳穴那里的伤。 “哥?” 只那么一个瞬间,她的眼睛就有些发红。 她没有直接问出来,可是她的表情明显变了,有些白。 她哥受了伤,没说是为什么受伤,但此时她懂了。 “去追陈叔。” 林叶说:“多买些菜,再买些酒,还有......买些元宝纸钱来。” 子奈重重的点了点头。 林叶抬起手,大拇指在子奈的眼睛下边滑过,把子奈的眼泪擦掉。 “不哭。” 他说:“今天是个大日子。” 子奈又使劲儿点头,起身后往门外跑要去追老陈,跑到门口,回头看向林叶,林叶对她笑。 “哥。” “怎么了?” “没事。” 子奈一转身,头发飘了起来,眼角又涌出的泪珠儿也飘了起来。 她大步跑,跑出了这个她很不愿意离开的院子,这是她的一方世界,外边的世界对她来说很危险。 她跑出去,小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嗷嗷的叫着也跟了出去。 小寒应该是向往着外边的世界吧,毕竟这个院子实在算不得有多大。 就算是一个大院子又怎么样呢,对于它来说,外边才能真正的撒欢奔跑。 但它不,子奈在哪儿它就在哪儿,它向往着外边,有些时候会趴在门下,透过门和地面的缝往外看。 它偶尔还会朝着落在院墙上的鸟儿叫,不急躁,也不张扬,像是在问鸟儿,外边怎么样。 子奈跑,小寒跑,棚子里,那头驴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抖了抖嘴唇。 驴唇抖起来,可真难看。 然而看着看着,就好像它在笑似的。 林叶走到这头老驴旁边,抬起手在老驴脑袋上拍了拍。 “一会儿我们吃肉。” 林叶说:“你要不要贡献一些,有句话说是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就因为你这家伙,我到现在还没尝过驴肉是什么滋味。” 老驴就往门外甩头,一下一下的甩,一边甩一边抖着嘴唇,抖的吐沫横飞的。 林叶叹了口气:“别骂街。” 老驴又叫了几声,好像还挺急似的。 林叶恍然大悟:“唔,你是说,要吃就吃小寒,狗比驴好吃?” 老驴竟然点头。 林叶靠着木桩,笑着说道:“以前,婆婆经常和你说话,你也这样好像能听懂似的。” 老驴抖嘴,扑啦啦扑啦啦的。 林叶说:“是是是,不是好像,是你能听懂。” 他说:“我想着,等将来把事办完了,你还在呢,咱们就回南山村,像以往那样,如果你不在了......也不能浪费,肉还是要吃的。” 老驴转身,用后腿蹬林叶。 林叶躲开,哈哈大笑。 这算什么呢,以前在南山村的时候,婆婆还经常坐在小马扎上,给这驴讲故事呢。 也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能听懂,应该是能吧。 林叶离开南山村那天,本想把老驴寄养在熟悉的邻居家里,可是它居然会哭。 林叶说,你跟着我,可是要受罪的。 老驴就用脖子蹭林叶的手臂,然后还低头,自己把绳子咬起来,往林叶手里送。 林叶走回来,老驴就横着打转,不让林叶靠近,还用屁股撞林叶。 “闹着玩呢。” 林叶在它屁股上给了一巴掌。 “我知道你肯定不一般。” 林叶道:“子奈直接的仇,我报了,可那仇的根本是天子,天子可不好杀。” 他说:“如果有一天,需要你跑起来,你要驮着子奈飞快的跑,知道吗。” 老驴看向林叶。 就在这时候,焦天宝突然到了门外,小心翼翼的往院子里张望,看到林叶后,立刻就叫了一声。 “将军!” 林叶朝着他招手:“进来说。” 焦天宝跑进来:“将军和驴玩呢啊。” 林叶:“嗯?” 焦天宝:“将军玩驴呢啊。” 林叶:“滚出去。” 焦天宝嘿嘿笑,他说:“刚才出事了。” 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林叶:“有人到城主府告状,说有冤情,城主府那边让他来武凌卫,说这种案子归武凌卫管。” 林叶把那张纸打开看了看,字迹很规整,稍显娟秀,像是个女孩子写的。 “什么案子?” “说是,官军打劫商队,杀了不少人,抢走了他们的货款,可咱们这边的官军......” 焦天宝看向林叶:“除了武凌卫,只有北野军了。” 林叶道:“我今天有些要紧事,吃过中饭后我回大营,你先把人安顿好。” 焦天宝应了一声:“好嘞,人已经安顿住下了,就在大营,三个人,一个姑娘两个汉子,其中一个汉子应该是那姑娘的亲哥,名字记不住,叫什么鹰。” 焦天宝挠了挠脑袋:“好像是什么部族的少爷,不是,是太子,也不是,反正就是首领的儿子。” 林叶眼神微微一变。 就在这时候,庞大海也跑了过来,跑的脚底都冒烟了。 “将军!” 庞大海一边跑一边喊。 “出事了出事了,那火勒族的漂亮娘们儿出事了,她来武凌卫告状了!” 在冬泊,庞大海是见过的,所以他一看见就往林叶家里跑。 “十色?” 林叶问。 庞大海点头:“对对对,就是十色姑娘,可惨了,受了伤,她哥重伤,还躺着起不来呢。” 林叶算了一下时辰,距离中午还早呢,先去了解一下案情,再赶回来也来得及。 “庞大海,你留在这等我妹妹和陈叔回来,告诉他们只管做饭,我中午回来吃。” 庞大海:“是!” 林叶看向焦天宝:“咱们回去,路上把事仔细说。” 焦天宝应了一声,一边走一边说道:“说是遇到了劫匪,但肯定不是寻常劫匪,因为他们武艺都不俗,寻常劫匪哪里是他们对手。” “还说,他们来了几十个人,只活下来三个人,寻常劫匪也不敢对这么大的队伍下手。” “对了,那姑娘说,她手里还有能证明那是官军作案的证据,我跟她要,她不给,说等能做主的来了才会给。” 林叶深吸一口气。 这事,听起来也绝对不简单。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计划还在 十色坐在凳子上,看着再次陷入昏迷的哥哥,此时她的脸上满是无助。 她想带哥哥回族里去,可哥哥重伤,不救治就会出事。 哥哥的护卫摩尔当也受了伤,比哥哥轻些,可一样难以远行。 她没办法,只能去报官。 她害怕被人追杀,数十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他们三个,若不是哥哥和摩尔当拼死护着她,她也可能死在路上了。 她想不通,这样的生意,哥哥每年都会往返七八次,从没有出过事,为什么这次就出了事。 而且,只有这次是她跟着的。 女人总是会比男人有更多的胡思乱想,她甚至在自责,是不是因为她跟着,导致哥哥运气不好。 现在,只剩下她了,以往都是哥哥他们照顾她,这次轮到她来照顾别人。 她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站着的那些士兵,让她有些害怕。 因为她确定,半路上拦截他们的就是大玉的官军。 哥哥说,去城主府,她一开始不理解,后来懂了。 哥哥说他们不知道仇敌是谁,可能是大玉官府的人,那就去云州最高的官府。 去求见城主,把自己摆在明面上,那些想是他们灭口的人,总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于城主府门外杀人。 可是城主府不管,说这样的案子归武凌卫。 她不知道什么是武凌卫,但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十色立刻就握住了刀柄,现在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她紧绷着的神经断开。 有人从军帐外边进来:“姑娘,我们将军到了,有什么事你只管和我们将军说。” 她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的看向门口。 两个彪形大汉往左右分开,紧跟着,一张她明明不熟悉却朝思暮想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在这一刻,十色猛的站了起来,眼睛都睁的那么大。 再下一刻,她忽然哇的一声就哭了,哭的撕心裂肺。 两刻之后,大帐外边。 林叶站在那背对着十色,她坐在旁边狼吞虎咽的吃下了一大碗面条。 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过东西,也没有休息过,精神也近乎崩溃。 此时看到林叶,那根弦儿总算是松开了些,不知道为什么,她坚信林叶不会害她,不会害她哥哥。 如果不是见到了林叶,她可能也顾不上吃一口饭,就算饭摆在她的面前,她也没胃口,不可能吃的下去。 这是一种难以解释清楚地踏实感觉。 等十色吃过饭,林叶才转身回来,在她对面坐下。 “我听他们说,你确定凶手是大玉的官军?” 林叶问。 十色从怀里摸索了一会儿,取出来一个东西递给林叶。 林叶接过来看了看,是一块令牌模样的东西,但令牌上一个字都没有。 正面是大玉的战旗图案,踏云龙旗,背面则是一个拳头的图案。 这种令牌林叶从没有见过。 可是这大玉的战旗错不了。 “他们在半路上出现,一句话不说就开始杀人。” 十色说:“他们都蒙着脸,埋伏在路边,出来之前先用了你们大玉军队的弩箭。” 她看向林叶:“哥哥武艺很强,他杀了许多凶徒......这令牌,是一个凶徒不小心掉落,被我捡到的。” “他们见我哥哥凶悍,于是退走,连尸体和他们用过的兵器,包括弩箭都带走了。” “我们剩下的十来个人一路往北跑,才走出去六七里远,就被三个人拦住,他们......太强。” “我哥受了重伤,打伤了其中一人,忠心的护卫拼死为我们抵挡,最后只有我们三个逃出来。” “那两个人追到快接近云州城,似乎是不敢在城门外动手,这才退走。” 林叶听到这点了点头。 “你先休息,我去查一查,下午回来。” 林叶说完后起身。 十色一伸手抓住了林叶的衣袖,她没说什么,可是手却攥的很紧。 在这一刻,林叶看到的好像不是十色,而是子奈。 就如同子奈刚刚认识他的时候,死死的攥着他的衣角一模一样。 “这里很安全。” 林叶缓声说道:“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很快回来。” 十色犹豫了一会儿,点头。 林叶看向焦天宝:“带亲兵队过来守着,外人一律不准靠近。” 焦天宝立刻应了一声,走到近前对十色姑娘说道:“放心,进了武凌卫你们就安全了。” 林叶离开大营之后,先回了一趟家,和子奈交代一声,晚上再回来陪她吃饭。 子奈问他发生了什么大事,林叶如实告知。 子奈听了之后就沉默下来,她大概是最能理解那种感觉的人。 她说:“让我过去陪陪那个姐姐吧,军营里都是汉子,许多事不方便。” 林叶点头:“也好,我查案回来,咱们一起回家。” 一个时辰后,林叶带着一队武凌卫已经到了城南。 十色说的位置,林叶让人仔细检查了一下,连打斗过的痕迹都没有。 不见尸体,也不见血迹,路面上有被扫过的痕迹,这说明现场被人清理过。 这光天化日之下,对方如此行事,显然是有恃无恐。 林叶看向庞大海:“你去城主府求见城主大人,问问看,是不是城主府派人把尸体收了。” 庞大海应了一声。 林叶又看向另外一个亲兵:“你去府治衙门问问。” 然后他上马:“其他人,跟我往前边去看看。” 一众骑兵呼啸而出,顺着官道一路往南走。 按照十色的说法,在刚才查看的地方再往南六七里,应该就是被伏击的地方,在这火勒人损失惨重。 可是到了这之后,所看到的情况和刚才一模一样。 官道上被清理过,清理的痕迹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任何厮杀的痕迹。 按照十色的说法,他们在两天前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所以她哥哥七钦鹰决定连夜往云州赶,尽快出关。 十色还说,他们连续赶路一天一夜后,应该是避开了一次伏击。 当时刚刚从一个镇子出来,往前走大概几十里没有村庄,七钦鹰临时决定改变路线,绕了远路。 或许正是因为这次临时起意的改变路线,确实把想对他们动手的人也给打乱了。 这才逼不得已,在距离云州城更近的地方下手。 可是一支普普通通的商队,已经避开了一次伏击,为何那些人还要再冒险伏击一次? 这绝对不可能是为了钱。 林叶忽然间醒悟过来,自己少问了一个问题。 他拨转战马:“回去。” 亲兵们应了一声,催马跟着林叶返回云州城。 在林叶他们走了之后,在远处的高坡上,有个爬伏在草丛里的人起身。 之前林叶他们所到之处,皆有人在暗中看着。 等林叶回到武凌卫大营的时候,医官也已经来过,为七钦鹰诊治,也用过了药。 林叶询问了一下,医官说,伤势很重,不敢确保没有生死之忧。 林叶又往旁边看了看,子奈正拉着十色的手在说话,看得出来,虽然俩人还不熟悉,但有子奈在,十色的状态明显好了许多。 林叶走过去,先是闲聊了两句,然后问:“你们这次送货,去的可是林满亭城?” 十色连忙点头:“是,我族与林满亭城的一家商行,一直都有生意来往,每年送货有七八次之多。” 林叶问:“除了送货之外,你们的队伍里,还有没有其他什么?” 他看向十色的眼睛:“比如,陌生人?” 十色点头:“有!” 她说:“快入关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一支小商队,只有十来个人,他们说是第一次走大玉经商,有些忐忑。” 林叶道:“所以请你们带他们一起走,还给了你们一些报酬?” 十色道:“没要报酬,他们是说给,我哥说根本不必如此,都是出门在外的,理应互相照顾。” 林叶:“巧就巧在,他们也是去林满亭城?” 十色点头:“对。” 林叶道:“这些人中,是否有几人,沉默寡言,从不与你们交谈?” 十色眼睛都睁大了:“你这么知道,他们之中确实有几个人,总是避开我们,从不与我们说话,问起来,其他人就解释说是怕生。” 林叶大概已经有了猜测。 他看向子奈道:“你再多照顾她一会儿,我大概两个时辰后回来接你。” 子奈点头:“你去办你的事,不用担心我。” 林叶道:“我没回来,不要自己出武凌卫大营。” 子奈嗯了一声:“知道。” 林叶又把焦天宝叫过来,让他增派人手,焦天宝听了都有些迷茫起来,他试探着问林叶,是不是觉得有人敢到武凌卫大营里行凶。 林叶道:“好好戒备就是,不要怕麻烦,把弩营也调过来。” 他安排后之后,交代跳蚤赶车,他坐马车往城南北野王府。 这一路上,都有人暗中监视。 就在林叶的马车在北野王府外边停下来的时候,暗中盯着的人迅速离开。 不多时,此人回到了城中繁华处,直接进了一家客栈。 二楼,一个看起来四十岁作用的中年男人,站在窗口看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 盯着林叶的人进门,俯身道:“大人,林叶果然去了北野王府。”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无妨,预料之中的事罢了。” 他转身回到屋子里坐下,端起茶杯品了一口。 “城主府不敢招惹是非,所以把事推给武凌卫,林叶也不敢私自调查,所以去问拓跋烈。” 他放下茶杯:“只需盯着他们,不去林满亭城就好,谁去,谁死。” 他缓缓呼吸一口。 “再过几天就好了,希望他们都老老实实的,别去那边捣乱。” 手下人问:“大人,那指挥使王莲的事?” 中年男人道:“一个王莲,死就死了,陛下的大事要紧,至于王莲的死该找谁的麻烦,那是以后的事。” 他一摆手:“吩咐下去,如果没人去林满亭城,拓跋烈也好,林叶也罢,只要还在云州城,他们喜欢怎么查就怎么查,不用管。” “是。” 手下人答应一声,俯身退了出去。 他自言自语道:“那些蛮人能怪谁,不多嘴不多事,又怎么会死。”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都放心 天黑之后,林叶从北野王府出来,他能感觉到有人暗中盯着他,可他没有在意。 如果他推测没错的话,此时盯着他的人不会在云州城节外生枝。 因为云州城,已经有了一次节外生枝。 此时林叶的心情,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 四个字是......果他妈然。 另外四个字是......无人可及。 前边这四个字是给玉天子的,后边这四个字,也是给玉天子的。 从来都不会只做一手准备的玉天子,这次,又让林叶大开眼界。 也让林叶又一次学到了,每一次领教,都是学到。 林叶觉得幸好自己在这个时期,还不是玉天子的对手,因为他还不够格。 这不是贬低自己,这是事实,也真的是幸好如此。 如果玉天子将他视为对手的话,那这千回百转又十面埋伏一样的设计,他应付不来。 好在,谁还没有计划呢。 林叶此时最大的计划,就是活到那个时候,既然这个复仇的人是他,他便从不怕死,他怕的是自己死的太早。 林叶回到武凌卫大营去接子奈,说好了一起吃午饭,结果一直拖到了晚上。 他到地方的时候,子奈正在陪着十色吃饭,十色劝了几次,子奈只是坚持不吃。 她说与哥哥商量好了,要一起吃饭,所以不能先吃。 十色看到子奈,就想到了她和哥哥七钦鹰。 可是,她不如子奈的地方太多,她太刁蛮,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没有去想过别人怎么想。 从小到大,莫说不会等着哥哥一起吃饭,有了好吃的,也不会想着给哥哥留一些。 她总觉得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根本就不需要去多想,如果哥哥不是什么都让着她,那才不好呢。 这次也是她吵着要来,所以她后悔。 她刚才还在想着,若不是为了保护她,哥哥自己安然脱身应该没有问题。 她的哥哥是部族第一勇士,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能打赢他的人。 可是这次,哥哥动手顾忌太多。 她还想着,若不是哥哥分心保护她,可能哥哥非但不用受伤,还能冷静的带着队伍杀出重围吧。 最起码,不该死这么多人。 她回头看了一眼,受了伤的摩尔当还忠心耿耿的站在军帐门口。 想到这,她就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入碗中。 “子奈,咱们回家吧。” 就在这时候林叶回来,离着还远就朝着子奈招手。 子奈立刻站起来:“好嘞。” 她跑了两步,回头看向十色:“十色姐姐,你别太难过,在我哥这里就不用怕,我哥一定会帮你的。” 十色嗯了一声,看向林叶的时候,心情格外复杂。 林叶往回走,子奈就自然而然的拉了他的手。 “哥,我们能不能把十色姐姐带回家?” “不能。” “哥,她是个女孩子,住在这军营里,实在不方便。” 林叶:“不能。” “呼......” 子奈点头:“知道了!” 林叶道:“想杀她们的人不会罢手,在军营里没人敢轻易出手,在家里,不只是她,连你也有危险。” 子奈:“我就是有些......下次我不胡乱说话了。” 林叶道:“你说你的,我又不会随便答应。” 子奈这没心没肺的,因为这句话还嘿嘿笑了起来。 林叶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子奈的懂事,如果她不懂事,她不是在这个时候和林叶商量,而是提前自作主张的和十色说,我让我哥带你回家。 “哥。” “嗯?” “十色姐姐她们是遇到了仇人吗?可是不该啊,这里是大玉,她们是火勒人,这里应该没有仇人。” 林叶道:“有些灾祸,不是因为仇恨而发生。”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补充:“十之七八,都不是。” “那是什么?” “利益。”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见利起意做出伤人之事,甚至是杀人的事,远比因仇恨而杀人伤人的要多,多许多。” 子奈点了点头。 不管懂了还是不懂,哥说的就一定对。 子奈走了一段后,忽然问:“那,那些平白无故就欺负人的呢,就打人伤人的,是为什么?” 林叶:“穷者逞强斗狠,富者飞扬跋扈,还有的,大概就是变态,心里扭曲。” 子奈:“如何治?” 林叶:“重典。” 子奈:“可是这样的事,太多了。” 林叶:“那就多用重典。” 两个人说着话到了大营门口,跳蚤已经在等着了。 才走了没多一会儿,忽然下起了雨,说来就来,虽然不大,可却一下子就有了凉意。 跳蚤披上蓑衣,还点上了他的烟斗。 跳蚤说喜欢在雨天抽两口,不是因为什么矫情的惆怅,而是因为他说雨天吐出去的烟,显得多。 “小爷。” 跳蚤压低声音说:“暗里有人。” 林叶嗯了一声:“不必管,走咱们的。” 跳蚤嗯了一声,继续若无其事的赶车。 他不是一个高手,要说打架的话,大福狗现在数千兄弟,他连前五百都排不进去。 可是他有自己独特的本事,要说到轻功身法,放眼整个云州也没有几个及的上他。 黑暗中,高处,一个中年男人举着伞站在那,俯瞰着下边的马车经过。 一直到马车走远,他都没有任何举动。 等到看不见那车了,他才转身,身形恍惚了一下就消失不见。 他亲自来看看,看过之后就觉得,林叶比预想中要好对付一些。 因为林叶有在乎的人。 那个小姑娘是林叶的妹妹,看起来感情极好,所以林叶有软肋。 而且人和人不一样,拓跋烈也有个妹妹,拓跋烈的妹妹也是他的软肋。 可是拓跋烈强,所以就没人敢轻而易举的去触碰他的软肋。 不说十万北野军,只说拓跋烈那赋神境下第一人的实力,谁敢去轻易招惹? 天下万万人,除了有数的那几个赋神境的大高手,拓跋烈想杀谁就能杀谁。 这就是底气。 甚至有人说,就算是赋神境的强者来了,想杀拓跋烈也不可能那么简单。 最起码,拓跋烈会用他的刀,让赋神境的强者也明白,刀是可以伤神的,或许,还可弑神。 到家之后,林叶让跳蚤住下,跳蚤本来还拒绝,可林叶不准他走。 现在云州城里看似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可实际上,比起整个云州江湖攻打鬼市的时候还要复杂。 “我去做饭。” 子奈一进门就跑去洗手,却见厨房里,老陈那微微驼背的身影,已经在忙活着。 子奈冲进厨房:“爷爷,我来我来,我哥说今天饭菜得我来做。” 老陈回头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都显得那么慈祥。 老陈说,丫头啊,我知道,我就是把该洗的菜给你洗好,该切的菜给你切好,都给你备上,等你回来就能直接动手了。 子奈问:“爷爷,你知道......为什么我哥非要让我做这顿饭?” 老陈说:“我是偶尔糊涂,但我又不傻,我看见了......你哥交代你买了那么多元宝纸钱。” 子奈眼睛微微一红。老陈连忙抬起手,在子奈的头顶轻轻的拍着:“不哭不哭,这是大事。” 子奈一哭,老人就显得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老陈怕自己的手掌太粗糙,不敢直接给子奈把眼泪抹一抹,他在身上翻找,翻出来他总备着的那条干干净净的手帕。 这条手帕,他最起码一天洗一次,就是专门给子奈用的。 至于林叶,那个稍稍有些洁癖的臭小子,老陈倒是不怎么在乎。 或许老人心中都是这差不多的想法,那就是小姑娘就得用干干净净的,至于小伙子......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你来做,我在旁边看着,你不会的就问我,咱们这顿饭,一定要做好。” 老陈说:“做菜的时候,嘴里嘟囔着,就说......今天是大日子,回来吃饭吧,有大事跟你们说。” 老陈还说:“别嫌麻烦,我知道这都是老百姓们的说法,不一定作准,可是......” 子奈使劲儿点头:“我会!” 她挽起袖口。 一边准备做菜一边自言自语的说话,老陈就弯着腰在后边看着她,哪怕她只是磕碰了一下碗筷,老陈都会下意识的伸手,唯恐是子奈会摔着。 “好久......” 子奈手上的动作僵硬了一下。 很快她又动了起来,她说:“好久没有叫过爹娘了,在街上的时候还总是会叫你们,在心里朝着你们喊我怕。” “后来,有我哥了,有爷爷了......真的很久没叫过你们了,不是我忘了,是我不怕了。” “呼......嗯,子奈长大了,不怕了。” 她翻炒着菜:“我哥让我买了酒,这酒本该是我来敬的,可我哥说,我还小呢,不能喝酒,说我本来就笨,喝酒又伤脑子。” 子奈说到这,忍不住笑了笑。 一笑起来,眼泪就更容易流到嘴里去了,可是今天这眼泪的味道,好像没有那么苦涩。 “我哥说,他来。” 子奈说:“其实我知道,你们都看得见,我在心里都好久没喊你们了,爹,娘......你们也踏实了许多吧。” 老陈回头看向院子里的林叶,林叶坐在台阶上看着天空。 跳蚤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能猜个大概。 父母之仇,这种事,只要臻天还在,大地尚存,就一定要报。 “小爷。” 跳蚤把烟斗递给林叶。 林叶摇头:“不用。” 跳蚤自己点上,抬头看一眼,雨在面前是一片珠帘。 他们坐在台阶上,头顶是屋檐,雨落下的时候,每一滴雨里好像都有一个被人思念的人。 你仔细看,仔细看,有时候就会在雨若珠帘里看到朝思暮想的容颜。 饭菜做好了,摆在正堂。 林叶拉着子奈走到门口。 “子奈,跪下。” 林叶说。 子奈就跪下。 林叶说:“磕头。” 子奈就磕头。 林叶把杯子里的酒洒在地上,然后也跪了下来。 “都放心,有我在。” 林叶朝着雨幕中说话,然后他对子奈说:“子奈,你想说什么,就说几句什么。” 子奈抬起头看向门外的雨幕。 “都放心,有我哥在。” 然后磕头,再磕头。 额头都磕红了,老陈看着心疼,林叶也心疼。 不阻止。 她想磕多少,就磕多少。 ...... ...... 【请大家关注一下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正在连载短篇故事,已更新五章,每周三,周五,周日更新。】 【求订阅啊兄弟们。】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 动手 林满亭城。 御凌卫自然司副指挥使谷微山等来了两个消息,应该可以算作是一个好一个坏。 在今天之前,他都不相信会有什么坏消息传来,因为局面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好了。 这两个消息,好消息是,针对成郡王谢拂兰的案子,基本上已经不会再有干扰。 镇抚使大人亲自到了云州,不管是拓跋烈还是那个林叶,都不可能轻易离开云州到林满亭城来。 坏消息是,王莲死了,但继任指挥使的不是他这个副指挥使。 原本对他来说这是两件好事,办了成郡王的案子,必然加官进爵。 王莲死了,他这个副指挥使理所当然成为指挥使,而且和案子的功劳无关。 但是现在,因为指挥使另有安排,他心中就如同堵了一块大石头,让他气闷的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这种时候镇抚使大人安排一个自然司之外的人来接任指挥使,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成郡王这个大案,这个他们自然司已经跟了许久的大案,功劳可能不会落在他们身上了。 本来吧,王莲一死,这么大功劳全都是副指挥使谷微山的,他当然开心。 现在呢?新指挥使之前什么都没干,到了领功劳的时候他来了,这叫什么事? 所以谷微山现在的心情是,什么都不想干了。 他走到院子里看了一眼,马厩里,那几个娄樊谍子被捆在那,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这些谍子,都是从冬泊来的,由一个倒霉的部族商队帮忙带进来的。 谷微山看到他们就来气,抽了鞭子出来,上去劈头盖脸的就暴打起来。 正打的起劲儿,心里那股邪火也快发泄出来,身后忽然有人说话。 “谷副指挥使,这是要灭口?” 这声音不大,可是却清清楚楚的传进了谷微山的耳朵里。 压过了那些娄樊谍子的哀嚎声,也压过了谷微山的怒骂声。 他下意识回头,就见一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出现在他身后,这个人,他没见过。 “你是谁?” 谷微山问。 年轻人笑着说道:“我叫白声慢,新来的自然司指挥使,你现在可以行礼了。” 谷微山皱眉:“白声慢?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指挥使大人,有什么可以证明的?” 白声慢缓步过去,从怀里取出来一块令牌在谷微山面前晃了晃。 谷微山伸手想去拿,可是那令牌被白声慢收了回去。 “我在外边的年头是不短了,对你们也不了解。” 白声慢缓声道:“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御凌卫里变得如此没规矩,我竟是一点都不知道?” 谷微山脸色变了变,咬着牙俯身道:“卑职谷微山,见过指挥使大人。” “别客气。” 白声慢把手掌放在谷微山的肩膀上,下一息,谷微山的脸就扭曲起来,额头上瞬间就冒出来一层汗珠。 白声慢微微弯腰:“御凌卫自然司的规矩,如果是因为王莲而有所散漫,那么请你记住,王莲死了,以后自然司的规矩,是我来定。” 他松开手的那一刻,谷微山就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 “知道为什么接任指挥使的不是你么?” 白声慢一脸轻蔑的看着谷微山:“因为你不行,不管是什么方面,你都不行。” 他不再理会谷微山,缓步走到马厩那边,看着一个个瑟瑟发抖的娄樊谍子,脸上倒是生出几分同情来。 “你们啊,该着倒霉。” 白声慢怜悯的说了一句。 “如果不是因为云州那边出了意外,本也用不到你们了,你们就能得痛痛快快去死的下场,何必受此折磨。” 他回头看向院子里那些御凌卫自然司的人:“现在,你们都认识我了吗?” 所有人都俯身:“参见指挥使大人!” 白声慢点头:“很好。” 他迈步朝着屋子那边走:“不出意外的话,早则明日,迟则后日,镇抚使大人的命令就会到,你们跟我去成郡王府拿人,这事的功劳是你们的,我不抢,可若谁办事不卖力,别说功劳,人头你们也保不住。” 说完迈步进屋。 可怜这副指挥使谷微山,到此时连起身都难。 之前还在恭喜他即将高升的手下们,那时候一个个多么谄媚,此时就多么凉薄,连个人过来都没有,更别说扶他一把。 世态炎凉,人心冷暖,也就不过如此了吧。 这个事,要怪,就怪云州城那边出了问题,王莲不小心死了。 按照天子的计划,由御凌卫在执行,一共有两手准备。 其一,也是放在主要位置来执行的计划,就是在云州那边。 把云州的娄樊密谍直接押送到北野王府,有人证物证,让北野王拓跋烈亲自带兵到林满亭城来拿人。 如果这个计划出现了什么意外,不能正常执行。 在第一个计划执行的时候,第二个计划也在执行,一些在冬泊的娄樊密谍,会被秘密送入关内。 同时在冬泊潜藏多年的白声慢亲自露面,指证成郡王勾结娄樊人,试图叛国的罪名。 当然,抓了人之后,还是要由北野王拓跋烈来审理处置。 白声慢进了屋子后,看了一眼这书房的陈设,忍不住又轻蔑的哼了一声。 这屋子里居然还配了许多书籍,全新的,连开封都没开封。 看来这位谷副指挥使还没高升,就已经在摆场面了。 他坐下来,随手抽了一本书出来,竟然是一本颇有些精彩的艳史小说。 “谷副指挥使。” 白声慢看向艰难进门的谷微山:“很雅。” 谷微山刚才还脸色惨白,此时是老脸一红。 “云州那边已经出了些意外,所以林满亭城这边,不可再有任何意外发生。” 白声慢道:“那些娄樊谍子,谷副指挥使还要亲自盯着,我看不如这样,为了以防万一,在镇抚使大人的命令到来之前,谷副指挥使就和那些娄樊谍子形影不离吧。” 谷微山猛的抬起头:“指挥使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声慢道:“怎么自然司的人,都荒废到如此地步,连命令都要上官为你们再解答一遍?” 他看着谷微山的眼睛:“本指挥使刚来,倒也不计较你们的愚钝,我可以明白些告诉你,只是......越明白,谷副指挥使的脸面越不好看。” 谷微山一怒转身:“卑职明白大人的意思,卑职今夜就住到马厩里去!” 白声慢笑了笑:“谷副指挥使事必躬亲,我会如实上报为你请功。” 谷微山出门,一甩手把房门重重的关上。白声慢倒是不生气。 越是这样,越显得谷微山无能。 白声慢既然接任了自然司指挥使,那么副指挥使当然也要换成自己人才行。 可是谷微山总得犯点错,不然的话,就显得有些刻意了,也不好服众。 有些在官场上的人就是这样,看不清楚时局。 总想着,主官出了事,那么副官自然能接替上来。 却忽略了,原来的主官没了,若新来一个主官,又怎么可能会重用这副官? 等到了午后,才刚刚吃过饭,白声慢忽然出现在马厩外边。 “谷副指挥使,有件更重要的事交给你来办。” 谷微山问:“什么事?” 白声慢随手甩过去一张纸条:“按照这上面的地址去拿人,这些人,是从云州过来的江湖客,但他们极有可能破坏陛下大计。” 谷微山接过来看了看:“这些,都是什么人?” 白声慢道:“谷副指挥使,你话多了。” 谷微山深吸一口气,俯身:“卑职马上就去。” 白声慢点了点头,然后回头吩咐道:“来个人,给谷副指挥使休息的地方,多铺一些稻草,你们这些做手下的,怎么一点都不心疼你们上官,万一谷副指挥使着凉了怎么办。” 那些御凌卫愣在那,互相看了看,脸色都很为难。 因为那马厩里,谷微山让人给自己支了一张床。 新来的指挥使大人说给副指挥使多铺些稻草,那是铺在床上呢,还是把床撤了呢? 此时谷微山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他嘴角都在不由自主的抽搐着。 “怎么,我吩咐不动你们?” 白声慢眼神微微一凛。 那些御凌卫连忙上前,把谷微山在马厩里的床给抬走了,然后抱了一些稻草铺在地上。 白声慢满意的点了点头:“可以了,稻草也都是用经费买来的,不可铺张浪费。” 说完后就转身回屋去了。 谷微山看着白声慢那背影,脸色变幻不停,在他的眼神里,杀意若隐若现。 老部下们也都看着他,一时之间心里都慌的要命。 看来这新指挥使大人,不把副指挥使逼走是不算完了。 他们这些小喽啰夹在中间,似乎左右都不是人。 片刻后,谷微山深吸一口气,招手带了他的手下离开。 两个时辰后,成郡王府。 按照惯例,庄君稽每天都要两次出门打扫,一早一晚,门口这一片,也都归他管。 在门口的石狮子后边,不管城中有事没事,楚家兄弟就会在那留个消息,用以证明自己没出事。 庄君稽先是把门口路上扫了一遍,然后扫到了石狮子后边。 在他看到今天没有新的记号之后,脸色就变了。 如果没有出事的话,楚家兄弟一定会留下记号。 这记号也不难留,那两兄弟从门口经过,在石狮子旁边丢下一颗小石子即可。 庄君稽转身回了成郡王府里,片刻之后,他就从后院掠了出去。 成郡王谢拂晓和女儿谢雅谈站在后院,看着飘身出去的庄君稽,两个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庄先生的人可能出了意外。” 成郡王看向女儿:“说明,那些人要动手了。”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有形无形 庄君稽知道楚淡容和楚定从他们住在何处,此时心急如焚,纵掠之际,宛若暮光流影。 这林满亭城本就不大,以庄君稽的速度,无需多久就能赶到。 小城宵禁,此时天黑,大街上不见一人,连夜风都显得那么安静。 庄君稽身边的风,却很烈。 他身形在屋脊上一闪一闪的出现,正疾掠间,忽然看到前边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那光微弱,一闪即逝。 庄君稽眼神微凛,身前骤然出现一道青芒。 青鸟剑刚刚出现的时候,依然只有寸许大小,在庄君稽身前上下左右的急速移动,犹如蜂鸟。 迎面而来的弩箭,却被青鸟尽数击落,一支都没遗漏。 庄君稽脚步一停,四周出现不少黑衣人,手中双发弩朝着他点射,弩箭自四面八方而来。 庄君稽手指一转,青鸟剑围着他身体盘旋一周,若是从高处往下看,便能见那青芒迅疾的在庄君稽周围画出一圈光华。 这光华中,还有火星四溅。 所有弩箭,不可近身。 庄君稽再次发力,身子向前疾掠,青鸟剑回来在他身边伴飞。 只要有弩箭靠近,青鸟便立刻迎击过去,只一撞,便将弩箭崩碎。 箭簇精钢打造,也挡不住青鸟一啄。 三息之后,庄君稽落在一处院子里,他往前看,只见一根柱子上,楚家兄弟被绑在那。 两个人都被封住了嘴巴难以出声,见庄君稽来,两人同时扭动,可被捆的太紧,连扭动的幅度都很小。 庄君稽快步朝着他俩过去,明知道会有埋伏,可根本不管那么多。 他是庄君稽,他是云州城里义薄云天青鸟楼当家,就算是敌对势力的人,也要敬他一声先生。 明知楚家兄弟被绑在这必然有蹊跷,庄君稽的步伐却无一丝迟疑。 在他靠近那木桩的时候,忽然间从地下钻出来几个人,带着一身土气。 这几人出现后就朝着庄君稽身上洒粉末,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庄君稽双手往下一压,一股气浪从天而降,那些粉末直接被压了下去。 令人觉得恐怖的是,那些粉末落地之后,竟然没有往四周喷散卷动,而是稳稳的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像是无数细小之极的铁粉落下去,而地面变成了一整块磁铁,直接把粉末牢牢吸住。 这样做,对于内劲的消耗自然更大,可庄君稽不想让那些粉末落地后席卷,跑到楚家兄弟那边去。 在他双掌下压的同时,青鸟围着他转了两圈,那些偷袭他的人,全都是一模一样的死法。 皆被青鸟击穿太阳穴,钻进钻出,速度快绝。 见庄君稽还在靠近,楚家兄弟扭动的更加剧烈起来。 可两人显然是被用了什么药,明显没有力气,不然的话,靠一些绳索铁链,一根木桩,又怎么可能困得住他俩。 他俩都不是武岳境的强者,可他俩都已在拔萃巅峰。 庄君稽伸手往前一指,青鸟发出一声铮鸣,其声如凤啼。 嘹亮脆音一响,青鸟已在楚家兄弟身边来回冲撞,叮叮当当中,锁链被一层一层的斩断。 可就在这一刻,庄君稽脚下忽然出现了一张网。 从四面埋伏的人奋力拉起来,庄君稽在片刻间就双脚离地。 也是在这瞬间,庄君稽脸色微微一变,脚下踩着的网不对劲。 网上似乎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穿了他的鞋底。 他长身而起,身子笔直拔高。 与此同时,他脚下一发力,内劲游走,被刺破的地方,挤出去不少血液。 他反应已经极快,可没想到那东西上的药劲竟然那么大。 冲起之后,庄君稽竟是恍惚了一下,脑子里有些晕眩。 这东西肯定不是毒药,进入血液后药效发挥的如此之快,若是毒药的话,此时庄君稽怕已经没有反抗之力了。 此时青鸟已经将楚家兄弟身上的锁链撞开的差不多了,只剩下腿上还缠绕着的。 庄君稽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没有将青鸟召回。 他凝聚念力,内劲遥控,青鸟又撞向楚家兄弟腿上的锁链。 那两人竟是连抬手把嘴里堵着的东西拔掉的力气都没有,上半身软绵绵的,同时前倾出去。 就在这一刻,庄君稽看到了不对劲。 在两个人身体分开的那一瞬间,两人背后夹着的一张奇怪的纸燃烧起来。 而那根木桩上,竟是绑了一圈炮药,应是如制造烟花的火药差不多。 可是威力却大的多了。 眼看着就要爆开的瞬间,半空之中的庄君稽双手齐出。 右手虚空一握。 磅礴的内劲化作无形之力,硬生生将即将爆开的东西压制住,那一团火光裂而不炸。 庄君稽左手左右一摆,楚家兄弟就被一股力量带的飞了出去。 噗! 一件飞器击穿了庄君稽的胸膛,距离心脏,只差毫厘。 庄君稽一声闷哼,撑着的那口气在瞬间就散了,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那张网把他兜住,四周埋伏着的人转动着跑起来,把网死死缠住。 “就知道还有同党。” 正房的屋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边拉开,一袭长衫的谷微山迈步走出来,看得出,脸色得意。 “想不到,来的竟是云州城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谷微山一边走一边说道:“那青芒起时,我就猜到你身份了。” 他走到庄君稽不远处,低头看着,眼神里满是戏谑。 “武岳境的高手,想荣华,想富贵,何其简单,可你非要和朝廷作对。” 这张网是御凌卫特制的东西,专门用来对付实力强大的修行之人。 网上有无数尖刺,尖刺上都有特制的药,毒性一般,却能在瞬间使人麻痹。 庄君稽能撑了一会儿,已经出乎谷微山的预料。 “偷鸡不成蚀把米。” 谷微山道:“人救不了,还把自己撘进来。” 说到这,他一摆手:“绑了,一并带回去。” 他手下御凌卫随即上前,每个人手上都带着厚厚的手套,应该不是布也不是皮子,隐隐有金属光泽。 他们上前将网又收紧,一圈一圈的缠绕在庄君稽身上。 谷微山转身往外走,根本就没有去在意楚家兄弟。 那两个人的实力,还不够资格入他的眼。 四个人过去抬了楚家兄弟,四个人抬了庄君稽,跟在谷微山身后准备离开。 就在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庄君稽像是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谷微山回头,眉头一皱。 “润万物,细无声。” 庄君稽说的,是这六个字。 下一息,抬着他走的那四个御凌卫,忽然间就爆开了。 不是被人以外力狂暴打碎的那种爆开,而是从内而外的爆开。 天知道,什么时候庄君稽把内劲送入了这四个人体内。 那四人毫无察觉,连一丝异样都没有。 四个人爆开的样子,比重锤砸碎四个西瓜还要碎。 骨肉横飞,血雾喷洒。 那张绑着庄君稽的网,在四人碎了之后竟是没有落地。 庄君稽仿佛是漂浮在水面上一样,身子有微微起伏,可就是不会掉下来。 “那就破了吧。” 庄君稽竟是在半空之中站了起来,那张网里,有白光闪闪烁烁。 下一息,千百道光华从网中透射出来,那网在转瞬间就变成了无数碎片。 庄君稽身上的气息,也变了。 他往前跨一步。 武岳境二芒。 再往前跨一步。 武岳境三芒。 身上那些细小的伤口中,每一处都有一滴血渗透出来,很细微,每一滴也只有虫蚁大小。 每一滴血看起来都不是红色的,确切的说,那可能都不是血。 他体内的药,被他全都逼了出来,而他身上那无数细微的伤口,以极快的速度愈合。 随着他看向四周,眼神所过之处,那些细小血珠儿瞬间爆射出去。 那些御凌卫,只片刻之间就被打的千疮百孔。 可被四个人抬着的楚家兄弟,竟是没有被打中一下。 被击中的御凌卫,看看他们的脸,就好像突然多了许多麻子似的。 每一处伤口,都不及芝麻大。 此时此刻,谷微山的脸色变了,变得格外的难看。 庄君稽脸色平静的看着谷微山,眼神之中连一点感情都没有,无贪嗔痴,是无人间欲,甚至无杀念。 可是,杀念就在那。 谷微山明显紧张的受不了,双手抬起,几件飞器就漂浮在他身边。 “庄君稽!” 谷微山道:“你我皆为武岳境,真要是以命相搏,你未必能全身而退。” 他大声道:“我今天放你走,咱们的事,以后再说。” 庄君稽上下打量了一下,微微摇头:“你不过武岳一芒。” 谷微山道:“那又如何,真拼了,也能换你一命。” 庄君稽:“你不能。” 他侧头看了一眼,楚家兄弟掉在地上,虽软弱无力,可看起来并无性命之忧。 然而,跟着楚家兄弟的那些青鸟楼的汉子,应都已被杀害。 “青鸟,来。” 随着庄君稽温柔声落,青鸟就飞到他身边,漂在庄君稽一侧。 他看向谷微山,青鸟瞬间暴涨。 寸许小剑,刹那而已,变成数丈长的巨剑,青光炸裂。 谷微山大惊。 所有飞器迎向青芒,同时双手往外猛的一推。 双掌之下飓风起,一位武岳境一芒强者的所有实力,在这一刻被催发出来,丝毫也不隐藏。 飞器阻拦之下,青鸟的速度稍稍慢了些,紧跟着,狂澜内劲瞬息而至,在青鸟前边形成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青鸟在墙壁上狠狠的刺,那膜一样的墙壁被顶的逐渐变形。 而这,只是转瞬之间发生的事。 也只有这转瞬了。 转瞬之后,一道剑意突然出现在谷微山的额头前边,一剑将谷微山洞穿。 谷微山身子僵硬了一下后,往后仰倒。 无形剑气。 庄君稽看着那尸体,依然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什么都没干一样。 “我观有形流水,悟无形剑意......本想留到以后,待他最需要的时候才破入此境......” 庄君稽轻轻叹了口气。 他转身走向楚家兄弟,然后脚步停住,在楚家兄弟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出现了一个人。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 刀出半鞘 庄君稽转身走向楚家兄弟的时候,却见楚家兄弟那边,不知不觉间又多了一个人。 此人背着手站在那,似乎对庄君稽刚才展现出来的实力,颇有兴趣,自然也会颇为忌惮。 “云州城庄先生。” 那人语气平和的说道:“我这些年虽不在大玉,远在塞外,隔千里,也听过庄先生之名。” 这人从暗影中缓步走出,正是新来的自然司指挥使白声慢。 庄君稽看了看距离,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距离楚家兄弟更近。 而那两兄弟现在还处于无力状态,连爬都爬不动。 也不知道这御凌卫用的是什么药,竟然有如此效果。 “我能不能和庄先生谈个条件?” 白声慢微笑着问了一声。 庄君稽道:“你说。” 白声慢看着庄君稽说道:“以我境界,要打赢庄先生似乎有些吃力,你我最多是两败俱伤之局,先生慧眼,应该也可看出我没有说谎。” 他指了指楚家兄弟:“现在,我离他们两个更近些,若我出手,庄先生有九成的可能救不下他们。” “刚才我本可先出手杀了这两位,但我并没有做,是因为我不想与庄先生和青鸟楼不死不休。” 白声慢道:“庄先生可带他们两个走,但必须离开林满亭城。” 庄君稽点头:“好。” 干脆利索。 这倒是出乎了白声慢的预料。 白声慢以为,这样的人都会很轴,轴到偏执,为了什么所谓的江湖义气,往往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御凌卫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这种人,又臭又硬。 庄君稽说好,白声慢都有些不敢相信。 可他也知道,真要是拼尽全力,杀庄君稽纵然可以得手,他也会受重伤。 在这种时候,林满亭城里的御凌卫中,未必没有人盼着他死,就好像他刚才眼睁睁看着谷微山被杀而不出手一样。 若他受了重伤,万一有人再把他害了,连个给他报仇的人都不会有。 他后退到了三丈之外,做了个请的手势。 庄君稽双手探出去,虚空一抓,楚家兄弟便被他以内劲抓了回来。 可就在庄君稽扶着两个人准备离开的时候,白声慢忽然笑了。 因为这些所谓的讲义气的人,果然都蠢。 四周忽然又出现了不少御凌卫,将手中拿着的东西点燃,然后朝着庄君稽掷过来。 他们人数众多,掷过来的东西,感觉起来就带着一股危险气息。 庄君稽将楚家兄弟护在身后,一只手伸出去,以内劲形成气场,护住两人。 另一只手一扫,一股狂澜便席卷而出。 飞过来的东西被他内劲扫的倒飞回去,在半空中突然炸响。 轰! 轰轰! 连续爆炸中,烟气浓烈。 御凌卫的人数众多,扔过来的暴雷也多的数不过来,庄君稽一只手大袖挥洒,那些暴雷多数都被扫的半空炸开,少数在他四周炸开。 气浪之下,庄君稽的内劲被搅乱,这一阵阵的巨响,再加上那爆裂开的狂暴力量,庄君稽的内劲无法控制的那般自如。 “庄先生大概不了解御凌卫。” 白声慢在浓烟之外说话,声音飘忽。 “御凌卫建立之初,其实要对付的就是你们这种人,境界极高,实力恐怖,对朝廷有威胁。” “也是到后来,御凌卫才开始做一些别人不好办成的事。” 白声慢的声音又飘到了另外一侧,有此就可看出他的阴险。 他不直接出手,是因为他没有必胜把握。 所以他才会让庄君稽把楚家兄弟接回去,如此一来,庄君稽反而有了顾忌。 他需要保护那两个实力低微的家伙,就不能全力应付。 如此生死存亡之际,动手却有束缚,就已经败了一半。 即便如此,白声慢还是不出手,他要用御凌卫专门对付境界奇高的修行之人的武器。 而他左右飘忽,是为了影响庄君稽的判断。 “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怕对你说。” 白声慢的声音到了庄君稽身后。 “陛下没有习武天赋,可陛下又是天下之主,哪怕可称为凡间之圣,却还是害怕你们这些不老实的习武之人会作乱。” 白声慢道:“陛下不放心,所以才有御凌卫,御凌卫时至今日,都在研究制造,对付你们这些人的手段。” 轰! 庄君稽身边又爆开了几个雷,虽然有强大内劲护体,暂时没有被炸伤,可他施用在身体之外的内劲,已经难以起到作用。 那些暴雷的威力奇大,炸开后的冲击,足以将庄君稽以内劲形成的气场轰开。 庄君稽为了保护楚家兄弟,只能不断的把内劲释放出去。 如此下去,也许用不了多久,他的内劲就会耗尽。 毕竟他才刚刚迈入武岳境三芒,境界不稳,之前又用出了从未用过的无形剑气,对于内劲消耗也格外巨大。 不出意外,再坚持不到半刻,他也会无能为力,九成九连自己都走不了。 若此时他放弃楚家兄弟的话,全力以赴向外突围,或许还有全身而走的机会。 可是,他是庄君稽。 放弃自己兄弟的事,他永远都不能做的出来。 烟气浓烈,耳朵里忽然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破空之声。 庄君稽眼神一凛,忽然间蹲了下来,双手同时按在地上。 内劲澎湃而出,以他为中心,地面竟然好像水一样起了波浪。 一圈土浪向外席卷,片刻之后,内劲在地下炸开,形成了一圈土墙一样,将之前暴雷炸开的浓烟驱散。 下一息,数不清的弩箭激射而来。 这些弩箭,明显和普通的双发弩箭不一样。 每一支箭的箭簇后边,都还有一截比较粗的东西,那东西还在冒着火星。 庄君稽眼神一凛,青鸟随即飞出。 青芒在他身体四周不断盘旋飞舞,疾飞而来的弩箭,一支一支被青鸟撞的爆开。 每一支箭上,都有那种东西,一炸开,力量奇大,青鸟连续撞开几十支弩箭后,竟是摇摇欲坠。 “你该明白,陛下想清除你们这些人的决心。” 白声慢的声音再次出现。 “御凌卫秘密创建至今已有二十年,二十年来,陛下召集能工巧匠各家高手,才有了现在这些东西。” “这些都是宝贝,对付武岳境以下的人根本不必用,庄先生好运气,你是云州之内,第一个体会这些东西的人。” 庄君稽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不理会白声慢的话,转身向后劈出一剑。 无形剑气之下,无物可当。 他后边的房子,直接被斩开,埋伏在这的御凌卫,一条线上的,皆一分为二。 庄君稽拎着楚淡容和楚定从二人,脚下发力朝着裂开的口子冲了出去。 可就在这时候,迎面而来,又有至少数十只带着火星的飞箭。 庄君稽眼神一凛,青鸟迅速从身后追上,超过他们后迎击那些飞箭。 爆炸声不绝于耳,庄先生的青鸟,竟是被炸出了裂痕。 那裂开的声音,像是一声悲鸣。 面对如此恐怖的武器,一位武岳境三芒的强者,也变得狼狈起来。 “留下吧。” 白声慢的声音忽然在正前方出现,庄君稽一剑劈了出去。 可是正前方并没有白声慢,如此阴狠狡诈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置于险地? 人在高处。 一剑落,剑气如虹。 他算准了,庄君稽才刚刚破境,境界不稳,内劲又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 再劈出一剑后,不可能还防得住他这一击。 就在这一刻,青鸟直冲上去。 明暗不定的青鸟剑,迎击那一道从天而落的剑气。 当的一声! 青鸟崩裂,在半空中碎开。 青芒消散,碎片落地。 庄君稽的脚步一滞,眼神里出现悲意。 “你还能拿什么挡?” 白声慢突然出现在庄君稽侧翼,又一剑刺来,那剑气所过之处,似乎连空气都被冻住了一样。 庄君稽凝聚最后内劲,一道无形剑气迎了上去。 两道剑气在半空之中碰撞,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剑起于无形,抵消于无形。 可是庄君稽,真的已经把内劲几乎耗尽了,最起码,再也凝聚不出一剑无形气。 白声慢哈哈大笑,往前迈步,刚要再出手,忽然间回头。 在他身后的院墙上,落下来一个黑衣人,还以黑布将脸蒙住,只漏出一双眼睛。 这黑衣人出现,只是把白声慢吓了一跳而已,可黑衣人抽刀的那一刻,白声慢立刻就走,没有丝毫迟疑。 刀半出鞘,白声慢已经逃出去数丈远,连头都不回。 白声慢跑了,那些御凌卫哪里还敢停留,也纷纷转身就跑。 一时之间,场面安静下来。 黑衣人的刀,出半鞘而停,见白声慢逃走,刀又缓缓插了回去。 “跟上我。” 黑衣人说了三个字,转身就走。 庄君稽以残存的些许内劲,拎着楚家兄弟,跟上了那个黑衣人。 没多久,黑衣人到了一处废弃的院落,他落地之后转身看向庄君稽。 庄君稽跳落院中:“多谢这位义士。” 黑衣人把脸上的黑巾摘下来,看起来是个年轻人,样貌并不出众,但绝对是那种容易讨老年人欢喜的长相。 看起来憨厚中,带着几分精气神。 “庄先生不必客气,随我来吧。” 他带路走到残破屋子后边,这后院更为荒凉,已经满是野草。 到了一处水井旁边,黑衣人竟是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庄君稽迟疑片刻,把楚家兄弟一个一个的放下去,然后自己也跳入井中。 不久之后,庄君稽看着这宽敞的地方,有些难以置信。 谁能想到,这水井下,竟然别有洞天。 黑衣人把刀放下,看向庄先生道:“我是林叶的朋友,我叫萨郎。” 他笑了笑,这一笑,就更讨人喜欢了。 庄君稽好奇:“为何,刚才你能抽刀吓走他们,却不出刀?” 萨郎摇头:“因为这一刀,不能随便出。”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公平吗 萨郎解释道:“庄先生境界奇高,所以我说的话,先生应该理解......简单来说就是,这一刀,不是我的。” 庄君稽看了看萨郎的那刀,沉默片刻后点头:“有人在这刀中封了一刀之力。” 萨郎道:“也是我一位朋友,他已赶去云州,林叶那边恐有危险,所以他去看看。” “但他又不放心林满亭城这边,所以将一刀内劲存于刀中,告诉我必要时候才能用。” 他说:“我看那人已经被刀出鞘时候的气息惊走,便收了刀。” 庄君稽心中巨震。 将一刀之威存于刀中,而刀只半出鞘,便惊走了那些御凌卫,庄君稽很清楚,只凭这一点,他便差得远了。 封内劲于某处,他做的到,可是这内劲之威,不在一个层次。 庄君稽道:“你那朋友......必是一位武林前辈。” 萨郎道:“算,也不算。” 他把刀放在一边,指了指另外一边:“我见御凌卫的人倾巢而出,所以去他们的藏身之处办了些事,去救你们才会晚了。” 庄君稽以为那边会有什么人,结果那边只有一个箱子。 萨郎道:“御凌卫的人,从冬泊抓了一些娄樊谍子,还有一些冬泊人,秘密送到大玉来,是为了陷害成郡王。” 他走到箱子旁边:“这里的东西,都是伪造的,成郡王与娄樊人和冬泊人的来往信件。” 庄君稽见只有这些信件,便猜到了那些娄樊谍子的下场。 见他眼神有些飘忽应有所思,萨郎解释道:“我实力有限,带不走那么多人,只好都杀了,况且,也都是死有余辜之人。” 庄君稽往四周看了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萨郎道:“这破败院落也曾是大户人家,后来家逢巨变也就荒废了,我们为了隐藏一些东西利用了此地,在这水井中挖了一个地下暗室出来。” “你们?” 庄君稽看向萨郎。 萨郎道:“庄先生可知道,林满亭城,本是林叶故乡?” 庄君稽摇头:“未听他提及过。” 萨郎道:“这里,有许多事与林叶有关,包括这地下暗室......” 他话没说完,庄君稽就摇了摇头:“不必再和我说,叶子是我弟弟,他没有对我说过的事,别人也不要和我说。” 萨郎叹了口气:“他没和你说过,是因为这里的事,他也不知道。” 这话让庄君稽楞了一下。 “关于他的事,他自己也不知道?” “是。” 萨郎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其实有许多人,都在暗中帮林叶做事,没有人告诉过他,因为时机未到。” 庄君稽:“为何要对我说。” 萨郎道:“因为此时对于林叶来说到了很关键的时候。” 庄君稽:“你的意思是,他自己还不能知情的事,他的兄弟朋友可以提前知情。” 萨郎:“是。” 庄君稽:“为何?” 萨郎道:“因为此时知道实情对他来说,有些残酷。” 庄君稽:“他连自己身份都不知?” 萨郎道:“知其一,不知其二。” 庄君稽:“身份之事,为何还有其一其二。” 萨郎沉默片刻,给庄君稽讲了一个故事,一个距今其实也不算有多久远的故事。 庄君稽听完之后,脸色明显变了。 他问:“所以,林叶现在只知道他必须报仇的事,并不知道......” 话没说完,萨郎点头:“是。” 庄君稽问:“为何不让他知道。” 萨郎道:“不亲眼见过,不经历,不感悟,直接告诉他的话,他便不坚定,不坚定,便必败无疑。” 庄君稽思考良久,点头:“好。” 他问萨郎:“你既然能对我明言,就是想让我帮林叶做些什么,是何事?” 萨郎道:“请先生这件事办完之后,提前去歌陵。” 庄君稽点头:“好。” 萨郎:“会凶险。” 庄君稽:“没关系。”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关于林叶的事,休息的时候,庄君稽再次看向那把刀。 他问:“那位封内劲于刀中的人,是谁?” 萨郎回答:“我师叔。” 庄君稽道:“刚才我问你的时候,可是一位江湖前辈,你说算是,又说不算是,是什么意思?” 萨郎回答道:“对我来说是前辈,乃是师叔辈分,对庄先生来说不算前辈,毕竟他年纪比我也大不了几岁。” 他说完后起身:“先生你们在此休息,我出去探查一下,成郡王谢拂兰有后招,只是他自己不想暴露罢了,所以先生暂时在这休息也好,看看他到底藏了些什么。” 说完后他俯身行礼,然后离开了这暗室。 城中。 回到驻地,白声慢看了一眼马厩里的尸体,再看看那些人头落地的御凌卫,脸色阴沉下来。 云州城那边的娄樊谍子都出事了,连王莲都死了。 现在,他们这边也出事了,所以针对成郡王的计划,基本上已经没有必要再执行下去。 只能是往后拖一拖,或者,干脆撕破脸,直接拿人,至于什么证据......完全不去想了。 以御凌卫身份直接去成郡王府拿人,然后把人送去云州城北野王府。 把难题直接交给拓跋烈,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看看拓跋烈是办还是不办。 就算任何证据都没有,既然是御凌卫出手,那就说明这是天子的意思。 拓跋烈绝对不能没有任何反应。 可如此一来,案子可能会继续办下去,但天子必会勃然大怒。 别说他们还有没有功劳,哪怕就是拓跋烈真的按照陛下意思,在云州做出一份供词来递交歌陵,陛下也还是会在御凌卫里杀一些人。 陛下的计划完美,是他们执行的人太无能。 然而这些事,他又不敢自己做主,必须去请示镇抚使大人。 “你们......都留在此地等我消息,我现在要赶去云州。” 白声慢吩咐一声,没有任何迟疑,立刻转身离开。 从林满亭城到云州可不是一天半天的事,除了他们御凌卫的人,必然还有陛下的人在暗中盯着。 他们的无能,就算自己不上报,也会有人原原本本的上报。 天子一怒,御凌卫就要血流成河,白声慢才不想成为死的那批人之一,他太冤枉,毕竟他也是才从冬泊回来。 他连夜离开林满亭城,也没带手下,一人双骑,赶往云州城。 两天后,常水。 这是云州境内可以排进前三的大河,据说起于西北,经四千七百里入海。 白声慢到了常水南岸的时候正是午时,太阳很晒,常水上都不见又几艘船。 白声慢心急,不见渡船,更为烦躁。 平日里这岸边总是会有不少艄公靠岸等活,今日一眼看去,南岸这边目之所及,一艘船靠岸的都没有。 他只好朝着常水上飘着的船大声呼喊,可距离太远,并没有人及时回应。 他犹豫再三,只好再次上马,准备往下游十几里处赶去,那边还有一个渡口。 正拨马要走,忽然间江心一艘小船朝着他过来,艄公喊了声什么,他也没有听清。 但有船来,他便勒住战马,于江边等候。 不多时,那船到了岸边,艄公问他:“这位爷,要去何处?” 白声慢回答:“北岸。” 艄公连连摇头:“那你找别人去吧,我这船,不去北岸。” 白声慢:“你不去北岸,在这渡口做什么?” 艄公道:“他们的船或许都去北岸,我的船却去不得。” 白声慢道:“我给你五倍的银子,你载我过江。” 艄公摇头:“莫说五倍,十倍也不能带你去北岸。” 白声慢脸色变了变,往四周看,几乎没人,他便起了杀心。 有船在此,有没有艄公又如何? 他从马背上下来,走到江边:“我是朝廷的官员,有要紧事去北岸,若你不载我过江,我可按规矩办你。” 艄公叹了口气:“我的船,真不去北岸。” 白声慢身形一闪落在船上:“你可以不去北岸,但你的船一定要去北岸。” 艄公道:“我这船,除了我之外,别人谁也摆弄不来,因为这常水浩荡,却只有我一人做的生意不同寻常。” 白声慢:“那你不要怪我了。” 一个武岳境的强者,又怎么可能在意一个撑船的普通人,一个御凌卫的指挥使,又怎么会在乎一条人命。 这船太小,放不下那两匹马,反正白声慢也不在意,到了江北,找马并非难事。 他掌心发力向外一推,那船就离开了岸边,笔直的往前破浪而行。 艄公叹了口气。 他不再说话,也不看白声慢,只是站在那发呆一样。 这常水是大河,适合做渡口的地方,必然水流放缓,水流放缓的地方必然更为宽阔。 快到河心,白声慢看了看四周,最近的一艘船也在至少数里之外,他随即笑了笑。 “你知道,这个世道其实不公平吗?” 他问。 艄公点了点头:“知道。” 白声慢:“那你说说,都有何处不公平?” 艄公说:“比如这常水,每年都会淹死不少人,死的有男有女,有劳有少,这么看来,其实也不算有多不公平。” 白声慢笑了笑道:“你这么说的话,倒也确实不算不公平。” 艄公道:“可是本地人就不这么想,他们会想,水神应是不想祸害本地百姓,但水神又需要献祭。” “于是啊,他们就想着,反正只要每年给水神送上献祭就好,管他是哪里人呢,只要不是本地人就好。” 他看向白声慢:“所以每年固定的日子,这江面上船就变得少了。” 白声慢皱眉,他已经大概明白这艄公是什么意思了。 艄公问他:“有些落单的外地行人,就成了献祭,他们死的稀里糊涂,对于他们来说,这公平吗?” 白声慢笑了:“你的意思是,我是献祭?” 艄公说:“我跟你说过了,这一段,只有我的船做的生意不一样,只有我不去北岸,你非要上船来。” 白声慢又笑了:“你刚才说,反正就是个献祭,哪儿的人都行,是谁都行。” 艄公点头:“对。” 白声慢:“那你行不行?” 艄公也笑了:“你猜。” 两息之后,船上亮了一道白光,江面上,有一道匹练破水直行。 一刀斩水十丈。 又两息后,两片的白声慢被丢进江水里。 不多时水面就翻腾起来,大鱼小鱼,在染红的水中争食。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什么来路 小船回到南岸,那戴着斗笠的艄公牵着两匹马走了,倒也没怎么在乎那艘小船。 这御凌卫自然司的人也着实是惨,前任指挥使王莲刚到云州就死了,接任指挥使白声慢还没到云州就死了。 王莲很强,强到就算是已跨入武岳境三芒的庄君稽想要杀他,也绝非易事,甚至可能还是两败俱伤之局。 白声慢更强,强不在境界,他的实力与王莲其实差不多,但他更阴险。 如果不是萨郎带着那把刀出现,庄君稽必死于白声慢之手。 这样的两个人,如果是林叶的直接对手,那么以此时林叶的境界和实力,怕是也难有胜算。 尤其是白声慢,王莲可以轻而易举的在境界上压制林叶,白声慢的阴险,会让人更加防不胜防。 可他们都死了,原本看来这本该是御凌卫主持的局面,因为一个人一把刀,彻底废了。 在这大千世界,某个时间段内的某个故事,会有一些站在高处的人以为自己是主角。 王莲是,白声慢也是,可他们最多也只是个客串,客串死的快。 远在歌陵运筹帷幄的那位玉天子若得知的话,也不知道会被气成什么样。 若他得知的话,应还会察觉,在云州除了他忌惮的拓跋烈之外,似乎还有什么势力,正在悄然露头。 玉天子除掉成郡王的计划,在此时已经没法继续下去。 御凌卫派来的人死伤惨重,所有的证据都被毁掉。 除非现在那位在云州的镇抚使大人,直接去林满亭城拿人。 可他并不知道林满亭城发生了什么,他得到的消息是,那些娄樊谍子已经送到了。 他的职责,就是在云州盯着拓跋烈,盯着林叶,盯着有可能破坏天子计划的人。 可是他盯错了。 两天后,林满亭城,成郡王府。 这个戴着斗笠的人出现在王府后院,不知道他是何时进来的,有人发现他的时候,他就站在后院的凉亭里看着面前盛开的荷花。 成郡王谢拂兰得知消息赶到后院,见那人在凉亭里,随即摆了摆手示意仆从全都退下。 他走到凉亭里说道:“你怎么越来越没规矩了。” 那人抬头看了成郡王一眼,没有回答。 成郡王问:“事情办好了?” 那人点了点头,幅度很小。 成郡王稍稍松口气,这林满亭城的局势,其实他都看在眼里。 作为玉天子兄弟之中,唯一在智慧上可以和玉天子勉强抗衡的人,他又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准备。 他太了解自己那位亲兄弟了,所以他才怕。 只是以他性格,这绝大部分的秘密,他连自己女儿都不会告知。 “接下来,你去一趟云州吧。” 成郡王道:“御凌卫镇抚使陆纲就在云州城内,想办法让他出事,看起来......是死于拓跋烈之手。” 斗笠客沉默不语。 成郡王道:“你不愿意?” 斗笠客摇头。 成郡王道:“你所需的好处,每次办完事之后,我都会让人存入钱庄,你若不放心可先去看看。” 斗笠客道:“这次不要钱。” 成郡王:“那你想要什么?” 斗笠客把手中的刀放在石桌上:“这样的刀,杀不了陆纲。” 成郡王皱眉:“你贪心了。” 斗笠客道:“陆纲的境界,你应该知道,除了他,谁能压得住取舍司那个人。” 成郡王沉默下来,眼神闪烁中,有些不舍,有些寒意。 “好,我给你。” 他看向斗笠客:“但是你拿了这刀,除去杀陆纲之外,以后还需为我无偿做三件事。” 斗笠客:“一件。” 成郡王:“你过分了。” 斗笠客不说话。 片刻后,成郡王道:“两件。” 斗笠客回答:“一件。” 成郡王深吸一口气,脸色已经满是不悦,可他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一件便一件。” 他转身离开:“等着。” 大概一刻之后,成郡王从前院回来,手里捧着一个长长的木匣。 他把木匣放在石桌上:“这是戮牙,天下宝刀排名第五的戮牙,也是我最喜欢的藏品之一,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会把它送出去。” 斗笠客伸手把木匣抓起来,身形一闪就消失不见了,完全没有兴趣听成郡王说这些话。 看着那斗笠客消失的方向,成郡王竟是怔了好一会儿。 这位以儒雅著称,在歌陵城交游广阔的王爷,最终也能以两个字来结尾。 “妈的。” 他自言自语一声,转身回了前院。 书房中,成郡王坐下来,又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御凌卫在林满亭城的人已经不足为患,若这些人是一条毒蛇的话,此时连蛇头都没了,还有什么可值得在意的。 他在意的是,那个拓跋烈到底怎么想。 他让斗笠客在云州杀陆纲,就是因为拓跋烈的表现,让他不满意。 陆纲不死,拓跋烈就还是坚定不下来,拓跋烈不坚定,他筹谋再久,其他地方准备的再稳妥,也没有一丝胜算。 只要御凌卫指挥使陆纲死在云州城,且不管怎么看都是死于北野王府...... 十万北野军啊。 就在这时候,书房外边有人敲了敲门。 “进来。” 成郡王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竟是起身相迎:“东方先生。” 这位老者,平日里在这成郡王府中地位并不高,只是个账房先生,给其他下人发发月钱就是他最大的差事了。 可是只要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成郡王对这个老人格外敬重。 这位老人在他身边已经有十几年了,这十几年来,玉天子对成郡王的算计,其中有九成是被老人看破,让成郡王一次次化险为夷。 他叫东方素。 老人进门后还是如这么多年来一样,规规矩矩的给成郡王行礼。 成郡王叹道:“说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没有外人的时候,先生不用如此。” 东方素道:“规矩就是规矩,没有规矩连天下都会大乱。” 成郡王过去扶着他的手臂,在椅子上坐下来:“先生,林满亭城的事基本上已经无忧,我着人去杀陆纲了。” 东方素嗯了一声:“王爷最近,离开几天吧。” 成郡王问:“为何要离开?” 东方素道:“我听闻,林满亭城往东三十几里有一座宁绪山,山中有一条游芳谷,这个时节,游芳谷中百花盛开绵延数十里。” 成郡王微微皱眉:“此时去赏花......似乎,不大妥当?” 东方素道:“此时去赏花,带上郡主去散散心也好。” 他看向成郡王:“王爷需要见的人太多,那游芳谷里,此时游人如织,是个好去处。”成郡王脸色一喜:“东方先生,说动了墨门?” 东方素点头:“往来书信整整一百封,墨门门主总算是答应与王爷见一面了。” 成郡王深吸一口气,激动的有些按捺不住,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若得墨门相助,大事又多一分胜算。” 他回头看向东方素道:“歌陵城的城门,机关设计,宫防秘术,皆出自墨门之手,若得墨门之人相助,将来得歌陵也就没那么难了。” 东方素道:“王爷尽快启程,毕竟花期短暂,过个三五日,也就没有这借口。” 成郡王点头:“我现在去和谈儿说,她听了也会开心,明日一早便启程去游芳谷。” 东方素俯身:“那老朽就先告退了。” 第二天一早,成郡王带上女儿谢雅谈,带上上百随从护卫,离开林满亭城往东去了。 好巧不巧,早晨出发的时候还是风和日丽,到了下午,竟是阴雨绵绵。 这场雨从午时后开始,一直下到了夜里都没停,雨不大,淅淅沥沥,像是臻天看到了这林满亭城里的脏污,所以打算把这洗一洗。 御凌卫驻地,白声慢已经走了几天,剩下的御凌卫没有别的事做,又不敢随意离开,只能在此地等着消息。 每个人都很惶恐,这几日过的并不好受。 娄樊谍子都死了,那些证据都丢了,他们害怕的是,最终这罪责都会落在他们身上。 可是他们又不敢逃,每个御凌卫的人都清楚,叛逃,意味着灭三族。 而且他们不可能逃的掉,正因为他们是御凌卫的人,所以太了解御凌卫的手段了。 尤其是,取舍司。 这么多年来,不是没有发生过叛逃的事,当年稽案司指挥使不知道为何悄悄逃离,那位指挥使大人,还被镇抚使誉为有史以来最强的稽案司指挥使。 可是三天后,这位最强指挥使的人头就被送回来,摆在院子里,让所有人仔细看。 传闻中,动手抓人的就是取舍司,而且据说根本不需要取舍司的指挥使亲自出手。 御凌卫中,有人解释取舍司的意思是......取,我想要的,就拿过来,舍,我不想要的,就抹掉,别人也不能要。 这个夜里,自然司的人坐在屋檐下,看着这雨幕,每个人都是愁容惨淡,和天上的云层差不多。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忽然有一声异响,他们纷纷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过去,就见地上似乎多了个躺在那的人。 有几个御凌卫壮着胆子过去,手都按着刀柄。 还没到近前,又是砰地一声,这次落下的东西就在他们不远处。 众人去看,然后脸色都变了,掉下来的是一具尸体,是他们安排在外边暗处戒备的人。 砰,砰砰...... 接连有尸体被扔进来,暗哨十几个,一个没少,全都在了。 紧跟着,三个黑衣人从天而降,他们落在院子里的那一刻,仿佛这雨夜变得更冷了些。 他们落地,地上的积水往四周退开,雨水落下来的时候,在他们三个身体外边一寸左右就被弹开。 他们就在雨中,可他们身上却一滴雨水都没有。 这一夜很快过去,清晨的时候,乌云散去,那鲜红鲜红的太阳从东边升起。 有个早起的货郎经过此地,见这户人家门开着,只是下意识的往门里看一眼。 然后就走了。 院子里什么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有,血迹也没有,尸体更没有。 这院子好像从来都没有人住过一样,空荡荡的,像是地狱。 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谋逆之实 游芳谷这个地方,在云州都有很大名气,传闻这六十里花谷,是仙人遗留人间。 从谷口进来,便是满目翠绿,且绿的层次分明,草色与树色层层渐进,让人觉得只这一色便是人间绝景。 可再走三五里,忽然间山谷中便灿烂起来,五光十色,秀满人间。 一眼看过去,这世上所有颜色皆在此地,无一疏漏。 纵使最厉害的画师,也不能画出这里色彩的十分之一。 原本满心忧郁的成郡王谢拂兰一见到这般景色,连他的心境都变得温柔起来。 “歌陵有百花庄。” 成郡王一边走一边赞叹道:“每到这个时节,歌陵中的文人墨客就会去百花庄中游玩,从大玉立国至今,百花庄中的诗篇已有千余。” 他看向四周:“可是那些大家,若是到了这游芳谷,怕是一篇文章也做不出,只会惊叹连连。” 谢雅谈笑道:“百花庄里的花儿和这里怎么比,一如萤虫,一如皓月。” 别说有多大的烦心事,天下间的百姓,最烦心之人也比不得成郡王。 连他到了此地都能暂时忘掉这烦心,足以证明这里的景色确实足够治愈。 “世人说,游芳谷是仙人遗留,我来之前还嗤之以鼻,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人,可看过之后才觉得,若非仙人,又怎么可能造出如此人间美景。” 谢雅谈听父亲这样说,忍不住笑道:“怕不是那仙人,把仙境中一处移到人间来的。” 两个人边说边笑,边走边看,大概半个时辰后,见前边峡谷一侧的山壁竟是开裂了一道巨痕。 就像是一个大到离谱的豆腐块,被人斩了一刀,没有完全斩开,从上往下裂了一多半。 最让人震惊的就是这里,那裂口两侧的崖壁上,竟满是颜如白雪的花儿,不,白雪也比不得,这满壁都像是以羊脂白玉精雕细琢出来的花朵。 成郡王叹道:“说空谷幽兰是意境,这里便是心归处。” 就在这时候,从对面走过来一个身穿青衫的年轻人,看起来大概二十几岁模样。 青衫皂靴,领口处,绣着一朵与崖壁上一模一样的兰花。 “可是王爷到了?” 那年轻人至近前,俯身行礼。 成郡王点头:“你是何人?” 年轻人道:“师尊让我来此处迎接王爷,至远兰小筑相见。” 成郡王随即明白过来,这是那位天下第一神秘的墨门门主派来的弟子。 墨门,兴于千余年前,最盛时,朝中官员,半数为墨门信徒,连当时的皇帝,也自称墨门弟子。 时至今日,墨门虽已不在被天下人熟知,却依然有着极为深远的影响。 大玉立国之后,修建歌陵城,主持建造的便是墨门弟子苏庭逅,歌陵修建了三十余年,苏庭逅呕心沥血,在歌陵建成之后不久便病故了。 苏庭逅做工部尚书三十几年,他一手打造的歌陵城,毫无疑问就是当世第一雄城,也是当世第一坚城。 歌陵城建好之后,当时的玉天子曾说过,只要这歌陵城中粮草充沛,便永远都不会有被攻破的一天。 所以成郡王一直以来,都希望和墨门有情分的东方素能求得墨门支持。 而且,他觉得墨门有支持他的理由。 当年苏庭逅病故没多久,朝廷就以谋逆之名抄了他的家,而后通缉墨门弟子。 在那之后的十年间,墨门弟子十去七八,剩下的人也都躲藏起来,不敢再暴露身份,墨门的传承几乎都断了。 时至今日,墨门传人依然不敢以此身份示人。 东方素和墨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的墨门门主,欠他很大一个人情。 这种谋逆的大罪墨门弟子当然不敢再有沾染,当年的血洗,依然还没有被遗忘呢。 今日总算能见墨门之人,成郡王谢拂兰觉得,这大概也是天意。 随着墨门弟子的指引,他们从一侧没有人的地方进山,穿过一片林子,又走过鸟语花香,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才看到一片茅屋。 任谁能想到,曾经让天下英雄闻风丧胆的墨门,如今竟是藏身在这深山老林中。 茅屋简朴,浑然天成,但看起来别有一番淡泊意境。 成郡王到门口的时候,见有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家,就在那里等着。 他猜着这位就是墨门门主,连忙紧走几步上前,以郡王之尊,竟是行了个晚辈之礼。 老人家吓了一跳,也紧走几步上前扶住成郡王:“王爷,这可是折煞老夫了。” 两个人寒暄几句,随即被门主引领着进了茅屋。 不多时,话题便聊到了正事上,其实成郡王早已迫不及待,刚才也只是耐着性子闲聊罢了。 “歌陵城门......” 门主轻抚着胡须说道:“确实用的墨门秘术,当年修造城门的时候,那些工匠本也要被秘密处死,我门前辈苏庭逅有仁心,为了救这些工匠,在城门中留了一条暗道。” 一听这话,成郡王的眼神亮了。 门主道:“歌陵城门,分里外七层,主城门重达万斤,没有奇技构造,难以开启。” “当初前辈苏庭逅穷尽毕生心血,打造七层城门,随他一起修造的,有上百工匠。” “玉天子担心这些人泄露轻巧开门的秘密,决定将他们都秘密处死。” “按照天子本意,这些工匠要在修建城墙内兵道的时候,被封死其中。” 说到这,门主感慨了一声。 “苏师祖为了救这些无辜工匠,在城墙内的兵道中,又修建了一条密道。” 他看向成郡王:“从此密道可直通城内,也可登上城墙。” 成郡王连忙问道:“那皇宫呢?” 门主叹了口气后说道:“皇宫之中,至少有五条密道,因为这是苏师祖的得意之作,他绘制了一份小图,秘密送回师门保存。” 他看向成郡王:“这,竟成了苏师祖的灾祸因由,导致他满门被杀,我墨门也因此而几乎死尽。” 成郡王连忙安慰了几句,然后问:“门主,这份小图可还在?” 门主点了点头:“在。” 成郡王心中大喜,急切问道:“那门主可否将城门构造图,还有这皇宫密道的小图,一并给我?” 门主看起来格外纠结,没有立刻回答,表情都带着几分难受。 “门主放心。” 成郡王道:“我欲行之事,非坏天下江山,亦不会害亿万百姓,当今天子不仁,其位不正,我此举也是为匡扶社稷,更是迫于无奈。” “待事成之后,我必会厚待百姓,也必会为墨门昭雪,我在此立誓,若有违誓言,天打雷轰......” 门主见成郡王挚诚,他心中又确实有不甘之意,沉吟再三后,吩咐弟子去把他屋子里的宝盒取来。 当夜,成郡王没有离开墨门隐地,就在这住了一晚,他与门主促膝长谈,直聊到快天亮才去睡了一会儿。 休息不足一个时辰随即起来,在墨门隐地匆匆用过了早饭,便告辞离去。 他急着回林满亭城安排其他事,现在万事俱备,只欠拓跋。 说实话,这些年来,他与拓跋烈之间,一直都秘密有所往来。 为了不落把柄,两人之间的联络,都靠亲信之人口传,从未有书信留存。 拓跋烈对起兵之事,一直含糊其辞,从没有表明过态度。 可他既然一直都在和成郡王有所联络,就说明他也不甘心被天子摆布。 但起兵毕竟是大事,是比天大的事。 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起兵便是大逆不道,就算十万北野军善战,也不会得天下民心。 起兵一事,最要忌惮的其实并非玉天子,而是天下重镇手握兵马的那些大将军。 若起兵的理由名正言顺,无需那些大将军们举旗支持,只需他们按兵不动即可。 可若是师出无名,只要战事稍稍有些意外发生,这些拥兵之人,必会群起攻之。 路上。 成郡王看向马车里的那个亲信:“你在距离林满亭城十五里的地方下车,那里有官道向北,你赶去云州城。” 此人名为高柴,也是跟在成郡王身边多年的手下,算是成郡王可推心置腹之人。 高柴问:“若隋轻去得手,真能杀了陆纲的话,属下就直接去和拓跋烈挑明?” 成郡王点了点头:“已到了这般时候,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 他看向窗外,声音很轻的说道:“这个局,陛下最看重的一步棋就是拓跋,可他看重的,是如何吃掉这颗棋子。” “我最看重的也是拓跋,是想把这颗棋子挪活,拓跋烈若还瞻前顾后,我死,他也不能活,这点他也清楚。” 高柴点头:“属下到了云州城后,若得陆纲已死的消息,立刻就去北野王府。” 成郡王道:“你要记住,直接把墨门的事告诉他,不要有所隐瞒。” 高柴道:“有攻破歌陵的办法,拓跋烈也会心动。” 他看向成郡王:“可是王爷,拓跋烈这个人心机深沉,若他假意答应起兵,却对王爷有不臣之心......” 成郡王自然想过这个问题。 既然要起兵,拓跋烈何须非得供着他这个闲散王爷? “最起码,事成之前,他不敢对我下手。” 成郡王道:“除非是大事已成定局,才到他对我动手的时候,可我却不必等到那时候。” 他看着窗外说道:“我只需要拓跋烈谋反之实......只要一反,北野军就没了退路,到时候他们跟着拓跋烈是反,跟着我也是反。” “我与拓跋......太了解彼此。” 成郡王语气复杂的说道:“只看,是谁最后得手。” ...... ...... 【今天又是周日啦,记得看微信公众号的短篇,每周三,周五,周日更新,微信公众号是:作者知白】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 他想不到 成郡王府。 御凌卫镇抚使陆纲的脸色很难看,难看是因为脸上不好受,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劫走了一名重犯。 虽然说郡主谢雅谈其实不足为虑,可这种事必然会引起天子大怒。 而他生气的原因,一部分在于,他怀疑这个劫走谢雅谈的人就是拓跋烈安排。 好巧不巧,就在那个时候拓跋烈说有些不适要出去走走。 如果拓跋烈在场的话,以那刀客的实力,又怎么可能在陆纲和拓跋烈两人手下安然脱身。 陆纲甚至怀疑拓跋烈往外走,就是一个信号。 他不出王府,那个刀客不动手。 想到这,陆纲看向拓跋烈,却见拓跋烈似乎对走了个人也很愤懑。 “大将军......” 陆纲刚要说了三个字,拓跋烈却抢先发难。 “你们御凌卫难道是第一次做事?为何有凶徒能靠近王府,外围戒备的人竟是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御凌卫把事做成这样,对得起陛下的隆恩?” 这话,把陆纲问的一愣。 一时之间,陆纲竟然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 最起码拓跋烈说的没错,外围戒备的也是御凌卫的人,这成郡王府内外,除了拓跋烈带来的一队亲兵外,都是他们御凌卫的人。 城中的精甲,是御凌卫的队伍,隶属于稽案司的红绦军,附近的大街上戒备森严,却被人悄悄靠近毫无察觉。 这种事,他说出大天来,也是他御凌卫的人失职。 “大将军教训的对。” 陆纲俯身道:“这件事,卑职会严查,若真有人懈怠失职,卑职不会轻饶。” 拓跋烈脸色铁青的说道:“这是你们御凌卫的事,是不是轻慢懈怠,还是有人故意为之,都与我无关,你也无需向我交代,你需向陛下交代。” 陆纲在心里骂了两句,脸上却更加恭谦起来:“卑职治下不严,卑职也该受罚。” 拓跋烈道:“还是尽快去把人抓回来吧,结案之前,能把人抓回来皆大欢喜,抓不回来的话,你与我,陛下都要惩处。” 陆纲俯身:“卑职已经安排人去追查,有人看到说那人带了谢雅谈出北城门,大将军是不是能下令,各地哨卡关防,也......” 话没说完,拓跋烈道:“我已经分派人回去,自会严查。” 陆纲连忙道:“多谢大将军施以援手。” 半个时辰后,几个刀统站在了陆纲面前,一个个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陆纲站在书桌前画画,他最爱画荷花,这事许多人都知道。 “人是怎么靠近的?” 他盯着画纸问。 几个刀统同时俯身,其中一人回答道:“大人,确实......确实是毫无察觉,卑职认罪。” 另外几人也低着头说道:“卑职不敢狡辩,卑职认罪。” “认罪?” 陆纲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 “我记得我说过,御凌卫有三司,可撑着御凌卫体面的,一直以来都是稽案司。” “这王府内外,稽案司调动了数千人,你们之中,是谁和我说过连一只鸟都飞不过来?” 最先说话的那名刀统跪下来:“是属下说的。” 陆纲没有看他,还是看着自己的画纸,那荷花的轮廓已经勾勒出来,只是还没有鲜活色彩。 “差了些红。” 陆纲自言自语道:“谁去找一些来?” 跪在地上的刀统脸色变了变,他立刻将腰刀抽出来,然后一刀将自己的左臂斩断。 陆纲侧头看了一眼,把手中的画笔递给身边亲卫,那亲卫弯腰,用画笔在血水里蘸了蘸。 “死罪可免,降三级,带下去治伤吧。” 他说到这,又看了看那脸色惨白的刀统,那人强忍着剧痛,跪在那磕头:“属下谢大人不杀之恩。” 陆纲语气平缓的说道:“这件事陛下问及,我自会说你这一条胳膊,是被抢走重犯的凶徒斩断。” 听到这,那刀统再次磕头。 陆纲一摆手:“下去吧,再不下去流血也能死了你。” 其他几个刀统连忙上前,扶着那伤者退出书房。 不多时,陆纲放下画笔,看了看刚刚完成的这幅作品,最满意的,还是那鲜红色。 平日所见的那些荷花哪有这般艳红的,最多的艳粉,可他就喜欢这种颜色。 亲卫打来水,将地上的血迹擦掉,然后也躬身退了出去。 陆纲站在那,看着只画作,眼神逐渐迷离起来。 别人见了血,闻到了腥味,大概都会害怕,会心慌。 可是陆纲不一样,鲜血的气味可以让他冷静下来,别人忌惮畏惧的,是他所喜之物。 仔细回想一想,这事似乎和拓跋烈又扯不上多大关系。 就在几天之前,有一名御凌卫从林满亭城赶到云州城,说是林满亭城这边已经准备妥当,可以提前动手。 关键是,这个御凌卫,自己再没有见过了。 能做到镇抚使这个位子,没有真才实学,没有特殊本领,怎么可能坐得稳?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把人召集起来仔细看,没有那个报信的御凌卫。 尸体中也没有。 林满亭城里自然司的人又都死了,谷微山是被人一剑洞穿了额头,白声慢现在下落不明。 再仔细回忆一下那些尸体...... 陆纲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他不是这个局的主导,甚至到现在这一步,连陛下都不是了。 有人在故意破坏陛下的局,在云州城里杀王莲,杀那些御凌卫,杀娄樊谍子。 乃至于在这林满亭城里,也有人在尽力阻止御凌卫办成郡王的案子。 可是后来,突然变了风向。 又出现了一股势力,把原本已经被破坏的局,硬生生又给拉了回来。 那些御凌卫的尸体,出现在成郡王府里,东方素说,是他安排人做的...... 东方素还说,是他故意引诱成郡王去了游芳谷,去见墨门门主。 “来人,去吧东方素叫来。” 陆纲朝着书房外边喊了一声。 大概两刻之后,手下人急匆匆跑回来,在门口说道:“大人,东方素不见了。” “嗯?!” 陆纲眼神一凛。 他以为那个刀客救走谢雅谈是拓跋烈安排,现在看来,东方素才是最值得怀疑的那个。 此人早就是御凌卫的人,也早就被安插在成郡王身边。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机会给成郡王安排上死证,忽然间就牵扯到了墨门,忽然间证据就到了。 如果东方素单纯的是为了立功,那他根本无需去让成郡王去见墨门的人,只需要想办法将构造图放在成郡王府里就足够了。 陆纲拉开门出去:“去问问,最后是谁见到东方素的。” 正说着话,拓跋烈从远处走过来:“陆大人,出了什么事?” 陆纲脸上立刻就出现了那种无比真诚的谦恭笑容,快步过去:“大将军,没什么事,卑职让他们多调派人手,不可再出什么意外。” 拓跋烈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陆纲问:“大将军这么晚了过来,是有事要吩咐卑职去做?” 拓跋烈道:“我夜不能寐,一直都在思考,为何那贼人能悄然到了这里,还带走了谢雅谈......” 他看向陆纲:“莫非,是有内奸?” 陆纲道:“应该不是,不过大将军既然提醒,卑职现在就安排人去查查。” 拓跋烈点了点头:“也好,小心无过错,你我都已经犯了错,不能再犯第二次了。” 陆纲嗯了一声:“卑职多谢大将军,卑职现在就亲自去查问。” 他告罪离开,带着人仔细查问,入夜之后竟是没有人见过东方素。 最后一个见到东方素的还是在天黑之前,说是就看到他在院子里站着,没有什么异样。 这个夜里,御凌卫紧急调动起来,满城搜查,却还要暂时瞒着拓跋烈。 而就在陆纲带着人查找东方素的时候,东方素就在拓跋烈住的地方。 拓跋烈回来后,见东方素自己倒了杯茶在喝,他忍不住笑了笑。 “你这次做事,有些粗糙了。” 东方素喝了口茶后叹道:“哪有那么容易,林满亭城突然出了变故,有人不想让成郡王死,我也是情急之下,才做出安排。” 拓跋烈道:“也还好,最起码事情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 他坐下来,把窗子打开。 东方素道:“大将军把窗子打开,就不怕有人看到我?” 拓跋烈道:“你觉得,谁能靠近这里还能瞒得住我?” 东方素点了点头。 “成郡王这次必死无疑,按照计划,天子也必然会让大将军来查办成郡王的案子。” 东方素道:“不出意外的话,很快这件事就能传遍大玉,到时候,谁不唏嘘。” 拓跋烈点了点头。 他看着窗外,语气平和的说道:“陛下想让我来办这案子,无非是震慑我一下,也震慑一下群臣。” “天下人皆知,我拓跋烈连自己的故交好友都能杀,自此之后,满朝文武,谁还敢和我打交道。” 拓跋烈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如此,我又如何能自保,不如此,我又如何能借势?” 他要借的势,是让天下人皆知玉天子的残暴不仁,是天下人皆知玉天子的疑心有多重。 前前后后,天子的兄弟们马上就要死绝了,成郡王谢拂兰是最后一个。 天下百姓,说起此事,谁不说是玉天子逼他的兄弟们死。 将来,拓跋烈真的已经没别的办法,那天下百姓,谁不说是天子把他拓跋烈逼反的? 拓跋烈缓缓呼吸,平复心境。 “不少了。” 他说。 东方素点了点头:“是不少了,足够让天下人心里有个判断。” 他问:“还需要我去哪儿吗?” 拓跋烈摇头:“暂时不用了,你回云州吧,也该恢复一下你本来面目了,在云州等我回去,我还有许多话和你说。” 东方素俯身:“知道了。” 他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来,变成了一个五十几岁的男人模样。 “辛苦你了。” 拓跋烈道:“先去业郡王谢拂晓身边,让他连走几步错棋,以至于他勾结冬泊人,盗卖军粮军械。” “大战之后,你又改名换姓去了成郡王身边......这些年,多亏你了。” 东方素俯身:“是大将军看得起我,大将军拿我当兄弟,我当以命报之。” 拓跋烈一摆手:“不说这个,你天亮就回云州,找隋轻去,把谢雅谈找地方安置......好歹她也喊我一声叔父。” 东方素道:“那姑娘,就怕以后会有所醒悟。” 拓跋烈道:“她若能醒悟,还要等到以后?她父亲要利用我,要杀我,我只不过下手比她父亲预计的早了些,我与谢拂兰太了解彼此,他先动手,我死,我先动手,他死......” 他看向窗外:“只不过,谢拂兰没有想过,我会在起兵之前就把手动了。” ...... ......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6.24号,也就是本周五的晚上七点半,我会在百度小说直播间直播,到时候会有许多礼物,大家记得到时候看。】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章 错过 成郡王府。 拓跋烈推开门,看了一眼被绑在柱子上的成郡王,眼神里出现了一抹悲戚之色。 他回身吩咐人都退下去,然后把房门关好。 上前将成郡王放下来,动作尽量轻柔些,因为此时的成郡王,在不受审的时候,下巴是被摘掉的,四肢也都已被打断。 说是拓跋烈亲自审问,可实际上,御凌卫的人又怎么可能不插手。 拓跋烈将成郡王的下巴接回去,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 成郡王刚要张嘴问问女儿如何,拓跋烈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问。 拓跋烈把带来的酒倒了一杯,喂给成郡王喝了,成郡王咳嗽了几声,可脸色也恢复了几分。 “认罪吧。” 拓跋烈说:“认罪了,还少受些罪。” 成郡王因为这句话而懂了,他女儿谢雅谈已经被救了出去。 也因为这句话懂了,你自己把罪认了,就不要再多说些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毕竟你女儿是我救出去的,也在我手里。 成郡王沉默片刻,朝着那壶酒示意了一下。 拓跋烈给他倒酒,喂给他,才放下杯,成郡王又示意了一下,于是拓跋烈就第三次给他喂酒。 三杯酒喝过,成郡王满足的长长的舒了口气。 “行了,三杯送别酒喝过了,罪会认,死我赴,人间我没白来。” 成郡王道:“我思来想去,这世上的人啊,也就只有你来给我送行,我心里才舒服些。” 拓跋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 既是送别酒,总是要陪一杯。 成郡王道:“我半生荣华,其实这日子过的也足够了,寻常人想象不到的快乐,我也都尝过,连谋逆这种事我都干了,按理说本该没有遗憾才对。” 拓跋烈:“还有遗憾?” 成郡王点了点头:“有遗憾,却与人间无关。” 他说:“我听闻,人死之后,四十九天就要轮回转世,不管是人间道还是畜生道,总是要走的,最迟不过四十九。” “四十九天,太短了,我注定是看不到他不得好死。” 这个他,指的是谁,拓跋烈自然心知肚明。 所以拓跋烈说:“临走临走,莫要害我。” 成郡王笑了笑:“明白,不说了。” 他问:“除了送行酒,还得有些肉吃才行,等把我送回歌陵,怕是一口肉也吃不到,就算是歌陵的断头饭,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毕竟我可是谋逆。” 拓跋烈:“一会儿送来。” 他起身:“若还有什么想要的,和他们说,他们找不来的,我帮你找来。” 成郡王嗯了一声:“保重,去吧。” 拓跋烈随即出门,门外不远处,陆纲背着手站在那等了一会儿,见拓跋烈出门,他脸上立刻就出现了那种绝对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笑容。 “他已愿意认罪。” 拓跋烈走到陆纲面前说道:“这案子,既然已经明白,我也该返回云州城去了。” 陆纲俯身道:“大将军若有军务事要回去处置,随时都可启程。” 拓跋烈嗯了一声,转身要走,犹豫片刻后又多说了一句。 “路上......他想吃些什么,就尽量让他吃到。” 陆纲应了一声:“大将军放心,大将军交代的事,卑职必会尽心办理。”拓跋烈嗯了一声,大步离开。 他没有坐车,带着亲兵骑马出城,一路上向北疾驰。 走十几里后,前边有一辆马车见队伍上来,连忙靠边让路,车夫站在路边等候,见队伍经过的时候,还俯身行礼。 拓跋烈也没多看,这路上的行人,哪里能让他在意。 骑兵队伍呼啸而过,那车夫这才回到车上,甩了一下鞭子,拉车的驽马缓缓起步。 车夫回头对马车里说道:“是拓跋烈。” 马车里,庄君稽嗯了一声。 赶车的是楚淡容,坐在车里陪着庄君稽的是楚定从。 “大哥,咱们不是要去歌陵吗?” “要去,但也得先回云州把事情和小叶子说一声。” “大哥,那个叫萨郎的小伙子,是不是说过,先别告诉二当家?” “他说不可以告诉小叶子,我不知原因,但他不是我兄弟,小叶子是。” 庄君稽道:“如今这时局,我们这些混江湖的看不懂,他说是为小叶子好,可我们连他到底是谁都不清楚。” 楚定从点了点头:“大哥说的也对。” 庄君稽道:“成郡王犯案被抓,我们之前做的事,就变得毫无意义,明明那些娄樊人都死了,明明证据都被萨郎带到了地下暗室,为何又都丢了?” 他闭上眼睛:“所以这个人的话,不可尽信。” 外边赶车的楚淡容道:“大哥,二当家到底是什么身份啊,怎么这事就突然复杂起来。” 庄君稽道:“萨郎不说,是因为他也还不完全信任咱们,小叶子不说,是因为他自己不知道......” 他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去歌陵,是听小叶子的,不是听别人的,现在我们就回去守着他。” “好嘞!” 楚淡容应了一声,再次甩响鞭子,那拉车的马儿随即跑的更快了些。 与此同时,云州城。 尚武院。 林叶给拓跋云溪倒了一杯茶,放在拓跋云溪面前后就乖巧的站在一边。 拓跋云溪问:“伤怎么样?” 林叶回答:“小姨放心,我没什么事,休息了这几天,已经好了。” 拓跋云溪嗯了一声:“我来,除了看看你的伤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 林叶问:“林满亭城?” 拓跋云溪点头:“几天前,拓跋烈悄悄离开云州城,走的时候没有和我说什么,但走之前,陆纲来过王府。” 林叶:“陆纲?御凌卫镇抚使?” 他沉思片刻,问:“所以,林满亭城里,成郡王那边大概......” 拓跋云溪又点了点头。 林叶心里一紧。 “小姨,我得......” 拓跋云溪见林叶脸色有变,眼神里都带着几分急切,所以不等林叶的话说完她就问了一句:“你安排人去林满亭城了?” 林叶点头:“是。” 拓跋云溪瞪了他一眼:“胡闹!” 林叶:“确实是,事出有因。” 拓跋云溪起身道:“跟我去大街上转转,然后再出城。” 林叶立刻明白了拓跋云溪的意思,连忙应了一声。 此时这云州城里到底还有多少眼线,谁又能说得清楚? 此间已成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的要害处,天子的,朝权的,江湖的,还有各国的...... 拓跋云溪让林叶跟着她在城里转一圈,是给这里的无数双眼睛看看,然后再悄悄的走。 所以林叶特意和拓跋云溪步行出了尚武院,然后上了拓跋云溪的马车。 到了大街最繁华处下来,两个人又随意逛了一会儿。 正因为如此,招惹来不少闲话。 自然会有人说,你看那林叶,才多大,能平步青云,还不是因为攀上了拓跋云溪这高枝儿。 自然也有人嫉妒,尤其是那些大家族的年轻男人们,他们在拓跋云溪面前连个大气都不敢出,可那林叶竟是能与拓跋云溪亲昵逛街。 这种事不招嫉妒才怪,毕竟那可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大小姐啊。 结果,更不可思议的来了。 逛街之后,林叶上了拓跋云溪的马车,竟是没有再下来,一直到马车进了北野王府。 这种事就不是招人嫉妒了,这是纯纯的招人恨。 林叶自己去北野王府,和坐着拓跋云溪的马车回家,这是两个概念。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没多久,不少人都在传言,说是林叶与拓跋云溪的关系,就是那般,嗯,那般那般那般。 话不能明说,非要说就是星号。 林叶在北野王府里,换上了一身北野军的军服,然后跟着一队拓跋云溪安排的人出王府。 再然后找机会脱离队伍,此时高恭已经安排了一支扮作商队的人马,快到城门口了。 林叶悄悄进了马车,然后随商队顺利出城。 出城之后没多久,他就带上几个人纵马狂奔。 之所以要如此麻烦的出城,是因为林叶不想浪费更多时间。 一旦被人盯上,或许半路就有拦截,那样的话到林满亭城更慢。 此时林叶大概也已经看出问题所在,那就是除了成郡王,拓跋烈,御凌卫,这三股势力之外,还有一股力量在左右着局面。 而且这股力量的目的,完全不清楚。 他有心帮拓跋烈,阻止御凌卫给成郡王定罪。 但这个局面超出了林叶的预计,事情一下子就变得看不清楚了。 纵马中,林叶还在不停思考着,为什么成郡王被定罪的事竟是无法改变。 就在想着这些的时候,对面有两匹马速度也很快的过来,两拨人一左一右,擦肩而过。 林叶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纵马疾行的是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大。 他在看那两个人的时候,见那个骑马的男人,也像是不经意的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的眼神,有短暂的交汇。 可不知道为什么,林叶就觉得心里一震,他觉得一定有问题。 所以他忍不住又回头多看了一眼,这次,他觉得那女人的问题似乎更大。 若不是赶去林满亭城,林叶一定会让人盯上去,因为那女子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子,就没有一样合身的。 而那女子所骑的马,缰绳一直都在那男人手里。 另外一边,那女子正是谢雅谈,她见刚才过去的人似乎多看了几眼,心里有些慌。 “不用怕。” 隋轻去淡然道:“他们与你无关。” 谢雅谈问:“你怎么知道?” 隋轻去眼神微微一凛:“因为与我有关。”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章 继承者们 林叶在半路上就遇到了返回的庄君稽,这才算松了口气。 说起林满亭城里发生的事,得知青鸟楼死了那么多兄弟,林叶无比的愧疚。 庄君稽也提醒林叶,似乎现在云州之内,有一方暗中势力,想要左右乾坤。 马车里,林叶沉默不语,是因为青鸟楼众兄弟的死,还有大福狗的很多兄弟,这次也在林满亭城遇难。 他其实是一个不太会表达的人,不会矫情,也不会煽情。 这件事又一次证明,眼睛里所看到的并不是一切。 云州这边的环境之复杂,别说是才刚刚踏入这云卷云舒的林叶,就算是成郡王不也一样被死死的按在那,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的林叶,还不能轻易料到希望成郡王死的,不只是玉天子,还有北野王拓跋烈。 他更不知道,不仅仅是成郡王的死和拓跋烈有关,业郡王的死也是拓跋烈提前铺陈。 换句话说,杀亲兄弟这条路,玉天子已经走了很远,而在这条路上推波助澜的正是拓跋烈。 朝廷里的事,哪有那么简单的谁对谁错。 涉及到权利,已是机关算尽,况且这是涉及生死。 听庄君稽把萨郎的事仔细说了一遍后,林叶逐渐的,像是把眼前的迷雾拨开了一些。 “或许。” 林叶道:“他猜到了,他告诉你,你就会告诉我。” 庄君稽听到这话后有些不解:“既然他是帮你的人,为何他不干脆直接告诉你,反而要让我来说?” 林叶没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猜对了没有。 他们的车马在路上经过,此时距离云州城已经没有多远,接上庄君稽后往回返,一刻都没有耽搁。 就在距离官道大概三四里远的高坡上,萨郎放下手里的千里眼。 他坐在那,野草茂盛,几乎把他完全遮挡。 “他大概还不会明白我为什么这样做。” 萨郎说。 在高坡另外一侧,隋轻去抱刀站在那,背对着萨郎,当然也是背对着官道那边。 听到萨郎的话,隋轻去并没有回应,他看着远方,眼神深邃且缥缈,似乎是想看到这人间的尽头。 “你一直都是这样吗?” 萨郎问。 隋轻去还是没有回应。 萨郎也没指望他回应。 萨郎说:“是啊......从我认识你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了。” 隋轻去不说话,他就自言自语。 “小叶子大概还不理解,为什么我不直接告诉他,而是告诉了庄君稽。” “那是因为,我不确定庄君稽是不是真心帮他的人,我不怕做个坏人,我也从来都不会收起对人心的怀疑。” 说到这,他回头看向隋轻去。 “你什么时候回去?” 隋轻去迈步:“现在。” 萨郎撇嘴:“听你说两个字可真费劲......我劝你等等,一会儿有人要来。” 隋轻去:“没空。” 说完后脚下一点,人已在远处。 大概半个时辰后,有人从另外一个方向过来,长裙飘飘,像是不小心落入人间的仙子。 她到了近处,见只有萨郎一人,微微皱眉。 “走了。” 萨郎说。 他看向那女子:“陆姐姐,你怎么会这么迟才来?” 这来的女子,竟是上阳宫天水崖录法神官陆云珈。“晚了么......” 陆云珈自言自语了三个字,然后转身:“那就晚了,又如何?” 萨郎:“稍微给我些面子可好,是我约你来说事情,不是他啊。” 陆云珈似乎是这才想起来,脚步一停。 萨郎道:“最近云州城里的环境会更复杂,御凌卫在这损兵折将,成郡王又死了,所以玉天子会把更多事压在小叶子身上。” 陆云珈问:“拓跋烈?” 萨郎点头:“是。” 陆云珈:“你的意思是?” 萨郎道:“小叶子大概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你最近多盯着他,但......少接触他。” 陆云珈嗯了一声后说道:“还有别的事?” 萨郎:“没了。” 想了想,忽然想到自己有件东西需要陆云珈帮忙修修,连忙说了一声:“对了,还有......” 回头看时,哪里还有陆云珈的影子。 萨郎叹了口气:“都什么人。” 他起身,使劲儿伸展了一下双臂,看向云州城的方向,忍不住摇了摇头。 “真难。” 他离开高坡,走了大概二里远,在小林子里找到他的毛驴。 就这样,骑着毛驴哼着曲儿,到了距离云州城不到十里的一个小村子。 这村子规模不小,从房子的数量就能粗粗估算出村民人口,应该不下三千。 不进村,顺着村外的小路一直走,到村子最西头,最边上的那户人家外才停。 他把毛驴拴在门口,看了一眼篱笆墙上那满目的绿藤,又把毛驴解开拉进院子里。 这绿藤他认得出,毛驴要是嘴贱吃一片叶子就得归西,毒死了,连驴肉都吃不上,硬要吃也行,反正就是人死呗,可惜。 院子里,一个老人家正蹲在那整理着种的菜,一片一片的翻找,似乎是在为菜捉虫。 “明明洒些药粉就能解决,为何非要一片一片仔细的翻?” 萨郎一边拴驴一边问。 老人家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肯定活不到我这个岁数。” 萨郎:“为什么?” 老人家说:“因为你话多,嘴欠。” 萨郎笑,自己到水井那边打水,洗脸,精神了之后才在台阶坐下来。 “成郡王死了,当年的仇人,又少了一个。” 萨郎说:“开心吗?” 老人家摇头:“没什么开心不开心的。” 他直起腰,年纪确实太大了,连这个动作都需要很小心,不然可能把骨头搞坏。 “师爷。” 萨郎道:“小叶子大概猜到些什么了。” 这位老人家,竟是已失踪许久的钱爷。 “他那么聪明,早晚都会猜到。” 钱爷走到门口,萨郎连忙起身扶着他也在台阶上坐下来。 “师爷,接下来就是拓跋烈了吧。” 钱爷嗯了一声:“是啊,该他了,可是他不好搞。” 萨郎也嗯了一声:“是啊,确实不好搞......手里有兵,还能打,想想就头疼,再想想这事幸好不是我来,是小叶子来,我就开心多了。” 钱爷:“按理说是你师弟,可我又教过他,是我亲传弟子,所以那是你小师叔。” 萨郎:“唔......” 他说:“从师伯刘疾弓算,小叶子是他养子,是我师弟,从师爷你这算,小叶子是我师叔,那就是师伯的弟弟......” 钱爷抬起手在萨郎脑袋敲了一下,萨郎立刻就不说话了。 良久后,萨郎问:“师爷,当年朝心宗的事,时隔十几年才开始报仇,师爷你这十几年熬过来很难吧。” 钱爷摇头:“不难。” 他看向萨郎:“十几年,也不如我得到消息的那一天过的难。” 萨郎因为这句话,心里狠狠的紧了一下。 想想看,师爷先是得到了爱徒刘疾弓战死的消息,还有他那四个徒孙。 那四个孩子,师爷是都见过的,师爷说,可喜欢了,一个比一个机灵,一个比一个勇敢。 然后师爷决定报仇,一定要把出卖了刘疾弓的人都找出来,一个都不放过。 “当年......” 钱爷说:“我在山门中,正和你师父在下棋,你师父那个臭棋篓子啊,我当年收他做关门弟子,......” 萨郎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笑,可想笑容很快就消失了,低下头,不敢让师爷看到他眼睛里的悲伤,哪怕,他其实都没见过师父。 “有人急匆匆的赶来,把消息告诉了我们,说是你师伯出事了。” 钱爷摘下来腰间的烟斗,萨郎一把抢过去:“你还抽,抽两口就止不住的咳嗽。” 钱爷:“我一百多了,你还管我这个?” 又一把给抢了回来。 他点上烟斗,吞云吐雾。 “后来,谁能想到,拓跋烈竟然亲自登门。” 钱爷说:“那天我不在门中,是你师父在,他与拓跋烈聊了有一个时辰,然后给我留书一封便跟着拓跋烈走了。” 他叹道:“我也万万没有想到,你师父他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动作。” 他看向萨郎:“时至今日,我让你对外提及的时候,也只说他是你小师叔,不说他是你师父,就是因为这是他的选择。” “他留书告知,自那天起脱离师门,不再是我的弟子了,他说要去闯荡一翻,要做大人物,大人物才能为所欲为。” “你又怎么能算他的弟子呢?” 钱爷这句话说的,像是自言自语。 萨郎道:“算,我是看师父留下的书册而悟道,看师父留下的功法而修行,当然算。” 钱爷抬起手在萨郎肩膀上拍了拍,萨郎笑,把头侧过去,用头顶在钱爷的手掌上摩擦。 “其实当初,我把那些东西给你,本是想让你来报这个仇。” 他说:“所以,我也安排你去了无为县。” 萨郎笑:“我知道。” 他把钱爷的烟斗又一次抢过来,在旁边台阶上把烟斗磕了磕。 萨郎说:“是婆婆选的小叶子,这个事,就得是小叶子来。” 钱爷叹了口气:“其实最初,是你师父和你师伯瞒着我,瞒的很深。” 萨郎问:“师爷,那时候你那么顽固的吗?” 钱爷:“当然,要继承门主之位,修行门中所有功法,需童子身,你师伯刘疾弓成亲的事,只有他和你师父知道,他们俩谁都不与我说,直到你师伯有了孩子。” 萨郎笑:“我要是我师伯,是我师父,我也那么干。” 钱爷又在萨郎脑袋上敲了一下。 萨郎笑够了,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说:“师爷,我师父那个名字,是本名吗?” 钱爷点头:“是,是他本名。” 萨郎抬头看向天空。 “雁北生。” 他说:“我师父这名字,真好听......可惜,他也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聪明伶俐,乖巧好学,还潇洒英俊的好传人。”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 悟 云州城。 林叶站在武凌卫大营的校场上,看着士兵们在操练,可脑子里的画面根本就不是这里。 总有些事,让他觉得自己就在其中,可又会发生一些事,让他觉得自己被置身事外。 如果这是必然的,现在他最想搞明白的,是谁有这样大的能力,把事情走向变成这个必然。 也是在这个时候,林叶开始思考拓跋烈。 在成郡王出事之前,林叶坚信拓跋烈不可能愿意让成郡王出事。 然而此时此刻,林叶对这个想法产生了动摇。 所以,当一切都平静下来,看起来再无波澜,那么要想把事情搞清楚就只能从头再来。 这个从头,不是从林叶进云州城开始的从头,而是从北疆那一战。 此时林叶回想起来,最可惜的是唐久的死。 那个看起来并不重要的人,一个一心钻营但也足够努力的年轻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唐久的死,只是被人放在了一个看起来合理的时候,合理的除掉了。 当初林叶找到唐久,目的是查出当年出卖怯莽军的叛徒。 唐久帮到了林叶,也让林叶顺利除掉了那个叛徒。 若唐久是被人授意这么做,这个人能是谁,会不会就是拓跋烈? “焦天宝。” 林叶回头喊了一声。 刀统焦天宝离开跑过来:“将军,什么事?” 林叶道:“去见封将军,告诉他带兵出去拉练,我有案子要查就不随军了。” 他不信任封秀,他要暂时把封秀调开。 说完后,林叶转身离开,但并没有带上武凌卫的人。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大福狗的一家铺子里,林叶进门后就让高恭去把人带过来。 不久之后,沐流火出现在林叶面前,看得出来,他见到林叶的时候,脸上有几分愧疚之色。 “为什么你到了林满亭城,没有任何举动?” 林叶问。 沐流火如实回答:“我到了林满亭城后就发现不对劲,将军从武凌卫选派给我的人中,一定有问题。” 这句话,林叶并没有否认。 沐流火继续说道:“我们才到林满亭城,我就察觉到被人跟踪,而且我确定,跟踪我们的一定是御凌卫的人,也就是说,武凌卫中有御凌卫的探子。” 他看着林叶说道:“我们不是在进城之后才被盯上的,进城之前,就有人在盯着了。” 林叶:“你能看出来,你觉得可疑的人都是谁吗?” 沐流火:“大概能。” 林叶问:“到了林满亭城后,你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后,做了些什么。” 沐流火:“甩开了所有人。” 林叶当然知道他甩开了所有人。 面前这个男人,在进林满亭城后不久,就把林叶派给他的人都甩开了,然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做了些什么,可是事情结束后,他却从林满亭城归来,暗中找到了高恭,请高恭帮忙联络林叶。 沐流火道:“我不甩开所有人,就没办法真的帮将军做些什么。”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张纸:“将军刚才问我,武凌卫中跟着我的人有几人值得怀疑,名字我都写在纸上了。” 他认真说道:“唯有我脱离他们盯着,反过来在暗中盯着他们,才能找出这些人。” 林叶把纸接过来看了看,然后随手一抖,那纸就成了碎粉。 名字记下即可,没必要留着这样一张纸。 沐流火继续说道:“如果不出意外,将军安排的另外一队人遇袭,也是他们出卖的。” 林叶嗯了一声。 御凌卫的人,精准的找到了楚家兄弟他们藏身的地方,这种事要说不是被人出卖,谁能信。 “还有其他的吗?” 林叶问。 沐流火道:“除了这几个武凌卫之外,还有一股势力,也在暗中做事。” 他看了看周围,高恭立刻明白过来,刚要退出去,林叶示意他不用走。 木盒里道:“我怀疑是北野王府。” 林叶:“理由?” 沐流火道:“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那些御凌卫被杀的场面。” 他说:“三个黑衣人闯进御凌卫的驻地,从外围开始杀人,三人之间的配合,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出自军队。” “他们把人都杀了之后,尸体全部带走,而且他们的刀法,绝对不是江湖路数。” 林叶深呼吸一次。 沐流火说的话,印证了他在不久之前的推测,拓跋烈竟然盼着成郡王死。 再印证庄大哥他们的遭遇,就更能坚定这一点。 可是在这其中,萨郎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那个一刀劈死王莲,救了自己的人又是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将军。” 沐流火道:“我还查到,成郡王被定罪,其中有个关键的人不见了。” “谁?” “叫东方素,是个老人,平时示人的模样,大概已有七十岁,成郡王府被控制后不久,满城的御凌卫就开始暗中找人了,找的就是这个东方素。” 林叶点头。 沐流火道:“我可以去查,我坚信此人已经到了云州城,而且他也绝对不是个七十岁的老人。” 他说:“此人在成郡王身边多年,连样貌都没有露出破绽,可见其用的不是妆容之术,而是面具,这就是可查之处。” “再精巧的面具,也不可能一用多年,所以在东方素跟着成郡王的这些年中,每隔一段时间,就一定会有人把新的面具给他,样貌需要不断变老的新面具。” 沐流火看了林叶一眼:“而且,这个人不可能是自己在成郡王府里做面具,那种事太容易暴露了。” 林叶:“你想去歌陵?” 沐流火:“是。” 林叶:“在你去歌陵之前,可先在云州城里查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云州城曾经的鬼市里,就有人做这个买卖。” 沐流火眼神一亮:“这我倒是疏忽了,确实可以查查。”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 然后表情就变了,连瞳孔都在逐渐放大。 与此同时,林叶的脸色也微微变了,眼神也变得有些飘忽起来。 他看向沐流火,沐流火也在看着他。 如果面具真的是出自鬼市,而东方素又是被人安插在成郡王身边,那么鬼市背后的主人 林叶在和沐流火对视的时候,两个人几乎同时说出了三个字。 “北野王?” 虽然两个人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语气都带着些疑问,可实际上,当他们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便是肯定。 林叶深吸一口气。 那就怪不得了。 北野王拓跋烈暗中授意之下,整个云州城的江湖势力围攻了鬼市。 一直到鬼市覆灭,那个神神秘秘的鬼市主人都没有露面,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 那是因为,这鬼市的主人,本就是拓跋烈自己。 林叶看向高恭:“你帮他查,去物色和鬼市无关的人来,找信得过的兄弟。”高恭点头:“知道!” 他脑子不太聪明,但最起码听懂了结果。 小爷和这个姓沐的,都怀疑鬼市的主人是拓跋烈,那这事可就刺激了。 沐流火道:“我马上就去查。” 林叶点了点头:“尽量保证安全,如果意识到有危险,不要冲动。” 沐流火嗯了一声:“明白。” 林叶起身要走,沐流火忽然问了他一句:“我突然回来,你有没有怀疑过我?” 林叶:“你失踪之前怀疑过,你失踪之后,不怀疑了。” 沐流火笑起来,抱拳:“将军放心,这事我会查出来的。” 林叶离开高恭的铺子,半路上的时候,再次想到了关于马车的事。 他需要的不是一辆马车,而是一个移动的堡垒。 接下来的日子,每一天都可能会出意外。 一辆达到他要求的马车,最起码可以给子奈老陈他们脱身的时候,多一份保障。 想到这,他就朝着武馆那边过去。 朝廷发下来的武凌卫军服已经到了,他答应过师娘,要把师兄们都安排在自己身边。 林叶这样做的初衷,是为了保护武馆的人。 做他的亲兵,如果云州城出现意外的话,他可以在最早的时候让师兄们离开。 要想造这样的车,也只能是在武馆里进行,甚至都不用遮掩,就直接说是为了保护子奈和老陈,保护师父和师娘。 走在大街上,林叶的脑海里还在不停的思考着沐流火的话。 东方素这个人如果真的是拓跋烈安排,又能导致御凌卫轻而易举的给成郡王定罪 也就是说,东方素最起码有着双重身份,既是拓跋烈的人又是天子的人。 想到这,林叶脚步停了下来。 东方素如果已经在成郡王身边十几年,那么最起码证明,拓跋烈在十几年前就开始布局了。 十几年前,又恰好是云州出现了朝心宗。 一个林叶之前努力去证明不可能的事,逐渐变成了可能。 一个林叶以往都不可能会信的推测,逐渐在他心里成型。 他此时此刻,不得不想到,十几年前朝心宗的建立,是不是拓跋烈授意? 如果是的话,那么朝心宗的仇人,也一样是拓跋烈。 现在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林叶就能把整件事十几年来的开始和延续都贯通起来。 他站在那,脸色变幻着,完全忘记了这是在大街上,完全忘记了身边人来人往。 这个点是什么? 好像就在脑子里,好在就在眼前,好像就在嘴边。 可就是呼之欲出而不出。 报仇! 林叶脑子里忽然间想到了这两个字,然后那个点就通了,一下子就通了。 如果朝心宗的创建,就是为了给怯莽军报仇呢? 如果最初朝心宗的骨干,就是怯莽军冤死那些将士们的后人呢? 他们是最容易被鼓动起来的,他们也最容易被拓跋烈控制。 因为朝心宗的出现,形成了对云州潜在的威胁,所以拓跋烈才上书朝廷,请求多驻扎云州几年。 也是因为朝心宗的叛乱,玉天子才答应了拓跋烈的请求。 朝心宗发展的太快了,又成了拓跋烈的心腹大患。 林叶的眼睛逐渐睁大,眼神里的戾气,越来越重。 大街上,那僵立不动的少年,四周的空气,竟是开始出现了不寻常的流动。 一股一股的气息,在林叶身上不断释放。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懂了 全军列阵第二百八十章懂了就在林叶身上有一股气息,已经影响到周围环境的时候,一只手穿破了这气息,轻轻的落在林叶的手腕上。 一瞬间,林叶从那种虚无却有着真实愤怒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他看了一眼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子奈竟是已近在咫尺。 或许,也只有子奈才能从这种恐怖气息中,安然的靠近他,不会引起一丝排斥。 如林叶现在的修为境界,若是别人靠近到这个距离,哪怕他在失神,此时他的身体也会有所反应了。 包括他右臂上的流沙列阵刀,也会有所反应。 可是子奈靠近他,连流沙列阵刀感受到子奈的气息,都不会有丝毫排斥。 “哥?” 子奈轻轻叫了一声。 林叶缓过神来,那种纷乱愤怒的气息散去,四周的空气似乎都恢复了流动。 蕴含在空气中那一道道凌厉的气,瞬间就散于无形。 这少年,在愤怒中,竟是隐隐有突破迹象。 “在呢。” 林叶笑了笑:“你怎么在这。” 子奈抬起手指了指,林叶这才注意到,原来距离武馆已经那么近了,再走不了十几步,就是武馆大门。 此时此刻,大街上不少人都站在原地看着他。 林叶到也不在乎,拉了子奈的手:“你是来武馆玩?” “师娘说,今天是中元节,七月半,她怕我和爷爷在家会有些害怕,所以把我们接到武馆来玩。” 子奈问:“哥,你怎么了?” 林叶:“想事情,走神了。” 子奈:“刚才,你样子很可怕。” 林叶道:“想到了坏人。” 子奈侧着身子走,看向林叶的眼神里满是担忧。 “我没事。” 林叶问道:“吓着你了?” 子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是被你的样子吓着了,我不害怕你的样子,什么样子都不害怕,我是” “我知道。” 林叶在她头顶揉了揉。 子奈只是怕他有事,被他吓着了,是以为他出了什么问题。 她又怎么会害怕林叶呢?不管是什么样子的林叶,她都不会有排斥的那种怕,永远不会。 “师父师娘在吗?” “在的。” “正好有事和他们说。” 林叶拉着子奈往前走,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你刚才是在前边院子里?” “不是,是在后院。” “那你怎么跑到这里的,感觉到了?” “嗯。” 子奈说:“突然就心慌起来,然后就觉得你一定在这,所以就跑出来了。” 林叶走到门口的时候,师娘雷红柳也冲了过来,后边跟着严洗牛他们。 还在后院一块玩着呢,准备一起做饭吃,大家洗菜的洗菜,切肉的切肉,子奈忽然间转身就跑,这把雷红柳他们可是吓了一跳。 子奈的速度又太快,已经跟着林叶往回走了,雷红柳他们才刚刚冲过来。 “吓死我了。” 雷红柳轻轻拍着胸脯。 她确实是被吓着了,脸色都明显有些发白。 林叶连忙俯身道:“师父,师娘,是我的错。” 雷红柳:“有什么错不错的,子奈肯定是感觉到你来了才往外跑,你快来,来的真是刚刚好。” 林叶:“是赶上饭了?” 雷红柳:“是赶上做饭了。” 她回身:“去,把围裙给你们小师弟找来,所有菜都交给他就行了,不能让他再刷盘子刷碗的,别累着他。” 林叶:“别累着” 雷红柳:“不会累着你,也就是这几十个人的饭。” 林叶:“也就” 雷红柳:“大不了给你打打下手,洗洗菜切切肉。” 林叶:“大不了” 雷红柳抬起手就在林叶脑壳上来了一下,不等林叶反应过来,雷红柳一把夹住林叶的脖子,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按在林叶鼻子上,使劲儿的摁。 那酸爽。 “做做做,我都做。” “委屈了?” “不委屈,不委屈。” 雷红柳松开手,林叶已经是满头大汗。 师父严洗牛走过来了,拍了拍林叶的肩膀:“你师娘过分了,我帮你就是了。” 林叶:“师父好人。” 严洗牛:“我帮你尝尝,每一道菜我都先帮你尝尝。” 林叶看向走在前边的雷红柳:“师娘,师父说可是把我盼来了,说你做的菜,小寒都不吃。” 雷红柳猛的转身。 严洗牛:“我槽?” 他看向林叶:“害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林叶:“什么好处都没有,我就是想找个伴儿。” 话音才落,雷红柳已经回来了,一把夹住了严洗牛的脖子。 那大拇指往严洗牛的鼻子尖上那么一按,再那么一转,再那么转着按。 只片刻,严洗牛眼泪就出来了。 “狗都不吃哈?” “我没说,是小叶子害我,那是他说的!” “小叶子什么时候会撒谎了?” “现在他就在撒谎啊。” “呸,还敢顶嘴?!” 又是按着转了一圈,那鼻子尖都红透了,那眼泪儿是真在眼窝里打转啊。 做饭的时候,林叶把想让师兄们都去武凌卫的事又说了一遍,雷红柳倒是没有多说些什么。 她作为师娘,只是担心弟子们会有什么危险。 严洗牛不想让弟子们从军,因为他是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他知道战场有多可怕有多残酷。 但武凌卫不一样,武凌卫是查案的,所以严洗牛也没有什么意见。 雷红柳道:“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以你身份想帮帮师兄们,我自然是不能阻止,他们能帮帮你,我也会欣慰。” 严洗牛道:“那当然,真心帮忙的,还得是自己人。” 正在炒菜的林叶听到这话,先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然后忽然间就想到了什么。 “真心帮忙的,还得是自己人。”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所看的方向是子奈那边。 子奈正坐在板凳上洗菜,那把开山斧就放在她不远处。 “真心帮忙的,还得是自己人” 林叶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在心里骂了一声好蠢,自己好蠢。 天水崖录法神官陆云珈确实喜欢子奈,可若不是自己人,为何她要做那么多事?为何要那么无私? 这云州城里,就真的没有另外一个小姑娘,让陆云珈看着喜欢了? “真蠢。” 林叶声音很轻的自言自语了一声。 想到了陆云珈,他又不得不想到了聂无羁。 那位在天水崖中有着超凡地位的年轻人,此时更已是到了天水崖第二号人物的位置。 这个人,就算是去了歌陵上阳宫,连掌教真人看着都喜欢。那般骄傲,那般自负,又那般优秀的一个人,为何会莫名其妙的那般照顾林叶? 林叶想到了辛先生。 辛先生离开的时候,是歌陵上阳宫亲自来人接的,还动用了歌陵上阳宫的护教骑兵。 当时辛先生走的时候,连城主布孤心都要到门口去送,而且歌陵来的人,都没怎么理会他。 所以辛先生在上阳宫的地位,大概就和聂无羁在天水崖的地位一样吧。 聂无羁是天水崖司座神官的弟子,最喜欢的弟子,所以在天水崖,聂无羁放肆一些也没关系。 那么,辛先生就应该是掌教真人最喜欢的弟子了,哪怕在整个上阳宫里放肆一些都没关系。 想想辛先生那个德性 不是,是想想辛先生那个风采,和聂无羁好像我有很多相似之处。 这样臭味相投的两个人 不是,是这样惺惺相惜的两个人,应该关系肯定会很密切。 一时间想到了这些,林叶又想到了其他的,以至于走神之下,菜都要炒没了。 “你今天怎么了?” 雷红柳问他。 林叶连忙摇头:“没什么事,只是手里压了些案子,刚才忽然间想到了一些突破,就有一点走神了。” 雷红柳指了指那铁锅:“这不是一点的事吧。” 林叶这才注意到,他锅里的菜都不知道被翻炒到哪里去了,此时铁铲子把铁锅铲的是直冒火星。 “菜呢?” 林叶下意识的嘟囔了一句,然后就看到严洗牛在瞪他。 看到严洗牛在瞪他,也就看到菜在哪儿了,都在严洗牛身上呢。 “我躲都躲不开。” 严洗牛上来就在林叶后脑勺上给了一下:“我躲哪儿你铲哪儿,越躲越准,你别说你是走神了,你就是瞄我呢!” 林叶讪讪的笑了笑:“确实是走神。” 严洗牛道:“做事专心致志,我教过你们多少次了?你们这些家伙,从我这里继承到了什么?” 薛铜锤:“幸好啥也没继承。” 宁株:“嘘,要说你就大声点。” “继承。” 林叶又走神了。 因为继承这两个字。 在来武馆的路上,他想到了当年朝心宗最初建立的时候,极有可能那些创建者,就是怯莽军将士的后人。 怯莽军是自歌陵组建,所以大部分将士都来自歌陵四周。 到云州之后,怯莽军小有扩建,增兵规模并不大。 怯莽军全军覆没之后,最先得到消息的,也肯定是在云州的家眷。 就比如当年 林叶脑海里,再次出现了那个抱刀离开的身影。 那时候他太小了,按理说还不该有记忆,或许是他的执念太重,才有了那个记忆片段。 继承 林叶仔细想想这些人的年纪,聂无羁,陆云珈,萨郎 他们都不是云州本地人,萨郎是不是歌陵人林叶还不确定,但聂无羁和陆云珈,都是从歌陵来的。 林叶的思路一下子就清晰了,一张张面孔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 那一张张面孔上,都有着坚毅的眼神,那一双双眼睛里边,都写着这两个字。 继承。 林叶猛的喊了一声:“我懂了!” 严洗牛又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你懂个嘚儿,你泼我一身菜,然后懂了,怎么的,泼菜悟道了?” 【再次预告,24号晚上七点半,百度直播间,咱们好好聊聊,还会发放礼物。】 7017k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 翻一翻找一找 之所以有契兵营,是玉天子特许,那时候人们猜测的是要为云州城主扩充势力。 毕竟云州有北野王拓跋烈这样一个人在,城主的官职爵位再高,也高不过去拓跋烈。 有北野十万大军在这驻扎,城主府的实力再强,也强不过金戈铁马。 就连当时在城主位的布孤心都觉得,这是玉天子给他的圣恩浩荡。 到了后来,在玉天子亲自见过林叶后,人们又开始预测,这契兵营就是不久之后的怯莽军。 玉天子要扶植一个看起来毫无根基的林叶,就是为了制衡拓跋烈在云州的权力。 可惜,人们又都猜错了。 玉天子把契兵营变成了武凌卫,专门稽查地方官员案件和各国潜入大玉的密谍。 可这只是个说辞啊,此时谁还能再猜错呢? 武凌卫针对的,就是拓跋烈。 这时候往回推想,才能醒悟过来几件事。 其一,玉天子特许契兵营建立,当时是整个云州之内,习武之人都到北野军测芒。 这个时候,大批习武之人加入了契兵营,其中到底有多少是玉天子安排的人? 这些人,有多少是出自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御凌卫? 其二,为什么是林叶? 林叶是大将军刘疾弓夫人的养子,最后一个养子,是老幺。 当时人们想着,这大概是陛下为了当年的案子,给的一些厚待。 现在再想想,陛下让林叶这样身份的人做武凌卫指挥使,针对的还是拓跋烈。 这个人选,是不是另有深意? 云州城里,但凡在台面上的人都在思考这些,他们不得不思考,因为这涉及到云州城会不会变不变天,何时变天,变的大不大。 如果拓跋烈真的倒了,那么这么多年来,依附于北野军势力的人,该如何选择。 连他们都在思考这些,林叶又怎么可能不思考这些。 所以,林叶现在更加确定的一件事是玉天子什么都知道。 在林叶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成为了契兵营主将,然后成为了武凌卫指挥使。 是因为天子知道,林叶必然要为当年怯莽军的冤案报仇。 此时回想,这安排可怕不可怕? 林叶都觉得可怕。 玉天子正因为明知道林叶要做什么,也明知道拓跋烈和怯莽军的案子可能有关,所以才会把林叶扶植起来。 哪里是什么新的怯莽军啊,那就是地方上的御凌卫。 玉天子是看准了,一旦林叶查到了拓跋烈和当年怯莽军的案子有关,那么林叶就一定会不遗余力把拓跋烈置于死地。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帝王啊。 这个天下,因为有御凌卫的存在,因为可能还有更加神秘的谍卫存在,又有什么事是玉天子想知道而不能知道的? 林叶想明白这些,接下来要怎么走,其实并不迷茫。 玉天子希望他走的路,本就是他自己要走的路。 可是这其中,有一个更为关键的人拓跋云溪。 如果没有拓跋云溪,林叶早已死在某次意外中。 所以若真的查明白了怯莽军的案子和拓跋烈有关,这个仇怎么报? 林叶又该怎么面对小姨? 校场的高台上,林叶看着面前上万武凌卫在操练,眼神飘忽。 是啊,若真的确定怯莽军其实是拓跋烈故意害死的,那他怎么面对小姨? 去杀拓跋烈,然后说,小姨你让开,这事和你无关? 林叶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却吐不出心中的积郁。 从他推测到这些事和拓跋烈有关到现在,其实才过去了没几天。 积郁,却在他心中厚厚的存在。 “将军。” 武凌卫副指挥使封秀走到林叶身边,指了指不远处:“查王焕然案子的队伍已经集结好,将军是亲自带队去?” 林叶点了点头:“我亲自去,你继续练兵。” 封秀肃立:“遵命。” 林叶转身往下走,然后回头:“现在你还盼着我早点死吗?” 封秀点头:“盼着,迫切着呢。” 林叶道:“那就继续盼着吧。” 封秀:“那你可别偷偷搞点长生不老的药吃,我盼着你死,你跑去修长生。” 林叶都被这话逗笑了,摇了摇头,朝着队伍过去。 一支百人队已经集结好,他们要去查一桩旧案。 数年前,云州府府丞王焕然携家潜逃的案子,已经拖到现在也没个说法。 林叶的武凌卫接管云州的重案,整个云州府的卷牍库都被林叶搬到大营了。 这些案子,他想查哪一件就查哪一件,如今在这云州治内,以武凌卫的身份查案,连北野王都无权过问。 跟着林叶的,除了亲兵队队正庞大海之外,还有林叶的几个师兄。 其他御凌卫,是林叶让封秀去挑选出来的。 “五年前。” 林叶上马,在马背上一边催马一边说话。 “云州府前任府丞王焕然携家潜逃,在他失踪之后,才查出来他贪墨的案子,涉及脏银百万两。” “现在重新看看这案子,便觉得疑点重重,王焕然潜逃,极可能和娄樊密谍有关。” 林叶道:“前云州府府治金胜往是娄樊密谍,所以我怀疑,王焕然顺利逃走,和金胜往有关。” 庞大海道:“将军,这案子似乎有些查无可查了,都过去这么多年,难啊。” 林叶道:“王焕然曾经是民团教习,在北野军出征冬泊的时候,他带着民团和民夫,为北野军运送粮草物资。” “因为有功,被破例提拔为六品校尉,大战之后,他被调入云州府为官,是云州府副总捕,只隔一年,便越过前总捕直接升任云州府狱丞。” “又隔开两年,升任为云州府府丞,掌管云州城防兵马数千人。” 说到这,林叶看向他身边的年轻人,看起来比林叶大上四五岁左右。 这人是林叶在武馆的师兄,名为颜庚,排行十二。 林叶问:“卷宗你都看过,你觉得该从何处入手?” 颜庚回答:“回将军,王焕然在潜逃之前,提拔了不少人在云州之内做官,包括牢官,地方县衙的官员,至少数十人。” “这些官员,在王焕然潜逃之前,有一部分就失踪了,还有一部分被抓,剩下一部分还在官位上。” 他看向林叶:“距离云州城六十里的京县县丞胡无畏,是最容易找到的。” 林叶道:“最容易找到的,或许也是最没有问题的。” 颜庚回答:“也可能是藏得最好的。” 林叶对这位十二师兄的能力,颇为欣赏。 这时候,在林叶另外一侧的十三师兄许浩然道:“京县那边,除了胡无畏之外,还有一家武馆也和王焕然有牵连。” 许浩然看起来是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他家里虽然没有什么当大官的人,可时代经商,家有巨富。 如果不是进了武凌卫,以他商户的身份想要入仕做官,基本上也没什么机会。 林叶知道他还是家族的长孙,全家人都盼着他回去接手家族生意。 可是许浩然就不喜欢经商,就想习武,就想做大侠。 许浩然道:“振邦武馆的馆主杨真,在十几年前是云州城民团的人,在王焕然手下做过事。” 林叶都不得不在心里赞叹一声。 他的这些师兄们,得师父师娘交代,进了武凌卫不要丢人。 他们是真的做到了,要查什么案子,所有的卷宗他们都仔仔细细的看过,连最细微处也不放过。 “去京县,大概要去十天左右。” 林叶问道:“你们谁还没有回家交代好的,现在给你们半个时辰。” “将军,不用,都交代过了。” 许浩然道:“我早和家里说过,若我有段日子不回家,便是出城查案去了,不用挂念。” 颜庚也道:“都提前打过招呼,将军咱们直接出发就是了。” 没外人的时候,林叶要认认真真的喊他们师兄,在武凌卫里,他们就必须暂时忘掉自己是林叶师兄的这个身份,林叶就是他们的将军。 “那好。” 林叶催马:“那就奔京县。” 百余人的队伍出云州城后,顺着官道一路纵马疾驰。 如今武凌卫富得流油,他们出远门办案,都是一人双骑。 半个时辰后,北野王府。 拓跋烈站在桌案后边,正在练字,他的字苍劲有力,一笔一划不像是书法,更像是刀锋。 当年天水崖司座神官艾悠悠第一次看到拓跋烈的字,评语是这字都不能挂在家里。 太凶。 将军元轻则轻声进门,等着拓跋烈那最后一笔落下后,才开口说话。 “林叶带着一队人出城去了,我着人问了问,说是要去京县。” 拓跋烈把毛笔放在一边:“去京县?那边能有什么案子。” 元轻则道:“武凌卫里的人说,是查当年王焕然的案子。” 拓跋烈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问:“王焕然?原来云州府的那个府丞?” “是。” 元轻则道:“最早是民团教习,后来跟咱们北野军去过冬泊,还是大将军觉得此人是可造之材,打了声招呼,所以才被提拔起来。” 拓跋烈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不是因为贪墨太多,举家潜逃了么。” 元轻则:“属下以为林叶要查的,应该就不是王焕然。” 拓跋烈背着手走到窗口,看着外边,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足足一刻之后,他才笑了笑:“年轻人有锐意,有冲劲儿,这是好事。” 元轻则道:“还是派个人盯着的好。” 拓跋烈沉思片刻,点头:“让丁倾去吧,在冬泊的时候,丁倾也和林叶认识。” 元轻则道:“丁倾一个人怕是有些力不从心,要不然调一队夜鹰?” 拓跋烈又沉默了一会儿,点头:“你看着安排。” 元轻则俯身行礼,恭敬退出。 拓跋烈看着窗外,自言自语道:“年轻多好啊,不知道怕。”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 入手 云州这个地方,说是五里不同俗,十里不同乡,但有一样差不多相同,那就是民风彪悍。 京县这个地方稍显特殊,这里的百姓和云州其他地方的百姓不一样。 这里的民风更彪悍。 京县有一半的地方都不适合种田,所以百姓们居住就相对集中。 两个村子之间的械斗是常事,为了争抢渠水灌溉农田,每年都会有几次大打出手。 也曾有流匪到过此地,硬是没有干过不怕死的村民。 不过,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自从北野军坐镇云州,哪里还有什么流匪。 之前林叶他们刚刚组建契兵营不久,有悍匪出没,那是有人故意为之。 是假的悍匪。 说句实话,北野军在云州已经超过十年,如果这时候还有什么地方出现流匪,北野军上下都得乐开花。 实在是没有那么多实战的机会练兵了,流匪就流匪吧,不挑。 什么?只有几十人? 几十就几十吧,蚊子腿也是肉啊。 十几年前有不少民勇,组成义军,随北野军进入冬泊与娄樊人交战。 去的时候,个个都是满腔热血,也个个都有以一敌百的气势,个个都觉得自己是万人敌。 可是真的打起来之后,这些从没有见过血肉横飞的汉子们,不少人怂了。 大概有近千的队伍不战而溃,一口气从冬泊逃回了云州。 回来之后一是怕官府追究,二是怕乡亲们嘲笑,其中数百人,索性就聚在一起落草为寇了。 那时候云州这一带还比较乱,毕竟那时候的北野军没那么多时间来对付草寇。 这几百人的流匪入关后还老实着,决定落草后,干脆一路烧杀,抢了不少钱粮,他们仔细研究了一下,觉得京县是个好地方,是为长久之地。 京县这地方,一半是山区,山下还有水泽,真若是占山为王的话,确实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巧就巧在,他们来的时候正赶上收夏粮。 原本有两个村子就是世仇,连年敌对,连年打架,每年都死人。 这个村的村民们正在抢收夏粮,忽然间见一支队伍冲过来,他们以为是隔壁村来捣乱的,来抢粮食。 说实话,如果那天村民们不是误会了,若知道来的是流匪的话,可能不会打的那么凶狠。 他们只以为,那是隔壁村雇来的人,来破坏夏粮收获的。 他们一边大骂着隔壁村无耻,打不过就找帮手来,一边上去就干。 那一战,村子里男女老幼齐上阵,扁担也好木棒也罢,菜刀烧火棍也可以。 以一村之力,硬生生把数百有武装的流匪,打的落荒而逃。 那些一路烧杀南下的流匪,在这损兵折将三分之二。 自此之后,京县百姓彪悍之名就在整个云州都传开了。 后来,率军凯旋的大将军拓跋烈听闻此事,还特意亲自带人来了一趟。 为了永绝后患震慑地方,他调动两千北野军,把那支流匪堵在一个水泽小岛上,围而不攻,但露头就杀,剩下的活活都给饿死了。 这个村原本叫做柳家屯,后来村民们一商量,然后上报县衙,把村民改成了大胜村。 别说,经此一战,原本与大胜村旗鼓相当的隔壁村,明显气势就弱了。 从那以后,两村若有什么争端,往往都是隔壁村先让一步。 久而久之,两村之间的不和敌视,也就慢慢的淡了,到现在,原本定下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个村子,已有人通婚。 此时此刻,林叶就站在大胜村的村口,看着石碑上记载着的,这被村民们誉为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 不得不说,这是个奇迹,哪怕规模确实不大,可奇迹就是奇迹。 数百武装流匪,他们有兵器,有护甲,还受过训练,见识过战场,且还一路行凶,屠掉一个一两千人的村子,并不是多难的事。 看完了之后,林叶都不得不感慨,这种事确实神奇,古往今来都少见。 最让大胜村村民们骄傲的,是玉天子不知怎么也听闻了此事。 玉天子专门派钦差前来,嘉奖村民,还免了大胜村五年的钱粮赋税。 大概,这也是隔壁村气势弱下去的原因之一。 大胜村距离京县县城还有七八里,林叶他们到这的时候,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 林叶下令队伍在村口林子里休息,都带着干粮,所以也就不进村叨扰百姓了。 石碑就在村口立着,林叶看完之后回头看向颜庚:“进村去问问,我听闻振邦武馆就在左近。” 颜庚应了一声,招手带了几名武凌卫进村子去打听了。 振邦武馆并不在县城,而是在一座小山下,这武馆如今已有数百弟子,远近闻名。 据说武馆的馆主杨真乐善好施,且急公好义。 农闲时候,他会亲自教导附近村民习武,不收费用。 所以这对于办案来说,其实就增加了一些难度。 如果是有真凭实据去拿人,那自然不怕什么。 可若是贸然前去,直接把杨真带走,杨真的弟子们只需去号召百姓,武凌卫也不好脱身。 这地方的百姓们,大概也都还不清楚武凌卫是个什么衙门呢。 别说武凌卫,对于天下百姓来说,就算是御凌卫他们也不是真的了解。 只不过,绝大部分百姓都听过而已。 就在林叶休息的时候,见一队骑士呼啸而过。 这些人在官道上经过的时候,竟是真没把武凌卫当回事。 武凌卫的人都在路边林子里休息吃饭,这群家伙纵马飞驰,那一阵烟尘啊。 这一下可把武凌卫的人给气着了,正吃饭呢,吃了一嘴的土。 再看那过去的队伍,还带着振邦武馆的旗号,就更来气了。 或许,武凌卫这身衣服,确实还不够吓人。 要想吓人,就得先让人知道什么是武凌卫。 所以林叶看到这一幕,把手往下压了压,示意那些骂街的,甚至想追上去的武凌卫不要躁动。 “庞大海。” 林叶侧头叫了一声。 亲兵队正庞大海连忙上前,问:“将军,啥事。” 林叶道:“带上召牒,去京县县衙,让县令张明智及县衙所有官员,来这里见我。” 林叶到一边坐下来,不急不躁,就在这等着。 大概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官道上传来一阵嘈乱,这京县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到了。 百姓们还不太了解武凌卫,可是当官的都了解。 说的直接一些就是武凌卫就是专门查他们这些做官之人的。 县令张明智,县丞胡无畏等人下车的下车,下马的下马,一溜小跑着到了林叶面前。 张明智率先俯身拜了下去:“下官,京县县令张明智,拜见指挥使大人。” 他一拜,后边的人全都跟着拜了下去。 林叶看了看张明智,然后招手,一名武凌卫随即上前,把被尘土扬了的干粮递过来。 林叶没有递给张明智,而是放在地上。 “我要去办个案子路过此地,人马休整,有一群人骑着上好的战马呼啸而过。” 林叶指了指那干粮:“这算是证据吧。”张明智连忙道:“下官有错,下官现在就安排人去给指挥使大人,和大人手下人去准备饭菜。” 林叶笑了。 “刚才我说的话里,那一句比较重要?” 张明智是吓坏了,回答的时候嗓音都在发颤:“是,证据,证据那句。” 他身后的县丞胡无畏压低身子说道:“是纵马,上好的战马。” 林叶看向胡无畏:“县丞大人,说的很好。” 林叶把身上的浮土扫了扫,起身说道:“本来只是路过,现在倒是有必要留下来查查。” 他看向张明智:“县令大人,需要多久才能把这些肆意纵马之人找来?” 张明智抬起头看向林叶,明显有些不知所措。 胡无畏道:“来回不用一个时辰。” 林叶点了点头,问胡无畏:“县丞大人不用我多说什么,也未亲见,就能找到人?” 胡无畏深吸一口气,身子压的更低了:“能,附近有马的,只振邦武馆一家。” 林叶看向张明智:“县令大人对治下的事,似乎不如县丞大人知道的多。” 他一口一个大人,张明智是听到一声就肝颤一次。 武凌卫指挥使啊,有临机专断之权,现在就算直接一刀把他这个七品县令的脑袋剁了,随随便便安上一个罪名,朝廷也不可能会过问。 武凌卫是天子所设,武凌卫指挥使可斩四品以下官员。 张明智不敢回答,还是胡无畏说话了。 胡无畏道:“县令大人他公务繁忙,对于江湖上的事,确实不如下官知道的多些,下官于公务轻慢懈怠,远不及县令大人辛劳。” 这话的意思是,我事少,所以闲心就多,县令大人事多,所以这乱七八糟的事他不知道。 胡无畏道:“指挥使大人,下官现在就去把振邦武馆的门主杨真带过来,向大人赔罪。” 林叶问:“你认识杨真?” 胡无畏:“下官认识。” 林叶又看向张明智:“张大人,不知武馆,不知杨真,是这样吗?” 张明智连忙道:“是是是,是下官失职,竟是不觉此事不闻此人。” 林叶道:“那你可确实是有些失职了,这可是你治下的事,所以,还是你去吧。” 林叶又坐下来。 “张大人是一县主官,不知情的事不认识的人,还是要亲自去看一看,了解一下的好。” 胡无畏俯身:“下官随县令大人一道去,可为县令大人引路。” 林叶:“你去干嘛?” 他看向胡无畏的眼睛:“去报信儿?让杨真把战马都藏起来?换一些骡子驽马的来糊弄我?” 林叶指了指自己身前,看他意思,应该是让胡无畏跪下。 胡无畏脸色变了变,一时之间有些不大确定林叶是不是这个意思。 “把他拿下,锁了。” 林叶淡淡的吩咐一声。 手下人立刻上前,将胡无畏的官服直接就给扒了。 林叶看向身边:“谁给他讲讲?” 许浩然上前道:“县治内的战马,按照朝廷规矩,除了军驿和官驿之外,只有你县丞大人手下有一些。” “战马只要出现在你兵营之外落入他人之手,便是死罪,凭此一件,现在杀你,冤不冤?” 这话问完,胡无畏的脸色真的变了,刚才还很镇定的眼神,也变了。 【之前是我记错了哈,明天晚上的直播,是在晚上七点,大家记住哈,是晚上七点,百度小说直播间,大家打开百度app,应该就能找到。】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 拿下 其实林叶刚才在休息的时候还在想着,该在什么细微处做文章,从振邦武馆入手。 他带着队伍在大胜村休息,不是毫无目的,本就是想在这村子里找找可用的线索。 结果他自己的计划还没有开始,振邦武馆的一众弟子纵马招摇。 而且那马,绝不是驽马,不是骡子,以林叶眼力,自然看得出那是上好的战马。 大玉富足不假,可战马这种东西,出现在寻常人家,那就肯定有问题。 等振邦武馆的门主杨真,跟着县令张明智急匆匆赶到的时候,一见到跪在那,且还被扒掉了官服的胡无畏,他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此时,武凌卫已经从村子里找来了桌椅,颜庚坐在那,面前摆着纸笔,显然是准备好了最笔录。 林叶坐在树荫下,有两名武凌卫站在他身后。 “草民杨真,拜见指挥使大人。” 说着话,杨真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此时此刻,四周围观的村民已经很多,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 这种级别的案子,若林叶亲自过问,就显得有些太当回事了。 颜庚问道:“你是振邦武馆的门主杨真?” 杨真连忙回答:“是,正是草民。” 颜庚又问:“你武馆中的战马,从何处来的?” 杨真在半路上早就和县令张明智商量好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事牵连到县府。 所以杨真立刻就回答:“草民有罪,草民前阵子遇到了些从冬泊来的行商,一时之间起了贪念,见他们的战马好,就高价买了些。” 颜庚笑了:“好说辞,从冬泊行商手里买来的,若问那行商呢,就说早已回冬泊去了。” “这私自购买战马的罪名你自己揽下来,如此就不必牵连其他人,是这样吧。” 杨真道:“大人,我所言确实是实情,我门下弟子可以作证。” 颜庚:“说说看,是什么时候买的?” 杨真:“两月之前。” 颜庚:“我刚才在村子里转了一圈,随便问了问,他们说,你门下弟子在乡间纵马,甚至踩踏秧苗的事,可不是只在这两个月发生过。” 杨真:“他们记错了。” 颜庚也不急,笑着说道:“好,就按照你说的记下,你可知私自买卖战马是什么罪名?” 杨真回答:“战马收缴,罚银十倍,犯者拘役一年,有功名者去功名,三代不可入仕。” 颜庚点了点头:“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还是要买。” 杨真俯身:“草民愿意认罪,此事与草民门下弟子无关,是草民知法犯法,也是草民教导无方。” 颜庚道:“我见你熟知律法,刚才说的头头是道,那你可知道私自买卖战马之罪,除了你说的,还有一条。” 杨真哪里知道的这么清楚,他说的那些,都是县令张明智教他的。 半路上的时候,县令张明智说,这次就委屈你,自己把罪名认下来。 反正这些武凌卫的大老爷,也只是办案路过,是你弟子招摇,给你惹了麻烦。 等武凌卫的人走了,我再把你放出来就是,切不可牵连到衙门。 张明智自然不能违抗了县令大人的意思,况且,他在这京县可以肆意妄为,还不都是县衙照顾。 见杨真脸色疑惑,颜庚又笑了。“私自买卖战马的罪名,你刚才说的没错,可是你忘了加上聚众你门下弟子数百,与你武馆有牵连着,不下上千,你购买战马,用于聚众练兵,这是什么罪名,你自己说说?” 杨真猛的抬起头:“你血口喷人!你们做官的,就能颠倒黑白吗!” 颜庚:“做官的自然不能颠倒黑白,你自己刚才不是在颠倒黑白吗?” 就在这时候,林叶分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许浩然带着一队武凌卫归来,还抓回来六七人。 这些人被五花大绑架在战马上带回来的,一到地方,就被推下来,重重摔落在地。 许浩然下马,大步上前:“将军,已经到县辅兵营房查清楚了,京县城防辅兵共计三百人,配备战马二十六匹,其中半数是新马,半数是北野军弃用的老马。” “除去辅兵营之外,官驿配备上好战马六匹,军驿配备上好战马十二匹。” 许浩然抬头看向林叶:“如今辅兵营尚存战马六匹,官驿尚存战马两匹,军驿尚存战马四匹。” 他的话说完,县令张明智腿软了,真的是直接瘫坐在地。 他以为好歹糊弄一下,再给足了好处,总是能过去的。 谁想到这些武凌卫是真的查,连一点面子都不给。 林叶起身,缓步走到张明智面前,低头问:“告诉我,马呢?” 此时四周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之声更重。 林叶故意在村子里审问,就是要让百姓们看到,武凌卫不是欺负人,而是正正经经的在查案。 “私卖官驿马匹,是死罪,私卖军驿战马,非但是死罪,还要牵连三族,看看是否通敌。” 颜庚道:“现在就要对一对,这振邦武馆里战马的数量,和官府丢失的战马数量是不是对的上。” 此时此刻,杨真的脸色真的白了,比头一场雪还要白。 这京县一直都平安无事,从来都没有什么上边的高官来查问过。 他在京县势力庞大,最喜欢的就是马,千方百计的搞来这些,县衙的人都拿了他不少好处。 军驿那边,确实不归地方官府管辖,可是在地方上上,又怎么可能不给地方官府面子。 再说,十几年都没有战事了,军驿基本用不上那么多马。 少一些战马,过一阵子,就报老死病死,谁也不会太当回事。 其实何止是京县这边,各地的地方官府,这种事实在是数不胜数。 越是离歌陵远的地方,这种事就越是稀松平常。 而且这种事,地方官府基本上都不会特别仔细的追究。 就拿云州城内来说,那些世家大户里,哪一家里还没有几匹好马了? 这个事,官府查,一查一个准,查了是维护法纪,不查是人情世故。 京县这边,胡无畏和杨真他们倒霉就倒霉在,林叶就是奔着他们来的。 杨真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胡无畏,忽然大声说道:“这些战马,都是我巧取豪夺得来的,他们也是被我胁迫。” 林叶嗯了一声:“拿下吧,这就够了。” 不等杨真继续说什么,武凌卫上前直接把杨真绑了,然后摘了下巴。 县令张明智还没有反应过来,也被扒掉了官服。 林叶起身,朝着围观的百姓们说道:“我本只是路过,却正遇到这般大案,可见京县法治已崩坏到什么地步。” “所以,我决定暂时不走了,就在京县县衙理案,凡是这些年来,被县衙以及恶霸欺辱过的百姓,皆可到县衙来与我说。” 他说完后,颜庚大步上前:“这位是武凌卫指挥使林将军,有天子亲授专断之权,云州城城主府也不可干涉,所以若谁家有什么冤情,只管到县衙来说,自有武凌卫为大家做主。” 林叶拉了战马过来,上马后吩咐道:“把人都带到县衙去,另外,振邦武馆所有人都要到案,此事或许涉及到了结党谋逆,若有人反抗,格杀勿论,若有逃走者,藏匿者,一律重判。” 这话,也是说给百姓们听的。 此时此刻,还真有人转身就跑的。 这振邦武馆在京县内,说是极有威望,可实际上又怎么可能会没有欺压过别人。 杨真就算自己没做过,他门下弟子,仗着他的势力,在外边也不都是本本分分。 林叶要用雷霆手段,倒是也盼着有人此时转身就跑。 庞大海见那边跪着的武馆弟子起身逃跑,二话不说,摘下来双发弩就直接点射过去。 武凌卫的人一见庞大海出手,立刻抽刀向前。 大部分武馆弟子都立刻低下头,唯恐牵连到自己。 跑的那些就倒了霉,有两人被乱箭射翻,虽没有当场毙命,可若不及时救治,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剩下的人,不敢反抗,被武凌卫挨着个的绑了。 并非所有武馆弟子都在,随杨真一起来的,大概有二百余人。 这些人平日里彪悍,可那是在普通人面前彪悍,在武凌卫面前哪里轮得到他们。 况且林叶让封秀挑选出来的,又有哪个不能打。 短短片刻,都被制服。 围观的百姓们见这些武凌卫真敢动手,也都吓了一跳。 他们哪里见过这般场面,那中箭者的哀嚎声,就把他们吓得脸上变色。 林叶坐在战马上说道:“不只是和他们有关的冤情,只要有冤情,皆可来县衙。” 说完后拨马走了。 他吩咐庞大海:“派人回去,让封秀调一千人来,这地方看来有的挖。” 这大胜村的百姓们,是亲眼见证了,来的时候那一群一身锦衣的县衙官员们,走的时候全都被扒了锦衣,还上了锁链。 关键是,武凌卫一次抓的人太多,算上武馆弟子抓了近三百,带的锁链都不够用。 还是和村民们借了些绳子捆绑,可这反而让他们觉得更加不真实起来。 路上,许浩然问林叶:“光是这一件案子,这些人就都能定罪了吧。” 林叶点了点头:“能。” 他轻声吩咐道:“到了县衙,把县衙所有卷宗封存,另外,把县令张明智单独关押,我要问他。” 许浩然点头:“明白。” 他长长的出了口气:“刚才,抓人那会儿,我以为武馆的人会反抗,我手心都出汗了。” 林叶道:“该庆幸,大玉的人还对律法有惧意,当然,他们怕的也是你身上的衣服。” 林叶看向他:“好好用这件衣服,我们不是所有案子都能查,武凌卫有一万人,也查不清云州的事,可只要查了的,就别让人骂我们办案不公。” 他看着许浩然的眼睛:“十三师兄想做大侠,其实做好了这差事,比大侠有用的多。” 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不可能放过 张明智做梦都想不到,他在这偏僻小县做个县令,能从天而降这么大的灾祸。 京县这个地方,因为山地居多,所以相对贫困一些,以至于上边府衙的大人们都不爱来。 这地方,十几年来,其实也没有来过一个比县令官职还大的人。 所以张明智在这个小县里做主官,就和做土皇帝也差不多。 在一个地方做了十几年县令,还有什么奢求吗? 什么都没有,他早就没了以往的雄心壮志,只想这样混下去。 当年连朝心宗叛乱,云州诸多州府衙门的官员被杀,他都平安无事熬过来了。 往山里一躲,什么灾祸躲不开。 那时候三十岁年纪,还有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憧憬。 朝心宗杀了那么多地方官员,云州这边的州县基本上被扫荡一空。 这种时候,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能得以提升。 然而,十几年来,他就好像被人忘了一样不,不是好像,他就是被人忘了。 云州府那边,除了每年随便派个人过来做个考评之外,就再也没有人来过。 每次来的官员,他都尽力打点,前几年,他还每年都盼着能得来调令。 结果砸进去的银子还不如丢进水里的石头,往水里丢石头还有个扑通一声呢。 后来也就罢了,什么升迁不升迁,在这京县做个万人之上的主官,日子潇洒快活,也足够美滋滋。 可是现在,七品官服被扒了,身上还有一条锁链,连坐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跪着。 关键是这屋子里只有他自己,他都不敢站起来,更不敢坐下。 莫名其妙的,就开始回忆自己这半生风雨了,想着自己应该也没做过多大坏事,为什么就落得如此下场? 正想着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边推开。 张明智连忙抬头看,见进门的是武凌卫指挥使林叶,他连忙磕头:“指挥使大人,下官属实是冤枉,此事下官完全不知情。” 林叶没理他,走到一边坐下来,只是那么安安静静的看着。 张明智调转了个方向跪着,朝着林叶,一脸的凄苦。 “下官在京县这十几年来,从来都是谨慎做人,小心做官,不敢有丝毫的”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大概是觉得没有一点毛病,这话说出去人家也不信。 “纵小有错处,也绝没有徇私枉法之事,还请指挥使大人明察。” 林叶还是不说话。 门外,许浩然快步进来,俯身道:“将军,已经核对过,官驿,军驿,辅兵营,所缺少的战马数量,与振邦武馆的战马数量完全相同。” 一听这话,张明智猛的抬起头:“大人,这事下官绝对不知情,和下官没有任何关系,是胡无畏,都是胡无畏做的。” 林叶又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搭理他。 其实战马数量对的上还是对不上,此时都是对的上。 林叶问许浩然:“官军两驿的驿丞都拿了吗?” 许浩然回答:“都已经拿了,就在院子里跪着呢。” 林叶道:“把官驿驿丞带上来。” 只片刻,两名武凌卫架着一个已经吓软了的中年男人进来。 此人叫牛福路,被架进门后,两名武凌卫松开手,他竟是跪都跪不住,直接瘫坐在地。 林叶问:“拿了多少脏银?” 牛福路吓得眼里都无神,却下意识的看向张明智。 张明智立刻喊道:“你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指使你的,那是胡无畏交代你的事,你休要赖在我身上。” 他这一提醒,牛福路好歹也算反应过来几分,连忙趴跪起来:“大人,都是胡无畏指使,下官也是冤枉的。” “谁指使都好,卖官驿的战马,你还能说出来冤枉二字,本来是该收押,你说冤枉,那就不押了。” 林叶随意摆了摆手:“杀。” 两名武凌卫上前,把牛福路架了出去,片刻后哀嚎声就戛然而止。 一名武凌卫拎着血糊糊的人头,一路滴血的进了门,把人头举起来给林叶看。 “将军,罪犯已伏法。” 嗷一声,看到牛福路人头的那一刻,张明智直接吓得昏了过去。 林叶道:“把军驿驿丞带上来。” 然后侧头看了看昏倒在地的张明智:“弄醒他,醒不过来就直接拖出去砍了。” 没用弄,张明智立刻就醒了。 只片刻,军驿的驿丞肖伺被架了进来,比起牛福路要好一些,最起码他看起来还没有被吓软。 “认罪吗?” 林叶问。 肖伺不说话,却摇了摇头。 林叶指了指肖伺,庞大海随即上前,抽出板子,朝着肖伺的嘴左右开扇,只六七下,肖伺的脸就皮开肉绽,嘴角看着烂乎乎的。 林叶问:“认罪吗。” 肖伺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虽然被打成这样,可好像依然不服气。 他看着林叶,梗着脖子说道:“我是军驿官员,虽官职微小,可隶属兵部,就算是要有人治我,不是兵部官员,最起码也是北野军,轮不到你这什么武凌卫。” 林叶嗯了一声:“按理说,是该拓跋大将军来治你。” 林叶看向庞大海:“这样吧,把他脑袋剁了,派人送去北野军给大将军看一眼。” 庞大海应了一声,一摆手,两个武凌卫上来,架着肖伺又给拖出去了。 这肖伺确实有几分硬气,被架出去的时候竟是一声不吭。 可是没用。 又不多时,武凌卫拎着滴血的人头进来,举起来给林叶验明。 林叶点头:“送去吧。” 手下人俯身领命,出去收拾这颗人头了,毕竟炎热,得想个法子保存好,才能送到云州给拓跋烈过目。 当然,拓跋烈会不会亲自看一眼,林叶也不大在乎。 但是这颗人头,必须给北野军送过去,谁看都好,谁都不看也好,人头必须去。 这是一种信号,林叶就是要用这种方式,让人们都看到武凌卫的做法。 自然会有人去想,这林叶八成是要真的和大将军对着干了。 说的人越多,自然越好。 最好他们还想着,这颗人头送过去,依着拓跋烈的脾气,必会勃然大怒。 林叶侧身,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张明智。 他还是没问张明智任何问题,只是那么平静的看着这个七品县令。 张明智被林叶的眼神吓得哆嗦了一下,立刻就把头低了下去。 片刻后,他下意识抬起头:“大人,我愿意将胡无畏与杨真勾结之事,全都如实招供。” 他一边说话一边磕头。 “大人,胡无畏身为京县县丞,勾结江湖恶霸,欺压乡邻,走私货物,两人官商勾结,十恶不赦!” 林叶笑了。 他招了招手,外边几名武凌卫进来,把一直都被按跪在门口的胡无畏和杨真带了进来。 这两个人四肢被死死捆住,下巴被摘了,想说话也不行,况且,他们俩此时大概也没什么想说的。 这两个人被按跪在林叶面前,林叶指着他俩对张明智说道:“说吧,当着他们两个的面说。”张明智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 林叶又指了指杨真:“把他下巴接上。” 庞大海上前,托着杨真的下巴给接了回去。 张明智犹豫片刻,指向杨真说道:“此人曾经试图收买本官,他” 林叶:“当着他的面,说不下去了?” 张明智看向林叶,眼神都乱了。 林叶问杨真:“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杨真摇头:“没有。” 林叶看向庞大海:“分派几个人现在振邦武馆,仔细查查,可有什么通敌罪证。” “是!” 庞大海应了一声,出门挑选了几名武凌卫,让他们去振邦武馆抄家。 林叶也起身:“我乏了,庞大海你盯着他们,看看谁想先说些什么,我就在里屋休息。” 说完就进里屋去了。 半个时辰后,那几名武凌卫到了振邦武馆,分散开,在房间里搜查。 一名武凌卫进了门,这屋子是杨真的书房,像模像样的摆了些书册。 除此之外,倒是有不少名贵的东西,那些摆件,每一样都很值钱。 他走到里屋,刚撩开帘子,一条绳索忽然放下来正吊在他脖子上,情急之下喊了一声,很快就没了声息。 几人听到声音往屋子里冲,纷纷抽刀戒备,却见一个黑衣人背对着他们,手里拉着绳子,那名武凌卫已经被勒死了。 几人立刻就怒了。 “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武凌卫下手!” 其中一人用刀指向那黑衣人。 黑衣人缓缓转身,在看清楚那人样貌的时候,几个武凌卫显然吓得呆住了。 竟然是林叶。 “吓着了?” 林叶松开手,那具尸体随即掉落下来。 “我不想多说废话。” 林叶迈步走向那几个武凌卫:“来京县的第一目的,其实正是几位。” 那几个人已经在不停后退了。 “你们都是御凌卫的人,在林满亭城,你们出卖了我的朋友。” “林将军!” 其中一人道:“既然你已经知道,就不要再做傻事,杀御凌卫,你知道是多大的罪吗。” 林叶:“你猜我怕吗。” 他跨前一步,那几名武凌卫自然知道林叶的实力,哪里敢与他交手,转身就跑。 可是他们连跑的机会都没有,这京县,就是林叶为他们选的墓地。 短短片刻,几个武凌卫都被林叶杀了,几个人都是被勒死的,然后吊在这振邦武馆的书房里。 林叶看了看这些摇摇晃晃的尸体,转身离开。 又不到半个时辰后,林叶从里屋出来,还伸了个懒腰。 在他出来的时候,天机先生从他屋子里出去,穿着和他一样的衣服。 林叶问:“我打呼了吗?” 庞大海回答:“打了,很轻。” 林叶嗯了一声,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看了看跪在那的人。 “张大人有没有说些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庞大海回答:“张大人说,这位杨门主,身份可疑,还去过冬泊,或许真的已被收买。” 林叶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庞大海:“派人去看看,往振邦武馆的人怎么还没消息。” 庞大海点头:“是。” 【今晚七点,百度小说直播间,我和《剑道第一仙》的作者萧瑾瑜大大,一起给大家发礼物咯】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五章 新局 案子突然就大了。 六名武凌卫在振邦武馆被杀,尸体都被吊了起来,不管怎么看,这似乎都是对武凌卫的挑衅。 才到京县,在抓了些人,武凌卫就在查案的时候被杀。 消息一传播出去,整个京县的百姓们都被吓着了。 京县本来就不大,各村距离又不算太远,人口相对集中,传播的速度快的惊人。 一开始村民们还在议论着,是不是振邦武馆得罪了什么人,是有人故意针对。 这人命的案子一传出来,再加上死的还是武凌卫,本还有些义愤填膺的百姓们,也都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这消息也很快就传回了云州城,传到了北野王拓跋烈的耳朵里。 书房中,元轻则把京县的事说完之后,拓跋烈就放下了手中的笔。 京县距离云州城实在不算远,消息传回来的时候,事情也就发生在昨天。 就是这样一个距离州治没多远,但还偏僻的地方,出了这般大案。 元轻则问:“这事,怎么都觉得有问题。” 拓跋烈笑了笑,却并没有说话。 元轻则看向拓跋烈:“大将军,林叶派人送回来一颗人头这事,怎么处置?” 拓跋烈淡淡道:“年少有为。” 元轻则都有些着急了,虽然他在北野军中也是出了名的能沉住气,可是林叶这送一颗人头回来的举动,无疑就是在挑衅拓跋烈,挑衅北野军。 “你今年三十五岁了吧?” 拓跋烈问。 元轻则回答:“大将军记得清楚,属下才过了生日,满三十五岁了。” 拓跋烈:“三十五,比林叶大十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十六岁多一些。” 元轻则一时之间,没有理解大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拓跋烈道:“十六岁的人,看的比你透彻,世人都看清楚的,他也看清楚了,可这些被看清楚的,到底又是什么呢?” 他指了指窗外的天空问元轻则:“你相信臻天存在吗?” 元轻则回答:“属下,还是信的。” 拓跋烈问:“那外边这草木,天空上的浮云,大街上的百姓,还有远处的山川大河” 稍稍停顿,拓跋烈看向元轻则:“是不是,都是臻天让人看到的。” 元轻则越发迷糊了,越发搞不懂大将军到底是想说些什么。 “你随我过来。” 拓跋烈迈步出门,走到了院子里的荷池旁边,他指向水面。 “那是什么?” 元轻则回答:“是浮萍。” 拓跋烈问:“浮萍可以遮住水吗?” 元轻则回答:“不能。” 拓跋烈又问:“那浮萍可以遮住水中的鱼儿吗?” 元轻则楞了一下,回答:“能。” 拓跋烈道:“浮萍连鱼儿都能遮住,那水中更为细小的虾子,比虾子还细小的水虫,就更看不清楚了。” 元轻则刚才觉得自己懂了,但是转念之间,他发现自己还是没懂。 拓跋烈道:“我不信有臻天。” 他转身往回走,背着手一边走一边说道:“但我相信有主宰。” 元轻则想着,主宰不是臻天,还能是什么? 瞬间醒悟是天子。 拓跋烈一边走一边问元轻则:“浮萍挡住了水下的鱼儿,怎么才能尽快看到鱼儿?” 元轻则想了想,回答:“把浮萍都清理掉。” 拓跋烈笑了笑:“洒些饵料就行了。” “饵料?” 元轻则自言自语了一声,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笨人,但现在却觉得自己着实不够聪明,大将军说的话,真的是有些云里雾里难以理解。 与此同时,云州城内一家商行,力工将货物装车,准备送到码头去运走。 商行库房这院的大门开着,力工们像是一串搬运食物的蚂蚁,来来回回。 在商行仓库的最里边,隔出来几间屋子,最外边那间,账房先生正在一页一页的核对着账目。 最里边那间屋子,有几个人正站在那,微微压低身子,不敢站的太直。 陆纲并没有走。 天子对于云州的布局也并没有结束,结束的只是上一个,新的布局已经在逐渐展开。 成郡王在林叶接庄君稽他们回云州后没几天,也被押送到了云州城里。 按照陛下的旨意,要求由北野王拓跋烈监斩,不必送到歌陵受审。 这当然不是玉天子最新的旨意,而是早有旨意。 不到要杀成郡王的时候,这个旨意都不宣读。 天子的最后一个亲兄弟,就这样在云州城里,众目睽睽之下被斩首了。 陆纲明面上回京复命,可实际上,半路就折返回来,当夜就住进了这家商行里。 一名御凌卫刀统俯身说道:“京县死了六个武凌卫,可怎么就那么巧,死的都是我们的人。” 他抬头看向陆纲:“大人,这事,十之七八和林叶有关。” 陆纲却没有因为死几个手下而恼火,甚至对林叶的手段还有些欣赏。 “年纪轻轻” 陆纲语气平缓的说道:“已有这般头脑,已有这般心机,若是放任他活的再久些,说不得就真的是朝廷心腹大患。” 刚才说话的刀统叫刘晨风,他问:“大人,现在除掉林叶?” 陆纲看了他一眼:“为何你如此愚蠢,却穿着刀统的锦衣?” 刘晨风吓了一跳,连忙低头,话也不敢说了。 陆纲道:“咱们的人死了六个,当然不可能是意外,也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人下手,只能是林叶。” “他借着这个机会除掉了我们御凌卫的人,还把京县那小小的案子搞大了。” 另一名刀统高趣升俯身问道:“他是想试探拓跋烈?” 陆纲总算是满意了些,这些手下还不都是蠢货。 “先送给一颗人头给拓跋烈,再趁着死了六个武凌卫的事,在京县大搞文章。” 陆纲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京县县令张明智不是他的目标,胡无畏和杨真才是,因为这两个人曾经去过冬泊。” 刘晨风眼睛一亮:“林叶终究还是要去查拓跋烈了。” 陆纲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刘晨风如果不是左相万域楼的亲戚,他又怎么会留在御凌卫里,还给他个刀统的官职。 “大人。”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御凌卫快步跑到门口。 “万副指挥使回来了。” 陆纲点头:“让他进来。” 当今左相万域楼的儿子万苍策从外边进来,一进门就俯身行礼:“属下见过镇抚使大人。” 陆纲笑了笑:“回来了就好,总是在外边,你父亲不放心,我也不放心。” 刘晨风凑过来,嘿嘿笑:“表兄。” 万苍策脸色一变:“记得自己身份,不要胡言乱语。” 刘晨风吓了一跳,这才醒悟过来在御凌卫里,关系再亲近的人,也不能把称呼带进来。 “副指挥使,卑职知错。” 刘晨风连忙低下头,弯着腰往后退了几步。 万苍策看向陆纲:“大人,见笑了。” 陆纲摆了摆手:“无妨。” 这个刘晨风虽然蠢了些,可他能打,所以说臻天还算公平。 没给他一个好脑子,但是给了他习武的好天赋,傻乎乎的一个人,却有万夫不当之勇。 “回来的也合适。” 陆纲看向刀统高趣升:“把京县的事,前前后后,原原本本的,和万副指挥室说说。” 高趣升连忙上前,把事情经过前因后果都说了一下。 万苍策听完后,看向陆纲:“大人,这个林叶,年纪不大,手段不弱,而且心肠也够阴够狠。” 陆纲点了点头:“所以说,陛下看人是真的准。” 他坐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让林叶去碰一碰拓跋烈,比咱们碰或许真的更有用。” 这话说完,他手下虽然没有人敢反驳,但心里都不大服气。 “我们查拓跋烈,已经查不到什么东西了,就像是一个细口的瓶子,我们的手太大,伸不进去。” 陆纲道:“林叶这种野路子出身的人,搞一搞,冲一冲,说不定就伸进去了。” 说到这,路过看向万苍策:“十几年了,拓跋烈把云州经营的固若金汤,没那么容易让我们抓着把柄。” 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布孤心查了十年,勉勉强强才查出来些东西,可还不是最主要的东西。” “只是察觉到,那鬼市可能和拓跋烈有关,结果就被拓跋烈灭了口,然后鬼市也被灭了口。” 他看向万苍策:“你在冬泊已有十几年,一样没有查清楚拓跋烈和冬泊到底有多深的勾结。” 万苍策脸微微一红,俯身:“属下办事不利,请大人责罚。” 陆纲摇头:“你也辛苦,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摆了摆手:“先去京县吧,这个林叶能给你些惊喜,陛下还要用他,他不能死。” “但” 陆纲道:“他杀了我们几个人,不能就这样算了,他也要疼起来才行,咱们疼一下,他就疼十下。” 万苍策懂了:“属下现在就去把人手召集起来,尽快赶去京县。” 陆纲嗯了一声:“如不出意外,拓跋烈也会派人盯着林叶。” 万苍策俯身:“属下知道怎么办。” 陆纲摆了摆手:“去办吧,总是得做出些事来,陛下才能让你回到明面上。” 他说:“陛下记着你的功劳呢。” 万苍策再次俯身行礼:“请大人放心,属下永远都是御凌卫的人,不管是在明处还是暗处,永远都为大人效力。” 这话,让陆纲笑了笑。 他笑道:“不是为我效力,都是为陛下效力。” 万苍策压低着身子,在心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陆纲在敲打他。 陆纲为什么要有这敲打? 万苍策告退出门,走了几步又回头。 一回头,正好看到陆纲站在窗口看着他呢,陆纲脸色是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六章 怀疑 京县,县衙。 林叶坐在书房里翻看着卷宗,堆积如山的卷宗。 谁也没能想到,林叶宣布在县衙受理案件之后,能来这么多百姓。 丝毫也不夸张的说,只第一天,在县衙外边排队等着伸冤的人就能有一里远。 第二天更是人满为患,这小小一座京县,冤案的数量之多,令人瞠目结舌。 而这些案子,其中四成和振邦武馆有关,四成和县衙胡无畏有关。 这个被称为急公好义的江湖大侠杨真,身上压着的案子能有几尺厚。 林叶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张明智,张明智连大气都不敢出。 “还没想好?” 林叶问。 张明智抬头看向林叶,试探着问了一句:“可是大人,如果,如果案情定了,那我,也是死罪难逃了吧。” 林叶已经没有兴趣再和张明智多费唇舌了,他之所以几天都没有对张明智动手,是因为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此时林叶像是没有耐心了,所以摆了摆手,庞大海从门外进来,拎着张明智的衣领就往外走。 “指挥使大人,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张明智一看这个家伙是要动真格,立刻就喊了起来。 “别装了。” 林叶瞥了他一眼:“御凌卫的人,演戏都不怎么样。” 张明智的表情一变。 “指挥使大人。” 张明智站起来,看向林叶说道:“既然你早已看出我是御凌卫的人,为何还要这么做?” 林叶指了指旁边,那里有一个茶几,茶几上放着一沓白纸。 “我不明白指挥使大人的意思。” 张明智道:“大人到底是想知道什么?” 林叶起身,走到张明智面前:“御凌卫的人演戏不好,但是骨头都还算硬。” 他朝着张明智伸手过去,张明智立刻后撤,此时已经不再装了,干脆就直接避开。 可是避不开。 林叶那只手像是有魔力一样,不管张明智怎么躲闪,最终还是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在京县的作用,大概就是监视云州城那边,是否会在这山里藏什么东西。” 林叶缓缓道:“你在京县十几年都没有调动过,不是吏部把你忘了,而是御凌卫需要你在这一直盯着。” “如果北野王拓跋烈真有谋逆之心,这距离云州城六十里外的芽山就是最适合藏东西的地方。” 张明智咳嗽着说道:“指挥使大人,要查拓跋烈?” 林叶松开手:“我给御凌卫几分面子,才没有直接杀了你,所以你不要自误。” 张明智脸色还是有些青紫,喘息道:“如果真的能查到些什么,还能在这十几年?” 林叶问:“你确定任何发现都没有?” 张明智点头:“拓跋烈要不就是没有反心,要不就是藏的更深。” 林叶道:“不久之前,我派去振邦武馆查案的手下都死了,你觉得是谁杀的。” 林叶猜着,张明智根本就不知道那几名武凌卫的身份。 张明智道:“最大的可能,当然是北野王的人。” 林叶又问:“理由呢。” 张明智道:“胡无畏曾是王焕然的手下,王焕然贪墨的银子至少有数百万两,甚至能有千万两之巨。” “可是当年御凌卫暗中查了那么久,都查不到王焕然的下落,脏银也不知去处。” 他看向林叶:“最大的可疑,就是王焕然贪的银子根本就不是为他自己贪的。” 林叶:“你的意思是,王焕然能安然潜逃,不是前府治金胜往的缘故,而是拓跋烈故意放走的。” 张明智道:“金胜往算个屁,而且北野王应该是不止放走了王焕然,我怀疑那么大一笔脏银找不到下落,就在北野王府里。” “拓跋烈若无反心,为何要如此大肆敛财?且是暗中敛财?” 他说:“所以,御凌卫虽然查不到拓跋烈谋反的实据,可是拓跋烈必然有反心。” 林叶看着他,张明智觉得既然已经开口,身份又被识破,索性就直接说了下去。 “胡无畏是王焕然的手下,他能在这做县丞,也是王焕然一手提把。” “当年查王焕然的案子,一大部分王焕然提拔的官员都被牵连,唯独这胡无畏干干净净,所以这才最可疑。” 林叶:“你用了数年时间,却没查出来胡无畏的可疑之处到底在哪儿。” 张明智道:“我确实没有证据,但我有理由怀疑。” 他认真说道:“没有胡无畏的照顾,杨真的武馆不可能开的那么大。” 林叶点头:“继续。” 张明智道:“一家武馆,有数百弟子不奇怪,可还经常拉拢京县的地痞无赖,给他们钱财,教他们习武。” “如果不是指挥使大人以雷霆手段拿了杨真,就算是府衙的人来办他,也未必能办。” “他一声招呼,就能召集千人来,虽说大部分都不会真的为他拼命,可是摇旗呐喊总是少不了。” 张明智说的渴了,走到一边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哪里还有刚才吓得要死的样子。 大概他也想开了,既然身份都暴露了,而且武凌卫的目标也是拓跋烈,为了活命,干脆有什么说什么。 “一家武馆而已,杨真胆子再大,难道真的不怕查他私买战马的事?” “数百弟子,每天轮流练习骑马,这难道不是在训练骑兵?” 张明智看向林叶:“京县有一个杨真,别的县呢?云州治下大大小小有上千个县,如果每个县都有这样一家武馆” “一家武馆训练几百人,十家就几千人,一百家就几万人,一千家就几十万人!” 张明智问林叶:“若拓跋烈造反之日,是否一声令下,各县就能在瞬间被攻占?” 他说:“胡无畏纵容他私买战马,我怀疑就是拓跋烈授意,云州治下各县,我刚才说的纵然有些夸大,可几万人乃至于十万人,或许不会少了。” 他看向林叶的眼睛:“一个小小的县丞,一个小小的武馆门主,能有这么大胆子?” 林叶问:“既然你已经怀疑,可曾上报御凌卫知道?” 张明智摇头:“还没有。” 林叶:“这么大的隐情,为何不上报?” 张明智一时之间,似乎是不知如何回答。 林叶猜测道:“你一开始并无察觉,拿了胡无畏和杨真无数好处,拿的太多,以至于后来不敢上报了。” 张明智没说话。 林叶又猜:“你不会是,在我来了之后,查这些战马的事,才忽然醒悟?” 张明智还是没说话,可是表情微微有变。 林叶忍不住叹了口气。 “御凌卫的人,不该如此。” 张明智道:“指挥使大人都猜错了,我之所以不报,是因为我厌倦了。” 林叶眉角一抬。 张明智道:“我上报了,这功劳会落在我手里吗?如果出了事,却是我第一个来顶着。” “我在京县做官十几年,日子过的也逍遥快活,我只要一直都没有上报什么有大用的东西,我就一直都能在这逍遥快活。” 林叶点了点头:“倒也有理。” 张明智道:“指挥使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若去查就去查,只求放我一条生路。” 林叶点头:“好。” 这一个好字说的如此痛快,张明智反而不敢相信了。 林叶道:“我查了所有卷宗,接办了不少冤案,你虽然不称职,但你没害过人。” “这些冤案,一小半和振邦武馆有关,一小半和胡无畏有关,他们大肆敛财,你拿了一些,但你拿的和他们巧取豪夺的相比,不算多。” 他转身回到座位那边:“今夜子时,大牢里会有一小会儿无人当值,你自己走就是了。” 张明智立刻跪下来行礼:“多谢指挥使大人不杀之恩。” 林叶摆手:“带回大牢里去吧。” 庞大海带着人把张明智押下去,林叶的两位师兄不解的凑了上来。 “将军。” 颜庚问道:“真的就这么放了这贪官?此人虽然没有直接害过人,可他不办的案子,却冤死了不少人。” 林叶道:“放他走,会有人不让他活。” 许浩然仔细想了想,试探着问林叶:“北野王府?” 林叶道:“此时这县衙外边,指不定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让人把大牢松一松,张明智出的去大牢,出不去京县。” 他缓了一下后说道:“如果拓跋烈真的如张明智所说,在筹谋叛逆之事,北野王府不会容得他活下去。” 许浩然:“我们暗中盯着,谁对张明智动手,我们就能找到人。” 颜庚:“若是发现,动手不动?” 林叶摇头:“不动。” 许浩然仔仔细细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问林叶道:“既然这京县少不了北野王的人,那也一定少不了御凌卫的人。” 林叶:“所以我们不动。” 颜庚道:“我挑人去跟着。” 林叶道:“十二师兄,十三师兄,你们谁都不能去,这事会死人,你们去了就有凶险。” 颜庚:“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只是盯着,应该问题不大。” 林叶却固执起来:“师娘说过,让你们凡事都听我的,不能反驳。” 颜庚和许浩然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你们想做的是为民除害。” 林叶道:“为民除害的事,在外边呢。” 他伸手指了指。 县衙大院里,胡无畏和杨真两个人就被绑在柱子上,他们两个可没有资格住进大牢里去。 林叶道:“别问关于北野王的事,只管办他们欺压百姓,巧取豪夺的事,当着百姓们的面办。” 许浩然和颜庚又对视了一眼,只能是点头:“遵命。” 等两位师兄出去,林叶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师兄们要做的是侠义事,和林叶要做的不一样。 林叶说,你们办民事上的冤案,办的越狠,你们心里越爽快,越骄傲。 侠义是光芒万丈。 林叶要做的,是波涛暗涌。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七章 副指挥使 只有真正了解御凌卫的人,才知道御凌卫的规模到底有多庞大。 举个例子,比如说县令张明智,他是正正经经的御凌卫出身,在京县内,也没有其他正正经经的御凌卫了,因为他的角色不一样。 他是一个县令,首先要把县令这个位子坐好,若在这同级别的人太多,不好。 其次,这里只是一个固定的监视点,所以无需派更多人在此。 但他一个人办事不少,以县令身份,让手下人去打探消息,让巴结他的人打探消息。 这些人,当然也算是在为御凌卫做事,只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罢了。 这样一个恐怖的衙门,居然用了十几年都没有查出拓跋烈谋反的实证。 玉天子居然还不放弃。 如果有一天,拓跋烈真的谋反了,难道这不是玉天子逼的? 可张明智说的话,似乎也确实值得去追查,若云州治下各县,都真的有这样一个武馆,或是镖局,或是其他什么宗门 林叶想着,当拓跋烈真的忍无可忍而举兵谋反的时候,兵力规模,远远不只是那十万北野军。 这才是在下一盘大棋。 拓跋烈和天子的博弈,用的棋盘实在是太大了。 深夜,林叶换好衣服,没多久就到了大牢外边。 他找了一个比较隐秘的地方站在那等着,大概两刻之后,张明智真的翻墙出来了。 这个人的武艺远不及林叶,可应该至少也在拔萃境四芒以上。 张明智出来后竟是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悄悄退后,藏身在一处角落中。 林叶知道,他大概也能猜到自己的处境。 时间就这样一息一息的过去,张明智竟是如此沉得住气。 林叶算计着时间,大概已过去足足能有半个时辰,张明智就是不动。 他不动,有人沉不住气了。 几个黑影从远处掠过来,朝着张明智藏身那个角落处疾冲。 就在这一刻,张明智立刻就跳回了院子里,没有丝毫的迟疑。 林叶都不得不对此人刮目相看,不但沉得住气而且相当果断。 他回去,那些人不敢在大牢里动手,最起码在武凌卫的手里他还不至于马上死。 看到这一幕,林叶就知道今夜不会有更大收获了。 他的本意是等着那些人把张明智带走,他想看看,是北野王的人还是御凌卫的人。 那几个黑衣人显然犹豫了一会儿,低声商议了几句,然后转身离开。 他们还没有胆子闯进去,因为此时的京县这边,林叶调来了一个营的武凌卫,兵力过千。 林叶又等了一会儿,刚要走,忽然间就出了变故,这让林叶才失去的兴趣又回来了。 又出现了几个黑衣人,拦住了之前的黑衣人。 林叶就是个看客,为了看的清楚些,他还小碎步挪了个方向。 那两伙人没有说话,直接动手。 只片刻,先来的几个黑衣人就落入下风,因为后来的这些黑衣人,非但实力恐怖,而且配合格外默契。 这些人行动起来,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每一次挪步,避让,出手,都有目的。 只片刻,那几个黑衣人就被杀了一半,剩下的被重伤后生擒带走。 林叶看到那些黑衣人带着尸体和俘虏走了,却没动。 片刻后,他侧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墙头,问:“你不追上去看看?” 那人摇头:“你不去,我也不去。” 林叶:“我若去呢?” 那人笑了笑:“我就喊人。” 林叶:“无聊。”转身往回走。 聂无羁从墙头上下来,跟上林叶的脚步。 “你不问问我为何来?” 林叶:“我只知道你扫了我兴致,也耽误了我的事。” 聂无羁:“这就押韵了?” 林叶:“你还能多无聊?” 聂无羁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来不是因为无聊,而是世事难料,本可在家里睡觉,却要来此听你鬼叫押了四句,如何?” 林叶:“” 聂无羁追上林叶,和林叶肩并肩走。 他问:“若不是我出现的话,你是不是要跟上去看看?其实你不必在意我,你办你的事,我盯我的梢。” 林叶:“我以前刚认识你的时候,对你挺尊敬,我现在对你这个态度,你难道还没有在自己身上找到原因?” 聂无羁:“我很饿。” 林叶:“” 聂无羁道:“你相信我,你解决了我很饿这件事,我就不再烦你。” 又两刻之后,林叶在县衙的书房,聂无羁吃掉了一大碗面条,满足的出了口气。 然后起身,直接走了。 林叶:“?????” 他问:“就走了?” 聂无羁:“说话算话,再见。” 然后开窗就跳了出去。 林叶觉得聂无羁病了,但应该不是刚病的,只是自己以前没看出来。 又一刻之后,窗户居然再次开了,这次聂无羁是跳了进来。 他手里还拎着个人。 “会治伤吗?” 聂无羁进来就问。 林叶:“?????” 聂无羁:“不想欠着你的,你请我吃了一碗面,我还你个人。” 说完转身要走,被林叶一把拉住。 “这是谁?” 林叶问。 聂无羁道:“刚才被抓走的那几个其中之一,我给偷出来的,半死不活,你自己想办法救。” 说完又要走。 林叶还是拉着他:“你不对劲。” 聂无羁道:“我肯定不对劲,我先走,你自己想办法。” 林叶:“想什么办法?” 聂无羁:“一不小心把动静搞大了,人追着我出来的,应该看见我进了县衙,你自己解决,嗯,不客气。” 说完就又跳了出去。 林叶看了看那倒在地上的人,确实伤得不轻,如果不救治的话应该撑不过今晚。 他把人拎起来,思考片刻后,转身朝着大牢那边过去。 不多时,林叶拎着人进门,没走多远就看到其中一间牢房里,张明智躺在那睡觉呢。 听到脚步声张明智翻身坐起来,看到是林叶,松了口气。 林叶:“回来了?” 张明智:“回来了。” 林叶:“挺快。” 张明智:“挺快” 他指了指林叶手里拎着的那个黑衣人:“指挥使大人,这是?” 林叶:“刚才你躲的那些人之一。” 说完直接把人扔进张明智的牢房里了。 他说:“你自己想想办法,人还能撑一会儿。” 说完林叶就到一边坐着去了,张明智看看那黑衣人,再看看林叶,一时之间显然是懵了。 林叶坐好后,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张明智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 张明智叹了口气。 问:“你是御凌卫的人吗?” 黑衣人虽然痛苦万分,但显然还是被张明智这第一个问题就给吓了一跳。 人能在重伤之下,眼里还出现了不可思议和你有病吧这样的意味,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林叶都没想到张明智第一个问题是这个,确实是出乎预料。 张明智见林叶如此反应,心说你装什么呢,要是你问,你第一个不也问这个? 我只是想保命,想活着,你想问为什么我替你问。 就因为这第一个问题,林叶竟然有了那么一丢丢,暂时不想让张明智去死的想法。 张明智见那黑衣人惊讶,叹了口气后说道:“你该知道我是谁,所以你回答我的问题,比回答别人的好一些,我不打你。” 林叶从鹿皮囊里取了一瓶伤药扔过去,张明智一把接住。 他撕开黑衣人的衣服,一边敷药一边说道:“你和我说,好过和别人说。” 黑衣人沙哑着嗓子问:“你能救我吗?” 张明智看向林叶,林叶没有表示。 张明智心说连说谎你都不愿意说,还得让我来。 他回答:“我能,我刚才说过了,你知道我是谁。” 黑衣人道:“副指挥使大人,让我们把你抓回去,是救回去” 张明智拍了拍黑衣人肩膀:“都这时候了,不用注意措辞。” 黑衣人道:“确实是救你,如果不带你走的话,你必死无疑。” 张明智问:“哪个副指挥使来了?” 黑衣人回答:“是,万副指挥使。” “万?” 张明智愣了好一会儿,硬是没有想起来哪个副指挥使姓万。 他一个能在京县做十几年县令的人,想想大概也能明白,其实在御凌卫中地位算不得多高。 万苍策所在,不是稽案司,也不是自然司,而是最神秘的取舍司。 他不知道,甚至完全没听说过姓万的副指挥使,很正常。 但他猜到了。 他看向林叶:“这下麻烦了,我从没听说过的指挥使,只能是来自取舍司。” 林叶问:“取舍司很强?” 张明智道:“若一个人已到武岳境,能在自然司中成为刀统,可这样才刚刚到武岳境的实力,在取舍司中可能只是个召统,当然,取舍司人很少。” 林叶看了看那受伤的黑衣人。 张明智明白了林叶的眼神,他又拍了拍那黑衣人肩膀:“你是自然司的人?” 黑衣人勉强点了点头:“别拍了,疼。” 张明智看了看,这才注意到人家肩膀上也有挺大一个伤口呢,他是不是故意的这才注意到,那就不好说了。 黑衣人道:“万副指挥使确实是取舍司的人,不过已经接任自然司指挥使。” 张明智:“因为自然司的人都死了吗?” 黑衣人:“问些重要的吧,好疼你捡着你不知道的问。” 张明智:“你还挑理了。” 他看向林叶:“问什么?” 林叶:“问万副指挥使在哪儿?” 张明智:“万副指挥使在哪儿?” 黑衣人努力的侧了侧身子,看向林叶这边,从他表情就能看得出来不要再费这劲了好吗,何必还要有个传话的呢。 他说:“不知道在哪儿,只说让我们拿了人,送到城西大柳树下。” 林叶起身,问张明智:“一起吗?” 张明智把黑衣人推出自己的牢门,然后把牢门关好,把锁链也象征性的挂那。 “不去。”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下场 张明智这一番操作,属实把林叶都看的有些吃惊。 相对于去看看那个自然司新晋的万指挥使,林叶更好奇面前这个家伙的底线在哪儿。 因为林叶确定,就算是现在去了的话,也见不到那位万指挥使。 一个能在取舍司里做到副指挥使的人,不可能让自己如此轻易的暴露出来。 就正如林叶把张明智放出去一样,林叶是想用张明智来钓鱼。 这些来抓张明智的人,谁又能保证,不是万指挥使放出来钓鱼用的? 如果真的想把张明智带回去,御凌卫会只出动那么几个人? 张明智根本不重要,对于御凌卫来说不重要。 张明智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万指挥使把事情看的更透一些,借助一个小小的张明智,看看这小小的京县里有几方势力。 这个时候,还都在试探期。 林叶也很清楚,其实不管是御凌卫还是北野王府,想试探的都是他们彼此。 林叶还不是那两方的主要目标,但这个局又是他造出来的。 所以林叶干脆又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不打算出门了,这操作把张明智看迷糊了。 所以他语气真诚的劝:“指挥使大人快去吧,再不去人都走了。” 林叶想了想,起身把牢门上的锁链摘了,然后拉了椅子进牢房里边坐着去了。 张明智叹了口气。 林叶道:“我对那位万指挥使兴趣不大,现在对你倒是有几分兴趣。” 张明智立刻很谦卑的说道:“指挥使大人你想问什么,只管问。” 林叶道:“你如实说?” 张明智:“我肯定如实说。” 林叶问:“你在御凌卫中的地位,应该不高吧。” 张明智点头,把御凌卫的官职构成简略的说了一下,倒是和武凌卫的构成几乎一样。 指挥使下设刀统,刀统下设巡统,巡统下设召统。 张明智道:“我的级别是召统,如果是对等军职的话,也只不过一什长而已。” 林叶:“所以你这个级别的人,那位万副指挥使应该不怎么在意。” 张明智:“肯定。” 林叶:“所以你催促我去城西大柳树,是想让我暴露出来,从而让万指挥使发现我,最好是暗中除掉我,只要我死了你就能更容易脱身。” 张明智:“不是的,我没有,不可能。” 林叶笑了。 “再问你一个问题。” 林叶道:“你只是一个没人在乎的召统,但刚才这个人一说到副指挥使姓什么,你立刻就能确定不是稽案司也不是自然司的人。” 他看着张明智的眼睛:“你对御凌卫的人,格外熟悉?” 张明智没回答,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 林叶道:“你在京县已经十几年了,没动过地方,还是小人物,但你却对御凌卫的官员还那么熟悉。” 他俯身看着张明智的眼睛,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 林叶问:“你何来的胆子,敢反盯着御凌卫?” 张明智沉默了,而且沉默了很久。 那个受了重伤的黑衣人,躺在地上听着,听到这里大概是也很感兴趣,都忘了伤痛似的,还努力的转了个身。 良久,张明智都没开口,那黑衣人强 (本章未完,请翻页) 撑着疼痛说他:“快回答啊。” 张明智狠狠瞪了那黑衣人一眼,黑衣人倒是也不怎么在意。 林叶觉得这个黑衣人也有点意思,回头看:“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连忙道:“我叫徐校风,御凌卫自然司的人,今天第一次出外场。” 林叶回头喊了一声:“庞大海。” 亲兵队正庞大海一溜小跑着进来,俯身:“将军,有什么事?” 林叶指了指那黑衣人:“把这个八婆搞出去治一治,别让他死了。” 庞大海立刻应了一声,叫了两个手下上来,把黑衣人抬了出去。 张明智更不理解了,他问林叶:“这样的人已经没有活着的必要了,为何还要浪费东西救治?” 林叶:“一会儿我把你打成他那样,希望你也能这么想,我就不浪费东西救治你了。” 张明智叹了口气。 林叶道:“还不说?” 张明智又叹了口气。 又过了片刻,他像是整理好了措辞,端正的坐了起来。 “因为我怕死。” 张明智回答道:“这十几年来,我每一天都在怕死,从十几年前朝心宗叛乱开始,我得到消息就觉得不对劲,第一时间跑去山里藏着。” “有那一次我就怕了,我收到消息的时候,叛军队伍距离县城还有不到十里远。” “那次我死里逃生之后,就在思考,没有信息,就是耳目不通,耳目不通就等于等死。” “所以我决定想个法子,十几年来,御凌卫的人员变动,我都收买了人给我送消息。” “我收买的那个也不是什么大官,只是御凌卫中卷牍库的一个录记官。” 他看向林叶:“但是每次人员升迁,调动,要去办什么案子,都要提前录记在卷牍库里。” 林叶听到这,眼睛都亮了。 这个张明智,确实是个人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了不起的人才。 张明智道:“与其说,这十几年来我都是盯着北野王,不如说这十几年我盯着御凌卫。” “歌陵御凌卫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我都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当然,这也让我付出了很大代价,光是送去歌陵的银子,十年就不下百万两。” 林叶道:“收买一个七品小吏,十年百万两,确实不算少了。” 张明智道:“御凌卫稽案司和自然司中,所有刀统以上官员的名字” 他指了指自己脑袋:“我都牢记于此。” 林叶道:“所以在一听到万副指挥使这几个字后,你就确定是取舍司调过来的。” 张明智点头。 他说:“取舍司的人,是御凌卫机密之中的机密,我收买的那个人,接触不到。” 林叶:“如果我没察觉到,这些话你也断然不会和我说。” 张明智有点头:“肯定。” 林叶:“你不是怕死吗,这么机密的事,你说了难道不能保命?” 张明智道:“机密的东西就那么多,今日说一样,我就能多活一日,明日说一样,我就能再多活一日。” 林叶道:“那你今日说的多了些,你可能会后悔。” 他再次压低身子,看着张明智的眼睛说道:“把你知道的,御凌卫巡统以上的人员,都告诉我。” 张明智道:“我 (本章未完,请翻页) 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我只知道刀统以上的。” 林叶:“我不信。” 张明智:“我真不知道” 然后他看到了林叶的眼神,毫无疑问,如果他再装下去的话,林叶肯定就要动用手段了。 张明智是如此聪明的家伙,立刻就点了点头。 “好,请指挥使大人去拿纸笔。” 林叶抬起手指了指张明智的脑袋:“你记得住。” 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也记得住。” 张明智一愣。 片刻后,他试探着问了一句:“指挥使大人,对御凌卫如此在意,不仅仅是因为好奇吧。” 林叶缓缓道:“你也知道,秘密可以让你保命,你更该知道,秘密也可能让你保不住命。” 张明智当然知道。 可以保命的秘密是他知道的秘密,让他丧命的秘密是他想知道别人的秘密。 林叶往后靠了靠:“说吧。” 于是,张明智开始说。 说了几个名字和职务后,林叶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不只是人名和官职,你知道的远不止这些,籍贯,年龄,性格,喜好” 林叶道:“你若说不知道,我就换个方法问。” 张明智深吸一口气,看向林叶的眼神里,已经有些藏不住的惧意。 他一开始看林叶这个年纪,觉得并不会太难对付。 所以在一开始他也在好好演戏,装作一个怕死的,又没本事的地方县令。 后来他觉得林叶有那么一点头脑,所以开始稍稍往外吐露一些秘密。 现在看来,面前这个少年,是他人生至此遇到的最强的对手。 片刻后,张明智开始说。 御凌卫稽案司和自然司,所有巡统以上的官员,人数其实多的可怕。 他竟然真的都能说出来,籍贯年龄性格喜好。 照这样说下去的话,怕是能说上一天,他不信林叶都能记得住,所以还故意把语速加快了些。 林叶只是坐在那,安安静静的听着,脸色平静,眼神也平静。 当张明智说到第一百七十一个的时候,庞大海进门来,张明智立刻就停了下来。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事?” 庞大海压低声音说道:“将军的那位朋友又回来了,在房间里等你。” 他说的那个朋友,除了聂无羁之外还能是谁。 林叶嗯了一声,对庞大海说道:“给他找一床被子来,算是今日的奖赏。” 庞大海看了一眼张明智,心说就这么个货,还要给他一床被子?真是太抬举他了。 可是不敢说啊,连忙应了一声。 张明智也连忙道谢,心里想着的却是,经过这家伙的打断,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不信你都能记得住。 林叶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后,对张明智说道:“你刚才说的第十九个,第六十七个,还有最后的第一百七十一,这三个人籍贯相同,你此时要仔细想想,一门出三个人进御凌卫值得好好记住,明日我来,你最好能对的上。” 一瞬间,张明智吓了一身冷汗。 林叶转身往外走。 他说:“再说谎,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大声喊 张明智这个人暂时要留着,因为这是个宝贝,一个在近期内无可替代的宝贝。 无法想象一个人怕死到了什么地步,才能把贪了的绝大部分银子,都用于收买人。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自保。 也就是说,这个人除了享受现在的生活之外,把所有钱都用在卖内幕这件事上了。 目标明确,行动还很有效。 这对于林叶来说就是捡了个宝贝,一个熟知御凌卫内幕的宝贝。 所以相对来说,林叶此时对那个什么万指挥使的兴趣,低于张明智。 县衙。 聂无羁正坐在那喝茶,林叶进门的时候,聂无羁还伸手示意了一下请坐,比林叶还像个主人。 林叶在他对面坐下来,也不说话,只是那么看着这个家伙。 聂无羁也看着林叶:“说谢谢。” 林叶不说话。 他不说话,聂无羁就好像个三五岁的孩子似的,很坚持。 “说谢谢。” 那样子,就仿佛林叶和他都是幼稚园的小朋友,林叶掉了东西,聂无羁帮他捡了起来。 但是你得说谢谢,你不说谢谢我不给你,这就是幼稚园的规矩。 良久后,林叶败了。 “谢谢。” 听到这两个字,聂无羁满足的点了点头,就好像完成了人生之中必须要完成的一项成就。 这个成就的名字,大概就是打卡幼稚园互帮互助。 “我帮你抓回来一个,还帮你引走了追上来的人。” 聂无羁喝了一口茶后说道:“不愧是我啊。” 完全也没想想,如果他不抓回来一个,也就没有人追上来。 这就好像幼稚园的第二个打卡成就 我帮你去招惹一个一年级的大孩子,在他打你之前,我又帮你解决了危机,为了显示自己的义气,甚至说出了你别打他,你打我吧这样的豪言壮语。 不愧是我啊。 林叶问:“你到底是干什么来了?你现在已经是天水崖的第二号人物,你就不能让自己看起来” 说到这,林叶停顿了一下,他在找合适的措辞。 聂无羁:“你的意思是,像我师父那样装模作样的端着些?” 林叶:“不愧是你,天水崖第一孝徒。” 聂无羁一边品茶一边说道:“我来这是为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林叶:“不清楚。” 聂无羁:“毫无自知之明。” 林叶:“请司礼神官大人明示。” 聂无羁放下茶杯:“明示你之前,我想先问问,你这个茶怎么味道怪怪的,喝起来除了一点点苦之外,还有一股异香,甚至还有一丝丝麻。” 林叶看了一眼,回答:“我自己配的。” 聂无羁:“这么复杂奇怪的滋味,你是用什么配的?” 林叶:“麻椒,大料,五香粉,桂皮,香叶等等。” 聂无羁:“听起来” 他一个天水崖的神官,其实真就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天水崖的厨房在哪儿,他知道但从没有去过,你要是突然问他厨房在哪儿,他可能还会愣神仔细想想。 林叶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意思是你勇敢的说出来,听起来怎么了? 聂无羁居然端起来又品了一口,然后说:“听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口感上有你说的这些东西。” 林叶放弃嘲笑他了。 你嘲笑一个人,他却根本不知道被嘲笑的点是什么,那这个嘲笑就会很没有乐趣。 聂无羁见林叶放弃了嘲笑他,暗自松了口气。 心说卧槽,幸好我会装,不然被这小子笑话死。 灵魂之处就是他又若无其事的端起来喝一口,这就是他今日的演技精华所在。 但是下一个动作出卖了他。 放下茶杯后,他下意识的把茶杯往远处推了推。 林叶就假装没看到这个细节。 聂无羁尽快转移话题,他看向林叶说道:“你问我为什么来,那你先想想两件事。” “第一,云州之内,最不稳定的因素的是什么,第二,天水崖在云州的作用是什么。” 林叶想了想,回答:“第一,云州之内,最不稳的的因素是天水崖,第二,天水崖在云州的作用就是搞的云州很不稳定。” 聂无羁起身:“告辞。” 林叶:“不送。” 聂无羁坐下:“你特么的去把正经茶叶拿出来!” 林叶:“这里什么都没有,县衙内一切东西都已经抄没封存,我怎么知道你会去厨房翻出来个料包。” 聂无羁叹气。 他说:“你这个样子,一点儿也不像个武凌卫的指挥使,你看看人家那些大人物,出门是多大排场,过的有多精致,而你呢,一点都不端着” 林叶:“我也学不来你师父那样。” 聂无羁:“闭嘴。” 林叶:“孽徒。” 林叶道:“你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思是,现在的我,成了云州最不稳的那个因素。” 聂无羁点头:“正确。” 林叶:“我很好奇,他老人家为什么如此觉得?” 聂无羁:“我劝的,我讲道理摆事实,才让他相信你现在对云州的威胁很大。” 林叶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说:“拔剑。” 聂无羁笑道:“你现在不盼着这样吗?整个云州,没有人比你更盼着局势变得更乱起来。” 林叶:“剑还是要拔的。” 聂无羁:“你我都知道,现在云州的局势看起来复杂,实则一目了然,北野王府,御凌卫,你所以你是被两股势力夹在中间的那个。” 他自豪的笑了笑:“而我出手之后,事情就变了,天水崖入场后,局面立刻就不一样。” 林叶:“我没想出来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聂无羁:“那是你疏漏了,你想过没有,现在的你,是不是被三股势力夹在中间了?” 林叶:“请到门外说话。” 聂无羁笑道:“这其中的妙处,以后你就明白了。”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我准备找地方去补觉,至于在什么时候我再来找你,你自己想想。” 林叶:“不必想,什么时候需要天水崖来添乱,你自然就来了。” 聂无羁忍不住又笑了笑,然后身形一闪,从窗口掠了出去。 林叶看着聂无羁走的方向,眉头皱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跳来跳去,为何不走门?” 一夜就这样过去,天亮之前,林叶盘膝打坐呼吸吐纳,精神恢复的很快。 还是老习惯,清晨洗澡,更衣,然后才出门。 大概轻微有些洁癖的人,都很喜欢这干干净净的身体,触碰到干干净净的衣服,那一刻的舒坦。 没有出门去调查什么,因为林叶的兴趣还在张明智身上。 庞大海见林叶出门,上前问:“将军,今天去抄谁家?” 林叶:“今天你们就在县衙里休整,告诉焦天宝,京县城门照常开闭,但只进不出。” 庞大海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去传令了。 林叶溜达着又到了大牢那边,一进来,就看到张明智正背着手在牢房里转圈。 听到脚步声,张明智扶着铁门往外看。 林叶缓步走过来,看了张明智一眼:“门没有锁,你为何不逃?” 张明智:“指挥使大人,我出了监牢的大门,应该就没命了吧。” 林叶:“我说放了你,你自己不走,你这样做显得我说的话,格外没有权威。” 张明智乞求道:“指挥使大人,我想明白了,我什么都说。” 林叶转身:“那就换个地方说。” 张明智以为林叶是觉得这牢房里太脏了,毕竟林叶看起来确实是干干净净。 他跟着林叶往外走,以为会在前边转个弯,然后去县衙那边找一间屋子,坐下来好好聊聊。 结果林叶根本就没有往县衙那边走,背着手,慢悠悠的出了门,直接上街。 这可把张明智吓坏了,他站在大门口,迟疑了许久。 就好像大门口是阴阳两界的分界线,一步迈出去,就是阴曹地府了。 但显然,林叶没有停下来等他的意思,所以张明智也确定,自己若再不跟上去,可能就要出大问题。 情急之下,一咬牙一跺脚,他加快脚步追上林叶。 大街上,林叶也不和他说话,只是在前边走着,张明智就只能在后边亦步亦趋的跟着。 走到了大街上人最多的地方,林叶这才停下来。 这是京县县城东西主街和南北主街的十字路口,很宽敞,十字路口正中还有一座凉亭。 这亭子的作用可不是为了堵路,而是为了分流。 林叶迈步走进凉亭,张明智再次咬着牙跟了进去。 在这个地方,张明智无所遁形。 林叶就在凉亭里坐下来,张明智不敢坐,只敢站在林叶对面,还低着头。 他说:“指挥使大人,是真的想让我死。” 林叶道:“倒也不是,是想告诉你,离开我身边你会死。” 如今这小小的京县县城里,各方势力混杂,天知道这些看起来平凡无奇的过路人中,有多少个是眼线。 就在这最繁华的地方,张明智暴露的彻彻底底。 “指挥使大人,何必这么狠?” 张明智叹道:“其实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以后就为大人卖命了。” 林叶道:“我怕你准备不充分,帮你一把。” 他指了指对面石凳:“坐下说。” 张明智摇头:“我还是站着吧,坐下不踏实大人你有什么想问的,现在问吧。” 林叶道:“我让你坐你不坐,外人看起来,好像我很不能容人似的,你让他们怎么想?” 张明智立刻坐下了。 林叶嗯了一声,问:“我现在吩咐你做什么,你能做到完全遵从吗?” 张明智点头:“能!” 林叶道:“那你站起来。” 张明智立刻就站了起来。 林叶:“往四个路口,都看看。” 张明智立刻转了一圈,往四个方向都看了看。 然后看向林叶,等着林叶的下一步指示。 林叶说:“大声喊,我与御凌卫不共戴天。” 张明智扑通一声跪下了。 林叶看着这个已经吓呆了的家伙,不再说什么,也不必再说什么。 在这四周有无数双眼睛看到了张明智,不管是御凌卫的人还是北野王府的人,都会开始调查,这个张明智到底是什么身份。 御凌卫的人从这一刻开始,就会从根上去查张明智到底知道些什么。 张明智只是一个小人物而已,可是林叶却能用这样一个小人物,搅乱各方势力在京县的布局。 其实聂无羁有一句话说的特别对,林叶确实希望整个云州的局势变得更为混乱。 因为此时此刻的林叶,还有一些东西他看不清楚。 尤其是庄君稽在从林满亭城回来后,对他说暗地里还有一股力量存在。 他想真真正正的看懂云州的一切,就必须看清云州这一大片荷池中,飘满了浮萍之下的水中,到底有多少条鱼。 如何把这浮萍之下的鱼儿看的更清楚些? 其实并不难,洒些鱼饵就好了。 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 人心 张明智怎么都不会想到,他这样一个小心翼翼的把自己藏起来的人,居然被如此粗暴的揪了出来。 他和别人不一样。 当一个人,觉得,且确信自己有才华,有能力,甚至出类拔萃的时候。 大部分人的选择,当然是展现出来这才华,这能力,让自己更加出类拔萃。 可张明智不一样,他在加入御凌卫之后不久,就确定自己比绝大部分同僚都要强。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优秀了,必须改正,要摆烂,对,就是要认认真真的摆烂。 他精准控制自己的能力表现,精准控制着功劳的积累。 最终,被选派为京县县令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人生完美了。 他太会演戏。 哪怕是在京县这十几年中,他都让人觉得,他是一个时常发牢骚,感慨悲叹自己怀才不遇的人。 他更厉害的地方在于,让县丞胡无畏和杨真等人,觉得他根本就不是威胁。 张明智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爬上府治,甚至比府治更高的位子。 位子更高,危险更大。 他的人生信条就是,县令即完美。 在一个小县做主官,日子过的美滋滋,胡无畏觉得他不是威胁,还要收买着他,这种相处方式是张明智格外满意的。 他确实不算个合格的县令,胡无畏和杨真等人惹出了那么多案子,他都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看不到。 这些年,他除了把聚敛来的钱财用于收买人之外,还给自己留了一小部分。 他安排人在距离云州很远的地方,一个靠海的村子里,置办下房产。 按照他给自己制定的人生规划,到他四十五岁后,就去那个渔村隐居。 可是现在,这一切规划都变成了泡影,因为他遇到了一个魔鬼。 他和林叶说的那些人名,半真半假,一部分确实是御凌卫的人,一部分都是他胡诌的。 如今在这个凉亭里,林叶让他朝着四面八方的人喊一声,他与御凌卫不共戴天。 张明智跪下了。 “不乐意?” 林叶问。 张明智:“指挥使大人,你留着我不杀,是因为我有用,我也一定会让大人你满意,在这喊,无异于让我活不到明天早上” 林叶:“那就说说,万指挥使这个人。” 张明智:“大人,昨天若你听我去看的话,应该能看到这个人。” 林叶:“看来你这个人,真的很不容易死心。” 张明智:“没有,绝对没有。” 他立刻说道:“如果我推测没错的话,这位万指挥使,就是当朝左相万域楼的儿子万苍策。” 林叶也猜到了。 当初业郡王在云州做的那些人神共愤的事,背后似乎都有万苍策的影子。 如果万苍策是御凌卫的人,那么这些事也就更加合理起来。 玉天子要杀业郡王,自然要给他准备好罪名。 但林叶还没有想明白的是,既然玉天子十几年前就想除掉他弟弟业郡王谢拂晓,为何要到十几年后才动手? 其实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当时玉天子这样的设局,针对的不是谢拂晓。 只是顺便给谢拂晓挖了一个坑而已,玉天子的目标另有其人。 林叶想不明白的地方在于,这个另有其人,是拓跋烈还是刘疾弓。 张明智看了一眼林叶的脸色,知道此时不说出些什么,真的就保不住命了。 “我在歌陵御凌卫收买的那个录记官叫魏尝君,十几年来,官职一直都没有动。” 张明智道:“这是我教他的,让他表现的庸碌一些,像是把本职之事做好,已是全力以赴。” 林叶坐在那听着,在心中记下了魏尝君这个名字。 张明智道:“他听我劝,十几年没有升迁,但是日子过的滋润,且掌握了大量的机密。” “按照御凌卫的规矩,办事之前和办事之后,都要录入卷牍库,几乎所有的案子,魏尝君都见过。” 张明智道:“当然,除了取舍司之外。” 林叶:“你为何断定那个万指挥使,就是万域楼的儿子万苍策。” 张明智道:“因为十几年前万苍策失踪了,就在云州失踪的。” 他说:“万苍策当年和我差不多前后到的云州,他跟着业郡王,我到京县为官。” “后来业郡王做的那些事,我也有所耳闻,当时把我吓得够呛,他们怎么就那么大的胆子,敢盗卖军粮?” 张明智看向林叶:“业郡王再蠢,应该也做不出这种事来,除非是有人怂恿。” 他说:“能怂恿一位王爷做出这种事的,除了御凌卫的人,还能是谁。” 他继续说:“万域楼是左相,万苍策一定劝说业郡王,告诉他,不会出事,有他爹给遮掩呢,陛下挑的这个人,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林叶点了点头。 张明智继续说道:“万苍策失踪之后,按理说,涉及到了皇族犯案,哪怕陛下暂时不打算办了业郡王,可该查的还是要查清楚。” “御凌卫并没有追查万苍策的卷宗记录。” 张明智道:“再加上,他爹是左相,他姐姐是贵妃” 说到这张明智停顿了一下,然后摇头叹息:“我不信,爹与姐姐都被天子重用,万苍策却什么都不是。” 林叶道:“关于他,你一定还知道些什么。” 张明智道:“联想到前阵子,冬泊国君换人的事,我就推测出来,万苍策潜伏在冬泊。” 他往四周看了看,这人来人往的街上,他跪在林叶面前说话这么久,早已暴露。 索性,那就直接叛变了吧。 他说:“万苍策去冬泊,一定还有一个目的,是查北野王拓跋烈的事。” 林叶问:“何事?” 张明智道:“冬泊国君,是前冬泊国君,在大战之后,曾与拓跋烈相聚五日。” “这五天,冬泊国君和拓跋烈说了些什么,竟是无人知晓,越是如此,越有问题。” 林叶点了点头。 张明智道:“现在万苍策回来了,十之七八还是因为北野王,陛下不扳倒北野王,睡不踏实的。” 林叶道:“起来说话吧。” 张明智道:“不用了跪了这么久,再起来说话,倒也不必。” 林叶微微皱眉。 张明智立刻站了起来。 “跟我回去,一边走一边说。” 林叶吩咐一声后,转身出了凉亭。 张明智心说这位指挥使大人,你不玩死我,你是不甘心,也不停手。 跪下来说了好一会儿,然后起来跟着林叶一边走一边说。 只要是个正常人对此表现加以推测,那只能想到,是张明智说了些什么,让林叶满意了。 这位指挥使大人,对于人心的揣摩,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张明智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城府心机能到这个地步。 这种坏劲儿,要说不是胎里带的,是后天学的,张明智不大信。 按照一个人从七八岁开始学这种事来算,他看林叶年纪也就十七八岁,说明最多十年。 最该是无忧无虑的十年,学这些东西 张明智正想着这些,林叶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在推测我是什么样的人?” 这话把张明智吓了一跳,是真的吓了一跳。 他在那么一个瞬间,觉得面前这个年轻的指挥使大人,就不是个人。 就算是,也是个妖人。 林叶道:“你只要能在我手里活下来,以后有时间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明智连忙道:“不敢,现在不敢,以后也不敢。” 林叶问:“你觉得,北野王能和冬泊国君商量什么事?” 张明智顺口说道:“退路呗,还能是什么事,北野王难道不知道自己功高震主?难道不知道自己位高权重?” 林叶嗯了一声。 他在前边走,张明智在后边亦步亦趋的跟着。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想着,反正自己也回不去了,干脆就巴结好新主子算了。 巴结好,还真没准能活下去,巴结不好,死的应该是快极了。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说说你了解的,御凌卫在云州的布置。” 张明智问:“指挥使大人想知道哪方面?是钱财,还是人员?” 林叶看了他一眼,张明智立刻反应过来:“是是是,肯定是全都要了解。” 他故意加快了一步,离林叶近了些后说道:“我知道御凌卫在云州内的很多兔窟所在。” “兔窟?” 林叶看向张明智。 张明智道:“御凌卫潜藏的地方,就是按照狡兔三窟这个词来取名的。” “云州城内这样的兔窟,至少有三十六个。” 林叶心里微微一震。 北野王拓跋烈不可能不查御凌卫的事,他这十几年来,利用江湖仇杀来除掉御凌卫的谍子,应该也不在少数。 可御凌卫在云州城内的兔窟,居然能有这么多,拓跋烈应该都想不到。 张明智道:“对了,指挥使大人,既然你对御凌卫那么感兴趣,我再说一个推测。” 林叶道:“说。” 张明智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镇抚使陆纲根本就没有回歌陵。” 林叶:“因为万苍策来的太快了么?” 张明智心说这家伙果然是个妖孽,他本以为这种事,也就他马上想到,本来还想着用什么话,来提醒一下林叶。 张明智道:“陆纲这个人到了什么地方,如果御凌卫要办的事办不好,是不会走的。” 林叶说话的语气,忽然间变得冷了下来。 “你在暗示我,只要我肯下功夫,就能找到陆纲,甚至还有机会杀了他?” 林叶脚步一停,看向张明智的眼睛。 “你刚才推测我是什么样的人,想到了我对御凌卫这么感兴趣,绝对不会是因为公事。” “所以你推测,我和御凌卫有仇,你铺垫了那么多话,只是为了最后这句。” 林叶看着张明智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还在想杀我?” 张明智楞了一下,然后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林叶俯瞰着张明智说道:“我就给你把命定一下,你在我这,只有五天可活,你立功一件,五天不变,一天不立功,就减少一天的命,刚才你的话给你减命三天,你只剩下两天的命了。” 张明智听完这话,脸色瞬间就白了。 林叶迈步前行:“或许,你可以试试偷袭我。” 张明智咬了咬牙,起身跟了上去:“不敢,我再也不敢了。”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万苍策 赌场这种地方,可以说在大玉之内的任何一座城池之内都有。 不管是大城还是小城,区别,也只是赌场的数量多少而已。 像是京县这样的小地方,城内大大小小的赌场也有七八家。 哪怕是在杨真的武馆被抓,整个县衙的官员全都下狱,如此情况之下,依然还有赌场敢开着门。 因为他们觉得,人家武凌卫指挥使是来查大案子的,和他们无关。 他们犯的那些小事,不值得人家武凌卫出手。 城内最大的赌场没开,因为那赌场就是杨真的。 被杨真压了许久的另外一个黑道人物高三爷,现在最为开心。 本来他也打算关门几天避避风头,可是架不住那些赌客瘾头大,催着他开门。 他的赌场又隐秘,开在一家药铺的后院,最起码人来人往有个遮掩。 此时此刻,回头看一眼,赌场里人满为患,高三爷的眉角都飞扬起来。 以后没了杨真,这京县地盘上的生意,全都是他的了。 这么多年来,杨真压的他连气都喘不过来,明明都是做一样的生意,可他只能吃人家吃剩下的。 现在多好,杨真被碎尸万段才更好。 就在他幻想着,以后自己就将成为一方霸主的时候,忽然看到前边飞过来一样东西。 落地后,那东西还哎呦了一声。 再看时,竟是自己安排在前边药铺里的打手,四肢好像面条一样,明显是都被人打断了。 高三爷除了怕杨真之外还怕谁,立刻就站了起来。 “哪个鳖孙王八蛋” 话没说完,高三爷的嘴就被什么东西堵住,一阵阵的奇怪味道涌进他嗓子眼里。 那东西也是直接捅到了他嗓子眼,他一下子就干呕起来,可是还呕不出什么,因为有那东西顶在那。 他下意识低头看,才注意到自己嘴里塞着的是一条断臂。 一个身穿长衫的年轻男人站在那,把断臂塞进他嘴里,一脸戏谑的看着他。 年轻男人另一只手抬起来往前一指,有几人上前,将赌场的门关了,示意里边的人继续玩,和他们没有关系。 “你就是高小三?” 那年轻人问。 高小三这个名字,倒也许多年没有被人提起过,毕竟他也是这京县里的一霸。 可此时,高小三当然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连连点头。 年轻人男人道:“过来说话。” 他把那条断臂拔出来,随手扔到一边。 高小三只好跟着那年轻人进了偏房,他才进门,那年轻人就吩咐了一声。 “跪下。” 高小三一怒,然后忍了,麻麻利利的跪了下来。 年轻人看着他说道:“我是从云州城来的人,现在借用你的赌场,规矩简单,赌场照常开门,赌场后边的仓库我们用,你和你手下人不许说出去我们在这,谁说谁死,死全家。” 他取出来一个本子似的东西,在高小三面前晃了晃。 高小三看到那东西后,脸色变得更白了。 年轻人道:“见过吗?” 高小三连忙回答:“第一次见,但是听说过,这是武凌卫的召牒。” 年轻人点头:“认识字就好。” 他对高小三说道:“我叫安信陵,武凌卫刀统,要借你的地方办案。”高小三立刻道:“没有问题,大人想用多久就用多久。” 安信陵道:“外边的药铺照常营业,赌场也是,你们就当我的人不在这,该做什么就还做什么,现在带上你的人,去把后边库房收拾出来,要干干净净。” 高小三:“我懂,我都懂。” 安信陵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滚。” 高小三连滚带爬的出了偏房,招呼了剩下的手下,跑去库房那边打扫了。 安信陵从偏房出来,见万苍策从药铺那边过来,连忙俯身:“指挥使大人,安排妥当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安信陵有些不理解,京县虽然没有兔窟,可是隐秘的地方多的是,为何非要来这个破地方。 来抢这一个赌场的地盘,虽然说抢过来不是什么难事,可万一走漏了风声,岂不是得不偿失。 但是万苍策现在是指挥使,安信陵哪里敢质疑指挥使大人的命令。 “药铺里的人都清理干净了?” 万苍策问。 安信陵回答道:“大人,两个坐堂的郎中留着,四个学徒都清理掉了,换上了我们的人,郎中不敢乱说话。” 万苍策点了点头,迈步往后院走过去。 这后边的仓库是一排房子,年头不算短了,平日里也不住人,所以显得很脏乱。 此时此刻,高小三带着人正在打扫,见万苍策进来,再看那之前拿出召牒的人都跟在新来的这个人身后,高小三没有丝毫迟疑,扑通一声就跪那了。 万苍策看着这库房,沉默片刻后吩咐道:“都退下吧,我的人会自己打扫。” 高小三连个话都没敢接,爬起来就跑了出去。 万苍策朝着安信陵伸手:“拿过来我看看。” 安信陵立刻将那本召牒递过去,笑着说道:“这些愚民,见了武凌卫的召牒吓得要死,好像比咱们御凌卫的驾贴还要可怕。” 万苍策道:“世人不了解御凌卫,这是好事。” 他站在院子里等着,大批的御凌卫进来,用最快的速度将这库房打扫干净。 安信陵吩咐人,去把高小三用的家具都搬过来,没多久,高小三就带着人,呼哧呼哧的把东西都送来了。 安信陵又交代道:“武凌卫在京县要办的是大案子,你切记不许外泄,死不死,你自己决定。” 高小三吓得连连点头,弓着身子退出去了。 安信陵进门,俯身问道:“大人,那个叫张明智的人,已经查清楚了。” 坐在书桌后边的万苍策抬起手,手指往下压了压,示意他继续说。 安信陵道:“此人是十几年前,朝心宗叛乱之前,安排在京县的谍子,召统军职。” “卷宗上记载,张明智,歌陵人,进士及第,被自然司的人发掘,召入自然司内。” “此人能力一般,十几年来的评定都是丙类,勉强及格留用,在京县十几年,没有过什么功劳,但勤快,每个月都会往歌陵送一份密报,全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万苍策嗯了一声:“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安信陵道:“卷宗上记着,在歌陵烟柳巷里有一套老宅是他家,父母尚在,不过前几年说是去云游,就一直没有回歌陵。” 万苍策皱眉:“一直没有回,为什么没有查?” 安信陵道:“可能是因为,张明智确实是个不值得在意的人,所以” 万苍策道:“所以失职?” 安信陵没敢在说话。 万苍策道:“派人回歌陵,调查张明智的家境,也查一查当年是谁记录了卷宗,却没有追查,就不要留着了,在御凌卫,失职当死。” “是!” 安信陵心里一紧。 这位新的指挥使大人,杀气显然要比前任指挥使大的多。 万苍策又问:“派去抓张明智的那几个人,有三个被来路不明者劫持,你查到下落了吗?” 安信陵回答道:“被劫持的三人,两个在城外臭水沟里找到了尸体,一个还没有下落。” 万苍策:“谁负责?” 安信陵回答:“刀统洪子睿负责。” 万苍策:“告诉他,再给他三天时间,找不到人,让他把自己解决了吧。” 新来的指挥使大人要立威,这让安信陵心里一阵阵害怕。 这威,最好还是别立在他头上的好。 安信陵是自然司刀统中能力最强的,被万苍策留在身边,且升为副指挥使。 剩下的刀统,大部分都被打发回歌陵,职位由万苍策带回来的人接任。 这个叫洪子睿的刀统虽然留任,可他倒霉,因为留任的刀统,就是万苍策用来立威的。 “你去安排吧。” 万苍策朝着外边看了一眼,安信陵连忙答应着,躬身退出。 不多时,六名刀统鱼贯而入,在万苍策面前站成一排后,同时俯身行礼。 万苍策扫了他们一眼:“安信陵的人,没那个本事把人翻出来,今天开始,你们六个接手京县诸事。” 六人同时应了一声。 “你们都是跟着我在冬泊出生入死的兄弟,我带你们回大玉,就必然要给你们该得的荣华。” 万苍策起身,一边走动一边说道:“拓跋烈的事解决了,你们每个人都少不了功劳奖赏,但前提是把陛下交代的事办好。” “地位上,我可以给你们撑着,他们这些在大玉做事的人,不敢小看你们。” “面子上,只能靠你们自己去争,不然的话,一样被人瞧不起,不敢明着骂你们废物,也会在心里骂一句蠢货。” 他看向最左边的刀统:“向歌,给你七天的时间,把拓跋烈的人找出来,能做到吗?” 向歌抱拳俯身:“大人,三天即可。” 万苍策嗯了一声:“去吧。” 然后看向下一个:“余年,给你七天时间,把林叶带来的人摸清楚。” 余年道:“向刀统只要三天,卑职也只要三天。” 万苍策笑了笑。 他看向另外四个人:“王渡衫,马踏,你们两个,三天之内,把自然司里不听话的解决掉。” “是!” “张数,孟粱,给你们两个三天时间,把张明智从武凌卫手里带回来。” 两个刀统俯身:“卑职领命!” 万苍策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的敲击,一下一下,颇有节奏。 片刻后,他吩咐道:“去把关飞虹找来。” 大概半刻之后,一个抱着刀的年轻人进门,看起来神色冷峻。 他进门后也不行礼,不弯腰,笔直的站在那。 万苍策道:“最近三天不要喝酒。” 关飞虹问:“谁?” 万苍策道:“三天后,你去试试林叶的底细。” 关飞虹回答:“只一天不喝酒,够了。” 说完转身就走。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 什么境 御凌卫这样的地方,如果说没有真正的高手,如何能令权臣丧胆? 自然司这边连续死了几个人,前后两位指挥使一位副指挥使,并不是御凌卫不行,只是自然司最差。 在御凌卫中,水分最大的就是自然司,因为人实在太多了,且他们办案,绝大部分时候不需要什么真正的高手。 自然司的作用,就是发掘一切可以发掘的人,成为御凌卫的耳目。 相对来说,真正代表着御凌卫形象的稽案司,高手如云。 而最为神秘的取舍司,据说一个召统的实力,就能碾压自然司的刀统,甚至可能碾压指挥使。 所以取舍司的人数极少,他们所负责的,也都是最机密最难办的案子。 万苍策这个人,能在取舍司中做事那么久,且身居高位,足以说明其实力。 他带来的六个刀统,都是取舍司中的人,其中两个在取舍司中为召统,另外四个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但是这六个人和关飞虹相比,差距太大。 六人联手的情况下,大概与关飞虹有一战之力,若一对一,基本上不可能坚持到三招以上。 这六个人,出自取舍司中的取字组,这个组的人主要任务就是去杀那些不好杀的对手。 能值得取字组出手的人,当然也都是绝对强者。 可是取字组最怕的是舍字组,因为舍字组是用来清理自己人的。 取字组,杀最难杀的对手,舍字组,杀取字组的叛徒。 关飞虹就出自舍字组,是万苍策带出来的唯一一个舍字组的成员。 作为左相的儿子,贵妃的弟弟,万苍策的地位不可谓不高。 即便如此,陆纲也只点头答应让他带出来一个舍字组的人,这舍字组中的人有多金贵,可见一斑。 关飞虹好酒,不可一日无酒。 他的目标重要不重要,有多重要,取决于他戒酒几日。 在这之前,他杀的最难杀的一个人,让他戒酒两天。 而在他眼里,林叶这样的人其实连戒酒一天都不必,他说戒酒一天,只是因为这是最低限度。 京县确实不算大,从城东走到城西,大概只需半个时辰,从城南到城北,只需三刻多些。 在这样一个地方,有超过一千武凌卫驻扎,其实风吹草动都能监视到。 可关飞虹并不在意。 天快黑的时候下起了雨,关飞虹抱着他的刀,也不打伞,缓缓的走在这寂静夜里的寂静街上。 以至于,他踩着雨水的声音,好像都变得大了些,雨水落地是自然之相,脚踩雨水,便不是自然。 他淋雨并不是因为喜欢雨,只是因为他很懒。 哪怕他出门后走了几丈远就开始下雨,他也绝对不会回头去取个雨伞。 他说,他在往前走的时候,只有一件事能让他回头。 那就是,需要他往前走的事已经办完。 前方是目标,那目标就是前方,没有目标之后,才会转身回头。 从他出发的地方,到林叶所在的县衙,大概需要走两刻左右。 以他的实力,若尽力纵掠,可能此时早已到了。 他不急,是因为他自信,这京县城里再怎么风起云涌,他也不看在眼里。 转进一条街,两侧稀疏的风灯还亮着,光照的范围之内,雨丝如织。 他身后传来一声轻响,所以他脚步停住。 一个黑衣人落下来,脚站立的地方,水向 (本章未完,请翻页) 四周退走,双脚一尺范围之内,雨水不可靠近。 雨落下,在他身体一寸之外就被弹开,雨再密集,也没有一滴落在他身上。 关飞虹没有回头,站在那等着,他不大喜欢先出手,因为在他看来,先出手的人更像是实力弱的一方。 又是两声轻响,两个黑衣人落在关飞虹身前大概一丈多远的地方。 和后边那个黑衣人相同,雨水都不敢靠近黑衣人的身体。 上次在御凌卫自然司的藏身处,就是这样三个黑衣人,灭了整队的御凌卫。 那些原本自视甚高的御凌卫,没有一个能撑住一招。 这三个,用的也是刀。 江湖上到处都是剑的传说,可江湖中人最喜欢的依然是刀。 若剑真无敌,何不入战场? 关飞虹不说话,那三个黑衣人也不说话,他们的气息好像都有些相似。 关飞虹甚至感觉到,他们三个对呼吸节奏和自己也相差无几。 所以在这一刻,关飞虹稍稍有了些兴奋,那张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微微有了些喜悦。 身后的黑衣人先出手,应是也感受到了关飞虹的气息,所以直接出刀。 上次,黑衣人杀整队御凌卫的时候,几乎都没有用到过他们的刀,这次,刀出鞘,刀势如雷虹。 刀芒自一丈多远外出现,瞬息间就到了关飞虹背后。 也就是刀芒出现的时候,关飞虹脸上那淡淡的喜悦消失不见。 无趣。 他横跨一步,在那刀芒近身的瞬间避开,刀芒落,破雨幕,裂大地。 见他避开,前边的两个黑衣人也同时出手。 两道刀芒,一横一竖。 而此时,后边的黑衣人也再次出刀,一刀从下往上撩起,刀芒贴着地面而来。 关飞虹在三道刀芒中,忽然就伸手摘了一下。 他竟然用左手,徒手抓住了一道刀芒,然后向后一甩。 刀芒是内劲,他擒获内劲,截断内劲,利用内劲。 将一个黑衣人的刀芒掷了出去,在那断了续力的刀芒消散之前,一刀刺穿了后边黑衣人的心脉。 若不够快,便不可能。 这三个人,不值得他出刀。 杀一人后,关飞虹向前迈步,那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都在这一刻明白了双方实力间的巨大差距。 于是两个人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走。 走不了。 关飞虹身形闪烁了一下,在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在那两个黑衣人身前。 近在咫尺。 一个黑衣人一刀劈落,被关飞虹抓住刀背,随随便便把刀夺了过来。 关飞虹用刀柄一撞,那黑衣人额头就破了一个血洞,后脑炸开,血液和脑浆向后迅猛喷射。 再将这刀横扫出去,另一个黑衣人的刀被他斩断,下一息,脖子也被他斩断。 关飞虹看都没有多看一眼,继续往县衙方向走。 此地,距离县衙大概还有不到一里半。 县衙四周都是武凌卫的暗哨,早已有人看到这一幕,有人示警,也有人迅速回去向林叶禀报。 当关飞虹距离县衙还有一里远的时候,林叶已经从县衙中掠了出来。 一里远,就算是林叶平常的脚步,也根本用不了一千步。 就是这几百步的距离,中间多了个人。 这个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人之所以出现,是因为关飞虹杀了一个北野王手下的夜鹰三人组。 一个三人组,可以随随便便的灭掉一整队御凌卫。 可是一个关飞虹,随随便便的灭掉了一个三人组。 所以这个出现的人,觉得关飞虹有杀掉林叶的实力。 有,哪怕只是可能有,便不能活。 他叫隋轻去。 也是一个抱刀的男人。 关飞虹的脚步骤然停住,他的手也在瞬间就握住了刀柄。 突然出现在雨幕中的那个男人,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开始加快。 这次,他眼神里不再是淡淡的兴奋,而是紧张。 从他加入取舍司以来,第一次在对手身上感觉到了压迫,在这之前,能给他这种压迫的人是取舍司指挥使,再加一个镇抚使陆纲。 隋轻去回头看了一眼,从气息上判断,林叶已经在往这边赶来。 以他对林叶实力的了解,林叶到这里的时间,大概只够他说三句话。 第一句:“你的刀很好。” 第二句:“我替你送人了。” 第三句:“谢谢。” 关飞虹出刀,平生以来,第一次倾尽全力的出刀,平生以来,第一次先出手。 这一刀,凝聚了他这二十几年来的苦修,凝聚了他杀人无数的骄傲,凝聚了他的恐惧。 恐惧之下的人,能被逼发出来的力量,大的超乎想象。 一刀,可令夜空色变。 隋轻去在这一刀出鞘的时候,没有急着出手,而是又回头看了一眼。 林叶的身影已经在雨幕中出现,隋轻去满足了。 希望你能看到这一刀,希望你能看懂这一刀。 关飞虹的刀芒,距离隋轻去只要不到三尺的那一刻,隋轻去的戮牙出鞘。 刀芒破刀芒。 关飞虹的纯白刀芒被隋轻去一刀劈开,分成两片的刀芒在隋轻去身体两侧继续前行。 裂开的纯白刀芒中,那湛蓝如电的刀芒瞬息而至,一刀过,关飞虹的身体上出现了一条笔直的红线。 从额头到裆下。 关飞虹裂开了,大街也裂开了。 隋轻去纵身一掠,消失在雨幕之中,而就在这一刻,林叶落在了他刚才站着的位置。 远处,隋轻去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无边的夜阻挡了他的视线,也阻挡了林叶的视线。 林叶只看到了那个黑影,只看到了那一刀,却看不见隋轻去的眼神。 若他看到,必能看懂。 不能杀你的人,靠你自己,也是历练,能杀你的人,连你的身都近不了。 我许你杀人,不许人杀你。 林叶的视线收回来,看着远处裂开的那个人,看着裂开的大街。 一时之间,眼神中有些很复杂的东西出现。 数里之外。 隋轻去停了下来,落在一个屋顶上,在他来之前,有个人已经在这屋顶上等他。 萨郎道:“其实你可以让他自己试试,他如今实力已经不弱,虽然说在境界上不好确定,可以他的武技,早已不容小觑,只要让他近身到一丈之内,不管对方是什么境界,我想这一丈之内,甚至都可以称之为林叶境。” 隋轻去语气平淡的说道:“我不管他是什么境,他一丈之外,都是隋轻去境。”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三章 又来人了 林叶蹲下来,仔细看着这大街上的笔直刀痕。 这不像是一刀留下的,更像是浑然天成,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大地本来就有这样一道裂痕。 这一刀能劈出如此威势,却让人不觉凌厉,这一刀,也就不像是纯粹的内劲所成。 林叶看到了,可他暂时看不懂。 那个倒在地上的人林叶也看过了,自然是不认得。 但看起来那把刀不错。 于是,尸体被武凌卫的人带走,找地方去掩埋,刀归林叶。 回到县衙,林叶坐在那,将这把刀拔出来看了看。 这刀身凛冽,如同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手不用直接贴上去,就能感觉到寒气逼人。 林叶想着,这刀若是熔给子奈的斧子,不知道能不能再提升斧子的品质。 刀柄往上那个位置,刻着两个篆字,认得出来是落星二字。 落星,多不吉利。 你看,死了吧。 所以这刀再好也不能用,就得给它熔了,哪怕林叶想起来,这落星也是能排进当世名刀前二十的宝物。 正想着这些,门外有人敲了敲,林叶以为是手下人,刚要说声进来,门外的人不客气的直接推门进来了。 聂无羁一进门就忍不住感慨了一声:“好刀,好一刀。” 林叶听到这话眼神一亮,既然聂无羁在场,那么那个用刀的人什么样子,聂无羁可能也见到了。 他立刻问道:“你见到那人了吗?” 聂无羁回答:“见到了。” 林叶又问:“长什么样子,看起来多大年纪?面貌上可有什么特征?” 聂无羁摇头道:“没看清。” 林叶:“那你可看清了什么?” 聂无羁:“两片了。” 林叶微微一怔,然后瞪了聂无羁一眼:“你说的是死的那个,我问的是走的那个。” 聂无羁:“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看不清楚走的那个?” 林叶:“为何?” 聂无羁:“看来你没想能劈出那样一刀的人,你让我离近了看他?我对什么都好奇,唯独对死不好奇,那一刀,我也接不住。” 他在林叶对面坐下来。 林叶回想着那一刀,思考片刻后问聂无羁:“刀痕你看过了吗?” 聂无羁点头:“看过了。” 林叶:“可看出什么?” 聂无羁:“你今天的话好像很多啊,多到有些不像你。” 林叶:“看出了什么?” 聂无羁:“看出了比你强。” 林叶又瞪了他一眼。 聂无羁自然知道林叶想问的是什么,他只是见林叶有些超乎寻常的好奇,似乎对那劈出一刀的人格外感兴趣,所以逗了几句而已。 “那不像是内劲之力,对不对?” 聂无羁问林叶。 林叶道:“原来你看出了。” 聂无羁道:“去给我泡一壶好茶来,别是花椒大料五香粉的那种,泡好了茶,我自会跟你仔细说说那一刀。” 林叶在好奇心趋势之下,转身从书架上拿了个盒子,是个装书的盒子,打开后,从里边取出茶叶来。 聂无羁心说果他妈然是藏起来了,怪不得自己上次找不到。 他瞪着林叶:“你用茶叶罐装了几包炖肉的料包,还故意放在厨房,你用书盒来装茶叶,你这到底是在防着谁?” 林叶:“防贼。” 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 边说着,一边把茶泡好。 他坐下来后说道:“说吧,那一刀怎么回事,你能看出来多少东西?” 聂无羁道:“你不解释一下茶叶罐装料包的事,我不说。” 林叶道:“料包没地方放,恰好茶叶罐空了,于是装了料包放在厨房,有什么问题吗?” 聂无羁指了指书盒:“书盒装茶叶呢?” 林叶:“茶叶罐去装料包了,我自然要找个东西装茶叶,这又有什么问题吗?” 聂无羁:“没问题了,但你有病。” 林叶:“先说那一刀。” 聂无羁道:“你其实也已经看出来了,只是不大确定。” 林叶:“那刀劈开地面,可给人一种这裂缝并非外力所为的错觉,为何如此?” 聂无羁:“借臻天力。” 林叶:“借力?” 聂无羁道:“我问你一个问题,臻天之下,什么最大?” 林叶回答:“人。” 聂无羁叹了口气:“是,你这么说也没问题,但你有没有想过,在还没有人之前,什么最大?” 林叶:“虎?听闻歌陵书院里,有一尊上古神兽的化石骨架,其高如马,骨形如虎,还有两根极长的獠牙,书院名其为剑齿,说是臻天圣兽。” 聂无羁:“不是,不是这个东西。” 林叶:“凤凰?歌陵上阳宫中的那尊神兽,应该是世上最强的东西了吧。” 聂无羁:“算了,我直接说吧,是自然万物最大。” 林叶看着聂无羁,就那么看着。 聂无羁道:“不计较这些,咱们说那一刀。” 林叶:“不大想听了。” 聂无羁:“我想说那一刀用的其实还是内劲,只是更接近自然气息的内劲。” 林叶仔细思考,眉头微皱。 聂无羁道:“这内劲,遇水而发,便如水波,遇火而发,便如火焰” 他刚说到这,林叶懂了。 林叶自言自语道:“是为,有形的,无形刀气。” 聂无羁重复了一遍:“有形的无形刀气?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人身在雨中,这一刀自雨中来,便是雨幕,便是雷霆,刀气与人同在雨中,便察觉不到这一刀,你怎么挡? 人身在火中,这一刀是不是火焰倒也没什么关系,反正都是要烧死的。 林叶问:“什么样的人能用出这样的一刀?” 聂无羁:“按理说,只有一种人能。” 林叶:“哪种?” 聂无羁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我这样的人。” 林叶看着聂无羁的眼睛,聂无羁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这样出自上阳宫的人,这一刀中所蕴含的,要我说,便是大周天神术。” 林叶眼睛睁大。 聂无羁道:“别露出那种表情,那一刀像但绝对不是,普天之下,只有掌教真人修成大周天,只是感悟到了一定境界,是与不是,已无太大区别。” 林叶还是看着聂无羁,聂无羁道:“你少那样看我,你居然还用眼神表达了一下,怀疑那是不是掌教劈出的刀” 林叶:“只是好奇。” 他收拾心神,看向那把落星刀。 聂无羁也看到了,拿起刀仔细看了看:“好东西,落星,名刀前二十的好东西。” 林叶问:“如果” 他刚说了两个字,聂无羁就回答了他:“如果熔给子奈的斧子,很可惜。” (本章未完,请翻页) 林叶:“那就好。” 聂无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惜,那就好?” 林叶道:“你说可惜,那证明此刀真的不错,所以熔给子奈的斧子就很好。” 聂无羁想着,当年老祖宗创造出暴殄天物这个词的时候,面前一定也是个林叶这样的败家子。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来可不是来说这些的。 一进来就被林叶把话题给打乱了,只好起身。 “我要走了,本来是想喊你去看看热闹,现在我却要迟到。” 他迈步就要出门,想了想,回身把茶杯端起来,然后一掠而起。 林叶思考片刻,跟着聂无羁出去,保持着距离,在这夜色雨幕中穿行。 不久之后,林叶看到聂无羁落在一个凉亭外,此时凉亭里,已有两个人在。 那两人见到聂无羁后俯身行礼,看起来态度颇为恭谦。 林叶从那两人衣着判断,也是上阳宫的人,从他们的客套来看,不是来自天水崖。 林叶恍然,聂无羁让他来看的热闹,是歌陵上阳宫也有人来了。 聂无羁和那两人低声说了些什么之后,那两人随即行礼告辞。 从相见到离开,前后不过一杯茶的时间聂无羁那杯茶,刚好喝完。 林叶要露面,却见聂无羁故意转身面对他这边,像是驱赶蚊虫似的挥了挥手,林叶明白,是让他暂时不要露面。 雨幕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从气息上判断不像是个人。 大概只有半刻左右,从大街另一头,来了一群身穿奇怪衣服的人,随着这些人往前走,空气中出现了一股难闻的气味。 林叶现在确实百毒不侵,可是这百毒不侵又不防臭。 这些人哪怕是雨中行走,身上那股野兽的气息都还是那么浓郁。 他们到了凉亭外,整齐的朝着聂无羁行礼,为首的那人进了亭子后,还单膝跪了下来。 林叶忽然间想到,关于上阳宫在南疆传道解惑的故事。 南疆荒蛮之地,山林中多未开化之蛮族,信奉邪神,以血祭为乐。 掌教真人听闻之后,说上阳宫代臻天行善念,施礼法,南疆既然有未开化之族,上阳宫弟子,理当去传道解惑,开化子民。 于是,斩冥顽邪神弟子上千人,南疆一百六十族,族族有人死于上阳宫弟子剑下。 经过这般耐心的传道解惑之后,南蛮之地,信奉邪神的人总算是越来越少了。 为此,掌教真人可是开心了好几天。 说我辈弟子,理当如此。 想到这个传闻,林叶就不得不猜测,这些身穿奇装异服的人和南蛮有什么关系。 若真是南蛮来人,不远万里到了京县,又是因何而来。 就在林叶思考着这些的时候,他看到对面远处的屋顶上,飘落了一个黑衣人。 那人应该也看到了林叶,但并没有什么表示,更多的注意力都在那些蛮人身上。 与此同时,距离更远些的地方。 萨郎放下千里眼,问身边的隋轻去:“上阳宫这是什么意思?” 隋轻去摇头:“不知。” 萨郎问:“那你猜猜?” 隋轻去:“不猜。” 他转身:“我要回去了。” 萨郎道:“你,总是要小心些,拓跋烈未必真的信你。” 隋轻去没回应,迈步而行。 走了几步,回头:“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看着他。” 萨郎嗯了一声:“放心。”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九十四章 那就主动些 这京县,还有什么秘密? 林叶在看到那些蛮族武士之后,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是来查当年旧案的,目标也已经被他拿下,胡无畏和杨真两个人,就在县衙里看押。 可是现在,这一座小小县城中,风云际会,好像要出什么了不得大事。 而且最不合理的地方在于,这些蛮族武士,应是由上阳宫召来。 林叶回到县衙之后,决定提审胡无畏。 屋子里光线很暗,胡无畏呆坐在椅子上,似乎三魂七魄已经没了一大半。 林叶进门之后,胡无畏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 “直接一些。” 林叶在胡无畏面前坐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我要查的是北野王。” 林叶说直接一些,那就真的直接一些。 “现在这京县县城里,除了我武凌卫的人之外,还有御凌卫,上阳宫,北野王府,甚至还有从南疆来的蛮族。” 林叶看向胡无畏的眼睛。 “这京县之内,到底藏了什么?” 胡无畏冷笑一声,却不回答。 林叶也不再劝他什么,一边起身一边说道:“你不了解我。” 说完后就出了门。 片刻后,庞大海带着几名武凌卫进门,这几个武凌卫,都是林叶从一开始就培养的,绝对忠诚。 他出了门后没有走远,在院子里坐下来,看着远处的院墙上,有一只猫儿慢悠悠的走过。 屋子里传来哀嚎声,那猫儿吓了一跳,加速逃走。 林叶坐在石桌旁边,像是闲来无事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的划过。 屋子里的哀嚎声很大,他手指划过石桌的声音很轻。 当屋子里的哀嚎声戛然而止,林叶的手指也停了下来,石桌上,竟是被他划出来一道小沟。 庞大海出门来,气喘吁吁。 “将军,那家伙昏过去了。” 林叶问:“没说?” 庞大海点头,骂骂咧咧的大声说道:“动了严刑,一直到疼昏过去,竟是硬扛着没说一个字。” 林叶道:“弄醒,继续。” 庞大海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转身回去了。 片刻之后,屋子里再次传出哀嚎声,这次更为惨烈。 林叶坐在那,抬起头看向天空,感觉不到风,可天上的云在走。 大概一刻之后,那哀嚎声再次停止,显然胡无畏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这次庞大海没有出来请示,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再次把胡无畏弄醒过来。 然后就是哀嚎声继续,只是声音已经变得微弱且沙哑。 从林叶让庞大海动手,到庞大海第二次出门,前前后后,足足有半个时辰。 林叶看向庞大海,庞大海摇了摇头,语气歉疚且胆怯的说道:“对不起将军,没收住手,打死了。” 林叶的表情似乎是变了变,但很快就恢复平静。 他吩咐一声:“夜里找地方埋了,避开人。” 庞大海应了一声后问道:“要不要现在审审杨真?” 林叶摇头:“不用。” 说完后起身离开。 夜很快到来,庞大海按照林叶的吩咐,没有着急把尸体抬出去,一直等到后半夜,才安排人把 (本章未完,请翻页) 胡无畏的尸体用麻袋装了,几个人抬着从县衙后门出去。 他们一路顺着暗影处走,到了距离县衙大概二里远的地方,这里是一片空地。 武凌卫的人动手挖了个坑,要把胡无畏的尸体丢进去,可就在这时候,两个黑衣人飞掠而来。 半空中,其中一人出手,有一道剑芒笔直而来。 庞大海吓了一跳,招呼一声,带着手下人迅速跑了,连头都没敢回。 他们当然很清楚,此时在京县县城,夜里敢出来的,大概没有一个不是高手。 好在那两个人似乎对他们也没什么兴趣,落地之后,径直朝着土坑过去。 其中一个伸手把装着胡无畏的麻袋拎出来,转身要走。 可就在这一刻,前边有三个黑衣人落下,后边也有三个黑衣人落下。 三人一组,品字形站位,将先来的两个黑衣人截住。 “把东西留下,你们可以不死。” 其中一个黑衣人开口说话。 他们也不想动手,不是因为怕动手,而是因为怕招惹来其他人。 毕竟现在这京县之内,到底有几方势力谁也说不清楚。 表面上看起来是三方,实际上,极可能还有玉天子安排的人,连御凌卫都不知道。 玉天子那样的人,做事从来都不会把筹码都放在一个地方,当然也不会把事情只交给御凌卫一支队伍。 六个黑衣人缓步向前,压迫越来越强。 先来的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后,最终选择把麻袋放下来。 他们一步一步后退,示意自己也不愿意动手,离开一段后,两个人加速离开。 那六个黑衣人上前,其中一人将麻袋拎起来就走。 还没走出去多远,更多黑衣人出现,而且看起来一样的训练有素。 他们出现之后,立刻将那六人围了起来,每个人手中都端着连弩,从弩箭上隐隐散发出来的光华就能判断出,这些弩箭也绝非寻常。 为首的黑衣人上前,指了指那麻袋:“东西放下,你们可以走。” 那六个黑衣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和之前那两个黑衣人的选择相同,缓缓的把麻袋放下后,也开始后撤。 看起来,谁都不想真的打起来,毕竟此时动手,就可能引起京县大乱斗。 大批黑衣人压迫着那六个黑衣人退走,然后分派人手,抬上麻袋后撤。 半刻之后,这个麻袋出现在了赌场后院。 自然司副指挥使安信陵走到近前,这麻袋上透出来的血迹太多了,由此可见胡无畏临死之前饱受折磨。 安信陵问:“指挥使大人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一名御凌卫回答:“入夜之后不久,忽然来了一位上阳宫神官,也不知是怎么找到此处的,直接说要见指挥使,指挥使跟着那神官走的,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安信陵缓缓吐出一口气,又看了一眼那个麻袋。 沉默片刻后,安信陵一摆手:“把门关了,不许任何人靠近。” 手下人连忙按照吩咐去做,调派人手增加戒备。 安信陵示意一个手下把麻袋解开,那御凌卫上前将绳子解开后,又上前一人,两人合力把麻袋提起来往外倒。 一具硬邦邦的尸体滚落出来,身上衣衫破碎,血迹斑斑。 安信陵看到这尸体趴在那,他过去用脚将尸体踹的翻转过来。 然后,尸体暴起! 那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本应是血糊糊的尸体,一把掐住了安信陵的脖子,不等安信陵有所反应,那尸体左手连点,封住了安信陵多处穴道。 下一息,这尸体扛着安信陵就掠了出去。 那些御凌卫急追,手里有特制的双发弩,可因为那尸体用安信陵做阻挡,御凌卫竟是不敢随意放箭。 这尸体当然是林叶。 他在黑夜里疾掠,像是一道残影,忽而出现在左边,忽而转移到了右边。 大概片刻之后,有两个黑衣人接应过来,一左一右护着林叶撤离。 这两个黑衣人,就是之前第一批出来要抢夺尸体的,一个是天机先生,一个是花和尚。 他们两个按照林叶吩咐,扮作黑衣人抢夺尸体,以此迷惑对手。 大概又一刻之后,三人落在一个院子里,后边各方势力的追兵都在靠近。 可就在这时候,至少有十几个装扮成尸体的人,分别扛着一个麻袋跳了出去。 一时之间,黑暗中追过来的人,纷纷愣住。 这些人只迟疑片刻,只好分头朝着那些扛着麻袋的人追。 可是这些尸体,察觉到有人追的近了,立刻就把麻袋丢下,迅速撤离。 而此时,林叶就在那院子里,根本就没有出去。 这院子是林叶借来的,和张明智借来的。 张明智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在这京县内只有一个住处。 他是御凌卫出身,深知御凌卫狡兔三窟的必要。 偏房中,张明智指了指屋顶。 林叶本以为这屋子里的暗道,最起码是在地上,万万没有料到张明智居然如此狡猾。 他的暗道,在屋顶。 在屋顶上,有一条用木板钉出来的通道,爬过去之后,打开靠墙处的暗门,竟然进了墙壁。 这家伙在房子的墙壁中,留了一个夹层,看起来是一堵墙,实则是两堵。 从夹层中回到地面,打开一个地下的暗道,然后才进入地下室中。 进来的人不少,林叶需要的,都带过来了。 当张明智点上油灯,这暗室亮起来后,林叶这样的心性都忍不住吃了一惊。 这暗室竟然能这么大,在一侧堆积着大量的粮食,暗室中居然还有水井。 这地方除了食物和水源之外,生活所需的东西,一应俱全。 林叶看向张明智:“你这准备的,不像是个简单的藏身处。” 张明智讪讪的笑了笑:“天知道云州哪天就真的会打起来,到时候兵祸远大于天灾,有这么个地方” 他看向林叶:“我可以躲上两年,吃喝不愁。” 林叶都不得不在心里,对张明智多了几分佩服。 这里居然还有大量的书籍,显然是为了解闷儿用的。 花和尚随意拿起来一本看了看,然后眼睛就亮了,比油灯还亮。 花和尚啧啧称奇道:“我在青楼多年,所见都不如你这书里精彩。” 张明智连忙过去:“正经的,都是正经的。” 天机先生往四周仔细看过后,叹道:“莫说兵祸,就算是地震,你这里都塌不了,除非是洪水滔天不可避,其他的,多大的灾你也不愁。” 他看向张明智:“你怎么能怕死到这个地步?” 张明智看起来,脸上尽是不好意思。 没说话,可脸上的表情就是让诸位见笑了。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 你清楚了吗 林叶在这个时候,甚至产生了一种怀疑,张明智这个名字是不是真的。 因为在这个人身上看到的,好像一切都不是真的。 一个小小的县令,非但收买御凌卫关键位置的官员,还构建了这样一座地下暗室。 天机先生说的没错,这暗室除了防不住洪水之外,其他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火灾,地震,战乱 从这个家伙收集的书册种类之多来看,他是真的做好了在这藏身至少两年的准备。 最关键的是,这些书籍,最过分的就是稍稍有点颜色,绝对没有朝廷命令禁制的那些。 所以这个家伙甚至考虑到了,一旦被抓住的话,不会因为收藏禁书而被判刑。 这个家伙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怕只有他自己才都知道。 林叶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看了一眼那个被他封住穴道的人。 这个人是御凌卫中的高官,林叶设计抓这样一个人来,就是想知道,这京县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张明智说他确实不知道,林叶从他眼神里判断,大概是真的。 除了这个新抓来的人,还有胡无畏以及杨真,也提前被安排到了这里。 张明智可能真的不知道,但胡无畏和杨真知道不知道,就需要仔仔细细的好好审问一下了。 胡无畏当然没有被打死,林叶只是让庞大海演了个戏而已。 这个戏,是演给武凌卫中的眼线看的。 毕竟这个武凌卫,是玉天子授意创建,武凌卫中有多少眼线,谁也说不清楚。 林叶看向张明智:“你名字是不是真的。” 张明智连忙点头:“是。” 林叶就那么看着他,张明智也看着林叶,就这样对视了几息之后,张明智叹了口气 “为什么指挥使大人会连我的名字都怀疑?” 林叶还是那么看着他。 张明智:“是张明智确实不是我的本名,我那身份也不是真的。” 林叶心说果他妈然。 张明智道:“我七岁那边,家乡洪灾,把我冲走了,我命大没死,也不知道自己飘到了什么地方。” “后来辗转回到村子里,已经是几个月后,村子空了,人都搬去了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 “没办法,我就只好一路寻找,走到一座山下,被一群山匪拦住了。” 张明智看向林叶:“这些都是真的,真的都是真的。” 林叶:“你继续说。” 张明智道:“好巧不巧,山匪的老大和他婆娘,成亲多年没有孩子,干脆就把我留下了,当自己孩子养。” “大人可能不大相信,我养父那个人有一个人生信条就是,山匪可以做,但不能冒险。” “大人你应是没见过,一个山匪老大,拉着上百口悍匪,在山里开垦种田的?” “非但种田,还挖渠引水,养鱼养猪养鸡鸭鹅,我在那个山寨十二年,就没见他们下山去抢过一次。” “经营多年后,他们甚至还在山下开了个市场,和当地百姓交易,卖山上的东西。” 林叶心说张明智这个人那么怕死,那么谨慎,原来根由是从这来的。 张明智继续说道:“我本名方有才,巧的是,养父也姓方,他给我改了个名字,叫方逐末,舍本逐末的逐末。” 他说:“到我十九岁的时候,我实在是在山里住够了,说要去闯荡。” “我养父说,咱家什么条件你也知道,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银两给你打点关系,你多凭自己本事,好在是这十几年来,读书这事没亏了你。” “我带着一个包裹就出发了,一路走向歌陵,我养父和养母说,努点力,争取做咱大玉第一个土匪窝里出来的状元。” 林叶听到这,对张明智的养父养母,以及那一伙所谓的山匪,竟然有了几分敬意。 张明智继续说道:“我快走到歌陵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一个人,就是张明智。” “病倒在一家客栈里,他本就是歌陵人,当年要参加科举。” “可他太浪了,非要在科举之前出去走走,想见见世面,结果没回歌陵就病倒了。” “我带着他去求医,没治好,还花了我不少银子,人死在客栈,客栈老板让我带着尸体滚蛋。” “我把他掩埋之后,想了想,若以张明智身份参加科举,应该会更好些,毕竟我之前什么试都没参加过。” 林叶问:“张明智父母呢?为何没有识破你?” 张明智道:“因为我直接去说了,我说我是他们儿的朋友,说他们的儿子病故在何处,请他们去看看。” 林叶皱眉:“然后他们就信了你的?” 张明智点头:“我得让他们确信,他们儿子真的是病死的,我还照顾了许久。” 林叶明白了。 张明智继续说道:“他们很感激我,于是我说出了想用张明智身份的事,还说以后我都会照顾他们。” “他们考虑许久后答应了,只是没想到,我竟是真的中举。” 张明智道:“接下来的事,更为匪夷所思。” 林叶问:“你的身份,被御凌卫识破?” 张明智点头。 他说:“御凌卫查的事很多,就包括中举的人家世如何,清白不清白,我以为能瞒过去,可人家一查就查出来了,虽然没查到我是谁,但查到了我不是张明智。” “没想到的是,御凌卫的人没有为难我,说只要我以后愿意为御凌卫做事,就可以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林叶:“既然如此,御凌卫对你了如指掌才对。” 张明智道:“倒也不是,后来我想,我这样的人太多了,御凌卫的人其实并不那么在意。” “于是我收买了孟尝君,让他帮我改了档” 林叶眼睛眯起来:“御凌卫内,竟是如此松散?” 张明智摇头道:“不是松散,是他们暗中利用的人太多,根本记不住。” 然后他又略显自豪的笑了笑:“可是整个大玉,应该只有我有这么大的胆子。” 林叶道:“孟尝君比你的胆子还大。” 张明智点头:“这倒也是。” 林叶问:“后来呢?” 张明智道:“后来,我预感到云州可能会出问题,于是开始做准备。” “我请我爹,就是我养父帮忙,安排人到歌陵把张明智的父母接去山里。” “我爹又派人来京县,装扮成工匠,建造了这个暗室。” 林叶不得不在心里说一声张明智,不,方逐末,你确实是个人才。 林叶问:“既然你已经预感到云州会出事,为何你不走?” 张明智道:“来钱太快了。” 林叶:“?????” 张明智道:“这是我唯一犯的错,御凌卫那边每年给的俸禄不少,我在这搞到的钱更多。” “本来想着,攒够多少就收手跑路,后来,越发了解御凌卫后,就知道我跑不掉,我若真回山里去,也连累了爹娘和张明智的爹娘。” 他耸了耸肩膀:“我不是什么好人,贪财好色,但我最起码得把养我长大的人保护好。” 林叶判断,这个张明智知道的关于御凌卫的事,还有很多可以挖。 他对张明智说道:“这个暗室,让你的命又回到五天之数,可你若无其他功劳,五天很快就会过去。” 张明智立刻指向胡无畏:“我来审他,比大人来审应该要轻易些。” 胡无畏抬起头,怒视着张明智。 张明智的话他当然都听到了,此时才明白,张明智竟然连身份都是假的。 林叶点了点头:“审吧,我先回去,还有其他事处置。” 他指了指安信陵:“这个人也要审,你若能问出真相,你的命可延到十天。” 张明智立刻答应了一声。 林叶看向天机先生,花和尚,还有之前就被他安排在这里等着的沐流火。 “你们三个都留在这。” 他看向张明智:“这个人如果不老实,直接杀了就是。” 张明智眼睛都睁大了,他说:“大人,这里威胁最大的是那几个家伙,为何只吩咐一声要杀我?” 林叶道:“他们三个的心眼加起来,不如你多。” 说完后,林叶就从另一处出口离开暗室。 回到县城里,天色已经有些发白,一夜就这样过去。 他在暗室里的这两个时辰,京县差一点就天翻地覆。 万苍策回到赌场之后,得知安信陵被抓,暴怒之极。 因为安信陵,真的知道些什么。 他最怕的,是安信陵被北野王的人抓走,那样的话,陛下的谋划可能会功亏一篑。 所以万苍策连藏都不想藏了,调动人手,在京县县城里地毯似的搜查。 林叶回到县衙的时候,焦天宝说,昨夜里御凌卫的人就出现了,直接亮明身份,把县衙翻了个遍。 林叶还没说话,县衙外边又来了人。 万苍策直接现身在大门之外,带着大批人手。 他一直都在等着林叶回来,他必须搞清楚昨夜林叶去了何处。 到了这般时候,因为一个人的失踪,就可能导致全盘皆输,如此罪责,他扛不住。 万苍策进门,看到林叶后直接把令牌取出来。 “我是御凌卫分司指挥使,现在问你,你昨夜去了何处?” 林叶看了看那块牌子,然后把自己的令牌摘下来。 他说:“你的牌子大,还是我的牌子大?” 万苍策一怔。 林叶道:“御凌卫分司指挥使,从四品,武凌卫指挥使,正四品。” 林叶看向万苍策的眼睛:“你亮明身份之后,为何不向我行礼?” 万苍策没有料到,林叶的胆子居然能这么大。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御凌卫,奉旨办案,是钦差,你是想让钦差向你行礼?” 林叶就随便的抱了抱拳:“钦差大人好。” 万苍策道:“如果林指挥使不把昨夜去了何处说清楚,我只好请林指挥使回去一趟。” 林叶:“说不清楚。” 万苍策眼神一凛。 “说不清楚,那就跟我回去吧。” 说着话,万苍策就要伸手去抓林叶。 就在这一刻,有个人影飘落院中。 长裙飘飘,宛若仙子。 她说:“我是上阳宫神官陆云珈,林指挥使说不清楚的事,与我有关,昨夜他与我在一起,他不愿说,是因为上阳宫规矩森严,他不想让我为难更不想让我名声受损。” 陆云珈迈步向前,走到万苍策面前,语气清冷的说道:“现在,你清楚了吗?”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六章 你猜我敢不敢 陆云珈的出现,也出乎了林叶的预料,原来天水崖来的不止一个聂无羁。 万苍策眉头微皱,眼神凌厉。 “你说你是天水崖神官,可有证据?” 陆云珈将神官金符取出来给万苍策,万苍策看过后,还是不打算就这样放弃。 “虽然你是天水崖录法神官,他是武凌卫指挥使,但涉及到大案,我还是要请你们两个回去。” 万苍策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 “去哪里啊。” 就在这时候,一身红袍的聂无羁从县衙大门外边进来。 万苍策回身看到聂无羁,脸色微微变了变,可还是没有放弃。 他看向聂无羁说道:“司礼神官请放心,这位录法神官我只是请去说话,了解之后,自会礼送回来。” 聂无羁:“随随便便拿上阳宫的一位录法神官,你官职还不够吧。” 万苍策见聂无羁这般态度,忽然间醒悟过来。 昨夜里就是这聂无羁突然现身,以司礼神官身份请他去商量事情。 等他回来后,赌场出事,安信陵被抓。 此时聂无羁又现身来阻拦,可见昨夜里的事,和聂无羁也有关系。 “御凌卫为天子做事。” 万苍策道:“我已经足够客气,如果司礼神官觉得此事不妥,可随我一同回去。” 聂无羁笑了。 “原来指挥使大人要抓人的那个名单上,也有我的名字。” 他缓步走到万苍策面前:“万指挥使,真的想好了吗?” 万苍策道:“御凌卫指挥使办案,三品以下官员皆可请回去协查。” 他针锋相对。 看着聂无羁说道:“若不配合御凌卫的调查,试图反抗,御凌卫有专权处置,这是陛下亲口说过的话。” “上阳宫神官虽然身份特殊,也也是陛下子民,是大玉百姓,只要是玉人,就要遵守玉律。” 聂无羁:“那可能要麻烦些。” 万苍策:“御凌卫为陛下做事,从来都不怕麻烦。” 聂无羁道:“我是说,我可能要麻烦些,毕竟我拦不住你,一会儿要挨骂。” 万苍策道:“上阳宫当为天下人表率,还请司礼神官让开。” 聂无羁:“你信不信,如果我让开,你肯定会很难堪。” 万苍策:“我不信。”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是林叶就是上阳宫要故意把局面搅乱。 有可能,是林叶和上阳宫一起,要把局面搅乱。 上阳宫对天子历来都算不上有多敬重,游离于玉律之外。 万苍策要是在以前,也不可能会与上阳宫的人有这样的直接冲突。 哪怕他身份特殊,他也不敢。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世道要变了。 天子解决掉北野王拓跋烈之后,下一个要解决掉的庞然大物,自然是上阳宫,只能是上阳宫,仅剩下上阳宫。 皇权之上,不可再有任何权力。 此时他不敢表态,以后玉天子面前,他便不得重用。 这个时候,提前把矛盾挑起来,宣扬出去上阳宫做事不顾律法,不顾天威,陛下知道了非但不会怪他,还是觉得他确实是可用之才。 陛下的三步棋,已经快要走完第二步了。 这二十余年来,陛下第一步棋是铲除权臣,排挤外戚,第二步棋是除掉隐患,包括他的弟弟们和北野王拓跋烈,第三步棋最大 上阳宫的地位过于特殊,天子已不能容忍。 玉天子当然不是要灭了上阳宫,而是要敲打,一下一下的敲打。 逼着上阳宫一步一步退让,最终让上阳宫的地位,落到无法威胁到皇权为止。 所以,万苍策知道此时天子需要什么样的人。 听聂无羁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冷笑一声。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司礼神官的意思是,我身为御凌卫指挥使,为陛下办案,会难堪?” 他问完这句话后,就直视着聂无羁的眼睛,咄咄逼人。 聂无羁道:“你自己体会吧。” 说完就真的让开了一条路。 聂无羁示意林叶和陆云珈,只管跟着万苍策往外走就是了,其他事不用理会。 林叶看向陆云珈,想着该怎么破这个局面,他不能让陆云珈背负上什么不好听的名声。 说实话,陆云珈的出现,也打乱了林叶的计划。 林叶料到了御凌卫的人回来,他也做好了随御凌卫回去问话的准备。 可御凌卫只要没有证据,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动他。 因为天子让他做武凌卫指挥使,必然有所图谋。 御凌卫的人再跋扈,再专权,再独断,也不敢破坏了玉天子的大计。 所以林叶的想法就是跟御凌卫的人走,反正他们也不会杀人。 陆云珈突然出现,这让林叶都有些措手不及。 见林叶看过来,陆云珈却连任何表情波动都没有,迈步就跟着万苍策往外走。 到了县衙门口,万苍策一摆手:“请林指挥使和录法神官上车。” 他的话戛然而止。 县衙门口,停着一辆红色的马车,当然是上阳宫的,不同的地方在于,这马车上非但有杏黄流苏,还有一朵九瓣金莲的标徽。 这说明,这辆马车不是从天水崖来的,而是从歌陵来的。 这马车正堵着县衙大门,御凌卫的车马上不来,没有万苍策的命令,这些御凌卫当然也不敢直接冲撞来自歌陵的神宫车马。 “请问,是哪位神官大人到了?” 万苍策抱拳问了一声。 没人理会,那马车上坐着的车夫都不搭茬,甚至看都没有看万苍策一眼。 万苍策回头看向聂无羁:“司礼神官,请问这辆车是谁的?” 聂无羁回答的倒是痛快:“我来时坐的。” 万苍策心中释然,随即说道:“既然是司礼神官的车马,请司礼神官下令,让车马移开。” 聂无羁:“我说了不算,他不听我的话。” 万苍策冷笑。 心说堂堂一位司礼神官,还是在整个上阳宫中都极有名气的青年才俊,聂无羁的表现也着实太幼稚了些。 刚刚聂无羁说让他难堪,只是车马堵路这种事,真的能让御凌卫难堪? 万苍策又问:“司礼神官,这车马当真不挪开?” 聂无羁轻叹道:“我说过了,不是不挪,是他不听话。” 他像是为了证明一样,看向那车夫:“把车挪开吧,御凌卫的指挥使大人嫌你碍事。” 那车夫看了聂无羁一眼:“挪不了。” 万苍策道:“司礼大人,既然你自己命令不了你的车夫,那我就只好代你讲讲道理了。” 他一摆手:“把车马挪开。” 数十名御凌卫随即上前,那车夫却浑然不惧,他坐在马车上,纹丝不动。 万苍策一怒:“抬走!” 两个御凌卫上前拉马,剩下的人围了一圈,纷纷发力想把马车抬起来。 可是集数十人之力,这马车竟然没有离开地面。 “废物!” 万苍策手下的那六个刀统上前,分散在马车左右,示意那些御凌卫滚开。 其中两个人出手,一左一右,抬着马车往上发力。 马车还是没动,可是咔嚓一声,其中一名刀统,掰掉了一块木头。 县衙正门的台阶上,聂无羁噗嗤一声笑了。 这一笑,引来万苍策的怒视。 聂无羁还解释了一句:“指挥使大人不要见怪,我笑的不是木头掉了一块,是别的。” 万苍策深吸一口,刚要说话,马车里忽然有人骂了一句。 “他妈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车门砰地一声就开了。 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秀气俊朗的男人从车里出来,一下车就看了看马车坏了的地方。 “谁干的?” 他问。 那刀统手里还拿着一块木头呢,下意识看了看,硬是没敢回话。 因为下来的这个人,那身衣服实在是太扎眼。 大红,绣金,若仅仅如此那也就罢了,这衣服胸前绣的居然是团龙。 上阳宫里,穿团龙绣金红袍的,一共只有两个人。 掌教真人,以及歌陵上阳宫本观的观主。 观主,可以视为上阳宫的二号人物,地位仅次于掌教真人,上阳宫中有真人之位的,也就这二位了。 “你弄坏的?” 年轻人看了一眼那个刀统,那刀统下意识俯身:“回真人,是不小心” “不他妈小心?” 年轻人一个一脚踹过去,直接将那刀统踹翻在地。 他伸手将那刀统的佩刀摘下来,劈头盖脸打下去。 聂无羁笑的合不拢嘴,林叶则看的目瞪口呆。 因为那少年真人,竟是辛先生。 辛言缺。 辛先生一边打一边骂,丝毫都不顾及自己身份,那粗口骂的比市井小民还市井。 一顿刀鞘砸下去,那刀统满脸是血,还鼻青脸肿。 “还有哪个?” 辛先生直起腰,环顾:“刚才还有谁抬我车了?” “罢了,打这些小的没有什么意思,管教不住。” 他侧头看向台阶那边:“御凌卫是吧,这里谁最大?” 万苍策只好快步走下台阶,抱拳行礼道:“下官御凌卫分司指挥使万培渡,见过小真人” 这万培渡的名字,当然是假的,他还没到用本名示人的时候。 “你最大?” 辛先生问。 万苍策连忙道:“是,此地御凌卫,我为主官。” 辛先生:“几品?” 万苍策:“下官是分司指挥使,从四品。” 辛先生:“从四品就敢拆我车?” 万苍策刚要解释,辛先生一把攥住了万苍策的衣领,把人直接给拽到在地。 万苍策这般实力,竟是连挣扎都不能。 最恐怖的是,他的内劲被封住了。 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他挨打的时候,没法用内劲护体,伤是真的伤,疼是真的疼。 辛先生把万苍策按在那拳打脚踢,似乎是不过瘾,竟是把腰带抽了下来。 也不打别的地方,就朝着万苍策那张还算好看的脸打。 皮带,抽脸。 真抽。 噼噼啪啪。 辛先生打累了,直起腰,问万苍策:“这个从四品,你爬到正二品需要多久?我希望你爬的快一些,到正二品以上,我就不能随便打你了。” 他把腰带扔到一边的时候,人们才注意到,他腰上还有一条锦带。 也就是说,这条皮带是他故意带来的。 “出歌陵之前,我觐见天子,天子说我年少有为,说年少处处好,我说年少也有不好,比如冲动,控制不住脾气,总是会招惹是非,我又不知道深浅,万一打坏了人,上阳宫和朝廷的脸面都不好看。” 辛先生低头看着万苍策:“陆纲是正三品吗?” 万苍策忍痛回答:“是。” 辛先生道:“陆纲惹我,我一样打,陛下说,正二品以上的不能随便打,毕竟都是尚书衔,朝廷脸面确实不好看。” 他说到这,走到一边坐下来。 也不觉得台阶脏。 坐在那看着躺在地上的万苍策:“聚众袭击上阳宫歌陵奉玉观观主,你猜我能不能杀你?”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七章 城小大人多 当林叶看到辛先生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上阳宫这次可能要玩个大的。 在看到辛先生之前,他觉得上阳宫出现在京县的目的,是表明站在天子这边。 上阳宫的作用,自然就是一个见证。 世上百姓,若得知某一件事上是有阳宫见证,那自然是要信上阳宫的。 他们可能对官府发的告示持怀疑态度,但对上阳宫的话却深信不疑。 究其根本,就是因为上阳宫和百姓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 如果说京县这里有御凌卫给北野王拓跋烈挖的什么大坑,天水崖也派人来,那么只能是做个见证。 有御凌卫定罪,有上阳宫见证,那这罪就是钉死在史册上的,永远都翻不了身。 可是辛先生一来,就把御凌卫的人这样收拾一顿,让林叶觉得上阳宫的态度变得微妙起来。 最起码,上阳宫的态度不是无条件的顺从。 最起码,让御凌卫的人知道,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御凌卫骑到上阳宫头上去。 辛先生看起来像是打累了,把皮带随手扔给一个小道童。 他没再看万苍策,哪怕他应该明知道这个人是谁,当今权相之子,当宠贵妃之弟,天子的小舅子 那他还是想打就打了。 所以林叶忍不住就在想,辛先生到底是什么身份? 上阳宫歌陵的本观,名为奉玉观,奉玉观的观主身份在上阳宫可排在第二位。 辛先生现在就是这第二位的人物,可再怎么第二位,也不是真真正正的官职。 从辛先生刚才的话也可以听得出来,就连玉天子,对辛先生也是格外宠溺。 真人宠着他也就罢了,最起码可以解释的通。 若天子早晚都要削弱上阳宫的权势,那么天子为何也要宠着辛先生? 这就不合理。 不合理但发生了,这就是妖异。 辛先生看了看林叶,上上下下大量,似乎是不大相信林叶现在居然这么高这么壮了。 他上前,抬起手在林叶胸脯上拍了拍,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结实。” 这话,这举动,把林叶都说的脸一红。 辛先生问:“被欺负了?” 林叶摇头:“倒也不算。” 辛先生显然不满意,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林叶,又问了一遍:“被欺负了?” 林叶这才醒悟过来,点头:“确实是,有些屈辱。” “唔。” 辛先生又回去了。 他伸手,那小道童立刻就把皮带又递给他。 辛先生看着万苍策说道:“刚才打你,是因为你欺辱上阳宫弟子,是因为你连我的车马都敢毁坏,甚至还想对我动手。” 说到这,他一皮带甩了下去。 “现在打你,是因为你还欺辱了我朋友。” 他一边打一边说道:“若你不服气,觉得我打你是仗势欺人,那你可到天子面前去告状,你若不敢,就让陆纲替你去,或是让你爹替你去。” 这话一出口,万苍策的脸色大变。 也就是说,这位小真人,明明白白的知道他是谁,但并不在意。 辛先生抽打了好一会儿,见万苍策始终不敢反抗,也就没了多大兴致。 他把皮带放在万苍策身上:“带回去吧,告状的时候有个证据,但不要再弄坏了我的东西,陛下还给我的时候,我若见它坏了,便去御凌卫衙门里找你们赔。” 万苍策被打的鼻青脸肿,身上指不定有多少处被抽出来的血痕。 可他默不作声,后退两步后俯身行了一礼,然后就这样走了。 辛先生叹道:“这么沉得住气,将来报复我的时候一定特别狠。” 想到这,他觉得自己可能打的轻了,反正是要被狠狠报复的,那何不多打一些? 于是他一弯腰,从台阶上抠出来一块地砖,抡起胳膊就甩了过去。 但那砖不是奔着万苍策砸过去的,而是砸了万苍策的马车。 那只是一块砖,能有多大? 然而这块砖砸在万苍策马车上的时候,像是砸下来了一座山。 轰的一声,万苍策的马车直接被砸的粉碎,那拉车的马被吓得惊叫一声,撒开四蹄就冲了出去。 辛先生觉得,这才公平。 我打你是打你的事,和你把我马车弄坏了是两码事,把你车也弄坏了,是公平。 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看向林叶:“你这身衣服还挺漂亮。” 林叶道:“先生的衣服才漂亮。” 辛先生低头看了看,他这一身特殊的红袍,绣金团龙的红袍。 然后问:“喜欢吗?送你啊。” 林叶连忙摇头:“免了吧。” 辛先生迈步往上走,所有人就都只能跟在他身后走。 上阳宫二号人物啊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像是才注意到陆云珈。 “在天水崖怎么样?” 他问。 陆云珈回答:“很好。” 辛先生嗯了一声:“很好就好,老头儿说,他当初让你留在歌陵做录法司大神官,你偏不听,非要到天水崖去做个小神官。” 陆云珈道:“也很好。” 辛先生道:“上阳宫里不听话的,都到了天水崖,老头儿也知道把你们留在身边太烦人。” 说完看了聂无羁一眼,聂无羁一脸你说的对的表情。 但聂无羁还是辩解了一句:“天水崖司座神官还是稳重的。” 辛先生:“你猜老头儿为什么让艾悠悠到云州来?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老头儿也烦他?” 辛先生和他们闲聊了几句,然后看向林叶说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人们天生的对地位差距的害怕,比如刚才那个王八蛋,我可以随便打他,他不还手,甚至不反驳,是因为他知道我地位比他高。” 他说:“我不喜欢这样,但是享受这样,所以人啊就挺操蛋的我在因为这些事而困惑的时候,叛逆到甚至敢指着臻天骂街。” “但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又会因为比别人高的身份而肆意行事,觉得不爽就骂,再不爽就打” 他看向林叶:“所以我这个人,注定了成不了圣人。” 他问林叶:“你觉得呢?” 林叶道:“我觉得,我要是你,我可能比你骂的更多,打的更多。” 辛先生噗嗤一声笑了。 他一边走一边问林叶:“那这样的事,你觉得该如何改变?” 林叶:“地位上的差距,永远都变不了。” 辛先生侧头看了看他:“没得治?” 林叶:“有的治。” 辛先生:“何以治?” 林叶:“高处的人,都是对的人。” 辛先生道:“太理想。” 林叶:“别无二法,做不到都是对的,那就大多数是对的。” 辛先生道:“行吧,我为此而努努力。” 这话说的,云淡风轻。 这话说的,吓人一跳。 他努努力? 这话若是玉天子说的,大家会觉得很合理,这话是他说的,大家都吓得不敢应声。 辛先生这种人,当然也不在乎他们敢不敢应声。 “对了。” 辛先生一边走一边问:“你境界如何?”林叶:“不好说。” 辛先生:“如实说。” 林叶:“启明境应该是稳的。” 辛先生脚步一个踉跄。 他回头看向林叶,这个他亲手改造出来的怪胎,是怎么理直气壮说出启明境是稳的这句话的。 辛先生看着林叶的眼睛,林叶也那么平静的回应着辛先生的眼神。 辛先生眼神里的意思是,你-他妈的逗我? 林叶眼神里的意思是,你猜猜是因为谁? “罢了。” 辛先生道:“我想办法就是了。” 林叶一怔,他问:“先生回歌陵之前不是说想办法的吗?” 辛先生:“唔,我忘了。” 林叶又一怔。 辛先生像是理直气壮的说道:“这又怎么能怪我呢,你想想我回的是什么地方?是歌陵,歌陵啊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太繁华。” 林叶不知如何应答。 辛先生继续迈步往前走:“我这几日就住在县衙了。” 林叶:“我去安排一下。” 辛先生:“不必了,你搬出去就好。” 林叶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回想起来,当初他要住进老陈家里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辛先生说:“你的人也都搬出去。” 林叶:“” 他们都进了县衙,御凌卫的人撤走,大街上就变得冷清起来。 在距离县衙大概不到一里远的地方,一家酒楼的二层,有几个人站在那看着这边,此时也放下了千里眼。 为首的那人沉默片刻,回头吩咐道:“回去禀报大将军,就说辛言缺回来了。” 说话的人,是拓跋烈派来京县的得力手下丁倾。 丁倾是北野军校尉,但他的身份复杂。 和元轻则一样,表面上元轻则是北野军的将军。 除此之外,两个人还都是拓跋烈手下一支秘密队伍的首领。 这支队伍,就是夜鹰。 一个夜鹰三人组,就能随随便便灭掉一整队的御凌卫,由此可见,为了组建夜鹰拓跋烈用了多大的力量,倾注了多少心血。 丁倾此时眉头紧皱,他暂时也没看懂,上阳宫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这般时候,不管是他看不懂,大概大将军也暂时看不懂。 就在他说完派人回去禀告大将军的时候,有人上楼来,踩着楼梯的声音略显沉重。 丁倾回头,然后立刻俯身。 “大将军!” 他没有想到,大将军竟然亲自到了。 拓跋烈一身便装,若他收敛气息的时候,看着就和一个寻常的农夫并无区别。 他走上二层到窗口,看起来脸色很轻松。 “看到了吗?” 他问丁倾。 丁倾连忙回答:“回大将军,看到了,小真人确实飞扬,谁都不放在眼里。” 拓跋烈道:“掌教真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术,竟是培养出这般妖孽。” 他手扶着栏杆,眼神飘忽了一下。 片刻后,他问:“查到了什么没有?” 丁倾道:“查到了。” 他看向拓跋烈:“之前怎么都没有想到,如胡无畏和杨真这样的小人物,居然会这么大胆子。” 他把事情仔细和拓跋烈说了一遍,拓跋烈听完后忽然笑了。 “一点都不新奇啊,陛下的手段也就那样。” 说完后往城外看了看,眼神深远。 【求月票】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 有点大 清晨,太阳才伸了个懒腰的时候,林叶和辛先生已经在街上吃早点。 辛先生说:“从我到京县开始,这里的人,就把他们认为最能上得了台面的东西摆在我面前。” 他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碗。 “唯有你能明白我,那些所谓的山珍海味,远远不及这一碗清淡的盐水豆腐。” 他说:“我是从歌陵来的,他们觉得不好的东西配不上我,还会觉得我从歌陵来,所以那些他们认为粗鄙的东西,我会看不上。” 他看向林叶:“你和他们不一样,最起码能明白我想要什么。” 林叶倒是诚实。 他说:“也不一定是明白先生想要什么,主要是便宜。” 辛先生微微那么一愣。 这盐水豆腐,当然便宜,豆腐是炸过的,然后在水里煮,只放些盐和花椒大料,还有几片姜。 可偏偏是这一碗盐水豆腐,配上才出锅,烤的喷香喷香的烧饼,就能让人满足。 辛先生说:“你现在还很穷?” 林叶还是很诚实。 他说:“我从一开始也不穷,现在更说不上穷,我只是抠。” 辛先生想了想,点头道:“那老头儿若见了你,大概会喜欢。” 林叶:“哪个?” 辛先生说:“就死皮赖脸让我穿上这身红袍的那个老头儿,就天下第一的那个老头儿。” 林叶想了想,说:“你们上阳宫的人,真的是应了一句老话。” 辛先生问:“什么老话?” 林叶回答:“矫情他妈给矫情开门,矫情到家了。” 辛先生一口豆腐险些喷出来。 他说:“你这话若是让老头儿听到,他会直接给你一巴掌,扇的你脑瓜子嗡嗡,然后他琢磨琢磨味道,他还会哈哈大笑,说你说的对。” 林叶:“打完了才会觉得我说的对?” 辛先生摇头:“不,打之前他就那么觉得了,但肯定会先打你。” 林叶:“为何?” 辛先生:“因为他想。” 他说:“这个世上,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人一个都没有,天子不行,老头儿也不行,但想打人就打人的,排在首位的那个必然是他。” 林叶:“真性情。” 辛先生说:“放屁,那是因为他知道,普天之下没人打得过他。” 他说:“一个人在你面前是真性情,那他一定地位比你高,你在别人面前真性情,一定是那些人远不如你,哪有什么狗屁的真性情,都是因人而异。” 林叶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但没必要狠狠记住。 辛先生吃了早饭,觉得满足,于是打算在这小城随便走走。 他问林叶:“你可知道,为何天子都纵容我?” 林叶摇头:“不知。” 辛先生就那样随随便便的说了出来:“因为我像他的亲弟弟。” 林叶一愣。 辛先生说:“不是你知道的那些,是你不知道的,也是唯一一个特例。”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陛下继承皇位的时候,他最小的弟弟尚在襁褓之中,也就,刚咿呀学语。” 林叶又一愣。 辛先生问:“先帝厉害不厉害?” 林叶:“不好说。” 辛先生瞪了他一眼,林叶连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可能是因为药好。” 辛先生又瞪了他一眼。他说:“或许是因为,这么小的弟弟,对他确实还没到有威胁的时候,所以他待这个弟弟极好,可是谁能想到,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子,六岁就病故了。” 辛先生说:“陛下很伤心,前所未有的伤心,他下旨把弟弟葬在上阳宫奉玉观的后院,说,请上阳宫以臻天之法,护佑这个孩子下一世平安,护佑这个孩子,到了阴曹地府不要遭受折磨。” 他看向林叶:“我和他长得很像,巧不巧?” 他继续说:“我是四岁那年被老头儿看上的,收入门中,陛下那年在参加葬礼的时候见到了我。” 林叶叹了口气。 辛先生道:“所以,我的压力你能理解吗。” 林叶:“不能。” 辛先生:“能理解我的人太少了。” 林叶:“矫情他妈给矫情开门” 辛先生瞪了他一眼,今天他已经瞪了林叶好多次。 辛先生说:“所以我才会从奉玉观跑出来,因为我真的太特殊了,陛下没事就派人来问我想要什么,你猜如果我对陛下说想要自由,他会说什么?” 林叶:“陛下会说,矫情他妈给矫情开门” 辛先生抬起一脚踢在林叶屁股上,但这一脚是一丁点的力度都没有。 他说:“其实我也知道,在大玉,我能跑到哪里去?” 林叶:“为何跑到婆婆家了?” 辛先生:“饿坏了,偷鸡,被婆婆抓到的。” 林叶:“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辛先生:“不光彩。” 他笑了笑,似乎是回忆起来在婆婆身边的那段日子,大概那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吧。 婆婆是那么那么的喜欢孩子,他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早一些是婆婆的孩子就好了。 “她会打我手心,揪我耳朵,还会踢我屁股。” 辛先生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微微泛红,只是他不看林叶,就觉得林叶看不到他。 “她把我当个孩子,对就夸,不对就说,听话就给糖,不听话就给一脚。” 辛先生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在奉玉观的时候,他对的是对的,他不对的也是对的。 因为他被天子喜欢,因为他被掌教真人溺爱。 陛下是天下第一人,是圣人,掌教真人就必然是天下第二人,被这样的两个人宠溺,那感觉,其他人当然体会不到。 上阳宫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官,在他面前谁能高高在上? 他想去谁书房里偷几张上好的宣纸擦屁股就去谁那里,他想在谁睡觉的时候拔谁的胡子就一定下得去手。 被他偷了宣纸的人,会在放宣纸的位置,放上更柔软的纸,希望他下次拿纸去擦的时候,可别剐疼了屁股。 被他拔胡子的,那都是多高修为的人,明明早就察觉到他的蹑手蹑脚,却还要装作毫无防备。 哄着呗,还能怎么样。 辛先生看向林叶:“其实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矫情。” 林叶:“大概吧。” 辛先生道:“我回歌陵已有两年以上,为何你还没有学会阿谀奉承?连是是是都不会说,最多说一声大概吧。” 林叶:“忘了学。” 辛先生笑起来:“很好。” 他说:“时时刻刻想着学这些的人,练不出好刀法。” 他还说:“一件事,能做到极致的一定是年轻人,能做到最好的一定是老年人。” 他说:“极致和最好,从来都不是一个意思。” 林叶:“先生好像也没比我大多少,但是先生已有这么多感悟。” 辛先生道:“不然呢?我这个年纪,我这个身份,我在你这样的人面前装-逼,我不讲道理我做什么?” 林叶愣了。 辛先生笑道:“你比我还小,你比我天赋也不差,你只是没有我起点高而已,况且你鸡儿大。” 林叶:“请先生说人话。” 辛先生哈哈大笑。 他笑够了,又开始讲道理。 他说:“你所看到的,未必都是真相,但你所看到的,不管是不是真相,都是你自己的。” 林叶:“没懂。” 辛先生笑了笑:“到我这个年纪,你就懂了。” 林叶:“收了神通吧,装的太过了。” 辛先生点头:“那这种话我以后不说了,毕竟我也才二十岁,年轻人装的方法应该多样一些,我再钻研吧。” 林叶:“” 辛先生看了他一眼,笑道:“若你是我,在我这个年纪,到了我这个地位,还有我这般实力,每天让你发愁的,大概也只剩下怎么才能装的更漂亮些,浑然天成,无与伦比。” 他问林叶:“你知道,我的目标是什么么?” 林叶:“不知。” 辛先生:“天不生我辛言缺,装-逼万古如长夜。” 林叶:“忽然想起来,武凌卫里还有些事没处理好,先生你自己先逛着,我告退了。” 辛先生:“我可是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你确定要走?” 林叶:“请先生赐教。” 辛先生:“说完了,就在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些话里。” 林叶:“哪句?” 辛先生:“自己去悟。” 林叶仔细回忆,辛先生说的话,好像除了万古如长夜那句不重要,其他的都有些深意。 辛先生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起来:“话都说了,哪句重要,你自己去想,你回吧,我再转转。” 他迈步前行。 林叶俯身行礼后,告辞回去。 从辛先生到京县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两夜,林叶都还没能找到机会去见天机先生他们,其实心里也有些着急。 这京县里藏着的秘密,从万苍策直接现身就能看出来,那个被他绑来的御凌卫官员一定知道。 如果不是辛先生突然到了京县,万苍策大概会把京县地皮都翻一层。 林叶先回到县衙,安排了一些公务事之后,就进了书房。 御凌卫的人一定还在死死的盯着他,所以想要去地下暗室,需十万分的小心。 所以进书房的那个林叶不是林叶,是林叶的十三师兄。 林叶换上了寻常武凌卫的衣服,跟着之前他安排出去办公务事的人离开了县衙。 半个时辰后,林叶悄悄进了暗室。 一进来,就听到了张明智正在山吹高哨,简单来说就是吹牛皮。 沐流火负责在暗室门口戒备,他和林叶一块进来,压低声音说:“这家伙讲故事,吹牛皮,两天两夜没重样。” 林叶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问:“吹牛皮之前,他把事都问出来了?” 沐流火点头:“都招了,事情有点大。” 林叶听到这几句,眼神微微一凛。 【求月票咯,另外求关注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 正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 北野王的还击 地下暗室,胡无畏和杨真两个人还处在昏迷之中,显然张明智问案的手段也离不开动手。 而且看起来,动手的幅度应该不小,那两人身上的伤看着可是密密麻麻。 而那位自然司副指挥使安信陵,倒是清醒的很,比他过去三十几年人生的每一天都要清醒。 因为他知道自己大概没活路了,背叛了御凌卫,就算这些人放他一条生路,他也不可能活得下去。 张明智把事情经过和林叶说了一遍,林叶看向了那个貌似清醒但魂魄都散了的副指挥使。 林叶走到安信陵面前,低头看着他:“这些事,都是御凌卫所为?” 安信陵一脸死灰的点了点头,已有几分生无可恋。 “所以才会有南蛮到来。” 林叶总算是理解了。 这秘密,不在京县县城,而在京县城外没多远的那座山上。 御凌卫的人,其实在云州已经经营多年,陷害北野王,就是他们在云州的首要任务。 张明智道:“我是御凌卫的人,我都没有想到他们做事居然这么狠。” 林叶看了他一眼。 张明智:“是,没想到归没想到,但御凌卫做这样的事倒也不算什么稀奇的” 林叶道:“从现在开始,你就不要再叫张明智了。” 张明智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扑通一声竟是跪了下来。 他懂了林叶的意思。 “方逐末谢指挥使大人不杀之恩。” 林叶道:“从今日开始,你跟着他们三个做事,你能活多久,他们三个说了算。” 他们三个,指的是林叶身边的天机先生,花和尚,还有沐流火。 这三个人,配合大福狗,已经逐渐形成了一个实力不俗的暗卫。 从大福狗中精选出来的人,交给这三个人训练,假以时日,必会发挥奇效。 如今又多了一个方逐末,大福狗在侦查和反侦察的训练上,必然也能更上一层楼。 沐流火看向林叶问道:“这件事,是不是想办法让北野王知道。” 林叶摇了摇头:“等我考虑一会儿。” 因为他需要确定,这件事和萨郎是不是有关。 京县城外那座山上的秘密,是兽兵。 在那座山里的深处,有人训练着一大批凶悍的兽兵。 安信陵说,虎豹豺狼皆有,还有蟒蛇之类的凶物。 听到兽兵的那一刻,林叶就想到了萨郎,到现在为止,林叶也没有看破萨郎的真正身份,和他的图谋。 如果 林叶猜测,如果萨郎是要报仇,萨郎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北野王正是幕后真凶之一。 那么,御凌卫在山里搞出来的这些名堂,其中极有可能与萨郎有关。 林叶想起来在冬泊,钱爷留给他的刀和蛇。 萨郎说他怕蛇,可这其中有一个巨大的漏洞。 如果他真的怕蛇,而那赤蛇又已经恢复了野性,始终都没能离开北亭山,除了是萨郎控制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赤蛇是钱爷训练出来的东西,恢复野性后过于凶猛,萨郎难以收服,这可能是真的。 萨郎懂得驯兽之术,这也是真的。 若如此推测的话,萨郎是为了对付北野王拓跋烈,那他身上也有双重身份不,是三重。 一是林叶这边的人,二是北野王的手下,三是御凌卫的人。萨郎又是从冬泊回来的,万苍策也是。 所以萨郎的身份,还极有可能就是那神秘的取舍司御凌卫。 告知北野王,让北野王立刻做出反应,和御凌卫出现正面冲突。 这当然是林叶希望看到的局面,但如此一来会不会把萨郎害了? 正想着这些,方逐末忽然开口道:“如果我们都能知道,我不信北野王不知道。” 林叶看向方逐末。 方逐末道:“我不了解北野王,但我却坚信,谁小看北野王,谁就一定会吃大亏。” 林叶点了点头。 御凌卫在云州筹谋十几年,也调查了十几年,如果真的有北野王谋逆的实证,他们还至于如此费尽心机的在山里构陷罪名? 这件事的复杂在于,上阳宫也出面了。 从辛先生的态度来看,他似乎不喜欢御凌卫。 可是南蛮人来了,应该就是针对山里的兽兵,要说驯兽,没有人比南蛮部族更擅长。 林叶深呼吸,尽力让自己更加冷静下来。 首先要考虑的,是辛先生为什么要来。 辛先生来的目的,是见证北野王的谋逆,还是上阳宫不愿意让大玉失去北疆屏障? 上阳宫做事,历来都有自己的那一套,从来都不会盲目的顺从天子的旨意。 想到这,林叶心里忽然紧了一下。 当今天子要做什么? 稳固皇权。 为了这四个字,他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背负骂名。 先灭权臣,再灭兄弟和边疆重将,第三步应该就是打压削弱上阳宫的地位。 所以,现在辛先生到了京县,会不会是上阳宫对天子的反击? 这局面,超乎想象的复杂。 “指挥使大人。” 方逐末道:“虽然我不知道,指挥使大人为何和御凌卫不和,也不知道大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但我想劝大人一句,此时此刻,最正确的做法莫过于坐山观虎斗。” 林叶看向他,方逐末道:“我是一个怕死的人,我对危险有警觉。” 林叶:“你是一个怕死的人,难道不觉得以后留在我身边做事,随时都可能死?” 方逐末道:“大人你这话说的好像我现在不留在大人身边做事,我就能活似的。” 林叶道:“你这句话听着是真的那就先按照你说的办,这件事,暂时看看。” 方逐末显然松了口气。 他确实不知道林叶要干嘛,但他看得出来这几方势力中林叶最弱。 一个北野王,一个御凌卫,一个上阳宫 林叶道:“你们暂且还留在此地,若有事,我会派人来告诉你们。” 他交代了几句后,随即离开暗室。 城中。 万苍策坐在那,脸色平静,看不出来一丁点的不悦。 一个手下小心翼翼的为他在脸上换药,被皮带抽打出来的伤,看起来不是那么要命,但换药的时候,着实很疼。 纱布会粘连在伤口上,每次换药,纱布撕开的那一刻,都会把肉带开。 可万苍策,还是无动于衷。 他也在思考。 上阳宫这到底是什么态度。 如果上阳宫真的明明白白的选择站在拓跋烈这边,那陛下计划的再周密也无济于事。 因为上阳宫的影响,实在太大,大到陛下都不得不让步。 现在看来,那个武凌卫已经完全不值得在意了。 上阳宫如果直面陛下,选择对抗,那么陛下又能怎么样? 灭上阳宫? 那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就在他思考这些的时候,忽然间外边有手下快步跑进来。 “大人,外边有人想求见,是北野王的人。” 万苍策脸色一变。 这个时候,拓跋烈的人直接找上门,又是什么意思? 手下人看着他脸色问道:“大人,是见还是不见?” 万苍策沉思片刻,点头:“让他进来。” 不多时,拓跋烈手下亲信将领元轻则迈步进门,朝着万苍策抱了抱拳:“指挥使大人。” 万苍策连忙回礼,最起码,在明面上还不能显得太过针对。 按照级别来说,元轻则现在是一军主将,正四品,比他还要高半级。 “我就直说了。” 元轻则坐下来后说道:“大将军收到密报,有大批娄樊密谍,不知何时混入云州。” 他看向万苍策道:“我奉命前来调查,正巧就知道了你们御凌卫的队伍也在这里,所以特意前来请求协助,毕竟查这种事,御凌卫比较擅长。” 万苍策道:“请将军仔细说明。” 元轻则道:“大将军得知,最近这一年来,不少娄樊密谍假扮成冬泊行商在云州来往。” “他们买通了一批官员,将不少兵器甲械,金银财宝,藏在货物中偷偷运到云州来。” “从种种迹象表明,娄樊密谍,应该是在暗中扶植叛军,这叛军,应该就在附近。” 万苍策眉头一皱。 这些事,是真是假,他一时之间不好判断。 可是北野王派人直接来见他,请他协助调查,他没有理由拒绝。 “这样” 万苍策道:“我现在就派人赶回歌陵,请示镇抚使大人。” 元轻则笑了笑道:“倒也不必。”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封信,递给万苍策:“这是陆镇抚使的亲笔信,指挥使可以看看,你应该认得镇抚使大人的意思。” 这话,把万苍策说的又是一愣。 这怎么可能? 陆大人在云州,难道也已经暴露了? 他连忙把书信打开,确定,这就是陆纲的笔迹无疑。 元轻则道:“巧就巧在,陆大人刚好就在云州城,所以我家大将军亲自拜访,已经征得了陆大人同意。” “这” 万苍策起身,拿着这封信在屋子里踱步,他现在搞不清楚情况了。 元轻则道:“事态紧急,若大人现在没有什么要紧事,还请尽快安排。” 万苍策问:“要去何处查?” 元轻则回答:“现在得知的地方,已经确定有娄樊密谍和叛军的,是林满亭城。” 万苍策一惊,他下意识觉得这事有些诡异。 元轻则道:“前阵子,御凌卫调查出成郡王谋逆一案,主犯从犯皆已伏诛,不过现在看来,叛贼并没有清理干净。” “根据得知的消息来推测,大批假扮成冬泊行商的人,往林满亭城悄悄送去了大量的兵器,而且,不是一朝一夕。” 他看向万苍策:“对了,我这次,还带来了一个证人。” 他往外看了看:“请十色姑娘进来。” 正文 第三百章 不想玩了 一夜之间,在京县的御凌卫撤走了一多半,留下的也都没有任何举动。 这种事就显得更为怪异,也更加印证了方逐末的推测。 北野王不可能不知道,他只是从来都不会主动去做什么,都是在被动的解决问题。 或许,这也恰恰是北野王时至今日还要给天子的态度。 陛下你玩你的,臣并无反心,臣只求自保。 陛下玩不死臣的时候,臣就忍着,陛下要玩死臣的时候,臣就动动。 这君臣做到这般地步,也不知道两个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别说拓跋烈,到了这个时候,大于之内,基本上是隐患就都已被天子除掉,还非要针对一个拓跋烈做什么? 拓跋烈是大玉北疆屏障,这个屏障倒下去,对大玉来说真的好吗? 可是,玉天子就要这样做。 林叶得知消息的时候,御凌卫已经离开京县,这让原本紧张的局势一下子就变得放松下来。 一时之间,好像之前的剑拔弩张,都是虚幻泡影。 林叶走上京县的城墙,看着城外远处的那座高山。 那好像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张满是讥讽笑意的巨脸。 是的,就在那嘲笑着这城里的人,不管是穿着什么样的锦衣,它都觉得可笑。 林叶想问一句这算什么? 他手扶着城墙远眺,有那么一阵,觉得自己所在的这个地方都不真实了。 “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最终发现,力气白用了。” 辛先生出现在林叶身后,说话的时候好像还在很远的地方,最后一个字出口,人已经在林叶近前。 林叶点了点头:“先生说的对。” 辛先生问他:“你是觉得失落,还是别的什么?恼火?气闷?还是扯淡?” 林叶:“都有。” 辛先生笑了笑:“矫情他妈给矫情开门,矫情到家了。” 林叶也笑了起来。 辛先生走到林叶身边,与他肩并肩站在这远眺重山。 “我记得和你说过,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未必是真实的,但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 他问林叶:“但上次我没问你懂没懂,是你自己的这几个字的意思?” 林叶摇头:“确实没太懂。” 辛先生道:“把你自己看成一个,才刚刚开始认识这个人间的小孩子。”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就,刚学会说几句话,走路都不利索的那么大的孩子。” “你从屋子里往外走,看到了一个门槛儿,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你看到了,走过去,啪叽,摔一个大脸趴,你下次就记住了,这东西能绊倒人。” 他看向林叶,眼神里的意思是,懂了吧。 林叶点了点头。 辛先生继续说道:“你摔倒了,但还能爬起来,虽然是摔出门槛儿的,但你知道了,门槛儿会绊倒你,门槛儿外边也能出去。” “你出了门,趴在地上,面前是一滩鸡屎,你不知道是什么,尝了一口,发现尝完了还是不知道是什么,于是再尝一口,最终你依然不知道它是什么,但你知道它不好吃。” 林叶:“先生可以停下了,我已经懂了,很懂。” 辛先生道:“不,你还没懂透。” 他说:“你摔了一跤,吃了鸡屎,起身往前一看,前边还有一滩更大的,虽然你觉得不好吃,但这一滩大啊,所以你惊喜了,蹒跚大步” 林叶上去就把辛先生的嘴捂住了。 辛先生从林叶的手指缝隙里,挤出来最后几个字。 “结果一吃,口感不同,后来你才知道,那是牛屎。” 林叶:“够了” 辛先生抬起手,把林叶的手挪开。 他还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你愚钝了些,但经过我耐心开教你能懂,也算是孺子可教。” 林叶:“先生辛苦。” 辛先生:“不辛苦,还挺好玩的,要不要咱们再来一次,我能从鸡屎说到大象屎。” 林叶叹道:“先生,你现在已是奉玉观观主。” 辛先生:“我若不是奉玉观观主,我便讲不出这些道理,你信不信,这些话我在奉玉观当众讲出来,他们还会给我鼓掌。” 林叶:“信。” 辛先生:“你快说不信。” 林叶:“” 辛先生笑了笑,看向城外。 “你不是郁闷,不是懊恼,也不是失落,你只是迷茫。” 林叶心里微微一震。 辛先生开了这么多玩笑,可他的话,终究还是一针见血。 辛先生看了林叶一眼,从林叶的反应就知道,他看得没错。 “你觉得你用了很大的劲儿,这件事,本该被你改变了才对,又或者,你觉得本该被你主导了才对。” 辛先生说:“换个方式想一想,是北野王坐镇云州十几年,应该不如你,还是天子胸中有江山社稷,应该不如你?” 他问林叶:“一个是大将军,一个是天子,凭什么就会被你主导?” “哪怕抛开身份不说。” 辛先生盯着林叶的眼睛问:“人家都筹谋至少十年以上,凭什么输给你的临时起意?” 林叶:“倒也不是想主导。” 辛先生:“那你在想什么?” 林叶:“想找个答案。” 辛先生:“我知道,你问我吧。” 林叶看向辛先生:“先生真知道?” 辛先生道:“别说你想要的答案,比你想要的更大的答案我都知道。” 林叶:“请先生赐教。” 辛先生:“不赐。” 林叶:“” 辛先生道:“那句话,我再说一次你所看到的未必都是真相,但你所看到的,都是你自己的,如果有不是你的东西,那你看不到。” 他抬起手拍了拍林叶肩膀。 “我只提醒你一句,天下当官的都在骂陛下,不管大官儿还是小官儿,可天下百姓,是不是骂陛下的人越来越少?” 林叶一怔。 辛先生缓缓吐出一口气。 “和二十年前的大玉相比,如今的大玉是不是要强盛许多?” 辛先生道:“陛下再怎么机关算尽,百姓们家里,哪一户的日子,不是越来越好?” 他看向林叶:“我不说,你忽略,这就是你看不到的,也不属于你的。” 林叶心里突然就震荡了起来,因为这些话,心境都乱了。 辛先生道:“户部有一份筹计,我出歌陵之前还看到过去年,大玉的百姓因灾而死的确实还有不少人,但灾后死的几乎没有。” 他问林叶:“你明白这其中的变化吗?” 林叶点头:“明白,天灾不可挡,但朝廷救灾,越来越急切,越来越务实。”辛先生又拍了拍林叶肩膀:“你知道为什么你如此聪明,可你看到的却远远配不上你的聪明吗?” 林叶下意识摇头。 辛先生说:“因为你眼里只有一件事。” 说完这句话后,辛先生转身走了,背着手,走路的样子确实是很有风范。 林叶看着辛先生的背影眼神飘忽,若有所思。 辛先生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牛皮!” 他有些激动。 “又装了一个大比!擦,真特么的舒爽。” 林叶还在思考着辛先生刚才说的那些话,是真没有听到辛先生此时的自言自语。 在他眼中,辛先生的步伐稳重,身形挺拔,是当世高人,那背影越看越巍峨。 而在辛先生心里,压着压着,使劲儿压着,告诉自己不能因为装了这么完美的一个比而太过激动,最起码走路不能颠起来。 他一边走一边还在想着老头儿的快乐,我总算是体会到了。 再想想看,老头儿也不过是整日都在歌陵那些人面前装,差不多都已习惯了他,哪还有多少乐趣。 还是出来爽。 林叶此时,却真的陷入了深思之中。 辛先生说的话,提醒他的不仅仅是大玉越来越强盛,百姓生活越来越富足。 而是这其中的关联。 玉天子都已经把大玉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要一步一步的去挖大玉的墙角? 别的不说,拓跋烈这个人,从大玉的角度来看,不该被除掉才对,因为只要天子不逼他,他确实不会反。 又或许,这就是他这个才出江湖的少年,与那个已经周旋庙堂二十年的天子,之间的差距。 天子是与别人周旋吗? 不止,他与自己也周旋。 林叶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思考的方向,确实错了,自己之前思考的可能都是错的。 天子的图谋,也许并不是林叶之前笃定认为的那样。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看到远处飘起来了一阵阵烟尘。 林叶心里一震,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城墙上的旗帜,并没有风。 那是骑尘。 那支队伍在远处停下来的时候,像是把大地都换了一个颜色。 没多久,从大队人马中分出来一支骑兵队伍往这边来,看起来大概有数百人。 为首的那名骑兵将军,纵马至城门口,朝着城墙上喊话。 “这京县,如今谁为主官?” 林叶回答:“武凌卫指挥使林叶在此,如今京县城内,我官职最高。” 那将军喊道:“我奉大将军调令,至此地清剿山匪,你既为京县主官,下城来听大将军军令。” 林叶直接从城墙上跳了下去,稳稳落地后,缓步走到那将军马前。 那将军倒也不跋扈,下马后说道:“大将军将令,因查明山中藏有娄樊密谍极其勾结的叛军,北野军要进山清剿,京县四门需即刻关闭,没有军令之前,不得开启,若有人擅自出入,一律按通敌计较,格杀勿论。” 林叶听到这番话,眼睛都睁大了。 他看了看那座山。 那好像已经不是一座山了。 北野军,片刻不等,如洪流倒灌,扑入山中。 大将军,他,不想玩了。 所以,就不玩了吧。 便如此简单。 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 都是自己的 北野军倒也不算那么跋扈,也不算那么欺人,也不算那么不可一世。 因为北野军并没有调集队伍封堵京县四门,只是在每一座城门口放了一个人而已。 一个人,怎么能算封堵呢? 四个人,怎么能算围城呢? 四个武岳境的人。 哪怕不是江湖中人,就算是寻常百姓大概也都听说过。 习武之人,但凡到了武岳境,在大玉就是人上人。 直接找到官府,上报至朝廷你确实是武岳境的实力,朝廷会派专人来与你协商。 不是命令,是协商,问你想去什么地方,哪个衙门,或是什么都不用做,每个月朝廷会按时给你发高额的俸禄,只需在需要你的时候,听朝廷调遣即可。 大玉清平无事,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得到朝廷的调令。 若是你想多赚一些,最好去找大的家族,或是大的富豪,因为寻常的富户根本雇不起你。 你若现在一如京县这样的小地方开宗立派,县令会带着全体县衙官员来给你送贺礼。 在大玉这样一个测武如此严密且周到的国家,除非你藏于深山老林永不出世,不然你一定会被朝廷登记在册。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因为京县这边局势突然就紧张起来,林叶打乱了天子部署,那么这个地方,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一个武岳境的强者到来。 太小了,根本没有必要到这种地方来。 现在,京县的四座城门外,都有一个武岳境的强者。 他们和江湖上的那些高手不一样,行走江湖的武岳境高手,在绝大部分时候可以横行无忌。 但是出身北野军的这些武岳境高手,和普通士兵一样,军纪严明。 北野王用这样一种方式,在展示着北野军的实力。 四位武岳境强者,如标枪一样站在城门口,一动不动。 江湖上的武岳境强者出行,哪个不是前呼后拥随者如流。 可是军方的这些强者,根本就不在意那些。 林叶站在城墙上,看着下边不远处那个身形笔直的男人,他心中颇为震撼。 如今他也是领兵之人,他觉得自己把武凌卫带的也还算不错。 可此时才能明白,拓跋烈治军有多严苛肃正。 这事只要一对比,就能看的清清楚楚。 作为一个领军之将,你让一个普通士兵保持军纪,这不算什么。 可你能让这么多武岳境的强者,如普通士兵一样保持军纪,足以说明你的能力。 你不够分量,镇得住这些部下? 他伸手从庞大海那接过来千里眼,往远处山中看。 北野军进山已有半日,隔着这大概七八里远,按理说,若有虎豹嘶吼,该听得见。 以林叶耳力,再远一些应该也能听得见,可那山中寂静如常。 安信陵说,那山构造奇特,所以才会被选中。 山中有一隐秘山洞,可穿山而过,至山另一侧,便如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将军。” 庞大海看向林叶,忍不住问道:“北野军进山,御凌卫连问都不敢问所以他们设计这些,又图的是什么。” 林叶摇头。 他现在说不好。 一开始他觉得北野王可怜,功高盖世,却不得信任,甚至,他不死天子都不安生。 现在,林叶却觉得御凌卫可怜。 那些人以为自己只要出行便是钦差,亮明身份就无人敢惹。所以又怎么可能去想,他们的飞扬跋扈,他们的独断专权,恰恰就是他们的可怜之处。 他们的名声臭了,天子那样的人,将来又怎么会容得御凌卫越发强势? 相对来说,拓跋烈是朝廷重臣,是大玉柱石,这毋庸置疑。 而御凌卫呢,只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还不是长久的刀,只是在特定的时候用的一把快刀。 林叶现在都在怀疑,天子是要用御凌卫除掉拓跋烈,还是借助拓跋烈来削弱御凌卫。 天子要走的第三步,到底是削弱上阳宫,还是把御凌卫灭了。 越是看的多,越是看不懂。 那位天子好像和天下人不是站在同一个地方法在看天下。 有人很高,但行至山前,也许抬头仰望。 可天子看人间,大概都是俯瞰吧。 也就是在这一刻,林叶忽然间醒悟过来为什么辛先生说,你所看到的一切,都可能不是真相。 他之前的所有判断,都基于一点,哪怕就在一息之前,他还是如此判断,这一点就是天子不容拓跋烈。 如果不是呢? 林叶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天子杀了好几个亲弟弟,这事天下人皆知。 所以世人如何说天子? 够狠,对谁都下得去手。 天子一心想除掉拓跋烈,十几年来似乎就没有停止过筹谋,甚至可以说,御凌卫之所以出现,其主要原因绝不是天子要除掉他的弟弟们。 就是为了针对拓跋烈。 因为天子要杀他的弟弟们,实在是过于简单,没有任何难度可言。 天子为了杀他的弟弟们所以才创建御凌卫,许多人都这样认为。 可真如此的话,那就太小看了天子,而天子大概也乐于被人这样小看。 天下人只觉得他够狠,这样很好。 如果,天子真的要下狠手,一招莫须有便够了,何必让御凌卫在云州忙活十几年。 搭进去了多少官员,甚至包括来云州做主官的城主。 天子难道不是,借着拓跋烈这样一个特殊的人,在时时刻刻的告诉朝臣,你们看清楚,朕连拓跋烈都不容,你们若有反心,稍有放纵,朕会容得你们? 妈的! 林叶在心里骂了一句。 拓跋烈和天子还是一伙的? 重要的是,这个还字。 俩人的戏,一直都在唱? 天子让满朝文武都看到了,朕就是想要搞死拓跋烈,十几年了没搞死,但朕还是初心不变。 这样一来,满朝文武,谁敢结交封疆大吏,谁敢结交握有兵权的将军? 林叶想到这,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如果真相如此的话,那么御凌卫确实够可怜。 他们甚至算不上一把刀他们只是玉天子故意展示在满朝文武和天下人面前的一件工具。 林叶再次看向远处那座山。 又是这样啊 眼看着就有扳倒拓跋烈的证据了,然后就出现变故。 不用说这十几年来发生的事,就算算看,林叶进云州这两年多来发生的事,难道不是重复重复再重复? 天子乐此不疲。 林叶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辛先生说的对,你所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但你所看到的,终将是你自己的感悟。 妈的。林叶在心里骂了第二次。 如果眼睛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相,那么听到的呢? 古人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现在眼见都不实,何况是耳听。 就在这时候,聂无羁也到了城墙上,缓步走到林叶身边。 他没说话,伸手把林叶手里的千里眼拿过来,往远山出看了一会儿。 “现在还觉得复杂吗?” 聂无羁问。 林叶点头:“依然复杂。” 聂无羁笑了笑,把千里眼还给林叶。 “昨天夜里,上阳宫得北野王请求,协同进山清剿敌国密谍和可能存在的大量叛军。” 聂无羁道:“巧就巧在,上阳宫在之前,邀请南疆部族的勇士,一路北上,看看大玉的繁华锦绣。” “他们就赶上了这京县出了事,南蛮部族的武士,同样也是大玉的军人。” “遇到反叛之事,只要是大玉的军人,就必然义无反顾的冲锋在前,所以昨夜里,在御凌卫的人离开京县的同时,南蛮部族的武士,已经到山下等待北野军了。” 林叶笑了笑,只是笑了笑。 聂无羁问:“你猜,朝廷会如何通报?” 林叶想了想,回答:“在山中确实发现了大量娄樊密谍,甚至有兽兵。” “仔细调查之后发现,竟是御凌卫中有人通敌,所以才导致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看向聂无羁:“御凌卫中,有些人会死的很惨。” 聂无羁又问:“你觉得,陆纲会死吗?” 林叶道:“如果连陆纲都会死,万苍策又怎么可能被调走?” 聂无羁笑了。 林叶说的没错,连万苍策都死不了,何况是镇抚使陆纲? 万苍策被调走,明显是为了保他,不管是不是因为,他是左相的儿子贵妃的弟弟,这要保下他的事是事实。 所以没走的那些御凌卫,大概都是要死的。 林叶:“你明白为什么吗?” 聂无羁:“不明白。” 林叶:“我也不明白。” 聂无羁:“你不明白,你头疼,我不明白,我没关系。” 他说:“因为我不好奇,也与我无关。” 林叶嗯了一声。 他站在那沉默不语,是因为他已经逐渐找到了正确的思路。 玉天子为何要换掉冬泊国君? 冬泊国君有没有收买御凌卫的人,冬泊国君有没有暗中往娄樊那边靠拢? 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冬泊国君已经换了,那么曾经潜伏在冬泊的御凌卫,曾经和前冬泊国君有过关联的御凌卫,都要死。 御凌卫的人有没有借着陛下想除掉拓跋烈的心思,勾结冬泊国君,真的要除掉拓跋烈? 因为拓跋烈,真的是大玉北疆屏障。 所以这事,时至今日,只不过是冬泊那事的一个延续,一个结尾。 也由此可见,连御凌卫都被渗透收买了不少。 那位前冬泊国君玉羽成元,确实也是真的想要暗杀玉天子,而且已经付诸行动。 而这其中,为他提供消息,帮他制定计划的或许,少不了御凌卫的人。 聂无羁看了看林叶脸色,然后语气平静的说道:“真相令人无趣。” 林叶:“倒也不是。” 他笑了笑:“看到了,就都是自己的,挺好。”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底牌 也不是一无所获,不是吗。 最起码,林叶收获了一个张明智,恢复了本名的方逐末。 这个人用好了,绝对有奇效。 得到这个人,就意味着得到了御凌卫在云州的许多秘密,其中就包括大量的金银财宝。 林叶不是那么在乎钱的一个人,对于钱的态度也就是多多益善罢了。 四天后,有消息传回。 配合北野军到林满亭城清剿娄樊密谍的御凌卫,遭受了埋伏,损失大批人手。 分司指挥使万苍策没死,但他手下的六个刀统,死了三个。 林叶听到消息后,觉得有些可笑,可笑的不只是御凌卫,也包括他自己。 成长啊 人这一生,最需要的就是不断成长,成长就需要有人指引,也需要有人点拨,在这小小的京县,玉天子和拓跋烈,又给林叶上了一课。 坐在城墙上,林叶看着远方发呆。 山中的战斗已经结束,两天前,北野军的大队人马就撤回云州城去了。 山中到底死了多少人,又死了多少所谓的兽兵,北野军不会往外传,林叶也已经不大感兴趣。 城墙外边,大片的田野上,百姓们在辛勤劳作,这场面让人心里安定。 聂无羁来和林叶辞行,他也要回云州天水崖去了。 “辛先生已先走一步,让我告诉你一声。” 聂无羁道:“他去了天水崖,大概要在天水崖住上一阵子。” 林叶问聂无羁:“辛先生来,也是因为天水崖的那位司礼神官吧。” 聂无羁现在就是司礼神官。 上一任司礼神官,也就是陈微微的座师,死在冬泊。 聂无羁笑了笑道:“看破不说破。” 林叶点了点头。 他总算是猜对了一次。 辛先生来这,是要给死在冬泊的那位司礼神官一个交代。 这其中的逻辑,其实也很有意思。 陈微微身上有朝心宗的不死魔功,这件事在骏邺城的时候,就被上阳宫中的前辈看破。 所以陈微微要死,哪怕他很无辜,他也要死。 这里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只有应该不应该,站在上阳宫的角度,陈微微就必须死。 若知真相,你可说上阳宫并不正义,但你说你的,上阳宫也不在意。 可是陈微微没死,死的是司礼神官,那么这件事上阳宫就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因为上阳宫就是上阳宫,天下间独一无二的上阳宫。 司礼神官的死,表面上看和冬泊人有关,是支持冬泊换国君的那批人。 可这并没有关系,因为和上阳宫无关,所谓逻辑,就是没有逻辑。 上阳宫要问责,那么被问责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这件事,御凌卫一定有参与,至于御凌卫之外的人还有谁参与,那是明天的事。 今天死在这云州治内的是御凌卫,是因为今天要他死,明天谁死,看上阳宫的心意。 聂无羁道:“你走你的路,一直走就是了。” 林叶没回应,因为不知该如何回应,以什么身份回应,总之不该是武凌卫指挥使对天水崖司礼神官的回应。 聂无羁说:“你看,你走在这条官道上,一直往前走,你会遇到很多人,有的人从你对面来,有的人和你走的是一个方向。” “这些人都是你路上的人,但这些人也有自己的故事,走到十字路口,人更多了,你经过十字路口,十字路口很多人在打架,你看到了,在打架的人中有你一个仇人,于是你加入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其中,你参与了,可这打架的事,不是因你而起。” 他看向林叶认真说道:“打架的事别人是主角,你参与进去了,那你也是配角,不管你打人了还是挨打了,你都是配角。” 林叶点头:“你比辛先生会打比方。” 聂无羁道:“这些话就是观主大人让我告诉你的。” 观主大人,辛先生。 林叶舒展了一下四肢,嗯了一声:“是啊,我只是走进了别人的故事里。” 聂无羁笑起来,站在林叶身边,陪着林叶一起看向远方。 “你也是婆婆的孩子吗?” 林叶忽然问了一句。 聂无羁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是与不是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录法神官呢?” 林叶又问。 聂无羁还是没回答。 林叶说:“她回去了吗?” 聂无羁点了点头:“回去了。” 林叶道:“那你回到天水崖后,替我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聂无羁道:“可以。” 他陪着林叶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深呼吸,舒展双臂。 “走了。” 他说。 然后转身就走了,没有更多的话,走的很随意。 林叶想着,辛先生在说的,其实不只是他自己吧,还有林叶。 有真人和天子宠着辛先生,也有人在暗中默默的宠着林叶。 “我是老幺。” 林叶也舒展了一下双臂,然后笑起来,这种感觉,其实让他觉得特别好。 以前一直孤单,越走越不孤单。 他转身,朝着远处的焦天宝和庞大海他们招了招手,喊:“去县衙,我答应过要把这京县里的案子都过一遍,不能食言。” 云州城外,小村。 萨郎骑着他的毛驴回来,在门口停下的时候,听到了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这把萨郎吓了一跳,他连忙跑进去,发现是钱爷在挑着两桶水要去浇他的菜。 萨郎快步上前把扁担接过来,还狠狠的瞪了钱爷一眼。 “老胳膊老腿儿,自己作!” 萨郎凶凶的说了一句。 钱爷扶着腰在台阶上坐下,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怎么样?” 他问。 萨郎把水挑到菜园,用葫芦瓢舀水灌溉那些蔬菜。 他回答:“不怎么样。” 钱爷道:“猜到了,天子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让拓跋烈下去,天子要走的路还没走完呢,拓跋烈就还得陪着他。” 萨郎有些懊恼。 “可惜了。” 他说:“我在山里训练了那么多听话的,结果被北野军一点儿都不漂亮的粗暴的全杀了。” 钱爷笑:“不可惜,又不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萨郎道:“死的那些御凌卫,还不如我养的那些野兽金贵。” 钱爷道:“我们赢了,你却不高兴。” 萨郎:“因为我还没有看懂,我们赢在什么地方。” 钱爷拍了拍身边的台阶,萨郎放下水瓢后,走到钱爷身边坐下来。 钱爷说:“我们让天子开始怀疑他的御凌卫,这就是赢了。” 萨郎问:“师爷,当年大师伯到底是不是被拓跋烈出卖的?” 钱爷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你大师 (本章未完,请翻页) 伯,本应该是拓跋烈。” 他看向萨郎:“这么说,你懂了吗?” 萨郎脸色一变。 钱爷说:“当年天子调怯莽军来云州,固然是因为北疆战事,还因为确实想制衡拓跋烈,甚至是换掉。” “这种事,当然也瞒不过拓跋烈的眼睛,我没有直接告诉你说,就是拓跋烈害死了你大师伯,是因为没有证据。” “天子把你大师伯和怯莽军调到云州,目的是为了分掉北疆的兵权。” 钱爷掏出烟斗,还没有点上,萨郎一把将烟斗抓过来,回手一扔,嗖的一声,那烟斗就飞到菜园里去了。 钱爷瞪他,萨郎不在乎。 钱爷一边瞪他,一边从后边腰带上,又摘下来一个烟斗。 萨郎一怔,伸手要抢这第二个,钱爷一巴掌扇在萨郎的后脑勺,萨郎就往前撅出去,然后钱爷在他屁股上给了一脚。 一气呵成。 钱爷所:“就趴那听我说吧。” 萨郎哼了一声。 钱爷点上烟斗,满足的吐出一口烟气。 “天子的图谋,大概是想让你大师伯和拓跋烈斗个两败俱伤才好。” “但据我推测,天子更愿意留下的那个人是你大师伯。” 听到这,萨郎点了点头:“所以,拓跋烈其实早有可能就知道了陷阱,但没有提醒大师伯。” 钱爷道:“不确定。” 然后说:“但不影响他该死。” 萨郎嗯了一声。 钱爷说:“趁着我们不在家,拓跋烈骗了你师父,创建朝心宗的目的,是为了让拓跋烈和北野军留在云州。” “你师父这个人,性子直接,刚硬,不会转折,不懂圆滑。” 钱爷又吐出一口烟气,顺着烟气看向天穹。 “拓跋烈说,只要他在云州,就一定会查出来到底是谁陷害了你大师伯。” “你师父一开始,全心全意的帮拓跋烈,那场朝心宗的叛乱,应该也是拓跋烈搞出来的。” 萨郎道:“所以他该死,大师伯的死和拓跋烈有没有直接关系,还需要去查清楚,但我师父的死,就是拓跋烈害的。” 钱爷道:“世人都说拓跋烈没有反心,御凌卫查了十几年也没有实据。” 他看着天空说道:“可他一定会反,他只是太有耐心。” 萨郎问:“他在等什么?” 钱爷道:“一个名正言顺的时候。” 萨郎摇头道:“已经没有了,不可能再有了。” 钱爷道:“别小看了拓跋烈,他一定比任何人知道的都要多,也比任何人都能忍。” 钱爷的视线从天空中收回来。 他说:“小叶子会查清楚的。” 萨郎道:“我怕他最后会犹豫,因为拓跋云溪待他太好。” 钱爷没有说话,不否认也不辩驳。 钱爷不再说话,萨郎也不再说话,一老一少,就这样坐在那看着夕阳西下。 “你先别回云州城了。” 良久之后,钱爷道:“你去歌陵。” 萨郎道:“提前到歌陵去,为小叶子做个准备?” 钱爷摇了摇头:“不止,拓跋烈能忍,绝对不会是因为他在云州有什么底牌。” 萨郎眼睛一亮:“底牌在歌陵?” 钱爷道:“你去暗中查查那个万贵妃,这个女人,不简单。” 萨郎点头:“那我什么时候出发?” 钱爷指了指菜园:“浇完就可以走了,没饭。” (本章完)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 小姨要快乐啊 武凌卫并没有离开京县,是因为林叶答应过百姓们,要把京县堆积的案子办一办。 第一天,办完案子回到住处,林叶吃了一半饭的时候,气不过,让人把方逐末打了一顿。 第二天,林叶还在大堂上听着下边百姓们的诉说,越想越气,派人回去把方逐末打了一顿。 第三天,林叶在大堂上听着百姓们的诉说,按捺不住,自己回到县衙后院把方逐末打了一顿。 是的,为了方便打,他让方逐末到县衙后院住着了。 第四天,林叶早晨起来,还没去大堂之前,越想越气,把方逐末打了一顿。 第五天,方逐末哭了,哭着,自己站在院子里等着挨打。 其实这些案子,绝大部分都不算大,但是气人。 气人的地方在于,方逐末什么都不管,他为了把自己表演成了一个废物县令,把所有事都交给了胡无畏去处置。 这就导致,胡无畏在京县几乎是为所欲为。 第六天,林叶办完案子后,把方逐末叫过来,让方逐末把胡无畏打了一顿。 往死里打。 在京县七天,林叶把积压多年的案子基本上都过了一遍,能解决的也都解决掉。 该抓的抓,该打的打,该杀的杀。 武凌卫的名声,竟是很快就传播了出去,说武凌卫公正严明,说指挥使林叶是青天大老爷。 林叶得到了美名。 方逐末得到了休假,嗯,他打完胡无畏后,林叶又打了他一顿,这一顿打的他三天没能从床上下来。 收拾好了京县的残局,林叶带着武凌卫返回云州城。 胡无畏没杀,因为还有用。 不只是胡无畏没杀,连安信陵都没杀,最起码在把事情都问清楚之前,他们还不到死的时候。 但他们两个一定会死,而且一定会死的不好看。 云州城。 回来后的第三天,林叶从武凌卫大营出来后,去了大福狗的仓库,到门口,方逐末拄着拐杖迎接出来。 “将军,胡无畏招供了。” 方逐末说这句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就怕林叶再把他按住打一顿。 他发现,林叶打他,和别人打他不一样。 他好歹也有拔萃境的实力,内劲也算充沛,所以别人打他的时候,他还能以内劲来护体。 可林叶打他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内劲都被封住,无法使用。 那是真疼。 林叶进门后找地方坐下来,高恭一看,这怎么行,连忙把桌子搬到林叶面前,还给林叶泡好了茶,又端过来精致的点心和上好的干果。 最近高恭觉得自己竞争压力越来越大,因为小爷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了。 旁人不说,只说这个新来的,高恭一眼就看出来不是个好东西。 这家伙,要是把溜须拍马那一套玩好了,高恭觉得自己不是对手。 方逐末一看高恭这个态度,连忙搬了个凳子过来,给林叶垫腿。 他把拐杖往旁边一扔,蹲下来,给林叶捶腿。 高恭一看,卧槽,这可怎么样行。 于是他陪着笑脸说:“小爷,我最近去了一趟云州新开的西域坊,学来了一些本事,小爷要不要看看?” 林叶:“什么本事?” 高恭:“小爷你稍等,我马上就准备好。” 他快速跑出去,不多时,抱着一根棍子回来,把棍子往院子里一戳。 然后扶着那根棍子就开始绕啊绕,旋转跳跃还闭着眼睛,弯腰伸腿,手还在腿上慢慢往上拉的那种 配合着眼神, 林叶愣在那。 方逐末吐了。 “高恭。” 林叶起身,拍了拍高恭的肩膀:“难为你了。” 高恭跳了一脑门子汗:“小爷喜欢吗?” 林叶拉着他的手:“过来歇会儿,看你满头大汗的。” 高恭受宠若惊。 林叶扶着高恭坐下:“看把你累的,来,咱们做个足疗。” 高恭噌的一声就起来了,弹射起步。 林叶坐下来,看向方逐末:“说胡无畏的事。” 方逐末连忙道:“胡无畏说,他当初确实是被王焕然提拔起来的,而且王焕然,也确实贪墨了好大一笔银子。” “他之所以在查王焕然的时候没有被牵连,是因为他确实没有给王焕然送过礼,甚至没有主动和王焕然打过交道。” “他不是给王焕然送礼的角色,他是给王焕然藏东西的角色,都是王焕然找他。” “现在,还有一大笔银子是由胡无畏负责保管,王焕然潜逃之后,每年都会派人来取。” 林叶看向方逐末:“也就是说,现在王焕然,可能还不知道胡无畏被抓,不知道京县出了变故。” 方逐末点头:“对,王焕然每年九月派人来取银子,来的人从不说自什么地方来,但胡无畏多了个心眼。” “他说,他仔细观察过,有一次那来取银子的人,穿的鞋子是新的,鞋面没有多少磨损,但是鞋底薄了,说明走的路程一定不近。” 林叶点了点头,他看向沐流火:“也就说下个月,王焕然就会派人来取银子,这事你和方逐末带着胡无畏去办。” 沐流火点头。 林叶又问:“安信陵招了吗?” 方逐末道:“他没什么可招的了,虽然是自然司副指挥使,可他对御凌卫的了解,还远不及我。” 林叶道:“杀了吧。” 他起身:“王焕然的事查清楚,就可能查到当年大战中发生的事,这个事查好了” 他看向方逐末:“你的命,没有时间期限了。” 方逐末眼神一亮。 林叶道:“我去办别的事,胡无畏的事你们仔细些。” 他问高恭:“交给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高恭比划了一个大拇指:“小爷放心,都安排好了。” 离开大福狗的仓库,林叶出门后不久,就看到大街上停着的那辆独特的马车。 大街两侧,尽是精甲。 小姨应该是在街边某个铺子里,林叶站在路边看着,思考着要不要现在过去打个招呼。 在那铺子外边,不少世家大户的年轻子弟,像是跟班儿一样在那候着。 若没有这些人在,林叶已经直接过去了。 就在这时候,小姨从铺子里出来,她往林叶这边看了一眼,眼神都明亮了一下。 然后她又看了看门外等着的那些男人,思考片刻后,带着他们继续逛街去了。 林叶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 拓跋云溪倒是没有别的什么反应,可把小禾看的着急了。 她看到了林叶,大小姐当然也看到了,可是林叶转身离开,小禾以为林叶生气,她就着急起来。 “大小姐。” 小禾拉了拉拓跋云溪的衣袖,用眼神往林叶消失的方向示意。 拓跋云溪看了一眼,见林叶已经不在路边,她只是笑了笑,没有过多表示。 就这样,在一大群人前呼后拥之下,拓跋云溪一直逛了半个时辰,那些人才离开。 小禾跟在拓跋云溪身后,语气焦急的说道:“林公子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拓跋云溪笑道:“你倒是着急。” 小禾道:“如果不是有那些烦人的家伙,林公子肯定会过来打招呼。” 拓跋云溪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那你怎么不过去和他打招呼?” 小禾:“我我得陪着大小姐。” 她生气。 “那些家伙也是,每年如此,每年如此,也不知道烦。” 拓跋云溪道:“每年他们就只这一次机会巴结我,他们若不抓住,他们家里人也会大发雷霆。” “我哥虽然不需要他们巴结,也不需要他们做事,可既然还在云州城,就不能断了他们的念想,总得让他们觉得,我哥还是需要他们的。” 小禾道:“也是巧了,大将军比大小姐年长那么多,可你们两个的生日竟是同一天,这些家伙,每年这个时候,厚着脸皮过来巴结大小姐,还不是想把大将军那份贺礼一块送去。” 说着话走到马车边上,小禾为拓跋云溪把马车门打开。 拓跋云溪摇头:“走路回去吧,我还没尽兴,再逛逛。”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闲聊,走到路口转角处,忽然就看到林叶在路边站着呢。 非但站着,面前还有个摊子。 小禾看到林叶的时候,下意识的一慌。 林叶指着自己面前的摊子说道:“这位貌美如花的小姨,和这位温婉秀气的小禾姑娘,需不需要一杯刚刚榨出来的甘蔗汁解解暑热?” 小禾一愣,本想板着些的拓跋云溪噗嗤一声就笑了。 她生日这种事,那些人巴结这种事,林叶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若林叶生气了,她觉得好玩,林叶不生气,她觉得没什么意思,但林叶不生气却在这等着,还临时买了个摊子,这就更好玩了。 林叶递上来两杯他刚刚亲自动手鲜榨的甘蔗汁。 拓跋云溪背着手不接:“先说多少钱,我怕被坑了。” 林叶:“不单卖,两万两银子包一辈子甘蔗汁。” 拓跋云溪:“果然很坑。” 林叶:“这位叫小姨的姑娘,你年轻貌美-国色天香,我就原谅了你的记性差,你在两年前就已经包下了。” 拓跋云溪的眉角飞扬起来。 她接过甘蔗汁喝了一口,满意,非常满意,确实很甜。 林叶:“加工费单算。” 拓跋云溪眼睛眯起来,含在嘴里的那口甘蔗汁,准备喷到林叶脸上。 可她好歹是大小姐,没喷。 小禾就想提醒林叶,是大小姐的生日到了。 可是大小姐在身边,她实在是不好提醒。 拓跋云溪和林叶聊了几句,林叶就告辞离开,这让小禾更为失落。 因为林叶,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到过生日的事。 上了马车,拓跋云溪闭目养神,小禾却难受的厉害,总觉得应该怪自己,没有提醒林公子。 马车走了一阵,忽然停了下来,车夫回头:“大小姐,要不要下车看看?” 拓跋云溪睁开眼:“怎么了?” 车夫道:“大小姐还是下车看看吧。” 小禾连忙先起身把车门打开,拓跋云溪弯腰下来,直起身子的那一刻,眼睛就睁大了。 她出门的时候,这里还平常如初。 这条路,从这算到北野王府大概三里远,两边连民居都没有,格外空旷。 可是现在,路两侧,从这到王府门口,这三里长。 摆满了花,争奇斗艳。 三里花街,五彩缤纷。 拓跋云溪背着手往前走,眼睛里都花色,鼻子里都是花香。 她明明眼角都有些湿润,可还是哼了一声。 “俗套。” 她说。 就在这时候,那个家伙抱着一根棍子从花丛中出来。 把那根棍子往路中间一戳 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 官场 花街如画,那眉目也如画的少年,居然抱着一根棍子出来,把棍子往路中间一戳 在这一刻,背着手站在那的拓跋云溪,直接就绷不住了。 可她笑起来,只是嘴角往上扬着,用一种很复杂但又满是欢喜的眼神看着那家伙。 林叶把棍子戳在那,抱拳,行礼,然后学着之前高恭展示过的样子 可只围着那棍子转了一圈,林叶便捂着脸跑了。 这倒是把拓跋云溪看的一愣,这次是更绷不住了,哈哈大笑。 那家伙钻进花丛之中,一路狂奔,头也不回,迅速消失在视线远处。 小禾也懵了。 她走到拓跋云溪身边,表情复杂的问:“大小姐,林公子他这是怎么了?” 头把玉玺笑道:“病了。” 小禾道:“这是什么病?” 拓跋云溪道:“不知道,但是病的不错。” 她勾着嘴角往前走,走了几步,停住。 “回去告诉我哥,我今天想过个不一样的生日。” 小禾问:“怎么过?” “告诉他,今天我开心,我酒窖里的存酒他今天随便喝,但派人在这给我搭个亭子,要快些,我今夜不回去。” 小禾:“大小姐,不好吧,现在这季节外边蚊虫多,夜里” 拓跋云溪背着手走到花丛最茂盛处,指了指花丛后边的草地。 “就在这里建。” 她站在那,眉眼带笑,也眉目如画。 “蚊虫的事,交给拓跋烈就是了,他办不到,就和我一起在这挨蚊虫叮咬。” 这花丛中的女子,比花更娇艳。 林叶走在回去的路上,想着自己大抵是病了。 从城南回到城里,街上人已经逐渐少了,也多是行色匆匆,急着赶回家去。 走到一个路口,见前边有个中年男人站在那,一袭长衫,看着他微笑。 林叶看到这个男人的那一瞬间,心中便生出警觉。 “林将军好。” 那中年男人找招呼,人看起来是那般和善。 林叶走过去问:“你是?” 中年男人回答:“陆纲。” 林叶心里微微一震,抱拳回礼:“陆大人。” 中年男人指了指身后:“我在这里定了一桌饭菜,不知林将军可否赏脸。” 林叶思考片刻,点头:“好。” 陆纲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林叶随即进了门。 落座之后,林叶问:“陆大人找我,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 陆纲道:“只是想认识一下林将军,并无他意。” 他故意先找了些无关紧要的话聊,想先让林叶放松下来。 如此过了一阵,林叶道:“陆大人还是别说客气话了,有事请说,无事,我还要回去陪我妹妹。” 陆纲:“若林将军心急,不如请令妹过来?” 林叶:“嗯?” 这一声嗯,已带杀机。 陆纲随即明白过来,那个小姑娘,确实是林叶的底线,他只是提了一句而已,林叶的杀意就已经外泄出来。 陆纲笑道:“林将军不要误会,我对林将军,没有丝毫冒犯之意。” 林叶道:“有事,陆大人说,无事,我便告辞。” 陆纲道:“我之本意,着实是为了与林将军认识一下,以后难免会有许多协作的机会” 话没说完,林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叶已经起身。 他看着陆纲说道:“陆大人不必试探,我不是一个城府多深的人,所以陆大人若有公务事,只管到武凌卫来说,为朝廷做事,为陛下效力,是武凌卫的职责。” 他走向门口,陆纲起身道:“林将军这样,是不是稍显失礼?” “他失礼不失礼,轮不到你来说。” 林叶刚到门口的时候,拓跋云溪从门外走了进来。 看得出,她额头上那一层细密的汗珠。 显然,陆纲半路截住了林叶的消息一传回去,她立刻就赶了过来。 陆纲见到拓跋云溪出现的那一刻,脸色还是变了变,以他城府,竟是没能掩饰住心情。 “郡主殿下。” 陆纲俯身行礼。 拓跋云溪走进这屋子,迈步的时候,手在林叶胳膊上拉了一下。 她站在林叶身前:“云州人都知道,我是林叶小姨,陆大人来云州的日子也不算短了,以你御凌卫的本事,当然也知道此事。” 她再往前迈一步。 “陆大人是想替我教教他?” 陆纲俯身道:“郡主误会了,我只是想和林将军认识一下,武凌卫在云州主理之事,与我御凌卫职责相通,所以” 拓跋云溪:“所以陆大人是不认得武凌卫大营怎么走?” 她看着陆纲,冷声说道:“谈公务事,就要有个谈公务事的样子,陆大人深得陛下信任,莫不是仗着这信任,连最起码的规矩都忘了。” 陆纲道:“郡主殿下教训的是,是我没有分清公私,我向郡主道歉。” 拓跋云溪:“倒也不必向我道歉,你该向陛下定的规矩道歉。” 说完这句话后转身,拉了林叶的胳膊:“走了,若回去的慢了,拓跋烈会把我的好酒全都喝了。” 林叶跟着拓跋云溪转身出门,留下了一个表情有些复杂的陆纲。 “不好搞” 陆纲自言自语了三个字,坐下来,刚要把杯子里的酒喝了,就听到外边传来一阵哀嚎声。 他起身走到窗口,推窗往外看了看,脸色就忍不住的又变了变。 门外,那几尊青铜战甲手里,分别拎着两个他御凌卫的人。 这几个人,都是他不久之前安排去林叶家附近盯着的。 他想试试林叶这个人,不仅仅是试试林叶的本事,能力,还有林叶的底线。 他故意说了一句令妹,就是想看看林叶的反应有多大。 林叶如他所愿,让他看到了。 可此时,拓跋云溪也让他看到了。 楼下,拓跋云溪看了一眼青铜战甲手里抓着的那些人,一脸平静。 “这云州城的治安,怎么坏到了如此地步,连武凌卫指挥使的家里,都能有歹人想要硬闯进去,还想劫掠财物。” 她往前走:“对于这种事这种人,朝廷的法制稍显轻了些,不能治以死罪,幸好这是在云州,云州的法制对待这些人要更严苛,在歌陵都不能处死的人,在云州就得死。” 她话音一落,那些青铜战甲整齐动手,把他们手里拎着的人对撞,砰砰砰几声,那些家伙的脑壳全都碎了。 “让云州府的人来收拾。” 拓跋云溪吩咐一声。 她背着手往前走,不见她的马车,因为乘车来太慢了些,她是一路纵马过来的。 地上躺着的那些尸体,很快就把一大片地面染红。 陆纲站在窗口看着这一幕,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 底线 陆纲在心里叹了口气。 (本章未完,请翻页) 果然还是不能随随便便去试探,云州这边的人,比歌陵的人要野的多。 都说这位大小姐跋扈,拓跋烈纵容,现在看来传言还是谨慎了。 他有些难以理解的是陛下若真的想给拓跋烈找个罪名,难道这拓跋云溪不是现成摆在这的? 纵容他妹妹飞扬跋扈,只这一条,哪怕不足以让陛下以重典杀了拓跋烈,可罢免了拓跋烈的兵权还是绰绰有余。 所以,归根结底,就是陛下不想用这样的方式。 陛下要的,大概也不仅仅是拓跋烈不领兵。 陆纲觉得愁人。 他作为御凌卫镇抚使,却无法摸清楚陛下的真实心意,这就很烦人。 所以他只能是靠自己一点点试探,这种试探是双刃剑,试探的好了,做事自然事半功倍,试探的不好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些尸体。 陆纲站在窗口好长时间,八月底的天气还是那么热,可他却觉得今天这风带着一丝丝寒意。 他隐隐约约觉得,陛下要动拓跋烈的心思,其实不可怕。 可怕的是,陛下要动拓跋烈,却死了那么多御凌卫的人。 就要过去了么? 御凌卫十几年的辉煌,就要过去了么? 这种想法一旦从心里冒出来,就让陆纲觉得更冷了些,从心里往外冷。 不知道思考了多久,外边的天都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月明无繁星,就显得那月如独尊于天穹。 “来人。” 陆纲回头叫了一声。 有手下人连忙上前,俯身道:“请大人吩咐。” 陆纲道:“让云州府府治廖先为,以云州府名义上奏折,就说北野王拓跋烈的妹妹拓跋云溪,嚣张跋扈,无视国法,当街杀人,罪不可恕” 这些话,把他手下人都吓了一跳。 那刀统压低声音问陆纲:“大人,廖先生大概是不敢这样上奏折。” 陆纲道:“他自己会掂量,用不着你说他敢不敢。” 说完后转身下楼走了。 陆纲思考了那么久,最终还是决定得接着试探。 陛下不与他说真心意,那他就只能自己去试探一下陛下的真心意到底是什么。 他怕的是,这次陛下让他亲自到云州来操办拓跋烈的事,最终结果,是把御凌卫给埋葬在云州。 御凌卫埋葬就埋葬了吧,他不能陪着御凌卫一起被埋葬。 不久之后,他的命令就到了云州府府治廖先为的家里。 廖先为听完后直接站了起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想发怒,可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没错,他也是御凌卫的人。 他知道御凌卫的手段,御凌卫现在没办法让拓跋烈身败名裂,可有的是办法让他这个府治身败名裂。 “你回去禀告镇抚使大人,我会尽快把这件事办好。” 那来传令的人走了,廖先为缓缓的重新坐下来。 片刻后,他朝着门外吩咐一声:“请狱丞高大人来我这里,快些。” 手下人答应了一声,连忙去请狱丞大人。 一个多时辰之后,廖先为让这位狱丞高大人坚信了一件事,陛下要对北野王动手了,但需要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对于做臣子的来说也一样,一步走对,就飞黄腾达。 于是,这位才来云州没多久的高大人,感恩戴德的走了。 回去之后没多久,就亲笔写了一份奏折,安排人天亮之后,秘密送往歌陵。 (本章完) 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 旨意 九月初。 云州已经太平了有一阵子,这一阵子并不长,可对于百姓们来说,好像之前发生的事跟上辈子发生的一样。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这和百姓们无关。 未到生死存亡时,他人事永是他人事,纵是嘴上说说,也不过三五日烫嘴,七八日,十几日,最多二三月,也就凉了。 不知道为什么,御凌卫镇抚使陆纲一直都没有离开云州,就住在城主府里。 这位新来的城主大人,存在感也极低,比那位新来的府治大人还要低。 好歹廖先为身为府治,还要时不时的露面,为百姓们排忧解难。 城主宁未末,存在感低到能让百姓们忘记,这云州还有一位城主大人呢。 八月的时候,陆纲授意府治廖先生写奏折,参奏拓跋烈和拓跋云溪。 陆纲不走,其实就是在等等看,陛下到底会给出一个什么态度。 这份奏折,就算用最快的方式送到歌陵,此时大概也才到。 所以陆纲不急,他要等到的答案,事关他的御凌卫以后如何做事,更事关他如何自保。 林叶却没有闲着,带着武凌卫的人一直都在追查旧案。 积压在云州府的案子,林叶办了一件又一件。 从京县开始,武凌卫的名声就传播出去,这一个月来,武凌卫的名声越发响亮。 许多积压在云州府多年的案子,到了武凌卫手里,短短几日便给了一个解决。 林叶的名声,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原本平静的云州城,天晓得怎么会突然又炸了一声雷。 按理说怎么都不该到的陛下批复,比正常情况快了两倍到达云州。 连陆纲都想不明白,这么快,是怎么来的。 他始终怀疑,歌陵上阳宫奉玉观里那些神神秘秘的道人,造出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或者是能穿越虚空的法阵。 不然的话,为何能这么快? 然而那又不可能,那又谁真能穿越虚空。 陛下的批复可以说是给陆纲的,也可以说与他毫无关系。 传值的钦差来的是宫里一位总管太监,也是宫中四位总管太监之首,御书房总管古秀今。 这个年轻人得陛下的宠信,甚至可以说也就仅仅比万贵妃差了那么一丝。 但他为何得陛下宠信,这事就找不到缘由。 可不管怎么说,这个看似没有任何实权,更不可能影响朝政的太监,身份超然。 连陆纲在他面前,也要矮上一分。 带着旨意的古秀今没有去城主府找宁未末和陆纲,而是先到了北野王府给北野王请安。 这种态度,又让人觉得迷茫起来。 因为凡是在这个台面之上的人都清楚,古秀今所表现出的态度,大概就是陛下的态度。 得到消息后,城主宁未末和陆纲急匆匆的赶到北野王府,而此时,古秀今正在和拓跋烈谈笑风生。 一个这样年纪的人,还是个宦官,在和拓跋烈交谈的时候,完全没有拘束感。 他和拓跋烈谈笑风生,看起来很谦卑,却不显得低人一等。 就这种态度上的拿捏,这世上九成九的人便做不到。 他的身份和拓跋烈自是没法比,所以理当谦卑,可他又是代表陛下而来,是内侍总管之一,也代表着宫里的威严,所以他又显得那么大方得体。 宁未末和陆纲一进门,按照规矩,先向钦差行礼,但礼不是给钦差,而是给天子的。 然后两人再向拓跋烈行礼,这就是规矩。 “宁大人和陆大人都到了。” 古秀今笑着说道:“圣人交给我的这差事,也就办好了一半。” 他看向身边肃立的那个小太监,那小太监手里捧着个锦盒,锦盒之中便是陛下的旨意。 人到了,事情相当于办好了一半,只差宣读旨意。 陆纲等着,甚至有些按捺不住,因为他太想知道陛下到底是什么态度了。 可是他发现,一转头,古秀今又和北野王闲聊去了。 这就不对劲。 他们到了,古秀今这样的人不该不懂规矩,圣令为大,他不宣旨,却还在那聊天,这显然不对劲。 陆纲忍了好一会儿,古秀今还是没有宣旨的意思,他便忍不住了。 这本不是他的性格,若他不能隐忍,又怎么可能成为御凌卫镇抚使。 他此时的心境不稳,是因为他预料着,御凌卫要失宠了,他也要失宠了。 “古公公。” 陆纲陪笑着轻声说道:“我看,云州官员,大大小小的,都在外边候着听旨呢,要不” 他话没说完,古秀今就温和的回了一句:“陆大人,不急。” 也不解释,就不急这两个字。 陆纲只好又忍下来。 谁能想到,古秀今和北野王竟是越聊越投机。 原本一个是刚猛霸道的边军大将军,一个是阴柔温和的内侍总管。 这样的两个人,按理说怎么都不可能会有太多的话题可聊。 可他俩聊到兴高采烈,竟是对视着哈哈大笑,俨然是相见恨晚的场面。 陆纲又忍了足有半个时辰,他确实是无法再忍了。 “古公公?” 陆纲笑着说道:“云州官员已经在外边候着能有两个时辰了,这旨意” 古秀今看向他,还是那样的温和:“陆大人,不急。” 依然是这五个字。 陆大人,急。 他刚要再说什么,坐在他身边的宁未末,用脚尖碰了碰他的脚尖,示意他稍安勿躁。 陆纲气不打一处来,心说这就叫日暮西山?这就叫人心冷暖? 御凌卫还没有被陛下抛弃呢,他还是御凌卫镇抚使呢,御凌卫的权力还在呢! 可是这阉人,却已经不把他当回事了。 就在这时候,有人进门来,到北野王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北野王随即看向古秀今:“林叶赶回来了,马上就到我府里。” 古秀今笑道:“这次可真是辛苦林指挥使了,从那么远的地方赶回来,都怪我,应该提前派人来知会一声,也就不至于再让林指挥使跑百十里路回来。” 说着话,他竟是起身往外走,像是要迎接出去。 这一幕,直接把宁未末和陆纲都看的懵了。 陆纲的身份不低,手握重权,满朝文武,二品以下,想查谁就查谁。 宁未末是云州城主,整个大玉,能有城主官职的也才五个人。 他们两个来的时候古秀今可没有迎接出去,别说出王府,连这屋门都没出。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不可思议。 因为古秀今的态度,在绝大部分时候是陛下的态度。 不多时,拓跋烈陪着古秀今到北野王府门口,才出门,林叶就到了。 从马背上跳下来,林叶快走几步,刚要说话,古秀今却笑着过去,一把拉了林叶的手腕。 “林将军可是回来了,这云州官员说是等着我,不如说是在等你。” 林叶刚要说两句致歉的场面话,又被古秀今给打断了。 “我来的时候,圣人说,让我到云州后,看看林叶把武凌卫办的怎么样,我人还没到云州,武凌卫的名声就已经传到我耳朵里了,圣人若得知,也必是欢喜。” 这一幕,让林叶也有些懵。 回到王府里,古秀今看向拓跋烈道:“人都到齐了,那就先把正事办了。” 拓跋烈点了点头,整理了衣服后,也到台阶下站着去了。 云州的文武官员,黑压压一大片,在这等着的能有数百人。 古秀今这一番操作下来,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林叶。 他们也在心里问,这个林叶,到底凭什么就能得天子如此眷顾? 他不来,旨意不宣。 可是古秀今又明明白白的说,这旨意是给北野王,给城主,给陆纲,就是没有说给林叶。 两位正主早就到了,却还是要等着林叶来,这样的操作也算是史无前例。 所以,古秀今只用了这样一个态度,就表明了林叶此时的特殊。 谁都会不由自主的去想想,陛下,这是要把林叶摆在和大将军一样的位置了? 从古秀今的表现来看,似乎对林叶,比对大将军还要尊敬。 旨意,很长。 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话,玉天子亲笔所写的旨意,就如同他此时在场说话一样。 “朕听闻,朕的大将军在云州又剿灭了一股匪寇,还抓了不少娄樊谍子,朕很欣慰,朕的大将军还能舞的动刀,甚好。” “朕得知此事后,亦有些担忧,区区一股毛贼,区区几个谍子,却要大将军调动北野,兴师动众,惊了百姓,不好不好。” “以后这种事,还是不要随随便便调动大军,免得惊吓地方,朕看,这些事以后就交给武凌卫办就好。” 说到这,古秀今看向拓跋烈。 拓跋烈俯身:“臣领旨。” 这一段,是天子给拓跋烈的,可不是天子给林叶的,可是谁都听出来了,这就是给林叶的。 “云州府狱丞高领给朕递上来一份奏折,朕看过了,他说大将军纵容其妹,嚣张跋扈,甚至当街杀人。” “此事” 古秀今说到这的时候,眼睛再次看向拓跋烈。 而那个写奏折的高领,这会儿是又怕又紧张还有些小兴奋。 刚才陛下的话,是在敲打拓跋烈,这大家都听出来了。 “此事匪夷所思!” 古秀今继续说道:“高领此人,是朕当年亲自选中的一甲第二名,朕本对他寄予厚望,实想不到,他竟然敢向朕撒下如此弥天大谎,真看,此人不是坏,是恶。” 说到这,古秀今看向陆纲:“朕知道陆纲还在云州,这个高领就交给陆纲来办吧,好好的办。” 陆纲终于听到自己的名字,心里也是一紧。 陛下把这个高领交给他,其实,意思很清楚了。 陆纲俯身:“臣,遵旨。” 而不远处,高领一下子瘫倒在地。 古秀今对陆纲说道:“陛下还有旨意。” 陆纲连忙站直了身子。 古秀今道:“陆纲来查查这个高领,是否也是娄樊人收买的谍子,陷害大将军,是为挖垮大玉基石,用心险恶。” 陆纲俯身:“臣遵旨。” 古秀今继续说道:“高领的事你亲自办,至于御凌卫在云州要办的事,朕看,都可以先暂时交给武凌卫代办,你就好好把高领这个人查清楚即可。” 陆纲的眼睛骤然睁大。 古秀今根本不看他什么反应,而是看向城主宁未末。 “术业有专攻,宁未末,朕觉得,武凌卫办什么事你就不必过问了,你治好民生,朕就满意。” 宁未末的脸色也变了。 古秀今把旨意双手递给北野王:“旨意,就请大将军收着吧。” 拓跋烈双手接过来。 这旨意,还真不是给林叶的,提到他也像是顺带着提一下而已。 可是这旨意里交代的事,字字句句,就没有离开林叶的。 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 恐惧以及醒悟 玉天子这一道旨意,表面是给三个人的,实际上就是给一个人的。 天子对拓跋烈说,你别管他了。 天子对宁未末说,你管不了他。 天子对陆纲说,你就不要想管别的什么了。 城主府。 陆纲的脸色难道的好像刚刚吃了一颗臭鸡蛋,又恶心,又难受。 天子这道旨意暗中藏着的意思,比明面上的意思可怕的多。 什么事都交给武凌卫那个林叶了,唯独把高领的事交给了陆纲。 就差直接点着陆纲的脸说,你真当朕不知道,高领上奏折是你搞的鬼? 你自己搞出来的事情,你自己把屁股擦干净,如果你擦不干净,朕帮你擦的话,连你都可能被擦掉。 索性天子最起码还给他留了几分面子,没有直接把话点明。 这对于陆纲来说,是唯一的慰藉。 最起码,天子还不让他死。 天子如果把这事也交给武凌卫来办,那就不只是面子难堪这么简单的事了。 高岭若落在林叶手里,轻而易举就能问出府治廖先为,廖先为如果撑不住再把陆纲说出来 所以,天子还是不想让陆纲死,这次的事,只是给了陆纲一个耳光,打的很了些而已。 “好在” 宁未末看向陆纲:“陛下还是器重你,你也是,这么大的事不提前和我商量一下,自作主张。” 陆纲叹了口气,没有回话。 宁未末道:“你我是同窗,你的性子我了解,你也是因为慌才乱了分寸。” 陆纲道:“如何能不慌?我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怎么突然之间,御凌卫就成了这样?” 宁未末道:“陛下为什么喜欢古秀今叫他圣人?” 陆纲没回答,也不用回答,因为这太明显,陛下喜欢古秀今和掌教真人喊他圣人,是因为陛下真的想做圣人。 圣人,可不能有那么多被人诟病的地方。 御凌卫是特殊时期创建起来的衙门,到现在为止,这个衙门存在的意义已经没有那么大了。 陆纲因为宁未末的这句话,甚至开始后悔起来。 早知道会如此,当年办的那些案子就不必都急匆匆的,拖着办多好。 家里养猫是为了抓老鼠,一只老鼠都没有了,主人连喂猫都会忘记。 可只要家里一时还有老鼠,猫就一时饿不着,就算主人忘了喂,老鼠也能吃啊。 一天咬死了几十只老鼠,主人见了当然欢喜,若一天咬死一只,连续咬上几十天,主人当然也欢喜,甚至,可能比一天咬死几十只还要欢喜。 主人会夸一天咬死几十只老鼠的猫,说它厉害。 主人更会夸天天都能抓到老鼠的猫,说它无与伦比的厉害。 他看向宁未末:“莫笑我,换你在我这个位置,你也一样。” 宁未末叹了口气:“是,大概也不会比你强。” 他起身,给陆纲倒了一杯茶。 “高领的事,你还是尽快解决了吧,林叶现在正得宠,此时的他,就是当年的你。” 说到这,宁未末苦笑一声:“只是我到现在也没明白,陛下为何宠他。” 陆纲道:“你问我,我去问谁,去问陛下么?” 宁未末道:“你和我发什么脾气,再发脾气,我这也不留你。” 陆纲瞪了他一眼。 然后叹息道:“我之前确实发力太重,把陛下想办的事都办完了,现在御凌卫没有用了,陛下就不想要了。” “你错了。”宁未末道:“这些年来,你们御凌卫做了些什么,难道陛下不知道?” 陆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宁未末道:“多少皇族的人,是被你们御凌卫折磨死的,陛下用你们的时候,你们把事办了就好,至于过程,陛下暂时不打算和你们计较。” “可是现在,陛下要和你们计较了,那些皇族中的人陛下可以怀疑,可以杀,可你手下那些人做事,有多少人过了度?归根结底,那些都是姓谢的。” 他坐下来后说道:“只我知道的就不少,有些人陛下是让你们暗中监管,可你们御凌卫的人,毫无遮拦,把人当畜生一样的欺辱。” “如果我没记错,你手下人有些畸形的攀比心?” 他看向陆纲:“你应该比我清楚。” 畸形的攀比心。 这话,像是一声炸雷,把陆纲彻底给炸醒了。 那些被监管在偏远地方的皇族,着实是没少被御凌卫欺负,女子被玷污者不在少数,御凌卫的人甚至以此为荣,还忍不住出去吹嘘。 “我坐不住了。” 陆纲起身:“你早些休息。” 宁未末:“这么晚了,你去做什么?” 陆纲朝着他深深一拜:“多谢你点醒我,陛下还打算要的是我,不是御凌卫,如果我死攥着御凌卫,觉得可以以此做筹码来让陛下回心转意,那陛下连我也可以不要了,要那武凌卫不也一样?” 宁未末笑了笑:“明白了就好,可也不急于一时。” 陆纲:“明白了,便一刻也不能等。” 他离开城主府,回到了御凌卫在云州城内的一座兔窟。 镇抚使大人突然到了,这让在场的御凌卫全都紧张起来。 “去把万指挥使找来。” 陆纲吩咐一声后,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闭目养神。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万苍策急匆匆的赶来,一见陆纲就要行礼。 “坐下说。” 陆纲不等万苍策说话,指了指对面的空位。 万苍策坐下后问道:“大人,这么晚了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我去做?” 陆纲道:“你去了林满亭城,死了许多人” 万苍策噌的一声起身:“属下有罪。” 陆纲皱眉:“坐下,我没有要怪你,你好好听我说。” 万苍策忐忑,只好硬着头皮又坐下来。 陆纲道:“你没死,我没死,这是因为陛下觉得你我还有用,若你没用,你也死在林满亭城了。” 这话让万苍策一惊。 陆纲道:“我交给你一件事,你拿我的令牌,带上云州城你手下精锐,再带上取舍司的一些人,去个地方。” “大人,去哪里?” “去这十几年来,我们办过的所有关于皇族的案子,所到过的地方。” 陆纲道:“凡是涉及到了有欺辱皇族不,凡是涉及到有欺辱被监管之人的御凌卫,都要处置。” 万苍策一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陆大人,这是要自保,也是要尽可能的最大限度的保住一些御凌卫。 “处置的尺度” 他看向陆纲。 陆纲也看了他一眼。 万苍策点头:“属下明白了。” 然后又问:“若,涉及的人数太多” 说到这又看向陆纲。 陆纲问:“你可知道,御凌卫一共有多少人?” 万苍策摇头:“属下不知。” 陆纲:“杀到我找你为止吧,我不找你,就说明还没杀够。” 万苍策眼神都飘忽了。 陆大人的意思是陛下什么时候满意了,自然会跟陆纲说一声,到时候陆纲再跟他说就是了。 而万苍策也明白了,为什么此时陆纲找的是他,而不是取舍司那位。 因为万苍策在去林满亭城后没死,既然没死,就是陛下还要用。 所以此时陆纲找他,就算是拉拢万苍策一下,也算是两个掉在水里的人,互相帮扶一把。 “大人放心。” 万苍策起身抱拳:“属下会把这事办好。” 陆纲起身:“你明天一早就离开云州城,我暂时不会回歌陵,有什么你决断不了的,可派人送信来。” “是!” 万苍策应了一声,躬身把陆纲送了出去。 看着陆大人走远,万苍策忍不住长叹一声。 这一下,究竟要死多少人,他不知道,陆大人也不知道。 与此同时,北野王府。 古秀今给北野王满了一杯酒,然后小心翼翼的问:“大将军拿了郡主的酒,郡主若知道” 拓跋烈一摆手:“她知道能怎么样?我不认就是了。” 古秀今心说那你可真硬气。 拓跋烈端起杯一饮而尽,那一脸的满足,就差呻吟出声了。 “大将军让我带回歌陵的那个女人,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吗?” 古秀今问。 拓跋烈道:“无需她知道。” 刚提及的女人,是十色。 古秀今点了点头:“也对,她去歌陵只是陛下需要用到她的时候,能及时一些。” 他又给拓跋烈满了一杯酒。 “希望陆纲这次聪明起来。” 古秀今道:“如果他不聪明,十色就是他的罪名。” 十色这样一个女人,在朝堂上站出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御凌卫的人屠杀她族人的事 想想那结局,就让人不寒而栗。 古秀今说到这,看向拓跋烈:“圣人需要这样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女人,圣人也惦念着。” 拓跋烈问:“谁?” 古秀今道:“逆贼谢拂兰的女儿谢雅谈,还没有下落。” 拓跋烈嗯了一声:“那也该问问陆纲。” 古秀今笑了笑道:“确实是该问问他,不过要问,我这身份可不该问,还是等到以后陆纲回歌陵,圣人亲自问他。” 拓跋烈醉醺醺的又嗯了一声后说道:“怕是,陛下亲自问,陆纲都不好回答,会吓得腿软。” 古秀今笑道:“大将军说的对,圣人若发火,谁又能不腿软?” 他看向拓跋烈,拓跋烈点头:“何止是腿软,那是要命。” 古秀今道:“还是大将军看的透彻,满朝文武,谁也不及大将军看的透彻。” 他起身:“大将军喝的可不少了,今日就到此,我也不敢再打扰,大将军早些休息。” 拓跋烈扶着椅子起身:“我送你回去。” 古秀今:“可不敢劳动大将军,我自己回去就好,大将军歇着,我告退了。” 古秀今一步三摇的出了北野王府,一上车,人哪里还有什么醉态,眼神都冷冽了起来。 他端正的坐在那,把车窗帘子撩开一条缝隙,又往北野王府看了一眼。 “大将军陛下敲打陆纲,你也得觉得疼才行,你若不觉得,将来会更疼。” 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 这才是陆纲 云州,府治衙门。 陆纲在主位上坐下来,然后眼神示意了一下,手下人随即将高领押进大堂。 府治廖先为坐在陆纲身边,也是强装镇定。 他们能坐到这个位置,都是因为他们足够聪明,足够优秀。 所以他们也很清楚陛下这次的意思是什么,对于御凌卫来说这已不是敲打。 就算是用卸磨杀驴四个字来形容,不为过。 “大人,冤枉啊。” 高领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下来,不住的喊着冤枉,同时看向廖先为。 廖先为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陆纲,这就是谁主使就看谁,一个看一个。 “摘了他的下巴。” 陆纲不耐烦的吩咐一声。 手下人上去将高领的下巴摘了,可这高领又怎么可能就这样认了。 不能喊就往前爬,试图去抱廖先为的腿,用这样的方式乞求活命。 陆纲不发话,廖先为被高领抱着,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终究忍不下去,一脚将高领踹开,廖先为怒道:“断了他的腿!” 可是这大堂里如今哪有人听他的,都是陆纲的手下。 廖先为一脸凄苦的看向陆纲,陆纲这才点了点头。 三名御凌卫上前,将高领翻过来,让他脸朝上躺着。 其中两个御凌卫伸脚踩着高领的膝盖处,另外一人俯身抓了高领的两腿脚踝,狠狠往上一抬。 咔嚓 高领的双腿,自膝盖处被硬生生折断。 可怜这人,下巴被摘了,喊也喊不出,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陆纲看向廖先为:“供词呢?” 廖先为连忙取出来早就准备好的供词,双手递给陆纲,陆纲却没有接,也没有看。 廖先为随即反应过来,拿着供词起身,到高岭身边,抓了高岭的手在供词上按了手印。 高岭到了这般时候,还在疯狂的挣扎,这大堂地上被他翻滚的都是血迹。 廖先为拿着供词又回来,再次双手递给陆纲。 “大人,逆贼高岭已经招供,此人确实受娄樊密谍收买蛊惑,试图陷害国之忠良,居心叵测,按罪当诛。” 陆纲这才把供词拿过来仔细看了看,然后交给身边手下:“加急送往歌陵,呈递陛下。” 然后他看向高领:“这种人,就不必等着歌陵那边的消息了,他被收监期间,觉得愧对陛下,又惧怕国法,所以撞墙自杀了。” 他话说完,两名御凌卫上前。 一个人把高领拎起来,站在高领身后,一条胳膊环着高领的脖子,另一条胳膊勒住了高领的脸。 身前的御凌卫拎着一根铁棒,朝着高领的头顶狠狠砸了一下。 这一下,高领身子先是僵硬,然后就是剧烈的抖动起来。 见他如此,那御凌卫又一棒落下,直接把高岭的脑壳砸碎。 陆纲看到这一幕后,面无表情的起身:“关于他个人的案子就结了吧,这些娄樊谍子真是可恶,害了多少人你看看有多少人?!” 说完背着手走了。 陆纲一走,廖先为松了口气,钟总的坐在椅子上。 此时此刻,他也已是汗流浃背。 看着大堂地上那具凄惨的尸体,廖先为心里的惧意让他发寒,寒到四肢都在忍不住的轻颤。 如果,陆纲授意他写奏折的时候,他没有多个心眼把这事交给高领,那此时这地上的尸体就必定是他。 良久之后,府衙的人才敢进门,看到这般场面,一个个的,也都是吓得脸色发白。 有人试探着问:“府治大人,这尸体如何处置?” 廖先为一摆手:“随便找地方埋了就是,还有,把高领手下那些人都找来,我有话跟他们说。” 高领是狱丞,手下人不少,大大小小七品以上的官员也有十几个。 这些人在半个时辰之后,就出现在廖先为的书房里。 他们进门之后就自己找位置站好,一个个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廖先为看着这些人,片刻后,先是叹了口气。 “你们高大人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吧。” 那群人连忙点头。 廖先为道:“谁能想到他如此糊涂,竟是被娄樊人收买,试图陷害北野王。” 他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你们平日里,就没看出来他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那一群人,纷纷摇头,如拨浪鼓一样的摇着。 廖先为道:“我其实也清楚,他是娄樊谍子,又怎么可能轻易暴露,你们自是不知情的才对。” “是是是” 刚才还摇头如拨浪鼓的一群人,此时点头如捣蒜。 廖先为道:“此事,御凌卫陆纲陆大人的意思是,到高领也就罢了,你们都不必追究。” 那群人,明显都松了口气。 “不过,有件事你们需记住。” 廖先为看向他们:“高领是怎么死的?” 之前已经被提醒过的众人,此时连忙回答。 “畏罪自杀。” “撞墙而死,我亲眼所见!” “是是是,那监牢墙壁上,血迹犹在。” 见他们如此识相,廖先为笑了笑:“很好。” 他招了招手,手下人端着一个托盘上来,托盘上有一个盆,一进门,众人就闻到了酒气。 廖先为示意手下人把那一盆酒放下,他走到旁边。 除了酒之外,还有十几个杯子,一把匕首。 廖先为把匕首拿起来,割破了手指,把血滴进酒中。 “今日之事,你我还需守口如瓶,大家喝了这杯酒便是同路人,以后不管谁再问起来,高领都是畏罪自杀,不可更改。” 说完后,他看了那些官员一眼。 到了这个时候,官员们谁还有胆量拒绝,喝了这杯酒,就算是认了这条路,以后谁也别想脱身。 他们一个个上前,用匕首将手指割破,然后滴血入酒。 陆纲将面前的酒杯拿起来,舀了一杯酒:“喝了这杯酒,以后都是自己人了。” 说完一饮而尽。 这些官员纷纷拿起酒杯,舀了酒后,互相看了看,然后都喝了下去。 “此事有陆纲陆大人撑着,大抵上不会再出什么意外。” 廖先为道:“以后朝廷也不会再问,可只要问,还需各位需始终一词,有劳诸位了。” 他说完话抱拳,那些官员纷纷抱拳回礼。 廖先为道:“诸位在此等我片刻,我去请陆纲陆大人来,他还有话与你们说,事情说完后,诸位就可回家了。” 他迈步出门,众人就都松了口气。 可是只片刻,就有人脸色大变表情扭曲,眼神里满是惊恐。 “酒有毒!” 有人喊,说话之际,嘴里已有黑色血液往外溢出。 他们慌乱起来,想冲出去,可是这书房门外,一群御凌卫已经用绳索将门勒住,屋子里的人发了疯的拉门,可根本拉不开。 那些御凌卫在外边拉紧了绳子,里边的人疯狂的嘶吼。大概半刻之后,屋子里安静下来,一点声息都没有了。 陆纲从暗影处走出来,廖先为跟在他身后。 他刚才喝酒所用的酒杯,内含机关,看起来是舀了一杯酒,可那酒杯有内壁,按一下机关,酒都流进内壁之中,他一点都没有喝。 “这些人,畏罪服毒。” 陆纲道:“想不到,云州府官场,竟是被娄樊渗透的如此之凶。” 廖先为俯身道:“大人,从检查他们的尸体发现,这些人的手上,都有割伤的痕迹,应该是早些年歃血为约的时候所留,料来,早已勾结。” 陆纲点了点头:“这可是实据,写奏折的时候,一定要写进去。” “是。” 廖先为俯身答应了一声。 陆纲摆了摆手,御凌卫上前将屋门打开。 此时这屋子开门那一瞬,竟如同是喷出来了一股腥臭气味似的,让人不得不连连后退。 陆纲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这被毒死的人,临死之前竟然也会大小失禁。 “他们家里人?” 廖先为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声,说话的时候看着陆纲脸色。 陆纲道:“他们哪有什么家里人,都是同党。” 说完后转身走了。 第二天一早,廖先为就把写好的奏折送到了陆纲手里。 陆纲看过内容之后颇为满意,见那奏折署名上,廖先为特意把陆纲两个字写在最前,更为满意。 “送歌陵吧。” 陆纲道:“另外,侦破了如此大案,需让云州百姓知道,你安排人在城中各处张贴告示。” 廖先为俯身:“卑职明白,已经吩咐下去刊印,只需一天时间,明日就可满城张贴。” 陆纲道:“还有一件事,陛下的心意你也该懂,御凌卫已经不是原来的御凌卫,御凌卫中,也不能有那么多人在地方上做官。” 这话说的,廖先为心里一紧。 陆纲道:“自即日起,你便不是御凌卫的人,以后不管什么事,无需向我报告。” 廖先为连忙应了一声,答应的格外迅速,而且明显是很满足的样子。 陆纲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倒是答应的快。” 廖先为一惊,吓得心都停跳了片刻,他连忙俯身道:“无论如何,我永远都是大人的属下,对大人忠心耿耿。” 陆纲拜了拜手:“去吧,以后不用再见我。” 廖先为这才躬身退出。 第二天一早,云州城各处就开始张贴告示。 如此多的官员被娄樊密谍收买,一下子就把百姓们给惊着了,瞬间就满城风雨。 百姓们当然会议论纷纷,他们大骂那些官员,也大骂娄樊人。 人人都说那些官员该死,人人都骂娄樊人阴毒。 廖先为穿了一身便衣,站在人群后边,听着百姓们的骂声,他在心里松了口气。 百姓们骂的越狠,他心里越踏实。 他看了一会儿后,转身进了巷子,事情到了这一步总算是可以告一段落。 进巷子后没走几步,背后上来一人,一刀捅进他后腰。 不容他喊话,前边又出现一人,一刀戳进他心口。 不久之后。 陆纲亲笔写的奏折,加急送往歌陵。 云州府治廖先为,因为侦破娄樊密谍大案,在办案途中,被娄樊密谍刺杀。 由此可见,云州城内,依然还有大量娄樊密谍潜藏。 罪臣陆纲,斗胆请示陛下,暂时留在云州,愿意倾尽全力,协助武凌卫林指挥使清剿敌国密谍。 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 来份名单 全军列阵第三百零八章来份名单武凌卫。 陆纲这次登门拜访,似乎是带着诚意来的。 他把一个盒子放在林叶面前,手指在盒子上轻轻敲了敲。 “这个东西,林指挥使应该会有些兴趣。” 林叶看了那盒子一眼:“陆大人是为什么觉得我会感兴趣,这盒子里是金银财宝?” 陆纲笑了笑后说道:“据我所知,当初,武凌卫的前身,也就是契兵营刚刚组建的时候,人都是从江湖客中挑选。” 他看向林叶:“其中多是草莽辈,虽然底子不见得都干净,也说不上十恶不赦,可是,毕竟是一万人的队伍,难免有人身份特殊。” 他的手,在盒子上又轻轻敲了敲。 “这方面,御凌卫比林将军的武凌卫擅长一些,毕竟我御凌卫有专门的衙门,就负责江湖事。” 林叶明白了,这盒子里是一份名单。 名单里的人,当然不可能是什么江湖草莽,是什么底子不干净的人。 陆纲这次来的目的,就是想和林叶结盟,所以才会带这么个东西来做见面礼。 这份名单,当然是御凌卫当初安插在林叶契兵营里的人员名单,而且,必然是真的。 可是这份名单,林叶绝对不能要。 就算陆纲是带着百分之一万的诚意来,这份名单也不能要。 当初御凌卫安排人进契兵营,不是陆纲的意思,是天子旨意。 所以此时陆纲这诚意,也是双刃剑,是一个坑。 官场上的事哪有那么单纯,处处都是别人挖的坑,处处都是别人下的绊。 林叶拿了这份名单,陆纲扭头把这事换一个方式上奏天子,事情就不一样。 陆纲就说,林叶跟他要的这份名单,陛下有旨意,云州这边的事武凌卫说了算,所以陆纲没敢不给。 “这里的名单。” 陆纲见林叶没有接话,笑着继续说道:“里边的人若是都能甄别出来,对于武凌卫办案来说,只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林叶还是没有接话。 陆纲见林叶如此沉得住气,对这个年轻人的定力也不得不佩服几分。 他将盒子打开,把那份名单取出来递给林叶:“林指挥使若觉得不可信,不妨先看看。” 林叶瞥了一眼,没接。 陆纲问:“怎么,林指挥使真的不感兴趣?” 林叶道:“当初的契兵营也好,现在的武凌卫也罢,人都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我信得过他们。” 说完后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陆大人若没有其他要紧事,我这边也就不多留你了,我一会儿还要带人出去查个案子,不能多陪陆大人。” 陆纲把名单放在桌子上。 “还是留给林将军吧。” 他起身要走。 林叶把那份名单拿起来放进盒子,然后把盒子递给陆纲。 他说:“这些,是御凌卫的机密事,武凌卫无权知晓,也无权干涉。” 陆纲脸色略微难看起来。 这林叶水泼不进,倒是让他有些意外,因为年轻人的性格可不该如此。 他太了解年轻人了。 一旦得势,难免心境便有些不稳,有人说年轻人当有锐意,若得势当然要锐不可当。 可多数年轻人,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吃亏,被人算计。 林叶如今就算得势了,最起码在这云州,除了拓跋烈之外谁还敢招惹他? 城主宁未末看起来倒是权势大,级别也高,可他是夹在北野王和林叶之间的那个,尴尬的要死。 拓跋烈级别爵位都比他高,还有北野军,宁未末不敢惹。 林叶官职品级比他低,但是有武凌卫在手,还有侯爵身份,宁未末管不动。 这城主大人只是个好听的名头,手里什么都没有。 契兵营当初建立的时候,可是说好了归城主府节制,结果现在契兵营变成了武凌卫,城主府连个毛都没捞着。 林叶作为当之无愧的云州第二人,却谨慎的不像个年轻人。 陆纲也就只好告辞。 林叶让人把陆纲送出去,转身回到书房里,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那名单最上边的一页,也要有数十个名字,林叶瞥了一眼的时候,就记住了大概,他把名单放进盒子里的时候,又看了一眼。 两眼,足够了。 写完之后,林叶就在椅子上坐下来,拿着这份名单仔细看了看。 陆纲给他这份名单的意图是什么? 很显然,绝不仅仅是示好,也不仅仅是向林叶低头,陆纲不是那种人。 陆纲是一条毒蛇,他强势的时候,是一条能借龙威的毒蛇。 他弱势的时候就蜷缩起来,藏于暗处,收起毒牙,可他只要弹起来,还能一击毙命。 陆纲是要借刀杀人。 这些人潜伏在武凌卫,陆纲已经不想用了,借助林叶的手把他们除掉。 陆纲本觉得,这事手拿把攥的稳了,林叶当然也希望把武凌卫里的隐患除掉。 “毒。” 林叶自言自语了一个字。 这一个字,是对陆纲最精准的评语。 他看向门外:“十二师兄,十三师兄。” 武馆十二师兄颜庚,十三师兄许浩然,两个人推门而入。 林叶把名单递过去:“按照这个名单,去把人都叫过来,一个不能漏了。” 两个人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办事。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这名单上的几十个人,全都在林叶书房里了。 林叶示意把屋门关好。 他从十二师兄手里把名单接过来,自己看了一遍,然后又递给第一排的人:“你们传阅一下。” 这些武凌卫一个接着一个的,把名单都看了一遍。 他们个个都很不安,虽然林指挥使还没说找他们来是什么事,这名单又是怎么回事,可他们又怎么可能想不出。 “刚才你们见到了吗?” 林叶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看起来云淡风轻。 “御凌卫镇抚使陆纲陆大人刚刚来说我这,和我聊了许多,倒是诚恳。” 林叶道:“陆大人说,如今陛下似乎对御凌卫已经没有那么信任了,他心里很不安。” “他还说,希望以后能和武凌卫走的近一些,希望我和与他之间,能互相照应。” 林叶指了指那份名单:“这份名单是陆大人给我的见面礼,我不点明是什么意思,你们自己也该明白。” 林叶把抽屉拉开,从里边又取出三张纸。 他说:“陆镇抚使给我的名单,一共三页,你们的名字不在同一页上,是我摘出来又自己写了一遍,我的笔迹,你们应该也能认得出来。” 林叶把那三张纸晃了晃,然后又扔进抽屉中。 他继续说道:“我把你们从三页名单中摘出来,你们自己想想,这是何故?” 林叶没有急着再说什么,而是平静的看着这些武凌卫。 片刻后,一个年轻人跪下来:“将军,我有错。” 第一个跪了下来,后边就顺理成章,一群人挨着个的跪下。 “陆纲为何要把名单给我。” 林叶看向那第一个跪下去的年轻人,此人叫何文书。 何文书回答:“陆纲想借刀杀人,想利用将军除掉我们,以此来向将军示好。” 林叶点了点头,又看向何文书身边那个中年汉子。 “秦鸾,你觉得呢?” 三十几岁的秦鸾抬起头,眼神里已有恨意。 他抱拳说道:“将军,陆纲这样做,一是可以巴结将军,二是可以陷害将军,若将军杀了我们,日后陛下问及此事,陆纲就能倒打一耙。” 林叶点头。 他说:“我把你们的名字摘出来,再手抄一份,让颜庚和许浩然悄悄把你们找来,是因为我坚信,你们每个人都不会对不起武凌卫,对不起老契兵营出来的兄弟。” 他起身道:“我信任你们,所以名单上的其他人,我不再找,这事交给你们了。” 这些武凌卫纷纷对视。 林叶道:“我也无需他们都来见我,只需你们告知,自此以后,若与御凌卫再无瓜葛,依然是我林叶的兄弟。” 他伸出双手,扶着秦鸾和何文书起来。 “还有就是” 林叶道:“你们回去之后相互转达,若觉得以后在武凌卫不安生,也可直接来找我,从我这领一份银子,最起码够你们之后二十年生活无忧。” 林叶的两只手,分别在何文书和秦鸾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回去吧,好自斟酌。” 他说:“若留,我会把名单烧了,就当没有这件事,若走,我礼送离开,将来若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需要武凌卫帮忙,尽管回来,你们虽然是御凌卫出身,但你们没有害过我,我会记着。” 这话一出口,二十几岁的何文书眼睛一红,又跪了下来。 “将军,我们以前没有害将军,以后更不会害将军,将军的恩义,我们也永世不忘。” 林叶拉着他起来:“回去吧,或是互相商量一下,或是自己思谋,只是,不管去留,都还是要来与我说一声。” 那些人纷纷点头。 林叶让他们离开之后,把十二师兄和十三师兄留了下来。 “请师兄们暗中看着他们,都去找谁联络。” 林叶道:“不害人,不可不妨人。” 许浩然这才反应过来,他问林叶:“将军,你只有这一页名单?” 林叶点头:“是。” 他把抽屉拉开,那三张纸上,来来回回密密麻麻,写的都是武馆师兄们的名字。 这是他刚才趁着十二师兄和十三师兄去找人的时候,才写出来的。 颜庚忍不住感慨:“将军,你幸好是个将军。” 林叶:“十二师兄,这是夸我?” 颜庚:“你要不是将军,去做江湖骗子,你一个人能祸害一整个云州。” 林叶噗嗤一声就笑了。 【请大家关注一下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每周三五日,更新短篇故事。】 7017k 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 看不起我 陆纲等了三天,还是没有等来武凌卫里处死了谁的消息。 这让他觉得很奇怪,如果林叶是故意为之,那他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林叶。 他知道林叶的本事,过目不忘的能力陆纲也有。 他也看到了林叶的有意在那名单上瞥了一眼,这本就是他希望出现的事。 不然的话,他为何要把那名单从盒子里取出来。 他可没指望林叶真的会把名单留下来,然后大张旗鼓的除掉那些御凌卫的人。 可他指望着的是林叶悄悄的干掉那些人 只要林叶把这个事干了,那就是祸根。 哪怕现在陛下不会把林叶怎么样,将来这就是一笔账,早晚都会拿出来说。 杀御凌卫的人,陛下不想计较的时候,那这连个屁都不算,陛下想计较的时候,这就是抄家灭门的大事。 就比如现在的御凌卫。 御凌卫当初对待那些皇族中人是什么态度,陛下难道真的是不知道,是现在才知道? 不,陛下只是当时不想计较而已。 陛下想计较的时候,御凌卫因此而死的人,绝对是那些被处死皇族之人的百倍。 所以陆纲就是想给林叶挖一个坑,这个坑很深,最起码要到几年后才会让这个坑的作用发挥出来。 然而,陆纲明明看到林叶有一只脚都已经踩进坑里了,为何没进去? 就在他发愁的时候,手下人进来,压低声音和他说了些什么。 听完后,陆纲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手下人向他禀告了林叶在武凌卫里处置的手段,陆纲又怎么可能会毫无反应。 “毒。” 陆纲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大概想不到,在不久之前,林叶对他的评语也是同样的一个字。 可是啊,如果官场是穷山恶水,那陆纲就是在这穷山恶水中周旋了许久的老毒物。 林叶呢,不过是个少年郎。 “林叶不死必是大患。” 陆纲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因为他挖的这个坑被林叶看出来了,以林叶那种性格,不可能不报复他。 一想到这,陆纲就觉得头疼。 怎么才能除掉林叶? 如果把林叶干掉的话,陛下说不定还不得不把御凌卫重新重视起来。 因为陛下的最终目标,还是北野王拓跋烈。 这个世上,不是亲人,但最互相了解的两个人,必然是陛下和拓跋烈。 陆纲很清楚,陛下为什么要对拓跋烈那么不放心,换做是陆纲的话,他也不会放心。 因为当初陛下启用拓跋烈,将希望都寄托在拓跋烈身上的时候,拓跋烈曾经犹豫过。 谁都知道,是大将军刘疾弓带着他的部下,以寡敌众,死死守住皇宫,最终等来了拓跋烈的援兵,陛下才坐稳皇位。 那一战,都说拓跋烈力挽狂澜,说是陛下的恩人也不为过。 可实际上,如果不是刘疾弓的死战不退,陛下在拓跋烈来之前就已经被叛军杀了。 拓跋烈不是不能及时赶到,而是他观望了一阵。 就是这短短片刻,就让陛下看出来此人的心地。 陛下心性多疑不假,可陛下怀疑的那些人,哪一个不是真的有问题? 拓跋烈当时观望了一会儿,也许在那一刻,他心中格外的摇摆不定。 因为对于他来说,当时是救陛下,还是与叛军一起攻入皇宫,可能得到的封赏不会相差太多。 而且,看起来当时叛军势力庞大,那是许多大家族联手推动的事。 拓跋烈的内心之中,其实对这些大家族充满惧意。 他出身寻常,平日里就被那些大家族出身的人欺压。 说他心里有恨不假,可有惧也是真的。 在那摇摆的时候,是什么打动了他? 还是刘疾弓。 因为刘疾弓不但死守,还带死士冲开了歌陵城门,迎接拓跋烈进城。 对拓跋烈的怀疑,陛下可不是随随便便毫无根据。 就如同陛下为何要除掉他的那些亲弟弟 在陛下最危险,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的弟弟们可没有一个站出来的。 亲弟弟们在叛军围困皇宫的时候,刘疾弓浴血奋战的时候,在陛下数次派人请他们带家丁部众对抗叛军的时候,他们都是一动不动。 他们大抵还会盼着陛下死吧,因为那些叛军背后的大家族,可不敢自立为帝。 他们终究要推举出来一个人成为新皇,所以这些王爷们,个个都觉得自己有机会。 陛下容忍到了最后的那位成郡王谢拂兰,也是在拓跋烈已经控制大局的情况下,才带着家丁挥舞着兵器,一脸惶恐和忠义的赶来。 所以他死在最后。 陛下杀他们的顺序,也不是毫无道理。 陛下要报仇,要出气,也都是有顺序的。 而陛下的杀心,源自于陛下的寒心。 这些事,人们都习惯性的忘了,而把陛下杀他们的事故意放大。 因为他们都清楚,在那个危亡时刻,他们也做不到如刘疾弓那样不顾生死。 这正是此时醒悟过来的陆纲,最害怕的地方。 因为御凌卫欺辱皇族,这是仗势,仗着天子的势,一旦天子没有势的时候,如多年前被叛军围攻一样,那么御凌卫大概也不会誓死保护天子吧。 陛下怀疑的,就不会放过。 陆纲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怕的不是林叶,从来都不是。 他怕的是天子。 林叶如今如此捧着林叶,就是为了除掉上一个被天子捧起来的人。 陆纲他自己。 就在这时候,手下人又来报,说是有人求见,也不自报家门,只说有要紧事。 此时陆纲有些风声鹤唳的感觉,若是平时,这种故弄玄虚的人他早就让人赶走了。 可是今日,他心念一动,就让手下人把访客请了进来。 来人是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倒是有些气度,不像是个凡夫俗子。 “你是何人?” 陆纲问。 那人俯身行礼:“回镇抚使大人,草民叫丁北根,不过这名字是个假的。” 陆纲皱眉,没想到这个人说话,竟是有些没套路。 丁北根从袖口里取出来一件东西,双手递过去,陆纲却没接。 丁北根把东西放在陆纲面前,然后后退两步。 陆纲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脸色大变,眼神里顿起戾气。 “你好大的胆子!” 陆纲一声怒斥。 门外的御凌卫,立刻推门进来,一个个手已经按住了刀柄。 丁北根放在桌子上的,竟是娄樊镜台处的令牌。 娄樊镜台处,大概的地位,就与大玉的御凌卫相差无几。 对于陆纲的暴怒和释放出来的杀气,丁北根倒是从容。 “镇抚使大人,我今日既然来了,就没想过会活着回去。” 他看向陆纲语气平静的说道:“镇抚使大人终究要杀我,那不如听我把话说完再杀不迟。” 他笑了笑后说道:“我很清楚镇抚使大人现在的处境,大概是将死之人了吧。” 陆纲皱着眉,却没有接话,也没有阻止丁北根继续说下去。 丁北根见陆纲如此反应,知道自己机会到了。 他上前一步,语气诚恳起来。 “镇抚使大人为玉天子做事,可以说鞠躬尽瘁,玉天子让大人做什么大人就做什么,那些又丑又脏的事,都是大人为天子暗中办好。” “可是现在,天子似乎不希望大人还活着了,也不希望大人辛辛苦苦带出来的御凌卫还存在。” 丁北根道:“我来,是代表娄樊帝国大皇帝陛下来,是向镇抚使大人示好。” “我不妨把话说的直接一些,镇抚使大人此时还愚忠于玉天子,必死无疑。” “可镇抚使大人若能成为娄樊帝国的人,大人可得的权势地位,必将远超一个区区的镇抚使。” “我娄樊帝国,终将南下,灭大玉,也终将成功,到时候,镇抚使大人封王也不是什么难事。” 陆纲听到这点了点头:“这我信,以我的身份,以我所知的秘密,娄樊要南下得我相助,可多半数成算。” 听到这话,丁北根更加开心起来。 他笑着说道:“只要镇抚使大人开出条件,大帝无不应允。” 陆纲道:“娄樊大帝,真的什么条件都会答应我?” 丁北根点头:“无不应允。” 陆纲长出一口气,起身走到丁北根面前:“我其实,还真的有一个条件,若娄樊大帝能答应,我投娄樊也不是什么难事,且,我至此一个条件,绝对不会再多一条。” 丁北根立刻问道:“镇抚使大人是什么条件?” 陆纲:“我做娄樊大帝。” 丁北根一怔,眼神都乱了一下。 陆纲道:“只要娄樊让我做皇帝,我反了这大玉又何妨?” 丁北根道:“镇抚使大人,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不觉得过分?” “哈哈哈哈。” 陆纲大笑道:“你一个娄樊谍子,跑到我御凌卫来做说客,你不觉得过分?” 他在丁北根的肩膀上拍了拍:“我陆纲是陛下的一条狗,这辈子,吃了许多陛下赏赐的肉骨头,有的狗吃不到肉骨头就会朝着主人狂吠,可陆纲不会,陆纲再怎么是狗,也是一条忠犬。”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口的御凌卫随即上前。 “陆纲享过荣华富贵了,纵然要死,也是陛下杀我,你们娄樊人还排不上,也没资格,你们不配。” 他一摆手:“叉出去仔细审问,看看这云州城里有他多少同党,问出来后,把他剁碎了为我的獒。” 陆纲又看了丁北根一眼:“世人不了解陆纲,敌人也不了解陆纲,陛下了解。” 御凌卫上前将丁北根架了出去,没多久,外边就传来一声哀嚎。 陆纲忍不住冷笑。 “娄樊人,还他妈真是看不起我。” 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 何为敏锐 陆纲在让手下人把丁北根带下去之后便陷入沉思,因为丁北根的出现,让他更为忧患。 云州风风雨雨,出了这么多的事,娄樊密谍之前也被扫了一遍。 这丁北根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就算是漏网之鱼,不稳稳当当的藏好自己,为何要在这风口浪尖上暴露自己? 是娄樊人嗅到了机会,哪怕死一些人也要试探一下陆纲的反应。 可为何如此? 因为他们来试探陆纲这件事,本身就不合理。 娄樊人又不是傻子,难道不知道陆纲是不可能被收买的人? 宁愿死一些人要来试试,娄樊人必然是觉得有必要这样做,必要于何处? 不合理。 绝对不合理。 陆纲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思考良久后,他拉开屋门走了出去。 不久之后,他进了刑房,抬眼看了看,那个丁北根已经被打的不成人样。 “他可招供了什么?” “回大人,只说是被娄樊镜台处上层指派,让他来见镇抚使的。” “我来问。” 陆纲走到丁北根面前。 他仔细看了看这个人的脸,又仔细看了看这人的眼睛。 “你不是娄樊人,你是冬泊人,还是孤竹人?” 娄樊人在相貌上,虽然与玉人也并无多大区别,可仔细看还是稍稍有些不同。 比如娄樊人的头发,绝大部分人都是卷的,但密谍肯定不会挑着卷发的来,不管容貌毛发,都与玉人无异。 冬泊人和娄樊人是一脉相承,冬泊人曾为中原霸主,和中原人通婚太久,如今冬泊人的相貌已经有所改变。 和中原人几乎没有区别的是孤竹人,但孤竹与娄樊并不接壤,一半是险峻的高山和大河阻隔,一半是被冬泊阻隔。 丁北根看了陆纲一眼,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之前的那种淡然。 落在御凌卫手里,面对那上百种酷刑,又有谁能真的保持着这淡然处之的态度。 “我只是个小卒。” 丁北根回答了一句。 陆纲伸手:“把竹签给我。” 手下人立刻拿了一筒竹签过来,陆纲捏了一根出来,对准了丁北根的眼睛。 “你来见我,是不是因为娄樊要有所举动?” 陆纲问。 丁北根回答道:“我只是个小卒,根本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陆纲随即用左手捏起来丁北根的眼皮,把竹签穿了进去。 丁北根哀嚎起来,不断的左右挣扎,可越是挣扎就越疼。 陆纲把竹签穿过去,一松手,那竹签就垂在丁北根眼前,血珠儿也在眼前往下滑落。 “我耐心有限。” 陆纲再问:“娄樊人是不是要南下?” 丁北根哭嚎道:“我只是一个小卒,他们让我来,我便来了,我又怎么能不来,我家人尽在镜台处手里,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纲伸手:“竹签。” 手下人又递上来一根,他将竹签接过来后,这次是对准了丁北根的眼角。 丁北根还想躲,被陆纲一只手按住了脑袋。 陆纲另一只手拿着竹签,从眼角处往里扎,竟还能避开眼珠,就那样一点点把竹签送进去。 “啊” 丁北根在惨呼中,惊吓过度昏了过去。 可片刻后,又在剧痛之中苏醒。 陆纲缓缓道:“你说了,我保证你不死。” 丁北根喘息着说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来,他们就杀我家人,我来了,就已做好被你杀的准备你再怎么折磨我,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让我来。” 陆纲把竹签递给手下:“穿卵之刑。” 手下人随即上前,直接将丁北根的裤子给扒了,然后拿着竹签往那地方就刺。 丁北根惊吓的又哭又叫,甚至吓得大小便都失禁了。 陆纲坐下来等着,他示意手下人给他倒一杯茶。 又片刻后,哀嚎声陡然就大了起来,那是人间最凄厉的声音。 陆纲喝了口茶,看向丁北根,那血已经流了一地。 “大人。” 见丁北根再一次疼的昏迷过去,那动手的御凌卫回头看向陆纲。 “他大概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来,不可能有人撑得住这么久。” 陆纲点了点头。 他问:“云州城里他的同党,他可是已招了出来?” 那手下回答道:“这倒是招了,不过他们这些藏的太深的谍子,都是单线联系,只有一人知他身份,给他传令。” “且在此之前,他从未接受过来自娄樊的任何命令,这是他第一次得到指使。” “他已经供出来他上线之人是谁,刀统也已经带人去拿了,不过这种单线控制的谍子,一旦放出来,上线估计也已经逃了。” 陆纲点了点头。 他起身:“别急着弄死他,仔细问,若他再能撑住两天酷刑,依然说不出什么来剁碎了喂我的獒犬。” “是!”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 回到书房,陆纲取出纸笔准备写一份奏折。 可是才提笔,又不得不停了下来,在这个时候写奏折说娄樊人可能要南下,陛下大概不会信他。 他了解陛下。 陛下会觉得,他是在这时候故意找点什么事出来,毕竟他才刚刚派人送奏折去歌陵,请示陛下说暂时留在云州。 此时再送奏折,且无实据,只是他猜测而已 一想到陛下那张脸,陆纲就有些惧意。 沉思片刻后,他起身:“备马,我要去北野王府。” 在等着手下人去备马的时候,他又抓进时间写了一封信,交给手下人,让人立刻送去武凌卫,务必亲手交给林叶。 不到一个时辰后,陆纲到了北野王府门外。 他求见北野王拓跋烈,可是门外当值的士兵却说,大将军去了大营。 他只好又转道,往北野军大营赶过去。 林叶收到陆纲的信后仔细看了看,他把信递给身边的十二师兄颜庚。 颜庚看完之后,又递给十三许浩然。 许浩然看过后,哼了一声:“指不定他又是想搞什么鬼。” 颜庚道:“虽然我暂时看不出他这次是想设计什么,可我觉得,十三师弟说的对,陆纲这样的人,绝无好心。” 许浩然道:“这时候,他说有个娄樊谍子主动上门劝他投靠,绝对不可能是真的。” 颜庚道:“娄樊人为什么要做如此愚蠢之事?毫无意义。” 林叶沉思一会儿后说道:“我倒是信他。” 他伸手拿起毛笔:“我要写奏折送去歌陵,你们去挑几个最得力的人,分三路走。” 一样的奏折,林叶写了三份,交给他们分派人送往歌陵。 十二师兄颜庚问林叶道:“陆纲那种阴险小人,多半是在设计害你。” 他说:“若陆纲真的怀疑是娄樊人要南下,为何他不自己写奏折?” “此事送到歌陵,天子得知,不敢不妨,必会调度大军前来。” 颜庚看向林叶道:“可若大军到了之后,兴师动众的,娄樊人并没有南下,此事必会引起众怒。” 许浩然点头道:“到时候,他没写这样的奏折,将军你写了,他还要在陛下面前告你一状。” 林叶道:“或许吧。” 许浩然问:“那奏折,还送不送?” 林叶点头:“送。” 他起身道:“此事从亲兵队里挑人,除了必要的人之外,不能再让人知道。” “是。” 许浩然应了一声后问:“将军,你要去哪儿?” 林叶:“我要去御凌卫看看。” 许浩然立刻道:“我跟你去,你一个人去我们不放心。” 林叶摇头:“陆纲又不蠢,怎么可能会让我在御凌卫的地盘出事。” 林叶出门之后上了马车,坐在马车里,脑袋里还在不断的思考。 娄樊人,为什么要冒险?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娄樊人确实在筹谋南下之事,而且已箭在弦上。 此时突然得知了御凌卫镇抚使陆纲失宠,在这边的娄樊谍子,觉得若能拉拢到陆纲,娄樊南下就能多几分助力。 陆纲这样的人,掌握着大玉最多的秘密,一旦真的投靠娄樊,必然是大玉之患。 娄樊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冒险去见陆纲。 此时成了就成了,自然最好,若不成 想到这,林叶的眼神一凛。 若不成,娄樊人大概也不会有怕什么,因为就算此时大玉知道了什么,也来不及了。 且此事,在云州有高位的娄樊密谍,完全知晓,有权决定去会一会陆纲。 “跳蚤!” 林叶喊了一声。 赶车的跳蚤立刻问道:“将军,什么事?” 林叶道:“不去御凌卫了,去北野王府,要快些。” 跳蚤应了一声,立刻调转了马车,朝着北野王府那边赶过去,一路甩着马鞭。 等他到了北野王府,也得告知,大将军不在家。 林叶又让跳蚤赶去北野军大营,跳蚤都还是第一次见到林叶这么急切。 林叶才走,拓跋云溪就得到了消息。 她听闻林叶来了,又急匆匆的走了,脸色凝重起来。 “陆纲先来,小叶子也来,然后又都急匆匆的去大营了” 她沉思片刻,然后看向小禾:“怕是要出大事,边关外的大事。” 与此同时,北野军大营。 拓跋烈听陆纲把话说完后,脸色也很凝重。 “你已写了奏折?” 陆纲道:“没写奏折,但派人加急赶往歌陵面见陛下,我怕陛下不信我,我还请林指挥使也写一份奏折送去歌陵。” 拓跋烈点了点头。 他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可此事,若是假的陛下怕是要大发雷霆。” 他看向陆纲:“你也知道,调动大军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真若调动了,到了这里又无事发生,陛下一怒,云州就要血流十里。” 陆纲道:“大将军,奏折的事可先放一放,我与林指挥使都写了奏折,此时卑职想请大将军立刻派人增兵冬泊。” 拓跋烈:“我若私自调兵到冬泊,你也知道,我会是何等下场。” 陆纲急道:“可是大将军,若真是娄樊人大举南下,此时调兵可能都已经晚了,若失冬泊,大玉便再无北疆屏障。” 拓跋烈深吸一口气,脸色变幻。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 天子鹰犬 林叶赶到北野军大营的时候,恰好陆纲从大营里出来。 在云州,不管什么身份,到了北野军大营门口都要步行,乘车下车,骑马下马。 所以两个人一进一出,走了个面对面。 一见到林叶,陆纲就停了下来,朝着林叶抱了抱拳。 “林指挥使。” 林叶抱拳回礼:“镇抚使大人。” 陆纲回头看了一眼北野军大营中军方向,然后颇为苦涩的笑了笑:“我已尽力。” 林叶点头,然后问:“镇抚使大人要去何处?” 陆纲道:“我虽是正三品官员,掌御凌卫办案,但我如今在云州并没有几分力量,可我既为人臣,自当尽人臣之力,我回去后,会召集部下,出北疆边关入冬泊,能做些什么便做些什么,总是不能在云州等着。” 他看向林叶:“你我自此一别,或许以后再无相见之日。” 林叶抱了抱拳。 陆纲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我与林指挥使之间,或许有些事难以说清,但你我皆为玉臣,我希望你能好好劝劝大将军。” 说完后再次抱拳,然后大步离开。 林叶回头看了陆纲的背影一眼,见那背影有几分落寞萧条。 陆纲没有明说,可林叶也猜到了,大概是陆纲没能劝动北野王出兵。 这事确实太过敏感,北野王没有天子令就出兵冬泊,这是绝对可被治以死罪的把柄。 如果娄樊人真的南下了,那这事有情可原,可依然不合规矩。 玉天子想要以此治罪,就算是拓跋烈在冬泊再立战功,也一样逃脱不了制裁。 拓跋烈,不可能会轻举妄动。 林叶一边走一边思考,一会儿见了拓跋烈该有什么说辞。 还没走到中军大帐,就见拓跋烈在路边站着,正看着林叶。 林叶加快脚步,到近前行礼:“大将军。” 拓跋烈道:“陆纲来了,我就知道你也会来,他把能说的词大概都已说过,你不必再说一遍。” 林叶点头:“是。” 然后他再次俯身行礼:“卑职告退。” 这让拓跋烈微微一愣,看着林叶竟是真的要走,拓跋烈忍不住瞪了林叶一眼。 他问:“你要去何处?” 林叶道:“武凌卫恰好抓了个娄樊谍子,审问得知,娄樊有可能南下,武凌卫职责在身,自然要安排人去冬泊那边探探情况。” 拓跋烈沉默。 他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是那么平静的看着林叶。 林叶等了一会儿,见拓跋烈不言不语,于是再次行礼,转身就走。 拓跋烈忽然问他:“你当初来云州的时候,没有想过这征战之事与你有关吧。” 林叶回头看向拓跋烈,回答:“大将军猜错了,我想过。” 拓跋烈又问:“那你身穿锦衣之日,心中所想的头等大事,是今日要去冬泊办的事吗?” 林叶回答:“回大将军,武凌卫,也是兵。” 然后大步离开。 拓跋烈看着林叶的背影,眼神格外复杂。 他难以理解,林叶这样性格的人,怎么会因为陆纲的一面之词,就会变得不谨慎。 陆纲只是抓了一个娄樊谍子,到底是不是招供了这些,目前还没去验证。 若陆纲是设计呢?拓跋烈领兵多年,自然比别人更为敏锐,若陆纲所言属实,确实可以怀疑是娄樊人要有动作。 但,他不信陆纲。 如果这又是玉天子安排的计策呢?这计策,可是让人左右都为难。 去了,不对,不去,也不对。 可是去了是死罪,不去大不了就是被天子骂一顿而已,可以称之为过错,不能称之为大罪。 领兵之将,擅自出兵域外,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拓跋烈看林叶背影想着,他如果是年轻的时候,大概也会如林叶这样义无反顾的去了吧。 林叶离开北野军大营,出来后,对跳蚤说道:“你不用送我回大营,你去找高恭,让他把人手召集起来,我今夜要在库房和他们说件事。” 跳蚤应了一声,分开之前对林叶说道:“若是去打娄樊人,将军不带谁都可以,一定要带上我。” 这话让林叶没想到。 跳蚤的出身,注定了他之前在云州这样的地方,一直都出不了头。 哪怕是混江湖,也是在江湖底层里摸爬滚打。 他平日里和那些汉子在一起喝酒聊天的时候,几乎每次都会大骂朝廷不公。 所以,他该是最不愿意为了这种事去拼命的人才对。 “你” 林叶只说了一个你字,后边的话便说不出口。 跳蚤朝着林叶笑了笑,抬起手,食指中指戳了戳自己的心口。 “我骂朝廷,是因为我是个玉人,见不公,遇不平,我就要骂,我想去和娄樊人干仗,也是因为我是个玉人,这大玉再不好,也是玉人的大玉。” 说完后一甩马鞭,赶着车扬尘而去。 林叶站在那,呆了好一会儿。 御凌卫。 陆纲急匆匆的赶回来,然后下令召集在云州的所有御凌卫归位。 大概一个多时辰后,数百人从各处返回。 看着这几百人,陆纲心情格外沉重。 他的御凌卫,辉煌的时候,把自然司那些甚至都不入档的人都算上,至少数万人。 他一声令下,这数万人就能为他所用。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几百人,就是他能调用的全部人手了。 就算他现在派人去联络各地的御凌卫赶来,也根本来不及。 “诸位。” 陆纲扫视一周后,大声说道:“你们在云州,其实并未得过我多少照顾,其中大部分人,甚至都没有见过我。” 他缓了缓后继续说道:“今日陆纲要请你们办的事,是真正的涉及生死,你们若不愿去,我不会强求。” 他抬起手指了指北方:“我没有实据能证明娄樊人会大举南下,所以这次北去冬泊,是我私自下令,非天子旨意。” “所以若是去了,若真有娄樊大军南下,那你我可能皆死于疆场,若没有娄樊人来,你我可能皆死于国法。” “所以,我不能强求诸位,只能请你们自己斟酌。” 片刻后,一个刀统出列道:“大人,我有一个问题。” 陆纲道:“你说。” 那刀统昂起下颌,满脸骄傲:“大玉的御凌卫,何时出发?” 陆纲心口一热。 “大人,我去!” “大人,我也去!” 这些御凌卫的汉子们,纷纷出声。 “我再提醒你们一次,这次北去冬泊,不是圣命,是我私自做主” 陆纲的话没说完,一个御凌卫高声喊道:“大人说过,御凌卫的人,就得处处都走在别人前边。” “大人还说过,咱们御凌卫被人骂,是因为咱们可算天子近臣,所以被人嫉妒,今日之事,正好让那些骂御凌卫的人看看,什么是天子近臣!” 数百人,振臂高呼。 “北上!” 陆纲深吸一口气,俯身一拜:“陆纲,多谢诸位了。” 当日,御凌卫所有人都忙活起来,尽最大能力的搜集物资,带上一切可以带上的装备。 这些人行动能力都格外的强,只半日,就把东西都准备齐全。 许多人都是自掏腰包,出去了买了不少物资带上。 他们在天黑之前,再次回到这聚集起来,等着天亮之后就离开云州城。 一个少年坐在那,看了一眼旁边抽着烟斗的那个五十岁上下的老者。 “龚叔,你不是说你那些银子,一个铜钱都不能动吗,你竟是愿意把钱都花在黑市上,买了那么多皮甲带回来。” 这老汉笑了笑:“我留着银子,是想将来离开御凌卫后,收养个小子给我养老送终,镇抚使大人说了,这次去冬泊凶多吉少,老子都他娘的要死了,还留着银子干什么。” 他买了几百件皮甲,这些东西,江湖客也会用到,但在明面上自然买不到,只能去黑市。 “能挡一箭,这钱就不白花。” 他磕了磕烟斗,看向少年:“你说你这娃,运气也是差,今年才进的御凌卫就赶上这么个事,连一天御凌卫的威风都没有耍过。” 少年也笑:“威风?” 他说:“我站在疆场之上,咱御凌卫的锦衣飘着,什么威风,比得过这威风?” 老者沉默。 “咱们御凌卫一直都挨骂。” 少年说:“我一开始进来,确实不适应,因为咱们的人,一个个实在是说不上有多好。” “仗着御凌卫身份欺负人的,收黑钱的,这短短时日,我都见过。” 他说:“可是今日他们没有一个说不去,我想御凌卫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老者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黑夜很快到来,他们就互相依偎着,在这院子里休息,有的人很快睡着,有的人则难以入眠。 那少年起身,从腰畔把匕首掏出来,在这院墙上刻着什么。 老者迷迷糊糊的醒来,看了他一眼:“你在刻什么?” 少年回头,咧开嘴笑了笑:“留个名字,将来若有人见到了,也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去干了什么,死于何处。” 他在那认真的刻着。 大玉,云州,兴合郡,甘澜县,御凌卫李开渊,年十九,未得天子令,北去杀娄樊。 他刻完了,看向老者:“龚叔,我帮你也刻上?” 老者摇头:“不刻不刻,不吉利。” 然后又说:“要刻就把字写漂亮些,你龚叔叫龚勇敢,姓龚的龚,勇敢的勇敢。” 院子里的御凌卫,逐渐的起身,纷纷取出匕首,在这院墙上刻下自己的籍贯和名字。 站在台阶上的陆纲,片刻后也大步过去。 可他在墙上只留下了六个字。 天子鹰犬,陆纲。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突如其来 没有人料到,事情发展的竟是这么快这么凶猛,而且这么出人预料。 娄樊大军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攻入冬泊,甚至连一点征兆都没有。 数十万冬泊边军在北疆构成了绝对坚固的防线,不仅仅是有足够多的兵力,还修建了大量的工事。 可是这次,娄樊人不是从北边来的。 谁也无法理解,为何娄樊人能从孤竹这边攻入冬泊。 娄樊与孤竹并不直接接壤,两国之间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奔流大江还有一片险峻无比的山脉。 从这,根本不可能过来,如果可以的话,娄樊人也不至于之前一直都猛攻冬泊。 除了这大江和高山之外,孤竹与娄樊最近的距离,中间还隔着冬泊大片疆域。 这一片疆域,南北至少有上千里。 没人能理解,没人能想通,娄樊大军是怎么悄无声息的绕过冬泊进入孤竹,再从孤竹攻入冬泊。 首先,这就是一个悖论。 既然能悄无声息的进入冬泊再进入孤竹,为何还要不嫌麻烦的从孤竹再攻入冬泊? 娄樊大军在前几日的进度就势如破竹,孤竹与冬泊接壤之处,根本就没有什么兵力防御。 在娄樊大军摧枯拉朽的攻势之下,少的可怜的冬泊边军连一天都没能坚持,边关随即告破。 紧跟着,娄樊大军用了三天时间,兵分多路,连克十几城。 才登基没多久的冬泊国君玉羽成匆得到消息之后,立刻下令调举国之兵。 可已经晚了。 三日之内,超过二十万娄樊虎啸军已经深入冬泊,照这个速度,只怕冬泊的兵力还没有调过来,娄樊虎啸就能围困冬泊都城。 冬泊皇宫。 玉羽成匆的脸色格外的阴沉,因为他很清楚,如果不是冬泊内部出了问题,娄樊人不可能从孤竹进来。 在上次和娄樊大战之后,这十几年来,冬泊没有战事,所有人都放松下来。 再加上冬泊在北疆构筑了无比坚固的防线,所以谁都觉得,娄樊就算再次南下,也不可能形成威胁。 也就是在这十几年来,娄樊人用了新的策略。 玉羽成匆看向站在台下的文武百官,一个个低着头,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些人中,绝对不止一个与娄樊人有所勾结。 他们怕什么呢? 冬泊国灭,他们这些人还能做官,还能享受荣华。 “陛下。” 就在这时候,冬泊兵部尚书涞元征上前,俯身行礼。 “陛下,当务之急,是应尽快把北疆边军调回来拱卫都城。” 说到这,涞元征抬头看向玉羽成匆:“东疆战报说,如今攻入疆内的娄樊虎啸军已有二十万人,而我们在东疆布置的兵力,连两万都没有,且已被击溃。” 他语气急切的说道:“若娄樊人来的再快些,不等北疆边军调回来,娄樊就已能杀到都城之外,而且,战报上还说,娄樊自孤竹过来的后续兵力,依然源源不断。” 他话一说完,众臣纷纷附和。 “陛下!” 一老臣上前,嗓音沙哑道:“不可轻易调动北疆边军,若真的调动了,那也就真的中了娄樊人的奸计,北疆必丢,北疆若丢,冬泊必灭。” 这位老臣,是冬泊的御使大夫邓刚。 他大声说道:“娄樊人就算用了十几年时间筹谋,也不可能往孤竹送进去超过三十万人。” 他看向玉羽成匆道:“如今娄樊从孤竹入关的兵力,老臣推测,已是其全部兵力,娄樊人此时只盼着陛下将北疆边军调回来,如此,娄樊真正的大军,就能顺利入关。” 他说:“若不调北疆边军,以都城兵力死守,等待各地援兵赶来,唯有如此,才能保冬泊不灭。” 涞元征怒道:“老匹夫,你这是在误国!是误陛下!” 他大声道:“如果不调北疆边军回来拱卫都城,娄樊人只需十天就能杀到都城城外!” 邓刚道:“你这匹夫,为陛下出误国之策,你是被娄樊人收买了吗!” 涞元征听到这话,眼睛都瞪大了:“老匹夫,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被娄樊人收买。” “都住嘴!” 玉羽成匆一怒。 他眉头紧皱,心中气血难平。 说实话,这两个人说的都有道理。 东疆兵力实在薄弱,两万人,估计此时已经被娄樊人彻底吞掉了。 以娄樊虎啸军的速度,确实用不了十天就能兵围都城。 而从北疆调集边军回来,最快也差不多要十天时间。 因为都城靠北,所以边军回防,还要比从其他各地调兵来要快不少。 可如果真的调集边军回防,北疆空虚,娄樊大军南下亦势如破竹。 如今都城内,兵力不足三万,还是把城防与御林军都算上。 以三万人防近三十万大军的猛攻,还至少要坚持一个月。 从各地调集来的援兵,就像是一条条小溪,不汇聚起来,根本形成不了对抗三十万娄樊兵的力量。 要汇聚起来,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 “陛下。” 邓刚道:“此时,还请陛下即刻办三件事。” 他大声说道:“第一,马上派人往大玉求援,大玉北野王拓跋烈的军队若得求援马上赶来,最多五十天就能到。” “第二,选派一人,持陛下信物,奔走各地,汇聚兵力,以此人为大将军,统帅各地兵马,调度有方,才可与娄樊三十万贼兵有一战之力。” “第三,打开国库,给都城百姓壮年男子,皆分发兵器,在娄樊人来之前,把都城外各县,甚至个村镇的百姓,全都召集到都城来,一是可护佑百姓,二是可增加兵源。” 邓刚说完后扑通一声跪下来,一边叩首一边哭求。 “陛下,切不可轻易调动北疆边军回防,只要都城能死守一月,各地援兵就能赶到,只要能死守两月,大玉的援兵也必会赶来。” 兵部尚书涞元征怒道:“老匹夫啊老匹夫,你这是要让的冬泊灭国啊!” 玉羽成匆深吸一口气。 他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派人往云州去求援了。 可是他知道,邓刚的预测其实不准确。 北野王拓跋烈手握十万最精锐的大玉边军不假,可是没有玉天子的旨意,拓跋烈又怎么敢擅自出兵。 求援的人赶赴云州不会太久,可拓跋烈派人往歌陵去请旨,一来一回就要数月之久。 以冬泊国力,再不调北疆边军,守数月怕是难如登天。 为今之计,只能靠冬泊自己人了。 “按!” 玉羽成匆起身,看向群臣大声说道:“邓刚说的办。” 他扫视群臣:“向大玉求援,开国库分发兵器,急调各地援兵。” 他一挥手:“现在就去办。” 兵部尚书涞元征一声长叹,扑通跪倒在地,叩首道:“陛下,若真如这老匹夫所愿,冬泊危矣!” 玉羽成匆不再多说什么,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才回到御书房,就看到有个身材高大的老者在门口站着。 玉羽成匆一见此人,立刻加快脚步。 “巨先生。” 玉羽成匆到近前,竟是以晚辈之礼相见。 这位看起来身材高大,但又显得格外清瘦的老者,正是冬泊柱石,唯一的赋神境强者巨先生,叶菩提。 高大又清瘦,用词在同一个人身上就显得有些矛盾,可他确实如此。 玉羽成匆身材矮小,也就勉强到叶菩提的心口。 叶菩提骨架大,但瘦,这让他看起来,比真实年纪更显得有些苍老。 “陛下。” 叶菩提问:“我已让门下弟子,尽全力赶赴大玉去求援,他们全力以赴,比陛下派的人要快些。” 玉羽成匆连忙道:“多谢巨先生。” 叶菩提道:“陛下,也不用太过心急,朝臣们的想法有所不同,陛下听听即可,此时需陛下冷静,陛下不慌,百姓不慌,都城便安稳,都城安稳,冬泊就安稳。” 玉羽成匆深吸一口气:“朕,明白。” 叶菩提道:“退一万步说,有老臣在,纵是都城或坚守不住,老臣也会力保陛下安然撤离,老臣护送陛下往大玉去,有大玉在,复国也只是时日多少而已。” 玉羽成匆点头。 他说:“兵部尚书说,要急调北疆边军回来,邓刚说,不可调边军回来,两个人都是言辞恳切,朕也是左右不定。” “就算是调边军,也不是现在。” 叶菩提道:“邓大人说的,更为上策。” 玉羽成匆道:“那朕就听先生的。” 叶菩提道:“还有一事,陛下需谨慎处置,若开国库发放兵器,这都城之内,难保” 话说到这,哪怕没有说完,玉羽成匆也已经明白过来。 娄樊人到底收买了多少冬泊朝臣,现在谁也说不清楚。 大殿上那一个个看似惶恐不安的人,或许都是装出来的。 娄樊人能把兵力送入孤竹,也能把大量密谍送入冬泊都城。 发兵器,万一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外边急匆匆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倒。 “陛下,紧急军报。” 那人嗓音发颤的说道:“刚刚送来的军报,东疆二十四城,已经全都被娄樊人攻破,如今娄樊贼兵,已向北而来。” 来报信的,正是刚才在大殿上怒骂邓刚的兵部尚书涞元征。 涞元征以头撞地。 “陛下,请陛下改变心意,抽调边军回防。”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三章 出此下策 林叶召集了手下武凌卫的人,商量着该怎么去冬泊探一探情况。 大玉北疆那边,拓跋烈必然已经派人紧急赶过去通知,做好防卫准备。 可是娄樊人就算已攻入冬泊,也不会轻而易举的来招惹大玉。 他们不来攻,大玉边军不见人,没有旨意不能随便调动。 可他们若来攻大玉边关,见外敌,边军便可直接迎战。 打起来,那打到什么地方就是战局才能决定的。 “不救冬泊,北疆便直面娄樊大军。” 林叶看向手下人,脸色凝重。 十二师兄颜庚点了点头:“朝廷之所以下大力气扶持冬泊,就是因为我们的北疆,其实没有多少天险可依。” 从冬泊到大玉,纵然说不上是一马平川,也差不了许多。 娄樊最如果顺利灭掉冬泊,一下子失去了屏障,光靠城墙要塞,怕是也难以阻挡。 冬泊十几年没有打过仗了,大玉也是。 娄樊人不一样,娄樊人一心想南下,时时刻刻在备战。 大玉却并无北征之心,所以以防御为主。 十三师兄许浩然道:“没有旨意,拓跋烈的北野军必不会北上。” 林叶点了点头。 许浩然又道:“可是冬泊有一片疆域,不是托管给大玉了吗?” 林叶一怔。 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经过上次冬泊换帝风波之后,有数百里的疆域被冬泊托付给大玉管制。 那时候,拓跋烈曾经调集三万人马,离开云州往北去驻扎。 如今大玉北疆最直接面对敌人的战场,不是边关了,而是冬泊草束城一线。 颜庚道:“可就算那边有三万边军,没有拓跋烈的调令,没有旨意,他们也不会直接出兵。” 许浩然叹了口气。 那三万边军虽不是北野军,可也皆为精锐,若是能即刻向北驰援,哪怕不与娄樊人交战,去帮助冬泊人守住都城,也有奇效。 “他们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颜庚看向林叶:“现在还没有确切消息,所以我们只能调动武凌卫北上。” 武凌卫有一万人马,这一万人就算明天一早就开拔,赶过去,到了草束城也没办法得到北野军支援。 “我来想办法。” 林叶起身道:“传令下去,武凌卫全军,明日一早就向北开拔。” 御凌卫副指挥使封秀皱眉道:“北野王怕的,难道将军你不怕?” 没有旨意,把武凌卫全都调去冬泊,玉天子若要杀林叶,这借口也足够了。 “我不一样。” 林叶道:“你们只管去准备,只需带够二十天的粮草,轻装简行,力求更快,无需带太多物资装备。” 封秀脸色一变:“二十天的粮草,我们也就勉强到草束城。” 林叶道:“足够了。” 他大步往外走:“至于天子会不会责罚,与你们无关,军令是我下的,你们当然要按令行事。” 颜庚连忙问道:“将军要去何处?” 林叶道:“我去找个至关重要的人,不然的话,到了草束城我们还是调不动那三万边军。” 众人都不知道林叶要去找谁,又是谁能做主把那三万边军调动起来。 除了拓跋烈之外,还能有谁? 林叶急匆匆的先回了一趟家,把事情和子奈说了一遍,让子奈在家安心等着。 然后他翻找出来一件东西,揣进怀里就急匆匆的出门去了。 子奈又怎么可能安心等着,林叶一离开,她就收拾了一下衣服,带上了小寒,让老陈照顾好自己和老驴,她直接去了武凌卫大营等着。 林叶离开家之后,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高恭,把从家里带出来的东西交给高恭后,让他去黑市找人,务必要快。 之前林叶已经和大福狗的兄弟们商议过,若有愿意去冬泊的,非家中独子,非家中顶梁柱的,才可前往。 他把事情交代给高恭之后,又急匆匆的离开,连高恭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与此同时,北野军大营。 拓跋烈端坐在中军大帐,他手下北野军众将,就分列两侧。 “你们说说看,这事应该怎么办?” 拓跋烈问了一声之后,就扫视了一圈。 他帐下亲信将军元轻则俯身道:“大将军,属下觉得,或许可给草束城的边军传令,那边有三万边军,可酌情而动。” 拓跋烈没有回应。 元轻则其实能猜到,大将军为何没有立刻应允他的请求。 那三万边军再善战,也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冬泊。 娄樊大军若真的南下,必有蹊跷,这三万人是精锐不假,可都没有和娄樊人交战过。 出草束城向北基本是一马平川,如果冬泊北疆已经告破,在平原上,三万边军和可能十倍甚至是几十倍的娄樊大军交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况且,娄樊最擅长的就是平原野战,他们拥有数十万骑兵。 三万轻甲步兵在平原上与那么庞大的骑兵交战,这仗怎么打? 这就不是打仗,这是送死。 “大将军。” 拓跋烈帐下另一个将军高顺试探着问道:“要不然,以练兵为名,属下带一万骑兵出关?顺便去草束城大营,以观其变。” 拓跋烈还是没有回应。 高顺张了张嘴,还想再劝的时候,被元轻则轻轻碰了一下,他随即没有再开口。 元轻则忽然间醒悟过来,为何大将军要如此犹豫不决。 若是放在十年前,大将军应该是毫无顾忌的就领兵北上了吧。 现在大将军不动兵,是因为大将军把这十万北野军看做了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以前的北野军也是大将军带的,可那是天子的北野军。 大将军在云州经营十几年后,这北野军已经是大将军的北野军了。 所以,一旦真的是娄樊大军南下,极可能有百万之众。 大将军是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把十万北野军拼死在异国他乡。 现在的大将军,有私心了。 元轻则作为拓跋烈的亲信,醒悟过来之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北疆这边的兵力,大将军是一兵一卒都不想损失。 十几年前与现在,也早已不是同一个境况。 见元轻则和高顺都不再说话,其他人也就都敏锐的选择了闭嘴。 别人不清楚大将军到底有什么心思,他们这些跟了拓跋烈这么多年的将军,能猜不到? 天子对大将军的态度咄咄逼人,大将军一忍再忍,三忍四忍,如今已经连他们都觉得忍无可忍了。 将来若真的起兵,大将军若真的能让这中原江山换个主人,那么他们这些将军,哪个不是公侯? 都想到这些,他们也不大愿意出兵了。 拓跋烈沉默不语,他们也都沉默不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拓跋烈起身道:“传令下去,让全军备战,各营去把粮草物资领出来,随时准备出发。” 元轻则起身,试探着:“大将军,要去?” 拓跋烈摇头:“等旨意。” 说完这三个字后,他便迈步离开。 无论如何,这态度上也挑不出毛病,提前准备好粮草物资兵器甲械,只要旨意到了就立刻开拔。 难道这能有错? 元轻则他们对视一眼,也都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大将军的态度已经如此明显,他们还急个屁。 况且想到以后前程,谁也就不会真的着急了。 毕竟娄樊人打的还是冬泊,没到大玉北疆呢。 元轻则如今已经是独领一军的将军,手下有一万余人。 按照他如今的军职品级,正三品,也可称之为大将军了。 但在北野军,任何人都不可能会让手下人称呼自己为大将军,因为在北野军中,永远就只有一个大将军。 他和同袍出来后一路闲聊,然后回到了自己的营中。 他们都没有真的急着去领物资,因为根本没必要。 报信的人从云州赶到歌陵再赶回来,那是几个月后的事了,现在领什么物资。 他回到营地后巡视了一遍,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军帐。 元轻则大部分时候住在哪儿,要看大将军住在哪儿。 大将军住在大营,他当然也要住在大营,大将军住在城内,他也要住在城内,便于大将军随时找他。 手下人端来了热水给他泡脚,他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把靴子脱了,脚泡进热水中,那感觉,好像浑身都舒服起来。 就在他轻轻出声的那一瞬间,忽然间有人从军帐一侧的暗影处闪出来,一指点在他身上。 然后那人把他用一个麻袋套住,一气呵成的扛起来就走。 清晨,城门才开,武凌卫大军随即出城。 一万人的队伍,也是浩浩荡荡,百姓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少人在路边围观。 林叶没骑马,而是在一辆马车里,他面前有个麻袋。 等出了城走了有十余里后,林叶深吸一口气,颇为小心的把麻袋解开。 麻袋一褪下去,就看到元轻则正瞪着他。 林叶刚要为元轻则把穴道解开,元轻则道:“别动,你先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叶道:“实在对不起元将军,我也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 然后林叶才醒悟,他之前也点了元轻则的哑穴,元轻则怎么能说话的? 可此时也没时间顾及这个,他把让高恭去黑市找人改的东西取出来,展开后给元轻则看了看。 元轻则才看了几眼就脸色大变,然后怒道:“林叶,你好大的胆子!” 林叶道:“确实是胆子大了些,委屈将军你了,你放心,到了草束城后,我会给将军自由,只求将军能到草束城,帮我把那三万边军调动起来。” 元轻则直接坐起来,一把将林叶手里的东西拿过来:“连这你也敢作假?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林叶怔住。 他没给元轻则解穴。 元轻则仔仔细细看了看,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你这是什么破办法!” 然后问:“地图带了吗?” 林叶连忙点头:“带了!” 元轻则道:“若追究,我就是被你挟持来的,多大的罪过也与我无关。” 说完后把地图铺开看了看,要了一支炭笔画出行军路线,然后说道:“从此刻开始,你把武凌卫交给我指挥。” 林叶:“好嘞!” 谁敢想到,林叶竟然那么大胆子,去黑市找人改了一张圣旨。 谁敢想到,黑市还就有人有这么大胆子敢接这活。 那旨意是玉天子之前封林叶为武凌卫指挥使的时候所用,林叶把这旨意改为 草束城边军,交由元轻则统帅,战场之事,元轻则有临机专断之权。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 干! “为什么是我?” 元轻则看着林叶问,眼神很犀利。 林叶很诚实。 “两个原因,第一是我与北野军中其他将军不熟,我怕失手,第二是因为元将军去过冬泊,对冬泊更为了解。” 元轻则摇头:“不对,你是觉得我打不过你,你下手更有把握些。” 林叶道:“确实,也考虑过,但无论如何,打不过我也要下手,因为将军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元轻则又瞪了他一眼。 林叶选择他其实还有第三个原因,林叶没说。 元轻则这个人,做事果决,他确实是林叶相对来说,最了解的一个北野军将军。 从元轻则在冬泊的态度来看,林叶推断,此人最容易被说动,因为元轻则身上还有着边军军人的那种铁血。 元轻则问:“队伍带了多少天口粮?” 林叶回答:“二十天。” 元轻则点了点头。 轻装简行,没带多余的东西,这一点让元轻则很欣赏。 二十天急行军,足够赶到草束城,到了那之后再补充粮草物资。 但他还是问了林叶一句:“你为何只带二十天粮草?” 林叶回答:“如果此时娄樊人已经攻入冬泊,他们会主攻冬泊都城,都城未破之前他们不会贸然南下招惹大玉边军,所以草束城一线,一定还没有娄樊大军到来,粮草物资都还充沛。” 元轻则又点了点头。 他问:“你既然绑了我来,那这队伍需由我只会,连你在内,若有人不尊我号令,我会以军法处置,连你在内。” 林叶点头:“行。” 元轻则舒了口气,起身,拉开马车的车门出去了。 “给我找一匹好马来,马车就扔了吧。” “行!” 林叶又应了一声。 弃车换马,元轻则让林叶派人,从队伍前边跑到队伍后边大声宣布军令。 武凌卫作战,交由他来指挥,包括林叶在内,皆需遵从军令,违令者斩。 林叶也答应了。 派人来回奔走呼喊。 往北走了三天之后,元轻则忽然下令,队伍离开官道,转入了一条小路。 武凌卫上下全都很疑惑,有人忍不住来问林叶,林叶虽然也疑惑,可他却只说一切皆听元将军指挥。 上了小路之后又奔走了两天,然后就进了田野,在田间小路上奔驰。 再走三天就进了一片草场,甚至从一个部族的营地里穿了过去,把那些牧民吓得,连家都不要了便四散逃走。 元轻则的脑海里,仿佛带着一张最为精细详尽的地图。 从云州城至草束城,最快也要二十天,还要说每天最多只休息两三个时辰的情况下。 可在元轻则的带领下,武凌卫大军,只用了十六天就到了草束城。 林叶的心中这才理解了,什么叫做合格的将军。 他一直都不觉得自己在领兵上会差多少,此时此刻才醒悟,自己要学的实在是太多。 有头脑是一方面,阅历是另一方面。 快了四天的时间,如果战事真的到了无比紧急的时候,这四天时间,足够扭转战局。 草束城,大玉边军大营。 看到来了一支玉人的军队,让边军都有些疑惑。他们已经收到了娄樊人进攻的消息,也加急派人往云州送信。 可派出去的人才走了三天,别说会把援兵带回来,人都不可能到大玉呢。 这支边军的主将叫洪武定,他都不认为,这支大玉来的队伍,是因为娄樊人进攻冬泊而来。 一见到元轻则,洪武定连忙上前行礼。 两人军职相同,都是正三品,可元轻则毕竟是北野王身边亲信,所以洪武定见了他也十分客气。 “元将军,你这是?” 洪武定试探着问了一句。 元轻则道:“陛下得密报,娄樊人欲进攻冬泊,所以下旨调派我来这里看看。” 他伸手:“旨意。” 林叶立刻把那假的圣旨双手递过去,一看到真有旨意,洪武定带着边军众将,连忙跪下来接旨。 元轻则念完了旨意后说道:“旨意我先暂时收着。” 说完又递给了林叶,没给洪武定看。 这操作,着实不妥当。 洪武定也有些疑惑,可没敢问,他想着,再怎么说,北野军的人也不敢假传圣旨吧,就算敢万一敢,那他没看就没看呗。 再说了,元轻则刚才也已经说明缘故。 是陛下得到密报,娄樊人有可能进攻,而不是得到了娄樊人已经进攻的消息。 所以陛下提前派元轻则领一支队伍过来,也很合理。 但 洪武定看了看武凌卫的队伍。 这不是北野军,而是武凌卫,这就不合理了。 元轻则道:“军务事,陛下虽说是我让我来做主,但我毕竟不熟悉洪将军的队伍,也不熟悉冬泊地形,所以诸事皆有你我二人商量着来,洪将军你觉得如何?” 洪武定点头:“有陛下旨意,元将军当为主将,我与蟒甲营三万将士,都遵从将军调遣。” 元轻则伸手把洪武定扶起来:“说说情况吧。” 洪武定立刻应了一声,一边走一边把已知的军报说了一遍。 林叶等洪武定说完后问:“御凌卫镇抚使陆纲陆大人,可否来过?” 洪武定回答道:“来过了,到这跟我要了一些粮草补给,就带着几百人的队伍急匆匆向北去了,我问他要去做什么,他说去探军情,我请他留下,他只是不肯。” 林叶心情一下子就复杂起来。 他不喜欢陆纲为人,更不喜欢御凌卫行事。 可是在这个时候,陆纲和他的御凌卫,没有丝毫犹豫的就到了战场,而且在边军都没有举动的情况下,只带区区几百人就继续北上。 大概两个时辰之后,元轻则已经明白了现在的战局,他和黑武的商量着对策,让林叶带着武凌卫先去休整,补充物资。 又一个时辰之后,元轻则回到了武凌卫的暂时驻地。 林叶见元轻则回来,上前询问如何应对。 元轻则瞪了他一眼:“把你那旨意拿过来。” 林叶取了圣旨递给元轻则,元轻则打开后指着上边:“你找谁改的,花了多少银子?” 林叶看了看,然后就尴尬了起来。 那旨意是改的,先把原本的字迹用特殊方法除掉,然后再模仿笔迹写上新的。 可是这作假的人,应该是用了更为省力的方法。 他是把原本的旨意覆盖了一层,或许是因为着急,做工就稍显粗糙了些,竟是开了线,露出了一些痕迹。 元轻则道:“我要是把旨意交给洪武定,他大概也会犯难,到底是点破还是不点破。” 林叶:“时间紧迫,所以找人做的,下次我自己来做的话,应该就不会有这样的事。” 元轻则:“下次?篡改圣旨,假传天命这种事,你还想有这次?!” 林叶:“” 元轻则叹道:“洪将军他不是个有勇无谋的人,我来了,带着的却是武凌卫,他难道一点都不怀疑?” 他走到门口,看着外边的边军大营。 “林将军,你需明白,边军上下每一个人,都不是不想打,不是不敢打,而是要听从军令。” 他看向林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林叶道:“此事,日后陛下追究起来,自然是我林叶一力承担,与边军无关。” 元轻则嗯了一声:“为了大玉不受战乱,我都可以陪着你受罚,死则死矣,战则战于边关之外,但拼死的边军不能被牵连,他们都拼死了,难道还要死了背负什么罪名吗。” 林叶道:“我知道。” 元轻则说到这,语气缓和了下来:“我很佩服你,在你这个年纪,得陛下如此荣宠,你居然还有这样的胆魄,我做不到,我不如你。” 林叶道:“将军在回到你军帐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我在了吧,但将军那时候装作毫无察觉,是将军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 元轻则笑了笑,然后说道:“军人的血性还在我骨子里呢,所以我佩服你,因为,其实,你还不算个真正的军人。” 林叶问:“怎么才算?” 元轻则:“打完这一仗,你就是了。” 与此同时,边军大营。 将军徐拓海看向洪武定:“将军,元将军带来的那旨意,多半是有问题吧。” 洪武定点了点头:“是。” 徐拓海道:“那将军怎么还听他的?这事可不是儿戏。” 洪武定道:“是不是儿戏,与你们无关,与我都无关就算是假传旨意那也是元轻则和武凌卫的事,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徐拓海笑起来:“将军想打。” 洪武定道:“冬泊若失,大玉北疆危及,北疆危及,千万百姓危及。” 他走到地图前,抬头看着。 “当初大玉太祖皇帝说过,在大玉疆域之内打的仗,赢的再多,也只是在洗刷耻辱,那都是被人打进了家门的仗,赢也不是赢。” 他看着地图说道:“御敌于国门之外,这才是军人该干的事,尤其是咱们边军。” “不光是你们要明白,士兵们都该明白,我们在冬泊打娄樊人,不是我们多在乎冬泊,而是我们在乎家里的乡亲百姓,我们在别人的土地上打仗,是为了让我们的土地上永远没有一个外人的脚印。” 他回头看向手下众将:“元将军如果是假传旨意,他有那个胆子做,我蟒甲营三万将士,就该有那个胆子陪他干这一仗!” “是!” 所有将军都肃立在那。 “冬泊若失,云州千万百姓受灾。” 洪武定道:“三万边军在冬泊草束城这摆着,我不能一仗不打就撤回去,百姓们不骂我,我自己良心过不去。” 他回身看向手下众将:“穿铁甲的,都给我表个态。” 所有人大声回答。 “打!”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 必死无疑之地 草束城,城墙。 林叶和小子奈站在这,看着城内的灯火通明,小子奈指了指远处那五彩斑斓处。 “哥,那些是什么地方?” 林叶看了一眼,想了想,回答道:“是不好的地方。” 子奈:“不好的地方?” 她好奇。 “为什么是不好的地方,有多不好?” 林叶道:“是青楼。” 子奈这个年纪,知道青楼是什么地方,但她不知道青楼到底是做什么的地方。 她更好奇:“既然是不好的地方,为什么这草束城里处处都是?为什么那么多人要去?为什么明知道是不好的地方却还要去?” 林叶:“你写本书吧。” 子奈:“写什么?” 林叶:“全都是为什么。” 子奈:“哥你去过没有。” 林叶:“去过。” 子奈:“嗯?????” 满脸都是问号。 林叶:“我去和别人去不一样,我去是办公事,我上次来冬泊的时候” 子奈:“你上次来的时候就去过了?我还以为你是这次来偷偷去的呢。” 林叶:“我去巡查一下军营。” 子奈:“我跟你去。” 林叶:“其实我是想躲开你。” 子奈:“我知道啊。” 林叶:“知道你还跟。” 子奈:“可是你真的忍心让我自己回住处去吗,如果你去巡视军营,那就只有我的小斧斧陪我了。” 小寒在旁边看了她一眼。 林叶也看了她一眼,然后看了看那个比子奈身高都不矮的小斧斧。 那小斧斧,劈个山大概是不能,但劈个大象问题不大。 林叶:“你知道吗,现在你已经没办法回到你小时候了。” 子奈:“” 林叶道:“你小时候我怕你被人欺负了,我得保护你,现在你连我都拎过来就揍,你还说害怕?” 子奈噗嗤一声笑了。 林叶:“算了,你跟我一起吧。” 子奈:“你是怕我一个人走夜路回去害怕吗?” 林叶:“我是一个人走夜路害怕。” 以前这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还瘦瘦小小的,谁见了不喜欢,谁见了不生出保护欲? 当然,现在子奈这长相身材,比以前更漂亮,还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还是瘦瘦的身材。 可她扛着斧子啊,那大斧子 她跟着林叶走,从城墙上走到坡道附近,她把斧子递给林叶:“师娘说,小姑娘在外边要装的柔弱些,不能让人知道我力气那么大。” 林叶把斧子接过来,马上就是一坠手。 子奈:“我还该怎么装?” 林叶:“背背。” 子奈:“噢。” 把林叶背了起来。 林叶:“我呸,我是说你背背。” 子奈:“是的啊,这不背你了么。” 林叶:“快放我下来!” 子奈:“哥你真麻烦。” 她把林叶放下来,城墙上都是大玉的边军士兵,他们看到这一幕,倒是也不敢放肆的笑出声。 一个个嘴角憋出来的声音,跟放屁似的,噗嗤噗嗤的。 林叶:“你就老老实实走你的。” 子奈:“唔” 从坡道上下来,往城中大营那边回去,林叶在前边走,子奈在后边甩着手跟着,小寒在最后。 看起来,胆子最小的那个居然是狗,哪怕它现在的身躯已经足够大了。 它就这样平常四肢站着的时候,都已经过了林叶的腰,如果它要是立起来,显得比林叶还要高不少。 一只狗能长到这么大,除了吃的好之外就是它始终陪着子奈修行。 每天夜里子奈呼吸吐纳的时候,小寒都趴在子奈身边。 但这不妨碍它胆子小,毕竟也没怎么出过门,尤其是到了这么陌生的地方。 子奈走着走着,就觉得好无聊啊,空着手好无聊。 斧子在哥哥那。 于是,她把小寒抱了起来,抱着走。 小寒立刻就觉得安全多了啊。 林叶:“你抱着它干嘛?” 子奈:“师娘说,小姑娘出门抱着个可爱的小宠物,也显得小姑娘可爱。” 林叶看了看那狗。 可爱 是,人家小姑娘抱着个小宠物,一路走一路逗弄,确实显得可爱。 子奈抱着小寒,就跟抱着一头大熊似的,可爱 林叶:“你能不能放下它,被人看到了确实不好。” 子奈:“不放,小寒胆子小。” 林叶:“” 他把斧子换了个手拎着,这斧子确实不是一般的沉重。 “哥,你累了吗?” “有一丢丢,不碍事。” “那我来。” 子奈从双手抱着小寒,改为单手托着。 然后加快脚步追上林叶,林叶说:“不用不用,我拿着就行。” 子奈一弯腰,手直接搂住了林叶的膝盖,把林叶往上一举,林叶就自然而然的坐在了子奈的胳膊上。 少女啊,真可爱。 一手拖着个比熊都大的狗,一手托着个穿铁甲的将军。 蟒甲营将军徐拓海带着一队人正在夜巡,迎面看到过来个怪物,吓了一跳。 不是特别明亮的火把光芒照不了那么远,隐隐约约的看着一个下身奇小上身奇大的东西过来。 这上身奇大的东西,这上身还不一边大。 徐拓海下意识的都握住了刀,好在是子奈走的快。 从迎面而来,到擦肩而过,也没用多久。 徐拓海认出林叶后,招呼都没打完,子奈就过去了。 “是林指挥使啊,这是遛弯遛什么呢这是。” 林叶第一次,满脸通红。 一个校尉问徐拓海:“那个林指挥使,是和他的狗一起,被一个小女孩儿抓走了吗?” 徐拓海:“瞎说,那是小姑娘吗,那是好汉。” 林叶他们回到营地,子奈这才把林叶放下来。 林叶叹了口气,把小斧斧放在一边,然后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这东西,连他拎着都觉得累,要是换做别人胳膊可能都被坠断了。 就在这时候,十二师兄颜庚急匆匆过来:“将军,天机先生和花和尚追上来了。” 林叶应了一声,能想到,应该是他们已经把那个叫王焕然的人抓了。 不多时,天机先生和花和尚到了林叶近前,把事情说了一遍,林叶并没有猜错。 “先放放。” 林叶道:“现在要紧的不是这个事。” 天机先生问:“那人呢?怎么办?” 林叶道:“在营地里找个隐秘的地方先关起来,明日一早,我就要随军北上,这人就先留在草束城,你们看管。” 花和尚道:“让沐流火留在这吧,我和老头儿对冬泊地形熟悉,我们俩跟着掌门。” 林叶想了想,点头。 他让众人去休息,然后去见元轻则。 大帐中灯火通明,元轻则站在那,眉头紧锁的看向挂着的地图。 林叶进门后问:“在想什么?”元轻则没回头,抬起手指了指地图:“洪将军说,现在得知的消息是,超过二十万娄樊虎啸军已经冬泊东疆,往冬泊都城挺进。” 那地图上,他已经用炭笔标注出来多条行军路线,不过,这些路线都是娄樊人可能要走的。 “如果娄樊人不理会沿途的城池,绕开所有关卡,直扑冬泊都城。” 说到这,元轻则看向林叶道:“最多只需十天,就能兵临都城之外。” 此时的他们不知道冬泊国君玉羽成匆眼见着朝臣们吵了一架,冬泊国君也不知道,竟然有大玉的军队到了冬泊。 林叶顺着元轻则的指点看,看到了那地图上有个位置,特意标注的格外明显。 “这里。” 林叶指了指:“打伏击?” 这三个字,让元轻则眼神一亮。 林叶只听他说了这些,就这么快跟上他的思路。 他正想着,林叶眉头皱了起来:“就算娄樊人分路向都城仙唐进犯,元将军你标出的这个位置,也至少会有几路兵马,必须汇聚于此,然后从这经过。” 元轻则点了点头:“是。” 林叶:“蟒甲营只有一千游骑,其余皆为步卒。” 元轻则又点了点头:“是。” 林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这地方拦截娄樊大军的,只有武凌卫。” 元轻则再次点头:“是。” 林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盯着地图,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元轻则的手指在地图那个位置点了点:“放鹿台,是一座小石头城,在东林峡谷一侧。” 放鹿台,是一百多年前的冬泊国君曾到此狩猎,他手下人网住了一头鹿。 抬到冬泊国君面前后,发现这是一头已有身孕的母鹿。 于是冬泊国君下旨,将这鹿放生。 元轻则道:“这小石头城在峡谷一侧,距离谷底大概有三十丈,这三十丈长的陡坡,娄樊人不好攻。” 他认真说道:“我问过,东林峡谷宽度不大,最宽的地方,兵力也施展不开。” “所以我们只需能赶在娄樊人之前到达东林峡谷,砍伐树木,堆积山石,截断通道。” 他的手指,再次重重的点了点。 “就在这,我们只需用几千人马,就能阻止至少数万,甚至十万娄樊人北进。”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另一个地方划过:“其他几路娄樊军队,大概是从这里插过去,一出来就在峡谷北侧,如果仙唐城那边没有分兵去东林峡谷,就算现在马上派人去,也来不及了。” 林叶道:“他们从北边往南赶来不及,我们从南往北去应该还来得及,可是” 他看向元轻则:“一旦我们真的守住了放鹿台,南边是至少数万娄樊人,北边也都是娄樊人。” 元轻则:“但我们能拖住最少三分之一的娄樊军队。” 林叶:“必死无疑。” 元轻则:“是,必死无疑,除非奇迹。” 林叶问:“需要多少人。” 元轻则:“最少三千,若要稳妥些,需五千人。” 林叶沉默。 元轻则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林叶。 大概半刻之后,林叶看向元轻则道:“我带三千人去,你再让洪将军分派给我五百人。” 元轻则:“我与你说这些,是因为必须我去,你终究” 林叶:“你是主将。” 元轻则:“圣旨是假的。” 林叶:“我答应过的不是假的。” 他看着元轻则的眼睛:“我拖住多久,援兵会到。” 元轻则回答:“最快也要五天。” 蟒甲营都是步兵,从草束城赶过去,就算跑的鞋底磨薄了,也至少比骑兵慢五天,因为不只是兵马,还要粮草物资。 林叶转身:“我明早出发。”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 蜕变 全军列阵第三百一十六章蜕变草束城的夜,原本繁华嘈杂,大街上时常可见喝多了的客人,摇摇晃晃满嘴醉话。 这里就是人间的温柔乡,这里也是人间的埋骨场。 可是这个夜晚,草束城安静的不像话,安静的不像是草束城。 因为这个夜晚,玉军大营里时不时的就传出一阵阵号角声。 草束城的人们都在猜测,是不是玉军要北上去支援了? 人是复杂的。 在这温柔乡里的人们,知道娄樊人已经攻入冬泊,个个都义愤填膺。 可是他们又觉得庆幸,他们都在草束城而不是冬泊北部。 好在这里还有数万玉军,娄樊人大概不敢随随便便就来招惹。 他们听到了玉军大营里的号角声,在这一刻,不管是在做什么的,人人都下意识的往大营那边看。 玉军北上,就意味着,娄樊人的攻势可能超乎想象,战事比预计的要惨烈。 天还没亮的时候,一队骑兵就离开了玉军大营,朝着城门口方向进发。 这些骑兵有数千人,他们带着的东西不少,除了武器装备之外就是干粮袋子。 一个早起的百姓站在路边看着,他看到那些骑兵,每个人身上都至少背着一捆箭。 从这羽箭的数量来看,就能猜到他们要打的,大概会是一场足够硬的仗。 他看着从自己面前过去的,一个一个陌生的面孔,眼睛逐渐发红。 这些年轻人她都不认识,而且也不算是他的同胞。 这些将士来自大玉。 十几年前,玉人十几万大军也是这样来的,在冬泊埋下了近十万骸骨。 现在,这些大玉的将士们又来了,面对的还是同一个敌人。 这个站在路边的冬泊人,缓缓的跪了下来。 陆续的,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大街两侧。 他们也陆续的跪了下来,越是年纪大的人,此时越是激动的难以平复。 每一个经历过十几年前那场大战的人,都知道战争意味着什么。 他们当年也是这样,看着一个个来自大玉的年轻人,走上战场,却再也没有回来。 “好好的啊。”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嗓音发颤的喊了一声,她的年纪太大了,明明是喊出来的,可声音却不大。 “孩子们,都好好的啊。” 她喊。 她要跪下来,扶着她的那少年摇头:“奶,我来。” 少年跪下来,认认真真的,一下一下的叩首。 林叶在队伍最前边,看着路边的百姓们越来越多,他心里难以平静。 他去过两次北亭山陵园,他知道冬泊百姓们,对于大玉的兵有什么样的感情。 知恩之心尚在。 虽然对于大玉来说,调遣大军来冬泊作战,从根本意义上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大玉。 可对于冬泊人来说,不管大玉的军队是为了什么,最起码先保护了他们的家园。 林叶朝着两侧的百姓抱拳。 路边,人群后有人挤出来:“老夫,给诸位,行礼了。” 一个看起来带着书卷气的老者,挤到路边俯身行礼。 他身边跟着不少随从,显然是有身份地位之人。 “若臻天可知民意,老夫在此祈祷,愿以老夫余生寿命,换将士们平安无事。” 他说完后,又跪下去,郑重的叩首。 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草束城这样的地方,是个太容易就让人沉迷的温柔乡,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花枝招展年轻貌美的姑娘。 此时,她们也来了。 有姑娘挤上来,把手里的一个小小锦囊抛给骑兵。 “我的护身符,戴上,戴上吧。” 接住这漂亮锦囊的武凌卫士兵低头看了一眼,把锦囊挂在腰带上,朝着那姑娘抱拳。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姑娘看到士兵朝着她抱拳的那一刻,她哇的一声就哭了,蹲在地上,抱着头嚎啕大哭。 “拿上,路上吃。” 有人跑过来一个布包,还冒着热气,也不知道里边是什么。 “我们昨夜里去求来的。” 四五个姑娘也把几个护身符抛过来,她们眼神急切。 林叶知道这都是草束城百姓们的真情实意,可是再这样下去,拖慢了行程。 “吹角,催促前队快速出城。” “是!” 跟在林叶身边的庞大海应了一声,举起号角吹响。 当角声响起的那一刻,前军士兵们开始催促战马发力。 那些姑娘们追在路边跟着跑,有人跌倒,有人搀扶她,然后继续跟着跑。 三千五百骑兵,离开了草束城,往北边进发。 这是一个复杂的世界,人又是这世界上最复杂的物种。 可是在这个世界里,知恩,这两个字,永远都不会消失。 人性里最闪耀的,归结起来其实也就四个字将心比心。 为天下立心,也是将心比心。 从草束城往北,出城之后,林叶就让焦天宝带了一队斥候,到最前边去探路。 按照元轻则划出来的路线图,他们这一路要走的都是官道大路,这本就是最近的路线了。 斥候要在前边领先至少几十里探查,一旦遇到娄樊人,就能尽快示警。 虽然推测着娄樊人不会往南打,但战场上的事哪有什么定数。 林叶骑着的战马名种,足够好,价值千金。 可是这样优秀的战马,也不可能驮着子奈那把战斧急行军。 小寒能。 这队伍里,最夺目的就是子奈,因为她骑着她的小寒。 这小寒的体型虽然比不得高头大马,可或许是因为它陪着子奈不断修行的缘故,在体力上远比战马要强得多。 非但是体力,跑了一天之后,林叶发现小寒的耐力,也远超他这匹好马。 一天行军后,战马都需要休息恢复,小寒停下来后就撒欢出去抓野兔去了。 它可是驮载着子奈和那把战斧的,那斧子的分量有多重,林叶很清楚。 天色擦黑之后,他们在一条河边休息,士兵们全都下马活动着。 小寒追着野兔跑,那野兔慌不择路跳进水中,小寒刚要跟着跳进去,忽然间一张血盆大口出现。 一条潜藏在水中的鳄鱼窜出来一口将兔子咬住,小寒吓得嗷呜一声,看得出来是真的怕了。 那鳄鱼也被小寒吓了一跳,嘴里的野兔好像都不想要了,转身往水里爬。 小寒见那东西跑了,忽然又来了胆量似的,大概狗就是如此 它反而追上去,一口咬住了鳄鱼的尾巴,它向后拉扯,鳄鱼回头想咬,却被 小寒甩的根本没机会。 七扭八扭之下,那鳄鱼就被甩的没了脾气。 小寒眼神里有一抹寒光闪过,似乎是骨子里某种野性在这一刻觉醒。 它跳过去一口咬住了鳄鱼的脖子,然后开始大力的左右甩动。 只片刻,那鳄鱼便不能动。 这一幕,把林叶和子奈都看的有些懵。 小寒咬死了鳄鱼之后,竟是不再理会,而是走到一边,用前爪一下一下轻轻的触碰着被咬死了的野兔。 它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看出来它的心疼。 它不是想咬死那兔子,它只是贪玩追着兔子跑。 可是兔子被鳄鱼咬死了,它很生气。 下一息,小寒竟是用爪子挖了个土坑,然后把兔子叼进去,再把土盖上。 小寒埋了那只兔子,好像还没有完全解气似的,忽然间回头跳过去,又咬住那鳄鱼尸体来回摆动。 大概七八下之后,那鳄鱼竟是被它给咬断了。 子奈连忙过去,手按着小寒的头,让它从暴怒中逐渐冷静下来。 小寒朝着子奈呜呜的叫着,显得很委屈的样子。 林叶过去,拍了拍小寒的头,然后转身去安排军务。 子奈蹲在小寒身边抱着它的脖子,不停的轻声安慰。 士兵们也被这一幕给震撼了,他们都知道将军有一条大狗,看起来又二又傻。 谁能想到,这家伙战斗力这么凶残。 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休息后准备出发的时候,会更震撼。 河边,小寒在报仇。 它把咬掉的鳄鱼头放在水边,让血往水里流。 又有鳄鱼露头的时候,它便直接跳上去一口咬住脖子,又稳又准又狠。 这是连林叶和子奈都没有见过的小寒,它的复仇心竟然如此的恐怖。 它把咬死的鳄鱼还放在岸边,一小半在水里,让血腥味随着水流散出去。 然后只要还有鳄鱼出来,它见一个咬死一个。 子奈站在河边不远处看着,手里拎着她的战斧。 若小寒有什么危险的话,它第一时间就会冲上去。 可是没有,小寒是单方面的屠戮,杀过一条鳄鱼之后,它就没有丝毫恐惧之心了。 因为它已经明显意识到,它比这些看起来吓人的东西要厉害的多。 林叶走到子奈身边:“喊它回来吧。” 子奈:“喊了,不听。” 林叶看着那家伙爬伏在河边草丛里等待捕猎的样子,想着这大概才是它的天性? “小寒。” 林叶喊:“我们要走了。” 小寒听到喊声回头,又看了一眼河水,然后扭头跑回来,那脸上都是血,眼神里则是意犹未尽。 林叶用水给它冲洗了一下,这家伙居然还会裂开嘴笑。 它笑的模样,又有谁能想到是个杀神。 冲洗之后,小寒在子奈身边爬伏下来,示意子奈快上狗。 子奈问:“你累不累。” 小寒拨浪鼓似的摇头,还一个劲儿的甩嘴示意快上来。 队伍再次出发。 这一次,小寒在队伍里跑过的时候,那些战马纷纷避让。 或许,它们更敏锐的感觉到了小寒身上比之前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7017k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 小石头城 “报!” 前边斥候队两个骑兵飞骑而回,看得出来格外急迫。 “报!” 前边的那武凌卫纵马到林叶身前,大声说道:“前边发现娄樊骑兵!” 林叶:“兵力!” 斥候回答:“不明,看到的应该就有数千,与咱们的队伍相距没有多远了,他们的斥候队比咱们快一些,已进东林峡谷。” 林叶听到这就已明白过来,那是娄樊人的先锋队伍。 和林叶率军赶来东林峡谷的目的相同,就是抢占那可能会影响战局的放鹿台。 “传令下去,全军急行。” 林叶喊了一声后,催马向前。 “亲兵营的人跟我上去。” 随着他的喊声,亲兵们催动战马发力前冲。 等林叶带着亲兵营追上去,远远看到东林峡谷的谷口,就知道事情要坏了。 紧赶慢赶,还是比娄樊人慢了些。 “去给封秀传令,我带亲兵营冲击娄樊骑兵,若能将娄樊人引开,他带队伍进峡谷,抢占放鹿台!” 喊完之后,林叶一招手:“亲兵营跟我上冲击敌军侧翼!” 三百名亲兵呼啸一声,跟着林叶往前边娄樊大军侧翼直冲过去。 目前还看不出这娄樊队伍到底有多少人马,他们的骑兵赶路,带起来尘土飞扬,后边的队伍有多长完全看不见。 此时此刻,唯一的办法就是看看能不能引开娄樊人的队伍了。 “庞大海,吹角!” 林叶一声呼喊。 紧随其后的庞大海将号角摘下来,鼓足了劲儿吹响冲锋。 那号角声,一下子就飘出去很远很远。 而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没有多远,娄樊虎啸军骑兵也注意到了这边的队伍。 眼看着那支骑兵冲过来,队伍中,娄樊将军呼哈德皱了皱眉,举起千里眼看过去,然后脸色就变了。 “玉人?” 只这一瞬,他心口紧了。 按理说玉人不可能这么快就到东林峡谷,可是看那飞龙战旗,又不可能错。 “骨莫尔!” 呼哈德指了指玉军方向:“带你的人,去拦截玉人的骑兵。” 骨莫尔应了一声,拨马冲出,在他身后,两千骑兵催马加鞭。 “百丈!” 林叶一边纵马一边喊了一声。 “五十丈!” 林叶双发弩摘下来:“弩!” 随着他话音落下,他手中双发弩点射出两支弩箭,他的亲兵纷纷点射。 一层弩箭平着飞出去,迎面而来的娄樊骑兵瞬间就有人落地。 双方距离五十丈发箭,骑兵对冲的速度那么快,从发箭到有人中箭,这过程并不长。 林叶将双发弩挂回去:“骑枪!” 从一侧得胜钩上摘下骑枪,林叶双手握住枪杆,身子微微向前倾了一些。 对撞! 大玉的骑兵,在十几年后,又一次和娄樊骑兵正面交锋。 娄樊骑兵还是惯用他们的弯刀,而大玉的骑兵则更喜欢在冲锋的时候用骑枪。 如果不是身强体壮之人,骑枪戳中敌人后,巨大的撞击力量,把握枪的人都能撞的离开马鞍。 林叶的亲兵营,每一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骑枪比弯刀长,比敌人更快,随着那一声一声噗噗的闷响,一杆一杆骑枪戳进了娄樊人的胸膛。 在这最初碰撞的时候,骑枪的威力完全发挥出来。 可是,武凌卫的人没有多少实战经验的弱点,也暴露了出来。 不少人明明有足够的实力,却还是低估了骑枪穿透敌人身体后,两马交错的速度有多快。 骑枪还在敌人心口,来不及抽出来,双马就会对冲而过。 所以骑枪一旦命中,若没有把握能立刻抽出来,往往都是立刻松手。 许多武凌卫士兵,在刺中娄樊骑兵之后,忘记了马上松开手。 结果在错马而过的那一刻,因为抢抽不回来,把他们也别的掉了下去。 这种速度的冲锋之下,落地的人想要再活着离开战场,几乎没有一点可能。 娄樊骑兵在最初对撞的时候吃了亏,可是一近身,他们的弯刀优势就发挥了出来。 落马的武凌卫士兵才刚刚挣扎起来,弯刀从他脖子前边扫过,刀过,脖子断开一半,血液喷洒。 好在是,武凌卫冲在最前边的是林叶。 他此时像是一个魔神,他的列阵刀,就是魔神的魔器。 没有人可以挡得住他一刀,甚至没有人能看清楚那把刀。 可这并不是江湖比试,这是真正的战场厮杀。 队伍的人数决定了战场的变故,一个人再强,面对无穷尽一样的敌军,也没有力挽狂澜之力。 林叶杀的足够多。 两军对冲,他作为箭头冲锋在前,他冲过的这条直线上没有一个敌人活下来。 然而他的武凌卫,精锐的亲兵营,损失一样不小。 娄樊骑兵人数上的巨大优势,也让武凌卫损失惨重,一个武凌卫挥出一刀的时间,可能会迎面而来数把弯刀。 两支队伍杀了一个对穿之后,林叶拨马回头,发现这数百亲兵,只一次冲锋,竟然折损了半数。 这还是在刚刚接触的时候,他们的骑枪占据了优势的情况下。 所以在这一刻林叶才明白,武凌卫训练的那些东西,拿到实战中来,差的太远了。 大部分死去的武凌卫都不是打不过敌人,而是因为反应不过来。 他们练过数十次上百次的动作,在这一刻变得僵硬了不少。 之前林叶带着他们在冬泊和草原马贼交战,那时候,不是武凌卫有多强,而是林叶为他们创造了天时地利。 武凌卫那次冲击马贼是居高临下,而且马贼已经累了一夜,又中了埋伏。 所以那一次的冲锋,就显得摧枯拉朽。 这一次的冲锋,是格外惨烈。 林叶杀了那么多敌人,此时估算起来,和敌人的死伤比例,最多也就是二比一,而这二比一的近一半,是林叶自己杀的。 士兵们的损失,是一比一。 就在林叶内心有些震惊的时候,远处的敌人也已经拨马杀了回来。 娄樊人的呼喊声再次炸裂于天地之间,他们的呼喊声,就如同狼群齐吼。 摧枯拉朽的气势,在敌人那边。 “走!” 林叶立刻喊了一声。 随着他拨马,剩下的一百多个亲兵跟着他冲了出去。 死伤三百余人的娄樊队伍,看到了玉人拨马逃走,顿时更加兴奋起来。 将军骨莫尔哈哈大笑,挥舞着他的弯刀不停催马。 东林峡谷谷口。 高坡上,这支骑兵的主将呼哈德看到这一幕后,忍不住轻蔑的哼了一声。“这是哪里来的雏-儿兵,玉国已经没有能打仗的人了吗。” 他一摆手:“继续赶路,天黑之前务必把放鹿台夺下。” 他催马下了高坡:“吹角让骨莫尔回来,区区百十个玉人,不值得耽误我们的行程。” 号角声响起。 正追着武凌卫的骨莫尔听到了,往高坡那边看了一眼,很扫兴似的勒住战马。 “两脚羊一样的玉人,算你们跑得快。” 骨莫尔朝着武凌卫撤走的方向啐了口吐沫,然后带着手下骑兵回归大队人马。 林叶带着人马回到原来的位置,封秀带着人也赶了过来。 “不下八千骑兵。” 林叶看向封秀。 封秀的脸色一样的不好看。 第一次接触,说是一比一的战损,可这就算是彻底输了。 因为娄樊人至少有八千骑兵,而他们才三千五百人。 照这个打法,他们没有一丝胜算。 “将军。” 封秀看向林叶,脸色犹豫。 林叶道:“你说。” 封秀道:“我知道要说出来的话,肯定会影响军心,但此时,我们确实已失去机会了。” 他指了指东林峡谷那边:“八千骑兵进去,他们也会占据放鹿台,还会在谷口布置防御。” “别说我们打不下放鹿台,就算是冲击谷口也未必能行,将军,硬打,只能是白白送了更多士兵的性命。” 林叶却摇头:“不对。” 封秀问:“何处不对?” 林叶指向谷口那边。 “娄樊最少有八千骑兵,他们也试出来了我们的战力,为何他们还要急着进东林峡谷?” 封秀:“抢占放鹿台,为后边娄樊大军打通道路。” 林叶:“他看到我们了。” 林叶的目光,看着远处那高坡上骑马下去的娄樊主将。 “他有至少八千人,我们的兵力他已经看的清楚,我们的战力他也看的清楚,若只是为了抢占放鹿台,他没必要把八千人都带进峡谷,三千人进去,五千人来追击,我们在平原上才是真的没有胜算。” 听到林叶这番话,封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片刻后,他猛的反应过来:“已经有人占据放鹿台了,莫非是冬泊军队?他们也知放鹿台的重要,所以提前布置了人马,娄樊人急于打下放鹿台,所以才没有兴趣来打我们。” 林叶点了点头:“我得想办法摸进去看看情况。” 与此同时,东林峡谷内。 放鹿台就在峡谷的一侧陡坡上,那可能是这条峡谷,唯一适合建造一座石头城的地方了。 这座石头城确实不大,就算是塞满了人,最多也就是能放下两千人。 要据此而守,林叶的队伍就算比娄樊人快,提前到了,也不可能把所有兵力都布置在石头城内。 一半人,需要在陡坡上挖出沟,以此为工事防御。 此时此刻,在放鹿台下边的陡坡上,密密麻麻的至少有上千具娄樊人的尸体。 有些尸体还没有完全僵硬,血还在往下流。 城墙上,一群汉子站在那,他们已经扛住了娄樊人七次猛攻。 城墙上,一面旗子在随着山风飘扬,那旗子象征着他们的骄傲。 那是御凌卫的旗。 陆纲站在城墙高处,低头看了看他的刀,刀尖上,一滴血掉了下去。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 大帝计划 不是冬泊百姓希望冬泊国灭,也不是冬泊国君希望冬泊国灭。 是哪个层次的人希望如此,到了战争开始的时候,便一目了然。 如东林峡谷这般重要的地方,冬泊没有长期派兵驻扎,这绝不是冬泊国君觉得没有必要。 哪怕是已得知娄樊大军自孤竹这边过来,直扑帝都仙唐,这般重要地方依然没有冬泊军队过来驻扎防御。 有的,是一支几百人的大玉御凌卫的队伍,还有大概二三百冬泊当地百姓。 为首的那汉子叫严城东,是当地一名猎户。 此时此刻,看着娄樊人再一次被打的退了回去,他也长出了一口气。 “大人。” 严城东看向陆纲:“娄樊人,应该很快就会再上来吧。” 陆纲点了点头。 严城东坐下来,抓起水壶喝了一大口,缓了一下后想继续喝,回头看向跟着他一起来的人,把水壶递了过去:“喝口水。” 水,在这里也是很快就要消耗完的吧。 他们这几百人,带来的干粮和水,省着些,应该也不够十天。 “你祖上有人做官吗?” 陆纲问他。 严城东摇了摇头:“没有。” 陆纲眼神有些疑惑。 严城东道:“我们家十几年前,就是因为躲避战乱才搬进这东林峡谷里住的,跟着我的那些乡亲们也是。” 他说:“后来在这住的习惯了,也就没想再搬走。” 陆纲问:“那这次,为何你们不躲了?” 严城东回答的是那么平静:“没地方躲了,东林峡谷后边就是仙唐城,仙唐城要是被攻破,还能躲到哪里去。” 陆纲沉默下来。 严城东道:“我把老婆孩子都送走了,让她们去仙唐,我就留在这吧。” 他拍了拍身边的石头城墙。 “这里原来有过兵,我打猎的时候和他们都熟,一年前,不知道为什么,我再到这的时候他们在收拾东西,说是得到调令要撤走了。” “我问他们为什么,这里如此重要,为何要调走?” “他们说,不知道,没人知道为什么,也没人理解,可军令就是军令。” 严城东看向陆纲:“大人,冬泊这边的情况,和你们大玉应该不一样吧,这边有些人,有些事,已经烂透了。” 他还说。 “离开这的时候,放鹿台的将士们心情其实很复杂,他们在这孤单,哪里都不能去,像是进了囚牢一样。” “可他们得到调令走的时候,却没有一个高兴的,他们说,不该走啊。” 严城东看着陆纲问:“连他们这些当兵的,都知道这里不能没有人守着,为什么上边当官的就不知道?” 陆纲:“他们知道,所以他们才把人调走了。” 严城东其实也想到了,可是当陆纲说出这句话后,他心里还是很难受。 “短短十几年。” 严城东说:“十几年前,娄樊人打过来的时候,冬泊上下一心,富人倾家荡产的出钱,穷人出生入死的拼命,现在,十几年,就十几年” 他问:“大人,这么看的话,这十几年前的仗,是不是一直都没有结束?” 陆纲说:“是。” 这仗,一直都没有结束,只不过这十几年来,换了一个地方打,换了一个方式打。 娄樊人在这十几年间,到底收买了多少人,拉拢了多少人,只怕一直到冬泊国灭都看不清楚。 十几年,对于人生来说都不算太长,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更为短暂。 却让一个国家,被蛀出了千疮百孔。 其实在几年前,御凌卫就有一份密报从冬泊送往歌陵,陆纲看过之后,觉得有必要呈递天子。 可当时玉天子看完后,并没有太多表示,只是说了一句 做个教训也好。 那份密报,报告的是冬泊官场上的变化。 御凌卫暗中监察冬泊发现,从几年前开始,冬泊为官者,不管是大官还是小官,似乎都格外羡慕娄樊那边。 御凌卫的谍卫察觉到了这种变化,随即暗中调查。 他们发现,这些年来,冬泊的官员,尤其是地方上的底层官员,对于娄樊的向往很重。 可是他们平日里,又不可能有机会,主动去娄樊那边看看。 御凌卫深入调查后发现,这些年来,从娄樊那边来冬泊的行商数量,比起十几年前那场大战之前,要多了数倍。 这不正常。 按理说,大战之后,两国几乎断了来往,如此敌视的情况下,为何娄樊商人到冬泊的数量更多了? 再后来,又发现这些娄樊商人,多是和冬泊国内各大家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能顺利入关,也多是因为如此。 比如赫连家。 赫连家在冬泊是出了名的大家族,位高权重,在对抗娄樊入侵的时候,赫连家出力甚巨。 在娄樊南下的时候,娄樊的赫连家也是战功显赫。 但这并不妨碍,两个赫连家在暗中有所联络。 甚至,一些战后没有来得及的逃回娄樊的娄樊人,还得到了冬泊一些家族的暗中庇护。 而这,让娄樊大帝看到了灭掉冬泊的机会。 他开始改变策略。 十几年前,娄樊人通过和冬泊各大家族间的关系,保持着极为密切的往来。 大量的娄樊商人入关,在冬泊境内却不以做生意为主。 他们渗透到了冬泊各地,唯一的目标就是接近做官的人。 哪怕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也不会嫌弃,他们都会倾尽全力的巴结。 娄樊大帝给这些人制定的计划,不是收买所有人,而是腐化他们,进而改造他们。 大批的冬泊官员,大大小小,不管是有实权的还是没有实权的,在这十几年间,都和娄樊人私底下有所交往。 商人们请他们喝酒,给他们送礼,但并不会求他们办什么事情。 在喝酒的时候,一个劲儿的宣扬在娄樊做官有多美妙。 他们说,哪怕是娄樊不入流的九品小官,在地方上也备受尊敬,非但可以拿到比冬泊这边二品大员还要高的俸禄,甚至可以不受约束的纳妾。 只要是做官的,就不会有什么规矩和礼法束缚,想娶多少个老婆就取多少个,而且,还说娄樊那边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以能嫁给做官的人为荣,不管是的第几房她们也不在乎。 还说娄樊官员,哪怕没有爵位,也会有封地,能做到七品官,就有百亩封赏,不必缴纳任何东西,所收归官员个人所有。 这就造成了一个很严重的后果。 冬泊的官员们,九成九都没有去过娄樊,但他们却坚信自己了解娄樊。 在他们眼中娄樊就是天堂,就是极乐世界。 谁若与他们辩驳,他们还会愤怒起来,大抵会回一句,是你了解还是我了解? 再久而久之,连冬泊的一些百姓都开始传扬,说娄樊那边,一袋米才几个铜钱,而且不必缴纳赋税。 十几年,只这十几年。 越是官职低的冬泊官员,越是坚信娄樊那边繁华锦绣,坚信那边富足美好。 这不是一个两个人思想上出现了问题,而是大面积的官员都开始动摇。 这样的计划持续了大概十年之后,娄樊大帝知道,真正的灭国计划可以实施了。 他下令,让大量的娄樊虎啸军,假扮成商人从冬泊入关,然后前往孤竹。 孤竹国,是娄樊大帝全盘计划中也同样重要的一环。 因为大玉,对孤竹没有对冬泊那么好。 孤竹和娄樊不直接接壤,所以大玉这边,不必给孤竹提供大量的援助。 这事,就是如此扯淡。 大玉给冬泊的援助是全方面的,可是冬泊人却因为娄樊人潜移默化的影响,觉得娄樊更美好。 所以说,真真切切帮助一个人,可能还不如一个骗子对这个人的影响大。 孤竹国这边,本来就因为大玉的区别对待而心生不满。 同为大玉属国,冬泊那边拿到了无穷无尽的好处,孤竹这边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娄樊大帝就算准了孤竹人会心里不平衡,于是这十年来,同样不间断的派人去腐化影响孤竹人。 因为冬泊就算有所改变,但冬泊绝对不可能藏兵三十万。 一旦暴露,十几年的计划就付诸东流,娄樊大帝不允许出现这样的失败。 所以,藏兵计划在孤竹。 冬泊这边所有关卡上的人都已经被收买,所以假扮成商人的娄樊军队,分批,在几年内,悄悄的入关然后又出关进入孤竹。 与此同时,已经被娄樊彻底收买了的孤竹国,国内已经在大量的打造兵器甲械。 娄樊虎啸军现在的兵器甲械,都不是从娄樊带过来的,而是从孤竹拿到的。 在孤竹的全力支持下,娄樊在几年前悄悄转移过去三十万大军。 并且,配备齐全了所需的所有物资装备。 当冬泊国君玉羽成元已死,新任国君玉羽成匆即位的消息传到娄樊之后,娄樊大帝就知道,到时候了。 消息一来一回走了几个月,再加上其他准备,大概一年后,远在孤竹的三十万虎啸军,得到了娄樊大帝的命令。 与此同时,娄樊大帝亲自调集了八十万大军南下,直逼冬泊北疆。 只要冬泊国君敢把北疆的兵力调回去,娄樊大帝的八十万大军,就会直接冲破北疆,与三十万虎啸军汇合。 这是一个已经持续了十几年的计划,这计划中,许多看起来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都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比如说,冬泊北疆边关那些巡查的人,他们的官职并不高,可他们拿到了不少好处后,对于娄樊商人进出管理的极为宽松。 比如冬泊与孤竹接壤处的边关,一样被腐蚀,几乎失去了作用。 再比如,如今这东林峡谷中的放鹿台,原本有八百冬泊精锐驻守。 而一些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所起到的作用更加恐怖。 这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东林峡谷放鹿台,为何没了兵? 原本这里有八百冬泊精锐驻守,可是因为上面一句话,说这里驻军无用,于是就被调走。 而这些事,冬泊国君却根本不知情。 当满朝文武说的话都是谎话,作为国君,再睿智,再精明,也无法分辨出什么是谎话了。 当真话的数量远远低于谎话,一万句谎言中只有一句真话,那么真话就变成了谎言。 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 没那么丑 陆纲问严城东:“你觉得,现在你们的国君怎么样?” 严城东回答:“我不知道。” 陆纲问:“那你为何还要在此拼死?” 严城东看了陆纲一眼,看起来很随意,但又很认真的回答:“因为这是我家啊。” 他看向陆纲:“大人又是为何在此拼死?” 陆纲想了想,回答:“因为冬泊后边就是我家。” 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都笑了笑。 这还是严城东,第一次见到这位玉国的大人笑。 就在这时候,娄樊人的号角声再次响了起来,下边的人群也又一次聚集起来。 严城东把水壶摘下来,晃了晃,还有小半壶水。 他放在陆纲身边。 “大人,应该会比我活的久一些。” 陆纲没有说什么,因为严城东说的对。 娄樊人扑了上来,他们都是骑兵,并不擅长这种攻城战,可他们也有自己的使命。 最先到达此地的一千多人已经死绝了,现在上来的是呼哈德的兵。 这支将近一万人的骑兵队伍,得元帅赫连予的命令,作为大队人马的先锋军走在最前边。 他们这支队伍的任务,就是尽快控制东林峡谷,占据放鹿台。 先锋军的先锋军一千二百余人,到达东林峡谷的时候,怎么都没有料到放鹿台居然已经有人守着。 他们收买的官员说,放鹿台的八百冬泊精锐早就已经被调走了。 所以一到这他们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有四五百人,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袭杀。 那些玉人藏了起来,让放鹿台像是一座空城。 娄樊人上来后,在马上就进入放鹿台的时候,御凌卫弓-弩齐发。 被打下去的娄樊人,却没有立刻退走,在只剩下七八百人的情况下,居然选择硬攻。 御凌卫的人,也是第一次直面娄樊军人。 他们看到了那些娄樊人狰狞的面孔,但最可怕的不是那狰狞,而是娄樊人打起仗来的那种信念。 七八百人,第六次冲锋后,其实只剩下了三十几个人。 御凌卫仗着武艺高强,配合默契,又有石头城,损失倒是不大。 但当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那仅剩下的三十几个娄樊骑兵,居然再次攻上来的时候,还是被吓着了,也被震撼到了。 那三十几个人连放鹿台十丈之内都没有靠近,全都死在了陡坡上。 陆纲下令尽快下去收回一些可以用的武器,不管是他们的还是娄樊人的,能拿多少拿多少。 他们还没能真正的喘口气,呼哈德的队伍到了。 八千左右骑兵。 山谷里,这些骑兵下马,抬头看,眼里都是他们同袍的尸体。 呼哈德的怒意一下子就烧了起来,他下令猛攻,不拿下放鹿台就不停下。 陆纲一箭射翻了远处的娄樊士兵,侧头看了看,严城东的手在流血。 严城东是个猎户,他会射箭,可他没有一天之内拉过这么多次弓。 他的手指都已被弓弦切开,血顺着手往下流。 可他没在乎,稍稍调整一下位置,继续朝着那些娄樊人发箭。 陆纲将自己的护指摘下来递给严城东,严城东摇头:“大人比我射杀的多,大人留着更有用。” 陆纲沉默片刻,把护指戴回去。 他发箭的速度更快了。 可是,当他再次把手伸向箭壶的时候,却抓了个空,箭壶里已经没有一支羽箭了。 严城东把他的箭壶递过去,里边还剩下十余支箭。 陆纲问:“你呢。” 严城东搬起来一块石头:“我有。” 娄樊人太多了,他们到了放鹿台不远处,严城东站起来把石头狠狠砸下去。 一个娄樊人的头盔直接瘪了,下一息,血就从瘪了的头盔里流出来。 严城东笑。 他弯腰又抱起来一块石头,挺起身子的那一刻,一支箭飞了过来。 那箭到了他面前,他躲不开。 啪的一声轻响。 陆纲随手将那支箭握住,拿过来搭在弓弦上,一箭放出去,将一名娄樊士兵射穿。 “多谢大人。” 严城东又笑了。 他抱起石头再次砸下去,又一个娄樊人与他的石头一起翻滚下去。 又一支羽箭飞来,也又一次被陆纲在严城东面前攥住。 这个漠视生命的镇抚使,第二次救了一个他根本不会在意的冬泊人。 他把这支箭瞄准的时候,又一支箭飞过来,射中了严城东的脸。 箭稍微偏了些,从鼻子旁边扎进去,从耳朵下边刺穿出来。 严城东跌倒在地,石头也掉了,砸在了他自己脚上。 他躺在那,眼睛里有些空洞。 陆纲侧头看了看他,之前还漠视一切的眼神不再漠视,有些动容。 严城东说:“大人,我死了,这支箭得打回去。” 陆纲一怔。 他只把将那支箭掰断,拎着严城东往后一扔:“给他上药。” 有御凌卫上来,想给严城东包扎一下,严城东却一把攥住了那御凌卫的手。 “别把药浪费在我身上,我终究是要死的。” 他的脸上有个血洞,说话的时候,不只是洞在流血,他嘴里也在往外溢。 他不在乎,似乎连疼都不知道了。 在那御凌卫诧异震惊的目光中,他又爬起来跑回城墙上。 这一次,专心致志杀敌的陆纲没有注意到他。 严城东抱起来一块石头砸下去,又砸死了一个敌人。 但他的胸膛上,也多了四支羽箭,四箭都把他打穿了,箭簇露在后背。 因为他身上,没有护具。 他倒下来,躺在那看着天空,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可是感觉就是差了那么一口气。 越是大口大口的呼气,越是差的多了。 “大人” 他说:“别让我闺女知道,我死的这么丑,我也不会去看她和她娘,吓着了,吓着了不好。” 陆纲听到了,侧头看,严城东已经闭上了眼睛。 陆纲站在那,眼睛里越来越红。 【你了解你们的国君吗?】 【不了解。】 【那你为什么拼命?】 【这里是我家啊。】 陆纲深呼吸,大步过去,从严城东身上抽出来那四支箭,抽箭的时候力度很大也很快,有倒刺的箭簇上,挂着严城东的肉。 陆纲将这四支箭都射了回去,每一支箭都最少杀死一个娄樊人。 陆纲觉得不够。 毫无征兆的,他抽刀跳了下去,在其他冬泊百姓们震撼和惊讶的目光中,就那么直接跳了下去。 他跳了,附近的御凌卫纷纷抽刀,他们没有丝毫迟疑,跟着陆纲跳了下去。刀芒在娄樊人群中一次一次亮起来,人一层一层的死去。 陆纲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他杀到面前一空的时候,才发现娄樊人这一次攻势又被压了回去。 在他身后,站着四五个浑身是血的御凌卫。 跟着陆纲跳下来的,有四五十人。 四周密密麻麻都是娄樊人的尸体,血腥味浓到不仅仅是在人的鼻子里,也在人的脑子里。 陆纲深吸一口气,一掠回到城墙上,有人放下绳索,把那四五个御凌卫接了回来。 陆纲又回头看了一眼,严城东还躺在那,脸是那么白。 有人递过来一个水壶,陆纲接过后没有在意的喝了口水,喝完后才看清楚,这就是严城东放在他身边的那个。 沉默着,陆纲将水壶挂在自己腰带上。 陡坡下边。 呼哈德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已经看清楚了,死守在这放鹿台的没有多少人,区区几百个。 可是那几百个人中,有一个武岳境的绝对强者。 “把全军的盾牌都集中过来。” 呼哈德大声吩咐。 一个武岳境的强者又怎么了,他有八千悍卒! 石头城上,陆纲在严城东的尸体旁边坐下来。 他看一眼尸体,见严城东是闭着眼睛的,他莫名其妙的就松了口气。 闭着眼睛死的,挺好。 严城东心愿已了。 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猎户,是个普普通通的冬泊汉子,他是个丈夫也是个父亲,他有足够的理由选择逃避而不是拼死在这。 但他没有选择逃避。 严城东说,我让我婆娘带着闺女去仙唐城了。 他说,我和我婆娘说,如果仙唐城也被围了,你不用急着拼命,咱们还有闺女呢。 如果 如果站在城墙上的爷们儿都死了,那你就去,别管其他娘们儿去不去,你要去。 因为,如果守城的爷们如果都战死了,一个不剩的话,那么娄樊人也不会放过城中任何一个人。 臻天给了男人们更强壮的体魄,所以理当是男人们站在最前边,当男人们都死了之后,女人们再站在男人们死去的位置。 陆纲听过严城东说这些,当时陆纲想着,这些冬泊人果然很傻。 此时此刻,陆纲醒悟了。 冬泊和大玉不一样,冬泊这样的小国,经历过太多次被敌人侵略。 他们活着的尊严在于国在家在,他们死去的尊严是要战斗而死。 “谁还有酒?” 陆纲忽然大声喊了一句。 有一名御凌卫上前,把酒壶递过来,这酒壶里还剩下大概一个壶底的酒。 陆纲撕下来一条衣服,小心翼翼的倒了些酒在上面,用这块布为严城东擦了擦脸。 擦的很仔细。 他真的是一个漠视生命的人,不说这些冬泊人,就算是他的手下,他认为该死的时候就要死。 这一次,陆纲觉得他们不该死,这些拿着不是兵器的兵器上城墙的冬泊百姓,都不该死。 死的不少了,在他眼前。 他真的擦的很仔细,很认真,也很慢。 当他把那张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擦的白白净净,他的手停在那伤口位置。 “放心。” 他说:“没那么丑,若能去看看她们娘俩儿,就去看看,大不了远远的看就是了。”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这一篇过去了 第三天的时候,在放鹿台的城里空地上,放着一排一排的石块,每一个石块代表着一座新坟。 御凌卫已经没有时间为死去的人挖一个真正的坟墓了,他们只能把尸体抬到比较隐蔽的地方,然后用石头来做祭奠。 所有的民勇都死了。 在这三天中,这些悍不畏死的汉子们,没有一个躲在御凌卫的身后。 他们说,你们是客人,客人都在拼命,我看这些做主人的,哪有躲在客人身后的道理。 他们不善厮杀,他们甚至都没有见过这般场面。 此时此刻,血战三天后,其实这几百御凌卫剩下的也只还有不足百人。 娄樊人的攻势很快就会再次到来,每一个御凌卫士兵到了此时也都清楚,死亡也许就在下一刻到来。 可是杀到现在,他们心中就只有一个信念了。 不愧皇恩。 陆纲说,陛下给我们御凌卫的最多,所以我们才能飞扬跋扈。 我们是得到皇恩最重的人,是仗着这皇恩最肆意的人,所以当陛下需要我们做些什么的时候,我们就该冲在最前。 陆纲还说,你们也都知道,陛下现在可能对我们御凌卫有些不满。 所以,我们让陛下看看,论忠心,我们御凌卫永远都不会输给任何人。 “大人。” 一个年轻人站在陆纲身边,轻声叫了陆纲一声。 陆纲侧头看向他。 这年轻人问:“陛下会知道的吧?” 陆纲点头:“陛下会知道的。” 年轻人就满足起来。 因为听到了陛下会知道的这几个字,所有御凌卫都变得满足起来。 死则死矣,陛下知道就好。 就好像,大家都在嫉妒御凌卫,说御凌卫是陛下的亲儿子,仗着这亲儿子的身份把谁都不放在眼里,想办谁就办谁。 现在这小石头城里的御凌卫心中的信念就是,你们都得给老子看清楚。 陛下的亲儿子,不只是会仗着亲儿子的身份想办谁就办谁,在需要拼命的时候,亲儿子在最前边呢。 “也许,御凌卫将来会消失,不再有这样一个衙门了。” 陆纲看着山下,那些蠢蠢欲动的娄樊人。 “可是将来史书上给御凌卫写下的这一行字,一笔一划都是忠诚。”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地上,那一排一排的尸体。 “其实,我们比他们要好一些,在冬泊的史书上,未必会留下有关他们的一行字。” 并肩战斗了这几天后,御凌卫们和这些原本陌生的冬泊汉子,已经有了同袍之情。 这个时候,大概还活着的御凌卫,都已经理解了镇抚使大人为何急匆匆的赶来冬泊。 大人,应是来求死的吧。 陛下已经不那么信任御凌卫了,陛下还搞出来一个武凌卫。 所以镇抚使大人的心情很难过,他想着,当御凌卫镇抚使带着他的手下,在冬泊力战而死的消息传回歌陵,陛下的心里会震动一下。 那便很好。 那便足够好。 他们却不知道,陆纲的心里经过了怎样的一种争夺。 陆纲想过,自保其身,陛下不想要御凌卫了,那就不要了吧,只要还有陆纲就好。 然后陆纲又想着,若大玉都没有御凌卫了,那陛下大概也不需要陆纲了。 若是御凌卫没了陆纲,御凌卫还是御凌卫,若是陆纲没有了御凌卫,那陆纲也就不是陆纲,什么都不是。 他不是万念俱灰,他只是想证明一下。 远处,再次冒起了硝烟。 刚才说话的那个年轻人看向峡谷远处,有些疑惑的问。 “三天了,谷口那边好像也有厮杀,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队伍。” 陆纲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队伍。 不可能是草束城的大玉边军,因为时间上来不及,更因为没有旨意,边军不可能擅动。 应该更不可能是冬泊军队,因为冬泊在草束城这一线已经没有什么队伍了。 更何况,冬泊的主力军队,数十万精锐,全都在北疆那边呢,不可能从南边突然冒出来。 “虽然不知道是谁,可他们也在和娄樊人厮杀。” 一个御凌卫感慨。 他说:“冬泊这边的百姓们,或许比他们的兵还要忠勇。” 三天了,峡谷口那边每天都能看到硝烟,隐隐约约的也能听到喊杀声。 正因为如此,所以正在猛攻放鹿台的娄樊人,才没有真正的用尽全力。 陆纲看的出来,至少半数左右的娄樊人,在谷口那边在阻挡着什么。 虽然想不到会是谁来,但还是期盼着,在这个时候,援兵能到,然而此时此刻,他们等不到援兵了。 因为他们剩下的这百十个人,大概也最多再坚持一次。 娄樊人已经察觉到他们身下的兵力不多,所以下一次攻势会更猛会更凶。 对于娄樊人来说,他们优势巨大。 只要尽快拿下放鹿台,峡谷口那边到底是谁的队伍在进攻,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稳守放鹿台,只需几日之后,娄樊的大军就会赶到。 当超过十万娄樊虎啸军到这的时候,峡谷口在进攻的队伍也就不战而退。 “虽然看不到他们,也不知他们是谁。” 那个年轻的御凌卫看向远方:“如果此时有酒的话,倒是想遥遥的敬他们一杯。” 就在这时候,号角声再次响了起来,娄樊人的队伍集结完毕,他们也知道这将是进攻放鹿台的最后一击。 黑压压的人群顺着陡坡往上爬,他们的所过之处都是同袍的尸体。 三天,御凌卫和冬泊百姓,又杀死了至少一千四五百娄樊士兵。 陆纲撩袍,缓缓的跪下来,朝着大玉的方向叩首。 “罪臣陆纲,遥祝陛下万寿无疆,遥祝大欲万世千秋。” 随着陆纲跪下,所有的御凌卫都跪了下来,朝着大玉的方向叩首。 陆纲站起来,抓起长刀。 “战!” 百十个御凌卫起身,也握紧了他们的刀。 “战!” 他们已经耗尽了羽箭,也都已有死志,所以此时,他们只是在等着娄樊人冲到面前而已。 而为了减少损失,娄樊人也不在用羽箭压制他们。 因为娄樊人知道玉人的羽箭已经耗尽了,也无需去压制。 所有娄樊士兵都举着盾牌往上爬,很艰难,他们要防备的是玉人砸下来的石头。 可是这次,他们没有等到石头,所以他们大概也猜到了,剩下的玉人已准备好赴死。 当第一个娄樊人的手触及城墙的那一刻,刀芒炸起。 人头飞上了半空,旋转着,飘洒着血液。 “既然决死,何不冲锋?” 陆纲直接从石头墙上跳了下去,刀芒如电闪雷鸣。 “御凌卫,进攻!” “攻!” 百十个御凌卫,纵身而下。 守不住了,那就用这样的方式,来让娄樊人看看,大玉的兵是怎么赴死的。 百十个人,还几乎都带着伤,却像是百十头猛虎一样,呼啸下山。 陆纲冲锋在前,也不再惜力,没必要在保留内劲了,能杀多少是多少。 陆纲求死得死,求忠得忠,求名得名。 刀芒若巨蟒,在人群中翻腾,一刀一刀,在陆纲身边,尸体不断的翻滚下去。 谁又能想到,在这种时刻,这区区百十个人的反冲锋,竟是把娄樊人的攻势给压了回去。 这哪里还像是娄樊人在进攻,在进攻的分明是大玉的兵。 “把他们放下来打!” 娄樊将军呼哈德一声令下。 那些玉人就算再凶猛又有什么意义?区区数十人。 随着号角声响起,陡坡上的娄樊士兵开始往左右让开。 顺着坡冲下来的御凌卫,收不住脚,也没打算收脚,很快就冲到了峡谷中。无穷无尽一样的娄樊士兵围了上去,把御凌卫一层一层的围住。 到峡谷中,御凌卫其实只剩下了三十几个人,他们组成了一个圆阵,四周是兵器如林。 “放箭!” 呼哈德却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了。 随着他一声令下,无数箭矢朝着御凌卫飞过去。 这密密麻麻的箭雨中,那刀芒依然霸道,依然冷傲。 他在杀,在杀,在杀,还在杀! 陆纲的刀下,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毙命。 “投枪!” 又有号令传来。 这次是密密麻麻的投枪,朝着陆纲一人掷过去,因为陆纲身边已经没有活人了。 一个武岳境的强者,在这样的场面中,也逐渐显得力不从心。 他砍死一排人,身中一箭,不理会,再砍死一排人,腿中一枪,不理会。 再上,再上,再上! 御凌卫,进攻! 呼哈德暴怒,一伸手抓了一柄投枪过来,单臂发力,朝着陆纲猛的一掷。 那投枪破空而来,陆纲一刀劈出去,投枪裂开,一分为二。 可是在投枪之后,呼哈德又射出一箭,投枪挡住了箭。 刀芒劈开了抢,斩掉了一抹箭羽,可是那箭已到近前。 陆纲一掌横扫,那箭在他眼前被劈开,他仰天长啸。 “天下间,除陛下外,谁想杀陆纲,陆纲先杀谁。” 这长啸声中,陆纲一跃而起。 他已不在乎那些箭,也不在乎那些投枪,人在半空,宛若雄鹰。 不知多少箭射中。 陆纲在半空中,一刀落下,这是武岳境强者,临死前的最后一刀。 不少娄樊士兵举起盾牌挡在呼哈德身前,刀芒至,盾牌裂开。 呼哈德抽刀去挡,刀上也是刀芒凛冽。 刀芒断,刀断。 陆纲的刀芒未断。 噗的一声,这一万多人的先锋军将军,就被一刀劈开。 陆纲落地,无数羽箭飞来,只瞬息,身上便满是白羽。 他以长刀戳地,撑着身子不倒。 眼见那娄樊主将已死,陆纲哈哈大笑。 无数娄樊士兵暴怒着冲过来,要把他碎尸万段。 可就在这时候,另外一边,洪流冲来。 林叶不知道守着放鹿台的人是谁,但他知道必须想办法支援。 他们攻了三日,却不能攻入谷口。 林叶忽然间想到了个办法,便决然一试。 他让所有士兵放弃自己的战马,用带着的毯子包裹战马点燃,驱赶马群冲击谷口。 放弃了战马,也就放弃了脱离战场的机会。 可是,何为战士?何为军人? 马群冲开了谷口的防御,林叶带着武凌卫的人,冲杀进来。 马群顺着山谷一路往北疾驰,山谷中的娄樊人也被冲散了。 林叶带着人到了放鹿台下,他在满地的尸体中,看到了御凌卫的锦衣。 林叶惊住。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被马群撞倒在地的镇抚使,躺在那,只剩下一口气,却还强撑着把手举起来让林叶看到。 林叶冲了过去,在陆纲身边蹲下来,想把陆纲抱起救治。 “不必了。” 陆纲看向林叶,眼神里,竟满是欣慰和慈善。 “如果人生有篇章,陆纲和御凌卫的这一篇,过去了,你是新的一篇,是新启。” 他握着林叶的手。 “若你能活着回去,见陛下,说一声陆纲,没丢陛下的脸面,御凌卫,没丢大玉的脸面。” 他眼睛一僵。 “御凌卫御凌卫!” 也许在这一刻,他看到了自己身边,围着许许多多的御凌卫汉子,在等着他一起继续前行。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死守的开始 没有了战马还能不能撤出去,林叶已经没必要多在乎了,最起码他们冲开了娄樊人。 “看看附近,趁着娄樊人被冲散了还不能及时收拢,把四周所有的马都带过来杀了。” “杀马?!” 焦天宝听到林叶的话一愣。 “将军,现在找不回来多少马了。” 庞大海也劝:“好几千匹战马啊,现在能找回来的没多少,还要杀了,咱们就真的没有马了。” “将军,我们弄到这些马多不容易啊,真的要杀了吗?” 林叶往四周看了看:“娄樊人很快就会重新集结起来,你们速度快一些。” 他一刀把身边的战马砍翻。 “马拉不上去,留在这要么是被敌人骑上它们了来杀我们的同袍,要么是变成敌人的口粮。” 喷了一身血的林叶扫视手下人呢:“你们选择吧。” 武凌卫的人互相看了看,沉默片刻后,随即跑出去把四周的战马拉回来杀了。 一时之间,山谷中回荡着的都是战马的哀鸣。 林叶爬到高处往四周看着,时刻注意着娄樊人的动向。 虽然火马阵冲散了娄樊人的部署,但以娄樊人的斗志,用不了多久就会反扑过来。 “庞大海。” 林叶喊了一声:“吹角,立刻进入放鹿台。” 他喊完后就从高处跳了下去,抱起陆纲的尸体,朝着放鹿台那边掠了过去。 “将军,还有肉没割下来!” 有人喊。 林叶一边纵掠一边回答:“不要了!” 士兵们却有些舍不得,马是他们的马,就算是杀了,也是他们的肉。 有人拖拽着马腿往山上去,觉得已经没有那么重了,拉上去应该问题不大。 可是,远处娄樊人的号角声也越来越近,他们已经重新集结起来,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往这边冲锋。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见还有人舍不得丢弃那些马,立刻就怒了。 “再有不从军令者,斩!” 这一声虎吼把士兵们吓了一跳,他们不敢不听,丢下了来不及剔完肉的马尸,开始往陡坡上攀爬。 后队还没有完全上来,娄樊人就到了,他们的骑射确实令人害怕。 骑兵呼啸到了山脚下,箭雨也到了,那些因为舍不得马肉而落后的武凌卫,顷刻之间就被射翻了好几十个。 娄樊人见还有机会黏住玉人杀上去,立刻就下马发起了进攻,干脆果决,没有丝毫迟疑。 此时武凌卫还没有完全占据石头城,如果能尽快黏住武凌卫的后队,武凌卫连借助石头城防御的机会都没有。 不得不说,娄樊人对于战争的理解,对于军令的执行,远比这些其实还不懂得什么战争的武凌卫要强得多。 眼见着那些娄樊人紧紧的咬了上来,林叶立刻下令。 “上边的人停下放箭,接应后队!” 已经爬到高处的武凌卫不敢再有任何迟疑,纷纷摘下来弓箭开始压制。 仗着地势高,他们的羽箭射程要比娄樊人远一些。 黏上来的娄樊人急着往上爬,劈头盖脸的一阵羽箭砸下来,损失不小。 可娄樊人的狠厉就在于,没有撤退的军令,哪怕眼前的就是箭如雨下,他们也没人往后退。 林叶拿过来一张弓,一箭一箭的放出去,他的箭专门挑着那些看起来军职高的娄樊人放。 “梯式接应!” 林叶又喊了一声。 往山上爬的武凌卫,原本有些慌乱,听到军令后醒悟过来,这些战术战法,他们都曾演练过许多次。 只是到了战场上,真的和敌人厮杀起来后,这些演练过的东西就容易忘了。 前边爬着的武凌卫停下来,用弓箭配合高处的御凌卫压制。 后边的武凌卫爬上来,超过他们之后,再组成一排箭阵压制。 互相交替掩护着,一层一层的往回撤。 一开始武凌卫的散乱和慌张,让娄樊人以为看到了机会。 可是当武凌卫阵列成型之后,娄樊人从下往上追,又没办法还手,所以便失去了这机会。 呼哈德被杀之后,骨莫尔现在是这支队伍的最高军职,他眼见着自己手下的兵被射杀的太多,只好下令吹角收兵。 冲进来的玉军兵力并不算少,和之前那守着放鹿台的区区几百人,不是一样的对手。 再加上呼哈德被杀,那是一军主将,也是娄樊军中的颇有名气的勇将,军心所受影响必然巨大。 况且,在眼看着就要拿下放鹿台的时候,被玉人又夺了回去,军心也会受损。 骨莫尔是勇将,却并无帅才,呼哈德一死,其实他也没了什么主意。 到底是继续猛攻,还是马上派人回去请调援兵,他心中左右摇摆。 算起来,他手下的兵力还不少,之前被火马冲击损失虽然不算小,但此时把兵力归拢起来,五千多人还是有的。 只是看看陡坡上那密密麻麻的尸体,他其实并无多少底气,凭借这五千人,可以打下来那座小石头城。 因为玉人,也有数千人上去了。 武凌卫在这种交替掩护的阵列防御下,逐渐进入了放鹿台。 到了这之后,才能看出来那一战御凌卫和冬泊百姓打的有多惨烈。 他们连一支箭都没有了,城里边都没有一支,可见他们把敌人射上来的箭也都用了。 他们在空地上看到了那一排一排的石头,很整齐。 然后看到了堆积在屋子里的尸体,没有时间掩埋,也没有合适的地方掩埋。 这屋子里的尸体,是御凌卫能做的最后的保护了,不至于被风吹日晒雨淋。 “将军。” 武凌卫士兵们在打开门的那一刻,纷纷回头看向林叶。 “把城中空地上的石板都掀开,石板搬运到城墙那边用于加高加固,碎石也不要随意丢掉,如果我们的羽箭也用完了,碎石亦能杀敌。” 林叶说到这,停顿了片刻。 “石板都搬到城墙那边后,把他们的尸体掩埋在空地上。” 得了命令,武凌卫的人立刻行动起来。 林叶走到一边坐下来,看了一眼脸色有些不大好的子奈。 “怕不怕?” 林叶问。 子奈摇头:“不怕。” 她一个这般年纪的少女,又怎么可能会不怕。 这刀光剑影,这血流成河,这生命无常。 林叶在子奈身边坐下。 “我没有特别特别坚持把你留在云州,是因为我知道你的心意。” 子奈听到这话,点了点头,然后把头靠在了林叶肩膀上。 林叶说:“还有就是,有你在的时候,我又怎么可能会输。” 他笑。 子奈也笑。 他们身边,武凌卫的士兵们来来回回的经过,抬着石板去城墙那边加高加固。 可是这人来人往中坐在这的两个人,像是在另一个世界中,安静的不像话。 小寒溜达回来,爬伏在子奈脚边。 子奈笑着说:“看,像不像一家三口。”林叶也笑:“小寒最丑。” 小寒抬起头看了林叶一眼,应该是听懂了,它用那种不屈和不服的眼神看着林叶。 林叶:“我最丑。” 小寒满意了,又乖乖的趴在子奈身边。 片刻后,像是想起来什么,小寒用把爪子放在子奈膝盖上,然后又看向林叶。 林叶:“她第一,你第二。” 小寒这次真的满足了。 林叶起身:“我去给你找个合适的休息的地方,只有你一个小姑娘,得寻一个稍微安静些的。” 子奈摇头:“不用。” 林叶看向她。 子奈又摇头:“不用。” 她说:“哥在哪儿,我在哪儿。” 林叶叹了口气,又坐下来。 小寒朝着林叶叫了两声,那意思好像是在说本狗也一样。 时间就这样一息一息的过去,子奈靠在林叶的肩膀上睡着了。 林叶没有动,小寒没有动,这一人一狗,都怕惊扰了那少女的梦。 娄樊人没有马上进攻,显然是觉得以他们现在的兵力,难以攻下放鹿台。 到了太阳都已经偏西的时候,子奈睁开眼睛,好像睡的很踏实。 “我去交代一些事,小寒你陪着子奈,不要乱走。” 林叶起身,小寒也起身,听到林叶的话后,它一改之前慵懒的模样,警惕的站在子奈身边。 林叶先到前边看了看城墙,然后把手下的将领们召集起来。 “粮食,不要浪费一粒。” 林叶说:“寻阴凉处,再想想别的办法,把马肉储存好,能多放一天就多放一天。” 他有指了指城墙外边:“上来的时候我仔细看了看,那陡坡,娄樊人的尸体太多,他们一时半半会儿也不会清理下去,天黑的时候,娄樊人就可能悄悄摸上来,趴在尸体里藏身,所以夜里当值的,每隔两刻,就要扔出去一些火把照亮。” “敌人没上来之前,尽量多的去寻石头和木材,我们的羽箭也未必能坚持多久。” 他看向众人。 “我们上来了,按照最初的预计,草束城的边军该在几天后赶到,可是敌人的大队人马也不会太远,如果敌人先来,我们便没有援兵。” 他看向十二师兄和十三师兄。 “明天一早,带上几十个人,在山中寻寻出路。” 颜庚和许浩然点了点头。 林叶又看向封秀:“你我分两轮当值,你白天我晚上,无时无刻,须有主将在场。” 封秀道:“夜里我当值,你白天。” 林叶道:“回答是就够了。” 封秀沉默片刻,点头:“是!” 林叶深吸一口气。 “我们是在冬泊的土地上和娄樊人打仗,对于穿军服的人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战场。” 他指向城墙那边:“你们看到了,不管你们以前对御凌卫怎么看,可是在这,御凌卫没有孬种。” 林叶走到高处。 “武凌卫,也没有孬种。” “是!” 林叶再次深呼吸。 “扭转这次战局的,就有可能是我们。” 他说:“我们这几千人,若把十万娄樊大军挡在这过不去,冬泊人就有更多机会调兵遣将,最终反攻。” 他说:“这放鹿台,每一个死战不退的人,回大玉之后都可以横着走,说谁人是英雄” 林叶一指天穹。 “我们!”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 办法 五天了。 林叶扶着城墙坐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连他都已经累成了这样,武凌卫的士兵们累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林叶要在城墙上奔走,杀掉那些娄樊军中的高手。 十三师兄许浩然挨着林叶坐下来,脸上的汗不停的往下流淌着。 “援兵,大概不会来了吧。” 许浩然坐下之前,看了看山谷里密密麻麻的敌军。 放鹿台外线的的兵力,损失格外惨重,每天伤亡的数量都让人揪心。 从石头城延伸下来的城墙都快被砸坍了,娄樊人疯了一样的在冲击。 娄樊人攻不上来,就想毁掉城墙。 如果不是这里特殊的地形,凭着林叶他们在峡谷一侧的防御,哪里能阻止已经赶到的十万娄樊大军。 放鹿台在峡谷右侧,左侧的岩壁像是凸出来的立着的一把菜刀,几乎能把峡谷截断。 要想从峡谷里经过,必须从放鹿台这一侧走,从放鹿台一侧的城门进来,从另一侧出去。 现在娄樊人不止想拆掉城墙,他们甚至想把左侧那凸出来的崖壁敲掉,当然,他们不敢,真能砸了的话,那就把峡谷完全堵死了。 但可想而知,他们此时已经急成了什么样子。 这支大军要和另外一路娄樊大军在仙唐城汇合,形成对仙唐的合围。 这是计划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围攻仙唐,逼迫冬泊国君下旨把北疆边军调回来。 可现在,十万娄樊虎啸军被堵在这过不去,如果此时再选择绕路走的话,绕过这条山脉,可能要走几个月的时间。 如果不能在预计时间内赶到仙唐城,以另外一路娄樊军队的兵力,难以形成合围。 而且拖的时间越久,冬泊调动人马反攻的机会就越大。 如果拖上一个月,不能逼迫冬泊北疆边军回防,那么这将近三十万深入冬泊腹地的娄樊虎啸军,就可能成为瓮中之鳖。 冬泊,大玉,两国的援兵会源源不断的赶到仙唐城外。 合围之下,三十万精锐的军队被吃掉,娄樊再强大,也一样会元气大伤。 而且,经此一战,若失败,娄樊人不可能再有同样的机会了。 因为大玉,马上就会对孤竹用兵,灭了这个不听话吃里扒外的属国。 林叶听到十三师兄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 不是没有援兵,而是过不来。 元轻则和洪武定带着的三万边军,按照时间计算应该已经到了,可现在至少十万娄樊大军堵在峡谷这,那三万边军根本就支援不过来。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城墙内,武凌卫的汉子们,都坐在那喘息着。 在他们占据放鹿台的第二天,娄樊大军就到了,比预计的还要快。 然后就是昼夜不停的猛攻,娄樊人在兵力上有着巨大的优势,所以根本不用停下来休息。 他们轮换着进攻,有的是人可以用。 可林叶他们这边只有三千来人,坚守这几天的时间,他们损失了也有六七百。 如果不是这石头城的位置如此特殊,这里着实易守难攻,又怎么可能只损失这些人。 林叶伸手:“地图。” 亲兵队正庞大海把地图在林叶面前铺开。 其实这地图早就在林叶脑子里了,他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想要对证着地图看一看。 “我们是在这。” 林叶的手指点了点东林峡谷。 这条山脉,东西很长,峡谷在偏左一些的位置,将山脉一分为二。 如果娄樊人放弃进攻峡谷,往右边去绕路的话,最少要走两个半月,甚至是三个月。 如果往左边绕路的话会快一些,也要一个半月才能赶到仙唐城。 “元轻则是领兵之将。” 林叶指了指山脉的左侧。 “他不会把所有兵力都用来支援我们这边。” 林叶说完这句话后,四周的人脸色瞬间就都暗淡了一些。 林叶道:“如果娄樊人久攻不下,就只能考虑着往左边绕路去仙唐。”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又点了点头:“元轻则会把三万边军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这牵制着娄樊人,峡谷本来就不宽,娄樊十万大军也展不开,元轻则分兵一半在这,其实也不敢主动去打,因为娄樊的主要兵力还在谷口外边。” 封秀蹲下来:“将军的意思是,元轻则为了防备娄樊人往左边绕路,会把一大半兵力放在后边,瀚海城,城墙高大坚固,可以阻敌。” 十三师兄许浩然张了张嘴,话却没能说出口。 他想说,这其实不就意味着,元轻则那三万边军,几乎是放弃了林叶他们。 如果他这句话说出口的话,大概会让很多人情绪崩溃。 “我们不需要援兵。” 林叶道:“如果娄樊人不进放鹿台,就不可能过得去,峡谷在这里极为狭细,你们都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人的挤过去,他们何时才能把十万大军都挤到北边?” 林叶抬起头往对面看了看。 左侧的崖壁向外伸出来,如立着的菜刀,几乎将峡谷截断。 “想办法上去。” 林叶指了指对面的崖壁。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片刻后就纷纷摇头。 从放鹿台到对面崖壁,至少有二十几丈,这个距离,武岳境巅峰的强者也跳不过去。 至于赋神境的绝世高手行不行,那谁又能知道。 “如何过去,我来想办法。” 林叶起身道:“现在我需要一批人,冒险爬到对面崖顶,过去会很危险,九死一生,但上去了就安全,娄樊人的羽箭攻不到那边。” “将军。” 十二师兄颜庚说道:“如果有飞索,我不怕爬过去,可这个距离,横向就那么宽,还要往上抛,更不可能,况且靠近的地方有没有树,树在更后边,眼见着应该也有十丈左右,就算把飞索扔上去,没有固定,还是爬不过去。” 林叶道:“我只需要有人敢。” 他说:“我不能过去,只能是你们上去。” “你们也都看到了,这两日来,娄樊人调集了他们军中的强者,白天攻夜里攻,其中还有武岳境的高手,我不在这里,守不住。” 他指向崖顶:“可武岳境的高手也去不了那边,在那,只需几十个人,不停的搬石头砸下来,就算砸不死多少娄樊人,也能把那条窄路给他封上。” 颜庚大声道:“只要能上去,我第一个上。” 许浩然道:“我也上去!” 众人纷纷表态。 林叶回头看向子奈:“帮个忙。” 子奈使劲儿点了点头。 当武馆的师兄们看向子奈的时候才醒悟过来,林叶说的有办法是什么办法。 子奈问:“我扔什么过去?” 林叶:“你什么都不用扔,我需要你上去。” 子奈一怔。 林叶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不要争,你是最轻的人,而且也是最强的人,这里的兄长们能不能守住放鹿台,就在你了。” 子奈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再次使劲儿点了点头。 林叶让人找来绳索,在子奈腰间绑好。 他声音很轻的说道:“相信哥哥。” 子奈点头:“我信。” 林叶让人把绳索顺好,然后抓了子奈腰上的绳子。 “过去之后,找地方把绳索绑好。” 他深吸一口气。 一瞬间,将他这段时间储存起来的所有内劲,全都灌输在了右臂之上。 随着林叶一声轻叱,他将子奈朝着对面山顶扔了过去。 子奈犹如一道流星,从放鹿台上笔直的飞过了峡谷。 二十几丈,林叶在发力的时候,右臂的肌肉暴起,把衣袖都撑了起来。 只一个恍惚,子奈就真的飞到了对面。 她落地之后,跑到崖边朝着林叶挥手,示意自己没事。 然后又跑出去,寻了一棵大树将绳索绑好,再跑回来,示意可以了。 “你们在这边,多加小心。” 十二师兄颜庚纵身抓住绳索,双手交替着发力往对面爬。 可是才爬到一半就被娄樊人发现,他们发出一阵阵的呼喊声。 很快就有弓箭手聚集过来,朝着天空放箭。 十二师兄武艺不俗,内劲也强悍,很快就爬了过去。 十三师兄过去的时候也是有惊无险,有一支箭擦着他飞过。 后续的汉子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对面爬。 林叶带着弓箭手压制下边的娄樊人,可是并不能完全阻止。 有人中箭,坚持不住,从高空掉了下去,落在娄樊人群中,很快就被那些疯了一样的敌人砍死,甚至剁碎。 有人过去,有人落下。 持续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有数十人爬到了对面,可是这时候,一支箭射中了绳索。 也不知道是足够精准还是巧合,绳索被切开了一半,上边的人立刻就瞪大了眼睛。 他们加快速度往对面挪,又过去了三五个人,绳索撑不住断开。 还在绳索上的几人呼喊着掉落下去,很快,呼喊声就消失在娄樊人的骂声中。 林叶看着对面,子奈就那么站在那看着他。 林叶朝着子奈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崖边远一些。 对面是峭壁,娄樊人上不去,他把子奈送到对面,心里也就踏实多了。 放鹿台这边随时都可能会被攻破,城外高坡挖的沟里,武凌卫损失超过大半,估计着再过两天,也就没有兵力再分派到外边去了。 他再次朝着子奈挥手,让子奈尽快到安全的地方。 小寒似乎都懂了林叶的意思,朝着子奈一声一声的叫着,好像也在劝着她,让她往后退一些。 两边都有人,呼应着防御,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可林叶想出这个办法是出于私心,他想让子奈到安全的地方。 “哥没问题!” 林叶朝着子奈喊:“在那边好好的。” 小寒:“嗷呜~”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 虚惊一场 娄樊人的攻势只停顿了片刻,大队人马再次朝着陡坡扑上来。 显然,在绕路和强攻之间,他们还是选择后者。 黑压压的人群再次上来,武凌卫人却还在等着林叶的军令。 他们带来的武器装备,不能浪费,所以要尽量保证每一支射出去的箭都要伤敌。 林叶站在城墙上等着,他要对付的,是娄樊军中的高手。 其中有些穿铁甲的将军,可以在负重之下,也能在陡坡上奔跑如飞。 林叶和他的师兄们,对付的就是这些。 眼见着几个身穿甲胄的娄樊人以极快的速度靠近,林叶的视线也锁定了这几人。 最快的那娄樊人距离还有半丈左右,凌空而起,人在半空中将手中长刀戳在城墙缝隙上,然后再借力向上。 只片刻,就已高高跃起。 然后死了。 林叶的列阵刀扫出去,虽没有刀芒,可是列阵刀可以变幻形态。 刀尖向前伸出去,在那娄樊人以为自己安全的距离,被列阵刀扫掉了头颅。 下一息,另一个娄樊人已经攀爬上来,林叶右手握着刀不能及时收回来,于是貌似随随便便的把左手伸出去,一把抠住了那娄樊人的铁盔。 五指发力之下,铁盔被他抓穿了五个指洞,手指也顺势抠进了脑壳里。 又有两人借力飞身而起,一左一右,双刀齐落。 他们速度奇快,也没什么用,比速度,又怎么可能是林叶对手。 两刀落下的瞬间,林叶已经跨步横移,一把攥住其中一人的胳膊,横向一扫,那人的刀就把另外一个娄樊人脑壳削掉了半个。 再下一息,林叶把人拉到自己身前,膝盖往上一顶,正中那人心口。 眼见着那人后背都鼓了起来,怎么可能还活得下去。 这些大概与大玉拔萃境相当的娄樊武者,在林叶面前连一招都接不住。 哪怕他们有内劲。 可是在娄樊军中,这种实力的武者数量极多。 为了能尽快打下放鹿台,这些人前赴后继。 才杀了几个,又有不少靠近,仗着实力强悍,攀爬城墙的速度奇快。 就在这时候,一道黑影飞来,正中其中一个娄樊武者的后脑,直接把脑壳打爆了。 对面山崖上。 子奈身前堆了一些石块,都是拳头大小,显然是精挑细选过。 她拿了这些石块,一个一个的掷出来,比弓箭的速度要快的多。 一开始还打不准 世上无难事,只要练得多。 这些石子从娄樊人身后飞来,又快又猛,专门捡着看起来就军职高的人打。 娄樊的士兵还没有上来,实力不俗的百长或是校尉,已经死了几十个。 这种死法,连娄樊主将都不得不心疼。 赫连予站在军阵之中,用千里眼看着战局,眉头微微皱着。 那一座小城上的守军兵力,他早已看的清楚。 可偏偏就是这区区两三千人,挡住了他的十万大军。 “玉人善战,名不虚传。” 赫连予转身,又往左侧那边看了看,从这个角度往上看,几乎看不到人,只能看到一块一块石头飞下来。 虽然说那些石头的数量,不足以让娄樊人损失惨重,可是太恶心人。 其中还有个强者,飞石极狠厉,杀的都是娄樊军官。 这么打下去,只怕拿不下这小小石头城,军官损失的数量已经让他撑不住。 可若不用这些高手,只靠士兵们猛攻,伤亡又更大。 “大将军。” 他手下将领历山扬低声说道:“如此猛攻之下,兵力损失纵然不至于影响大局,可难以攻破放鹿台,怕是会耽误了合围仙唐的大计。” 他看了赫连予一眼,然后试探着说道:“若,现在就转到向西,绕过山去,最多一个半月就能到。” 走这峡谷到仙唐城,只需要六七天,绕过去需要一个半月。 赫连予抬起手,历山扬的话就戛然而止,不敢再说。 他再次往四周扫视。 这峡谷里实在施展不开,他队伍里带着的抛石车也没法用。 若可用抛石车,这小城只怕一天都坚持不住。 “派人给后军传令。” 赫连予吩咐道:“让后军分派人马,去抓冬泊当地百姓过来,无论男女老少,多多益善。” 手下人应了一声。 他一摆手:“鸣金收兵吧,今日不攻了。” 很快,陡坡上的娄樊人就像是退潮一样回到谷底,陡坡上又多了一层尸体。 林叶让手下人休息一下,他一招手,带着几个师兄直接跳了下去。 他们在陡坡上收集娄樊人的武器,只要能用的,捡回去一些是一些。 山谷中,赫连予举起千里眼看向林叶那边,眉角抬了抬。 “少年郎。” 他自言自语道:“玉人,豪杰辈出,确实不能小看了。” 他说到这,又想起那个在对面山崖上扔石头的人,料来也不会年纪太大。 可是,这扔石头的手段 他举起千里眼往上看,然后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出现,似乎也在看着他这边。 那小家伙手里还攥着一个石块,举在眼前像在瞄准,赫连予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个距离,扔石头” 就在这一刻,他看到那小女孩忽然一抬手,紧跟着那石块就飞了过来。 赫连予吓了一跳,连忙躲闪,那石块瞬息而至,当的一声,把他铁盔给砸掉了。 若不是他反应及时,他这堂堂南路军的大将军,竟可能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偷袭而死。 “退退退,往后退一些。” 众人举起盾牌,保护着赫连予向后退了好远。 “大将军。” 历山扬又劝了一句:“不然,先退兵” 赫连予看了他一眼,眼神凶狠起来,当然也可能不是被历山扬激怒,而是被刚才那石头。 “报!” 后边有人骑马过来,到近前跳下后俯身说道:“大将军,后营有玉军进攻。” 赫连予道:“紧守不出,也不必在意,他们不敢真的攻。” 他们背后的玉军绝不敢拼死进攻,在这样的战场上,玉军不是娄樊骑兵的对手。 他们最多也就是做做样子,吸引注意,给放鹿台的守军减轻一下压力。 “派几个人上去,挑些能打的。” 赫连予指了指山崖:“把那些恶心的人家伙杀了。” 他说的轻巧,这般山崖,陡峭平直,几乎没有借力之处,怎么可能轻易上去。 赫连予军令下了,手下人就要听,但上不去也不能怪他们。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有些人找来绳索和凿子之类的东西,准备试试。 他们用凿子凿出坑洼,再借力向上攀爬。 可林叶这边又不是瞎的。 等这些人爬上去能有一丈左右,下边的娄樊人护不住他们了,林叶就放箭。 整个下午,死了十几个爬山崖的,也没能超过这一丈高度。 “大将军,我去吧。” 赫连予帐下勇将斐镜请命。 斐镜的实力,已堪比大玉的武岳境强者,而且他身上还有利器。 当年斐镜在军中比武极为出彩,得娄樊大帝赏识,赐给他一把流光刀。 这刀削铁如泥,堪称上品宝器。 赫连予问:“这山崖,差不多有近三十丈,你如何上去?” 斐镜道:“需历山扬将军与我配合。” 赫连予点头:“历山扬,你去吧。” 历山扬的实力,与斐镜在伯仲之间,两个人也都格外了解彼此,平日里关系也不错。 刚才历山扬说话让赫连予不喜,作为历山扬的朋友,斐镜这才出面,想把这事翻篇。 “我与你同时发力,尽全力发力,能跳多高就跳多高。” 斐镜看向历山扬。 历山扬点了点头:“明白。” 两个人都蹲下来,双手还撑着地面,然后同时发力跳起。 两个人都是武岳境的实力,足够强悍,内劲磅礴。 砰砰两声,再看时,那两人已经在崖壁高处。 两个人的动作一模一样,朝着崖壁跳起后,又在崖壁上借力奔跑两步,再借力一踹,人再次拔高。 半空中,斐镜踩着历山扬的肩膀第三次发力,人又拔高了不少。 可即便如此,上去还不到一半的高度。 斐镜在半空中把流光刀抽出来,一刀戳进山崖,那刀上白光炽烈,显然不是凡品。 众人见斐镜挂在那,还想着他接下来如何做,才能继续往上爬。 只见斐镜又取出一把匕首,也是流光溢彩。 他将匕首戳进山崖,拔出流光刀,如此交替向上。 林叶的箭到了。 可是这斐镜实力强劲,在攀爬中,背对着崖壁往上爬。 有箭飞来便一刀斩落。 左手刀刺入崖壁,就用右手刀挡箭,右手刀刺入崖壁,就用左手刀挡箭。 如此循环,竟是被他快速升高,眼见着就到了山崖边缘。 斐镜抬头看了看,近在咫尺,于是一发力翻了上去。 他到了悬崖上,刚刚站稳,就看到面前是一个看起来白白净净瘦瘦弱弱,甚至还有些楚楚可怜的小姑娘。 “小丫头。” 斐镜哼了一声。 “就是你拿石头砸了我家大将军?” 他用流光刀往前一指:“你别装柔弱,能把石头扔那么远,你还装我凑” 他伸手用刀一指子奈,子奈伸手抓着刀尖把刀夺过去了。 斐镜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 “这刀会发光,应该值钱。” 子奈把刀往后一扔:“师兄,送你了。” “还我刀!” 斐镜跨步向前,匕首刺向子奈咽喉。 这可是一位堪比武岳境的强者,速度之快可想而知。 可匕首刺空。 这一幕把林叶都吓着了,可离着这么远,林叶急也没用。 下一息,子奈竟是蹲在斐镜身边了。 她一把抓住斐镜的脚踝,抡起来往地上砸了一下,然后横着一甩。 “哥,刀送给师兄了,人送给你吧。” 斐镜被他直接从那边,扔到了这边。 砰地一声落地,摔死了。 按理说,他这样的高手,落地之前很轻易就能稳住身形。 可他不能。 子奈不让他能。 内劲被封,力量也被封,飞过来脑壳落地,真倒霉。 山崖西边,无数娄樊士兵抬头看着,看着他们的将军嗖的一下子就飞进放鹿台了。 啪的一下子,就死了。 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 战争本质 全军列阵第三百二十四章战争本质僵局。 娄樊大军虽然在兵力上有着巨大优势,却还是不能如期攻破放鹿台。 这地方就像是一条战争的大动脉,放鹿台里的玉军,就是钉在这大动脉上的钉子。 钉子拔不掉,大动脉就不通。 十万娄樊大军被堵在这,耽误的不只是对仙唐城的合围,更是这场蓄谋十年的战争。 娄樊大帝十几年的计划,如果因为这区区几千玉人而被耽搁,可想而知那位心怀大志的帝王会怒成什么样子。 又持续数日,娄樊人的攻势还不见起色。 城墙上,林叶把手里的干粮朝着高处举了举,示意自己正在吃饭。 坐在悬崖边上的子奈晃着腿的同时,把手里拿着的鸡腿向林叶晃了晃。 她居然在吃烤山鸡。 那边山上没有路上去,所以搞到吃的比林叶他们这边要容易不少。 从没有见过人的野物,不知道人的可怕。 几十个人,每天分派几个人出去狩猎,就能打到足够他们吃食物。 此时的子奈是在告诉林叶,我在这边比你吃滴好。 林叶忍不住笑了笑,坐在城墙上吃着他的干粮。 远处的子奈伸出手还在那比划着,林叶忽然间醒悟过来,她是要和自己干杯。 于是,他把他的干粮袋子举起来。 两个人,遥遥一碰。 子奈嘿嘿笑,继续啃她的鸡腿,虽然说滋味寡淡了些。 十三师兄许浩然在子奈身边坐下来,把他带着的干粮递给子奈:“伴着吃,干粮里好歹有盐。” 子奈:“那就露馅了,哥会以为我吃的不好。” 许浩然一怔。 “你是怕你哥心疼你,怪不得。” 许浩然把干粮放在子奈身后:“偷偷吃。” 子奈想了想,点头。 因为这没有滋味的鸡腿确实不好次,特别特别不好次。 她把小手伸到背后,偷偷捏些干粮吃,那样子和偷食的小猫儿倒也不差多少。 按理说这干粮算主食,鸡腿算菜,可此时她只能是把鸡腿当主事,把干粮当菜吃。 “子奈。” 许浩然问:“你长大了,会不会嫁给你哥。” 正在偷偷吃干粮的子奈一怔。 她有些惊讶的看向许浩然。 许浩然道:“如果不想说” “会!” 子奈的回答,干脆利索,斩钉截铁。 这次轮到许浩然有些懵,他本来是想和子奈开个玩笑,逗逗这个小姑娘,他没想到这姑娘会如此认真的回答。 许浩然倒是有些愧疚了,支支吾吾的说道:“以前好像,没有听你说过。” 子奈:“因为没人问我。” 许浩然心中一动。 他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 在他看来,小师弟身边的女人,喜欢小师弟的应该不少吧。 他当然看的出来,那位云州大小姐对林叶,绝不仅仅是小姨照顾晚辈的感情,再说,那算什么小姨。 如果真的要从师娘论起来,师娘是拓跋云溪的师姐,那么林叶应该喊拓跋云溪师叔。 云州人谁不知道,拓跋云溪护着林叶,是那种比老牛护犊子还要严重的多的护着。 许浩然还知道,有个叫十色的漂亮异族姑娘,也是喜欢他小师弟的。 还有拓跋云溪身边个侍女,好像叫小禾,她看林叶的眼神也不寻常。 可是 如今日这样的局面,拓跋云溪会义无反顾的跟来吗? 她不会,因为她顾虑太多,最大的顾虑就是她哥哥拓跋烈。 那位小禾姑娘会毫不犹豫的跟来吗?也不会,拓跋云溪不来,她也不会来。 许浩然想着,如果有一天,小师弟和拓跋烈之间有了不死不休的矛盾,那拓跋云溪应该是很为难,但最终还是会站在拓跋烈那边。 可子奈会来。 不管多危险,只要她哥到的地方,刀山火海她也要去。 “十三师兄,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子奈问许浩然。 许浩然抬起手尴尬的挠了挠头发:“没事没事,就随便问问。” 子奈说:“这可不是随便的事。” 她说:“事关我哥,什么事都不能随便。” 许浩然羡慕了。 他想,若自己也有这样一个妹妹就好了,就这一刻真是羡慕的不得了。 就在这时候,山下再次响起号角声,他们立刻站了起来。 然后,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次上来的不是娄樊人,而是冬泊人,至少上千冬泊百姓。 他们被娄樊人驱赶着到了陡坡下边,每个人手里还都拿着娄樊人发给他们的兵器。 娄樊军中,赫连予冷冷笑了笑。 “那些玉人不是标榜他们是读圣贤书的吗,不是标榜玉人仁义道德么。” 他伸手往前一指。 “让这些冬泊百姓冲在前边,我且看看,这读圣贤书,满心仁义道德的玉人,会不会朝着这些无辜的百姓下手。” 随着他一声令下,娄樊士兵开始驱赶着百姓向前。 这些冬泊百姓,每一个脸色都格外的难看,都是吓得面无血色。 他们抬起头看向高处的放鹿台,那里的玉人也都惊讶的看着他们。 “上前者,幸存可免死,不上前者,当场格杀。” 一名娄樊将军大声喊着。 可是那些冬泊百姓,哪怕一个个吓得发颤,却没有人再往前迈一步。 走到这之前,他们不知道娄樊人要他们干什么,走到这,他们明白了,所以他们不想去。 “妈的。” 那娄樊将军见这些冬泊人不动,顿时火气上来。 他从马背上跳下去,上去一脚将一个冬泊老妇踹翻,然后踩着那老妇胸膛问:“你们是不是想死在这?” 那老妇疼的咧嘴,可却倔强的不发出一点声音,不求饶,连眼神里都是不求饶。 “我们是不会往山上冲的。” 一个冬泊汉子大声喊着。 “嗯?” 那娄樊将军更加恼火。 不管那老妇了,大步过去,一把将那冬泊汉子抓过来,然后朝着小腹给了两拳。 他实力不俗,哪怕是没用内劲,这两拳打在小腹上,也让那冬泊汉子疼的瞬间就额头冒汗,身子也马上就佝偻起来。 娄樊将军把冬泊汉子按跪在那,右手抽出他的刀,架在了冬泊汉子脖子上。 “你们看着,不听话的,他便是下场。” 然后一刀将那汉子的脖子抹开,血液瞬间就喷涌出去。 娄樊将军把尸体踹倒,然后大步走到另一个冬泊汉子面前:“你带头!” 那汉子看了看山上,又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最后视线落在那娄樊将军的脸上。 他看着敌人的眼睛,摇头。 “真不怕死?” 娄樊将军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那汉子一言不发,只是满目仇恨的看着这娄樊人。 “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有多大胆子。” 娄樊将军一刀,又把这个汉子的脖子抹开。 他视线扫了一圈,选中了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女孩儿。 他迈步过去,那女孩吓得连连后退。 几个汉子站出来挡在她身前,最前边那个中年汉子伸手拦住娄樊将军。 “要杀就先杀我,吓唬小姑娘,你也配叫个男人。” 娄樊将军被这话彻底激怒,一拳打在那汉子的脸上,这一拳,鼻血喷出来,嘴角也裂了。 可是那汉子却再次站直身子,还是拦在那。 “乡亲们。” 人群中,有个老者忽然喊了起来。 “玉人是来帮咱们的,他们是在守着我们的家园,是在保护我们的仙唐城。” 老人看了看手中娄樊人发给他的刀。 “我们冲上去,玉人如果不舍得杀我们,那他们都会死,如果他们舍得,我们还是会死。” 老人咬了咬牙。 “既然都是死,那就和这些娄樊鞑子拼了吧!” 他挥舞着根本就不会用的刀,老迈的身躯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大步向前。 噗! 一支箭飞来,精准的射穿了老人的脖子。 老人往前疾冲的脚步戛然而止,身子摇晃了几下后,扑倒在地。 “拼了!” 之前被打了一拳的汉子,一刀朝着那娄樊将军砍过去。 娄樊将军一怒,一伸手就把弯刀夺了过来,然后一刀劈落。 弯刀从那汉子的额头劈砍下去,一刀贯穿,将身躯分成了两片。 “杀娄樊人!” 几个年轻人冲在最前边,他们的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 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妇人,回头看向放鹿台。 她喊:“玉人兄弟们,咱们冬泊人,不会害你们,也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她啊的喊了一声,朝着娄樊人冲,可是才冲了几步,就被一支箭射中心口。 血很快就染红了她的衣衫,那支箭,带着罪恶送她远行。 “一群疯子。” 赫连予脸上变色,眼见着那些冬泊人冲上来,他的嘴角都不由自主的抽了抽,不是被冬泊人的不畏死吓着了,而是愤怒,无边的愤怒。 他一摆手:“杀了!” 四周围着的娄樊士兵立刻放箭,密密麻麻的箭雨扫过去,冬泊百姓一层一层的倒下。 那个吓坏了的小女孩,一边哭一边往前跑,两只手握着刀柄的样子,哪里像是要杀人,可她决绝。 几支羽箭飞过来,然后留在她身体里。 她倒下去,躺在地上,看着天空,眼泪从眼角继续滑落。 一排一排的羽箭扫射之下,这些冬泊百姓最终都没有人冲到近前就都被射翻了。 赫连予不耐烦的吩咐一声:“不许一个活着。” 他身边的亲兵随即抽刀向前,在那满地的尸体中走过,逐个补刀。 不管中箭的冬泊百姓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会再捅一刀。 血几乎流干了,眼泪也几乎流干了,那个小女孩躺在那,一张狰狞的脸遮住了她看天空的眼。 刀落。 血腥味在这山谷里弥漫起来,飘出去,却散不掉。 放鹿台上,武凌卫的人看着这一幕,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出声,只是每个人都握紧了拳头。 山崖高处,子奈哇的一声,也哭了。 7017k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 领兵之将 娄樊人的计划没能起到作用,赫连予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一群本该怕死的老百姓,为何就这么悍不畏死。 这些百姓,不该是能随意拿捏的才对? 地上那一层还没有流尽鲜血的尸体却在告诉他,芸芸众生,才是世间无畏。 赫连予的心情沉重起来。 因为如果这个计划都行不通的话,那么想攻下放鹿台就没有更好的计划了。 只能是打,死多少人都不顾的去打。 可如果一个月内都拿不下这一座小小的石头城,十万大军被挡在这,赫连予再想绕路的话,还要走一个多月。 而那时候,冬泊的援兵就已经到了,他的人还能不能到仙唐城都不好说。 所以在猛攻了十一天之后,赫连予终于准备绕路走。 现在选择绕路,已经有些晚了,可总比一直被堵在这要好。 十万娄樊虎啸军,得到军令之后迅速的收拾装备物资,然后开始调头向西。 可是往西走,也不是一点障碍都没有,元轻则那三万边军还在这边呢。 见娄樊大军拔营而起,元轻则立刻下令在这牵制娄樊人的一万边军后撤。 退八十里,就是坚城瀚海。 又两天后,瀚海城。 城墙上,元轻则扶着墙垛看着远处,那尘烟激荡遮天蔽日,便是娄樊的十万大军就要到了。 边军将军洪武定站在他身边,倒是没显得有什么紧张。 玉军最善防守,这瀚海城又高大坚固,以三万人防十万人,洪武定还是有几分底气的。 可是,他在思考别的事。 “元将军。” 洪武定忽然叫了一声。 元轻则放下千里眼:“洪将军,怎么了?” 洪武定道:“前两日将军制定计划的时候,说是要死守瀚海,不放娄樊一兵一卒北上。” 元轻则道:“是,这其中道理,洪将军自然明白。” 洪武定当然明白。 把这十万娄樊大军堵在这无法北上,最多两个月之内,冬泊大军就能形成数十万规模。 最多三个月,从大玉来的援兵也就到了,到时候南北夹击,娄樊人必败无疑。 可是,这样做洪武定于心不忍。 他沉默了片刻,在心中整理了一下措辞。 “元将军,其实若我们再向后撤出一百二十里是定安城,定安城的城防与这里一般无二,能把娄樊大军牵制在定安城,也” 他的话还没说完,元轻则的脸色就变了。 他问:“洪将军,你是想边战边退,引着娄樊大军缓缓向北?” 洪武定点头:“是。” 元轻则问:“为何?” 洪武定道:“如果我们把娄樊人堵死在这,我们有三万兵,还有城高墙固,死守不是问题。” 他看向元轻则:“可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元将军想过没有,娄樊人不会一味死攻瀚海。” 轮到元轻则沉默了,因为他想到了,但他没说,他是觉得若洪武定想不到,自己也就不必说。 洪武定道:“娄樊大军,攻瀚海,无需十日,只要赫连予觉得此地不可攻破,那必会掉头猛攻东林峡谷,那时候,他已经耽误了娄樊计划,所以必会拼死一战,林将军他们只有三千人” 元轻则:“我知道。” 这三个字,把洪武定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元轻则道:“若边战边退,缓缓拖住娄樊人,若计划得当,不是不能打。” “可是一旦出现失误,我们三万步卒在原野上被娄樊骑兵追上,你想过损失会有多大吗?” 洪武定没有接话。 元轻则道:“从瀚海城到定安城一百二十里,从定安城到源来城一百七十里,从源来城到苏方城一百九十里。” 他看着洪武定的眼睛:“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我们只要慢了半拍,必会在旷野上不得不与娄樊骑兵决战,旷野啊,洪将军!是死三千人,还是死三万人,你怎么选?” 洪武定还是没有接话。 元轻则说的,其实没有任何不对。 一百二十里,一百七十里,一百九十里,这三个间隔,如果稍有不慎,就会被娄樊人黏上追着砍。 三万轻甲步兵打这样的仗,等于被屠杀。 “洪将军。” 元轻则道:“你的想法我理解,我也想到过,作为林将军的同袍,我也想过不把死战的压力给他,可作为一名领军之将,我必须选择最正确的打法。” 他看向城外。 “娄樊人开始猛攻之后,你派人把城中所有的马匹甚至是毛驴,都集中起来,从另一个方向绕大圈去东林峡谷,那边地势狭窄,没办法安排太多兵力,安排多了也是白白送死。” 他停顿片刻。 继续说道:“就再调过去两千人,带过去的马匹牲口,就算是粮食补给了。” 洪武定道:“元将军你应该清楚,我们此时集结起来所有马匹,甚至包括你说的毛驴,一旦出城,马上就会被娄樊人的骑兵盯上,你觉得两千人,骑着驽马毛驴,还要带着粮食补给和武器装备,能跑得过娄樊骑兵吗?” 元轻则语气平静的说道:“尽人事,听天命。” 洪武定一怒。 元轻则看了他一眼:“洪将军,你是领兵多年的老将了,还是边军主将,你自己其实明白谁对谁错。” 洪武定沉默片刻,转身离开。 元轻则又看了他一眼,然后把视线收回来,举起千里眼继续观察娄樊大军动向。 片刻后,他又把千里眼放下来,眼神格外复杂。 “我是将军,打仗,永远都要以取胜为目的,而不是救人。” 洪武定已经走远,他当然不是说给洪武定听的,而是说给自己,是在劝说自己。 “战场上没有对错,只有胜败。”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举起千里眼。 东林峡谷。 林叶他们总算能松一口气,娄樊大军退走,意味着要去绕路了。 焦天宝递给林叶一壶水:“将军,咱们的任务,是不是已经完成了?” 林叶摇头:“没有。” 焦天宝一怔,然后试探着问:“将军是说,娄樊人还会回来?” 林叶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焦天宝道:“可是可是,为什么会回来?” 林叶看了他一眼,焦天宝张了张嘴,连表情都有些凄苦,因为他自己知道答案。 林叶道:“没时间休息太久。” 他走上高处,大声说道:“各营分派下去,想办法用树木,巨石,把下边的峡谷彻底堵死,最好在十天之内,在下边建起来一道城墙。” 他说完后看向焦天宝:“你带人去砍树,越多越好。” 焦天宝一跺脚,然后抱拳:“遵命!” 他招呼一声,带着手下武凌卫去砍伐树木。 封秀走到林叶身边。 “将军猜测,十天之内,娄樊大军必然折返回来?” 林叶点头。 封秀道:“我们要做的事,其实已经做完了,我们以这点兵力挡住了娄樊十万人十几天,够好了。” 林叶:“我知道。” 封秀道:“我们现在撤出去,回草束城,就算是将来天子知道了,也不能因此而责怪,我们粮草物资几乎耗尽,兵器甲械也一样” 林叶:“你是在说服我,还是在说服你自己?” 封秀叹了口气。 片刻后,他摇头:“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林叶指了指谷底:“我们之前没来得及,现在最起码有十天左右的时间,尽量把峡谷彻底堵死,至于粮食物资,分派人去捕猎,能攒下多少是多少。” 封秀点头:“我安排人去。”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沉默了许久。 “我们的兵会来吧。” 许久许久后,封秀忽然问了一声。 武凌卫还有七千左右的兵力在元轻则手里,元轻则就算不放边军过来,也许会把武凌卫剩余兵力调过来。 林叶没回答。 不回答,封秀便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元轻则是个合格的将军,他不会把足足七千兵力分派到这里来,不管这里放不放得下,元轻则都不会那么做。 他是想在瀚海城打一仗。 如果娄樊人攻不破瀚海,再次后撤,军心溃散,元轻则会找机会反攻。 况且,那七千人没有战马,他们步行要绕过娄樊大军的可能,微乎其微。 七千步兵在旷野被娄樊骑兵追上的话,可能连一个时辰都坚持不了就会被屠杀殆尽。 当然,这些都只是林叶和封秀的推测,元轻则到底想怎么打,除了他自己之外谁又能确定。 “我们还有一千六百人。” 封秀低着头说道:“三千五百兄弟,还有一千六,守了十几天,如果娄樊人回来,凭我们这一千多人,大概守不了下一个十几天。” 林叶深吸一口气。 “如果守不住,就往北撤。” 林叶往北边看了一眼。 封秀道:“往北撤,出了峡谷,也都是娄樊人了。” 林叶:“我知道,我没说出峡谷。” 他说:“十天后,若娄樊人回来,我们再坚守十天,前前后后我们就在这堵了娄樊人一个月,他们的计划就失败了。” 封秀点了点头:“好。” 与此同时,瀚海城。 元轻则安排人布置好防务诸事,回头问道:“可见到洪将军了?” 四周的将士们都摇头。 就在这时候,有人急匆匆的跑上城墙。 “元将军,洪将军带着武凌卫的七千人马,出城去了。” 元轻则脸色一变。 这个洪武定居然把他的三万边军丢在这,带着武凌卫的七千人走了。 “胡闹!” 元轻则的眼睛骤然睁大。 “派人去追!” 他大声喊着。 可是四周的边军将军们,一个个都站在那不动。 元轻则怒问:“你们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将军说道:“我们洪将军说,让我们留在这听元将军调遣,他去支援林将军了,洪将军还说,同为大玉军人,兄弟手足,他做不到见死不救。” 元轻则眼神里,冷意凛然。 另一个将军说道:“洪将军说,他会把七千武凌卫带过去,不劳元将军操心,也不必追,瀚海城和边军,交给元将军你了。” 良久后,元轻则眼神里的冷意逐渐消散。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知道了。” 说了三个字,他转身走远。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 还有这等好事 全军列阵第三百二十六章还有这等好事元轻则一开始没有想明白,洪武定这么做是为什么。 他是三万边军的主将,却在这个关键时刻,带着武凌卫的七千人离开。 如果天子将来追究起来 想到如果将来追究起来这几个字,元轻则的脸色就忍不住变了变。 刚才没明白洪武定到底是在想什么,现在明白了,想到这几个字,答案就已经近在眼前。 洪武定当然能猜到那圣旨是假的,所以这一战打完之后,会不会被追究他不确定。 与其陪在一个假的钦差身边,还不如干脆就直接把队伍交给元轻则这个假钦差算了。 将来天子若问及此事,洪武定就可笃定说自己没有怀疑过,所以才会把三万边军放心交给元轻则。 至于林叶 洪武定又不是傻的,他自然也听闻了林叶如今被陛下看重。 此时带着武凌卫去支援林叶,算是一个结交,此时的结交可非比寻常。 况且,将来若论功劳,洪武定留在瀚海城,功劳与他无关,是元轻则指挥。 可若真的支援了林叶,死守放鹿台,这功劳还能没有他的? 撇开危险,稳拿功劳,这洪武定可不是看起来那般憨厚。 一念至此,元轻则也就释然。 说实话,心机城府不深沉的,哪一个能在官场上混的长久? 这就不是一个平凡人能生存的环境,心眼少一点的都撑不下去,人和人是真的不一样。 洪武定可是边军主将,手下三万人马,正三品大将军,他心眼能少的了? 最主要的,洪武定这一番操作,还站在了道德的高度。 这样做的另外一个好处就是,让边军将士们,看不上元轻则。 洪武定这一手,可谓一举多得。 他的边军可以交给元轻则指挥,但他觉得不能让元轻则得军心。 元轻则越想越透彻,反而没有了之前的不快。 说实话,元轻则这样的人,能把这几层想的明明白白,他难道能是个笨人? 洪武定要去就去,元轻则其实并不太在意。 一军有二主,这也是兵家大忌,洪武定自己走了,也是因为深知这一点。 而且,谁又能说清楚,洪武定的这些想法,元轻则没有? 东林峡谷。 林叶他们砍伐了大量的树木,把本就不宽敞的峡谷堵塞。 如此一来,娄樊人若回来的话,若不攻破放鹿台,连一个人都过不去。 他们在乱石和木头后边大概三四丈远的地方,又修建起来一座木墙。 有那一层乱石挡着,娄樊人想直接冲击木墙根本就不可能,木墙上的玉军,可以居高临下打击。 唯一不足的就是兵力。 现在东林峡谷这边只剩下大概一千五六百人,这点兵力,如果娄樊人尽全力进攻,每一天的伤亡都会大的难以承受。 林叶制定的计划是等到娄樊人回来,再守十天。 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十天未必能撑得过去。 木墙上,林叶仔细看了看,又回头看向身后。 “焦天宝。” 林叶喊了一声。 焦天宝立刻跑过来:“将军,什么事?” 林叶指了指木墙后边:“看到那片竹林了吗?去玩。” 焦天宝楞了一下:“玩?将军,玩什么啊?” 林叶笑着说了一遍,焦天宝立刻就来了兴致,招呼了几十个武凌卫跑去山坡竹林。 他们把竹子压弯,用绳索和皮子做出来几个超大号的弹弓。 一开始先是用石头试,能飞到敌人中的石头,确实难以形成杀伤力,太小了。 能造成杀伤的石头,竹子又根本弹不过去。 林叶想了想,让他们收集干柴竹叶,再去把之前娄樊人遗弃的尸体军服都扒了。 做成一个一个的草球,点燃之后再弹出去,确实看着很唬人。 虽然说,这种东西杀伤力也没多大,可是吓人啊,比砸过去点分量不大的石头要吓人多了。 “让受伤的人都到这边来,再多做一些这样的大弹弓。” 林叶交代道:“不要去管用得上用不上,用得上又有多大用,哪怕杀不了人只是吓敌人一跳,也要用。” 焦天宝应了一声,把那些受了轻伤的武凌卫都安排在这边。 “庞大海。” 林叶又把庞大海叫过来。 “你现在带人去谷口那边看看,之前娄樊军队驻扎的营地,是不是挖井取水。” 庞大海好奇:“将军,看这个做什么。” 林叶笑道:“让你去就去,若不是就回来。” 庞大海:“若是呢。” 林叶:“若是就飞快的回来。” 庞大海哈哈大笑,应了一声后,带着手下几个人跑出去了。 冬泊这边的气候好,处处可见水泽,水源也就充沛,农户家里打井取水的话,挖个一两丈深就够了。 大军出行,若不是临水驻扎,想要取水,多半都会挖井。 一两丈深的水井对于军队来说挖起来轻而易举,十万人的大营,挖个几十口,甚至上百口都不算什么。 人多力量大,这种事根本就不需要多久,况且军中辅兵,也会带着必须的工具。 庞大海果然是飞快回来的。 他到了娄樊大军的营地后,没多久就发现了水井。 “将军!” 庞大海跑到林叶近前,气喘吁吁的说道:“有井。” 林叶点了点头。 他看起来像是思考了片刻,又像是在犹豫。 庞大海等着林叶说话,等的额头上的汗水更多了。 “你们用围巾蒙住口鼻。” 林叶深吸一口气后交代道:“将娄樊人的尸体运到营地那边,等着那些尸体出现腐烂之后,把尸体丢进水井里去。” 庞大海怔住。 他看向林叶,一开始没理解,过了一会儿才明白林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将军,这” 庞大海显然犹豫了。 林叶一摆手:“去办吧你们办完之后留在那作为前哨,若有我们的援兵过来,你们便提醒他们切不可饮水,直到见娄樊大军回来,你们再回来。” 庞大海应了一声。 林叶回头吩咐道:“传令下去,自即日起,所需饮水,走远些去后边山泉处运回来。” 他在城墙上坐下来,抬头看,就见子奈在对面山崖正朝着他挥手。 林叶笑起来,朝着子奈喊:“用石头把绳索掷过来。” 子奈听到后兴奋起来,把之前带上去的绳索收拢了一下。 他们之前上去的时候那根绳索断了,好在是为了以防万一,十三师兄许浩然上去的时候,还背了一捆。 子奈把绳索上绑了一块石头,然后朝着林叶这边狠狠一掷。 一开始,石头绑的小了,重量不够,带不动那么长的绳索。 子奈一生气,找了一块足有几十斤重的石块,绑了绳索后双手发力往这边抛。 她这一抛,林叶都吓得往后跑。 等绳索在这边固定好,子奈拿了一块皮子护着手,直接滑了下来。 林叶笑问:“那边的鸡腿好吃吗?” 子奈哼了一声。 她拉了林叶的衣袖:“快烤些有滋味的肉吃,我们没带盐巴,太难吃了。” 林叶哈哈大笑。 等肉烤熟了之后,子奈坐在那大口大口的吃着,看起来是真的馋坏了。 “哥。” 子奈把手里的肉递给林叶:“你怎么不吃。” 林叶:“我不饿。” 子奈:“少骗人,我知道你们大人,总是以自己不饿来骗我们小孩子,其实是舍不得自己吃,把好吃的留给小孩子。” 林叶:“你想多了,我们这边又不是没有盐巴,我们烤的可好吃了。” 子奈:“” 她又哼了一声,大口大口吃肉。 林叶看她现在的样子还不错,心里也松了口气。 这是战场,这是战争,在这会见到太多的生死,他怕给子奈留下阴影。 “哥。” 子奈把肉吃完,接过来林叶递给他的手帕擦手。 她问:“我们还要在这多久?” 林叶回答:“快的话,二十天。” 子奈唔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她以为林叶把她接回这边,是马上就要离开了。 “哥。” 子奈看向林叶:“我能不能做将军?” 林叶:“等你再大些,不是你不能,而是还小。” 子奈道:“那以后我就做将军。” 林叶问:“为什么?” 子奈:“以后,这样的事也许会很多吧,哥要带着队伍去很多地方,我做了将军,就能一直跟着你。” 她很认真很认真的说道:“休想再想以前那样,你出去做事,把我留在家里。” 她说到这,听到小寒在旁边呜呜的叫了几声,似乎有些委屈。 俩人谁也没理会它,难道它是因为子奈没和它说话,所以委屈了? 子奈刚要哄哄它,就看到小寒用前爪在扒拉子奈刚刚啃过的骨头。 “你居然,是在嫌弃?!” 子奈瞪大了眼睛。 林叶看了看,然后没忍住笑了。 子奈啃过的骨头,就好像用铁刷子刷过似的,连一点肉丝都没留下。 小寒伸舌头舔了舔那骨头,更嫌弃了。 别说肉丝,连个肉味都没有! 子奈啃过的肉骨头,剩下的,就和木头差不多。 “看来是太骄纵你了。” 小寒哼了一声:“连骨头都不爱吃了,你知道我在对面山崖上这十几天是怎么过的?” 她掐着腰说道:“我在那边又没有好吃的,又无聊,每天除了吃难吃的饭,就是睡觉!” 小寒的眼睛都睁大了,好像再说羡慕了羡慕了,还有这样的好事? 子奈继续说它:“你每天都有我哥陪着,我都没有!” 小寒一扭头咬着林叶的衣角,把林叶往子奈那边拉。 一脸嫌弃,就跟嫌弃子奈啃过的骨头似的。 拿走拿走,谁稀罕似的 7017k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 纯臣 五天之后,林叶都没有预料到,洪武定会带着七千武凌卫全员到齐。 但是看到这七千人如此破破烂烂的衣服,林叶又明白过来一些什么。 作为正三品的大将军,洪武定看起来和其他人也一样。 衣服几乎都看不出样子了,破破烂烂的,最主要的是,不只是破,还破的包浆了。 “爬过来的?” 林叶问。 洪武定笑了笑:“是。” 他说:“我们出瀚海城的时候,娄樊人的队伍已经没多远了,他们的骑兵多,游骑也多,我们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 他出城的时候,做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准备。 他让武凌卫的人,尽快熬出来许多浆糊,就是糊窗户纸用的浆糊。 他对武凌卫的人说,如果你们想一个不少的,安安全全的到东林峡谷找你们林指挥使,就必须听我的,不要质疑,我说什么你们做什么。 在出城之前,他让武凌卫所有人把衣服上涂抹了许多这种东西,脸上头发上也不例外。 出城之后他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打滚。 七千人打滚啊,那也是很壮观的场面。 这七千人在土地上翻腾了好一会儿,看起来已经个个都是土人一样,是刚出土的人。 别说衣服,连头发和脸都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出城之后就开始爬,洪武定说,不要有任何侥幸心思。 觉得娄樊大军还远,至少在十几里外,甚至几十里外,所以走走也没关系,想都别想。 所以这八十里的路,他们走了五天才到。 躲开娄樊人就用了四天四夜。 洪武定说,尽量到地势低洼一些的地方爬,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就停下来。 白天尽量躲避,晚上就行动的快一些。 他下令,趴着不动的时候,别说身上痒痒了想挠挠不行,就算是拉屎撒尿也得一动不动。 可想而知,肯定是有人真的憋不住。 大便还好些,反正这前几天谁也不敢吃多少东西,能忍。 林叶听完后笑着说道:“后山有山泉,都去洗洗,不过尽量在下游,别在上游,吃水还要在那取。” 洪武定笑着说道:“你的兵我是不管了,我得去洗洗。” 林叶让焦天宝派人给他们带路,让他们到后边山泉处冲洗。 林子里,一对鸟儿蹲在树杈上叽叽喳喳的叫着,像是在疑惑的讨论着什么。 它们大概很惊讶,从没有见过这个成规模的白条条的物种。 山里,从没有过七千个光着屁股的大老爷们儿。 七千个大白屁股啊,那可是白晃晃的一大片。 衣服也都洗了,没办法,这些家伙要光着到衣服差不多干了的时候才行。 所以干脆他们就暂时驻扎在那,反正大家都光着,谁也别嫌弃谁。 有的人颇为羞涩,采集树枝柳条野草之类的东西,做了个草裙勉强遮一遮。 这场面,看着也挺震撼的。 援军到了,林叶底气大增。 不过现在面临着另外一个问题,因为援兵是爬过来的,所以都没带多少粮食。 他们每个人背了个干粮袋子过来,除去路上吃的,剩不下多少。 当务之急,就是分派出去狩猎,采摘野果,能搞到什么就搞什么。 于是,这场面就更壮观起来,七千个或是穿着草裙的,或是光着屁股的,漫山遍野的捕猎。 还嗷嗷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时间啊,好像一下子就倒退了几千年。 洪武定毕竟是大将军,要面子,所以他的草裙看起来就要严肃些。 居然是及膝草裙。 他还做了个草衣,手艺还不错,一个草编的跨栏背心款式的草衣。 就是编的稍稍短了些 于是,这一身衣服看起来,就是上半身露肩露脐装,下半身齐膝短裙。 猛的看起来,还挺是那么回事的。 已经从前哨退回来的庞大海,看到洪武定这一身打扮后,莫名其妙的就脸红了一下。 他压低声音对林叶说:“虽然说我知道不应该,但我觉得还挺好看是怎么回事” 林叶:“记下来,回头看看这么做衣服能不能卖出去。” 庞大海这才想起来,咱家林将军还有铺子呢。 洪武定装作气定神闲的走到林叶身边,表情倒是拿捏的还很严肃。 “我刚才听你手下人说,你在娄樊人营地水井里,做了些手脚。” 林叶点头:“是。” 洪武定嗯了一声:“嗯,挺好的。” 林叶:“但愿有用。” 洪武定:“我还听说,你派人到了对面山崖顶上?” 林叶:“是。” 洪武定:“嗯,挺好的。” 林叶:“洪将军要是觉得有些尴是不大方便,要不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 洪武定:“嗯,挺好的” 说完背着手走了。 走两步,草裙要掉,这位正三品的大将军,就只能是一边走一边提着裙子。 庞大海看着洪武定的背影说道:“这衣服要是做出来,就怕没有姑娘敢这么穿,我打赌,真要有姑娘穿上这个,那绝对让人” 说到这,他醒悟过来,不能显得自己太猥琐,于是闭嘴。 跳蚤站在林叶身边:“你说的那算什么,这种露出肚脐眼的衣服,我在青楼见过,西域的姑娘们就这么穿,只是裙子要长许多,都盖住脚面的那种。” 庞大海羡慕起来,眼神里都是。 跳蚤说到这,也醒悟过来。 他说:“倒也不是我亲眼见过的,我都是听朋友说,我有个朋友,经常去” 林叶站在那一言不发,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跳蚤为了缓解尴尬,问林叶道:“将军,你是在想什么?” 林叶:“我在想,你们见过没见过我不确定,但如果洪将军他没有见过的话,是怎么做出来的?” “噫!” 跳蚤和庞大海这两人,眼睛同时都亮了。 洪武定确实是有些尴尬,这种衣服谁穿谁不尴尬? 他刚才故意找些话题来说,还被林叶给看出来了。 不过,他很欣赏林叶的果决。 尤其是在敌人兵营水井里投腐烂尸体这种事,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家伙是做不出来的。 可是这种事在战场上,根本不必用什么道德不道德去评价。 如果是洪武定来做主,他也会这么干。 但也是因为这件事,让洪武定对林叶刮目相看。 林叶可不是一个老将,他没有多少领兵经验,而且他这样的人,一定会被道德这两个字所束缚才对。 由此一事,洪武定对林叶的判断就做了些调整。 他知道自己带着七千武凌卫到东林峡谷来,元轻则那边会胡思乱 (本章未完,请翻页) 想什么。 可他不在乎,他也从来就不是一个会那么容易被束缚住的人,在正确的时候做正确的选择,才是他的人生信条。 不久之后,洪武定和林叶商量了一下,他安排两个跟他一起出来的亲兵,往草束城那边跑一趟,尽量再招募一批民勇,筹集物资。 林叶随即答应。 但是这两个亲兵离开后,一个直奔草束城方向,一个直奔大玉回去。 云州城。 拓跋烈站在城墙上往北看着,脸色有些凝重。 他在思考,自己做的选择对不对,人在对的时候做对的选择,同样是他的人生信条。 但是这一次,他开始怀疑自己。 如果是在十几年前的话,哪怕他会有些犹豫,但他犹豫不了多久就会带兵北上。 现在的他,不一样了。 元轻则想到过,大将军不愿意马上就起兵,是因为舍不得北野军会有损伤。 他真的没有猜错,拓跋烈确实是因为害怕北野军有损失才没有决意出兵。 十万北野军是他能和玉天子掰手腕的力量来源,如果这十万人在冬泊损失惨重,天子一点都不会心疼。 难,处处事事都难。 就在他有些愣神的时候,拓跋云溪走到他身边。 拓跋烈回头看,笑了笑:“城墙上风大,你不该上来。” 拓跋云溪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会纠结成什么样子。” 拓跋烈又笑了笑,只是这笑容中多多少少有些自嘲。 他说:“他们都在说,我不马上动兵,是因为我怕北野军损失惨重,失去了自己安身立命的筹码,我都知道,不用去看也能想到。” 拓跋云溪笃定的说:“但你不是。” 拓跋烈看起来像是有些感动。 他说:“我只是怕死而已。” 拓跋烈道:“他们都不了解我,你了解时至今日,已经不是我想放开兵权就能得善终的时候了。” “陛下那边在看着,我动了,对于战局来说自然是好事,但坏了规矩,也违背了君法。” “陛下他” 拓跋烈长出一口气。 拓跋云溪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些什么。 良久后,拓跋烈看向他妹妹:“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会不会不等旨意就带兵北上?” 拓跋云溪把其中几个字重复了一遍:“如果我是你” 她回答:“如果我是你,就该去。” 拓跋烈:“理由呢?” 拓跋云溪问:“我不知道天子最怕你是什么样的人,但我能猜到,天子最怕你不是什么样的人。” 拓跋烈:“最怕我不是什么样的人?” 拓跋云溪回答:“纯臣。” 拓跋烈怔住。 拓跋云溪道:“当你开始思考,到底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如果不去会怎么样,如果去了又会怎么样。” 她看向拓跋烈:“你纠结于这些,便不是一个纯臣了。” 拓跋烈的眼睛逐渐睁大。 拓跋云溪说:“你选择不去,等旨意,这是看起来最合适,最守规矩的选择。” 拓跋烈道:“可是这样的选择,以前的我不会做。” 拓跋云溪点了点头。 拓跋烈深吸一口气。 “纯臣” 他沉默片刻后,转身吩咐:“传令下去,大军尽快分发物资!” (本章完)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八章 年轻人 林叶预计的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在娄樊虎啸军转攻瀚海城的不到十天后,他们回来了。 赫连予棋慢一招的原因在于,他没有料到玉军会不得旨意就迅速北上。 而这,要从一份假圣旨说起。 他原本的计划就是走东林峡谷,因为这里没有驻军,没有阻碍。 可是现在有了。 若没有林叶那突然而来的胆大包天,如今冬泊这战局又怎会如此? 此时此刻,近三十万虎啸军,已经把仙唐城围了起来。 从赫连予的大军到这开始算,已有二十几天时间,这个时间,严重耽误了娄樊的计划进程。 此时此刻赫连予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下场,但他又没有别的选择。 他必须尽快赶到仙唐,因为如果他再迟迟不到,那就不是合围不合围的问题,而是先期到底仙唐城的娄樊军队,会不会被反包围。 这个计划的基础是快。 赫连予的这支队伍,没能快的起来。 放鹿台。 林叶举起千里眼往谷口那边看,已有大批的娄樊军队出现。 “看起来,赫连予急眼了。” 洪武定站在林叶身边说了一句。 林叶身后,庞大海看着面前这身穿军甲的大将军,总觉得有些别扭。 那草裙装,在他脑海里都挥之不去了。 林叶道:“如果娄樊人那边出现了疫症,他们急眼也无用。” 洪武定问:“林将军今年,真的才十六岁?” 林叶:“未满。” 洪武定显然是有些惊讶。 他似乎是早有听闻,但一直都不大相信,一个未满十六岁的少年,怎么可能有这般成就。 “少年果然有少年的好处,少年亦有少年的强处。” 洪武定赞叹了一声。 连站在他身后的那些亲兵,也都露出惊讶和羡慕的表情。 洪武定这次出瀚海城,身边一共只带着几十个亲兵出来,应该都是他的忠死之士。 “今日娄樊人大概不会急着来攻。” 洪武定往前看了看后说道:“他们要安营,要调整,还要防备元将军在背后袭扰。” 林叶点了点头。 跳蚤道:“那我睡觉去咯。” 林叶笑了笑:“去吧。” 洪武定等跳蚤走了之后问:“刚才那位,是林将军的亲信护卫?” 林叶道:“是我朋友。” 洪武定没想到是这样,他又赞叹道:“是好朋友,也是慷慨忠义之士。” 看起来,他真的是个不吝啬夸人的好人。 他问:“林将军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林叶莫名其妙的笑了笑。 跳蚤还没走远,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回头对洪武定说道:“草民叫姚有钱。” 说完走了。 洪武定道:“倒也不错。” 庞大海道:“他这名字其实还好,我家的名字,一言难尽。” 洪武定好奇起来:“你叫什么?” 庞大海回答:“我叫庞大海。” 洪武定没觉得这名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许多人没见过大海,只知道大海很大,所以取名为大海,反倒是生活在海边的人,取这名字的不多。 庞大海道:“我爹叫庞有根。” 洪武定:“嗯” 庞大海:“我爷爷叫庞狗子。” 洪武定 (本章未完,请翻页) :“嗯” 庞大海:“我太爷叫庞留白。” 洪武定微微一愣:“令曾曾祖父还是很有点东西的,令曾祖,不确定,这是家道中落了吗?” 庞大海:“我曾曾祖父的事,我哪儿知道,但从我太爷起,那肯定是没有什么东西的。” 正说着,远处竟是传来号角声,众人都有些不可思议。 娄樊人竟是一点都不做准备,才到这,就要发动进攻了么? 没多久,娄樊人的队伍就浩浩荡荡上来了,像是大水灌进了峡谷一样。 他们显然是真的急了,不做休整,直接杀了进来。 而且他们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那些往前跑的娄樊士兵,嘴里叼着弯刀,两手拎着布袋。 看那布袋,就能知道里边装的是土。 “他们要把陡坡垫起来。” 洪武定道:“不可让其靠近!” 只是可惜,他们军中没有重型的武器。 洪武定的边军中,拓跋烈的北野军中,皆有这种武器。 守城所用的床子弩,进攻所用的翻弩,都是大杀器。 若在这时候城墙上有一排重弩,压制娄樊人不在话下。 若有更为凶残的翻弩,峡谷之内,娄樊人密集,想想看那场面,就是屠杀。 翻弩是大玉独有的杀器,冬泊和孤竹等属国,求了许久,大玉都不曾送过一架。 翻弩最早是由上阳宫录法司研制出来,后经大玉兵部武工坊改进。 此物需马车装载,看外形,就像是两口摞在一起的棺材。 这东西,就是专门为了对付娄樊骑兵造出来的。 一架翻弩一次可击发数百支弩箭,犹如倾盆暴雨。 但这东西造价太过高昂,洪武定的三万边军中,也只配备了十五架。 若有两百架这个东西,洪武定真朕敢用三万边军和娄樊人在平原上交战。 “火球。” 林叶回头喊了一声。 后军那边,用竹林改造出来的大弹弓被拉弯下去,然后就是一个个火球腾空而起。 这一幕把洪武定也震撼了一下,但转念一想,这东西的威力似乎也不大。 “林将军。” 洪武定问道:“御凌卫中,有一种专门对付高手的武器,你可知道?” 林叶点头:“听闻过,未曾见过。” 洪武定道:“那是御凌卫暗部研造出来的东西,据说有了那个东西,几十个普通士兵,也能杀死一位武岳境的强者。” 他看向城外的娄樊人:“御凌卫不该藏私,这种东西若能用于军阵,大玉所向无敌。” 娄樊人已经靠近,那些飞过去的火球一开始确实把他们吓着了。 但杀伤威力有限,速度也不快,所以娄樊人还是在不断靠近。 但,这些东西的作用,是降低了娄樊人往前跑的速度。 “箭阵!” 林叶伸手一指。 此时人在百步左右。 一轮抛射,密密麻麻的羽箭飞上天空。 娄樊人不断的倒下,可是他们的后队,赫连予亲自督战,督战队的弩箭比玉人的还要可怕。 死人,不断的死人。 可是娄樊人还是靠近陡坡,他们把手里拎着的土袋丢下,然后就往陡坡上爬。 死的人越多,陡坡的坡度就越小,他们用这种堆人命的方式,不断的把坡道加宽也变缓。 只短短一个时辰,娄樊人在陡坡上丢下的尸体和沙袋,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起来,一层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又一层。 赫连予看到这一幕,回头喊了一声:“哥部!” 一个看起来能有近一丈高的壮汉迈步而出:“在!” 赫连予一指放鹿台:“杀上去!” 这壮汉迈开大步,带着他手下人开始往前挤。 他雄壮,他手下这冲阵营的士兵也个个雄壮,虽不及他,也都是壮硕如熊的家伙。 哥部在前,一千左右的力士紧随其后。 他们手中都有盾牌,身上还穿着厚厚的藤皮甲。 这种东西,是用油浸的皮子和油浸的藤条编制而成。 藤条编造,再以皮子收紧,填补缝隙,雨打不透。 编造的过程也很复杂,两层藤皮甲之间,还有一层沙甲。 沙甲,是将沙子缝在衣服里,为了不让沙子流动,衣服被缝制分割成了许多小块。 三层甲胄护持之下,别说寻常弩箭,就算是长刀直接砍在上边,也并无多大用处。 这支队伍强悍无比,但最怕火攻。 一开始赫连予没让他们上去,是因为知道玉人最擅长的便是利用火攻战术。 他不想把这支最精锐的队伍,全都消耗在这弹丸之地。 然而现在,他已别无选择。 为了应对玉人的火攻,他还让人又缝制出来新的沙甲。 像是马甲一样套在藤皮甲外边,这样一来,冲阵营身上就算是有四层防护。 若不是身高体壮之辈,穿着这身防护都可能走不动路。 “藤皮甲。” 城墙上,洪武定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看向林叶:“可让士兵以火攻之,藤皮甲刀枪不入,最怕火攻。” 林叶立刻吩咐一声:“换火箭。” 漫天流火。 这些力士见火箭飞来,将手中盾牌举起抵挡。 有些火箭落在他们身上,被沙甲阻隔,不能马上就烧起来,被力士拔下来随手扔了。 林叶回身:“让竹林那边尽量抛射火球,越多越好。” 号令传出去,后边竹林的大弹弓再次击发。 这次,对路了。 藤皮甲力士最怕的就是火,他们虽然顶着盾牌,可那火球落下来就散开,终究还是吓人。 冲了大概几十丈远,藤皮甲力士中已经有人烧了起来。 那藤皮甲极容易引燃,烧起来就躲不掉,他们穿上后不容易脱下来,只要烧起来就必死无疑。 人群中,那些火球看起来格外醒目,哀嚎声也响彻峡谷。 “再多些!” 林叶回头喊。 火球,火箭,纷纷飞出。 如果是在平原上,队伍散开,伤亡可能还低一些,但在这峡谷里,可想而知有多可怕。 一千藤皮甲力士,冲到陡坡下边的时候,大概被烧死了能有两百余人。 可到了近处,哥部立刻就嘶吼了一声。 他不怕,因为他身上根本就不是藤皮甲,而是石甲。 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如此雄壮的武士,还要穿着一身石甲,加起来的分量会有多重。 尤其是他上半身,是两个贝壳形状的石板对拼,分别挂在身前身后。 这种石甲,重弩都未必打的穿。 “若我不能回来,你指挥!” 林叶眼见着藤皮甲力士已经顺着斜坡上来,他一甩手,列阵刀出现,然后直接跳了下去。 随着他往下跳,他的亲兵营纷纷越下。 这一幕,让洪武定的眼睛骤然睁大。 (本章完) 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不一样的年轻人 “只管顶住他们,我来杀敌!” 林叶一声暴喝。 站在城墙上的洪武定这才注意到,林叶的部下,为了应对这藤甲力士,也早有准备。 跟着林叶跳下去的亲兵,手里拿着的都不是刀剑,而是长长的竹竿。 山谷中有竹林,他们砍伐了不少,林叶还特意交代了亲兵营如何使用。 当藤甲力士冲上来的时候,亲兵营随即掠出去,用长长的竹竿顶住那些人熊一样的家伙。 一排竹竿顶出去,顶着那些藤甲力士的胸膛,另一头顶着地,阻止藤甲力士前冲。 那些力士暴怒起来,纷纷想用手中兵器将竹竿砸断。 冲阵营所用的兵器,都不是弯刀,对于他们来说弯刀太轻了,根本不称手。 这些家伙用的都是狼牙棒,又长又重,一棒下去,脑壳必碎。 可是,他们的狼牙棒还没有砸下去,哀嚎声就先一步出现。 洪武定看到这一幕,眼睛顿时一亮。 林叶在竹竿下边。 他的亲兵营组成了一道防线,长长的竹竿顶住了藤甲力士,而林叶则钻进了竹竿下方。 一刀扫过,便是一排腿都断了。 “好战法!” 洪武定一招手:“跟我上去。” 他的数十名亲兵应了一声,立刻就跟着翻出城墙。 他们到了坡道上也钻进竹竿下边,只管砍脚踝处。 这些藤甲力士身上的甲胄不好破开,可他们防护不了脚踝。 玉军士兵在竹竿下边扫地一样往前卷,一刀一刀劈出去,地上留下了无数只脚。 洪武定挤到前边,喊了一声:“我来。” 他一刀出鞘。 刀芒过丈! 由此可见,这位三万边军的主将,实力也深不可测。 他这一刀扫出去,整整齐齐的那一排藤甲力士全都往后仰倒,地上整整齐齐的留下一排脚丫子。 此时洪武定都兴奋起来。 之前大玉的兵与娄樊交战,对付藤甲力士,多是用火攻。 还得是年轻人,林叶这种思维太不按套路。 兵法上可没有教过人这种打法,这都是人自己的悟性。 短短片刻,便有至少一两百藤甲力士被断了脚,连那个状若巨熊的哥部都下意识的后退,不敢靠近了。 “油布!” 林叶起身,朝着城墙上喊了一声。 城墙上的武凌卫,把早就准备好的,浇了油布扔过来,林叶他们把油布往那些断了脚也起不来的藤甲力士身上乱抛,然后就是几根火把也飞过去。 很快火就烧了起来,林叶他们立刻后撤,顺着城墙上放下来的绳索,回到城墙上。 大火很快就烧了起来,肉都烧焦了的那种臭味迅速弥漫。 甚至可以看到那火堆中,躺在地上不动的力士,在燃烧的藤甲下有油往外冒。 有的人在往下爬,冒着火,也留着油。 火烧起来后没多久,哀嚎声就不见了,也没人再翻滚。 黑烟滚滚而起。 城墙上,洪武定看着那浓烟滚滚,微微摇头道:“人说火攻最伤天和,是要遭报应的。” 林叶:“让管报应的神来和我说。” 他看了洪武定一眼:“我在杀敌,你在和我说报应。” 洪武定被林叶呛了一句,倒也不生气。 他认真的说道:“这就是报应。” 他指向那大火:“十几年前,大将军刘疾弓的怯莽军,就是被这样的大火烧死的,我没有见过,但听闻山都被烧的通红。” 林叶沉默。 洪武定道:“一报还一报尚且不够,这才烧死多少。” 林叶看向他:“谢谢。” 洪武定像是微微一愣,应该是没想到林叶会说一声谢谢。 那股味道太浓了,令人作呕。 城墙后边,小寒咬着子奈的裤脚,让她往后躲躲。 子奈却摇头:“我就站在这里,这就是战场,我哥将来会很多次在这样的地方,若因为这味道难闻我就退缩,我以后怎么陪着他。” 小寒似乎是听懂了,不再拉子奈,蹲坐在子奈身边陪着她。 子奈说:“你若不喜欢,可到后边去,一会儿烟气散了你再回来。” 小寒呜呜了两声,态度看起来还挺坚决,子奈不走它也不走。 “小寒。” 子奈问:“你怕不怕?” 小寒居然摇了摇它那狗头。 子奈道:“我不信。” 小寒朝着她叫了一声,好像在说我就是不怕。 子奈道:“我怕,但我不能走,我长大了,以后就该我帮我哥了。” 她抬起头看着城墙上,虽然只能看到那黑烟滚滚,看不到惨烈场面,但她能想象的出来。 若她不想,也就不会那么害怕,可她没有刻意的让自己不去想。 “嗷呜!” 小寒忽然朝着天空叫了起来。 这一声叫,城墙的守军听到了,他们看着退下去的娄樊人,不知道是谁先学着小寒的叫声嗷呜嗷呜的喊着,很快,武凌卫的士兵们全都喊了起来。 正个城墙上,全都是嗷呜嗷呜的叫声,比狼群齐吼还要让人觉得震撼。 洪武定往四周看了看。 这些武凌卫,都被林叶变成了狼。 此时此刻,娄樊大军那边,赫连予的心情自然和林叶他们完全不一样。 连藤甲力士都上不去,这小小的石头城,难道真的就挡住了帝君的十年大计? 一想到这个,赫连予就心里发寒,那是能透入骨髓的害怕。 若此事传回娄樊,帝君听闻,别说他赫连予一人,可能他家族这一脉都会被帝君一怒抹掉。 这世间若有至高神,永远都不可能是那些已至赋神境的绝世强者,只能是帝王。 帝王一念,便是凡人的生死。 这是娄樊帝君十几年的计划,却因为这本不该重要的地方,或许全盘皆输。 眼前的这一幕,让赫连予一声长叹。 与此同时,仙唐城。 城墙上,冬泊国君玉羽成匆站在那,手扶着墙垛,看着城外娄樊大军的连营。 “好像不大对劲。” 他侧头问道:“安公,你觉得呢?” 被他成为安公的人,便是老臣邓刚。 正是他恳求玉羽成匆,决不能这么快就把北疆边军调回来,因此,他和兵部尚书涞元征大吵了一架,互相指责对方为娄樊奸细。 “陛下。” 邓刚放下千里眼后说道:“看起来,娄樊人的队伍并没有到齐。” 玉羽成匆点了点头:“朕觉着也是,虽然娄樊人摆出来了架势,可他们缺少的不是三五千人,不是一两万人,而是至少有十万人,再怎么摆架势,也看着单薄。” 邓刚道:“应是有一路贼兵,还未赶到。” 玉羽成匆道:“看来在东林峡谷的放鹿台,布置八百精兵,实有必要,或许正是那八百壮士,挡住了另一路娄樊兵。” 邓刚看了玉羽成匆一眼。 玉羽成匆道:“安公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邓刚道:“东林峡谷里还有没有八百兵,不好说了。” 玉羽成匆眉头一皱:“安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邓刚道:“非臣针对涞元征,但臣觉得,兵部在这件事上,难辞其咎,想想边关啊陛下” 他看向玉羽成匆:“若无兵部官员参与其中,娄樊三十万人,是怎么能顺利转移到孤竹?” 玉羽成匆回头问:“兵部尚书涞元征何在?” 他身边一个内侍回答道:“陛下,前几日涞元征向陛下请旨,去调集粮草,统筹物资,已经有几日没来上朝了,说是吃住都在大营那边。” 玉羽成匆看向邓刚,邓刚道:“臣不信他。” 玉羽成匆道:“派人去把涞元征叫来,就说朕有急事要与他商议。” “是。” 那内侍应了一声,转身安排人去了。 大概得有两个时辰,派去的人赶了回来,瞧着脸色都不大对劲。 “陛下。” 派去的人俯身道:“到了大营那边,说是尚书大人三日前离开就没再去过。” 玉羽成匆眼睛都睁大了。 “派人去查!” 他喊了一声,然后回头:“百里红莲你亲自去查!” 大内侍卫统领百里红莲立刻答应了,带着手下人急匆匆离开。 又两个时辰左右,已经天黑,百里红莲急匆匆回到雁宫。 “陛下。” 百里红莲俯身道:“臣派人到涞元征家里去问,他家里人说,涞元征在几日前告诉他们,要吃住在大营,不回家了,他们也不知涞元征去了何处,只以为是在大营操劳。” “臣又连忙派人去八门问,最近这些天,仙唐城八门皆闭,没有人进出。” 玉羽成匆脸色变幻不停。 “百里。” 他回身从墙上把他的佩剑摘下来:“拿朕的宝剑,再带上虎符,你连夜赶往北疆边军大营!” 百里红莲听到这,脸色也变了:“陛下是担心,涞元征已被娄樊人收买,潜逃出城,要去北疆假传旨意?” “是。” 玉羽成匆道:“你现在就赶去,昼夜兼程的赶,务必不让北疆边军回援仙唐。” “是!” 百里红莲拿了剑,带上虎符,回去后招呼了一百名大内侍卫,连夜出城往北去了。 玉羽成匆的心,从知道涞元征不见了的那一刻起,就无法安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还是大意了,觉得八门紧闭谁也出不去。 可他疏忽在,涞元征做了多年的兵部尚书,城防的那些将军,哪个与他不是关系匪浅。 涞元征要走,又怎么可能会走城门,或许在某个夜里,被人从城墙上用吊筐放下去,早就逃之夭夭了。 城外若有人接应,涞元征又已出城数日,那 等涞元征到了北疆,以他兵部尚书的身份下令,北疆边军回防仙唐,冬泊 在这一刻,这位年轻的国君,心中充满了恐惧。 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 将计就计的将计就计 全军列阵第三百三十章将计就计的将计就计每天,每天,每天都是尸体能盖住面前大地的样子。 这条意义重大的峡谷里,每天死去的人太多了,这里是战场第一个转折点,可这里又像是被人遗忘的地方。 就连冬泊国都仙唐城里的那些大人物们,也不会想到在这样一个地方,有这样一群大玉的士兵。 林叶他们又死死扛住了七八天之后,娄樊人的攻势变得弱了下来。 而且从第七天开始,娄樊人的士兵在冲锋的时候,明显不如之前凶悍。 娄樊人作战,历来都以悍不畏死著称,一旦开始冲锋,他们的士兵就犹如扑向猎物的狼群。 当他们冲锋的时候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林叶和洪武定商量了一下,两个人都推测,可能是娄樊人大营里真的出现了疫病。 到了第九天的时候,娄樊人没有来进攻,大营外边也不见有多少游骑。 这种事,就显得更不寻常。 第十天的时候,林叶他们到了谷口观察,见娄樊大营那边,营地里都少有人走动。 洪武定压低声音说道:“看来你的那一招奏效了。” 林叶点了点头。 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那大营里显得空荡荡的,只是偶尔会有人出现。 “我想到更近处去看看。” 林叶看向洪武定:“你们留在这里等我。” 洪武定拉了林叶一把:“不必,我们的职责只是守住东林峡谷而已,不是歼敌。” 林叶沉默片刻,凑近了压低声音和洪武定商量了几句,洪武定听完后看向林叶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 这个少年的思谋,再一次震撼了他。 不管是任何行业,从业的时间久了,都会觉得新人欠缺些什么。 归根结底,大概就是对新人的轻视。 洪武定在最初见林叶的时候,也觉得这少年郎最多是有一腔孤勇。 此时的他,不得不在心里再次正视这个少年。 “我去吧。” 洪武定道:“我回去比你好办事,毕竟我是边军主将。” 林叶点了点头:“是你去。” 洪武定:“刚才你还说,是你要去看看情况。” 林叶:“做个铺垫,看洪将军是不是自觉。” 洪武定:“从一开始你想的就是让我去?” 林叶:“是。” 洪武定:“你刚才说到近处去看看,只是想试探试探我的反应?” 林叶:“洪将军的脸皮若不那么厚,便不会让我去。” 洪武定:“你要是说话嘴巴不这么臭,应该还会挺讨人喜欢的。” 林叶道:“是直,不是臭。” 洪武定瞥了他一眼:“直?我只听到了八百个心眼转弯时候磨出来的臭。” 林叶:“不客气。” 洪武定说:“可是,我们现在连一匹马都没有了。” 洪武定看着林叶:“如果我跑的不够快” 林叶:“我会想办法通知将军家人,且尽全力为将军争取更高抚恤。” 洪武定:“我谢谢你。” 林叶:“不必客气。” 洪武定又瞪了他一眼,然后招手,带上他的亲兵出了峡谷。 可他们却没有向娄樊大营那边靠近,出了峡谷之后就一路往西走。 林叶举起千里眼注意着娄樊大营那边,他看到有人出来在观察洪武定等人,但即便如此,都没有派兵追击。 庞大海看向林叶:“看来娄樊人是真的出问题了。” 林叶道:“但愿。” 他转身:“回去,准备一下。” 他算计了一下时间,就算洪武定他们没人追赶,路上安全,且脚程快,八十几里远也不能保证一天就走回去,毕竟还要躲避一下娄樊人在远处的游骑。 回去之后,林叶就下令把现存的所有羽箭都发下去,而且还挑选精锐,组成了一支冲锋军。 虽然林叶没有明说,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可能要反攻了。 娄樊人大营那边若真的疫病严重,可能已经失去了战力。 又隔了两天,夜里,洪武定派回来的人到了,说瀚海城那边的大军已经出动。 约定好,在今天后半夜突袭娄樊大营,元轻则将军亲自指挥。 林叶听完之后,让人回复洪武定说他这边已做好准备,到时候便按照元将军军令死守峡谷。 娄樊大营。 赫连予站在帐篷里,他把营帐的帘子撩开一点往外看了看,大营外边一片漆黑,如以往一样安静。 “这些玉人,怕是不敢来攻。” 他手下一个将军有些遗憾的说道:“我们已经等了好几天,玉人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赫连予道:“玉人向来谨慎,他们不会贸然行事,况且东林峡谷里的玉人不过几千人,不等瀚海城的玉国边军到了,他们自然更不敢轻举妄动。” 另一个将军说道:“可是大将军,咱们在这已经拖延了太久,万一仙唐城那边” 他说到这,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赫连予脸色。 赫连予却并没有生气,他也知道部下们现在的担忧。 他扫视众人:“若我们这次一点战功都没有,那回去后真的都会被责罚处置,可若我们吃下去这数万玉国边军,也是大功一件。” 他再次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 “玉人阴险,也幼稚,那个领兵的经验不足,毕竟年纪太轻。” 他放下帘子后说道:“真以为我们会连水源都不检查,多无能的领兵之将,才会连这种事都要疏忽。” 他一边走动一边说道:“既然他们觉得这样可能击垮我们,那我们就给他们一个机会。” “那几万边军不出瀚海城,我们便没有一丝机会,只有等着他们主动来攻,才能把他们一口吞掉。” 赫连予刚要继续说话,外边有人急匆匆的跑到大帐门口。 “大将军,来了!” 赫连予这种心境沉稳的人,听到来了这两个字也是心里一紧。 “什么来了?!” 他立刻问了一声。 来报信的斥候进门,单膝跪倒后说道:“外线的斥候已经探到,从瀚海城那边过来的队伍,距离大营已不足五里。” 赫连予一喜:“传令各军,不要轻举妄动,不见号令,便要留在原地。” 他回身一摆手:“你们回各营去准备。” “是!” 这些将军们应了一声,离开大帐后,纷纷回归本营。 到了子时之后,娄樊大营外边,悄悄靠近的大玉边军队伍将箭楼上的人射死,然后推开了娄樊大营的辕门。 紧跟着,边军的呼喊声就像炸雷一样,撕裂了夜空。 可就在他们刚刚冲进大营,侧翼忽然又有一阵呼喊声出现,那是娄樊人的喊话。 一片火把冒了出来,照亮了黑暗,从侧翼过来,要把大玉边军截断。 大帐里,赫连予脸色大变。 “这是谁!” 他气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我说听我号令再行事,为何此时就要合围!” 他气的,表情都狰狞了。 “报!” 一名传令兵跑过来,急切说道:“玉军见有埋伏,正在后撤。” “去问问是谁!我要砍了他!” 赫连予暴怒之下,那双眼睛看起来都变得格外吓人。 “吹角,传令各营追击,不能让玉军撤走。” 他一把撩开帘子,大步走出:“牵我的战马来!” 亲兵连忙把他的战马拉过来,赫连予翻身上去,抽出弯刀:“吹角而行,传令各军,听角声方向进攻。” 他一打马,那马叫了两声,撒开四蹄向前疾冲而出。 原本是要合围,可不知道哪支伏兵没能耐得住,提前进攻,这就导致赫连予不得不改变计划。 娄樊大军杀出大营,紧紧的追在大玉边军后边。 八十里之内,只要将玉军黏住,这一仗娄樊人就不可能输。 可他们本该赢的更轻松才对,若等玉军都冲入大营,这一战也许到不了天亮,就能把几万玉军彻底歼灭。 这漆黑的夜里,各营娄樊兵马,听着前边的角声辨认追击方向。 出大营后追了大概七八里,到了旷野上,更加难以分辨方向,跑的急了,各军之间也乱了。 又追了二三里,左边是干枯的河床,河流改道之后,这里就显得有些荒凉。 娄樊大军沿着河床一侧追击,每个人都跑的气喘吁吁。 就在这时候,忽然间,有几朵烟花打上了半空。 数不清的玉军从河床里突然冒了出来,犹如从地狱中钻出来的一样。 他们都用河沙泥土盖住了身体,一动不动的时候,在这漆黑夜里更不可能被看出来。 此时忽然杀出,一阵箭雨扫过,正在追击的娄樊人直接就懵了。 玉军杀上来,将已经追的建制都有些不完整的娄樊军队截断。 后边的娄樊人被挡住,前边的娄樊人想杀回来,可对面又一支玉军出现,和之前逃走的玉军汇合后,折返回来冲杀。 一处高坡上。 元轻则站在那,举着千里眼看向四周的火光起处。 追击出营的娄樊人,已经被切开成了两断。 他放下千里眼后,看向身边的洪武定:“洪将军,请你带两千人绕过去,攻娄樊人营地,只管放火,若娄樊人见他们大营火起,军心更乱。” 洪武定却没动,他笑了笑道:“大概,无需我去。” 他抬起手指了指。 远处,娄樊大营那边,已经有微弱的火光闪闪烁烁。 按照约定,林叶推测娄樊人是要将计就计,那不如大玉边军也将计就计。 只要玉军后撤,娄樊人不可能会放弃如此良机,必会紧追不舍。 一旦追击起来,娄樊人的骑兵和步兵就会严重脱节。 到时候将娄樊人队伍截断,这夜里,娄樊人怎知道来了多少玉军,再让边军大喊北野军口号,娄樊人必乱。 元轻则的意思是,让林叶带兵守住谷口,切不可让败兵侥幸逃脱。 林叶会只守住谷口? 他将几千人马分开,让封秀带着一大半人留守,他带着挑选出来的冲锋军,等娄樊人杀出去后就进了娄樊大营。 但他们一开始可没放火。 他们抢劫。 这一战若是赢了,剿灭敌人的战功,多数都会在边军那边,毕竟人家是数万人作战。 林叶不能让自己人什么都落不着,军功不占大头,那就好处占大头吧。 7017k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 单纯正直 一场反击,以三万多人的兵力,将近十万娄樊虎啸军吃下去,这一战将会写入帝国史册。 这反击的想法是林叶提出来的,但反击之所以能成功,确实还要归功于元轻则的指挥。 当然,若林叶指挥,可能和元轻则的打法并无区别。 娄樊人最强之处,莫过于他们的轻骑兵。 所以这一战的关键就在于,如何把娄樊骑兵和步兵分开。 元轻则派人分兵五路,一路三千人,扮作主攻队伍,在黑夜中靠近娄樊大营。 另外一路两千人,多带火把,等他们的人假装要冲进娄樊营地的时候,突然亮起火把,以娄樊话呼喊起来,假意追击那支玉军。 到了这个时候,肉都已经到嘴边,赫连予不可能不追。 先追出来的就是骑兵。 元轻则让这五千人,再分成五队,带着火把往不同方向跑,引开娄樊骑兵。 当娄樊人的大队步兵冲出来后,再以伏兵分段切割。 黑夜中娄樊人分不清敌我,又不知有多少人埋伏于此。 他们只听到四面八方都是喊声,还听到北野军杀来,顿时就乱了。 元轻则用三万人切割至少两倍于己的娄樊步兵,这打法,足以让人钦佩,足够有胆魄的同时还要有足够的智谋。 负责切割的那支玉军损失惨重,因为他们腹背受敌。 元轻则集中优势兵力,吃掉第一段被切割开的娄樊兵,然后再回过头来支援。 如此一段一段的吃,硬生生以三万人打出了兵力优势。 到天亮的时候,娄樊败局已定。 被牵制开的骑兵回来,又中了埋伏,玉军的箭阵让骑兵也大吃苦头。 骑兵损失不小,又见大营已经被毁,步兵全军覆没,领兵的将军无奈之下,只好下令退走,往孤竹那边逃走。 对于此时的他们来说,这是最明知的选择。 剩下的这些骑兵,没有攻城能力,补给又已经没了,失去物资,他们就没有立足根本。 如今他们深入冬泊,后无援兵,退回孤竹才能保全下来。 天亮后,元轻则带着边军将领们到东林峡谷谷口。 林叶带着武凌卫的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一见面,元轻则就大步过来,抱拳道:“此战大胜,林将军居功至伟。” 林叶道:“若无元将军在,此战也没几分胜算,全赖将军运筹帷幄指挥得当。” 两人寒暄了几句,然后便往放鹿台那边步行过去。 元轻则一边走一边说道:“林将军这胆子真是大,我昨夜里派人来说,让林将军死守谷口,想不到林将军居然还敢分兵去烧掉了娄樊大营。” 林叶:“应该的。” 这三个字,好像有那么点敷衍。 因为林叶大概猜到了,元轻则提到这个话题,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他不爱听的。 元轻则道:“只是有件事,格外奇怪。” 他看向林叶道:“大胜之后,我让人搜查了一下娄樊大营,贼兵的钱粮只见了粮,不见钱,莫说金银宝物,连铜钱所见都不多,奇怪的很。” 林叶:“着实奇怪。” 他看向元轻则:“会不会是都被大火给烧了?” 元轻则:“大火连粮食都没有烧掉半数,倒是挑着金银财宝都给烧没了,那不更奇怪?”林叶:“在理。” 元轻则:“此战出击之前,我曾与边军将士们说,这一战若赢了,所得之物,全都分给他们,按人数平分。” 林叶点头:“理当如此。” 元轻则:“可如今,这娄樊大营里未见金银” 林叶:“娄樊人也是抠门,出征都不带着军饷的吗?也不知那些娄樊兵都见不得饷银,为何这般拼死。” 他问:“元将军,你猜,是不是娄樊人也如将军一样想法?” 元轻则:“什么一样想法?” 林叶一本正经的说道:“可能娄樊那领兵将军来之前也说的是,只要打赢了敌人,就把敌人的金银财宝平分给他们,所以娄樊人,实是一个铜钱都没带来。” 元轻则道:“他们从东疆入关,一路烧杀劫掠,有些冬泊的大家族为了自保,花钱买命,给娄樊人送了大量的金银” 话没说完,林叶一下子就生气了。 “可恶!” 林叶气的嗓音都有些发颤的说道:“这个赫连予真是该死,在战败之前,居然还转移了财宝!守财奴!不要脸!” 这话,让元轻则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过了一会儿,元轻则笑着说道:“其实我只是想问问我,林将军带兵烧掉娄樊大营的时候,真的也没有见过那大笔的钱财?” 林叶:“没见,只顾着放火了,元将军大概对我也有些了解,你该知我没有虚言。” 元轻则:“这话怎么说。” 林叶道:“以我性格,若真见了那么多金银财宝,我能不抢?” 元轻则:“这话这么说,倒也,确实,不算虚言。” 他看向林叶道:“只是,若林将军发现了那笔钱财,或是,或是发现了那笔钱财的一部分,还望告知一声,毕竟我也应允了边军将士。” 林叶:“放心,只要我发现了一部分,必会告知。” 元轻则:“咳咳” 林叶:“咳咳” 就在这时候,庞大海带着林叶的亲兵队经过,准备回去收拾东西了。 庞大海路过的时候给他们行礼,这些亲兵走过的时候,看起来个个都挺胸抬头的,但不知为何,个个肚子都显得那么大。 庞大海弯腰的时候,哗啦一下子,掉出来不少银子。 林叶瞪了他一眼:“早与你说过,你攒了这十七八年的娶老婆的本钱,别都带在身上,万一丢了些,你老婆都娶不上了。” 庞大海:“是是是,卑职记住了。” 他蹲下来捡,不蹲还好,一蹲下来,上衣中塞的银子从领口都给挤出来了,又掉了一堆。 元轻则:“老婆本攒了不少。” 林叶:“也难为他了。” 元轻则:“确实是难为他了。” 林叶:“现在也不知道这都是什么破风气,娶老婆要的彩礼竟是高的离谱。” 他指了指庞大海:“你见他攒了不少,可也只勉强够彩礼的,这要是被人分走一个铜钱都舍不得,咳咳,是丢了一个铜钱都舍不得。” 他问元轻则:“要是换做元将军你,你也舍不得吧。” 元轻则:“是换做是我也舍不得。” 林叶:“请,咱们到放鹿台歇一会儿,那边凉快。” 元轻则:“我现在就挺凉快的。”林叶:“那边树荫多,身心都凉快。” 元轻则:“我说的就是身心都凉快。” 等到了放鹿台的时候,元轻则的心更凉快了。 林叶手下这武凌卫,看起来每个人都很臃肿,嗯是肉眼可见的臃肿。 按照林叶的要求,昨天后半夜就尽快把钱都分出去了。 之前已经在守了很多天的士兵们先拿,能拿多少拿多少。 后续来的人再平分,反正每个人都是把衣服都几乎塞的满满当当。 走路可累了。 元轻则看着这些体态臃肿的武凌卫,忍不住叹了口气:“林将军的士兵,看起来都很雄壮啊。” 林叶:“惭愧惭愧,是我平日里放纵了他们,一个个又都会偷懒,训练的时候不积极,吃饭的时候一个顶俩,他们那可不是雄壮,是肥胖。” 元轻则:“” 到了放鹿台后,元轻则仔细看了看这战场,立刻就能体会到武凌卫守在这有多残酷,有多惨烈。 所以关于那金银财宝的事,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又让林叶带着他,去陆纲的坟前拜祭,洒了几杯酒。 之后便是商议军务事,这支边军必须马上向北,经东林峡谷直奔仙唐城。 虽然不足以影响战局,可只要大玉的兵马一到,必会给娄樊人造成压力。 元轻则的想法,也只是先去那边看看情况,不能贸然参战。 只要他们出现在仙唐城外,至少能牵制数万娄樊人。 “我的人稍作休整之后,也会北上与元将军汇合。” 林叶道:“我已经应允了他们,让他们好好休息几日,就不能随元将军一同去仙唐了。” 元轻则点头:“将士们厮杀辛苦,休息几日理所应当。” 当夜,元轻则就住在了石头城里,准备等他的队伍把粮食补给从瀚海城运过来,马上就向北去仙唐。 林叶站在城墙上,看着这山谷夜色,一个人像是发呆一样。 边军将军洪武定走到林叶身边,手扶着城墙也看向夜色深沉的远处。 良久后,他忽然笑了笑。 林叶侧头看他:“洪将军这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 洪武定道:“我以前听闻,你性子冷硬又耿直,不苟言笑,是个很正直固执的人。” 林叶:“将军听闻的,大概就是对的。” 洪武定也侧头看了看林叶,一时之间是没想明白,林叶是如何气定神闲的觉得他自己是个正直固执的人。 所以他笑着问:“林将军觉得,正直固执,该作何理解?” 林叶:“所谓正直,正,是不做亏心事,直是没有那么多歪心思。” 洪武定问:“那固执呢?” 林叶看着夜空说道:“固,是把持的住,可说是死心眼,也可说是立场坚定,执这个字的意思就简单多了,执,就是在手里固执就是,我的就是我的,拿了就是拿了,我拿了就是我的,在我手里,我把持的住。” 洪武定:“” 林叶道:“我很欣慰,我虽然已不是十四岁的孩子了,可我依然单纯正直,所以才能固执。” 洪武定:“突然困倦,我先去睡了,林将军自己看夜色吧,愿林将军将来依然这样单纯正直。” 林叶:“好的,谢谢。”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二章 我劝你善良 几天后,从瀚海城送过来的物资补给到了,元轻则带着边军告辞北上。 林叶说要让他的武凌卫在东林峡谷继续休整,可是等边军走了之后没多久,林叶就带着武凌卫直奔瀚海城。 这一番操作,连他手下人都没有看懂。 此时娄樊军队已败,瀚海城那边也无事发生,林叶带着武凌卫跑去瀚海城那边,而不是北上,这就没道理。 更让人不能理解的是,到了瀚海城之后,武凌卫并没有停留多久,更不是什么休整。 林叶先到了瀚海城的衙门,请衙门出面张贴告示,号召瀚海城的大户将能用的马匹都借给武凌卫。 这些人,当然不肯随随便便借。 但林叶给瀚海城官府打的招呼是,你最好别管。 然后林叶就带着武凌卫,干了一件让人瞠目结舌的事。 抢劫。 武凌卫的队伍,硬闯进了那些大户家中,不由分说夺走了所有可以用的马匹。 冬泊产马,寻常百姓家里没有,但这些世家大户家里一定有。 元轻则当初也想过,从这些富户手中借出来一些马匹用于征战。 可是碍于两国关系,着人出面商量了一下,却没能商量的通,人人都说愿意借马,可是最终才发现,家中都只有三五匹。 城中富户凑了半天,凑出来几百匹,对于战局来说,相当于没有任何意义。 家家户户都说只有这些马,其一是因为他们担心借出去就回不来,其二是不敢暴露出来,唯恐事后追究。 毕竟哪怕是在冬泊,战马这种东西也不能养的太多。 林叶直接省去了商量的这个步骤,告诉瀚海城官府的时候,他已经带人抢马去了。 林叶说,我给你们打借条,将来大玉会还给你们,若不还,你们可以到歌陵去找天子告御状。 闯进第一家的时候,遇到了些反抗,林叶下令不准打死人。 嗯,只是不准打死人。 这种做派,最起码看起来,着实不像是一群好人。 好人,正义之师,哪有这么干的。 有了第一家被打翻的事,后边的也就不敢反抗了。 林叶还真就挨家该户的打了借条,然后带着抢来的马,又闯进了瀚海城的府库。 除了带走大量的甲械装备之外,还有干粮,唯独就没动府库里的银子,一个铜钱都没动。 抢了这些东西之后,林叶带着这六千多武凌卫离开瀚海城,一路往东南去了。 他不去北边,不去仙唐,一路往东南就好像逃跑了一样。 事实上,瀚海城的人就是这么说他的。 逃跑之前,还抢劫了城主富户,这种事当然是人神共愤。 大玉士兵的形象,两国关系的友善,因为林叶这一个命令都变了,最起码在瀚海城这变了。 “将军。” 十三师兄许浩然虽然完全按照林叶的命令做事,可他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要一路往东南走。 他问:“咱们此时去东南方向做什么?” 林叶道:“做大事。” 许浩然更不解了。 他想着,要做大事,出大名,建大功,立大业,那不得去仙唐城吗? 这一战,武凌卫若是能在仙唐城杀出来一番威名,那才是真的让天下人敬仰。 “东南有什么大事?” “现在没有,将来就有。” 林叶简单解释了一下,就再次催促手下人加快行军速度。从瀚海城一路往东南走,会经过许多部族的领地。 林叶如在瀚海城里一样,过一个部族,就宣布征用他们的战马,若是不放心他们的马,那就连壮年男人一块带上。 一开始他还客气,后来见客气着实没用,干脆接来硬的。 所过之处,各部族必须派出三分之一的青壮,否则的话就要强来。 就这样,林叶的队伍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到了半个月后,他距离瀚海城已有千余里,队伍也到了两万多人。 等到了距离冬泊东疆边关还剩下百十里,林叶下令队伍停下来休整一天,第二天再出发。 他亲自挑选了三千人左右,换上了娄樊人的军服。 这些衣服,都是林叶在守东林峡谷的时候下令留下的。 这三千人,打着娄樊旗号,就这么直接往边关那边去了。 如今这座关城已经被孤竹控制,在娄樊大军一路北上的时候,孤竹却没敢冒进,只是趁势抢夺了冬泊的边关,还有边关附近的城镇。 林叶这支队伍在接下来的一百里左右的路上,遇到了好几拨孤竹的巡逻队伍。 林叶让会说娄樊话的人跟他们交涉,只说是在东林峡谷打散了的队伍,回来找大将军赫连予的。 那一夜赫连予兵败之后,带着骑兵一路往东南逃回孤竹。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机会再去仙唐,就算有机会去他也不敢去了。 这次南征的元帅是他大哥赫连苍,为了平息众怒,赫连苍绝对不会饶了他。 如果饶了他,娄樊帝君就不会饶了赫连家族。 他干脆带着将近两万骑兵回孤竹,退一万步说,大不了就在孤竹做个地方诸侯了。 手里有这近两万骑兵,在孤竹也没人敢惹他。 况且,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任命的人,他也不是没机会翻盘。 若是娄樊大军最终攻破冬泊,到时候他再带着兵从南边接应一下。 若娄樊最终又被冬泊挡住,那他就不回去了,反正在孤竹,孤竹国君也不敢招惹他。 这些巡逻的孤竹士兵,听闻是娄樊败兵,也不敢过分阻拦,顺利放他们过去。 到了边关洗霞城,守城的孤竹军队也一样没有阻拦,直接就把林叶他们放了进去。 进城之后,林叶一声令下,直接攻入关城。 洗霞城里,林叶带着人从这头杀到那头,城中有一万多孤竹守军,可是仓促之下根本没来得及组织起来,就被林叶冲的支离破碎。 孤竹人万万没有料到,玉人会如此狡猾,又是如此的胆大包天。 其实玉人倒也不是都这样,主要是林叶这样。 杀穿了关城之后,林叶的队伍隔了一天也到了。 第二天一早,林叶又带着三千人离开边关,还是穿着娄樊人的军服,直接进了孤竹国内。 他们一路上几乎是畅通无阻,进孤竹走了数百里,沿途绘制地图。 回来后,林叶的胆子更大了。 直接冲击了几座小城,进城之后就只管抢夺金银财宝,一路就这样杀了回来。 等他们回到洗霞城的时候,三千骑兵,战马都累的快走不动了,主要是驼的东西着实不少。 城墙上,林叶往下看了看,队伍都集结在城中空地上,等着他说话。 “冬泊国君请求我,带兵夺回被孤竹人抢夺的边关,如今,这关城已经拿了回来。” 林叶道:“你们,皆为有功之人,日后冬泊国君必会论功行赏。” 他看向各部族的那些汉子。 “你们现在要做的,是守住这座边关,只要不再有孤竹的军队从这里进入冬泊,你们都是冬泊的护国功臣。” 封秀听林叶说到这,就知道他快说下一件事了,对于封秀来说,这还是有些艰难,毕竟这不是大玉军队的做事风格。 他压低声音说道:“如果真的派人去抢夺物资,这事传回大玉,朝廷脸面都不好看。” 林叶:“朝廷脸面好不好看我管不着,我得管着我的兵不受冻不挨饿,现在已经十一月,天气都冷了,咱们的人身上还是单衣。” 封秀张了张嘴,后边的话咽了回去。 林叶对他说道:“我是武凌卫的指挥使,朝廷若追究,自然是追究我。” 他看向下边的士兵们说道:“武凌卫的人,负责留在洗霞城修缮城防,各部族的勇士” 林叶看向站在前边的那些人,都是他从各部族中挑出来的首领。 “冬泊国君答应过我,我看着谁可用,谁有能力,谁有战功,就可直接给谁封官,我说谁可以做将军,谁就可以做将军。” 他对那些人说道:“现在,你们都是我亲自挑出来的校尉,我信任你们,所以才会把各部族的兵力交给你们。” “你们带着各自的队伍,从明天开始散出去,到附近各县去筹措粮草物资,最主要的是冬衣。” “不要骚扰百姓,被我知道,定斩不赦,但各县府库里的粮食物资,你们该怎么带回来就怎么带回来。” “临阵脱逃者,杀。” “奸-淫-女子者,杀。” “不尊号令者,杀。” “抢夺百姓财物者,杀。” 林叶宣布了四杀令之后,大声说道:“各营,谁带回来的物资多,谁的功劳大,谁就是我任命的第一个将军。” 他一摆手:“散去准备吧!” 封秀听完林叶的四杀令之后,脸色就更难看了。 这四杀令中,单独提到了抢夺百姓财物者杀,其中万一有人觉得这四杀令有漏洞可以钻,那么就会先拿各地官府的官员们开刀。 封秀看向林叶,眼巴巴的看着。 林叶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各营中我都派了一支五十人的督战队,只要各部族的人不过分,就由着他们。” 封秀:“这事传回大玉,只怕是更加难听。” 林叶:“我不让他们拿到好处,他们凭什么听我的命令,又凭什么去拼命?” “现在各部族的骑兵加起来有两万人,非我武凌卫可以死硬的压制。” 林叶扶着城墙说道:“这个时候,名声臭不臭,我不在乎。” 封秀道:“若是赫连予不回来的话,那这事就不好收场了。” “赫连予必会回来。” 林叶斩钉截铁的说道:“如果赫连予不回来,我自己革掉自己的军职,队伍就交给你了。” 封秀:“你可拉倒吧” 封秀一点都不感动,激动倒是马上就激动了起来。 林叶:“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吗?” 封秀:“若赫连予不回来,这一切准备都没了意义,你自己革掉军职,我来当这个将军,朝廷说谁是将军谁担责,我替你背黑锅!” 林叶:“你这人,心肠都是黑的。” 封秀:“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林叶道:“若你心肠不是黑的,你怎么能猜我的黑心思猜的这么准,我劝你善良些,别整天都想的是这阴谋诡计,心里阳光一些不好吗?” 说完背着手走了。 封秀:“!!!!!”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 深不可测 林叶在洗霞关住的地方还不错,这里原本是洗霞关总兵的府邸。 有了这样一个院子,子奈也能休息的好一些。 她现在努力的适应着,这种一直都在路上的生活。 因为她总是觉得,从这次离开云州起,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哥的生活大概就都会一直在路上。 林叶从城墙上巡视回来,子奈正在这院子里逗着小寒玩。 她在适应,小寒也在适应。 而且子奈也在学会思考,她哥的每一次决定,最终的原因是什么。 比如这次,为何要来这冬泊边关,似乎一下子就远离了战争。 连武凌卫的人都在说,指挥使是在照顾他们,因为东林峡谷的厮杀过于惨烈,指挥使想保全他们。 哪怕林叶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来这,是为了阻止孤竹大军进入冬泊。 可他们不信,他们觉得指挥使只是在找一个听起来不错的理由。 因为赫连予的娄樊人败了,只剩下不到两万人,不可能再杀回来。 至于孤竹人,如果他们有那么大胆子的话,大概早就跟着赫连予一起杀进来了。 “哥。” 子奈看到林叶回来,立刻跑过来接他,小寒摇着尾巴围着林叶转圈。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子奈帮林叶把大氅摘下来,然后又转身跑过去给林叶泡了一条热毛巾擦脸。 “城墙上的事有封秀盯着呢。” 林叶坐下来擦了把脸,问子奈:“是不是睡不好?” 子奈摇头:“在放鹿台都能睡好,在这怎么会睡不好。” 她往四周看:“这里多好,又大又安静,被褥还都是新的呢。” 林叶看着子奈的笑容,心里却有些愧疚,子奈的懂事,总是会让他一阵阵心疼。 子奈不该过这样的日子,东奔西走,颠沛流离。 可是,这样的日子,以后还会很长。 就在这时候,十二师兄和十三师兄他们也回来了,带了些食物。 “将军。” 许浩然把手里的一壶果酒递过去:“这边的特产,酒劲儿不大,很好喝。” 林叶接过来闻了闻,香气很复杂,不像是单纯的某一种果子酿出来的酒。 “师兄们,没有外人的时候,还是喊我小师弟的好。” 林叶笑着说了一声。 颜庚道:“还是叫将军的好,习惯了,而且这是规矩,师娘说过,跟着你就要守军中规矩,不能给师父师娘丢脸。” 林叶示意大家都坐下来聊。 “师兄,你们来,是因为也想知道,为何我执意要带你们来洗霞关?” 颜庚点了点头:“是,我们商量了一下,脑子笨,没想明白,觉得还是得来问问你。” 林叶道:“其实也简单,就是在相对来说最安全,但却很重要的地方,带着你们拿更大的军功。” 这话说的,让众人有些不解。 林叶道:“这里早晚都会有孤竹大军到来,我们只要守住洗霞关,让大玉那些真正会打仗的队伍踏踏实实对付娄樊人,我们就能得功劳。” 他说:“以我们武凌卫的能力,到了北边战场上,别说吃肉,连一杯羹都分不到。” “我们这些人,最大的可能是被各军借走,用做斥候,或是干些零碎事。” “指望着我们在仙唐城那边拿大功,没有希望,毫无可能。” 林叶道:“我推算了一下,最多再有两个月,大玉的军队就会源源不断的进入冬泊,主要战场当然还是仙唐那边,这一仗会打的很久,不似十几年前那一仗。” 颜庚问:“为什么?如果我们的大军到了,娄樊人进来的那二十万兵力,撑不住多久。” 林叶回答:“因为冬泊北疆必丢。” 众人都楞了一下。 林叶道:“娄樊人筹谋十几年,为的就是这一战,绝不仅仅是只安排了孤竹这边的事。” “陆纲临死之前说,御凌卫早就已经查到,冬泊国内的官员,被收买的人数多到骇人听闻。” “其中最主要的,当然就是冬泊兵部的官员,当然还有北疆边军的某些将军。” 许浩然问道:“将军的意思是,不管冬泊国君会不会下旨,冬泊北疆边军都会回防仙唐?” 林叶点头:“是。” 他让人把地图拿过来,就在地上铺开。 林叶蹲在地图旁边说道:“你们看,从冬泊北疆到仙唐城,如果顺利的话,不用十天。” 他有指了指大玉:“我们的兵,北野军如果及时赶到的话,就算已经出发,也许一个半月才能到仙唐。” 他看向师兄们:“陆纲说,关于冬泊被娄樊人渗透收买的事,他早已告知了天子,但天子并没有打算过问。” 他问:“你们觉得,天子为何这样做?” 师兄们都在沉思。 子奈忽然说道:“之前,天子让冬泊换了国君,其中原因之一就是因为这个吧。” 林叶笑起来,他都没有想到子奈会看的这么透彻。 林叶点头道:“御凌卫早已把冬泊的情况告知天子,天子对陆纲说,就让他们多个教训好了。” 他问:“天子说的这个他们,是谁?” 颜庚道:“应该不只是冬泊人。” 林叶道:“我只知道,咱们的天子做事,必有道理。” 他起身,一边走动一边说道:“之前的十几年来,不只是冬泊,云州境内,大批的官员被娄樊人收买。” “冬泊国君玉羽成元那时候态度模糊,他看起来很恭顺,可暗地里和娄樊人交往密切。” “这样的小国,夹在大玉和娄樊之间,左右逢源本没有什么错处,可是” 林叶看向师兄们说道:“玉羽成元控制不住局面,他都和娄樊人态度不清不楚,他手底下的人就更加肆无忌惮。” “这十几年来,从冬泊进入大玉的娄樊密谍,可能数不胜数,如果不是冬泊高层点头,又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许浩然道:“玉羽成元想的是,一边从大玉拿好处,一边和娄樊搞好关系。” 林叶:“因为御凌卫察觉到了冬泊那边的变故,所以天子准备除掉玉羽成元,换一个国君,可能天子也没有想到,御凌卫中也有不少人被冬泊人收买,当然,又或许是天子故意的,听之任之。” 子奈道:“天子是要给冬泊人一个教训,让他们体会到国灭族亡的恐惧,所以才听之任之。” 林叶示意子奈继续说。 子奈想了想,然后认真说道:“在大战之前把冬泊国君换掉,是为了让冬泊依然在,也为了让冬泊更加依赖大玉,这一战,是为了让冬泊国君长长记性。” 林叶点头。 子奈道:“经此一战,冬泊人都会明白,娄樊灭冬泊之心不会因为他们示弱服软就没了,便会死心塌地的做大玉属国。” 林叶问:“还有呢。” 子奈道:“冬泊一战,大玉必会调兵遣将,大玉已经十几年没有打过大仗了,天子怕的是他们不会打仗,只会拿着过去的荣耀骄傲着。” 林叶笑起来,他的师兄们也不得不对子奈刮目看向。 子奈得到了鼓励,继续说下去。 “天子要保的,是他刚刚换上去的冬泊国君,让这个新国君体会到没有大玉,冬泊根本就撑不下去。” “对于大玉来说,这是一举多得的事,一为敲打冬泊,顺势灭了孤竹,现在没灭,早晚都要灭。” 她看向林叶:“所以哥才会带着武凌卫来这,武凌卫在仙唐城那边,什么都得不到,可我们提前到了这,为将来灭孤竹的大军守住通道,且还可能为北征的大军守住后路,这是大功,罕见的大功。” 她说:“别人都在看仙唐,可我哥已经看到了仙唐决战之后的局面。” 武馆的师兄们,这才真的明白过来林叶是什么意图。 在这,有洗霞关可以据守,只要物资充沛,挡住孤竹人不成问题。 子奈继续说道:“天子的第二个目的,是为了练兵,这一战打起来,要调动的当然不只是北野军,还会从其他各地调兵过来。” 她看向林叶,林叶点了点头,让她继续说。 子奈道:“天子把大军调入冬泊,战后,必不会马上就把人马调回去。” 林叶笑了,格外明媚。 他没想到子奈竟然聪慧到了如此地步,刚才子奈的话已经让他感到惊喜,现在子奈说的,就是惊喜之上的惊喜。 子奈说:“之前,冬泊献给大玉一片疆土,三万边军驻扎于此,大战之后,天子大概会把调过来的大军,暂时放在这,以守护冬泊为名至于驻扎多久,要看,要看” 她说到这,看向林叶。 林叶道:“只管说。” 子奈道:“要看拓跋烈,陛下的第三个目的,就是在云州以北驻军,他不放心拓跋烈,之前又没有理由调动大军夹住拓跋烈的北野军。” “经过这次大战之后,打过仗,有杀气,不怕上战场的几十万大军,会在冬泊压着北野军。” 师兄们听到这,脸色都变了。 林叶道:“子奈说的很清楚了,我也是如此推想。” 他说:“天子希望冬泊乱,打完了之后冬泊人才会真的归心,然后再灭孤竹。”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点了几下。 “冬泊驻军,孤竹驻军,与云州呈品字形,如果云州真出什么意外,冬泊与孤竹的大玉军队,就能在顷刻间南下。” 林叶道:“我以为,天子布局,最大的目的,是为了大玉的北疆屏障,可现在看来,那也只是次要的目标,主要的,还是云州。” 他看向天空:“天子之心,深不可测。” 正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 君心寒意浓 全军列阵第三百三十四章君心寒意浓十一月末,林叶收到了消息,北野军在拓跋烈的率领下,北上进入冬泊,已赶往仙唐。 十二月初,林叶收到消息,冬泊北疆告破,娄樊大军南下。 这个冬天,很冷。 天子要在冬泊和娄樊人打一仗,一场前所未有的大仗,这一仗打好了,能换大玉二十年太平,五十年无忧。 这一仗打好了,冬泊就真的变成了大玉的屏障,孤竹就变成了大玉的疆土。 这一个多月来,林叶一直都在揣摩天子的心思。 越是去想,越觉得玉天子的心里藏着一头怪物,一头俯瞰人间,还能纵观古今的怪物。 二十年前,天子接手大玉的时候,大玉之糜烂,犹在冬泊之上。 谁也不知道当时的他有多孤单,谁也不知道当时的他用了什么方法。 他得到了军中新贵的支持,有拓跋烈和刘疾弓这样的人力挽狂澜。 他得到了上阳宫的支持,老真人站在他身边的那一刻,就足以说明上阳宫的态度。 再后来,拓跋烈坐镇北疆,上阳宫稳住中枢。 有拓跋烈和老真人在,接下来的十年,就是玉天子尽情施展手段的时期,这十年,把大玉的颓丧萎靡之气,几乎一扫而空。 大玉立国至今,除了太祖皇帝的时候,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皇权霸道。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对于林叶来说也是难得的思考时间。 冬泊的局势,看似是娄樊在主导,实则是玉天子在背后顺水推舟。 大玉不需要左顾右盼的属国,冬泊也好,孤竹也罢,这一战之后,都不再可能再有什么左顾右盼了。 那么,自己呢? 林叶一次一次的推想,自己在这个大局之中,到底是一个什么身份。 天子给他的这一切,又是因为什么?越是没道理,越是有必然的道理才对。 是天子需要他来牵制拓跋烈? 不,完全不是,因为完全没有必要。 以前林叶还这样想,觉得天子是要借助为大将军刘疾弓和怯莽军翻案之事,以他来牵制拓跋烈。 此时此刻,林叶已经不这么想了。 因为他确定,天子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来牵制拓跋烈。 看看现在天子的布局,重新把控新的冬泊,灭孤竹是早晚的事,以此来形成铁钳夹住北野军。 天子需要林叶吗? 天子最起码不需要林叶来对付拓跋烈,因为只要天子愿意,对付拓跋烈只是时间问题,看他想在什么时间对付。 城墙上,林叶坐在高处,脑海里不断的推想着所有事。 经历过的也好,没经历过却知道的也好,以及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也好。 每一件事,都应该是在天子的计划之内。 前些年,天下人谁不说天子是个废物?谁不说天子是个傻子? 他不停的封公封王,看起来毫无城府可言,居然还宣称要在大玉之内,封王一百,封侯一万。 这种荒唐事,在任何一个朝代发生,那都可能是灭国的前兆,不,不是可能,是必然。 天子啊,他把人间所有的手段,都用过了吧。 那看似荒唐无度的封侯封王,让当时的权臣全都把他当做一个笑话。 没有人觉得,天子有多可怕,甚至觉得天子和他父亲一样,还能被权臣玩弄于股掌之间。 “报!” 就在这时候,有人急匆匆的登上城墙。 林叶侧头看了看,是他的十三师兄许浩然。 “将军。” 许浩然跑到近前,气喘吁吁的说道:“洗霞关往东一百里,发现了孤竹大军,看旗号,至少数十万人,漫山遍野而来。” 林叶脸色平静,毫无波澜。 该来的,终究回来。 赫连予回到孤竹之后,不会龟缩在那再无所图。 赫连予能保住自己性命的唯一机会,就是控制孤竹局面,不管是逼迫还是怂恿,用什么样的方法都好,他都会促使孤竹出兵。 以孤竹大军为刀,再次侵入冬泊,截断大玉军队的退路。 与娄樊南下的大军南北夹击,将大玉军队堵死在冬泊境内。 如果他能做到,非但可以保命,还能将功补过,甚至还可能得娄樊帝君的奖赏。 赫连予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林叶是他的话,也不会选择在孤竹那地方逍遥快活,因为孤竹都指不定什么时候会被灭掉,而且绝不会太迟。 “来了便来了。” 林叶回头道:“召集各军将领过来,这一战,咱们得好好打。” 十二月中。 云州。 云州文武百官都到了城门口,跪了一地的人,看起来个个诚惶诚恐。 因为他们也没能料到,天子居然会驾临云州。 上次天子到云州来,未到云州城,这次毫无征兆的来了,云州官员如何能不惶恐。 城主宁未末为首,趴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天子的车驾没有在云州城门口停下,而是直接进了城,甚至都没有与这些官员说一句话。 只是御书房总管古秀今对群臣说了一句,陛下舟车劳顿,进城后再与诸位大人议事。 宁未末在车驾过去之后,才敢抬头看看,他的额头上已经满是细密的汗珠。 玉天子让他来云州,当然不是随随便便选一个人补上云州城主的位置。 对于他来之后的作为,天子显然不满意。 城主府。 天子下车,回头看了一眼,大街上跪满了百姓。 他朝着百姓们挥手,脸上带着笑意,可是一转身的时候,那笑意就迅速从脸上消失不见。 城主府里,天子走到院子正中就停了下来,吩咐一声:“搬把椅子来。” 他就在院子里坐下,此时隆冬,天气正冷,可天子的态度让云州文武觉得,天气的冷一点儿都不可怕,可怕的是陛下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 “大将军去冬泊了。” 天子扫视一眼。 “谁来与朕说说,大将军的粮道可是通畅?” 宁未末连忙跪下来说道:“集云州之力,粮草冬衣,按照北野军兵力的一倍送过去的,臣等确保北野军出征,后勤无忧。” 天子点了点头:“大将军出征,你们一个个都殷勤,那么朕来问你们,武凌卫何在?” 宁未末脸色一变。 武凌卫何在? 武凌卫老早就去了冬泊,比北野军去的还要早许多,此时当然在冬泊。 他回答:“陛下,武凌卫指挥使林叶,在北野军之前率军去了冬泊,之前有所闻,他率军在东林峡谷阻挡娄樊赫连予所部,此时,大概也去了仙唐城。” “唔。” 天子眯着眼睛看他一眼。 “大概,也去了仙唐城?” 天子俯身,看着宁未末问道:“大将军是大玉的大将军,林将军就不是大玉的将军了?” 他说完这句话又坐直了身子。 “朕问你们大将军的粮道可否畅通无阻,你回答的很快,语气中还颇有些自豪。” 天子问:“因为他是大将军,你们的殷勤是巴结他吗?林指挥使早已不在东林峡谷,也并没有去仙唐城,而是去了无人顾及的冬泊东疆洗霞关。” 他问宁未末:“你身为云州城主,只顾大将军,不顾林将军,你来告诉朕,为何?是因为一个大一个小,一个兵多一个兵少?” 宁未末的脸,一瞬间就变得惨白无比。 怕什么来什么。 陛下这话,让他根本就没办法解释,因为他确实不知道林叶去了洗霞关。 天子的怒意,已经在一点点释放出来。 何为天威? 天子一怒罢了。 他冷笑起来。 “真是大玉的好子民,真是朕的好臣工。” “你们是怕拓跋烈吗?” 他问。 谁敢回答? 天子看向宁未末:“林将军以区区几千兵力,在东林峡谷挡十万娄樊兵马一个月,然后又千里奔袭,夺回洗霞关,如今在洗霞关还要阻挡孤竹叛军” 他问:“你告诉朕,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宁未末:“臣,确实不知情,林指挥使并未派人来告知,所以臣以为” “你以为?!” 天子目光一凛。 “你身为云州城主,战局当前,你不派人侦查,只坐在这城中当你的高官,你以为什么?林指挥使要力抗强敌,他没有派人回来告知,你就当做没这个人?” 他俯瞰着宁未末道:“大将军的粮道你们就管,小将军的粮道补给你们就可以当做没这回事,你们真的很会做官,真的很明白谁高谁低,谁强谁弱。” “古秀今。” 天子喊了一声。 古秀今连忙上前:“臣在。” 天子一甩袖:“你来宣旨。” 说完后,天子朝着城主府正堂那边大步过去。 他走了,这文武百官吓得瑟瑟发抖,连起身都不敢。 古秀今上前道:“云州城主宁未末,你所犯罪行就不必多说了吧,来人,扒掉他的紫袍,去他的梁冠。” 几名大内侍卫上前,不由分说把宁未末的官服和官帽都给扒了。 “宁大人。” 古秀今叹道:“圣人让你来的时候,与你交代的极仔细,我是在旁边都听着的,可是想不到宁大人到了云州,也是看人下菜碟,北野王那边你就好好伺候着,林指挥使那边你就不闻不问,这事,圣人不能容。” 他一摆手:“拿下查办。” 大内侍卫将宁未末架了出去,宁未末自始至终,连话都说不出,汗出如浆。 他这样,云州的官员一个个比他还不如,吓得爬跪在那,真的都是在瑟瑟发抖。 古秀今看向一侧:“云州官员是否有结党营私之事,圣人说,着大理寺卿余三翎查办。” 正三品大理寺卿余三翎上前:“臣遵旨。” 他转身看向跪在那的文武官员,扫视一周后,他从袖口里抽出来一张纸。 “我念到名字的大人,劳烦跟我回去协查。” 啪的一声,纸张展开。 这啪的一声,吓得一群人整齐的哆嗦了一下。 7017k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五章 马屁好官 城主府,夜。 天子坐在书桌后边,随手拿起来一本书翻开看了看,这些书册都是宁未末的。 每一本书都可以看出是认真读过的,因为每一页上都有些宁未末写下的感悟。 内侍上前,将香粉点了,押上盖子,那烟气笔直一条的飘了起来。 “圣人。” 古秀今从外边进来,俯身说道:“人带来了。” 玉天子点了点头,古秀今随即回身:“圣人叫进。” 门外,一个身穿囚服的人进门,一进来就跪倒在地。 “罪臣宁未末,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起来吧你。” 天子瞥了他一眼,问:“觉得心里憋屈吗?” 宁未末回答:“臣就是来干这个的,不觉得憋屈,陛下把这么大的事交给臣,臣只怕是不能干好,哪里顾得上憋屈不憋屈。” 天子笑道:“你知道,当初朕为何选了你?” 宁未末回答:“陛下有识人之明,慧眼如炬,知臣忠诚,所以选了臣。” 天子道:“此其一,还有其二,你能猜到是何缘故吗?” 宁未末道:“臣愚钝,臣不知。” 天子道:“选你来云州,一是因为你忠诚,朕有些事只能交给你,别人谁来办都不如你,二是因为你马屁拍的好,刚才那两句说的,朕就很满意。” 宁未末也笑了。 天子指了指对面,宁未末欠着身子坐下来。 “朕刚才看了你做的读摘和感悟。” 天子道:“天下读书人千万,会读书,真读书的人却不多。” 宁未末道:“臣谢陛下夸奖,陛下看的准,臣也就受之无愧了。” 天子哈哈大笑。 他笑着说道:“云州的事,朕当时很是头疼,想着谁能把这烂摊子捡起来,还能把这死局盘活了,想来想去,也就你了。” 他起身,换了个座位,在宁未末身前坐下。 “古秀今,去换茶来,宁大人是江南人,不喜北边的花茶。” 古秀今连忙要去换茶,宁未末起身道:“不必不必,臣在云州这阵子也喝惯了这花茶,初喝起来,味苦还无回甘,喝的久了,也能品出些滋味。” 天子笑道:“你是真读书,也是真喝茶。” 他问:“过阵子,让你去孤竹你可愿意?” 宁未末像是一怔,沉思片刻后,摇头:“臣其实是不想去,但陛下让臣去,臣就去。” 天子问:“为何不想去?去孤竹做个封疆大吏不好吗?天高皇帝远,朕都管不着你谁还能管着你?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不自在?” 宁未末道:“回陛下,臣去了孤竹做封疆大吏自然好,也能为陛下把新拓的地方好好治理一下,可是若真去了,臣怕是很难再见陛下,再难当面聆听陛下教诲” 天子:“戏过了。” 宁未末:“那臣收一收。” 天子笑道:“你心里美的不像话吧,巴不得现在就去。” 宁未末:“臣倒是还能忍一忍,正好也到了猫冬的时候,忍一冬也无妨。” 天子又大笑起来。 这满朝文武,能把天子逗的开怀大笑的人不多,古秀今是一个,宁未末是一个。 天子喝了口茶,问:“孤竹那个地方,一边靠海,一边靠山,说不上多富裕,朕一直放到今天才想打下来,也是因为油水没那么大,朕若让你去了,你觉得怎么办才能让朕觉得发兵不亏?” 宁未末回答:“天下之大,非地图上所画诸国,但天下之大是固定之大,不会再增一分,陛下的疆域图就不一样,还能增。”他说:“传闻从孤竹出海向东北,过海后有数国并存,人丁兴旺,富庶繁华。” 他说:“以大玉之大,却无一处造船坞,建水师,能及的上孤竹。” “哈哈哈哈。” 天子大笑。 他起身道:“满朝文武,要说心眼多,没人能比你多。” 宁未末笑道:“陛下以前的话,臣觉得都是金科玉律,无可反驳,但陛下今天这话,臣可要反驳了。” 天子问:“反驳何处?” 宁未末道:“要说心眼多,臣看那林叶的心眼,比臣一点都不少,他可是才十六岁,再过两年,臣的心眼也没他多。” 天子笑着点了点头:“他心眼确实不少,好在朕觉得,他那些心眼都用在了对的地方。” 天子走到一侧,墙壁上挂着一副巨型地图。 古秀今连忙拿起灯烛,走到地图旁边为天子照亮。 天子的目光落在冬泊东疆。 “你看看。” 他的手指了指洗霞关。 “心眼少的人,会去那儿?!” 天子回到座位,他端起茶杯,又放下。 “朕本以为,天下间能猜朕心思猜准了的,一个是你,一个是小谷,还有半个是陆纲。” 天子轻叹一声。 “陆纲死的可惜了,他误会了朕的意思,所以他只能算半个,是忠臣,不是良臣。” 天子道:“现在看来,林叶算一个,他带着武凌卫那几千人,一路坑蒙拐骗了两万各部族的骑兵到洗霞关,实打实是猜中了朕的心思。” 宁未末笑道:“陛下这四个字用的贴切。” 坑蒙拐骗。 宁未末继续说道:“臣再补充一下,是坑蒙拐骗抢。” 天子问:“那你觉得,林叶若领兵攻孤竹,可保胜算吗?” 宁未末仔细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臣,拿不准。” 拿不准,就是对林叶的能力没有那么信任,不笃定。 换句话说,就是他不认为林叶领兵能顺利灭掉孤竹,哪怕孤竹倾尽国力凑出来的那几十万兵,也敌不过大玉五万精锐。 天子笑了笑道:“在你的身份,以臣子之心来说这件事,你信不过他是对的。” 宁未末问:“陛下为何觉得那少年能行?” 天子没回答,而是反问:“你其实是想问,为何朕要重用他?大玉如今能征善战的将军有那么多,为何要启用他这样一个毫无经验的少年。” 宁未末俯身:“臣不敢揣测圣意。” “屁。” 天子白了他一眼:“朕刚说过,闲着没事总揣测朕心思的人,一个你,一个小谷。” 古秀今连忙道:“臣和宁大人不一样,臣是专门干这个的,宁大人那才是闲” 天子:“就你话多。” 古秀今连忙俯身,嘴角却带着笑。 天子道:“不光你好奇,许多人都好奇,朕明明没有多了解林叶,为何要重用林叶。” “有人说,朕是要利用林叶牵制拓跋,那可真是低估了拓跋,也低估了朕。” 天子道:“朕重用他,是因为他是刘疾弓唯一的亲人了。” 宁未末好奇的问道:“陛下,臣听闻,刘疾弓遗孀收养了不少孩子,如果这么算的话,不只是林叶一个与大将军刘疾弓是亲人。” 天子道:“朕说过,他是养子的事了么?” 宁未末眼睛睁大:“他不是养子?难道他是” 天子道:“你别胡乱揣测,那是对刘夫人的不尊重。” 他端起茶杯闻了闻,看他那样子不仅仅是喜欢茶香,还喜欢热气扑在脸上的那种感觉。 天子道:“你只要知道,林叶与刘疾弓之间,不仅仅是养子的关系,他算是刘疾弓还在人间的最亲近的人了。” “因为这一点,朕提携他,重用他,也算是告慰刘疾弓的在天之灵。” 天子说到这,回头看了一眼古秀今:“接下来的话,不许你告诉那个家伙。” 古秀今连忙道:“臣不敢乱说话。” 天子对宁未末道:“朕重用林叶还有一个缘故,是上阳宫小真人辛言缺喜欢他,在朕面前说过无数次,觉得林叶是可造之材。” 天子说到这,宁未末心里就不得不冒出来,那个他更为好奇的问题。 但他不敢问。 他很想知道,那位小真人辛言缺,到底是用了什么妖术,竟然能让陛下对他如此喜爱。 年纪轻轻啊,已是上阳宫第二号人物,将来做上阳宫掌教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很多人都说,是因为辛言缺实在太像陛下的那个弟弟,先帝最小的孩子。 可是宁未末敏锐的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可他就是不敢问啊。 宁未末甚至想过,如果谁敢当面问陛下这事,他愿意拿东西换,拿家产换也不是不行。 毕竟他也没什么家产。 宁未末这个人,低调的不像话,日常吃喝不会铺张浪费,连衣服都不会多做一身。 他也极少有交际之事,别人请他喝酒他就去,他从不会请别人喝酒。 所以他每个月的俸禄都用不掉,一部分买书,一部分都用在聚养堂。 聚养堂是他从做官第一年开始办的一件善事,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始终没有断过。 他拿出自己俸禄的一部分,收养孤儿和老弱。 有人说他的是做戏,是为了让天子夸他,可一件善事一做就是这么多年,别说不可能是演的,就算是演的又怎么了? “不说他了。” 天子道:“你回去之后,好好的做个条陈出来,朕要仔细知道你对孤竹那边的想法。” 听到这话,宁未末连忙起身:“臣遵旨,臣回去之后,还得请古公公送些笔墨过去。” 天子看了看他那一身囚服:“还没穿够?还想回牢里去?” 宁未末道:“臣还是继续穿着吧,不穿不好收场。” 天子嗯了一声。 宁未末来云州干的事,不就是在这个合适的机会穿上囚服吗? 因为这看起来不起眼的事,天子查办了他。 只给大将军安排物资补给,不给林将军安排物资补给,是不是结党营私? 陛下怒了,当然要查。 这就是宁未末的主要差事,他来云州什么都不干,像是来做客的一样,只是因为他就在等着这时候,他只把这一件事干好就可以了。 就算林叶不去洗霞关也无妨啊,还有洪武定那三万边军呢,宁未末也没给那边送补给。 天子当然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因为不可能查得出宁未末与拓跋烈结党营私来。 但是很多人都会查得出,查不出那就直接往头上按。 不久之后,宁未末就会降职处置,从正二品降到正四品。 旨意都已经准备好了。 贬宁未末为正四品东北农牧经略,这官职都是为他独创的。 就算听了这官职,谁能想到陛下准备让他去孤竹那边做封疆大吏? 宁未末告退离开,走了之后没多久,古秀今就提醒天子。 “圣人,她来了。” 天子的肩膀似乎微微一颤,然后转身:“朕去见她。”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 启程吧 云州城,天水崖。 天子到云州来,当然要到天水崖看看,毕竟这里是上阳宫在大玉北疆最重要的分座。 但天子主动到这里来,不是给天水崖面子,甚至可以说不是给上阳宫面子,而是给掌教真人面子。 掌教真人对于天子的意义,亦师亦友。 艾悠悠小心翼翼的跟在天子身后,这位老人家,每一步都走的尽量轻一些。 “陛下,再往前就是观景台,可见整个云州城的景色。” 他轻声介绍了一句。 天子嗯了一声,走几步后回头问艾悠悠:“你在这里看云州,看了有十几年了?” 艾悠悠心里骤然一紧,一时之间,没办法判断出天子这话里的真正意思是什么。 他瞬间就想到,天子的下一句是不是要问他,你看云州十几年,有没有看出个所以然。 如果陛下真的这么问,他该如何答? 他又怕天子问,看了十几年你看够了没有? 这个问题,又该如何答? 天子回头看着他,见他脸色变幻,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天子说:“一个人能在一个地方沉下心十几年做一件事,值得肯定,也值得钦佩。” 艾悠悠没想到天子会说这个,一时之间,他还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因为刚才脑子里千回百转想的问题,就没有这一个。 天子说:“别人看十几年的风景,或许早已看腻了,你还能觉得此地风景好,也愿意看,那就在这多看一些年。” 艾悠悠连忙俯身:“臣,遵旨。” 天子笑了笑,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但值得他开心。 走到观景台,天子手扶着栏杆俯瞰这座雄伟的云州城,看起来,应也是有些心潮澎湃。 云州这个地方,以前啊,太重要。 在过去的十几年间,重要到象征着大玉的基石稳固不稳固。 云州只要不大乱,大玉北疆太平,天子就能安安心心的和那些权臣斗。 天子斗了这么多年,没有人是他对手,现在的他被世人敬仰,也人人皆惧。 可他开始与人斗进而与天斗的时候,他孤单弱小,哪怕他有天子之名。 近二十年来,放眼整个天下,不只是大玉,包括娄樊在内的这些国家。 斗的这么凶,还斗赢了所有对手的,也只天子一人。 与天子齐名的娄樊帝君,太顺利了,和天子走的路完全不一样。 娄樊帝君早早就被定为皇位的接班人,早早的就开始接受各种各样的教导。 他继承皇位的时候,皇权在娄樊无可撼动。 玉天子接手的大玉则是一个千疮百孔的雕塑,他用了二十年,才把这雕塑修补好,再注入血液,让雕塑活过来变成巨人。 而娄樊帝君,接手的就是一头凶兽,一头力量天下第一的凶兽。 艾悠悠站在天子身后,他看得出来天子心潮澎湃。 但他也能看得出来,天子的心潮澎湃中,九成九都是满足和骄傲。 是啊,天子为什么不能骄傲? 艾悠悠想着,当初天子那么在意云州,是因为害怕大玉这个庞然大物分崩离析。 云州是北方支柱。 现在天子的心潮澎湃,不是因为完全控制了这根支柱而骄傲。 而是因为,天子马上就能让云州失去支柱的地位了。 得冬泊草束城后,大玉的北疆已经向北推移了数百里,不久之后,天子必会征讨孤竹,那大玉的北疆会再次向北推移。 云州还是云州,还是如此雄伟壮观的云州。 可是失去了军事地位的云州,也就只剩下一座繁华锦绣的驱壳。 天子都已经来了,那孤竹又怎么可能不被大玉纳入版图? 就算是不久之后,拓跋烈从冬泊凯旋,他再回云州,云州已经不是原来的云州。 之前的拓跋烈,在云州进可攻退可走,以拓跋烈的实力和能力,不管是进冬泊还是去孤竹,谁人可挡? 云州若是去军事意义,这座大城还需要驻扎庞大的军队吗? 天子知道拓跋烈扎根云州,所以他把云州这片肥沃的土壤给换了。 想到这,艾悠悠不得不有些后悔。 当初世人都嘲笑天子的时候,他也是其中之一。 此时此刻,再见天子,他才知道自己有多肤浅无知,有多幼稚可笑。 一个凡夫俗子,嘲笑过天上的神明。 天子没有说什么,可是艾悠悠就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 “云州很好。” 天子自言自语了一声。 片刻后,又多说了一句。 “云州会更好。” 说完后,天子似乎失去了俯瞰这座雄城的兴趣,转身道:“高处看过,还是要到低处去看。” 艾悠悠记得,他曾听掌教真人说起过,陛下对于天下众生的看法。 陛下说,天子在高空,人间最高处,所以俯瞰人间。 百姓们才是人间,而权臣世家和贵族大户是飘在半空的云。 天子能不能看清人间,云说了算,云可以遮住眼睛,也可以堵住耳朵,云越厚,人间越黑暗。 所以天子不喜。 云太多不好,光芒就不能照遍人间。 “陛下。” 古秀今上前道:“大理寺卿余三翎有本上奏,陛下现在见不见?” 天子点了点头:“让他过来吧,朕正好要下去,一边走一边说。” 于是,不久之后云州城的许多人就都知道了一件事。 云州城主宁未末,虽然没有结党营私的实罪,可他玩忽职守,德不配位,于是被一道旨意贬为正四品东北农牧经略。 余三翎没有查出宁未末多大的罪过来,可查出来不少官员,私底下都有盟结往来,暗通款曲。 勾结起来,联手对抗朝廷审查,伪造政绩,监守自盗。 大批的云州官员被查办。 这下可好,原本这云州的土壤就不那么肥沃了,陛下又把这最上边的一层土给铲掉了。 关键是,陛下他是带着一车新土来的。 陛下接连任命了不少官员,接手云州事务,可谓雷厉风行。 有人说,陛下这是趁着拓跋烈不在家,直接把拓跋烈的家给偷了。 话粗糙,可不能说一点道理都没有。 紧跟着陛下又下旨,云州接连几位城主都出了很大的问题,恰恰就是因为云州这特殊的地位。 云州的大城地位是朝廷认可的,是天子赋予的,可是天子现在失望透顶。 所以天子不打算再于云州设立城主之位,剥去云州大城地位。 这狠不狠? 对于百姓们来说其实没有多大影响,可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一招棋落子之后,云州这一片,他们的棋子被陛下吃的差不多了。 对于朝廷来说,对于百姓来说,云州是在被重新盘活。 对于拓跋烈来说,这里是一片死地。 不再是大城,不再是边城,没有军事意义,没有战略地位,北野军何去何从? 云州城那些瑟瑟发抖的,都不是普通人,普通人最多只是在自尊心上觉得有些难过。 不是大城了,被降级了,以后也就不能再说自己是大城云州人。 可是影响生活吗?所以百姓们很快就会忘记这些,他们要面对的是柴米油盐,是吃穿住行。 陛下很快就又颁布了一些法令,惠民的举措一项跟着一项。 而且,陛下还说,云州吏治不整顿好,云州民生不调理好,他就不走了。 这一下,云州城内,不快的那些人更为不快,百姓们却欢欣鼓舞,山呼万岁。 陛下还宣布,他不会住在半山腰的城主府,也不会住在更高处的天水崖。 陛下就住在府治衙门里,要离他们的臣民们近一些,再近一些。 几天后。 天子看了一眼棋盘,然后笑了笑:“你今日落子怎么如此之慢。” 坐在天子对面的那个年轻人叹了口气:“和陛下下棋,哪有那么容易。” 这个年轻人,正是辛言缺。 他之前就来了云州,此时此刻人们才醒悟过来,他提前到这,大概是替陛下来打前站的。 只是那时候,谁也不可能想到这一点。 天子笑问:“与朕下棋,为何不好下?” 辛言缺道:“又不能显得自己很臭,配不上陛下的棋艺,又不能显得太好,让陛下觉得自己的很臭。” 天子噗嗤一声。 他笑道:“你棋艺一直都那么臭,现在终于想到了个好借口。” 辛言缺:“想个借口也不容易,毕竟不能太不要脸。” 天子道:“朕看来,你是心不定。” 辛言缺:“有点。” 天子问:“为何?” 辛言缺:“臣在想,陛下让人给林叶送去物资补给,是不是打算让那个家伙去攻孤竹?” 天子又问:“不行?” 辛言缺:“行是行,但臣可不可以和陛下谈个条件?” 天子道:“哪有人能随随便便和朕谈条件也就是你,说吧。” 辛言缺坐直了身子说道:“臣在陛下面前夸过林叶许多次。” 天子:“是。” 辛言缺:“所以陛下觉得林叶是可用之才,与臣的举荐夸赞,一定有关系。” 天子:“是。” 辛言缺往前凑了凑身子:“若那家伙打赢了,顺利灭孤竹,陛下可以夸臣与林叶两人,若那家伙打的不顺利,陛下该换人就换人,只要别牵连到臣行不行?” 天子噗嗤一声又乐了。 辛言缺道:“打不好的话,陛下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该抓就抓,该杀就杀。” 天子笑道:“你倒是撇的快。” 辛言缺:“毕竟要脸。” 天子:“是要脸还是不要脸?” 辛言缺:“看情况” 天子道:“既然你那么不放心,那就去洗霞关吧。” 辛言缺显然一怔。 天子道:“你不踏实,朕都被你影响的也不踏实了,所以你就去洗霞关做督军。” 辛言缺试探着问:“如果打好了,督军功劳大,还是将军功劳大?” 天子:“当然将军功劳大。” 辛言缺又问:“那打不好,督军罪过大,还是将军罪过大?” 天子认真回答:“当然是督军罪过大。” 辛言缺:“臣不干。” 天子:“干不干都得去。” 辛言缺:“没的商量?” 天子:“可以商量一下,如果没打好,朕是治你的活罪,还是办你个死罪。” 辛言缺把棋子放下:“不玩了!” 天子:“那,启程吧。” 辛言缺:“”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 预购 辛言缺坐在马车里,想着自己是该现在就骂,还是出了城以后再骂。 这云州城多好,安安全全的,陛下非让他去洗霞关。 且不说那地方安全不安全,那地方肯定没有云州富庶繁华。 一般的边关都好不到哪儿去,大抵上不是穷苦就是荒芜。 到了洗霞关之后,整个关城里都是男人,想想就是无比没有意思的事。 他问不去行不行,陛下说你现在就伏法行不行。 辛言缺伏法不行,但是服软很行,于是他出发了。 辛言缺当然也知道陛下舍不得杀他,可他也不能仗着陛下舍不得杀他就不懂事。 归根结底,怪自己吧。 要不是自己在陛下面前把那臭小子夸的如同花儿一样,陛下又怎么会觉得那家伙可以独领一军,甚至可以北伐孤竹? 孤竹也是,多傻,竟然觉得投靠娄樊比投靠大玉要好。 越想越气,所以辛言缺还没出城就开始骂街了,但他倒也不敢骂天子。 那就先骂林叶好了。 臭小子做个混事的英雄不好吗?非要去做真英雄。 带着区区几千武凌卫就敢去洗霞关那种地方,难道他就不知道,孤竹肯定会孤注一掷? 是啊,那臭小子当然知道,不然的话他还不去呢。 他是带着他的宝贝武凌卫去捞军功了,仙唐那边打的再热闹,也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胜,与他无关,那是北野王拓跋烈的事,败,他还得受牵连。 只有这洗霞关才能捞到功劳,那家伙一定是权衡过利弊,在相对来说仗好打一些的地方,得最大的利益。 “学坏了。” 他说。 坐在他对面的聂无羁问:“什么学坏了?” 辛言缺瞪了他一眼:“你学坏了,陛下让我去洗霞关做督军,你怎么不拦着些?” 聂无羁眼睛都瞪大了:“我拦着些?” 辛言缺道:“你就该自荐,说你觉得你比我强,你去洗霞关做督军一定比我去做的好,陛下没准就答应了呢。” 聂无羁叹道:“观主大人,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 辛言缺:“所以呢?” 聂无羁:“所以你就不要装了。” 辛言缺:“” 聂无羁道:“在云州多无趣,陛下在云州呢,你整天陪着陛下下棋有意思?” 辛言缺不说话。 聂无羁道:“陛下要在云州下下棋杀杀人,还会有些别的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别人不够格不配知道,你够格但陛下不想让你知道,不然为何要轰你走?” 辛言缺还是不说话。 聂无羁道:“所以观主大人就不要装了,你只是让人觉得你不乐意,马上就要出城,装的多辛苦,况且你装的再好,我也不信。” 辛言缺:“当初在歌陵的时候,掌教老头儿说你是个可造之材。” 聂无羁:“掌教真人慧眼如炬。” 辛言缺:“我很后悔,当时我还点了点头说你确实很好,就因为头一天你出去偷西瓜分了我一半。” 聂无羁哈哈大笑。 辛言缺道:“若早知道你现在这么讨厌,我就该在老头儿面前说你品行不端。” 聂无羁:“那是一般的西瓜?” 辛言缺:“” 聂无羁道:“掌教真人坚持了三年,第一年种的瓜苗没长大就枯死了,第二年瓜苗倒是长大了,一个瓜都没结,第三年种了二百颗瓜苗,就结了一个西瓜,我偷了,你吃了一半,现在你倒是嫌弃。” 辛言缺:“你就想想,你是不是恶贯满盈!” 聂无羁:“是。” 辛言缺:“那瓜都没熟呢!” 聂无羁:“哪个说不熟也要吃了,不然对不起掌教真人三年的辛苦。” 辛言缺:“其实第四年他又种了。” 聂无羁:“你偷了?” 辛言缺:“我没有。” 聂无羁眼睛眯起来。 辛言缺:“我让别人偷的。” 聂无羁还是眯着眼睛看他。 辛言缺:“好惨,谁能想到为了看个瓜,老头居然布下了一个真雷阵法,去偷瓜那家伙被烧的头发都没了,可秃了。” 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十三年了,一根头发没长出来。” 他看向聂无羁道:“这么想,你我也确实很过分。” 聂无羁道:“三年种出来一个瓜,还让人偷了,这也就是掌教,涵养真好。” 辛言缺:“骂了三天街,涵养好?” 聂无羁:“才三天。” 辛言缺叹道:“老头儿也怪不容易的,前年我回歌陵,想着总不能空手回去看他,于是在半路买了个八哥送他。” 聂无羁:“会学人说话的那种可丑可丑的鸟儿?” 辛言缺嗯了一声:“老头儿了嘛,年纪大,少有人陪伴,所以有个能学说话的鸟儿陪着也好,我把鸟儿送给他,他很高兴,连说我懂事了。” 聂无羁:“我觉得既然你提起来,那就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辛言缺道:“老头儿自从有了这八哥,他对这鸟儿寄予厚望,还说那鸟儿有灵根,说不得跟着他能修行出来,到时候一张嘴就能背出来一整本大德经,他废寝忘食的教,整整一年,那八哥也争气,一个字都没学会。” 聂无羁噗嗤一声笑了。 辛言缺道:“我劝他别教了,不行咱就炖了这蠢鸟儿,他妈的何必费心费力。” 聂无羁:“在理。” 辛言缺:“那鸟儿也是莫名其妙,跟着我说了一句他妈的,从那天开始,见人就说他妈的。” 聂无羁:“” 他叹道:“不管怎么说,好歹也是会说话了,算是开悟,慢慢的就学的多了。” 他问:“后来呢?” 辛言缺:“后来老头儿就着烤鸟,喝了三杯酒呢。” 聂无羁没忍住,哈哈大笑。 辛言缺道:“后来,老头儿可能是养什么东西习惯了,于是又让人给他找了只小羊羔。” 聂无羁:“羊羔不会学人说话,不至于那么费心。” 辛言缺:“不是,老头儿说这东西养大了,肉多,那破鸟儿烤了都没有二两肉,还是烤羊值得期待。” 聂无羁:“” 辛言缺往后靠了靠,他问:“你觉得林叶怎么样?” 聂无羁回答:“总是比那八哥要好些,最起码不会教什么学不会。” 辛言缺笑:“那是,我给他改出来的体质,要是学东西不快,浪费了我的苦心。” 聂无羁:“你之前可没说过,你给他改了体质。” 辛言缺:“现在也不该说,怎么就不小心顺嘴秃噜出来了。” 他看向聂无羁:“要不我把你杀了灭口?” 聂无羁:“” 辛言缺道:“陛下在十几年前就看出来,谁可重用,一直重用,谁可重用,一时重用。” 他看向窗外:“可是事与愿违,可以一直重用的不幸离世,可以一时重用的却一直得以重用。” 聂无羁:“我想知道,林叶和大将军刘疾弓到底是什么关系?” 辛言缺:“他和大将军刘疾弓什么关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要储备新的人才。” 聂无羁:“如此说来,我也算是陛下储备新的人才计划之中的一个?” 辛言缺:“算是。” 聂无羁:“那我若现在把你杀了灭口,将来做掌教的会不会就是我?” 辛言缺:“你有病?你杀老头儿啊,你杀我做什么,我又没说我将来一定做掌教。” 聂无羁:“嗯?” 他好像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辛言缺:“操” 这堂堂的上阳宫二号人物,奉玉观观主大人,还真是出口成脏。 他说:“又说秃噜嘴了。” 聂无羁道:“我能想到陛下的宏图大计,也能想到未来的风云变幻,可我总觉得,陛下对林叶好,不只是因为你一直夸他。” 辛言缺:“你觉得,我说话分量还不够?” 聂无羁道:“够自然是够,我只是觉得,还有一个也很有分量的人,可能也在一直夸他。” 辛言缺想了想。 然后他问:“那天陛下到云州后,夜里见了宁未末,这事你知道不知道?” 聂无羁回答:“知道。” 辛言缺道:“见过宁未末后,陛下又见了一个人,可见了谁,只有古秀今一人知道,这个人会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也在夸林叶的人。” 聂无羁:“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 辛言缺一声长叹,还有些捶胸顿足的后悔,他说道:“我历来八卦,怎么这次就没好好的八一卦。” 聂无羁:“我之前说过,够格的人陛下不想让他知道,不够格的人不可能知道。” 辛言缺:“唉,好像错过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聂无羁:“陛下若不是知道你八卦,也不会这么急着赶你去洗霞关给林叶做督军。” 辛言缺:“都他妈怪林叶!” 聂无羁点头:“都怪林叶!” 辛言缺道:“等到了洗霞关之后,万万不能给他好脸看,你现在就想,到了之后该怎么整整他。” 聂无羁:“观主大人,你自重些。” 辛言缺:“唉” 他问:“如果,我悄悄的回云州去探听一下这个秘密,你会替我保守秘密吗?” 聂无羁:“不会。” 辛言缺:“操” 聂无羁:“观主大人,你自重些。” 辛言缺道:“难不成,难不成” 聂无羁等着他说出难不成后边的话,可是等了半天,辛言缺也没有把后边的话挤出来。 “罢了。” 辛言缺道:“若真是那样,这秘密等到以后也就知道了。” 他看向聂无羁:“其实还有一个惊天大秘密,你若想知道,我可透露给你。” 聂无羁:“好好好,快说快说。” 辛言缺:“一百两。” 聂无羁立刻掏出一张银票放在辛言缺手里:“给给给,快说。” 辛言缺:“不是现在说,你这一百两是定金,等到了该说的时候,我在告诉别人之前先告诉你,目前你是排在预购第一个的人,开心吗?”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我来扛着 从云州到洗霞关并不近,等辛言缺和聂无羁的队伍到达的时候,已经过了年。 正月的洗霞关没有什么喜庆可言,因为关门之外,便有孤竹数十万大军。 从城墙上的血迹斑斑就能看出来,林叶在这边撑了一个多月并不容易。 况且,辛言缺看到的是内城墙。 辛言缺登上城墙的时候,孤竹人的攻势刚刚退下去。 他顺着坡道往城墙上走,抬头往上看着,能看到一些士兵抬着伤者和尸体正在下来。 辛言缺往旁边让了让,等着他们过去后再往上走,然后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低头看,鞋底已经沾满了血,抬脚的时候,血液和鞋底黏连在一起的那种感觉,轻微却又那么清晰。 他看着鞋底发呆。 因为他有一种罪恶感。 因为他知道自己刚才这一脚踩下去,鞋底的血不是一个战士的。 他身居高位,可谓天之骄子,那一身红袍便是尊贵。 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身上这一套鲜红色的道袍,和这地上鲜红的血迹比起来,是那么的卑微。 他看到路过的士兵们朝着他行礼,很挚诚,他第一次也那么挚诚的回礼。 走到城墙上,他看到士兵们靠在那休息,一见到这一身鲜红的神官锦袍,那些累惨了的士兵们全都扶着墙起身想要行礼。 在这一刻,辛言缺心中的负罪感更加强烈起来。 不等那些士兵朝着他行礼,他先一步一揖到底。 这样的一个大礼,把士兵们都惊着了。 “我代天子来,谢谢将士们!” 如果郑重些,他应该加上自己的身份,说奉玉观观主辛言缺,代天子来 可他说不出口,哪怕这样说,会显得更隆重些。 不多时,有人跑去禀告林叶,说是来了几位看起来就很尊贵的神官大人。 林叶过来的时候,辛言缺正蹲在地上给伤者治疗。 “观主大人。” 林叶行礼。 辛言缺朝着他摇头,眼神里的意思是那么明显我不配。 他本不是这样心境不稳的人,是今天之所见,让他难以那么快就稳住这心境。 他来的时候还以为,林叶在这过的日子不会有多苦,因为孤竹人不难打才对,况且玉军是守城,比起攻城自然要更好一些。 “所有人都去帮忙。” 辛言缺回头吩咐一声。 那些随他而来的神官和上阳宫弟子们,一个个都有些呆,听了他的话才醒悟过来,连忙跑出去帮忙。 辛言缺救治了身边的伤者,起身的时候,脸色有些发白,像是不舒服。 林叶压低声音道:“先生你先下去吧,这场面你大概还不能适应。” 辛言缺却摇了摇头:“不适应,那就尽快适应。” 从他到这里开始,一直到深夜他才停下来,双手上都是血迹,那身华美名贵的衣服上也都是。 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光鲜那么夺目,可是辛言缺却觉得,此时这身道袍才有了意义。 “我没想到会这么难。” 辛言缺看向林叶。 林叶伸手要过来一个水壶,示意辛言缺把手伸出来。 他看着辛言缺冲洗着手,那水都是红色的。 “战争哪有不难的。” 林叶说:“哪怕是大胜的局面,放在单个人身上也都是难的。” 辛言缺怔住。 是啊,哪怕是大胜的局面,也会有人死去,有人受伤,有人可能再也不能行走,有人可能再也看不到光明。 “先生下去吧。” 林叶说。 辛言缺问:“你何时下去?” 林叶道:“我不能下去,我是主将,我和将士们说过,谁看到我离开城墙,谁就可以转身走人。” 辛言缺道:“那我也不下去。” 他随便找了个地方,靠着墙坐下来,在这一刻他长长吐出的那口气,才是真正体会到累到了极致后,长出一口气的那种感觉。 似乎在坐下后吐出去的那口气里,有一多半的疲惫都随着气吐出去了。 “找些吃的来。” 林叶朝着庞大海喊了一声。 不久之后,庞大海用衣服兜着一些馒头过来,这是中午吃剩下的,晚上这顿饭还没有送到。 馒头有些脏,有的上面沾着土,有的上面沾着血。 林叶把脏的地方揭了揭后,递给辛言缺。 辛言缺看着这馒头,久久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林叶:“先生,是吃不下?” 辛言缺摇头:“是觉得我不配吃这一口馒头。” 林叶道:“今天你会这样想,明天也会,三天后你就不会了,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矫情,有这个功夫,不如赶紧吃完,尽快睡一会儿。” 辛言缺沉默片刻,把馒头接过来,咬了一口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食物能带给他的满足。 “不打仗的时候还是能吃口热乎的。” 林叶说:“可孤竹人比较可恨,从他们来开始,每天都在攻,白天攻夜里攻,所以有时候吃饭这种事得替换着来,或是抽空来。” 辛言缺沉默着。 如果要讲道理,这天下间的道理他比林叶要会讲的多,可以讲出各种深意。 可是这一刻,辛言缺只明白过来一个道理天子让他来这,就是为了让他看看什么是战争。 他只是在道理上知天下万事,却没有真正的去见过天下万事呢。 “给观主大人找个毯子来。” 林叶回头喊了一声。 辛言缺问:“将士们都有吗?” 林叶:“都有。” 辛言缺这才没有多说什么。 林叶扯过来一捆草料,分成两半,一半递给辛言缺:“当枕头用,身子凉一些就凉一些,脑袋凉着太难受。” 辛言缺躺下来,枕着草料。 抬头看,原来这洗霞关的星空,比歌陵的星空要漂亮的多。 可是歌陵的人,谁又能想到在这般漂亮的星空下,是这般惨烈的战场。 “先生真不下去?” 林叶问。 辛言缺嗯了一声。 林叶道:“那你明天别顾着救人了。” 辛言缺看向林叶,眼神里有些疑惑。 林叶缓了一口气后说道:“你杀人吧,在这,先生杀敌比先生救人要有用的多,孤竹人倾巢而出,他们军中的高手偶尔能杀上来,先生杀一个这样的,相当于救了许多我们的兵。” 辛言缺点头:“好。” 过了一会儿,辛言缺侧头想和林叶说话,却发现林叶已经睡着了。 林叶的体质他了解,连这样的体质都能到瞬息睡着的地步,可想而知这么多天林叶一直没有下过城墙,是怎么撑下来的。 林叶是个有些洁癖的人,他现在这身上,都已经带着臭味了。 林叶睡着了,辛言缺睡不着,躺在他另外一侧的聂无羁也睡不着。 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平躺在那看着夜空。他们觉得哪怕是轻声交谈,都可能吵醒了这群已经累坏了的将士。 那是罪过。 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意上来,可能才睡着没多一会儿,一声铜锣响把辛言缺惊醒。 “敌袭!” 喊声在城墙上炸开。 原本还在睡着的士兵们纷纷起身,拿起了他们就贴身放着的兵器。 没多久,他们就已经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目光凛然的看着外边。 又是一夜厮杀。 清晨的阳光才刚刚升起来,林叶看到孤竹人退下去,他立刻吩咐一声:“换队伍上来!” 城下早已准备的队伍开始往上跑,分段的把厮杀了一天一夜的队伍换了下去。 那些终于能下去休息的士兵,大部分人都没有说话,默默的抬起身边受伤或是死去的同袍,默默的往下走。 林叶回头吩咐:“下去的人,顺便去催催早饭,尽快送上来,孤竹人没准马上就会继续攻。” 大概半个时辰后,火头军上城,他们挑着担子,竹筐里是冒着热气的馒头。 三五个挑着馒头的士兵后边,就会有一个挑着腌菜的士兵。 将士们伸手抓起馒头,不管那白白的馒头上留下的手印有多黑,再抓几条腌菜,大口大口的吃。 辛言缺第一次觉得,刚出锅的馒头哪怕不吃菜,也能这么好吃。 “这样。” 林叶把一个热乎乎的馒头掰开,夹进去几片腌萝卜,然后再一大口咬下去。 这一幕,让辛言缺觉得有些陌生。 在他的印象中林叶是个很精致的人,尤其是对吃的,可以说格外挑剔。 但是现在,这个少年吃着馒头咸菜的样子,似乎比吃那些挑剔出来的美食还要香的多。 “呼” 林叶咽下去一大口,然后呼出一口气。 这凛冬的清晨,他呼出来的白气显得那么浓。 “先生。” “嗯。” “你大概什么时候回去?” “打完。” 林叶侧头看了看他:“先生是陛下派来做督军的?” 辛言缺道:“不是,我是陛下派来打仗的。” 他问林叶:“想要些什么现在就和我说,我派人把信送去云州,陛下还在那边,有陛下调度,应该能送过来的快些。” 林叶把手里的馒头晃了晃:“不求有肉,只求这个东西能一直有,别让我的兵在这喝粥吃粗粮。” 辛言缺说:“粮草补给已经在路上了,我们来的时候走的快,超过了运粮的队伍。” 林叶点头:“那就好。” 他说:“吃大玉送来的补给,将士们心里也会踏实些,毕竟现在我们吃的,都是之前我让他们去冬泊各县抢来的。” 这个踏实些,其实意思有些复杂。 吃上大玉送来的补给,对于死守在这的士兵们来说,那才能证明他们没有被遗忘。 “队伍还够用吗?” 辛言缺问。 林叶点头:“够,从各部族征调来的汉子们,也都很能扛,都是勇士。” 辛言缺道:“去冬泊抢肉吧。” 林叶看了他一眼。 辛言缺道:“将来若有谁问责,上阳宫奉玉观辛言缺扛了。” 他说:“怎么,能,他妈的,让汉子们,吃不上肉!” 林叶忽然笑了笑。 他说:“都跑了,没地方抢去,如果能抢,你以为我怕扛?” 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补一个 又是一个夜晚降临,又是一场厮杀结束,又是一场生死轮回。 今日这一战,辛先生杀敌三十一人,说起来不算多,可都是孤竹军中高手。 诚如林叶所言,他杀三十一人,能救下来的便不止是三十一人。 “快快快。” 辛言缺朝着林叶招手:“今天的馒头呢?我可是连午饭到现在都没吃呢。” 林叶笑。 辛言缺:“你笑个屁,快让人把今天的馒头送来,要热乎的,对对对,还有那个腌萝卜,今天可是得多给我来几条。” 林叶:“先生昨日说” 辛言缺:“昨天的话都是放屁,既然都是屁,你还提个屁做什么,人生匆匆,你却执着于屁,赶紧去让人送饭来。” 林叶大笑,转身让人去安排把饭送上来。 他跳上城墙,坐在高处,腿在城墙外轻轻晃荡着。 他们很艰难,可孤竹人应该更艰难吧,一个多月了,没能把洗霞关打下来。 此时此刻,两次影响了战局的林叶,他还是低估了自己对于这场大战的影响。 虽然冬泊北疆还是被娄樊人攻破,总计超过八十万兵力的娄樊大军南下。 可是因为林叶在东林峡谷挡住了十万娄樊虎啸军,以至于娄樊的南路军,没有办法形成对仙唐城的包围。 这就导致了从各地来保护仙唐的冬泊军队,源源不断的汇聚到仙唐城外。 按照娄樊帝君制定的计划,从孤竹入冬泊的三十万人马,要在他进入冬泊之前,完成对仙唐的合围。 到时候,仙唐就是一座孤岛,各路援兵就算到了也进不了城,没办法把冬泊国君救出来。 结果因为十万虎啸军没到,导致娄樊人兵力不足,二十万人难以完全控制局面。 现在于仙唐城外汇聚起来的冬泊军队,也有近八十万人。 其中半数,是从北疆退回来的精锐,这支队伍在仙唐城以北设防,阻挡娄樊帝君亲率的大军。 所以在仙唐南边的二十万娄樊虎啸军,不得不向后退避,因为非但冬泊的援兵到了,大玉的北野军也到了。 拓跋烈之威名,依然能让娄樊人胆寒。 到了这一步,娄樊人的计划其实已经被破坏了大半。 在仙唐南北的两支娄樊军队,隔着并不是特别远,却无法汇合。 只要赫连苍的南路军敢动,拓跋烈的北野军和冬泊军队就敢追着他打。 赫连苍不动,做防守姿态,也就没办法尽快接应娄樊帝君。 如果不是林叶急匆匆赶来洗霞关,逃回孤竹的赫连予纠集孤竹数十万军队能顺利北上,那么仙唐之战,娄樊人还能夺回绝对优势。 孤竹军在南,汇合赫连苍后,兵力众多,完全可以猛攻北野军,迫使北野军后撤。 打开通道之后,娄樊和孤竹的联军超过百万之众,就能再次死死将仙唐城困住。 可惜。 林叶就是这场战争的一个看起来无足轻重,但却让娄樊人恶心到了极致的局外人。 说无足轻重,是因为这种百万规模的大战,那区区几千武凌卫当然无足轻重。 娄樊帝君就算在场的话,可能都不会把林叶放在眼里。 “你说,这一战打完后,你会得陛下何等奖赏?” 辛言缺一边大口大口的吃着馒头,一边问了林叶一句。 林叶摇了摇头:“还没想。” 辛言缺:“该想了。” 林叶:“给什么要什么,不给也没事,不罚就行。” 辛言缺笑。 他看向城外:“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孤竹那边会设置东北经略府,宁未末就是经略府主官。” 林叶:“和我有关?” 辛言缺点了点头:“我猜着,云州那边大概不会再有什么重要的事,最起码短时间内不会有。” 他看向林叶:“陛下既然有想法让你攻孤竹,就可能会让你留在孤竹做一军大将军。” 他又咬了一大口馒头。 “十六岁做大将军。” 他问林叶:“你就不该想想,到时候如何骄傲一下?” 林叶:“反攻的仗还没打呢。” 辛言缺:“我可是在陛下面前立下军令状的,我说把打孤竹的事交给林叶去办,万无一失。” 林叶:“军令状怎么立的?” 辛言缺道:“如果林叶打不好孤竹一战,那么该杀就杀,此等废物,留着何用。” 林叶抬起手指了指天空:“那些星星排列的好奇怪,看着好像谢谢你。” 辛言缺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的夜空:“那你看那边的星星排列的,像不像不客气?” 林叶道:“你看我这边的星星排列又变了,像不像他妈的?” 辛言缺:“” 林叶往后靠了靠,躺在了冰冷的城墙上。 他说:“陛下若真的让我留在孤竹,还是因为北野王?” 辛言缺:“那是你该考虑的事,我-操这个心干嘛?” 林叶见辛先生不想在这事上多说什么,他也就不再多纠缠。 “对了。” 辛言缺道:“我听闻孤竹那边,会有许多从东边海外来的女子,格外柔顺,将自己男人视为天一样,你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林叶:“观主大人。” 辛言缺:“我知道我是观主!” 林叶:“唔。” 辛言缺:“难道你和你手下的汉子们,平日里聊天都不聊女人的?” 林叶:“难道上阳宫的神官们,平日里聊天经常聊女人?” 旁边的聂无羁没说话,却默默的点了点头。 辛言缺回答:“当然。” 林叶:“” 辛言缺看向林叶道:“如果你是这么带兵,那不对,这是病,你得治治。” 林叶抬起手:“你看天上的” 辛言缺:“滚蛋。” 正说着,忽然间有人急匆匆的跑上来,到林叶近前后说道:“将军,有旨意到。” 林叶楞了一下。 这个时候,天大黑了,忽然有旨意来 若陛下有旨意,为何不让辛先生直接带过来,毕竟辛先生也才到不过两天。 辛言缺也好奇起来,陛下的旨意怎么就突然来了? 来传旨的,还是上次来见林叶的那位御书房总管太监古秀今。 “可是把我累着了,昼夜兼程的赶过来。” 古秀今一见到林叶就笑着说了一声,走到近处,看到林叶和辛先生都是一身的血迹,古秀今的笑容就消失了。 “仗打的很凶?” 他问。 林叶点头:“凶。” 古秀今俯身行礼:“辛苦林将军了,辛苦观主大人。” 辛言缺一摆手:“我辛苦个屁,我才到两天,这里的将士们是真的辛苦,没日没夜的浴血杀敌,这也就罢了,可是补给还上不来,别说肉,连口馒头都快吃不上。” 林叶看了辛言缺一眼,眼神里都是感激。 古秀今连忙道:“我回去之后就将这边的境况禀告圣人,圣人必会调派兵力过来支援,也会尽快安排下一批粮草补给。” 辛言缺道:“要送肉来。” 古秀今重重点头:“既然我已知道,圣人也就会知道,圣人不会让将士们没肉吃。” 聊了几句后,古秀今将旨意取出来,肃然宣读。 天子先是对武凌卫在冬泊战场上的英勇做了嘉奖,然后任命林叶为镇北将军。 这个镇北将军的名号,就显得那么不寻常。 按理说,率领大军在冬泊仙唐那边,与娄樊大军正面交战的指挥官,才会被封为镇北将军,其实镇北两个字都不大合适,最合适的是征北将军。 “圣人说,最迟一个月,调过来的援兵就会到。” 古秀今对林叶说道:“圣人还说,孤竹人既然那么不喜欢做大玉的臣子,那大玉也就没必要在给他们脸面,不臣之人不可留。” 林叶俯身:“臣遵旨。” 古秀今道:“圣人交代,孤竹人若是识时务降的快,那就待他们仁慈些,孤竹人若是不识时务,那就” 他话没有说完。 林叶知道,这种话陛下也不会说完,得靠林叶自己去领悟。 毕竟那是天子,天子是天下至善仁义的天子,多杀一些人这种话天子不好直接说。 林叶道:“我明白陛下的意思。” 古秀今点了点头:“明白就好。” 他把旨意交给林叶。 然后又从袖口里取出来另一份旨意,却没有展开宣读,直接递给林叶,他说:“这份旨意,林将军也收好。” 林叶有些好奇。 “这是?” 古秀今笑了笑道:“圣人补给你的,林将军在草束城那,不是把圣人的旨意不小心丢了吗?将来元轻则元将军若和林将军要的话,总不能没有,显得好像是林将军撒了谎,假传圣旨似的。” 林叶眼神都飘忽起来。 这事,这么快天子就知道了,能是谁告知? 不能是元轻则,如果是的话,古秀今刚才就没必要提一句若元轻则要旨意这样的话。 况且,元轻则又不是白痴,他是接旨的那个,他就从始至终的装作完全没怀疑过林叶就足够了,何必要去秘密禀告陛下? 他倒是可能秘密禀告拓跋烈,但绝对不会派人去歌陵。 洪武定! 林叶脑海里猛的出现了这个名字。 在东林峡谷,洪武定刚到不久,说要派人回草束城去筹措粮草物资。 那个时候,或者是更早些,洪武定就一定派人紧急赶回大玉。 古秀今看林叶的脸色有些复杂,他忍不住笑了笑。 “林将军是奉旨办事。” 他说:“既然是奉旨办事,那就不必顾忌什么,圣人交代下来的事最大,谁怀疑林将军,就是怀疑旨意,谁怀疑旨意,当然就是怀疑圣人。” 林叶俯身:“请古公公回去后,代我叩谢陛下。” 古秀今道:“圣人知道林将军做的事,也就知道林将军忠心,知道林将军高义。” 他笑着说道:“林将军,有圣人给你撑腰呢,不用怕这个怕那个,天下再大,大不过圣人。” 此时此刻,连辛言缺都觉得有意思起来,这天子对林叶的重用,显然又上了一个层次。 假传旨意的事林叶和他说过,所以刚才他问林叶想过要什么赏赐没有,林叶还对他说,到时候能功过相抵就很好。 陛下大概都不许他功过相抵。 功,天子说有就有。 过,天子说没就没。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借一步说话 全军列阵第三百四十章借一步说话正月中。 从云州运过来的粮草补给总算是到了,虽然还是没有肉。 运粮队的人说,云州那边已经在不间断的筹措粮草,会一批一批的送过来。 天子亲自坐镇云州,这一仗,大玉是要和娄樊拼未来五十年的国运。 所以在后勤补给上,一定也早有准备,只是这准备是暗中进行的罢了。 这一仗如果娄樊打好了,得冬泊,直接威胁大玉北疆,甚至可能顺势南下。 如果大玉打好了,消耗娄樊百万大军,让二十年内娄樊再无兴兵之力,五十年内不敢轻动兴兵之念。 而这拼国运之战的关键处有两个,最主要的当然是仙唐城那边。 其次便是孤竹。 仙唐城那边,玉天子其实也并没有多少担忧,因为直面娄樊大军的是冬泊人。 为了护国,冬泊所有兵力都集中过去,双方加起来的兵力之和,已经多的令人咋舌,所以这一战死伤的人数之多怕是更要超乎想象。 连续猛攻了将近两个月后,孤竹人似乎已经失去了再战的力气,已经连续三日没有进攻。 本就是个小国,疆域面积,大概也就相当于一个云州属地。 之前为娄樊人提供兵器甲械和物资粮草,就已让孤竹国有些力不从心。 如今再有数十万大军在这打了两个月之久,孤竹的国力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非但国库空虚,各地的粮食也都快征调的差不多了。 这和林叶的队伍相差甚远,甚至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大玉即将调往冬泊仙唐的大军,林叶预计不会低于五十万。 而这数十万大军前期根本不用消耗大玉国力,吃的用的都是冬泊的。 就算是需要用到了,只一个云州的储备,就足够大军两年所需。 林叶的队伍在这所用的粮草物资,对于云州支出来说只是一小部分。 洗霞关城墙上。 林叶看着远处的孤竹大军营地,他不说话还微微皱眉,就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辛先生坐在旁边看着他,只看那家伙的眼神时而闪烁时而飘忽,就知道肯定在算计什么大事,而且肯定是要多坏有多坏的那种。 “你在算计孤竹人?” 辛先生忽然问了一句。 林叶道:“陛下封我为镇北将军。” 辛先生:“那确实够臭屁的。” 林叶笑了笑:“所以我现在要考虑的,不只是守着这洗霞关,还要考虑将来怎么把孤竹灭掉。” 辛先生:“你的援兵还远着呢,我听闻是从秦州调过来的,从日程上来看,至少还要半个月才能到。” 林叶:“先想着。” 他指了指孤竹大营那边:“先生猜一猜,此时赫连予和孤竹国君会不会在对骂,或是在心里骂?” 辛先生道:“孤竹这次选错了边,站错了队,他就是把赫连予骂死也无济于事。” 林叶看向辛先生:“先生觉得,这次孤竹选错边站错队,会不会” 辛先生摇头:“不可明说。” 然后就笑起来。 林叶也笑。 他想着,以玉天子的筹谋,孤竹这次犯傻干蠢事,背后推波助澜的会不会就有天子安排的人。 娄樊的人说咱们要一起去打大玉,大玉的人说对对对。 如果真有的话,那这事就变得格外有意思起来。 想想看,娄樊人在孤竹不断的怂恿着,对孤竹国君说这一战有的打,娄樊大军必能灭冬泊,然后攻入云州。 到时候,冬泊的疆域分你一半就是了,将来打下玉国,自然还会再分给你好处。 孤竹国君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玉天子安排在那边的人出面了。 这个人是谁林叶不知道,也许还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没准是一批人呢。 这一批玉人也在那怂恿,他们说陛下你可不能犹豫不决啊,娄樊人说的对,既然要干那就干一票大的。 娄樊人撺掇他干,玉人也错撺掇他干。 然后孤竹没了。 你说这事最终要是如此结果,那多有意思。 林叶举起千里眼再次看向孤竹营地,他这两个月来一直都在观察,发现孤竹营地那边可谓是泾渭分明。 孤竹军队驻扎在大营左侧,娄樊的骑兵驻扎在大营右侧。 从开战以来,娄樊人一直都没有动过。 两个月,孤竹人损失的兵力应该已不会低于三四万人。 想想看,孤竹的那些将军们,怕早已是怨声载道。 可此时他们已骑虎难下,已经得罪大玉得罪的如此透彻,他们没有退路可言。 “古人说,富贵险中求。” 林叶看向辛先生:“先生觉得这话对不对?” 辛先生皱眉:“我觉得你是要搞什么幺蛾子,你趁早老实些,别去想那些旁门左道。” 林叶:“兵者,并无旁门左道,兵法上说,行其正,胜于诡,可在我看来,能赢的就是正道,连诡道都不算有,何来的旁门左道。” 辛先生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叶:“玩个大的。” 当夜,林叶孤身一人从洗霞关城墙上跳了下去,谁也没有告诉。 孤竹大营。 一群巡逻的士兵在营地外边经过,他们一边走一边低声的咒骂着,骂的都是娄樊人。 “他妈的。” 一个孤竹士兵边走边骂道:“打了两个月,他们一个人都没上过。” “别说了。” 另外一个士兵说道:“若被人听到了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 “就是,有什么不好的,气急了老子,老子去他们营里骂。” “你可别吹牛皮了,你现在去啊。” “咱们还要打多久啊,这仗又是为什么要打?” “陛下说打就打呗,可是我总觉得不该打,虽然玉人给我们的不如给冬泊的多,可玉人终究还是给。” “娄樊人也说给,现在吃的用的都是我们的,死人也是我们的,他们就来了个空头许诺。” “多半,陛下是被骗了吧。” 为首的那校尉回头瞪了他们一眼:“都闭嘴,以后这种话别到处乱说,再被我听到就按军法处置。” 一群人闭嘴了。 校尉回头说完,又把头转回来想继续往前走,才回过头来,吓得嗷的叫了一声。 他面前直直的站着一个人,已近在咫尺,差一点撞上。 林叶抬起手打了个招呼:“你们好。” “你是谁!” 那孤竹校尉立刻喊了一声,同时把他的刀抽了出来。 林叶道:“我是洗霞关里的玉军主将,我叫林叶,来这是想见见你们国君。” “你放屁!” 那校尉如何能信? 他指着林叶喊道:“把他拿下,绑起来带回去交给将军处置!” 林叶道:“不必那么麻烦,我跟你们回去就是,不要动手。” 他们不听。 一刻之后,孤竹大营的左侧门口,当值的孤竹士兵们,看到一群人出现。 “谁!” 站在木墙的人立刻喝问。 林叶拉着一条绳索,绳索上绑着一串孤竹士兵。 他朝着木墙上招手:“我是玉人,被你们的人给俘虏了,快把我接进去。” 木墙上的士兵们都懵了。 当值的将军犹豫片刻,派了几百人顺木墙下去把林叶围起来,确定后边没有玉军后,这才开了营门把人都带进来。 林叶牵着绳子:“快走啊,你们到家了。” 一群人围上来要把林叶拿下,林叶道:“最好别动手,你们如果打了我,大玉的军队杀过来,你们谁也活不了,我官儿很大,相信我。” 他说:“我再说一遍,我叫林叶,洗霞关内玉军主将,我要见你们国君。” 孤竹国君童省身已经睡下了,一个内侍走到寝帐外,轻轻的叫了他几声。 “陛下,陛下?” 童省身睁开眼:“什么事,非得此时来烦朕!” 那内侍低声说道:“来了个玉人,说是洗霞关主将,已经到门外了。” 童省身猛的坐了起来:“杀进来了?!” 内侍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只来一个人。” 又半刻之后。 林叶往四周看了看,这大帐里的陈设还真是奢华,连出征都要带着这么多奢侈之物,这位孤竹国君的性格也就可见一斑。 童省身从内帐出来,先是打量了一下林叶:“你说你是洗霞关主将?” 林叶把腰牌摘下来递过去,有两个护卫上前,唯恐林叶此时动手。 童省身坐下来,仔细看了看那腰牌后问道:“你是来向朕投降的吗?” 林叶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说:“在孤竹做国君,首先得会讲笑话吗?” 童省身眉角一抬:“既然不是来投降的,那朕也就不必听你胡言乱语,更不想和你废话,来人,拉出去砍了。” 几名大内侍卫上前,林叶倒也配合,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还和上前的那大内侍卫说道:“你可要用快刀,出手要准,我怕疼。” 他跟着往外走,不,是主动往外走,倒是出乎了童省身的预料。 童省身尴尬起来,可他既然说了要杀此人,若没人给他台阶下,他又怎么能自己找台阶,毕竟国君要脸。 孤竹国相秦俊如咳嗽了一声,俯身对童省身说道:“陛下,此人既然来了,料他也知自己必死无疑,又或许此人就是故意来求死,陛下不如再审问一下,听听他意欲何为。” 台阶不大,也得下。 童省身是真的打烦了,也打怕了,他这段日子,一想到以后可能会遭受大玉的报复,他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你。” 童省身看向林叶:“暂且回来,朕有话问你。” 林叶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不。” 说完又催身边的那大内侍卫:“你倒是走快些,磨磨唧唧。” 说完他倒是先一步出了大帐。 秦俊如在心里把这个愣头青骂了两句,然后一摆手,示意那几个大内侍卫退回去。 他看向童省身,童省身对他微微点头。 秦俊如清了清嗓子后,迈步跟了上去。 “你既然想死,那就由老夫来送你一程。” 他出了大帐。 林叶在看他。 片刻后,秦俊如做了个请的手势:“借一步说话。” 林叶:“不借。” 秦俊如:“?????” 7017k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你是叛徒 孤竹国相秦俊如回到大帐里,看向国君童省身的时候,脸色有些复杂,因为他没能把那个林将军劝回来。 他快步走到童省身面前俯身说道:“陛下,看来这叫林叶的人,就是来故意求死的。” 这话说完后,他看了看童省身的脸色。 童省身哼了一声:“既然他是来求死的,那就成全他好了,两军正在交战,难不成朕还要厚待他?” 孤竹大将军岳击上前说道:“陛下说的对,臣以为此时既已开战,就何必还要给他留什么脸面,直接杀了就是。” 秦俊如道:“你这是误国之言!” 他看向童省身说道:“陛下,此时再打下去,到底有几分胜算,陛下应该也已看的清楚,诸位大人应该都很清楚。” 他有看向岳击:“你三番四次的怂恿陛下与大玉开战,说什么出兵即胜,又三番四次的夸下海口,说什么三日就可攻破洗霞关。” 他怒视着岳击道:“现在已有两月,你说的三日拿下洗霞关,过去了多少个三日?” 岳击道:“当初就是因为你,极力阻止陛下出兵,若早些听了我的,在赫连苍将军出兵的时候,陛下便准许我也带兵出关,此时冬泊的半数江山,已在我孤竹之手!” 秦俊如怒道:“你放屁!” 他看向童省身说道:“陛下,此人心怀叵测,陛下你要小心此人啊陛下。” 岳击道:“你才放屁!我对陛下忠心耿耿,这么多年来出生入死,有目共睹,难道是你几句谗言就能哄骗了陛下?” 秦俊如道:“你还有脸说你对陛下忠心耿耿?” 他大声说道:“诸位都知道,当初娄樊人来商量的时候,我就劝阻过陛下,当时我就说,这一战就算打好了,以后也是看娄樊人的脸色,他们说的好听,要给咱们冬泊的一半疆域,可他们若不给呢?难道我们还敢与娄樊开战?” 他又怒视岳击:“我当时说过没有,我说若战胜了,未必能得好处,若战败了,大玉必不会善摆干休。” 岳击:“就是因为你这谗言,才贻误战机!若早些听我的,现在能是被挡在洗霞关外的局面?” 秦俊如道:“若早些听你的,怕此时陛下都被隔断在冬泊之内回不来了!” 岳击:“你胡说八道!” 秦俊如:“你狼子野心!” 岳击道:“我看你就是玉人的奸细,我刚刚才想起来,早些年你可是到玉国求学,学成之后归来就四处奔走,送了多少好处才能做官,现在看,说不得你就是那玉人御凌卫中的谍子!” 秦俊如:“你还敢血口喷人?你别忘了,当初大玉派将军来训练士兵的时候,你跟在人家屁股后边,差一点就要认人家做义父了,那大玉的将军可是还比你小几岁呢,如此厚颜无耻之事你都干的出来,八成你才是御凌卫的谍子吧。” 岳击:“诸位!大家都看见了,劝阻陛下不要与玉国开战的是你,你才是玉国的奸细!” 秦俊如道:“笑话,谁不知道你巴结玉国的将军,给人家送钱送物,还把自己小妾送给人家享受,这足以证明你就是玉人的奸细!” “够了!” 孤竹国君童省身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你们就这点本事吗?没有破敌之策,没有护国之法,只会在这说对方是玉人的奸细,难道你们当朕是瞎的?!” 秦俊如道:“陛下莫被这贼人蒙蔽,此人绝对是玉人的奸细。” 岳击道:“陛下请仔细看清,这玉人走狗的嘴脸!” “你们两个都给朕闭嘴!” 唐先生又暴喝了一声。 那两个人像是终于怕了,互相瞪了一眼后便不再说话。 童省身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当年的安民策是秦卿献给朕的,正因为有这安民策,孤竹的国力才会逐渐恢复过来。” 他有看向岳击:“当年冬泊人击退了娄樊人后,仗着有大胜之势,肆意挑衅,是岳卿带着我孤竹勇士将冬泊人击退,还在谈判的时候吓住了冬泊国君,这才有十几年太平。” 他又叹了口气:“两位爱卿,你们为孤竹做过的事立过的功,朕都没有忘呢,你们此时怎么能如此不和睦?” “你们互相咒骂对方是玉人的奸细,朕听了,难道就不心寒吗?” 秦俊如听到这连忙俯身道:“陛下千万不要生气,确实是臣失礼了,臣有违人臣之道,臣请陛下责罚。” 岳击也俯身道:“陛下息怒,是臣狂妄了,臣请陛下赐罪。” 童省身沉默良久后看向其他人:“你们呢,觉得这仗还要不要打下去?” 兵部尚书方弘业俯身道:“陛下,臣以为不如试探一下那林将军是什么来意,若他是和谈而来,倒是倒是也可以谈谈。” 岳击:“有什么可谈的,杀了才痛快。” 秦俊如:“岳将军,此时还要说这些误国之言吗!” 岳击哼了一声,随即不再言语。 童省身又沉思了片刻,然后问道:“那林将军看起来态度颇为强横,只怕是不好谈。” 岳击道:“秦大人不是想和他谈吗,那就让秦大人去谈,我看秦大人应该能担此大任。” 童省身看向秦俊如,秦俊如立刻说道:“这是方大人提议的事,臣看不如就让方大人去见见那林将军。” 童省身皱眉道:“你们除了会骂对方是玉人奸细,是玉人走狗之外,其他的事就都不敢做?现在这般时候,竟是还要互相推诿?” 岳击连忙道:“陛下,臣是武将,不善言谈,若要臣和他去他,多半是要谈崩,若谈的生气,臣可能” 秦俊如叹了口气:“岳将军的话也不无道理,既然如此,那臣去和他谈。” 童省身点了点头:“秦卿现在就去,探探玉人的口风,若若是可以谈和的话,孤竹还做玉国的属臣之国就是了。” 秦俊如:“若那林将军强横,不愿意就此善摆干休,陛下,臣该作何让步?” 童省身又沉思片刻,然后语气悲怆的说道:“大不了,如冬泊一样,割给玉国一片疆域。” 秦俊如俯身:“臣现在就去会会那林将军。” “等下!” 岳击上前一步,朝着童省身抱拳道:“陛下,虽然臣不善言谈,可臣也可做个见证,臣愿意和秦大人一起去。” 秦俊如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终究还是怀疑我与玉人有勾结?” 岳击道:“若秦大人心怀坦荡,那又何必如此抵触?反正若是我去和那林将军谈,我不怕秦大人你在旁边见证。” 秦俊如道:“你果然还是在找机会与玉人勾结,你这个玉人的奸细!” 岳击:“你果然是怕被人盯着,就是想暗中与玉人谈条件,你八成是想叛逃过去!” “你们两个够了!” 童省身气的脸色都白了。 好不容易才让这两位朝廷重臣不吵了,这一转眼又互相咬了起来。 关键是,一位国相,一位大将军,孤竹朝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互相指责对方是敌国的奸细,这种事传扬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莫说玉人知道了会笑话孤竹,连孤竹百姓们知道了也要当笑话听。 “你们两个都去!” 童省身怒道:“以后若再让朕听到,你们谁指责彼此是玉人的奸细,朕就不会如今日这样宽容,全都拉出去砍了!” 那两人连忙俯身:“臣有罪,陛下息怒。” “去吧去吧去吧!” 童省身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两人同去,朕且看看在玉人面前,你们两个还会不会这般互相难堪!”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又同时一扭头,大步走了出去。 此时,林叶在一座空的军帐里,面前居然还摆上了美酒美食。 这般待遇,就让林叶更加确信了孤竹国君不想再打的态度。 正想着对策,门帘被人从外边撩开,秦俊如笑呵呵的进来。 “林将军,怠慢了。” 他上前两步。 后边,岳击跟了进来,进门的时候还板着个脸,进门之后脸色也换了,嘴角都开始上扬。 秦俊如抱拳道:“林将军,现在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我不只是孤竹国相,还是大玉御凌卫取舍司刀统。” 岳击在后边抱拳道:“林将军,在下岳击,大玉御凌卫取舍司刀统。” 林叶愣了。 岳击看向秦俊如:“你倒是大胆,竟然敢在我面前直接坦承身份。” 秦俊如笑道:“岳将军难道不一样?” 岳击笑问:“你是何时看出来,我是大玉的人?” 秦俊如:“就刚才你骂我的时候,越骂我越觉得不对劲,我有一句话故意把玉国说成大玉,别人都没听出来,你明显听出来了,若你不是大玉的人,这句话你必会当场揪住不放,而你却故意绕开了,把我的话遮掩了过去。” 岳击笑道:“虽然很了不起,可你还是太冒失了,万一我不是呢?” 秦俊如道:“万一你不是,就算抓着我那句话不放,童省身也不会因此就真的把我怎么样。” 岳击笑道:“这倒也是。” 林叶:“你们两位稍等一下,你们是说,你,秦大人,孤竹国相,是玉人?你,岳将军,孤竹大将军,也是玉人?” 秦俊如道:“御凌卫取舍司被外派到各国朝廷里的人,身份隐秘,向陛下直接呈递消息,连陆纲陆大人都不知我们身份。” 岳击道:“林将军好胆魄,竟然直接孤身前来,卑职佩服!” 秦俊如也俯身道:“林将军胆识过人,卑职也很钦佩。” 林叶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他说:“你们且让我缓缓。”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 我有个办法 全军列阵第三百四十二章我有个办法秦俊如道:“此时童省身已经乱了心境,早就没有继续打下去的心思,他左右摇摆,整日都心事重重。” 岳击道:“此战秦大人本来试图阻止,我也有此意,可既然阻止不了,那就干脆趁此机会把孤竹灭了就是,经此事,陛下应也不会再留着孤竹了。” 他看向林叶道:“将军此时来,恰到好处。” 岳击点了点头:“秦大人说的是,此时恰到好处。” 林叶道:“你们的意思是,童省身是打算割让一片疆域,然后退兵。” 秦俊如道:“是。” 岳击道:“林将军,你的援兵何时到?” 林叶:“你怎知我援兵未到?” 岳击笑了笑:“若林将军援兵已到,城墙上会多了援兵的旗帜,林将军陈兵施压再来,比此时孤身一人来要好些。” 林叶点了点头。 岳击道:“我们两个回去之后,劝说童省身先做退兵打算,到时候,我自会接应林将军的队伍进孤竹来。” 林叶道:“何必等援兵到。” 他看向岳击:“你一会儿派人去娄樊人的营地,请赫连予过来,就说童省身要和他商量军务事。” 岳击眼睛睁大:“林将军是要今夜就动手?” 林叶:“越早越好。” 岳击起身,在大帐里来回踱步。 他回头看向林叶:“我虽为孤竹大将军,可我手中并没有多少忠诚人马,大营里的兵,都是从孤竹各地调过来的,我部下不过三万人。” 林叶:“给我两千人。” 岳击怔住:“两千?” 林叶:“够了。” 他认真道:“你只要能把赫连予请到这边来,我带你的两千兵突袭娄樊马场,他们只要没了马,不是对手。” 岳击道:“赫连予武艺不俗,身边又总是带着不少护卫,他见童省身的时候都刀不离身” 林叶道:“我有办法。”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秦俊如听完后眉头微微皱起来。 “林将军,若如此,孤竹局势怕瞬间就会乱了。” 林叶道:“陛下要的孤竹是一个听话的孤竹,不听话就要平乱,所以要先有乱才能平。” 有乱才能平。 这五个字,背后藏着血流成河。 秦俊如看向岳击,岳击点了点头道:“那就按林将军的说法办,只要能杀了赫连予,区区一万多娄樊兵倒是也不必太当回事。” 三人商议后,秦俊如与岳击随即出了大帐。 回去之后,那两人就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说的童省身越发烦躁。 最终还是决定,先退兵再说。 岳击装作不满的说道:“可若如此退兵,赫连予必不答应,他指望着我们帮他翻身,听说退兵,我怕他会对陛下都能动了歹念。” 说到这他看向童省身说道:“陛下,不如再让臣攻打洗霞关试试,臣再打他一个月,难不成还真就打不下来?” 秦俊如道:“岳将军,别说一个月,最多再有十天玉国的援兵就会到了,那时候玉国已有底气,我们再想谈和都难。” 岳击重重的叹了口气,装作很懊恼的一跺脚。 童省身心烦意乱,他看向秦俊如道:“那赫连予若真的闹起来,朕也是怕怕会有什么意外。” 秦俊如道:“陛下,若要稳妥退兵,就必须给玉国一个交代,杀赫连予,将赫连予的人头献给玉天子” 童省身被他这话吓了一跳。他说:“那若娄樊人报复起来” 岳击道:“陛下说的是,反正都是要有人报复,一边是玉国,一边是娄樊,没什么大差别,不如继续攻城。” 童省身听到这话连忙说道:“不,不对,朕觉得还是有些区别。” 秦俊如道:“陛下圣明,娄樊大军还在仙唐以北,可玉国的大军马上就要到了。” 童省身本就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此时内心更是百般煎熬。 好不容易下了决心,随即吩咐一声,让内侍去请赫连予过来说话。 也是该着赫连予死,他实在没把孤竹人当回事。 他万万都不会想到,林叶会孤身一人来这件孤竹国君,也万万都没有想到,秦俊如和岳击都是玉人。 听闻孤竹国君请他议事,他就猜着是童省身那家伙又在左右摇摆,怕是想退兵了。 他招呼一声,带了自己的数十名亲兵离开营地,骑马直接到了童省身的大帐外边。 坐在马背上,他大声喊道:“陛下,你请我来,是要劝我退兵吗?!” 他不下马不进门,这把童省身吓了一跳,本就胆子不大,此时更怕被赫连予杀了,童省身竟是躲在桌子后边不敢动,身子都有些发软。 秦俊如看了岳击一眼,岳击随即起身。 他大步到了门外,怒视着赫连予说道:“赫连将军,你为何对陛下如此不敬?我为孤竹将军,誓死捍卫陛下威严,所以我劝你一句,不要太过分。” 赫连予哈哈大笑。 “你这废物,带兵攻城两月有余,毫无进展,居然敢在我面前放肆?” 他用马鞭指着岳击道:“告诉你们国君,若要战,那明日便继续攻城,若要退,我看这孤竹国君换个人做倒也无妨。” “你大胆!” 岳击怒道:“你再敢胡言乱语,我现在就让你人头落地!” 秦俊如撩开帘子出门,朝着赫连予俯身一拜。 “赫连将军,陛下请你来是要和和气气的议事,我们都已经结盟,且已攻打洗霞关两月有余,赫连将军还在怀疑陛下的诚意?” 他问:“若此时退兵,玉人会放过孤竹吗?连童叟都知玉人睚眦必报,赫连将军也该明白,我们都已无退路。” 赫连予在马背上问道:“那童省身他请我来要商议什么?” 秦俊如道:“想请赫连将军,也分派兵马攻城,我孤竹军中已有些怨言” 赫连予怒道:“那就忍着!” 他用马鞭指向大帐:“若早些听话,在我大军出征之日,你孤竹就调兵遣将,又怎会有今日之事?” 童省身听到这,再胆小也忍不住了。 他在大帐里骂道:“赫连予,你真是太放肆了!” 骂完了以后又怕起来,吓得身子更软了。 赫连予噌的一声从马背上跳下来,拎着马鞭大步进了帐篷。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陛下说我放肆,你的这两位臣下对我的态度,就不是在放肆了?!” 见他进门,秦俊如和岳击对视一眼,两人嘴角都忍不住往上一扬。 岳击一摆手,埋伏在外边的孤竹士兵随即冲了出来,不由分说,朝着那些娄樊骑兵一顿乱射。 箭雨纷纷,几十名孤竹骑兵有一多半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射翻。 剩下的想跑,被死死围住,又怎么可能跑的出去。 赫连予听到声音,撩开帐篷帘子就出来了,一看这一幕,他顿时大怒。 岳击却先喊道:“你这贼人,休伤我主!” 赫连予一听,有道理。他转身就冲了回去。 秦俊如大声喊起来:“赫连予行凶杀人,还劫持了陛下!” 不多时,赫连予将童省身就给抓了出来,一只手掐着童省身的脖子,一只手握刀压在童省身的肩膀上。 “你们都给我让开!” 赫连予大怒道:“不然的话,休怪我杀了你们这狗皇帝!” 岳击往四周看了看,都是他调过来的人,外边的人也看不到,这样不大好。 于是他下令:“都让开!” 他手下人纷纷避让,给赫连予让开了一条路。 童省身沙哑着喊道:“爱卿,爱卿救朕啊爱卿。” 岳击道:“陛下,臣这就是在保护陛下,若不依着这贼人,他或许真会伤到陛下。” 秦俊如也喊到:“陛下放心,谅他也没有那个胆子!陛下且委屈片刻,这贼人若敢伤害陛下,臣等必将他碎尸万段。” 岳击道:“陛下,秦大人说的对,赫连予没有那么大胆子!” 赫连予此时已经怒的几乎没了理智,听到这话,立刻就在童省身大腿上划了一刀。 “我不敢?!” 他大声喊道:“都老实些,把路让开,不然我下一刀就抹开他的脖子!” 就在这时候,娄樊大营那边突然火起。 林叶带着岳击给他的两千人,一把火将娄樊人的马厩给点了。 他们趁乱在马厩里奔走,一边点火一边放马。 草料堆先烧了起来,大火很快就冲天而起。 “逆贼竟敢威胁我主!” 岳击回头一看,娄樊人那边已经乱了,他立刻喊了一声:“诸位将军,速速带兵将娄樊人拦住,他们要杀君夺位灭我孤竹!” 这一夜,真乱。 大营里到处都是奔走的人,一群官员胆战心惊的跟着赫连予走,唯恐他们的陛下真的被那凶徒所杀。 “快放人!” 岳击大喊一声。 赫连予眼尖着他的营地那边火光冲天,就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此时这童省身就是他的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松开。 岳击朝着自己手下示意,他几个亲信转到了人群后边,找准机会,朝着赫连予放了几支冷箭。 管它射的是谁呢。 两箭射在赫连予后背,可赫连予穿戴着铁甲,那两箭并不能伤了他。 一箭正中童省身的后心,这箭是真的准。 童省身一声哀嚎后,身子就更加软了下去。 岳击立刻就喊了一声:“陛下被他杀了!” 秦俊如也喊:“杀了这贼人为陛下报仇!” 然后两个人各自向后退了几步,一边喊一边后撤。 乱七八糟的人冲了上去,哪里还管会不会误伤到他们的陛下,还有几个人就是趁乱朝着他们的陛下去的。 等人群退后,地上多了不少尸体。 这赫连予确实武艺不俗,这种情况下,还能连杀十几人。 可惜的是,他面对的不只是十几人。 事发之前。 岳击说:“那赫连予武艺不俗,又带着护卫且刀不离身,不好下手。” 林叶说:“我有办法,你把这个药带上,吃下此药,浑身无力。” 秦俊如道:“赫连予那家伙戒备心很强,这药纵然管用,也不会轻易得手吧。” 林叶:“给孤竹国君下。” 那两人听了,同时愣住。 7017k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毫无作为的大将军 不得不说,药挺管用。 孤竹国君童省身被赫连予抓住的时候,连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童省身如果不是被下了药的话,其实他也不是一点儿都不能打 国君被杀,这一夜,孤竹大军冲击娄樊人营地的时候,比进攻洗霞关要凶狠的多了。 天还没亮的时候,知道孤竹国君已死,不少重臣和将军就纷纷离去。 之所以会这样,只因为林叶那句有乱才能平。 国相秦俊如私底下见了几个朝臣,和这个人说,陛下临终之前希望太子即位,和那个人说陛下希望二皇子即位。 找了几个之后,这些人也就急了,赶回去争功。 岳击这边也没闲着,秦俊如见了几个文官,他则见了几个武将。 说的话,倒是和秦俊如没什么区别,意思是让他们赶紧回去辅佐明主抢夺国君之位。 这一夜,可把这两位给忙坏了。 又是要打仗,又是要使坏。 可要说坏,大概他俩加起来也不如林叶,因为这事就不是他俩想出来的。 等各军的队伍都走的差不多了,林叶让自己的队伍过来收一收战利品。 比如,那一万多娄樊人的战马,再加上孤竹人走的时候来不及带上的一些物资。 武凌卫为了在东林峡谷死守,所有战马都没了。 庞大海和焦天宝他们心疼的不得了,林叶什么都没说,可林叶比他们还要心疼的多。 那几千匹马,可是他千方百计辛辛苦苦搞来的。 好在他确实不怎么把所谓的仁义道德当回事,如果当回事的话,从东林峡谷一路往洗霞关过来,他也不会又把骑兵建起来。 此时又得了娄樊人的两万匹好马,当然美滋滋。 原野上,林叶来送别秦俊如和岳击。 岳击笑道:“我们回去走的慢一些,等到都城的时候,怕是已打的不可开交,刚好看戏。” 林叶道:“你们回去之后也要加倍小心,为了争夺皇位,那些皇子们都会拼了命。” 秦俊如笑道:“我与他们分别说了一样的话,我告诉他们,我与岳将军都支持他们。” 意思是,所有的皇子,此时大概都觉得自己底气很足。 有国相和大将军支持,那皇位还不是唾手可得。 秦俊如对林叶说道:“林将军倒也不必急着进兵,我们回去之后,自会站在太子那边,协助太子平叛。” 岳击道:“等打的差不多了,林将军再率领我大玉的军队过来收拾残局。” 林叶:“那我可就不推辞了。” 那两人哈哈大笑,然后抱拳告辞。 辛言缺觉得跟做梦一样,这一战,也给他上了一课。 以前都是他给林叶上课,这次林叶的课让他也触动极深。 “等援兵来了再进孤竹?” 辛先生问。 林叶点了点头后说道:“趁着这几日让将士们都好好歇歇,已经足足打了两个月,他们都累了。” 辛言缺道:“这大捷的奏折,是我来写还是你来写?” 林叶:“督军来写。” 辛言缺瞪了他一眼。 接下来的日子,洗霞关这边是真的太平,将士们得以休整,好好的放松几天。 可这边也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大概十几天后,林叶就接连收到了几封信。 都是孤竹的皇子写来的,包括那位本该名正言顺继承国君之位的太子殿下。 他们的信里意思都一样,大概就是说,和娄樊人结盟之事,他们当初确实是无力阻止。 他们从始至终,都把大玉当做主国,把自己当做玉天子的忠诚臣下。 他们都希望得到大玉的支持,只要他们做了国君,就会倾尽全力发兵支持大玉征讨娄樊。 林叶觉得这些信就好像一个人写出来的似的,其中很多话都一模一样。 想了想,这大概也和秦俊如与岳击有关。 林叶才不会给他们回信,一是懒,二是毫无必要。 真要是有心了,那就送点好处来,送封信来,言辞再恳切有个屁用。 又几天后,从秦州过来的援兵到了,第一天到了两军兵马,总计近三万人。 第二天又到了一军,第三天到了两军,第四天陆续到了四军兵马,第五天到了一军。 十万大军,汇聚在洗霞关。 如果算上各军自带的辅兵,赶到这汇合的队伍就超过了十六万人,再加上林叶的队伍,兵力达到了十八万人。 十八万人,号称二十万不过分吧。 林叶都觉得自己大概可以骄傲一下,哪怕只是浅浅的骄傲一下。 毕竟他才十六岁,帝国从建立以来,都还没有过一位十六岁的少年统帅二十万大军的先例。 这场仗打完,林叶若顺利灭掉孤竹,那么帝国的史册上,会把他的名字重重的写上去。 升帐议事之后,各军将军分别回去准备。 林叶站在大帐外边目送那些将军离开,他的亲兵队正庞大海见咱们林将军如此淡然,他都觉得林将军有些不正常。 不该骄傲吗?不该得意吗? “大将军。” 庞大海嘿嘿笑了笑:“现在大将军是名副其实的大将军了。” 林叶看了他一眼:“不要笑的那么明显,收一收。” 庞大海道:“大将军你倒是也笑一笑啊,这个时候,就该你笑才对。” 林叶摇头。 得装啊,这个时候,就得装起来才行。 十六岁的大将军,统帅二十万大军却波澜不惊,淡然自若,那不比咧开嘴傻笑显得有格调多了。 “大将军。” 焦天宝道:“现在孤竹的那些皇子们,若知大军已到,怕是又要给你写信了。” 庞大海:“写信?看都不来看的,直接撕掉,擦屁股都不用,嫌纸不好。” 林叶板着,虽然这句话已经很逗笑了,可他还忍得住。 焦天宝道:“要我说也是,写信难见诚意,可以让他们来大将军面前磕头请求,谁磕的挚诚那就多看谁两眼。” 庞大海:“磕头有什么好看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看向林叶道:“大将军,就让他们过来给你展示才艺,比如跳个草裙舞。” 一说到草裙舞,林叶就不由自主的想起来洪武定,他差一点就绷不住笑出声。 庞大海道:“让他们一边跳一边脱,谁脱的好看就多看谁两眼。” 焦天宝:“还是你骚,大家一起出去撒尿,尿的最骚的那个都是你。” 庞大海:“怎么,你还曾浅尝?” 焦天宝:“我凑你大爷。” 林叶到浅尝这句这,实在是绷不住了,确实是笑出了声。 大军到了洗霞关后,整顿军备,恢复体力,又过了有七八天,林叶下令向孤竹进军。 仙唐城那边暂时没有战报送过来,大概也顾不上往他们这边送。 那边才是主战场,双方加起来的兵力,就算到不了两百万人也差不多。 一路进发,秦俊如和岳击的消息,也源源不断的送回来。 此时孤竹国内,确实是打的不可开交。 太子虽然很烦恼,但他最起码还占据着绝对优势。 满朝文武,多数都站在他这边,毕竟他确实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 而且,太子童冠赢已在都城阳梓宣布登基称帝,同时宣布任命岳击为讨逆大元帅,统帅各路兵马征剿叛军。 作为国相,秦俊如被封为国公,继续做他的国相,领朝臣,手握实权。 到了这一步,拿下孤竹,对于林叶来说确实没有什么难度可言。 如果他愿意的话,以大玉这支精锐的战力,再有那两位的配合,摧枯拉朽一般就能把孤竹扫一遍。 可他不急。 大军行进的速度一点儿都不快,每日行军不过三五十里,慢慢悠悠的朝着阳梓城进发。 三天后,林叶得到消息,孤竹二皇子的队伍,在前边二百多里的地方中了岳击的埋伏,数万从者,皆被岳击所杀。 二皇子因为畏罪,自己吊死在一颗歪脖树上。 许多人都可以作证,肯定是二皇子自己上吊自杀的,可不是咱们岳大将军让人把他挂上去的,挂上去后还让几个人往下拉了一会儿。 可不是这样。 又七天后,四皇子带着他的队伍直接跑回了阳梓城,向孤竹国君投降认罪。 他大概是觉得,向他大哥投降还能留一条命,向岳击投降连个尸首都不一定留的下。 别说,国君童冠赢还确实动了恻隐之心,毕竟那是他亲弟弟,已经来投降了,还要杀了的话他于心不忍。 他这样优柔寡断,其实并不正确,好在他身边还有秦俊如。 秦俊如力劝童冠赢,说若留了四皇子,何以正国法? 还说,这四皇子来投降,其他人见能活命,也来投降,反正连谋逆这般大罪都不杀,那以后有机会了,再来一次又何妨。 一听说可能以后还会出祸端,童冠赢也觉得自己确实过于仁慈。 于是下令把四皇子吊死在城门外,并且示众了七天。 林叶的队伍在距离阳梓城还有五十里的地方停下来,他下令大军休整,不急于攻城。 接下来的事,还得是要秦俊如和岳击自由发挥。 真要是打起来的话,虽然大玉的军队不可能怕了孤竹兵,但哪怕死一个人,林叶都觉得这仗打的不值得。 这种仗若再有伤亡,那就显得林叶无能。 大军就陈兵在孤竹国都之外,至于那位新君童冠赢如何应对,那就是他的事了。 傍晚。 林叶站在这落日余晖中,举起千里眼看向远处那座也算是会恢弘的大城。 这个距离也就是看个轮廓,可是却觉得那城墙上飘扬的旗子,都显得有些蔫头耷拉脑。 就在这时候,有斥候来报,说是孤竹国相秦俊如,代表孤竹国君前来求见大将军。 林叶心说,这仗打成这样,里里外外他都没怎么出力,若将来再得个什么大的封赏。 那可真的是太好了。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你不是一个好人 全军列阵第三百四十四章你不是一个好人隔了有一个月的时间,秦俊如再见到林叶的时候,感觉又有些不同。 两个人见面的时候还要板着些,毕竟表面上看还是各为其主。 林叶也没给这位国相大人什么好脸色,秦俊如却还要装出来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他必须得是这样,因为他是代表孤竹国君来祈求大玉原谅的。 进了大帐之后俩人说了些什么,那就只有他们两个知道了。 等秦俊如回到阳梓城之后,把林叶的意思大概说了一遍。 此时此刻,为了守卫都城,岳击当然也已率军赶了回来。 所以听秦俊如说完后,岳击的脸色就变了,那叫一个勃然大怒。 “陛下!” 岳击上前说道:“玉军欺人太甚,林叶欺人太甚!臣愿意率军与玉人死战!” 童冠赢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秦俊如说,他代表国君向林叶表达歉意,说之前和娄樊人结盟之事,实是与当今国君毫无关系。 当今国君一心想与大玉交好,愿意割让半数疆域献给大玉,还愿意赔偿大玉出兵的损失。 如果大玉愿意让孤竹出兵协助的话,孤竹就算是倾尽全力,也要派兵随大玉出征冬泊。 秦俊如对国君说,臣把话都已经说的这样,可那林叶只说一句我为人臣,没资格替天子原谅谁。 岳击就是听到这话开始勃然大怒的,他强烈要求国君下旨,与玉军决一死战。 童冠赢问:“这一仗,将军有把握打赢吗?” 岳击道:“请陛下相信孤竹定能上下一心,也请陛下相信所有孤竹将士,都愿意为陛下死战到底。” 童冠赢又问:“朕是问你,你有把握打赢这一战吗?” 岳击沉默片刻,然后昂首回答:“只要齐心协力,臣有几分把握可以守住阳梓城。” 童冠赢又问:“这次有把握,那下次呢?” 岳击装作怔住。 童冠赢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孤竹,完了。” 他起身,在屋子里一边走动一边说话,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可是每一个字中又都透着不甘和愤怒。 “我本不该指摘先帝,也没资格指摘先帝,可是你们也都清楚,从先帝决意出征开始,孤竹就已经完了。” “我曾劝过先帝数次,可先帝却根本听不进去,孤竹是小国,小国生存之道,可以左右逢源,但不可远亲近疏” 说到这,他扫视了一眼群臣。 “朕也知道,诸位臣工之中,应该有不少人其实和大玉关系密切,暗中多有往来。” “朕还知道,你们之中不少人其实已做好准备,只要大玉的军队攻入阳梓城,你们就立刻跪地投降。” “朕不怪你们,因为错不在你们。” 他回到那把象征着孤竹的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地位的宝座旁,却没有坐下。 他的手在这宝座的扶手上轻轻抚摸,手指尖,是对这江山社稷最后的不舍。 “朕已意决。” 他回身看向满朝文武。 “刚才岳将军说有把握打赢这一次,可大玉若真的败了这一次,很快就会有下一次,大玉可以无休止的来攻,孤竹却不可能无休止的打下去,孤竹可以赢无数次,大玉却只需赢一次,大玉可以输无数次,孤竹输一次便是亡国。” “秦大人。” 他看向秦俊如:“你来拟国书吧,朕愿意往歌陵请罪,只求玉天子可善待孤竹百姓,不要再动刀兵。” 秦俊如的心里,有些淡淡的不忍。 “你们都需记住,若有机会,多保一些孤竹百姓,他们比不得你们。” 说完这句话,童冠赢转身离开。 这位年轻的国君,背影萧条的像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众臣纷纷跟了上去,有人一边走一边哭求陛下三思,有人仰天大哭一头撞在柱子上以死明志。 有的人站在那似笑非笑,有的人坐在地上呆若木鸡。 国君要去歌陵请罪,这就意味着,孤竹不存。 秦俊如回头看了岳击一眼,岳击点了点头,意思是就这样吧。 第二天一早,脱掉了象征着皇权的龙袍,只穿了一身素衣的童冠赢,双手捧着一个托盘步行出城,托盘上是孤竹的印玺和一对调兵虎符。 出阳梓城后边一路步行往玉军大营这边过来,而此时,林叶已得到了消息。 他带兵迎过来,在半路上相遇后,两边的人都停了下来。 “罪臣童冠赢,迎接主国上使。” 童冠赢双手捧着托盘,然后跪了下去。 林叶从战马上下来,看到这国君如此姿态,心情却超乎寻常的平静。 没有什么得意,也没有什么同情。 最多是对童冠赢的一点敬佩。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童冠赢不想让孤竹卷入战火,不想让孤竹百姓流离失所,他可以舍弃皇位,甚至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我会派人护送你去云州。” 林叶将那托盘接过来,交给身边亲兵。 他对童冠赢说道:“我不能保证你到了云州后,会不会得陛下宽恕,但我可以保证,从这里到云州,你不会有任何危险。” 童冠赢俯身:“多谢大将军。” 林叶回头看向辛先生,辛先生心领神会。 他上前一步:“我随我一同回云州就是了。” 童冠赢看了看,见这一身道袍心里就微微一震,他虽然没有去过大玉,可他知道大玉上阳宫的地位,也熟知上阳宫的人如何穿戴。 这位红袍神官,身份之高,怕是说出来就足够吓人。 一天后,阳梓城。 辛先生看向林叶:“你怎么打算?” 如此顺利的拿下孤竹,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所以此时此刻,林叶要面临一个选择,是留在孤竹还是率军往冬泊去支援北征大军。 “我已经和各军将军商议过。” 林叶道:“我在孤竹留下我本部兵马,再留下两军兵力清剿负隅顽抗之敌,剩下的队伍,都去冬泊。” 辛先生道:“你不去?” 林叶:“我不去。” 辛先生:“为何不去?” 林叶:“先生为何觉得我该去?” 辛先生笑了笑:“我没觉得你该去,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觉得不该去,陛下任你为镇北将军,这镇北二字,真的指的就是孤竹?” 林叶:“陛下觉得是不是,我不知道,我只能依着我的猜测做决定。” 辛先生道:“若你去了冬泊,以你现在手下兵力,说不得还有奇功。” 林叶:“所以我不去。” 辛先生知道林叶是什么意思了,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功劳这种事,不能贪得无厌。 天子给林叶一个镇北将军的军职,考验的可不是别人的心境,恰恰是林叶的心境。 若林叶因为这镇北将军几个字,就又不顾孤竹跑去冬泊那边,天子大概也就明白了林叶的心性。 辛先生道:“功劳这种事,从来都不会有人嫌多,所以重臣这种人,从来都不多。” 他看向林叶道:“陛下想让你去的时候,自然会派人来说,你且安安心心的留在孤竹,陛下自有他的打算。” 林叶嗯了一声:“谢谢先生提醒。” 辛先生道:“我一会儿就要启程回云州了。” 他回身看了看,远处,童冠赢的一些忠诚的手下,正在为童冠赢准备远行所需之物。 他们用最后的能力,尽力让他们的国君在远行的时候不会那么辛苦劳累。 “童冠赢很聪明,只要他一直都这么聪明,将来不犯傻,他能得大半生安乐。” 辛先生说完后,问林叶:“你觉得,他是在你率军到了之后才下定决心,还是在即位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么想了。” 林叶回答:“没即位的时候,他大概就这么想了。” 辛先生道:“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要争那国军之位?” 林叶道:“因为他不想那个去大玉安乐大半生的人,不是他。” 他说:“陛下需要一个孤竹国君来彰显陛下的仁慈,但陛下不需要那么多孤竹的皇子来显示仁慈,这种角色,有一个就够了,其实陛下倒是不在乎,做孤竹国君的那个是几皇子。” 辛先生嗯了一声。 他说:“童冠赢很清楚,兄弟相残争夺的并不是那国君之位,而是活下来的机会可惜的是,他的弟弟们都不懂。” 辛先生说:“既然你都看破了他的心思,为何还要当众保证护他周全。” 林叶道:“因为此时,我就是这样一个角色,陛下要彰显他的仁义,可不是从童冠赢到云州的那天开始算,是从我到孤竹开始算。”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陛下希望孤竹多死点人,足以让活着的孤竹人害怕,陛下又希望孤竹人要感恩戴德,感谢陛下他的仁慈。” 他看向辛先生:“这个度,不容易。” 辛先生笑道:“你不容易个屁,这个度你都交给秦俊如和岳击两个人去拿捏了,你什么都没干,一路上走过来,更像是在游山玩水。” 林叶:“我什么都没干,陛下能满意即可,大概会觉得我什么都没少干。” 他看向辛先生:“我心肠是不是也很坏?” 辛先生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现在,可以踏踏实实的做官了。” 他说:“如果你不是现在这样的心境,你在大玉的官场上,尤其是到了歌陵,怕是连一年都活不了。” 说到这,辛先生拍了拍林叶肩膀。 “从今天开始,以后你的每一步,都不会如以往那么顺利了。” 林叶知道,林叶明白。 他已经到了那个卡口。 正三品大将军,坐镇孤竹,这是陛下可以给他的极致,接下来的路,就不可能再有这么顺的时候。 辛先生回身,让他的随从把一个盒子送过来。 他把盒子递给林叶:“这是送你的,本来到云州就想给你,后来想想,还是再看看。” 林叶打开盒子,里边是几本厚厚的册子。 辛先生说:“名单。” 他说:“当年怯莽军和无惧营,每一个人的名字兵部都有存档,我抄录了一份,你留着吧。” 说完这句话,辛先生又拍了拍林叶的肩膀。 “你真该谢谢拓跋云溪,是她教会了你,做一个人人都认可的好人,在你要走的路上走不远。” 7017k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名册的含义 全军列阵第三百四十五章名册的含义这是一片宫殿,看起来恢弘壮阔,金碧辉煌,曾经象征着在这片大地上至高无上的权势和地位。 按理说,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没有进去看看的想法,毕竟皇宫对于普通人来说显得高贵而神秘,可林叶似乎对这里没有任何兴趣。 从进阳梓城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之久,他连看都没有看过一眼,甚至都没有到近处去过。 林叶在阳梓城的住处,选在了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地方。 让林叶满足的,是这里的构造和他在云州城的家差别很小。 一个大院,正房几间,偏房几间,看起来略显空荡,可却不显得冷清。 这样的院子,只要有人在,永远都不会显得没有人间烟火气。 子奈和小寒也很喜欢这里,好像回家了似的。 没有什么公务事需要林叶去处置,林叶在这好像变了一个人,懒散又悠闲,完全撒手不管了。 在陛下安排的东北农牧经略宁大人来之前,林叶把所有事都交给秦俊如和岳击。 至于清剿残余抵抗势力的事,林叶交给了两位从秦州来的将军。 他的武凌卫,和他在冬泊招募来的那些兵,就在阳梓城里休整。 林叶严令,任何人不许随意进出军营,除非是得他允许的特休时候,士兵们才能上街去逛一逛。 阳梓城就连城防的军队都没变,还是孤竹兵。 林叶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操心。 他整日都在家里陪着子奈和小寒,若勤快了就出去买些菜回来,给子奈和小寒做几个好菜解解馋。 秦俊如来过几次,请示他了一些问题,林叶的回答就那几个字。 你们酌情办理。 这种举动,让秦俊如和岳击一开始都没能理解。 陛下明明是把这么大一片疆域交给林叶了,他就是这里官职最高的人,可为什么就什么都不管? 后来,还是秦俊如想明白了。 林叶是故意为之。 不进孤竹皇宫,看都不看一眼,直接下令封存皇宫所有物品。 是林叶在告诉所有人,他对所谓的权势地位并没有多大兴趣。 不干预政务,不管是大事还是家小事,一律不参与,把权力全都分派了下去。 是林叶从这一刻开始,就在用行动来表示他对孤竹治理的态度。 军政分离。 好在是,没多久宁未末就到了,进阳梓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拜会林叶。 两个人就在林叶的住处院子里坐下来聊了一阵儿,此时到了三月,天气也没有那么冷。 林叶问:“陛下有旨意给我吗?” 宁未末摇头:“陛下倒是倒是没说什么。” 林叶也就明白,玉天子希望他在孤竹这个地方,多停留一段日子。 宁未末道:“下官才到,对孤竹这边的情况还不了解,还请大将军赐教。” 林叶:“宁大人可去问秦俊如。” 宁未末点头:“好,下官记住了。” 他又问:“大将军对下官,可有什么交代?” 林叶:“没有。” 宁未末道:“那,下官就先去履职,若遇到什么不决之事,再来请示大将军。” 林叶:“不必。” 宁未末都觉得头疼。 林叶这是态度,就是不干事也不担责,关于孤竹怎么治理,怎么恢复,都是地方官员的事,与他无关。 “对了。” 林叶看向宁未末说道:“如今孤竹确实还不太平,有些人贼心不死,暗中商量着什么复国大计,宁大人出行的时候身边多带些护卫。” 宁未末道谢后,告辞离开。 他上车后仔细回忆了一下林叶的反应,越发觉得这个年轻人的城府有些可怕。 再想想林叶对他的提醒,他就知道自己在孤竹这边的日子,大概不会太好过。 不见得都是来自孤竹人的仇视和敌对,还有原本就在这主持政务的那些官员。 人家辛辛苦苦的做事,他直接过来接手,怎么说会让人家有些心寒。 所以离开了林叶的住处,宁未末第一件事就是去拜会了秦俊如。 秦俊如在孤竹这边的影响力之大,只怕连林叶都稍有不如。 再加上一个岳击,这两个人一文一武,如果不搞好关系的话,他这个本就名不副实的封疆大吏,更难做。 哪有正四品的封疆大吏。 可陛下显然就是要用这样的态度来告诉孤竹人,你们什么都不是。 别的地方,朕选派的封疆大吏都是正二品,唯独孤竹,你们也就配有个四品主官。 可如此一来,就出现了一个更为难解的问题。 那就是如秦俊如和岳击这样的有功之臣,该如何封赏? 孤竹主官都不过正四品,他们难道还能超过正四品去? 在拜会林叶的时候,宁未末也试探着想问问林叶对这个问题怎么看,林叶的态度就是我没看,也不想看。 不该他看的事,他一眼都不看。 甚至,林叶还明确表示过,以后不管什么事都不必来与他商议。 这就是明摆着拉远了他和孤竹这边官员的距离,秦俊如和岳击他们都不是傻子,当然也感受到了林叶的态度。 将军府。 林叶坐在书房里,看着刚刚在纸上写下来的那些名字。 这些都是他安排在暗中的人,可林叶现在身边又实在缺人,所以得把他们放回到明面上来。 比如已经赶来的天机先生,花和尚,还有沐流火。 还有一些名字,林叶思考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先放一放,不能把人都暴露出来。 “从今天开始,你们几个就直接跟在我身边吧。” 林叶的视线从名单上挪开,他把名单递给天机先生。 “这些人你都带着,需要做什么的时候我在告诉你。” 天机先生点了点头:“明白。” 林叶看向沐流火:“我会从武凌卫里挑选出来一批精锐,你组个三百人的队伍,随时待命。” 沐流火抱拳:“遵命。” 林叶又看向花和尚道:“我从各部族的勇士中,挑选了五百人,都是弓马娴熟之辈,也等我命令行事,平日里你要带着他们严加训练。” 花和尚也应了一声。 三人虽然都接了队伍,可他们其实都不大明白,这三支队伍在孤竹的作用是什么。 林叶暂时不说,有不说的道理。 “沐先生和花大师,两位先去熟悉一下你们的队伍,天机先生留下,有件事和先生商量。” 天机先生等另外两人出门之后问林叶道:“大将军,什么事需要我去做?” 林叶道:“我刚才见宁未末的时候,让他小心些,我不知道他理解没理解我的意思,他应该是去见秦俊如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把我的话和秦俊如说。” 林叶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我本来不想干预他们做事,可他们好像没明白应该做什么。” 天机先生道:“大将军的意思,我明白了。” 他抱拳:“我这就去盯着。” 林叶点了点头。 天机先生走了两步,回头,看向林叶说道:“这些事,大将军前思后想,也只我能做了。” 林叶又点了点头。 天机先生再次抱拳:“大将军放心,既然交给我了,我便会把事做好。” 等天机先生走了之后,林叶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因为有些事做决定的时候,林叶也会感觉压力大了些,这压力来自他的内心深处。 他看了一眼书桌,桌子一侧放着厚厚的一摞册子。 那是辛先生离开之前给他的东西,当初怯莽军的全员名单。 这个东西,辛先生说是他特意抄录了一分给林叶送来,可林叶知道,那不可能是辛先生的想法。 兵部的名册,这种东西辛先生地位再特殊也没办法抄录出来,哪怕他是奉玉观的观主。 上阳宫地位超然不假,但上阳宫不可干预朝政,更不可把手伸进各部衙门里。 这是大忌。 所以这份名册,是陛下让辛先生交给他的。 如果不是对怯莽军有不一样的情感,这名册大部分人都不可能从头看到尾。 那只是一个一个的名字和籍贯,大概会越看越无趣。 可是林叶已经看了好几遍。 林叶在接到这本名册一开始,就在思考玉天子是什么意思。 为何要在这个时候,给他这名册,又是想让他从这名册中看出什么。 当林叶仔细看过后,他就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怯莽军是从歌陵组建,绝大部分将士都是歌陵人。 所以,当初陛下让大将军刘疾弓组建这支军队,将士们又都是从歌陵招募,目的是什么? 最起码,目的不是把这支精锐送到北疆去死。 这支怯莽军,可以算是玉天子最可信任的队伍,所有将士来自歌陵,没有外在的关系。 和拓跋烈的北野军不同,北野军的士兵一多半来自当初拓跋烈率军护驾时候的老部下,另一部分是来自云州。 这支队伍,无论如何都算不上陛下的亲信,和刘疾弓出身歌凌的怯莽军相比,天子当然会更信任怯莽军。 再想想,刘疾弓去云州,当时玉天子的意思,应该就是让他去接替拓跋烈的位置。 如果是这支人员全都来自歌陵的军队驻守云州,那么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和云州地方上的势力有所勾结。 不但不会勾结,反而会震慑地方。 可是紧跟着,这支天子亲自盯着组建起来的队伍,就在冬泊全军覆没。 林叶看过名册就知道,玉天子用这样一个方式来告诉他,怯莽军的事,不是他的意思。 看着那名册,林叶不由自主的深呼吸起来。 如果真要说起来,陛下是让刘疾弓训练了一支亲兵营,所有人出身京城,这支队伍就很纯粹。 这支亲兵营不留在歌陵的唯一原因就是,要留在更重要的云州。 林叶的手轻轻的抚过那名册。 天子让他留在孤竹,再加上这名册,意思就变得清晰起来。 目标,还是拓跋烈。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一对坏人 全军列阵第三百四十六章一对坏人国相府的牌匾已经摘了去,可是秦俊如在孤竹这边许多人心目中,依然是那个位高权重的国相。 尤其是林叶放手不管后,孤竹这边的大事小事,都由秦俊如来做主。 现在宁未末来了,秦俊如的地位就变得略显尴尬,当然,宁未末也尴尬。 “秦大人。” 宁未末上前,主动为秦俊如倒了一杯酒,秦俊如连忙起身。 宁未末道:“陛下说,能顺利破孤竹,秦大人和岳将军两位,功不可没。” 一边说着,他一边又过去给岳击倒了杯酒。 岳击起身道:“此战能成,皆赖林将军之功,我与秦大人不过是配合林将军而已。” 宁未末心说你当然这么说,现在谁看不出来林将军正得隆宠。 拍马屁这种本事,我宁某人也是擅长。 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是马屁界中的新手。 “陛下说。” 宁未末笑了笑说道:“两位回大玉后会重重奖赏,到云州,两位可觐见陛下,到时候就知道陛下会有何赏赐了,我在这,提前恭喜两位大人。” 秦俊如道:“我们两个在孤竹多年,此时能回大玉,心里开心,能为陛下做些事回去,而不是空手而归,也就更开心些,至于赏赐,我们两个倒是从未想过。” 岳击点头:“为陛下分忧,为大玉谋事,是我们两个分内之事,何敢求得赏赐。” 宁未末道:“秦大人与岳将军高洁,我自愧不如。” 他坐下来后说道:“我之前拜会林将军的时候,林将军说,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来问秦大人” 秦俊如笑道:“林将军既然这么说,那今夜宁大人就少喝两杯,明日一早我和岳将军要动身回去,今夜你我三人可秉烛夜谈。” 这话,让宁未末心里有些不喜。 陛下是让你们两个回去,可没说让你们两个这么急的回去。 他是来求教的,可这两个人明显不打算多和他说些什么。 秦俊如见他脸色稍稍有些变化,笑了笑道:“不过,宁大人倒是可以把我们两个回大玉受赏之事,多与其他人说说,孤竹人不知我们两个的身份,只知我们两个去云州受赏,是好事。” 宁未末先是心里琢磨了一下这话的意思,然后抱拳道:“多谢秦大人提醒。” 秦俊如道:“我和岳击两人,其实都没有多大的本领,也都自知才学有限,陛下能把宁大人派来,我们两个也都是松了口气。” 他笑问:“不知宁大人之前拜会林将军的时候,他可交代了些什么?” 宁未末道:“林将军之交代我多加小心,他说现在孤竹还想着要为童家复国的人不少呢,让我出行千万多带些人。” 秦俊如听到这话,回头看了看岳击。 宁未末叹道:“我这次来的急,也没带什么人手,林将军说让我出门小心些,其实也小心不到哪里去,总是要出门,毕竟还有那么多事要去办。” 秦俊如道:“林将军交代的自有道理,我看,不如让岳击挑选一批人手,给宁大人暂时用着。” 宁未末道:“那就太好了,多谢秦大人提醒,也多谢岳将军相助。” 岳击道:“明日一早,我就安排人到宁大人身边做事,都是些粗糙之人,宁大人多包涵。” 三人这饭吃的口是心非,话说的是勾心斗角,可是又有那么点和谐。 宁未末告辞之后,秦俊如忍不住就笑了。 “林将军这是想让我们再多留两天。” 他看向岳击:“也想多给你积攒些功劳,回去之后 ,多拿些赏赐。” 岳击道:“林将军年纪轻轻,这心思却如此细密,做事有如此周全,确实令人敬佩。” 秦俊如笑道:“林将军就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宁大人必会告知我俩,我俩知道了,也就明白林将军的意思。” 岳击道:“宁未末才是真明白,林将军也是明白宁未末会真明白。” 说到这,两个人对视着哈哈大笑起来。 秦俊如看了看外边的夜色:“趁着宁大人还没到家,你还不赶紧?” 岳击道:“行吧,那我就出去转一圈。” 当夜,在回府的半路上,新来的东北农牧经略宁大人遇袭。 刺客虽未得逞,可宁大人也身负重伤。 为此,镇北将军林叶勃然大怒,将追查凶手的事,交给了岳击处置。 岳击奉命调查,只五天就抓了不少人来,在大街上当众斩首。 这事还没算完。 岳击调查得知,暗中勾结者众多,所以暂缓回大玉的行程,亲自带兵在孤竹各地捉拿叛贼。 这一耽误就是两个月。 岳击在孤竹杀人如麻,孤竹不少高官和世家都牵扯其中。 这两个月,孤竹人心惶惶。 这杀人的魔头在把事干的利索之后,便和秦俊如一同回大玉去了。 两个月后,宁未末的伤也顺势就好了。 他站出来主持局面,安抚地方百姓,又亲自和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孤竹贵族领袖们见了见。 他宣扬了玉天子的仁德,让这些人都安心,只要以后对大玉忠心耿耿,那大玉自会善待他们。 而且,最好不要再想着自己是什么孤竹人,以后都是玉人了。 宁未末奔走了半个多月,迅速把孤竹这边的局面控制下来。 而且经过这半个月的辛苦,宁未末在孤竹的名声和地位,都节节攀升。 半个月,宁未末从外地归来,进阳梓城的第一件事,还是去拜会林叶。 他进门的时候,林叶正在院子里陪着子奈跳皮筋。 女孩子跳皮筋是很美好的一件事,最起码在宁未末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还这么认为。 然后他看到子奈跳一下,落地就碎一块地砖。 “还是控制不好。” 子奈说。 林叶道:“比以前好些了,你总说控制不好,我想来想去想到这跳皮筋的法子,你不能有半途而废。” 宁未末往院子另一边看了看,那边地上铺的城砖,比这边碎的多了,细碎细碎的。 “大将军。” 宁未末抱拳俯身:“下官宁未末” 话没说完,林叶就过来拉了他一把:“宁大人现在还这样,就显得有些假了。” 宁未末讪讪一笑:“下官确实该向大将军行礼。” 林叶:“待陛下旨意到了后,我再向宁大人把这礼都还回去?” 宁未末又笑。 陛下不可能让孤竹这边的封疆大吏一直都是正四品,重新把宁未末提拔起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大将军不让我行礼,将来大将军若给我行礼,那也显得生分。” 宁未末回身:“把东西拿上来。” 他带来的随从上前,把抬来的一口大箱子放下。 林叶问:“是什么?” 宁未末道:“这些都是我巡查地方的时候,那些人非要塞给我,让我转交给大将军的东西。” 林叶:“礼物么?倒是不少。” 宁未末道:“大将军看来误会了,这箱子里的可不是礼物,而是礼单。” 他笑道:“若大将军觉得他们献给大将军的礼物只有这一箱,那大将军也低估了孤竹这些世家大户的慷慨。” 林叶:“礼单装满了一箱,礼物呢?” 宁未末:“礼物还没收。” 林叶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宁未末笑道:“这礼物要是我先自作主张收了的话,大将军怕是要把我架出去打。” 林叶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宁未末问:“大将军能不能给口水喝,一路上急匆匆的赶回来,连口水都没喝就直奔大将军府上。” 林叶回头:“子奈,去泡茶。” 子奈应了一声,转身跑回屋子里。 宁未末道:“那些人和我说,大将军可先看看礼单,若是不满意,他们可以再改,再加,都可以。” 林叶:“你看过了?” 宁未末道:“路上回来也无聊,当做看书,倒是看了一遍。” 林叶:“只看了?” 宁未末:“不止,还让人抄了两份,一份送交云州呈递陛下,一份送到阳梓城刊印坊,让他们再多印出来几份。” 林叶:“有心了。” 宁未末笑道:“大将军送我一份大礼,我怎么也不能空着手来大将军这里讨水喝。” 就在进城之前,宁未末吩咐人把这些礼单印出来,张贴在阳梓城内。 大将军说,许多人都来给他送礼,他觉得若是一一表示感谢,那确实太麻烦了些。 于是把礼单印出来张贴,请各家都来看看,大将军已经收到礼单了,也顺便劳烦各家尽快把礼物送来。 大将军还说,不挑不改,各家送什么他都欢喜。 这些东西送到了之后,大将军会把所有礼物都拿出来在阳梓城中拍卖。 所得款项,都用来分发给受战乱波及的孤竹百姓。 大将军还说,替百姓们谢谢各家之慷慨,若他们还想送的话,大将军也还收。 不过下次不如直接送银子,大将军再发给百姓们的时候也轻松些。 林叶看向宁未末:“你在他们那做好人,却让我做坏人。” 宁未末:“可陛下会觉得大将军好,特别好。” 林叶道:“陛下大概会觉得,这不是我能想出来的事,九成九是出自你的手笔。” 宁未末:“陛下自然看得出来,可陛下会装作看不出来,且会让满朝文武都知道,这就是大将军你的手笔。” 林叶道:“这么看,我送你的礼小了些。” 宁未末:“哪有什么大小之分,都是情义,大将军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不如留我吃饭?” 林叶:“那就留你吃饭。” 他说:“但还有个条件。” 宁未末:“大将军你说。” 林叶:“记得催催各家,礼单我很满意,礼物尽快送来,再和各家商量一下,拍卖的时候来捧个场。” 宁未末笑了:“大将军,我可是演好人的那个,这事,还是大将军催催的好,派兵催催。” 林叶:“你这像个好人?” 宁未末:“大将军很感谢各家慷慨,为了不让各家辛苦,大将军派兵把东西运回来,也是对各家的体恤。” 林叶:“突然觉得,这饭,得吃你的。” 他回头看向屋子里:“子奈,不必泡茶了,今天咱们出去吃。” 7017k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 朕不给他封赏了 娄樊人攻仙唐城已有三个半月,足足百天,依然没能将仙唐城拿下。 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娄樊帝君十几年筹谋,已败了半数。 这筹谋唯一起到的作用,就是攻破了冬泊北疆,让冬泊人辛辛苦苦打造了十年才建成的北疆防线毁于一旦。 这条防线不仅仅是倾尽了冬泊人的心血,大玉也为之付出了不少。 当时冬泊国君在北疆防线建成之后,曾给玉天子写信,说这条防线坚不可摧,便是娄樊尽国之力,也不能攻破。 可是自古以来,每一个国家的防线都有两条。 一条在外,是边军将士守护,一条在内,是民族之心在守护。 最可怕的是,边疆的防线还在呢,可内部的防线早就被人攻破,千疮百孔。 冬泊此时之境况,便是如此。 如果冬泊不是背靠大玉,在最关键的时候大玉终究不会袖手旁观,只怕此时仙唐城早已在娄樊人之手,别说仙唐,可能冬泊都已被灭国。 玉天子要让冬泊人长个教训,不然的话,大玉早些出手,冬泊这边可能境况会更好些。 经此一战,冬泊人在几十年内,怕是都不敢再和娄樊人亲近起来。 一个弱小的人,今日给那壮汉一个苹果,他不打你,还夸你懂事。 明日你给他一个梨子,后日给他一个西瓜,大后日你觉得关系已经搞好,不想再给,他过来给你一个耳光 冬泊吃了这个亏,以后就会踏踏实实抱住大玉这条大腿。 因为大玉不用冬泊给什么东西,把大玉舔好了,大玉还会给东西。 天子灭孤竹,也是给冬泊人敲一下警钟。 用灭孤竹来告诉冬泊人,你有用所以你才存在,你无用,就如孤竹一样,随时可以灭你。 娄樊人可以灭你,大玉也可以灭你。 况且,孤竹国灭之后,大玉在孤竹驻军,冬泊就更被夹的死死的,哪里还有什么挣扎的可能。 战事三月半,双方僵持不下,从冬天打到春天都快过去了。 玉天子一直都在云州,并未往冬泊动身。 云州的盛春很美,天子最近走动的也多了些。 云州往北数百里内,都是北野军的屯田,天子特意到这里来看看。 古秀今站在天子身边,看着这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农田,忍不住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带着庄稼气味的空气。 “圣人你看,这云州沃土,果然名不虚传,这片屯田前几年才开垦出来,这两年的收成已足够云州所需。” 他说:“屯田的粮食,用于养兵和收入粮仓,百姓们产下的粮食就能余存更多,用不了十年,兰江以北这数千里内的百姓,日子就会富得流油。” “哈哈哈哈。” 玉天子听古秀今说完,开怀大笑。 “你都能看得出来朕在想什么,明白朕在做什么,若你不在宫里做事,朕都想让你也去做个封疆大吏,应该不会比宁未末差。” 古秀今连忙道:“臣这点心思,尽全力也就是能哄陛下开心,哄不了天下百姓开心。” 这话说的,让天子的心里微微一震。 “小古,只这一句话,做封疆大吏就够了。” 天子说:“哄朕开心容易,哄天下百姓开心难,朕看了二十年,也没有看到几个如你这样想的人。” 他看向远方。 “做官的都觉得,糊弄百姓容易,糊弄朕难那是糊弄,糊弄百姓容易,是因为百姓们不敢说,不敢骂,也不敢反抗,糊弄朕,他们就要掉脑袋。” 他回头看向古秀今:“他们都说朕狠毒,你觉得朕狠吗?” 古秀今回答:“圣人救天下苍生,是大善,为救天下苍生而狠一些,也是大善,对付大恶之徒,不凶狠,对付不来的。” 天子笑了笑:“马屁中藏着道理的马屁,才是好马屁。” 古秀今道:“臣就不谦虚了,宁大人都比不得臣呢。” 天子哈哈大笑。 他笑够了,又沉默下来。 良久后,天子说道:“朕已经发力了二十年,这二十年朕把狠这个字,已经用的快到极致了,朕也快把力气用完了。” 古秀今连忙道:“圣人春秋鼎盛” 话没说完,玉天子就摇了摇头。 “不用说这些马屁话,一点都没新意,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总是称朕为圣人,别说朕不是,就算真的是,圣人也是人,也有生老病死。” 他看着那大片大片的绿油油的庄稼,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多少苍凉之意。 “朕其实欢喜。” 他说:“你知道,为何你称呼朕为圣人,朕不阻止吗?” 不等古秀今说话,天子笑了笑道:“因为朕也觉得,朕真是了不起。” 他笑着转身。 这云州以北的良田啊,可是拓跋烈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 当初谢夜阑到云州做城主的时候,秘密安插了不少人进来,想把屯田夺走。 可是他那些皮毛计策,在拓跋烈眼中就是个笑话。 天子做的多直接。 天子到云州,觉得这片良田真不错,于是划归户部直接管辖,兵部可派人协同管理。 玉天子在这田间,一边走一边对古秀今说道:“朕自傲的时候,觉得这大玉天下的颜色,都是朕给涂上去的。” 他一边说一边笑。 这样的话,他可不会对任何一个朝臣提及。 “朕当初在想,这灰蒙蒙的天,这黑乎乎的地,这看不清颜色的人心,朕需要多久才能都给改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听起来很平和,可是古秀今真的能从这些话里听出来,陛下那藏于心中的骄傲。 “朕当初预想是三十年。” 天子说:“现在看来,大概无需三十年,朕可以提早五年歇歇。” 他说:“宁未末今年才四十岁,五年后把他调回歌陵,经过地方历练,他在朝中也能更从容些。” 说到这,他看向古秀今:“你也很喜欢林叶?” 古秀今道:“臣不敢,臣只是觉得林将军身上,还有些很难得的淳朴。” “你放屁。” 天子瞪了他一眼。 古秀今挨了骂,可是噗嗤一声就笑了。 天子道:“朕用他,是因为他淳朴?他那一万八千个心眼,你说一句淳朴就能藏得住?” 古秀今道:“臣用词可能不准确,不是淳朴,是” 他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说了一句:“是本心坚定。” 天子嗯了一声:“这句话说的倒是还有几分贴近。” 他说:“年轻人绝大部分本心都在,在官场上沉浮过十年以上,哪还有多少本心在的。” 他说到这,沉默下来。 良久后,天子叹了口气。 “他和刘疾弓是真像唯一不同的是,刘疾弓虽与他一样聪明,可太相信感情。” 古秀今道:“大将军他是江湖出身,所以重义。” 天子嗯了一声。 他问:“最近林叶一直都没有奏折上来,若是刘疾弓的话,就没这么多心眼。” “不干涉地方政务,甚至连剿灭叛军的事他都交给其他人去办,他像是个甩手掌柜一样。” 他问古秀今:“朕让你猜猜,那家伙是怎么想的?” 古秀今道:“臣不敢乱猜。” 天子道:“朕让你猜的,不算你妄议朝政。” 古秀今俯身道:“臣是觉着,林将军他看似不问地方诸事,是想让陛下派去的那些官员们自在些,可放手去做事。” “还有就是,林将军要守着这规矩,要有个表率,大将军领兵不假,但大将军不能干涉地方是圣人定下的规矩。” 他说到这,看向玉天子。 天子道:“还有呢?” 古秀今道:“臣鲁钝,想不出其他的了。” 天子道:“你是不敢多说。”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林叶一是要做表率,给手下人打样,让他们都要守规矩。” “二,他是知道他在孤竹那个地方不会待太久,又何必和地方上的官员有矛盾。” “三,他在摸索” 天子笑了笑:“他知道以后会与朕打更多的交道,所以他在摸索朕的脾气,性格,甚至是思想。” 古秀今没敢接话。 因为揣测圣意这种事,你说是好事,也是好事,你说是坏事,那肯定也是坏事。 是好事还是坏事,全看天子怎么想。 “秦俊如和岳击,把脏活累活都干了,却还要念着林叶的好处,觉得是林叶帮了他们。” 天子叹道:“十六岁的少年,怎么就能有那么多心眼。” 这话,古秀今又没敢接。 “昨日,万域楼还对朕说,是不是该给林叶有些封赏才对。” 天子说的这些话,其实也不是在和古秀今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古秀今陪在天子身边那么久,自然也很清楚什么时候该接话,什么时候该静听。 “十六岁就是大将军了,还封了侯,灭孤竹确实有功,孤身一人去孤竹大营里确实有胆,把权力放下去让手下人人尽其才是有量。” 天子说:“万域楼对他赞不绝口,说可以再赏,朕想着,还是免了吧,十六岁,再赏朕怕他飘。” 古秀今听到这话就明白,未来几年,林将军大概都不会有特别明显的更上一层楼。 “朕记得。” 天子看向身边跟着的另一个人:“林叶那个妹妹,也是皇族出身?” 和古秀今一起跟着陛下的这个中年男人,是大内侍卫统领叶万舟。 他回答:“回陛下,御凌卫之前上报消息,说林将军收养的妹妹,确实是皇族出身。” 天子嗯了一声:“派人去孤竹传旨,林叶继续留在孤竹平叛,把他妹妹接到朕身边来,皇家出身的人,该学学皇家礼仪,得好好教她。” 他停顿了一下。 “先把名字写进来吧,其他的,朕看看再说。” 古秀今和叶万舟对视一眼。 俩人心里都惊着了。 陛下说不封赏林叶了,可是,把林将军的妹妹接到陛下身边来,这事比给林将军封赏还离谱。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 只有大将军能做的事 阳梓城内的百姓们,都觉得从大玉派过来的官员,可是比他们孤竹的官员要好的多了。 虽然宁未末只做了三件事,可在安抚民心和控制舆论上,这三件事足够有用。 第一件,宁未末和阳梓城各大家族的人见面,告诉他们最近这段日子,最好都乖一些,因为大将军的杀气还在。 第二件事,宣布解散孤竹之前招募来的军队,只要回家去务农种田,就可领一笔银子,回家之后还能分发粮种。 第三件事,宣布天子政令,免除孤竹百姓五年钱徭税赋,每一户都要分得土地。 这三件事办好了,百姓们就不再骂街,不再担惊受怕,也不再有所抵触。 这是三件大事,还有无数小事夹杂其中。 连续两个月,宁未末几乎都没有能站住脚的时候。 他在孤竹境内奔走,迅速就让里安定下来。 两月后,天子旨意到。 一道旨意给宁未末,宁未末被提拔为正二品东北经略,这官职去掉了农牧二字,官职的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另一道旨意是给林叶的,确切的说是给子奈的。 林叶看着子奈,子奈坐在院子的台阶上低着头不说话。 “不去。” 林叶道:“我会给天子写信。” 子奈抬起头:“我不是不想去,我只是有些舍不得。” 林叶:“不信。” 他挨着子奈坐下来:“天子想让你去,是因为” “我知道。” 子奈说:“虽然哥哥从没有告诉过我你做的事,可我知道,你已经帮我报仇了。” 她说:“我去了那边,会学到更多东西,将来就能做更多事。” 林叶:“我不需要你做更多事。” 子奈摇头:“如果我不去的话,天子会有疑心。” 林叶微微皱眉。 子奈说:“我可不是小孩子了,天子让我过去,不只是旨意里说的那些,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她说:“我身世如此,哥你现在又是大将军,天子怕的是我有报仇之心,又知道哥你对我好,他不放心我,也不放心你,所以想把我叫过去看看。” 林叶没想到,子奈会想到这些。 子奈说:“我甚至可以想到,天子会说,我家里的事是御凌卫做的,他都不知情,这也可能就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 “可如果我不去,哥你也不让我去,天子的心里一定会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我去了之后,打消他的疑虑,这样也好” 她看向林叶:“你放心,天子又不会把我怎么样。” 林叶默不作声。 他在思考,如果他强行不让子奈去,然后带着子奈远走高飞会是什么样。 天子当然不会把子奈怎么样,子奈说的没错,天子只是想亲自看看子奈有没有恨意。 如果子奈有,那么林叶这大将军的职位,怕是不能长久。 如果子奈没有,天子更不会动子奈,因为那样林叶就会有恨意。 天子在布局,在结束了和娄樊人这一战之后,朝廷也要完成新老更替。 林叶是天子布局中极为重要的一环,所以天子目前的一切举动,还都是以表现亲善为主。 可林叶担心的是另一方面。 天子身边必有上阳宫的高手,子奈修行了周天神术,万一被察觉 “哥。” 子奈看向林叶认真的说道:“我可以封住内劲。” 林叶疑惑的看向她。 子奈说:“你不跟我说,我也知道修行那本书上的功法,肯定要很保密很保密才行。” “后来,聂无羁来家里的时候,他改造了那石像,我当时就在想,这石像可以克制内劲,是因为那法阵。” “再后来,陆姐姐来帮我做法器的时候,仔细和我说过法阵的事,我便记下了。” 子奈笑起来,那明亮的眼神里有些得意。 “其实,天下所有法阵,都是内劲流动的一种方式,而天下再复杂的法阵,也远不如人的经脉复杂。” “所以,我把法阵的运行路线,用于内劲在身体里的游走之后,就能封住内劲不外泄。” 林叶:“教我。” 子奈笑着摇头:“你不行。” 林叶:“我为何不行?” 子奈:“你内劲太少,都不用藏。” 林叶:“” 子奈说:“我到了云州之后,还有辛先生帮我呢,所以哥你不用担心什么,你想,若辛先生害怕的话,这旨意来的同时,辛先生也会想办法送信过来。” 林叶点了点头。 子奈道:“况且,天子不会把我带去歌陵,他在云州多久,我也就在那边多久而已。” 林叶看了看子奈:“你怎么现在心眼这么多。” 子奈:“近朱者赤,近叶者心眼多。” 林叶在她脑壳上轻轻敲了一下。 “再说了。” 子奈笑道:“我去那边,又能吃的好睡的好,还能学更多东西,比在这里让你担惊受怕的其实还好些,这里的人表面上看起来恭顺谦卑,可他们暗地里还想着报仇呢。” 林叶点了点头:“那我给辛先生写一封信。” 子奈:“不要,谁都不要联系,哥哥给辛先生写信,交给谁都不安全,被天子知道的话更不好,若哥哥给辛先生的信由我带过去,又何必要写信。” 林叶:“你心眼比我多。” 子奈哈哈大笑。 她掐着腰:“我现在,可是处处都比你厉害呢。” 林叶:“做饭呢?” 子奈:“有你给我做饭,我为什么要做饭好吃,若我连做饭都比你好了,那岂不是我每天都给你做!” 林叶:“” 子奈起身,在林叶的肩膀上拍了拍:“小伙子,好自为之啊。” 林叶:“你现在着实是有些飘了。” 就在这时候,亲兵进来说,宁未末宁大人求见。 子奈道:“我去后边收拾一下东西,哥你先见客人吧。” 不多时,宁未末就大步走了进来,人还没出现呢,笑声先出现了。 “恭喜大将军。” 他看到林叶后抱拳说了一声。 林叶问:“我何喜之有?” 宁未末道:“子奈姑娘就要回云州,这可是大喜事。” 林叶看了他一眼。 宁未末讪讪的笑了笑:“要不,我换个事说?” 林叶:“换。” 宁未末坐下来:“我刚才在想一件事,我自己做不得主,所以” 林叶:“不管。” 宁未末:“这事确实有些大,普天之下,只有大将军你能做的。” 林叶:“不做。” 宁未末:“大将军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 林叶:“不听。” 宁未末:“我昨日收了些礼,好东西是好东西,说价值连城不为过,可我自己又用不到,有些发愁,就是一种叫什么沉铁的东西” 林叶坐下来:“来人,上茶。” 宁未末嘿嘿笑。他回头吩咐一声,手下人抬着一口小箱子进来。 箱子大概只有一尺多,可是需要四个看起来明显有武艺在身的壮汉抬进来的。 他看向林叶说道:“这东西在我这一文不值,在大将军这还能有点用处,不能糟蹋了。” 林叶:“别人送你的,你却来送我,被人知道了岂不骂你。” 宁未末:“可以是别人送我的,也可以是查抄来的,只是没登记入册。” 林叶:“” 宁未末道:“大将军,这个事呢,其实也不难。” 林叶:“请问那是什么事呢?” 宁未末道:“我听闻,陛下要请子奈姑娘过去,大概是要找人好好教导,是吧。” 林叶:“不知。” 宁未末:“咳咳倒也无妨,我想着,孤竹这边许多世家依然有极大影响,可以说一呼百应,若他们能一直都乖乖听话,对于治理孤竹来说也是大有裨益。” 林叶看着他,静静的看着他。 宁未末道:“我想,不如就跟各大家族的人说,陛下要召集一批人,送到云州去学习。” 说到这,他看了一眼林叶的脸色。 林叶还是静静的看着他。 宁未末继续说道:“从最有权势地位的家族中,每家挑选出来一人或是两人,总计选出百人左右,送到云州去。” “完全不必用什么名师大儒来教导,云州尚武院里,尚院那边应该就能收纳。” 宁未末陪着笑脸说:“大将军还是尚武院的副院长呢,这事大将军只是一句话而已。” 林叶:“你刚才说了一句这事有些大,你做不来,只有我能做来。” 宁未末道:“是是是,大将军是尚武院的副院长,只需给尚武院那边写一封信,他们自然会把事办妥。” 林叶:“不是这个事。” 宁未末:“那,还是什么事?” 林叶:“把茶撤回去吧,把宁大人放下的东西也请他的人带回去,另外还得记一下,宁大人收了一箱沉铁” 宁未末连忙俯身一拜:“大将军恕罪,我这也是也是逼不得已。” 林叶:“你现在已是正二品,官职在我之上。” 宁未末:“不论官职,只说能力威望,我哪里能与大将军相比。” 林叶:“我读过许多圣贤书,后来又在无为县陪着婆婆,她一直都对我说,骂脏话不好。” 宁未末:“” 林叶:“你说这事很大,只有我能干,最好解释清楚些。” 宁未末:“就刚才,我不是也说了一句,以陛下的意思来办这件事。” 林叶眼睛微微眯起来。 宁未末:“毕竟,传圣旨这事,大将军有些经验” 他还故意少说了一个字。 林叶深吸一口气。 宁未末连忙又站直了身子:“大将军息怒,我这只是想与大将军商议,大将军若觉得不妥” 林叶:“不够。” 宁未末:“啊?什么不够。” 林叶看了看那口小箱子。 宁未末立刻说道:“我去搞,就算把孤竹翻一遍,我也会再搞一些来!” 林叶:“宁大人这么忙,我就不留大人吃饭了。” 宁未末:“不吃不吃,我先告辞了哈” 他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大将军大人大量,不会和我一般见识的对吧?” 林叶:“最近孤竹这边有些反贼,好像又蠢蠢欲动,你出门多带些护卫。” 宁未末要哭。 正文 第三百四十九章 说到做到 阳梓城的初夏到来,林叶在这已经安安生生的过了有几个月的时间。 冬泊那边的战事好像很远,可是消息却源源不断的送来,林叶会根据得到的消息在沙盘上推演战局,所以又好像近在咫尺。 子奈回云州去了,林叶安排人护送,其实戳中林叶内心,从而导致林叶同意子奈回云州的话,是子奈说我知道这里也不安全。 这里又怎么可能安全? 那些表面上恭顺下来的孤竹贵族,此时已蠢蠢欲动。 因为他们知道,大玉如今在孤竹的兵力不过五万人左右。 其中两万多人在阳梓城,还有两万多人,由两位将军率领在孤竹各地清剿叛军。 孤竹就算再小,也与冬泊相差无几。 冬泊可以训练出百万大军,有些人会觉得,只要肯去做,纵然孤竹没有百万大军,几十万人还是能凑出来。 忠于孤竹皇族的人,不在少数,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那么愉快的接受自己已是玉人的身份。 各种各样的试探,每天都会发生。 清晨,林叶正在院子里练功,庞大海从外边跑回来,脸色有些不好看。 “大将军。” 庞大海到近前后说道:“府门外聚集了不少人,吵着让大将军开仓放粮。” 林叶侧头看了看:“他们为什么要开仓放粮?” 庞大海说:“说是什么现在青黄不接没饭吃,显然是有人怂恿。” 林叶伸手拿过来毛巾擦了擦脸,然后迈步往门外走。 到将军府大门口,街上已经挤满了百姓。 他们一部分是过来闹事的,一部分是来看热闹的。 门口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是几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男人,从他们的衣着来看,应该也有些身份。 林叶一出门,这几个人就很客气的俯身行礼。 “大将军。” 林叶站在台阶上看了看他们。 其中一人迈步上前,昂首对林叶说道:“城中缺粮,百姓们已经过不下去,吃了今日的饭明日就要挨饿,所以我等只能前来请求大将军开仓。” 林叶问:“你是谁?” 那说话的人回答道:“草民原本是孤竹户部员外郎,草民叫郭可录。” 林叶道:“户部员外郎,几品?” 郭可录回答:“正六品。” 林叶:“那就跪下说话。” 郭可录显然怔了一下,他大概是没想到,他以民意来要压林叶,林叶竟然以身份来压他。 可此人很聪明,他只思考片刻就跪下来,然后叩首。 郭可录一脸诚恳,满腔正义的说道:“大将军,草民代表阳梓城百姓,请求大将军救民于危难,开仓放粮,赈济苍生。” 林叶往下走了一步,跪在那的郭可录就下意识的跪着往后挪了两下。 林叶却就在台阶坐下。 他问:“你既然为户部员外郎,那你可知道,如今阳梓城粮仓里,可有多少存粮?” 郭可录摇头:“草民不知,但草民知道如果大将军再不开仓,百姓们就要饿死。” 林叶道:“你是代表百姓来的?还是代表你家来的?” 郭可录:“草民虽身份卑微,不敢说代表民意,可草民也断然不是谋私而来。” 林叶:“你说的很好,我最敬重无私之人。” 他回头吩咐道:“请宁大人来。” 郭可录等人见他要去请宁未末,也便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宁未末才是孤竹现在的主官。 大概半个时辰后,宁未末急匆匆赶来,一见大将军府外聚集了这么多人,也就猜到了怎么回事。 他到近前,还没有来得及问问,林叶就先问了他一句。 “现在就开仓的话,大概需要多久才能给百姓们分发粮食?” 宁未末想了想,回答:“最快也要十日左右,需调派人手,清点粮仓,统计人口,然后再将粮食运出来,在城中设立发放之处,十天怕是都不够。” 林叶看向郭可录:“宁大人的话你听到了?” 郭可录立刻就大声道:“十天怎么行,今日百姓就已无米下锅,最多三五天就能饿死人。” 他看向林叶大声说道:“大将军该知,要是饿死人,就不会是一个两个,三五日后这阳梓城里若饿殍遍地,大将军也会看着心疼吧,天子将来问起来,大将军也不好回答吧。” 林叶:“你说的在理。” 郭可录回头看向那些围观的百姓:“你们都一起求求大将军,十日确实等不得。” 围观的人大概都觉得有便宜可占,毕竟开仓放粮他们都能分得。 一开始只是稀稀拉拉的有人回应,可只要有人回应,从者就会越来越多。 有人喊道:“十天怎么行,三四天就能把人饿死了,家里的老人怕是连三四天都撑不过!” “就是,既然想开仓,何必要等到十日之后,现在就开吧!” “大将军仁德,应该不会忍心看着满城百姓被活活饿死的。” “大将军开恩啊,大家都等着发粮下锅呢。” 喊声越来越大,其中绝大部分人都是跟着起哄。 林叶坐在台阶上等了一会儿后,抬起手摆了摆。 郭可录大声喊道:“大家安静些,且听大将军如何说,大将军必不会让阳梓城百姓受苦。” 林叶问郭可录:“你叫郭可录,你父亲叫郭英,原孤竹户部侍郎,我可记错了?” 郭可录道:“大将军没有记错,不过我父亲早已不是户部侍郎,草民也早已不在户部为官。” 林叶道:“宁大人说十天才能把统计好,我也觉得慢了,我想,大概是宁大人有心推诿。” 郭可录道:“草民不敢说,但十天之期肯定不能等。” 林叶点头:“我也觉得。” 他对郭可录认真的说道:“现在开始,我把开放放粮的事交给你办了,宁大人或许会拖延推诿,但你为民请命,必然不会如他一样怠慢。” 林叶起身道:“我看就这样吧,三天之内,郭可录负责此事,务必做到满城百姓分得的粮食必须一样,不能有任何疏漏,不能有任何不均,三天后我来问,如果满城百姓有一人没分得粮食,有一人分得不足,我便不答应。” 他大声说道:“民生之事,岂敢大意,三四天就能饿死人,三天之内不能把粮食公平公正的分发出去,就是故意害百姓饿死,国法可容,我不可容。” 他看向郭可录:“去吧,我把这权力给你,希望你不要辜负了百姓们的信任。” 郭可录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 他强撑着说道:“大将军,草民已不是做官之人,草民只是为百姓们说话,大将军怎么能如此草率,将这等人命大事交给草民来做。” 林叶道:“我也是贫苦人家出身,我知道百姓们都信不过当官的,你不是做官的,百姓们更信你。” 他问:“难道你是怕三天发不完?发不均?” 郭可录:“草民,草民没权调动人手,也不知全城百姓有多少人,只我一人之力,当然做不到,可大将军手下有数万兵马,大将军一定做的到。” 林叶道:“我已把此事全权派给你了,你怎么能说自己无权?另外庞大海,传令下去,这位郭先生要调动多少人,就调动多少人,他的话就是我的话,谁不尽力,我就砍了谁。” 林叶转身:“就这样吧,三日后我亲自查验,分粮不均者,一律格杀勿论。” 郭可录:“大将军你怎么能如此强人所难!”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宁大人,把阳梓城粮仓的钥匙都交给郭先生。” 宁未末笑着点了点头:“好。”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郭先生,我也很钦佩你为民请命的高义,只要郭先生愿意,我虽为正二品经略,每天有许多事要处置,可也都能放一放,我也去粮仓扛麻包,咱们现在就走吧。” 他回身吩咐道:“传令下去,所有官员,自我之下,今日起都到粮仓去搬运粮食,为郭先生助力。” 说完后他也走了。 百姓们却没走,全都在那看着郭可录等人。 三天后。 林叶起来后并没有急着出门,如以往那样练功,然后洗漱,吃饭,更衣。 出门后,就看到郭可录等人在门前跪着呢。 林叶看到他就笑了笑:“郭先生果然了不起,宁大人十日都做不完的事,郭先生三日就做完了,还能早早的在这等我。” 郭可录还没说话,他父亲郭英叩首道:“大将军,犬子莽撞,不懂民生,亦不知深浅,草民带他来向大将军请罪。” 林叶:“郭先生为民请命,何罪之有?” 郭英:“大将军三日,三日就要把粮食平均分给全城百姓,确实,确实难以做到,犬子他” 林叶一皱眉:“没做到么?” 他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我是领兵之人,说话向来都不会出尔反尔,如今三日已经过去,不知阳梓城百姓有几人饿死,你们怎么敢不尽心尽力?” “没有的,完全没有的。” 郭英急切道:“阳梓城中,没有一人饿死,大将军请放心,只要大将军再宽限几日,放粮之事必能办妥。” 林叶:“非我不能宽限,是阳梓百姓不能等,三日之前,他们便与我说的清楚,如果三日不能分发完,四日就能饿死人” 林叶回头看向庞大海:“我记错了吗?今天是不是第四日?” 庞大海俯身:“大将军没有记错,今天就是第四天了。” 林叶:“唔” 他看向郭可录:“视人命如草芥,视军法如玩笑,视赈灾如儿戏,你怎么敢的?” 他一摆手:“砍了。” 庞大海上前,一脚将跪在那的郭可录踹翻在地,没有丝毫的迟疑,抽出长刀,一刀落下。 郭可录人头落地。 啊的一声。 郭英瘫软在地。 庞大海上前抱拳道:“大将军,罪犯郭可录已就地正-法!” 林叶问:“你为何停手?” 庞大海答道:“他,已死。” 林叶:“我说砍一个了?” 庞大海转身:“遵命!” 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 一个好人一个坏人 宁未末给林叶倒了杯茶,然后笑着在林叶对面坐下来。 他问:“大将军今日这火气,好像还没消呢?” 林叶:“这火气本该是你的,算你又欠我一个人情好了。” 宁未末道:“算就算,不过大将军都开口了,只欠大将军一个人情,我都觉得不好意思。” 他问:“要不,我再多欠一个?” 林叶瞥了他一眼,觉得自己大意了。 宁未末这个家伙,不管是脸皮还是心眼,都绝对是个能与林叶势均力敌之人。 宁未末笑道:“这事大将军发了脾气,有些人会被吓住。” 他起身,又去给林叶端过来一些干果的和点心。 “他们要试探的,恰恰就是大将军敢不敢发脾气。” 宁未末道:“有些人最近不老实,四处去挑拨怂恿。” 他拿了一块点心放在林叶面前:“他们觉得,大将军现在势单力孤。” “大玉在孤竹的兵力只有五万人左右,那些人以为,大将军现在没有办法强硬起来。” “他们要试探,大将军如果发了脾气,他们就缩一缩,大将军如果不发脾气,那他们就得寸进尺。” “今日试探大将军这个,明日试探大将军那个,大将军一直都不发脾气,他们就觉得,大将军是怕他们。” 他把一盘瓜子洒在那块点心四周。 宁未末道:“一群宵小之辈围上来,七嘴八舌,大将军忍了,他们就会动手动脚,大将军再忍,他们就要群起攻之。” 林叶道:“他们的试探,难道不该找你才对?” 宁未末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没兵,他们看不上我。” 林叶抓了把瓜子磕起来。 宁未末道:“他们虽不是直接来找我,可这事当然要算在我头上,大将军刚才也说,是我欠了大将军一个人情。” 林叶:“不计较了。” 宁未末:“不可不可,大将军可以不计较,我不能不计较,我不是那不实诚的人。” 林叶:“” 宁未末笑了笑说道:“今日这事,大将军开了杀戒,他们就会适当的往后缩一缩,他们会觉得,大将军是敢动手的。” 他把林叶刚才抓了一把瓜子的地方,又补了一把瓜子。 “可是他们又不会死心,还会继续试探,直到试探出大将军真正的底线。” 林叶:“宁大人觉得,他们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宁未末:“想让大将军妥协,觉得他们不好欺负。” 他说完这句话后起身,一边走动一边说道:“他们想要回权力,仅此而已。” 说到这,他回头看向林叶:“原本孤竹的权力在他们手里,孤竹灭国,倒霉的是童家,他们没那么多人真的忠心耿耿,也没那么多人心有戚戚。” 他又端过来一些鲜果。 “他们的目标,就是想让大将军知道,他们没那么听话,除非大将军满足他们的条件,这条件当然是让他们回到权力高处。” 宁未末道:“要我看,我就再欠大将军一个人情,凑一对,大将军再多开一次杀戒?” 林叶眯着眼睛看着他。 宁未末道:“连逼迫大将军开仓这种事他们都敢干出来,以后还会干出些更过分的。” 他把鲜果放在林叶面前。 “与其等着被他们继续将大将军的军,大将军不如先他们一步,将他们的军。” 林叶:“你只欠我两个人情,却想让我留个恶名?” 宁未末认真的说道:“毕竟我要长留于此,大将军指不定哪天就拍拍屁股走人,所以好人我来做,坏人大将军做,十分,百分的合适。” 林叶的眼睛又眯了起来。 宁未末道:“大将军开杀戒,总是少不了抄家灭门,所查抄的东西” 他看向林叶。 林叶也在看他。 宁未末笑了笑:“只要不是少的过分,我都会装作看不见。” 林叶道:“将来天子若问及此事,你当然也会把事情都推在我头上。” 宁未末:“大将军这话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林叶:“天子若问起来,林叶杀了那么多人,抄了那么多家,到底私自截留了多少东西” 宁未末道:“大将军多虑了,陛下问起来,我自然回答说不知道,因为大将军截留东西,我又不敢问,更不敢查。” 林叶:“说的漂亮。” 宁未末:“将心比心。” 林叶:“我见过许多小人。” 宁未末:“大将军是想说,都比不上我?” 林叶:“都不如你坦荡。” 宁未末笑起来。 他说:“这事,陛下其实也未必会问,除了我之外,别人又不敢去陛下面前告状。” 林叶道:“想杀你的人一定不少,但都不如我现在条件便利,毕竟我之前写过奏折,说孤竹内贼心不死之徒已刺杀过你一次,未成,贼心更加不死。” 宁未末道:“大将军开玩笑了。” 林叶:“那就恶人我来做,好人,你好好做。” 说完后起身:“宁大人,我听闻三百里外的高柳县前几日春雨太足,出了水患。” 宁未末起身:“竟有这等事?那我要去看看,我明日一早就要去看看。” 林叶:“水患是大事。” 宁未末:“大将军说的是,水患是大事,那我现在就收拾一下东西,马上就动身。” 林叶道:“宁大人辛苦。” 宁未末:“大将军才辛苦。” 这家伙,居然真的能说到做到,只一个时辰后,就收拾好了东西,带上护卫,乘车离开了阳梓城。 当夜。 林叶走进了粮仓,他觉得粮仓这里隐患实在太多。 已是初夏,天干物燥,竟是没有合理的防护措施,这可怎么行。 于是,一刻之后粮仓就起了一把火,虽然只是烧了一堆草料。 又半个时辰之后,武凌卫调动兵马围了粮仓。 第二天一早,阳梓城皇宫前边那宽阔的空地上,林叶第一次到了距离皇宫这么近的地方,也是第一次仔细看了看那骗巍峨的宫殿。 可他还是没有进去。 他派人四处去敲锣打鼓,让百姓们都到这里来,告知百姓他有十分重要的事宣布。 城中各大家族的人,当然也都要到场,今日不到场的,都按照昨日粮仓纵火的疑犯处置。 没多久,往这汇聚过来的人就越来越多。 到正午的时候,这片空地上已经快要挤满了,人山人海。 林叶让人提前搭建了一座高台,他迈步走上去,往四周看看,此时聚集于此的应该最少也有数万人了。 “擂鼓。” 林叶吩咐一声。 这高台上,四面牛皮大鼓同时被擂响,通通通的声音震荡四周,百姓们很快就安静下来,全都往高台这边看。 林叶提了提内劲。 有点心疼。 本来就不多,还要浪费在说话上,如何能不心疼,一个字一个字的,都是他的心血。 林叶道:“昨夜里,粮仓失火,许多人应该都已知晓。” 百姓们都屏气凝神的听着,林叶这句话说完,不少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林叶道:“虽还未抓获纵火嫌犯,可已推定,纵火之人,就是不想让百姓们分得粮食。” “前些天,有人故意怂恿百姓聚众哄闹,经略大人说十天才能把粮食分完,可他们却说三天即可。” “我把事交给他们去办,且下令我麾下兵马皆听其调度,他们三天所发的粮食有多少,百姓们也都看到了。” “这些人,就是想让淳朴良善的百姓们做坏人,想让百姓们与官府对立,他们在背后看笑话。” 林叶缓了缓,看向四周,见百姓们又在点头了。 “我杀了些人,整肃了法纪,然后把发粮的事交给官府继续去办,可此时又有人来粮仓纵火!” 他再次扫视四周。 “现在的粮食,不够发给全城百姓了,他们居心何其歹毒,就是想饿死百姓,然后再怂恿百姓与官府对立,死多少人,他们不在乎,甚至死的越多他们越开心。” 林叶再次提高了嗓音。 “可是天子在乎,如今孤竹百姓也是天子臣民,天子不忍见百姓挨饿,分粮的事,还是要办,我既在此处,当然要为天子分忧。” “谁和百姓们作对,就是和我林叶作对,就是和天子的仁政作对!” 林叶看向高台最近处,那些来自各大家族的人。 “可是现在又无粮可分,我不得已,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说:“我打算先和城中所有大户借粮,分发给百姓,待夏粮收库之后,借了多少还多少,再加一些利息也可。” 说到这,林叶感慨道:“若被天子知道,阳梓城里有百姓饿死,天子必会心疼,也会震怒。” 他再次看向各大家族的人:“诸位,家有余富,不妨做个表态,我会一一记下诸位的善举,也会一一详尽的写进奏折告知陛下。” 林叶觉得自己说的很多了,浪费了这么多内劲,着实心疼。 于是他做了个总结。 “现在,就请诸位高洁忠义的善人登台,当众说出要借粮多少,全城百姓都可做见证,大家都看着,我当然也就不能赖账不还。” 林叶道:“阳梓城,不能饿死人,饿死人,家有余粮者都有责任,我岂能坐视不理。” 说完后林叶就摆了摆手。 上千精甲从两侧进入,就站在高台前边,手按着刀柄,直视着那些大人物们。 林叶久久不见有人上台,于是再次迈步上前。 “诸位真是宅心仁厚,又谦逊有礼,不想让百姓们知道自己做了多大的好事。” 他笑了笑:“我看不如这样,既然诸位不想大张旗鼓的宣扬自己,就请各位打开自家的粮仓,由百姓们自取好了。” 然后他语气陡然一寒。 “谁不让百姓吃上饭,我就让谁以后也不用再吃饭。” 说完这句话,林叶转身离开。 回到将军府,林叶召集手下众将议事。 “我实不知,他们怎么敢煽动百姓闹事的,是真不知道百姓们最恨的是谁么。” 林叶看向众将:“调集孤竹的兵马,让他们去帮百姓们搬运粮食,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章 文武搭配干活不累 阳梓城。 从三百里外赶回来的宁未末,此时在他的府中被一群人团团围住。 书房开着窗子,可却让人觉得密不透风,屋子里都是难闻的汗味和口气味。 一群人围在这,脸色凄苦,也不只是是凄苦,有人还压着自己的愤怒。 “宁大人。” 一个看起来五十几岁的老者,看起来激动的嘴角都在颤了。 他问:“大人不是和我们说好的么,怎么事情突然就变了呢。” 这位老者,是孤竹国内大户刘家的人,刘家最辉煌的时候,在孤竹朝廷里曾有十几人同朝为官。 站在这老者身边的中年男人,是孤竹郑家的人,郑家曾经出过两个国相。 刘老夫子道:“大人召集我等议事的时候,说的清楚,大人愿意让我们回到官府里来做事,也是为天子分忧,是为孤竹谋福,只是那林叶不答应。” 郑家的人连忙道:“是是是,当时我等全都在场,大人你确实是这么说的。” 赵家的人说道:“大人说,只要我们稍稍给那林叶一点颜色看看,逼着他服软,大人就保证我们能回到衙门里。” 高家的人说道:“大人啊,现在这事可怎么办,那林叶这次是真的发了脾气,已经抄了六七家。” 宁未末伸出手往下压了压。 “你们还有脸和我说。” 宁未末道:“我当时怎么说的,是说让你们适当的,有理有度的给林叶施压,让他不要过分为难你们,把他压一压后,我再出面为你们说几句话,这事也就成了。” 他看向众人:“再看看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你们居然召集百姓去堵大将军的家门,居然还敢拿粮食说事!” 刘家的人说道:“可是大人,当时我们也曾和大人提及过此事,大人并未反对啊。” 宁未末:“我答应了吗?” 刘家的人张了张嘴:“这” 宁未末道:“我和你们说的很清楚,要有理有度,你们做的这些事,有理了还是有度了?” 高家的人道:“可是大人,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林叶他这次是发了狠,若是不把我们家里都抄没了,他不算完。” 另一个人道:“还请大人帮帮我们,去和那林叶说一说,粮食我们可以拿出来一些,但全都抄走,我们也没法活。” 宁未末一瞪眼:“谁叫你们去烧粮仓的!” 赵家的人连忙说道:“大人,冤枉啊大人,就算给我们十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去烧粮仓。” “就是啊大人,那粮仓的火烧起来的离奇,天知道是不是林叶派人点的。” “他借着这个由头不再发粮,反而逼着我们把粮食交出来,现在那些穷老百姓都已经疯了,堵着门的闹事啊。” “大人,你快出面吧,这事唯有大人出面才能解决了。”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宁未末看起来是怒容满面,可心里却别提多高兴。 这些家伙之前在他面前都还有几分桀骜,此时却快要跪下来求他了。 林叶这一招确实凶狠,那些人不是发动百姓们闹事吗,那林叶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们可以发动百姓,林叶也可以,而且林叶绝对比他们做的要显得正大光明的多。 “大人,求大人快阻止林叶继续这样干下去,不然的话,家家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大人,我等给大人行礼了。” 刘家的老夫子俯身一拜。 宁未末叹了口气。 他缓和了一下后说道:“你们这些人,不吃亏是真的不知道长记性。” 他说:“我和你们说过,林叶是草莽出身,性子狠厉,又硬又臭,你们若是和他对着干,他才不会怕了你们,我说的向他施压,是要柔和的,有尺度的,有分寸的施压。” 说到这宁未末又叹了口气。 “你们现在把事情做成这样,又来求我保你们,我就算是硬着头皮去见大将军,大将军还不是一眼就看破,我和你们是穿一条裤子的?” 宁未末道:“我当初就不该上了你么的贼船。”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本来我都在筹谋,把现在衙门里实缺的官职,仔细权衡后分给你们各家,现在这事,我提都不敢和大将军去提,哪怕我是这里的主官,可我手中没有兵马,我惹不起他。” 他走到窗口,一脸无奈满腔郁闷的说道:“你们不知道,天子对林叶有多喜欢,他做什么都行,可别人做就不行。”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也都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大人。” 刘家的人试探着问道:“大将军他可有什么喜好?就算他狮子大开口也无妨,我们各家都拿出来些,拼拼凑凑,也该能让大将军满足。” 宁未末:“不好说,我不曾听闻他有什么喜好。” 他像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叹道:“你们先都回去吧,我稍后就去求见大将军,看看他的态度如何,若他真如你们所说的那般强硬,我怕,我也是无能为力。” 众人无奈,只好先告辞回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林叶的将军府里。 林叶正在拿着锄头踅摸着这院子里,何处适合开出片菜地来。 这两日他心情好,想起来拓跋烈在王府外边种菜的事,他便也想试试。 他在无为县的时候,和婆婆在屋前屋后种了不少菜,算算看,已有两三年没有干过农活。 今日忽然想起来,便打算开垦出来一片先种着。 他在孤竹这边还要停留多久,需看天子的心情,所以种种菜也能打发一些无聊时间。 他正在琢磨着呢,就看到宁未末那张透着狡猾的笑脸出现了。 “大将军?” 宁未末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扬了扬:“看,我给大将军带了什么?” 林叶:“庞大海,送客。” 庞大海迈步过去,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宁大人,请吧。” 林叶:“笨蛋!把东西留下,客就不留了。” 庞大海一伸手,把宁未末拎着的东西接过来,低头看了看,原来是一包茶叶。 看起来,应是从大玉那边送来的茶,上边还有店号的印章。 宁未末笑呵呵的上前:“大将军是要种点菜?这事,我也是擅长。” 他伸手就要从林叶手里把那锄头拿过来,林叶却一转身把锄头递给身边亲兵了。 宁未末又陪着笑脸上前。 “大将军莫生气,那些孤竹人说是都读过书,都有学识,可实际上都是粗鄙荒蛮之辈,大将军和他们一般见识做什么,别气坏了身子。” 林叶道:“你这是在孤竹人那边做够了好人,又想来我这做好人?” 宁未末道:“大将军这话说的,我在他们那边做好人,还不都是靠大将军衬托。” 林叶瞪了他一眼。 宁未末道:“我这事确实疏忽了,应该先和大将军提前沟通好,我也是没想到那些王八蛋性子那么急,一点王八的慢性子都没继承来。” 他说:“我确实是授意他们搞些花样出来,为的也是方便大将军动手,我若不应允他们,他们又怎么敢真的闹事。” 林叶叹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陛下不选别人来这,偏偏是让你来。” 宁未末道:“是因为我好用,陛下知道我什么活儿都能干,不怕脏不怕累。” 林叶道:“你自然是不怕脏不怕累,因为你把脏的累的都扔给我了。” 宁未末噗嗤一声就笑了:“咱不是说好了么,大将军做坏人。” 林叶坐下来,宁未末连忙上前,给林叶倒了一杯茶,好像是林叶在他家做客似的。 他给林叶倒了茶,又过去把锄头拿起来:“是翻这片地吗?” 林叶没理他。 宁未末也不在意,拿起锄头就干活,别说,这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干活也是一把好手,有模有样。 林叶就那么看着他,也不阻止,也不帮忙。 宁未末没多久就冒了汗,他一边翻地一边时不时的回头和林叶说几句话。 林叶只是一概不理。 其实,林叶又怎么可能猜不到,那些家伙胆子突然大了起来,和宁未末必然有关系。 宁未末又跑来劝林叶要开开杀戒,这家伙两面三刀用的是贼溜。 “大将军,你看这地翻的行不行?” 良久后,宁未末直起腰,累的都有些喘了。 林叶问他:“那些家伙,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跑来我这说情。” 宁未末道:“什么好处都没给,他们只是想让我来问问,大将军需要什么好处,才会停手。” 林叶:“你是好人,你说呢?” 宁未末道:“都开始办了,哪能随随便便就停下呢,大将军的话一言九鼎,若是就这般收手,那些家伙又会觉得大将军没那么吓人。” 林叶:“你果然是个小人。” 宁未末道:“大将军看的准,我这样的小人,才能把孤竹这样的地方好好整治一下。” 他笑道:“还是那句话,大将军指不定哪天就得陛下旨意回去了,我可是还要在这待上好一阵子呢。” 他把锄头放下,也不客气,自己过去倒了杯茶解渴。 林叶道:“若我猜得没错,你来我这里做做样子,回去后又要当着他们的面把我骂一顿?说我不识抬举?” 宁未末:“这话我应该不会说,毕竟力度差了些,我可能骂的比大将军想的更难听。” 林叶:“你是怎么做到,小人的如此坦荡?” 宁未末道:“皆因陛下需要。” 林叶实在是忍不住笑了笑。 宁未末道:“我估摸着,陛下调走大将军的旨意来的不会太迟,最多再有两三月也就该来了。” 他看向林叶:“大将军啊,这坏人,你可得一做到底。” 林叶道:“继续做也可以,你让他们换个地方闹一闹?” 宁未末:“大将军的意思是能直接闹出大事来的地方?” 林叶道:“我没说,你自己看着办就是。” 宁未末又喝了口水,抱拳:“那我先告辞,毕竟还要急着回去骂大将军。”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抱拳一拜:“先给大将军赔个不是,大将军就当不知道好了。”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 休息几日 阳梓城。 楚淡容和楚定从两兄弟千里迢迢的走到这,抬头看了看那斑驳的城头。 “什么破地方。” 楚淡容道:“为何咱家二当家会跑到这里来,这里又怎么比得过云州。” 楚定从道:“又不是咱二当家要来这破地方,咱二当家现在得听皇帝的,皇帝让他来他能不来?” 楚淡容:“皇帝让二当家来他就来,二当家也是,怎么能这么听话,二当家看起来就是个桀骜的,不像个听话的。” 楚定从:“咱俩这么桀骜,大哥让咱俩来,你怎么没敢说不来?” 楚淡容:“那不一样。” 楚定从:“哪里不一样?” 楚淡容道:“皇帝让二当家到这来,二当家不来,皇帝会自己动手揍二当家吗?那肯定不会吧,大不了就是掉脑袋的事,怕什么,咱要不来,大哥那是真的会亲自动手揍咱俩。” 楚定从想了想,一脸疑惑又一脸佩服:“听起来有点道理,不是很多。” 俩人进城门的时候,守城的士兵见他们是玉人身份,还是从云州来的,也没怎么检查就把他们放了进来。 俩人打听了一下大将军府在什么地方,那守城门的人告诉他们怎么走,俩人听完后连连点头。 走了有大概半个时辰左右,楚淡容问:“刚才他说怎么走来着?先直走,再往右,然后走二里到路口左拐,再走一里多远,再往哪边走?” 楚定从:“了不起!” 楚淡容:“什么就了不起?” 楚定从道:“我就记得先直走,到再往右就不记得了。” 楚淡容:“咱俩都是一个娘生的,为何你这般愚蠢?” 楚定从:“你也不比我聪明多少。” 楚淡容道:“你放屁,其实我到直走再往右那也忘了,但我没说,我还硬着头皮带你走,你还不敢问我是不是走对了,这就是我比你聪明的地方。” 楚定从:“你大爷!” 楚淡容:“不是你大爷?” 俩人对瞪。 片刻后,楚定从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先找地方吃口饭,饿的肚皮都瘪了。” 楚淡容:“我也正有此意。” 他俩往四周看了看,前边不远处就有个卖饭的摊位,走到近前,原来是卖热汤面的。 卖热汤面的老板是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很憨厚的样貌,笑起来更显得老实。 这小伙子见楚淡容走到近前,他连忙客气的问:“这位大叔,是要吃饭吗?” 楚淡容:“你多大。” 小伙子回答:“二十七了。” 楚淡容:“我二十八,你管我叫鸡毛大叔。” 小伙子楞了一下,然后用一种难道真的要这样吗的眼神看着楚淡容。 他犹豫了片刻,问:“鸡毛大叔,是要吃饭吗?” 楚淡容:“我凑?!” 楚定从在后边哈哈大笑,笑的都蹲下来,他看向那小伙子说道:“你怎么连他小名都知道,他小名叫鸡毛这事知道的可不多。” 小伙子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了看楚定从:“是他自己说的啊” 楚淡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会儿,他问那小伙子:“我怎么看着你有点眼熟?” 那小伙子憨厚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在这做买卖好长时间了,两位大叔可能来我这吃过。” 楚淡容指了指楚定从,问那小伙子:“那你猜猜他叫什么大叔?” 小伙子摇头:“这可不好瞎猜。” 楚淡容:“不行,你就得猜。” 小伙子挠着头发问:“两位看起来,像是亲兄弟吧。” 楚淡容道:“那没错,我排行老大,他排行老八。” 小伙子:“那就是鸡” 楚定从:“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把你摊子砸烂你信不信。” 楚淡容却蹲在地上笑起来,哈哈哈哈哈的,笑的都要抽抽了似的。 吃面的时候,楚淡容问:“你知道大将军府怎么走吗?” 小伙子抬手指了指。 楚淡容:“你指什么指,这阳梓城七扭八拐的,你直接说怎么走。” 小伙子又指了指。 楚淡容回头看,在斜对面的那户人家大门上,挂着大将军府的牌匾。 不是楚家兄弟太笨,实在是想不到,他们的二当家都已是大将军了,怎么能住的如此寒酸。 这地方看起来,怎么都不像个大将军府,如果把那牌匾换成豆腐坊都显得比写的是大将军合理。 “二当家是落魄了吧。” 楚淡容自言自语。 楚定从道:“是的吧,怎么会住在这样的地方,看起来跟在云州城里的家一模一样似的。” 楚淡容:“就是啊,一模一样那咱俩感慨个屁。” 他看向楚定从:“操蛋了。” 楚定从:“在哪里操的?” 楚淡容:“滚你大爷的蛋!我说的是,咱们都到了,还自己花钱买了两碗面吃,应该吃二当家的才对。” 楚定从也一拍脑门:“那确实是操蛋了,这钱花的真冤枉,二当家知道我们来了,怎么可能会让我们两个掏钱,必会把这两碗面的账结了。” 那小伙子实在好奇,忍不住问道:“两位是大将军的朋友?” 楚定从:“那当然,我们看起来不像是大将军的朋友?” 楚淡容:“从我们两个的身型气质,你也该看的出来,与大将军是不是罢了,不说这个。” 小伙子说道:“大将军也经常来吃我的面,他说我和他一个朋友有些相似之处,还说这面吃起来也有些熟悉。” 楚淡容起身,朝着林叶的住处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喊。 “大将军,你的好弟弟来了!” 楚定从:“们!” 楚淡容:“我他妈还不知道找门?” 楚定从:“好弟弟们。” 楚淡容楞了一下,看向那同样有些愣了的守门的士兵。 片刻后,他问:“这位壮士,你们家大将军府的门怎么还取这么个名字,为何叫好弟弟门?” 那亲兵伸手拦了一下:“两位是从哪里来的,到大将军府有何贵干?” 楚定从道:“我是你们家大将军的好弟弟。” 楚淡容:“我也是。” 那亲兵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他态度上没的说,怕是自己的问题,所以还揉了揉眼睛后再仔细看一遍。 “你俩,加起来有七十了吧?” 亲兵试探着问。 楚淡容:“你这小家伙,怎么能如此肤浅,我俩加起来七十了,难道就不能是大将军的弟弟?” 楚定从:“我爹娶我二娘的时候,我十九我二娘十七,我还不是要喊她二娘?” 楚淡容:“如果将来我有了孩子,比我二娘的孩子大三岁,你觉得应该管我二娘的孩子叫什么?” 那亲兵回头看向台阶上边,台阶上当值的队正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他说:“叫叔啊。” 楚定从:“那如果我二娘的孩子和我的孩子一块娶媳妇,他俩的媳妇还是亲姐妹,姐姐嫁给了侄儿,妹妹嫁给了叔,那姐姐应该管妹妹叫什么?妹妹的孩子又该管姐姐叫什么?” 林叶的亲兵队正楞了一下,怒斥:“哪里来的狂徒!” 一刻之后。 林叶把伤药递给楚定从:“你就说是不是活该。” 楚定从把伤药接过来,倒了些,敷在自己擦伤的耳朵上。 他说:“我哪知道,二当家你那亲兵说放箭就放箭,这也就是二当家你的兵,要是别人的,早被我放翻了才对。” 林叶侧头看了看楚定从的伤,只是擦破了点皮。 他笑问:“是大哥让你们两个来的?” 楚淡容道:“是啊,大哥得知子奈姑娘已经到了云州,猜测你会把身边的高手都派去保护子奈,所以让我俩快马加鞭的赶过来。” 楚定从道:“我俩便立刻听话。” 楚淡容道:“出门后就去找二当家你留在云州的武凌卫借了两匹快马。” 楚定从:“吃饭的时候,还特意加了俩鞭。” 楚淡容道:“说是虎-鞭,可我一吃就知道,那分明是牛的。” 楚定从:“我吃着也是。” 林叶:“” 他叹了口气:“两位好汉,我第一次怀疑大哥了。” 楚定从:“为何要怀疑大哥呢?” 林叶:“我怀疑大哥让你俩来,应该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我,还因为” 楚淡容:“因为大哥觉得我俩机灵。” 楚定从:“那是。” 林叶:“也对” 他问:“吃过饭了没有?” 楚定从:“在你门口吃的,那小伙子真不会说话,管我们叫大叔。” 楚淡容道:“不说这个了,二当家有没有什么差事交给我俩去办?大哥说了,我俩到了这必须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楚定从道:“对,大哥说,若我俩不听话,回去后就把俩阉了。” 楚淡容道:“把鞭喂给快马。” 林叶:“” 他笑着说道:“你俩才到,这么远赶过来应该也累了,先好好休息几日,然后再说去办什么差事。” 楚淡容:“二当家说什么就是什么,让我们休息几日,我们就休息几日。” 楚定从伸手:“二当家给些钱吧,我俩来时花的有些大手大脚,盘缠都差不多用完了。” 林叶取了银子给他俩,那俩人同时起身,同时抱拳说道:“那我们两个就先告辞了。” 林叶都懵了:“你俩这是要干嘛去?” 楚淡容道:“二当家不是说往我们去休息吗?” 林叶:“我这里有的是地方,你俩何必要去别处休息。” 楚定从道:“二当家你这里不行,条件不齐全。” 楚淡容道:“你这里只能休息。” 楚定从道:“不能几日。” 他俩又同时抱了抱拳:“我们两个先去几日,然后再回来休息。” 俩人异口同声:“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了。 林叶想,大哥他应该是也被这俩折磨的够够的了吧,好不容易寻了个理由,总算把他俩赶出云州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中了算计 第二天楚家兄弟才回到林叶的将军府,看到这俩的时候,林叶觉得他俩虽然休息了一晚,但似乎比昨天赶路还要累多了似的。 楚定从把一个钱袋递给林叶:“二当家,这个给你。” 林叶:“为何还要还给我?” 楚定从道:“实在是不行了,没料到这边如此实惠,我俩实在是花不完。” 林叶:“” 楚淡容道:“尽力了尽力了。” 楚定从:“不光是力。” 林叶:“可以闭嘴了。” 楚定从:“好” 楚淡容:“二当家,我们现在可以去休息了吗?” 林叶:“你们竟然,真的” 楚定从:“咱们大玉的汉子,说话就要算话,说回来再休息,就回来再休息。” 林叶:“赶紧去吧,我已让人把房间给你们收拾出来,快去睡觉。” 楚定从道:“好嘞。” 楚淡容:“确实好累。” 林叶:“滚,快马加鞭滚。” 楚定从走了两步回头对林叶说道:“对了,我们给二当家带了早饭,放在桌子上了。” 林叶心说还有点良心,过去看了看,竟然连食盒都能带回来,食盒上还有悦红坊三个漆字。 他到了院子里练功,没多一会儿,庞大海就进来,说是宁大人来了。 那家伙是无利不起早,太阳都才刚刚露头,这位封疆大吏就到了,显然今天这利大的很。 宁未末一见到林叶,就把手里的东西扬起来:“给大将军带了早饭。” 林叶无奈的摇了摇头。 宁未末笑呵呵的过来,把早饭给林叶放在院里的石桌上。 “还有个新鲜事。” 宁未末道:“我来的时候,路过一家青楼,没想到这么早就开门了,我还好奇是怎么回事,见两个汉子互相搀扶着出来” 话没说完,林叶点了点头:“真巧,我也见了。” 宁未末眼神一亮:“大将军也在啊。” 林叶:“嗯?” 宁未末讪讪笑了笑:“我肯定是不在,路过,只是路过。” 林叶:“何来的也字?” 宁未末:“我是说大将军也是出门遇见了?真巧,我也是出门遇见的。” 林叶看了看宁未末带来的那个食盒。 宁未末看了看另一个食盒。 林叶道:“宁大人真是辛苦,休息的时候还要处置公务,不然怎么一早就来我这里。” 宁未末道:“确实是辛苦,夜里都不踏实。” 林叶:“” 宁未末笑了笑道:“我听闻,昨夜里孤竹虎贲军大营里出了些事,险些闹了人命。” 林叶:“所以你就急匆匆赶来了?” 宁未末道:“孤竹的兵也是兵,在这,是兵就归大将军节制,我怕大将军还不知道此事,所以特意来告知。” 林叶:“打伤了人?” 宁未末道:“是啊,听闻打伤了人,几个大将军之前提拔起来的将军,或许是威望不足,或许是别的什么缘故,去了大将军分派给他们的兵营后,和人闹了起来。” 林叶:“是我提拔的将军打了人,还是我提拔的将军被人打了?” 宁未末:“大将军这么问,我都有些信了大将军真不知情。” 他笑了笑:“这事,大将军得管。” 林叶道:“行了,回去休息吧,宁大人辛劳一夜,要保重身子。” 宁未末道:“那行,我先回去,大将军也不要太过辛劳。” 他起身,把刚才带来的食盒又拎了起来。 林叶眯着眼睛看他,宁未末又讪讪的笑了笑道:“都是一样的口味,我看大将军这有一份了。” 说完拎着食盒就出去了。 此时此刻,在这个家伙身上,林叶没出来一丁点封疆大吏该有的样子。 宁未末走了之后,林叶却没有急着动身去虎贲军大营那边。 他拿了锄头去那片新开垦出来的菜地里翻土,这片地里一颗菜苗都还没种呢,土倒是已经翻了很多遍。 林叶一边翻土一边思考,孤竹这边的局势大概需要多久能真的稳固下来,而玉天子又会给他多久。 拓跋烈喜欢种菜,喜欢在菜田里干活,原来是在做这些的时候,能真正沉得下心来。 林叶不是有样学样,而是在用别人的方式来了解别人。 “大将军。” 庞大海过来俯身说道:“虎贲军副指挥使秦崖求见。” 秦崖原本是虎贲军中一个校尉,之前林叶在虎贲军重新选拔人才的时候,这个秦崖各方面都让林叶满意,所以林叶直接把他从校尉提拔为从四品将军。 孤竹还在的时候,虎贲军的大将军是正二品,位高权重。 可现在林叶在孤竹呢,他才是正三品,所以虎贲军的主将不可能会比他官职还要高。 原本的虎贲军将军柬欲让地位与岳击相当,都是正二品。 但在孤竹国君童冠赢宣布投降之后,他这个虎贲军的大将军,也就名不副实。 此人从一开始,也没想过要和大玉真的拼个你死我活,他又不是傻子,会觉得孤竹在没有娄樊的支持下,有与大玉一战之力。 所以在童冠赢投降之后,他也算不遗余力的支持林叶。 他本想着,自己表现的好一些,这虎贲军的将军之位也就稳固。 将来林叶走了之后,孤竹这边的武将,他当然就是第一人。 可是没想到林叶这几日开始陆续提拔了一批人,都是寻常人家出身。 这些人得了林叶的赏识,觉得可以大展拳脚,所以到了各自的兵营之后,就真的开始按照林叶的要求做事。 柬欲让手下的那些将军,自然不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把兵权交出去。 双方的矛盾立刻就爆发了。 昨夜里,柬欲让手下几个人不知道去何处喝酒,喝多了回来,本林叶挑拨起来的人拦住,双方各不相让。 秦崖是林叶提拔起来的从四品将军,算是如今虎贲军的第二人,在他头上只有一个柬欲让了。 可是,原本的将军都是豪门出身,自然也不会把他的军令当回事。 昨夜里那些饮酒归来的将军,就是被秦崖带人拦住的。 秦崖以虎贲军副指挥使的名义,要处置这几个人,结果这几人完全不给他面子。 事情闹到了柬欲让那,柬欲让只说这事既然是秦将军该管的,那他不能插手。 这一句不插手,表面上是他不护着自己人,可实际上是给秦崖下马威。 他手下的人闹起来后,双方动了手。 林叶让庞大海把秦崖叫进来,他低头在土里翻找,把刚才崩了锄头的石子找出来。 秦崖陪着小心的进来,见到林叶后,连忙俯身行礼。 “大将军,卑职” 才说了五个字,秦崖的话就被林叶打断。 林叶一边翻找石子一边说道:“吃了憋,受了屈,然后才发现是自己被人家算计了,跑来我这里,是想让我去给你撑腰?” 秦崖脸色一变,看起来更加愧疚,也更加憋屈了。 他俯身说道:“卑职是来找大将军请罪的,卑职考虑不周,做事莽撞,这次被人算计,都是因为卑职的疏忽。” 林叶:“长记性就好。” 秦崖道:“卑职确实没有想到,他们会如此狡猾。” 昨夜里,秦崖得到消息,说是柬欲让手下几个亲信得力的将军出去喝花酒了。 秦崖刚刚被林叶提拔起来,正是要立威的时候,得了这消息自然不会放过那几人。 他亲自带了人在虎贲军大营门口等着,要以私自外出饮酒这事来办了那几人。 那几人回来后,确实一身酒气,秦崖随即让人把他们拿了,要以军法处置他们。 可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人家设计好的。 那几人一身酒气,却没有喝一滴酒。 说是被经略大人叫去帮忙了,经略大人现在住的房子老旧,昨日下了一场雨后,有一间屋子坍塌了。 宁未末就派人来,说是请虎贲军派几个人过去帮忙搬运一下东西,清理一下坍塌的房子。 这几人说,他们去了之后,发现那屋子里都是存酒,被坍塌的墙壁和木材砸坏了不少,要搬运这些东西,所以才染了一身的酒气。 他们并无饮酒,也确实是宁未末派人来过,说让派去一些人帮忙。 而秦崖呢,被他们给骗了。 那些人一开始还装作喝多了,走路都摇摇晃晃。 秦崖让人把他们拿下的时候,这些人还没有马上反抗,还在一个劲儿的说自己错了。 等其中有人被绑上,他们立刻就清醒过来,质问秦崖为何如此。 到现在,那被秦崖手下绑了的两个人,还不肯让人给他们把绳子解开。 只说是这件事若不给个交代,他们便不答应,就算是闹到歌陵见天子,他们也得这样被绑着去才行。 秦崖一脸愧疚的说道:“他们知道大将军提拔了卑职,也知道卑职会威胁到他们的利益,所以才会设计坑我,目的是引我犯错,再以此来逼我走。” 他看向林叶:“卑职有愧大将军信任,这次” 林叶道:“这次怎么了?” 秦崖道:“他们说我滥用职权,又公权私用,逼迫我向大将军请罪卑职确实被他们拿住了把柄,所以卑职只能来请大将军,免去我的副指挥使。” 林叶道:“嗯,知道了,回家休息一天,明日再回虎贲军去。” 秦崖怔住:“可是大将军,这次” 林叶摆了摆手:“走吧,昨夜里大概是一夜没睡吧,回去补个觉。” 秦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俯身一拜:“卑职遵命。” 林叶等他走了之后,忍不住笑了笑:“年轻人,做事就是莽撞,以为来了机会,却是人家圈套。” 庞大海在旁边听的都有些发懵,秦崖秦将军怎么说也有小三十岁了,大将军才十六,说秦将军是年轻人? 林叶道:“庞大海,你去把柬欲让叫来,就说我这新收了些好酒,请他来尝尝。” 庞大海见林叶说话的时候那个样子,就知道咱家大将军那心眼又启动了。 力度澎湃啊。 正文 第三百五十四章 小心机 柬欲让听闻大将军林叶要请他去家里喝酒,他当然明白这必和昨夜里的事有关。 想想这个时候,那谁都说傲气又冷酷的大将军请他喝酒,柬欲让就觉得可笑。 昨夜里他的人,就是用喝酒这一招把林叶的人给阴了,此时林叶让他去,九成九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柬欲让是打定了主意,今天林叶就算是逼死他,他也绝对一口酒都不喝。 出门之前,他派人去告知宁未末,说是林叶要请他喝酒,还望宁大人一会儿想办法帮他周旋。 宁未末现在可是孤竹人那边的,最起码孤竹人是这么以为的。 实际上,秦崖他们昨天夜里被坑,和宁未末就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这假喝酒的办法,就是宁未末貌似不经意的提起来,柬欲让就如获至宝。 用了宁大人这一招,果然是把林叶提拔起来的人给阴了。 所以此时此刻,宁未末简直就是柬欲让等人的主心骨。 到了林叶的家门口,柬欲让就恭恭敬敬的上前,请门外的亲兵进去禀告。 那亲兵说,大将军已经知会过,只要柬将军到了,直接请进即可。 有亲兵引领着进了门,这院子着实也说不上多大,他进来就看到林叶正在院子里翻地。 柬欲让快走几步,到近前俯身行礼:“卑职柬欲让,拜见大将军。” 林叶回头看了看,笑道:“柬将军来的好快,你且等我片刻,我把这点菜籽种完。” 柬欲让上前:“我来帮大将军。” 林叶道:“也好。” 他把锄头递给柬欲让:“我来放籽,你来埋土。” 柬欲让见林叶这般态度,想着莫非是自己的推测有些不准? 本来这片菜地就不大,两人分工合作之下,只片刻就把这菜籽都种完了。 林叶的亲兵从旁边水井里打了水,两人洗了手后,就在院子里的石桌旁边落座。 林叶道:“我听闻,昨夜虎贲军大营里出了些事?” 柬欲让才坐下,听到这话就又连忙起身。 “回大将军,确实是出了些误会,不过都是同袍,误会也只是一时而已,大家都彼此了解,把事情说一说也就能解开。” 他看了林叶一眼后又俯身说道:“此事是卑职的过错,卑职没能及时制止,也没能提前知情,卑职请大将军治罪。” 林叶道:“与你有什么关系,刚才秦崖来过,把事情与我说了一遍,我听闻后,便让他回家闭门思过,此事,他的责任最大。” 林叶示意手下人上茶。 他语气温和的说道:“作为副指挥使,秦崖查军纪没错,可是夜查军纪却没有与你商量,是他不周在先。” 柬欲让不知道林叶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能是连连认错,只说是他失职。 林叶道:“这事我来处置吧,你就不用为难了,秦崖有错那就处置他,别人有错也要处置,军营里,总是要赏罚分明才行。” 柬欲让道:“大将军公正严明,卑职对大将军,由衷敬重。” 林叶笑了笑:“你为何如此拘谨?” 柬欲让道:“大将军威严之下,卑职岂敢放肆。” 林叶指了指对面:“坐下说话吧。” 然后他吩咐一声:“庞大海,把酒拿上来。” 柬欲让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在心里冷笑一声,心说你装了半天的和气,还不是要在这等着我。 等庞大海把两坛酒端上来,林叶就吩咐道:“装个箱子,一会儿柬将军回去的时候让他带上。” 他看向柬欲让道:“家里人从云州送来的酒,我这算是忍痛割爱的分给你两坛,等没有军务事的时候你尝尝,云州的酒比阳梓城的要烈一些,滋味更足。” 柬欲让连忙道:“卑职多谢大将军,大将军对卑职的关照,卑职感激不尽。” 林叶道:“两坛酒而已,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吩咐庞大海道:“对了,把给秦崖的酒也让柬将军捎回去。” 柬欲让一怔。 林叶道:“刚才秦崖来,我只顾着骂他,竟是把酒的事忘了,我记得柬将军回去要路过秦崖家,顺便给他带着。” 他语气更加温和起来。 “你们两个,一个是指挥使,一个是副指挥使,纵然我要办了秦崖,你们之间也不能显得格外不和气,那样会被人看笑话。” 他指了指那两坛酒:“你把酒顺便带过去,好好和秦崖聊一聊,这事我自会处置他,但你和他之间就不要有什么隔阂了。” 柬欲让抱拳:“大将军说的是,卑职回去的时候,把酒给秦将军带过去。” 林叶点头:“我早晚都要调回云州,将来镇守孤竹的重任都在你身上,秦崖做你的副手,你们两个还是要和睦些才好,最起码不要被外人笑话。” 他说:“你知道,我也知道,如今这阳梓城里,不少人都在等着看笑话呢,有的人想看你的笑话,也有人想看我的笑话。” 他看向柬欲让的眼睛:“最好是,能看到我与你一块出笑话,军中上下不和,他们高兴。” 林叶推心置腹的说道:“你是军人,我也是军人,不得不承认,若论心机城府你我不如那些专门钻研此道的人。” 他起身,一边走动一边说道:“我们这些穿军服的,都是性子又直又臭,对从军来说这是好事,可难免会被人利用,而我们还不自知。” 他说:“有些人,就喜欢利用我们性子里的直接,把我们推倒前边来” 林叶叹了口气。 “都是大玉的人,也都是天子的臣,搞的面目狰狞狼狈不堪,最终是什么结果?” 他又看向柬欲让:“最终不过是惹得陛下不开心,随随便便换个人过来,坐的还是最高的位置。” 他回到座位,坐下来后对柬欲让说道:“柬将军也该知道,如今大玉朝廷里,不少人惦记着这边,到了这不必和娄樊人打仗,只要中规中矩的做事,就能有功劳。” 他缓了一口气。 然后又笑了笑:“我今日这话是多了些,柬将军不要往心里去,只是想着你我都为军人,不该被心术不正之人左右。” 他说:“我这倒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了,柬将军若是军中还有公务,可先回去。” 柬欲让此时被林叶说的,已是心里有些飘摇。 因为他知道林叶的话,句句都在理。 他们之间斗的伤痕累累,甚至斗的你死我活,最终的结局,难道就是他们之间有人赢有人输? 玉天子一句话,就能随随便便的再派个人过来。 而他呢,难道此时不是被孤竹那些贵族们,怂恿到前边来和大将军对着干? “卑职多谢大将军提点,大将军的话,句句至理名言,卑职谨记在心。” (本章未完,请翻页) 柬欲让俯身行礼,然后带了那几坛酒离开。 等他走了之后,十三师兄许浩然过来,像是还有些遗憾。 他说:“我还以为大将军今天就直接办了那家伙,没想到大将军会如此善待他。” 林叶笑了笑:“善待?” 他起身:“你性子直爽,不要多学这些。” 然后他起身也走了。 许浩然心说,大将军你不让我学这些,可你也没说的到底是哪些啊。 林叶就那样走了,让许浩然的心里都像是百爪挠着似的,痒的受不了,不明不白的。 不久之后,虎贲军副指挥使秦崖,指挥使柬欲让先后到大将军府这事就传扬了出去。 而此时此刻,在经略府里,一群人也都在等着消息呢。 他们都以为,林叶会出招,最起码也不会让柬欲让面子好看。 可谁想到,消息传回来后,和他们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宁未末的手下人过来,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了一阵,宁未末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 “这个柬欲让,搞什么名堂?” 宁未末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下去。 他看向众人说道:“刚才我的人说,柬欲让在林叶府里,与林叶深谈了许久,林叶说,让他不要被人利用了,不要给人当刀子用,也不要给人挡刀子用。” 众人听到这话,全都一愣。 宁未末起身,脸色有些懊恼。 “柬欲让非但没有被林叶处置,两个人还相谈甚欢,林叶给他讲了些乱七八糟的道理,柬欲让竟是连连对林叶行礼致谢。” 宁未末回身看向众人:“你们告诉我说,柬欲让是你们的人,现在你们再当着我的面说一次,柬欲让真的可以信任吗?” 有人回答道:“柬欲让对那林叶,也是格外的怨恨,不该如此啊。” 另一人说道:“前几日我与柬欲让见面的时候,他还把林叶骂的狗血淋头,今日这是怎么了。” 宁未末道:“我的人说,林叶显然有意拉拢柬欲让,临走之前,林叶还给了他几坛好酒,据说是从云州送来的。” 就在这时候,又有一个宁未末的手下人进来,凑近宁未末要低声告知什么。 宁未末一摆手:“就当着他们的面说,我又没什么要隐瞒的,何必搞的遮遮掩掩神神秘秘。” 他手下人连忙应了一声,俯身说道:“虎贲营指挥使柬欲让从大将军府里出来后,带了大将军给他的几坛酒,没有直接回虎贲营,也没有回家,而是带着那几坛酒去了虎贲营副指挥使秦崖的家中。” 宁未末一皱眉:“他去秦崖家里做什么!?” 手下人回答道:“大人,他去秦崖家里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实在不好探知,只是看到,柬欲让进门的时候,带了一半的酒,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秦崖还亲自送他出来,两个人看起来十分和气。” 宁未末眉头皱着更深:“你是说,柬欲让把林叶送给他的酒,分送了秦崖一半?” 那手下人回答:“是,属下的人亲眼所见。” 宁未末哼了一声:“咱们刚才还在这替人家柬将军担忧,怕被那大将军处置了,哪想到人家柬将军一扭头,就和秦崖和好去了。” 他话里透着一股子不满,还有愤恨。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是满脸的郁闷。 (本章完)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五章 分头去办 柬欲让回到家里之后,把今日林叶见他的事仔仔细细又回忆了一遍,尤其是林叶对他说的那些话,他越想越觉得林叶是在劝他什么。 因为心境有些摇摆,情绪也不大高,所以他没回虎贲营,只想在家里好好静静。 他已有几日没有回家来住,夫人康氏见丈夫回家来,本还欢喜,可见到丈夫那愁容满面,她这欢喜也就跟着散了。 康夫人亲自泡了茶端上来,轻手轻脚的走到柬欲让身边,柬欲让回头看她,努力的挤出几分笑意。 “将军是怎么了?” 康夫人放下茶,又在柬欲让身后给他轻轻的拿捏肩膀,似乎能感受到丈夫的心情,手上小心翼翼的。 “没什么,只是些军务上的烦心事。” 柬欲让随便遮掩了一句。 不管他做官如何,做人又如何,他对夫人始终都极好。 当年他还岌岌无名之时,是他夫人不嫌弃,收留他,又资助他读书习武。 康夫人家境优渥,父亲本是朝中官员,虽说不上实权在握,可在柬欲让的人生道路上帮助不少。 康夫人道:“我知道许多事,将军都不方便与我说,可我只想告诉将军,若在孤竹已难容身,不如我们就离开,家里的东西变卖之后,出海去找地方隐居,我们不招惹谁,也不必有人来招惹我们。” 柬欲让回身,拉了夫人的手说道:“今日我去见了那大将军林叶,他和我聊了许多。” 康夫人一怔:“你不是说,那林叶针对你吗?怎么又去见了他?他没有为难你吧。” 柬欲让摇头:“没有为难我。” 他把事情仔细和夫人说了一遍,听完后,夫人的脸色也变得复杂起来。 夫妻二人商量了一会儿,都觉得林叶这话,是在提醒什么,也像是在劝告,说的更直接一些,就是警告。 就在这时候,下人进来说,康老先生到了,夫妻二人连忙迎接出门。 而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林叶暗中拜访了一下这位康老先生。 康博为在孤竹朝廷里虽算不算什么重臣,可他沉浮几十年,孤竹风雨再大都没有伤到他分毫,此人的智慧可见一斑。 林叶正是因为特意派人查过康博为,所以才特意去见一见。 康博为进门之后,坐下来就叹了口气。 “欲让,你有什么打算?” 柬欲让连忙回答道:“前阵子,朝中不少大人与我私下里商议过,都觉得这兵权,说什么都不能放手。” 康博为点了点头:“兵权在手,确实重要,我今日来见你,也是要劝劝你关于这兵权的事。” 老先生看下柬欲让:“可是有件事,我想先问问你,朝中诸位大人与你走的亲近,是因为什么?” 不等柬欲让回答,老先生自顾自说下去。 “他们现在与你亲近,是关照你,还是指望你?” 柬欲让道:“我手中若兵权还在,他们也就一直都会与我亲近,若我没了兵权,他们又怎可能与我走的近。” 老先生笑了笑:“看来你还没糊涂。” 他说:“不妨直接与你说,就在我来之前,大将军林叶亲自来见我。” 柬欲让脸色一变:“他这是何意?” 老先生道:“如果林叶有十足把握,并不把你放在眼里,他会来见我吗?” 柬欲让问:“他是真的不敢太过强硬?” 老先生摇头:“他敢。” 这话,把柬欲让说的一愣。 (本章未完,请翻页) 老先生道:“在孤竹,你觉得有什么是林叶不敢做的事?这里天高皇帝远,他才是那个真真正正手握兵权的人,他亲自来见我,是因为权衡利弊。” 柬欲让越发不懂了。 老先生道:“他什么都敢做,但要看值得不值得,兵权在你手里,他能用你,对他对你,都是好事,免得麻烦。” 柬欲让听完这句话后,懂了。 他这岳丈大人,是来给林叶做说客的。 老先生继续说道:“莫说是你,我在朝中为官几十年,那些如今与你走的亲近的大人物,可曾如此与我亲近过?” 他说:“你从寒门走出,这二十年风雨飘摇,他们可曾真的帮过你?” 柬欲让摇头:“没有。” 老先生缓缓道:“为官之道,做事可以不问对错,但一定要问利弊。” 他看下柬欲让说道:“你想想,你给那些人做手中刀,还是给大玉做手中刀?” 柬欲让的脸色变幻不停。 康夫人道:“我觉得父亲说的很对,孤竹已经灭国,大玉不可能再用他们继续做官,他们现在希望你来和大玉对抗,你输了,与他们无关,你赢了,你赢来的他们却会夺走。” 柬欲让点了点头。 老先生刚要再说什么,下人再次来报,说是虎贲营副指挥使秦崖求见。 与此同时,大将军府。 林叶坐在院子里,泡了一壶茶,摆上了棋盘。 武凌卫副指挥使封秀坐在他对面,试探着问了林叶一句:“大将军找我来下棋,是因为孤竹军中的事吧?” 林叶:“下棋就是下棋,与孤竹军中的事无关。” 封秀摇头:“我不信。” 林叶:“赌些什么?今日你我下棋,若谁先提到孤竹这边的事,谁就输了。” 封秀:“大将军最近缺钱?” 林叶:“” 封秀:“不该啊,大将军再缺钱,也不该惦记着卑职这点银子。” 林叶:“只是下棋而已。” 封秀:“我和大将军下棋,到现在这是第九次,我一次都没有赢过,大将军若找人对弈,又不是找不到旗鼓相当之人,找我来,大将军安的什么心,卑职还是能猜到几分的。” 林叶:“我诸事都已安排妥当,能找你做什么。” 封秀:“昨夜里虎贲营出了事,大将军先后见了秦崖和柬欲让,又出门了一趟,显然是要有什么大动作。” 林叶:“你输了。” 封秀:“我输什么了?” 林叶:“谁先提谁就输了。” 封秀:“噫!” 他一脸果他妈然的表情。 林叶道:“既然你先提到了,那么我就说两句。” 封秀:“” 林叶道:“现在柬欲让摇摆不定,我不是非要留着这个人,但总不能一个孤竹人都不留,总得给他们留点权力,相对于其他人来说,柬欲让算好的。” 封秀道:“大将军只管吩咐。” 林叶:“你就不能自己想想?” 封秀:“我就不想了,我心眼再多也多不过大将军,还是大将军直接吩咐的好。” 林叶瞪了他一眼。 片刻后,林叶说道:“柬欲让在虎贲营中还有些威望,而要孤竹安定,首先要军队安定。” 他看向封秀:“既然柬欲让左右摇摆,那就让他摇摆不下去 (本章未完,请翻页) 。” 封秀往前凑了凑:“大将军的意思是?” 林叶:“自己想办法去,不然你整日闲着,我看着难受。” 封秀:“” 片刻后,封秀试探着问:“柬欲让手下的人,有一大部分都是孤竹各大家族出身,他们看似对柬欲让忠诚,可实际上,这些人对于柬欲让来说也是隐患。” 林叶给了他一个你继续的眼神。 封秀道:“虎贲营中,有个叫明无垠的人,明家在孤竹也是豪门,他在军中威望,也仅次于柬欲让。” 林叶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鼓励。 就好像老先生在看着一个几岁的小孩子,用眼神鼓励他,这辣椒你吃了死不了,快试试。 充满了慈爱。 封秀被林叶看的都有些怕了,只好继续说下去。 他说:“我今夜就去见见明无垠,告诉他说,柬欲让摇摆不定,大将军已经烦了,如果他愿意为大玉效力的话,那么虎贲营交给他,大将军也很放心,只要明家表个态,大将军当然会给明家面子。” 林叶:“你心肠真坏。” 封秀:“啊?” 林叶道:“我不想和你这样心眼多的人下棋,怕跟你学坏了,你快走吧。” 封秀:“啊?” 林叶:“办法都想出来了,你还等什么?等我管你饭吃?快去快去,跑步去。” 封秀叹了口气:“大将军何必把我找来,直接派人说一声不就得了。” 林叶:“把你找来,是因为我怕你想的办法不够好。” 封秀叹道:“是不够坏吧。” 林叶笑了笑:“速去。” 封秀起身,俯身行礼后告辞离去。 林叶看向里屋那边:“焦天宝,你都听到了吗?” 将军焦天宝在里屋应了一声:“回大将军,属下都听到了。” 林叶让他从里屋出来,又问:“封将军的办法,你觉得怎么样?” 焦天宝立刻说道:“要说这种心眼,属下着实是没有,还得是封将军他行。” 林叶道:“封秀选了一个人,你也选一个,你去桌子上把那张纸拿过来。” 焦天宝过去,拿了那纸后低头看了看,一惊。 因为那纸上列出来的,是一份名单。 名单上第一个人就是明无垠,后边写着的名字,也都是孤竹虎贲营中的将军。 林叶道:“封秀选了一个,你从剩下的人中选一个,今夜也去见见。” 焦天宝都愣了。 他问:“大将军在封将军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办,然后故意试探了一下封将军能不能想到这法子?” 林叶:“屁话真多,滚去办事,办不好就扣你两年的军饷。” 焦天宝叹了口气:“明明是大将军坏,还得逼着封将军承认是他坏” 林叶:“话这么多,看来你也不怎么想要军饷,那就先扣一年的,办好了再奖励给你,办不好把第二年的再扣一次。” 焦天宝:“拿我的军饷做奖励?还奖给我?” 林叶:“也可以拿你的军饷做奖励,奖励给封秀。” 焦天宝一扭头就走了:“属下一定能办好了,属下要他的!” 林叶:“” 他想着,这位姓焦的汉子,如此头脑,事情要是办不好,自己都不能怪他。 (本章完)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 是为什么 经略大人的府里,最近是一直都很热闹,只是来的人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毕竟大将军那边也不是真的睁眼瞎。 宁未末和孤竹这些大人物的关系,有林叶的配合,走的越发亲近。 夜幕降临,不少人从经略府的后门进来,陆陆续续的,比这阳梓城里大部分青楼的贵客都还要多一些。 哪家青楼若夜里能来这么多大人物,那老板铁定会乐呲花。 经略大人也是忙,一直和这些人密谋到了子时,送走了这些看似必须仰仗着他的大人物,他这个真的大人物才总算能歇歇。 宁未末才坐下来,从里屋出来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大概有四十岁上下。 他这一身道袍,与上阳宫的服饰并不相同,纯黑,无绣,看起来格外朴素。 “宁大人整日演戏,我看着都累。” 道人在宁未末对面坐下来,似乎对宁未末的身份,并无一分忌惮。 宁未末苦笑一声:“你真以为这一个好人一个坏人的局,做好人的那个就会轻松些?” 道人笑了笑:“你自己挑的。” 宁未末道:“是我自己挑的,可也说不上是我自己乐意,难道让林叶去演那个好人?” 道人又笑:“他演好人,坏人远远的见了他,立刻就跪下来磕三个头,然后绕路走。” 他看向宁未末:“可陛下看重的,不就是林叶骨子里这狠厉?” 宁未末道:“陛下看重林叶什么,我不知道,但陛下看重你什么,我一清二楚。” 道人问:“那你倒是说说,陛下看重我什么?” 宁未末道:“看重你游手好闲,明明是交给我们两个的事,你却只袖手旁观。” 道人:“那你可去陛下面前告我。” 宁未末:“你别急,等需要你动一动的时候,你办不好,那我必然会到陛下面前告你。” 道人笑问:“以你这般演技和脸皮,以林叶那般的狠厉和果决,你觉得还需要我动一动?” 宁未末道:“陛下既然让你来,就肯定有需要你动一动的时候。” 道人摇头:“陛下也看不清楚远在万里之外的事,时局时局,时在前局在后,况且那大杀招,我未必能成。” 宁未末瞪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叶那家伙以我被袭击的事做了文章,等需要他被袭击的时候,你说你做不到?” 道人叹了一声:“你低估林叶了。” 他起身,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林叶如果不想被别人用到这一招,那谁来都很难。” 他回头看向宁未末:“他那大将军府看起来不起眼,可哪怕是门口不远处更不起眼的卖热汤面的小贩,就非等闲之辈。” 宁未末一怔,他问:“你是说,林叶身边潜藏着的高手不少?” 道人点了点头:“最起码,我看到的就已经不少,以我的实力,他们一拥而上,我未必能成。” 宁未末道:“那我就赶紧给陛下写信,请陛下派个比你厉害的来。” 道人问:“你觉得如今陛下还会愿意用这一招吗?” 宁未末:“你什么意思?” 道人叹道:“陛下把林叶的妹妹接到云州去了,名字都已写入皇族的族谱。” 宁未末皱眉。 他沉默片刻后看向道人:“你的意思是,陛下对林叶的重用,已不仅仅是因为其身份最合适。” 道人说道:“一开始,确实是因为他身份最合适,可现在,陛下看到了林叶的能力。” 他问宁未末:“你不觉得,陛下把他摆在这与你共事,另有深意?” 宁未末仔细想了想,忽然间眼睛就睁大了,他问:“陛下是想让林叶做下一个拓跋烈?” 道人摇头:“低了。” 宁未末眼睛睁得更大了。 道人缓缓道:“陛下有意改善朝局,万大人的宰相最多再有几年也就下去了,接任者,除了你陛下别人也看不上眼。” 宁未末道:“陛下把林叶摆在孤竹与我共事,是想将来让林叶在朝廷上与我共事。” 道人嗯了一声:“所以你那些聪明,最好收敛一些,别让林叶真的记恨你。” 宁未末点了点头:“多谢道长提醒。” 道人笑了笑:“一个小小的孤竹,是陛下给你安排的晋升之路,你只想到自己,为何就没想到林叶,这里,也是林叶的晋升之路。” 他看向宁未末:“所以我才劝你,最好别把手段玩的越来越过分,去耍聪明看看林叶能不能跟得上你,你有没有想过,他跟不上你,你固然开心,那若他一直跟得上你呢?又或者,他一直跟得上你且并未尽全力呢?” 宁未末道:“我现在只盼着,他别把手段玩的那么过分。” 道人听到这句话,心里微微一震。 陛下在去权臣,却又对林叶如此重视,难道陛下就不怕将来的林叶,就是又一个权臣? 可是陛下的心思,谁又能真的看懂? 与此同时,云州。 陛下似乎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看样子,陛下长住此地,已不仅仅是因为冬泊的战事。 又或者,陛下从来就没有对冬泊的战事有过多少担忧。 院子里,天子站在那棵形状很漂亮的垂柳树下,背着手,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辛言缺到了的时候,天子已经在这站了好一会儿。 听到脚步声,天子没等辛言缺到近前就开口说话。 “你觉得怎么样?” 他问。 辛言缺反问天子:“陛下想问的怎么样,是近处这个,还是远处那个?” 天子道:“你明知故问,废话这么多,就好像与朕说话是按字给你俸禄一样,与朕说的话字数越多,朕就给你的越多。” 辛言缺笑起来,他说:“陛下若问的是子奈姑娘,臣都不知道该怎么夸她,悟性好,品行好,处处好。” 天子点了点头:“那就待她再好些,本来朕还想着,先把她名字写进龙纹卷里,其他的事等等再说,现在看来,朕应该想想给她个什么封号了。” 辛言缺道:“陛下若真的给子奈姑娘封号,朝中怕是有无数人就会嗅到什么,远处的那个,就会被无数人盯上,他们可以是顺水,去推一推那舟,也可以是苍蝇,叮一叮那无缝的蛋。” 天子到:“既然是无缝的蛋,怕什么苍蝇?” 辛言缺明白了,陛下这是故意的。 要想试一试某个人,不仅仅是看此人的才能,也要看此人的品行,最主要的是看看此人的心境。 辛言缺一脸无奈的问:“陛下为何就不能改一改心意?” 他这话问的,和林叶毫无关系,和子奈也毫无关系。 天子回头看了他一眼。 没回答,而是反问:“凭什么朕就要那么累?” 辛言缺无言以对。 天子道:“朕以前就和你说过,朕累二十年,让大玉回到该走的路上来,朕再用十年,让大玉在这路上走的顺畅些朕马上就要做到了,去权臣是必走的路,然后再用人也是必走的路,至于朕以后的大玉天子,他们要面对什么,那是他们的事了,朕最大的本事也只是给大玉续命,而不是庇佑大玉千秋万世,太祖皇帝都没做到的事,凭什么要朕去做到。” 辛言缺道:“可陛下是天子。” 玉天子撇嘴:“若大玉想要千秋万世,一直都指望着天子一人之能,那是春秋大梦,大玉从立国至今,只出过两个明君,你又不是不知道。” 辛言缺:“陛下这话,臣不敢接。” 天子说过,大玉立国至今,除了太祖皇帝之外,也就他勉强够看,所以只能算出了两个明君。 他就是这样自夸也不觉得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人,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有这样的自信。 他把太祖皇帝放在他之前,一部分原因是出于敬意,一部分原因是纯属礼貌。 “子奈的事,你多费心些。” 天子道:“前些年御凌卫做事确实有些过分,朕有的可以看见,有的看不见,朕毕竟不是无所不能,就因为家里生了个男孩,御凌卫就把子奈家里灭门” 天子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辛言缺居然胆大包天的说道:“现在陛下知道御凌卫有多过分了,陛下难道不该自罚?” 天子看了他一眼:“朕自罚什么?朕又没有做错什么,御凌卫有御凌卫存在的道理,这其中会出什么偏差,也都是小事。” 辛言缺叹了口气。 天子道:“你该明白,天子之心和凡人之心,永远都不会一模一样。” 他说:“我让你对子奈关照些,并不是因为朕觉得朕错了,也不是朕觉得对不起她,最多,只是觉得她无辜。” 他说:“朕为大玉所做过的任何事,从无错处。” 辛言缺默不作声。 天子道:“以后你会明白的,当你越来越年长,越来越成熟,就会越来越明白朕的厉害之处。” 他迈步往前走,辛言缺下意识的跟了上去。 走了一段路后,天子问他:“你觉得拓跋烈,这次会不会忍不住?” 辛言缺摇头。 天子问:“说不清?” 辛言缺回答:“不是,臣以为,拓跋烈还是忍得住。” 天子笑道:“冬泊的战事结束后,孤竹那边又已经被牢牢攥住,他还能忍?” 辛言缺回答:“陛下其实一直都知道的,拓跋烈之所以能忍是为什么。” 天子又笑了笑。 辛言缺道:“拓跋烈忍的一直都不是怕有什么骂名,也一直都不是顾虑着大玉的百万雄兵他有没有把握打赢,更不是他最终想坐的那个位子以他的才能坐不坐的稳。” 他看向天子。 说:“拓跋烈在忍的,从来都只是陛下一人啊。” 他居然还敢说:“陛下一日不死,拓跋烈一日不敢反。”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 声东击西 楚淡容和楚定从两个人,竟是手拉着手从后院过来,两个人还迈着轻快的小步伐。 林叶刚刚见过了焦天宝,正要回大营里去安排一些军务事,见到那两人出来,林叶有一种扭头藏起来的冲动。 可惜,慢了一步。 “二当家,你去哪里呀。” 楚淡容跳到林叶面前:“大哥可是说了,我们两个就是来帮你做事的,什么脏活累活只管交给我们就是。” 楚定从:“大哥话是这么说,如果有什么干净的活也可以交给我们。” 林叶摇头:“没有。” 楚淡容道:“二当家你不能把我们当客人看待,我们是自己人啊。” 楚定从:“如果你把我们当客人看待的话,那你可就有点招待不周了。” 林叶:“” 楚淡容道:“没有什么事是我们两个办不妥当的,只要你说出来,我们两个就马上去搞定。” 楚定从:“你这话说的不对,搞定这个词是从大玉最南边传过来的,标准发音是搞掂。” 楚淡容:“你装什么蛋。” 楚定从:“我是在教你学问。” 楚淡容:“咱俩一个妈生的,一个先生教的,你有几斤几两我没有?” 林叶扭头就走了。 他都走出大将军府,那俩还在吵架呢,谁能想到半刻之前他俩还手拉着手跳着走,像是小呀嘛小二郎,背着书包上学堂。 出门之后,就看到那个样貌憨厚老实,一笑就更显淳朴的家伙。 林叶看了他一眼,那家伙也看了林叶一眼,两人却没有什么交流。 这个人,当然是萨郎。 看到林叶往远处走了,萨郎坐下来,继续百无聊赖的看着天空发呆。 林叶的住处,距离武凌卫大营并没有多远,他走路过去,觉得今天这街上的人似乎比往日多一些。 走过这条街后,转过十字路口,再走大概不到三里远就是大营所在。 路边有个抱着孩子的少妇,轻轻的摇着怀里的孩子,身边还放着不少东西,显然是去采买回来的路上,孩子实在困的撑不住。 林叶看了她一眼,这个少妇的样子很美,皮肤很白。 从对面过来了一辆马车,车夫往前看了看路,觉得没有什么危险,于是就弯腰掏他的烟斗和烟丝。 路另外一侧,有两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孩子蹲在那玩,俩人点起来一个爆竹后捂着耳朵转身就跑。 砰的一声。 爆竹炸开。 那少妇怀里抱着的孩子猛地颤了一下,显然是被爆竹声吓着了。 那正在缓缓往前走的老马也被吓着了,突然间扬起前蹄,赶车的老头儿还在往烟斗里装烟丝,一个没注意,从马车上摔下来。 马没了控制,又惊了,朝着路边的少妇冲撞过去。 那两个抱着头跑的小男孩儿回头看着,眼睛盯着的却不是他们的爆竹,而是林叶。 马车从林叶身边过去,几乎碰到他。 如果林叶足够快,下一息他就能抓住那老马的缰绳,以他的臂力,能轻而易举的拉住马车。 如果他不想这样做的话,他只需一个跨步就能将那少妇拉开,避免马车撞上去。 可林叶没动。 一动不动。 他就那么看着马车撞向抱孩子的少妇,冷血的像是没有一丁点怜悯之心。 在他眼中,撞向少妇的马车,就像是山坡滚落的石子,砸死了一大一小两只蚂蚁。 那少妇在紧急中往一侧闪开,但她还是被马车刮了一下。 在摔倒之前,她把抱着的孩子往旁边一送,那孩子就摔在林叶脚边。 于是,林叶低头看了看这孩子。 孩子一抬手,袖口里两支袖箭飞出来,速度快的人眼完全跟不上。他就在林叶脚边,这个距离瞄着林叶的脖子发箭,确实太容易。 林叶等箭飞到脖子前边才抬起手,却恰到好处的一把攥住。 他的手在一瞬间变了颜色,是因为他的流沙列阵刀包裹住了他的手掌。 而与此同时,那个孩子从腰带上抽出来一把短刀,一刀刺向林叶的裆部要害。 在这一刻,林叶看到了那孩子下巴上,淡淡的胡茬颜色。 不是孩子,而是侏儒,哪怕他刚才还真的在吃奶,他也不是真的孩子。 吃是真的,奶也是真的,吃不出奶应该也是真的。 那少妇被马车刮倒在地的时候,上衣都开了,露出白的有些晃眼的胸脯,还有一点比白色要鲜艳无数倍的东西。 再下一息,侏儒的额头上也出现了这样的,比白色鲜艳无数倍的颜色。 因为他的箭刺进去了。 林叶松开手,两支箭笔直的下落,他抬起左脚,用膝盖往旁边一撞,侏儒握刀的手就被他撞开。 箭落下去,他抬起来的脚往下一踩,踩着袖箭的尾端,把两支箭踩进了侏儒的额头。 袖箭很短。 短到刚好全都被踩进脑壳里,前边与脑壳是平的,后边还没有刺穿出来。 就好像,这袖箭的长度,是专门根据这侏儒的脑袋大小制作。 林叶背后那两个小男孩,当然也不是真的小男孩,他们两个同时甩动手里的鞭子。 在这之前,没有人会在意那两个小屁孩用来抽陀螺的麻绳鞭子。 可是这一刻,那两条鞭子上却炸开了璀璨的光芒,只有两尺长的鞭子骤然增加到了一丈半。 两条烈芒,带着火焰的气息,朝着林叶的脖子和腰卷过来。 而与此同时,那个扑倒在地的少妇,从她敞开的上衣里掏出来一把精巧的连弩,朝着林叶的眼睛连续点射。 也是与此同时,那个从马车上掉下去的老头儿,把他的烟斗朝着林叶抖了一下,烟斗里有密密麻麻的寒芒飞出,像是一群细小的飞虫,带着光,还比飞虫要快的多。 林叶向前跨了两步。 第一步,少妇打过来的弩箭被他避开,他侧身的时候,两支箭在他脑袋前后飞过去。 第二步,林叶左脚一脚踩住了少妇的头发,才半起身的少妇,也就只能半起身。 林叶右腿弯曲膝盖往前一顶,少妇的腰就往后弯折到对折。 这一顶,少妇如愿以偿的起来了,可她的一小半头发留在了林叶的脚底。 头发被踩住,后脑上血在洒落。 飞起来的躯体显得更白了,因为衣服敞开的更多了些。 如此一来,当那密密麻麻的飞针过来的时候,每一针落在什么位置,都能在白皙的胸脯上看出来。 再下一息,两条长鞭到了,一条鞭子卷住了少妇的脖子,一条鞭子卷住了少妇的腰肢。 她的腰可真细啊,比她的脖子也粗不了多少。 所以她的脖子和她的腰,几乎是同时断开的,一个好端端的美人儿,就这样断开了三段。 林叶看着剩下的三个人,他没有再动,那三个人显然也不敢轻易的再动。 等了片刻后,林叶迈步往前走,用脚把那侏儒的尸体踢了踢,尸体翻滚了两圈后停下来,正好和那少妇面对面。 夫妻团聚。 林叶真是个好人。 他看向那两个像是孩子的男人,那两人对视一眼后,忽然同时动了。 是跑,转身就跑。 他们以为林叶一定会追,因为有人告诉他们,林叶是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如果有人想杀他,他一定会把想杀他的人杀了才停。 可林叶根本就没追,甚至都没有用正眼去看那两个家伙。 林叶看着车夫。 老头儿叹了口气,他说:“看来,我们是被骗了。” 林叶因为这句话而皱眉。 下一息,他转身就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掠了出去,这让那车夫都变得迷茫起来。 可到了这个时候,他知道已经不可能再能杀了那年轻人,最好的选择就是马上离开阳梓城。 那两个用长鞭的侏儒跑了几十丈后回头看,不见了林叶,也不见了车夫。 他们两个本就是孪生兄弟,心意相通,虽没有交谈,却选择一致。 他们没有继续往前跑,而是同时纵身而起,到了屋顶上后便开始发力,一掠就能从这排房子的屋顶,掠到后边一排房子上。 连续掠过了三排房子,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女人。 那是,无法形容出来的一个女子。 人们总是说仙子清冷,高高在上,不会对人间有任何情感。 人们总说仙子绝美,人间的那些色彩和仙子相比,也就变得暗淡无光。 都这样说却并没有人见过,所以说归说,脑海里却是虚的。 今日他们两个见到了,可真走运啊。 在他们两个微微愣神的一瞬间,一道长虹飞了过来。 天上仙子从天上来,踩的只能是长虹,那样漂亮的五彩长虹才配得上她。 两个人手中的长鞭,在那道长虹前,就更像是丑陋的麻绳不,是丑陋的草蛇。 两道长鞭甩出去,长虹与之相碰,长鞭便寸寸炸裂。 两人在半空中对视一眼,忽然间朝着对方攻出一掌。 两掌对撞,两人借力之下,往左右分开,没有丝毫迟疑的分头逃离。 可逃不离。 长虹一卷,左边的侏儒脑袋被兜住,他看不到别的东西,眼前只有五彩缤纷。 然后。 五彩缤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专一的红,鲜艳的红。 因为他被长虹甩了出去,他的头撞在了另一个侏儒的头上。 那一撞,裂开的格外彻底。 那条长虹在两颗头颅对撞的瞬间却抽离出去,以至于一滴血都没有沾染上。 那仙子依然脸色平淡的看着这一幕,就好像死去的两个人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就算是有,也不过是相当于人踩死了两只蚂蚁。 此时许多人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们抬头看着那个仙子,第一眼感觉就是美,第二眼感觉是怪,因为那仙子背后,好像还背着一个很大的鼎。 车夫也在跑。 他跑出去一段后,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回头看,在远处的屋顶上看到了长虹碎长鞭。 车夫一惊。 他就知道这一次有问题,他也想过事情不可能会很容易。 可是对方给的太高,高到不可拒绝。 现在他才明白,这不可拒绝的价钱,他也拿不到,根本没有命去花。 他只想尽快逃离这个鬼地方,早知道会这样就不可能千里迢迢从大玉过来。 可就在他后悔的时候,他看到前边十字路口站着一个样貌很憨厚的年轻人,一只手里拿着双筷子,一只手里拿着个碗。 哪有这样的江湖客。 车夫也是在江湖上混迹多年的人,他在组织里的排名虽然不算有多高,可他接过的任务却最多,哪怕排名第一的人到排名第十的人加起来,他不如他接的任务多。 可怕的就在于,原来,人家接的那些任务,一个就能顶他一辈子。 这个世界之所以有等级,原来是因为,真的有强弱。 下一息,车夫跑不动了。 因为他的两条腿上分别插着一根筷子,而他的屁股上扣着一个碗。 萨郎缓步走到落地的车夫面前,低头看了看,然后皱眉。 他在思考,这碗扣的太正了些,如果此时把碗取下来,碗里大概会有个完整的屁-眼。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不能等 车夫在跑,没跑掉,两个侏儒也在跑,一样没跑掉。 他们是朝着不同的方向跑,可实际上,他们会把林叶引到同一个地方。 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的计划,他们也本来就没觉得,他们能在这条街上杀掉林叶这样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被骗来的,可他们又不是傻子,当然会仔细查查林叶的实力,也会仔细的指定计划。 他们唯一没做到的,就是查了林叶的实力,但没有查彻底。 从目前民间和官方的说法来看,林叶依然算不上是修行者。 顶在林叶头顶上和修行有关的最大的光环,也还是那个有史以来的最强启明一芒。 可在修行者眼里这算什么光环吗?这特么难道不是个笑话? 其实他们的计划也不是不周全,伏击林叶,然后引诱林叶追击,真正的杀招就在更远处。 前半部分都挺好,直到林叶转身就走,完全没有理会他们。 在距离这里不到二里远的地方,有个中年男人放下千里眼,眼神里有些震惊,也有些失望。 他转身离开,下楼后上了早已等候的马车。 七转八转,马车其实也没有离开多远,绕出去能有十几里,可停下来的地方,距离伏击林叶的地方也不过三里。 这里是一片空置的大宅子,也是伏击林叶的真正的陷阱。 如果林叶追到此处的话,就会被埋伏在这的高手团团围住。 这个大院,就是林叶的墓地。 中年男人下车后,回头对车夫说道:“你先出城去等我,我把这边的事安排好后回去城外寻你。” 车夫应了一声,甩起马鞭,车缓缓离开。 中年男人推门进了院子后,眉头就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他鼻子微微一动,血腥味也在这一刻直冲脑海。 下一息,他转身就走。 再下一息,车夫的尸体被人从远处扔过来,砰的一声摔在他脚下。 中年男人抬头看向对面,有个抱刀的年轻汉子正在看着他,大概是在看他吧,但他又能肯定,那个家伙的眼里没有他。 院子里是一地的尸体,至少上百具。 “生死簿的人,现在什么生意都敢接?” 抱刀的汉子往前迈了一步,中年男人立刻候车,直接退入大院中。 片刻后,这里亮起来一道刀芒。 笔直,冷冽。 刀芒在大院门外起,破门,破院,破房,破空。 中年男人的身体在奔跑中一分为二,和在这一条线上的任何东西,下场一致。 抱刀的汉子没有多看一眼,转身离开。 江湖上有个专门做刺杀生意的组织,名为生死簿,据说只要你给的起价钱,他们谁都敢杀。 当然这只是传说,生死簿的人本事再大胆子再大,也不会贸然对一位大将军动手。 大概一刻之后,有两个年轻人出现在院子门外,他们只往里看了一眼后,随机快步离开。 又一刻之后,一家客栈中。 两个年轻人上了客栈二楼,进了最大最奢华的甲字一号房。万苍策没回头,站在窗口看着外边大街,似乎对刺杀林叶的事到底成不成,不感兴趣。 “大人,要伏击林叶的人都折了。” 其中一个人俯身对万苍策说道:“生死簿的人果然靠不住,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万苍策笑了笑:“生死簿能打的有很多,能杀林叶的也有很多,我找来的,本就不是能杀林叶的人。” 手下人有些不解,可万苍策不说,他们也不敢问。 万苍策转身道:“备车,去另一个地方看看。” 手下人连忙出门去准备,万苍策下楼后往远处看了看,有风来。 他鼻子动了动,似乎是想从风里闻一闻有没有他期待的血腥味。 马车在大街上缓缓经过,万苍策在车中端坐,眯着眼睛,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他来孤竹,是因为他知道如果他再不来,有些局面真的定下来,将来再想改就真的来不及。 “大人。”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年轻僧人,看着他轻声问道:“这事,宰相大人若知道,怕是会生气。” 万苍策语气平静的回答:“他知道自然要生气,他在那个位子上,就得让他看起来正直无私到光芒万丈,不然的话,天子看他也一样不顺眼。” 僧人问:“可大人这样做,天子不难猜到是你,更不难猜到你为何这样做。” 万苍策道:“他猜到又能如何呢?大不了,是杀我而已。” 万苍策撩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了看,眼睛里却什么都没有看,眼神都是飘忽的。 “父亲是宰相,虽不似以往的宰相那样大权独揽,可他好歹是群臣之首。” “姐姐是贵妃,虽不是名义上的六宫之主,可在宫中地位,皇后也不如她。” 说到这,万苍策自嘲的笑了笑。 他说:“看起来,只有我最无能,无事,也无所谓。” 僧人摇头:“大人应该知道,宰相对你寄予厚望,贵妃娘娘也对你期望极高。” 万苍策道:“所以我来了。” 他的视线再次飘忽到了远处。 那是经略大人府的方向。 他说:“按道理,那个位置本该是我的,几年后,朝中的那个位置也该是我的,可是陛下忘了曾经给我的承诺,现在要提拔宁未末” 他说:“陛下他忘了啊” 僧人不再多说什么,闭上眼睛,似乎也不想再看什么。 万家,在大玉有着绝对超然的地位,有群臣之首的宰相大人,有统领后宫的贵妃娘娘。 万苍策此时的地位,确实显得配不上他的姓氏。 “提个醒吧。” 万苍策自言自语是的道:“希望陛下被提醒了,别再装作还是没有想起来。” 距离经略府大概只有一里半远的地方,宁未末的马车不得不停了下来。 他身边带着的护卫有上百人,此时倒在地上的也有上百人。 宁未末坐在马车里没有动,他的第一反应是,林叶又要搞事情? 第二反应是,他确实激怒了林叶,所以林叶要假戏真唱? 第三反应才是这件事和林叶无关。 两个黑衣人走到马车旁边,其中一个说道:“经略大人,下车吧。” 宁未末没动,也没回应。 他只是觉得有些后悔,这段日子他始终都在忙着算计孤竹人,忙着算计林叶,却忘了自己也会被人算计。 他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对手不在孤竹而是在大玉之内。 可是后来他在孤竹走的太顺利,顺风顺水的唯一弊端就是会让人变得懒散和轻慢起来。 而一旦如此,往往要出的事都会很大,大到万劫不复。 能破掉顺风顺水会让人变得懒散和轻慢起来这个弊端的办法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一直顺风顺水。 “不下车?那就一直留在车里吧。” 黑衣人的手放在马车上,被他触及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然后起火,再然后迅速蔓延起来。 另一个黑衣人似乎是感觉到了宁未末起身,要去撞车厢的另外一侧,他闭上了眼睛,也单手按住了车厢,动作看起来很轻柔。 于是,这逐渐烧起来的车厢还被封住了,宁未末在车厢里拼了命的撞击,可撞到的彷佛不是车厢,而是岩石。 不远处,万苍策的马车停下来。 车窗撩开了一条缝隙,他往外看着,眼神里已经有些喜悦。 他要杀的第一目标确实不是林叶,而是这个将来一定会接替他父亲成为大玉宰相的男人。 “禅师。” 万苍策道:“如果有意外” 年轻的僧人不等他说完就回答:“人生处处都是意外。” 说完这句话后,僧人向上伸出手,那宽大的袖子滑下来,他那病态发白的皮肤也就露了出来。 那是一种令人觉得头皮发麻的白,白到还近乎于透明。 他胳膊上的青色的纹理显得那么清晰,连一条一条细微的血管都能看的明明白白。 他抬起手的那一瞬间,车顶裂开了。 没有兵器,不见烈芒。 僧人单手托住的,竟是一道无形剑气。 他抬起头往高处看,高处不胜寒,是因为剑意太寒。 僧人又看了看他的手,冰霜以极快的速度覆盖了起来,甚至已经蔓延到了他的手腕。 “上阳宫的道人,大概不会用这样阴柔且狠厉的剑气。”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稍显复杂,一部分是释然,大概是觉得这样的剑气,配不上上阳宫的光明,另一部分也是释然,大概是觉得,幸好上阳宫的道人不屑用这样的剑气。 如果上阳宫的道人,连这样的剑气都练,那么江湖中人就又少了几分活路。 他看向高处那个道人,那一身黑袍,像是就在光明下宣誓着与光明的不两立。 僧人说:“我来,本以为可战上阳。” 高处的道人说:“那你就当我是能战上阳的那道门槛。” 他的注意力全在年轻僧人身上,甚至都没有去管他本该管的宁未末。 不管是为什么,他都好像已经要放弃宁未末了。 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 是你锋芒太露 无形剑气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这四个字的前两个字。 而无形剑气也有强弱之分,弱者无形却有声,强者的剑气无形无声。 更强者甚至可控制剑气在何时发力,在何处发力。 只要是他的内劲范围之内,剑气随处可出,随处可消。 可到了这地步的修行者,必是赋神境的绝世之人。 黑袍道人的剑气已至无形之境,却尚未及赋神领域。 所以他的剑还有迹可循,所以那年轻的僧人,接住了道人的一剑。 僧人只是不解,道人既是宁未末的贴身护卫,为何不先救宁未末,而是先与他交手。 不解便问。 僧人说:“你为何不救他?” 黑袍道人回答:“因为我不是来保护他的,天子说,谁来杀宁未末便是大玉的敌人,可杀之。” 年轻僧人沉默片刻,点头:“怪不得你能练成这般阴厉的剑气,原来你可心无旁骛,我想请问,若此时身边有你只有亲朋,你是救他,还是拦我?” 黑袍道人回答:“杀你。” 年轻僧人点头道:“怪不得你不是上阳弟子。” 他伸手作礼:“请。” 黑袍道人随即点了点头,然后左手往前一指。 空气平静,毫无波澜。 可是不到一息之后,剑气凭空出现在年轻僧人身前。 当的一声。 剑气击中空气,却有金锐之声,就好像那一剑刺中了一个巨大的钟。 僧人右手抬起,单手向上,做慈悲状。 可他不慈悲。 黑袍道人立刻后撤,堪堪避开,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就被压出来一个坑。 坑是掌印形状,五指分明。 道人修的不是光明术,这僧人修的也不是慈悲心。 黑袍道人躲开一击之后没有停步,再次后撤。 他身前,两只看不到的手掌拍在一起,双掌无形,可劲气有形,砰地一声,黑袍道人身前出现了剧烈的气爆。 地上都被震出来一个坑,尘土飞扬。 下一息,黑袍道人凌空而起,僧人随即抬头看他。 可那不是道人,只是一件黑袍。 僧人皱眉,脸色微变。 便在此时,他胸前衣衫出现了一条裂缝,那剑气应该已能破体。 可不能。 僧人身上劲气爆开,僧袍都碎裂了,他身上像是被浇了一层金漆似的,竟是璀璨如星。 这一剑,被金光挡住,剑气明明都已经触及年轻僧人的心口,却再难寸进。 黑袍道人皱眉。 “你修的也不是正经佛法。” 他一跺脚,脚下像是有一条游蟒,在地下穿行,只片刻就到了年轻僧人脚下。 金钟不是无懈可击,金钟有口。 剑气从地下出,年轻僧人两脚离地而起,于地面三尺左右盘膝而坐。 那一剑中了,可还是如刚才一样,勉强触碰到了僧人的肌肤,却无法再进分毫。 黑袍道人笑了笑。 “知道你有命门就好。” 他双手往下一压。 天空上,无数把看不见的长剑落下,像是暴雨倾盆而下。 年轻僧人双手往上一举,两道浑厚的内劲化作佛手,万剑落,佛手可收之。 噗的一声轻响。 僧人的心口位置,忽然出现了一道血痕,不大,又狭细,只渗透出来一个血珠儿。 可是年轻僧人的脸色大变。 之前那一剑点在他心口位置,被他以金刚不坏之法硬生生挡住。 可是,剑气也在他肌肤上刺开了格外不显眼的一个小口,如发丝那样细。 一道微弱的剑气侵入他的体内,隐而不发,刚才那万剑落,就是逼着他将内劲用于防御,如此一来,他以内劲气就有那么瞬间几乎清空。 那细微的剑气,就在这时候冒了出来。 黑袍道人微微摇头:“以你年纪能至此境界,很不容易。” 僧人低头看,那细微伤口上的血珠儿越来越大,他似乎在血珠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我着急了。” 年轻僧人脸色惨白的说道:“若我再练三年,你绝非我对手,可惜我心境已破,沉不住气,忍不了三年。” “你错了啊。” 黑袍道人看着僧人说道:“三年后你可胜我,可三年后你的对手也未必是我。” 他说:“大玉之强,在于处处皆强,杀今日之你是我动手,杀明日之你是他人动手,你何时想与大玉作对,大玉何时都有刚巧能杀你的人在等你。” 他说:“我这样的人,大玉随便挑,我这样的人也只是上阳宫的一个门槛儿罢了。” 年轻僧人沉默。 又依稀后,他心口位置忽然间爆开,一道血箭喷射而出。 黑袍道人看向马车另外一侧,那个已经在逃走的人,他没有追。 而他身后,宁未末也将死,他没有管。 因为他气血翻腾,连一步都不能动,甚至连回头都不能,只要动,必会七窍流血。 马车里,宁未末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临死之前喊一句什么,才能显得自己英勇壮阔? 哪怕就是在这瞬息之间,他脑海里还有了千回百转。 习武之人有高手弱者之分,那他这样的读书人也有高手弱者之分。 习武的高手在瞬息之间,招式可以千变万化。 而他这样的高手在瞬息之间,脑子里还能想到许多乱七八糟的事。 英勇,壮阔,无畏,看淡生死是真豪杰。 这些词,他都想到了。 临死之前,当有大丈夫举动。 于是他高呼一声。 “救命啊!” 砰地一声,马车碎裂。 禁锢着马车的内劲被切开,车厢一分为二。 那不是剑气,也不是刀芒,而是实打实的刀锋。 林叶凌空而来,一刀将车厢劈开,这一刀擦着宁未末的后背劈落。 无比的精准。 没有伤到宁未末,只是把他后脑的头发削掉了一片,后背的衣服切开了一片,裤子也切开了一片。 露后脑,露后背,露-臀。 很白。 下一息,林叶一把抓了宁未末的衣服想把他甩出去。 抓了个空,衣服被他一刀切掉了,林叶反应奇快,一把抓向宁未末的头发,也没抓住,因为头发也被他切掉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也就是林叶,别人当没有这般反应。 一脚把宁未末踹飞了出去。 那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看到林叶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这个杀局,杀谁都一样。 其中一个黑衣人朝着林叶一掌拍出,距离还有半丈,林叶就觉得炽热无比。转瞬之间,他身前的衣服都被烧的缩了起来,犹如烈焰当胸。 “烧我奶者死!” 林叶一刀斜着撩出去。 这一刀很霸气,那一声喊本该也有些霸气才对吧。 刀裂开了掌风,林叶像是在裂开的大浪中向前疾行。 另外一个黑衣人在这一刻蹲了下来,双手往地面上重重一按。 随着一声闷响,疾冲中的林叶身形骤然停了下来。 就像是在奔跑中,突然有两只手从地下钻出来,直接攥住了他的脚腕。 林叶猝不及防,身子往前扑倒。 之前的黑衣人眼神更加明亮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林叶的死相。 他在林叶扑倒的同时,双手握拳往前一推。 一道炽烈的骇浪直冲林叶的头顶。 这才是千钧一发,林叶已经避无可避。 他把列阵刀猛的往自己身前一戳,刀身迅速展开,比之前变宽了一倍。 那内劲轰在列阵刀上,刀身都向后弯曲。 林叶人在列阵刀后,感觉热浪在身体两侧奔流,两袖被烧的都要黏在身上一样。 另一个黑衣人嘴角往上一歪,像是发了狠。 有内劲透过地面出来,爬上列阵刀,死死的攥住了林叶的手腕。 双脚被困住,手也被困住。 一箭飞来。 所有的铺垫,所有的厮杀,所有的人活着或是死去,都是为了这一箭。 那箭似乎已破虚空,骤然出现在林叶的身后,几乎是趴在那的林叶实在是躲不开。 金光一闪而过。 砰地一声! 箭击穿了林叶的身体,又在林叶身下的地上轰出来一个深坑。 碎石纷飞,尘烟激荡。 远处,已经逃至高处的万苍策回头看,嘴角带笑。 终究还是成了。 林叶确实很聪明,可这样的聪明人,也好算计,只要利用他的聪明就行了。 万苍策安排人伏击林叶,那些人根本就不是林叶对手,万苍策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林叶以为,这次刺杀的目标其实是宁未末。 因为林叶太聪明了,想到这一层几乎是瞬息之间,所以林叶立刻就朝着宁未末这边赶过来。 这本就是对林叶的杀局啊。 这也不是为了万苍策自己,只是看起来像是为他自己。 他是万域楼的儿子,是万贵妃的弟弟,所以只要他出现在这,难道还有别的选项? 谁能想到,连他都是诱饵,都是这杀局中的铺垫。 只是为了那一箭。 箭击穿林叶,把林叶钉在地上。 在这一刻,林叶的眼睛都睁大了,他似乎没有感觉到疼痛,也似乎没有感觉到恐惧。 太快,快到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不管是身体还是思想。 林叶趴在那,血在他身下逐渐蔓延出来。 那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喜悦。 成了,这经过无数次推演的计划,终于成了。 林叶被伏击的时候,暗中保护林叶的人全都被调动了起来。 所以此时的林叶,身边没有高手为他挡死。 因为这一箭只要出手边可称无敌,林叶身边的高手也不可能硬接,但他们可以为林叶挡死。 万苍策的笑意越发明显,眼神里的得意越发清晰。 他说:“是你锋芒太露。”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 那样的刀那样的人 林叶被一箭钉在地上,在这样的一箭之下,也许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反转。 那一箭,过于恐怖。 这个世上修行剑法的人多如牛毛,其中大剑修有傲立天地之威,但绝大部分练剑的人都是江湖凡夫。 这个世上修行箭法的人少之又少,可只要能在江湖上行走的,都是令人忌惮的存在。 这些修行箭术的人,能在更远的地方出手,贯以强大内劲,虽远必杀。 而且这样的高手,往往出身都有些不寻常。 大玉对于兵器的管制极为严苛,寻常的武馆里都不见真的刀剑,只能以木制的来练习。 大一些的宗门之内,所用兵器也要登记报备。 除非是像上阳宫和予心观那样的江湖圣地,朝廷对于他们的管制会稍稍松一些。 兵器管制,甲胄也管制,且管制的更为严格,若是在谁家里发现甲胄,无需审判就能定个谋逆的罪名。 至于弓箭,管制犹在甲胄之上。 说起来,箭这种东西应该很普通才对,毕竟军中的消耗品,以箭为最。 可实际上,由于朝廷对铁器的管制,寻常人家想打造箭头都没有任何可能。 所以,箭比剑更难练成,林叶都没能防住这一箭。 他趴在地上的时候,感觉一下子天都变得暗淡了不少。 刺客又怎会放过这种机会,哪怕他们确定林叶中箭必死,可还是会上前补刀。 一个黑衣人跨步过去,一拳朝着林叶的脑后砸落。 他的拳风中仿佛带着烈焰,拳风所过之处,花草枯萎,树木焦黑。 这一拳若正中林叶脑壳,碎裂的肯定要碎裂的,而且必会是烧焦的碎裂。 近在咫尺。 黑衣人的眼神里已满是喜悦,杀林叶,得到无比丰厚的酬金,大概二十年极尽奢华都不用再出来做事。 可是瞬息之后,他的眼睛就睁大了,本该出现在林叶眼睛里的恐惧,在他的眼睛里无限度的扩散出来。 黑衣人的瞳孔都在收缩,他打出去的那一拳,不像是要杀人,而是在送死。 啪的一声,他的拳被林叶一把攥住。 趴在地上本该半死,且是大半死的林叶,竟然反击了。 黑衣人在近前后才注意到,那箭不对劲。 在林叶的后背上,有碎裂的箭头,应该是精钢打造,却已裂成三块。 还有箭杆的碎渣。 箭根本就没有击穿林叶! 在箭袭来的瞬间,林叶开启了暗穴。 所有的内劲在这一刻,于他后背上汇聚成一点。 箭簇与他的内劲在他身体外大概半寸左右碰撞,而与此同时,林叶将两处暗穴移动了。 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已经能将暗穴随意控制,不是封存在身体固定一处,而是可以在身体内随意游走。 两处暗穴,一处在后背,一处在小腹。 他的内劲抵消了那一箭的绝大部分力度,可还是有些许凌厉的内劲刺入身体。 两处暗穴相对,将这灌入身体的内劲从后到前,直接泄了出去。 所以林叶小腹下的土地,才会被炸开一个坑。 这一切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快到近前的高手都没能看出端倪。 那几里外的放出这一箭的高手,也就更不可能看的仔细。 此时此刻。 林叶的手掌攥住了黑衣人的拳头,那磅礴的内劲被林叶以肉掌封死,宣泄不出来的炽烈在瞬间反噬。 林叶的手掌在冒火,那黑衣人的拳头也在冒火。 可林叶不怕。 强悍的肉身,给了林叶在这等内劲面前都可以肆无忌惮的权力,是肆无忌惮的肆无忌惮。 砰地一声,黑衣人的拳头爆开了,被他自己的内劲摧毁。 碎肉如米粒一般大小往四周喷发出去,密集如雨。 下一息,他的胳膊也爆开了,血肉四散,那条胳膊只剩下白森森的骨头,骨头上挂着些鲜红的肉丝。 林叶起身。 他的双脚还被束缚,可他就那样直接起来了。 他一脚抬起,巨大的力量之下,肌肉暴起,裤管都被绷了起来。 而控制着他的另一个黑衣人,手臂骤然被拉直。 “别杀我,我可以告诉你是谁!” 林叶面前的黑衣人在情急之下喊了一声,嗓音沙哑且颤抖。 “不必。” 林叶一把抓过去,五指扣在黑衣人的脑壳上,紧跟着一脚踹在那黑衣人肩膀 噗的一声。 黑衣人的身子向后笔直的飞出去,一边飞一边喷血。 人头还在林叶手中。 “天下至强者为军,军中至强者为将军,将军至强者为大将军,你不该惹我。” 林叶回头看向另一个黑衣人,那人的半边肩膀都垮塌下来。 之前,黑衣人双手按着地面,以强悍内劲贯穿大地,然后再探出地面控制着林叶的双脚。 在林叶猛然站起的瞬间,他的胳膊就被林叶的力量拉的崩断了。 “如此控制内劲,随心所欲,已有武岳境三芒之上的实力。” 林叶看着黑衣人语气平淡的说道:“多谢你,让我知道我现在实力如何。” 他身形一动,只恍惚了一下,像是烈日下暴晒的水面上会有细微的空间扭曲。 他消失在原地,然后出现在那黑衣人背后。 林叶一把抓住黑衣人的后颈,手指发力的时候,那人的骨头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谢谢你,让我知道,武岳境之内,我可无惧。” 林叶单臂往后一甩,黑衣人的身体向后疾飞出去,然后砰地一声撞穿了墙壁,半息之后,撞穿了后边的另一堵墙壁。 又半息之后,林叶一伸手,啪的一声再次攥住了黑衣人的脖子。 他已经在这里等待。 “这感觉很好。” 林叶单臂一扭,那黑衣人的身子就转了过来,头朝下脚朝上。 林叶向下一按,黑衣人的脑袋就撞在了青石板的地面上,一声闷响后,石板碎裂,脑壳也碎裂。 林叶一脚踩着黑衣人碎了一半瘪了一半的脑袋,单手抓着脚踝往旁边一送,身体飞出去,半个脑袋留在坑里。 此时此刻,四周变得那么安静。 林叶扫视出去,每一个看向他的人,眼神里都充满了畏惧。 林叶微微昂起下颌,当我认可自己是一个大将军的时候,你们都该记住,那就是说,我已具备大将军的实力。 林叶缓缓迈步,四周围观的人一步一步后撤。 那个黑袍道人看着林叶,眼神看起来没有那么复杂,只是单纯的懵了,满满的都是不敢相信。 林叶路过黑袍道人身边的时候,伸手在黑袍道人左臂上点了一下。 下一息,那条左臂直接爆开,一股气劲从断臂中喷薄而出。 黑袍道人脸色惨白,身子摇晃了几下后,似乎这才恢复过来,连忙封住自己断臂穴位。 他看向林叶,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语气诚挚的说了一声谢谢。 黑袍道人杀了年轻的僧人,看起来他的无形剑气更高一筹。 可他体内,也被年轻僧人的内劲充斥,在他身体里来回冲突,他一动都不敢动。 林叶断了他一臂,是最好的救法,不然他坚持不了多久,这混乱且雄厚的内劲就会把他直接炸开。 林叶没有理会他,深吸一口气后,脚下发力,人腾空而起。 远处,数里之外。 在看到林叶反杀了两个黑衣人之后,一个站在屋顶上的男人转身就走。 才转身,脚步就戛然而止。 在他后边的那排房子屋顶上,站着一个抱刀的汉子。 手里抓着一张硬弓的黑衣人沉默片刻,然后释然一笑。 “怪不得了,大将军早就怀疑你有问题,只是爱惜你之才,所以没有杀你,大将军他大概都会遗憾,终究你还是会反。” 抱刀的汉子道:“我也早看他有问题,不然的话我为何要留在他身边,披着再多再厚的外衣,里边的龌龊和脏污也总会有暴露的一天。” 黑衣人道:“说这些并无意义,你有把握接我一箭?” 抱刀的汉子沉默片刻后,摇头:“没有。” 黑衣人冷笑:“既然没有接我一箭的把握,怎么还敢拦在这?” 抱刀的汉子缓缓回答:“我没有接你一箭的把握,但我有把握让你一箭都发不出。” 箭如流星,光华炸起。 又灭。 刀芒现。 那是银河落九天,那是霹雳裂人间。 箭在即将离开弓弦的瞬间,刀芒到了。 林叶在疾掠而来的时候,看到了那一刀。 似乎这天地之间,也只能容而下这一刀了。 林叶在刚才连杀数人后,确定自己在武岳境已经不必再有那么多的惧怕。 最起码武岳境四芒之下的人,他可随便杀。 可是在看到这一刀后,林叶终于明白,那才是武岳境中的无敌。 抱刀之人的霸道来源于他的自信,而这自信就来源于他的刀不,应该反过来,是那把刀,因在他手而霸道。 赋神之下我无敌,赋神之上一换一。 虽未入赋神,可杀赋神。 这种天赋,这种实力,这种自信到了极致的性格,普天之下,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林叶落在一个屋顶上,那抱刀的汉子已经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 林叶喊。 抱刀的汉子脚步一停,回头看向林叶:“我已经帮了你,你还有什么事?” 林叶:“你还没说。” 抱刀的汉子回答:“我既已出手杀他,自然是因为我已识破他的身份,他也已识破我的身份,所以不用我说,你也该想到,要杀你的只能是拓跋烈。” 林叶:“我是说,你还没说,你到底是谁,你为何要如此照顾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汉子已经一掠而起。 “你话太多,烦躁。” 抱刀的汉子凌空跃起,一步数丈,两步不可及,三步即无影。 林叶站在那,呆呆的看着那汉子的背影,眼神里有着无比复杂的东西。 “就” 他自言自语。 “不能,多说几句话么。” 【今日建军节,是个很重要的日子,也是个很伟大的日子。】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一章 理由 宁未末看着面前的林叶,就好像看着一个怪物,确切的说,更像是看着一个死灵。 因为他亲眼看到那支箭,他知道那一定不是幻觉。 虽然他只是个文官,没有武艺,看不到那箭飞来,但他看到了那箭把林叶钉在地上了。 可现在的林叶,就好端端的坐在他面前喝茶。 所以宁未末看林叶的脸两眼后,又会如不自觉一样往林叶的肚子位置扫两眼。 不敢明目张胆的看,可又忍不住好奇的要看。 “没漏。” 林叶淡淡的说了一句。 宁未末陪着笑脸,讪讪的笑着。 “大将军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以后” 宁未末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林叶打断,而打断他的话的话,让宁未末不得不深思。 林叶说:“好也不好。” 只四个字。 宁未末因为这四个字,眼神都有些飘忽起来。 林叶端着茶杯,轻轻的用盖子把飘起来的茶叶抹掉。 他看着茶杯说道:“陛下让你来,应该是早就已经想好的事,陛下没让我来,我却来了。” 林叶看向宁未末道:“所以就算是陛下打算让我来,也是因为我已经在冬泊边关,所以才临时起意。” 宁未末点了点头。 “是啊可是,陛下既然让你来,大概就已经想到了,救我一命的肯定是你,因为你肯定会救我。” 宁未末看向林叶:“所以,陛下早就知道有人要杀我,你也一定会救我,我们两个之间会因为这救命的关系,顺理成章的变得亲近起来。” 林叶:“是啊,所以,好也不好。” 一个是大将军,一个是未来的宰相。 突然间有了这样亲近的关系,是双刃剑。 宁未末说:“可陛下一定想到了这好与不好,不是么。” 林叶点头:“是。” 宁未末:“既然陛下想到了,那么” 他说到这忽然停顿下来,眉头微微皱着,片刻后他看向林叶:“其实陛下是想看有些人会不会杀你。” 林叶笑了笑,继续抹他的茶叶。 陛下想看的,看到了。 林叶想看的,也看到了。 抱刀的那个汉子,在杀黑衣人之前说就算披着再厚实再严密的外衣,内在里的龌龊也终究还是会暴露出来。 拓跋烈啊 林叶又笑了笑,这笑的宁未末都有些好奇,觉得林叶笑的有些吓人。 终究,拓跋烈还是开始忌惮林叶了。 这正是陛下希望看到的事,陛下让御凌卫暗中查了拓跋烈那么多年,都查不出什么实质的证据来,这次,陛下不需要证据,看清楚了。 当年大将军刘疾弓的死,会不会也是因为拓跋烈的忌惮? 宁未末看着林叶的笑容,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少年为什么要笑,如果是他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面对如此可怕的对手,他都想哭。 那可是拓跋烈啊。 宁未末问:“大将军笑,是因为有把握?” 林叶像是刚回过神来,问他:“有什么把握?” 宁未末看着林叶,一脸大将军你非要让我直接说出那个名字吗的表情。 而林叶却没有被他这表情所打动,甚至还给了宁未末一个你倒是勇敢点说出来的眼神。 宁未末终究没说。 因为到现在为止,那个名字还没有被直接点出来的必要。 林叶的鼓励,对于宁未末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什么时候陛下给他这样一个眼神,宁未末才会脱口而出。 “孤竹很好。” 林叶莫名其妙的说了这样四个字,然后起身。 宁未末在林叶起身的时候,又忍不住盯着林叶的肚子看了几眼。 因为他确实看到那一箭把林叶打穿了,林叶身下的地面都炸开了坑。 “奏折你来写?” 林叶问。 宁未末想了想,点头:“我来写。” 林叶又莫名其妙的笑了笑。 宁未末叹了口气:“我知道大将军会笑话我,因为这奏折我来写的话,就一定不会直接提及那个名字。” 林叶:“挺好。” 说完转身离开。 宁未末看着林叶的背影,想着你年纪轻轻就如此妖孽,有什么好的 别人在几十岁的年纪才要面对的,你十几岁就开始面对了,累不累! 想到这,宁未末哼了一声,以此来表示自己并不羡慕。 只半个月,奏折就到了云州。 看到这份奏折的时候是傍晚,玉天子坐在凉亭里,感受着秋天的凉爽。 冬泊那边的战事,已经从冬天打到了初秋,娄樊人现在是真的骑虎难下,所以天子心情不错。 对于娄樊人来说,继续打,胜负不明,不继续打,娄樊国内的矛盾就可能因此而爆发。 天子看过奏折后放在一边,这件事涉及到的人,还不值得占据他太多的思考时间。 都是他早已明白的事,至于有没有实质的证据,其实也不是很重要。 宰相万域楼就站在玉天子不远处,一直低着头弯着腰,连呼吸声都很细微。 他没看,但他知道那份奏折里写了些什么,也知道那奏折里会提到谁的名字,不会提到谁的名字。 天子把奏折放在一边的时候,万域楼感觉,是有一把刀悬在了他的心脏上。 他不知道那刀会不会落下来,什么时候落下来,这种感觉才可怕。 片刻后,万域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罪臣那逆子” 万域楼才开口,就看到天子摇了摇头。 “先不说这个。” 天子看着远方。 他问:“这场仗已经打了有六个多月了,你猜测,娄樊人会在什么时候退兵?” 万域楼心里打鼓,陛下说先不说这个,并不是说不说这个,先不说,意思是以后会说。 可他现在只能先回答陛下的问题,因为他还是大玉的宰相,还是陛下身边最被看重的臣子。 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的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后,万域楼回答了天子的问题。 “最多再三月。” 万域楼说:“等到了秋末冬初,娄樊人所携带的粮草物资基本就会耗尽,而在冬泊境内的二十几万娄樊虎啸军,也会因为粮草匮乏而被击败。” 他说到这看了看天子,天子还在看着远方。 万域楼小心翼翼的继续说道:“仙唐城外的二十万虎啸军只要败了,宗政世全就必须考虑退兵。” 宗政世全,是娄樊帝君的名字。 天子道:“他若退兵,你觉得朕派去冬泊的大军,能否乘胜追击?” 万域楼摇头:“臣以为,不能。” 天子回头看他。 万域楼道:“宗政世全这一战,只要退兵就是败,可只要大玉和娄樊的军队追击,他就还可能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天子又问:“如果如你所言,娄樊人损失了三十万虎啸军,还丢掉了整个冬泊用十几年时间织造的网,大玉算大胜么?” 万域楼又摇头:“臣以为,不算。” 他抬头看向天子。 他说:“这一战后,娄樊国内必有反对的声音,也必有对这一战是否该打的质疑,这一战的大胜不在于那三十万娄樊虎啸军,也不在于让冬泊人不敢再左右摇摆,而在于” 万域楼停顿片刻,在仔细思考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是否正确,是否合意。 他说:“这一战大胜的地方在于,娄樊国内,对于宗政家族统治的绝对支持,产生动摇。” 天子笑起来,虽然只是嘴角微微上扬。 万域楼继续说道:“宗政家族对于娄樊内的统治,本就严苛霸道,这一战后,宗政世全必会更加严酷的惩治赫连家。” 天子微微点头。 如果不是赫连予的十万大军被林叶挡住,那么宗政世全图谋的闪电战术,就真的会奏效。 宗政世全这一战要打的,就四个字其疾如风。 万域楼道:“赫连家被处置,就像是本就波涛暗涌的湖面,被一块石头砸起了浪,明里暗里,水都动了。” 他说:“只要筹谋妥当,用娄樊人瓦解冬泊的办法,也能瓦解娄樊,这才是这一战意义所在。” 天子听到这,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说:“满朝文武,满眼都是贤才,可他们终究还是和你差的太远朕很庆幸,你还没老,朕也没老。” 万域楼跪在那,俯身:“陛下,臣身为宰相,一直都在要求所有人当洁身自好,当严于律己,当知法守法” 他看向天子:“臣,请陛下降旨,免去臣宰相官职,把臣交由法司查办。” “查你?” 天子笑了笑:“查你还用法司?朕自己就可以把你说的清清楚楚了。” 万域楼:“陛下,臣是百官之首,臣当做表率。” 天子道:“苍策的事,你就暂时不要管了,朕自会有说法,只是还要等等。” 他说:“因为你,因为柔儿,朕许他犯错。” 万域楼不信。 陛下不许任何人犯错,陛下既然许了,那他儿子就不是在犯错。 所以在这一瞬间,万域楼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 天子道:“过几年吧。” 这四个字,似乎含义复杂。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万域楼不知道此时再说些什么,天子也没有什么想说的。 安静,很好。 天子看着太阳从西边落下去,云彩变成了红色,又变成了黑色,和夜晚融成一体。 “小古。” 天子不想看了,他吩咐一声:“传旨下去,朕三日后启程往孤竹。” 古秀今俯身:“臣遵旨,臣马上就把旨意宣下去。” 天子迈步。 万域楼连忙起身。 天子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就不用跟着了,去孤竹,也不用跟着了。” 万域楼脚步僵住。 天子说:“冬泊的战事为主,你在云州坐镇,朕心里也踏实些,朕从不疑你,你也不必疑朕。” 只这片刻,万域楼僵直的身子就又松开了,他俯身:“臣,明白陛下心意。” 孤竹不大,所以不值得陛下亲自去。 但陛下不去,是因为缺个理由。 现在,有了。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 天子心意 大玉的禁军队列整齐的等着天子出行,每一名禁军士兵都足够高大足够雄壮。 百姓们远远的看着,被禁军气势所震慑,不敢靠的太近。 这支禁军站在这,不动如山,但只要动,便动如洪流。 天子从院门出来,站在台阶上往四周看了看。 所有禁军士兵将右臂抬起来横陈在胸,每个人的目光都充满了炽热的敬畏。 而远处的百姓们,则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 天子朝着百姓们挥手,然后迈步走向御辇。 万域楼带着留守百官恭送天子,每个人心里似乎都有着很复杂的感觉。 天子去孤竹,这代表着什么? 刚刚听闻大将军林叶和东北经略宁未末遇袭,陛下就要赶去孤竹,这是一种态度。 这态度是给孤竹人看的,也是给大玉的百姓们看的,是给文武百官看的,更是给在冬泊的某些人看的。 天子的意思是朕派去远疆的大将军和地方主官全都遇到了伏击,这种事,天子要过问。 朕派去的人,朕要给他们撑腰。 登上御辇,天子挥手,百官叩拜。 “圣人。” 古秀今在天子身后说道:“贵妃娘娘已经上车了,可以起行。” 天子嗯了一声:“那就走吧。” 在御辇后边的便是万贵妃的车驾,这位贵妃娘娘不管陛下去何处都能随驾,其隆宠可见一斑。 车里,天子坐下来,身边只有古秀今一个人伺候着,还有两大箱子的书籍。 天子喜读书,兴趣庞杂,什么书都会看。 这御辇足够大,车厢两侧有足够的地方站着护卫,如果满员的话,两侧分别可站二十余人。 可是车厢两侧一共只有四个人,而且这四个人还都有他们的座位。 两个身穿软鳞甲的大内侍卫,看起来面沉似水,不苟言笑。 还有两个则是身穿红袍的上阳宫神官,看那红袍上的绣纹就知道其地位有多高。 而此时此刻,在万贵妃的车驾后边,第三辆马车里坐着的人,谁也没想到她们也会随行。 一个是拓跋烈的妹妹拓跋云溪,一个是林叶的妹妹谢子奈。 没想到,但是看到了,所以刚才满朝文武才会心事重重,也不得不百般猜测。 如今大玉北疆有两位大将军,两位大将军还都有个妹妹。 现在,这两位大将军的妹妹都随陛下的御驾出行 林叶的妹妹为什么会随行,其实不难猜,因为林叶遇袭,陛下带上子奈姑娘一起去是情理之中。 可带上拓跋烈的妹妹,这意义似乎就变得复杂起来。 马车里,子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拓跋云溪的脸色,她在担心,小姨会不会不开心。 连她都能想到陛下带着拓跋云溪是为了敲打拓跋烈,拓跋云溪自己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人小鬼大。” 拓跋云溪忽然说了一声,她看向子奈,眯着眼睛笑。 如果说子奈真的是个人小鬼大的小狐狸,那么在拓跋云溪面前,她的修行也是真的相差甚远。 拓跋云溪只是看了她两眼,就从子奈的眼神里看出来这个小丫头在想什么。 “不必去想那么多。” 拓跋云溪微笑着说道:“我听闻孤竹那边有着天下间最美的海滩,还有着天下间最秀的竹林,都是我一直想去看看的地方。” 子奈道:“那我就陪小姨一起看。” 拓跋云溪道:“小姨经历的事情比你多,小姨所看过的变幻也比你多。” 她抬起手,在子奈的头上轻轻揉了揉。 “所以啊,你们这样的小孩子,不用为小姨担心什么。” 她说:“我只是有些心疼,如你和你哥哥这样的孩子,因为自己经历过苦难,所以就更看不得别人受苦受难,慈悲心,早早的就在你们这样不该懂事却懂事了的孩子身上。” 她的手好温柔。 子奈一时之间,有些想哭。 拓跋云溪拿起身边的盒子,递给子奈道:“带了些糖果,我做的。” 她说我做的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都是小得意。 子奈接过来,像是迫不及待的打开盒子,看到那些糖果的时候眼睛也变得亮晶晶。 每一颗都好漂亮。 拓跋云溪说:“我一直都在想,如果以后我可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那就去个安静的小城里,做糖果卖。” 她看向车窗外。 “只有喜事的时候才会发糖吃,所以来买糖的人,身上都带着喜气。” 她说:“喜气,多好。” 她看向子奈说:“以后小子奈有喜事的时候,糖果小姨包了。” 子奈嘿嘿笑。 拓跋云溪再次伸出手,在子奈的头上轻轻的抚摸着。 她说:“你这样的年纪,就该甜一些,天下间所有的孩子,在该甜的时候,不该有苦。” 子奈抬起头看向小姨,见她的眼睛里还是亮晶晶的,只是,这时候的亮晶晶带着水光。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小姨是怎么了。 “吃吧。” 拓跋云溪笑了笑,可是这一笑,眼睛就眯起来,眼睛眯起来,眼泪就滑落下来。 “小姨” 子奈伸出手,帮拓跋云溪把那两颗泪珠儿擦去。 “风进了窗。” 拓跋云溪扭头。 她自言自语的说道:“你说,风沙吹进窗口,迷了眼睛,那到底是该怪风沙,还是怪没有关上窗?两边都没有错,两边又都有错该怪谁?” 子奈听不懂,哪怕她冰雪聪明,她也没有听懂,又或者她觉得金子不该懂。 另外一边,御辇内。 玉天子让古秀今把地图展开,他坐在椅子上斜靠着,视线在地图上缓缓划过。 古秀今问:“圣人是在看,此去孤竹阳梓城要走多少天?” 天子摇头:“朕是在看,从仙唐城到阳梓城,要走多少天。” 古秀今想着,圣人在想的应该不是路程,而是距离。 路程和距离不一样,路程在脚下,距离在人心。 “给阳梓城那边传旨,让宁未末不要出城接朕,该养伤就养伤。” 古秀今听到这句话后,立刻就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陛下可是要拿东北经略大人遇刺受伤这事来办事,如果宁大人好端端的跑出来很远接驾,那这个事还怎么办。 所以古秀今笑着说道:“宁大人聪明,就算圣人不交代,他应该也会想到。”天子笑道:“朕说过没有,你是可以做封疆大吏的人才。” 古秀今道:“圣人说过好几次呢,圣人也总说,臣会哄圣人开心,可臣觉得,陛下对臣才是真的好” 话没说完,天子就笑了笑。 “你是在说朕哄着你玩儿?是在给你画大饼吃?骗小孩子?” 他说:“你要是这样想,朕说不定哪天就真的把你放出去做一任地方官,朕能把那么多废物蠢材封侯封公甚至封王,难道不敢把你放出去做官?” 这话可把古秀今吓坏了,连忙跪下来。 “臣不敢,臣从无此心,臣” “起来吧你。” 天子笑道:“朕身边有趣儿的人本就不多,再把你吓死了,朕就更无趣了。” 他停顿了片刻后说道:“派人去仙唐城,告诉云孤鸿,冬泊战报,送往孤竹阳梓城交朕知道。” 云孤鸿,是大玉的另一位大将军。 这次天子调集重兵往冬泊作战,带兵过去的就是此人。 之前天子有旨意,此次北征,以北野军大将军拓跋烈为主帅,云孤鸿为副帅。 虽然云孤鸿带去了五十万大军,北野军只有十万人,可拓跋烈的地位在那摆着呢,云孤鸿做他的副手,也不算丢人。 然而刚才天子的话,让古秀今敏锐的察觉到,天子对拓跋烈的敲打又加了力度。 让云孤鸿往孤竹送战报,这份旨意里没有提到拓跋烈的名字。 天子坐在那,看着陷入沉思的古秀今,笑了笑道:“又在揣测朕的心思?” 古秀今连忙道:“臣有罪,臣失神了。” 天子笑问:“说点和朝事无关的事吧,朕记得,你是故兰州的老家?随你父母到歌陵定居,因为家道变故才入宫的。” 古秀今回答:“圣人好记性,臣确实是故兰州人,七岁离开,走了一年多才到歌陵。” 天子问:“你觉得这一路上走,有意思吗?” 古秀今道:“那时候臣觉得没意思,每天都在赶路,七岁的年纪,哪里能受苦,总觉得那样的日子一天都不想过了。” 天子点了点头。 他说:“你还记得不记得,你老家那边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好看的风景?” 古秀今道:“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有一条河,家在河边,父亲总是会和过往商船上的人聊天,聊的最多的就是歌陵。” “父亲说,攒够了钱,就一定要去歌陵看看,无论如何都要去。” 他说到这,沉默下来。 他父亲说到做到,带他和母亲去了歌陵,可是才到歌陵没多久,父亲就病倒了。 为了给父亲看病,正好赶上宫里收人,他母亲哭着把他送进宫,换了二十两银子。 “以后,朕带你回故兰州看看。” 天子再次看向窗外。 他说:“朕心中,历来有两大宏愿,一个,快成功了,还有一个快开始了。” 古秀今俯身道:“故兰州那边和歌陵没法比,臣还能记得,那边日子苦。” 天子说:“都得看看。” 就在这时候,天空上传来几声嘹亮的鹰啼,像是在向地上行进的这庞大的军队示威。 天子笑了笑。 轻轻说了四个字。 “羽虫而已。”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 你胆子大不大 陛下的御驾要走一个月才能到阳梓城,可是陛下的旨意没用半个月就到了。 接到旨意的宁未末,心情格外的复杂。 因为他在思考,自己该伤成什么样才达标。 陛下说让他好好养伤,不必接驾,那么这伤最起码得下不来床,因为以宁未末以往的行事风格,他就算是勉强能爬,也会爬着去接驾。 他看向坐在一边悠闲喝茶的林叶,第一次觉得习武原来还有这样的好处。 他必须装,可林叶那样被人眼睁睁看到一箭穿身的伤都不用装。 “陛下到了的时候,若问你我伤势如何,你回答了之后,最好派个人回来告诉我一声。” 宁未末道:“我好照着你说的那样装,最起码不能与你说的相差太多。” 林叶看向他,然后问道:“揣测陛下心意这种事,是不是很累?” 宁未末:“你以为我是你?” 他说:“某些人可以仗着陛下的喜欢肆无忌惮,而我这样的,只能是靠揣测陛下的心意如履薄冰。” 林叶:“读书人就是读书人,骂人都不点名点姓,听起来都不像是骂我,更像是骂陛下。” 宁未末道:“你住口!你想害死我?!你多好,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陛下觉得你有多好。” 林叶:“气不?” 宁未末瞪了他一眼。 林叶道:“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于江山社稷,你们文官重要还是我们武将重要。” 宁未末:“一样重要。” 林叶摇头:“你们重要。” 他说:“轮到我们重要的时候,只有两个条件,其一是江山社稷大好,其二是江山社稷不好。” 大好,便会有开疆拓土之念,不好,便是要保家卫国之时。 他看向宁未末:“既然我们只有这两个时候重要,平日里都是你们作威作福,你吃个屁的醋。” 宁未末:“谁说我吃醋?我只是单纯的嫉妒。” 他说:“我当然知道文官更重要些,因为我们做的好,是为了保证百姓们活的好,你们做的好,是为了保证百姓们不死。” 林叶:“这句话可以记下来。” 宁未末:“记吧。” 林叶:“你是斯文人。” 宁未末:“嗯?我特么说的是你记下来的记吧,不是算了,不和粗鄙之人生气。” 林叶:“我是说你该记下来,等以后出现矛盾的时候,你再想想这话。” 宁未末又瞪了林叶一眼。 林叶喝了口茶,问:“需不需要我帮忙?” 宁未末:“帮什么忙?” 林叶道:“看你装的辛苦,我可以让你不必装,打断两条腿的事,不过举手之劳。” 宁未末:“送客。” 林叶:“小气。” 他问:“上次你去我家的时候,给我带了些从大玉送至阳梓的新茶,还有吗?” 宁未末:“有。” 林叶:“一会儿我走的时候,带一些。” 宁未末:“一会儿我派人出去买,毕竟也只是我从半路上随便买的。” 林叶:“” 宁未末道:“连你都没有人给送新茶,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有人惦记着,大玉的新茶下来都会有人巴结我,千里迢迢的送来些。” 林叶道:“因为拍文官马屁,拍好了可以平步青云,拍武将马屁的,拍好了抄家灭门。” 宁未末:“” 宁未末道:“我以为我很抠门了,实在想不到你比我还要抠门。” 林叶:“何出此言?”宁未末道:“但凡你舍得出去买点茶叶,你都不可能不知道我那是从你家不远处的茶行买来的。” 林叶:“不花钱,不是抠。” 宁未末:“呵” 林叶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外边伺候着的,进来一个。” 宁未末的仆从随即从外边进来,俯身问:“大将军有什么吩咐?” 林叶道:“你家大人说要送我些好茶,你现在去采买,他说我救过他的命,得报答,所以要买最好的茶。” 那仆从看向宁未末。 林叶道:“你看他做什么,难道你觉得,你家大人是那种报答救命之恩都不舍得花钱的人?” 那仆从看向林叶的眼神,带着些无辜,还有些认可我家大人,他是啊,他就是啊。 宁未末叹道:“去买吧。” 仆从问:“买多少?” 林叶:“茶何须太多,捡着最好的买,有个四五斤即可。” 宁未末:“四五斤!你是喝茶,还是泡蛋!” 林叶:“有道理” 他看向那仆从:“再买些不大好的,也买个四五斤,我要泡些茶叶蛋吃。” 宁未末:“!!!!!” 仆从只好转身去了,想着这次大人可是要肉疼了,第一次见大人他吃瘪,别说,还挺好玩的。 能让宁大人掏钱的,以他所见,大将军林叶可是第一个。 林叶等着那仆从买茶回来,笑了笑道:“多谢宁大人慷慨,我就先告辞回去了,你好好养伤。” “我送送大将军。” 宁未末起身。 林叶道:“不必送,莫忘了你还在养伤。” 宁未末道:“无妨,让大将军的马车直接到后院来,我在后院上车,没人能见到。” 林叶:“为何执意要送我?” 宁未末:“救命之恩啊,我若连送都不送你,显得我很不懂礼数,心意不诚。” 林叶道:“你愿意送就送,我不拦你,若被陛下骂你自己扛着。” 说完拎着茶叶出门,加起来将近十斤茶叶,那可是好大的两包。 宁未末还真就跟上了,在后院直接上了林叶的马车,林叶说你送到门口意思意思就算了,宁未末说一定要心诚。 于是送到了林叶的将军府,他就不走了。 林叶看着那个大大咧咧坐下来,还吩咐林叶的亲兵去泡茶的家伙,好像明白了什么。 宁未末吩咐林叶的亲兵:“去泡茶,就左边那包,我记着呢,那包是贵的,别扣扣索索的茶叶放的少,我口重,喜欢喝酽一些的。” 林叶轻叹一声。 宁未末又看向另外一个亲兵:“去安排饭吧,我今天要陪你家大将军喝两杯,你家大将军慷慨好客,你去买一些好酒来,就捡着最贵的买,不然丢你家大将军的脸面。” 两个亲兵同时看向林叶。 宁未末道:“看你家大将军做什么,难道你家大将军是那种好友上门,都舍不得好好招待的吝啬之人吗?” 那两个亲兵又看向宁未末,眼神有些无辜也有些认可是的啊,我家大将军他是的啊。 林叶叹了口气:“去吧。” 宁未末坐在那,端起刚刚泡好的茶闻了闻。 “香!” 林叶:“屁,难道你上次带给我的不一样?” 宁未末指了指便宜的那包:“跟那个一样,跟这个不一样。” 林叶:“” 宁未末看到林叶这个样子,他心里一下子就舒服了。 让他花点钱,着实心疼,若是不把这吃的亏找回来,他可能今夜都睡不好。 翻来覆去,越想越气,大概会连夜来见林叶吃个宵夜才能解决。 林叶问:“我听闻,当初你在歌陵户部为官,是肥差。” 宁未末:“你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那么多银子,我每天都见。” 林叶:“嗯,所以?” 宁未末:“所以我知道银子的好处,一点儿都不能乱花。” 林叶:“我听闻,你后来被调往江南赈灾,把朝廷的拨款花亏了一倍,朝廷定的是每户十两银子,你给十五两,又和朝廷要了一笔银子用于重建,还要了一笔银子留作备用。” 宁未末:“第一那不是用我自己的银子,第二那不是给我自己用的银子,多花一些怎么了?该省省该花花。” 林叶:“我听闻你到云州做城主后,每日三餐格外节省,三餐只有中午那一顿才会有个荤菜。” 宁未末:“你想干什么!” 林叶:“我觉得,宁大人应该是喜欢那样” 宁未末:“我不喜欢!” 他瞪着林叶:“若今日你给我吃素菜,还只有一两个,我明日就去宣扬你有多抠门,闹的天下皆知!” 林叶:“可你今日本该在养伤,不该在我家里吃饭。” 宁未末:“!!!!!” “我们两个” 宁未末堆起笑脸说道:“就不要这样了吧,我把今天这顿吃完,我心里舒服了,你也不觉得有多亏,以后就好好相处。” 林叶:“不好。” 宁未末:“你还想怎样?” 林叶忽然严肃起来,他说:“我打算在孤竹募兵,但手里缺少银子,你掌管孤竹地方大权,拨给我一些应该不是问题。” 宁未末:“你为何要在孤竹募兵?陛下并没有这样的旨意。” 林叶:“那你猜,陛下为何让我来孤竹?” 他说:“我现在手里的兵,有一大半是从冬泊招募来的,再从孤竹招募来一批,最起码要凑足五万之数。” 他看向宁未末:“这五万兵,不是大玉出身,将来需要用的时候就会好用。” 宁未末的脸色变幻不停。 他在思考,林叶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这是一个赌局。 如果林叶赌对了,陛下觉得欢喜,那自然皆大欢喜。 可林叶若是没赌对,他私自在孤竹募兵,那陛下发怒的时候,他这个给林叶拨款的人也跑不掉。 “怕?” 林叶问了他一声。 宁未末皱着眉,没有马上回答林叶的话,而是在深思熟虑。 林叶今日去见他,要茶叶也好,现在要款待他也罢,都是为了募兵之事。 而林叶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等着这位封疆大吏的决定。 片刻后,宁未末看向林叶,很认真的说道:“你该明白,这样赌的话,你一旦赌输了,陛下觉得你是要私-募兵马图谋不轨,你会掉脑袋,我给你拨款,我也会掉脑袋。” 林叶:“明白,但我觉得还是可以赌一把。” 宁未末:“你明白,你还赌?” 林叶:“赌。” 宁未末重重的出了口气。 他说:“那就赌个大的!” 他看向林叶的眼睛:“我给你拨足够募兵十万的款,你不必担心钱粮不够,我去和孤竹那些有钱的家伙要,要不来我就抢,你只管募足十万之数,钱粮我管够,该省省该花花!” 林叶眼睛都睁大了。 然后他回头喊道:“再加两个肉菜。” 【月初了啊,求大家的保底月票哈,只要你敢给,我就敢给你乐一个。】 正文 第三百六十四章 繁星 阳梓城。 孤竹国内也有许多势力庞大的家族,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一样的错综复杂。 在孤竹国君向大玉投降之后,这些大家族之间的矛盾也随之爆发。 其中一部分人很愿意接受现实,就此成为大玉的子民,甚至为之喜悦。 因为成了真正的大玉臣民后,他们将来还能有机会,把族中的青年才俊送到歌陵去做官。 这一代做不到的,那就下一代来做,下一代做不到那就下下一代。 只要持之以恒,总是能让偏居于孤竹的家族,变成雄踞于大玉的豪门。 可有些家族却不希望如此,因为他们知道这条路没那么好走。 大玉的豪门又怎么会容得孤竹这边的家族,轻而易举的在大玉扎根甚至长成参天大树? 他们一心孤竹复国,只有在孤竹他们才能享受最大限度的特权。 他们复国,哪怕依然是做大玉的属国,他们也愿意,就是不愿意做大玉真正的臣民。 他们之间的矛盾,也是宁未末在两股势力之间周旋的缘故。 如果都想做大玉的子民,那就好办,如果都不想做大玉的子民,那就更好办了。 这些日子,宁未末伤重在家养病不见客,所以林叶的大将军府变得热闹了起来。 孤竹这边的人不愿意和林叶打交道,因为林叶杀气太重,阳梓城里的死鬼冤魂,大概有九成都想找林叶索命报仇。 可是现在,听闻玉天子要驾临孤竹,这些人又怎么可能坐得住。 这个局面很简单。 宁未末在孤竹做主官,还需给他们几分面子。 毕竟作为孤竹地方上官职最高的人,宁未末还是希望能尽快安定下来。 能不起冲突就不起,能不有矛盾就不有。 自古以来,会闹的孩子,都能多吃两口奶。 这道理,孤竹这边的人当然也明白,所以他们适当的和宁未末闹一闹,反而没有什么坏处。 可现在不一样,天子驾临。 宁未末会惯着他们,天子不会。 于是啊,这些往日里和林叶不相往来的人,此时也后悔不迭,只希望能尽快把关系搞好。 可是林叶是臭石头一块,他们来拜访,林叶闭门不见。 他们耐着性子等,不见林叶不罢休,林叶干脆就搬进了军营里去住。 把大将军府交给了楚家兄弟来看管,有这两个人在,轮到那些来拜访的家伙躲一躲了。 要不怎么说,人尽其才呢。 他们两个的实力算不上一流高手,如今孤竹这边情况复杂,林叶也真不敢让他们办什么大事。 上次的刺杀,那个朝着林叶发箭的人,未必就是唯一的高手。 如果是拓跋烈安排,以拓跋烈性格,又怎么可能会只有一手准备。 那些想拜见林叶而不能见的人,急的团团转,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忽然间流传出去一个说法。 说是大将军来孤竹是为募兵,可是现在粮草不够,军饷也筹措不足。 所以这募兵的事大将军就一直拖着,天子驾临,必会问及此事,若募兵不利,天子震怒,林叶好不到哪儿去,孤竹这边各大家族的人,料来也好不到哪儿去。 连大将军都募不到军饷,要说缘故,其一是大将军无能,其二是孤竹这边的人不给林叶面子。 这消息,又能从何处放出来呢,自然是那伤重都不能下床的宁大人吹了吹风。所以,孤竹各大家族的人,从一开始抵触林叶,敌视林叶,现在开始排着队来给林叶送钱了。 这时间万事,本就不是一成不变。 之前还势不两立的人,现在就成了一条船上的小伙伴。 毕竟玉天子若追究此事,处置林叶会不会极狠厉谁也说不清,但天子要想针对一下孤竹这边的人,大概就不会留什么情面。 林叶真开心。 每天都有人一车一车的往大营里送钱,哪怕林叶不见他们都没关系,只要大将军把钱收了,他们心里就踏实多了。 你看这人心,便是如此复杂多变。 明明是主动给人家送钱,人家不收还会胆战心惊,觉得末日大概都要到了。 只要人家稍稍给几分脸面把钱收了,那边欢天喜地,比过年了心情都要好。 宁未末这种人,算计起这些人来简直是轻车熟路易如反掌。 只短短十余日,林叶这边筹集到的军饷之多,就已经能令人咋舌。 于是,林叶也开始了他的招兵大事。 他把武凌卫的人分派出去,到各地宣讲,第一批新兵,一律要求必须是农户出身,家中还不能是独子。 那些大家族的人送了银子,有些人还想着是不是能说说人情,把自家子弟送进新军中谋个一官半职。 可他们着实是想多了,因为他们后来才知道,林叶大概就是一个铁公鸡-吧。 只进不出。 这些人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就又开始对林叶破口大骂。 林叶在乎吗? 拿了银子就招兵,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这是好事。 家中有人参军,按照林叶交代下去的说法,他们便是军户。 军户之人,可分得一块好地,可免交一部分钱粮,而且只要被选中,还会有十两银子的安家费。 又是十天过去,玉天子的车驾距离阳梓城还有数百里远,林叶这边已经招募到了超过五万新兵。 还有大量的孤竹年轻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城中的客栈都住满了,连大街上都有不少露宿之人。 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撑着一把伞走在已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往四周看着那些等待着报名的汉子们,他眼神有些复杂。 这些老百姓,以为从军就可能一飞冲天,就可能平步青云。 多少年轻男人是做着将军梦从军的,却成了别人将军路上的枯骨。 他走过大街,看到那些汉子们既是兴奋又是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在心中冷笑。 进了一条巷子,巷子口有个坐在那发呆的老妪,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他,他没理会,老妪又低下头来继续发呆。 进到最里边一户人家,院子里的人见到他进门,全都起身行礼。 “大人!” 这汉子把伞递给手下人,走到屋檐下站住,雨水在他面前形成了一道珠帘。 “要做事了。” 他开口说道。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有人激动起来,有人则表情犹豫。 “我知道你们怕了。” 中年男人轻轻的吐出一口气,这深秋时节,竟是吹出了一股白雾,好像已到凛冬。 “其实我也有些怕。” 他说:“夜鹰做事,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麻烦。” “鬼死了,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但最起码,我们现在知道是谁杀了鬼。”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那几个在看着他的人,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有些仇恨在,和惧怕混合在一起。 他说:“朱雀组,张死在云州,轸死在冬泊,鬼死在这阳梓城。” 说到这,他看向站在他身侧的几个人。 “你们怕,是因为你们都猜到了,杀鬼的人是斗。” 斗,夜鹰营玄武组的第一人,正是隋轻去。 说话的男人,是朱雀组的首领井。 他声音很平静的说道:“因为那是从来都没有失手过的斗,他想杀的人,没有一个能不被他所杀。” “斗既然能杀鬼,也就知道朱雀组到了阳梓城,我们都清楚,他会把朱雀组翻出来杀干净。” 井说:“可是,这世上没有人是神话。” 他站起身。 “如果有,那也只能是大将军。” 他扫视众人。 “天子的御驾还有大概四百里到阳梓,等天子驾临的那天,就是我们动手的最好时机。” 站在他身边的那个雄壮男人说道:“斗会想到的。” 他说完后看向井,井另外一侧的年轻女子点头道:“翼说的对,我们想到的,斗也会想到。” 她是朱雀组,星。 在井身边,还有一个身材瘦削的老者,看起来大概已有六十岁上下。 他坐在台阶上,抽着烟斗,之前一直安静的听着,此时抬头看向井:“你和他一起共过事?” 说话的老者,是朱雀组的柳。 井点了点头:“是。” 柳又嘬了一口烟斗,吐出一口浓浓的烟气。 他说:“我也和曾和斗共过事,两年多前,朱雀组里我留守,你们出去做事了,玄武组出去办事人手不够,我过去帮忙我见到了他的刀。” 井沉默。 是啊,他也见过斗的刀,那样的刀,可能除了大将军之外,没有谁能挡得住吧。 柳嗓音沙哑的说道:“我们四个人,任何一个,都接不住一刀,除非我们在他出手之前出手,不给他拔刀的机会,可是我所见到的刀,是两年多以前了,现在那把刀” 星摇头:“我们找不到他,他却能找到我们。” 代号为翼的壮汉说道:“我们是不是太把他当回事了?他是强,人人皆知他很强,可我们若是不够强,大将军也不会让我们入朱雀。” 他看向井:“老大,四打一,我们有把握。” “三打一。” 井忽然说了一句。 其他人全都看向他。 井深吸一口气后,格外认真的说道:“他最近不会来找我们的,因为他算到了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天子驾临的那天。” 他看向雨幕,似乎是想看到雨幕后边的人。 “可那天,我们又必须出手,所以我需要你们三个挡住他。” 井脸上出现了歉疚。 他说:“我知道,这样安排对你们很不公平,我最强,应该我去当斗才对,可正因为我最强,所以我去杀人也最合适。” 他的视线仿佛看透了雨幕。 “大将军交代的事必须做好,所以我必须如此安排,如果如果你们不幸遇难,我做完事后会去找斗,能杀他,我杀他再死,不能杀他,被他所杀,我们终究会团聚。”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五章 谁没有? 阳梓城,榆林塔。 萨郎顺着台阶往上走,抬头看,见还有一段才到顶,便有些烦躁。 或许是因为生活在山下很长一段时间,他最不喜的就是爬台阶这种事。 所以他也总说,自己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有什么大出息,因为不愿往上走。 累。 塔的最高层其实有些狭窄,除去楼梯所占的地方之外,能落脚的地方也不多了。 隋轻去站在高处,俯瞰着夜色中的阳梓城。 萨郎好不容易走上来,竟是有些气喘。 “只是见个面而已。” 萨郎扶着墙停下来,靠在那说道:“而且你我见面,什么时候不是匆匆三言两语后,便各走各的,何必要爬这么高。” 隋轻去回头看他。 明明是那么平静的眼神,可是萨郎却感觉自己被蔑视了,越平淡,越强烈。 “你是变态,我不是。” 萨郎说:“你打架能打一天,我打架能看一天就不错了,还得是躺着看。” 他问:“找我来什么事?” 隋轻去说:“天子要到了。” 萨郎点头:“我知道。” 隋轻去说:“拓跋烈有繁星。” 萨郎又点头:“我知道。” 隋轻去道:“天子到的时候,会出事。” 萨郎:“所以呢?” 隋轻去:“我盯不住那么多人,需要你和陆师姐分头去盯一下。” 萨郎:“知道。” 隋轻去道:“那就好。” 然后纵身一跃,从那么高的地方直接就掠了出去,片刻后就消失在黑暗中。 萨郎看着那窗口,沉默片刻后开始骂街。 可难听了。 然后他开始往下走,虽然说下楼梯比上来显得轻松些,可他越想越气。 回到林叶的大将军府门外,他就在距离不远的地方租了个小院子住。 出门走上几十步就到林叶家门口,对他来说这是很舒服的一件事。 走路? 如非必要为何要多走路?人从一出生就开始躺着,那就说明人就该躺着。 哪怕他是在这摆摊卖热汤面,他也还要为自己准备一个可以折叠的躺椅,只要没顾客他就会舒舒服服的躺着。 他打开门锁进院,看到那把躺椅的时候心情就变得好了起来。 看到那把躺椅上已经有个人的时候,这好心情就又没了一多半。 林叶躺在那。 “我等你一会儿了。” 林叶说。 萨郎:“我出去见了个人” 只说了这几个字,便更加的越想越气,于是又骂了句他妈的。 只那么几句话,加起来都没有百八十个字,隋轻去完全可以到这里来和他说,何必让他跑一趟。 萨郎问:“吃饭了没?” 林叶:“吃过了。” 萨郎:“那我去做点吃,你有事只管说,我一边做一边听着。” 他进了厨房,然后看到碗筷都动过,盘子的位置也动了,但都刷洗的干干净净。 他回头:“你在我这吃的?” 林叶:“等你的时候饿了,所以做了些吃的。” 萨郎:“既然你做了些吃的,为何不给我留一些?” 林叶:“因为我只做了刚好够我吃饱的,不多余。” 萨郎:“那你为什么不多做一些?” 林叶:“因为我不想。” 萨 郎:“” 他想着,大概自己是这世上最倒霉的人,才会在一天之内见两个怪胎。 然后他注意到,桌子上放着一包茶叶,一坛酒。 你看,人生在不开心的时候,忽然又发现了开心的事,刚才的不开心马上就能忘。 人生最矛盾的事,有一种是你不喜欢的人来见你,可他带了你喜欢的礼物啊。 况且,他又不讨厌林叶,林叶还带了礼物,只要是礼物他就喜欢。 所以他有些小雀跃的问林叶:“还给我带了礼物?” 林叶:“请别人剩下的。” 萨郎:“” 他给自己煮了馄饨,虽然做馄饨比做面要复杂不少,可他着实已经吃够了热汤面。 端着碗出门,他问林叶:“找我有事?” 林叶:“过几天玉天子就到了。” 萨郎道:“你不会也想和我说,天子到的那天一定会出事,所以让我帮你盯着谁?” 林叶:“不是,我是想说,那天会很凶险,你不要乱走动,最好不要出门。” 萨郎:“不行。” 林叶问:“为何?” 萨郎笑了笑说:“因为在你之前,我已经答应了另一个怪胎,帮他盯着一些人。” 林叶:“他” 萨郎:“无可奉告。” 林叶:“嘁” 他从躺椅上起来,看向吃馄饨的萨郎:“我不喜欢这样。” 萨郎把碗往后藏了藏:“你不喜欢也不给你吃,你做饭的时候怎么不想着给我也做些?” 林叶:“我不喜欢的是,你能随时找到我,但我不能随时找到你。” 萨郎:“你是想说你想钱爷了。” 林叶站在那,没回答,也没动作,可是他的心里微微疼了一下,因为萨郎说中了。 他想钱爷了。 萨郎说:“会让你看到的,在钱爷愿意的时候。” 林叶沉默。 萨郎看他那样失神,把碗往前递了递:“要不,分你吃一个?” 林叶:“也好。” 萨郎都愣了,立刻把碗收回来:“你想的美!” 林叶看着他说道:“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他也是婆婆的义子?” 萨郎问:“钱爷不是,岁数不允许。” 林叶:“?????” 萨郎:“唔你是问抱刀的那个,他,有些复杂,他不算是婆婆的义子,但和婆婆的关系也很亲近。” 林叶问:“与我关系亲近吗?” 萨郎:“那个闷葫芦你和他待一天,他也不见得和你说一句话,我对他的了解并不多,都是源自于钱爷。” 林叶点头:“知道了。” 他准备离开。 萨郎说:“我知道这种感觉不好,什么都不清楚,可偏偏还要继续往前走。” 林叶:“我只是在想,我何来的福报,这么多人护送着我往前走。” 萨郎:“你何来的福报,你自己知道。” 林叶:“只因为我是在关系上来说,仅剩下的可算作亲近的人了?” 萨郎:“这就够了。” 他对林叶说:“你最近也小心些,抱刀的那个家伙说,拓跋烈这次派来的,是他手下最厉害的一批人。” 林叶:“应该不是。” 他说:“拓跋烈身边最厉害的一批人,永远都会只留在他身边。” 他拉开门,回头看了萨郎一眼:“你那馄饨一看就不好吃。” 萨郎:“ 那我也不给你吃!” 林叶出门后,没有直接回大将军府,哪怕走个几十步就到了。 他绕了一圈后,退回到暗影处,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大街。 片刻后,萨郎出门了。 林叶想跟着他,他确实太想见到钱爷,他有太多的疑问想亲口问问钱爷。 可是,萨郎并没有走远,而是拎着一个东西直接朝暗影这边过来。 到近前,也不说话,把拎着的马扎放在林叶脚边,然后转身回去了。 林叶低头看了看那马扎,赞美了一句这马扎的精致和萨郎的好客。 “他妈的。” 萨郎一听这仨字,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说:“想盯我,你还嫩了些,坐着盯吧,站了这么久怪累的。” 林叶不盯了,他拎起马扎就走,萨郎回头:“我凑?你走就走还带我马扎?” 林叶都不搭理他。 萨郎回到院子里,在那个躺椅上坐下来,看着天空,看着看着,噗嗤一声又笑了。 那个家伙啊,可真逗。 是怎么做到又精明又白痴的呢。 大概两刻之后,他屋子里居然出来个人,看起来身材瘦削,个子也不高。 萨郎见他出门,立刻起身:“就知道你坐不住。” 出来的,竟是钱爷。 萨郎把躺椅让开,扶着钱爷在躺椅上坐下来。 钱爷躺好,看着夜空,嘴角带着笑意。 “有阵子没见,他好像又长高了些。” 萨郎听到这话就撇嘴:“都是徒孙辈分,你总是偏爱他。” 钱爷说:“他想见我,我不见他,你想见我,天天都可见到,这是偏爱你。” 萨郎:“我都烦你了。” 钱爷笑起来。 萨郎道:“其实到了这个时候,那也不算是什么大秘密,为何不索性直接告诉他?” 钱爷说:“当初定下这个计划的人说,你们的每一个人,都需要独自成长。” 萨郎的嘴撇的更高了。 钱爷道:“你觉得这话不对?” 萨郎不接话。 钱爷道:“你不是在嫉妒他,你只是在感同身受,因为你知道那会多累多辛苦。” 萨郎还是不接话。 钱爷:“他妈的非得我骂你?” 萨郎也噗嗤一声笑了。 他说:“他独自成长要走的路和我们不一样,我不喜欢往高处走,所以再累又能累到哪儿去,可他得走,一直走。” 钱爷沉默着点了点头。 萨郎道:“隋轻去说,过几日玉天子到,一定会出大事。” 钱爷嗯了一声:“他大概是不想见到我,所以才会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说。” 萨郎:“他又不知道你在。” 钱爷笑了笑。 萨郎想了想,又骂了一句街那个家伙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钱爷在,只要他想知道的事,大概没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 钱爷道:“出事就出事吧,出事就说明拓跋烈真的急了,对咱们来说,这是好事。” 萨郎道:“他还说,繁星来了。” 钱爷撇嘴:“哪有什么繁星,不过是二十八星宿而已,况且前些年还死了几个,你猜死的那几个是怎么死的?” 萨郎:“我能应付吗?” 钱爷:“你不能,我可以吹牛,你不行。” 说到这,钱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说:“拓跋烈的那繁星,算个屁的繁星,繁星啊谁没有。”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六章 造化 大将军林叶这几日忙着募兵之事,也忙着迎接玉天子的准备诸事,所以更加不容易见到他。 连在孤竹各地清剿叛军的两支队伍,也在几日前陆续回到阳梓城外驻扎。 官道上,每隔半里,便有兵马看守,若到了天子驾临的时候,怕是要一步一哨。 阳梓城里边,林叶调集的武凌卫每日都在加强巡逻,城墙上的守军数量也增加了一倍有余。 越是玉天子到阳梓城的日子近了,城中某些人就越是紧张。 毕竟他们巴结林叶,给林叶送钱,也只能算是临时抱佛脚。 谁知道天子驾临之后,林叶会不会帮他们说两句好话。 根据他们对林叶的了解,都觉得那个冷血无情的家伙大概是指望不上。 所以这几日,悄悄来拜访宁未末的人又多了起来。 他们不敢白天来,就晚上来碰碰运气,而此时的宁未末当然不会授人以柄,所以干脆还是谁都不见。 但是,宁未末又不可能一点面子不给他们,所以这几日最劳累的,就属宁未末手下的亲信们了。 连经略大人府里的管事,这几日的应酬都多到应酬不过来。 宁未末府里的管事,那当然是宁未末的亲信,甚至可以称之为亲信中的亲信。 这个看起来应该还不到三十岁,最多二十六七的年轻人,为什么能得经略大人的赏识重用,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他能代表经略大人给个态度就好。 阳梓城,雅安居。 孤竹大家族刘家的家主,刘老夫子亲自给这个年轻人倒了杯酒,脸上都是和善的笑意。 “曲先生,大人的身子好些了没? 刘老夫子问,曲妙得回答道:“伤的很重,如今还不能下床行走,连坐起来都艰难。” 刘老夫子连忙道:“我还认识一些名医,如果经略大人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安排人去府里帮大人看一看,或许会有些用处。” 曲妙得摇头道:“多谢刘先生好意,陛下虽未到阳梓,可陛下安排来的御医,已经进府,所以就不大方便再找外边的人” 他看向刘老夫子温和的说道:“老先生应该知道,宫里的御医身份地位高,心也高,气也傲,若此时再找外边的郎中来看,怕是会得罪他们,他们可都是陛下身边的亲近之刃啊。” 刘老先生连忙点头:“是是是是我疏忽了。” 聊着聊着,话题就自然而然的到了林叶募兵的事上。 刘老夫子叹了口气后说道:“大将军他的脾气秉性,着实是不好揣摩,银子没少送过去,可大将军那边连个回信都没有。” 听到这话,曲妙得忍不住笑了笑。 见他笑,刘老夫子就连忙问道:“曲先生为何发笑?” 曲妙得道:“老先生大概是没想明白,为何大将军对诸家捐献钱粮的事,都没有给个说法。” 刘老夫子道:“我正是没有想明白,所以才会心中郁闷,也颇为忐忑。” 曲妙得道:“这事,如果换做我是大将军,我也不好给诸家回复。” 刘老夫子问道:“这是何故?” 曲妙得品了一口酒,众人连忙都端起酒杯陪了一口。 此时此刻,这经略大人府里的管事,反而是这酒局中最令人仰望的那个了。 曲妙得不紧不慢的说道:“虽然各家都给大将军那边送了钱粮,而且数量都不算少,但如果我猜得没错,各家暗地里商量过吧?” 他看向刘老夫子:“老先生,各家送过去的都一样,若老先生你是大将军,你怎么处置,你怎么回复?” “各家都是一样的数额,所以当然要有一样的待遇,回复了这家,答应了那家,也就是说,每一家都要保。” 曲妙得摇了摇头。 他说:“若我是大将军,我才不背上这么重的责任,各家都要保,那是不可能的事。” 刘老夫子的脸色一变。 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各家确实在暗地里商量过,为了公平起见,各家所出的钱粮基本上都一样。 所以,大将军他为何要偏袒谁? 曲妙得继续说道:“你们商量好了,出的钱粮一样多,我可以理解,但你们这样做,就完全没有考虑过大将军该如何应对。” 他说:“凭什么一样多,就要照顾你家,或是不照顾你家照顾别家?” 他端起酒杯,所有人连忙又都端起酒杯,可曲妙得没喝,又放下酒杯,所有人也都跟着放下酒杯。 曲妙得道:“各家中,诚心诚意愿意做大玉子民的,有之,虚情假意,还想着叛玉复国的,亦有之。” 他看向刘老夫子:“天子驾临阳梓,必会问大将军说,哪家听话哪家不听话。” 说到这,他看向刘老夫子的眼睛:“老先生来告诉我,大将军应如何回复陛下?” 他不等刘老夫子回答,笑了笑继续说道:“若我说,既是保命保家的大事,就不该去和别人家商量什么,能有多大力气就用多大力气,何必还要顾着别家生死存亡?”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稍显用力的敲了敲。 “我直说吧,经略大人的意思是,陛下到了阳梓之后,必会处置一批人。” 他再次看向刘老夫子:“所以,这个时候,老先生还要顾着别人家的事,我看是有些多余了。” 说到这他又笑了笑:“我这个人粗鄙,学识不多,礼数不够,说话可能直接了些,老先生不要见怪。” “没有没有。” 刘老夫子连忙道:“多谢曲先生提点,若刘家得保,曲先生的救命救族之恩,日后刘家定会报答。” 曲妙得道:“既然老先生这样说,那我就不妨把话说的再直接些经略大人现在不方便接驾,第一个接驾的人必是大将军。” 他说:“从城外接驾,到城内至少要走上半个时辰吧,这半个时辰,大将军和陛下能聊多少事多少人?” “如果老先生舍得,现在就再去给大将军送钱粮,不必去管别人,这个时候,大将军要保谁,难道还要保贡献少的人么?自然是谁贡献大,大将军为谁说话。” 刘老夫子起身,抱拳行礼:“曲先生一席话,救刘氏一族。” 曲妙得也起身道:“经略大人府里还有许多事要我-操持,我也就不打扰老先生了,我先告辞。” 众人连忙把他送出们,一个个的,看着曲妙得离去的背影,眼神里都是感激。“快去准备。” 刘老夫子回身对自己的晚辈们吩咐道:“不要通知任何一家,现在就去筹备,尽量快一些。” 刘家的人们纷纷答应,然后转身离开,各自去奔走筹措。 又两刻之后,清闲楼。 曲妙得一进门,屋子里等着的人就立刻起身相迎。 高家的人全都堆起笑容,一个个的满是谦卑,就好像他们要见的不是一个管事,而是一位王公大臣。 半个时辰之后,曲妙得又离开了清闲楼,迈着悠闲的步子顺着大街走了。 高家的人送他到门口后,家主连忙吩咐一声:“快各自分头去筹措,越多越好,你们都切记,此事不要和任何一家提及,我们顾不了那么多,你们也都听曲先生说了,天子必会处置一批人,是谁家都行,不能是我高家。” “是!” 高家的人全都答应了,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去筹措物资。 又半个时辰后,小野茶楼。 李家的人见曲妙得进来,马上就笑着迎接过去,那点头哈腰的样子,让人都不敢相信他们本身就是大人物。 还是不到半个时辰,曲妙得从茶楼出来,走的步伐更为轻松悠闲了。 李家的人也忙活开了,不敢有丝毫的迟疑。 这一天,可把曲妙得给忙坏了,也给累坏了,毕竟他收下的好处不少,府里派给他的车都要装满了。 回到经略大人府里,累的曲妙得都不想走路,两条腿都好像灌了铅一样的酸重。 可他还得赶紧把事情和经略大人说一声,一想到各家的人那谄媚和焦急的样子,曲妙得又笑起来。 不久之后,宁未末听曲妙得说完,笑了笑道:“你再辛苦一趟,去见一见大将军。” 曲妙得俯身:“属下明白,属下一会儿就赶去武凌卫。” 宁未末嗯了一声,见曲妙得要把今日收的银票给他,宁未末摇头道:“这是你该得的奖赏,大将军因为你今日之功,再得大批粮草物资,募兵大事更进一步,而这都是小处,往大处说,大玉都可能因此而更为强盛,声音你拿些银子怎么了。” 他笑着说道:“我让你去见大将军,大将军也不会少了给你些奖赏。” 曲妙得刚要行礼致谢,宁未末摇头道:“不必不必,以后说不得,你我就要同朝为官了。” 一听这话,曲妙得的眼睛都睁大了,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一层,可此时想想,经略大人安排他去做这些事,难道不就是为了提拔他吗? 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连连致谢,也连连表示忠心。 这事,只需要宁大人和陛下随随便便提一句,曲妙得的前程难道还能差了? 他有能力,而宁未末这样的身份,随随便便给他安排一件事,做好了,便是给他铺的路。 “去吧去吧,去拜见大将军吧。” 宁未末笑道:“你留在孤竹做事,其实不好,你出自我门下,我不可能明着照顾你,甚至还会明着压一压你,毕竟我不能授人以柄,所以若你运气好,能留在大将军那边做事” 宁未末看向曲妙得道:“就看你的造化了。”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 幸运 曲妙得在去见林叶的路上,难免紧张。 在这之前,他其实和大将军并没有多少交集,最多是在宁未末见林叶的时候他有随行。 他来的时候还在想着,大将军今年好像十六岁多一些,反正不到十七。 这个年纪的大将军,是不是还有几分稚气未脱? 如果是的话,自己说话的时候是不是要尽量浅白一些? 可大将军在这个年纪就能成为大将军,又怎么可能会真的幼稚浅薄? 所以,要不要尽量显得自己渊博一些,最起码不能那么没有学识品味。 一路上都在纠结,毕竟此时此刻,是他人生路上最大的一个转折点。 经略大人说,如果大将军能赏识他,那便是他的大造化,以后的前程如何,自不必多说。 他自己何尝不清楚,如今大将军圣眷正隆,他跟着大将军也必会前途无量。 到了武凌卫大营门口,向当值的士兵说了一声,他便在大营外等着。 没多久,士兵回来,说大将军在中军帐里等他。 曲妙得收拾了一下心情,快步进了大营。 到中军大帐外,便听到林叶在帐中训话,听不仔细,可从语气中便听的出来,大将军似乎有什么不满。 不多时,一群身穿将军甲的人便鱼贯而出,他退后两步俯身行礼。 “曲先生,大将军请你进去。” 一个亲兵过来跟他说话,曲妙得连忙应了,整理了衣服后才迈步进门。 林叶正坐在那批示着什么,抬头看了曲妙得一眼。 曲妙得刚要行礼,林叶就已经开口说话了。 “宁大人既然叫你来,大概就没打算让你回去。” 林叶一边批示一边说道:“这些日子事情太多,我便不和你客气什么,一会儿你去军需领正五品主簿的官服,我让人带你去挑选几个人做帮手,辎重营的事便交给你了。” 曲妙得都懵了,他进门一句话都没说,大将军便给了他一个正五品的官职? 正五品啊。 放在大玉地方上,那就是一州府治,是实打实的地方主官。 那些正经科举出身的才子,绝大部分人穷极一生之力,都到不了五品。 “募集钱粮的事你清楚,比我还清楚,陛下来之前,你最好把账目整理仔细,陛下必会过目,陛下过目的事,对你来说可是好事也可是坏事。” 林叶说着话,又抬起头看了曲妙得一眼:“你今夜先安顿好明早再回去和宁大人说一声,以后留在武凌卫做事了,早去早回,尽快熟悉军务。” “是。” 曲妙得心情澎湃之下,也在第一时间就领悟到了大将军做事的风格。 那就是简单直接,不必那么多弯弯绕。 所以他的回答,只一个字。 说完后边俯身行礼,倒退着出了大帐。 到了外边,曲妙得深深的吸了口气,往四周看,见这大营里人来人往,而这里,也将有他的一席之地。 造化啊,便是如此奇妙,他在宁未末身边做事十年,从随从到管事,没离开鸡毛蒜皮的事。 现在,只因为他出去忙了一天,见了些在这之前与他并无关联的所谓大人物。 到了夜里,他便是正五品的官职了。 林叶等曲妙得走了之后,他看向站在一侧的十三师兄许浩然。“劳烦师兄,再去找其他师兄们商量一下,问问谁愿意去辎重营,去和曲妙得学学如何做事,曲妙得在宁未末身边十年,再细小琐碎的事他都能处置的妥妥当当,不然宁未末不会把人送过来。” 林叶道:“请师兄们过去和他学学,辎重营是武凌卫的重中之重,咱们自己人管着心里踏实,若曲妙得做的好,早晚我还要把他调到更合适的地方,辎重营就交给师兄们打理。” 许浩然点头道:“我现在就去和他们说一声。” 如今这武凌卫,每天招募进来的新兵都以数千人计。 等后天陛下到的时候,武凌卫就算不足十万之数,也有至少八万人。 这个规模,玉天子见了,心里也会踏实些。 林叶在孤竹这么久都一直没着急办募兵的事,是因为他想给宁未末更多时间把地方时局稳一稳。 现在不一样了,天子要来,林叶知道天子心意,所以这事就得抓紧办。 一直忙到了深夜,林叶出大帐后活动了一下身子,想起来曲妙得的事,随即迈步往辎重营那边过去。 到了地方,见堆积如山的物资那边,曲妙得带着一群人,打着火把还在清点。 他没有过去打扰,但他知道,宁未末既然把这个人推荐过来,那就不能小用。 一天一天,诸事繁杂,林叶连练功的时间都没有了。 又一天后,有消息传来,说是玉天子的车驾距离阳梓城不到百里。 林叶把事情交代一下,然后挑选了一批人,直接出城去远迎。 与此同时,浩浩荡荡的禁军队伍,也放缓了行军的速度。 御辇中,天子看完了手中书信,忍不住笑了笑。 他把书信递给坐在一侧的女子,这位深得天子崇信的贵妃接过来,却没看,直接放在一边。 她能得宠,不仅仅是因为她知道如何让陛下开心,还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本分。 陛下可以把密信递给她,但她若理所当然的看了,那就是她不懂事。 她起身,走到天子身后,为天子按捏着肩膀。 “陛下很开心?” 万贵妃问。 天子笑着说道:“宁未末来信说,林叶只用了短短二十天的时间,就已经把武凌卫的规模扩大到了八万人。” 他回头看了看万贵妃:“这个年轻人,总是能让朕惊喜。” 万贵妃轻声说道:“若无宁大人帮忙,大将军他难免会有些吃力,宁大人的信里应该没说他自己的辛苦,只说了大将军的辛苦。” 天子笑道:“按理说,你不该为他说话。” 万贵妃的父亲万域楼是当今宰相,如今朝臣们都在议论,等过几年,孤竹这边的事差不多了,宁未末必会回到朝廷,接替万域楼的位置。 所以万贵妃,确实不该为宁未末说话。 可她是万贵妃,是这么多年来哪怕没有为天子生下皇子,但一直受宠的万贵妃。 “臣妾是陛下的人。” 万贵妃说:“臣妾不会忘了父亲教育之恩,母亲的生养之恩,但臣妾不必时时刻刻都记着自己出身万家。” 她蹲下来,头枕在天子的膝盖上。 “臣妾想着,宁大人虽已是正二品,实打实的封疆大吏了,可相对于宁大人的功绩来说,还该有些赏赐。” 后宫不得干政,可这规矩,对于万贵妃来说没有意义。 因为天子特许。这些话皇后娘娘都不敢说,说了天子就会生气,会责罚,可万贵妃说了,就不会有什么事。 天子道:“朕才刚刚赏赐过他,倒是对林叶,从他进孤竹后便没有什么赏赐了,他是做恶人的那个,比宁未末还难做些。” 万贵妃笑道:“陛下对大将军没有赏赐,是因为陛下要留着以后再赏,可是对宁大人就不一样。” 天子道:“那你说,该给他什么?” 万贵妃回答:“宁大人一直在大玉各地奔波,宁夫人一直都留在歌陵,也不容易。” 天子笑了笑:“那就二品诰命?” 万贵妃点头:“陛下英明。” 天子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想从万贵妃的眼睛里看到些什么,可是万贵妃的眼神里,清澈无比。 所以天子叹了口气,他问:“万苍策的事,你真不打算问朕?” 万贵妃回答:“陛下的事,想让臣妾知道的,臣妾一定能知道,陛下还没说的事,臣妾不问。” 天子点了点头。 片刻后,他语气平和的说道:“万苍策这些年,也为朕做了些事,可是朕不能再让他走到更高处。” 万贵妃道:“臣妾懂陛下的心意。” 她父亲的宰相之位,几年后就要换人。 陛下要给朝廷换血,就不可能让一个万大人下去,再换一个万大人上来。 所以她弟弟就算再有能力,再聪明,再忠诚,也不可能走到更高更远。 “朕会安排好。” 天子说:“不会让你担心。” 万贵妃嗯了一声,用额头蹭了蹭天子的腿,像是一只温柔的猫儿,蜷缩在主人的怀里。 天子道:“这些年,其实朕说不上亏待你父亲,也说不上亏待你弟弟,朕只是亏待了你。” 万贵妃摇头:“臣妾得陛下独宠,是陛下亏待了宫里其他姐妹。” 天子因为这句话,心情都变得更好了些。 “现在还说不上是什么独宠,待以后,朕会给你那份,别人都不可能有的独宠。” 他深深吸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快了。” 天下间,最懂天子的人没几个,万域楼算一个,古秀今算一个,宁未末算一个,连御凌卫指挥使陆纲都只能算半个。 可他们加起来,也不如万贵妃懂天子的心。 天子的手放在万贵妃的头发上,轻轻的抚摸着发丝。 “朕是幸运的。” 天子忽然说了这样一句。 万贵妃回答:“陛下是幸运的,可陛下的幸运比臣妾差了些,臣妾更幸运。” 天子笑道:“小古会哄朕,都是和你学的。” 万贵妃笑着说:“可是哄陛下开心,本就是我,是后宫所有人的本分事啊。” 她抬起头,眼睛里亮晶晶的:“臣妾能把陛下哄开心,所以臣妾才是最幸运的。” 天子道:“你幸运,朕也幸运,夫妻能走运也就没什么事办不好。”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 “陛下。” 御辇外边,古秀今低声说道:“阳梓城送来消息,大将军林叶,已率领阳梓官员,前来迎接。” 天子嗯了一声:“知道了,在车里加座位。” 片刻后,天子又补充了几个字:“加一个。”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三刀之舞 阳梓城。 小院里,井在收到手下人送来的消息后,脸色就沉了下来。 “林叶果然狡猾。” 他看向朱雀组的另外几人说道:“之前我们得到的消息,一直都是林叶要率阳梓城百官到城门口迎接玉天子,结果天子距离还有百里,他就带人出城去了。” 朱雀组中年纪最大的柳摇头道:“他是想用阳梓所有官员来护他一条命。” 最为雄壮的翼问道:“那我们还要不要出手?” 井点头:“要。” 他回头看了一眼靠墙放着的那个木盒,那盒子里,是他的兵器,也是他用来对付斗的秘技。 “带齐东西,出发。” 随着他一声令下,朱雀组的人全员出发。 刚要出门,天空中忽然炸了一声雷响。 这马上就要入冬的时节,阴云密布,有雷声起,那便不可能是下雪。 因为这雷声,井的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天空,可是那一道躲在云层后边的闪电,早已经消失不见。 “老大?” 星叫了他一声。 井回过神,继续迈步:“动作快些。” 推开院门的那一刻,四个人的脚步全都停了下来。 在门外的大街对面,有一个戴着斗笠的汉子站在那,怀里抱着一把刀,那刀无鞘。 “靠你们。” 井喊了一声,然后突然后撤。 翼一声暴喝,迈着大步朝那抱刀的汉子就冲了过去,他气势如雷,他的吼声比刚才那炸裂于天穹的雷声还要让人畏惧。 在他身后一左一右,柳和星两个人也上来了。 井没有回头,他知道自己那三个兄弟姐妹联手都未必挡得住斗,可他必须这样做。 大将军的军令就是山,不可移动,不可更改,不可寸变的山。 他从后院掠出,也不管大街上有多少人看他了,直接在屋脊上飞纵。 他的速度奇快,他还想更快,比时间快。 因为井很清楚,自己唯一可能要比斗强些的地方,就是他的轻功身法。 有那三个人阻拦,再加上他更快,所以他有一点时间可以去把他该做的事做完。 大街上行走的百姓们,感觉到了异样,他们抬头看,却又什么都没有看到。 井的速度实在太快,像是一道残影,在屋顶上迅速的掠过。 他心里有一种回头看看的冲动,越是跑的远了,这种冲动就越是强烈。 可井一直忍耐着,他能成为朱雀组的老大,就足以说明他不管是心性还是实力,都远超其他人。 再连续疾掠了一刻之后,他已经看到了要去的地方。 可就在他要去的地方与他之间,细密的雨幕中,隔着一个抱刀的汉子。 在这一刻,井的眼睛骤然睁大,他向前疾冲的身子也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这怎么可能? 他亲眼看到了斗,就在他们的住处门外,那个人难道是他看错了? 不可能看错的! 可若没有看错,有他三个手下阻拦,他自身的轻功还要超过斗,为什么斗还会拦在他面前。 隋轻去缓缓抬起头,在他抬头的那一刻,雨水在他斗笠上流下来的珠帘也断了。 他面无表情的看向对面的人,朱雀组的第一人。 “斗!” 井忽然喊了一声。 他一伸手把背着的木盒拽下来,遥遥看着隋轻去大声喊道:“你真的要做叛徒吗!” 隋轻去不说话,他历来都不喜欢多说话。 他只是看着井,眼神透过雨幕,仿佛能直接盯进井的心里。 “那就战!” 井一把将手中木盒掷了出去,然后脚下发力,从屋顶上一跃而起。 当他在半空的时候,隋轻去的刀出现了。 刀芒,可裂世的刀芒。 井人在半空,追上了他掷出去的木盒,在刀芒出现的瞬间他从木盒中抽出来一把刀。 这是一把很厚重的刀,是井在见过隋轻去出刀后,特意去锻造的一把刀。 这把刀用陨铁打造,目测看起来最多也就二十斤左右,可实际上,这把刀超过一百五十斤。 寻常的壮汉想单手把这刀平伸出去,几乎都没有可能。 这是井几乎耗尽了他这些年来寻到的宝物,才锻造出来的好刀。 而这把刀的作用却不是用来杀隋轻去的,只是用来挡住隋轻去的一刀。 倾其所有,只为挡住一刀。 在半空中,井没有丝毫犹豫,把这柄重刀顺着刀芒的锋刃掷了出去。 那重刀旋转着,也散发出璀璨的白光,与刀芒笔直的撞在一处。 重刀迎上了隋轻去的刀芒,这把重刀撑住了。 硬生生的撑住了。 在抗住了刀芒的那一瞬,井的眼睛都睁大了。 天赋,霸道,这一切,他用金钱堆积起来的宝器可抗之。 世间万力,金钱都可抗之! 啪! 刀碎。 井脸色大变。 可他迅速出手,一把从木盒中抽出来第二柄刀。 这把刀,形似柳叶,薄如蝉翼。 “开!” 井一刀斩落。 如果说刚才的一刀,是借助天材地宝之力,想阻挡那绝世刀芒。 那么现在这一刀,就是井用他自己的内劲,来拼尽这刀芒最后的余威。 刀芒对刀芒。 一道湛蓝色的半月形刀芒,迎上了那一道炽烈的白。 刀芒与刀芒碰到的那一瞬,天空中传来了剧烈的摩擦声,尖锐到仿佛能刺破人的耳膜。 大街上的寻常百姓连这声音都承受不住,纷纷抬起手捂住了耳朵,还都忍不住蹲了下去。 当这尖锐急促的摩擦声消失不见,天空中的两道刀芒也消失不见。 而此时,井已近身。 他身前飘着的木盒还在,在靠近隋轻去的那一刻,井的眼神亮了。 “斗,为了与你一战,我准备的太久了。” 他一伸手,又从木盒里抽出来两把刀,而他之前的蝉翼刀在说话后,被他叼在口中。 他左手一把环首刀,右手一把直刀,嘴里还有一把蝉翼刀。 那一年,他见过斗出手之后,便一直都在害怕。 他知道自己挡不住那样的刀芒,他穷尽心思,不停的想办法增进内劲,可他还是觉得自己连一刀都挡不住。 两年来,无数次梦中惊醒,吓坏了他的梦魇都不是什么恶魔,而是那道炽白的刀芒。 他用两年的时间准备,不停的思考,推演,经过无数次的试探,他明白了一件事。 要想击败斗,唯一的办法就是近身战。 以三刀,破他的单刀。 为什么斗的所有交手,都是在很远的地方将敌人一刀毙命? 井本身就是个天才,也很有毅力,所以他无比清楚,要练成那样的一刀,就是需要在过去所有修炼时间中,不停的一次一次拔刀。 只有不停的练那一刀,才会有这无敌的一刀。 如果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练这一刀,那么隋轻去就不可能再有时间去练刀技。 只要能近身,凭借他苦学的玄妙刀法,就能破了斗不败的神话。 他兴奋了。 在靠近斗的那一刻,他血液里的好战都燃烧起来。 他的眼睛睁大,眼神里都是渴望,甚至有些狰狞。 三刀术! 井舞了起来,像是龙卷,在这要入冬的时节,龙卷配得上这萧条,也配得上这肃杀。 三刀之舞,他觉得,也只有斗这样的人才配得上。 隋轻去站在那看着,觉得这三刀之术很多余。 但不确定,所以打算再看看,于是退后。 隋轻去的退后,却让井误会了,他以为那是隋轻去的惧怕。 这一退,也让井确定他的判断没有错,那个不可一世的斗,最惧怕的就是近身交战。 于是,他的三刀之舞更加疯狂,更加绚丽,像是旋转的星辰,璀璨夺目。 龙卷带着锋刃,别说可以横扫落叶,面前的一切,都可以被这锋刃扫成齑粉。 隋轻去又退了一步。 他觉得这三刀之术,看起来还挺好看的,所以再多看一眼。 毕竟,如果他不想看了,以后别人也看不到了。 他这又退了一步,暴涨了井的气势,也正是在这一刻,三刀之舞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可隋轻去不想看了,既然看到了最漂亮的地方,那其他的就没什么兴趣了。 他出手。 一刀。 在那三刀流转的缝隙里,看似一刀,却变化了七十二次,避开了旋转的刀锋。 而这些变化,全都来自于他的手腕。 锋刃不再明亮,龙卷不再狂暴,连那双之前睁大了的充满了欲望和战意的眼睛,都失去了光泽。 隋轻去看着那停下来的人,看着那人脖子里流出来的血。 他微微摇头:“要那么多刀做什么?你连一刀都没练好。” 说完后转身走了。 扑通一声,井双膝跪倒在屋顶上,片刻后身子又翻转着滚落下去。 他掉在大街上,他的那几把刀顺着屋顶滑下来,巧合的,一把一把的戳在他身边。 他仰躺在地上,天空落下的雨,很快就打疼了他的眼球。 隋轻去落地,似乎是有些心疼这个人,又或者那不是心疼,只是些许同情。 于是,他罕见的多说了几句话。 第一句:“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准备杀我,为此苦练两年。” 第二句:“你很有名气,都说你是天才,练刀的天才,所以我才没有一刀杀你,而是给你展示一下的机会。” 第三句:“看过了,你跳的很好,只是没用。” 说完转身,这次是真的走了。 一边走,隋轻去一边想着,为什么他们会那么愚蠢? 自己总是在远距离一刀杀人,那只是因为,他到现在都没有遇到过一个,可以与他近身一战的人。 走了几步,隋轻去醒悟。 原来,他没被别人看到的地方,就会被别人认为是他的弱点。 可那明明是敌人的弱。 无人能近身,这么多年,也就没有真正的打爽过。 一次都没有。 唔 好像漏说了什么。 他回头看了一眼,井已经死去。 隋轻去刚才好像还想说,别人说你有练刀的天赋但你没有。 但他真的不喜欢多说话,不喜欢与人交流,所有漏说就漏说了。 唔 还漏说了一句。 花里胡哨,不适合刀。 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 是时候了 隋轻去回到了那个小院子门口,他并不是担心什么,只是过来看一眼。 在这小院的门口外边,之前还有些人在围观,可是现在,围观的人都被吓跑了。 毕竟,出了死人的事,谁也不敢再靠近。 有人远远的躲着还在偷看,却连身形都不敢露出来。 地上躺着三具尸体,每一具尸体旁边都站着一个活人。 看起来,他们三个的装束基本一样,只有细微差别。 和隋轻去的衣着很像,更像的是,每个人怀里都有一把刀,每个人都戴着个斗笠。 隋轻去到了这,那三个人都看向他,然后微微颔首。 隋轻去转身离开。 那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后,也转身离开。 三个朱雀组的高手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他们临死之前都不知道,这几个突然冒出来的高手到底是谁。 在隋轻去走了之后不久,一个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老者出现在路口。 他看起来身体不大好,手里还拄着一根拐杖。 他抬起手把斗笠往上推了推,只看了那几具尸体一眼后,便转身离开。 这位老者一边走一边轻轻笑了笑,且自言自语一声。 “比星星多,你还是不行。” 他的拐杖在地上点的力度好像都比之前大了些,点一下,水花四溅。 繁星繁星,二十八星宿也配的上叫繁星。 老者离开的时候,眉眼间都带着笑。 与此同时,冬泊,仙唐城。 北野军大营。 拓跋烈坐在中军大帐里,抬头看着一侧挂着的巨大地图。 将军元轻则从外边迈步进来,看了看拓跋烈的脸色后,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大将军?” 拓跋烈像是刚回过神来,看向元轻则问道:“军务事?” 元轻则摇了摇头。 拓跋烈随即明白过来,摆手示意帐中其他人出去。 大帐里变得安静下来,元轻则站在那没有马上开口,似乎还在整理措辞。 拓跋烈笑道:“不管什么事,不至于让你开不了口,我了解你的性格,你也了解我的性格。” 元轻则看向拓跋烈道:“大将军,夜鹰营调去孤竹的事,属下觉得,不妥当。” 拓跋烈嗯了一声:“还有吗?” 元轻则深吸一口气后,鼓起勇气说道:“属下以为,这件事,稍显稍显仓促了些。” 拓跋烈道:“想说些什么就直接说,你知道我不会怪你,也不会把你的话不当回事。” 元轻则得了拓跋烈的鼓励,又深吸一口气。 他再次看向拓跋烈说道:“大将军做事历来稳重,从不会轻率冒进,这次把夜鹰营调去孤竹杀林叶和宁未末,却无异于暴露出来,属下不理解。” 拓跋烈笑起来。 他起身,走到元轻则身边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信任你吗?” 元轻则摇头。 拓跋烈道:“我做什么决定,下什么军令,其他人都会照做不误,不会问为什么,也不会问后果。” 他在元轻则的肩膀上拍了拍:“作为军人,这样做自然没错,可是所有人都这样做,就说明他们没有认真的思考,也不去管军令正确还是不正确。” “你不一样。” 拓跋烈道:“你觉得对我不利的事,哪怕你提出来,觉得可能会触怒我,但你还是要说,如果说他们对我的军令没有丝毫质疑是忠诚,那么你的忠诚在他们之上,因为你是真正的在为我担心。” 元轻则俯身道:“属下从军以来,都在大将军帐下做事,属下对大将军的感情,也不仅仅是部下对上官的感情。” 拓跋烈点了点头:“这样很好。” 他走到军帐门口,抬手把大帐的帘子放了下来。 他问:“我在乎一个林叶吗?” 元轻则没敢马上回答,而是沉思了好一会儿后,摇头道:“大将军,应该不在乎才对。”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如果大将军在乎那个家伙,早就已经把他除掉了。” 拓跋烈笑起来。 “我在乎他做什么呢?” 他一边走动一边说道:“他是天才,是鬼才,是万中无一的人才,都不重要,他只是个棋子,是天子的棋子,是天子利用一个死了十几年的人搞出来的棋子。” “你刚才说,如果我在乎,他可能早就死了,这话你说的不大对,如果我在乎,连那个婆婆也早就死了,我早就知道林叶身份,也早知道天子会做什么,我留着林叶,只是为了让天子能把棋一步一步往下走。” 他看向元轻则:“天子最善利用人心,他之前装糊涂,装蠢货,让所有对手麻痹大意,他才能一口一口的对手都吃下去。”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要做圣君,所以就需要一些人,从侧面来印证他就是个圣君。” “刘疾弓的死,他早晚都会拿出来说,做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然后再说他重重提拔之人,正是刘疾弓的后辈。” 拓跋烈笑了笑,一脸的云淡风轻。 他说:“我和天子斗心机斗了不是十几年,而是二十几年,从他派人给我送密信,让我率军去歌陵那天开始,我们两个就在斗心机了。” 元轻则站在那,安安静静的听着,别说不敢接话,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些话大将军能直接对他说出来,就足以说明了大将军对他的信任。 这些话,能随便对某个人乱说吗? 拓跋烈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元轻则的脑子里也在迅速的盘算着,希望能跟得上大将军的思路。 拓跋烈道:“其实有些时候,我很理解天子,他的父亲,深受权臣之害,他自然不想步先帝后尘。” “可是,他低估了所有人对权力的欲望,也高估了所有人对皇权的忠诚。” 拓跋烈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想做皇帝,可以,大家给你做臣子,也可以,你做你的至尊,我做我的权臣,大家都有的玩,这才是稳定之局。” “你想做至尊,却不肯让哄着你顺着你的人拿到最大的好处,只想他们做牛做马,还觉得他们该理所当然的忠诚于你?” “什么是皇帝,皇帝的威严从哪里来?” 说到这,拓跋烈看向元轻则:“是从众臣的衬托中来,不过是严肃些的过家家,这不是一句笑话,这就是实情。” “天子可以灭一个家族,灭两个,灭三个,只要还有其他家族可以分得权力,那就没有人会跳出来。” “可当所有人都拿不到权力,他们会眼睁睁的看着,天子玩着每隔十年二十年就给朝廷换血一次的把戏吗?” 说实话,这些话把元轻则吓得够呛。 拓跋烈继续说道:“做皇帝,有威严,那是需要人认可才行,都不认可,那威严就是笑话。” 他回到座位那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话回到刚才。” 他看向元轻则:“你问我,为何草率的把夜鹰营调去孤竹,现在我不回答你,听了我刚才的话,你自己来猜测我为何这样做。” 元轻则试探着问:“朝中看似平稳,皇权看似更重,可现在已有许多人都忍不下去了?” 拓跋烈笑着示意他继续。 元轻则思考了片刻,继续说道:“大将军把夜鹰营调去孤竹,对林叶和宁未末动手,看似有些轻率,实则是给各大家族一个态度?” 拓跋烈道:“粗浅了。” 元轻则俯身。 他又开始思考,拓跋烈倒也不急,只是坐在那一边品茶一边等他。 又半刻左右,元轻则抬起头看向拓跋烈道:“夜鹰营在孤竹若能得手,万域楼明面上骂大将军,暗地里其实会感谢大将军,没有人会真的愿意随随便便就放弃权力,他可是宰相。” 拓跋烈:“比刚才想到的深了些,但还是粗浅。” 元轻则再次臣沉默下来,他这次没有急着说话,而是认认真真的思考着,大将军刚才对他说那些话的含义到底有几重。 拓跋烈见他陷入沉思,随即又离开座位,走到地图那边去看,不时用炭笔在地图上标注出来一些位置。 时间就这样一息一息的过去,元轻则的眼神闪烁不停。 足足有小半个时辰之后,元轻则忽然间转身看向地图旁边的拓跋烈。 “大将军,已得支持。” 拓跋烈笑着问道:“所以呢?” 元轻则走到拓跋烈身后说道:“大玉看似比过往强盛,但隐患已越来越多,各大家族的人,因为被天子逼出朝堂,所以怨声载道,进而心生恨意。” 拓跋烈点了点头。 元轻则道:“许多人暗地里说说” 拓跋烈回头看了他一眼:“支支吾吾,像个军人?” 元轻则道:“大将军,属下有罪,属下是想说许多人都在暗地里说,大将军想反而而不反,是因为惧怕天子,大将军在等天子死。” 拓跋烈嘴角一扬,并没有因为这些话而生气。 元轻则道:“可属下现在才明白,大将军是在等他,失去民心。” 拓跋烈道:“天子可没有失去民心,天子失去的是臣心,当初太祖皇帝身边的那些功勋的后辈,此时骂的最狠。” 他说:“总是有人说,得民心者得天下,那是哄百姓们的话,也是哄皇帝的话,站在最高处的人,没有中间位置的人支持,指望着底层的人能把他举高?”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地图上。 “我不让夜鹰营去孤竹杀林叶和宁未末,天子又怎么可能去孤竹?” 他深吸一口气。 “最了解我的人是他,最了解他的人是我。” 拓跋烈的炭笔在地图上重重一点:“他不离开大玉,我确实没胆子做事,这一点,我认。” 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 积累 osuykht9t1xvk1gjq5ju1cfoaxiv5zjwcryfq/sd9edqimrj5udlxira3k3vnxep8udkyyizcpw qachbnspwgzeitr5ez/8avtu8lbrfjnrryapbwazh3tpcp1d9vardijhuyxray42uz4bw2z91f otr2c8zoi2oytwnl8eqkrmyiwbe/ugxkj8hospolrf003q4i3kpal34dmwl7m7onek2h5tq0i7sk u8dlk3uaduyuniups7xwcnn7jljbsv4qe5bp4msf5c0x2ngnoox7pbjpxupira9sx2gsxkiubg ryvoj6vuzn2wrpq6owr4xrwwlhpsf7fa9mubvnvvhewcebfuua4s1mw/l7mnhklejmcxyrayzrjc snfvtamzhf0velljpx0sjhqsqsivmcfttu4wdpxrdyhfbdlxw6wd5h5r06lwmgykuusuyky ue/l1rkxxahwvumcpqsn746jzboyl4d0atodc9s7a/hw8zxelgegfms7o8gktimjme89ao1myqjz 8crsbdpjgl/w86qld6zez8vm20rs68m5wpdv7rmbbxw/zonqhmd1t4yh1xppwppxkab4e44spr2 enn7ucslpdi5lvslazuvorspk6onuyuzodaqxvgqv8v36bkz1cacok2d91/1nfmzsrwwf9aj473 0lpl8bp3u3a0uhmuhynvf7p3ng9grrf8k3d6kxbsds5mrfor753rbc3p7kwkxaqp8bcymiopfdc hlem2pkuusuykyue/l1rkxxahwvlnv/9lmbd9/orbbu7hulkqcabg6inac0m/tcmtp2iy8ybf dv4uutltc/3mkiqzgxyq5r96l4xh7p/ye3gbajwwbhbqfjqmpcowljk63fywqpl8tjuxlra8j xmp3ruxn5b259ejlwsgrr2pnbrxpu1su5lvrikwyeevtqrfhfc/wqeubotgc9u7iexlmjcrpwj32 iqqsoazfm9ans27sqw5anuvmf6mtuoraxpbbkpxahdayamgp0zpddywjzplxr0xr8uqbfwevctg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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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未末伤重在家修养的事满城皆知,玉天子到了阳梓城后必然亲自登门探望这也谁都能想到。 所以,谁会在这个时候还触霉头? 就算是拓跋烈的人都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招惹天子怒意,在拓跋烈没有在明面上以大军围堵孤竹之前,宁未末的生死不重要。 可宁未末就那么没了。 当时萨郎就在经略府外边,有个戴斗笠抱刀的汉子在远处闪了一下,萨郎下意识的就跟了上去。 他以为是隋轻去来找他有事,隋轻去那种性格,总是把他带到比较僻静的地方才会说话。 可是跟了一路,那个极像隋轻去的人并没有停下来,这时候萨郎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立刻折返回去,潜入经略府后才看到满地的尸体。 他冲到后院,后院也一样死了不少人。 唯独就没有宁未末。 萨郎根据地上留下的痕迹从后院追出去,一路追查,可是并没有什么收获。 至此,他便知道钱爷的准备,似乎都已被针对了。 他在一刻之前,刚刚从旁边的茶楼里出来。 茶楼里的掌柜是隋轻去的人,他假意买茶的时候问了问隋轻去在哪儿。 那掌柜告诉他,就在一个时辰之前,隋轻去带着人出城去迎林叶的队伍了。 萨郎松了口气,隋轻去既然出城去了,就说明城里没有再出更大的变故。 他在路口等了一刻,确定没有人跟踪,这才往小院那边赶回去。 他走了不到半刻,这茶楼里来了几个客人,看起来像是外乡人,风尘仆仆。 几个人进了客栈之后不久,客栈里就传出来一片惊呼声。 不少人夺门而出,吓得面无血色,有人跑的太急还被绊倒,摔的很惨。 不久之后,那几个外乡人从茶楼里出来,把他们的短刀收进背包里。 掌柜的被剁死在茶楼里,四肢和人头都被剁了下来。 萨郎并不知情。 小院外边,萨郎再次停下来往四周看,即便确定没人跟着,他还是没有走正门,又绕了一圈后才从后院跳进去。 隐隐约约的,鼻子里闻到了些许血腥味,萨郎的脸色一变。 他急匆匆的往前院跑,看到钱爷坐在躺椅上,那躺椅还在微微的摇晃着,萨郎这才松了口气。 “吓我一跳,你怎么连个声音都没有,以前你睡着了,打呼噜的声音我老远就能听到。” 萨郎一边走一边说道:“事情出了变故,宁未末被人抓走,我没跟上。” 他一边走一边靠近,说着说着,脸色就变了。 他看到了钱爷那张脸。 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钱爷的脖子上有指痕,像是被人掐过。 “老头儿果然有不少传人,你不是他的弟子,看你年纪,是他徒孙?” 黑袍人从正屋出来,说话的声音显得有些含糊。 他左手端着一碗面,又手拿着一双筷子,嘴里还在咀嚼。 “抱歉,等你的时候有些饿了,便自作主张的在你这里做了碗面吃。” 黑袍人在台阶上坐下来,把面碗朝着萨郎示意了一下。 “你饿吗?应该也饿了吧,毕竟追了那么久。” 萨郎的眼睛已经发红,红的彻底,像是一头被激怒的以近乎疯狂的野兽。 “你应该冷静些。” 黑袍人抬起头看向萨郎,在这一刻,暴怒的萨郎眼神都变了。 “拓跋烈!” 萨郎嘶吼出这个名字。 黑袍人问道:“吓着你了?” 萨郎忽然双手往前一推,从他袖口里喷涌出两团白雾。 黑袍人像是驱赶蚊虫似的随意一挥手,他那袖口飘了一下,浓浓的白雾就被驱散。 “在用毒上,你学了他多少?” 黑袍人丝毫也不在意,甚至还又吃了两口面。 萨郎从袖口里抽出来一支短笛,放在嘴边吹响,那声音极为特殊。 可是不管笛音如何,这院子里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黑袍人招了招手,几个与他穿着一样黑袍的人出现,只是身材各不相同。 他们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扔在地上,有已经被撕成两截的毒蛇,有装了毒虫尸体的袋子。 黑袍人把面碗放在一边,看向萨郎说道:“杀你之前,我有件事很好奇。” 萨郎的脸都在抽搐。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大步朝着黑袍人冲了过去。 黑袍人微微皱眉,有些无奈,有些同情。 一刻之后,黑袍人走到门口,回头吩咐了一声:“不要过分坏了他们的尸体,都是有敬畏有信仰的人,值得尊重。” 院子里的黑衣人俯身行礼。 两天后。 林叶站在路口,看了看那个显然已经空了几天的摊位。 他迈步往前走,明明没有多远,可是每一步却都重的像是绑着一座山。 他走到小院门口,抬起手想敲敲门,可是手却在距离门板不过半寸的地方停下来。 门没有关着,透过缝隙,他看到了里边有个人吊在那。 砰地一声,门板被林叶撞飞,他直接冲了进去。 钱爷还在那个躺椅上,已经冷硬。 萨郎吊在院子的树上,头朝下吊着,两只脚被绑了挂在树杈上。 萨郎的脖子上插着一根很细的竹管,此时他身下的一片血都近乎凝固了。 林叶站在那,脸色煞白。 钱爷死了,萨郎也死了。 萨郎的身下的血迹看着有些黑,可那并不是中毒的迹象,只是因为已经过去很久。 萨郎的上衣解开了,在他的身上写着几个血字。 拓跋烈在这 林叶的眼睛睁大着,血丝瞬间就充满了眼球。 萨郎在临死之前,用他自己的血在身上留下了这几个字。 但是显然,他想写的不只是这几个字,只是他已经失去了力气,没有办法再多写一些。 一声极轻微的声音出现在林叶身后,林叶慢慢的回头。 隋轻去站在他身后大概一丈左右,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可林叶看到了,那双眼睛里也都是红色。 一息之后,隋轻去转身离开,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了。 林叶慢慢转回头,视线再次落在萨郎的尸体上。 那张脸,因为倒立的时间太久而变得格外难看,整张脸都是青黑色。 林叶迈步过去,将萨郎的尸体放下来,抱着放在钱爷的尸体旁边。 曾经的,那张憨厚的,笑起来就更显淳朴的面容,出现在林叶的脑海里。 【我叫萨郎,你记住我的名字,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 【钱爷在北亭山里给你留了些东西,你自己去找。】 【我也是婆婆的孩子,比你早,婆婆说收了个老幺,你比我想象中要显得强壮些,因为婆婆信里说你很瘦弱。】 【你走你的,哥哥们会看着你。】 林叶再看向钱爷,他脑海里的钱爷,和面前的钱爷,无论如何都不能重叠在一起。 【钱爷,我知道自己来找你很冒昧,但瘸子叔儿和瞎子叔儿信任你,我知道,我能找你。】 【小家伙,我把药经留给你了,这东西,能解天下之毒,再厉害的毒,半页也足够了。】 【东西都给你了,但事得你自己去领悟,有些传承,不只是教授,还得有领悟。】 一个时辰后,阳梓城皇宫。 一名大内侍卫急匆匆的到了寝殿外边,俯身说道:“陛下,城中出事了。” 天子往门口看了一眼:“说。” 大内侍卫语气有些急的说道:“大将军林叶,披麻戴孝,带着两具尸体正在穿街过巷,往城外走。” 天子眉头微微一皱。 古秀今在天子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臣现在就去提醒一下大将军,圣人才到阳梓,大将军就披麻戴孝,着实不好,若是被人抓着把柄” 天子一摆手:“不必。” 古秀今看向天子:“圣人,这事确实有些过了,随行的大人们若来和陛下说,便无多少转还余地,臣现在赶过去提醒大将军,还来得及。” 天子道:“朕说,不必。” 古秀今俯身:“臣知道了。” 片刻后,天子声音很轻的说道:“他披麻戴孝送的是长辈,接朕的时候他没说,所以便是在接朕的时候所发生” 天子看向古秀今:“朕去看看,你不是怕随行的人会挑这个事的不妥吗,传旨,随行官员,与朕一起去看看。” 古秀今应了一声,连忙派人去传旨。 他回来后,天子已经要迈步出门了。 一时之间,这随行的官员们,还有阳梓城里的那些大人物们,全都有些乱。 大将军林叶在这个时候披麻戴孝抬棺出行,怎么说都显得过分了些。 不说礼制上的事,只说天子才到他就这样,显得多不吉利? 在天子知情的时候,其实很多人也都知情了。 尤其是阳梓城里那些大人物们,他们都已经在等着看林叶的下场了。 如果天子连这种事都不追究,那 天子就是不追究。 天子说。 “朕的大将军,因为要迎接朕而没能照顾好家里人,他送行的是他的长辈,他没能做到忠孝两全。” “那,朕就陪朕的大将军一起送他的长辈,他未尽到的孝心,朕帮他补一份。” “你们谁觉得不吉利,觉得不妥当,谁就可以不用跟来,朕不为难你们,但朕要去,谁若出言阻拦,为难朕,你们最好三思而行。” 话虽如此,一名文官立刻就撩袍跪倒。 “陛下,此举于礼不合啊陛下。” 天子迈步向前:“掌他的嘴,打到朕回来为止。” 余者,皆不敢再言。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 逼我入魔 两座坟,一捧土。 林叶跪在那,为新坟填土。 身为大将军,他可不跪,可身为传人,他怎能不跪。 玉天子蹲下来,也捧了一捧土放在钱爷的坟上,然后轻轻拍了拍。 “朕没想到会是他故去。” 林叶侧头看了看天子。 “朕知道他。” 天子说:“十几年前朕收到过几次密报,是有关拓跋烈的,朕知只是何人,也不知是何居心,所以让陆纲查了查。” “前年朕到过云州,但没进云州城,你还记得吗?” 林叶回答:“记得。” 天子道:“朕不只见了你,也见了他。” 林叶的眼睛里,出现了一抹震惊。 天子道:“他后来所做的许多事,都是朕请他帮忙做的。” 林叶眼睛里的震惊更大了。 他能猜到钱爷的身份,也能明白钱爷照顾他的情义,因为那是师爷对徒孙的关照。 可是他没想到,在十几年前钱爷就开始和天子联络了。 “他本该看着朕把拓跋烈的事解决掉。” 天子轻轻叹了口气,回头吩咐人取一壶酒来。 天子把酒洒在坟前。 “朕会再来,你莫急着走,走要走的明明白白踏踏实实,朕再来的时候,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这句话后天子起身:“朕还要着人去查宁未末失踪的事,你多陪陪他,朕先回去了。” 林叶俯身行礼,以家属之礼回礼。 随行的人跟着天子走了,这两座坟前就只剩下林叶跪在那。 而在林叶身后不远处,子奈,拓跋云溪,还有小禾姑娘都没有走。 她们三个站在看着林叶,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是满满的心疼。 就在这时候,一道黑影从远处掠了过来,瞬息间就到了林叶身边。 子奈已经要动手,被拓跋云溪拉了一把。 来的人是隋轻去。 他落在林叶身边,手里拎着五颗还在滴血的人头。 他默不作声的把人头一颗一颗的摆在钱爷和萨郎坟前,后退两步,跪下来,磕头。 然后起身,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这五颗人头,不够。 他还会继续找,继续翻,既然拓跋烈在这阳梓城里已经布置好了一切,那么该死的人就一定有很多。 隋轻去转身离开。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隋轻去的身影消失的很快。 林叶又看向子奈道:“带小姨和小禾姑娘回家休息,我在这里多坐一会儿,天黑前回家。” 子奈点了点头:“好。” 她没有说我留下来陪你,哪怕她就是这样想的。 三个女人也离开了,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在两座挨着的坟中间坐下来,左手放在钱爷的坟上,右手放在萨郎的坟上。 “你们总是这样,是不是都觉得,送行这种事就该是我来干?” “可我不他妈的想干,从来都不想。” 啪的一声,林叶手里的酒壶碎了。 “难道我活着,就只是为了一个一个的把你们送走?只是为了,需要有我这样一个人在你们坟前陪着?” “如果可以换过来,我是什么都清楚的那个,我去拼命,你们送我,我应该心里会好受一些。” 他的手在两座坟上拍了拍。 “报仇,报仇,报仇从始至终,我只知道这两个字,然后,不断的增加着需要报仇的事,需要报仇的人。” 他往后一仰,躺在两座坟之间,看着天空上的浮云流动。 “不想多说什么了。” 他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躺在这,安安静静的躺着,不说话,直到天黑。 当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林叶坐起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最后一程,就送到这吧。” 然后起身,朝着阳梓城城门的方向大步过去。 两个时辰后,皇宫。 这里曾是孤竹国君的宫殿,在孤竹投降之后,大玉天子又到了此地,所以这里也自然而然的成了天子的行宫。 天子将这里更名为阳梓行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古秀今听到门外有脚步声,随即到门口等着。 一名大内侍卫到门口俯身道:“古公公,外边有消息传来,大将军在连夜拿人。” 古秀今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转身回到屋子里,天子站在孤竹地图前看着,披着件衣服,负手而立。 “圣人。” 古秀今声音很轻的说道:“大将军他” 天子没回头的说道:“这几日不管大将军做什么,就都不用上报了,朕不过问,大将军若送人来,再告知朕。” 古秀今俯身:“臣这就吩咐下去。” 天子道:“孤竹人想给朕一个下马威,朕就让大将军去告诉他们,他们胆子大,那就把胆子剖出来看看到底有多大。” 与此同时,刘府。 林叶带兵进来,没有理会那些已经吓坏了的人,径直走进了正堂。 庞大海一招手,两名亲兵抬了把椅子过来,就放在正堂正中。 林叶坐下来后,看了一眼那些一个个都脸色发白的人。 他们大概都没有想到,几日前他们还刚刚追加了大笔的捐献,今日怎么这第一个倒霉的,会是他们刘家。 刘老夫子颤巍巍的问道:“大将军,这深夜来访,不知道是有什么要紧事?” 林叶看了他一眼:“你多大了?” 刘老夫子连忙回答道:“回大将军,老夫今年已经七十三岁。” 林叶嗯了一声,问:“你有几个儿子?几个孙子?” 刘老夫子吓了一跳,脸色更加的白了。 他扑通一声跪下来说道:“刘家没有做过忤逆之事,对大玉忠心耿耿,请大将军明察秋毫”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林叶打断。 林叶语气冷冷淡淡的说道:“我和宁未末宁大人聊过,你们都觉得他与我有矛盾,都觉得他贪了些便宜就会帮你们,站在你们这边。” “我不想多解释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宁大人与我说过很多事,还说过,如果孤竹之内各大家族,与娄樊人,甚至于大玉的叛国之臣有所勾连,刘家排在首位。” 林叶看向刘老夫子:“我问你有几个儿子,几个孙子,你怕了,是觉得我会用他们来威胁你,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等刘老夫子说话,林叶就继续说道:“不会这样。” 还没等刘老夫子松口气,他继续说道:“我刚刚送走了我的长辈,你们刘家就陪陪我。” 他指了指刘老夫子。 庞大海上前,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毫不迟疑的一刀将刘老夫子的脑袋削了下来。 那具苍老的尸体摔倒在地,人头滚出去很远。 林叶问:“谁是他的长子?” 刘英勋看向林叶,那双眼睛血红血红的,又是悲又是愤,那双眼睛好像能吃人。 林叶在乎吗 他现在才是能吃人的那个。 “你可以哭了。” 林叶说。 刘英勋看向林叶喊道:“你就算是大将军,凭什么可以胡乱杀人,凭什么可以不顾大玉的国法!我要到天子面前去告你!” 林叶点了点头:“可以,但你不能去,让你的儿子去吧。” 他问:“谁是刘英勋的长子?” 一个看起来看起来大概在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猛的抬起头,眼睛里已满是恐惧。 他叫刘铮,是刘家的长子长孙。 有亲兵过去,把刘铮拎过来到林叶面前。 林叶道:“现在我放你出去,你去天子面前告状,回来后,给你父亲送行。” 庞大海手起刀落,众人一片惊呼。 刘英勋的人头,也被剁了下来。 林叶没有看那两具尸体,也没有看那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长子长孙。 他问:“谁是刘桐次子?” 刘桐,就是刚刚被庞大海一刀削掉了人头的刘老夫子。 刘桐的次子吓得浑身颤抖,下意识的往后挪,跪在那往后挪。 林叶问:“现在你是刘家按辈分说最高的,所以,你是第三个。” 刘桐跪在那不住的磕头:“大将军,我认,我都认,在大将军来之前,确切的说,是来娄樊人来之前,拓跋烈确实派人来过我家。” 林叶抬起手示意刘桐的次子刘英宁不用再说了,然后他看向刘铮:“你二叔马上就要说正事了,你现在做个选择,是你继续说,还是你二叔说?” 刘铮愣愣的看向林叶,眼神都飘忽了,人像是傻了一样。 林叶道:“那就你二叔说,我刚才说过许你去天子面前告状,机会给你了,你自己没接住。” 他一摆手。 庞大海上去,第三刀落下,刘家的长子长孙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林叶再次看向刘英宁:“现在你可以继续说了,长子那一房没了,你现在是正经的家主。” 刘英宁跪在那,颤抖着把拓跋烈在几年前就派人来和他们接触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这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他一边说一边回忆,唯恐说漏了任何一件事。 林叶坐在那听着,脸色始终都是那么冷淡。 足足半个时辰后,刘英宁把事情大概也说了个七七八八。 大概意思就是,刘家要装作顺从,在天子大军到孤竹之后,也带头表示忠诚。 不要让天子有任何疑心,等到大军合围孤竹之后,刘家等待信号再做事。 阳梓城毕竟城墙高大坚固,所以到了围攻阳梓城的时候,刘家需想办法里应外合。 林叶听完后点了点头:“宁大人说过,顺从的那批人未必是真顺从,有抵触之心的那批人未必真敢反。” 他看向刘英宁:“明天一早,我会派人把你送去行宫,陛下如果有兴趣,会亲自问你。” 他说:“而且,陛下从明天开始会很忙,会见许多人,所以每家就不用多去了,一家一个即可。” 说完后起身往外走。 武凌卫上前,开始剁人。 半个时辰后,偌大一个刘家,只有刘英宁一个人瘫软着被武凌卫架了出来,刘家大院里,血流成河。 林叶上车:“留下一部分人把刘家抄了,咱们去下一家。” 他本没打算过这样做,可偏偏就有人,要逼着他做个杀人的魔。 正文 第三百七十四章 夜乱 阳梓城。 这个深夜注定了不会如过去的那么多个夜晚一样安静祥和,当兵甲从大街上走过,那铿锵之声传来,下一息跟着的必将是血流成河鬼哭狼嚎。 有了刘家的事在前,得了消息的各大家族全都慌了。 尤其是之前在孤竹朝中为官的那些人,不少人连夜出逃。 他们之中更是有人,甚至不惜乔装打扮,抛家弃子,趁着深夜找地方躲藏。 被吓破胆子的人,今夜别指望能睡得着了。 城中一处普通民居的屋顶上,几个黑衣人爬伏在屋脊处看着,远处武凌卫的兵甲一队一队的经过。 一个黑衣人从屋顶上滑下来,落地后看向站在院子正中那个黑袍人。 “大人,咱们最好想办法出城。” 黑袍人沉默良久,摇头道:“不能出。”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看着云层被风吹着,时不时把月亮遮住。 “是我失算了。” 黑袍人自言自语的说道:“杀那些人,本意是想让天子,让林叶,把兵力用于搜查我们,我杀那个叫萨郎的人,故意用的放血之法,暗中看着他在自己身上留字说大将军在这” 他的视线有些迷离,因为有一大片云,遮住月亮好久了。 “林叶,没有按照我预计的方向做事,他竟然选择向孤竹各大家族下手,是我没有料到。” 从语气就能听的出来,他现在已经在后悔,但并没有什么绝望。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林叶的疯狂报复,是满城搜捕他们才对。 如此一来,天子才到阳梓,便闹得人心惶惶。 他们便会趁乱制造事端,说林叶的武凌卫胡乱杀人,最终必将促使百姓们闹事。 只要百姓们敢走上街头,到时候,黑袍人便会下令他潜藏起来的手下,在城中各处作乱。 他们制定的计划,甚至包括趁乱烧毁阳梓城的粮仓。 最终,如果武凌卫镇压阳梓城百姓的话,那么他们还会策动孤竹军队叛乱。 如今这阳梓城里,有至少十几万孤竹军队,城外还有近十万孤竹驻军,其中不少领兵之人都是早在数年前,就已经被拓跋烈收买的。 拓跋烈那样的人,当然不会随随便便的让他自己背负什么弑君谋逆的骂名。 他的计划,本就是利用孤竹人来造成乱局,也利用孤竹人去下手。 天子到阳梓之后,在各种事端都爆发起来的局势下,拓跋烈收买的孤竹人,将会带着孤竹军队冲击天子行宫。 二十万孤竹军队,足以对不满五万的禁军造成压力。 拓跋烈当然也没指望孤竹人能够击败大玉的军队,能够杀了天子。 可只要孤竹这边大乱,他就能理所当然的率军进入孤竹,最起码在前期不会背负叛国的罪名。 进入孤竹之后,封锁消息,全力歼灭禁军,杀天子,然后回归大玉。 全盘计划,可谓精密。 然而在这计划的一开始,就出现了变故那个林叶,不按理出牌。 天晓得他为什么不满城搜捕刺客,天晓得他为什么要针对孤竹的各大家族。 计划才迈开第一步,第二步就被林叶给打乱了。 林叶现在大开杀戒,但这样的大开杀戒,对于百姓们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害。 百姓们会被吓一跳,也会人心惶惶,但百姓们在看到林叶只是针对各大家族之后,他们会觉得那些人死得冤枉吗? 不,黑袍人太了解那些穷苦百姓们的想法了,他们只会觉得解恨,甚至还会拍着手叫好,跟着起哄。 觉得林叶干的好,最好再多杀一些才更好。 而且林叶的动作实在太快了,现在再想办法煽动百姓闹事,根本来不及。 等到天亮之后,林叶已经抓了多少人,杀了多少人,只有林叶自己能知道。 黑袍人深吸一口气,他依然抬着头,可那片他厌恶的云,还是没有过去,漂亮的月亮还是被遮挡的严严实实。 “不能再等了。” 黑袍人转身看向院子里的另外一侧,那里站着七个身穿黑衣的人。 这七个人,就是拓跋烈手下夜鹰营中,实力最为强悍的青龙七宿。 朱雀七宿已经全都被杀,这其实并没有让黑袍人觉得可惜。 正因为如此,那个钱老头在阳梓城里布置的人才会暴露出来一部分,青龙七宿也趁势而出,连杀数人。 可现在,已经不是小打小闹。 黑袍人看向青龙七宿说道:“你们现在就分散出去,尽量多的告知孤竹军中被我们收买的人,让他们连夜起兵。” “此时他们也该等不及了,再不动手,林叶就把他们家里人都杀的干干净净。” “林叶这样做确实让我有些头疼,但也确实给了我们机会,原本那些孤竹领兵的将军们,还会犹豫不决,我对他们是否全都有胆子率军攻玉还没十分把握” “现在林叶正在抄家灭族,他们比我要心急,巴不得现在就赶紧让林叶死。” 黑袍人看向青楼七宿:“早已布置好你们各自去寻谁,切记不要有疏漏。” 青楼七宿整齐俯身:“是!” 黑袍人道:“大将军的计划需要提前,如果再不动手的话,那个林叶还能做出什么出人预料的事,谁也不知道。” 他一摆手:“去吧。” 青龙七宿同时转身,只一个恍惚,七个人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黑袍人吐出一口气。 那片让他厌恶的云,总算快过去了,月亮已经露出来一角。 “林叶,我出招,你接招,且反制一招,以你年纪能做到这般地步着实了不起,可你的招,真的能跟上我?” 黑袍人自言自语一声,转身走向正屋那边。 他才进门,才刚刚露出来的月亮,又被更大的一片乌云遮住了。 深夜。 孤竹虎贲营大营。 虎贲营指挥使柬欲让在大帐里急促的来回踱步,脸色看起来格外的阴沉,也格外的焦虑。 就在这时候,一名亲兵从外边大步跑进来,满头大汗。 亲兵气喘吁吁的说道:“大将军,属下回来了。” 柬欲让大步过去,抓着那亲兵的肩膀问:“怎么样?” 亲兵回答道:“大将军带着武凌卫的人,从指挥使大人的家门口过去了,没有进门,只留了一队人马在指挥使家外守着,也没有派人惊扰了指挥使家人。” 听到这句话,柬欲让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些。 他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此时长长的松了口气。 林叶连夜在城中杀人,一家一家的杀,城中不知道多少人都已经被吓的肝胆欲裂。 他就是其中之一。 他手下亲信副将高明静凑过来说道:“将军,事情到了这一步,不能报以侥幸。” 柬欲让看向他:“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高明静往四周看了看,柬欲让道:“你只管说,这帐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同袍兄弟,没什么可隐瞒的。” 高明静随即大声说道:“林叶此时不动将军家人,我认为,只是缓兵之计。” 他看向柬欲让的眼睛说道:“将军,林叶本就生性凶残,又狡猾奸诈,他带着武凌卫过将军的家门而不入,是故意做个样子给将军你看的。” “他先不动手里有兵权的人,把其他各家一家一家的屠了,然后再转过头来收拾剩下的,到时候他已经把兵力布置好,将军再想做什么,便来不及。” 听到高明静的话,柬欲让的眼神明显飘忽起来。 高明静看出他的心思,立刻上前,凑的更近了些。 “将军,此时反击,正是绝佳时机。” 他正义凛然的说道:“玉人本就看不起咱们,天子到了阳梓城,也早晚都会把咱们这些人都换掉。” “退一万步说,纵然今夜林叶真的不会动将军家人,以后将军也是凶多吉少。” “此时我们举兵起事,趁着武凌卫的兵马都分散出去,我们进攻皇城。” 这话一出口,大帐里的人全都给吓了一跳。 “你住口!” 柬欲让立刻制止了他:“你这是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高明静辩驳道:“此时不动,大家早晚都会死,而且是满门被杀,现在我们先发制人,死的就是他们。” 他抱拳单膝跪倒:“将军,我们都追随你多年,如此乱世,将军就没有想过化家为国?” 柬欲让的眼睛,骤然睁大。 高明静道:“将军带着我们,杀玉天子,灭武凌卫,孤竹便是将军的孤竹,将军便是我等的主上!” 柬欲让的脸色,时而发白,时而有些发红。 此时此刻,帐中众人,谁都看得出来,柬欲让内心之中已经出现了摇摆。 就在这时候,亲兵跑进来说道:“指挥使,副指挥秦崖求见。” 柬欲让一惊。 刚才还澎湃的心情,因为秦崖到了而变得冷静下来。 秦崖是林叶的人,此时突然来求见,怕是带着什么目的来的。 高明静道:“将军,这是天助将军,杀秦崖,举兵攻皇城!” 柬欲让一摆手:“秦将军也是我们虎贲营的人。” 高明静道:“他早已不是了,秦崖早已死心塌地的投靠林叶,他巴不得将军你死呢,只要将军死了,他就能名正言顺的掌控虎贲营。” 高明静一把握住腰刀:“将军若不下不去手,交给我来,等秦崖一进门,我便一刀剁了他。” 柬欲让沉思片刻后说道:“请秦副指挥使进来,你们且看他要说些什么,若他若他有什么不妥当之处,再动手不迟。” 高明静知道柬欲让已经被他说动,做好了打算,只要秦崖一进来便一刀杀了再说。 今夜虎贲营若能围攻皇城,就算杀不了那玉天子,孤竹的局面也会大乱。 那林叶,就算向柬欲让示好又能如何? 涉及到了生死存亡,再加上那诱人的皇位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 想看就给你们看 柬欲让站在大帐门口等着秦崖,远远的看到秦崖过来,柬欲让回头吩咐一声:“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轻举妄动。” 高明静带头应了一声,可实际上心中早已做好决定。 待秦崖到近前,只要他不备,就直接了当的先把他宰了再说。 高明静清楚此时的柬欲让还有些摇摆不定,秦崖只要一死,柬欲让还能怎么摇摆? 副指挥使死在他面前,还是林叶的人,他解释不清的。 高明静心里其实很高兴,原本光靠他一张嘴,未必能把柬欲让说的下定决心。 现在秦崖来了,简直就是送上门的助攻。 “指挥使!” 秦崖离着还远就喊了一声。 柬欲让道:“秦将军这么急着赶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秦崖大步流星的过来,看得出,是真的急了。 “指挥使,出大事了。” 秦崖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武凌卫的人竟是闯进我家中,还请指挥使大人与我一同去求见大将军。” 这话一出口,柬欲让楞了一下,连高明静都楞了一下。 秦崖快到近前的时候说道:“罢了罢了,此时去见大将军也为时已晚,不如不如我们直接反了吧!” 柬欲让的眼睛,骤然睁大。 秦崖走到柬欲让近前:“指挥使,此时不动手,怕是再没机会了。” 柬欲让刚要张嘴,高明静却笑了:“秦副指挥使,这是要逼着指挥使犯杀头的大罪?” 秦崖道:“我是诚心来帮指挥使的,林叶那厮出尔反尔” 他凑近了柬欲让,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什么,高明静听不到有些心急,便往前凑了凑,手已经握住了佩刀的刀柄。 他往前一凑,柬欲让在这一刻却忽然回头,一把匕首从袖口里滑出来,直接戳进了高明静的心口。 高明静防备着秦崖呢,他才不信秦崖会真的反林叶。 可他没有防备柬欲让。 只因为,秦崖在柬欲让耳边说了一句话。 大将军说,问问柬指挥使,需不需要把他家里人送到虎贲营里来,由柬指挥使亲自守着。 见柬欲让动手,秦崖随即笑了起来。 他看向众人说道:“高明静试图蛊惑军心,指挥使亲自将其除掉,是表对大玉的忠心,此事,大将军很快就会上奏天子。” 柬欲让此时,是欲哭无泪。 他知道自己刚才确实摇摆了,高明静的话,也确实触及到了他的内心深处。 这天下间的男人,但凡手中有权,哪个不向往着最有权势的位置? 可是秦崖的一句话,就让他认清了现实。 秦崖大声说道:“大将军前几日亲自见过指挥使,与指挥使大人商议了今日之计。” “大将军说,军中不安稳,只要有些风吹草动,这些人就会跳出来谋乱。” 他笑了笑道:“当时指挥使与我一同向大将军保证,只要有人跳出来,我与指挥使,就会把他们按下去。” 他说到这看向柬欲让:“指挥使,这话还是你说的呢。” 柬欲让连连道:“是,这话确实是我说的,大将军信任我,我便不能辜负大将军这信任。” 秦崖道:“大将军说,既然动手了,那就不要再留手,尽快把隐患都清理一下,明日一早好上奏天子,天子也好论功行赏。” 柬欲让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也是这样考虑。” 秦崖回头吩咐道:“指挥使有令,请虎贲营诸军将军,即刻到中军大帐来议事,就说指挥使大人,要谋大事!” “是!” 他的人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秦崖上前扶着柬欲让的胳膊:“指挥使,大将军派兵护着指挥使的家眷,不会让指挥使家眷受到一丁点惊吓,这,完全可以放心。” 柬欲让道:“我从无担心,从无担心,哈哈哈哈哈。” 不久之后,虎贲营的各军将军们,就急匆匆的赶来了。 本来有的人不想来,因为他们早已被拓跋烈收买,等着到了时机便举兵谋反。 可秦崖派人传令的时候,让他们多说了一句话指挥使要谋大事。 这句话,让那些人有了些想法。 虎贲营十万大军,各军的将军只有一个人因为没在营中所以没来,其他的都到了。 按照秦崖的计策,柬欲让在中军大帐里摆酒,把他要举兵谋反的事直接说了一遍。 这些将军们一个个的,脸色各异,吓坏了的有,兴奋的也有。 当即就有人表态,愿意跟随将军谋大事,今夜就可举兵攻打行宫。 柬欲让随即端起酒碗,说愿意喝了这碗酒的,回去之后就调动兵马,不愿意喝的,回去之后便离开虎贲营,他不阻拦。 结果,一多半的人端起酒杯,陪着柬欲让把酒喝了。 喝了就死。 酒里有毒,秦崖带来的。 柬欲让随即下令,调集虎贲营出城,所有人不得过问为什么出城。 有违反军令者,定斩不赦。 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 林叶正在李家的大院里坐着,面前黑压压的跪着一大片人,一个个吓得,全都在瑟瑟发抖。 焦天宝从外边跑进来,到林叶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虎贲营那边已经拿下,柬欲让下令,虎贲营撤出阳梓城。” 林叶点了点头。 片刻后,武凌卫另一名将军跑进来,在林叶身边说道:“新军各营都已经调动起来,只对他们说要重新编排各军,所以要出城。” 林叶道:“把分派到各军的将军,都派去虎贲营,告诉柬欲让,就说新军兵器装备不够用,让他协调,从虎贲营中分给新军。”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连忙转身跑出去。 虎贲营既然没出事,那林叶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他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的敲打着,神色依然是那么冷冷淡淡。 “我能破你的第一步,便能破你的第二步。” 他在心中自语了一声。 而脸上,凛冽寒意更重。 片刻后,林叶看向跪在面前的那些人。 “之前我去了几家,都还算配合我,我想灭族,他们便配合我灭族。” 林叶的这第一句话说完,下边跪着的那些人,竟是有人真的被吓尿了裤子。 林叶语气平缓,但透着一股冷意的继续说道:“我素闻孤竹人都性善温和,不愿与人为难,能成全之处,便多有成全。” 他问:“你们也愿成全我么?” 跪在最前边的那个,李家的家主李松然叩首道:“大将军,只要大将军发话,我等无不遵从。” 林叶:“唔,很好。” 然后就没有再说什么。 等了大概半刻之后,场间安静的不像话,似乎连发颤的声音都变得清楚起来。 这半刻之后,林叶轻轻叹了口气。 “我有些遗憾。” 他指了指李家的家主李松然:“我已经等你先开口等了半刻,你一言不发,那就不必再说了。” 庞大海狞笑一声,带着几个武凌卫亲兵上前。 李松然脸色煞白,此时才反应过来,不停叩首道:“大将军饶命,大将军饶命,我只是在等大将军问话,是我愚钝,是我不知好歹,我该先向大将军禀明才对。” 林叶抬起手,庞大海等人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林叶道:“我今日杀人不少,杀心已退了半数,所以” 庞大海立刻明白过来:“杀一半!” 武凌卫直接就冲了上去,已经杀了半夜的人,此时都已经杀红了眼睛。 他们现在都变成了野兽,哪里还管要杀的是人还是什么别的,只要一刀下去,便是血溅当场。 李松然彻底吓住了,甚至吓傻了。 他耳边都是哀嚎声,他下意识的往身后看,看着一个一个的家人被武凌卫当场砍死。 林叶还在等着。 庞大海一身血的回到林叶身边,抱拳道:“大将军,半数已灭。” 林叶点了点头,看向李松然,李松然此时已像个木头人似的,跪在那已经完全呆住了。 林叶不急,他只是看着。 大概又等了半刻左右,林叶起身:“不长记性。” 他迈步往外走,庞大海把刀再次抽出来,一招手,武凌卫再次上前。 庞大海把血迹还在的刀放在李松然的脖子上:“你如果不是李家的家主,你也在地上躺着的人里。” 说完一摆手:“把这个架走,不必问了,直接带到行宫外边,等天亮后陛下审问。” 几名武凌卫上前,把李松然直接抬了出去。 而此时的李松然,真的像是完全变成了木头,连眼神都是木然的。 林叶走到李家的大门外边,抬起头看了看天色。 此时距离天亮大概没有多久了,这一夜,他杀了不少人,可他的心还没有从地狱回来。 既然逼着他入了这个魔,那就让孤竹这边的人看看,他入魔之后的样子,可怕不可怕。 是他们想看的,那就看看吧。 他侧头看了看跟上来的庞大海:“累不累?” 庞大海摇头:“不累。” 林叶道:“还有多少力气?” 庞大海:“到天亮。” 林叶点了点头:“那就到天亮。” 他迈步登上马车,上车后吩咐道:“让焦天宝天亮后去行宫,向陛下告知我出城了,中午后会到行宫向陛下请罪。” 手下人应了一声。 林叶对庞大海说道:“天亮后,咱们再去城外转转,你若还有力气,我挑几颗军职高的人头送你。” 庞大海咧嘴一笑:“谢大将军赏赐功劳!” 林叶一摆手,亲兵将马车的车门关上,随着一声马鞭响,车缓缓向前。 大街上,武凌卫兵甲,浩荡而行。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 他确实合适 真是个好天气,在东边刚刚才有些发白的时候就能让人看出来的,今天必会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昨夜里,驻扎于阳梓城中的虎贲营紧急调动,十万虎贲军连夜出城在郊外驻扎。 紧跟着,武凌卫新军六万人也被调出阳梓,然后并入了虎贲军中混杂安营。 柬欲让按照林叶的吩咐,把虎贲军和武凌卫新军间隔驻扎。 一营虎贲军隔着一营武凌卫新军,虽然夜里乱作一团,可到了清晨,诸营基本到位。 城墙上的守军都是原来武凌卫的老兵,这两万人都已经可算是老兵了,虽然他们都是林叶来的时候,从冬泊抢来的人。 可此时的心境就是不一样,作为老兵,就是有资格看着俯瞰孤竹人。 也是在这个时候,武凌卫副指挥使封秀总算是明白了林叶的深意。 之前,娄樊人三十万大军从孤竹入境攻进冬泊。 冬泊人,对孤竹人立刻就有了不可化解的仇恨。 林叶当时强行从冬泊各部族征调了善战勇士加入武凌卫,那时候,封秀还只以为是林叶为了扩充兵力,以对抗孤竹人对冬泊边关的进攻。 现在再想想,封秀才明白在远见上,自己和林叶巨大的差距。 此时武凌卫的老兵都是冬泊人,他们就算再怎么样,也不会和孤竹人站在一起。 昨夜里,大将军大开杀戒的时候,用的也多是这些动冬泊征召来的兵。 这些冬泊人对孤竹人下手的时候,可是一点都没手软,也一点都没有怜悯。 封秀在想到这些的时候,还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太高估了大将军。 其实一切都是巧合? 可是越想,越觉得这不可能是巧合,越想,越觉得大将军他早就预料到了天子会到孤竹,局面会变成这样。 可是,大将军昨夜里的杀气,确实吓着他了。 作为林叶的副手已有两年多,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林叶内心深处一直藏着的那头凶兽。 与此同时,行宫。 天子昨夜里睡的还好,是真的还好,连侍寝的万贵妃都一夜未眠,天子虽然睡的很晚,也只睡了两个多时辰,可睡的很踏实很深沉。 天微微亮的时候天子起床,洗漱更衣,然后就到寝宫外边的空地上打了一套舒筋活血的慢拳。 在打拳的时候,禁军大将军西门烈求进,天子吩咐他近前说话。 西门烈快步走过来,俯身道:“陛下,武凌卫大将军林叶,昨夜里” 天子一边打拳一边说道:“直接说人数。” 西门烈回答:“武凌卫昨夜里,粗粗统计,杀人五千以上,实际上,可能会有七八千人。” 天子嗯了一声:“不多。” 西门烈都怔了一下。 作为大玉军中真正有实力,有能力,且有过浩浩战功的大将军,西门烈都觉得昨夜林叶杀气过重,陛下的回复,居然只是这两个字。 不多。 天子道:“武凌卫这几日的事,不必过问,朕知道林叶有分寸。” 西门烈俯身道:“臣遵旨。” 他抬起头看向天子问道:“武凌卫昨夜里,抓了有上百人都按在行宫外边,等候陛下处置。” 天子道:“朕不审了,你去审审吧。” 西门烈再次俯身道:“臣遵旨。”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武凌卫大将军林叶今早出城去了,需不需要臣调动禁军往城外挪一挪?” 天子道:“林叶既然做了这样的调动,便该有处置好此事的准备,禁军不必调动,你也不必出面。” 西门烈也松了口气,他其实还真怕陛下说,准许他调动禁军去配合一下林叶。 此时陛下才到阳梓,禁军调动,可能会引起很大的猜测,也可能会影响到陛下的安危。 陛下的禁军不动,最起码是在告诉孤竹人,这样的风浪,天子根本就不为所动。 天子这边不为所动,那林叶那边,就更加底气十足。 城外,虎贲营。 临时调动,没有营帐,虎贲营和武凌卫的新军,就都在这郊野上席地而坐。 林叶的马车过来的时候,不少士兵都站起来看,他们心里也满是忐忑。 士兵们并不知道昨夜里其实很凶险,他们只是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 如果柬欲让昨夜里被高明静说动,那么今天,他们这些人可能有不少,已死于大玉禁军的屠杀之下。 是的,必然会是屠杀。 哪怕虎贲营有十万人,而天子禁军只有四万八千人,可只要打起来,虎贲营能不能坚持到天亮都不好说。 禁军中所使用的兵器甲械,比北野军要强大的多,且机密的多。 一夜没睡,林叶并没有任何的疲惫,他透过车窗往外看了看,四周的士兵们也都在看着他这边。 马车停下来后,柬欲让带着虎贲营的将军们上前迎接,见林叶下来,全都俯身行礼。 林叶下车后,看了看那些弯着腰的孤竹将军们,他那张脸上依然没有任何波澜。 “都免礼吧。” 林叶迈步过去。 他一边走一边对柬欲让说道:“柬指挥使昨夜里处置果断,行事雷厉,我已经派人进宫禀明,陛下必会对你有所奖赏。” 柬欲让见林叶如此态度,心里也暗自松了口气。 其实从出城之后,他越是回想,越是后怕。 那把刀在昨夜里已经架在他的后颈上,只要他的念头一转,刀就能把他脖子直接切开。 后怕,所以见了林叶的时候,他心里打鼓一样,开口说话之前,下意识的先咽了口口水。 可哪有什么口水呢,口干舌燥的厉害,咽下去的是他的忐忑紧张和畏惧。 他客气了几句,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的陪着林叶往前走。 林叶道:“各营的将军,都重新分派下去了?” 柬欲让连忙道:“卑职不敢胡乱做主,各营空缺出来的将军,还需大将军亲自定夺。” 林叶道:“虎贲营里谁可堪任,你比我清楚,怎么你自己心里没有人选?” 柬欲让刚要说倒也有几人可以重用,话到嘴边突然间醒悟过来什么,立刻把话又咽了回去。 他俯身道:“卑职觉得,虎贲营中的人,实在是没有谁适合,或许是卑职的懈怠,也是卑职的失职,到了这般紧要时候,卑职竟无人可用。” 林叶侧头看了看他,柬欲让连忙把头低下去。 “既然你无人可用。” 林叶道:“那我就越俎代庖了,还望柬指挥使不要觉得我做事有些过了。” 柬欲让俯身道:“卑职谨遵大将军教导,谨遵大将军军令,虎贲营上下,也必会依大将军指示行事,不敢有丝毫轻慢。” 林叶道:“现在城中还有些乱,虎贲营虽然调出城外,可早晚都要回去,不能总在城外驻扎。” 他看向柬欲让道:“不如这样,如今没有主将的这几个营,暂时由武凌卫的将军接管,与武凌卫新军混编入城,等日后安稳了,再重新编回虎贲营,你看如何?” 柬欲让立刻回答:“大将军放心,卑职立刻就派人去传达大将军军令。” 林叶嗯了一声。 他对身边跟着的封秀说道:“封将军,这事你来办吧,也不能拖着,军中不可一日无将,不然士兵们也没主心骨。” “是。” 封秀道:“属下马上就去办。” 林叶挑选出来的人,就在身后跟着呢。 封秀一招手,带着这些人往前边兵营去了,这些人中,一部分是林叶的师兄。 昨夜里被杀了将军的那些队伍,被并入武凌卫新军,然后一军一军的重回阳梓城内。 按照林叶的命令,两日回城一军,其他各军依然在城外驻扎等待军令。 林叶的理由是,各军加起来这么多人,一起回城,难免混乱。 可昨夜里虎贲营和武凌卫新军出来的时候那么混乱他都不怕,现在会怕什么混乱? 两日回城一军,这事还需要仔细思考? 柬欲让听完之后,就已明白大将军他是要做什么。 并入武凌卫的那些队伍,没有主将,是因为主将都是隐患,所以死了。 可一军之中,又怎么可能只有主将一人是隐患? 如今那些隐患只是害怕,不敢闹,想看看时局如何发展,再加上没有主将也确实没有主心骨。 会把这些人能留着,那就不是杀人如麻的大将军了。 所以两日回城一军,进城之后这些人就会被收拾掉。 收拾好了一军,再调下一支队伍进城,再收拾一批人。 昨夜里大将军林叶大开杀戒,到今日清晨大将军出城,柬欲让以为是大将军的杀气散了,杀人够了。 现在再看,昨夜里的血流成河,不过是这开杀戒的开,至于什么时候停 那就是天知道了。 中午才过,在兵营里吃过午饭之后,林叶就返回阳梓城内,他还要去行宫见玉天子。 与此同时,另一座城门外几里远的地方,这里有两座新坟。 隋轻去站在钱爷的坟前,再次放下来几颗人头。 这次,他没有马上就走。 难得的,他这样的人还带了两壶酒来。 难得的,他这样寡言少语的人,会在坟边坐下来准备说几句什么。 可他确实不善言谈,哪怕他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良久后,隋轻去把一壶酒洒在钱爷的坟旁边。 “你说的对,小叶子是最合适的人。” 隋轻去盘膝坐在那。 他说:“我以为,我比小叶子心肠硬的多,看过了昨夜里的事,我总算明白,若换做是我,我下不去手。”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 “我只是看起来心肠足够冷硬,可还是藏着妇人之仁,小叶子看起来一直都有些妇人之仁,可他心肠冷硬起来”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 然后看了一眼钱爷的坟。 “没有什么杀戮,他那颗心受不住。” 隋轻去深吸一口气。 “他确实很合适。”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 要不你们自己来 阳梓行宫。 天子坐在那看着桌案上的棋盘,他与自己对弈,要破的是星云集上这最后一个残局。 星云集是棋道圣书,书中记载了一百零九个残局。 天子的棋术也不是师承于谁,都是平日里自己钻研。 古往今来有这么久的历史,从无一人能把星云集上一百零九个残局全都破了的。 因为,据说这星云集就是那位开创了武学修行的究结道人所书,这一百零九个残局,也是他所创。 可最后这个残局,究结道人说过,这是天人局,天在人上,人不可在天上,怕是无人能解。 星云集上前边一百零八个残局,天子在五年前就已经全都破开了。 这最后一个天人局,天子已经思谋了五年,看起来还是没有多大的进展。 林叶没有说话,就站在对面不远处,安安静静的看着。 那棋局他看了一会儿,有些头晕,太过深奥,他此时不能静心以对,再看下去,难免会被影响了心境,甚至可能会有些错乱。 所以林叶把视线从残局上收回来,屏气凝神,看着别的地方。 “朕想知道,是你早已想好的法子,还是因为你长辈的过世,让你心境有些改变?” 天子在林叶错开目光的时候,忽然间问了一句。 林叶回答:“想过。” 只这两个字。 天子嗯了一声,也没再多问。 又过了许久,天子抬起手揉了揉眉角,似乎是耗费心神太巨,也不打算继续看下去了。 他抬起头:“有件事朕要告诉你宁未末,找到了。” 林叶抬起头看向天子,心里微微一紧。 看林叶表情有细微变化,天子随即摇了摇头。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你没有找到宁未末,杀了那么多人都没有问出什么结果来,朕未动一兵一卒,为何就找到了他。” “你在想,这是不是朕派人去做的,假意对宁未末出手,才能引出这阳梓城里的乱局。” 林叶没有说话,如果他足够圆滑,此时早已否认。 可他确实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不否认,最多是不说话。 天子这样的大棋手,落下什么样不可思议的棋都不是完全没可能。 天子道:“不是朕。” 他起身,在屋子里慢慢踱步,一边走一边舒展着双臂。 “是他自己藏起来的。” 听到这话,林叶的眉角一抬。 天子继续说道:“朕没有让他露面,既然藏起来了,那就多藏一阵。” 林叶点头:“宁大人应该早有计划,所以暂时不露面也好。” 此时的宁未末如果露面,以他身份,林叶杀了那么多人,激起了那么大的波澜,他该说话还是不该说话? 孤竹这边不少人把他当主心骨,甚至觉得他是真的愿意和孤竹人做朋友。 如今孤竹人胆战心惊,死了的就死了,那活着的呢? 只要宁未末重新现身,指不定多少人希望他能多说几句话,对天子说,对林叶说。 天子不让宁未末现身,便是因为此时这局面,不容的后退半步。 宁未末是个太聪明的人,他自己藏起来,难保不是猜到了会有这样的局面。 也难保,他不是故意以自己的失踪,来引起这样的变故。 能被天子委以重任,从云州城主到孤竹经略,将来还要做宰相,这样的人心机有多深沉,林叶往多高去估量都不为过。 “虎贲军的事,你办的很好。” 天子看向林叶道:“不过,还不够好。” 林叶道:“臣明白。” 天子的意思是,既然都已经开了杀戒,既然都开始重新洗牌,那就不如洗的彻底些。 听林叶只说了臣明白这三个字,天子就知道,林叶心中还有些怨气。 这怨气不是对他,也不是对孤竹人,而是对操控这一切的那个家伙。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其实早已明白,朕为何把你调过来,你也早已想通。” 天子道:“朕既然把事交给你办,便不要有什么顾虑,想如何去办就如何去办。” 林叶深吸一口气,俯身:“多谢陛下。” 天子道:“你也乏了,回去休息吧,总不能因为一件事而过于疲劳辛苦,孤竹这边的事这是个开始,会一件接着一件的来。” 林叶道:“若陛下没有其他事,臣打算先回一趟虎贲营。” 天子想了想,点头:“你自己酌情安排,不要太累了的好,毕竟辛苦还在更往后的时候。” 林叶再次俯身行礼,然后告辞出门。 天子走动门口看着林叶,等那背影消失不见后,天子忍不住笑了笑。 这笑容里,有七分的欣慰,还有三分的感慨。 “当年,朕让刘疾弓去云州,他那心肠若有你一半的狠厉,也不至于会是那般结果。” 天子自语一声,然后转身又走向那第一百零九个残局。 一个时辰后,虎贲营。 如今调回虎贲营营地的,只有一军兵马。 武凌卫将军之一的杨程冀听闻林叶到了,连忙带着手下到大营门口迎接。 杨程冀是当初武凌卫的老人,最初的那批校尉之一,算起来,跟着林叶已有三年。 这三年来,武凌卫的那些老人们,其实也全都领略过了大将军的手段。 经过昨夜里一翻杀戮,他们对大将军的那种敬畏,又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虎贲营中的那些将军和校尉级别以上的官员,无论武将还是军中文职,全都跟着去迎接。 此时的他们,一个个胆战心惊,每个人的心都悬在那,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是生是死。 林叶的马车在虎贲营大营外边停下来,所有人连忙上前,在马车旁边俯身行礼。 他透过车窗往外看了一眼:“杨程冀你上来,其他人回大帐外等候。” 说完一摆手,马车直接进了虎贲营大营。 上了车,林叶一眼就看出来杨程冀格外紧张。 因为杨程冀他知道自己如今这身份象征着什么,他是被林叶挑选出来的,打第一阵的人。 后边那些要被改编的虎贲营都在看着呢,从武凌卫里挑选出来的将军们也在看着呢。 他这第一个如果没把样打好,后边的事就可能办的不顺畅。 也正因为如此,林叶才会从行宫里出来,第一件事就来这虎贲营。 杨程冀性格沉稳,但做事少了些锐意,大概和他年纪有关,毕竟已四十岁了。 见他这样局促,林叶微微摇头:“不该如此。” 杨程冀连忙道:“大将军,属下只是有些紧张,让大将军失望了。” 林叶道:“我一直都在用行动来告诉你们,武凌卫应该是什么样的队伍,应该是什么样的行事。” 他看向杨程冀:“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做第一个吗?” 杨程冀连忙道:“是大将军信任。” 林叶:“是不信任。” 这话,把杨程冀吓得脸色都变了。 林叶道:“不是不信任你的为人,也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而是不信任你的性格,你自己也知道,武凌卫的人都知道你是个老好人。” 他看向杨程冀道:“知道你仁善,那些犯了错的人,总是去找你,希望你帮忙求情,而你每次也都会这样去做。” 听到这些话,杨程冀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红。 他也知道,这确实是自己性格中的缺陷,太过好说话,又太善良。 大将军选他做这个打样的人,就是因为也要稍稍敲打敲打他。 林叶道:“你性格如此,如果你把事办好了,后边的人看着,会想连杨程冀那般仁善的都能狠下心,只这一个想法,后边的事便会顺畅起来。” 杨程冀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大将军放心,属下一定会把事办好。” 林叶点了点头:“我始终信你,从无怀疑,不然也不会把你排在第一个,若真觉得你办不好,让你在后边有样学样不好么?” 他说:“不过,如果你亲自动手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我教你个法子你下不去的手,让他们自己下手。” 杨程冀看向林叶:“请,请大将军赐教。” 两刻之后,虎贲营大帐。 林叶没有坐在主位上,而是在大帐一侧坐下来,拉了拉大氅裹着身子,眯着眼睛在那休息。 杨程冀看了林叶一眼后,在心里给自己使劲儿打了打气。 他咳嗽了两声,然后看向虎贲营那些孤竹人。 “我话就不说的多直接了,毕竟诸位也都还要脸面,不过脸面和生死,诸位总得选一选。” 他扫视一圈后说道:“你们这一军的主将为何而死,你们也都心知肚明。” 说到这,杨程冀招了招手。 外边的亲兵进来,躺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十来把长刀,都已出鞘。 这张桌子就放在那些孤竹人面前,放下的那一刻,这些人的脸色就都变了。 杨程冀道:“不能不给你们机会,你们自己考虑一下。” 他走到桌子旁边,拿起一把刀看了看。 “这些刀,有两个用处,其一若你们自觉愧对大将军信任,那就自行了断,死之后,大将军仁慈,不再追究你们家里人。” 说到这,他再次看向那些孤竹人。 “第二,如果你们觉得这样死了憋屈,可以拿起刀砍向我,大将军也在那边坐着呢,你们也可试试砍向大将军若不敢砍我,更不敢砍大将军,那就不如试试,你们身边的人有没有价值?” 说完后他就回到主位那边坐下来。 大帐中,他所有亲兵都把双发弩端起来,瞄准了那些孤竹人。 杨程冀道:“要么自己了断,要么了断别人,总得有个态度,想活着得证明自己配得上活着。” 他学着林叶的样子闭上眼,靠在椅子上休息。 “就,十个数吧,一,二,三” 他觉得,自己这次应该学的像了些。 可实际上,林叶连三个数可能都不会给,而他给了十个数。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简简单单绕一圈 深夜。 林叶回到家里的时候,确实感觉到了疲惫,前所未有的疲惫。 以他的实力,其实不该出现疲惫才对,毕竟也只是熬了两个夜的事。 然而这种疲惫并非是身体上的,他这两日都没有停下来,是因为停下来脑子里就会出现钱爷,会出现萨郎。 两天,他杀了能有一万人。 可别说是杀一万人,就算是杀十万人,也不可能换回来任何一个人的命。 正因为这样,多杀些就对了。 既然换不回来,那就多杀一些陪葬,一万人不够,那就杀两万。 此时杀了,以后再杀,杀多少都是亏的,为什么不多杀些。 回到院子里,林叶轻手轻脚的去偏房那边洗漱,进门才发现木桶里的水还在冒着热气,旁边也放着给他换的衣服。 小姨那个屋子里的灯火没亮,子奈那个屋子里的灯火也没亮。 林叶把门关好,脱掉衣服,坐进木桶里的那一刻,好像整个世界都换了似的。 坐在木桶里,林叶闭着眼睛思考着,这几日来发生的事。 可不管他多刻意的绕开悲伤,那悲伤还是好像水一样,无时无刻的不在侵染着他的身心。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最终还是感觉到了脸上那被泪水滑过的痕迹。 他捧起水洗了脸。 换好衣服出门,发现所有屋子里的灯火都亮了。 客厅里,小姨坐在那看着他,小禾姑娘站在门口,子奈则手里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碗,还在蹑手蹑脚的从厨房往回走,看到林叶出来,子奈随即有些小尴尬的笑了笑。 她们一直都在等,只是不想在林叶需要独处的时候打扰了他。 林叶进门,拓跋云溪指了指桌子上的饭菜:“看到了吗?三荤三素,热气腾腾。” 林叶道:“多谢小姨。” 拓跋云溪:“每一样,都不是我做的。” 林叶:“” 拓跋云溪只一句话,就让这个心情阴郁甚至可以说冰寒的少年,一下子就有了些放松,有了些笑意。 拓跋云溪从身边拎起来一个酒坛:“酒是我带来的。” 林叶又笑了。 这个晚上,三个漂亮到能让神仙都嫉妒的女人,陪着这个少年喝了半夜的酒,说了半夜无关紧要的话。 讲故事,说笑话,小姨说每个人最少拿出来一个压箱底的笑话才行。 他们喝酒,大笑,一直到天快亮。 拓跋云溪在林叶回来之前对子奈和小禾说,他很累,但他不是身体上累。 以林叶的修为,只需要盘膝吐纳一刻,就能横扫身体上的疲惫。 他的累,是在精神上。 所以拓跋云溪说,让他放松下来的办法,不是让他不被打扰的安安静静的睡一觉,咱们就得打扰他,让他没时间去想那些其他事。 让他笑就是了。 因为他一定睡不着,他只要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事情,和各种各样的人。 清晨,她们三个都在客厅里睡着了,每个人睡着的样子都很美。 林叶回到里屋抱着被子出来,给她们三个都盖好。 这半夜聊了那么多甚至可以说毫无营养的话题,却让林叶真的轻松不少。 他走到院子里盘膝坐下来,闭着眼睛呼吸吐纳。 大概小半个时辰后他睁开眼睛,有一束阳光刚好透过树枝的缝隙,落在他的脸上。 林叶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看屋子里,她们还在睡着。 林叶起身,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打了个招呼,然后迈步出门。 他走出大院的那一瞬间,拓跋云溪就睁开了眼睛。 她扶着椅子起身:“我回屋睡了,这里装睡太累。” 子奈也睁开眼睛:“我想和小姨挤挤” 拓跋云溪:“不行。” 子奈:“就一次” 拓跋云溪道:“一次也” 话没说完,子奈一只手拉了拓跋云溪的手,一只手拉了小禾姑娘。 “走走走,三个人一起睡,挤着暖和。” 拓跋云溪看了看外边,已经入冬,她第一次没有那么固执,大概不是因为这冬天真的冷。 拓跋云溪其实也有些洁癖,以她这样的身份,若没有些洁癖其实才奇怪。 三个女人洗漱后,换了衣服,都坐在床上的时候,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尴尬。 子奈是尴尬最少的那个。 她往床上一扑:“我睡中间。” 小禾连忙道:“要不然我回隔壁去睡,三个人实在是” 太挤两个字还没出口呢,子奈一把拉了她的胳膊把她给拽倒了。 子奈往小禾姑娘身边一钻,嘿嘿笑:“又软又暖又香喷喷。” 拓跋云溪:“咳咳” 子奈:“小姨快来。” 拓跋云溪还在犹豫呢,子奈拉了她一把,然后一边一个,抱着她俩的胳膊,她躺在中间,看起来好像很幸福很幸福的样子。 这一刻,拓跋云溪忽然明白过来。 其实,子奈是在害怕吧。 大街上,林叶的马车缓缓经过,这两天过去,阳梓城里谁还不认识这辆车? 百姓们的生活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大街上该开门做生意的还要开门,该摆摊的还是要摆摊。 可是马车经过的时候,交谈的,行走的,都停下来,站在那安静的看着车经过。 有人下意识的俯身行礼,也许是被吓得,但不管是因为什么,有一个行礼的,所有人都跟着弯腰下去。 每一个人在马车过去后,还会不由自主的松一口气。 不到两天两夜的时间,马车的主人在这座城里,杀了近万人。 可奇怪就奇怪在,百姓们觉得这杀戮近在咫尺,又没有人觉得自己也可能会被杀戮。 就在众人安静的看着那辆马车过去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那个一身黑色锦袍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所有人全都扭头,不敢去直视。 林叶倒是没什么在乎,他下车,是因为他闻到了很浓郁的肉包子的香气。 昨夜里喝了不少酒,但以他修为,那点酒随随便便就能驱散,但驱散之后就是饿。 他下车,买了二十个包子,分装两兜,付了钱,然后上车继续走。 拿着一小块碎银子的那个老板,一时之间都懵了,他看着手里的银子,许久才醒悟过来那位大人物给的多了。 林叶上车之前,把一兜包子递给赶车的跳蚤,他自己拎着一兜上车。 跳蚤怕耽误事,把包子放在一边,然后就听到林叶说趁热吃,肉的,凉了会腻。 跳蚤说:“大将军放心,我怎么会腻呢,我对大将军什么时候都不腻。” 林叶:“你要是让我把刚吃两口的包子吐出来,我就把你塞进粪坑里去。” 跳蚤嘿嘿笑,打开那纸包,拿了个包子大口大口吃。 跳蚤一边吃一边问:“大将军还没有说去哪儿,只说让我一直往前走,前边就到城墙了。” 林叶道:“那就绕个半圈,再回大营。” 跳蚤问:“大将军是想让他们看看,大将军这是在巡查?” 林叶:“我只是想偷会儿懒。” 跳蚤噗嗤一声就笑了。 林叶道:“前两日杀人太多,做事太急太狠,总不能一味的又急又狠,得给他们缓一缓的时间。” 跳蚤嗯了一声,然后问道:“那大将军为何不在家里多歇歇?” 林叶:“家里有三个女人。” 跳蚤:“啊?” 林叶:“我应付她们比应付这两日的局面还要累。” 跳蚤噗嗤一声就笑了。 林叶道:“别瞎想,我只是不想让她们费心思哄着我,我还得哄着她们,让她们觉得把我哄好了。” 他把包子吃完,问:“饱了吗?” 跳蚤:“饱了。” 林叶:“说实话。” 跳蚤:“就算没饱也差不了多少,一丢丢。” 林叶笑:“我记得前边有一家卖点心的,我们去买点点心溜溜缝。” 跳蚤道:“我忽然间懂了。” 林叶:“懂什么?” 跳蚤笑道:“大将军刚才说,只是想偷会儿懒,可大将军这绕着阳梓城走上大半圈,还下车买点吃的,这种偷懒儿,在那些人眼里看来,就是在巡查,就是在看看百姓们的反应。” 他说:“大将军这又是买包子又是买点心,指不定有多少人紧张的不知所措呢。” 林叶笑:“知道就知道,说出来就显得没有意思。” 跳蚤道:“我又不聪明,好不容易猜到了一次大将军在想什么,我若不说出来,憋的多难受。” 林叶道:“我下车买个包子,再买个点心,阳梓城里地方官员们就会紧张的出汗,他们会跟着我后边看,看看我问了百姓们什么,看看我说了些什么。” 他往后靠了靠。 “让他们紧张起来,有时候需要杀几个人,有时候只需要走一圈。” 跳蚤笑道:“地方上的那些官员们,会全都绷紧了,唯恐大将军是在视察他们有没有把安顿百姓的事做好。” 杀人的事归杀人事,安抚百姓的事是安抚百姓的事。 林叶转半圈,这半圈的官员们会紧张起来,林叶没去转的那半圈,官员们更紧张,他们会立刻行动起来,趁着林叶还没来,赶紧多做点什么。 林叶舒舒服服的靠在马车里,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看吧,有一个人做坏人,就能把局面变得简单起来。” 跳蚤道:“大将军做的可不是坏人,在他们眼里,大将军是杀神。” 林叶闭着眼睛说道:“杀神就杀神,总得有个人来。” 他算计了一下走了多远后,对跳蚤说道:“卖点心的那个铺子里边,会有两个憨批等着,你留心些。” 跳蚤噗嗤一声就笑了,他就想,大将军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去买什么点心。 大将军也不可能,真的只是偷个懒做做样子。 大将军说有两个憨批在那等着,还能是哪两个? 楚家兄弟来阳梓城已经有一阵了,大将军始终没有安排什么事给他俩。 看来,这次是有事让那俩家伙去办了。 一想到那俩人,跳蚤都皱眉头,心说是谁这么倒霉,摊上了大将军安排那两尊大神仙去应付。  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 若是你会怎样 一个看起来大概十二三岁的少年,胳膊上挂着个篮子,低着头在大街上走过。 天空中飘着濛濛细雨,他的脚步有些快,可衣服还是被雨水打湿了。 他篮子里是刚刚从菜场上捡来的菜叶,大概便是他家人今天的食物了。 进了这个残缺破败的小院,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大街上一队武凌卫的兵甲巡视经过,并没有在意他。 他的视线很快就收回来,看起来也不大在意那些兵甲。 少年转身走进院子里,撩开那有许多补丁的棉布门帘进了屋子。 屋子里有个眼神浑浊的老妪,抬起头看了看少年。 “街上还乱吗?” 老妪问。 少年点头:“乱。” 老妪嗯了一声,便没有再多说些什么,等少年进了里屋,老妪就拄着拐杖出门,步伐蹒跚的走到门口,坐在门洞里看着外边大街。 门洞并不是很宽,也就刚好能遮住雨。 少年进了里屋后,撩开土炕上的炕席,下边居然有个洞口。 他钻进去,顺着梯子往下爬,到了下边就变得宽敞起来。 此时此刻,黑袍人正在这暗室里,举着一盏油灯在看着墙壁。 那墙壁上他用炭笔写了许多名字,也有许多名字被他划掉了。 少年进门后俯身:“大人,今天街面上稍稍安静了些,不过武凌卫的人巡视还很严密。” 黑袍人点了点头:“打听到林叶的消息了吗?” 少年道:“今天林叶乘车在阳梓城里闲逛,已经转了有大半圈了。” 黑袍人嗯了一声:“不过是想吓唬吓唬阳梓城里的地方官员,让他们做事尽心些。” 他把视线从墙壁上挪开,走到旁边坐下来。 “林叶杀的人太多了,需要缓一缓,让阳梓城里的百姓们别那么害怕。” 少年上前,把篮子上的菜叶掀开,里边是带回来的食物。 有酒有肉。 黑袍人道:“明日起就不必再冒险买这些东西,林叶远比我们预计的要厉害。” 少年俯身道:“不是买来的,是偷来的,我这样的穷苦身份,买这些东西会显得不合理。” 黑袍人笑了笑。 他看向少年说道:“明天一早你再出去一趟,想办法通知其他人,再忍耐几日。” 少年道:“知道了。” 他转身要出去,黑袍人把那篮子里的烧鸡递给他:“我留下酒即可。” 少年有些惶恐,但最终还是把烧鸡接了过来。 这暗室里除了黑袍人之外,还有一个盘膝坐在不远处土炕上的僧人。 黑袍人拎着酒壶走过去,把酒壶在僧人面前晃了晃。 僧人用厌恶的眼神看了看他,黑袍人却被自己这无聊的举动逗笑了。 “你们师徒真有意思。” 黑袍人坐下来,扭开塞子,灌了一大口酒。 他说:“你徒弟杀人无数,你比他杀人更多,却还秉持着斋戒,这不是笑话?” 僧人回答:“能守一戒,便比一戒都不守的人要强些,最起码将来下地狱,我比你好过一点。” 黑袍人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说:“自欺欺人,不过如此。” 僧人道:“你又哪里不一样?” 黑袍人道:“那你倒是说说,我哪里与你一样?” 僧人看着他认真的说道:“你做了二十年的替身,言行举止处处都学大将军,所以到了现在,你便时常觉得自己真是大将军了。” 这话有些狠,可黑袍人并没有生气。 他说:“如果我连自己都骗不了,我也就骗不得别人。” 僧人问:“到底还要等到何时?” 黑袍人回答:“快了。” 他又喝了一口酒后说道:“等仔细查查,若确定天子身边居然真的一个赋神境的高手都没带,就可以出去试试了。” 他看向僧人:“你说,能守一戒是一戒,那你当初为何选择破杀戒?其他的,难道不比破杀戒强一些?” 僧人回答:“因为忍不住。” 黑袍人又笑了。 他笑道:“你能忍得住不喝酒,不吃肉,不说谎,却守不住杀戒,多荒唐。” 僧人回答:“不喝酒,不瘾,不吃肉,不馋,不说谎,不必,不杀人脾气受不得。” 黑袍人往前压了压身子,问:“想到就要杀玉天子,心里紧张不紧张?开心不开心?” 僧人回答:“我自六岁起研读禅法,与人辩经八十八次,次次都说不过对手,禅师说我没有慧根,说我再修五十年一百年,我也不会大彻大悟,禅宗之中不会留下我的名字。” 黑袍人:“留不留还能怎么样,你们禅宗的人不是说,无欲无求吗?” 僧人:“我不信。” 这三个字说的,黑袍人一时之间都不知如何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才叹道:“怪不得你师父说你没慧根。” 僧人说:“我不能以禅法留名,那就以杀天子留名,将来我那座师知道了,吓他一跳。” 黑袍人觉得这家伙有病,病得不轻,所以才能教出来那个一样病得不轻的弟子来。 结果,他那弟子也是因为病得不轻,所以死的很惨。 三年前,他那弟子觉得自己可以了,于是挑战他师父,被打残。 可是被打残后,非但没有气馁,反而觉得自己更可以了,毕竟他师父打残他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 于是,那年轻僧人开始闯荡江湖,第一件事就是去杀拓跋烈。 和他师父一样,想扬名江湖。 黑袍人问:“不悟禅师,这法号是你那座师给你取的?” 僧人回答:“我自己取的。” 他问黑袍人:“你有没有想过,我杀天子,若杀了,我名流千古,你呢?大将军若做了天子,你怎么名流千古?” 黑袍人道:“我不需要。” 他说:“不享受名声,我只享受权力,大将军做了天子也需要替身,我只要还是他替身,他有什么权力我就有什么权力。” 僧人想了想,点头:“也对。” 黑袍人起身:“你继续打坐吧,我去睡觉。” 僧人忽然说道:“你说的对。” 黑袍人回身问他:“我什么说的对。” 僧人抬头看向黑袍人,眼睛里是一种令人有些害怕的光。 他说:“我确实有些紧张,也很开心。” 黑袍人哼了一声:“果然他妈的是个疯子。” 与此同时,大街上,林叶的马车从这个路口经过。 透过车窗,林叶看了一眼那个坐在门洞里的老妪。 隔着雨幕,他都能看到那老妪浑浊的眼睛,没有经过太多的沧桑,不会有那样的双眼。 林叶问跳蚤:“为什么老人,总是喜欢发呆?” 跳蚤:“因为只能发呆。” 林叶点了点头。 他想起老陈了,他们都到了孤竹,云州城里就剩下老陈自己了。 陈微微把老陈托付给他,现在陈微微下落不明,也不知在冬泊何处。 好在林叶交代过高恭他们,一定要把老陈照顾好。 师父和师娘他们,也会经常去看望。 “大将军。” 跳蚤问:“陛下就这样来了孤竹,难道陛下真的不怕这孤竹有能伤到他的人?” 林叶道:“应该,怕。” 跳蚤又问:“既然怕,不来不就得了,何必非要以身犯险,我能理解,大将军说陛下来是引拓跋烈露出真面目,可万一陛下伤在这,引出真面目又能怎么样。” 林叶道:“我昨夜里还在想,陛下这二十几年来,他所做过的每一件事,做之前他都会害怕吧。” 跳蚤想了想,再想想,还是没理解这是为什么。 片刻后,他试探着问:“上瘾?” 林叶被他这话逗笑了,哪有人会真的对危险上瘾。 想到这林叶又微微一愣,或许这世上,真的会有人对危险上瘾。 跳蚤想不懂也就不想了,他问:“大将军,你说那些家伙会藏在何处?” 林叶道:“拓跋烈若早在数年前就于孤竹筹谋,阳梓城里可能到处都藏着他的人。” 他说:“可能刚才路过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坐在门洞里发呆的老妪就是。” 跳蚤噗嗤一声笑了:“刚才跑过去的那条黑狗都可能是,但那都已老的动不了的妇人不可能是。” 林叶听到这话,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他问跳蚤:“如果是你,你会把人藏在什么地方?” 跳蚤道:“这可不好说,因为藏是好藏的,随便藏在一户人家里,想翻出来都不容易,难就难在,藏在什么地方,还能去杀天子。” 说到这他停了一下,回头问:“会不会,是行宫里?” 林叶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拓跋烈不可能预料到几年后来孤竹的人是林叶,因为那个时候,林叶还什么都不是。 但他一定能预料到,不管是谁来孤竹,都不会去那座皇宫。 对于做臣子的来说,这是大忌。 孤竹国君童冠赢投降之后,那座皇宫就空了,宫里的人都被逐了出去,一直到天子来,皇宫里都是空荡荡的。 跳蚤道:“不过天子身边必有高手,如果刺客选择藏身在皇宫里,难保一直都不会被察觉。” 他说:“我听闻,那些大高手,可以通过内劲来探查气息,再细微也能察觉到,或是以内劲来察觉内劲,反正神乎其神的。” 林叶:“怎样才能可以在皇宫里,但又不被高手察觉到气息?” 跳蚤:“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呗,哈哈哈哈哈” 林叶忽然道:“回头。” 跳蚤立刻就把马车停了下来。 林叶道:“回家去,跟我接子奈。” 跳蚤问:“怎么突然要去接大小姐?是家里有什么危险?” 林叶摇头:“不是,接上子奈,咱们去行宫。”  正文 第三百八十章 子奈的检查 阳梓行宫。 天子看着林叶,见这少年脸上是那般认真的表情,他心里有些高兴。 “行宫这边,禁军和大内侍卫都已经仔细查过多次,应不会有什么问题。” 天子道:“但你急匆匆的赶来,朕很欣慰。” 他看着林叶,眼神里的意思是,你若再多说什么,就不怕得罪了大内侍卫和禁军的人? 林叶看出来了,但林叶不在乎。 他说:“请陛下准许子奈在行宫中随意行走。” “子奈姑娘?” 天子看向子奈,子奈连忙低头:“我哥说,我可以帮忙看看。” 天子忍不住笑起来。 他摆了摆手,古秀今随即示意其他人都退出去。 等屋子里不相干的人都出去了,天子才笑问道:“你哥说你能帮忙,那你可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子奈摇头,如实回答:“不知道。” 天子哈哈大笑。 见天子笑,子奈认真的说道:“我哥说我能帮上忙,我就肯定能帮上忙,我哥从来都不说假话。” 古秀今在旁边都笑,他笑,不是笑子奈,而是因为陛下开心。 他也很欣慰,除了他之外,总算是又有人能让陛下高兴起来,最近这段日子,虽然远离歌陵,可陛下的心情似乎比在歌陵的时候还要好呢。 天子问子奈:“你哥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吗?” 子奈道:“对啊,我哥说是什么,就肯定是什么。” 古秀今想提醒一下子奈姑娘,陛下说是什么才是什么,可此时,古秀今也知道自己不该说话,那会扰了陛下的心情。 天子道:“既然如此,那你就随你哥在行宫中任意行走,朕不能辜负了你对你哥的信任。” 他看向古秀今道:“传旨下去,武凌卫大将军林叶可带刀觐见,可在行宫中任意行走。” 古秀今连忙俯身:“臣遵旨。” 天子看向子奈:“满意了吗?” 子奈道:“我呢?” 她说:“我哥刚才和陛下说,是准许我在宫中行走,可不是说他,我哥既然能,我也想要和我哥一样能。” 天子坐直了身子,严肃说道:“古秀今,再传旨下去,谢子奈与大将军林叶有同等权限,可在宫中带刀行走。” 子奈:“错了错了。” 天子:“朕又何处错了?” 子奈:“我没有刀,我是斧,大斧子。” 天子哈哈大笑。 今天的心情,真是好的离谱。 他随即再次看起来很严肃的说道:“谢子奈与大将军林叶有同等权限,可在宫中一个带刀一个带斧任意行走。” 子奈俯身:“多谢陛下。” 听起来都像是玩笑话,可这些玩笑话要是传扬出去后,这文武百官怕是一个个都会惊掉下巴。 可带兵器见驾,这种殊荣,自大玉立国以来,历代天子,也没给过几个人。 这句话的简单含义就是,天子对大将军林叶无比信任。 再复杂理解一些就是现在在孤竹阳梓城,武凌卫大将军林叶说谁有问题,那就是谁有问题,他说谁没问题,那就肯定没问题。 不久之后,林叶请古秀今安排人引领,带子奈在行宫中仔细查看一下。 他不去。 他当然不能去。 哪怕天子给他在宫中任意行走的权力,他也不能真的就那么去做。 那只是个殊荣,并非是真的什么权力,陛下带着万贵妃,还带着其他极为贵人,你一个大将军带刀在宫中乱窜,像什么样子? 所以在行宫各处去仔细检查的人,就只能是子奈自己。 天子问林叶:“会下棋吗?” 林叶回答:“会一些,不精通。” 天子道:“那就试试,若你棋艺着实太臭,朕就不和你下了。” 古秀今连忙上前把棋盘摆好,天子示意让林叶执黑先行。 天子一边下棋一边问:“你为何笃定,叛逆之徒若要动手,必会在行宫之内?” 林叶回答:“因为行宫最合适。” 天子道:“朕当然也知道行宫最合适,不但朕知道,朕的大内侍卫统领叶万舟知道,朕的禁军大将军西门烈也知道。” 他说这些话,还是在提醒林叶,你虽然现在得朕的赏识,可有些时候,你还是要顾及一下同僚的想法。 你觉得行宫有问题,可是大内侍卫和禁军,已经把行宫仔仔细细的翻了好几遍。 林叶落下一子后回答:“子奈有些特殊本领。” 天子问:“是何特殊本领?” 话刚问完,外边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其声音之大犹如惊雷。 这声音突然出现,一下子就把四周的大内侍卫全都惊动了,迅速在殿外防备,还有几批人,从各个方向往声音发出的地方飞掠过去。 林叶拿着棋子,略显尴尬的回答:“就力气大。” 天子微微一愣,再想到刚才那巨大的声音,他先是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古秀今从外边跑进来:“陛下,没什么事,是子奈姑娘” 话没说完,天子就摆手把他打断。 天子道:“传旨下去,子奈姑娘在宫里做些什么,就不必有人过问了,由着她就是。” “是。” 古秀今俯身应了,心里却惊的山崩地裂一样。 陛下这是,爱屋及乌? 是因为信任大将军,所以连子奈姑娘也无比信任? 子奈姑娘在后宫里搞出来那么大动静,刚才可是把几位贵人给吓了一跳。 他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往外跑去传旨,唯恐慢了出什么事端。 那几位贵人若是发了脾气,着人去寻子奈麻烦,这事可大可小。 陛下说由着子奈姑娘来,那几位贵人可还不知道呢。 天子看了一眼急匆匆跑出去的古秀今,笑着问林叶道:“子奈,她为何力气会那么大?” 林叶:“或许是天生的。” 天子道:“朕之前派人把子奈接到云州去的时候,你可曾怨过朕?” 林叶回答:“没有。” 天子瞥了他一眼:“你知道你和宁未末的区别吗?” 林叶摇头道:“臣不知道。” 天子道:“如果你们陪朕聊天,朕要按说话的字数赏给你们银子的话,你一个字应该是比宁未末会贵好几倍,他是话不停,你是话不多。” 说到这,天子停顿一下,然后作了补充:“话不多,质量还不高。” 这话把林叶给逗笑了。 林叶俯身道:“臣知错但臣确实不善言辞,臣尽量改改。” 天子道:“说起公务事的时候你话多的厉害,闲聊起来就不善言辞。” 他落下一子后说道:“你难道没有听过,有些时候会拍马屁,比实干更能得好处?” 林叶道:“臣并不相信,陛下重用宁大人只是因为他马屁拍的好。” 天子瞪了林叶一眼。 林叶道:“不过宁大人能在闲聊之中,马屁之内,把事情还都说的清楚,办的明白,臣确实不及。” 天子又瞪了他一眼。 天子道:“你说的没错,你果然不善言辞。” 他看了看棋局,对林叶的棋力有些欣赏,可也仅仅是有些。 因为林叶的棋力和天子相比,差的不是一个层次。 可是想想看,这少年才十七岁,各方面都要比同龄人高出不止一个层次,那又怎么能还对他有什么强求。 天子道:“既然你闲聊不善言辞,那就一边下棋一边聊聊正经事。” 他问:“你觉得,若叛贼真要在阳梓城内动手,会在何时?” 林叶道:“再十日左右。” 他说:“有十日,便大概能试探出来,陛下身边有没有带着赋神境的大高手,且,他们要想从城外调集人过来,也需要时间。” 天子道:“你觉得他们能试探出来吗?” 林叶道:“其实都不必试探,陛下带没带,陛下来之前他们就知道了。” 他说:“大玉之内,那几位大高手的身份并不神秘,叛逆能在孤竹与冬泊筹谋,也必会在歌陵筹谋,所以那几位大高手出没出歌陵,会早有消息送到叛逆手中。” 天子嗯了一声。 他再问:“你已把孤竹虎贲营重新编制,又募集新兵,最起码以孤竹人来杀朕的事,十有七八是不成了,那,他们还有胆子做?又是用什么办法做?” 林叶回答:“臣不知道。” 这四个字,还真是干脆利索。 天子等着,因为他确定林叶不可能只有这四个字的答案。 林叶看向天子:“但臣斗胆猜测,他们没有兵马,确实不敢轻举妄动。” 天子看向林叶:“你是真的不怕得罪人。” 让子奈去行宫里检查这事,就算是陛下准许,可大内侍卫和禁军,一定对林叶颇有微词。 此时林叶又说起叛逆手里若没有把握着兵权,不敢轻举妄动。 这话若是传到西门烈耳朵里,他现在就会过来与林叶在天子面前对峙。 这话还能是在怀疑谁,陛下身边护卫着的,不就是四万八千禁军么。 林叶道:“臣不知道是谁,也不是想怀疑谁,但臣必须做此判断,臣还有个对策。” 天子道:“说吧,朕想看看你又有什么胡思乱想。” 林叶道:“臣请陛下准许,行宫外围的戒备,交给武凌卫新军,再请陛下准许,开孤竹武库,将重型器械兵器分派给武凌卫新军。” 天子眉头皱起来:“林叶,你的胆子确实太大了!” 他起身,走到林叶身后说道:“你再说下去,不只是朕,怕是许多人听了你的话,都要怀疑那个叛逆是你才对。” 他一边走动一边说道:“你明知道有人想用孤竹人来围困朕,你居然想用孤竹兵来保护朕?” 他脚步一停:“你还有多大的胆子?” 林叶:“臣请旨,若真叛逆之事,请陛下准臣全权平叛,必要时候,臣可调动禁军。” 天子一怔,片刻后说道:“你的胆子果然还能更大。” 就在这时候,古秀今急匆匆跑进来。 “圣人,刚才出了些事。” 天子道:“支支吾吾做什么,直接说出了什么事。” 古秀今擦了擦汗:“是臣的过失,臣传旨晚了,沁贵妃那边的人,因为沁贵妃刚刚被惊着了,所以派人去查,和子奈姑娘起了些冲突” 天子皱眉:“嗯?” 林叶坐在棋盘旁边没动,没表示,可是他已在蓄力。 古秀今道:“是贵妃那边的人,被子奈姑娘打了。” 林叶蓄的力,慢慢又收了回去。 片刻后,天子吩咐道:“小古,你带林叶和子奈去给沁贵妃赔个不是。” 古秀今俯身:“遵旨。” 林叶也俯身:“臣遵旨。” 天子道:“至于子奈打伤的人都是废物,既是废物,那就不必留着了,轰出行宫,去籍回家。”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 都快了 子奈看起来有点怯生生的,毕竟她没有想到,那些气势汹汹直接上来要动手的人,那么不禁打。 跟在林叶身后,她又下意识的抓住了林叶的衣角。 林叶忍不住笑了笑:“也去赔过不是了,不必那么担心。” 子奈道:“我是有些歉疚,其实也不都怪他们,他们只是奉命行事。” 林叶:“陛下出门来,会带着不懂事的人吗?” 子奈一怔。 她问:“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叶道:“陛下怎么处置,这事就怎么了结,你不必多想就是了,你只需知道,万贵妃是因为得宠才能随行,那其他贵人若不得宠,她们为何能来?” 子奈想了想,忽然间眼神亮了:“陛下是故意的?” 林叶笑了笑:“不必多想,咱们只管回家去。” 他问:“你在宫里转了一大圈,可有什么发现?” 子奈:“不确定。” 她问:“我能再去转一圈吗?” 林叶都笑了:“再去把地面砸出来几个大坑,再把那些贵人们挨着个的吓一跳?” 子奈:“那我不是故意的。” 刚要出行宫,古秀今从后边追上来,脸上带着笑意。 他拎着一个食盒,递给林叶道:“圣人说,刚才没准吓着子奈姑娘了,所以万贵妃挑了些子奈姑娘兴许会爱吃的点心,给子奈姑娘压压惊。” 林叶接过来致谢,又用脚尖碰了碰子奈的小腿,子奈反应过来,也连忙道谢。 看着这兄妹俩的样子,古秀今都觉得格外有意思。 行宫中。 万贵妃给天子把刚刚泡好的茶端过来,然后她蹲在天子身边,把天子的靴子脱了,为天子揉脚。 万贵妃笑着说道:“子奈姑娘,确实招人喜欢。” 天子笑道:“你说她招人喜欢,那就是真的招人喜欢,毕竟你那么挑剔。” 万贵妃道:“她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明明离开她哥她都有些紧张害怕,可做事的时候,又是那么的严肃认真,一丝不苟,所以臣妾觉得她好,可不是胡乱说的。” 天子嗯了一声。 他说:“一会儿你派人去给沁贵妃那边送些东西,再挑选几个下人送过去。” 万贵妃道:“陛下恕罪,臣妾刚才已经派人过去了。” 天子在万贵妃的额头上轻轻拍了拍:“说起懂事,子奈又怎么能和你比。” 万贵妃道:“本就不能比,臣妾是专门哄陛下开心的人,若随随便便就被比下去,臣妾岂不失职了?臣妾岂不是配不上陛下的宠爱?” 她手法极好,天子被按捏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往后靠过去。 万贵妃道:“那兄妹俩,都值得陛下在意,这便是陛下此行最大的收获。” 天子撇嘴道:“你是得了子奈什么好处,还是得了林叶什么好处?这么为他俩说话,都不像你。” 万贵妃道:“林叶那样聪明的人,又怎么会想不到,他来行宫里这一趟,会连大内侍卫和禁军一起得罪了,可他还是要来。” 她看向天子:“所以臣妾才说,这是陛下最大的收获,臣子之勇,不只于外,不止于下,就算臣妾不说,陛下心里也是高兴的。” 天子哈哈大笑。 这一天,天子确实高兴,已经笑了许多次,比往日可要多的多了。 与此同时,样子城外。 有两个人纵马向前,每人双骑,看起来是要赶路远行。 这两个人,就是那不靠谱的江湖大混混楚家兄弟。 楚淡容道:“大哥让咱们急匆匆的从云州赶来这,二当家又让咱们急匆匆的赶回云州,咱俩别的没干,尽在路上跑了。” 楚定从:“瞎说,明明是马在跑,你并没有在跑。” 楚淡容:“你这话杠的毫无意思。” 楚定从:“可我若不杠,便显得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我就算是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我也是不可能认的。” 楚淡容:“果然咱妈说的没错,你出生,咱妈就说你脑后有反骨,将来必是个败家子。” 楚定从道:“你比我还晚出来一会儿,你知道个屁。” 楚淡容道:“咱爹说的,他藏的私房钱,哪次不是被你寻着全都花了。” 楚定从:“哪次你没跟着花?” 楚淡容:“你等我一会儿。” 楚定从:“等你什么?” 楚淡容在马鞍上抬起屁股,酝酿了一会儿,放出去好大一个屁。 他说:“骑马说话,果然吃风,吃风太多,果然屁大。” 楚定从:“你不吃风屁也大,而且臭的要命,你到底吃了些什么!” 楚淡容:“就算你我是亲兄弟,你也不能太过分,闻了我的屁已经是你走运,你居然还想要配方。” 楚定从:“滚” 楚淡容道:“不要再扯淡,快些赶路,早些到云州早些把二当家的话告诉大哥。” 楚定从:“怪不得你刚才放那么大一个屁,你是想借风力超我!” 他甩了一下马鞭:“再怎么借力,你也不是对手。” 俩人不断的甩起马鞭,那马儿在官道上奔驰起来,速度越来越快。 在他们身后大概四五里处,也有几人在纵马狂奔,这几人看起来脸色都很凝重,并不似前边那俩货那样话多,谁也没有交谈。 这几人,正是刚刚被天子逐出后宫的那几个,他们大概每一个心里都憋着一口气,所以才连话都不愿说。 阳梓城内。 细雨靡靡的天气着实令人觉得厌烦,才刚刚停了不足一个时辰,那小雨再一次洒了下来。 拎着篮子的少年从外边归来,那双目浑浊的老妪,依然还在门洞里坐着。 少年拎着篮子进门,老妪侧头看他:“急事?” 少年只点了点头就快步进去,老妪随即把拐杖拿过来,似乎也想起身去听听,奈何确实太老了些,起身两次竟是没能起来,于是长叹一声。 少年进了里屋,又迅速的下到了暗室之中。 “大人。” 少年道:“不久之前林叶进行宫,让那个叫子奈的女孩儿,在宫中仔细的检查,还砸坏了宫中几处地面。” 黑袍人听到这眉角一抬,他转身看向少年:“可是走漏了什么消息?” 少年摇头:“应该不是,大概是那林叶觉得,行宫中不安稳,所以才会去求见天子。” 黑袍人沉默下来。 他坐在那思考着,觉得这事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林叶觉得行宫有问题,这不是问题,但林叶何必让一个小姑娘去行宫里检查? 那小姑娘有怪力,这情报他们早已得知。 莫非,是林叶怀疑到了暗道? 黑袍人左想右想,最终还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起身道:“我要出去看看情形,在我回来之前,你们便不要再出门去了。” 那盘膝坐在土炕上的不悟禅师点了点,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少年则说道:“大人出去有些不稳妥,还是我出去吧。” 黑袍人摇头:“密道的事才是关键,若真被察觉到,想成大事便越发没了把握。”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沉思片刻后,又坐下来简单的易容一翻。 出门之前他交代那少年:“若我三个时辰没有回来,你就去见青龙七宿,让他们传令动手。” 少年点头:“是。” 黑袍人回头看向不悟僧人:“若我没回来,你也要去动手了。” 不悟僧人嗯了一声,然后睁开眼睛指了指那少年:“他呢?” 黑袍人道:“不用你管。” 说完后便急匆匆的出了暗室。 他没有从这破败小院的正门出去,出了房门后先看了看那老妪,那老妪也在看他。 两个人对视片刻后,同时点了点头,然后黑袍人就从后边跳墙出去。 老妪朝着屋子里喊道:“宁休,你过来。” 少年随即跑到老妪身边,老妪拉了他的手说道:“从此刻起,你不许出门,不许离开我眼前。” 叫宁休的少年应了一声,然后又多说了一句:“可我想多做些事。” 老妪道:“你想做多些事是好的,但你不出事才是最好的,你明白吗?” 宁休又应了一声。 两个人坐在门洞里,左边是雨右边也是雨,淅淅沥沥的。 “婆婆。” 宁休问道:“如果这件事做成了,婆婆还会在我身边吗?” 老妪笑了笑,那张原本因为枯瘦而又老眼昏黄以至于稍显狰狞的脸上,出现了几分慈祥。 她说:“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陪在你身边,可是宁休,你已经十三岁了,你该明白,人的生老病死不能阻挡。” 宁休点头:“我知道。” 老妪道:“你也该知道,此时在这阳梓城里,有无数人在准备拼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将来。” 她抬起手,那只手太枯瘦了,虽然难听一些,可确实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鸡爪子一样。 这只难看的手在宁休脸上轻轻抚摸的时候,又是那般温柔。 宁休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温柔,把脸往老妪的手上又稍显用力的贴了贴。 他不在乎,那手有些粗糙。 老妪的那双眼睛,其实已经看不到什么东西了,她只能靠这样的触摸,才能知道这孩子长什么模样。 她说:“你一直跟随我,不管是性格,还是行事,其实都与我太像,这不大好,男人,就该更霸道些,更大气些,将来一定要改一改。” 她说:“像你父亲那样,行事作风,令人敬畏,所以你永远都不要忘记,你姓拓跋。” 宁休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握紧了拳头:“父亲虽然没有在我身边一日,可我知道,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 老妪笑起来,温柔的说道:“快了,都快了。”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二章 想不明白但一定会发生 十天后。 虎贲营的重整编制基本已经完成,那些失去了主将的队伍,都被武凌卫的将军接手。 林叶在阳梓城的城墙高处坐着,俯瞰城下虎贲营大军正在操练。 柬欲让大概心里还是很慌张吧,毕竟到现在为止,林叶还没有下令让他把虎贲营调回阳梓城内。 回城完成整顿编制的队伍,也被重新拉回城外。 虎贲营和武凌卫新军,依然是间隔驻扎。 如此形势之下,柬欲让并不觉得自己的位置就已经稳住了。 林叶坐在高处也在思考,虎贲营中进行了如此大规模的清洗之后,还有多大隐患。 他担忧,是因为他确定拓跋烈筹谋这么久,不可能只准备了刺杀这一条路。 虎贲营是在明面上的孤竹军队,如今在孤竹各地,军队的规模加起来也不算小。 想到这些,林叶就不得不思考,拓跋烈会在什么时候挥军进入孤竹。 要想达到如此目的,必须有两个先决条件。 其一,确定云州那边可以完全封锁孤竹的消息,不让大玉之内忠于天子的队伍赶过来。 其二,在冬泊境内的六十万大玉军队,其中有五十万人是天子调至北疆,这五十万人必须不阻止拓跋烈进入孤竹才行。 这两个先决条件,第一个其实不难。 如果云州那边的官员,尤其是万域楼早已和拓跋烈勾结起来,封锁消息的事就能做到。 难就难在第二点。 林叶此时有些不明白的,也正是这第二点。 那五十万大军是大将军云孤鸿带过去的,云孤鸿如果不是陛下亲信,陛下会冒这个险吗? 如果云孤鸿是陛下亲信,拓跋烈又怎么能避开云孤鸿,带他的北野军杀入孤竹? 拓跋烈要想做到第二点,似乎也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是云孤鸿也早已被他收买,两个人在许久之前就达成同盟。 第二是拓跋烈想办法杀了云孤鸿,在冬泊境内彻底接管那五十万大军。 可是这两点,是都难如登天。 以天子的谋略,以天子的眼力,如果云孤鸿早已和拓跋烈沆瀣一气,天子怎么可能让云孤鸿带兵北上。 再说杀云孤鸿这事,除非是让云孤鸿死在娄樊人手里,不然的话,那五十万大军如何能服拓跋烈? 就算拓跋烈有威名在,那五十万人是从云州南边调过来的,对拓跋烈并没有那么大的敬畏。 林叶一直都在思考,可他知道,哪怕自己找不到答案,拓跋烈也一定会来。 想到这,林叶深吸一口气。 拓跋烈的盟友一定不会少,不然的话他也绝不敢有此筹谋。 天子这二十几年来,摧毁了不少影响朝局的大家族,这也一定会得罪更多的门阀世家。 然而这里不是大玉境内,这里是孤竹。 这里的孤竹兵如果被林叶控制,天子身边还有四万八千最为精锐的禁军,那拓跋烈用什么动手? “大将军。” 就在这时候,十二师兄颜庚从远处跑过来。 他到近前后说道:“我按照大将军吩咐,到阳梓城各城门处问了问,最近这段日子进城的孤竹百姓确实比过去多了不少。” 他看向林叶说道:“听闻天子在阳梓城,数不清的孤竹百姓往阳梓这边涌来。” “阳梓城有八座城门,每天都有不少人排队进城,盘查的事纵然仔细,也难免会有什么疏漏。” 林叶点了点头。 他有些无奈。 因为天子太过固执。 在前几日他和子奈一起进宫的时候,他与天子下棋,提到过这件事。 林叶说,进阳梓城的百姓越多,不安稳的地方就越多,不确定的东西也就越多。 他希望天子能下旨,以城中已无地方再容纳百姓为由,阻止更多的百姓进城。 可天子不许,天子说,孤竹百姓们要来阳梓看朕,那朕就不能把已是大玉臣民的人挡在外边。 天子的这一意孤行,在林叶看来无异于故意冒险。 “我来处置。” 林叶看向十二师兄说道:“武凌卫的老兵,咱们自己从云州带出来的六千人,全都驻扎在行宫两侧,分两营,让封秀去做。” 颜庚抱拳:“遵命。” 林叶道:“还有一件事,如今在阳梓城城墙上值守的,也是咱们武凌卫的兵马,两万余人,皆是冬泊兵。” “你亲自去安排,把这两万多人分做三营,其中两营轮流当值,一营用作后备,驻扎在城下。” “是!” 颜庚应了一声后,转身跑出了出去。 林叶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回头看向庞大海:“去把许浩然叫来。” 不多时,十三师兄许浩然急匆匆跑来,到林叶近前的时候,额头上都见了汗。 “大将军,有事?” 许浩然还没停下来就问了一声。 林叶道:“你带上人,分五队,在阳梓城八门中随便选五个,闹起来,打起来,最好场面要看着热闹些。” 许浩然就不懂了,好奇的问:“大将军,这是” 林叶道:“孤竹人进城越来越多,这些人可未必都是真的孤竹人。” 许浩然又不是笨蛋,立刻就明白了,笑了笑道:“保证把事情搞的热热闹闹。” 一个时辰之后,阳梓行宫。 天子正在和兵部侍郎尹重体在下棋,大内侍卫统领叶万舟从外边进来,俯身道:“陛下,武凌卫大将军林叶他又调兵了。” 天子侧头看向叶万舟:“出了什么事?” 兵部侍郎尹重体笑了笑道:“叶大人先别说,让我来猜猜。” 天子道:“猜错了,这局棋也算你输。” 尹重体道:“陛下,何至于如此。” 天子:“要么你就别猜,要猜,就按朕的说法来。” 尹重体笑道:“臣这又是何苦来哉行行行,就按陛下说的来,臣猜测,是不是,哪座城门出了事?” 叶万舟道:“尹大人猜的准了,不过没有完全猜准,不是哪座城门出了什么事,是五座城门都出了事。” 他说:“因为要进城的人太多,拥挤之下,民心沸怨,难免出现争执,结果打了起来。” 尹重体道:“所以大将军他就亲自带兵,封闭了所有城门,严查打架闹事的人?” 叶万舟道:“正是,武凌卫调动了数千兵马,把阳梓城八门都给封了。” 天子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尹重体看向天子道:“陛下,臣可是猜准了。” 天子道:“你那算什么猜准了,刚才叶万舟也说,你猜到了一些,没完全猜到,便算不得猜准了。” 尹重体:“陛下这棋局的赌注,没那么大,陛下这样就显得有些过了吧。” 天子道:“朕总是会赢你,你这样认输了也显得干脆。” 叶万舟好奇的问道:“陛下和尹大人这局棋,赌了个什么?” 尹重体叹道:“爬树。” 叶万舟听到这话都愣了,心说那尹大人真的就只能你输,再怎么也得是你输,总不能让陛下去爬树吧。 尹重体道:“陛下刚才见宫里的那些柿子树上,柿子都熟了,红彤彤的看着就好,所以便与我赌了这棋局。” 他叹息道:“劳烦叶大人,去帮我找个梯子来。” 天子一本正经的说道:“劳烦叶大人,去给尹大人找个牢靠的梯子来。” 叶万舟俯身问道:“那,武凌卫那边的事,陛下过问不过问?” 天子道:“他先让人打架闹事来堵朕的嘴,朕怎么过问?” 天子起身道:“先由着他,过几日朕再让他把城门开了就是,不然的话,孤竹人还会觉得是朕真的怕了什么。” 叶万舟俯身:“那臣先告退,去给尹大人准备梯子了。” 尹重体一脸无奈。 天子也往外走:“走走走,我挑一棵矮些的让你爬。” 尹重体跟着天子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大将军他是怕,有太多人进阳梓城便不安稳,其实陛下也该由着大将军才是,过几日也不要过问的好。” 天子道:“林叶和朕想的不一样,他是做臣子的,朕还把阳梓城的防卫交给他,他当然是要把一切都堵死才放心。” 说到这,天子看向尹重体:“朕就不能和他一样,都堵死了,朕还看什么。” 尹重体叹了口气道:“臣和大将军一样,倒也希望该堵死的都堵死。” 天子笑了笑:“若真能都被堵死了,那倒也好,可你再猜一次,能都堵死吗?” 尹重体摇头:“不能。” 天子嗯了一声:“莫说这些,快去爬树摘柿子。” 大殿外边,万贵妃在一群随从的护卫下,从寝宫那边过来,几个宫女手里捧着托盘,托盘里是万贵妃刚刚为陛下亲手做的点心和热汤。 见万贵妃过来,天子笑着招了招手。 万贵妃到近前,端了一碗热汤递给天子:“陛下,孤竹这边的冬天比歌陵要冷不少,臣妾熬了些汤,陛下先暖暖身子。” 天子笑道:“给尹大人留着,毕竟爬那么高会冷。” 万贵妃道:“知道尹大人在陛下这,臣妾熬的多,给尹大人备着呢。” 天子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便忍不住赞叹了几声。 万贵妃趁着天子高兴,笑着问:“臣妾可以把子奈姑娘接进宫里来住两日吗?有几日没见,还挺想她的。” 天子微微一怔,然后说道:“既然要把子奈姑娘接进来,那就让云溪也一起进宫吧毕竟有不少事,她也要熟悉,你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教。” 万贵妃道:“陛下,是打算” 天子道:“拓跋领兵进孤竹的时候,也就没什么需要再瞒着的了,朕总说最对不起两个人,其实是一个,另一个,其实他没受什么委屈。” 万贵妃嗯了一声:“那,臣妾亲自去一趟吧,别人接,显得不够真诚。” 天子点了点头:“好。”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 安排后事 黑袍人换了衣服,也做了易容,此时的他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贩。 他肩膀上扛着个扁担站在路边,从扁担的弧度就能看出来分量不轻。 一队武凌卫的兵甲路过,他连忙弯腰行礼,和旁边的孤竹人看起来并无什么不同。 等武凌卫过去之后,他挑着扁担过了街道,进了一家看起来与他一样起眼的小饭馆。 来这吃饭的大多数都是做苦功卖力气的人,因为这里便宜,量大,实惠。 他坐下来,要了四个火烧,一碗豆腐汤。 不多时,这小饭馆里就变得人满为患,再来的人都已没地方坐了。 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把空扁担放在旁边,问他道:“我可以和你拼个桌吗?实在没地方坐了。” 黑袍人点了点头:“都是出工的兄弟,随便坐。” 这年轻人也要了四个火烧,一碗豆腐汤。 来这里吃饭的人多半都认识,坐下来就开始聊天,声音越来越大。 年轻人则压低声音问道:“影大人,为什么突然要见面?距离约定的日期,还有几日呢。” 这黑袍人在拓跋烈手下的地位极高,被其他人称为影大人,拓跋烈给他的名字是近影。 近影道:“大内侍卫和禁军在检查过几次行宫之后,林叶又带人去查了一次。” 年轻人眉角一扬:“或者,在动手之前,先杀了林叶?” 他一边吃一边说道:“到了现在的局面,这个人早死比晚死要好些。” 近影道:“可试探一下,他最近经常在街上巡游,身边带的护卫不多。” 年轻人点头:“我来安排。” 近影道:“不能是你,青龙七宿的目标是什么,你最好不要忘了,大将军的交代,你应时刻铭记在心。” 年轻人沉默。 近影道:“让玄武七宿去办。” 年轻人嗯了一声,用最快的速度吃完了饭,结账走人。 在他走了之后不久,这屋子里吃饭的人陆陆续续也走了。 满屋子的人,至少有九成以上是他们的人。 近影吃完饭后起身,到柜台处结账的时候轻声问道:“万苍策此时在何处?” 掌柜的往后边瞥了一眼,近影随即点了点头。 然后掌柜的提高声音说道:“让货郎到后边去,问问夫人都需要什么,随便挑一些。” 小伙计随即引领着近影进了后院,而此时,万苍策就在后院那颗柿子树下站着。 一见到近影,万苍策俯身行礼:“影大人。” 近影点了点头,看向那棵柿子树:“我记得,阳梓行宫里也有几棵柿子树,也结了这么多的果子。” 万苍策道:“是,之前探查地形的时候见过,不过却没有见过果子。” 近影道:“你上次来的时候是春天,我去年的深秋到了,看的自然不一样。” 万苍策问:“影大人亲自来,是因为出了什么变故?” 近影道:“我有两件事,到现在不能确定,心里不踏实,可谓心神不宁,夜不能寐。” 万苍策道:“大人若想让我帮什么,只管说。” 近影走到一侧坐下来,小伙计连忙给他上了茶。 近影道:“第一件事,你父亲在云州没有随天子出行,太过巧合。” 万苍策道:“或许是父亲主动请求,他留在云州比跟着天子要有用的多,毕竟冬泊战事,云州才是后方补给之地。” 近影问:“你说过,你父亲会配合大将军做事,我此时想问你,你对你父亲有几分把握?” 万苍策道:“事已至此,影大人不该再问这些,大将军能信的,影大人也应该相信。” 近影沉默片刻,问:“第二件事,你姐姐,当真不能利用?” 万苍策道:“不能,我姐姐与天子之间,不可动摇,她性格固执,又有主见,若她一直都与万家纠缠不清,天子也不会宠着她。” 近影又问:“所以若举大事,杀你姐姐,你可会有什么不满?” 万苍策道:“她早已不把万家当自己家,也早已不顾我和父亲,只要你们不让我去动手,她死了也就死了。” 近影:“我实在不知道,该不该信你们万家的人。” 万苍策道:“我跑不掉,我父亲也跑不掉,信与不信,最起码你们还能随便杀了我们两个。” 他在近影对面坐下来。 “姐姐对天子专情,以至于不顾家门,父亲要失去权势,我又已成天子弃子,家门衰落,她却并不在意。” “她只觉得,只要她还是贵妃,我父亲是不是宰相,她将来也还能照顾。” “姐姐一门心思在天子身上,天子要去权臣,她便事事处处帮着天子,还要做表率,所以万家有她在,不可能再有重权。” 近影听到这再次沉默下来。 良久后,近影对万苍策说道:“我已经得知,明日午后林叶会在城东巡视,我会派人杀他。” 万苍策问:“需要我做什么?” 近影道:“你带你的人在远处接应,若不必你出手,你就一直藏身在后,若有什么意外,玄武七宿需你帮忙你就处置一下。” 万苍策点头:“我知道了。” 近影随即起身:“你好自为之,大将军能信你,这机会得来不易,大将军若成就大业,你父亲还为宰相,你将来可继承你父亲之位,这是大将军许你们父子的条件,万家将来如何,只在你们自己身上担着。” 万苍策道:“无需你多提醒,大将军若不信我,早已将我杀了,你若不信我,又不能杀我,不如闭嘴。” 近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因为万苍策的话笑了笑。 离开之后,他挑着担子回到另一个藏身处。 在这,他再次换了衣服,做了易容,等到天快黑的时候才离开。 不久之后,他回到了那个破败的小院,名为宁休的少年见他现身,立刻迎了过去。 近影道:“你和颜婆婆都随我进来。” 那位双目浑浊的老妪也拄着拐杖起身,跟着他们两个进了屋子。 关好门后,近影坐下来。 他看向宁休说道:“大将军还没来,但事情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明日我要派人刺杀林叶,不可保万无一失,所以你们要尽快离开阳梓城。” 他停顿片刻后,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面容:“你仔细记住,这就是大将军的样貌。” 宁休使劲儿点了点头。 近影缓了一口气后,看向颜婆婆:“如果大事成了,你保护好少主,等待大将军到来,若出了什么意外,你带少主尽快回到主母身边。” 拓跋烈的女人在什么地方,只有这位颜婆婆知道。 十几年前,拓跋烈率军北上,在冬泊与娄樊人交战。 在那个时候,拓跋烈就已经在为最后一战做准备了。 他在冬泊看中了一个冬泊女子,而这个女子,还是冬泊国君玉羽成元的姐姐。 玉羽成元之所以会铁了心和拓跋烈勾结,就是因为拓跋烈答应了他。 若将来大事可成,他姐姐玉羽霓裳会成为新的中原帝国的皇后。 在冬泊的那段日子,拓跋烈只要得空,便与玉羽霓裳欢好。 他太了解玉天子,知道自己只要在大玉有了子嗣,天子便会盯的更为严密。 玉羽霓裳有了身孕之后,拓跋烈便安排人,把人送到了孤竹保护起来。 拓跋宁休的名字,是拓跋烈取的。 他告诉玉羽霓裳,宁休的寓意是希望将来,他登基为帝,便已万事宁休。 拓跋宁休从来都没有见过拓跋烈,但每年,近影都会代表拓跋烈来孤竹看望他们母子。 此时此刻,看着面前这少年坚毅眼神,近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在拓跋宁休的肩膀上拍了拍:“我每年回去,都会把你的进步向你父亲提及,他很欣慰,他也迫不及待想要见你。” “你现在虽然才十三岁半,可你该明白,你父亲不与你相见都是为了保护你和你母亲。” “你也该明白,大将军所筹谋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你的,天下江山,早晚也都是你来继承。” 拓跋宁休语气坚定的说道:“我从来都没有怪过父亲,我也知道,自己不能让父亲失望。” 近影点了点头,看着这孩子,他眼神里难免还是有些心疼。 他又看向颜婆婆说道:“城外吴家屯里有早为你们准备好的住处,我安排的亲信,也早已在那等候。” 颜婆婆点头:“你放心就是了。” 近影嗯了一声:“我刚才冒了险,将刺杀林叶的事告知了万苍策。” 颜婆婆脸色一变:“本不必如此冒险。” 近影道:“现在则有必要,大将军将孤竹这边的事都交给我,还许我专权,我便要为大将军负责,万苍策是个变数,如果明日林叶被伏击的时候有所准备,只能是万苍策告密。” 颜婆婆思考片刻后,点头道:“但愿他不会是虚情假意。” 近影道:“如果我出事,青龙七宿的首领【角】会代我指挥,大将军自然还有别的安排,但你们必须尽快离开,汇合主母后,等待大将军消息。” 颜婆婆道:“我明日一早就出城,你只管放手去做。” 近影再次深呼吸。 他起身道:“十几年来,我一直都在为大将军做事,从来都没有过忐忑,今日之局,我着实没有万全把握。” 他说到这,看向颜婆婆道:“若我死了,是愧对大将军,你代我向大将军请罪,另外,再向大将军提一个不情之请。” 颜婆婆道:“你说。” 近影道:“若我死,必和万苍策有关,希望大将军能杀了他,再杀了万域楼,让万家绝后。” 颜婆婆道:“不必大将军答应你,你若出事,我自会把万家杀个干净。” 近影抱拳:“多谢。” 他看向拓跋宁休:“这些年是我代大将军看你,可我对你的好,都是大将军对你的好” 说到这,他走到拓跋宁休面前认真的继续说道:“拓跋云溪不是你姑姑,事成也好,事败也罢,以后你要杀了她,因为她这些年在大将军身边,便是大将军最大的耻辱。” 拓跋宁休攥紧拳头:“我记住了!”  正文 第三百八十四章 人心太坏了 林叶站在门口看着,马车里那个小家伙探出头来和他挥手,林叶也挥手。 子奈和小姨都被万贵妃接进行宫里去了,说是万贵妃觉得闷得慌,接她们进去住几日。 林叶在门口挥手相送,一直到马车消失在拐角才停下手。 是因为,子奈一直都在挥手啊。 就在马车转过去后不久,有两个人从院子后边过来,走到林叶身后。 一个是天机先生,一个是沐流火。 天机先生语气低沉的说道:“天子这个时候把子奈姑娘接到宫里去,多半还是不信大将军吧?把子奈姑娘留在身边,就不怕大将军办事不尽心。” 沐流火道:“他什么时候信过谁?” 林叶道:“这次不一样,万贵妃把子奈接进宫里去,是因为宫里需要子奈。” 沐流火一时之间没有明白,但大将军没说,他也不好意思问。 林叶道:“我和子奈前几日在宫里检查了一遍,发现了些只有子奈能看出来的问题,这事不便张扬,所以便以万贵妃的名义请子奈进宫。” 沐流火点了点头道:“可我还是不信天子。” 天机先生问:“大将军,拓跋云溪为何也被接到宫里去了?” 林叶道:“或许,并不是因为拓跋烈。” 天机先生道:“我有件事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请大将军解惑。” 林叶道:“你问。” 天机先生问道:“世人皆知,拓跋烈对拓跋云溪视若他自己的命,为何这次拓跋烈已准备谋逆,却没有把拓跋云溪带在身边?” 林叶道:“视若自己的命拓跋烈他没带我小姨在身边,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了,因为他怕自己提前丢了命。” 天机先生眉头一皱,他着实是不能明白大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叶道:“有些事,可能只有天子和拓跋烈两个人知晓,他们两个之间,也不仅仅是对手那么简单。” 说到这林叶长出一口气:“可不管是为什么,拓跋烈没带着她,是好事。” 天机先生道:“这也是我更不能想明白的地方如果拓跋烈兄妹情深,天子把拓跋云溪带在身边是为了要挟拓跋烈,那为何不直接禁锢起来算了,这样接到身边,就不怕拓跋云溪藏了修为,会对天子不利?” 林叶道:“他既然那么做了,便是不怕,至于为何不怕,以后会知道的。” 说到这林叶转身:“去忙你们的事吧,按照惯例,我今日要去巡城。” 天机先生道:“最近城里看似太平无事,可激流暗涌,大将军巡城还是多带些护卫的好。” 林叶嗯了一声,然后笑了笑:“若他们到了快动手的时候,杀天子之前,大概会先杀我。” 天机先生笑了笑:“因为他们恨大将军,应该超过了恨天子。” 林叶道:“那也很好。” 他招手,跳蚤随即赶着马车过来,这马车可不是林叶在云州的马车,那辆车已经打造好,却还没有派上用场。 林叶现在乘坐的这辆马车,是宁未末还在阳梓城的时候送给林叶的。 据说这辆马车是当初孤竹国相的乘车,原本宁未末自己用来着。 后来送给林叶的时候他说,想杀你的比想杀我的多的多,所以给你用意义大些。 林叶说宁未末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 这马车,招人恨啊。 曾是孤竹国相的马车,那些孤竹的复国派一见到这车,仇恨噌的一下子就上来了。 好在是,那位国相大人也是个怕死的。 这马车打造的颇为坚固,车厢两侧木板内都夹装了铁板,连车顶也有铁板防护。 这车,就算是用重弩直接瞄着打,都未必能把车体打穿。 林叶上车之后,跳蚤问:“大将军,还是随便转转?” 林叶道:“上次去的西城,这次去东城。” 跳蚤应了一声。 马车随着一声鞭响缓缓起步,这车一匹马可拉不动,是四匹马拉着的。 四驾之车,也是身份地位象征。 跳蚤一边赶车一边问:“大将军,按理说,现在你出行,越没有规律越好,可为何你最近这十天来,越来越有规律。” 林叶问:“你猜呢?” 跳蚤道:“因为大将军心眼坏。” 林叶是被他逗笑了。 敌人在暗处,就算已经知道敌人是谁,却不知敌人藏在什么位置,又是在何时动手。 所以林叶就故意给他们看个破绽,而且,这还是个敌人看到了就不会放弃的破绽。 因为他们是真的想杀林叶,就算林叶不主动给破绽,他们也是要动手。 如今这阳梓城里,掌控着兵权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禁军大将军西门烈,一个就是林叶。 禁军布置在行宫四周,林叶的武凌卫才是城防主力。 叛贼如要动手,先杀林叶是必然。 跳蚤像是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他叹了口气:“不舒服。” 林叶:“不舒服能保命,你就将就着吧。” 他给跳蚤找了件护身的东西,是他特意请示天子,从孤竹皇宫里翻出来的。 是一套软甲,这东西放在黑市上,也可称得上万金难求。 林叶要拿自己当破绽,跳蚤始终在他身边,他不能把跳蚤搭进去。 林叶说着话把车窗打开,大街上的百姓们看到他的车经过,依然充满敬畏。 所到之处,孤竹人纷纷停下脚步俯身行礼。 “他们大概也会害怕吧。” 跳蚤忽然感慨了一句。 林叶点了点头:“他们比孤竹国君投降之前,还要害怕。” 跳蚤想了想这句话,然后回头问:“大将军的意思是,孤竹国君的投降,其实也是算计好了的?” 林叶嗯了一声。 孤竹国君要想保命,投降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孤竹这里是战场,既然被选中了,哪怕他是国君,他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投降多好,只要他投降,就肯定会被接送到大玉去,这孤竹闹成什么样,乱成什么样,都伤不到他分毫。 跳蚤又问:“那,孤竹那个老国君,可以算是被拓跋烈和国君的儿子算计死的?” 林叶又嗯了一声。 孤竹那位新国君童冠赢,可不是看起来那么忠厚老实。 在拓跋烈开始派人到孤竹这边来谋划的时候,这个人可能就被邀请参与其中了。 拓跋烈要想说服他,也没那么艰难,甚至可以说,童冠赢对拓跋烈的拉拢正求之不得呢。 拓跋烈先和老国君勾结,让老国君答应娄樊人的要求。 只要这事一定下来,老国君必死无疑的下场就已经写好了。 拓跋烈不杀他,天子也要杀他。 这个时候,拓跋烈再派人接触童冠赢。 只需告诉童冠赢说,大玉的军队杀进孤竹之后,你便立刻投降。 只要天子进了孤竹,到时候我杀天子我为帝,你还是孤竹国君。 童冠赢既能躲开这一劫,还能有希望复国,他没有理由拒绝拓跋烈。 跳蚤想到这,又问道:“那就是说,其实孤竹这边的人,不只是一些权臣已做好为拓跋烈卖命的准备,连国君童冠赢都早有布置。” 林叶点头:“必然。” 跳蚤一惊。 他回头问:“那,岂不是说,现在看起来顺从的那些孤竹官员,可能都是假意顺从?” 林叶:“必然。” 跳蚤又问:“那么多孤竹军队,可能也早已得了他们国君的命令,现在只是蛰伏?” 林叶:“必然。” 跳蚤有些急了:“既然大将军都想到了,为何不提前应对?” 林叶笑了笑说道:“我已杀了那么多人,这不正是在提前应对么。” 跳蚤道:“可是大将军杀的那些,都是表现出不服的,这些人,或许本就不在拓跋烈和童冠赢的计划之内。” 林叶笑道:“还说你不聪明?你这聪明,许多做大官的都及不上你。” 跳蚤急切道:“大将军还开玩笑,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从一开始就服了的那些家伙,才是真的杀招,大将军要不要现在就去干掉他们。” 林叶道:“你想到了,我想到了,但是数十万孤竹士兵没想到。” 跳蚤怔住:“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林叶道:“这计划,确实有些精妙,看着很有意思。” 他说:“举个例子,比如说虎贲营指挥使柬欲让。” 跳蚤道:“我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这个家伙,如果有人想要藏起来,他肯定算一个。” 林叶道:“柬欲让已足够服从,他还配合我杀了不少虎贲营中的将军,此事,虎贲营十万孤竹兵都知道。” “若我此时无缘无故再杀了柬欲让,那十万孤竹兵会作何感想?” 不等跳蚤说话,林叶继续说道:“他们会说,看啊,连柬指挥使都死了,玉人根本就不信我们,我们就算投降了,服从了,玉人还是要杀我们。” 林叶道:“若此时再有人站出来煽风点火,这虎贲营的十万孤竹兵立刻就会反。” 跳蚤惊着了,他问:“所以,连柬欲让死,都是那些家伙计划之内的事?” 林叶嗯了一声。 跳蚤道:“将军一直不动柬欲让,非但不杀他甚至还拉拢了他,也是早已看出这个设局?” 林叶:“不杀他,只是因为时候还不到。” 跳蚤问:“那什么时候动手?” 林叶道:“大概也没多远了,因为我不杀他,那些反贼也会杀他,柬欲让不死,虎贲营怎么能反?” 跳蚤听到这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人心真是太坏了。” 话刚说完,一支箭瞬间就出现在他身前。 那箭仿佛破虚空而来,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到跳蚤心口前了。 跳蚤连反应都没有,这箭直接击中了他。 他身子向后飞,然后重重的撞在了车厢上。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 混战 这一箭来的太过突兀,别说跳蚤毫无反应,连林叶都没能及时察觉。 跳蚤的后背撞在马车的上一瞬间,林叶就喊了一声:“装死。” 跳蚤没死,也没好到哪儿去,那一箭没能将其贯穿,可箭的力度太大。 他翻滚落地后,闭上眼睛屏住呼吸。 林叶让他装死,他觉得自己倒也不必装了,确实是动也动不了。 其实,他这个车夫是不是真的死了,玄武七宿的人并不在意。 这一箭逼停了马车之后,第二箭紧跟着就到了,从另一个方向飞来。 一箭从侧翼而来,将拉车的四匹马全都洞穿。 这四匹马的身躯被一条血线穿过,四匹马同时翻倒在地,身上都有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 紧跟着,从街口转过来一个至少比林叶要高一头的力士。 他双手举着一个足有数百斤沉重的巨大石碑,朝着马车砸了过来。 再坚固的马车,纵然能抵挡重弩,也挡不住这样的一击。 石碑直接把马车一侧砸了大坑,车厢明显瘪了。 如果不是林叶伸手在那石碑上按了一下,这石碑或许能把车厢击穿。 再下一息,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凌空而起。 在半空中他朝着马车一掌拍落,那一掌出手的时候,掌风所过之处,连空气似乎都被扭曲。 林叶一伸手把石碑拉了过来,单手举起。 轰的一声! 武岳境的高手这一击之下,车厢被压的憋了下去,车顶直接压下来。 在车厢被碾碎的那一瞬间,又一支箭从正前方飞来。 林叶把石碑顺势立在自己身前,那一箭正中石碑,然后击穿石碑。 箭透过来的那一瞬,林叶抬手以两指把箭夹住,然后随手丢在一边。 他从马车上迈步下去,看了一眼在旁边的跳蚤。 力士在抛出石碑之后就开始大步往前冲,林叶下车的时候,他刚好冲到近前。 一个大跨步,足有碗口那么大的拳头朝着林叶的面门就轰了过来。 林叶身子往后稍稍一仰,双脚没动,只是上半身往后倾斜。 那一拳在林叶的脸前边砸了过去,拳风扫的林叶的头发都在飞舞。 等拳头过去之后,林叶后撤半步,又避开了那力士的身子。 庞大的身躯在他面前过去,像是一座山在眼前横移一样。 在力士过去的同时,林叶左手抬起来,一把抓住了力士的头发,发力往后一拉,脚在这一刻也踹在了力士的后腰上。 手往后发力,脚往前踹。 先是噗的一声,一大把头发直接被他撕扯下来。 然后是咔嚓的一声,力士的腰几乎被他给踹断。 脱发小能手,正骨老中医。 壮汉被这一拉一踹,身子平着飞了起来,后背落地。 身躯太大,砸在地上的时候,身下的石板路都被砸的裂开了。 林叶一脚踩在力士的脖子上,然后看向正前方。 他没有发力杀人,或许是因为他想看看,这些刺客还念不念及同袍情谊,又或许,是以此来震慑后来的杀手。 因为只要他想,现在一发力,就能把力士的颈骨踩碎。 但是显然,林叶没打算杀这个力士的时候,力士的同伴却并没有当回事。 两箭飞来,一箭自正前方出现,打的是林叶心口,一箭从侧翼过来,打的是林叶踩着力士的腿。 林叶抬手在箭到身前的瞬间往下一弹,指力之下,箭簇迅速向下坠,又精准的撞在横向飞来的箭簇上。 噗噗 两支箭都刺入了力士的脸,左脸一支右脸一支,那力士的脑袋都被钉在地上了。 林叶在此时缓缓抬起脚,缓缓的踩在箭羽上,缓缓的往下发力 两支箭,便彻底穿过了那力士的头,箭羽都塞进脸里去了。 林叶的脚底踩在那力士脸上的时候,两支箭也和力士的脑袋融为一体。 林叶后撤半步,一脚踢在力士肩膀上。 于是,力士的身子旋转了一圈。 可头颅被箭钉在地上了,身躯转了一圈头没转,脖子自然是会彻彻底底的被扭断。 “凶徒!” 刚才凌空而起的黑衣人见到同伴被杀,立刻就咆哮了一声。 林叶懒得搭理。 黑衣人向前疾冲,同时双掌连环拍出。 林叶在他出掌的同时,弯腰抓了力士的头发,直接把钉在地上的人又给薅了起来。 他把尸体往前一掷,黑衣人的掌风接连轰在历史尸体上,那尸体在半空中扭曲飞转。 黑衣人眼睛都红了,似乎是没料到林叶竟然会如此阴狠,拿尸体挡掌风。 他冲到近前,一把将扭曲到了极致的尸体接住。 然后林叶一拳到了。 情急之下,黑衣人实在来不及多想,把怀里抱着的尸体挡在自己脸前边。 林叶这一拳却是虚招。 他的拳在即将砸中的瞬间张开,五指抠住力士脸上的往后一拉。 尸体被林叶甩出去,飞出去的尸体正好将一支箭撞开。 下一息,林叶却忽然下蹲,这完全出乎了黑衣人的预料。 黑衣人本以为林叶会攻他面门或是胸口,所以他双拳齐出先打林叶的脸。 林叶却先他一步蹲下来,一把抓住了黑衣人的脚踝,然后轮了起来。 黑衣人猝不及防,被林叶来回摔了三四下后,脑壳都被撞碎了。 林叶一边甩,那碎裂的脑壳里,血和脑浆不停的往外飘洒。 三四下之后,林叶拎着黑衣人的脚踝站在那,脸色阴冷的看着面前远处。 几个黑衣人已经现身出来,两个人手里拿着弓,还有三个人正在往前疾冲,似乎要将林叶包夹。 距离一里多外,一座茶楼的屋顶上,万苍策盘膝坐在那看着这一幕。 透过千里眼看到林叶连杀两人后,万苍策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这个家伙,为什么实力会增长的如此恐怖。” 他自言自语一声。 他身后的几个黑衣人都在等待,其中一个人问:“大人,要不要去帮忙。” 万苍策沉思片刻后吩咐道:“你们散开,找机会下手,要有把握的时候再出手,不要暴露。” 他手下人随即迅速散了出去。 在另外一个方向,距离林叶差不多也是一里多远的地方,近影站在一座石塔上也在看着。 林叶这杀人的方式,确实连他都惊着了。 青龙七宿的首领【角】站在他身边,放下千里眼后对近影说道:“影大人,既然已出手,不如干脆些。” 近影道:“我知道你想亲自去会会他,可还不到时机,看看万苍策再说。” 【角】随即不再说话,举起千里眼继续看过去。 林叶见三个人包夹过来,他却并没有动,似乎完全不在意。 正前方那两个弓手同时抬起弓,同时发出连珠箭。 每人三箭,贯如流星。 这六支箭飞过来的轨迹竟然都是飘忽的,完全不是一条直线。 那三人呈品字形把林叶包围,然后三人同时出手。 三道飞器凭空出现,一斩林叶的脖子,一刺林叶小腹,一扫林叶双腿。 林叶在那三道飞器已至近前的时候,忽然迈步向前,迎着六支飞箭而去。 石塔上,近影看到这一幕眼睛眯了起来。 “玄武七宿若合力杀不得此人,就说明我们之前都低估了他,连大将军都被他骗了。” 近影的话才说完,忽然间脸色一变,然后从石塔窗口直接掠了出去。 他反应太快,快到他飞身而出的时候,他连【角】都没有来得及提醒。 而且,他在掠出之后没有丝毫迟疑的,直接向前飞冲出去,头也不回。 刀芒从天空落下。 力斩! 轰的一声! 这石塔最高一层,直接被劈开了,刀芒没有继续往下劈,不是劈不开第二层,而是被挡住了。 烟尘飞荡之中,有一处亮起璀璨的光华。 紧跟着一股气浪席卷,将四周的烟尘全都吹散了出去。 【角】站在石塔上,单手举起,他手中有一柄已出了鞘的长剑。 剑身上的光芒像是一颗太阳,亮的人不敢直视。 就是这一剑挡住了刀芒的余力,没有让这一刀直接把五层石塔直接一分为二。 【角】回身看过去,在对面的一间屋顶上,隋轻去就站在那。 “斗!” 【角】看向隋轻去喊道:“我猜到了你今日会来,我也早就想领教一下你的刀。” 隋轻去没有理会,看了【角】一眼后,转身掠了出去。 【角】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放过隋轻去,他身形一闪,朝着隋轻去离开的方向急追。 而近影在离开之后没有多久,他又调转了一个方向,从另外一侧绕向了林叶附近。 杀林叶不是他的目的,林叶死不死都不影响那一战的到来。 相对来说,他更在乎万苍策是不是能信得过。 如果万苍策信不过的话,那么在云州的万域楼应该也信不过。 万域楼负责切断孤竹这边的消息,一旦他背叛了大将军的话,那么极有可能影响后边的局势。 虽然不影响孤竹这边该来就必会来的那一战。 如果万域楼不能为大将军封锁消息,那么大将军就要背负弑君谋逆的骂名。 如此一来,后续的事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且,各大家族的人,立刻就会要求大将军加重给他们分得的利益,不然就会站在平叛的那一边。 虽然说既已谋逆,到最后也不可能非要顾及那名声,可弑君之人夺位,毕竟不是好事。 近影速度奇快,他看了一眼前边,林叶与玄武七宿交手之处,不停的气爆出现,不停的有房屋倒塌。 可他的视线,很快就会朝着另一个方向看过去,万苍策的所在。 万苍策坐在屋顶上,一声长叹。 他自言自语道:“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现在反而成了关键,真是让人烦躁啊”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六章 用毒你就错了 三道飞器盘旋着过来,迅疾且狠厉,林叶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他眼里只有那迎面而来的六支箭。 那六支箭并不是笔直而来,六支箭在半空中留下的轨迹,像是鱼在水中逆流游动的水痕,竟能左右移动。 林叶在飞器即将近身的瞬间,跨步向前。 右手上,流沙列阵刀飞速成型。 六箭飞来,一刀劈落。 流沙列阵刀在劈出去的时候,竟是分裂成了六刃。 一刃破一箭。 六箭不管如何变幻,六刃迎风破之。 六刃同声。 噗。 六箭齐断。 而在这同时,林叶的身形在劈开的十二支裂箭中穿过。 两个弓手同时怔住,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两个人几乎同时空拉弓弦,并未挂箭。 两声铮鸣之后,两道箭痕破空而现,一左一右,一强一弱。 林叶将流沙列阵刀横向一甩,那刀身竟是迅速幻化成了刀鞭。 带着锋刃的刀鞭,在半空中甩出一道曲线,将两支气箭同时劈开。 他的刀没有那么璀璨的刀芒,甚至看起来连内劲都没有,可是每一刀都精准而有效。 就是这短短片刻,林叶已然近身。 这个世上的高手,哪怕是到了武岳境四芒以上的绝对强者,也应惧怕于林叶近身。 若无惧,也只有一次机会可学会该惧。 况且,这个世上又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武岳境的高手,拓跋烈手下又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武岳境的高手。 玄武七宿中,只有两人实力在武岳之境,其他五人都是拔萃巅峰。 被林叶近身后的结果,便不可能再有任何意外。 这两个弓手,左边的那个在武岳境三芒,右边的那个是拔萃境巅峰,堪堪将要突破武岳境,是同伴,也是师徒。 林叶近身出手,先挑一人解决。 当然是挑强的。 黑衣人第二次空拉弓弦的时候,林叶的流沙列阵刀已经到了,一刀将硬弓劈断。 黑衣人迅速后仰,列阵刀扫着的胸膛过去,在前胸上留下一道笔直的血痕。 不等他再有什么动作,林叶一脚踩在他的脚上,把黑衣人后撤的身影硬生生给留住了。 五分之一息后,林叶左手一个勾拳从下往上击中了黑衣人的下巴。 他脚踩着黑衣人的脚,拳打黑衣人的下巴,这一拳过后,黑衣人好像变长了不少似的。 这一拳,是为后天增高神术。 一拳之后,林叶出拳的手往上一扬,手肘下沉,重重的砸在黑衣人的心口。 黑衣人还没有落地的时候,后背就被气劲冲破。 心口位置直接空了,这一肘把血肉都给打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另一个弓手立刻转身,对着林叶拉开弓弦。 在他一手拉开弓弦的同时,林叶左手抓住了弓,然后发力一拉。 弓手力气远不及林叶,那弓直接被林叶抢了过去。 在他惊恐视线中,林叶把弓挂在了他脖子上,然后一转。 弓弦到了前边,林叶拉满了弓弦后松手,弓弦弹回去,瞬间就把脖子切断。 杀第一个武岳境的杀手,林叶用了一脚一拳一肘。 杀这个拔萃境巅峰的杀手,林叶只用了一只左手。 再回头时,另外三个杀手的飞器才追过来,可见林叶出手的速度有多快。 三道飞器过来,林叶连头都没回向后甩出去一刀。 一刀将最近的飞器劈开,还把后边的另一个飞器撞的偏离出去。 第三道飞器到的时候,林叶像是背后生出了眼睛一样,在飞器即将击中他脑袋的瞬间他一歪头,那飞器在他耳边飞了过去。 林叶的左手抬起来,将飞器在半空中直接摘了下来。 他拿在手里看了看,是一把形似柳叶的小刀,大概有一尺多长。 “凡器。” 林叶轻声说了两个字后,拇指在刀身上一按,啪的一声将那飞器直接折断。 他身后的三人,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了再打下去的勇气。 玄武七宿中实力最强的四个都已经死了,剩下的三个本就是打配合的。 此时他们三个就算把全部修为都归于一人身上,也自知远远不是林叶对手。 “同生同死,不离不弃!” 一声暴喝中,本该退走的三人却疾冲过来。 这三人明知不是林叶对手,明知飞器被毁近身必死,可还是义无反顾的朝着林叶疾冲。 三人冲到近前的时候,林叶的刀微微扬起。 对付这三人本不必用刀,既然林叶扬起了流沙列阵,就是对这三人义气的最大敬意。 可就是在这一刻,林叶背后的房子忽然破开了一个大洞。 一个黑衣人双手按在墙壁上,发力之下,墙砖碎裂激射而出。 他内劲磅礴,控制内劲的又极为精巧,碎砖被他内劲在瞬间打磨成了飞锥。 林叶感觉到背后有些异样后迅速向前,那三人迎面而来,林叶却如闪现一样,掠至他们身后。 那三人才过来,漫天飞锥到了。 三人根本就来不及躲闪,况且以那飞锥的数量,三人就算想躲也躲不开。 无数道血线从那三人背后被打穿出去,血液向后喷射出来的样子,令人心中畏惧。 林叶落地后转身,流沙列阵刀在身前一转,打过来的飞锥就全都被荡开。 偷袭林叶的黑衣人眼见着第一招没有奏效,立刻下蹲,双掌按在了地面上。 随着他再次发力,砰地一声闷响后,地上的碎砖全都被震成了粉末。 气浪往四周席卷。 粉末漫天飞起,犹如浓雾一样,大雾可不会迷了人的眼睛,这些飞尘能。 在这飞尘之中,还夹杂着毒粉,黑衣人出手,竟像是比玄武七宿还要准备的充分。 林叶屏气凝神。 满天飞尘中,那些毒粉他并无畏惧,况且,他不用鼻子呼吸也不是什么难事。 林叶感觉到脚下有些细微震动,立刻向一侧让开,一道亮光从地下飞出来,直冲天穹。 这不是飞器,这是暗器。 飞器可任意操控,收发自如。 暗器打出去后,便不会收回。 可是这个刺客所用的暗器手法,比操控飞器还要难的多。 能用内劲催动暗器在地下穿透至少一丈多远,再从地下激射出来打林叶的下盘。 这种暗器手法,正常人怎么可能用的出来。 林叶避开之后才已落地,身后又有两道暗器打过来,他转身一刀劈出去,精准的将暗器劈开。 四周的变得安静下来,林叶站在这等着再次出现暗器。 可片刻后,林叶就决定不等了。 他蹲下来,一只手按在了地上。 “开。” 随着他轻叱一声,左臂上的暗穴瞬间被他打开。 储存在暗穴中的内劲,随着掌心吐力钻进了大地之中。 浓烈的飞尘外边,黑衣人双手还按在地上。 他靠的是强大的内劲,敏感的掌心感知力,手按着地面,是在探知林叶落地的位置。 就在他仔细感知的时候,掌心忽然一疼。 黑衣人毫不犹豫的抬起手,可还是慢了半分,他掌心被击穿了一个血洞。 在这一刻,黑衣人眼神里闪出一抹惧意,只短暂思考,他立刻转身逃离。 而在飞尘的另外一侧,一个看起来身材颇为妖娆的黑衣人见同伴撤离,也毫不犹豫的离开。 大概半刻之后,两个黑衣人回到万苍策身边。 受伤的黑衣人见到万苍策,摇了摇头:“情报还是差了太多,林叶的实力深不可测。” 以暗器出手的黑衣人是个女子,她点头道:“之前都说他只能近身厮杀,所以我们才准备了这样的刺杀方法,可显然不起作用。” 万苍策道:“杀不得就不杀,我们的命比拓跋烈的人命金贵多了,咱们走。” 说完后闪身离开。 他们走了之后,一直都在不远处藏身观察他们的近影也转身离开。 又两刻之后,万苍策藏身的小院,他们几个人才回来,近影便跟了进来。 万苍策回头看向他:“影大人倒是追来的快。” 近影道:“我的人已全军覆没,我留在那里还有什么意义,话说起来,我的人都死了,你的人也有功劳。” 万苍策道:“他们三个避不开,怪我的人?” 近影看了万苍策一眼后说道:“此事不必计较,现在看来,林叶之前还是隐藏了实力。” 万苍策道:“近影大人担心的不是林叶隐藏了实力,而是林叶遇到伏击,天子那边却根本不为所动。” 近影没有说话,但显然被万苍策说中了心事。 万苍策道:“如果这是个陷阱,我们的人杀林叶,天子的人在后边看着,那么早该出手了才对。” 近影道:“是,若有一位赋神境的至强高手在,莫说被杀,便是想生擒我们,我们几个都早已被生擒了。” 万苍策笑了笑:“天子的人不为所动,其实是好事,足以说明,天子身边,真的一个赋神境的大高手都没带。” 近影道:“其实就算带了,我们也有办法,既然没带,那就更好应付。” 万苍策看向近影问道:“影大人,现在还不愿意把计划告诉我吗?” 近影道:“后天行动之前,我自会把计划告诉你,现在你们好好隐藏,不必在出去招惹是非了。” 说完后转身离开。 万苍策看着近影消失,忍不住啐了一口。 “妈的,老狐狸。” 他看向受伤的手下:“去治疗一下,这两日我们哪里也不去了。” 就在这时候,院门却被人敲响。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力度很轻,还显得颇有些节奏,没一下敲击,都仿佛在表明,来客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 在这一刻,万苍策的眼睛眯了起来。 在这一刻,林叶站在门外,客客气气的敲着门,等着主人家的回应。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七章 该不该敢不敢干不干 之前出手的黑衣人低头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掌心,随即明白过来为什么会被跟上。 林叶以内劲穿透地面又击穿了他的手掌,也就是在那一刻,一定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标记。 “我殿后,你们走。” 黑衣人转身面对大门,两个大袖之中各自垂下来一团黑雾。 可就是在这时候,敲门声却停了下来。 万苍策戒备着走向门口,侧耳倾听,门外好像确实一点声息都不见了。 良久之后,他才挪到门边,又仔细听了听,这才拉开门。 门外真的已经没有人了,门口地上有一对脚印,很浅,可还是看得出来有些许血迹。 万苍策没有看到是谁,但他确定是林叶来过了。 片刻后,他回头看向手下那两个黑衣人,那两个人也是半脸迷茫半脸警觉的看着他。 “我们不止低估了他的武力。” 万苍策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语气轻松下来说道:“去休息吧。” 黑衣人问:“既然我们藏身之处都被发现,还不走吗?” 万苍策摇了摇头道:“没有必要,你们都猜得出来是他到了,但他却没有进门,只是想告诉我们一声,他找到我们了。” 黑衣人看向万苍策问道:“他不会是,猜到了吧?” 万苍策道:“无论是不是都已不重要了。” 他长出一口气后说道:“近影说后天行动,行动之前会把计划告诉我们。” 院墙外一侧,林叶听到这句话后在心里说了一声谢谢,然后转身离开。 黑衣人再次看向万苍策,万苍策则笑了笑,一摆手:“你们先去睡,我来守着。” 不久之后,行宫。 大内侍卫统领叶万舟站在书房门口,把林叶遇到袭击的事仔细和天子说了一遍。 天子点了点头:“知道了。” 叶万舟道:“陛下,臣以为,他们刺杀大将军不是主要目的,臣觉得” 天子道:“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待朕把这画画完再说。” 叶万舟俯身:“臣遵旨,臣告退。” 天子正在作画,已经画了一多半,那是一幅雪地梅花图,以留白来表现银装素裹,寥寥数笔又勾勒出梅树的轮廓。 站在天子对面看着他作画的红袍神官脸色充满了敬畏,这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心的敬畏。 天子的画,初看是静谧,再看是肃杀。 作为这次随天子出行的,上阳宫所安排的级别最高的神官,尚清讫不管是在修为境界,还是思想境界,都足够高。 他从天子的画作里,看到了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而过往二十几年来,天子所行之事,每一件在完成之前,大概都是如此的决绝。 代价? 天子不怕什么代价。 天子要的是大玉变一个模样,要的是中原再上一个层次,要的是天下人对朝廷对大玉对皇族的信任,也换一个模样到一个层次。 “你怕吗?” 天子忽然问了一句。 尚清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语气平和的说道:“随陛下出京之前,掌教真人将我等几人叫去,只问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是,若臻天破了个洞,需要以上阳弟子血肉炼化成精魄来堵,你们觉得该怎么选人?” 天子听到这,忍不住好奇,他问:“你们如何回答?” 尚清讫道:“有师兄说,位高者先上,我回答说,自愿者先上。” 天子听完后没有做评,只是点了点头。 尚清讫继续说道:“掌教真人又问,若臻天真的破了个洞,能补救的机会只有一次,救了自然天下太平,救不了的话生灵涂炭,那么,该不该告知百姓。” 天子听到这个问题,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尚清讫道:“有师兄说,位高者先上,是因为能力高,若位高者先上而不能救,芸芸众生也该自救,所以当告知。” 天子看向尚清讫问道:“你如何说?” 尚清讫俯身道:“臣说,救了,就不说,救不得再说。” 天子点了点头:“所以掌教让你来了。” 尚清讫道:“拓跋烈如果死在孤竹,或是死在冬泊,那他就还是大玉的大将军,百姓们还会觉得,大玉的大将军为护佑他们,纵死无悔。” “拓跋烈死于战场,死于边野,百姓们对大玉的军队,对大玉的战将,必会更加充满敬重,若再有战事,外寇来犯,百姓们也就必会义无反顾。” 他看向天子:“若天下人皆知拓跋烈是因谋逆而死,那天下人的心里也会崩塌一座石碑,那石碑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字,来来回回却只有一个词忠义。” 天子道:“掌教懂朕,你也懂朕。” 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的天高云淡。 天子说:“臻天不会破个洞,人间造乱千百次,生灵涂炭万万回,臻天依然好好的。” 他说:“朕为什么要配合拓跋烈?拓跋烈想在孤竹杀朕,朕就一定要来孤竹,正是因为朕知道那石碑的分量。” 天子说到这,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尚清讫道:“陛下苦心,按理说百姓若知道了才好,可实际上,百姓们不知道最好。” 天子嗯了一声。 他说:“朕不想让天下人失望,不只是不想让他们对朕失望,也不想让他们对所有做官的人失望。” 说到这,天子回头看向尚清讫:“掌教明白这些,所以朕请他不要跟来的时候,掌教便没有跟来。” 尚清讫从天子这句话里,听出来了一些很沉重的东西。 为了除掉拓跋烈这个巨大的隐患,天子一定在歌陵也做了极为重要的安排。 掌教真人坐镇歌陵不动,就是在为陛下守着那个极重要的安排。 这安排,其实无需仔细想也能知道是什么。 可让人不解的地方就在于,那个人是谁? 天子没有皇子,他的兄弟又都已经被除掉,万一天子在孤竹这边出了什么意外,继承大统的那个人能是谁? 总不能是掌教真人。 这个人一定和天子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且掌教真人也一定知道这个人的身份。 留掌教在歌陵,就是在群臣可能会质疑的时候,需掌教出面。 天子说:“朕刚才问你怕不怕,你没回答朕,但朕知道,你不怕。” 他笑了笑:“朕也不怕,因为朕从来都没有输过。” 尚清讫俯身道:“陛下得臻天眷顾,臻天也不会看着不管。” 天子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这话,虽然尚清讫说的真诚,可确实是一句玩笑。 臻天? 别说有没有臻天存在,纵然有,臻天也不会管人间的悲欢离合,不会管人间的起起落落。 天子笑了一会儿,点头:“你说的没错,臻天在朕这边。” 尚清讫道:“世上诸事,其实早有安排,若臻天无眼,解释不来为何大将军林叶会收留子奈姑娘,若臻天无眼,解释不来为何子奈姑娘此时会在宫中。” 天子听到这话,又笑了笑。 只是这两次的笑意不一样,第一次是完全因为你这些话真好笑,这一次的笑容里,是因为你这些话里真有几分道理。 就在这时候,古秀今从外边进来,俯身道:“圣人,大将军林叶求进。” 天子点了点头:“叫进吧。” 尚清讫随即俯身道:“那臣先告退了。” 天子嗯了一声,然后说:“等回歌陵之后,朕觉得可以让掌教写一本补天录,把你的名字写上去,写在前边。” 尚清讫微微一怔,然后俯身更低了些。 “臣谢陛下。” 尚清讫出门之后不久,就碰到了林叶,林叶还不认识他,尚清讫对林叶微微颔首,林叶也客气的回礼。 尚清讫忽然对林叶说道:“大道经上说,每逢世上有大不平事,有大灾祸,臻天便会挑选少年勇士,战不平,灭灾祸。” 林叶脚步一停,沉默片刻后回答:“大道经上若真的这样写,会不会是因为少年勇士好使唤?” 尚清讫大惊。 他本想用这样几句话来和林叶拉进些距离,毕竟不久之后,或许就要并肩作战。 可林叶这句话回的,多多少少有些大逆不道。 林叶笑了笑道:“或许也不是少年勇士好使唤,更可能是好骗,毕竟老人家们都喜欢躲在后边,加油助威,事成了就表扬奖赏,事败了就遗憾追悔。” 尚清讫道:“大将军说的深奥,也在理。” 林叶抱拳道:“神官大人说的也深奥,也在理。” 说完后随即迈步向前。 到了书房门口,天子就站在窗户那看着呢,笑问林叶:“你和尚清讫说了什么?” 林叶道:“神官大人说少年英勇,臣说是啊是啊。” 天子哈哈大笑起来。 天子说:“少年英勇,一分傻二分呆三分好骗,剩下四分才是英勇。” 林叶也笑。 天子道:“上阳宫里的人总是喜欢讲道理,可道理都是年纪大的人感悟出来的,年轻人懂那么多道理做什么。” 他说:“朕年轻的时候,遇事,心里大概只有那几个字,敢不敢,干不干。” 他看向林叶:“巧了,每次朕心里的答案都一样,又敢又干。” 林叶微微俯身道:“臣心里的字比陛下还要少些。” 天子问:“是什么?” 林叶回答:“该不该。” 少年人,哪会真的那么傻,纵然是容易被利用,可做事之前心里总是要问一问,该不该。 天子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林叶说道:“这三个字,应该在敢不敢和干不干前边。” 林叶道:“又该,又敢,又干,那便一往无前。” 天子再次大笑起来。 他看向林叶问:“你进宫来见朕,是想告诉朕你知道了何时该不该?” 林叶:“有人说后天。” 天子道:“后天,那很近了。” 【准备再发一些周边,大家觉得是要长宁帝军的签名书,还是要其他实用的周边?】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八章 没得选 行宫。 万贵妃迈步进门,身后几个侍女手里都拎着食盒,显然贵妃娘娘又亲自下厨去了。 拓跋云溪和子奈都起身迎接,万贵妃笑着示意她们可别这么多礼。 “你哥刚刚进宫来了。” 万贵妃看向子奈,子奈一喜:“我哥会来找我吗?” 万贵妃摇头:“和陛下聊了一会儿,又出宫出去了。” 子奈那满是星星的眼睛里,立刻就没有那么璀璨了。 万贵妃忍不住笑起来,她是真喜欢这小姑娘眼神里藏不住的儿女情长。 想想看,还是年轻时候更好些,喜欢,哪怕是藏着的喜欢,都会在不经意间热烈起来。 如她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拓跋云溪在听到林叶进宫来那句话的时候,眼神里也璀璨了起来? 所以啊,万贵妃只是看破不说破。 拓跋云溪虽然不是小女孩儿了,可是那份热烈还在,就说明她心境里,那份纯粹也还在。 “给你们做了些好吃的。” 万贵妃坐下来,让侍女把食盒都打开。 她看向拓跋云溪:“总是问你喜欢吃些什么,你又总是说不挑食,所以我只能问子奈。” 她说到这看向子奈:“幸好,云溪身边还有个小谍子。” 子奈笑:“谍子可不是我,娘娘问我,我是问的小禾姐姐。” 小禾姑娘脸一红,下意识的看向拓跋云溪。 万贵妃道:“原来是两个小谍子。” 拓跋云溪连忙向万贵妃致谢,万贵妃笑着说道:“以后说不得要在宫里常住,你总这样谢来谢去的,多麻烦。” 她看向子奈道:“我也给你做了些你爱吃的。” 子奈问:“娘娘也找了谍子问过了?” 万贵妃道:“那可不是,你身边那谍子可不简单,大将军呢,我问他子奈喜欢吃些什么,你猜他如何回答。” 子奈:“肉” 万贵妃笑的合不拢嘴:“果然是兄妹俩,说的答案都差不多。” 子奈好奇:“差不多?难道不是一模一样?” 万贵妃笑道:“你哥说的是大块肉。” 说到这,她忽然语气变了变:“你们三个来宫里住,我从不曾说过不许随意走动,况且子奈还有陛下的恩准,可是这两日,便不要再出门了。” 拓跋云溪当然听得出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点头:“多谢娘娘提醒。” 万贵妃道:“陛下的意思是,咱们就在这安安心心的就好,吃吃东西下下棋,外边再怎么风云涌动,有陛下在呢。” 她看向门外,起风了,天上确实风起云动。 林叶出宫后上了马车,赶车的人换了庞大海。 跳蚤受了伤,但好在有林叶为他准备的贴身软甲,所以并不致命。 他被林叶安排在个隐秘的地方休息,毕竟这几日,不管是他的大将军府,还是武凌卫兵营,大概都不会那么踏实。 庞大海一边赶车一边说道:“大将军,这几日街面上反而安生了不少,看起来百姓们都习惯了。” 林叶:“那就说明他们的力量,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大。” 庞大海脑子笨,他一时之间没明白大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是跳蚤在,马上就能懂,林叶的意思是,那些人能让街面上都安生下来,你说可怕不可怕。 “大将军,去哪儿?” 庞大海问。 他这个人最好的地方就在于,他想不明白的地方他就不想,执迷不悟这个词,在他身上有不一样的解释。 他的执迷不悟就是,再怎么努力也想不通的那就不想呗,废那劲干嘛。 反正大将军会指点他,该做什么他都听大将军的就对了。 马车在大街上经过,林叶往窗外看了看,大街上有许多人坐在街边像是在闲聊。 前阵子涌进阳梓城的人太多,多到客栈都人满为患,当然也有太多人根本住不起客栈。 他们都是想来看看,那传闻是人间至尊的玉天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有些人看到马车经过,便会多看两眼,可他们的视线很快就会挪开。 林叶看他们的视线,也很快就收了回来。 庞大海问了林叶一声去哪儿,大将军却一直都没有回答,庞大海就明白,大将军又在思考什么呢。 所以他也就不再打扰,连甩动马鞭的动作都显得轻柔了不少。 “去虎贲营。” 林叶忽然回答了他,庞大海立刻应了一声,催马快行。 虎贲营在城外。 此时此刻,虎贲营指挥使柬欲让正在看着空地上的士兵们操练。 可是他眼神飘忽,大概眼前的一切都不在他眼中。 副指挥使秦崖在带军训练,柬欲让回过神来的时候,是手下人已经喊了他三声。 “指挥使,大将军到了。” 柬欲让一惊,一听到大将军这三个字,他心里就莫名的害怕。 那天夜里发生的事,他现在都忘不掉,也不敢忘掉。 大将军一怒,阳梓城里血流成河,好在是这其中没有他的血,也没有他家人的血。 林叶从马车上下来,柬欲让带着人快步迎接过去。 林叶看向空地那边,虎贲营的操练看起来确实不错,毕竟这是孤竹最能打的队伍。 “大将军” 柬欲让行礼的时候,林叶不等他说完,就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这两日可能会有变故,所以我做了些安排。” 他说到这看向柬欲让:“为了稳妥起见,我把你的家人都接到我府里了,调派了亲兵保护。” 柬欲让连忙俯身道:“卑职多谢大将军,大将军对卑职的照顾” 他的话没有说完,再次被林叶打断。 林叶道:“虎贲营暂时就驻扎在城外吧,你也留在城外,若真有变故需要你率军进城,我会派人知会你。” 柬欲让道:“卑职遵命。” 林叶缓了一口气,看向那些士兵:“都是好男儿,等将来新的军服送过来,换上大玉的军服,他们的前程都不一样了。” 柬欲让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 “噢。” 林叶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柬欲让道:“陛下说,等这边事都安排妥当后,想把你调到兵部任职。” 柬欲让的眼睛里出现了极为复杂的东西,只一闪即逝。 林叶道:“陛下对你很欣赏,你也将是第一个从属国之地直接调入兵部任职的官员,前途无量。” 柬欲让连忙俯身致谢,谢天子重视,谢大将军提携。 林叶道:“行了,你只管把虎贲营照看好,其他的事暂时不必管。” 说完后林叶转身:“我还要去武凌卫新军营里看看,你们继续练兵。” 在柬欲让看来,林叶这次来虎贲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告诉他,你的家人我接走了。 所以柬欲让心里就更加复杂起来。 尤其是林叶说,玉天子还打算重用他。 他不知道林叶这话是真的还是骗他的,如果是真的,他进退两难,如果是假的,那就说明林叶一直都在怀疑他,这么说,就是故意让他进退两难。 他看向远处,秦崖跟在林叶身后在说着什么,他却孤零零的站在这。 片刻后,他转身回了中军大帐。 一进门,他就看到那个近影坐在他的位置上在喝茶,看到这个人,柬欲让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近影给柬欲让倒了杯茶,推过去:“你是因为林叶的三言两语,又乱了心境?” 柬欲让摇头:“没有。” 近影道:“大将军在数年前就和你保证过,大事若成,你便是国公身份,也和你保证过,你的家人不可能有丝毫危险。” 柬欲让道:“我数年前也已经答应过大将军,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近影点了点头:“那最好,我只是想提醒你,大将军答应的一定会给,但天子答应的,一定不会给,他从一开始就不信你,以后又怎么可能会信你?” 柬欲让道:“我明白。” 近影道:“你今年好像才不到四十岁?不算老呢,走对了一步,位极人臣,走错了一步,黄沙埋骨。” 柬欲让:“我说过了,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大将军就不会反悔,你也不必时时刻刻都提醒我。” 近影笑起来:“那就好,等我消息。” 说完起身。 柬欲让道:“林叶让我在城外驻军,就算我坚定的站在大将军那边,可兵马不能入城,我便无用,你教我如何破这个局。” 近影道:“谁告诉过你,需要你入城?” 柬欲让一怔。 近影笑道:“此时的一切局面,都在大将军预料之中,我现在不妨就告诉你,见城中有信号起,你只管按兵不动,城外那两支玉军若要进城,你便率军阻拦。” 柬欲让皱眉:“如今守城的是武凌卫的老兵,一旦打起来,我的虎贲营便是腹背受敌。” 近影:“你的虎贲营?” 柬欲让眉头皱的更深了。 近影道:“虎贲营打赢了,不影响你的前程,虎贲营打输了,也不影响你的前程,你所要做的,就是阻止那两军靠近,所以你那虎贲营死光了,你也不必觉得心疼。” 柬欲让:“阻止多久,那可是最善战的玉军!” 近影道:“只需一夜,到天亮你就带兵撤走,让开城门位置。” 柬欲让:“一夜你就能成事?就算成事,那两军入城,你们都活不了。” 近影道:“准备好做你的开国公就是了,别的事不必多打听。” 他看了看那茶:“林叶送的吧,茶不错。” 说完后,从大帐后边出去了。 柬欲让在椅子上坐下来,只觉得四肢无力。 他现在无法确定,自己这一步,究竟是走对了还是没走对。 可是,他又没得选。 从几年前开始,就已经没得选了。 正文 第三百八十九章 好对手 林叶从武凌卫新军回到城内之后,武凌卫新军也开始调动起来。 之前,武凌卫新军和虎贲营的兵马是间隔驻扎,一营隔着一营。 林叶回城之后,武凌卫新军的兵马抽调出来,在封秀的率领下,于虎贲营一侧驻扎。 兵马调动之前林叶还先见过柬欲让,却并未对柬欲让提及此事。 所以当听闻武凌卫新军调动后,柬欲让的心里更加纠结起来。 紧跟着柬欲让又收到消息,秦崖率领一部分虎贲营士兵,也离开了大营驻地,转移到了大营的另外一侧。 如此一来,柬欲让的虎贲营,就处于武凌卫新军和秦崖所部的包夹之下。 林叶如此安排,柬欲让又怎么可能还会有侥幸之心,这就是林叶对他的不信任。 他内心纠结,但又没得可选。 所以在听闻秦崖都未曾请示他这个指挥使擅自调动兵马后,也只能是忍不住一声苦笑。 之前林叶对他的信任,看起来不过是做做姿态罢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林叶增强了城墙上的守军防御。 原本两万余冬泊兵分成三批,两支轮流当值,一支作为预备队。 现在,两支队伍上城,预备队不动。 马车里,林叶往外看了看,今天的天气着实好,蓝天白云,除了稍显冷了些之外,简直完美。 料来今夜必是月明星稀,应是赏月的好时候。 庞大海一边赶车一边问林叶:“大将军,柬欲让的家人被大将军接到府里去了,柬欲让应该不敢轻举妄动了吧。” 林叶道:“他哪有什么不敢,况且就算不敢他也会动。” 庞大海道:“那他可真够狠的,为了赌一把自己前程,连家里人都不顾了。” 林叶笑了笑。 他说:“我这次去虎贲营,是本来想在他们行事之前除掉柬欲让,可是见他之后,我便觉得暂时留着此人,未必是什么坏事。” 庞大海道:“大将军知道我脑子笨,大将军说留着他未必是坏事,那就肯定是好事。” 林叶又笑了笑,他看着窗外说道:“哪里会有什么好事呢,不管他们怎么动,都算不上好事。” 庞大海想着,大将军话是这么说,可大将军既然还能笑,就说明大将军心里有谱。 马车在大街上缓缓穿过,林叶看着大街上那些人,也在想着,这些人现在就动手似乎更好些。 该来的早晚要来,早来比晚来要好。 可是大街上的人只是那么看着,有的敬畏,有的恐惧,有的艳羡,还有的木然。 似乎他们进城来真的只是想见到传闻中的天下共主玉天子,没有其他任何图谋。 “大将军。” 庞大海问:“如果城中已经有不少伏兵的话,他们的兵器甲械从何处来?” 说话的时候,庞大海也扫过大街上的三三两两聚集着的人群。 林叶摇头:“我不知道。” 拓跋烈既然已经准备了那么久,当然不会随随便便就被人查出来。 不过,现在倒也解释的出来,为何天子的御凌卫在云州查了十几年都没有查到真凭实据。 是因为拓跋烈根本就没在云州筹谋什么,大概他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不会在大玉境内动手。 如果这么看的话,那么娄樊人南下攻冬泊,这事看似是娄樊帝君筹谋十几年的计划,实则是连娄樊帝君也被拓跋烈算计了。 这样一个大将军,做计划的时候不仅仅要把自己人算进去,还能把敌人也利用起来。 “所以” 林叶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眼睛忽然间亮了一下。 “所以拓跋烈根本不会来孤竹。” 林叶看向前边:“大海,快些,我要进宫。” 林叶此时脑海里忽然间冒出来的念头,像是一道闪电,炸亮了他的思路。 拓跋烈如果不在乎名声的话,他可能不会隐忍这么多年。 他不想让自己身上有任何污点,看看这些年他做的事,何止是满朝文武,连天下百姓都在说,是大将军拓跋烈一直都在委曲求全。 是天子一直都在步步紧逼,哪怕明明没有大将军谋逆的证据,天子还是不放过他。 这种事,百姓们茶余饭后都能聊上几句,还要为拓跋烈说点什么来抱打不平。 所以拓跋烈在云州这十几年,天子都没有他任何要谋逆的证据,也是拓跋烈为自己的好名声而做的铺垫。 冬泊除了北野军之外,还有五十万大玉的军队在。 不管他们是不是亲眼所见,只要拓跋烈率军进入孤竹,那么弑君谋逆这个罪名,终究会有人怀疑。 以拓跋烈的性格,哪怕是怀疑,他都不允许存在。 虽然还不确定他究竟是因为什么那么在乎名声,但既然他已经在做,必有其道理。 所以孤竹这个弑君之局,如此重要,他都不会亲自来。 他会一直留在冬泊战场上和娄樊人厮杀,他会一直都让百姓们觉得他就是个合格的大将军。 若拓跋烈不来的话,那么天子之前的推测,就可能都是错的。 马车越来越快,大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 林叶坐在马车里,神色也越来越凝重。 思路一打开,之前的各种怀疑,各种不合理,现在变得清晰起来,变得合理起来。 首先,孤竹投降的太快了。 当时林叶想过这件事,可又觉得是情势所迫,孤竹国君童冠赢已经选无可选,只能投降。 现在看来,孤竹这么快投降,不仅仅是童冠赢为求自保,更重要的是想隐藏什么。 马车在行宫外边停下来,林叶下车之后就直奔宫门而来。 他有天子旨意,无需告进,可直入行宫,所以当值的禁军都没有阻拦。 他大步往前走的时候,脑子里也逐渐理出来一个新的思路。 书房,林叶一到门外古秀今就看到了,虽然大将军他可以不请旨就直入行宫,可古秀今知道林叶性格,若非是出了什么大事,不可能这样冒失。 所以他林叶转身进了书房:“圣人,大将军林叶来了,已快到书房门外。” 天子是何等智慧,林叶不请自来,他瞬间就想到了,林叶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不多时,林叶进门后就要俯身行礼,天子道:“直接说。” 林叶抬头看向天子:“臣以为,拓跋烈不会来孤竹,所以陛下应该即刻启程赶回云州。” 天子眉角微微一扬:“给朕个够分量的理由。” 林叶回答了两个字。 “娄樊。” 天子看向林叶:“娄樊?” 林叶道:“娄樊人用数年时间,分批进入孤竹,并非都是为了攻冬泊,那只是假象。” 天子问:“为何突然这么说,拓跋烈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勾结娄樊人,这一点,朕还有把握。” 天子道:“拓跋烈不是勾结娄樊人,而是利用娄樊人。” 他看向天子说道:“拓跋烈不会到孤竹来,但他会在冬泊战场上故意露出一个破绽,让娄樊大军往孤竹杀过来。” 天子听到这,眉头就皱了起来。 林叶道:“娄樊人可能在十年前,就已经在分批潜入孤竹,如今在孤竹内,依然还有大量的娄樊人潜藏。” 天子道:“你的意思是,拓跋烈算定了,朕只要一入孤竹,娄樊人在孤竹的密谍,就会立刻把消息送往冬泊娄樊大军之中。” 林叶道:“拓跋烈只需把娄樊大军漏过来,娄樊人就可长驱直入。” 他大步走到地图前,抬起手指了指。 “如今大玉的兵力,全都布置在仙唐城西南,正西,还有西北这三个方向,仙唐东北,正东,东南,正南,这四个方向都是冬泊军队驻扎。”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 “所以露出破绽的无需非要是大玉的军队,而是冬泊这边的防线。” 天子起身,走到地图前皱眉看着。 如果冬泊人被娄樊人收买的足够多,那么又怎么可能漏了冬泊军方的人不收买? 所以,在仙唐东半部驻防的冬泊军队,只要有一支队伍被娄樊人收买,他们就能把娄樊人放过来。 林叶道:“灭孤竹,灭冬泊,和能杀陛下相比,娄樊帝君不可能会选前两个。” 天子道:“或许,如今在孤竹境内还潜藏着大量的娄樊军队,那三十万进入冬泊的娄樊虎啸军,并非是这十几年来娄樊人渗透进来的全部兵力。” 林叶道:“此时此刻,在这阳梓城里想要叛乱的那些人,目的也并不只是要刺杀陛下。” 天子道:“如果他们能成事,拓跋烈自然欢喜,如果他们不能成事,也能用孤竹人来消耗掉朕的禁军。” 林叶道:“无需多久,娄樊人在孤竹的伏兵就会赶往阳梓城,从冬泊过来的娄樊队伍,只怕也已经没多远了。” 林叶道:“臣请陛下即刻启程赶回云州。” 天子站在地图前,眉头微皱,并没有马上回答林叶的话。 他在仔细思考。 林叶的推测很有道理,拓跋烈要一个完美的名声,那还有什么是比救驾更好听的? 天子不是死于谋逆,而是死于孤竹人和娄樊人的阴谋诡计。 拓跋烈千里奔袭为天子报仇,回大玉之后,他便是是人人敬仰的英雄。 他为天子报仇,然后在皇族无人的情况下,宣布不得不为天下百姓着想,也为防备天下大乱,而进位皇帝 这样的计划,才附和拓跋烈的性格。 “陛下?” 林叶又叫了一声。 天子回头看向林叶道:“不必了,不管是谁来,孤竹人也好,娄樊人也罢,朕都在阳梓城里等着。” 林叶看向天子,天子却对林叶笑了笑:“朕没想到的事,你想到了,这很好。” 他走到书桌旁边,手扶着桌子,手指微微抬起,应该是想敲击一下,却又停在那。 天子回头对林叶说道:“朕还是不够在意他对名声的在意,他是那么在意得位不正,应不是只为了他自己,拓跋烈,藏的很好,着实好。。” 说到这,天子竟是笑起来。 “好对手,果然是好对手。”  正文 第三百九十章 留个全尸 大将军府。 林叶从宫里回来后,看了一眼守在门外的亲兵:“有没有什么事发生?” 亲兵回答道:“回大将军,柬欲让的家人都在府里,除了吃饭去茅厕之外,基本都没有出过屋,也很少交谈。” 林叶点了点头后,迈步走进院门。 柬欲让是个孝顺的,非但一直都把父母带在身边照顾,他的岳父岳母那边他也几乎每日都要去照看。 阳梓城里的人都知道,柬欲让对家人好,在这方面,其名声可谓人所共知。 林叶一到院子里,正在客厅里坐着的那些人连忙起身,见林叶回来,纷纷出门迎接。 柬欲让的父亲柬敬已有六十几岁,或许是因为不必费心操劳,看起来容貌比实际年纪还要小一些。 柬敬家世非常一般,在柬欲让做官之前,甚至可以说家境贫寒。 柬欲让的夫人康氏因为偶然间见识到了柬欲让的才学之后,便心生爱慕。 之后柬欲让便一直都住在康家,是他岳父康博始终在帮他,这才让他在孤竹朝廷里有一席之地。 柬敬夫妻后来被柬欲让从乡下老家接到阳梓城后,日子过的好了,人也变得富态起来。 康博是做官的人,而且在官场上起起伏伏数十年,比柬敬要有见识的多。 此时柬敬急匆匆迎接出去,他却故意落在后边。 “大将军,可回来了。” 柬敬见了林叶就俯身行礼,然后就问:“大将军,我儿子他怎么样,已有数日没见,心里挂念着。” 林叶道:“他今夜就会调回城内驻扎,明日若无事,我就把你们送到他虎贲营里去居住。” 柬敬听了明显一喜,连连道谢。 林叶抬头看了看,此时天色已经发黑,月亮早早的就挂到天上去了。 白天的时候天气好,林叶就想着今夜一定月明星稀,所以他此时又想着,今夜着实是不大对,如此明亮的月色之下,有些东西藏不住,对手可是没选对时候。 “准备些饭菜。” 林叶吩咐道:“我与柬老先生,还有康老先生一起吃饭,迟些我就要进宫去了。” 柬敬问道:“大将军不是才回来么,怎么又要进宫?” 林叶道:“今夜宫里可能会有些事,我得过去守着,不过柬老先生放心,我会安排亲兵守着你们,这里不会有什么事。” 柬敬看向康博,康博似乎是想了想才说道:“大将军有事要忙,其实不必赶回来陪我等一起用餐。” 林叶道:“我答应过柬欲让要照顾好你们,自然不能轻慢了。” 柬敬连忙道:“大将军与康大人先聊聊,我这个人没什么学问,性子又粗糙,我去厨房跟着忙活忙活。” 林叶倒也没阻拦,柬敬随即拉了他夫人一起去厨房。 林叶和康博回到客厅里,康博问林叶道:“大将军刚才说,宫里可能会出事?我着实是不该问这些,只是心中确实好奇的厉害。” 林叶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宵小之辈可能会出来作祟,成不了气候。” 康博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大将军该用重典的时候就用,倒也不必太在意百姓们说什么,他们都是人云亦云,没自己的见识。” 林叶道:“康先生这话说的在理。” 林叶说到这回头看了一眼,柬欲让的弟弟和弟妹,也跑去厨房那边跟着忙活了。 他们都是乡下出身,大概都会觉得,和林叶这样身份的人闲聊会太拘束,又尴尬,不如能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 林叶道:“柬指挥使是个大孝之人,也有长兄风范,这一点我倒是颇为敬重。” 康博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林叶问:“康先生是想说什么?” 康博摇头道:“没什么,大将军明察秋毫,我很钦佩。” 林叶忍不住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在此时,于外人眼中就显得有那么一点莫名其妙。 因为他本就是个不爱笑的人,甚至和康博这样的人,就不该有那么多话。 又闲聊了几句之后,亲兵开始把菜一盘一盘的端上来。 林叶看了看后,忍不住赞叹一声:“看起来便格外诱人,柬老先生的厨艺竟是如此精湛。” 康博只是点了点头。 不多时,这桌子上就摆满了菜品,非但品相极好,还没吃,闻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增。 柬敬倒了一杯酒后对林叶说道:“欲让他能得今日之荣,全都靠大将军赏识提拔,今日我必须要敬大将军一杯。” 林叶道:“一会儿我还要入宫,酒就不喝了。” 柬敬道:“大将军公务缠身,确实不方便饮酒,不如大将军以茶代酒如何?” 林叶点头:“如此最好。” 柬敬示意了一下,他儿子柬欲停连忙起身给林叶倒了一杯茶。 林叶以茶代酒,陪了柬敬一杯。 柬敬才坐下,柬欲停就起身道:“我大哥能得大将军赏识,是我大哥的福气,我等能得大将军庇佑,是我等的福气,所以我也要敬大将军一杯。” 他妻子过去,给林叶又倒了一杯茶。 林叶道:“酒喝多了不好,茶喝多了也不好,喝完这杯就不要再敬酒了。” 柬欲停连忙应了一声。 两杯茶喝完,林叶又尝了尝这一家人的手艺,便赞不绝口。 倒是康博看起来没什么食欲,没吃几口,酒也只喝了一口。 大概一刻之后,林叶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或许是这几日太累了些,有些困倦。” 柬欲停道:“大将军连日辛苦,若宫里催的不急,歇歇再进宫也好。” 林叶起身道:“还是算了,陛下等着我去,我若去的晚了,陛下难免会气恼。” 说完后走了一步,身子就摇晃起来。 柬欲停起身要去扶林叶,林叶摆了摆手:“无妨。” 说完后又走了两步,身子摇晃的更厉害起来。 他们全都看着林叶,眼神各不相同。 林叶晃了好几下,忽然站稳了身子,笑了笑道:“是不是都在等着我倒下去呢?” 这话一出口,柬敬等人的脸色就全都变了变。 林叶回到座位,坐下来后说道:“我不大喜欢演戏,是因为知道这方面我天赋确实不好,刚才试了试,果然还是不好。” 柬敬道:“大将军这话是,是什么意思?” 林叶道:“看来你们情报不少,知道毒对我并没有多大用处,也知道但凡用毒,毕竟会有些气味,所以你们用的是迷-药。” 林叶道:“用肃麻籽和郊尾根两味药提出来的迷-药最是无味无色,你们的药不错。” 柬敬他们在这一刻,全都起身后撤,只有康博和他夫人还坐在那没动,连柬欲让的妻子康夫人都退到了一边,一脸戒备的看着林叶。 林叶道:“拓跋烈不在孤竹,你们计划中的细节总是会有些不够好,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如拓跋烈那样心细如丝。” 他看向柬敬:“如果柬欲让几年前就被拓跋烈收买,他又怎么可能把家里人留在阳梓城这么久?” “阳梓城里的百姓们都知道,柬指挥使对家里人极好。” 他看向柬敬:“你在拓跋烈帐下,是何职务?” 柬敬道:“你别得意,我所下的药,不是你能随随便便就可以解掉的。” 林叶道:“茶里是迷-药,菜里有毒,是这样?” 说着话,林叶拿起筷子,这盘夹一口吃了,那盘也夹一口吃了,桌子上所有的菜,他又都吃了一遍。 吃完后他看向柬敬说道:“你的毒,似乎也没有你认为的那么好。” 说到这林叶像是忽然醒悟过来什么,低头看向面前的饭碗:“唔,原来是米饭。” 他把碗端起来,三口两口把剩下的饭都吃了。 柬敬的脸色,此时才是真的难看。 林叶道:“你们知我要入宫,自然不会饮酒,所以解药在酒中。” 柬敬见林叶看向酒壶,他抬起手就要把酒壶打碎,林叶却一把将酒壶拿了过来。 可他并没有喝酒,而是把酒全都洒在了地上。 林叶道:“好可惜,解药就这么没了。” 柬敬转身就走。 才转身,林叶竟是已拦在他面前,可他转身的时候,林叶明明就没有动,还在椅子上坐着呢。 下一息,林叶伸手要过来一碗饭,捏着柬敬的嘴都给塞了进去。 他松开手,柬敬摔在地上,不断的在伸手摸索,似乎是想把解药取出来。 林叶抬起手,柬敬才看到,装解药的小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在林叶手中。 没多久,柬敬就躺在地上不动了,可他还活着,而且看起来不像是中毒。 林叶道:“看来我猜错了,饭里,菜里,茶里,都是迷-药和麻药。” 他似乎有些失望,对自己猜错了的失望。 然后他转身往外走,竟然不打算再处置这些人了似的。 然而他才走了几步,柬欲停忽然跪倒在地,然后翻身躺倒,看起来眼睛在动,可是身子却不能动了。 他是第一个,他妻子是第二个,然后是柬敬的妻子。 出了屋门,林叶回头看了一眼:“我的麻药,似乎比你们的好一些庞大海,让他们睁着眼睛数自己被割了多少刀,尽量多些,你盯着割。” 庞大海立刻应了一声,一招手,亲兵随即提刀向前。 庞大海过来问:“大将军,那两个怎么处置?” 林叶回头看了看,柬欲让的岳父康博,还有康博的夫人。 那两个人坐在椅子上没起身,但此时都是脸色煞白,尤其是康博的夫人,坐在那都在发颤。 林叶道:“康先生,我给过你两次机会,之前去你家中拜访,刚才我又出言试探,你若是更聪明些,可以不死,但我知道,你和夫人都保定必死之心,那就成全你们吧。” 他说:“我可以猜到你的心思,柬欲让的家人,早已被拓跋烈的人带走,无论你们事成还是事败,其实她们都会死,你很清楚,但你偏偏还不敢试探。” 他说到这看向庞大海:“给康先生和夫人留个全尸。” 说完迈步出门。 庞大海带着人上去,用绳索勒住了康博和他夫人的脖子。 就在两个人被累的眼睛都有些往外凸起的时候,林叶忽然回身。 他看向康博:“康先生,女儿你已经救不了了,拓跋烈不会心慈手软,难道你不想救你的女婿?” 庞大海一摆手,亲兵随即松开了绳索。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一章 来了 阳梓行宫。 林叶再次进宫来,他没有急着去见天子,而是站在行宫正殿门前的空地上,往四周仔细看了看。 这座阳梓城如果早已被选定的战场,那么这阳梓行宫就该是早已被选定的战场中心。 上次进宫是在不久之前,确切的说,连两个时辰都不到。 林叶在和天子说出拓跋烈不会来孤竹之后,天子一连说了好几声好对手。 当时林叶就觉得,天子对拓跋烈低估了。 拓跋烈在乎名声,可没必要那么在乎名声,连孤竹都不来,这么大的事完全交给手下人来做? 按理说这是最大的事了,还能有什么事比杀天子更大? 林叶的脑子里,有一个答案。 可是这个答案,很合理,又很匪夷所思。 林叶想到的答案是,拓跋烈有个儿子。 而且就在孤竹。 拓跋烈要让他的儿子,亲眼见证天子是怎么死的,甚至参与其中,如此一来,他的儿子才能明白得位的不易。 拓跋烈要得皇位,还不想被骂乱臣贼子,是为了他儿子将来继承皇位的时候,不会被人骂的那么惨,骂他是贼子之子。 更是让他儿子明白,皇位可以抢来,也可以被别人抢走。 当然,其中不可忽略的一个缘故是将来拓跋烈手下的那群功臣们,会记得,天子是拓跋烈的儿子所杀。 这些人有多大功劳,将来论功行赏,也是拓跋烈的儿子能说上话的。 拓跋烈就是在用这最大的一件事,来为他儿子建立资本,和铺陈道路。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在孤竹指挥这次叛乱的人,就极有可能正是一个少年。 林叶看向正殿,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子从正殿出来了,就站在正殿外边的高台上看着林叶。 林叶刚要迈步上前,天子却先一步走了下来。 “陪朕随便走走。” 天子说完这句话后便迈步向前。 天子说:“你刚才站在这的时候,想了些什么?” 林叶回答道:“臣在想,如果拓跋烈有子嗣的话,应该也就才十三四岁。” 天子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往前走,大概一刻左右,天子在一片园子里停下来,回头看向林叶:“你在想拓跋烈为什么不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想,朕为什么来?” 林叶回答:“臣刚才确实没有想过。” 天子仔细打量了一下林叶的表情,林叶那副毫无表情的样子,让天子有些许不爽。 因为他很清楚林叶没说实话,林叶想到了拓跋烈为何不来,又怎么可能不去深思他为何要来。 拓跋烈都做了那般准备,他作为天子,又怎么可能没有准备。 所以天子又问:“那你现在想想,能想出什么?” 林叶回答:“臣只想出,陛下说,拓跋烈真是个好对手,如果稍弱一筹都算不得好对手,旗鼓相当才是好对手。” 天子又看了林叶一眼,林叶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臭脸。 良久后,天子叹了口气。 他说:“朕在想的是,你这样的人,朕会不会用错。” 换做别人早就被天子这句话吓得心里发慌,可林叶依然那副好像什么都与他无关的鬼样子。 天子看着林叶,若他不看着,林叶大概连这句话都不会回应什么。 林叶道:“陛下从不做会后悔的事,因为陛下做的事都是对的。” 天子这次瞪了林叶一眼。 他缓了一口气,打算换一个话题。 他问:“宁未末失踪之后,你没查出来他下落,朕查出来了,你是不是想过,宁未末出事是朕安排?” 林叶回答:“臣也没有想过。” 天子问:“为何?” 林叶:“太粗糙粗糙的像是在迎合,在拍马屁,陛下没必要迎合自己,没必要拍自己马屁。” 天子再瞪林叶一眼,他倒是不知道该夸夸林叶,还是该狠狠骂林叶几句。 天子曾经和林叶说过,这事和他无关,是宁未末自己藏起来的。 林叶当时就没有怀疑过,因为这种手段不是有些粗糙,是过于粗糙。 钱爷和萨郎死了,宁未末在这之前失踪,若和天子有关,便不会是只有宁未末的事于玉天子有关。 天子没必要因此而让林叶怀疑,这事做的一点都不漂亮。 宁未末失踪,必然是那个人精察觉到了什么,来不及做出安排,只好自己先藏了起来。 天子问:“那你猜,宁未末此时在何处?” 林叶回答:“在半路。” 天子眼睛就眯了起来。 宁未末确实在半路,在回云州的半路,因为按照时间来说,宁未末还赶不到云州呢。 之前天子说,宁未末暂时不露面也好,那时候林叶就猜到了天子的安排。 天子让宁未末回云州是早已计划好的事,哪怕宁未末的经略府没有遇到袭击,天子还是会让宁未末悄悄回去。 因为宁未末是人证。 云州那边,天子相信孤竹叛乱的消息一定会被封锁,不管万域楼是不是拓跋烈的人,消息都会被封锁。 拓跋烈在云州经营十几年,怎么可能会控制不住局面? 况且万家的人,也很有意思。 林叶此时猜测,万贵妃依然坚定不移的站在天子这边,连万苍策都是天子的人,但万域楼不一定是。 万域楼是宰相啊,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几年后就要被人换掉,他心中会有不甘。 宁未末回去的作用就在于,他是孤竹这边的见证者,他可以告诉所有人孤竹发生了什么。 哪怕其实他在还没有见证什么的时候就回去了,但他毕竟是从孤竹回去的。 而且林叶猜测,如果宁未末赶回云州的话,那就不只是宁未末要去云州。 天子要除掉拓跋烈,就不可能不动云州。 所以宁未末这个人证,是要在一个很重要的人面前做人证。 除了那位被誉为帝师的上阳宫掌教真人亲至,还能是谁有力挽狂澜的本事? 再想想辛言缺如今也留在了云州,足以说明上阳宫在云州会有大动作。 天子的准备,永远都不会比拓跋烈少。 拓跋烈准备的那些是为了瞒住天子,而天子准备的,可是为了能瞒住所有权臣勋贵。 天子无嗣,所以决绝,这正是权臣勋贵所害怕的地方,因为天子可以毫无顾忌的和他们斗法。 现在看来,拓跋烈能有个儿子藏于孤竹,那天子就不能有个儿子藏于什么地方? 天子看出来林叶猜到了,所以他会瞪林叶,才会感慨一句,朕是不是用错你了。 “有些时候朕在想,朕这几十年来所做的一切,到底值得不值得。” 天子抬头看向天空。 林叶道:“陛下开始在想值得还是不值得的时候,其实事已经快做完了。” 天子问:“理由?” 林叶:“事后才会回顾。” 天子看着天空笑了笑。 天空很黑暗,但是天空上有一轮格外明亮的月。 “快了吧。” 天子忽然说了一声。 林叶点头:“快了。” 天子说:“哪里会有什么后天。” 林叶道:“哪里会等到后天。” 万苍策故意让林叶听到了后天这个时间,是因为近影故意告诉万苍策后天这个时间。 就在这时候,子奈忽然从远处跑了过来。 万贵妃说,这两日不要再随意走动,就留在她宫里。 可子奈来阳梓行宫就不是来躲着的,而是来办正事的。 “哥!” 子奈跑过来,脸色微微有些发红,看得出来她有些急。 “动了。” 子奈喊。 林叶看向天子:“请陛下回殿。” 然后林叶看向子奈:“咱们走。” 在他们两个转身离开后,之前距离稍稍远一些的大内侍卫统领叶万舟立刻过来,带着人护送天子回去。 一边走,他一边吩咐道:“马上赶去见禁军大将军,就说时候到了。” 林叶和子奈大步前行,林叶问:“这几日发现了多少地方?” 子奈回答:“太多,至少几十处。” 林叶笑了笑:“那他们可真倒霉。” 子奈也笑。 他们两个回到正殿门口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起来不少禁军,子奈是从万贵妃身边过来的,所以料来是万贵妃立刻就派人去找了西门烈。 林叶停下来,仔细看了看禁军士兵们手中的兵器。 御凌卫镇抚使陆纲临死之前和他说过,御凌卫中研造出来一种东西,专门对付大高手。 林叶一直都想见见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这个夜里,总算是能见识到了。 子奈忽然拉了林叶的衣袖:“来了。” 林叶嗯了一声,然后高呼:“准备。” 四周的禁军士兵立刻压低了身子,前边几排都是弓箭手,他们手中的弓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但他们的箭却有些不正常。 箭阵中故意留出来通道,为了方便箭阵后边的人能过来。 子奈显然有些紧张,攥着林叶衣袖的手,攥的很紧。 就在这时候,地面忽然震动起来,先是鼓起来个大包,紧跟着那大包就坍塌了下去。 一股浓烈的烟尘喷出来,像是海里的巨鲸从地下出现了一样。 在正殿这里指挥禁军的,是禁军将军李灿,他看到巨坑出现的时候,伸手往前一指。 “攻!” 随着他一声喊,弓箭手后边,不少人朝着巨坑冲了过去,他们手里拎着奇怪的布包,一边跑一边把布包点燃。 下一息,无数个布包被扔进了巨坑之中。 片刻后,坑中忽然就炸了。 一声一声的巨响中,烟尘一下一下的荡起来,其中还夹杂着哀嚎之声。 看到这一幕,林叶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与此同时,整个阳梓行宫之内,数十处地方同时坍塌,一个一个的巨坑接连出现。 而每一个巨坑四周,都围着大量的禁军。 与正殿这边相同,当巨坑出现的时候,禁军就把那威力巨大的布包扔了进去。 阳梓行宫在震动。 万贵妃宫中,天子坐了下来,他侧头看了看,桌子上的茶杯都在晃动。 万贵妃把手放在天子肩膀上,天子抬头看向她,温柔一笑。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二章 全城战争 正殿前边坍塌下去的坑足够巨大,还在不断扩大。 因为禁军使用的那些武器,威力大的林叶见所未见,可此时,他和许多人一起,见证了这武器的恐怖。 每一个布包扔下去,爆炸的那种力量,绝对堪比武岳境高手的全力一击。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个武岳境一芒的高手,一掌拍在一个人身上,未必能把一个人拍的炸开到粉身碎骨。 但这种武器如果是在人身边爆炸,可能会把人炸的尸骨无存。 林叶在看到这种东西的时候,心里就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寒意。 这就是天子的斗战之心。 天子是个凡人。 他没有习武的天赋,在这种意义上来说他就是个无可争议的凡人。 可他又是至尊。 他是大玉的天子,是天下的共主,是人间的主宰。 所以,如此的一位凡人至尊,又怎么可能会对天下间有那么多人能威胁到他而不闻不问。 天子不只是要和权臣斗,和曾经的大玉朝廷制度斗,甚至也要和整个江湖斗。 他要的权,就是绝对的霸权。 他是个凡人,是凡人又如何? 他就是要用凡人之躯,来对抗那些堪比神明的大修行者。 武岳境的修行之人已经可以在世间横行,甚至可以凌驾于律法之上。 因为到了这个境界的高手,地方上的法制,确实已经无可奈何。 他们做下大案就走,以地方上的官府力量来说,根本就抓不住,也就无法惩治。 天子要改变这样的局面,于是有了这样的武器。 每一个布包扔下去,巨坑下边都会炸起来一股土浪,其中偶尔还会夹杂着人的残肢断臂。 就在一息之前,林叶还看到了一颗人头飞出来,他甚至还看到了,那颗人头上双目中的惧怕和震惊。 子奈站在林叶身后,她也感受到了这武器带来的恐惧。 她不得不想到,这些残肢断臂皆与她有关。 因为每一处出现坍塌的地方,都是她发现的。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天意,又或者,是早有注定。 子奈的兵器上有一个法阵,这个法阵来源于一场云州城内的江湖厮杀。 在差不多三年前。 林叶为了帮庄君稽和青鸟楼,与另一个江湖势力对抗,那时的林叶,还显得渺小孤单,他要对抗的这个江湖势力叫做飞鱼堂。 杀入飞鱼堂主楼的时候,青鸟楼的人被一个法阵困住,难以用出内劲。 当时那法阵,来自于飞鱼堂内的四尊石像。 后来,这四尊石像中的三尊被天水崖收走,其中一尊被林叶偷了回来。 这尊石像在林叶家里,先是被聂无羁改造成了测芒石,后来又被陆云珈炼化融入了子奈的子奈特别棒中。 飞鱼堂中的四个石像组成的法阵,可以压制修行者的内劲。 当时林叶就觉得,这法阵有些不对劲,纵然飞鱼堂算是云州城里暗道上的大势力,但不该有这样的东西。 飞鱼堂可以有高手,可不可能用会制造法阵的人,这种人,绝大部分都在上阳宫呢。 但是后来林叶也并没有太在意,因为东西已经被天水崖收走,这东西也就没必要再多想。 可是到了孤竹后,林叶忽然间想到了这件事。 如果飞鱼堂里那不该出现的法阵,是一种试验呢? 毫无疑问,飞鱼堂就是拓跋烈手中的实力之一,而且是上不得台面的实力。 飞鱼堂可以在云州暗道上排名靠前,但在正经的江湖大宗门面前,什么都不是。 那些能懂得法阵的,去飞鱼堂这样的暗道势力,是自降了无数重身份。 因为飞鱼堂,只是云州城内一个暗道势力,出了云州都没什么人给飞鱼堂面子。 这样一个暗道势力,从哪里来的资源,从哪里来的底气,可以拥有如此法阵? 林叶想,如果这是拓跋烈在十几年前就开始布置,那么这个法阵,极有可能也是拓跋烈的一种尝试。 那是一个失败的雏形,留之无用弃之可惜,所以就放在了飞鱼堂中。 这个法阵的真正作用,是为了隐藏修行者的气息,甚至是隐藏大队人马的气息。 有这个法阵在,再强大的修行者,也探测不到藏起来的敌人。 所以在想到这些之后,林叶立刻就带着子奈进阳梓行宫。 因为,子奈现在的兵器,恰恰就是破掉这法阵的利器。 同宗同源。 都是可以压制修行者内劲气息的东西,只要真的存在,必然会有反应。 也许,拓跋烈都不可能想到,他在云州城暗道江湖中所做的试验,而且还是一个失败的雏形。 再而且都不是用在云州,是用在数千里之外的阳梓城内,会因为三年前飞鱼堂那一场不起眼的江湖厮杀而被破掉。 所以,这又不是什么天意,这是因为林叶的想法太多。 换做是别人,大概也不可能会把这些事联想到一起。 子奈在阳梓行宫里看似随意走动,只是在查找这些地方。 她大力在行宫中破坏,也是林叶授意,如此一来是为了麻痹那些藏于暗处的敌人。 让敌人错觉,子奈进行宫,也只能是靠蛮力四处敲敲打打。 实际上每一处法阵都被子奈标记出来,到了子奈感觉到法阵有异动的时候,禁军立刻调动起来,将这些地方全都围了。 所以,在这一开始,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林叶看到子奈的脸色,伸手握住了子奈的手。 两个人站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看着禁军还在不断的攻击。 不知道这大殿正前方的巨坑里藏了多少高手,但足足半刻了,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冲出来。 料来,其他地方亦如是。 眼见着巨坑里没有了什么动静,禁军将军林灿握拳举高,攻击的禁军随即停了下来。 “弓箭手,进步!” 随着李灿一声令下,一圈弓箭手开始阵列向前。 他们朝着巨坑压过去,前排的人已经走进了漫天烟尘之中。 林叶拉着子奈后退了一步。 才退一步,忽然间弓箭手那边传出来几声惨呼。 紧跟着,便有璀璨的光华出现。 “武岳境高手!” 有人在烟尘中喊了一声。 巨坑中,人影飞掠而出,这些人实力强大到可以不把人间法则当回事。 他们一出手,便是肆虐人间的威势。 最先跳出来的黑衣人双掌往前一推,狂澜席卷,最前边的弓箭手被轰翻了一片。 他人在半空,双手不断拍击,掌风如奔雷,一掌出,便是生死断。 “攻!” 李灿又是一声暴喝。 弓箭手朝着飞掠而出的黑衣人放箭,每一支箭上都有星火闪烁。 黑衣人身上的气浪骤然一烈,强风往四周席卷,飞过来的羽箭被荡开了不少。 可是羽箭太过密集,有的羽箭没有靠近他就炸开了,气浪冲击,完全打乱了黑衣人的内劲。 他靠内劲纵掠,靠内劲支撑,此时身体四周都在炸开气浪,且每一个炸开的气浪中,都还有类似于暗器似的东西飞溅。 一位武岳境的高手,连杀数十人的时候不可一世,可没落地,就被羽箭伤了,身上被打穿了好几个洞。 他往下掉落的时候,几支箭射在他身上,然后炸开。 躯体在落地之前四分五裂,一条断了的胳膊笔直的朝子奈这边飞过来。 林叶一摆手,那胳膊被他扫到一边。 他摆手的同时,衣袖一扫,也将几滴血拦住,没有打在子奈身上。 一个武岳境的强者,就这样被杀了,林叶看到这一幕,眉头微微皱着。 再强大的修行者又能怎么样? 别说是武岳境的强者,哪怕是赋神境的恐怖存在,在这样的箭阵之前,也变得没有那么恐怖了。 只要人还是肉身,就不可能真的无惧。 纵然是传说中已经连成钢筋铁骨的外练高手,能扛得住一箭,能扛得住十箭?能扛得住一百箭? 林叶深吸一口气。 天子在推动的不是大玉在改变,而是时代在变革。 就在这时候,又有武岳境的高手飞掠出来,他们一旦能冲进禁军队伍里,便可大杀四方。 但至少又有三个高手,在没落地之前就被炸成了肉块。 “给我死!” 一个黑衣人落地后,只跨步便冲进禁军队伍里。 应是大杀四方。 但并没有出现。 连林叶都以为会大杀四方,毕竟那是武岳境的恐怖实力。 可是落地之后的黑衣人,连续杀了几个人之后就被禁军的连弩打的跪了下去。 这些禁军装备的,竟然不是双发弩,而是十发弩。 数百人围着一个武岳境的黑衣人乱点,密密麻麻的箭比暴雨都要猛烈。 而且,这些弩箭上也有那种东西,虽然不似那些布包的威力巨大,可接连炸开,就能彻底影响高手的气劲。 黑衣人向前突进了三步,杀了二十几个禁军士兵。 然后就跪了下去,他身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血洞。 那张脸都被打的满是血污,不知道被打穿出来多少小洞。 但不得不说,连续冲出来的武岳境高手,把禁军的包围圈冲乱了。 就在这时候,巨坑里再次发出响动,也是在这一刻,林叶拉了子奈再次后撤。 一头凶虎从巨坑里跳出来,站在那,先是眼神睥睨的扫视了一圈。 它的眼神里,完全没有畏惧,只有嗜血的残忍。 随着它一声虎啸,更多的野兽从坑里跳出来,朝着四周的人疯狂的冲了过去。 身体明显比寻常野狼要大的雪狼,站起来比人高出一半的大熊,还有正在蜿蜒爬出来的巨蟒。 而且这些东西身上,还披着特制的甲。 林叶看到这一幕,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到了云州那个小县城,想到了传闻中那小县城外山里驯养了兽兵。 一切,都不是空穴来风。 只是,云州的那些都只是雏形,只是一种开始。 武岳境强者,只是在为这些东西开路而已。 看似密不可破的禁军阵列,一瞬间就被冲的乱七八糟。 因为那些猛兽速度更快,更敏捷,更凶悍。 而且,人对人的畏惧,要远远低于人对野兽的畏惧。 与此同时,阳梓城内。 数不清的人走上了大街,他们看起来都是凡夫俗子,有小贩,有走卒,甚至还有青楼女子。 他们聚集起来,朝着阳梓行宫的方向,逐渐加速,进而狂奔。 也是与此同时。 驻扎在城外的军队,也出现了变故。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三章 没有做错的选择 阳梓行宫。 武凌卫副指挥使封秀派来的人,急匆匆的跑到林叶面前,看起来脸色格外的焦急。 “大将军。” 那校尉跑到林叶面前:“大将军,城中已经聚集起来很多人,一部分朝着阳梓行宫过来,一部分朝着各处城门冲击。” 林叶点头:“我已告知封秀,若有人冲击城门,格杀勿论。” 他往行宫大门方向看了看,虽然禁军调拨了不少人在宫内防御,可在宫外,至少还有三万禁军戒备,敌人想冲进来哪有那么容易。 他话才说完,又有人跑了过来。 “大将军!” 那人一边喊一边跑,看起来却不是武凌卫的人,而是禁军服饰。 这人跑到近前后大声说道:“大将军,我家大将军派我来告知大将军,有人已经进入宫墙。” 林叶看向这人:“如何进入宫墙的?” 那人回答:“是地道,他们没有在宫内挖地道,而是在宫墙内挖的地道!” 林叶心里微微一惊。 拓跋烈,手段果然高明。 地道没有直接挖通到行宫之内,所以禁军和大内侍卫的人,不可能在宫内找的到。 但宫墙很厚,谁又能料到宫墙有些地方是空的。 而且这种空,又不是说剩下的墙壁很薄,所以拍打就能明显听出不对劲来。 地道在阳梓城可能有很多,直通到宫墙各处出口,他们再把剩下的宫墙挖穿,也用不了多久。 “大将军,禁军已在围堵,请大将军注意,后宫那边也会有贼寇从地道进入。” 林叶应了一声后说道:“告诉西门大将军,只管杀敌,后宫我去看。” 说完后林叶拉了子奈一把:“咱们过去看看。” 与此同时,阳梓城外。 虎贲营中,一群人都在看着柬欲让,只等着柬欲让下令。 他们这些,都是之前看起来无比真诚的向大玉投降的人,甚至还配合林叶,杀了不少孤竹人。 此时此刻,他们只等柬欲让一声令下。 “大将军。” 其中一个看向柬欲让,语气急切的说道:“大将军,再不动手,只怕就要出大事了。” 另一人道:“大将军,此时犹豫不决,大军的家人,我等的家人,怕是都难逃一死了啊大将军!” 除了柬欲让之外,不少孤竹将军的家人,在数年前就被拓跋烈的人绑走。 柬欲让的拳头握的很紧,连手背上的肉皮都要崩开似的。 “大将军!” 一个孤竹将军急切道:“大将军,生死成败在此一举,若能成,咱们的家人就能回来了。” 就在这时候,大帐外边,几个亲兵扶着柬欲让的岳父康博快步进来。 因为走的太急,康老先生还险些被绊倒。 “等下,你们等下,听我说几句话。” 康老先生人在门外,声音就已经传来进来。 柬欲让连忙到了门口,扶着康博进门。 康老先生气喘吁吁的,没有对柬欲让说话,而是看向柬欲让手下那些将军们。 “诸位,可否先听老朽一言?” 众人敬重柬欲让,自然也敬重康老先生,所以全都点头。 康博道:“诸位,你们现在仔细想想,就算是你们此时反了,杀了玉天子,难道你们就能把家人都救回来了?” 他语气恳切的说道:“我女儿,我的外孙,与诸位的家人一样,数年前就已经被绑走。” “我与诸位,同是心急如焚,救家人之心,如烈焰烧灼,不可等待。” 康老先生道:“可诸位此时更该冷静,诸位想想,若此时不成,我们都会死于玉天子之手,我等的家人,大概也不会活的下去。” 有人道:“老大人,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再等了啊,此时大将军带着我们攻入城内,杀玉天子,才有可能救回我们的亲人。” 康老先生道:“诸位,如果我们成了,那拓跋烈回大玉去争夺皇位,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我们所有人啊。” 他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向他,眼神也都变了。 康老先生道:“拓跋烈若要名正言顺去争得皇位,必须要为玉天子报仇。” “他不可能让玉人知道,这谋逆之事是他主使,他会说,都是我们孤竹人做的。” “所以,他绝不会允许我们之中任何一人活着,非但是你我,连虎贲营数万将士,数万将士的家人都会死。” “因为我等活着,便是他主使谋逆的罪证啊!” 康老先生痛心疾首的说道:“诸位仔细想想,我讲的是不是在理。” 他说:“只要我们杀了玉天子,拓跋烈必会率军攻入孤竹,且封锁消息,不让大玉的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他会毫不犹豫的屠城,以为玉天子报仇为名,在孤竹大开杀戮” 康老先生嗓音都有些沙哑的说道:“他是真的会屠城,阳梓城里的任何人,尤其是做着将来会飞黄腾达大梦的人,一个都不会活下来。” “他甚至还不会只屠这阳梓城一地,还会在孤竹各地屠城屠村,以此来彰显他为天子报仇的决心。” 他看向四周:“拓跋烈回大玉之后,还会欺骗玉人,说他杀这么多人,是因为我们该死啊!” “到时候,所有玉人都会觉得,我们孤竹这千万百姓都该死,全都死了玉人才会觉得出了这口气。” 他说到这,大帐里的将军们,都已经安静下来,每个人的眼神都很复杂。 康老先生继续说道:“恕我直言,我的女儿,我的外孙,大概都已不在人世了,诸位的亲人家眷,大概大概也都早已被杀了。” 他看向众人:“拓跋烈杀了他们,还会说是为玉天子报仇而屠了我们满门,到时候,大于之内被他欺骗的百姓,还会拍手叫好。” 有人听完这些话,终究还是绷不住了,啊的喊了一声,然后蹲下来抱着头大哭。 其实他们很多人都不是想过一次,被绑走的家眷,可能都早已被杀了。 康老先生道:“此时,若我们能帮助玉天子平叛,非但我们可活,孤竹千万百姓都可活,我们还能报仇,杀拓跋烈报仇!” 有人沙哑着嗓子说道:“可万一呢,万一她们还都活着呢?” 柬欲让叹了口气:“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拓跋烈不可能容得她们活着,因为她们与我们一样,活着,就是拓跋烈谋逆弑君的罪证。” 那说话的人眼睛血红血红的,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康老先生道:“此时让开城门,放那两支玉军进城平叛,天子便不会怪罪我们。” 柬欲让道:“哪怕我们现在不帮玉天子平叛,只是把玉军放进去,我们也是大功一件。” 那些将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犹豫不决。 “我是主将,我今日便独断一回吧。” 柬欲让大声吩咐道:“把城门位置让开!” 不久之后,虎贲营随即调离了原来的位置,把进城的道路全都让了出来。 此时在阳梓城外,还有两支大玉的军队。 这两支队伍此前留在孤竹,是为剿灭那些明面上的叛军。 天子到阳梓城后,这两支玉军也调了回来,但没有被调入城中。 此时此刻,见虎贲营让开道路,这两支玉军的将军,立刻下令进城。 这两支队伍,一支是夔字营,一支是雀字营。 大玉的队伍,皆以上古神兽的名字命名。 夔字营将军是刘让,雀字营将军是肖寒生。 两人一早就到了一处,都知道今天这日子,怕是要出什么大事。 见虎贲营挪开位置,刘让和肖寒生便立刻率军向前。 到了城门口,刘让派人到近前喊,让守城的武凌卫把城门打开。 武凌卫副指挥使封秀站在城墙上,俯瞰城下的两营玉军,嘴角带着冷笑。 “没有旨意,两位将军就在城外安心驻扎。” 封秀大声喊道:“大将军早已有令,守城兵马,不得天子旨意,不许放任何人进城。” 刘让大怒,催马上前道:“你可知道,你如此阻拦我等率军入城,害的就是陛下!” 肖寒生怒道:“你们武凌卫,是不是要谋逆,是不是逆贼拓跋烈同党!” 封秀大笑出声。 “我家大将军说的没错,你们这两营兵马最是可疑,谁说过拓跋烈谋逆了?你此时直呼拓跋烈之名,将来拓跋烈不会饶了你们吧。” 肖寒生也是情急之下才喊了出来,喊完了便已后悔。 他大声喊道:“陛下早有旨意,拓跋烈试图谋逆,让我们在阳梓城外等候,一旦有事,我们需即刻率军入城,你此时阻拦,便是违抗圣旨!” 封秀道:“你把圣旨拿出来,我立刻放你进去!” 就在他们喊话扯皮的时候,虎贲营副指挥使秦崖孤身一人进了柬欲让的大营。 当他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满是敌意的看着他,每个人的目光中泛着寒芒。 虽然柬欲让的手下没有攻城,可他们对秦崖也不会有什么好感。 秦崖像是被一群狼环视,心中若是能踏实才怪。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了柬欲让面前。 秦崖抱拳道:“指挥使大人,我奉大将军之命前来传令。” 柬欲让皱眉:“大将军的命令?我是虎贲营的指挥使,大将军不给我命令,给你什么命令?!” 秦崖取出来一块令牌递过去,正是林叶武凌卫指挥使的腰牌。 秦崖道:“大将军命令,一旦夔字营和雀字营靠近城门,虎贲营和武凌卫新军即刻调动,封堵夔字营和雀字营的退路,将两营叛军围堵在城门之外。” 他说到这看向柬欲让:“这确实大将军给指挥使的军令,不是给我的,我只是为大将军传令。” 柬欲让看向他岳父康博,康博随即点了点头。 柬欲让又看向众人,众人都在看他。 片刻后,柬欲让深吸一口气,他将林叶的腰牌举起来说道:“我已决意,按大将军军令行事,诸位若有不愿打仗的,可卸甲离去,我绝不追究。” 众人纷纷抱拳:“尊指挥使将令!” 柬欲让点了点头:“那就传令各营,把夔字营和雀字营,给我死死堵住!” “是!” 各营将军整齐应了一声,然后快步离开。 秦崖看向柬欲让道:“大将军说,指挥使大人不会做错选择,大将军没有看错你。” 柬欲让看了看秦崖,并没有说话,大步向前。 正文 第三百九十四章 死士死师 那些野兽被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吓着了,可是血腥味又让它们重新残暴起来。 正殿这边,数千禁军在和兽兵厮杀,压力,其实在禁军这边。 后宫。 林叶和子奈赶过来的时候,大内侍卫已经把万贵妃的寝宫保护的密不透风。 大内侍卫统领叶万舟见林叶赶过来,先是询问了一下别处的战况,然后问林叶要不要进去见陛下,林叶摇了摇头。 “帮忙把我妹妹带进去,我留在外边。” 林叶松开子奈的手:“听话,去宫里,和小姨待在一起。” 子奈摇头,没说话,但她的眼神格外坚定。 就在这时候,一侧忽然传来喊声,声音很大,也很急。 叶万舟往那边看过去,只见有一群黑衣人迅速的突破了禁军的阵列。 这些黑衣人速度奇快,快到禁军的羽箭根本就来不及瞄准。 他们的衣服也很特殊,飞起来的时候像是后像是蝙蝠张开了翅膀。 “护驾!” 叶万舟一声暴喝。 大内侍卫们纷纷将连弩摘下来,林叶这才注意到,大内侍卫用的连弩也换了。 之前林叶进宫,见大内侍卫所配备的弩也是双发弩,此时所见,都是那种以前没见过的十发弩。 那群黑衣人还没有靠近,弩箭便密集如雨的打了过去。 半空中,黑衣人忽然变了动作,把他们身上的黑袍从展开变成了包裹全身。 一个一个黑球一样的人从半空中落下来,靠着强大的内劲和特殊的黑袍,球落地居然还能弹起来些。 前边的十几个黑袍人迅速滚到近处,十发弩不断的把弩箭击发出去,打在黑袍上却只是发出砰砰砰的声音,大部分都被弹开。 那十几个黑衣人到了近前后,同时张开黑袍,每个人在黑袍展开的瞬间,双手打出来不少小球。 其速度之快,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林叶一伸手从子奈背后将大伞摘下来,瞬间打开。 那些小球打在黑伞上,竟然能把林叶的手都震的微微有些发麻。 林叶低头看了看,落在地上的小球露出一个一个的圆孔,他随即皱了皱眉。 “禅宗,念珠。” 他的黑伞挡住了攻击,可大内侍卫们没有他这样的伞。 不少人瞬间就被打穿了身体,血雾在背后一团一团的爆开。 林叶等声音消失,一甩手把子奈往寝宫里边甩过去。 那些黑衣人放翻了不少大内侍卫后,同时转身想朝着寝宫里边冲。 叶万舟一声冷哼,伸手一摆。 两排大内侍卫同时蹲了下去,后边竟是一排重弩。 正在疾冲的黑衣人在看到重弩的那一刻,眼睛都睁大了。 随着嗡的一声,一排重型弩箭呼啸而出。 最前边的黑衣人已经躲闪不及,只能将他们的黑袍撑开抵挡。 随着砰砰的闷响声,这些黑衣人被打的向后飞出去。 他们的黑袍勉强挡住了重弩刺穿他们的身体,却挡不住重弩的力量。 一群人倒在地上,大部分还没有来得及起身,一片明晃晃的飞器旋转过去。 大内侍卫们手中的飞器各式各样,璀璨如星,而且数量太多,所以看起来就像是落在人间的流星雨。 不少黑衣人因为被重弩震的动作没有那么快,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飞器所杀。 后边的黑衣人在此时又到了,如之前一样,落地就洒出来一片念珠。 不同的是,这些念珠在没有打中大内侍卫之前就突然爆开了。 那不是黑衣人也拥有和禁军一样的秘密武器,而是他们精巧的内劲控制。 念珠爆开之后,一团一团的毒粉散发出来,大内侍卫的箭阵前边,竟是弥漫起来一层浓雾似的。 这些黑衣人已经提前吃过解药,还带了湿布把口鼻蒙住。 转瞬之间,这些黑衣人就冲进了浓雾中,在他们进去之后不久,哀嚎声就穿透浓雾飘了出来。 最后边的几十个黑衣人看向天空,高处,他们的首领手擎着一口铜钟飘落下来。 四个黑衣人,像是四只巨大的蝙蝠一样,带着他们的首领和那口铜钟过来。 首领看到了他的人冲进黑雾之中,也听到了那连成一片的哀嚎声。 他嘴里念了一声慈悲。 然后大步向前。 他知道,正前方的防御,会被毒雾和他手下人打开,那哀嚎声就是证明。 就在他大步向前的时候,一个东西飞过来,他身边黑衣人一掌将飞过来的东西拍落。 竟是一颗人头,光秃秃还血糊糊的人头。 浓烈的黑雾之中,一颗一颗人头飞出来,每一颗人头上,都是双目圆睁,显然死不瞑目。 林叶从黑雾中缓步走出来,黑伞已经回到他背后挂着,他两只手里,还分别拎着一颗人头。 每一颗人头都不是被利器隔断,而是被他硬生生拧下来的。 所以断口处,便显得更加恐怖。 他的两只手,五指都抠进了人头之中,走出黑雾之后,随手把人头甩在一边。 “孽障。” 黑衣人首领把单臂举着的铜钟往下放了放,左手抬起来在铜钟上猛的拍了一下。 那钟声一响,只片刻,四周的人就因为承受不住而捂着耳朵蹲了下去。 可这些黑衣人,竟是不为所动。 首领伸手往前一指,那些黑衣人趁势向前。 林叶醒悟,这些黑衣人都是聋子,他们是看其首领的手势行动。 林叶刚要上前,寝宫后边忽然又出现了一声巨响,紧跟着一股浓烈的烟尘就冒了起来。 显然,子奈没有发现所有的入口,而这个入口,居然就在寝宫后边不远处。 林叶看向叶万舟,叶万舟已转身向着寝宫方向冲了过去。 就在此时,黑暗中,寝宫之外,那钟声一响起来,在高处的几个黑衣人随即站了起来。 他们将手里的弓拉满,瞄准了钟声起处。 他们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被自同一个人训练,都是拓跋烈引以为傲的远程杀手。 他们的目标,是为那擎钟的黑衣人打开一条通道。 就在这些弓手刚要将箭放出去的瞬间,他们的胸膛几乎同时炸裂。 一排箭齐着疾飞过来,穿透黑暗也穿透了胸膛。 在暗影处,几个身穿黑甲的人站了起来,他们的手里,也都拿着弓。 大内侍卫副统领颜夕怜面容冷峻的扫了一眼,然后一摆手:“动手。” 这些非同寻常的大内侍卫迅速散开,他们的截杀目标已经完成,接下来要干的,是狙杀目标。 行宫中。 黑衣人首领没有等来破空之箭,他知道后援应该已经被发现,且已被灭掉。 他也知道,要杀玉天子又怎么可能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 但他并没有后退之心,他来,就已有赴死之念。 他将罩着头的黑袍往后撩开,露出光秃秃的头顶。 林叶看着这人问:“冬泊禅宗还是来自娄樊?” 这黑袍人,正是不悟禅师。 他深吸一口气,不回答林叶的话,将铜钟转过来,钟口对着林叶,然后一掌拍在铜钟上。 林叶身形一闪,犹如电芒一样避开,那音浪就在他立足之地轰出来一个坑。 不悟禅师大步向前。 “我来开路,杀玉天子,灭强权,护佑诸国万民。” 他一掌接着一掌的拍在铜钟上,并没有针对林叶一人。 随着钟声不断响起,不悟禅师正前方的大内侍卫,被一片一片的震死。 那些黑衣人见眼前防御空了一块,纷纷掠起来,朝着寝宫中疾冲。 一道黑线好像只是闪了一下,然后黑线所过之处,一路上的火把都被劲风带的横着飘起来。 下一息,冲在前边的黑衣人被一箭击穿了胸膛。 一箭,两箭,三箭 暗影处飞来的羽箭,把黑衣人一个一个的钉死在地。 不悟禅师看到这一幕,深吸一口气,擎着铜钟纵身而起,与此同时左手向后一甩,那宽袍大袖甩起来,直接将一支箭荡飞出去。 他面前便是寝宫正门,只一步就能跨进去。 可是这一步,不好跨出去。 林叶已经挡在门前。 不悟禅师沉默片刻,看向林叶问道:“霸权在玉,威压诸国,这便不是众生平等,你身居高位,当思悟更深,难道不觉得大玉太过欺人吗!” 林叶淡然回答:“我是玉人。” “你去看着子奈。” 就在这时候林叶身后有人说话,林叶回头,便看到了那个他很想多说几句话的年轻男人。 隋轻去。 隋轻去走到林叶身后,林叶没有丝毫犹豫就转身向后掠了出去。 两个人,还是没有多说话。 隋轻去看向不悟禅师道:“霸权在玉,身为玉人我很开心,天下诸国不服霸权尽可反抗,灭了玉你们就是霸权,灭不了,那就坦然赴死。” 不悟禅师道:“因反抗大玉暴权而死,如何坦然!” 隋轻去点了点头:“那就憋着。” 不悟禅师一声悲呼。 “臻天慈悲!” 他将铜钟对准了隋轻去,然后一掌拍在铜钟之上。 隋轻去轻蔑的看了一眼。 “臻天慈悲不慈悲,大玉说了算,连臻天之名,都是大玉给的。” 刀芒乍现。 铜钟的声音骤然消失,两片铜钟掉落下来。 隋轻去看了一眼不悟禅师,那位老僧人的额头上,出现了一条红线。 隋轻去转身而行。 噗的一声,不悟禅师的脑壳忽然裂开了,那一刀只劈到了下巴,脖子都是完整的,可是脑袋裂开了。 “我是玉人。” 隋轻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才会修成这样的刀。” 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不悟禅师的黑袍之下,一个瘦小干枯的老僧人突然间冲了出来。 其速之快,宛若流火。 人才现身,一掌拍出。 隋轻去才转身,那掌印就出现在他背后,砰地一声,隋轻去被一掌击飞。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 全面开战 隔空一掌。 已经转身离开的隋轻去都没有要料到,也没有感知到,在那僧人宽大的衣袍下还藏着一个人。 这突然出现的老僧人枯瘦干瘪,身材又矮小,可此时爆发出来的内劲,却强悍的让人为之胆寒。 隋轻去往前扑倒在地,后背上犹如被烈火灼烧一样,而此时,似乎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 他人生第一次遭此重创,手中的长刀却没有掉落。 那枯瘦的老僧人一招得手,自然不会就此停下,身形依然在向前飘掠过来。 隋轻去眼前发黑,整个身体好像都在一瞬间被抽空了力气。 老僧人人还没到,第二掌又是凌空拍出。 砰地一声! 一掌正中。 一口器炉。 那应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器炉之一,便是放在上阳宫里,这也算得上是极品的宝器。 可是在这一刻,陆云珈没有丝毫犹豫的把这器炉掷了过去。 与此同时,她手中甩出一条长虹将隋轻去卷住。 老僧人一掌拍在器炉上,器炉竟是能吸收内劲一样,化解了绝大部分力度。 然而这一掌是老僧数十年功力凝聚,器炉只坚持了片刻,竟是出现裂痕。 隋轻去被长虹卷住,陆云珈没有丝毫迟疑,扶着隋轻去就要离开。 可就在这时候,几个黑影飞掠过来,为首的正是拓跋烈门下夜鹰营的最强高手青龙七宿。 距离还远,青龙七宿的首领【角】就已经拔剑在手,夜色之下,他的长刀上在汇聚光华。 “斗要死,也是我来杀!” 【角】在喊声之中,长剑刺出。 一剑光华数丈,银河落入人间。 那一剑,陆云珈不能挡。 有人能挡。 在剑气袭来的瞬间,几个人落在了陆云珈身前。 这几个人,看装束竟是和隋轻去相差无几,其中一人一刀劈出去,刀芒与剑气在夜空中相遇,便是人间最凌厉。 “他若不伤,你敢说杀他?” 这几个戴着斗笠的汉子同时抬起头,眼神里都是一样的战意,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有一条红绳。 繁星。 钱爷说过,拓跋烈有二十八星宿,可那二十八之数又怎么配得上叫繁星? 青龙七宿被截住,而那老僧也被截住。 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裙的女子飘然落下,看起来她那气质,犹在陆云珈之上。 她看不出多大年纪,那张脸宛若少女,可是眉目之间又有岁月沉淀。 她长袖一扫便将黑衣老僧拦下,那双清冷的眼睛扫了扫老僧,眼神很淡,连杀意都淡。 可她的淡淡杀意,便是人间最冷处。 “以近百年的修为,还要利用你徒弟的死,来偷袭一个后生晚辈。” 白衣女子语气中,连鄙夷之意都显得淡然。 偏偏是这淡然,已让黑衣老僧倍感耻辱,也如临大敌。 白衣女子甚至都没有一直看着老僧,她看向陆云珈抱着的隋轻去,隋轻去吐了口血,声音很轻的叫了一声。 “师叔。” 白衣女子嗯了一声的时候,黑衣老僧一掌拍出。 而白衣女子在此时才回头,然后抬起手屈指一弹。 狂暴的掌风中,一点劲气逆流而过,噗的一声将老僧掌心击穿,然后是老僧的整条胳膊都被击穿,十分之一息后,那条胳膊突然间爆开了。 再下一息,黑衣老僧伤口的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发黑。 再下一息,那老僧张了张嘴,一口黑血吐出来后,人直接躺在地上,身体迅速的萎缩起来。 而那老僧一掌拍出来的狂澜,在女子面前被一堵无形的墙壁挡住。 白衣女子往旁边看了一眼,侧头看向一处黑暗之地。 “鬼鬼祟祟。” 她五指张开,那片墙壁随即坍塌,碎砖尘土之中有个黑影飞身而出。 转瞬之间,那砖石就从碎裂变成了齑粉。 “是你了。” 白衣女子看向那黑影,迈步跟了过去。 而那避开的人,正是近影。 “我师侄萨郎以血留言,说拓跋烈在此,你挡住脸面,挡不住那双眼睛。” 白衣女子只一迈了一步,就已经在近影身后。 “拓跋烈不在阳梓,那萨郎临死之前留言所说之人,就是你了。” 这话,就在近影的脑后响起,从来都没有如此害怕过的近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这女子的修为之强,甚至可能已近赋神。 近影本身就有武岳境五芒的实力,可在那白衣女子面前,他这实力却如若一个站在壮汉面前的稚童。 他跑,跑不过,他想还手,可怜勇气都没有。 他从没有见识过赋神境的绝对强者出手,但他此时明白,这白衣女子他永远都不可能杀的了,别说杀,他连一战之力都没有。 “鼠辈而已。” 白衣女子语气之中,除了鄙夷之外,还有几分失望。 “你可装作拓跋烈,但与他差的太远。” 白衣女子一伸手就按在了疾掠中的近影肩膀上,他分明已经那么快了,可她却在后边闲庭信步一样跟着。 手放在近影身上的那一瞬间,近影想扭身,哪怕用尽自己武岳境五芒的全部修为,也要拼上一把。 他连机会都没有。 噗的一声。 近影的脑袋忽然就沉了下去,直接沉进了他自己的胸腔之中。 若有人亲眼所见这一幕,一定会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出。 近影的脑袋缩进胸腔的下一息,他的四肢也直接翻卷着折断,然后卷进了胸腔腹腔之内。 恐怖的地方就在于,近影的身躯还在不停的缩小。 那没有丝毫威压可言的轻轻一按,把一个武岳境五芒的大高手压缩成了一个球,而这个球还在变小,还在变小。 当白衣女子身形停下来的时候,那个球只剩下拳头那么大。 哪里还有什么血肉,连骨头都没了,活生生一个人直接被炼化。 剩下的那个球,坚硬的如同岩石一样。 白衣女子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身朝着寝宫飘了过去。 这一幕,把看到了的人全都吓坏了,彻底吓坏了。 在更隐秘的一个角落处,老妪用自己的身躯挡在那,而拓跋宁休就站在角落里。 拓跋宁休声音微微发颤的问道:“婆婆,这样的人来了,我们可还有胜算?” 老妪皱着眉头回答:“少主,你不该有这样的退意,大将军她就不会有,临战之际,有退意便败了三分,大将军他一生征战,一往无前。” 拓跋宁休连忙道:“我记住了,婆婆。” 老妪道:“我没有见过她,料来是刘疾弓的师妹,钱老头的弟子之一看起来她武岳已满,赋神未到,我与她一战,胜负不可断然。” 拓跋宁休点了点头。 “近影说,请少主不要来,少主执意要来。” 老妪道:“既然来了,便当撑起大将军的霸气,心中有必胜信念。” 她回头看向拓跋宁休:“若少主觉得此时尚未有一往无前的心志,我现在可带你离开。” 拓跋宁休摇头:“不走,父亲将杀玉天子的事交给我,我便不能退。” 老妪笑了笑:“这才刚刚开始,少主且看着就是,我很高兴,少主此时,身上已有大将军几分气势了。” 阳梓行宫外边,大批看似寻常百姓的人正在疯狂冲击。 在阳梓城从城门里边,也有大批人正在凶猛的进攻。 整个阳梓城,一夜之间变成了修罗战场。 城外。 虎贲营指挥使柬欲让骑马上了高处,举起千里眼往前看了看。 玉军夔字营和雀字营,已经被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虎贲营和武凌卫堵死。 “指挥使,要不要攻?” 他手下有人问道。 柬欲让又仔细看了看,从各军的火把来推断,合围已经完成。 “传令下去,不必进攻,只把这两支叛军堵死在这即可,传令后军戒备!” 就在之前,秦崖让柬欲让做好防备,因为那两军曾经在孤竹之内清剿叛军,可实际上,未必是清剿。 天子只带来了禁军,又在阳梓城内,没办法支援城外。 如果此时孤竹内还有叛军,应该已经快到了。 他才传令下去,黑暗中,后边出现了大片火光。 柬欲让深吸一口气,抽刀转身。 “中军,随我到后队御敌!” 城内,正在疯狂进攻武凌卫城墙守军的人,好像都很不一样。 这些人每一个都有武艺在身,他们虽然身上的穿着并不统一,但每个人的头上都包着一块白巾,在这夜里,火把照耀下,更显得醒目。 “不对劲。” 封秀自言自语了一声。 猛攻他这边,想要夺取城门迎叛军入城的,显然不是乌合之众。 奉命在此与他一同守着城门的许浩然忽然间想起来一件事,一件林叶和他提起过的事。 “封将军。” 许浩然道:“大将军曾经怀疑过,拓跋烈可能会在整个云州治内,所有州县的武馆中,暗藏兵力。” 听到这句话,封秀的眼神就变了。 “怪不得查不到。” 封秀道:“拓跋烈利用武馆隐藏兵力的事跟本就不在云州之内,而是在这孤竹,是在这阳梓城。” 阳梓城中有上百家武馆,每个武馆有百十个弟子,便是上万人的兵力。 此时此刻,就是这些能打的人在猛攻。 他们的任务,就是务必要冲开城门,接城外的叛军杀进来。 阳梓城内有不少暗藏兵力,那整个孤竹国内,拓跋烈应该也藏了不少叛军。 这一刻,封秀抬起手在嘴上抹了一下,然后抽刀向前。 “所有修成内劲的,跟我到最前边!大将军说过,力强者在前,力弱者在后,前者死绝,后者死战。” 刀光闪烁中,武凌卫里的高手们阵列向前。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 人间有赋神 寝宫。 林叶听到了一声巨响,回身去看,便见寝宫后边升腾起来一股烟尘。 虽是黑夜,可此时宫里灯火通明,那烟尘起处,像是有什么凶物要从地下钻出来一样。 拓跋烈能在这孤竹之内安排万千,也就必会造成死伤万千,可这万万千千他都不在意,他只在意玉天子一人。 他在意他却不来,并非是自负,而是不来比来更重要。 来了,就算封锁的再好,消息也不可能没有丝毫泄露。 不来,那谋逆的就不是他。 这样做的两大好处就是,其一,若这里真有拓跋烈一个儿子,那此等大事是他儿子主持,将来这个儿子的权威必会很重,且拓跋烈的部下也不会对拓跋烈心有不满,他不来,但他儿子在此。 其二,万一要是败了,还是那句话,他又没来孤竹。 连谋逆弑君这样的大事他都要留一条后路,这个人的心机城府有多深,已可见一斑。 火把光芒照耀,见尘烟起,林叶便掠了过去。 此时是在寝宫后院,地面上又坍塌了一个坑出来。 子奈明明看过,尤其是寝宫这里,她在这住了几日,更是走动的多。 没有被她察觉出来,显然此地的安排更为隐秘。 拓跋烈那样心智的人,又怎么可能算不到万贵妃会住在何处,又怎么可能想不到,一旦出事,天子绝对不会留在正殿,必会在万贵妃身边。 所以这里,才是最厉害的杀招。 地面坍塌的时候,禁军和大内侍卫已经围了过去。 他们等尘烟稍稍消散,就把那种威力奇大的布包扔进坑中。 爆炸声接二连三的出现,坑中的烟尘再一次弥漫起来。 林叶掠到近前,大内侍卫统领叶万舟已经先一步到了。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子奈和小姨都在寝宫里,大内侍卫将那宫殿保护的密不透风。 一片爆炸声消失之后,坑中忽然有风吹出来,将尘烟吹的迅速散开。 然后,便有沉闷之声从坑中传来,一声一声,犹如闷雷行于地下。 下一息,几个巨大的黑影从坑中跳了出来,落地之声无比沉重。 砰砰几声,林叶在看到出来的人后,脸色都不由得变了变。 青铜战甲。 小姨身边原本有六尊青铜战甲,后来损失一个,这战甲武士是怎么来的,如何训练,除了拓跋烈之外无人知晓。 小姨被天子召见后带在身边,剩下的那五尊青铜战甲没有跟随。 此时出现在这,林叶的心里就忍不住紧了一下。 他很清楚青铜战甲的实力,且不说那身穿战甲人本身修为就极高,只说那战甲的厚度和硬度,连天子秘密准备的武器,可能都没什么作用。 在这五尊青铜战甲出现的瞬间,大内侍卫和禁军士兵就同时攻击,数不清的弩箭朝着青铜战甲疾飞过去。 一声一声的爆炸连成一片,那些青铜战甲身上火星四溅,也烟雾四起。 可是如此密集攻势,那五尊青铜战甲竟是纹丝不动。 等一轮羽箭打完,这五尊青铜战甲随即跨步向前。 拓跋云溪见到这五尊战甲的时候,脸色变化更大。 她忽然间从殿门里出来,朝着那吴尊战甲喊了一声。 “退下!” 其中一尊青铜战甲看向拓跋云溪,厚重的面甲后边,他露出来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迷茫。 像是犹豫了片刻,青铜战甲向后伸手,他从背后抓下来一杆铁矛,然后朝着拓跋云溪掷了过去。 这些战甲个个都身材雄壮高大,力量无穷。 这铁矛掷出犹如流星,只转瞬就到了拓跋云溪身前。 子奈从旁边过来,手中战斧迎着铁矛一劈当的一声,那铁矛被一斧劈开。 五尊青铜战甲开始迈步向前,见他们刀枪不入,禁军士兵们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可他们掷出去的铁矛,却无人能挡,一矛掷出,笔直的线上便无一人能活。 拓跋云溪喊道:“他们行动并不敏捷,攻其下盘。” 叶万舟也喊道:“只有五个,无需害怕,都杀了就是。” 话音才落,坑中又有声音传出。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 一排一排的青铜战甲从坑里掠出来,落地的时候,像是山峦从天砸下。 一排,两排,三排 至少上百尊青铜战甲从坑里跳出来,形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整列,然后整齐的迈步向前。 无穷无尽一样的羽箭和长矛朝着他们激射而来,可是打在他们的战甲上,却只是打的火星四溅,并不能伤到他们分毫。 黑暗处,几十支非同寻常的羽箭过来,这些箭飞过的时候,连旁边的羽箭都被空气波纹震的歪斜出去。 箭打在最前边的青铜战甲身上,随着啪的一声,箭竟然刺了进去。 可是,那些青铜战甲居然还在跨步向前,被射中的时候,身子只是晃了晃,便继续前行。 连如此威力的箭,也只是卡在青铜战甲上,不能完全破入。 叶万舟回头:“换刀。” 一名大内侍卫立刻将后边的陌刀递给了他,火把照亮,陌刀光寒。 叶万舟第一个掠了过去,在他身后,一群装束和寻常大内侍卫完全不同的人紧随其后。 这群人身穿黑甲,虽然不似青铜战甲那样高大,可也个个雄壮。 他们迎着青铜战甲过去,手中陌刀带着一片寒芒斩落。 叶万舟一刀落下,最前边的青铜战甲抬起胳膊挡住,只挡了大概半息。 这一刀将胳膊斩断后又重重的砍在肩膀上,火星四溅中,刀锋嵌入其中。 “给我开!” 叶万舟一声暴喝,双臂上肌肉一条条崩起来,原本已经停下的陌刀再次下行。 刀锋在火星中落下去,一刀将这青铜战甲劈开。 那战甲摇晃了几下往前跪倒,裂开的口子里,血液一下子就喷涌而出。 可是,只有叶万舟一人能斩杀青铜战甲。 后边的黑甲侍卫上前,刀刀狠厉凶猛,却不能轻易将青铜战甲击杀。 一名黑甲侍卫手中陌刀斩落,嵌入了青铜战甲的肩膀里,可陌刀一时之间竟是抽不出来。 那青铜战甲一掌拍在黑甲侍卫的脑袋上,整颗头颅瞬间就瘪了下去。 另一个黑甲侍卫陌刀横扫,在青铜战甲胸前切出来一条口子。 再挥刀的时候,刀柄被青铜战甲一把攥住。 黑甲侍卫奋力抢夺,可那刀就好像被一座山压住似的,完全拽不动。 青铜战甲一脚踹在黑甲侍卫胸膛,侍卫随即倒飞出去,落地后便吐血身亡。 谁也无法想象的出来,这些变态的青铜战甲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拓跋烈这样的人,确实可怕。 就在这一刻,白衣女子飘了过来。 她不是疾飞,而是飘。 疾飞之人,是借助内劲弹射而起,可她像是一片云一样飘过来的。 她落在一尊青铜战甲身前,那战甲低头看了看她,她站在那,头顶才到战甲胸口。 这身形对比,看起来,一尊青铜战甲能装进去两个她。 这尊青铜战甲轻蔑的哼了一声,一掌朝着白衣女子的头顶拍落。 白衣女子却根本没有避闪,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那巨大的手掌落下来,在距离白衣女子头顶大概一尺左右,被一堵无形的墙壁挡住。 这一刻,那青铜战甲的眼睛都睁大了。 白衣女子抬起手轻轻的按在了青铜战甲的胸口 下一息,砰地一声,那战甲的后背直接爆开。 飞出去的战甲碎片,还把后边一尊青铜战甲身躯击穿。 白衣女子面前的青铜战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整个后背都空了。 白衣女子伸出手,虚空一握。 正对面的青铜战甲身体忽然就扭曲起来,先是脑袋猛的压下去,然后双腿直接往前撅起来,脚尖居然都踢到了他自己的面甲。 片刻之后,这巨大的战甲就被折叠起来,然后迅速的扭曲成了一个球。 血液在战甲缝隙里喷涌,被这般巨大的威压挤着,那血喷射出来的样子,让人看了都心里发毛。 看到这一幕的人,哪一个不是头皮都紧了,毛孔都在泛着寒意。 一尊青铜战甲将手中巨刀朝着白衣女子劈落,白衣女子在刀落之前,手掌按在青铜战甲小腹上。 下一息,那战甲忽然间爆飞出去,如此沉重的人,飞出去能有数丈远,将他身后这一条直线上的青铜战甲全都撞翻。 当那人落地的时候,青铜战甲里边的肉身爆开了,血液从缝隙里激射出来,甚至还有滋滋的声音。 而此时,那白衣女子看起来依然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她那一身白衣素雪,竟是连一滴血都没有沾染。 如果照这样下去,哪怕这些青铜战甲有上百之多,应该也无法靠近寝殿了。 白衣女子依然面无表情,她继续迈步向前。 她的手动作轻柔,不像是在杀人,更像是在采花拂柳。 可是那只手,又有让人不得不畏惧的万钧之威。 叶万舟退回来站在林叶身边,他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声:“这便是赋神之威么?” 不等林叶说话,忽然间一道苍老的声音出现。 “她不配。” 这声音出现的时候,众人全都大惊失色。 因为那声音,竟是来自寝殿方向。 几乎所有人都被青铜战甲吸引,连那名白衣女子都还在于青铜战甲厮杀。 而那浑厚又显得有几分苍老的声音,却就在天子所在的位置传出。 一个身穿麻布长袍的老人凭空出现一样,说话的时候,已在天子不远处。 他看了看那白衣女子,眼神里有几分欣赏。 “虽不配,亦不远矣,以你年纪,将来会有机会。” 说着话,他看向玉天子。 “冬泊叶菩提,为天子送行。” 他一步,便到了天子身后。 若天下武修是漫天繁星,那赋神境界的绝强之人,便是繁星中的最大最亮的那颗。 一星,压银河。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七章 明暗 连大玉的寻常百姓都知道冬泊有一位巨先生,以一己之力可保一国传承的巨先生。 有人说,如果巨先生愿意的话,他随时都能取代冬泊皇族,成为冬泊之主。 还有人说,如果不是连玉天子都对巨先生颇多顾忌,那么冬泊的国君之位更迭,便不只是让弟弟换了哥哥,会是换一个家族。 冬泊人一直都觉得孤竹不值一提,远不及孤竹。 也是因为冬泊有这样一位巨先生,有这样一根擎天之柱。 可是后来,许多冬泊人都在骂巨先生,不敢明面上骂就在心里骂。 他们说,巨先生徒有其名。 当玉天子要换掉冬泊国君的时候,这位人人敬仰的巨先生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是巨先生任由玉人随心所欲,放弃了冬泊人最后一丝尊严。 巨先生听过这些话,他似乎并不在意,连回应都懒得回应。 所以没有人会想到,他这样一个没有担当也没有勇气的巨先生,会是杀玉天子的绝招。 巨先生出现的那一刻,白衣女子那般修为实力,也无法回身去救天子。 “陛下一去,冬泊还是冬泊,孤竹还是孤竹,天下小国不再胆战心惊,陛下一人死,世上万民生。” 巨先生一掌拍向玉天子的后脑。 可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另外一股极为恐怖的气息。 他没有回头,便知道那股气息来自何处,是那个他刚才并没有在意的锦衣太监。 此时此刻,这平常无奇的一个太监,身上却散发出了令他不安的气息。 这股气息让他无法专心致志的对天子拍出这一掌,这完全是赋神境绝世高手下意识的反应。 但他知道,这一掌还是会杀了玉天子,因为他在赋神境,在人间最高处。 哪怕收回这掌上十分之九的内劲,只以一成杀天子,也绝对不会有什么意外。 他的内劲迅速收回来九成,从这条手臂转到了另外一条手臂。 因为在他背后出现的,同样是赋神境强者的气息。 他一掌向前,一掌向后。 砰地一声。 在他身后出现的人倒飞出去,那凄凉的身影正是御书房秉笔太监古秀今。 所以巨先生叶菩提猛然一惊。 他感受到了赋神境的威压,所以用九成实力去迎战身后的高手。 他不会感觉错,那种境界修为,与武岳境的人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 可是,为什么一个赋神境的高手,会被他以九成掌劲拍飞了? 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古秀今根本就不是赋神境的高手,他甚至连武岳境都不是。 他身上突然间爆发出来的绝世气息,是因为他打开了手里的一件宝器。 也就是在古秀今被击飞的那一瞬间,万贵妃嘴角一扬。 她一掌拍在了巨先生的手掌上,以一成功力想杀天子的巨先生,算错了对手。 天子为何离不开万贵妃?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 因为她才是天子最大的屏障。 一掌出,既无声息,也无波澜,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 这一掌拍在巨先生的手掌上,有那么一息的时间仿佛是停滞了的。 可一息之后,巨先生的右臂就碎了,就像是一个土块被狠狠摔在墙上那样的碎。 万贵妃一掌拍碎了巨先生的胳膊之后,跨步向前,右手中指食指并拢如剑,一下一下点在巨先生的身上。 只三分之一息的时间,万贵妃在巨先生身上点了七十二下。 这一幕,让林叶都睁大了眼睛。 在太监古秀今站出来的那一刻,林叶也被骗了,因为那气息那威压,绝对是真的。 在那一刻,林叶脑子里唯一的反应是怪不得古秀今能得玉天子如此信任。 原来,古秀今是个深藏不露的赋神境强者。 可是当他看到古秀今被击飞的那一刻,瞬间就又明白过来,这是个陷阱。 七十二击。 代表着冬泊最高战力的巨先生连退三步,身子摇晃了几下,却没有倒下去。 他站在那,眼神里先是不可思议,然后是恍然大悟。 “怪不得。” 他说了三个字,然后嘴里便溢出来一股一股的血。 七十二击,让他筋脉寸断。 万贵妃后撤一步站在天子身前,她看着巨先生那张迅速失去血色的脸,却没有悲喜,也无得意。 她说:“巨先生这样的人,不该被卷进来。” 巨先生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事,也不是某个人的事,而是所有被大玉震慑之诸国万民的事,天子在,诸国不安。” 万贵妃道:“天子在,你们怕,天子不在,你们更该怕才对。” 巨先生沉默片刻,用最后的力气盘膝坐下来,他大概只想在走的时候,留最后一丝体面。 他说:“你们玉人永远都不会懂,那种仰人鼻息看人脸色活着的难过,生而为人,却人人不同,这是不公。” 万贵妃点了点头:“玉人不懂,以后也不会懂,永远都不会懂。” 巨先生沉默片刻,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他的衣服已经被血液泡透,七十二击后,他的身体已经被彻底摧毁。 远处,倒在地上的古秀今挣扎起身,他的嘴角也带着血。 他身上的衣服都被之前巨先生一掌拍的碎裂,众人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一件很奇怪的软甲。 软甲上还有些光华忽明忽灭,像是一件宝器在对人间做告别。 这件软甲之内,存贮了万贵妃的修为之力,她会时不时的把自己的内劲注入进去,始终保持着让古秀今能够打出赋神境一击的力量。 古秀今没死,是因为这软甲,是因为万贵妃的内劲。 可他没死,不代表他以后都能好好活着。 那是巨先生,那是赋神境强者给他的一击。 到了此时,对天子的刺杀已经可以说失败了,可失败的只是刺杀。 战争没有结束。 巨先生死了,这阳梓行宫里再无一人能威胁到天子,万贵妃赋神境修为一旦展示出来,其他人也不可能再有抵挡之力。 “陛下。” 万贵妃看向天子。 玉天子对她笑着,如过往这么多年来一样,温柔的笑着。 他笑,她满足。 也许她会被人骂做不孝之女,因为她为了她的爱情,为了她的男人,真的可以放弃自己的家族。 万贵妃转身:“剑。” 天子随即将他的剑递了过去,那是象征着至尊身份的天子剑。 万贵妃一步出殿宇,一步入战阵。 如果说,白衣女子之前展现出来的恐怖实力,让人感觉到无能为力。 那么此时万贵妃展现出来的实力,让人体会到的就是绝望。 她一剑入军阵,那原本势不可挡的青铜战甲便迎来了噩梦。 一剑出,莫说是碎了这战甲如垒,便说是能碎了天上凌霄也无人质疑。 一剑光寒百甲灭。 她从入阵到出阵,前后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而已,那些凶悍强大的青铜战甲就都跪了下去。 一尊接着一尊的跪了下去,然后垂头,犹如在向着大殿之内的玉天子行礼。 不,是忏悔。 跪下去的人,战甲脖子位置的缝隙里,血液不断的往外渗透。 每个青铜战甲的致命伤,都在咽喉。 可他们有着超绝的防御,那一剑又非剑气,到底是如何刺穿的,谁也没能看清。 白衣女子看的更多些,所以此时此刻,她有所悟。 她已至武岳圆满许久,想突破那层桎梏却始终不得寸进,此时见了万贵妃出手,她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一束光。 极远处,老妪拉了拓跋宁休向宫外掠出去。 她知道杀天子的事,已经从刺杀变成战争了。 当巨先生现身的那一刻,天子的死似乎已经不可质疑。 当万贵妃出手的那一刻,天子活着就一样变得不可质疑。 “婆婆,怎么办。” 拓跋宁休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不怕。” 老妪道:“刺杀只是最低级的手段,你的父亲在战场上给你备下了更强大的力量,如果你能指挥大军杀了他,比你眼看着别人杀他更有用。” 拓跋宁休问:“那她若追来怎么办。” “她是不会追来的,哪怕她确定四周已经再无赋神境的高手,她也不会离开天子身边。” 老妪道:“她在乎的不是江山社稷,她在乎的只是她的丈夫。” 拓跋宁休点了点头。 这一老一少,掠出了宫城。 老妪猜的没错,万贵妃不可能离开天子身边,因为她不能确定,还有没有人会再次杀出来威胁到天子。 看起来,她轻而易举的杀死了冬泊的巨先生,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被一位赋神境绝世强者的内劲反噬,是多痛苦的事。 再加上她为了展示力量,又连杀那么多青铜战甲,她的暗伤又加重了一分。 巨先生在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就迅速把攻向古秀今的力量又收回来几分。 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将内劲布于全身。 万贵妃给了他七十二击,他其实也还了七十二击。 到了这个境界的大高手,出手又怎么可能真的只是单纯的靠双手? 每一条肌肉,甚至每一根头发,都是他的武器。 他反击了七十二次,但可惜的是,他在一开始就落了下风。 老妪带着拓跋宁休出行宫,大街上到处都在厮杀。 老妪一边纵掠一边说道:“你看到了吗,那些都是你的棋子,哪怕是冬泊叶菩提,也只是你的棋子。” 她说:“只要是棋子,都可以是活子,也可以是死子,只要你还在,棋局就还在。” 拓跋宁休使劲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婆婆。” 他说:“我们去城外,父亲为我做了两个准备,既然暗的不行,那就来明的。” 老妪笑了笑:“作为大将军的孩子,就该如此。” 她带着拓跋宁休一路疾掠,到了高大的城墙处,竟是没有丝毫停顿,顺着城墙直接跑了上去。 城墙外边,火把如海。 【我没有想到的是,一颗牙会让我连续三天晚上睡不好,昨天晚上更是疼的一夜没睡,大家平时一定要多注意啊,多吃甜食,多喝碳酸饮料,尽量不刷牙要疼咱们一起来。】 【一夜没睡,倒也不都是坏事,多写了一章。】 【但我不发。】 【攒一攒,争取下周一开始,连续一周三更试试行不行。】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八章 你懂吗? 从始至终,林叶都没有出手,他甚至都没有离开子奈身边多远。 作为一位大将军,林叶的表现绝对算不上忠诚。 但显然,玉天子似乎并不在意林叶的反应,他的目光始终都在万贵妃身上。 当潜入阳梓行宫的刺客不再构成威胁,林叶和子奈这才从人群后边出来。 也就是在这时候,林叶得知隋轻去重伤的消息。 他让子奈陪着小姨不要胡乱走动,然后他赶去见隋轻去。 他不知道隋轻去到底是什么身份,但他总有一种感觉,隋轻去和他之间的牵绊一定比别人多一些。 在行宫一处偏殿,林叶找到了隋轻去,陆云珈正在给隋轻去治疗伤势。 林叶刚要开口说话,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林叶身后。 那身影一手拍向林叶的后脑,林叶向前跨了一步,可是流沙列阵刀到却从他腋下向后刺了出去。 白衣女子伸手,屈指在列阵刀上轻轻一弹。 一声铮鸣,流沙列阵刀脱手而出,砰地一声戳在对面的柱子上。 “有些差。” 白衣女子只说了三个字,便不再理会林叶,甚至看都没有多看一眼,直接迈步进了那座偏殿。 她一进门,陆云珈立刻俯身跪倒在地:“师父。” 白衣女子嗯了一声,蹲下来检查了一下隋轻去的伤势。 她像是思考了片刻,然后一手按在了隋轻去的小腹上。 当手掌贴上去的那一瞬间,隋轻去这般冷硬的汉子都疼的忍不住叫了一声。 下一息,白衣女子眉头微皱,掌心有微光闪烁。 再下一息,她手掌往外一拉,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息从隋轻去体内被她拉了出来。 当那股劲气被拉出来后,她向后一甩,那劲气轰在偏殿墙壁上,直接将墙壁轰出来一个大洞。 “我从没有看不起禅宗,对大德高僧也一直敬畏,但渡厄不值得我有半分敬意,哪怕他也已将至武岳境六芒。” 白衣女子所说的渡厄,就是偷袭隋轻去的那个黑衣老僧。 陆云珈急切问道:“师父,师兄他” “需要修养一阵子了。” 白衣女子对陆云珈说道:“你带他离开吧,三月之内不能让他动用真气。” “是。” 陆云珈立刻应了一声,抱起隋轻去就纵掠出去,连头都没回。 白衣女子这才回头看向林叶,像是在看一件什么东西似的,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 “你十岁之后才开始习武?” 她问。 林叶回答:“回前辈,是。” 白衣女子道:“你既已是本门门主,不必称我为前辈。” 林叶道:“若本门规矩,门主就可以不论辈分,那我便在今日废了这规矩。” 白衣女子眼神微微一亮,似乎是没有料到林叶会如此回答。 她点了点头。 “你心机果然很快。” 她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赞赏还是讽刺,因为她的语气之中没有丝毫的情感在内。 她往前迈步:“你随我走,我有几句话交代。” 林叶俯身应了,迈步跟上。 白衣女子一边走一边语气平静的说道:“既然已经是你,那你就该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林叶:“不明白,请前辈赐教。” 白衣女子道:“将来你要怎么走,让你明白的人不是我,自会有人对你说,我只能让你明白本门的事,本门弟子可以不行侠仗义,但决不可作恶多端。” 林叶:“晚辈谨记。” 白衣女子回头看了他一眼:“如果你违背了本门规矩,不管将来你身处何等高位,我一样杀你。” 林叶:“能否请教前辈一个问题。” 白衣女子问:“什么问题?” 林叶:“我究竟是谁?” 白衣女子没有回答,再次仔细看了看林叶。 然后她继续迈步向前。 “我也想知道你是谁,大概不久之后便会有人告诉你,如果以后有缘再见,你记得告诉我一声。” 林叶沉默不语。 白衣女子道:“你可知道,本门为何一直都在大玉北境之内?” 林叶回答:“守护。” 白衣女子又问:“守护什么?” 林叶回答:“正确。” 白衣女子的脚步一停。 她再次回头看向林叶,这次,似乎是在重新审视,仿佛之前看到的林叶是假的。 “怪不得。” 白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 她说:“论天赋,你不及轻去,论忠厚,你不及萨郎。” 林叶没有说什么,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衣女子道:“正确我的师尊曾经问过轻去这个问题,他的回答是情义,师尊也问过萨郎这个问题,他的回答是公道。” 她看向林叶道:“你无情,所以师尊才觉得你是正确的门主继承者。” 这是第一个说林叶无情的人。 可是林叶并没有反驳,因为他曾经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答案就是无情。 他的无情,指的不是对自己人之间的感情。 他的无情,在更高一个层面。 白衣女子道:“孤竹之事了结之后,你大概会去歌陵,到歌陵后,满眼都是繁华锦绣,充耳皆为阿谀奉承,我希望你要记住你自己的答案。” 林叶再次俯身:“晚辈谨记。” 白衣女子嗯了一声,然后就那样飘了起来,没有再多看林叶一眼,也没有再多说一句,直接飞掠而去。 林叶站在那有些发呆,这位本门前辈好像说了不少,但仔细想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正在林叶发呆的时候,有人跑过来找他,说是天子召见。 林叶回到万贵妃寝宫,天子端坐在椅子上,一群文武分列左右。 林叶进门后刚要行礼,天子就打断了他。 “城外战事未了,需有人临阵指挥。” 天子缓缓道:“林叶,朕让你统领除禁军之外所有兵马,出城平叛。” 林叶:“遵旨。” 天子起身,走到林叶面前,让林叶感到奇怪的是,天子也好像是和那位白衣女子一样,用一种重新审视林叶的眼神,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他。 “林叶,你知道这叛,该怎么平吗?” “抓贼首。” 林叶的回答,只三个字。 天子嗯了一声。 “贼首何人?” 天子又问。 林叶此时感觉到,这大殿里的文武百官都在看着他,天子这话要林叶给的答案,却不是给天子的,而是给这满朝文武的。 “拓跋烈之子。” 林叶的回答很快。 满朝文武,一多半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天子点了点头:“去吧。” 林叶行礼,转身离开。 此时此刻,哪怕是这大殿之内就在陛下身边,满朝文武也忍不住窃窃私语。 林叶回答的那五个字,着实吓着他们了。 拓跋烈之子。 天子转身看向朝臣,停顿片刻后说道:“拓跋烈是不是很聪明?是不是很厉害?” 他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之前你们一定都很好奇,朕为什么要亲自来孤竹,现在你们也该明白了朕的御凌卫镇抚使陆纲查到了这些事,他对朕说了,但朕不信。” 天子走回到座位,他转身看着众臣继续说话。 “朕不信,你们应该也都不敢信,曾经为朕出力流血的拓跋大将军,为何变成了这样。” “你们大概会觉得,是朕逼得他如此,你们还会想着,若朕真的对他深信不疑,为何又让御凌卫查他?” 天子坐下来,手在座椅扶手上轻轻的摩挲。 “朕想信他,因为他曾是朕的救命恩人,朕封他为王都觉得是亏待了他。” 天子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朕带着你们来,经历凶险,才会让你们明白,朕怀疑他,是因为他真的一直在准备叛国谋逆。” 天子说到这,像是有些累了。 他抬起手轻轻的摆了摆:“都走吧,回去之后仔细想想,是朕错了,还是拓跋错了。” 他说:“如果觉得是朕错了,值此时刻,你们还有机会去另投明主。” 满朝文武全都跪了下来。 他们在朝为官,又怎么可能不了解天子,既然天子敢亲自来,那拓跋烈筹谋的再稳妥,也不可能有胜算。 “朕知道,你们之中有些人和拓跋烈暗中颇多交往哪怕朕一直压着他,你们表面上是对他拒之千里,但你们多半心里还会心疼他。” 天子闭上眼睛。 他再次摆了摆手:“朕不怪你们,朕也不会追究,都退下吧。” 重臣再三叩首,然后一个个胆战心惊的退出寝殿。 等所有人都退出去后,天子睁开眼睛:“小古。” 古秀今连忙上前:“圣人,臣在。” 天子道:“去看看林叶,他是不是真的懂了朕的意思。” 古秀今俯身:“臣这就去。” 古秀今离开阳梓行宫,直接去了城内的武凌卫大营。 他虽然受了伤,可他知道,此时此刻陛下需要他。 马车在大街上经过,到处都是尸体,大街上血流成河。 禁军已经开始反攻,城内围攻阳梓行宫的叛贼队伍,挡不住禁军的攻势。 宫内行刺失败,这些叛贼也明白大势已去,所以没了之前的勇猛。 到了武凌卫大营外边,古秀今就见到一队一队武凌卫正在调动,他进门之后又看到,这些武凌卫正在更换便装,还在分发不属于武凌卫制式兵器的兵器。 他刚下车,林叶的十二师兄颜庚就迎过来。 “古公公。” 颜庚抱拳道:“大将军说,让我在这候着公公来,让我转告公公,他已去平叛。” 古秀今心里笑了笑,陛下吃不准大将军林叶懂没懂,现在看来,大将军是真的懂。 颜庚道:“大将军说,让我带兵护送公公回去,城中叛贼未灭,不少大人都造了难,还请公公格外小心。” 古秀今笑起来:“多谢大将军好意,那我这就回宫复命去了。” 当日,在这阳梓城里,不少随天子而来的文武官员,都开始准备后路了。 他们的后路当然不是去投靠拓跋烈,而是必须尽快安排人想办法出城回大玉去。 告知家里人,务必尽快断绝和拓跋烈的联系,务必把所有来往证据都毁了。 天子的话,在他们看来,是对他们的提醒。 他们还对天子感恩戴德,觉得天子难得的网开一面。 可天子没有。 武凌卫就盯着呢。 这天,有叛贼闯入随驾大臣的住处,杀了许多许多人。 阳梓城的高处,白衣女子站在那俯瞰这城,俯瞰这乱想。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师尊,他确实无情。”  正文 第三百九十九章 他变了 马车里,林叶侧头看着窗外,喊杀声还在耳边,他却对这毫无反应。 大内侍卫副统领颜夕怜坐在林叶对面,林叶不说话,他也安静的陪着。 大概在半个时辰之前,林叶派人到阳梓行宫,请天子安排人到武凌卫这边接几个人。 颜夕怜觉得,这些人在武凌卫里押着就好了,毕竟现在陛下要重用的就是武凌卫。 不,陛下要重用的不是武凌卫,是他面前这个年轻男人。 颜夕怜学过一些看相之术,他此时看林叶的侧脸,怎么看都显得过于冷峻。 这样的面相,不过分阴柔,也不格外阳刚,大概是个狠毒凉薄之人吧。 看面相,有棱有角又冷柔如水。 “陛下说,如果大将军想知道些什么,可以问我。” 颜夕怜忽然说了一句。 天子知道林叶好奇的是什么,所以才会特意交代一声。 林叶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看向颜夕怜问:“禁军和大内侍卫用的,那是什么?” “符器。” 颜夕怜的回答很直接。 他说:“在十几年前,上阳宫就与御凌卫暗部的人一起在研造这个东西了。” 林叶:“具体?” 颜夕怜道:“很早之前,镇抚使陆大人就觉得,做爆竹的火药可以利用起来,但不管怎么试验,威力都不够。” 林叶想了想后说道:“所以配合上阳宫的符文法阵增加威力。” 颜夕怜点头:“是这还是掌教真人亲自提出来的事。” 民间所用的炮药,就算是把能用的分量做到可操作的极致,也不会对武岳境的高手造成威胁。 林叶道:“或许可以试试改变成分。” 颜夕怜道:“御凌卫十几年都没有停过,但确实做不到。” 林叶嗯了一声。 他虽然通药术,懂毒术,可对于这方面确实不擅长。 上阳宫以符文法阵将这东西的威力提升起来,应该是现下能找到的最合理的办法。 但,这东西纵然有用了,可是注定了数量不会特别多。 每一道符文法阵都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上阳宫弟子就能画出来的,消耗内心不说,更耗费心神。 因为那符文法阵,要在特殊的箭头上。 准确的来说,这东西,其实火药反而是辅助作用。 那些箭头都是特制的,其中大概存储了修行者的内劲,以符文法阵封住。 火药炸开的时候,与内劲相辅相成。 怪不得没办法装备全军,因为这东西的造价,根本没法估量。 颜夕怜问:“大将军还想知道别的吗?” 林叶摇头:“没了。” 颜夕怜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马车在一座宅子门口停下来,这里已有不少武凌卫守着,才下车,颜夕怜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那是来自大街上的血,队伍走过的时候,靴底发出的声音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林叶下车的时候,武凌卫的人全都俯身行礼,颜夕怜看的出来,此时此刻的林叶,似乎还要超过当初令人闻风丧胆的陆纲。 进了门,大院里跪着十几个人,男男女女都有。 吏部侍郎曹云根见到林叶进门,脸色立刻就变了,本就格外难看,见到林叶的那一刻,他脸色铁青里还瞬间冒出来惨白。 武凌卫将军焦天宝上前,俯身对林叶说道:“曹大人家眷安好。” 林叶点了点头,他看向曹云根,曹云根连忙上前:“多谢大将军派兵护佑我家眷,不然” “不然?” 林叶道:“不然就和许多大人家里一样造了贼乱,死就是满门?” 曹云根张了张嘴。 林叶道:“他们真可怜,死在贼乱之中,就算陛下仁慈有厚重抚恤,可人死了就是死了。” 曹云根低下头:“是,大将军说的是。” 林叶看着他,不再说话,只是那么眼神平静的看着。 曹云根几次抬头想与林叶对视,可几次都是很快就再次把头低下来。 林叶等了一会儿,曹云根不说话,林叶就转身往外走。 一边走,他一边把手举起来,也就是在他举起手的同时,焦天宝他们也准备拔刀了。 “我愿意!” 曹云根忽然间跪下来:“罪臣曹云根,愿意指证拓跋贼谋逆行径,罪臣都愿意。” 林叶看向颜夕怜,颜夕怜点了点头,招了招手,有大内侍卫上前将曹云根绑了起来。 他走到曹云根面前,俯身在曹云根耳边说道:“曹大人安心,既然你愿意选择活,那就没人再能让你死。” 曹云根低着头说道:“请颜大人转告陛下,罪臣” 颜夕怜拍了拍他肩膀:“陛下知道曹大人心意。” 说完后摆手:“带回去吧。” 他走到林叶身边:“大将军是不是早就知道,陛下带谁来孤竹,未必是好事。” 林叶道:“不知道。” 颜夕怜一怔。 不知道? 武凌卫下手这么狠,下手这么准,你说不知道? 陛下带着这么多文武官员来孤竹,可不都是让他们来做见证的,有的还是来做罪证的。 林叶道:“叛贼所杀,皆忠义之士,是治世之臣,他们以身殉国,陛下也很心疼。” 颜夕怜又看了看林叶那张侧脸,这个家伙,真的是个才十七岁的少年? 颜夕怜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大将军没有其他事,那我就先回去复命了。” 林叶点头:“有劳颜大人了。” 颜夕怜离开之后,林叶回头看了一眼这院子,没有血,很好。 他走出院门,大街上经过的禁军士兵们都在侧头看着他,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仇恨。 这仇恨不是对武凌卫的,也不可能是对林叶的。 因为他们刚刚都知道了,叛贼早有预谋,闯进了不少官员住处,见人就杀。 他们的仇恨,是对叛贼的。 林叶看着禁军士兵们眼神里的仇恨,还是心如止水。 他上车,庞大海问:“大将军,现在要出城去吗?” 林叶摇头:“不急,再转转,天黑后出城。” 庞大海道:“城外还在激战,孤竹虎贲营那边大概会损失惨重,大将军若早些去,他们心里可能会更有些底气。” 林叶道:“虎贲营死伤越多,他们也会越恨。” 庞大海心说自己果然是个笨蛋,大将军的话,他很少能马上听明白的。 马车出去有二里远,他忽然间明白了。 大将军是希望孤竹虎贲营死伤多一些,他立刻想回头问问,可犹豫了一会儿,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只是隐隐约约的觉得,自从来了孤竹之后,大将军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半个时辰后,阳梓行宫。 天子站在窗口看着外边阴沉沉的天空,像是发呆似的已经看了有一会儿。 万贵妃披了一件貂绒氅,缓步走到天子身边。 “他什么都想到了。” 天子说。 看着天空说。 万贵妃握住天子的手,也看向天空。 她说:“他什么都能想到,什么都能做到,陛下不该不高兴。” 天子没有回答这句话。 一个雨点落下来,正好掉在窗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冬雨,也不知道是什么兆头。 天子低夏天看着这滴摔碎了的雨,声音很轻的说道:“是不是早了些?” 万贵妃握紧了天子的手。 她说:“不早,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天子嗯了一声。 雨水变得密集起来,很快就形成了雨幕,看这个人间就变得模糊起来。 天子盯着大雨很久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朕当初,是不是太偏激了些?” 万贵妃摇头道:“陛下只是做了最正确的事,除了陛下,没有人知道二十年前有多凶险。” 她也看向雨幕。 陛下和她说过,当年拓跋烈率军进歌陵城的时候,其实就已动了反心。 那场大乱,忠于天子的军队和叛军杀的几乎两败俱灭。 而在那个关键时刻进歌陵的拓跋烈手握重兵,天子以拓跋烈赌大玉的未来,拓跋烈想以手中数万精锐赌自己的未来。 如果那天,拓跋烈不是看到了带着队伍死战不退的刘疾弓,他心中的那根草,也许就偏向了另外一边。 当时那些准备谋逆的人都觉得,拓跋烈是在天子与他们之间摇摆。 可他们太低估拓跋烈了。 只有天子看的清楚,拓跋烈是在夺位不夺位之间摇摆。 是在进城的那一刻,拓跋烈与刘疾弓对视的时候,刘疾弓那双眼睛,让拓跋烈觉得有些害怕。 “朕就看着吧。” 良久之后,天子伸手揽住了万贵妃的肩膀。 他说:“到了这个时候,朕只想看看了。” 万贵妃把头侧靠在天子肩膀上,她声音很轻的说道:“陛下想看什么,我就陪着陛下一起看,陛下不想看的时候,我就和陛下一起转身扭头。” 天子笑起来。 天空依然阴郁,可天子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城外的孤竹虎贲营,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叛军来势汹汹,而且准备充分,虎贲营的人本来就没准备好拼命,现在却被夹在了战场上,前后都不能动。 他们身后是那两支玉军,一个夔字营一个雀字营,这两军加起来近三万人,想迅速吃掉几乎不可能。 因为这两支玉军太善战,三万人,正面打孤竹人十万都不一定能战败。 如果不是有城墙上的武凌卫压着,也许此时虎贲营早就已经被击溃了。 “锐意和斗志。” 柬欲让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现在看明白了,孤竹军队和大玉军队的区别,从来都不是什么武器装备,甚至可以不去计较兵法战阵。 是一往无前的斗志,是舍我其谁的锐意。 虎贲营从一开始就在害怕,而那两支被困住的玉军,却始终不认为自己会输。 “派人去请大将军。” 柬欲让看了看天色。 午后才过,他的队伍士气已经快要崩了。 因为虎贲营的士兵们都在想着他们这是在为谁拼命,最起码不是为了自己。 为玉人而拼命? 值得吗? 柬欲让看向手下人:“告诉大将军,若再不来,虎贲营守不住了。”  正文 第四百章 战场 柬欲让此时都有了退意,就别说他手下虎贲营的将士们了。 对比之下,兵力更少的夔字营和雀字营,反而越战越勇。 虎贲营的左边是两支玉军,右边是孤竹叛军,他们被夹在正中,战阵未败,心理上却已经败了。 玉军这边。 夔字营指挥使刘让大笑道:“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怎敢与我交手。” 他伸手往前一指:“李明朗,给你一个时辰,撕开虎贲营防线。” 他部将李明朗抱拳道:“将军,何须一个时辰,卑职只要半个时辰,若不能撕开虎贲营,将军以军法处置卑职。” 说完后一招手,带着本营兵马上去了。 虎贲营的防线很厚,兵力也很足,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害怕。 大玉啊,以军立威,伐四方而无敌。 这种威压,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而是百多年的积累。 李明朗带着队伍往前压,迎着虎贲营的箭矢不断逼近。 “玉人来了!” 一个孤竹兵嗓音沙哑的喊了一声,下意识的起身想逃。 “我们人多!” 阵前的孤竹将军大声喊着:“他们攻过来的最多只有两千人,你们怕什么!” 他抬起手,拉弓搭箭,瞄准了冲锋在最前边的李明朗一箭射了出去。 李明朗已到阵前十丈,刚投出一杆标枪,那箭到了,正中他肩膀。 李明朗一刀把箭削断,看也不看:“杀上去!” “杀!” 玉军奋勇,紧随其后。 这一幕,让孤竹兵更是胆寒。 直杀到阵前,李明朗加速冲起来,一脚踹在孤竹兵的盾牌上。 这一脚,把那盾牌手踹出去很远,还把身后的一人也给撞翻了。 李明朗跨步上前,一脚踩住那倒地的孤竹兵,刀子往下一扫就断了这孤竹兵的脖子。 “是哪个放箭伤我?!” 李明朗一声暴喝,吓得刚把弓端起来的孤竹将军肩膀都颤了一下。 “是你?!” 李明朗一脚将冲过来的孤竹兵踹翻,看也不看,大步朝着指挥的孤竹将军过去。 他身后的玉军士兵锋矢向前,瞬间就把孤竹阵列撕开了一条口子。 这号称精锐的虎贲营,在玉军夔字营面前,孱弱的像是一群孩童。 李明朗只管大步而行,靠近他的人,皆被他的亲兵放翻。 他冲到孤竹将军身前,那将军吓得扔掉弓箭抽刀想砍,却被李明朗一把抓了腰带单臂举起。 “你们也配叫兵?!” 李明朗将孤竹将军狠狠摔在地上,俯身一把将其头盔抓住,刀子在孤竹将军的脖子上来回抹了几下,直接将人头切了下来。 他举起人头:“再有人阻拦,皆此下场。” 四周的孤竹兵纷纷后撤,人多势众,竟是没有一战之勇。 “可笑!” 李明朗把人头朝着那些孤竹兵甩过去,吓得前边那一排人转身就跑。 “杀穿过去!” 李明朗刀锋一指,他身后亲兵随即发力向前。 只两千人,竟势如破竹的把孤竹兵的前排阵列撕开了,这口子还不断的被他们扩大。 另外一边,雀字营将军肖寒生透过千里眼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大笑出声。 “夔字营已经破开贼兵第一排防御,我们不能被夔字营笑话。” 他问道:“何人冲阵?” 他手下将军杜广军左手抓了一面盾牌,右手抽出长刀:“将军,卑职愿往。” 肖寒生道:“可去。” 杜广军随即俯身前冲。 又半个时辰不到,雀字营这边也罢孤竹防线给撕开了一条。 如此一来,虎贲营的第一道防线就被夔字营和雀字营切成了三段。 “指挥使!” 有人急匆匆跑到柬欲让身前,气喘吁吁的说道:“请指挥使调兵支援,后线顶不住了。” 柬欲让往前看了看,黑暗中,对面的叛军根本数不清多少,密密麻麻的全都是火把。 “无兵可派。” 柬欲让大声喊道:“传令死守,挡不住那两支叛军,不被敌人所杀,便自杀谢罪。” 来求援的人吓得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又跑了回去。 城墙上,林叶举着千里眼看着,脸色依然没有任何波动。 封秀压低声音说道:“大将军,若再不救援,虎贲营怕是封不住夔字营和雀字营了。” 林叶道:“不急。” 封秀还想劝,可见林叶这般反应,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哪怕是在夜里,也能根据两军的旗号和火把光亮,看出来态势如何。 虎贲营明显被截断分开,距离中军也没有多远了。 一旦杀到中军,虎贲营就可能被只有两万多人的叛军彻底吃掉。 “大将军你看。” 封秀抬起手指了指。 “应该是秦崖在侧翼的队伍分兵过来支援了。” 林叶嗯了一声,眼神里出现了一丝光彩。 封秀想着,大将军是不是就在等着秦崖过来? 秦崖那边没有多大压力,他是虎贲营副指挥使,还得林叶的重用。 如果这一战中柬欲让战死,那秦崖自然是虎贲营指挥使的不二人选。 所以,若秦崖有私心,便不会派兵救援。 林叶语气平缓的说道:“若秦崖不救柬欲让,那此二人都不可用。” 他把千里眼转向秦崖那边,见这支孤竹兵已经横向切进叛军的队伍里。 叛军确实凶悍善战,但因为对孤竹兵的轻视,冲锋太快,前后拉的太长。 秦崖应该就是在等这时机,见叛军有些脱节,立刻率军横着杀过来。 “秦崖可用。” 林叶说完这句话后看向封秀:“开城门,你带兵从叛军后边杀过去。” 他说到这停顿片刻后又说道:“告诉手下人,以刀背攻敌,叛军弃械不究。” 封秀一怔。 片刻后就懂了林叶的意思,他抱拳应了一声,然后招呼武凌卫的将士们下城。 没多久城门打开,封秀带着武凌卫的人马从叛军后边直冲过去。 叛军本已快杀穿虎贲营的防线,马上就能与城外来的叛军汇合。 此时正兴奋着,斗志也正高。 武凌卫忽然从背后杀出来,出乎了叛军预料,刘让和肖寒生都没有想到,城内的人居然敢开门。 封秀冲锋在前,追上叛军队尾后大声呼喊起来。 “大将军说,都是大玉的同袍兄弟,不该手足相残,所以大将军传令,以刀背进攻,只打不杀,为同袍留一条命!” 他喊,他手下人跟着喊。 武凌卫的人一边冲一边喊,叛军后队这边的人,心中立刻就矛盾起来。 将军们要反,士兵们其实心中哪有那么笃定的反心。 他们只是要遵从军令,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多选择。 此时武凌卫上来后这般态度,让叛军士兵们的心里出现了波澜。 “兄弟们!” 封秀一把将对面的叛军士兵按住,然后大声喊道:“陛下说,你们都是被叛贼蒙骗,并不知真相,所以陛下只追究刘让与肖寒生两人之罪,夔字营和雀字营的人,只要放下兵器,一律不究!” 武凌卫的人大声呼喊着,那喊声比刀锋还要有力。 刘让听到后军来报,说是武凌卫只攻不杀,他心里顿时就乱了。 他才不怕什么孤竹人,既然连造反都敢,他是连天子都不打算再怕了。 可是,他怕这些话。 因为他太清楚士兵们的心思,大家来孤竹本是平叛,结果突然之间,他们自己变成了叛军。 武凌卫打的不是仗,打的是牌,是能直戳人心的感情牌。 林叶站在城墙上看着,回头吩咐道:“庞大海,去请一面龙旗来。” 庞大海立刻应了一声,急匆匆往阳梓行宫那边赶。 到了行宫说明来意,从宫里借了一面代表着天子威仪的龙旗,然后举着大旗冲出城门。 一群武凌卫的士兵打着火把跟着他跑,那大旗在火海中迎风飘扬。 “陛下说,弃械不究!” “陛下说,弃械不究!” 庞大海举着龙旗放声大喊,战场上的人,一看到那面龙旗出现,许多人都下意识的停手。 一个夔字营后队的士兵,看着那面龙旗距离自己已经不远,他又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刀。 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矛盾和挣扎。 片刻后,他把刀扔在地上,然后跪了下去。 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没多久,扔下兵器的叛军士兵就越来越多。 刘让就怕出现这一幕,带着他的亲兵营做督战队跑回来,原本想逼着士兵们继续冲杀,可他到了的时候,后队都已经跪在地上投降了。 “大事败矣!” 刘让一声悲呼。 士兵们投降可活,可他却不可能活的了,所以他只好带着亲兵营往另外一侧冲杀。 夔字营这边如此,雀字营那边也好不到哪儿去。 杀孤竹人,这些叛军士兵个个奋勇,可见了龙旗,又听闻陛下不究,武凌卫的同袍用的还是刀背 人心都是肉长的,雀字营的士兵们一时之间也两难起来。 肖寒生也看出来大势已去,知道无力回天,只好带着他的亲兵营突围。 大概一个多时辰后,在天亮之前,两支叛军全都投降了。 玉军这边放下兵器,孤竹虎贲营那边顿时压力一轻。 东方的天空发白,光明开始在整个世界驱散黑暗。 就在这时候,虎贲营的孤竹兵看到了林叶。 在朝阳初升的金色光芒下,大将军纵马而来,他手中竟然擎着一面虎贲营的大旗。 至阵前,大将军林叶将战旗高高举起。 “城中叛贼皆已伏诛,大玉皇帝陛下安好。” 林叶道:“陛下说,虎贲营护驾有功,所有人皆入大玉军籍论功行赏。” 他将战旗砰地一声戳在地上。 下马后,林叶站在虎贲营大旗旁边。 “我与此旗在虎贲营最前,若有人见我退后,杀我无罪。” 正文 第四百零一章 送礼 阵前,林叶坐在高坡上看着面前的地图,手中的炭笔已经快要用完了。 这张地图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他划出来的痕迹,还有不少标注出来的字。 从目前来看,阳梓城外的叛军都是孤竹人,并未见到娄樊人的踪迹。 可林叶判断,娄樊人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到。 娄樊帝君宗政世全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能杀玉天子,比打下大雨的半壁江山他还要高兴。 因为这个世上啊,能被宗政世全视为对手的人,也只玉天子一人了。 林叶看着地图,思考的越来越多,眉角就越来越不舒展。 “大将军。” 庞大海跑过来,到近前说道:“陛下让兵部侍郎尹大人过来问问战况,人已经快到了。” 林叶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庞大海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怕打扰了大将军的思路。 兵部侍郎尹重体到的时候,林叶还坐在那沉思着,庞大海再次上前想要提醒林叶一声,尹重体摆了摆手,示意庞大海不要过去。 他也不急,就在距离林叶大概十丈左右的地方坐下来等着。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林叶的炭笔在那张地图上画下最后一道,这才回过神来。 尹重体见林叶起身,他这才过去。 “大将军。” 尹重体说道:“早已过了正午,你怎么连饭都没有吃?” 他早就看到了,林叶身边放着的饭菜一口都没有动过,值此寒冬时节,这饭菜早就已经冷了。 林叶道:“尹大人什么时候到的?” 尹重体道:“才来。” 庞大海本来要说早就到了,却被尹重体这句才来把话给挡了回去。 尹重体道:“大将军是在思考什么?” 林叶蹲下来,尹重体也跟着蹲下来。 林叶指了指地图上他画出来的地方:“我打算请示陛下,我亲自带一军兵马去这里。” 尹重体看了看:“龙章台。” 林叶点头:“是。” 龙章台在阳梓城西南大概六百里处,是从冬泊进入孤竹的另一座边关要塞。 尹重体道:“大将军是要带兵先去阻断有可能从冬泊入关的娄樊人?” 林叶看向尹重体问道:“侍郎大人觉得,如果娄樊人会来,那宗政世全会不会亲自来?” 尹重体思考片刻,眼睛忽然睁大:“你是说,拓跋贼的目的,竟是要在孤竹封住两位帝王?” 林叶点了点头:“以拓跋烈的思谋,应该会有这样打算。” 如果,拓跋烈想办法把娄樊人放进来,而且让娄樊帝君知道大玉天子被困孤竹,那以宗政世全的心性,就算明知道凶险大概也还是要来。 能亲自击败当世唯一的对手,对于宗政世全来说诱惑极大。 尹重体来来回回的踱步,不停的思考着林叶推测的可能有多大。 最终,他也不得不承认,若有机会,宗政世全必会亲至。 如此一来,孤竹境内,便有当世最强大的两个帝国的皇帝同在。 拓跋烈若能一举将两位帝王都除掉,那他的地位和声望,必会达到史无前例的高度。 尹重体回头看向林叶:“大将军,若此时战事不吃紧,你我还是一同进宫见陛下吧。” 林叶往远处看了看,叛军暂时也不会有攻势,于是点了点头。 他和尹重体上车后,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尹重体知道林叶性子,所以也没有说话打扰。 一开始,他以为拓跋烈不过是想利用娄樊人来杀陛下。 现在看来,拓跋烈不亲自到孤竹来,原来图谋更大。 马车到了行宫门外,已经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的古秀今笑着上前迎接。 似乎天子早就料到了,尹重体会把林叶带回来。 古秀今穿着厚厚的棉服,身上还披着一件厚厚的貂绒大氅,这件大氅是天子的,赐给了他。 他受了伤,身子没好利索,走路快一些就开始咳嗽。 林叶从怀里取出来个玉瓶递给古秀今:“这两日夜里配了些药,古公公吃了试试,或许有些帮助。” 古秀今连忙俯身:“多谢大将军,感激不尽。” 林叶扶了他一把:“陛下让你来等着的?” 古秀今点了点头道:“圣人不在行宫,怕大将军和尹大人回来跑个空,所以让我在这等着。” 他指了指一侧:“圣人去城东冰湖上冬钓了,贵妃娘娘和子奈姑娘他们都随行。” 林叶他们又上车,往城东去。 古秀今坐在马车上,看了一眼林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心里有些莫名的紧张。 他在心里问自己,几年前他去云州第一次见林叶的时候,虽然有意善结,可那时候想过没有,林叶会在短短时间后竟成了大将军。 而从陛下的态度来看,这大将军,将来远不止于大将军。 他也总觉得陛下对林叶的态度不一般,不一般到他都无法理解的地步。 “大将军。” 古秀今看向林叶:“过了年,就满十七了吧。” 林叶点头:“是。” 他问古秀今:“古公公想说什么?” 古秀今道:“没什么,只是问问,好记下来。” 林叶嗯了一声,再次把头转向窗外。 在绝大部分时候,他确实是个很无趣的人。 如果换做别人,哪怕就算是装,也要装着和古秀今这样的人热络起来。 谁都清楚,古秀今可不仅仅是个太监那么简单。 就算没有这次为陛下挡了一击的功劳,古秀今的地位也格外特殊。 可林叶这样的人,总是会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当他开始思考,他就和身体所在的世界隔绝了。 古秀今想着,自己也是个年轻人,比林叶也大不了几岁。 可是两个人的行为处事却完全不一样。 因为他常年在陛下身边,早早的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也早早的懂得了太多的人情世故。 正有些感慨,突然间听到了城外传来一阵阵的号角声。 就在古秀今微微一怔的时候,马车的车门忽然开了,再看时,哪里还有林叶的影子。 那家伙直接跳下马车,甚至都没有解释一句,朝着城外掠了出去。 古秀今看向尹重体,尹重体讪讪的笑了笑:“军务为重。” 古秀今也笑:“是军务为重,可这事也就大将军他能干得出来。” 陛下等着见他呢,他说走就走了,完全不觉得这合适不合适。 尹重体嗯了一声,他想着反正自己干不出来。 等到了东湖,玉天子见古秀今回来,身边只跟着尹重体,不见林叶,他似乎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古秀今上前:“圣人,大将军他” 天子笑了笑:“半路回去了?” 古秀今:“圣人是如何知道的?” 天子道:“算计一下时间,刚才城外有号角声,你们大概在半路。” 古秀今还想替林叶解释几句来着,此时看,完全没必要。 天子看向尹重体:“他既然要随你来见朕,应该是有话要对朕说,可半路回去,应该是你可以替他把话说了。” 尹重体俯身,把林叶推测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天子还是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似乎这些事,他也已想到了。 听尹重体说,见林叶的时候,饭菜都已经冷透了,林叶还一口都没有吃过。 天子看向古秀今:“你现在派人回去,从御厨里挑几个人去城外兵营,只管跟着大将军,他需要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给他做,他吃饭挑剔,让会做北方菜的去。” 古秀今俯身:“臣这就去安排。” 天子看向万贵妃:“朕记得,你有个可保温的宝器叫琉璃箱?” 万贵妃笑着说道:“回陛下,是有一个,臣妾专门给陛下用的东西,饭菜放进去,可保一天温热。” 天子道:“着人一并给他带去。” 万贵妃嗯了一声,然后笑道:“陛下偏心。” 天子道:“朕偏心?” 万贵妃:“偏心的厉害。” 天子点了点头:“那就偏着吧” 说到这,天子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子奈。 他问:“你哥哥最喜欢什么,大概只有你最清楚。” 子奈点头:“陛下说的是,哥哥喜欢什么,子奈最清楚不过了。” 天子问:“那你告诉朕,他还喜欢些什么?” 子奈认真且斩钉截铁的回答:“钱。” 天子一愣。 万贵妃噗嗤一声。 拓跋云溪抬头看向天空,嘴角都在微微抽搐。 天子问:“他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子奈更加斩钉截铁的回答:“给我花!” 天子又一愣。 子奈无比严肃的说道:“所以陛下如果想赏给我哥哥好多钱,还是直接赏给我吧,我会花,反正若是陛下给了我哥,我哥也会给我。” 天子哈哈大笑。 他笑问子奈:“你想要多少钱?” 子奈想了想,问:“那,若我想打造一件全天下最厉害的甲胄,需用多少钱?” 她说:“我哥给我的,我都攒着呢,他什么都想给我我就攒起来,攒够了给他打一件铠甲。” 天子沉默。 片刻后,天子问子奈道:“你哥的兵器,叫做流沙列阵刀?” 子奈点头:“是啊。” 天子看向万贵妃,万贵妃立刻明白了天子的意思,把流沙列阵刀解释了一遍。 天子问:“若与刀相同材料的东西,能造出甲胄来吗?” 万贵妃点头:“能。” 天子又问:“大概需要多少钱?” 万贵妃:“不是钱的事,是需要极珍贵的材料,还有很复杂的工序” 天子回头看向大内侍卫统领叶万舟:“造器的事你比较擅长。” 叶万舟俯身:“臣擅长,不如上阳宫的陆云珈擅长,陆云珈擅长,不如她师父擅长。” 他抬头看向天子:“陆楼逻就在阳梓城呢。” 天子想起把白衣女子,竟是眼神有些复杂。 看到天子如此反应,万贵妃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天子瞪她。 天子叹息。 天子说:“你笑,你去说,毕竟她拒绝过朕一次了,朕是皇帝,朕不能被人拒绝两次。” 【明天更新的章节会揭秘拓跋云溪的身世,还有白衣女子的身份,另外请大家帮忙关注一下我的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 正文 第四百零二章 真相 万贵妃也不是太想来见陆楼逻,这不是身份地位上的问题,也不是武艺高低的问题。 论地位,她是贵妃,其隆宠超过皇后娘娘,统领后宫。 论实力,她在赋神境,而陆楼逻距离赋神境还有一步之遥。 万贵妃不愿来是因为她有些怕。 至于她为什么怕,只有她和天子两人知道,因为天子也怕。 当年天子曾亲自请求陆楼逻去办一件事,这件事也确实算是委屈了她。 以陆楼逻那样的脾气,没有丝毫犹豫的就拒绝了天子。 但天子没有生气,反而愧疚至今。 阳梓城城东有一座秀荷园,是孤竹的皇家花园,陆楼逻就住在这。 除了她之外,陆云珈和受了伤的隋轻去也住在这。 万贵妃到的时候她还深吸了一口气,以她的城府阅历,以她的实力修为,竟然有些小小的胆儿颤。 秀荷园这边没有兵马守护,因为天子知道陆楼逻的脾气,派兵来的话,反而会招惹她不喜。 万贵妃进了门,穿过前院,越是靠近越是紧张。 她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心说万青梨啊万青梨,与赋神境的高手对决你都不曾怕过,此时你又怕的什么? 自嘲归自嘲,紧张归紧张。 她一边走一边想着,当初她在予心观修行十五年,离开师门后回歌陵城遇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被上阳宫掌教真人请去。 那时候,她都没有紧张过。 “你的伤还需在意。” 忽然有人说话,把万贵妃吓了一跳。 她转身去看,这才注意到白衣女子陆楼逻就在旁边几丈外的亭子里站着呢。 那亭子外边就是一片已经上冻的湖,不得不说,阳梓城这边的冬天,比大玉北疆还要冷些。 万贵妃堆起笑脸,转身往亭子那边走:“我知道的,已经调了些药,在吃。” 也不知道为什么,作为贵妃,作为天子最在乎的女人,她堆起笑脸往前走的时候,竟是稍稍显得有那么一二分的小谄媚。 “谢谢你。” 万贵妃说。 陆楼逻没有看她,站在亭子里盯着面前的湖。 万贵妃问:“是在想什么?” 陆楼逻回答:“想你在行宫里与叶菩提交手的事。” 万贵妃连忙道:“若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与我说,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你也知道,我不会对你有丝毫隐瞒。” 陆楼逻点头:“我知道。” 万贵妃:“那你现在就不妨告诉我,我何处可以帮你。” 陆楼逻道:“不必。” 万贵妃心里更紧张了些,心说她还是那般抵触自己吗? 都怪陛下。 当初若不是陛下和她说那件事,她又怎么会连自己一并记恨着。 要知道当初陛下求她的时候,自己还没有进宫呢,陛下惹了她,关自己什么事。 好气噢。 正想着这些,陆楼逻道:“我与他的事,不牵扯你,我其实很喜欢你,你在宫里这么多年也不容易。” 难得啊。 陆楼逻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字,而且还说喜欢自己。 一瞬间啊,万贵妃竟然有那么一丢丢受宠若惊的感觉,甚至还有些小得意。 因为陆楼逻都不可能对陛下说这么多话,陛下求都求不得。 万贵妃惊喜之下,还在劝着自己,可别因为高兴就胡乱说话。 陆楼逻脾气太倔强,这么多年都没有给过陛下好脸色,自己可不能提陛下,万一再触怒了她 陆楼逻看着万贵妃,万贵妃那脑子里的千回百转,好像都被她看透了,所以万贵妃回过神来的时候脸微微一红。 陆楼逻忽然道:“其实你不必想着逢迎我什么,你是贵妃娘娘。” 万贵妃:“不不不,我只是你的嫂子。” 这话若是被外人听了去,只怕立刻就会吓的一身冷汗。 万贵妃道:“我是真心实意的希望,你不要把我当什么贵妃看,我只希望你能接受” 她话没说完,陆楼逻点了点头:“我若不接受,便不会说喜欢你。” 这话,让万贵妃开心的要飞起来了。 陆楼逻问:“你今日突然来见我,是他让你来说什么事?” 万贵妃立刻摇头道:“不是,他要是让我来求你做什么,我才不听他的,我又怎么会因为他的事来烦你,我今天来,只是来看看你。” 陆楼逻轻叹一声。 万贵妃道:“信我,我不是因为陛下让我来我才来的。” 陆楼逻又轻叹了一声。 万贵妃:“是我自己有事求你。” 陆楼逻:“你说。” 万贵妃道:“是因为,我一时之间” 陆楼逻:“因为林叶?” 万贵妃抬起手挠了挠眉毛:“也不算是吧,哈哈哈哈” 陆楼逻:“你这尬笑一点都不好看。” 万贵妃更尴尬了,只好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她脑子里再次千回百转,最终还是想到了子奈,打算以子奈为借口。 她说:“是子奈姑娘求我,让我帮忙为她哥哥做一件甲胄,那小丫头一直攒着东西,把林叶给她的都攒着呢,她说不希望她哥哥出事,所以想” 陆楼逻问:“子奈她的体质很不错,你看过了?” 万贵妃立刻说道:“是是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和你有几分相似,比云珈更像你。” 陆楼逻嗯了一声,转身:“你跟我过来吧。” 万贵妃连忙跟上去,一边走一边呼呼的轻轻吐气。 心里还在骂着自己万青梨啊万青梨,我是万万没想到你竟是真的这么怂。 其实,她刚才还真想劝劝陆楼逻来着,毕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别太记恨陛下。 当初陛下求她去办那件事,毕竟也不是为了陛下自己,是为了大玉的江山社稷。 况且,她去,确实是最合适的。 陛下当初也不是强求,只是和她提了提,她不愿意,陛下可是连一句话都没敢多说。 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对皇族的人心肠更狠,却不知道陛下对他这个妹妹,有多疼爱。 走着走着,陆楼逻忽然说道:“你其实应该知道我记恨他,不是因为我自己,而是他” 万贵妃脱口而出道:“不必说这些了,陛下当年若有第二个选择,也不会那样做,他对你们,何尝不是一样的。” 她本来都不打算替陛下说话,可此时,却实在忍不住了。 “江山社稷突然压在了陛下肩膀上,如果他不机关算尽,难道死的真的只是皇族的人?天下百姓必会陷入内乱,他们连先帝都敢杀,连陛下都敢杀。” 陆楼逻的脚步一停。 万贵妃继续说道:“先帝还在的时候,是陛下求了先帝,无论如何都要把你送去隐世修行,他就是想要保护你啊。” 陆楼逻回头看向万贵妃:“那小妹呢?” 万贵妃道:“小妹其实没多久,便便病故了。” 陆楼逻的脸色大变。 她这样冷傲的女子,此时心境竟是瞬间就乱了,甚至是崩塌了。 “陛下不让我说,她怕你受不了。” 万贵妃道:“你去修行几年后,小妹出生,从一生下身子就格外的差。” “那时候陛下想尽办法救她,穷尽心思,可小妹只活到了几岁就病故了。” 陆楼逻站在那,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万贵妃道:“陛下知道你一旦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难过。” 陆楼逻忽然问道:“那拓跋云溪是谁?” 万贵妃:“只是,陛下不得已选出来的一个孩子,以公主身份送到拓跋烈身边。” 陆楼逻的脸色,越发的白了。 万贵妃道:“当初,陛下身边的亲信之人,九成都被杀了,那时候的禁军,半数以上都参与了叛乱。” “陛下能用的军队,只有血战之后刘疾弓带着的那千余人,除此之外,便只有拓跋烈了。” 她看着陆楼逻的眼睛说道:“陛下不得不用拓跋烈,而拓跋烈在那时候,便已有反心,又担心他反心已露陛下会猜忌他。” “那时候的局面,是何等的艰辛苦难,陛下为了稳住拓跋烈,把拓跋云溪送过去做人质。” 陆楼逻问:“拓跋云溪她自己知道吗,她并不是陛下的妹妹。” 万贵妃摇了摇头:“她不知道。” 陆楼逻:“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 万贵妃:“不打算。” 陆楼逻一怔。 万贵妃道:“陛下说,当年他把那个小姑娘送过去,亏欠太多,所以今后就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这件事,永远都不会对她提及。” 陆楼逻语气格外复杂的说道:“就像是林叶” 两个女人,在这个时候都沉默下来,谁都没有再说什么。 良久之后,万贵妃才继续说道:“当年陛下真的很难,刘疾弓忠心耿耿,但身边没有人可用,连军队都打没了。” “拓跋烈有反心,他在反与不反之间来回摇摆,如果陛下不这样安排来安拓跋烈的心,在歌陵,拓跋烈就可能做出什么逆乱之事来。” “我知道了。” 陆楼逻转身:“随我来吧。” 她在前边走,万贵妃在后边跟着。 片刻后,她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对不起,我不该告诉你这些,我也对不起陛下。” 陆楼逻摇了摇头。 两个人走到后院,陆云珈正扶着隋轻去在院子里走动,见到陆楼逻和万贵妃来了,两个人连忙要上前说话。 陆楼逻道:“把我准备的东西取来,交贵妃带回去。” 陆云珈应了一声,转身回房间去了。 不多时,她捧着一个箱子出来,看起来应该是分量不轻。 陆楼逻把箱子交给万贵妃:“自从知道云珈为林叶淬炼了列阵刀,我便着手准备这个东西,我本打算以后再给他,因为修行上的事,终究不可靠太多外力。” 她看向万贵妃:“我刚才说,不必你帮我,也是因为如此。” 万贵妃使劲儿点头:“都听你的。” 等她带着箱子走了之后,陆云珈看向她师父,有些好奇。 “师父,为什么万贵妃对你那般客气,甚至,好像,还有些怕你?” 陆楼逻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说道。 “她不是怕。” 她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了,留下了一脸疑惑迷茫的弟子。 正文 第四百零三章 流沙战甲 林叶得到了一个箱子。 他看着子奈在看着那个箱子,小丫头蹲在箱子旁边,嗅着小鼻子在闻。 林叶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先闻闻?” 问完了之后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侧头看向蹲在箱子另一边的狗子小寒。 小寒则一脸骄傲的看着林叶,那双大眼睛里都是光彩。 仿佛在对林叶说:“满意吗,我教的。” 它见林叶毫无反应,过来咬着林叶的裤子,应该是想让林叶也蹲下来闻闻。 林叶看着它,眼神里的意思是你怎么不闻。 小寒竟然好像看懂了林叶的眼神似的,抬起头叫了两声,应是在回答。 它说的是又不是屎,我闻它干什么。 林叶把箱子打开,里边还盖着一层丝锦,他刚要掀开,子奈一把拉住他的手。 “等下。” 林叶问:“怎么了?” 子奈道:“许个愿吧。” 林叶:“?????” 子奈:“你快许愿,希望得到一套特别好的铠甲,然后你猜猜能不能如愿?你快试试,万一是惊喜呢。” 林叶:“” 小寒在旁边又叫了两声,林叶觉得自己听懂了 小寒是在炫耀:“聪明吗?我教的。” 子奈:“哥,你快点许愿。” 林叶:“唔那我希望得到一套特别棒的铠甲。” 子奈:“许愿就得闭上眼。” 林叶闭上眼,重新许愿了一次。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子奈坐在箱子里去了。 子奈朝着林叶笑,笑的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都眯了起来,可光彩还是能从眼缝里露出来了。 她说:“我就是你的铠甲!” 林叶:“唔。” 子奈:“你为什么不惊喜!” 林叶:“如果你得到一件一天吃八顿,一顿吃八斤的铠甲,你会惊喜吗?” 子奈:“!!!!!” 林叶拎着子奈的衣领把她拎出来,放在一边,被拎出来的时候,子奈还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 所以被放在一边的时候,她连坐姿都没变。 林叶低头看了看,箱子里的东西居然是一个方块。 看起来,大概只是一个一尺见方的铁块,整个看起来是黑色的,但隐隐约约还可见暗红色的纹理。 林叶第一反应就是,这铁块的材质应该是和流沙列阵刀相同。 林叶伸手触摸,那铁块上暗红色的纹理忽然间就亮了起来,那些红线似乎是在流动一样,最终汇聚在铁块正中,形成一个红点。 林叶用手指在那红点上按了一下,然后指尖便传来一阵刺痛。 下一息,那红色的纹理就变得更为鲜艳。 林叶刚要抽手回来,那铁块居然变了形状,他手指抬起来的时候,像是被黏住了。 再下一息,那铁块很快化作了铁粉,顺着林叶的手指迅速的蔓延上去。 林叶一惊,想抽手都来不及。 只转瞬,那一层流沙就在林叶身体表面覆盖了一层。 让林叶觉得不可思议的事,这流沙战甲似乎能自动感知林叶的身体。 连每一个毛孔,都对应着一个细小的出气孔。 因为流沙战甲是钻进了衣服里,子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她马上就过来要帮忙。 林叶脸色有些复杂的说道:“等下,你先出去。” 子奈急切问道:“哥,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林叶摇头:“没什么,只是需要脱掉衣服整理一下,你先出去。” 子奈这才放心,她到了门外,靠在墙上等着。 林叶等子奈出去之后,连忙把手伸进衣服里,他确实需要整理一下。 这流沙战甲虽然已经很好了,但总是会有些地方不那么完美。 比如卡毛了。 他小心翼翼的整理了一下,不由自主的长出一口气。 别说,还挺疼。 这腋毛确实有些麻烦,林叶想着,如果以后再搞一件,那回头就都刮了去,不然每次可能都会揪的疼。 这流沙战甲覆盖之后,林叶试着走动了几下。 嗯,然后卡开腿走动了几下。 走动了大概半刻左右,子奈在门外问他怎么样,是不是不舒服。 林叶道:“没事了。” 子奈进门,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了林叶,发现完全没有区别。 “脖子呢,脸呢?” 子奈问:“这些地方怎么不能护住?我看别人的战甲,脖子和脸都能保护的。” 林叶道:“我试试。” 他将内劲注入战甲之内,原本很轻便的战甲,在注入内劲之后忽然一沉。 林叶脚下的地板都被踩裂了,他的身子也往下一沉,他连忙改变了劲气的流动,甲胄像是被无数道丝绦串连起来了一样,这沉重感随即减轻了不少。 子奈手疾眼快拉了林叶一下,却见林叶的衣服里边,黑色的战甲迅速往上爬,很快就把脖子和脸都包裹起来。 当成型之后,这战甲上才散发出一种金属的光泽。 子奈好奇的抬起手在林叶脸上敲了敲当当当。 林叶:“震,震的慌,自己手有多大劲心里没点数?” 子奈:“” 林叶道:“只是还不知,这战甲的防御有多高。” 子奈一回身把她的斧子拽了过来:“试试不就知道了,哥你准备好!” 林叶:“停!” 他看向子奈:“其实,可以脱了试。” 子奈:“竟是忘了。” 林叶再次注入内劲,流沙战甲从他一条手臂上迅速的退了下来,落地之后,又很快变成了一个方形的铁块。 子奈看了林叶一眼:“你靠后。” 林叶没有靠后,他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靠后?开什么玩笑 子奈也觉得有些紧张,她把斧子抡起来,朝着铁块就狠狠来了一下。 当的一声。 子奈的胳膊都被震的往后荡回来,那斧子高高扬起。 林叶却在瞬间又掠回来,一把推住了子奈的后背,另一只手抬起来攥住了斧柄。 “很厉害!” 子奈回头惊喜的喊了一声。 她真的是太开心了,有了这样的战甲,以后哥哥再上战场的时候,就多了一层保护。 “试过了,很好用。” 林叶笑了笑:“是你的了。” 子奈一怔。 然后才醒悟过来,哥哥就是这样!总是这样! 子奈摇头:“我不要,如果我要的话,我会和陛下说。” 林叶抬起手在子奈脑袋上敲了一下:“你以为陛下的东西都是咱家的么?你想要就要。” 他手在子奈脑袋上胡乱的揉了一通,把子奈顺滑的长发都给揉的乱糟糟的。 他说:“不要争,是你的。” 子奈:“我偏不。” 林叶在她后脑勺上又给了一下:“胆子大了,竟然敢不听话。” 子奈:“我就不要!” 她抬着头气鼓鼓的看着林叶,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都微微发红,急的快要哭出来了。 林叶:“你说了不算。”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按住中间那个红点就行,小心些,会刺破手指,你试试,我还要去军营。” 子奈一把拉住林叶的胳膊,然后给了林叶一个背摔。 林叶看着窗口,屋顶,迅速的在自己眼前划过,然后被子奈摔在了地上。 子奈坐在林叶身上扬起拳头:“总是给我,总是给我,我只求来了这一件东西你都不肯要!” 啪的一声,一滴眼泪掉在林叶的脸上。 林叶还是第一次,看到子奈被气哭。 他躺在那,忽然笑了起来。 被气哭的小丫头,好像还有点好看是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候小寒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它看到子奈把林叶放倒在地坐上去了,它觉得它也可以。 然后,林叶就看到了一个狗臀,在他眼睛里逐渐放大。 吓得林叶一个翻身,一边护着子奈不让她摔倒,一边把小寒给推开了。 小寒还一脸不解的看着林叶,仿佛在说,怎么的,这个世上还有人会不喜欢我的屁股? 林叶扶着子奈起来:“这样吧,你平时用,我上战场的时候用,你到时候再给我。” 子奈:“不行!” 林叶:“听” 子奈瞪着他:“不听!” 她说:“如果你不要的话,我就把它给小寒穿上!” 小寒眼睛突然就睁大了,突然之间就有了点小惊喜,你说这狗生就是这么幸福,好运气来的真快。 它过去用爪子放在铁块上,朝着林叶和子奈叫了两声。 意思是你们做人的,要说话算话。 然后它看到子奈哭红了的眼睛,又把爪子拿下来了,一脸又骗狗的表情。 它走到林叶身边,咬着林叶的裤脚呜呜起来。 林叶无奈,点头:“行,我穿。” 子奈听到这几个字,立刻就破涕为笑。 小寒走到一边坐下来,又趴下,看着门外。 狗生真累。 明明说给我了,结果还是一句谎言,女人的嘴真的是靠不住,女人的心真的是摸不透。 它朝着外边叫了几声,林叶从这几声中听出来几分苍凉和悲伤。 他笑着说道:“回头我一定把东西攒够,给你也做一个。” 小寒立刻回头,然后又扭头,因为它看到林叶是对子奈说的。 林叶走到门口,在小寒屁股上踢了一下:“你也有。” 小寒噌的一下就战了起来,用狗头蹭着林叶的腿。 林叶看着它那一脸谄媚的样子,又看向子奈,子奈立刻摇头:“我不这样,它天生的。” 林叶笑起来。 天空中的阴云总算散去了,在云层后边露出来万道金光。 门外,庞大海喊:“大将军,陛下召见。” 林叶嗯了一声,他回头看向子奈:“以后,我给你做一件粉色的流沙战甲。” 子奈撇嘴:“我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小寒抬起头,哈嗤哈嗤的,眼睛里也是亮晶晶水汪汪。 它像是在说她不要,我要啊,我虽然不是个小姑娘,但我可以要个粉色的啊。  正文 第四百零四章 梅先生 “大将军。” 古秀今跟着林叶一路往寝宫方向走,因为脚步有些急,他说话的时候又咳嗽起来。 林叶脚步放缓,古秀今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他提醒道:“圣人还在发怒,大将军一会儿见圣人的时候,千万小心些。” 林叶道了一声谢,到寝殿门口,他停下来等着叫进,古秀今先一步进去。 不多时,古秀今又出来:“陛下叫大将军进去。” 林叶再次致谢,迈步进门。 书房里,跪着四五个朝臣,看起来脸色白的厉害,显然是怕到了骨子里。 天子站在窗口,没有看那些朝臣,也没有看林叶,他背对着众人,可依然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 他没有修行上的天赋,他不是什么绝世无敌的高手。 但,他是帝王。 那些可以凭借武艺形成威压的高手,在他面前,那种威压完全没有意义。 “圣人。” 古秀今小声提醒道:“大将军林叶到了。” 天子嗯了一声,头也没回的说道:“所有涉及此事的官员,无论品级,全都拿办,你们也不必在这跪着了,出去后自己把官服脱了,自己去等着受审。” 这话,把那几个跪着的人吓得同时颤抖了一下。 “陛下。” 林叶微微俯身问道:“臣在半路上已经在想对策,请陛下将此事交给臣来处置。” 天子看向林叶,指了指那几个刚刚退出去的朝臣:“他们也都交给你处置。” 说到这,天子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朕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些人已经惰政到了如此地步。” 林叶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就在半日之前,负责为大军准备后勤补给的官员发现,孤竹粮仓里的粮食,一大部分是假的。 城中有两座粮仓,一座国库粮仓,一座城仓。 今日一早,准备运送粮草到城外大营的时候,发现粮食出了问题。 两座粮仓都一样,都出了问题。 储仓竟是被人打了隔层,下边一层是粮食,上边被隔开的都是砂石甚至草灰。 库里堆的成包的粮食,外边是真的,里边都是假的。 粮草大事,天子来之前,宁未末就应该仔细查过才对,但宁未末显然也没有想到,敌人的手段会这么隐蔽也这么狠毒。 宁未末没有查到,随天子到阳梓城的官员们接手此事之后,也没有太仔细的查。 敌人的手段又确实高明,就算是抽查,也根本察觉不到。 此时重新统计之后发现,阳梓城里原本足可够用的粮食,最多只能坚持二十天左右。 之前,那些家伙逼着林叶开仓放粮,林叶都没有想到粮仓里会有问题。 如果当时真的开仓放粮的话,可能还就发现问题了。 所以这就证明两件事,其一,那些闹事的,逼着林叶开仓的,不知道粮仓有问题。 其二,知道粮仓有问题的人,也不会阻止那些人闹事,因为他们算定了林叶不可能真的把粮食分发出去。 林叶道:“如果臣能在粮仓里仔细查查” 天子道:“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这就不该是你该操心的事,你该操心的,是你身为大将军,什么时候伸手要粮,后勤官员都能给你,他们不能给,你替他们扛罪?” 就在这时候,兵部侍郎尹重体也到了,一进门就跪倒在地。 “臣有罪,请陛下重罚。” 天子回头看了他一眼:“此事你难脱关系,朕会给你一个说法。” 尹重体不停叩首:“臣知罪,臣不敢推脱,臣罪该万死。” 他抬起头道:“陛下处置臣之前,请听臣一言。” 天子瞥了他一眼:“说。” 尹重体道:“陛下,臣请陛下即刻返回云州,如今粮草还有二十日所需,若走的快些,就算不到云州,也可得云州支援。” 他说:“若再迟疑,城中粮草告急,将士们无力再战,这阳梓城就真的守不住了。” 天子看向林叶:“你也这样想吗?” 林叶摇头:“大军不出城,省着些可以用一个月,大军出城,必败无疑。” 尹重体猛的抬头看向林叶。 林叶道:“既然敌人在城中粮仓动了手脚,那就不可能没有后招,只是想饿死我们。” 尹重体听到这话,这才反应过来。 他们早晚都会发现粮仓有问题,所以第一反应,当然是马上离开阳梓城。 一直都没有见到真正的叛军主力,此时想想,这主力还能在哪儿? 自然是在陛下回云州的必经之路上等着,真正死心塌地忠于陛下的军队只有那几万人,平原交战,一旦被困,还不如在阳梓城里死守。 “臣去想想办法。” 林叶看向天子道:“请陛下也先不要处置尹大人,臣还请他帮忙。” 天子嗯了一声:“去吧,你最多只有五天的时间。” 林叶俯身:“臣知道。” 粮草估算起来,正常可用二十天,省着些也就个把月的事。 如果五天之后再不出发,那么剩下的粮草就不够半路所需。 本来也不够,可算计一下,提前派人往云州赶,让云州的人立刻筹备粮草接应,那么时间上还来得及。 这边粮草差不多用完的时候,云州接济过来的粮草应该也到了,两边的人会在半路相遇。 可若超过五天,尤其是在赶路的情况下,一旦出现无粮情况,饿上两天的队伍,还怎么和叛军打? 玉军就算再善战,没力气,还怎么善战? 林叶转身大步离开,天子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眼神里的那中忧虑还是很重。 没有粮食,神仙都救不了。 天子都不是神仙,何况是林叶? 其实,这事本是最基本的事,官员们竟是没有查出来问题,就足以说明必然是上边不尽心下边就敷衍。 被分管此事的官员交代下去,手下的人可能又交代下去,最终真正去查实粮仓物资的,要么是偷懒了,敷衍了,要么就是,连他们都可能是被收买的人。 “陛下。” 尹重体跪在那说道:“大将军没有五天的时间,最多三天” 天子点头:“朕知道,你退下吧。” 尹重体张了张嘴,被古秀今拉起来,示意他不要再多说什么了。 尹重体知道自己罪责难逃,如果这次真的出了大事,作为兵部侍郎,他第一个该死。 所以此时,他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林叶身上。 林叶说他来想办法,尹重体就盼着林叶真的有什么办法。 林叶没有。 他出宫之后,庞大海在车边等着,林叶摇头示意自己不上车,想走走。 庞大海就赶着车在后边跟着,远远的跟着。 城中百姓们的粮食问题,应该不必太操心,孤竹这几年都没有什么天灾,百姓们家里其实都有些余粮。 上次粮草闹事,都是被人怂恿。 可一旦向百姓们要粮,那么城中必出哗变。 阳梓城才刚刚变成大玉的城,孤竹人才刚刚变成大玉的人。 吃饱喝足,平安无事,他们就是大玉的子民,天子就是他们的天子。 可一旦心慌了,觉得要完了,他们还在乎什么大玉什么天子? 不能从百姓们手里借粮,城中原本那些富足的世家大户,又早已被林叶搜刮干净,只怕再难刮出来一粒粮食了。 别说粮食被刮干净了,人都被剐干净了。 但城中一定有粮。 林叶一边走一边想着,原来粮仓的粮食,能运去何处? 如果是运出阳梓城,那动静很大,百姓们不可能看不见。 这事需要瞒着,知道的越少越好,所以那么多粮食不可能被明目张胆的运出城外。 还有就是,如果敌人算计好了,因为没粮天子就必须突围返回云州。 那么接下来,叛军就会立刻重新控制阳梓城,截断天子的退路,如果城中没粮食,叛军指着什么活? 所以粮食,就在这阳梓城里。 林叶在大街上走过,低着头。 一侧的青楼里,窗口也有人低着头,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林叶走过去。 “说是什么百年不遇的天才,杀伐果决又心思缜密的大将军” 这人回身坐下,脸色带着些得意。 “难道,他能变出来粮食?” 这说话的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面白无须,说话的声音还有些特殊,行为举止又有些阴柔,让人很轻易就能猜到,他大概不是个完整的男人。 他叫月晋中,确实是个太监,只不过在十年前就离开了孤竹皇宫。 说着话,月晋中看向坐在对面的那个人,发现那人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而且眉宇之间似乎对他还有些厌恶,他便觉得有几分无趣。 “梅先生。” 月晋中问:“你猜,那位大将军此时在想什么?” 被称为梅先生的人,是拓跋烈幕僚,他在拓跋烈身边做事的时候,其地位更是为幕僚之首。 十年前,北野军的人都知道,梅先生因为饮酒骑马,不小心摔死了。 但那个时候,梅落乌就到了孤竹,开始为拓跋烈筹谋大事。 他来孤竹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那时候拓跋烈的儿子拓跋宁休已经三四岁,到了开蒙的时候。 拓跋烈信任他,才会把教导儿子的事都交给他。 梅落乌四十八岁,看起来面容比实际年纪还要大一些,两鬓都已经斑白。 这十年在孤竹,他比在拓跋烈身边还要累的多。 “梅先生?” 月晋中见梅落乌不理会他,忍不住有些气恼了,他又叫了一声。 梅落乌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笑:“你平时最喜欢做什么?” 月晋中道:“我并无什么嗜好,最多是喜欢听听戏,也不常去。” 梅落乌起身道:“月先生以后可以常去,最好每天都去,毕竟这阳梓城里的戏,也没多少天可以听了。” 说完后起身下楼。 在楼梯口,青龙七宿的首领,上次宫中叛乱中,七个人中唯一活下来的【角】就等在那。 他见梅落乌下来,俯身行礼。 “先生,去哪儿?” 梅落乌回答:“去睡觉,找个安静的地方。”  正文 第四百零五章 我也想 【角】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有些刺眼,他往旁边墙影处挪了挪。 梅落乌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可是眼神里那种轻蔑却还是露出了一二分。 【角】似乎明白过来什么,于是又从暗影处回到阳光下。 梅落乌道:“也不怪你,你历来都是活在暗影里,一时之间还不适应在明面里活着。” 他一边走一边语气平和的说道:“可你该明白,大将军之留下你,就是想让你从暗影里走出来,你走不出,便是无用之人。” 【角】俯身道:“梅先生教训的是,以后我会多注意。” 他问:“刚才下楼的时候,梅先生让月晋中以后多去听听戏,是什么意思?” 梅落乌道:“若他不够聪明,还能听两天,若他足够聪明,他可能连明天的戏都听不到了。” 【角】道:“我看月晋中这个人,头脑还是有些的,不能算笨。” 梅落乌道:“我说的不是他。” 说完后就脚步加快的往前走了,似乎对【角】的反应,并不欣赏。 【角】眼神闪烁了一下,这种被人轻视的感觉令他不爽。 可他又知道,自己从暗影里回到光明中,不能离开这个梅先生。 但他并不觉得梅落乌有多了不起,这些读书人,总是喜欢装模作样。 说话更是会故意说的模棱两可,以此来显得高深莫测。 可实际上,也许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 梅落乌似乎是感觉到了【角】在想什么,回头看了他一眼后说道:“若你不信,从今夜开始盯着月晋中,你自会看到。” 【角】连忙说道:“我确实愚钝,不明白梅先生意思,不过我深信梅先生的话” 不等他说完,梅落乌就继续往前走了,只留下一句话。 “你还是去看吧,既然不信,何必说谎。” 这句话里对【角】的不满意,更浓烈了些。 【角】停下来,看着那越走越远的身影,沉默了片刻后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他现在倒是真想看看,这个装神弄鬼的梅落乌,到底是想让他看到什么。 夜很快到来,黑暗笼罩人间的时候,大概没有想到,人会用火光来抵抗它。 可是黑暗的本领也就那么大,它无法连火的光亮都笼罩住。 它只是该来的时候会来,该走的时候会走,按部就班,没有那么多手段。 你怕它,它就变本加厉,你不怕它,学会了使用火,学会了使用其他释放光明的手段,它便拿你没办法。 【角】站在暗影里的时候,没想这些,他只是觉得还是在暗影里更舒服。 他习惯了这样,不知不觉间喜欢这样。 半个时辰前,他看到月晋中的马车回来,这院子里就再也没有人出去过。 半个时辰没有让他失去耐心,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最懂得如何隐藏,也最懂得如何忍耐的人。 他所学的一切,都和隐藏忍耐这四个字有关。 可是当过了子时,他已经足足在黑暗中藏身超过两个时辰,月晋中家外边始终没有动静,他的耐性也还是有些动摇,看着那座宅子,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很轻,但很浓。 梅落乌话里的意思,不就是说林叶会查到这个月晋中吗? 看来,林叶没有梅落乌预想的那么聪明。 此时的林叶已经快要离开了,而不是没来。 月晋中回到家里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也没觉得这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 可是当他走进客厅的时候才察觉到不对劲,因为林叶就坐在他家客厅里,喝他的茶。 月晋中的第一反应,扭头就走。 一转身,看到了门口站着一个肚子很大的秃头,应该是个僧人,但绝对不是个正经僧人。 僧人确实也不都是慈眉善目,可这个胖和尚的样子非但和慈眉善目无关,更像是刚刚把妖魔鬼怪的脑袋揪下来当玉米啃了似的。 月晋中的第二反应是跳窗,然后看到窗口坐着一个老者,看这老者的装束,大概就是个江湖骗子。 他的第三反应是冲破屋顶,抬头看的时候,房梁上也坐着个人,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 门口的是花和尚,窗口的是天机先生,房梁上那个是沐流火。 花和尚从门外走进来对月晋中说道:“最好别叫,你知道喊出声的唯一结果,就是你会更惨一些。” 月晋中陪着笑脸说道:“几位好汉可是图财?如果是的话,我家里还存了些银子,只要不伤和气,银子尽管拿走。” 天机先生坐在窗口回答道:“谢谢,拿完了。” 有点客气,但不多。 月晋中一怔。 他忽然间向旁边冲出去,在花和尚一把抓向他的同时,把他的长衫脱了。 下一息,沐流火的匕首就顶在月晋中的脖子前边。 再下一息,月晋中的下巴就被摘掉,然后他的两根脚筋被花和尚直接挑断。 花和尚蹲在月晋中身边问:“现在给你把下巴挂回去,你能保证不喊吗?” 月晋中不停的点头,但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点头。 也许还不如这样,被摘了下巴,疼的想喊也喊不出声音,不想说什么,也可以不说。 下巴被接回去,月晋中疼的哼了几声,确实没敢大声喊。 花和尚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拖拽到了林叶面前。 “不必侥幸。” 林叶语气很冷淡的说道:“查到你并非多难的事。” 如果粮仓不出事,没人会想起来查查这十几年来,孤竹皇宫里出去过什么人。 当然,这也不是正常人随随便便就能想到的事。 林叶想到了粮食不可能离开阳梓城,进而想到了谁能最合适又最有用的配合拓跋烈的计策。 十几年前孤竹这边就已被拓跋烈逐渐收买控制,那么最合适配合他的人,只能是孤竹国君信任的人。 没有什么人,比太监更合适。 林叶不是碰运气,去一个一个查十年来离开皇宫的人,而是直接查哪个地位最高。 “粮食在哪儿?” 林叶问。 月晋中眼神飘忽了一下,然后很惶恐的回答:“粮食,当然应该是在粮仓里。” 林叶因为他这个答案,不打算继续问他粮食在哪里了。 他问:“谁和你接头?” 月晋中:“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后边的话还没说完,花和尚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然后手撕了月晋中的一只耳朵。 林叶依然面无表情的看着,那血液喷流的场面,似乎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花和尚又问:“我现在松开你的嘴,你可以不喊吗?” 月晋中不能。 太疼了,太怕了。 花和尚有些不开心,于是他手撕了月晋中的另一个耳朵。 然后他俯身,抓了月晋中的手,咔吧一声直接把月晋中的一根手指掰断下来。 下一刻,他把这根手指对准了月晋中的耳朵眼。 花和尚说:“你可以喊,我也可以让你听不到你的喊。” 月晋中开始点头,疯狂的点头。 花和尚松开捂着月晋中嘴的手,然后把那根手指塞进月晋中嘴里了,他一手按着月晋中的头,一手托着月晋中的下巴,帮助月晋中把那根手指嚼了嚼。 花和尚说:“我刚才说过了,你喊,最多只是让你受的折磨更大一些,你配合,下场肯定比不配合要好。” 他低下头,此时倒是像是个慈悲的佛像,语气温和的对月晋中说:“我家大人不喜欢一个问题问两遍。” 月晋中疼的满头是汗,嘴里还都是血,他趁着这会儿把嘴里的手指啐出来,然后抬头看向林叶。 林叶还是那么平静的看着他。 月晋中嗓音发颤着回答道:“我确实不知道粮食去哪儿了,此事我并未参与,请大人相信我,我句句属实。” 花和尚点了点头:“第二个问题。” 月晋中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回大人,我刚才还与拓跋烈一个手下街头,我只知道他姓梅。” 花和尚问:“人在哪儿?” 月晋中回答:“我不知道,每次他都是派人来找我。” 花和尚叹了口气。 他这一叹息,月晋中吓得哆嗦了一下。 “大人,我确实不知道他在哪儿,他不可能让我知道。” 花和尚道:“那你再仔细想想,还有谁与那位梅先生联络,或许知道梅先生在哪儿?” 月晋中立刻回答:“前大内侍卫副统领秦松应该知道。” 花和尚:“非要让我逐步的问才好吗?问你是谁,再问你怎么找到他,你难道自己不能仔细说?” 月晋中点头如捣蒜,那满脸满嘴都是血的样子,看着确实很吓人。 他说:“秦松如今在城中开了一家米行,就在灌云街西头,如果不出意外,他此时就该在家里才对。” 林叶起身。 花和尚对月晋中笑了笑:“谢谢。” 然后扭断了月晋中的脖子。 丑时之后,【角】觉得自己可以回去了,他在半个时辰之前就在想,自己见到梅落乌的时候应该怎么说,才会不那么伤梅落乌的自尊心。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疏忽了什么。 毕竟他不是一个真的蠢货,他只是不喜欢被所谓的读书人轻视。 当他冷静下来后,他开始自责。 一刻之后,他看到了已经惨死在客厅里的月晋中。 所以他立刻折返。 他才要离开,就看到客厅后边亮起来一团微光,只是闪了一下。 他小心戒备,却看到梅落乌从后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根刚刚点燃的烟斗。 “梅先生” 【角】叫了一声,语气里一半是服气一半是愧疚。 梅落乌道:“不必在意。” 【角】问道:“先生猜到了林叶能找到月晋中,为何不提醒?” 梅落乌回答:“因为我也想杀他,但我懒。” 说完后转身。 “走吧,大概秦松那边,应付的时间会久一些,我们还有时间去找个开门早的铺子,吃一口热乎早点。” 正文 第四百零五章 我也想 【角】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有些刺眼,他往旁边墙影处挪了挪。 梅落乌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可是眼神里那种轻蔑却还是露出了一二分。 【角】似乎明白过来什么,于是又从暗影处回到阳光下。 梅落乌道:“也不怪你,你历来都是活在暗影里,一时之间还不适应在明面里活着。” 他一边走一边语气平和的说道:“可你该明白,大将军之留下你,就是想让你从暗影里走出来,你走不出,便是无用之人。” 【角】俯身道:“梅先生教训的是,以后我会多注意。” 他问:“刚才下楼的时候,梅先生让月晋中以后多去听听戏,是什么意思?” 梅落乌道:“若他不够聪明,还能听两天,若他足够聪明,他可能连明天的戏都听不到了。” 【角】道:“我看月晋中这个人,头脑还是有些的,不能算笨。” 梅落乌道:“我说的不是他。” 说完后就脚步加快的往前走了,似乎对【角】的反应,并不欣赏。 【角】眼神闪烁了一下,这种被人轻视的感觉令他不爽。 可他又知道,自己从暗影里回到光明中,不能离开这个梅先生。 但他并不觉得梅落乌有多了不起,这些读书人,总是喜欢装模作样。 说话更是会故意说的模棱两可,以此来显得高深莫测。 可实际上,也许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 梅落乌似乎是感觉到了【角】在想什么,回头看了他一眼后说道:“若你不信,从今夜开始盯着月晋中,你自会看到。” 【角】连忙说道:“我确实愚钝,不明白梅先生意思,不过我深信梅先生的话” 不等他说完,梅落乌就继续往前走了,只留下一句话。 “你还是去看吧,既然不信,何必说谎。” 这句话里对【角】的不满意,更浓烈了些。 【角】停下来,看着那越走越远的身影,沉默了片刻后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他现在倒是真想看看,这个装神弄鬼的梅落乌,到底是想让他看到什么。 夜很快到来,黑暗笼罩人间的时候,大概没有想到,人会用火光来抵抗它。 可是黑暗的本领也就那么大,它无法连火的光亮都笼罩住。 它只是该来的时候会来,该走的时候会走,按部就班,没有那么多手段。 你怕它,它就变本加厉,你不怕它,学会了使用火,学会了使用其他释放光明的手段,它便拿你没办法。 【角】站在暗影里的时候,没想这些,他只是觉得还是在暗影里更舒服。 他习惯了这样,不知不觉间喜欢这样。 半个时辰前,他看到月晋中的马车回来,这院子里就再也没有人出去过。 半个时辰没有让他失去耐心,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最懂得如何隐藏,也最懂得如何忍耐的人。 他所学的一切,都和隐藏忍耐这四个字有关。 可是当过了子时,他已经足足在黑暗中藏身超过两个时辰,月晋中家外边始终没有动静,他的耐性也还是有些动摇,看着那座宅子,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很轻,但很浓。 梅落乌话里的意思,不就是说林叶会查到这个月晋中吗? 看来,林叶没有梅落乌预想的那么聪明。 此时的林叶已经快要离开了,而不是没来。 月晋中回到家里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也没觉得这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 可是当他走进客厅的时候才察觉到不对劲,因为林叶就坐在他家客厅里,喝他的茶。 月晋中的第一反应,扭头就走。 一转身,看到了门口站着一个肚子很大的秃头,应该是个僧人,但绝对不是个正经僧人。 僧人确实也不都是慈眉善目,可这个胖和尚的样子非但和慈眉善目无关,更像是刚刚把妖魔鬼怪的脑袋揪下来当玉米啃了似的。 月晋中的第二反应是跳窗,然后看到窗口坐着一个老者,看这老者的装束,大概就是个江湖骗子。 他的第三反应是冲破屋顶,抬头看的时候,房梁上也坐着个人,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 门口的是花和尚,窗口的是天机先生,房梁上那个是沐流火。 花和尚从门外走进来对月晋中说道:“最好别叫,你知道喊出声的唯一结果,就是你会更惨一些。” 月晋中陪着笑脸说道:“几位好汉可是图财?如果是的话,我家里还存了些银子,只要不伤和气,银子尽管拿走。” 天机先生坐在窗口回答道:“谢谢,拿完了。” 有点客气,但不多。 月晋中一怔。 他忽然间向旁边冲出去,在花和尚一把抓向他的同时,把他的长衫脱了。 下一息,沐流火的匕首就顶在月晋中的脖子前边。 再下一息,月晋中的下巴就被摘掉,然后他的两根脚筋被花和尚直接挑断。 花和尚蹲在月晋中身边问:“现在给你把下巴挂回去,你能保证不喊吗?” 月晋中不停的点头,但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点头。 也许还不如这样,被摘了下巴,疼的想喊也喊不出声音,不想说什么,也可以不说。 下巴被接回去,月晋中疼的哼了几声,确实没敢大声喊。 花和尚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拖拽到了林叶面前。 “不必侥幸。” 林叶语气很冷淡的说道:“查到你并非多难的事。” 如果粮仓不出事,没人会想起来查查这十几年来,孤竹皇宫里出去过什么人。 当然,这也不是正常人随随便便就能想到的事。 林叶想到了粮食不可能离开阳梓城,进而想到了谁能最合适又最有用的配合拓跋烈的计策。 十几年前孤竹这边就已被拓跋烈逐渐收买控制,那么最合适配合他的人,只能是孤竹国君信任的人。 没有什么人,比太监更合适。 林叶不是碰运气,去一个一个查十年来离开皇宫的人,而是直接查哪个地位最高。 “粮食在哪儿?” 林叶问。 月晋中眼神飘忽了一下,然后很惶恐的回答:“粮食,当然应该是在粮仓里。” 林叶因为他这个答案,不打算继续问他粮食在哪里了。 他问:“谁和你接头?” 月晋中:“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后边的话还没说完,花和尚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然后手撕了月晋中的一只耳朵。 林叶依然面无表情的看着,那血液喷流的场面,似乎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花和尚又问:“我现在松开你的嘴,你可以不喊吗?” 月晋中不能。 太疼了,太怕了。 花和尚有些不开心,于是他手撕了月晋中的另一个耳朵。 然后他俯身,抓了月晋中的手,咔吧一声直接把月晋中的一根手指掰断下来。 下一刻,他把这根手指对准了月晋中的耳朵眼。 花和尚说:“你可以喊,我也可以让你听不到你的喊。” 月晋中开始点头,疯狂的点头。 花和尚松开捂着月晋中嘴的手,然后把那根手指塞进月晋中嘴里了,他一手按着月晋中的头,一手托着月晋中的下巴,帮助月晋中把那根手指嚼了嚼。 花和尚说:“我刚才说过了,你喊,最多只是让你受的折磨更大一些,你配合,下场肯定比不配合要好。” 他低下头,此时倒是像是个慈悲的佛像,语气温和的对月晋中说:“我家大人不喜欢一个问题问两遍。” 月晋中疼的满头是汗,嘴里还都是血,他趁着这会儿把嘴里的手指啐出来,然后抬头看向林叶。 林叶还是那么平静的看着他。 月晋中嗓音发颤着回答道:“我确实不知道粮食去哪儿了,此事我并未参与,请大人相信我,我句句属实。” 花和尚点了点头:“第二个问题。” 月晋中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回大人,我刚才还与拓跋烈一个手下街头,我只知道他姓梅。” 花和尚问:“人在哪儿?” 月晋中回答:“我不知道,每次他都是派人来找我。” 花和尚叹了口气。 他这一叹息,月晋中吓得哆嗦了一下。 “大人,我确实不知道他在哪儿,他不可能让我知道。” 花和尚道:“那你再仔细想想,还有谁与那位梅先生联络,或许知道梅先生在哪儿?” 月晋中立刻回答:“前大内侍卫副统领秦松应该知道。” 花和尚:“非要让我逐步的问才好吗?问你是谁,再问你怎么找到他,你难道自己不能仔细说?” 月晋中点头如捣蒜,那满脸满嘴都是血的样子,看着确实很吓人。 他说:“秦松如今在城中开了一家米行,就在灌云街西头,如果不出意外,他此时就该在家里才对。” 林叶起身。 花和尚对月晋中笑了笑:“谢谢。” 然后扭断了月晋中的脖子。 丑时之后,【角】觉得自己可以回去了,他在半个时辰之前就在想,自己见到梅落乌的时候应该怎么说,才会不那么伤梅落乌的自尊心。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疏忽了什么。 毕竟他不是一个真的蠢货,他只是不喜欢被所谓的读书人轻视。 当他冷静下来后,他开始自责。 一刻之后,他看到了已经惨死在客厅里的月晋中。 所以他立刻折返。 他才要离开,就看到客厅后边亮起来一团微光,只是闪了一下。 他小心戒备,却看到梅落乌从后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根刚刚点燃的烟斗。 “梅先生” 【角】叫了一声,语气里一半是服气一半是愧疚。 梅落乌道:“不必在意。” 【角】问道:“先生猜到了林叶能找到月晋中,为何不提醒?” 梅落乌回答:“因为我也想杀他,但我懒。” 说完后转身。 “走吧,大概秦松那边,应付的时间会久一些,我们还有时间去找个开门早的铺子,吃一口热乎早点。” 正文 第四百零六章 不踏实 秦松也没应付多久。 林叶用的这三个人,大概永远都不会成为领兵作战的大将。 但江湖上的手段,他们三个加起来就能出一本百科全书。 作为孤竹的大内侍卫副统领,秦松的武艺修为自然不弱。 可林叶不想打,不想动手的时候,武艺高强的人大概也没什么办法与他动手。 因为林叶还会用毒。 所以梅落乌猜错了,秦松还没有月晋中坚持的时间长。 看着中了毒,全身上下犹如被蛇虫啃咬的秦松,林叶掏出来一瓶解药放在他面前。 正在满地打滚的秦松,看向那解药的时候,眼睛血红血红的。 “两个问题。” 林叶坐下来。 “粮食在哪儿,或者,知道粮食在哪儿的人在哪儿。” 秦松瞪着林叶,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像是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一样。 “不过咳咳,一死。” 说完这句话,秦松竟是自己咬断了舌头。 许多人都听说过某个故事里有咬舌自尽的场面,可实际上,咬舌又岂是那么简单的事? 人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当真的想要咬断舌头的时候,感觉到疼,便不大可能再能发出那么大的力量。 秦松也知道,所以他咬住舌头后,猛的把下巴撞在了地上。 林叶可以阻止,但他没有阻止。 他起身往外走,没有理会那个满嘴是血,满眼是恨的汉子。 花和尚问林叶:“大人,不问了?” 林叶回答:“他恨大玉。” 真正心里有恨的人,便会有着远超常人的意志。 花和尚点了点头,然后一刀刺进了秦松的心口。 天快要亮了。 大街上,一身黑色锦衣的林叶缓步向前,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次的对手比以往遇到的更强。 林叶本以为,在秦松这里他会遇到伏击。 他能想到查宫里出来的人,那么筹谋这一切的人也会想到。 可是在秦松这里,那个人只是让林叶看到了,有的孤竹人,对大玉化解不开的仇恨。 为什么连冬泊巨先生那样赋神境的绝世强者,都要拼尽一切的来杀玉天子 因为大玉太强。 生存在大玉周边的小国,非但要仰人鼻息的活着,还要几乎在最大限度的供奉着这庞然大物。 大玉不会允许任何一个邻国逐渐崛起,再小都不允许。 曾经有人对玉天子说,让那些小国沐浴皇恩,感受仁宏,才会得到真正的臣服和敬畏。 天子说,不需要。 因为天子知道,永远不会从外人身上得到真正的臣服和敬畏。 天子说,朕不需要他们臣服,也不需要他们敬畏。 朕,只需要他们跪着。 所以大玉周边的那些小国,确实有许多人恨大玉。 哪怕大玉帮助最多的冬泊,也有不少人真的恨大玉。 看似兵强马壮的冬泊,只因为那是大玉需要。 大玉随随便便的,就把冬泊几乎每一个适合从军的男人,都变成了抵抗娄樊人的战士。 天子说。 你是一个强壮的男人,但你从来都不会用自己的拳头让人害怕,每天都会给弱小者帮助,无条件的给他们好处。 时间久了,那些弱小者会觉得,不是你在照看着他们,而是你需要他们。 天子说,朕可以需要他们,也可以不需要他们,取决于他们跪的端正不端正。 天生国小力微,就要有自知之明。 如果大玉是弱小之国,朕也要学会跪着乞活。 有人对天子说,纵然国小,若联合起来,还是会咬人。 天子说,爬上脚背的蚂蚁,以为自己登上了高处,或许它会在脚背上咬一口,那就是它最大的力量,但它会被踩成一滩水,很小很小的一滩水。 能让小国轻而易举联合起来的大国,不是被蚂蚁爬上了脚背,而是被蚂蚁钻进了脑子。 所以林叶知道,从秦松那样的人嘴里,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他也不是想成全了秦松的气节,因为踩死蚂蚁的时候,人不会去想这是不是成全了蚂蚁的气节。 当然,还因为秦松不是唯一的选择。 天亮后,武凌卫的人就开始在城中各处张贴告示。 凡是能向武凌卫告知,十几年来谁曾在孤竹皇宫做过事的,或者是曾在孤竹禁军做过事的,一经核实,一律赏银千两。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一千两银子,足够半生荣华。 所以从告示贴出去的那一刻起,武凌卫大营外边就开是有人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而当第一个人走进武凌卫大营的时候,后边的人就会络绎不绝。 人,真的没有那么多道德,法律就是道德的最低底线,法律都约束不了所有人。 况且,这又不算什么伤道德的事,除非被举报的这个人,是举报者的亲朋好友。 因为法律所约束的道德,往往会和亲情友情爱情约束的道德相悖。 帮亲不帮理的时候,没人觉得自己错了。 行宫。 大内侍卫统领叶万舟把林叶在做的事,想天子仔细说了一遍。 说完后,他还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天子的脸色如何。 因为他在想着的是,林叶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了。 查粮食下落的事,本该办的隐秘一些,林叶现在已经把事情搞的声势浩大,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胡乱猜测? 这个案子,在叶万舟看来,就应该悄默声的办,最好是案子办完,阳梓城的百姓们都完全不知情才好。 天子似乎是看出来叶万舟的心思,他问:“你是在想,林叶是不是把动静闹的太大了?” 叶万舟俯身:“回陛下,臣确实是在想这个。” 天子道:“林叶自然有他的想法。” 叶万舟又不是傻子,会真的和陛下争执这个,陛下说是,那就是。 天子道:“有些时候,敌人给你看到的,只是对敌人有利的那一面,有些时候,你也会故意给敌人看到某一面。” 叶万舟心里一动。 林叶是要打草惊蛇? 最起码从陛下的话里,叶万舟听出来的就是这个意思。 “陛下,已经两天了。” 叶万舟道:“臣只是在担心,大将军他这样办案,涉及的人太多,再从这么多人提供的消息中分辨真假,筛选轻重,时间上来不及。” 因为天子说过,林叶最多只有五天的时间。 可实际上,如果三天之内林叶查不到粮食在哪儿的话,天子就必须即可启程赶回云州。 哪怕明知道回去也凶险,都必须要走。 死守阳梓城确实比在半路上被拦截看起来好一些,但那是在特定的时间范围之内。 天子看向叶万舟:“朕说过,给他五天。” 叶万舟不敢再说什么。 天子起身,走到门口,感受着风在他身前吹过。 “天气好像没那么冷了。” 天子自言自语了一声。 叶万舟没懂,陛下这句话是不是单纯说的天气。 可他还是觉得,林叶这样大张旗鼓,时间上就是来不及,哪怕陛下给他的确实是五天。 而且林叶这样做也不是很稳妥,万一激起了民怨,就可能造成更大的变故。 可天子信任,叶万舟就只能强压着性子,不能再多说什么。 又如鲠在喉,格外难受。 可他没有想到,天黑之后就传来消息,林叶还能把事情搞的更大。 入夜之后,武凌卫开始大举调动。 队伍分派出去开始满城拿人,只要是被举报的,一个都不放过。 一时之间,整个阳梓城里确实有些乱糟糟的。 不过,百姓们倒是也不大太担心自己,因为他们都听说了,武凌卫要拿的人,和之前行宫刺杀一案有关。 临河,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居门口,梅落乌坐在石墩上垂钓。 阳梓城里的河道不算太多,水里的鱼其实也不多。 他抬起头看了看,石桥上一队武凌卫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经过。 在这一刻,梅落乌的眼神里有一抹疑惑。 他在想的,和叶万舟在想的,并没有多大不同。 他也没有理解,林叶把事情闹的这么大,涉及这么多人,哪里有时间查问出真正有用的消息。 【角】出现在远处,站在梅落乌身后的那个年轻人眉角微微扬了扬。 “让他过来吧。” 梅落乌轻轻吩咐了一句。 片刻后,【角】蹲在梅落乌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已经有不少应该是之前接触过的人被武凌卫拿了。” 梅落乌不在意。 因为所有被拿了的人,都不可能是知道粮食在哪儿的人。 当初所有的知情者,都被送出了阳梓城,或者送进了酆都城。 “梅先生。” 【角】忍不住问:“林叶是不是怀疑地道?” 梅落乌点了点头:“之前刺杀天子的时候,暴露了那么多地道出来,他当然会想,粮食是是不会也藏在了某个地道里。” 【角】又问:“那,粮食到底在哪儿?” 梅落乌看了他一眼,【角】随即反应过来,解释道:“我只是好奇,又担心确实被林叶找到。” 梅落乌道:“你不如担心一下,林叶找到了粮食后,会怎么找你。” 他看了一眼水面,居然上鱼了。 把鱼竿往上一挑,一尾活蹦乱跳的鱼儿就被他提了起来。 看着那鱼,梅落乌却没有什么喜悦。 他把鱼儿摘下来,又随手扔回河里。 片刻后,他忽然摇了摇头。 “他让我们看到了他在干什么,可是看到了,我们反而更加的担忧起来。” 梅落乌把鱼竿递给身边的年轻人,然后起身对【角】说道:“你连夜出城,告诉少主,请他下令城外的队伍,全力攻城。” 他说:“不能让林叶再查这件事了,我心里不踏实。”  正文 第四百零七章 没那么复杂 年轻的男人站在河边,他就好像是一根本该在这里的竹。 有节,无叶,所以更显得挺拔,也显得有些无情。 他是梅落乌的贴身护卫,他在来孤竹之前,拓跋烈说,梅先生可以死,但必须死在你之后。 只要你还活着,梅落乌就不能死,这些话他一直都记得,十年不忘。 他就叫竹节。 跟梅先生来到孤竹已有十年,他已是最了解梅先生的那个人。 从林叶开始大规模抓人起,竹节就看得出来,梅先生确实有些心神不宁。 这种心神不宁在之前十年前,从没有出现过。 梅先生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情绪不稳的人,他的世界里只有一只手和无数棋子。 梅先生是那只手,世人就是棋子。 在孤竹之内的整个计划,都是梅先生制定,到了现在这一步,距离局面大成其实没多远了。 就在两天之前,梅先生得到消息,大将军派人送来的消息。 娄樊大军已经在往冬泊东南方向猛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在半个月后就会到达孤竹。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半个月后,玉天子应该被拦截在旷野之上。 到时候,杀玉天子的不管是不是娄樊人,传回大玉国内的时候,杀帝之仇一定是娄樊人。 刺杀天子的计划其实已经很完美,如果天子身边没有一个深藏不露的万贵妃,天子已死在阳梓行宫。 因为梅落乌算定了,上阳宫掌教真人不会随天子到孤竹来。 天子以自己为诱饵,逼迫拓跋烈动手。 以天子的筹谋,不可能没在歌陵有准备。 一定有个人能接替天子之位,拓跋烈可以藏起来一个儿子,天子也可以。 但,天子藏子嗣,最大的弊端就在于,臣下可以不认。 天子得罪的不只是一个拓跋烈,而是所有权臣。 到时候,所有世家门阀都不认这个新君,天子的这个准备就变得毫无意义。 唯一能震慑所有人的,只有那位上阳掌教。 所以真人不会离开歌陵,那天子身边就一定没有赋神境的绝对强者。 予心观那位不可能来,惜声寺那位也不可能来。 意外的,只是一个万贵妃。 可这不代表梅落乌制定的计划就失败了,因为刺杀,本就是不入流的手段。 对于善谋略之人来说,用到了刺杀这一招,就说明其无能。 那是最下乘的谋略,甚至都算不上是谋略。 竹节想着,梅先生的心神不宁,是因为他都看到了,是因为林叶让他都看到了。 天空再次微微发白,新的一天也再次降临人间。 竹节回头看,梅先生已经起床,披了件衣服出来,看的出他双目之中有些疲惫。 先生大概又差不多一夜没睡,竹节已经习惯了,梅先生不睡他也不睡,就一直守着。 “有号角声吗?” 梅落乌出门后问。 竹节点了点头:“有,半个时辰前就有,少主那边应该已经在挥军进攻了。” 梅落乌问:“城中兵马有调动吗?” 竹节摇头:“未见。” 他看向梅落乌:“先生还在担忧?” 梅落乌嗯了一声,走到河边和竹节并肩而立。 他说:“林叶让我看到的太多了,我往前看是他,往左看,往右看,往后看,都是他。” 他说:“这不对,这就说明他在隐藏什么。” 竹节道:“我愚笨,猜不透人心,但我想着,既然看到的都是他在抓人,那他隐藏起来的也只能是抓人。” 梅落乌眉头皱起来。 “是谁在抓人?” 梅落乌自言自语了一声。 如果按照正常思路,此时应该说的是,要抓的到底是什么人,而不是是谁在抓人。 因为显而易见,是林叶在抓人。 梅落乌抬起头看了看东边的天空,云红彤彤的,云下那露出来的太阳也是红彤彤的。 “竹。” 梅落乌忽然间眼神亮了一下。 “我遗漏了。” 他看向竹节:“你现在去杀一些人,越快越好。” 竹节扭头看向梅落乌:“谁?” 一个时辰之后,太阳已经变得强烈起来,在这初春时节,就让人不敢直视。 戴着个草帽的竹节走进个小巷,他抬起头往前看了看,那户人家还关着门。 城外在打仗,城内在抓人,所以百姓们大概都会选择减少出门。 他缓步向前,伸手在木门上推了推,门竟是没有插着。 其实在这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来晚了,梅先生的预感成真了。 他推门而入,院子里空荡荡的,屋门也开着。 没有犹豫,竹节转身离开。 又半个时辰后,城西一家开在偏僻地方的铺子门口,竹节停了下来。 铺子也没有开门,但窗子开着,看想屋子里,能看到那盏没有熄灭的油灯。 竹节知道,自己又来晚了。 他再次转身离开。 这次,他没有继续去寻找梅先生让他去杀的人,而是直接走向了城北。 城北有一片竹林,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哪怕是阳梓城的冬天格外寒冷,这片竹林依然顽强,依然茂盛。 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竹林,是不是因为自己姓竹。 他走到竹林里边那片空地停下来,转身看向身后。 不多时,在他来时的路上出现了一辆马车,和这竹林内阴冷的气息很搭的一辆马车。 车停,林叶迈步下车。 一身黑色锦衣的少年大将军,缓步走到了竹节对面。 竹节说:“梅先生说你是个麻烦,看来梅先生说的对。” 林叶道:“你也是个麻烦。” 他已经跟着这个看起来气质很孤傲的男人,走了三个地方。 第一个是那条小巷,第二个是那家铺子,第三个是这片竹林。 但这不是林叶要跟他去的地方,林叶要找的是梅先生。 竹节说:“粮食,你已经找到了,对不对?” 林叶点头:“昨天夜里就找到了。” 竹节叹了口气。 梅先生在十年前开始布局,那时候的林叶才是个几岁的孩子,所以这个局里,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有这样一个孩子。 林叶问:“有没有商量?” 竹节摇头:“大将军说,梅先生可以死,但要死在我之后。” 他说:“我其实很敬佩你,但对不起,我更敬佩大将军。” 林叶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粮仓。 粮食就在粮仓。 天子从车驾上下来,然后回身扶着万贵妃下车。 前边,戴罪之身的兵部侍郎尹重体以及一群官员,爬跪在地上,在天子下车的时候,他们口呼万岁。 “尹重体,你到朕身前来。” 天子说。 尹重体没有起身,就那样跪着挪过来,他不敢起身,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是罪孽深重,哪怕他已经找到了粮食。 天子问:“粮食在哪儿?” 尹重体说:“在陛下脚下。” 粮食一直就在粮仓,只不过是从储仓里转移到了地下。 “怎么找到的?” 天子问。 尹重体跪在那回答:“大将军说,他来帮臣打掩护,大将军那边动静大,臣这边尽量没动静。” “大将军说,想要藏起来那么多粮食,其实可以用的办法并不多。” “如果要转移走,必会有大量的车马调动,如此一来,也必会引起百姓关注,十年而已,不可能人人忘了此事。” “但这种可能虽然很微小,也要查,臣去查了,十年内,粮仓这边确实有过一次规模很大的车马调动,连城中不少百姓家里的车马都被征用。” 说到这,尹重体抬起头看向天子:“经查,几年前,粮仓重修,所以要把粮食都转移出去,粮仓重修了一个月,一个月后,所有的粮食也都转运了回来。” 他说:“臣猜测,那一个月的重修,就是在给储仓做手脚。” 天子点了点头。 尹重体道:“臣查了当初暂时存贮粮食的地方,没有任何发现,那就说明,粮食是真的运回来了。” “几年前把粮食转运出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他说:“如果要藏起来粮食,就需要保证粮食不会发霉,能用的法子其实不多。” 天子道:“石灰,木炭之类的东西。” 尹重体俯身:“是所以大将军让臣去暗中调查,这些年来,和大量石灰木炭有关的人,尤其是年纪比较大的,年纪大的人,归乡思乡之心会更重。” “但是一开始,臣以为粮食是藏在什么地道之中,没想到,就在粮仓这里。” 几年前粮仓的那次重修,是孤竹国君调集了一支军队干的。 完成之后,这支队伍就被调离了阳梓城,所有和此事相关的官员,也都被调离。 尹重体道:“其实想想,这事算不得多精密,在三四百年前,官仓储粮都是地窖,之后在保存粮食的方法上有了巨大进步,才逐渐都改成了地上粮仓。” 天子嗯了一声。 尹重体道:“臣已派人在挖掘,已发现了粮食。” 天子又嗯了一声。 然后他问:“看来林叶说需要你帮忙,是真的需要你帮忙。” 尹重体跪在那,沉默片刻后回答:“陛下知道,大将军说需要臣来帮忙,只是想保臣一命。” 因为这件事,其实没必要非得是尹重体来查,林叶安排武凌卫的人暗查也一样。 林叶只是觉得,尹重体这样的人如果因此而被处置,着实可惜。 而且,损失的是陛下的人才,高兴的是拓跋烈的叛军。 天子笑了笑,他当然知道林叶的意思,但他没说,就当不知道好了。 大将军保下一个兵部侍郎,以后两个人的关系当然会很亲近,对于天子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事。 但天子不说,那就是信得过。 尹重体也可以不说,但他选择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犯错。 “起粮吧。” 天子转身上车:“古秀今,让西门烈调集一万禁军过来。” 尹重体一直跪着,知道天子的车驾离开。 他重重的缓了一口气。 【从这一刻起,请叫我诚实可靠小郎君】 正文 第四百零八章 两个世界的人 竹林,地方很好。 竹节在走到第二个地方,也就是那家铺子门外的时候,意识到了问题。 既然该找到的人被林叶找到了,那么就该有埋伏才对。 如果没有,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有人在暗中盯着他,对他不动手,只是想跟着他找到梅先生。 暗中盯着他的人还能不被他发现,就说明实力最起码与他相当。 最大的可能,是在他之上。 所以他选择来他最喜欢的这片竹林,若死,死在此地,心里也宽慰。 人啊,有三幸,小中大。 能顺利出生就是一幸,是小幸,因为生的那一刻短暂。 能选择在什么地方活着,是中幸,因为活的时间很长。 能自己选择在什么地方死去,是大幸,因为死就是永远。 “能选择和谁做对手。” 竹节笑了笑:“我有些开心。” 林叶摇头:“你我不一样。” 竹节问:“何处不一样?” 林叶说:“我不选择对手,甚至能不选择出手的时候,就一定不出手。” 竹节皱眉:“你什么意思?” 林叶转身离开。 他说:“我没必要和你浪费时间。” 竹节一怒:“你身为大将军,连与人一战之勇都没有吗?” 林叶已经登上马车。 他说:“我从不考虑勇气的事,只考虑有没有必要,你是个没必要的人了。”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坐进马车里,庞大海甩了一下鞭子,马车开始调头。 竹节暴怒。 他脚下一点,朝着林叶的马车冲了过去。 人在半空,几支弩箭朝着他飞来,他一拂袖,内劲迸发,将那几支弩箭荡开。 可就是在这荡开的同时,那几支弩箭也爆开了。 气浪和碎裂的箭簇,把他逼的不得不退回去。 落地之后,从竹林各处都有大内侍卫出来,朝着他不停的放箭。 竹节在看到林叶出现的时候,心满意足。 不管是能不能杀了林叶,人生最后的对手是林叶,这便值得满足。 可现在,他只有愤怒和不甘。 在他看来,林叶就是个懦夫,是个混账,是个毫无血性不配称为男人的男人。 可再不甘,他要面对的也已经不是林叶了。 无数的弩箭飞来,他不停的避让,不停的格挡。 以他的实力,足够在江湖上肆意行走,可现在,他寸步难行。 他已修成无形剑气。 虽然不到随心所欲,可已隐隐有宗师气象。 但是啊,剑气破弩箭,这就好像用金针去换麦芒一样,况且此时是金针有数,麦芒无穷。 四周出现的大内侍卫越来越多,他应付起来也越来越吃力,一开始还能反杀几个,后来只能全力自保。 直到,一支箭没有被剑气荡开,刺中了他的肩膀。 在更外线,大内侍卫副统领颜夕怜的出手了。 他带着的,是大内侍卫中最强的一批,身穿黑甲,用硬弓,杀人于数百步之外。 一箭射中竹节后,竹节的动作一滞,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 没有一箭命中要害。 在颜夕怜和他的黑甲箭手开始出手之后,大内侍卫的弩箭就停了下来。 他们只是把包围缩的更小,绝对不会给竹节逃走的机会。 四箭同时击中了竹节的四肢,他被箭狠狠的钉在地上。 几名黑甲箭手上前,拉开了弓,近距离的用箭瞄准了竹节的脸。 竹节冷笑。 “放箭啊!” 他喊。 颜夕怜走过来,到近前俯瞰了竹节一眼,然后转身就走了,第二眼都没有看。 在他看来,也没这个必要。 他手下人蹲下来,用特质的皮绳将竹节死死的绑住,同时割断了竹节的手筋脚筋,摘掉了竹节的下巴。 一名大内侍卫把竹节的衣服撕下来一条,走到一侧递给颜夕怜。 颜夕怜抬起手打了个口哨,林子里,几条獒犬飞奔而来。 半个时辰后,河边。 颜夕怜站在石桥上看着,那几条獒犬在一户人家的门口狂吠不止。 四周的屋顶上,都是大内侍卫的黑甲箭手。 不多时,有人从院子里推门出来,是从后边进去的大内侍卫。 出来的人朝着颜夕怜摇了摇头,颜夕怜倒也没有什么反应,连一丁点的懊恼都没有,转身走了。 如果这么容易就能抓到人的话,那这局面又怎么会如此的艰难。 又半个时辰之后,行宫。 颜夕怜回来后,把经过仔细告知天子。 片刻后,天子问:“林叶去了何处?” 颜夕怜回答:“大将军又去了粮仓。” 天子问:“他可说去粮仓是去做什么了?” 颜夕怜摇头:“没说。” 古秀今立刻说道:“臣这就安排人去粮仓那边看看。” 天子点了点,他的眉头微微皱着,隐隐约约的,觉得事情好像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距离粮仓只有不到一里远的地方,有一个卖茶汤的小摊,就在路边。 梅落乌和一个女子坐在那喝茶,两个人都没有看向粮仓那边。 但他们刚才看到了,林叶的马车从这经过,进了粮仓。 那女子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左右,脸型有些方正,算不上是个漂亮的人。 她身材也略显粗壮了些,如果换上一身农妇的装束,不会有任何破绽。 “先生,是不是还有问题?” 她问。 梅落乌低头看着茶碗,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答。 女子又问:“先生,若林叶还能察觉到问题,竹节是不是白白送死了?” 梅落乌抬起手拿了茶碗,没喝,手也停在半空。 “兰芷。” 梅落乌抬起头看向那女子:“若终究还是被林叶发现,你会不会怪我让竹节去送死。” 此时,轮到名为兰芷的女子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向梅落乌:“先生让竹节去杀人的时候,没有想过竹节必死无疑吧?” 梅落乌点了点头:“我让他去杀人的时候,只是想着别慢了林叶一步。” 兰芷道:“那我不怪先生。” 梅落乌依然脸色愧疚。 “我自命不凡,觉得事事处处都在我计算之内,林林总总都在我设计之中。” 梅落乌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的抠着。 此时的他,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智者,只是一个在自责的兄长。 “咱们走吧,先生。” 兰芷道:“林叶已经去了粮仓,大概是不会再有什么侥幸了,竹节死了,可先生的计划没败。” 梅落乌摇头:“败了。” 他说:“被人识破,就是败了,就算最后结局是圆满,这一招我也是败了。” 许多时候,善用智谋的人,比钻研武技的人更追求完美。 粮仓里,林叶蹲下来,捏了一些粮食放在鼻子前边闻了闻。 没有什么特别的气味,但林叶并不踏实。 再仔细看那些粮食,便能察觉到不对劲。 他回头看向庞大海:“去找一些活物来试试。” 庞大海立刻应了一声。 敌人藏粮的计划足够狠毒,但绝对算不上密不透风。 那么多粮食不可能运走,不可能出城,所以被找到的概率极大。 但找到的粮食能不能吃,是另外一回事。 这才是梅落乌的计划。 那么多的粮食,如何能下毒?需要多少毒?而且毒也不是永久都有效。 可他还是找到了办法,哪怕最终的药效不能毒死所有玉军,也能让玉军失去战力。 现在,这个藏在藏粮计划后边的毒粮计划,还是被察觉到了。 可对于林叶来说,察觉到了也不值得开心,因为找到的粮食没有用了,除非能解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敌人最终的计划,还是成功了。 要么把玉天子逼出阳梓城,要么就让吃下粮食的军队失去战力。 “大将军。” 庞大海看向林叶:“可以解毒的,对不对?”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着实是有些底气不足。 粮食太多了,如果全都被下了毒的话,想解毒似乎根本不可能。 就算能在短时间内查出来下的是什么毒,都不可能能配制出足够多的解药。 “我想想。” 林叶起身道:“不用跟来,我一个人走走。”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行宫,当天子听闻找到的粮食有毒的时候,以他的心境之稳,还是微微震荡了一下。 就算毒在这段时间已经挥发了不少,毒性没有那么大了,可这粮食还是不敢给士兵们吃。 “陛下。” 万贵妃看向天子:“是不是要准备离开阳梓了?” 天子没有马上回答。 此时离开阳梓确实在时间上来得及,可出城的凶险有多大,也可想而知。 “林叶呢?” 天子问。 古秀今俯身回答道:“回圣人,大将军他一个人在街上走动,没带随从,已经走了有一个多时辰了。” 天子沉默了一会儿后起身:“朕也去走动一下,不必有人跟着。” 古秀今知道,天子要去想对策,需要安安静静的环境不被人打扰。 他就盼着,那边在独自行走的大将军,这边在独自行走的天子,都能想出来办法。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林叶的脚步停住,而此时,天色又变得暗了下来。 陛下给他五天时间,但实际上三天最多,明天不出城,路上就可能出问题。 现存的粮草,便可能不够路上所需,导致赶路的队伍饿着肚子应敌。 林叶转身,朝着粮仓那边返回。 无论如何都不能不试试,哪怕他想到的法子根本都算不上是什么药术解毒的法子。 在大步前行的时候,林叶的另外一侧,梅落乌和他在一条街上,往不同的方向走过。 两个人之间最近的距离,甚至只有一丈远。 这一丈远,便是两个世界。  正文 第四百零九章 私心与将心比心 梅落乌和林叶几乎是擦肩而过,他故意的,他想在临走之再多看看这个年轻的对手。 他就要出城去了,阳梓城里已经没有他留下的必要。 所以在离开之前他想看看这个对手,虽然,在这之前他的对手根本不是林叶。 梅落乌觉得,如果天子不来,在孤竹他并无对手,天子来了,他才可满足。 可没想到的是,一个才十七岁的年轻人成了他的对手,甚至让他觉得有些头疼。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和林叶聊几句。 他要问问林叶,以你的聪明才智,难道想不明白,现在天子有多重用你,将来就会把你踩的有多狠? 那是天子啊,从来都不会对臣下深信不疑的天子啊。 如果林叶不信,他就要问问林叶,你没看到拓跋烈? 梅落乌想问林叶很多问题,但其实他自己心中也还有许多疑问,他想问林叶的,他都能给答案,但他疑问的,只有一个人能给他答案,不是林叶。 是天子。 这个问题他想过无数次,许多人也想过无数次,甚至提及过无数次。 那就是天子何必亲自来。 若只是为了比拓跋烈动手,这根本得不偿失,就算是诱使拓跋烈露出真面目,那天子真的就心甘情愿冒险甚至可能赴死? 再精妙的计划,只要天子不到孤竹来,都不可能有任何意义。 这是困扰着梅落乌最大的疑问,排在这个疑问之后的便是林叶为何会得宠。 他回头看了林叶一眼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大将军已经走远。 不久之后,回到了第二个藏身处,梅落乌手下人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他在院子里坐下来,在这个小院里靠墙位置,也种着一排竹子。 这个时节,这竹子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漂亮。 坐在院子里看着那竹子,梅落乌的脑海里想到的不是已经死去的竹节。 他还在想天子和林叶。 林叶这样的人,可以说是从大玉立国以来最特殊的一个。 在林叶之前的拓跋烈足够特殊了,但拓跋烈是因为有护驾之功,在那之前,拓跋烈只是一个没多少人在意的四品将军。 林叶在没有多大功劳的时候,就已经做到了正三品大将军。 “为的是什么?” 梅落乌自言自语了一句。 良久后,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不是打算放弃思考,而是手下人提醒已经准备好了。 他们不能在白天出城,阳梓城城门都被封闭,他们只能等晚上找机会出去。 以他手下人的实力,想偷偷出城也绝非是难如登天的事。 “先生。” 兰芷回到这个小院,走到梅落乌身前。 “刚刚我去了粮仓那边,林叶正在调动人马,看起来像是要把粮食运出去。” 梅落乌眉角一抬。 运出去? 莫非林叶没有发现粮食的问题?这可能吗?高估林叶了? 因为此事,梅落乌竟然放弃了今夜就走的打算,他想看看,林叶到底是要做什么。 如果粮食的问题真的没有被发现的话,那么他不出城比出城更有用。 一个时辰之后,又有消息回报。 说是林叶调动在粮仓那边的禁军,又在全城募集车马,把粮食一车一车的往行宫里边运。 梅落乌一时之间,无法确定林叶的意图了。 兰芷劝道:“先生,不管粮食的问题有没有被察觉,都该离开阳梓城了。” 梅落乌摆了摆手:“不急,再等等。” 他说:“如果他们没有察觉到粮食的问题,那么最多三天就会出现情况。” 兰芷道:“多留在阳梓城里一天,便多一分凶险,先生还有大局要掌控,不该留在阳梓城里赌这样完全没必要赌的小局。” 梅落乌道:“不只是因为粮食,我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要去查证。” 他看向兰芷:“三天后,我一定跟你们出城。” 行宫。 天子看向林叶:“你说的三水法,有多大把握?” 林叶如实回答:“在没有试一试之前,臣只敢说,一分把握都没有。” 天子点头:“那就试。” 三水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冷水,开水,脱水。 林叶下令将一车从粮仓运来的粮食,先用细筛过,用筛子过后再用大量水冲洗,再把这些冲洗后的粮食放进大锅里煮。 不用去考虑把玉米和小麦磨成粉的事了,就这样直接煮。 煮熟了之后,再放进铁锅里直接炒熟,把水分脱干。 林叶之前在大街上独自走了那么久,大部分时间想的都不是解毒的法子,而是下毒的法子。 粮食太多了,不是一袋两袋,下起毒来那么容易。 如果是洒了大量的毒粉,这种其实不难对付,因为粉末太细小,大部分都会渗透下去。 林叶仔细观察之后发现,他们下毒用的是混合法。 将毒粉搅拌成颗粒,和粮食混杂在一起。 天长日久之后,这些颗粒就变得僵硬坚固,混在在一起后,很难清理出来。 所以办法就是先用细筛过一遍,把细小的颗粒过下去,然后把剩下的粮食冲水。 毕竟这些东西是用粉末拌好的,就算已经干硬,过水还是能让其软化散开。 再用细筛过一遍,变小的颗粒就被过了下去,粮食却不会漏下去。 过一遍筛子后再冲洗一遍,然后才是第二步。 之后用开水直接煮。 这个过程不复杂,但有些费时间,林叶一直都在看着,天子也没有走。 大概两个时辰之后,第一车粮食才走完所有的工序。 天子让人把炒熟了的粮食拿过来一些,先找来鸡鸭喂食。 在看着那些鸡鸭吃的时候,连天子竟然都有了些紧张。 其实林叶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自己亲自试一试。 因为要吃这些粮食的,不是什么鸡鸭,而是人,是大玉的士兵,是他的将士。 可林叶没这个资格。 因为他毒不死,哪怕他直接吃那些粮食不,哪怕他把粮食里混杂的毒粉颗粒挑出来吃,他也不可能有什么反应。 观察了许久之后,确定那些鸡鸭都没有什么事,林叶这才松了口气。 工程虽然有些大,也会耗费很多时间,但只要确保没事,这些都可以不必在意。 只要是别吃了死人,哪怕口感上确实要差许多,也能接受。 天子见这样的办法有用后,回头看向尹重体。 “你派人传告下去,告诉将士们因为粮仓没有储存好,粮食有些发霉,这样做成干粮也是没办法的事。” 尹重体连忙应了一声。 林叶道:“陛下,可以再过两日,这两日不停的试,不停的找鸡鸭甚至更大一些的牲口过来喂食,确定没事之后再告诉将士们。” 天子点了点头道:“可以。”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得出来,脸色都轻松下来不少。 “林叶,你随朕来。” 他说完转身而行,林叶随即迈步跟了上去。 天子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有没有想到,在阳梓城里有个很厉害的对手。” 林叶回答:“臣在找。” 天子嗯了一声。 他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朕为何要对你对别人特殊一些?” 林叶回答:“想过,没想通。” 天子笑了笑。 他说:“其实你不必因为这些事而有些烦恼,也不必想着去和别的什么人做比较。” 这话就差点名说出来,你不是拓跋烈。 林叶回答道:“臣明白。” 天子说:“你只需记住,朕对你好些,是因为在将来某个特殊的时候,朕希望你能帮朕把事情办好。” 他说:“这是连百姓们都知道的道理,你要想找人帮忙,首先要先对人家好一些。” “百姓们登门求人,大概还会带些礼物,朕想让你帮忙,当然也要对你好些。” 林叶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想天子这个比方,因为这个比方其实并不太好。 天子心情好,所以他不管这个比方是好还是不好。 天子说:“你也不必在意这个时期是什么,朕要托付你办的事又是什么,到了那个时候,该办的事自然而然就在你面前。” 他看向林叶:“所以现在,朕能对你好些就好些,毕竟是朕在求着你。” 这话说的,把林叶都吓了一跳。 林叶俯身:“臣不敢。” 天子笑道:“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朕在这之前,从没有真的在意过将心比心的事,因为不实际。” 他看向林叶:“你懂吗?” 林叶点头。 天子若在二十年前和那满朝文武将心比心,而不是用雷霆手段,那现在的天子,也和先帝一样被权臣拿捏的毫无还手之力。 “将心比心是要给有心的人。” 天子道:“你就是。”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朕这二十几年来,一直在做的其实只有一件事正确的事。” 他说:“可是在不一样的时候,朕所做的正确的事,结果不一样。” 当年,天子选择刘疾弓的时候,那是最正确无比的事。 可是,刘疾弓死了。 现在的天子和那时候不一样了,天子选择一个正确的人,可以让这个人非但活着,还要强势的活着。 天子忽然笑了笑,是有些自嘲的笑。 他说:“你年纪还轻,大概会觉得将心比心这四个字,是感情上的相互付出。” “可朕要告诉你的事,出于公心,永远都没有将心比心,所有的将心比心,都是因为私心。” 他看向林叶:“朕对你的好,也是朕的私心。” 说到这,天子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朕以公心待人待己太久了,朕也想有些私心了,只是,朕终究是天子,朕要自私起来,也难免还是有些霸道。” 这话,说的林叶一头雾水。 他只是隐隐约约的觉得,天子所说的私心,真的只是为天子自己在谋虑什么。  正文 第四百一十章 疯了 三天很快过去,梅落乌没有等来他想看到的局面,哪怕他明知道不会有这样的局面。 这三天中,让兰芷有些不理解的是,梅落乌明明是说要去查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梅落乌却足足三天没有出屋。 这三天来,梅落乌每天都是坐在窗口发呆,如果不喊他吃饭的话,他会很长时间都一动不动。 到了第三天的傍晚,兰芷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粮食的计策失败了,天子不会离开阳梓,那么接下来就只剩下战场上的正面交锋。 梅先生留在阳梓城里就失去了意义,战场上,更需要梅先生运筹帷幄。 她刚要进门去提醒,梅落乌忽然间站了起来,是那种猛的就站了起来。 三天,他没有洗漱过,看起来人都邋遢了不少,头发都有些蓬乱。 他看向兰芷,忽然快步过来,一把攥住了兰芷的肩膀。 “我想到了,我终于想到了!” 梅落乌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可此时却毫无疲惫之态,只有兴奋。 “我想到了!” 他来来回回,喊着的都是这句话。 兰芷问:“先生到底是想到什么了?” 梅落乌道:“如果我猜测是真的,那大将军的计划就可能要变,我们可能也要离开孤竹去歌陵!” 兰芷问:“先生到底想到了什么啊,你快说。” 梅落乌:“若真能被我猜中,咱们去歌陵,就可断了天子的后路!” 兰芷都急了:“先生到底要说的是什么?” 梅落乌:“天子要隐退!” 这话把兰芷吓了一跳。 她不信。 “怎么可能?天子用了二十几年的时间来铲除对手,为平稳朝纲,做了那么多事,杀了那么多人,此时他除了咱们大将军之外已无对手,他怎么可能会隐退?” 兰芷摇头:“我不信,以天子对掌权的欲望来看,他不可能会退位。” 她看着梅落乌那血红的眼睛硕大:“再说,天子就算要退位,他能让给谁?” 梅落乌道:“有人,一定有人,只是这个人需要我们去歌陵查。” 他兴奋的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那样子,好像他被什么脏东西给上身了似的,完全都不像他了。 “虽然不确定,可我心中已经有了个猜测。” 梅落乌看向兰芷道:“我以前是不是和你说过,天子有个早夭的弟弟?” 兰芷点头道:“先生确实说过。” 梅落乌道:“就是这个弟弟!” 兰芷问:“可是世人皆知,天子的那个弟弟早在几岁的时候就死了。” “没有,一定没有!” 梅落乌道:“虽然说起来匪夷所思,你不信,连大将军都未必信,但我就是肯定天子要退位。” 他急切道:“天子累了。” 兰芷皱眉,她觉得不是天子累了,是梅先生累了,累的已经胡思乱想胡言乱语了。 梅落乌道:“我了解这种感觉,就比如我自己,我时常在想,帮大将军把事办完之后,我便去自己一直想去的地方隐居,过最普通的日子,虽然,只是想想而已,但我有过这般念头。” 兰芷虽然觉得有些伤人,可她还是不得不提醒梅落乌。 她说:“可梅先生是梅先生,天子是天子,不一样。” 梅落乌道:“没什么不一样了,他那么辛苦的把江山稳住,铲除权臣,就是在为他弟弟铺路。” 他那双血红的眼睛里,全都是光。 他说:“这个弟弟,应该就是上阳宫的辛言缺!” 兰芷更加慌了,她是真的觉得,梅先生是想问题想的走火入魔了。 就好像她们习武之人一样,练功会走火入魔。 她扶着梅落乌,紧张的说道:“咱们今夜可以先不出城,先生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想办法出城也好。” 梅落乌摇头:“我睡不着,我肯定是睡不着的,我发现了这等惊天秘密,我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人都有些错乱,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步子很急。 片刻后,他忽然朝着书桌那边快步过去。 “我要给大将军写信,我必须把这件事告知大将军。” 他坐下来,嘴里还在不停的自言自语着。 “天子的那个弟弟几岁就死了,可是天子在上阳宫里,怎么就那么巧和的发现了一个和他弟弟很像的孩子?” “辛言缺也是因此而得天子厚爱,也因此而得掌教真人的倾力教导。” 梅落乌道:“如果我猜对了的话,那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他着急要写信,可是拿起笔的时候,手都在发颤。 兰芷走到梅落乌身边,用手按着梅落乌的肩膀,想让他安静下来。 “先生,你想过没有,就算那个辛言缺是天子的弟弟,天子退位让给他,天下人就那么信?满朝文武就答应?” 兰芷认真的说道:“天子不是那样的性格,他如果是,就不会杀那么多亲兄弟,他如果是,就不会对皇族的人下手那么狠。” 梅落乌道:“如果他不狠,他不下手,谁来下手?” 他看向兰芷,那双眼睛里都是骇人的光,阴森森的,还很亮。 他说:“天子知道,除了他之外没人能做到,他那个弟弟,不可能有这样的心肠,所以他提前帮他弟弟把事情都办了!新君登基,要施仁政,而不是杀人如麻。” 兰芷:“先生,我求求你,你快去休息吧。” 梅落乌摇头:“你不要以为我疯了,我知道自己说的话确实很难让你信服,但这些一定都是真的。” 兰芷:“我信先生的话,先生先去休息一会儿再给大将军写信,毕竟要把信送出去,也要等到夜深人静之后,还有时间。” 梅落乌连连摇头道:“不不不,我要现在写。” 他拿着笔的手,却颤抖的越发厉害起来,那是激动,无法言语出来的激动。 以至于,他落笔在纸上的时候,那些字都歪歪扭扭的。 “你来替我写。” 梅落乌猛的起身,拉了兰芷坐下来:“快,我来说,你来写。” 兰芷无奈,只好坐下来,她想着无论如何也得让梅先生休息一会儿。 梅先生已经神智错乱到了这个地步,再让他想下去的话,可能真的要出事。 “你听我说。” 梅落乌道:“要写下我说的每一个字,不可有遗漏咳咳咳。” 话刚说到这,他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然后竟是咳出来一大口血。 兰芷见他如此,怎么可能还让他继续去想,起身将他扶住。 “对,还有林叶。” 梅落乌急切的说道:“天子为何要那么特殊的对待林叶?就是刚才你提到的那个缘故。” 他说:“天子藏的不是儿子,而是弟弟,但满朝文武到时候必然不答应,也不信,更会反对。” “天子需要一个手握重兵,还极为强势,和各大家族毫无瓜葛,不可能被任何世家左右的年轻人来办这件事。” “以强权来压反抗!” 他看向兰芷:“天子是有求于人,所以才会对林叶那么好,他需要林叶这样一个愣头青,帮他在那个特殊的时期稳定局面,如果有人不稳定,他需要林叶杀人!” 说到这,因为太过激动,梅落乌再次喷出来一口血。 兰芷不敢再耽搁,一掌拍在梅落乌的后颈上,直接把梅落乌给打晕了过去。 她把梅落乌扶到床那边躺好,然后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看着哪怕是在昏迷之中,那张依然因为兴奋和激动而扭曲的脸,兰芷有些心疼。 梅先生是真的走火入魔了。 刚才那些话,别说兰芷不信,她想着,等到梅先生清醒过来后,大概也不会信自己说的,甚至不敢相信自己说了这些。 天子会退位? 那怎么可能。 一个手段凶狠,杀人如麻,为了稳固自己的皇权几乎杀了半个皇族的人,会退位? 还让位给弟弟,而不是儿子? 这种事不是疯子想不出来,这这种话不是疯子不能相信。 这一仗是天子的最后一仗了,如果他打赢了大将军,那么天子就可高枕无忧。 接下来,天子只需要做一件事就够了生个儿子。 梅先生是因为想不到答案,想不通天子的做法,所以才会疯了。 刚才梅先生那个扭曲的样子,也确实把兰芷给吓着了。 她帮梅落乌把被子盖好,起身到门口,对手下人吩咐道:“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能打扰先生休息,先生实在太累了。” 手下人纷纷答应,他们刚才也听到了梅先生急促的说话声,可是他们在院子里,没有能听的清楚。 若他们都听清楚的话,他们也会和兰芷的反应一样,觉得梅先生是真的疯了。 “我去给先生熬一些安神的药,你们守好屋门,另外,今夜派人出城去告知少主,先生要推迟到明天夜里再出去了。” 说完这些,兰芷迈步走进厨房那边,她要为梅落乌熬一些药。 她心里很害怕,是真的害怕,竹节刚刚死了,梅先生若再疯了的话,那她可能也会崩溃。 她知道,竹节的死对于梅先生来说打击也很大,只是他一直都强撑着不说。 竹节的死,让梅先生很后悔很内疚,这些,都可能是梅先生疯了的病因。 她坐在那,看着火在燃烧,眼神有些迷茫和害怕。 她在问自己,这些年,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火焰在一下一下的跳跃着,她的思绪也在一下一下的跳跃着。 忽然间,她的眼神里再一次出现了恐惧。 她想先生会得到他该得到的那些东西吗? 大将军说过,若将来大事成了,先生就是新朝宰辅,天下之治,都会交给先生。 先生可以大展拳脚,可以真真正正的以天下为棋局,以万民为棋子。 那万域楼呢?那那些也盯着这权臣位置的大家族呢? 大将军靠的,真的是梅先生吗? 还是那些大家族的支持? 【已硬三天!】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一尊真神 秀荷园。 隋轻去自己慢慢的走动着,感觉比之前已经好了许多。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秀荷园大门的方向,眼神里飘忽了一下。 他只是看了一眼,一直都跟在他身边的陆云珈立刻就说了两个字。 “不行。” 隋轻去道:“你刚才和我说,林叶在找人。” 陆云珈道:“不管是林叶在找人,还是别人在找林叶,你都不能离开这。” 隋轻去道:“林叶在找的人,一定很重要。” 陆云珈已经在后悔了,她就不该提外边的事。 可是她知道隋轻去觉得烦闷,所以才会把外边的事讲给他听。 “他会找到的。” 陆云珈说。 隋轻去道:“我在拓跋烈手下做事多年,他那边的人我还算了解,要找人,我比林叶要方便的多。” 陆云珈:“若只是闲聊,你绝不肯与我说这么多话。” 隋轻去一怔。 他觉得女人果然是脑子有问题的生物,明明自己在说的是关于拓跋烈的事,她却一下子就转到了两人之间。 所以隋轻去不打算回答什么,他只觉得这话毫无意义。 陆云珈见他这个样子,知道是自己的话让他觉得有些不喜。 “师父说过,你伤不好,哪儿也不许去。” “如果人活着,事事处处都要听话,那是自己活着吗?” 隋轻去的话,让陆云珈心里一惊。 隋轻去道:“林叶想找到人没那么容易,但我不难。” 他说:“我只要出去走一圈,二十八宿的人但凡还有一个活着的,便一定会想办法杀我。”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毕竟,现在是他们杀我的唯一机会。” 陆云珈:“林叶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隋轻去道:“林叶对我来说重要不重要,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做事更合适,更正确。” 陆云珈一时之间,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隋轻去道:“让人知道我在哪儿,这件事很容易就结束了。” 就在他说这些的时候,看到了林叶。 陆云珈看到林叶的时候,心里有些烦躁。 她知道林叶来做什么,当然只能是隋轻去刚才说的那些话。 只要隋轻去出现在外边,二十八星宿的人就会好像疯狗一样扑上来。 因为在他们看来隋轻去是叛徒,是背叛了拓跋烈的叛徒。 “你来做什么?” 陆云珈问。 她对林叶可不会那么客气,哪怕她曾经帮过林叶不少。 林叶朝着抱拳行礼:“神官大人。” 也只是打了个招呼而已,林叶的视线就转到了隋轻去那边。 他在看这个年轻人男人,比自己大几岁的这个男人,他像是想在这张脸上找到些什么似的,可以说,一点礼貌都没有的那样盯着看。 隋轻去皱眉:“你想说什么?” 林叶道:“我废了一些周折才能进来,而且我进来的时间也不能太久,所以我长话短说。” 隋轻去:“说。” 林叶道:“如果我想找到拓跋烈的手下,最好的办法是把你带出去转一圈。” 隋轻去点头:“是。” “不可能!” 陆云珈一步过来,拦在林叶和隋轻去身前,她那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林叶,她的怒意也马上就要爆发出来。 她质问林叶:“你为了做事真的什么都可以不顾?难道你不知道他现在的伤势有多重?” 林叶没看她。 他还是看着隋轻去。 隋轻去道:“我现在出去走一圈,你要找的人就会露出破绽,他们要杀我不仅仅是因为把我当做叛徒,还因为私人恩怨。” 二十八宿,是拓跋烈亲自挑选出来的人。 拓跋烈对他们的要求中,有一点格外重要。 二十八宿的人,必选把同伴当做兄弟姐妹一样,要同进退,共生死。 隋轻去就是个异类,他从来都不把这话当回事。 他看谁不爽就会出手教训,谁看他不爽他也会出手教训。 二十八宿里的人,没有几个不怕他的,而且他太孤傲,不管有没有被他教训过,都恨他。 因为他们每一个,都被隋轻去轻视过,完全不放在眼里的那种轻视。 换句话说,隋轻去才不会把他们当做兄弟姐妹,如果有必要的话,隋轻去甚至能把他们都杀光。 林叶道:“看来,在我来之前,你也在想这件事。” 隋轻去道:“你现在可以去派一辆车来,接我出门。” 林叶回头看向陆云珈:“看来,在我来之前,你应该废了不少口舌劝他。” 陆云珈狠狠的瞪着林叶。 林叶道:“没有用,你劝不住他。” 陆云珈:“我能不能劝住他是我的事,你现在可以走” 话都没说完呢,就看到林叶忽然把隋轻去扛了起来。 他大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费尽周折才能来,就是因为我知道你们对他,只会劝。” 他把隋轻去抗进屋子里,平放在床上,然后在隋轻去身上点了几下。 完事后他回头看向陆云珈:“我大概需要三天时间找人,所以他的穴道也需要三天左右才能解开。” 他说:“我来,是因为我信不过女人的心肠,现在我也信不过你,只要他开口求,你就可能为他解穴。” 陆云珈张了张嘴。 林叶道:“第一,能动手的事就别一直劝,第二,我点的穴你解不开,三天之内若事情办好,我会再来。” 说完后林叶转身走了。 躺在床上的隋轻去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但是口型没错是个操字。 林叶经过陆云珈身边的时候说:“请神官大人每个时辰为他推拿活血一次,我点的穴不会增重他的伤势,但他会麻。” 陆云珈张了张嘴,回头看,林叶已经大步走出去了。 他出门后不久,就看到那位让他有些害怕的白衣女子站在院子里。 白衣女子在看他,他连忙俯身行礼。 也许是因为见过白衣女子出手,所以林叶对她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怕。 见他这个样子,白衣女子扭头不在看他,依然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可是扭过头去的那一刻,嘴角就微微扬了起来。 林叶很客气的说了一声:“前辈你好,前辈再见。” 往外走的时候,都不自觉的加快了步子,好像他是格外的怕那白衣女子把他叫住似的。 毕竟,上次见面的时候,白衣女子和他说的话可算不上有多客气。 白衣女子说过,如果你将来做出对不起师门的事,那么不管你身居何等高位,我一定能杀了你。 她可不像是开玩笑的人。 林叶出了秀荷园后,又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这种感觉,就好像第一次去上阳宫天水崖的时候,他体内的大周天内劲自发运转起来一样。 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出了门,林叶就上了马车,庞大海问道:“大将军,去哪儿?” 林叶道:“我请了人帮忙,不能让人等的太久。” 庞大海问:“大将军请的是谁,还要大将军赶去等着。” 林叶道:“一个我打不过的人。” 庞大海:“那是得等着。” 林叶看了他一眼。 庞大海:“驾!” 现在这个世上,修行者万万千千,但林叶打不过的人也不能算有特别多。 在陛下身边,有一位地位很高的神官,名为尚清讫。 上次行宫出事的时候,尚清讫没有在天子身边,是因为他奉天子之命去击杀那些兽兵了。 尚清讫预料到了会有高手出现,他要留在天子身边,可天子不许。 天子说,你只管去清除那些畜生,朕这边无需你担心,自有人能保护朕。 后来想想,尚清讫觉得天子让他离开,就是故意在给巨先生创造出手的机会。 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打不过巨先生,可他在,巨先生未必会在那时候出手。 他觉得自己应该打不过巨先生,和谦虚有关。 因为他几乎没有与人打过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打。 他是个符师。 禁军和大内侍卫所用的那些特殊的兵器,都和他有关,因为那符文法阵是他创造出来的。 他这样的人如果想打架,需满足两个必要的条件。 其一,必须有一个值得他出手的人,其二,必须有一个能保护好他的人。 因为他一旦被高手近身的话,就肯定会输。 只要是在特定的合适的距离,他甚至都想和掌教真人过过招。 但每次提及,掌教真人都用一种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他。 可不管看他有多白痴,掌教真人都好像溺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着他。 尚清讫确实是个宝贝啊,在整个上阳宫内,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宝贝了。 掌教真人说过,如果尚清讫死了,那么上阳宫就相当于失去了一半的体面。 不夸张,因为尚清讫还能说。 每年来上阳宫拜访的人那么多,博学大儒之士也很多,哪个不是辩力强大。 尚清讫是上阳宫最有学问的那个,他喜欢读书,上阳宫内所藏的典籍,他全都看过了。 用掌教真人的话说尚清讫,就是上阳宫的门面担当。 掌教真人对他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个子矮了些。 如果个子再足够高,身材足够漂亮,掌教真人都想在尚清讫死后,把他做成一个标本,摆在门口继续当形象代言人。 狠不狠? 此时此刻,尚青竹就在阳梓城那最大的两条街的十字路口。 他刚走到这,就看到林叶努力的挤出笑脸迎接过来。 于是他摇头道:“人求人的时候,连林叶这样的人都不能免俗,还要假笑。” 站在他身边的那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小道童立刻点了点头:“就是。” 他说:“座师每次见到掌教真人要书看的时候,就这样。” 尚清讫看他:“你到底是谁的人?” 小道童:“对噢座师,就让大将军对你谄媚,要是不能像你对掌教真人那样谄媚,就不答应他!” 尚清讫抬起手在小道童身上点了一下,小道童眼神瞬间就惊恐了。 他哀求:“又来,座师,放过我吧。” 尚清讫摇头:“你不够谄媚,等你像我谄媚掌教真人那样的谄媚我,我就答应你。” 小道童想死。 因为他开始放屁了。 尚清讫只要不出手让他停下来,他会一直放屁,而且都是响屁。 不停的放。 当林叶走过来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什么是连贯的间断性气流。 射速还很快。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二章 精神力 小道童觉得座师一定不会让自己丢人的,毕竟他丢人,座师也会跟着丢人不对吗? 不对,座师才不在乎。 林叶到尚清讫身前,抱拳行礼:“见过司礼大神官。” 尚清讫以道门规矩还礼:“见过大将军。” 林叶觉得如果现在自己看一眼那个书童,都是很不礼貌的事。 但以他的耐性,都没能忍耐的住。 他看了 小道童那边,红着脸,满脸满眼的可怜兮兮。 他屁股后边噗噗噗噗噗,不但快,还还响。 尚清讫微笑着说道:“可爱吗,这是我书童的小本领,每次见到客人,都忍不住想要炫耀一下。” 林叶:“倒也不多见。” 小道童脸更红了。 如果说这个世上身份奇高,还像个孩子似的人本就不多,那尚清讫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在这为数不多的人中足可名列前茅。 小道童总觉得自己是倒霉了八辈子,才让他跟在座师身边。 这是第八辈子。 林叶和尚清讫一边缓步往前走,一边说明了自己请司礼大神官帮忙的来意。 尚清讫很随和的听着,不时点点头。 林叶说完后回头看了一眼小道童,那小道童抬起头看向一边的天空,还吹了吹口哨。 奈何,口哨声压不住屁声。 林叶都讪讪的笑了笑:“总这样会疼的吧?” 尚清讫道:“大将军在问你,你该有些礼数,要回答。” 小道童:“还好。” 林叶如果是个正常人的话,就不该在这件事上再多说什么。 但他什么时候正常过。 他问小道童:“那,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停下来?” 小道童更委屈了。 好在尚清讫也不是那么一直没谱的人,抬起手在小道童肩膀上拍了拍,语气温和也很慈善的说道:“憋个气试试。” 林叶心里都惊了一下,憋个气试试? 尚清讫道:“或者,一会儿我吓你一跳?” 林叶听懂了,原来这屁多的事,和治打嗝是一样的法子。 小道童委屈巴巴的看着座师,想着你老人家还没玩够吗? 尚清讫对林叶说道:“让他自己想办法,咱们继续边走边说。” 林叶说了声好,便继续说着他需要请尚清讫帮忙做些什么。 尚清讫像是很耐心的听着,林叶还在说呢,他忽然一转身,一巴掌拍在小道童的脑门上。 “哈哈哈” 尚清讫大笑:“吓一跳,是不是管用了?” 小道童果然不放屁了。 但他知道,这和吓一跳根本没有关系,吓一跳就好了这种把戏,只是座师他想玩儿。 林叶觉得,上阳宫那边的品级高低,大概不是用实力修为来评定的。 应该是看谁神经病病情更重些,没有神经病的当不了大神官。 从辛言缺到尚清讫,林叶见到的,上阳宫奉玉观里的这些地位奇高的人,有一个正常的吗? 尚清讫此时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做过似的,一脸严肃的看向林叶:“大将军请继续说。” 林叶:“是” 大概一刻之后,尚清讫上了林叶的马车,他在车里盘膝坐下来后说道:“不难办,只是会耗费一些时间,我来试试。” 林叶连忙道了一声谢。 他对赶车的庞大海说道:“一条街一条街的走,不用太快。” 尚清讫盘膝在那坐着,双手捏了个诀,然后闭上双眼。 作为上阳宫里天赋最高,甚至可以说唯一能以符文之术位列司礼大神官之位的人,尚清讫在感知力上超凡绝伦。 要用好符文,感知力是最基本的要求,一个人的感知力越强,对于符文的控制力也就越高。 一个好的符师,如果提前在某个地方布置下陷阱,他可在几十丈外,甚至更远的地方操控。 一个人,就能对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打个埋伏。 如尚清讫这样的绝世符师,他的感知力若尽最大程度的放出去,覆盖的范围应该很恐怖。 林叶不了解符文,他的感知力虽然很不错,对于内劲的精巧控制也很不错,但他几乎没有接触过。 “是不是在好奇?” 就在林叶静心思考这些的时候,尚清讫忽然问了他一声。 林叶连忙道:“不敢打扰神官大人。” 尚清讫认真的说道:“无妨,若一心不能二用,那修行岂不是很无趣的事,修行的时候不能一心二用,就好像在拉屎的时候不能同时撒尿一样没有乐趣。” 林叶想着,这么看辛先生还算正常的呢。 他说:“要找到你想找到的人,没有那么简单,也没有那么难寻常修行者的状态,若没有遇到什么事,自然是放松的。” “可若是藏身起来的叛贼,必会有人时时刻刻都在宁神戒备,他们的内劲像是弓弦一样绷着。” 林叶明白了,就是过筛子一样过一遍。 可如此一来,精神力和内劲的消耗,何其巨大? 所以林叶知道,这一行大概和自己无缘了。 正想着,尚清讫道:“若大将军也对此道感兴趣,我可以教你。” 林叶讪笑道:“不必不必。” 尚清讫:“不感兴趣?” 林叶:“不是。” 尚清讫:“那是?” 林叶:“是无能为力。” 尚清讫睁开眼睛看了看林叶,然后像是醒悟过来什么,点了点头:“我忘了,你不行。” 林叶扭头看向窗外。 尚清讫问:“我是不是说话太直了些?” 林叶:“不是。” 尚清讫道:“嗯,那就好,我刚才还怕话直伤了你,虽然你没什么内劲,但你身体还可以。” 林叶:“” 他在反思。 反思自己说话是不是也这么不讨人喜欢,如果是的话 尚清讫又闭上眼睛,林叶都暗自松了口气,心说这位大神官,希望你接下来一直都能安安静静的。 安静了大概能有半刻左右,尚清讫又睁开眼:“观主说,能修行的七八岁的孩子,内劲都比你多,是真的吗?” 林叶:“是” 尚清讫点了点头:“那确实有点少。” 林叶看着窗外,不打算接这句话了。 尚清讫:“那比五六岁的孩子怎么样?” 林叶:“” 尚清讫看了看林叶表情,看不见,因为林叶连头都不回,就那么看着窗外,脖子都有些僵硬了。 尚清讫点了点头:“知道了,大概是不如。” 林叶:“” 尚清讫:“那比四五岁的孩子,总是要好些的吧?” 林叶:“” 他刚才是在反思,只是浅思一下,此时觉得自己应该深刻反思,他以前是不是也这样招人烦。 尚清讫笑了笑,总算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了。 可他是感知力那般敏锐的人,若说他第二,那第一可能只有掌教真人敢认。 他又怎么可能是真的感知不出来林叶的体质之特殊?他故意这样说,只是为了让林叶安心而已。 林叶体内有周天神术修行的迹象,尚清讫早就已经察觉到了。 但林叶不说,和林叶有过很深接触的观主辛言缺也不说,那这件事当然就是不能说。 所以尚清讫故意开几句玩笑,是为了打消林叶的顾虑。 因为在刚刚见面的时候,尚清讫明显感觉的出来林叶有些紧张。 他安安静静的坐在那感知着外边的情况,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就会指一个方向,林叶便会过去查看。 这种方法算不上是什么捷径,要在阳梓城这么大的范围内找人,这样的法子和碰运气没有任何关系。 林叶从上车开始到现在,一共出去了十几次。 这十几次之中,他确实也出手教训了几个人,但和他要找的人没有丝毫关系。 无非是一些江湖上的败类,正在做些不可原谅的勾当。 就这样,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林叶用马车把尚清讫送回了行宫。 尚清讫看起来确实有些疲惫,如此释放精神力和修为之力,换做别人的话可能早就已经不行了。 由此可见,他的实力之强悍,远超林叶之前的预计。 到了第二天清晨,林叶接了尚清讫再次出发。 此时再见尚清讫,竟然又那么神采奕奕,好像昨日那般恐怖的消耗,只睡一觉就都被他补充回来了。 也正是见到了这一幕,林叶就明白了一件事。 大周天神术。 唯有如林叶一样修行了大周天神术,甚至也经过了体质上的改造,才能如此迅速恢复实力恢复精神。 如果不是被改造了肉身,那就更可怕了。 如昨日一样,尚清讫在马车上盘膝而坐,大部分时候都是闭着眼睛,偶尔会和林叶开几句玩笑。 但此时林叶也明白过来,昨日尚清讫的玩笑,才是真的玩笑。 自己这身体里的秘密,尚清讫该是早就已经看穿了,但人家不说。 想必这面子也不是都给他的,还有一部分是给辛言缺辛先生的。 “大将军其实可以试试。” 尚清讫道:“一开始,无需将精神释放出去,只试着凝结于一个方向,不难。” 林叶点头:“多谢神官大人指点。” 昨天的玩笑是在告诉林叶,你不用紧张。 今天这话,是在告诉林叶,你尽管试试,我不会告诉别人。 那就试试。 林叶也盘膝做好,开始将精神力集中起来。 小道童坐在那看着他俩如此安静,还有些不适应,托着腮有些无聊的等着。 半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他们的车马在一家酒楼门口停下。 吃过午饭,略作休息,马车再次出发。 林叶用这大半天的时间,也逐渐掌握了凝聚精神力的技巧。 内劲这种事是靠积累的,但精神力这种事百分百靠的是天赋。 就在小道童无聊的想要睡一会儿的时候,尚清讫忽然睁开了眼睛,下一息,林叶也睁开了眼睛。 尚清讫看向窗外,林叶人已经掠了出去。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三章 死的很好 尚清讫在看到林叶直接掠出马车的那一刻,心里微微一动。 他发现了不对劲,林叶也发现了,但林叶从今天开始才和他学如何控制精神力量。 这不代表林叶比他天赋更好,不代表林叶的精神力更为强大。 但一定代表着,林叶很敏锐。 小院的偏房里,兰芷正在熬药,她坐在那看着火发呆。 昨天她把梅落乌打晕了过去,本以为梅落乌好好休息就能恢复过来。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梅落乌醒过来后就又吐了口血。 整个人看起来浑浑噩噩的,两只眼睛里的血红虽然退了下去,但双目也没了神采。 昨日的疯癫和今日的痴呆,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梅先生没有变成一个疯子,却变成了一个傻子。 他嘴里只是不停的念叨着,他看穿了,他看穿了,他看穿了。 大概一个时辰之前,兰芷想扶着梅先生出来走动一下,让他感受一下清风,或许精神就会好一些。 可是梅先生走了几步之后,竟是尿了裤子。 那是何等风采的一个智者,那是坐观全局也能把控全局的谋士。 若说他无风采,那世上之人皆暗淡。 可他,此时竟然如此狼狈。 非但如此,兰芷还发现,梅先生的一只手和一条腿,几乎都失去了行动能力。 最让她害怕的是,这个她一直敬仰的男人身上,竟然有一种腐朽的气味。 她知道不能再耽搁了,所以下令手下人做好准备,今夜无论如何都要离开阳梓城。 少主那边有最好的医者,她坚信梅先生能够恢复过来。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忽然外面传来砰地一声。 兰芷一怔,迅速从偏房掠出去,然后看到她安排在巷子里戒备的人就在地上躺着呢。 一身黑色锦衣的林叶站在院子里,回头看向兰芷。 兰芷的眼睛睁大了,她不能相信,林叶居然在这么能找过来。 没有任何破绽,没有人暴露,这种情况下林叶能精准的找到此地,怎么能不让兰芷心里一惊? 林叶在看到那个身形稍显粗壮的女人出来的时候,应是下意识的往正屋那边看了一眼。 于是林叶便明白了。 “不是你。” 他说。 然后迈步朝着正屋那边走过去。 兰芷距离林叶还有大概三丈左右距离,她双手同时往前一伸,半空中内劲凝集成爪,朝着林叶夹了过去。 “你办你的事。” 声音在院子外边传来,有些缥缈,所以应该不只是在院外这个距离。 林叶继续朝着正屋那边走,在林叶的黑色锦衣上,有几个好像纸片似的东西落下来。 纸看起来是杏黄色,每一张也只有小半个手掌那么大。 落地之后,便没有再动。 可是那拍向林叶的双掌一击,却好像瞬间就被什么看不到的东西吞噬了一样。 兰芷看到林叶还在往正屋走过去,眼睛都瞪圆了。 她飞身而起,凌空抓向林叶。 内劲澎湃而出,如同龙爪,要把林叶直接拉回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地上的一片杏黄纸自己从地上飞了起来,无风而起。 那张杏黄纸恰到好处的拦在兰芷的内劲前边,当内劲接触到杏黄纸的那一瞬间,那澎湃凌厉的劲气竟然又消失不见了,被吸进了无底洞一样。 林叶也感受到了这异样,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就如同在林叶耳边说话一眼。 “别乱看,走你的。” 林叶一个跨步,人就进了正屋。 兰芷发力急追,可是才迈了一步,她就感觉自己被什么力量给拉住了。 只一瞬间,兰芷的头皮都好像要炸开似的,她是真的被吓着了。 因为她清清楚楚的感觉到,拉住她的,正是她自己的内劲。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张杏黄纸悄无声息的贴在了她的背后。 紧跟着就是一声闷响,兰芷像是被什么看不到的巨兽撞了一下,身子直直的飞了出去。 她落地的时候,嘴里就喷出来一口血。 双手撑着地面想爬起来,有两张杏黄纸贴着地面飞过来,一张贴在了她的后背上,一张贴在了她的左腿上。 半息之后。 兰芷一声痛呼,嘴里又溢出来一口血。 贴在她背后的符纸,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万仞高山,压的她五脏六腑都要碎了似的。 而贴在她腿上的那张符纸却是真的碎了,然后她的腿经脉也真的碎了。 两张符纸,不一样的力量。 贴在后背上的符纸,其实就是兰芷自己的修为之力。 刚才她对林叶两次出手,两股内劲都被符纸吸了。 符纸上的法阵不可能长时间的留下如此雄厚的劲气,所以很快就又用在了兰芷自己身上。 那压着她的力量,来自于她自己。 而绞碎了她腿部经脉的力量,才是来自于尚清讫。 屋子里。 林叶看到了那个呆傻的男人,蓬头垢面,眼睛无神,嘴里还有口水往下掉,甚至还拉出来长长的黏丝。 一时之间,林叶都不能相信,这样一个男人,会是设计了整个棋局的幕后推手。 他站在那看着这个男人,眼睛里有些疑惑,还有些惊讶。 梅落乌抬起头看向林叶,在那个瞬间,他的眼神里恢复了几分光彩。 可只是这一瞬间,很快那光彩就消失不见了。 他傻笑。 他说:“我认得你。” 他说:“你是林叶,你是天子要重用的大将军,因为天子有求于你,所以才会特殊待你。” 也是因为这句话,打消了林叶的怀疑。 林叶确定要找的人就是他了,虽然林叶不知道也无法想象,人怎么会是这样的。 梅落乌痴痴傻傻的笑着,这一笑,口水就流出来的更多了。 他说:“你是天子的一个棋子,是他很重要的一步棋。” 说这话的时候,他发音都是含含糊糊的。 林叶走到梅落乌身前坐下来,伸手端过来旁边桌子上的水递给梅落乌。 梅落乌看了看水,没喝,只是又看了看林叶。 然后就又开始傻笑。 他说:“我看穿了,我都看穿了,什么都瞒不住我,我的眼睛可以看穿一切。” 林叶问:“你看穿了什么?” 梅落乌道:“你是林叶,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林叶道:“那你便是没看穿,故意装神弄鬼罢了,我倒也不信,有谁能看穿天子的布局。” “我能!” 梅落乌显然激动了一下,这一激动,那张嘴都显得更歪了些。 他说:“天子要利用你,把你捧起来,给你兵权,不就是因为你是个白身吗?” 他问林叶:“你知道什么是白身吗?” 林叶思考片刻后回答:“我知道,我与大玉之内各大家族都没有利益往来,我不是哪个家族的人,也不会从他们那里得到更大的实惠,天子把能给我的都给我,就让我不至于被各大家族收买。” 梅落乌使劲儿的点头:“是是是,你竟然能想到这些,你也很厉害” 他说:“等将来,你到了那个时候,就会为天子去拼命,他可真的是太会利用人心了。” 林叶道:“拓跋烈难道不会利用人心吗?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不都是拓跋烈害的。” “我不是!” 梅落乌激动道:“我不是在帮拓跋烈,我是在帮我自己。” 他激动起来说,说话越来越含糊,但好在,林叶还能听得懂。 梅落乌说:“我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天下白身的读书人,是为了改读书人的命运。” 他一把抓住林叶的肩膀,很用力。 林叶只是侧头看了看,并没有阻止,也没有把那只手拿开。 大概,他是想用两只手抓着林叶肩膀,可他有一只手抬不起来。 梅落乌道:“有史以来,不管是哪个朝代,从没有一位白身的宰相,哪一位权臣,不是出自名门大家?” 林叶点头:“是。” 梅落乌道:“我就要改,我要让天下人明白,寒门子弟,也可大有作为。” 他的口水留下来,把自己身前的衣服都打湿了。 林叶竟然有些心疼。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因为他完全没必要这样。 林叶取出一块手帕,为梅落乌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梅落乌却死死盯着林叶的眼睛说道:“我为我自己,我不是为拓跋烈,我要做宰辅,我要做治世之能臣,我要名留青史” “只要我成功了,以后天下间所有穷苦书生,都可有晋升之路,都可一展抱负。” 他抓着林叶的肩膀使劲摇,更使劲的摇。 “你懂吗!” 他大声问。 林叶回答:“我懂。” 在这一刻,梅落乌竟是楞了一下,在下一刻,他忽然就哭了出来。 哭的声音很大,但哭的声音都是扭曲的。 林叶说:“天子要做的,也有这件事。” 正在嚎啕大哭的梅落乌忽然就怔了一下,片刻后,他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 “他不是!” 梅落乌喊道:“他是暴君!” 林叶只是看着梅落乌,没有辩驳。 梅落乌道:“不过,好在他要退位了,他精心谋划的就是要退位,他用你,也是为了让你在那个关键时刻,可以帮助新君大杀四方!” 梅落乌抓着林叶肩膀的那只手,更加用力了。 他死死的盯着林叶的眼睛问:“你知道他选择的继位者是谁吗?哈哈哈哈我知道,我都看穿了。” 林叶皱眉。 梅落乌往前压着身子,贴近林叶耳边:“我告诉你是谁,你一定想不到是谁。” 林叶闭上眼睛,慢慢的抬起手在梅落乌心口位置点了一下。 梅落乌的话刚说完,身子就僵硬住,然后就那样爬伏在林叶肩膀上死去。 片刻后,林叶抱着梅落乌的尸体出来,他低头看了看被困在地上的兰芷。 “他死了。” 林叶说。 然后走过兰芷身边的时候,林叶一脚踢在旁边的石子上,那颗石子随即洞穿了兰芷的头颅。 回到马车旁边,林叶停下脚步。 尚清讫问:“人抓到了吗?” 林叶看了看怀里抱着的尸体,点头:“抓到了,但是个死的。” 马车里,尚清讫嗯了一声,他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死了就死了吧,死的也很好。” 【嘁完全不虚!】  正文 第四百一十四章 等时间和等人 阳梓行宫。 天子看了一眼那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然后又看了一眼林叶。 天子问:“你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活着吗?” 林叶回答:“活着。” 天子又问:“那你可问过他什么?” 林叶回答:“问过。” 天子看着林叶那张脸,而林叶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表情。 林叶道:“他说,他都看穿了。” 天子皱眉:“他都看穿什么了?” 林叶回答:“他说,他都看穿了,只这一句,来来回回,翻来覆去。” 天子又看向跪在一边的御医。 御医见天子看过来,连忙俯身道:“陛下,从此人尸体检查来看,他生前已失心疯了。” 天子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他问:“你如何确定,他疯了?” 御医回答:“口眼歪斜,半身僵直,是血瘀不通,他的死因在于心脉阻滞,气血皆失,心脏骤停。” 天子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又把视线转向林叶这边。 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别人有没有看出来不知道,但古秀今看出来了。 他立刻说道:“把这尸体抬下去吧,随便寻个什么地方埋了就是。” 等大内侍卫上前把尸体抬走,古秀今又看向其他人说道:“圣人还要与大将军商议军机要务,其他人也都退下吧。” 人都走了,古秀今也走了,躬身提出们后,还把门带好。 这大殿里,就只剩下了林叶和天子两个人。 天子坐下来后说道:“说吧。” 林叶俯身:“此人说,陛下要退位” 天子没想到林叶竟然如此直接,他刚才还在想着,林叶若从此人嘴里得知了什么,是不是要遮掩。 天子抬起手:“好了,不必说下去。” 林叶的话便戛然而止。 天子问:“人是你杀的?” 林叶回答:“是。” 天子问:“怕他胡言乱语?” 林叶回答:“此人确实失心疯了,也确实胡言乱语,而且,一直胡言乱语。” 天子点了点头。 他没有马上说什么,林叶也就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压低了身子站在那。 良久后,天子看向林叶说道:“你本来可以对朕说,此人什么都没有猜到,此人什么都没有对你说。” 林叶回答:“臣不敢。” 天子道:“你信他的话吗?” 林叶道:“臣不信。” 天子道:“不信有不信的道理,信有信的怀疑。” 林叶道:“臣不怀疑,臣没必要怀疑。” 天子嗯了一声,又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你回去吧,城外的战事还需你来坐镇。” 林叶俯身:“臣遵旨。” 说完后退出大殿。 等林叶走了之后,天子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看起来是真的因为这个死人的胡言乱语,而伤了些脑筋,也乱了些心境。 万贵妃走到他身边,抬起手轻轻的捏着天子的头顶,力度很柔和,动作很轻缓。 “陛下,是怕林叶信了?” 天子笑了笑:“他已经信了。” 万贵妃道:“那陛下” 天子道:“没什么,早晚都是要说的,而且,早晚要说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他握住万贵妃的手:“朕说过,朕把半生交给大玉,让天下太平,让朝纲清朗,让百姓安乐,让世道通坦。” 他抬头看向万贵妃:“朕也说过,把剩下的半生交给你,带你去看我们说过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看说过的窗含西岭千秋雪,看说过的春风走马绿杨道,看说过的三万里河东入海。” 他握紧了万贵妃的手。 他说:“朕不负大玉,也不负你。” 当年,她入宫的时候,天子知道她心里藏着事情。 她是宰相万域楼的掌上明珠,还是予心观这一代的最强者。 她入宫不是因为爱慕天子,而是为了帮她的父亲。 可是后来,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迅速的升温,从一个冷眼旁观一个小心试探,再到后来的形影不离。 人的情感很奇怪,奇怪到无情如天子,也可多情到春花秋月夏雨冬雪。 他对她说,朕会许你半生的时候,她只是笑的明艳如花。 但她知道,陛下不是她一个人的陛下,陛下是大玉的陛下,陛下说许她半生,只是因为爱她所以哄着她。 可是她没想到,从天子说过这句话开始,便真的筹谋这许卿半生之事。 天子是真的要退位。 这是真的匪夷所思,诚如梅落乌对兰芷说的那样,匪夷所思到对拓跋烈说,拓跋烈都不可能信。 若这话真的当面对拓跋烈说出来,拓跋烈大概会笑的前仰后合,笑出眼泪来。 因为在拓跋烈眼中的陛下,不可能因为什么狗屁的儿女情长而放弃江山社稷。 因为,拓跋烈自己是那样的人。 让他因为一个女人放弃江山? 他可以为了江山,杀千万个女人也在所不惜。 所以他不会信,永远都不会信,他觉得天子和他是一类人。 大殿里安静下来,安静到万贵妃泪珠儿掉落的声音好像都变得越发清晰。 天子抬起手,轻轻的抹去万贵妃眼角的泪水。 “朕知道你要劝朕什么,你就省省力死了心,这几年来,你劝过朕多少次了?” 天子声音轻柔的说道:“你可知道,朕做事历来都不会没有计划,朕会把所有事都提前思谋清楚,安排妥当,但只有一件事,朕不去想,故意不去想。” 万贵妃问:“陛下说的是什么?” 天子回答:“是陪你周游天下先去何处再去何处,朕不想这些,朕只想随着你的心意走,你要去何处就去何处,你要留在哪里就留在哪里。” 万贵妃笑了,笑的时候,又有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落在天子的手心里。 天子说:“每次说起这件事你就哭,明明是那么强的一个女人,却总是会被朕这三言两语说的感动起来。” 万贵妃说:“因为这些话,是陛下说的。” 天子笑。 他拉着万贵妃的手走到大殿的窗口,推开窗子,看着外边的夕阳西下。 “朕幻想最多的场景是什么,你来猜一猜?” 万贵妃回答:“与臣妾走在夕阳下。” 天子笑着摇头,他说:“是你系着围裙手忙脚乱在做饭,笨手笨脚,还有半脸的草木灰,而朕坐在板凳上编筐看着你傻笑。” 他说:“朕想的,可美了。” 他想的可美了,可此时此刻,林叶的心情却不美,一点都不美。 天子的话其实已经很清楚的告诉他,那个死了的人说的疯言疯语,都是真的。 这事搁谁听了能信? 穷尽二十年之功,把大玉从已经要倒塌崩溃的边缘拉回来,像是一个昏君一样蒙骗了所有人,然后又以旷古明君的样子,震撼了所有人。 林叶再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如天子这样无情又多情的人,在天子身上,无情与多情都那么浓烈。 如果大玉没了天子,那大玉还能如有天子的时候一样吗? 偏偏,知道这个事的人是他,偏偏,天子还没有任何解释的欲望。 林叶此时此刻回想起来那个疯子说的话,他才知道这疯子有多可怕。 疯子竟然在朝堂之外,看穿了天子之心。 林叶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为什么是你?因为你是最合适的那个。 最合适么 林叶想到自己之前做过的事,尤其是在孤竹这段日子做过的事,他不得不承认,是的,他最合适。 因为他杀起人来,确实无情。 只要正确,便能无情。 想到这,林叶停下脚步,然后在路边坐下来。 大街上的行人哪里敢靠近他,哪怕是和他同向走的人,也要绕到对向那边去走。 因为他是林叶啊,如今这阳梓城里谁不认识他? 阳梓城里死的人,十个有八个和这穿了一身黑色锦衣的年轻大将军有关。 林叶坐在那,坐在夕阳下。 庞大海也不敢靠近,他觉得大将军又是在思考什么呢,或者是什么案子,或者是城外的军务事。 他之前就赶着马车在大将军身后跟着,始终保持着距离。 此时他站在马车旁边,看着夕阳余晖下的大将军,觉得大将军好像累了。 第一次,他觉得大将军累了。 他不知道大将军在想什么,但他觉得大将军只要想,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 林叶什么都没想,他的人生虽然才十几年,可他没有浪费过一点时间去发呆。 别人看着他发呆的时候,他都是在思谋什么。 可这次,他真的是在发呆了。 夕阳在城墙边缘处,和城里的人挥手做了告别。 墙内的人觉得,墙外的人会比他们拥有多一会儿的余光。 墙外的人是战士,他们看着手里的刀锋,确实是多一些太阳的余光。 只是这光,在刀上反射出来的时候,比夜来了还要冷。 叛军再一次发起了进攻,他们是要制造混乱,在天黑之前就加强了攻势,是为了在深夜迎接一位智者归来。 他们需要把守城的军队调动起来,让那位智者在回家的时候,路可以更好走一些。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些,因为他们只是在奉命行事。 林叶坐在那发呆的时候,城外的叛军军阵前边,那个骑在马背上的少年也像是在发呆。 发呆了一回儿后,拓跋宁休问:“婆婆,先生今夜回来,一定很累了,要不要今夜不打扰他,不问军务,不问时局,只让先生好好休息?” 他身边的那个老妪笑了笑,浑浊的眼睛里都是欣慰。 老妪说:“少主说的没错,是该让梅先生好好休息一下才对。” 拓跋宁休道:“如果先生看到我现在披挂战甲的样子,他应该会很高兴。” 老妪点头:“是,梅先生看到少主英姿,一定会高兴。”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五章 是你自己 城墙上,林叶站在这高处俯瞰着城外的军阵厮杀。 如今在打的,还是孤竹人打孤竹人。 城外的叛军是孤竹人,挡住叛军的虎贲营和武凌卫新军也是孤竹人。 所以有些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来定下的,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孤竹人在一年前绝对想不到,他们会从同族,变成了仇敌。 林叶往下看了看,城门打开,一队骑兵从城里出去,直奔阵前。 其中一匹战马上驮着的是一具尸体,那是一个昨日被林叶所杀人。 在行宫里,古秀今说让大内侍卫把那尸体抬出去,随随便便找个地方埋了就去。 可林叶阻止了。 尸体被一队武凌卫直送阵前,没多久,就到了两军对阵之地。 得到了林叶的指令,虎贲营副指挥使秦崖伸手拉过来那驮着尸体的战马,拉着缰绳,然后催动他自己的战马。 叛军那边,见只一人过来,倒也没有马上放箭。 秦崖到了阵前后高声喊道:“我们昨日在城中擒获一人,你们应该想把尸体带回去,大将军仁慈,让我尸体给你们送到阵前来。” 秦崖喊完之后拨马而回,留了那一匹驮着尸体的战马在距离敌阵不远处。 拓跋宁休心里已经生出不详预感,他紧张的看了老妪一样,老妪摇头:“应该不会是梅先生。” “把尸体带回来!” 拓跋宁休一声令下。 有几名骑兵冲过去,片刻后把那匹马拉了回来。 当拓跋云溪和那老妪在看到尸体的时候明显一惊,但又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因为那尸体是兰芷的。 尸体上还绑着一封信,老妪伸手将信拿过来,然后冷哼一声:“雕虫小技。” 信封里有毒,她是此道高手,取了个药瓶出来,自己先吃了一粒。 她把信封里的毒粉抖落,展开信后看了看。 林叶在心里告诉他们,这个女人的尸体送还给他们,不过,梅先生还活着,如果他们想要换回梅先生,就要退兵一百里。 “他们怎么知道梅先生的名字?” 拓跋宁休道:“莫非梅先生真的落在他们手里了?” 林叶知道梅先生,也只是知道他叫梅先生,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叫梅落乌。 因为在抓那个太监月晋中的时候,月晋中说过梅先生这三个字。 老妪点了点头:“看来,多半是被他们拿了。” 拓跋宁休问道:“先生他知道全盘计划,一旦先生落入敌人手中” 老妪嗯了一声:“少主,先退兵回营,召集众将商议一下。” 拓跋宁休点头:“也好。” 不多时,号角声响起,叛军的队伍开始缓缓向后退去,可这一退,没有一个叛军觉得心里不甘,因为这突然的收兵,每个人还都松了口气。 哪会有什么不甘呢,今日收兵,那就能多活一日,今日进军,谁知道能不能熬过今日。 城墙上,林叶见叛军后撤,他转身往回走。 那个梅先生的地位必然很高,从叛军的反应也能证实这一点。 但林叶要看到的不是叛军退回大营,而是要看这城里还会发生什么。 他下城之后上了马车,然后让庞大海把马车赶的急一些,即可回大将军府。 与此同时,从阳梓行宫里也出来了一辆马车,在大队禁军的保护下往大将军府这边过来。 人群中,【角】站在那看着队伍经过,眉头紧锁。 他知道梅先生出事了,但他无法确定梅先生是生是死。 看着那支禁军队伍过去,他转身离开人群。不久之后,他到了距离林叶的大将军府不远处等着。 没用他等太长时间,就看到林叶的马车急匆匆的回来了,车都没停稳,林叶就从车上跳下来,大步进了府门。 而此时,看起来一群官职不低的人就在将军府门口等着呢,随林叶一块进了大将军府。 【角】看到这一幕,就知道肯定出了什么大事,或许梅先生就在那辆禁军押送的马车里。 但他不能轻举妄动,他能联络到的人不多了。 况且,天子这边有一位赋神境的绝世强者,就算他能召集起来一批人,也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角】转身离开,他需要等一等。 之前有武凌卫的骑兵出城,送出去一具尸体,【角】当时看到了,那尸体正是兰芷。 他很清楚兰芷的实力,最起码与他不相上下,连兰芷都死了,梅先生不可能侥幸逃脱。 他回到藏身处后不久,他的一个手下急匆匆赶回来,对他说,武凌卫又有一队骑兵出城,送出去第二具尸体。 从手下人的描述来看,他就知道,那尸体是竹节。 思考良久,【角】决定是去找一个人。 在阳梓城城西有一座道观,香火并不算旺盛。 除了大玉之外,其实道宗在诸国的地位都不及禅宗。 孤竹这边寺庙林立,道观的数量却屈指可数。 小心观的名字都取的显得那么小心翼翼,这里日常也没有什么香客登门,更显得冷清。 【角】是从后门过来的,只有一条很窄的石子小路。 到后门他按照约定好的暗号敲门,不多时,有个小道童将柴门拉开。 【角】问那小道童:“上师可在?” 小道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会儿,点头道:“在。” 不多时,【角】被引领着到了一个书房门外,那书房的窗子开着,有个身穿黑色道袍的道姑坐在那正在读书。 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在看到【角】的时候,脸色变了。 因为,如果不是出了意外,到了她必须出面的时候,没有人会来联络她。 只要有人出现在这小心观,就说明梅落乌出事了。 两刻之后,道观后边的山林。 【角】小心翼翼的看了道姑一眼,似乎对这个女子充满了惧意。 他说:“菊上师,现在怎么办?” 被称为菊上师的道姑看着山林,脸色很平静,但是眼神里满是悲凉。 “太明显了。” 她说:“如果梅先生真的已在天子手中,天子何必要把他送到林叶的府里。” 【角】点头:“我也是这样想,这一定是天子设下的圈套,等着我们去林叶将军府里救人。” 他想问的,正是这一点,这人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如果救,那么必然是要自投罗网,如果不救其实也并没有多大的不妥。 梅先生确实掌握全局,但全局到了此时,都已经在明处了。 刺杀计划失败,藏粮计划也已失败。 接下来就是正大光明的在战场上决雌雄,梅落乌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已不是那么至关重要的事。 “你回去吧,把人都召集在你身边,不能遗漏了一个。” 菊上师语气平淡的说道:“没有我的话,任何人不准轻举妄动,就都与你在一起等候指示,至于大将军府的里的情况,我自会想办法。” 【角】等着的就是这句话,他才不愿去和林叶打交道。 就算是他们在阳梓城里人员齐备的时候,他都不愿意去。 从道观出来,【角】明显松了口气,但他此时不得不思考自己该何去何从。以他的实力,夜里找机会偷偷出城不是问题。 可关键在于,他知道少主对梅先生的感情,他就这么回去了,少主多半是要对他发脾气。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怒起来要杀人,理智控制不住愤怒。 菊上师既然把事情揽过去了,与他也就没什么关系。 谁能想到,大将军安排他们出发的时候,一个个意气风发,现在活着的,竟只剩下他一个了。 回到阳梓城繁华处,【角】也不必刻意隐藏身形,能认出来他的只有一个隋轻去,隋轻去现在伤重不能动,他便不担心什么。 此时还让他有些懊恼的,就是银子马上用完了。 连续换了多个藏身之处,带着的银子已经花的差不多,此时若不想办法解决,怕是连饭都要吃不起。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角】心里忽然冒出来个极大胆的想法。 他看向巡逻经过的士兵,想着自己若是去投军,谁能想到? 他随便找了个铺子吃些东西,这念头一旦起来,就越发控制不住。 他觉得这绝对是个绝妙的想法,林叶也好,天子也罢,都不会想到拓跋烈的人敢去投军。 吃过东西后,他在大街上又漫无目的的走了一阵,确定没有人跟着自己,这才返回藏身之处。 他当然不是真的漫无目的的闲逛,而是在各处秘密联络的地方留下记号。 菊上师让他把人都召集起来,他不敢不听。 到了夜里,他藏身这个地方聚集起来的人逐渐多了。 潜藏在阳梓城里各处的人,悄悄的转移过来。 到了子时之后,他这里已经聚集起来有四五十人之多。 看着这些人,【角】心里有了些底气,最起码不是那么孤单了。 丑时才到,有人在门外敲响了暗号,【角】示意了一下,手下人随即过去开门。 当【角】看到是菊上师到了之后,连忙迎接上前。 “上师,可是有什么安排?” 菊上师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院子里的人,皱眉:“只剩下这些人了?” 【角】脸色惭愧的说道:“只有这么多了。” 菊上师显然也有些意外,大将军在阳梓城里埋伏的人那么多,现在竟然只剩下这区区几十个。 她一直都在道观里藏身,所有计划都与她无关,所以她并不知道具体情况。 拓跋烈的交代是,如果梅落乌不出事,就不要找到她,让她继续潜藏下去。 “只有这些人,不可能营救梅先生。” 菊上师微微叹了口气,然后从怀里取出来一个纸包:“把匿身粉分发下去,你们天亮之前都离开阳梓城,这粉可以隐藏你们的气息,不至于被他们的獒犬找到。” 【角】把药粉分发下去,看向菊上师问道:“上师你何时出城?” 菊上师回答:“比你们晚些。” 她看了一眼【角】:“大将军曾经夸过你,说你聪明,也能干,此时你却让我有些失望。” 【角】问:“上师这是怎么了?何出此言?” 菊上师道:“因为我给你们的药粉是剧毒,你居然毫无防备,大将军高估你了。” 【角】脸色大变。 菊上师道:“你只知道,大将军说最后一个计划,就是一旦梅先生出事,你们才能找我,但你不知道,大将军说的最后一个计划,是清理。” 她说着话的时候,【角】已经觉得自己身上出问题了,皮肤剧痛。 菊上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道:“梅先生如果被抓,城里所有暗桩都要清理,启动我的是你自己,所以你不要怪我。” 说完后,一指点在已经没什么反抗之力的【角】心口。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六章 战场的意义 计划似乎失去了意义,对手并不会永远都在按照你的推想做事。 大将军府里来了一队禁军,来了一辆马车,这确实是个陷阱。 林叶想把阳梓城里剩下的人抓到,这陷阱并不精妙,算不上是什么妙计。 但这陷阱最大的诱惑就在于,那个梅先生的分量足够重。 只要足够重,就可能会有人来冒险。 可是,很快林叶就知道这个计划已经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 因为有人来告诉他,甚至带着一点点挑衅的意思。 大将军府门外来了一个战战兢兢的小乞丐,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他说,是有人给了他一只烧鸡,让他帮个忙,他实在太饿了,所以虽然很害怕,也还是来了。 小乞丐是真的饿坏了,因为他走到大将军府门口的时候,那只烧鸡已经没剩下什么。 一名校尉将纸条送进去,林叶打开看,校尉问,是不是查查那小乞丐身份。 林叶的回答是再给他一只烧鸡。 纸条上写的是一个地址,林叶出门的时候,看着小乞丐拿着一只新的烧鸡跑远,那是无比欢喜的步伐。 有的人给他半壁江山都不满足,有的人得了一只烧鸡就欢天喜地。 到了地方,林叶手下人推门而入,就看到那一地的尸体。 林叶闻到了毒药的气味,不大,可对他来说,这气味已经足够引起他的警觉。 几十个人都死了,只有一个是被一指点穿了心口而死的,其他的都死于毒。 在那具尸体旁边还有个信封,林叶把信封捡起来,吹了一口信封上的毒粉。 这封信也很简单。 意思是,不要再煞费苦心了,不管梅先生是死是活,都不会再有人因为他而死,死在这里的几十个人只有一个意思到此为止。 林叶吩咐手下人把尸体处理掉,不要触碰,毕竟那毒也算霸道。 出门之后,林叶蹲在路边看了看。 这门前的路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走过,想从脚印中看出什么,可能也不大。 但他要看的,也不是什么脚印,而是发现了些不一样的很小块的泥土。 门口这条街上没有那么干净,尘土自然不少。 可是林叶注意到的是,这小块的泥土不一样。 那是从鞋底上掉下来的泥,这几日没有下雨,城中干燥。 若是在天气炎热的夏天,这泥应该早就干了,可此时是初春,阳梓城还冷着,泥还有些湿。 林叶往远处看了看,城西那边有座山,不大,但山林很密。 他又往另外一个方向看了看,阳梓城里有河,不过河边没有什么泥土,城内的河道两侧都是砖石。 两刻之后,林叶就到了这座山下,抬头看,山上有一片房屋隐隐可见。 他没有马上上去,在山下的一块石头上坐着,抬头看着山上那片建筑所在。 他又何必事事都亲自往前冲? 如今的他,已经没必要那么做了。 大队的武凌卫把山围了,随着一声令下,几十只獒犬先被放了进去。 紧跟着,做好了防护的武凌卫开始成群结队的进山,毕竟那个人也会用毒。 这只是城内的一座小山,想要围困起来不是难事。 但很快就有人送回消息,山中发现了一座偏僻道观,道观里的人都死了。 林叶让人到附近人家里去问问道观的情况,核对之后发现,少了一个道姑的尸体。 林叶起身,这里也没有什么必要继续查下去。 这个杀人的人,她唯一的作用应该就是清理掉剩下的人。 在梅先生被抓之后,不等梅先生招供出来什么,提前把人都清理掉。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昨夜里那个道姑杀了所有人后,已经想办法出城去了。 所以,这城里的事,就此告一段落。 自此之后,没有什么阴谋算计了,也不会再有什么刺杀暗算。 接下来,就是战场上分胜负。 一个时辰后,阳梓行宫。 天子听林叶说完后点了点头,林叶的判断也是他的判断。 当那个清理者出现的时候,就说明拓跋烈在城中所有的谋划都结束了。 “陛下,城外的孤竹军队,臣想调回来。” 林叶问了一声。 天子道:“你觉得,他们可信吗?” 林叶回答:“若再不调回来,便没有那么可信了。” 天子点头:“那你就去下令吧。” 林叶随意起身告辞。 不久之后,在城外的虎贲营和武凌卫新军就得到调令,所有在城外布防的队伍,全部撤回城内。 如此一来,城外的军队简直像是要过年了一样,竟是不少人欢呼出声。 进城之后,他们就能轮换驻防,不至于整天在城外提心吊胆。 有城墙在,他们可以居高临下的和敌人打,这比在城外面对面的厮杀要好无数倍。 虎贲营。 林叶看向柬欲让说道:“陛下明日就会召见你,我提前给你透个信。” 柬欲让有些紧张:“陛下见卑职,是是有什么要紧事?” 林叶道:“我记得,孤竹国君曾经封你为侯?” 柬欲让点头:“是,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林叶:“孤竹的侯没什么在意的,从明日开始,你就是大玉的侯爵了。” 柬欲让脸色一变,显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叶道:“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此事你最为合适。” 柬欲让连忙道:“大将军只管吩咐,卑职必尽心尽力。” 林叶道:“叛军还在不断增兵,但大玉的援兵还要迟些才会到,所以,陛下想让你在阳梓城里募兵。” 柬欲让一怔。 林叶道:“虎贲营暂时交由秦崖来指挥,你这几日就先去忙募兵的事,等募兵结束之后,再回虎贲营来。” 柬欲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知道天子其实还是有些不大信任他,所以才会如此待他。 给他侯爵,但把他兵权给免了。 他在心里自嘲一笑,心说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没了兵权,打仗的事他也就不必再操心。 林叶此时却说道:“不必胡思乱想,所募来的新兵都会并入虎贲营,虎贲营的指挥使还是你,在你募兵结束之后,秦崖我要调走。” 柬欲让又一怔。 这 诧异了一下之后,他连忙俯身:“卑职多谢大将军信任,卑职也多谢陛下隆恩。” 林叶道:“你且回去准备一下,收拾收拾自己,明日进宫别失了体面。” 柬欲让连忙应了一声,心里美滋滋的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林叶又让人把秦崖喊来。 秦崖一见到林叶就立刻行礼,他是林叶在孤竹人中重用的第一个,所以对林叶有着特殊的敬畏之心。 “等过阵子,虎贲营你就不要呆了。” 林叶的第一句话,就把秦崖给说的一愣。 秦崖连忙问道:“是卑职做事不够尽心,让大将军失望了吗?” 林叶摇头:“不是,我已让柬欲让去募集新兵,等他回来后,你就调去武凌卫做事。” 林叶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武凌卫那边封秀将暂代指挥使,你先去武凌卫做个将军,回头我看看合适的时候提你做副指挥使,我最近没有那么多时间管着武凌卫,你和封秀要多费心。” 听到这话,秦崖的眼睛都睁大了。 如果真能做武凌卫指挥使,虽然和虎贲营指挥使,在官职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可地位不一样啊。 林叶看向秦崖:“把你调去武凌卫,还有一个原因。” 秦崖道:“大将军只管吩咐。” 林叶道:“柬欲让了解虎贲营,你了解柬欲让,也了解虎贲营。” 他一边踱步一边说道:“陛下没有不信任虎贲营,虎贲营在城外御敌已经那么久,陛下很欣慰。” “但,有些事不得不防” 林叶看向秦崖道:“陛下把虎贲营调回城内,要上城墙驻防,万一有个疏漏,那后果不堪设想。” 秦崖懂了,林叶要让他做的事,就是督战队的事。 让他进武凌卫,给他一支军队,让他来监督着虎贲营。 秦崖沉思片刻后,起身抱拳:“大将军放心,卑职会把这事办好。” 林叶嗯了一声后说道:“别激起矛盾,尽量要平和些,我知道你能把事办好。” 说完后林叶指了指旁边的箱子:“那是陛下特意派人从孤竹皇宫里找出来的,一套甲胄,一把上等的兵器,是陛下给你的。” 秦崖一时之间,竟是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连连道谢。 林叶道:“你进了武凌卫,将来就会随武凌卫到各处去,以后不会留在孤竹了。” 秦崖知道,这句话,代表着从这一刻开始,他得到的不仅仅是大将军的认可,还有天子的认可。 林叶回到座位那边说道:“你该明白,如果将来有一天让你重回孤竹,身份必不寻常。” 秦崖的眼睛骤然睁大。 林叶道:“去武凌卫大营吧,封秀已经在等你,你去熟悉下分派给你的队伍。” 秦崖连忙答应了一声,出大帐的时候,他忍不住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心胸开阔,前途无量。 林叶给了他一张已经可以吃进嘴里的大饼,又给他画出来的一张更大的大饼。 秦崖从这一刻开始,就是天子和林叶给孤竹人树立起来的一个榜样。 孤竹人会实打实的看到,他们之中有人可以成为人上人。 林叶坐在那看着窗外秦崖轻快的脚步,他的脸色却没有那么轻松。 接下来的局面只会更难。 因为到了这一步,拓跋烈不可能还忍得住了。 如果娄樊人来了,拓跋烈也会来,孤竹这个战场的意义,才真正的体现出来。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七章 天子棋局 冬泊。 拓跋烈站在军营中的一个高坡上,看着远处的风云变幻。 他在这里已经站了好一会儿,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连风都不敢。 最终让拓跋烈回过神来的,是两匹快马带着一路烟尘而来。 他往大营门口方向看过去,那两匹战马只在大门处稍作停留,便再次提速而来。 “报!” 那两个骑兵距离还远,喊声就已经响了起来,如风吹隔壁,粗粝也嘹亮。 “大将军,军情急报!” 拓跋烈站在高坡上俯瞰着,那两个骑兵至近前后同时跳下来,也同时单膝跪倒。 “大将军,娄樊大军距离龙章台只剩下不到百里。” 拓跋烈点了点头:“去休息。” 那两个报信的斥候同时起身,然后同时行了个军礼,这才转身离去。 将军元轻则在这个时候,才敢走上高坡,他轻声问道:“大将军,要不要先派人看看云孤鸿大军动向。” 拓跋烈笑了笑:“不必看,云孤鸿在娄樊大军到达龙章台之前,他是不会动手的。” 元轻则道:“这个人反复无常,不好尽信。” “信他?” 拓跋烈笑道:“若他可信,天子都不会让他来冬泊,你到现在还没有看破天子用心吗?” 他缓步从高坡上走下来,一边走一边说道:“天子让云孤鸿来冬泊,是因为天子早已看穿,云孤鸿比我的心还要野。” 元轻则一时之间,确实没理解这话的意思。 拓跋烈道:“从十几年前开始,天子就不断的调动各地驻军将军轮换。” 元轻则听到这话后,总算是反应了过来。 他说:“这十几年来,天子用这样慢吞吞的手法,把那些不安稳的将军,全都调到了覃州以北,云州以南这一带。” 拓跋烈点了点头。 元轻则继续说道:“所以冬泊这边一旦有战事,云州驻军必会向北调动,而天子也就能顺理成章的,把覃州到云州这一带的各军兵马都调过来。” 拓跋烈道:“有人曾经和我讲过温水煮青蛙的故事,不管合理不合理,这故事能说明一个道理。” 元轻则问:“是梅先生讲的?” 拓跋烈点头。 他说:“各大家族的人,在军中为将者,十几年中被天子逐步都调到了北境,等到冬泊有事,他们就全都被调到了冬泊。” 说到这,拓跋烈笑道:“你说,天子的胆子大不大。” 元轻则回答:“大,大的超乎想象。” 除了天子之外,谁敢有这么危险的操作。 把各大家族中领兵的将军全都调到北方,目的,就是在冬泊出事之后,把这些人都调出大玉。 也就是说,天子故意把拓跋烈的盟友都给调出来了。 冬泊这边要造反的不只是十万北野军,云孤鸿带着的那五十万大军,数十员战将,都是一样的人,他们要谋逆。 拓跋烈道:“天子大概还会笑笑说你拓跋烈不是要造反吗,那朕就把要与你合伙一起造反的,都送到你身边去,省得你孤单,省得你自己再费脑筋想办法。” 元轻则道:“天子如此行险,是因为有备无患?”拓跋烈摇头:“你太小看天子了。”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天子知道,这个结盟绝对不会牢靠。” 他说:“各大家族为什么支持我?因为各大家族被天子打怕了,他们都在怕被天子从朝廷里彻底赶出去。” “所以他们才会向我表示善意,并且还要明确的告诉我,一旦我举兵,他们就会奉我为主。” 元轻则道:“天子却因为冬泊战事而提前调动了兵马,如果他们不听调令,天子自然会有办法对付他们,也有理由对付他们。” “他们听了调令,所有准备在大玉之内策应大将军的人马,就都不得不离开大玉。” 拓跋烈问:“还有吗?” 元轻则道:“到了这,情况就不一样了,之前的时候他们各家的兵力都分散着,所以忌惮大将军,忌惮北野军。” “天子把他们的兵力调出大玉后,他们忽然发现,他们竟然有五十万大军。” 说到这,元轻则看向拓跋烈:“天子要的是,大将军和各大家族内讧。” 拓跋烈嗯了一声:“这才是天子可怕的地方,他最善利用人心,他看的最透彻。” 他走到马厩那边停下来,拿了些草料喂他的战马。 “云孤鸿本来不是个什么重要的角色,他以前在我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拓跋烈一边喂马一边说道:“可是,天子突然给了他五十万大军,但不让他做主帅,还让他听我号令云孤鸿自然不会服气。” 元轻则道:“而且,有了五十万大军之后,云孤鸿还会想着,凭什么是大将军你来做这个天下之主,凭什么他云孤鸿不能来做?” 拓跋烈笑了笑:“是,不过也不必笑话他不自量力,换做是别人也会这样想。” 元轻则道:“所以娄樊大军一旦到达龙章台,云孤鸿就会派人来催,情大将军跟着进孤竹。” 拓跋烈问他:“那你觉得,我们是进还是不进。” 元轻则道:“不进。” 拓跋烈道:“若我们不进,云孤鸿会不会来攻?” 元轻则想了想,点头:“会。” 他说:“就算国内各大家族的人不许他这么做,他也会冒险一试,在这没人能阻止他,若他赢了,回去之后,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各大家族也就只能勉强接受他。” 拓跋烈笑:“他不但会,而且会比你预计的时间要早。” 元轻则看向拓跋烈:“大将军的意思是这几日之内?” 拓跋烈:“云孤鸿沉不住气,此时娄樊大军距离龙章台还有百里,我北野军在娄樊大军之后,云孤鸿在我之后不出预料的话,最迟后日,娄樊人抵达龙章台的同时,云孤鸿必会亲自率军攻我。” 元轻则道:“可若如此,我们处境确实艰难了。” 娄樊大军到龙章台,不可能轻易就攻进去,天子不可能在龙章台一点防备都不做。 娄樊大军被挡在龙章台,云孤鸿进攻夹在中间的北野军,北野军就是进退两难。 元轻则有些急了:“大将军,要不然现在就传令大军改道?” 拓跋烈笑了笑道:“不改道,传令后军就地驻扎,挖沟筑墙,做好防御姿态。” 元轻则虽然觉得此举不妥,可大将军的军令,他不敢违背。 “属下这就去传令。”他立刻转身,还没走两步,拓跋烈就在他身后笑了笑道:“你怎么也如此沉不住气了?” 元轻则脚步停住,回头看向拓跋烈:“大将军,还有吩咐?” 拓跋烈笑了笑:“你不要派人去传令,你要亲自去。” 他把元轻则交到近前,低声交代了几句,元轻则表情瞬间就变了,如恍然大悟一样。 “属下明白!” 听完拓跋烈吩咐,元轻则急匆匆的转身走了。 几天后,北野军后边大概百里左右,云孤鸿的大军也停下来休整。 作为大将军,一样的身经百战,云孤鸿对拓跋烈的服气历来都只是表面上而已。 诚如拓跋烈猜测的一样,天子把云孤鸿调过来,还给了他五十万大军,他此时的心境早已变了。 在出关之前,各大家族的人轮番与他见面,把事情安排的可谓妥妥当当。 教他如何做戏,教他如何行事,教他如何应付天子,教他辅佐拓跋烈 一开始,他确实是这样想的,确实打算做个听话的人。 现在,他只想冷笑。 五十万大军在他手里,他凭什么心甘情愿的做个绿叶去成全拓跋烈? 各大家族的智囊团确实随军而来,可现在他还需要看那些人脸色行事? “大将军。” 云孤鸿手下得力大将秦瑟快步过来,抱拳道:“斥候送回消息,拓跋烈的北野军在前边不到百里停了,且后军在做工事。” 云孤鸿听到这话,脸色微微变了变。 可他又不是那种沉不住气的性格,所以表面看起来,依然云淡风轻。 他指了指旁边:“不用急,秦瑟,坐下说话。” 秦瑟道:“大将军,拓跋烈是不是看破咱们的意图了?” 云孤鸿嗯了一声:“这不是什么难看破的局面,换做我在前边,拓跋烈在我背后,我也要做好防备。” 他在秦瑟对面坐下来:“不过,局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拓跋烈没有办法脱身了。” 秦瑟压低声音问:“那那群先生们,会不会阻止?” 云孤鸿道:“他们必会阻止,所以我派人安排他们,明天一早去旁边的仙鹤山里游玩,再找些当地的漂亮姑娘陪着,他们会很开心,再给他们点酒,他们还能载歌载舞。” 秦瑟听到这话笑了起来。 云孤鸿看向外边的亲兵:“传令,请各军将军来大帐议事。” 吩咐完后,他看向秦瑟道:“如攻北野军,我想让你做先锋,你可有这决心,有这勇气?” 秦瑟起身道:“大将军放心,若我为前锋,必身先士卒。” 云孤鸿嗯了一声。 他往后靠了靠:“你也知道,国内那群老家伙都盼着我继续做个傀儡,继续被他们拿捏,我被拿捏,你们这些跟了我多年的人,拼了命,流了血,却成了别人嫁衣上的点缀。” 他说:“进一步,我们是整个大玉的主人,退一步,我们能占冬泊以自立。” 他说:“所以,我们凭什么让给别人?” 秦瑟大声道:“大将军说的是,凭什么给别人做嫁衣。” 云孤鸿道:“我将最精锐的队伍给你,三日后,让不可一世的北野军看看,咱们有多可怕。”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八章 奇女子 孤竹,阳梓城。 天子走在小雨中,示意古秀今不用给自己撑伞,他还把自己身上的披风给了古秀今。 古秀今受伤之后,身子还没有恢复过来,明显比以前虚弱,也就显得很怕冷。 幸好这雨实在是算不得大,只是太细密,走在这雨幕之中像是走进了一场浓雾。 “你不必担心朕。” 天子一边走一边对古秀今说道:“你身子还没好利索,朕说要来爬山,你就不该跟着。” 古秀今笑着回答:“御医说,臣也应该活动活动,有利于伤势恢复。” 天子道:“听御医的,不听朕的,回头朕让你去太医院伺候他们。” 古秀今道:“臣学的本事可是伺候圣人,真要是去了太医院的话,那着实是大材小用了。” 天子忍不住笑起来。 他看向林叶,问:“要不然让他以后跟着你打仗。” 林叶道:“臣一时之间,不知道陛下是看不上臣了,还是看不上古公公了,还是两个都想弄死。” 天子哈哈大笑道:“你这人说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古秀今心说圣人啊圣人,你都哈哈哈了,还说大将军的笑话不好笑? 天子问林叶:“你之前说过两次要去龙章台,朕说等等,怎么这几日不再提及了?” 林叶道:“陛下没有马上应允,应该就是不需要臣去。” 龙章台是从冬泊北边进入孤竹的最近的一座边关,如果叛军要从冬泊入境,必走此地。 林叶的意思是,他带一队人马过去,只要死死守住龙章台,不管是娄樊人还是叛军,都不可能轻而易举的过来。 可两次提及,陛下都说不急,林叶就猜测着,陛下在那边应该是有所安排。 “你不必去龙章台驻守。” 天子道:“朕有人在那。” 林叶不知道会是谁在那,可既然天子能把如此重要的地方交代给此人,那此人就必然是天子所深信之人。 孤竹这边的局面是好是坏,其实都在龙章台能不能守住。 如果龙章台被攻破,大批叛军甚至是娄樊人攻入孤竹,那这阳梓城未必能坚守住。 天子是要冒险,可不是真的要送死。 “以后你会熟悉她。” 天子说:“大概,也确实用不了多久,你们会见上一面。” 林叶问:“陛下说的是谁?” 天子笑了笑。 他似乎心情不错。 “她是一个奇女子。” “女子?” 林叶都愣住了。 把龙章台那么重要的地方托付给一个女子? 林叶倒不是看不起女子,而是一时之间,真没想出来大玉之内哪个女将如此得天子信任。 甚至,林叶都想不出来,大玉有个女将军。 古秀今笑道:“大将军若是见了她,说不定也会很欣赏她的风采。” 林叶道:“现在就很好奇了。” 古秀今看了天子一眼,天子依然笑着,古秀今就知道天子是让他来说。 于是他对林叶说道:“她叫宁海棠。” 林叶听到这个名字后,就开始在脑子里搜索有关这个名字的线索。可失败了,因为他确实从来都没有听过这样一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古秀今问:“观主没有和大将军提起过?” 林叶摇头:“没有。” 古秀今笑了笑道:“怕是观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才不说,毕竟宁将军她是唯一一个扒了观主裤子的人。” 林叶一惊。 古秀今道:“宁将军六岁到上阳宫奉玉观修行,因为是女孩子,上阳宫不想收。” “宁将军就生气了,问为什么看不起女子,上阳宫的神官说,不是看不起女子,是因为女子在上阳宫中有诸多不便。” “宁将军就更不服气,她说,我自己若没觉得不便,用的着你们替我觉得不便?” 这哪里像是一个六岁女孩子说出的话。 古秀今只是三言两语,就让林叶对这位宁将军的性格有了几分了解。 古秀今道:“宁将军进了上阳宫后,不许任何人对她有特殊照顾,就连洗澡如厕,也是要与男孩子一样。” 林叶更惊着了。 这,确实惊世骇俗,确切的说,这甚至都说不上是惊世骇俗,不知道多少人会说她伤风败俗。 古秀今道:“可宁将军不在乎,她可是说过的,我没觉得不便,就不用别人觉得不便,但谁要是敢盯着她看,她就会动手打。” 林叶:“打过观主?” 古秀今道:“倒是没打过,不过她与观主是同一年进上阳宫的,当时因为宁将军说那句她不觉得有什么不便,别人也不必替她觉得不便的时候,观主说了一句吹牛皮,我敢当众把裤子脱了,你敢嘛?” 林叶想了想,以辛先生那般性格,这话他的说的出来。 所以林叶更好奇了,他问:“然后呢?” 古秀今道:“然后宁将军就直接把裤子脱了。” 林叶的表情都变了。 古秀今道:“她把裤子往下一扒,然后对观主说到你了。” 天子听到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虽然这事他格外熟悉,可每次提及他都忍不住想笑。 古秀今道:“可观主却扭捏起来,哪里好意思当众把裤子脱了,更别说是在一个女孩子面前,于是宁将军就急了,上去直接把观主的裤子给扒了下来。” 林叶心说,这等往事,辛言缺自然是不会与他说的。 别说与谁说,便是辛言缺自己每每想起来,怕是都要难受的不得了。 古秀今继续说道:“在上阳宫修行八年后,宁将军说,与男人怎么打架她已经学会了,她要去予心观,学学女人怎么打架。” 林叶心说这果然是个奇女子了。 古秀今道:“本以为,宁将军去予心观那边,予心观的人会有所抵触,毕竟那是上阳弟子,且在奉玉观修行八年之久,身份又有些特殊。” “可没想到的是,予心观的女弟子们听说是宁海棠来了,竟是在予心观外列队欢迎。” 林叶想了想师父雷红柳那个性格,再想想小姨拓跋云溪那个性格。 然后就确定,予心观的女弟子们干得出来。 古秀今道:“宁将军到了予心观之后,非但没有什么不适应,反而很快就成为佼佼者。” 他看向林叶:“在予心观又修行几年后,宁将军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出师了,于是就自己打了个小包裹,背着包裹到予心观观主门磕了个头,磕完起身就走了。”“回歌陵的第一件事,她就是去找观主打架,可那时候观主离家出走,不在歌陵。” “宁将军感觉自己有一股气撒不出来,不发出来不爽,便又去了武院。” 林叶听到这的时候,已经觉得自己不大想和这个女子打交道了。 古秀今道:“到武院后,她说要进武院修行,可武院哪有女子进门的,于是她就一路打了进去。” “把武院打了个乱七八糟后,她发现所有武院弟子都不是她对手,于是她突然就对在武院修行没兴趣了。” 古秀今还没继续往下说呢,天子笑着不说道:“她想在武院做教习” 林叶心里只有两个字。 真猛。 古秀今笑道:“结果经过连番的测试考核,武院竟是真的留下宁将军做教习,因为,绝大部分教习都确实不是她对手。” “宁将军她性格好强,在武院做十个月之后,就带着她的弟子挑战其他教习的弟子。” “一个年轻姑娘,带着一群血气方刚的汉子,连挑了十一个班。” 古秀今看向林叶:“若非院长大人亲自出面,她可能会从头打到尾,可她虽然不再带着弟子打了,她也觉得无趣了,于是她又想到了个别的好玩的事。” 林叶问:“还有什么更惊人的?” 古秀今道:“宁将军和武院的院长大人打了个赌,如果她新招收一批弟子进来,一年之后,打不过同期的武院男弟子,她就离开武院。” 林叶:“院长大人答应了?” 古秀今道:“院长大人当然会答应,他是巴不得宁将军赶紧走。” 林叶道:“那毫无疑问,一年后,宁将军带的弟子们又赢了?” 古秀今摇头:“输了。” 林叶倒是没想到。 古秀今道:“虽然输了,但是并不丢人,而且输,也是因为院长大人亲自教导了一批弟子,最重要的是,宁将军带了一年的所有新弟子,都是女子。” 林叶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睁大了,这一点,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古秀今道:“此事大将军没有听闻,是因为武院把事情封锁住,当然是不大希望被外人知道。” “当时宁将军说,她不在武院内带弟子,在外边寻个地方,一年后就回来。” “可谁能想到,一年后宁将军带回来的,是五十个女子,而且,个个都那么飞扬跋扈。” 古秀今道:“虽然输了,可是宁将军并没有气恼,也没有反悔,按照约定,她直接就离开了武院,说走就走,头也不回。” “然后,她带着五十名女弟子,创建了大玉唯一一支女兵队伍。” 他看向林叶:“大将军,这事,你也不知道对吧。” 林叶点头:“是。” 他说:“按理说,我该有所耳闻才对。” 天子笑了笑:“你不知道,是因为朕不让人你知道,也不让天下人知道。” 林叶问:“陛下这是何意?” 天子回答:“因为朕要让她们名扬天下,等到天下人知道她们的时候,便是她们无双之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说到这,表情里都带着些骄傲。 “龙章台,宁海棠在,朕很期待。” 天子说:“娄樊人可以秘密渗透进孤竹,朕的人就不能?况且,谁会怀疑女子?” 正文 第四百一十九章 等着他来 林叶听古秀今仔细的把这个叫宁海棠的女子介绍一遍后,他便确定了一件事 龙章台,不需要他去。 如果古秀今所说的没有任何夸张,那林叶都不得不承认,宁海棠在某种意义上比他更强。 虽然有些事古秀今肯定没说,林叶从偶尔闪过的只言片语中也能想到一些什么。 天子早就知道宁海棠的厉害,并且宁海棠能如此潇洒,也许背后就有天子的身影。 天子准许她潇洒,准许她肆意,甚至准许她有些时候的胡闹。 如果她是个男人,现在林叶的位置都可能是她的。 所以在有些时候来看,男女之间还是没有办法做到足够的公平。 但天子选人,首重的是正确。 从天子的话中,林叶推测出来一件事。 在很早之前,至少是两年以前,宁海棠便离开大玉进入孤竹。 所以,娄樊人渗透进孤竹,又从孤竹进攻杀进冬泊,都是在宁海棠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这就更加确定了,冬泊的战事,是天子希望看到的局面。 在娄樊人往孤竹大规模渗透的时候,宁海棠也在这时候进入孤竹做准备。 一群女子,更容易被人忽视。 她们分批进入冬泊,然后在龙章台那边汇聚起来。 如果这是两年内发生的事,那这两年间,以宁海棠的能力,龙章台那边不管是兵力还是武器装备,大概早就已经准备妥当了。 娄樊人可以收买孤竹的官员,甚至是从孤竹得到武器装备,玉人就不能? 天子早就已经预料到了,拓跋烈会怎样做。 之前天子从没有对林叶提及宁海棠这个人,是因为天子根本没必要什么事都和林叶说。 如果林叶不是两次请旨要去龙章台的话,或许天子还是不会告诉林叶,当然,也可能是不到时候。 天子对林叶说道:“你可以去龙章台,但不是去做主将。” 他说:“夔字营和雀字营的叛军,有大半数都投降了,那是大玉的善战之兵,朕说过既往不咎就既往不咎,但他们也需要证明自己。” 林叶懂了,天子是让他把夔字营和雀字营的降兵给宁海棠送过去。 只要龙章台稳住不丢,别管是叛军还是娄樊人都进不来孤竹。 孤竹这边的叛军也就没任何可能击败天子,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如果能带着叛军攻破阳梓杀天子,那才是天方夜谭。 天子要的,只是坐实了拓跋烈谋逆的罪名。 林叶问道:“臣何时出发?” 天子道:“你还真想去?” 林叶一怔。 林叶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疏忽了,他可是阳梓城的诸军统帅,天子把与叛军交战的事都交给他来指挥了。 人啊,大概都有好奇之心和好胜之心,古秀今说了那么多,怎么可能不引起林叶的好奇和好胜? 而这,或许正是天子的本意。 见林叶有些发愣,天子笑了起来,他说:“去看看也好,总得让你明白,你不是唯一的天才,让你遇到些挫折不是坏事。” 林叶懂了,这就是天子的本意。 先让古秀今把宁海棠仔细说一遍,勾起林叶的兴趣,然后天子再趁热打铁,林叶怎么可能不想去龙章台看看那个宁将军。 天子让他去,肯定有缘故。 天子道:“到了龙章台之后,莫在一个女子面前丢了太大的脸面。” 林叶道:“臣尽力而为。” 随天子登山,回到武凌卫大营里后,林叶想了一路总算是明白了天子的用意。 古秀今把宁海棠说的举世无双,大概没有一丝夸大其词。 以宁海棠的性格,她绝不会认为女子不如男人。 如果她对这种看法低头的话,她就不会在上阳宫扒了辛言缺的裤子。 如果她低头的话,她也不会在武院里,带着一群女弟子挑战武院精英。 天子实在是太喜欢宁海棠的才能了,所以才打算重用她。 但这就会出现一个矛盾,天子想重用她,但没打算让她成为林叶这样的人。 以宁海棠的性格,一定会问一声凭什么? 天子对林叶说,到了龙章台,切莫丢了太大的的脸面,直接一点就是你别丢了朕的脸面。 天子让林叶明白,如果你输了的话,那宁海棠对你做大将军会更不服气。 天子这些话更深层次的意思是,如果你不能让宁海棠那样的女人服气,那么朕也许真的会把你的位置交给她。 天子对于人才的使用,向来不拘一格,他能用籍籍无名的林叶,就能用宁海棠。 天子只是不想让他的人才启用计划,出现矛盾。 宁海棠不会因为这个反了大玉,但她绝对会因为这个而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林叶要去做的,就是向宁海棠证明,他做这个大将军名副其实。 证明天子的正确。 天子之所以觉得宁海棠不能是林叶这个位置,不是因为觉得宁海棠不如林叶有实力。 而是因为天子知道,将来为了新君而需要大杀四方的时候,宁海棠下手绝对没有林叶重。 在要强之心这种事上,女人不会输给男人,但在为什么杀人这种事上,也许确实存在一些不同。 想明白了天子的用意,林叶都忍不住有些苦笑。 古秀今为什么要把宁海棠是个什么样的人,说的那般清楚? 他就是替天子在告诉林叶,你的对手是个什么样的人,有多厉害,你若稍有轻敌便会输的一塌糊涂。 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的星空,说句实话他其实,有些期待。 龙章台距离阳梓城有几百里,如果急行军赶路的话,只需七天就能赶到。 此时此刻,龙章台的城墙上,宁海棠蹲在墙垛上,用千里眼看着远处的平原。 从冬泊这边过来,地势对于龙章台来说实在不友好。 太开阔,敌人的兵力可以完全展开,而且地势又平,敌人也可以使用抛石车之类的大型攻城器械。 甚至可能还有楼车,攻城锤等等让人头疼的东西。 在宁海棠身边站着十几个披挂着铁甲的女将,她们都是宁海棠亲手带出来的人。 良久之后,宁海棠把千里眼随手往后一扔,一名亲兵伸手把千里眼接住。 宁海棠转身,从蹲在墙垛上转为面朝着手下人坐在了那墙垛上,背对着城外。 她的坐姿都显得大大咧咧,但绝对不会让人觉得过于粗犷。 她也不是一个看起来很壮实的身材,甚至和她手下的女将相比,她还稍微显得瘦小了些。 “如果不出意外,再有几日叛军就要到了。” 宁海棠看向手下女将说道:“你们把队伍分派好,这种事不需要我来操心,另外” 宁海棠看向其中一个女将:“明朵,我让你去招募义勇,你招募来多少人了。” 明朵肃立回答:“大将军,正在招募,但属下以为,不需要那些男人,我们也能守住龙章台。” 宁海棠微微皱眉。 她看着明朵的眼睛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挑选了你们,又把你们培养起来,让你们成为独当一面的人吗?” 明朵刚回答:“属下知道!” 宁海棠直接打断了她:“你不知道!” 宁海棠语气有些发寒的说道:“你们之前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幸,我让你们变得强大起来,是让你们不要看不起自己,而不是让你们看不起男人!” 她从墙垛上跳下来,走到明朵面前,脸对着脸问明朵:“如果不是你因为跟着我修行而变得厉害了,以你天生的力量,你是男人的对手吗!” 明朵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然后挺胸抬头的回答:“属下知道错了。” 宁海棠大声说道:“我以为你们都懂了这个道理,没想到,我给了你们自信,你们却因此而自大。” “我最讨厌的就是男人看不起女人,我也一样讨厌女人看不起男人!” 她发怒的时候,所有女将没有人被吓得不敢抬头,全都挺直了腰板,站直了身子听着教训。 宁海棠一边走动一边说道:“这个世道把人分出男女,是为了他妈的传宗接代,是为了两情相悦,不他妈的是为了互相敌视,互相贬低,甚至互相屠戮。” “你们如果还不清楚我要你们明白什么,那现在就可以带着我教给你们的本事滚蛋。” 她大声问:“听清楚了吗?!” 所有女将整齐的肃立。 “听清楚了!” 宁海棠看向明朵:“三天之内,如果你没有招募够储备兵力,你就离开龙章台。” 明朵大声答应:“是!” 宁海棠道:“想自立的女人,如果连理智都没有,只剩下满脑子的对立,那比当初欺负你们的男人更蠢。” 她说到这,缓了缓语气。 “再说了,好的男人,那是多好的东西啊。” 她走到明朵身前,拍了拍明朵的胸甲:“我可不会对着你们流口水,但漂亮男人,还是可以让我吹个口哨的。” 女将们全都笑了起来。 “都打起精神来准备干活。” 宁海棠一摆手:“如果不出意外,最近陛下最喜欢的那个家伙就会来了,他是谁?” 所有女将整齐回答:“林叶!” 宁海棠道:“他来是干什么的?!” 她们再次整齐回答:“装-逼!” 宁海棠笑:“说的对,他是奉旨来装-逼的,因为陛下想让我看看,林叶比我强,但我不管他是不是奉旨,我只管他那大将军得来的是不是名副其实,他可以做大将军,我也可以,他来之后如果让我失望,我就去阳梓城当面问问陛下,凭什么。” “将军威武!” 女将们一声高呼。 宁海棠道:“干活去,别让那来这装一回的人,觉得你们除了漂亮一无是处。” “威武!” 她们整齐行了军礼,然后转身大步散开。 正文 第四百二十章 不便来接 林叶一直在想,陛下让他把雀字营和夔字营的降兵送到龙章台去,会不会有什么不妥当。 毕竟这两营士兵是真的动了手的,背叛过一次,却还要重用,这本身就是冒险。 龙章台是如今孤竹最最主要的地方,比阳梓城还要重要,毕竟龙章台若丢了的话,天子还可以离开阳梓城。 这一万七八千人的叛军降兵过去后,会不会再次叛变?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浩浩荡荡的队伍,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什么喜悦可言。 绝大部分人连走路的时候神情都是漠然的,似乎不仅仅是看不到明天,也看不到希望。 林叶沉思片刻,回头看向庞大海:“起个头,唱一首云州歌谣。” 庞大海:“大将军,我我五音不全啊。” 林叶道:“没什么,唱就是了,扯开嗓子唱。” 庞大海:“唱什么都行?” 林叶点了点头:“只要是云州的歌谣,唱什么都行。” 庞大海思考片刻,然后清了清嗓子 “咳咳,嗨!小妹妹看看你的哥,已被你迷的着了魔,就想捧着你小脸蛋儿噢,亲亲你的小酒窝。” 林叶眉角立刻就扬了一下,他想着,有些不对劲,不确定,再听听。 庞大海:“哥哥搂着你的咯吱窝,也想摸摸的你心窝窝” 林叶:“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庞大海:“大将军不是说,唱什么都行的么,我确实也不大会别的啊,再说这也不是什么虎狼之词,这是妹妹与情郎之词。” 刚说到这,后边一个士兵大概是没等到庞大海下一局,他扯着嗓子接了下去。 “你心窝窝里,可有没有哥哥,哥哥一贴就知道你热不热,你不让哥哥亲亲你的小嘴儿噢,哥哥可怎么活。” 这两嗓子起来,后边的人就跟着唱了起来。 林叶心说,自己完全没有听过的这个东西,竟然传唱度这么高的么? 然后他撕开手帕,团了两个布团,塞进子奈的耳朵里了。 子奈竟然有些不乐意,她说:“其实还挺好听的。” 林叶前边的马车里,拓跋云溪靠在窗口,听着这些粗糙汉子们的歌声,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小禾就不一样,小禾明显有些不好意思,脸都微微泛红。 她皮肤特别白,所以脸红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就像是那种白-嫩嫩粉嘟嘟的水-蜜-桃一样。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禾红着脸自语了一声。 拓跋云溪道:“他们在征战的时候,大概只有这种听起来稍显粗鄙的歌儿,才能让他们放松些。” 小禾:“不好听。” 拓跋云溪笑了笑。 林叶本想让庞大海别唱了,可是他发现这歌儿唱起来后,队伍的士气都比刚才好了不少。 最起码,不再是之前林叶回头看的时候,那满眼的死气沉沉。 所以林叶也就不不管了,他从庞大海那越唱越得劲儿的表情来分析,这歌儿搞不好还能当战歌用。 反正没多久,庞大海嗓子都嚎哑了,可是还挺兴奋的。 只是半个时辰不到,队伍的气象就变了。 而此时,队伍唱的歌也越发的混乱起来,前边还在唱亲亲嘴,后边都可能狂放到扛起腿。 林叶此时已经把子奈从马背上搬下来,塞进了拓跋云溪的马车里。 拓跋云溪趴在马车窗口看着林叶,林叶伸出手,又停住,然后说了一声得罪了。 他按着拓跋云溪的脑门把人推回车里,然后直接把车窗给关上了。 拓跋云溪都楞了一下,然后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庞大海催马到了林叶身边,一脸期待的看着林叶问:“大将军不来几句?” 林叶瞪了他一眼。 庞大海可能是唱嗨了,所以有点不死心,竟然蹬鼻子上脸的又说了一句。 “大将军,你应该和士兵们打成一片,你看大家唱的多开心,大将军你要是也来两句,大家一定更开心。” 林叶道:“你大概是皮紧了。” 庞大海贼胆更加大了,居然还敢再劝。 “大将军就来两句呗,让兄弟们都听听大将军的歌儿唱的好不好。” 林叶:“逆贼。” 马车的车窗突然又被人推开了,拓跋云溪手放在窗口,下巴放在手背上看着林叶:“来两句呗。” 林叶一伸手,按着拓跋云溪的脑门把她又给按回去了。 虽然看起来场面有些乱,歌唱的更乱,可是队伍里的死气沉沉倒是被这些虎狼之词一扫而空。 林叶等他们消停了,回头对庞大海说道:“传令下去,龙章台守军皆为女兵,到时候不许在这么放纵,若被我知道谁敢对女兵无礼,哪怕是言语无礼,我也会军法处置。” 庞大海立刻答应了一声,然后笑着说道:“大将军你还了解咱们大玉的爷们儿?唱歌的时候是嘴上没个把门的,可在妹子们面前,哪个不是一本正经的。” 林叶:“你不是。” 庞大海:“” 林叶道:“现在派人传令。” 庞大海立刻答应了一声,亲自带着几个亲兵拨马往回跑,沿着队伍一路跑一路喊。 马车里,拓跋云溪坐在那看着子奈偷笑,她抬起手在子奈脑壳上敲了一下:“小小年纪,怎么一脸坏笑。” 子奈抬起手揉了揉小脑袋:“小姨还说我,我只是笑来着,小姨还怂恿我哥唱歌来着呢。” 拓跋云溪:“我怎么能一样。” 子奈不服气:“哪里不一样。” 拓跋云溪:“我是长辈。” 子奈:“那小姨也是女孩子,还是天下间最漂亮的女孩子呢。” 拓跋云溪一怔,眯着眼睛说道:“这拍马屁的本事,断然不会是你哥教的。” 子奈道:“我哥要会这个,还至于现在身边没个女孩子?” 拓跋云溪:“那你就乐意,你哥身边有女孩子?” 子奈:“不乐意。” 拓跋云溪:“嘁” 子奈:“我不乐意的不是我哥身边有女孩子,我不乐意的是,有个不如我的女孩子。” 拓跋云溪道:“年纪轻轻,想些别的。” 子奈:“噢那小姨你身边怎么没个男孩子。” 拓跋云溪认真的说道:“都被我杀了。” 子奈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于是哼了一声:“被杀死的不是人,而是那些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的心。” 拓跋云溪:“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人家拍马屁,还学的如此好。” 子奈道:“我才没有,小姨这样的女人,我都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能有资格靠近一些。” 小禾就坐在旁边听着,抿着嘴儿乐。 子奈问:“小姨,我听闻在龙章台的那个将军也是个女子,而且好像特别厉害。”拓跋云溪点了点头:“女中豪杰。” 子奈:“小姨熟悉她吗?” 拓跋云溪道:“不熟悉,只是有所耳闻。” 林叶是在古秀今提起之前完全没有了解,可拓跋云溪却听说过关于宁海棠的事。 宁海棠的精彩,可不只是古秀今和林叶说的那些。 她在武院的时候,也不知道多少人想追求,甚至连武院之内的那些教习,也有不少人动了爱慕之心。 甚至还包括,如今在冬泊战场上那态度不明的大将军云孤鸿。 云孤鸿曾经派人到宁家想说媒,结果都没有用宁海棠自己说话,宁家老爷子就直接给怼了回去。 老爷子说,不是不行,但需三个条件,其一是休了正妻明媒正娶,其二是提亲必须是云孤鸿亲自登门来,态度要诚恳,其三是就算满足了这两样,海棠看不上他,也白搭。 云孤鸿因此还觉得自己被损了脸面,试图暗中操作一下,打压宁海棠。 结果几天之后,云孤鸿就被调离了歌陵。 还有一位武院的教习,疯狂的追求宁海棠。 宁海棠和他约定好在某处见面,然后那教习兴冲冲的来了,却见宁海棠带着他的妻子一块来的。 宁海棠说,你说了我几十种好处,你也说说你妻子的几十种好处,说的出来,我就考虑一下。 那教习脸红脖子粗,一时之间,险些恼羞成怒。 宁海棠语气平静的说,据我说知,当初你追求你妻子的时候,也是这般热烈,怎么现在却连几句赞美都说不出口了? 子奈好奇的问:“那她是不是格外看不上男人?” 拓跋云溪摇头:“不是,她从来都没有看不起男人,她只是人间最清醒。” 子奈点了点头:“那她应该也看不上我哥。”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拓跋云溪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就明白了这小丫头的心思。 这人还没到龙章台呢,小丫头心里就已经如临大敌了。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那小丫头掰着手指头说:“我哥,懒,馋,狡猾,奸诈,还不会说话” 马车外边,林叶坐在马背上思考着,陛下让夔字营和雀字营去龙章台的用意,是不是就因为龙章台那边都是女兵。 陛下是想让这群汉子们看看,连大玉的女子都在拼死抗击外寇,你们这群男子汉大丈夫,却在自己人打自己人。 如果天子有此意,那不得不说天子性格里的冒险,真的太重了些。 让叛军降兵去守要塞,这种事,但凡胆子小那么一丢丢的人都办不出来。 “大将军。” 前边的斥候催马回来,至林叶近前后说道:“距离龙章台还有五十里,前边有宁将军派来的人迎接。” 林叶深吸一口气,催马道:“随我过去。” 到了前边,见一员英姿飒爽的女将带着些骑兵在等着,林叶过来后,那女将肃然行礼。 “大将军,龙章台有战事,我家宁将军不便前来迎接,请大将军恕罪。” 林叶问:“战事如何?” 那女将回答:“两军对垒,十分惨烈。” 林叶心里一紧,他问道:“你们的人可有损伤?需不需要我现在派人赶回阳梓城,请调更多的医官过来。” 女将回答:“那倒没有。” 她说:“是龙章台外边打的惨烈,我家宁将军看的上瘾,所以不便来接。” 林叶:“?????”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一章 你干掉他 林叶的队伍到达龙章台后,他下令大军在距离龙章台五里外扎营。 不让夔字营和雀字营直接进城,是因为林叶做事足够谨慎也足够客气。 夔字营和雀字营不是他的,他只是来给宁海棠送兵马。 他不经宁海棠同意就直接把队伍带进城,显得有些不大礼貌。 队伍要不要进城去驻扎,在林叶看来到了这就与他无关了,毕竟他只是个送兵的。 林叶进城后问那位迎接的那位女将:“宁将军在何处?” 女将回答:“城墙观战。”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家宁将军,见城外两支叛军竟是打了起来,于是便要留在城上观战,将军她说,要从两军交战之中看出各自的深浅” 林叶点了点头,想着确实应该如此,若换做是他的话,也会仔细看看。 娄樊人的打法,这可不是常见的事,对于领兵之将来说,多看看大有裨益。 他顺着坡道往上一走,就听到城墙上有人喊了一声:“买定离手!” 林叶一怔。 等他上了城墙,就看到一个身材稍显瘦小的女将军,蹲在石墩上扣住手里的碗:“不许耍赖,马上就要分出胜负了,赶紧买。” 因为过于专注,连林叶上城来,宁海棠都没有发现。 当然,也可能是故意的。 林叶没有直接过去,走到城墙边缘处往外看,城外的两支大军激战正酣。 从旗号来看,竟是娄樊大军与大玉的军队在厮杀,林叶又仔细看了看,那支玉军还不是北野军。 所以和娄樊人在如此惨烈厮杀的,大概就是云孤鸿的队伍。 而这就显得有些不对劲,按理说,云孤鸿若是想和娄樊人决战,怎么可能拖到现在? 娄樊大军已到龙章台,目标是在孤竹的玉天子。 如果不是云孤鸿和拓跋烈一样故意把娄樊人放过来的,娄樊人根本就到不了这。 既然是云孤鸿故意放过来的,又何必在娄樊大军即将攻打龙章台的时候,与其厮杀? 这没道理,一点道理都没有。 但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不管是娄樊人还是云孤鸿,都被拓跋烈又给算计了。 林叶猜测的没错。 云孤鸿一开始,确实就只是慢悠悠的跟在拓跋烈北野军的身后。 他想要干的,是把北野军夹起来打,利用娄樊人做到对北野军前后堵截。 娄樊大军到了龙章台必会被阻拦,拓跋烈的北野军就在娄樊大军背后,到时候,只要云孤鸿动手,娄樊人不可能放过这等机会。 云孤鸿还在想,你拓跋烈不是可以利用娄樊人么,我云孤鸿也可以。 可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云孤鸿下令手下战将,带着最精锐的队伍猛攻拓跋烈后军。 可是攻上去之后才发现,北野军后军所做的工事是真的,但守军是假的。 阵地上都是草人,穿了北野军的衣服而已。 而在另外一边,拓跋烈下令骑兵对娄樊人主动发起进攻。 这种平原之上要来一场骑兵对战,娄樊人还求之不得呢,自然不会避而不战。 娄樊帝君宗政世全下令,骑兵迎击北野军,结果两军就要对冲的时候,北野军的骑兵忽然又转向退回去了。 娄樊骑兵在他们背后紧追不舍,北野军骑兵一路逃回大营。 娄樊人追进来之后发现,大营竟然是空的。 北野军在大营中挖出来不少陷马坑,留出来可以让战马飞驰的过道好像迷宫一样。 北野军的骑兵显然早已熟悉,顺着这些通道从大营侧面又冲了出去。 此时娄樊骑兵却无法再加速追上去,被陷马坑坑的叫苦不迭,刚要退兵回去的时候,云孤鸿的队伍杀了上来。 两边的人都没有想到,会在北野军的营地里碰到对方。 拓跋烈的这计策,完美的把两边都给骗了。 他在大营里只留下了一支骑兵队伍,每日按照北野军全部兵力的数量来做饭。 不管是娄樊人还是云孤鸿的人,从北野军大营里升起来的炊烟数量都没看出破绽。 实际上,在北野军南下的路上,队伍就在悄悄的逐渐分散出去,然后赶往拓跋烈指定的地方汇合。 娄樊人见了玉军,还是在平原上,那斗志直接就上来了。 而云孤鸿的精锐,此时也不可能再有退回去的可能。 两边一打起来就收不住了,云孤鸿为了救他的先锋军,不断调兵遣将。 娄樊人这边也一样,不可能让自己的骑兵陷进去,所以兵力投入也越来越大。 打着打着,就有了两军决战的气象。 云孤鸿可能会怕,宗政世全会怕吗? 娄樊帝君历来就是个好战的性子,他一直都在寻求与玉军决战的机会,是拓跋烈始终避而不战。 这次打起来,宗政世全的兴致都给提起来了。 他的兴致提起来了,宁海棠的兴致也提起来了。 让她为了去迎接林叶,而放弃观战两军对决,那怎么可能。 让她只是眼巴巴的看着双方厮杀而不赌上一把,那又怎么可能。 她蹲在石墩上说道:“最多再有半个时辰,两军交战必会分出胜负,你们还有没有要下注的。” 一个女将起身举起千里眼又看了看,见云孤鸿调集的玉军,已经从两翼策应过来。 于是她把银子放在了云孤鸿那边:“娄樊人要提防着我们出去,害怕被两面夹击,所以不敢投入更多兵力了,云孤鸿有胜算。” 宁海棠:“有胆魄,还有下的没有?” 另一个女将说道:“宗政世全还有骑兵未动,不可能放任云孤鸿把两翼都压住,我赌宗政世全。” 就在这时候,一只看起来很漂亮的手,把一张银票推到了正中间的位置。 宁海棠抬头看了看,发现这只漂亮手的主人那张脸也很漂亮。 不得不说,林叶的长相确实是那种格外讨人喜欢的样子。 他的面相不是那么棱角分明,也不是那么阴柔圆滑。 这种面相,女孩子比男人要更喜欢一些。 林叶:“我买平局。” 宁海棠抬头看着林叶那双眼睛:“为何要买平局?这等决战,双方都会力求分出胜负,拓跋烈还在一侧虎视眈眈,谁此时收兵就可能落败,谁落败就会被拓跋烈得渔翁之利。。” 林叶只是淡淡的说道:“买平就是了。” 说完后林叶就转身离开,又走到一侧城墙边缘处观战去了。 宁海棠起身看着林叶,那家伙好像根本就没有感情似的,一副古井不波的样子。 可是想想看,要来装一把的人,大概都会把自己搞成这种气质吧。 所以她也没多在意,更没觉得有些失礼,继续问手下人还押不押。 半个时辰之后,竟然如宁海棠在指挥作战一样,双方的战局竟然真的要结束了。 而且,真的是平局。 云孤鸿调集重兵从两侧压过来,试图把娄樊的队伍包夹进去。 而娄樊人因为背靠龙章台,又不确定龙章台内玉军兵力如何,所以不敢再增兵。 于是,娄樊人这边先退了下来,各军逐渐的向后收缩,交替掩护,离开了战场。 本来应该有些胜算,已经占据主动的云孤鸿,见娄樊人退兵之后也立刻传令退兵。 从两侧压过来的玉军,掩护着中间的队伍向后退去。 战场上尸横遍野,双方的损失绝对都不在少数,可这一战,却谁也没能把谁彻底打的服气。 宁海棠走到林叶身边,把一兜银子递给林叶:“你的。” 林叶接过来,还打开兜子看了看,然后点头:“谢谢。” 宁海棠道:“你如何看出来双方会是平局,刚才大多数人都觉得,云孤鸿已有胜算。” 林叶:“所以大多数人不能做主将。” 林叶看向宁海棠道:“云孤鸿也是大多数之一,他没胆魄,怕丢了自己的本钱。” 宁海棠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心里说了一声有点吊。 云孤鸿确实不敢赌,这是他性格里的东西,没有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他就算可以把娄樊大军击败,但他的兵力也必会损失惨重,一旦他元气大伤,北野军又怎么可能放过他。 拓跋烈用一石二鸟之计阴了云孤鸿和宗政世全,接下来有斩草除根的机会,拓跋烈能不把握? 宁海棠道:“你来早了。” 林叶:“确实来早了些,不过,我也不打算道歉,毕竟赚了。” 宁海棠笑了笑:“请大将军跟我下城,我为大将军设宴。” 林叶点了点头:“好。” 宁海棠说你来早了,是因为如果林叶不来的话,不管是赌云孤鸿赢的人还是赌宗政世全赢的人都会输。 双方打平,庄家通吃。 这相当于林叶一来,就硬生生的把宁海棠要赢的银子分走了一半。 下城的时候,林叶看到站在坡道口的三个女子,微微愣神了一下。 她没有想到,林叶军中会有三个这样天仙一样的女子。 拓跋云溪身上是高贵且大方得体的气质,小禾虽然像个侍女,可身上有小家碧玉之风。 那个小丫头又可爱又漂亮,尤其是一双眼睛,像是星辰大海一样迷人。 她竟然不理会林叶了,直接朝着拓跋云溪三人过来。 她问拓跋云溪:“这位姐姐,看着你有些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话要是个男人说的,拓跋云溪应该会有些厌恶,因为这搭讪实在是过于俗套,可这话是宁海棠说的,就一点儿都不让人讨厌。 拓跋云溪道:“你应该叫我一声师姐,我离开予心观的时候你还没到。” 宁海棠一听,顿时笑起来:“师姐好,怪不得师姐这么漂亮,气质也好,原来是予心观出来的人。” 她问:“这两位都是?” 子奈抬头:“我不是。” 她指了指林叶:“我是他妹妹,捡来的野生妹妹。” 宁海棠听到这个答案,眼睛里就立刻挤满了笑意。 “小姑娘真好看,要不然你再把自己丢一次,这次换我来捡到你?” 子奈道:“何必那么麻烦,丢来丢去的。” 她一指林叶:“你干掉他。”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二章 兄妹以及狗 林叶知道宁海棠这样的女子,早晚都会与他分个胜负出来。 只是没有想到,这第一场胜负,竟是在饭桌上。 若寻常人在酒桌上分胜负,当然是拼酒。 大玉的民风算是彪悍,不管南北,要论到酒量的事,没有哪个地方的人会承认服了另外一个地方的人。 有大玉南疆的人到北方来,一碗烈酒下肚就龇牙咧嘴,但若问他还行不行,他会说这你们这地方的酒也就是辣嘴,毫无酒劲儿可言。 若是大玉北疆的人到了南方去,一坛米酒喝下去后开始上头,一边迷糊着一边满脸不屑的说一声这米酒也算酒,不过是口甜水儿。 可是这顿接风宴上,连一滴酒都没有。 大碗的炖菜摆上着,大碗的辣椒也摆上来,然后就是一盆米饭一盆白面馒头。 宁海棠说了一声请,拿过来个馒头就先吃为敬。 林叶思考片刻,觉得自己输了。 他从来都不是能以饭量取胜的人,这个事,若是换了庞大海来就没问题。 但,子奈飒然一笑。 “我哥来的时候肚子有些不舒服,这几日吃不了辣。” 她伸手拿了个馒头,把馒头一分为二,然后在馒头里夹满了炸辣椒,都撑开的咧了嘴。 然后一口辣椒一口肉,吃的喷香。 宁海棠本来就觉得这小丫头有意思,对她颇为喜欢,此时见了子奈吃东西的样子,她哈哈大笑起来。 不管是吃肉还是吃辣椒,两个人看起来都是旗鼓相当。 说实话,这也是林叶所见的第一个,能在吃饭上和子奈有一战之力的人。 两个人不知道吃了多少饭菜,总之看起来是不分胜负。 林叶想着,若是老陈此时在这看到的话,大概会开心起来。 家里有两个这样的女孩子,老陈那小菜园子的肥料应该是不用愁了。 也许以后会苦了蜣螂,觉得今天这收获有些辣嘴。 “饱了吗?” 宁海棠问子奈:“若是没吃饱,我让人再去做来。” 子奈一摆手道:“馒头吃的多了噎得慌,不必再来主食,来碗羹汤最好。” 宁海棠是太喜欢这丫头了,回头吩咐:“做两盆汤来!” 拓跋云溪坐在林叶身边,见林叶只是傻看着,于是在他腿上拧了一下。 林叶这才反应过来,看向子奈说道:“你年纪还小,少吃些。” 子奈撇嘴道:“你在家里的时候,我都还要收着些吃饭,就怕你说我,今日有宁姐姐陪我,你还要管。” 宁海棠道:“就是,女孩子能吃些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坏事。” 她看向子奈说道:“不过,喝汤涨肚,确实会有些不舒服。” 子奈道:“那” 正说着,宁海棠手下人端着两盆之前也刚好做出来的汤上来。 子奈道:“那就少喝点。” 她拿了个勺子,给林叶碗里分了一勺,给拓跋云溪和小禾也分了一勺,然后把盆挪到自己身前。 “哈哈哈哈。” 宁海棠似乎是不肯占了便宜,也分了三勺汤出去,然后两个人把木盆端起来,碰一下。 “干!” 吃完饭喝完汤,宁海棠道:“要不要出去溜溜食?溜达溜达,我再带你去吃点心。” 子奈起身:“走走走。” 俩人竟是就这样走了,没多久,林叶就看到宁海棠和子奈各骑了一匹马出去,转瞬就跑没了影。 拓跋云溪轻叹一声,看向林叶:“还不跟过去?” 林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疼。” 拓跋云溪伸手又要拧,林叶噌的一声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原本宁海棠和林叶见面,多多少少会有些火药味才对。 可因为子奈,宁海棠似乎对林叶失去了兴趣。 她喜欢子奈的性格,俩人在龙章台关内的原野上纵马狂奔,回来的时候,还打了些野味。 林叶站在军营门口看着,想着子奈若跟着宁海棠生活一阵子,说不定就会变得比原来坚强。 宁海棠人在马背上,将打来的猎物随手甩出来:“接着。” 林叶看着那两只野兔旋转着朝自己飞来,敏锐的察觉到了那野兔上还带着些内劲。 这个女人,若是不真的试试林叶的实力,她心里大概会一直不舒服。 等到那两只野兔快到近前,忽然又急速下坠,显然是想让林叶抓个空。 她成功了。 因为林叶根本就没动,那两只野兔摔在林叶脚边。 宁海棠微微皱眉,她只觉得林叶此人,年纪轻轻,为何连一点锐意都没有。 饭桌上,林叶就没打算和她比一比吃饭,此时,又故意不去接野兔。 她太不了解林叶,因为林叶只是觉得没必要。 按照常人的思维来说,可以说他懒。 无端消耗的事,对于林叶来说,他如果愿意浪费一丝气力那都算他输了。 可是看见这一幕,不只是宁海棠不满意,宁海棠手下那些女将也不满意,甚至立刻就生出几分轻蔑来。 有人已在窃窃私语,说原来陛下看重的大将军是个文人。 小禾都觉得林叶应该接这一下,所以在看到林叶毫无反应的时候,她脸色也微微变了变。 只有子奈和拓跋云溪,一点变化都没有。 子奈觉得嗯,那就是我哥正常反应。 拓跋云溪是觉得,嗯那个家伙就是从不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宁海棠不是个没有涵养的人,当然也不会因此一件小事,就真的对林叶轻视起来。 她笑着对林叶说道:“听子奈姑娘说,大将军厨艺无双,不知道今夜有没有机会,品尝到大将军亲手做的饭菜。” 林叶点头:“好。” 连点头的幅度都很小,也可以说是刚刚好。 她们都以为,林叶不接那两只野兔,听闻宁将军说要试试他的手艺,他总该弯腰把两只野兔捡起来才对。 可林叶没有,他只是打了个响指。 小寒就从旁边跑过来,低头叼起来那两只野兔,跟在林叶身边转身走了。 林叶在前边走,小寒在后边亦步亦趋,好像作为能给林叶打下手的帮手,它还很开心。 林叶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然后指了指自己脚边,小寒就把两只野兔放下来。 “去打些水来。” 林叶又指了指不远处放着的木盆,小寒立刻跑过去,叼了木盆跑到不远处的小河边上,把木盆接了不少水,又叼着回来了。 那木盆不小,装了大半盆的水,分量自然更重,可它只是咬着盆的一边,就那么四平八稳的把水端回来了。 林叶等小寒回来,又吩咐一声:“找几根木棍来,要合适的。” 众人听到这话都懵了,心说他怎么连找木棍这种事都让狗去做,而且还对狗说找合适的来,那狗能知道什么是合适的? 能。 小寒叼着几根木棍回来,甚至不用林叶说话,它就把几根木棍架了起来,先把一根咬着戳地上,然后架上一根,再依次多架几根。 然后它又跑出去,不多时就一趟一趟的叼着枯草和木柴回来,放在它刚才堆的那个木架子下边。 林叶倒是也做了些事,就是把兔皮剥了,然后用清水把兔子洗的干干净净。 一边洗他一边看向小寒:“这么懒,事事都要我说?” 众人的眼睛瞪的更大了,那个懒货,居然说狗懒! 小寒却听懂了似的,小跑着到了子奈身边,抬起头叫了一声。 宁海棠好奇的问:“它是在和你说什么?” 子奈:“要东西。” 子奈把一个火折子递给小寒,小寒叼着就跑回去了。 宁海棠这次也惊着了,她问:“你竟是能听得懂狗要说什么?” 子奈摇头,认真说道:“听不懂,我只是看得懂我哥要干什么。” 宁海棠:“” 小寒跑过去,趴在地上,两只前爪还能夹住那火折子,用嘴把盖子揪下来,它把火折子重新叼进嘴里,然后开始疯狂的摇头。 片刻后,它就用这吹起了火苗的火折子把干草点燃了。 然后它就蹲在林叶身边,一脸乖巧的等着林叶吩咐,时不时的,还瞥一眼林叶刚刚剥下来的兔皮。 那眼神,好像在说,一会儿你烤野兔的时候,这兔皮给我烤了吧。 林叶一边清洗一边说道:“没有肉,还不干净,更不好吃,你自己去找吃的,找些大的回来,一次吃饱。” 小寒立刻叫了一声,起身朝着远处跑了出去。 宁海棠问子奈:“它去干什么了?” 子奈道:“我哥觉得肉少,不够吃,让小寒再去抓一些回来。” 宁海棠:“不用跟着?” 子奈道:“它拿得了。” 宁海棠:“?????” 小寒这一出去,足足小半个时辰才回来,但不是猎物不好找。 龙章台这种地方,想打猎绝非难事,它回来的晚了些,是因为林叶告诉它抓个大的。 于是,它咬着一头大野猪的耳朵就回来了,不是猎杀了的野猪,是活的。 那野猪被它咬着耳朵,也不敢逃离,就一路跟着跑了回来。 林叶看了一眼,嫌弃。 他说:“不好杀,容易弄脏衣服。” 小寒一脸了解的表情,一扭头,牵着野猪的耳朵就朝子奈这边过来了。 宁海棠:“这又是什么意思?” 小寒一伸手把背着的开山斧摘下来:“我哥懒,让我把猪杀了收拾出来。” 宁海棠:“?????” 她是个将军,她领兵作战,让她上阵杀敌她绝对不会害怕。 她是个女中豪杰,她连进两大修行圣地,让她一个人去挑翻了武院也没什么。 可她不敢杀猪 子奈拎着斧子跳下战马:“没事,很快,咱们今天晚上不止能吃烤野兔,还能吃炖肉呢!” 她回头看了看宁海棠的表情,贴心的说道:“姐姐若怕,就靠后些,莫溅了姐姐一身血。” [小硬七天,以示敬意] 【明天开始恢复两更,什么时候再硬,看我身体素质了】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三章 最复杂处是人心 林叶在白天的时候被一群女将看不起了,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显而易见的流露出了轻蔑。 可是当她们吃上晚饭的时候,这种轻蔑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是一顿饭而已,就让她们对一个男人有了改观。 同样只是炖肉,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复杂做法的菜品。 但林叶炖的肉,着实是香,最关键的地方在于,林叶做菜的时候并没有用那么多的作料。 也没有如大部分厨师一样,在炖肉之前,先把肉都过一遍水去去血沫。 第一是他觉得没必要,第二是他懒得增加一道工序。 野猪肉本身会有些发酸和腥臭,但他不知道怎么处置的,这野性味去的干干净净。 没过水,没去血沫,还没有这腥味酸味,就有那么一点显出本事了。 宁海棠还特意仔细看了看,林叶只是用肥肉熬油,等到肥肉几乎煸干的时候,放入大量的葱姜蒜。 再把所有切成块的猪肉放进去过油,翻炒一会儿后就开始加水。 小火慢炖,在锅烧开之后就抽掉了一些木柴,让锅只是中间那部分咕嘟咕嘟的冒泡。 所以这顿晚饭,她们吃上的时候都已快到半夜了。 都吃的很香,吃了很多。 子奈看到她们都赞不绝口,觉得自己哥哥可厉害了,天下第一厉害。 林叶却吃的不多,他吃东西本来就精细,这一点着实不大像个爷们儿。 相对来说,子奈就很爷们儿。 连拓跋云溪都吃了不少,这种露天柴火烹炒做出来的饭菜,她确实也不是时常吃。 林叶在做肉的时候,宁海棠也不甘示弱,另起一口锅,连着炒了七八个菜。 不得不说,她炒的菜不输于林叶,让子奈都比平时又多吃了些。 不说白天那顿饭比饭量的事,今夜这做菜的手艺,两个人可谓平分秋色。 吃饱之后,宁海棠没有再表现出和林叶比试别的什么的兴趣,而是又拉着子奈玩去了。 夜里的兵营,显得比白天的时候还要更肃杀一些。 宁海棠带着子奈到她住处,找出来她爱吃的点心都给了子奈。 子奈只挑了一样,小心翼翼的收好,说回去和小姨还有哥哥他们一起品尝。 “你哥习武多久了?” 宁海棠送子奈回去的路上,一边走一边问了一句。 子奈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很认真,然后回答:“不知道。” 她说:“具体不知道,我哥是十岁之后才开始习武的,是十几开始他没说过,他现在才十七,总之不到七年。” 宁海棠点了点头,又问:“你哥,似乎内劲并不充沛?” 子奈:“他充沛才怪呢,他连丹田气海都没有。” 宁海棠一怔。 “为什么?” 子奈道:“我哥没告诉我,我知道应该是受了伤,所以丹田毁了,无法修行内劲。” 宁海棠心里有些震动。 子奈道:“可不妨碍我哥厉害啊,武岳境的高手他又不是没杀过,又不是只杀过一个。” 听到这,宁海棠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 子奈忽然想起来什么,看向宁海棠说道:“对了,奉玉观的观主辛先生曾经为我哥诊治过,连他都没法子治好我哥的丹田。” 宁海棠一撇嘴:“那个家伙根本不靠谱,怎么能指望他治好你哥。” 子奈道:“我小姨,遍请云州名义,也请过歌陵的神医,都治不好我哥的丹田。” 宁海棠点头道:“若要治好丹田的伤势,确实很难。” 子奈抬头看向宁海棠,一双大眼睛映衬着夜空上的满天星辰。 她问:“宁姐姐,你有办法吗?” 宁海棠道:“我不知道你哥的伤势到底如何,所以得等看过之后再说。” 子奈拉了宁海棠的手:“那就现在去看好不好。” 宁海棠道:“夜都深了,明日再看,不急于一时。” 子奈想了想,点头:“好。” 宁海棠问:“你哥一直都那么懒吗?” 子奈道:“应该不是吧,大概是从丹田被毁掉之后才开始那么懒的。” 宁海棠心里又微微的震了那么一下,她似乎明白了。 林叶没有丹田可修行内劲,他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力量,当然不会因为无关紧要的事浪费一分一毫。 想想白天的时候,她把两只野兔扔给林叶,林叶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此时知道林叶没有丹田,她才恍然大悟。 一个不能靠丹田修内劲的人,非但没有废掉,反而只靠着肉身修行能击杀武岳境强者。 对于林叶来说,那千辛万苦修出来的一点点内劲,哪怕少之又少,也是珍贵无比的东西。 她隐隐约约的,除了敬佩林叶之外,竟然还有些心疼。 这当然不代表她对林叶会有什么好感,只是一个坚韧的修行者对另外一个坚韧的修行者的理解。 可她虽然性格坚韧,但身体没有问题,自从开始修行就出类拔萃。 林叶不一样。 她觉得林叶很难,林叶若知道的话,大概也会很难很难解释一下,他不难。 虽然没有丹田,可他开了穴,且到如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控制了多少处暗穴。 暗穴当然无法和丹田相比,但他多。 没了以质量取胜的丹田,他可以以数量取胜。 宁海棠觉得,自己白天的时候对林叶的那种轻视,确实有些草率。 她甚至在想,如果换做是她连丹田都毁了,还能不能有林叶现在的实力。 “对了。” 宁海棠看向子奈道:“我见你力大无穷,但似乎对控制力度还有些不纯熟。” 子奈道:“是,我哥也说过,他也教了我不少,但我笨,没能都学好。” 宁海棠嗯了一声,倒也没多说什么。 回到住处后,子奈请宁海棠进屋再聊聊,宁海湾笑着说明天再聊,然后告辞离去。 子奈一进门,跑到林叶面前就笑:“那姐姐真好。” 林叶看着他白天跟宁海棠借来的地图,只是敷衍的点了点头:“嗯,真好。” 子奈眼睛一亮:“她可能对你感兴趣。” 林叶:“嗯,感兴趣。” 子奈哼了一声:“就知道你没在听我说话。” 林叶:“嗯,就知道我没在听你说话。” 然后回过神来,看向子奈:“你说什么?” 子奈:“没事。” 她拿着那包点心跑出去了:“不给你吃,我去给小姨和小禾姐姐送过去。” 林叶笑了笑,然后注意到子奈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已经在桌子赏给他留了两块点心。 林叶拿了一块,一边咬着,一边又把视线转移到了地图那边。 白天的时候他在城墙上看到了两军对战,却不见拓跋烈的北野军。 此时此刻,拓跋烈的兵马去了什么地方,是此战关键。 他的视线在地图上扫过,那地图上的线条,在他眼中,便是一片片平原,一座座高山,一条条大河。 说实话,他来龙章台确实有些期待,但他不是期待和宁海棠这样的女子分出什么胜负。 他是想看看,宁海棠这样的天纵之才,对于战事是有什么样的判断。 林叶才十七,但他像是早已修炼了几百年的老怪物一样,在无关紧要的胜负心上,心淡如水,没了什么兴趣。 放在三年前,他的胜负心还很重,他会特意去挑战一些人来试探自己的上限。 如今,修行上的事,他知道自己差在什么地方,也知道自己卡在什么地方。 在来龙章台之前,没见到云孤鸿和宗政世全大打出手的时候,林叶的推测,是拓跋烈一定会进孤竹。 但他会在娄樊人之后进孤竹,因为拓跋烈最期待的,当然是由娄樊人来杀玉天子。 可此时,在龙章台外不见了北野军,林叶不得不思考拓跋烈是不是真的要去孤竹。 孤竹那边,可能有拓跋烈的一个儿子在,叛军就是那个少年在指挥。 如果拓跋烈不去孤竹,难道是连他那个儿子都不在乎? 这不合常理,如果他不在乎,他何必要藏起来这样一个儿子,何必要在孤竹为他儿子铺路? 如果他在乎,他 林叶的视线忽然间从地图上移开了,转而看了看窗外。 窗外是南方,大玉在南方。 拓跋烈会不会趁机回到云州? 虽然是绕了一个巨大的圈子,可他回到云州之后,还能掌控大玉北方局面。 他可以从云州入孤竹,从云州方向彻底截断天子回大玉的归途。 而且,虽然是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但拓跋烈就能从南边进入孤竹后与他的儿子汇合。 林叶走到窗口,夜风微凉,他站在窗口看着远方,脑子里的思绪稍稍有些乱。 如果是这样的话,天子让宁未末暂时不露面,应该就是返回云州去了。 可宁未末回到云州,也许连万域楼都斗不过,又怎么可能力挽狂澜? 他算计了一下时间,他安排回云州的楚家兄弟,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他交代的事办好。 可他越想,越觉得拓跋烈回云州的可能更大。 拓跋烈用了这样金蝉脱壳之计,把娄樊大军丢给了云孤鸿。 他回去抢夺帝位说不得,那些暗中支持他的大家族,已经在为迎接他回去做准备了。 可不杀天子,他抢了帝位又有何用? 天子只要安然回到大玉,登高一呼,拓跋烈这样的谋逆之贼,必是天下人共诛之的局面。 所以唯一合理的路线,就是拓跋烈把娄樊人甩给了云孤鸿和龙章台的守军,让那两军去杀个两败俱伤,他绕路云州进孤竹。 天子不死,拓跋烈就算强行宣布登基称帝,他连觉都不敢睡。 拓跋烈没打算用娄樊人杀天子,他是要把娄樊人甩开。 可他若是想利用娄樊人击败云孤鸿的五十万大军,就能让各大家族的人,连选都没得选了。 对付那些老狐狸,拓跋烈也不可能太心慈手软。 正文 第四百二十四章 洗清罪孽 [] 林叶在龙章台不会停留太久,毕竟他的公务事,也只是把队伍给宁海棠送过来。 这两天他一多半的时间,都在城墙上观察着远处的娄樊人大营。 暂时平静,也只是表象而已。 或许是因为之前与云孤鸿打了一仗,让娄樊人暂时不敢轻易对龙章台动兵。 所以这娄樊人的大营看起来格外平静,除了正常的巡游队伍之外,没有大规模的兵马调动。 娄樊人大营的位置也很合理,距离龙章台不算近,若龙章台的兵马有胆子出城偷袭,娄樊人的骑兵有足够时间做出反应。 就在林叶沉思着北野军会去何处的时候,宁海棠走到林叶身边。 她站在林叶身边的时候,就更显得她身材有些娇小。 可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娇小的女子,会有那么彪悍的人生? “你是在想,拓跋烈在想什么?” 宁海棠问。 林叶点头。 宁海棠看着城外说道:“我不是,我在想,宗政世全在想什么。” 林叶侧头看了看她。 宁海棠道:“宗政世全被誉为娄樊立国以来的最强君主,这一定不是虚名。” 林叶嗯了一声。 宁海棠道:“所以这样一位强势的帝王,不该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林叶又嗯了一声。 宁海棠问:“你话一直都这么少?有没有什么令人信服的理由?” 林叶:“我虚。” 宁海棠:“” 她再次看向城外说道:“宗政世全不可能会被云孤鸿那样的人压住风头,毕竟连拓跋烈都未必能赢他。” 林叶:“所以拓跋烈让宗政世全收拾云孤鸿。” 这突然说话多了一些字,宁海棠还觉得有些不适应。 她说:“拓跋烈会和宗政世全暗中联络吗?” 林叶回答:“没必要。” 宁海棠嗯了一声。 是啊,没必要。 那是两个已经站在人间最高处的人,他们的思谋,他们的眼界,都决定了他们根本无需去交流,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拓跋烈需要的是,靠娄樊人把云孤鸿那五十万玉军给灭了,纵然不能打的云孤鸿全军覆没,也要让云孤鸿再无一争之力。 而宗政世全借道孤竹灭冬泊,进而攻入大玉的计划其实早已失败了。 他在回国之前,需要一场大胜来挽回声望。 虽然没能如愿攻入大玉,可若能灭玉五十万大军,宗政世全回国之后,依然会被当做绝世英雄一样夹道欢迎。 娄樊虽强,可与大玉交手以来,从没有占到过便宜。 十几年前那一战娄樊人回去之后,一直宣扬的都是大胜。 然而实际上,他们只是靠着用火烧山这样的办法,才让怯莽军全军覆没。 在这之前,兵力只有一万多人的怯莽军,前前后后杀娄樊人能有近十万人,而且,最后被围困的时候,怯莽军没有支援,又已断粮多日。 即便如此,回去后,娄樊人在国内对这样的战绩都要大肆庆贺,鼓动宣传。 用十倍的损失,还不是在正面击败了怯莽军,对于娄樊人来说都是大胜。 那若宗政世全这次回去,带着击败五十万大玉军队的战绩,他更会被奉若神明。 谁还会说他南征失败了呢? 况且,冬泊也被他打的支离破碎,回军之后若只夺冬泊北疆不是问题。 所以,这根本不需要拓跋烈去和他勾结什么。 以宗政世全的眼界,以他的头脑,一眼就能看清楚拓跋烈到底是要做什么。 说实话,在娄樊人追着北野军骑兵进入北野军大营的时候,娄樊骑兵真的没机会撤回来? 那怎么可能,十成十是因为宗政世全看破了拓跋烈的计谋。 三个统帅,只有云孤鸿是上当了的。 宁海棠问:“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宗政世全根本不想进孤竹。” 林叶点头:“有。” 宁海棠问:“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宗政世全是在配合拓跋烈演戏给云孤鸿看。” 林叶:“有。” 宁海棠问:“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拓跋烈已经脱离战场,想绕路去孤竹。” 林叶:“有。” 宁海棠问每一个问题,林叶的回答都很快,也都简单的不像话。 可宁海棠知道,就是这简单直接的答案,正说明她所问的每一个问题,林叶都是仔细考虑过的,而且应该不止考虑的一遍。 宁海棠问:“如果是这样,宗政世全下一步是干什么?” 林叶:“攻龙章台。” 宁海棠嘴角一扬。 明明这是最不可能的事,可林叶说出来的时候却又那么笃定。 宁海棠笑,不是嘲笑,而是肯定,因为她也是这么想的。 接下来,如果宗政世全的主要目标是云孤鸿那支玉军,他必会先假意攻打龙章台来迷惑云孤鸿。 可,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宁海棠道:“你刚来龙章台的时候,分走了我一半的红利。” 林叶:“我也分你一半。” 宁海棠侧头看向林叶:“你难道不该急着赶回阳梓城去复命?” 林叶:“分完就回去。” 宁海棠道:“陛下让你来,只是来给我送兵的,你却拖着不走,不怕陛下责备?” 林叶:“那你猜,陛下为什么是让我来?” 宁海棠没说话,可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嘴角上扬的样子,也确实很好看。 只是送兵而已,非得让一位大将军亲自来? 还是阳梓城那边的兵马统帅,负责平叛大事。 这种事,陛下随随便便指派一个将领过来就能办的妥妥当当,让林叶来,可不只是让林叶和宁海棠有些无聊的比试。 林叶觉得无聊的,难道宁海棠就不觉得无聊? 她只是有好胜心,她又不是个莽撞人。 如果真的鲁莽,真的是头脑简单不服就干,那天子又怎么可能让她来龙章台。 宁海棠道:“那就说好了,分我一半,少一点儿都不行。” 林叶道:“另一半给你也行,我可以和你换一样东西。” 宁海棠问:“什么东西” 林叶道:“你昨夜里和子奈说过,她对力量的控制不纯熟,你既然说了,就证明你有法子帮他。” 宁海棠:“我还和子奈说过,关于你丹田被毁的事,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有没有法子救你的丹田气海?” 林叶道:“不需要。” 他转身道:“我先回雀字营和夔字营了,你若能帮子奈,都是你的。” 宁海棠道:“去吧。” 林叶离开城墙,宁海棠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一种似乎要飞扬出来的光彩。 不出预料,娄樊人在第二天就开始有兵马调动。 之前的平静,没有维持多久,这平静也只是一个假象。 可这兵马调动,当然也是一个假象,哪怕这个假象造的足够逼真。 第二天,娄樊人就开始组建楼车,甚至还能看到他们的攻城锤已经推倒大营外边来了。 林叶他们能看到,云孤鸿派出来的斥候当然也能看到。 如果云孤鸿足够谨慎的话,那他现在可以带着人马立刻撤离了。 可遗憾的是,云孤鸿不是拓跋烈。 更遗憾的是,拓跋烈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北野军绕到了云孤鸿大军的背后。 此时此刻,云孤鸿变成了被夹在中间的那个。 曾几何时,因为北野军被夹在中间,云孤鸿开心的像个出门就捡到宝贝的孩子。 如今的云孤鸿,像是个才捡到了宝贝,就被两个壮汉把东西给抢走的孩子。 非但如此,一个壮汉把他的宝贝抢走了,另一个壮汉还给了他一个大耳瓜子。 拓跋烈这一路南下,连用三招。 诱敌深入,一石二鸟,移形换位。 娄樊人摆出来的攻城队伍,可不是用来骗云孤鸿的,因为没必要。 云孤鸿的大军已经被拓跋烈的北野军挡住退路,娄樊人可以敞开了打。 所以这攻城的队伍,只是给龙章台里的玉军看的。 宗政世全可不知道在龙章台里有两个妖孽,能把城外的局势看的这么清楚。 而且,那两个妖孽还想着,趁机捞一笔,狠狠的捞一笔。 第三天,娄樊的攻城队伍开始前压,至少出动了五万大军。 这支军队在城外摆好阵型,似乎随时都要发起进攻。 可实际上,在娄樊大营的另外一侧,宗政世全亲自指挥,大军几乎倾巢而出,朝着云孤鸿的队伍猛扑过去。 云孤鸿这结局,是注定了的。 他不可能用全部兵力来迎战,哪怕拓跋烈不夹攻他,只是把北野军摆在他背后,他就不得不分兵戒备。 在这样的平原战场上,娄樊人又是带着决绝之心,想干完这一架就回家去,士气自然凶猛。 而林叶和宁海棠,根本就不在乎云孤鸿那五十万玉军。 陛下都不在乎,他们何必在乎。 再说了,要在乎也不是在这个时候,这个时候他们在乎的,就是能赚多大便宜。 第四天,娄樊攻城的军队再次前压。 看到这一幕,宁海棠就笑了。 如果不是宗政世全那边已经占据了上风,甚至可能已经要把云孤鸿压死,这支攻城做样子的娄樊军队不会前压。 看似要进攻,他们只是要把样子做的更足一些。 她侧头看向林叶:“何时?” 林叶抬头看了看天空,回答:“此时。” 太阳刚刚升起,阳光从他们这边往娄樊人那边照,如果是午后的话,阳光就会照着龙章台这边。 这只是个细节,也不一定是重要的事,可不顾细节就一定是重要的事,而且是重要的坏事。 半个时辰后,龙章台城门大开。 林叶带着夔字营和雀字营直冲城外,烈旗连成一片,如虹落人间。 “杀过去,以娄樊人的血,洗掉你们身上的罪业。” 林叶心念一动,面甲覆盖,长刀向前。 一万多玉军士兵,眼睛里冒出来了冷冽嗜杀的光。 是啊,陛下把他们送过来,就是让他们来洗清罪孽的。 以娄樊人之血。 “杀!” “杀!” “杀!”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五章 嗷~ [] 有点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个人比试,不管是林叶还是宁海棠,实在是看不上啊。 所以哪怕宁海棠手下那些女将期待了半天,那两个人之间也终究不会有什么火花闪电。 去找敌人干一仗,在别人都不敢,别人都不能,别人都以为没机会的时候,干这一仗。 宗政世全留下的五万人,只是做样子的。 他们的目的当然是为了防备龙章台内的玉军杀出来,可他们不认为玉军敢杀出来。 太阳从东方升起,林叶带着夔字营和雀字营从东方杀出,阳光下,战士如龙,尘烟四荡,谁能确定有多少玉军冲杀向前。 林叶率军杀出之后,宁海棠伸手一指:“你们不是不想输吗?” 她大声说道:“你想让我给林叶下马威,想让林叶在我面前出丑,可在我看来,那幼稚可笑。” “窝里斗的再厉害,本事再大,也只是懦夫行径,欺负自家的男人不是本事,欺负外边的男人才是大女子行为!” 她一把将战旗抓过来。 “林叶带着一群男人冲出去杀敌了,你们要是真觉得自己不会输给男人,那就随我杀出去,让男人们看看,大玉的女子上阵,亦可无双!” 说完单臂举着战旗,喊了一声牵马,然后率众杀出。 这一战,从清晨到日落。 娄樊人这五万人马,竟是被不到三万的玉军冲杀的节节败退。 其中夔字营和雀字营的士兵,尤其凶猛。 他们都是戴罪之身,知道此一战之后,便还是正大光明的大玉男儿。 冲杀之际,人人有一雪前耻之心。 嗯,虽然他们的耻,和娄樊人似乎也没什么关系,可谁教娄樊人倒霉。 两支玉军一左一右,齐头并进。 到太阳落山之前,娄樊人的援兵赶来,却没有反攻,接应着留守于此的队伍向北撤离。 林叶判断,宗政世全已经赢了。 那心高气傲的云孤鸿,在这一战中就是个牺牲品。 他自以为是,可他的本领他的头脑,和拓跋烈,和宗政世全,都不在一个层次。 拓跋烈一兵未损,就把他的竞争对手打了个全军覆没。 这一战后,云孤鸿的队伍被冲散,只带着几千人马突围出去。 林叶对宁海棠说,此战玉军惨败,但兵力损失绝对不足半数,还有大批人是本就没有什么斗志,所以打起来就散了。 此时若派兵出去四处收揽败兵,龙章台的实力必会大增。 宁海棠随即下令,调派骑兵往四周巡视,收拢败兵回来。 大部分玉军士兵,哪里知道出大玉之后是要行谋逆之事。 人心浮动,根本就没有本该有的一往无前的锐意,当玉军出现颓势之后,两翼的队伍最先散了。 有人直接转身就走,连打都不想打。 夔字营和雀字营的人不一样,他们冲锋太狠,死伤也不算少,可是每个人打完这一仗后,心里憋着的那股气,也终于泄了出去。 夜,龙章台。 林叶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平原有点点星火,那是龙章台的骑兵还在巡游。 宁海话拎着两壶酒到林叶身边,一抬手扔给林叶一壶。 她一边拔开酒壶的塞子一边说道:“一个男人,饭吃不多,酒总不至于也喝不了。” 林叶接过酒壶后回答道:“比吃饭还差。” 宁海话大笑出声。 她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的灌了一气烈酒,抬起手抹了抹下颌上的酒液,她看向林叶问道:“真的都不要?” 林叶:“不要。” 宁海棠笑道:“你可以不要,我也一样,说好了平分,那就是平分。” 她又灌了一口酒,看向远处说道:“至于子奈姑娘的事,与此战无关,我喜欢小丫头的性子,自会教她。” 说到这看了林叶一眼:“这是我和她的事,甚至与你无关。” 林叶换了个话题说道:“溃兵太多,你若约束不好,也是麻烦。” 宁海棠笑了笑道:“这就不必你操心,我倒是不信,大玉的男人们敢犯错,而不敢知耻,敢知耻,而不敢后勇。” 林叶也笑了笑,好像有点难得,宁海棠发现林叶笑起来还有点好看。 宁海棠道:“我知道陛下让你来是什么意思,陛下是怕我不服气,跑到阳梓城去找他理论,所以让你来,让我看。” 她看向林叶:“这道理,你也是早就看破了吧。” 林叶道:“我来,却不是让你看的。” 他指了指城外:“这么好的机会,不打一仗,我心里痒痒。” 宁海棠点了点头,然后问:“你的丹田” 林叶道:“我不在意。” 宁海棠嗯了一声。 她把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她瞥了一眼林叶:“果然不行,酒留着是要养鱼么?” 她一把将林叶手里的酒壶拿过来,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的又灌了一气。 这酒林叶喝过,她又不在意。 以她的性格,又怎么会如某些矫情女子那样,觉得自己若是和男人同用了一个杯子,便是示好。 又或者,觉得这是弄出些什么暧昧气氛的手段。 她只是觉得那酒给了林叶,有些浪费。 她一偏腿坐在城垛上,晃了晃手里的酒壶,也没剩下多少了,所以她更觉得不尽兴。 若她要是选男人,大概不会选林叶这样的吧,毕竟自己开心的时候,林叶这样的人也没法子陪着她尽兴的大喝一场。 不过倒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她也不想现在就找个男人成家。 她问林叶:“你就真的没打算,和我打一架?” 林叶看向她:“你呢?” 宁海棠道:“如果没打这一仗的话,我确实没想过和你分什么胜负。” 她侧头看向林叶:“可这一战打的我心痒痒起来,这酒我没喝尽兴,这仗我也没打尽兴。” 林叶回答:“忍着。” 宁海棠哈哈大笑:“你确实是个很无趣的人啊,子奈妹妹说的没错。” “她说我哥那个人,但凡脑子正常些,也该有不少女孩子喜欢他才对。” 宁海棠道:“她还说,可惜了,那么漂亮的皮囊真可惜了,人是个傻的。” 林叶道:“今天来不及了,明天启程回阳梓,等到了阳梓后我打完她,会写信跟你说一声,你若跟她处的好,她可能也会写信告诉你一声。” 宁海棠噗嗤一声就笑了。 她把酒壶递给林叶,在林叶眼前晃了晃,毕竟这壶酒是她刚才给林叶的。 林叶看着那酒壶在自己眼前上下晃,他说:“你以为我刚才说,我喝酒比吃饭差,是句客套话?” 宁海棠又大笑起来。 她收回酒壶喝了一口,然后说道:“如果我要明确的和你说,我可能有办法治你的丹田,你会放下身段来求我吗?” 林叶道:“我刚才说过,我不在意。” 宁海棠嗯了一声。 林叶说:“总得有点什么事,让你觉得人生没有那么顺才好。” 宁海棠听到这句话后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这句话让她颇有些触动。 她不再问,林叶也不再说,她一口一口的喝酒,林叶仰望星河。 良久后,宁海棠问。 “明日真走?” 她问。 林叶点头:“明日走。” 宁海棠拎着那个酒壶转身:“那我就去找子奈了,你自己在这接着看。” 林叶又点头:“好。” 这边塞的夜色,真的好看,抬起头便是星河灿烂,低下头便是灯火燎原。 林叶走到城墙另外一侧,看向远处夔字营和雀字营那边的驻地。 那群汉子们,打完仗,流了血,出了汗,还是规规矩矩的回到自己营地那边,没有一个人在龙章台关内逗留。 那边营地里,应是点起来了一堆堆的篝火,林叶能看到篝火四周,那些汉子们肆意欢笑。 他们从这一刻起,又是纯纯粹粹的大玉爷们儿了。 天子一句既往不咎,只是留了他们的命,而这一战,则唤醒了他们的魂。 林叶沉思片刻后,下城墙,要了一匹马,出龙章台直奔雀字营和夔字营的驻地。 进了大门,林叶一下马,汉子们就跑过来,朝着他喊大将军威武。 一声一声,粗粝又挚诚。 他们都看到了,此时走在他们面前的大将军,在冲杀的时候也在他们的身前。 没有人可以超过林叶。 两营的将士们都知道,大将军其实可以不必亲自冲锋在前,他带着他们一起冲,是因为他真的想用敌人的血来洗掉他们身上的耻辱。 玉天子对林叶说,于公事来说,从无将心比心。 林叶在那个时候没有说什么,可林叶心里却有一个答案。 天子,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对。 他和两营的将士们一起奋勇杀敌,这便是将心比心,是真心换真心。 林叶是真的不想,这群大玉的汉子们,一直都充满负罪感的活着。 虽然他们以后每每想起来,他们曾经参与叛乱的时候,他们依然会后悔。 可他们不至于,会连一点心里上的安慰都没有。 “大将军!” 有人喊道:“咱营里没有酒,不然我真想敬你一杯!” 另一人喊道:“敬一杯怎么够,若是大营里有酒,今夜就要和大将军一醉方休!” 林叶道:“喝酒算什么,是个爷们儿就能喝酒,喝酒不过是助兴而已,可若是为助兴,我倒是有个法子,比喝酒要好的多了。” 他迈步走到人群正中。 有人问:“大将军快说吧,是什么法子。” 有人喊:“大将军是要带着我们再出城去杀一阵吗!” 林叶却清了清嗓子,然后抬起头,扯着嗓子唱了起来。 “妹妹你看看你的哥,已被你迷的着了魔,就想捧着你的小脸蛋儿噢,亲亲你的小酒窝!” “唔呼!” “大将军威武!” “哇喔哇哦哇哦~” “嗷~”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六章 嘴脸 [] 宁海棠送林叶他们出龙章台,出城的时候,夔字营和雀字营的将士们也在路边等着。 当林叶骑着马从城关内一出来,两营将士瞬间肃立。 “大将军威武!” 一万多将士的整齐喊声,仿佛能把风都给震碎了一样。 他们朝着林叶行最标准的大玉军礼,每个人的目光都是那么坚定且热烈。 林叶朝着他们挥手。 “恭送大将军!” 宁海棠看到这两营士兵如此表现,她对林叶说道:“看来这些将士,我只能是暂时替你带着了。” 林叶道:“他们是你的兵。” 宁海棠只是笑了笑,也没有在这两营士兵的问题上和林叶多纠缠。 可她知道,士兵们一旦选择了谁,那就很难再更改他们心中的认可。 她说:“至于战利缴获,我会派人把大将军的那一半送去阳梓。” 林叶道:“你把这些物资缴获都分给雀字营和夔字营,他们会报答你。” 他说:“你已经教了子奈功法,这就足够。” 宁海棠想了想,点头:“那就都分给这两营。” 林叶道:“就此别过。” 他抱了抱拳,宁海棠也抱了抱拳。 出城后,林叶的队伍逐渐加速,很快就用尘烟把龙章台甩的越来越远。 子奈似乎有些不舍,她一直回头看着,像是还有许多话没和宁海棠说完似的。 林叶对她说,也许用不了多久,在孤竹的战场就能和她再见到。 如果林叶和宁海棠的推测没错,那么娄樊人很快就会退回北方。 宗政世全打了一场胜仗,他没必要继续在这纠缠了。 他又不是个傻子,知道进入孤竹就会被围堵,就算拓跋烈没那么大的能力杀他,玉天子也不会容得他活着回娄樊去。 他带兵南下,做侵入孤竹之状,只是在骗云孤鸿那个大冤种而已。 云孤鸿自视甚高,却不知自己从一开始,就被拓跋烈和宗政世全这两个人算计的连裤衩子都剩不下。 如果宗政世全退兵,拓跋烈也根本不会追击,他才不会把兵力用于没必要的厮杀。 娄樊人退意已决,他去阻拦,那娄樊人拼了命的打,北野军损耗也必然惨烈。 拓跋烈还有更重要的事做,他的目标是玉天子。 所以,林叶才会说在孤竹的战场上很快就能再见到宁海棠。 拓跋烈若诚如林叶推测那样,绕路云州去堵天子退路,宁海棠在龙章台的兵力也会赶往阳梓。 至于这一战到底什么时候打完,又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哪怕高瞻远瞩如玉天子,也不可能做出定论。 天子都没有把握,这一战必能将拓跋烈杀了,或是生擒活捉。 只要拓跋烈有一二分的退意,他就可能不入孤竹,他会转而去攻冬泊。 他派一支军队绕路过去,接应他儿子从孤竹撤出来,然后攻占冬泊以自立。 毕竟,冬泊的兵力在之前和娄樊人的厮杀中,损失惨重。 若如此的话,天子也不会马上就调集大军征讨。 天子其实,乐意看到拓跋烈占领冬泊,在冬泊登基称帝。 能杀了拓跋烈自然是好事,若不能杀了,逼着拓跋烈成为大玉新的北方屏障,那比冬泊还要强不少。 因为娄樊人打冬泊,和娄樊人打拓跋烈,那不是一个层次的事。 在天子的筹谋中,拓跋烈这样的对手可能看起来没有输,但天子绝对是最大获利的人。 不管拓跋烈死还是叛逃,对于大玉来说都不是坏事。 冬泊这个地方,就算是能养得起拓跋烈的野心勃勃,也支撑不起这野心扩张出去。 北方就是娄樊,孤竹又已经被大玉所灭,云州换人驻守,冬泊这弹丸之地再也养不出百万大军了。 以拓跋烈的傲骨,他可以利用娄樊人,但绝对不会向娄樊人投降。 所以接下来的几十年,拓跋烈想征讨大玉? 根本没可能。 娄樊人先是会不遗余力的拉拢他,甚至给他封王,给他厚赏,给他极高的荣誉。 可拓跋烈只要不投降,不接受,娄樊人就会把拓跋烈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天下的格局已经再次改变,对于林叶没说,如果真是这样的局面,他杀拓跋烈可能就要推迟几年了。 如果拓跋烈进了孤竹,那将是林叶报仇的最好时机。 回去的路上,林叶脑子里也还在不停的盘算这些,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而此时此刻,在云州城内,也是一样的激流暗涌。 大街的拐角处,楚淡容蹲在街边,手里拿着一根刚刚折断的柳枝,准备抽个柳笛出来。 他做了易容,脸色涂黑了些,还贴了个胡子,相貌上改变很大,不过那猥琐气质却遮掩不住。 他时不时的抬头看看,如果有人从对面不远处那个小院里进出,他就会多注意一下。 林叶交代他们兄弟两个回云州盯着,他们两个觉得,不能辜负了二当家的信任。 楚淡容扮作了一个小贩,卖的是些山货,不过不是什么飞禽野兽,而是木头。 比如稍显珍贵一些的木材做的拐杖,手串,筷子之类的东西。 一个嘴里叼着牙签的汉子溜溜达达走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见那崖柏做的拐杖似乎不错,于是问了一声。 “这东西多少钱?” 楚淡容一抬头:“滚蛋。” 那汉子楞了一下,然后就怒了,上前就要抓楚淡容的衣领。 楚淡容把那崖柏拐杖扔给他:“拿去,滚蛋。” 这汉子又楞了一下,这是抓还是不抓,这是打还是不打? 楚淡容道:“心情不好,拿了东西就赶紧走,要不然咱俩就干一仗。” 那汉子拿起拐杖就走了,一边走一边骂街,心说怎么会遇到这样的神经病。 走了一段路,才拐过弯,楚定从伸手把他拦下来。 那汉子问:“你想干什么?!” 楚定从指了指那拐杖:“把东西交出来,不然的话把你腿打折。” 那汉子怒道:“那是卖东西的小贩给我的,你凭什么抢,老子废了你信不信。” 楚定从还惯着他这个,一伸手就把拐杖抢过来,然后一拳打碎了旁边的城砖。 那汉子楞了一下,然后扭头就走。 “你回来。” 楚定从喊住她。 那汉子问:“还有什么事,东西我都给你了。” 楚定从:“你骂我一句滚蛋。” 那汉子眼睛都瞪大了,瞪的溜圆溜圆的,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楚定从一拳又干碎了一块城砖:“让你骂你就赶紧骂。” 那汉子小心翼翼的,小声的骂了一句:“滚蛋?” 楚定从嗯了一声:“走吧,现在扯平了。” 汉子转身就跑,心说今天真-他妈倒霉,一出门就碰到俩神经病。 楚定从拎着崖柏的拐杖回到路口,扔给楚淡容:“你-他妈能不能干了?” 楚淡容:“换你来。” 楚定从:“你吃错屎了吗?” 楚淡容:“是,吃错了,把你那份吃了。” 楚定从刚要骂街,就看到那小院子里出来了人,他立刻蹲下来:“这崖柏的拐杖看着不错,多少钱。” 楚淡容:“仨铜钱拿走。” 楚定从:“你有病啊,这东西仨铜钱你就卖?” 楚淡容:“低了?” 楚定从:“废话。” 楚淡容:“那你重新问。” 楚定从道:“这东西看起来不错,多少钱卖啊。” 楚淡容:“一亿两。” 楚定从:“我-日-你嘴。” 他俩一边小声对骂,一边偷偷看着那出来的人上了马车,很快就顺着大街走远了。 楚定从起身,拎着那拐杖说道:“这东西我要了,回头一亿两我烧给你。” 楚淡容:“我他妈又没死呢。” 楚定从:“我烧给咱爹,你再从咱爹那继承过来。” 说完拎着那拐杖,往马车走的方向跟了过去。 之前上车的那个人,虽然带着帽子,还穿的很厚实,可俩人还是看出来了,那家伙就是宁未末。 二当家说让他们俩回来盯着宁未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盯着,可二当家交代的事,他俩也不敢怠慢。 因为二当家交代的事如果办不好,大当家真的揍他俩。 马车里确实是宁未末,他奉旨悄悄离开阳梓城回云州来,是在等一件事发生。 如果这件事不发生,他就不能轻易露面出来。 他露面不露面所涉及的这件事就是万域楼露出真面目。 因为万贵妃的缘故,陛下在对待万域楼的态度上,也还是显得谨慎了些。 最起码到现在为止,万域楼没有特别明显的反态,那陛下也不能直接给他把罪名定了。 这个事复杂的不是陛下舍不舍得杀万域楼,而是牵连不牵连万贵妃。 如果万域楼的谋逆罪名坐实了,那这种株连九族的大罪,万贵妃怎么办? 陛下要顾虑的,可不仅仅是满朝文武怎么说,还有天下百姓怎么说。 宁未末悄悄回云州,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 他其实很头疼,这件事解决好了,他大概也落不得什么好,解决不好,那万贵妃对他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好态度。 此时此刻,马车里,宁未末皱着眉头,低头看着对面那人递给他的一封信。 这信是密谍,刚刚从冬泊送回来的。 “估摸着,信送到咱们这的时候,云孤鸿已经败了。” 宁未末看完后,又叹了口气。 “所以,若不出意外的话,拓跋烈必会先返回云州,然后再从这里进入孤竹。” 他看向对面的人:“多难受。” 对面的人笑了笑:“你难受,又不是我难受。” 说话的人,竟是上阳宫天水崖的那位司座大人,艾悠悠。 他说:“陛下让你酌情处置,这个酌情,你想好了吗?” 宁未末道:“你要是不肯帮忙就别乱问,关你屁事。” 艾悠悠道:“恼羞成怒的样子,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他笑了笑:“你可别忘了,观主大人还在云州呢,你求他未必好使,我求他” 宁未末:“你看你,开句玩笑,怎么还当真了,虽然我来云州的时间算不得有多长,可与你是一见如故,我在心里是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了。” 艾悠悠:“呵。” 宁未末道:“你是修行之人,修行的是气度,我是做官的,做官的就是心眼太贼,你若跟我计较,还会乱你修行之心,没必要。” 艾悠悠:“呵呵。” 宁未末堆起笑脸:“咱们这不就是要去见观主大人了么,你一会儿还得帮我多说句话。” 艾悠悠:“呵呵呵。” 宁未末道:“我将来应该还是要回孤竹去的,陛下说,孤竹那边我熟悉,也已经上手,好把握。” 艾悠悠:“所以呢。” 宁未末道:“孤竹是大玉新的领土,不久之后就会被化治为一个大州,所以按照规矩,上阳宫也会派人过去做司座神官,你也一把年纪了,该回歌陵养老,可我若是死乞白赖的和陛下要你,陛下大概也会答应的吧。” 艾悠悠:“我凑?”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七章 妖人 天空又阴沉下来,冬泊这边的气候比大玉北疆还要多变。 云层从像是一层稀薄的雾气,到变的厚重起来,也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雾气被压缩,所以水被挤压了出来,浇灌着山林。 山中的气候被外边还要显得阴冷些,尤其是到了这阴雨天气,更显阴冷。 一棵松树上,有只松鼠顺着树干趴下来,一跃跳到了属下盘膝而坐的那个人的肩膀上。 那年轻人却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似乎不曾察觉。 松鼠像是已经习惯了如此,在它眼中这就不是一个活物,只是一块人形的石头。 它还凑到那年轻人脸旁边嗅了嗅,然后转身走了。 哪怕这不是第一次了,可那难闻的气味还是让它觉得有些不适应。 不知道过去多久,松鼠回来,嘴里塞满了东西,也不知道是捡了些什么。 它顺着这人的衣服爬上去,然后一跳回到树干上。 它爬到它的树窝里,把带回来的食物存放在洞中,转身的时候,不小心踢下去一颗松果。 它看到了,应是有些心疼,所以顺着树干往下爬,想把掉了的食物再捡回去。 那松果掉落下来,在距离树下的人还有几尺远的时候,忽然间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似的,直接被凌厉的气息绞碎。 树下的人缓缓睁开眼睛,他抬头看了看,那只松鼠被吓得逃回树上。 躲在一根树杈后边,松鼠探出头,像是还在好奇刚才那可怕的一幕是怎么回事。 年轻人起身,脸上带着些歉意:“以后如果我再回来,我会换给你一颗,不过现在我要走了。” 他已经不知道在这盘膝修行了多久,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十几天,也许是一两个月。 他不吃任何食物,只是补充一些水分,在停止了所有的能量消耗后,他的身体只靠着水和呼吸吐纳来维持。 这是他之前想到的法子,要修不死魔功,就要试试结合道宗辟谷修行法。 在靠食物获取的营养都消耗殆尽之后,他靠着纯粹的修为之力来维持着生命。 他向来对自己都这么狠,不管他是在云州城那武馆做个小学徒的时候,还是在天水崖成为了蓝袍神官之后。 他活了下来,哪怕他现在格外虚弱。 他这样活下来,造成的唯一的后果就是,他达到了对劲气的最完美的控制。 每一条肌肉,甚至是内脏,哪怕是每一根发丝,都可能是他使用内劲的兵器。 他深呼吸,起身后一阵阵眩晕,这种反应让他明白过来,即便这样他也修不成神仙。 他是陈微微,狠人陈微微。 一天后,他逐步恢复了一些饮食,看起来精神也好了许多,眼睛里越发有神。 两天后,他塌陷下去的两腮都变回来不少,脸色也恢复了几分血色。 三天后,他看起来已经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除了太瘦之外。 虽然瘦,但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一处都变得比之前更为强悍。 四天后,陈微微走到了山顶,站在他生活了这么久的这座山的最高处,俯瞰着,张开双臂,大口呼吸。 不管是不是天下气运的转折,还是他人生的运气拐点,他在这里,得到了他曾经想都不会想到的东西。 朝心宗至高无上的不死魔功。 这一刻的他,感觉自己像是这自然万物的一种,又凌驾于自然万物之上。 良久之后,他睁开了眼睛。 他看向远处的一块山石,瞬息之后,山石上出现了两道剑痕。 他看向旁边的树木,毫无征兆的,树上有一根枝杈掉落下来,断口齐平。 他不需要什么招式,不需要靠丹田来调动内劲,不需要什么奇经八脉。 他只需要,意念起。 顺着山坡往下走,并没有路,他落步无声,赤着脚走在这满是荆棘和石子的山坡上,却没有被任何东西刮伤皮肤。 走到半山腰,这里有一排木屋,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木屋外边有几个汉子正在劈柴,像是真正的山野村夫,他们甚至都没有感觉到一丝气息,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若不是有人看到陈微微已经走到木屋旁边,都没有能察觉到有人来了。 当这些人看到野人一样的陈微微的那一刻,第一反应是戒备。 有人认出来,惊呼了一声,然后跪倒在地。 “宗主大人!” 这一声呼喊,把屋子里的人也惊了出来,院子里很快聚集起来数十人。 他们跪倒在地,朝着陈微微顶礼膜拜。 陈微微走到他们之中,环顾一周后,语气平静的说道:“苦了你们在此等我,好在,我已修成不死神功,今日就可带你们下山。” 这些人都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陈微微,片刻后,有人开始叩头不止。 “宗主大人,是时候带我们下山报仇了!” “朝心宗,复兴有望!” “宗主,我们都在等着你。” 陈微微嗯了一声,点头:“我知道你们等我辛苦,我自己也辛苦。” 他说:“当年,师姐冒死把我送到此地,然后就被玉国御凌卫的人所杀,下山之后第一件事,我们便要去找那些仇人讨债。” 朝心宗的弟子连忙去给他打了水,烧热,伺候着陈微微沐浴更衣。 为他修剪了头发指甲,剃掉了胡须。 换上一身月白色的麻布长衫,陈微微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问:“山下如今是何情形?” 有朝心宗弟子回答:“娄樊人攻入冬泊已有许久,不过最近南下去了,有人说,或是要去孤竹,因为大玉的天子被叛军困在孤竹了。” 另一名弟子说道:“拓跋烈的北野军就在冬泊,不过也已南下。” 陈微微眉头微皱。 “天子被叛军围困?”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问道:“我朝心宗弟子,在冬泊的只有你们这些人了?” 有弟子回答道:“不止,当年从大玉避祸至冬泊的弟子不少,只是后来分成了几个流派,都藏的很隐秘。” 陈微微道:“那你们四散出去,想办法告知所有朝心宗传人,就说宗主回来了。” “就定在下个月初九,在云州以北的黎阳城相聚,我会如期赶到。” 他迈步向前:“对他们要说清楚,宗主号令不可违背,如果听令不来,按宗规除名。” “是!” 弟子们整齐的答应了一声。 陈微微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要去冬泊都城,你们不必跟随,直接去黎阳城等我就是。” 说着话,人竟是已经消失不见了,仿佛直接遁入了虚空一样。 朝心宗的弟子们个个都激动的不得了,他们都知道,朝心宗复兴的时候到了。 陈微微要去找人报仇,他得恩惠,才能修成朝心宗的不死魔功。 而当初给他恩惠的人,都已死在同样是朝心宗弟子身份的人手里。 他还记得,那些人以冬泊大内侍卫来隐藏身份,多半都是御凌卫。 不过,陈微微猜测,那些人也许不仅仅是朝心宗弟子和御凌卫那么简单,可能和拓跋烈有着极密切的关联。 他如今已经知道,当初创建朝心宗的那位前辈雁北生,应该就是被拓跋烈利用了。 拓跋烈为了自己的野心,葬送了无数朝心宗弟子的生命。 七天后,陈微微到达了出山后的第一座大城,此地名为传流。 传流郡位于冬泊西南,所以侥幸没有战乱发生。 娄樊人的铁骑没到这边来,这里的百姓们,生活依然如故。 只是大部分兵力都已经调去都城那边,连城中的江湖门派,能战之士,也多数去了。 陈微微走到城门口,有守门的兵卒上前拦他。 “你是哪里人,可有关蝶?” 陈微微摇了摇头。 那几个兵卒随即警惕起来,有人已经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陈微微看了看他们的动作,却并没有在意。 他说:“不要阻我,我不会在此地逗留,我是要赶去仙唐。” 那为首的伍长道:“你若无关蝶,不能证明自己身份,我要拿你回衙门问话。” 陈微微抬起手两指伸出后往下压了压,那几名兵卒的腰刀就同时掉在地上。 下一息,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兵器,就那么莫名其妙的被揉成了几个铁球。 陈微微迈步向前,这些兵卒哪里还敢再拦,纷纷让两侧让路。 陈微微进城,走了几步后身子竟是凌空而起。 他向前飘掠,没有开口说话,可他所过之处的百姓们,却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声音。 “为官者不仁,为富者不善,这世道需更改规则,推倒不公。” “你们都是良善百姓,可你们却备受欺凌,若你们有所觉悟,便该入我朝心宗门下。” “我此去仙唐,要清君侧,斩奸佞,还民自由,争世太平。” “若为我朝心宗门下,将来人人可均分田产,衣食无忧,少有所教,老有所依。” “若你们还有抗争之心,随我去仙唐,为国君清理身侧之奸佞,为冬泊重建公平之秩序。” 他飘过本城的官府所在,已经有不少人被惊动。 那本地的郡守大人听他这般妖言惑众,虽然也被这妖人气势吓着了,可他又怎么可能毫无反应。 他抬起手指着陈微微道:“这等妖人,满嘴狂言,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 随着他一声令下,郡守府里的官兵纷纷放箭,其中有拔萃境的修行者,将飞器也亮了出来。 下一息,随着陈微微单手往下一压,所有人的兵器都掉落在地。 那些羽箭,飞到他身体几尺之外,就被劲气绞碎。 “愚昧。” 陈微微看了他们一眼。 他没有杀人,而是朝着官府那边拍了一掌。 轰的一声,衙门的门头直接被轰碎了。 陈微微继续前行。 “你们比百姓们更该清楚,谁才妖人,我有为冬泊百姓请命之心,你们难道还要苟活于此?”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八章 我去聊聊 [] 云州。 谁能想到留居云州的奉玉观观主辛言缺,竟是没有住在上阳宫天水崖。 从天子御驾亲征孤竹开始,辛言缺就失踪了一样,知道他在哪儿的人不多,好在还有个艾悠悠。 艾悠悠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辛言缺在住进这个地方之前找过他拿钱。 辛言缺从天水崖拿了一些银子,把这地方买下来,然后还雇了几个人。 这地方原本是一家茶楼,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原本的东家经营不下去了。 辛言缺在云州城的时候,就经常到这家茶楼来听评书,知道茶楼要卖,于是就买了下来。 然后还把原本在这说书唱曲儿的父女俩也留了下来,工钱照开,只给他一个人说。 好在这位老先生实在是了不起,知道怎么把评书说的更长,怎么吊胃口。 简单来说就是注水。 一个长篇故事,他可以讲上千段,一天讲个三五段,一个故事也能讲一年。 如果不够,那就自己编点。 合理不合理,真实不真实,这些都不必太在意,看长不长就完了。 马车在茶楼后门停下来,艾悠悠下车后往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这才上前敲门。 辛言缺的道童把门打开,见是艾悠悠,连忙俯身行礼。 “观主在吗?” “在的。” “又在听那位老先生说评书了?” “没有,给那位老先生说评书呢。” 艾悠悠:“” 进了门,就听到辛言缺说话的声音,显然是学的不错,说话抑扬顿挫,极有韵味。 见到有客人到,那父女二人连忙起身,向艾悠悠和宁未末行礼后告辞离开。 辛言缺看向艾悠悠:“又扰我兴致。” 艾悠悠道:“怎么不听,改成说了?” 辛言缺道:“我怕他的评书段子不够用,所以写了一个,说给他听听。” 艾悠悠:“观主大人写的是个什么故事?” 辛言缺道:“一个大将军隐藏二十年,最终举兵谋逆的故事。” 艾悠悠几乎上前要堵辛言缺的嘴,如果他不是怕辛言缺拔了他的胡子,他一定会这样做。 这事现在能说吗? 云州百姓,在拓跋烈的庇护下生活了十几年,这种事一旦被宣扬出去,云州百姓就得炸了锅。 辛言缺看了看艾悠悠那个胆小的样子,忍不住哼了一声。 他说:“这个事,早晚云州百姓都会知道,我提前写个故事出来,让他等平叛之后出去说,这故事一定能赚钱,想想看,这故事讲的可都是劲爆的内幕,百姓们听了能不激动,那赏钱还不哗啦哗啦的往前洒。” 艾悠悠:“观主大人何必要在乎那些小钱。” 辛言缺:“我不想个法子赚钱,怎么还你的钱?” 艾悠悠:“不用还了还不行?” 辛言缺:“那多不好意思,可你说了,我又不能不给你面子,毕竟按辈分来说得喊你一声师兄。” 艾悠悠:“” 辛言缺看了一眼宁未末:“你怎么也来了?” 宁未末连忙上前道:“刚刚收到从冬泊送回来的密报,拓跋烈极有可能返回云州,绕路进孤竹堵陛下的归路。” 辛言缺:“所以呢?” 宁未末道:“若拓跋烈真的回来,万域楼的态度也会明显起来。” 辛言缺:“所以呢?” 宁未末道:“陛下交代我们说” 辛言缺:“陛下交代你们说的,又不是交代我说的,你们找我干什么?” 宁未末:“”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下意识的看向艾悠悠,希望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可以帮忙说句话。 艾悠悠站在那却点了点头:“观主大人说的对,陛下交代给谁的事,谁若没能力做好,只敢去四处求人,那就说明此人不可重用。” 宁未末:“” 艾悠悠道:“要不然,还是把那位老先生叫回来,听段评书吧。” 他看向辛言缺:“观主大人最爱听的那段,是什么来着?” 辛言缺:“奸臣传。” 他说:“就是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大奸臣们的故事,还挺带劲儿。” 艾悠悠道:“观主大人听这样的评书段子,大概也有所悟。” 辛言缺点了点头:“你还别说,真悟出来些什么。” 他看向宁未末:“这样的,一定得小心些,越看越像个奸臣。” 宁未末道:“我再像,还能又林叶像吗?” 辛言缺:“他不是像,他就是。” 他坐下来后看了看宁未末那张苦瓜脸,笑着说道:“我不喜欢林叶,你现在若是能当着我的面,骂他几句,我便考虑帮不帮你。” 宁未末:“这” 辛言缺:“不想骂?” 宁未末道:“大将军他请观主大人提示一下,从哪个方面来骂?” 辛言缺噌的一声站起来:“还哪个方面?他哪个方面不值得骂?我托他帮忙照看一下我在云州的药铺,他把所以药材都拿走也就罢了,家具也拿去卖了,他修房子,从我那药铺里揭走了一层地砖,连之前剩下的半沓擦屁股草纸都没留下!” 辛言缺转着圈说道:“我若是不回去看看还不知道,怪不得他跟我说,他把药铺照顾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宁未末:“此等小人,确实该骂!” 辛言缺:“我这口气出不来,什么事都不想做。” 他说:“我那铺子,是我一手辛辛苦苦建起来的,是我在外那几年的唯一产业。” 宁未末试探着问道:“要不然,我现在安排人把那铺子修一修?” 辛言缺:“嗯?” 宁未末道:“修缮房屋,添置家具所需的银两,我列个单子,到时候再和大将军要。” 辛言缺:“嗯?” 宁未末:“我列个单子给观主大人,观主大人再和大将军要。” 辛言缺:“嗯?” 宁未末:“我列个单子给观主大人过目,然后我去和大将军要,要了之后再请观主大人过目。” 辛言缺:“嗯!” 他再次坐下来:“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艾悠悠道:“稍等,请让我插一句。” 辛言缺看向他:“什么事?” 艾悠悠道:“宁大人列单子的时候,把我借给观主大人的钱也加进去。” 宁未末:“” 他对辛言缺说道:“陛下的意思是,如果万域楼真的和拓跋烈已经勾结极深,处置起来也需小心谨慎。” 辛言缺点了点头:“毕竟那是万贵妃的父亲,处置不好,会牵连到她。” 宁未末连忙说道:“是,况且,边疆的大将军,勾结百官之首行谋逆之事,这传出去太难听。” 辛言缺道:“你们希望我出面?” 宁未末道:“毕竟观主大人出面,远比我们出面要好的多。” 辛言缺道:“突然想起来,我早晨出门到院子里去,竟是被一块地砖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宁未末道:“那可怎么行,我看,修缮药铺的时候,顺便把这里也一块重修一下的好。” 辛言缺笑起来:“你果然像个奸臣。” 宁未末:“我是大忠若奸。” 辛言缺:“屁,再大忠也不可能若了奸。” 宁未末笑了笑。 辛言缺道:“这事我来办,不过我还是觉得林叶让我很不爽。” 宁未末试探着问:“那等到大事了结,已成定数的时候,我上奏折参他一本?” 辛言缺:“一个月一本吧,连参一年的。” 宁未末:“” 他心说这记仇的事,果然是一脉相承,一点都不来差的。 辛言缺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如果拓跋烈真的回云州,那就说明云孤鸿已经败了。” 宁未末道:“拓跋烈是大患,云孤鸿也是大患,而且在某种层面上来说,比拓跋烈更让陛下厌恶,所以陛下设计让他带兵去冬泊,他不败都不行。” 辛言缺嗯了一声。 云州往南是覃州地界,覃州虽然不如云州大,可覃州最多的时候驻扎了五十万大军。 当初朝廷里的那些人,见陛下把各路人马调至覃州,还都沾沾自喜。 他们以为,陛下是忌惮拓跋烈,所以才把大军调过来防备,摆在覃州一线,阻挡北野军攻歌陵。 他们沾沾自喜是因为,他们觉得陛下又怎么会知道他们早已和拓跋烈暗中勾结。 陛下把他们调过来,这无异于帮了他们一把,比他们自己想办法还要简单,还更稳妥。 他们又怎么能想到,陛下要的是一网打尽,而这个网还不在大玉之内,而在冬泊。 如今覃州兵力空虚,各大家族的人就算想接应拓跋烈,也已经无兵可用。 在陛下离开云州之前,歌陵象山大营的兵马已经得陛下调令,离开歌陵开赴覃州。 只是,这支队伍不到那个时候,是不会出现在云州地界上的。 辛言缺想了想,转身看向宁未末问道:“你可见云州之内,有何变化?” 宁未末道:“我安排在云州的暗线报告消息,说云州官仓那边要运往孤竹的粮食,被万域楼下令阻拦,说是要重新调派兵马保护,重新选择进孤竹的路线,现在已经耽搁了几天。” 他看向辛言缺:“之前陛下派人回来,说是要回云州,但粮草不足,让万域楼备齐粮草,派队伍立刻运往孤竹接应。” 辛言缺冷笑一声:“这不就是反心已露么。” 陛下要回来,需要粮草和大军接应。 万域楼却按住粮草不发,若说他不是想把陛下饿死,那谁还能找个更合适的理由? 万域楼应该也早已知道拓跋烈要回归云州,这批粮草,又怎么可能给陛下送去,他还要给拓跋烈留着用。 辛言缺看向宁未末:“陛下可给了你什么信物?” 宁未末点头:“给了。” 辛言缺道:“那你带着信物赶去覃州吧,象山大营主将宁涉海就在覃州,你让他立刻往云州发兵。” 宁未末一喜,他并不知道象山大营的兵马到了覃州。 辛言缺道:“至于咱们的宰相大人,合适的时候,我去和他聊聊。” 正文 第四百二十九章 赌就有输赢胜负 茶楼外边,一个拐角处。 楚淡容万出头往前看了看,然后回头看楚定从:“要不要进去看看?” 楚定从:“你特么是来盯梢的,不是要过去跟人家怼脸。” 楚淡容:“可是二当家说过让我们盯着,他让我们盯着的能是好人吗?” 楚定从:“所以嘞?” 楚淡容:“所以既然我们盯的是个坏人,那为什么不干他。” 楚定从:“那要是个好人呢?” 楚淡容:“要是个好人,干完了就跟他道歉,要是个坏人,干完了让他跟咱们道歉。” 楚定从:“道歉如果有用的话,还要官府做什么?” 楚淡容:“那官府干错了人,能跟人家道歉吗?” 楚定从:“这” 楚淡容探头就要出去,他身后有人说话了。 “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两位是青鸟楼的人?” 楚定从一回头:“没认错,你是哪个?” 然后楞了一下。 身后那家伙居然穿着一身红色的神官锦袍,看起来就贼贵的那种。 俩人睁大了眼睛看,然后就同时抬起手挠了挠头发。 “司礼神官大人。” 他俩同时打了个招呼。 聂无羁嗯了一声,笑着说道:“若是林叶让你们来这里盯着谁的,那就不必了,我回头直接告诉他。” 楚淡容:“那不行,你告诉我们,我们再告诉他,不然显得我们不称职。” 楚定从道:“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和二当家关系好,那就肯定是好人,所以你就不要管我们干坏人。” 聂无羁:“我就住在那。” 楚定从:“你怎么能和坏人住在一起!” 楚淡容:“你也堕落了吗?” 聂无羁想了想,从袖口里取出来一样东西,伸手让那俩货看。 “我是因为这个东西才在这的,你们来看看,这东西很重要。” 俩人伸着脑袋往前看,见那是个小小的圆形的铁盒,他们看着聂无羁把盖子打开,里边是一些粉末。 聂无羁说:“凑近些看。” 他俩很听话的又凑近了些,然后聂无羁噗的一声,把盒子里的粉末吹了出来。 那俩同时向后一闪,可已经晚了,吹了那俩一人一脸。 楚淡容抬起手摸了一把:“这是什么东西。” 聂无羁:“迷-药。” 楚定从:“哪有好人随身带着这个东西的这东西,劲儿还挺大。” 说完就倒了下去。 聂无羁点了点头:“好人不会随身带这个,我原本没有,是林叶给的。” 他看着这个倒下去,那个也倒了下去,他忍不住微微摇头。 林叶说过这两个家伙不正常,看来果然是真的,所以不能用正常办法来解决。 任由着他俩胡说八道下去,天知道这俩货能说多久,搞不好能说到明天。 没多久,宁未末从这茶楼后门出来了,又上了一辆马车,不过不是来时候那辆。 马车到了这路口停了一下,聂无羁拎着那俩货直接给扔车上去了。 聂无羁也迈步上车,把宁未末都给吓了一跳。 “聂神官,这两个是?” 聂无羁回答:“大人路上解闷儿用的。” 宁未末看了看那俩的长相,纵然是被迷昏了,也难掩那一脸的猥琐气质。 是两脸。 宁未末苦着脸说道:“我也并无此好啊,就算我有此等爱好,这两个,我也实在是下不去手。” 聂无羁先是一怔,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 他把这两人的身份说了一遍,然后解释道:“林叶本来是让他俩暗中保护你,结果他俩以为你是坏人。” 宁未末道:“大将军安排人暗中保护我,我确实心存感激,可派了这样两个人,我这感激之情可就不多了。” 聂无羁忍不住又笑了笑。 他之所以知道林叶安排这两个人回来,是因为林叶在这之前,还曾派人给他送回来一封密信,请他帮忙盯着在云州的万域楼。 林叶心中提到,宁未末失踪,极有可能已经秘密返回云州。 他会派两个人回去查查,若宁未末真的回云州了,这两个人还能暗中盯着保护一下。 其实这俩货刚到孤竹阳梓城,林业就打算让他们回来了。 聂无羁道:“他们两个就随大人去覃州吧,我把大人护送出云州治内,就要返回。” 宁未末又看了看那俩,叹气。 聂无羁道:“他们两个虽然行事略显鲁莽,可毕竟实力也算不俗,有他们两个在,宁大人也多了些安全保障。” 宁未末道:“安全保障?多了一些,但肯定又多不了多大一些。” 聂无羁取出一个药瓶,在那俩货鼻子前边晃了晃,片刻后,那俩货随即醒了过来。 楚淡容一睁眼,感觉到在晃动,立刻喊了一声:“是谁-他妈的在推我,还是我他妈的在推谁?!” 然后他就看清了聂无羁的脸,他立刻就要动手:“奸贼!” 聂无羁伸手在他身上点了两下,然后看了看眨巴着眼睛看他的另一个。 楚定从道:“我没那么鲁莽,你不用点我。” 聂无羁嗯了一声。 楚定从一把抓向宁未末:“这个好打,我先干这个。” 聂无羁伸手也把他点住了。 “听我说。” 聂无羁先取出来林叶的亲笔信,展开给那俩看。 “这是大将军林叶给我的信,他让我告诉你们两个,应该做什么。” 他问:“现在信我了吗?” 楚定从:“少来这套!” 楚淡容:“就是,真当老子识字?” 这话说的,聂无羁都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确实听错了。 楚淡容道:“你先说,我们二当家让我们做什么?” 聂无羁想了想,若解释,大概是解释不通,于是他指着宁未末说道:“让你们两个盯着他。” 那俩货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点了点头。 聂无羁道:“大将军说,这个人很重要,不能被人杀了,一定要盯着他等到大将军回云州来,不然,你们两个就与他形影不离。” 楚定从看向楚淡容:“我觉得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楚定从道:“反正是盯着,既然可以形影不离的盯着,也是好事。” 聂无羁见状,把那俩货的穴道解开。 可就在这辆马车往城门口方向走的时候,有几个路人,看似不经意,却在马车过去的时候,分头转身。 不久之后,云州城城主府。 在想万域楼坐在书桌后边,正在低头写着什么,手下人急匆匆进来。 “大人。” 那手下人俯身说道:“有一辆车出城,车上之人极有可能便是宁未末。” 万域楼写字的手停住。 他沉默了片刻后,吩咐道:“去把宋十三叫来。” 不多时,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光头男人迈步进门,嘴里叼着一根牙签,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他脸上还有一道刀疤,格外醒目,斜着从额头到下巴,鼻梁骨都是断开的。 若没有这道伤疤的话,此人看面貌,应该是个清秀的男人。 “有人会带你去跟上一辆马车,离开云州治内后再动手,不要冲动误事。” 万域楼语气平淡的说道:“不管车上是谁,有几人,都杀了就是。” 光头男人笑了笑:“明白。”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万域楼语气变得有些肃然,他看着宋十三的背影说道:“这次要杀的人,我也颇为敬重,你不要再乱来。” 宋十三咧开嘴笑了笑,没回头,也没回答,迈步继续向前。 等他走了之后,手下人对万域楼说道:“大人,这能蛮夫莽撞之辈,以后还是要除掉的好。” 万域楼看了看说话的人:“你去除掉他。” 那人吓得脸色一变,俯身道:“属下胡言乱语,请大人治罪。” 万域楼道:“他看起来是个无礼之徒,可他知道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比大部分看起来道貌岸然的要强百倍。” 宋十三,曾经被人称之为大玉第一独行大盗。 这个家伙,在江湖上行凶名极盛,也臭名远扬。 当初,连御凌卫都出动了强者,动用了御凌卫的秘密武器,再加上刑部调派的高手,还有当地上阳宫神官,这才联手将其生擒。 这个人被抓回歌陵之后,对自己犯下的事供认不讳,并无推脱。 万域楼知道这个人有用,于是用手段,以另一个囚犯和宋十三调换,保了宋十三一条命。 至今已有五年,宋十三依然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更别想让他学会什么是礼貌。 可他对万域楼的话,从没有一丝质疑,交代他什么他就去办什么。 万域楼起身,在屋子里缓缓踱步。 他已经收到拓跋烈的密信,大概在半个月之后,北野军就会返回云州。 会在云州补充物资,然后再入孤竹。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可能是什么。 但他不后悔,就算是死到临头,若再给他选择一次的机会,他还是要反。 他为天子兢兢业业做事那么多年,他以为,自己会是天子宏图中的一个例外。 可是,自从天子开始培养宁未末,他就知道,自己也不是天子必须留下的人。 他还没老呢,他还能掌权十年,甚至二十年。 他当然也知道这样选择有多冒险,可是,如果赌赢了,那所得的利益就大到足以让这冒险不值一提。 如果他不反,天子赢了,他当然不会死,还会带着荣耀告老还乡。 可是,他的儿子万苍策,不可能再得实权高位。 他的万氏家族,也不可能再有一人能在朝中掌权。 可若是他赌赢了呢,天子会死,他的女儿绝对不会有事,最多也就是怨恨他罢了。 如同他再掌朝权十年,他的儿子就能接替他的位置。 万家,就能至少迎来几十年的辉煌,这几十年,就能奠定几百年的传承。 既然从陛下那换不来他想要的,那他就和拓跋烈做交易。 最起码,拓跋烈离不开他。 再想到这些,万域楼就忍不住深呼吸了几次。 他抬头看苍穹。 胜天子,如胜臻天。 正文 第四百三十章 仪式 烦,就很烦。 宁未末靠在马车里,一脸生无可恋的想着,自己怎么就答应了聂无羁,让这样两个货跟着自己。 如果还有聂无羁在,那俩对聂无羁多多少少有些怕,可是出云州治内后,聂无羁就要赶回去。 一想到,再走不了一天聂无羁就要走了,自己要面对这样两个家伙,再到覃州还要走个七八天,这七八天可怎么过。 所以他都不得不佩服林叶,什么样的人都能交朋友。 那俩货在马车里闲的没事,此时正在赌,这几日能赌的已经差不多了,原本以为他俩会消停,结果今日有想起来个新鲜的。 比谁的脚毛多。 男人的脚上,多多少少都有些,尤其是大脚趾上显得稍微长点。 这俩赌的也和别人不一样,别人赌钱,他俩赌扇嘴巴的。 数脚毛,谁的多谁赢,多几根扇几个大嘴巴。 一开始,为了公平起见,俩人决定脱了靴子,互相数。 结果数着数着,又都怕对方耍赖虚报,所以就决定拔,拔下来再数。 最主要的是,数着数着,他俩都想吐,坐在旁边的宁未末也想吐。 实在是太臭了。 可能这种事,大变态觉得不够变态没意思,小变态觉得这事太变态不能干。 他俩还拉着宁未末让做个见证,宁未末躲都来不及。 这俩还是自来熟,也不管你是做官的还是干嘛的,在他俩看来,熟了就是朋友。 当然,也不会管你做到多大的官,就算你将来可能是宰相,他俩也不觉得能认识你是他俩的荣幸。 他俩甚至还觉得,你能跟我俩玩,你就长见识去吧。 最后数来数去,发现俩人居然一样多,这让他俩顿时觉得特别无趣。 宁未末本想着,这样谁也不打谁,不就是很好的事吗,可他俩都不乐意。 最后竟然决定加赛一场,他俩想来想去,就问宁未末愿不愿意用自己的胡子,作为他俩的赌局。 聂无羁倒是觉得,这样性格的两个人其实真的很好,单纯,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所以更不会有什么坏心。 在这两个人的心里,他们在乎的人说什么都对,让他们做什么都乐意。 而且一旦和某个人熟悉了之后,就差不多会掏心掏肺了。 这个世界上,如他们俩这样的人其实不多。 “你俩在青鸟楼,也经常赌吗?” 聂无羁问。 楚淡容道:“那是,不然闲着的时候做什么,岂不是无聊死。” 聂无羁又问:“那比如今日这情况,你俩赌不出胜负,要数宁大人的胡子,在青鸟楼,你们两个会赌庄先生的胡子吗?” 楚定从道:“第一,我大哥他没有胡子,第二,我俩打不过他。” 楚淡容道:“打不过,完全打不过。” 宁未末第一次觉得,若能习武也是一件好事。 聂无羁笑了笑,问了问车夫到了何处,车夫说,再有几十里就出云州界,进入覃州界了。 他看向那两人,语气严肃起来。 “宁大人此去覃州有极重要的事做,他身边又没有多少护卫,所以他的安全,只能靠你们两个。” 楚淡容道:“你是信不过我们吗?” 楚定从:“我俩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 说到这俩人同时大笑起来,笑的莫名其妙,然后又同时说道:“咱俩还真是。” 宁未末一捂脸,心说早知道就该求了观主大人,或是求那艾悠悠,从天水崖调派几个人来保护了。 聂无羁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若是林叶在,一定会信得过你们,所以我也一定信得过你们。” 因为这句话,那俩货互相看了看,居然坐直了身子,同时对聂无羁抱了抱拳。 “你说信得过,我们就会对得起你这信得过。” 聂无羁刚要说话,楚淡容又哈哈哈笑起来,说:“连我大哥和二当家都觉得我俩不靠谱,你居然觉得我俩信得过,傻子!” 楚定从也笑:“确实是个傻子。” 等到了云州界,聂无羁下了车,回头看,官道上并没有什么人,他也松了口气。 进了覃州地界之后,其实也不必那么多担忧了。 他还有很要紧的事要去处置,所以不得不暂时离开。 “一路平安。” 聂无羁抱了抱拳,车上的人也抱拳回礼。 宁未末见聂无羁走了,心里那股子担忧就更重了,他倒是不太担忧安全上的事,他担心的是自己受不了这俩,忍无可忍,会把自己耳朵捅聋了。 楚淡容凑过来,笑呵呵的问:“宁大人,你们做大官的,是不是根本用不到钱?” 楚定从道:“那是自然,不然做官干什么,吃饭有人结账,买东西有人送,连泡妞都不必花钱。” 宁未末抬起手捂着耳朵。 楚淡容道:“倒也不一定,你看咱们二当家也是做官的,他不是连个妞儿都没有。” 楚定从道:“那是你瞎,郡主他肯定就是咱们二当家的妞儿。” 楚淡容道:“郡主若是咱们二当家的妞儿,那郡主那个漂亮的丫鬟,也肯定是。” 楚定从:“原来如此。” 他说到这,恍然大悟一样,一把拍在自己脑门上:“咱二当家可以啊。” 楚淡容:“不然呢,你是不是以为二当家和大哥一样,对女人没兴趣?” 楚淡容:“大哥他不是对女人没兴趣,是大哥他不行吧。” 楚定从:“你这么说,我竟然觉得有道理。” 然后这俩货就又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就好像他俩刚才讲了一个多了不起的笑话似的。 又走了半日,马车在一个镇子停下来,今日只能在此地过夜。 车夫和几个护卫是宁未末的人,他从孤竹回来,本身也没有带多少亲信。 他家里被袭击,死伤惨重,虽然他没有带着家人去孤竹,可是护卫们死的七七八八。 天子安排他回云州,调派了一些大内侍卫跟着,可人数也不算太多。 此去覃州见象山大营主将,他身份特殊,非他不可。 而且,陛下的旨意和信物,都是给他的,关键时刻,需要来接管云州诸事。 他和象山大营的兵马熟悉一下,也是好事。 大内侍卫旗官公孙长鸣下车后摆了摆手,他的人随即散出去几个检查这个这镇子的情况。 提前安排两个人探路的,也已经把住处都定了下来。 这镇子里只有一家客栈,而且条件极差,就是百姓们常说的那种大车店。 没有单独的房间,一个大土炕能睡几十个人。 所以提前安排来的人,找了镇子里最大的富户,也没说是谁,只亮明了官府身份,要在家中借住一夜。 富户自然是不敢拒绝,还要张罗着把最好的房间腾出来。 公孙长鸣到了这户人家门外,那富户一家人都在门口等着迎接呢。 他客气了几句,又执意给了几十两银子,这倒是把那富户一家都给吓着了。 给银子不少,他们却不敢拿,总觉得拿了不踏实。 安顿好之后,公孙长鸣对楚淡容兄弟俩说道:“两位可否在前半夜值守,我来值后半夜。” 楚淡容道:“不行。” 公孙长鸣一愣。 楚定从道:“你说前半夜就前半夜?不必你们照顾,我答应了二当家要把事办好,就要捡着辛苦的来,我们俩后半夜,你前半夜。” 说完后俩人溜溜达达的就进院去了,公孙长鸣对这俩人,是讨厌也讨厌不起来,喜欢也喜欢不到哪儿去。 那俩人说是先去找地方休息,可他俩这精力旺盛的,又怎么可能会真的去睡觉。 不知道转去什么地方了,找都找不到。 等到了吃饭的时候也不见他俩,宁未末吩咐人给他俩留出来饭菜,也就不等了。 这俩人在镇子里转了一大圈,无比失望,失望透顶。 因为这镇子看起来不小,竟然连一家青楼都没有。 俩人顺着镇子里的小路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 “这地方,也算是交通要地了,进出云州的必经之路,竟然如此落后!” “只能等到了覃州再说。” “你说,咱俩这可是为了保护当官的,算不算是公差。” “那得算。” “既然是公差,那回去之后找云州衙门报销,应该不是问题吧。” “请吃请喝不请嫖,人家凭什么给你报销。” “也对,说出去不好听。” “好听不好听的,我们倒是也不在乎,哈哈哈哈哈” 这俩家伙一边打打闹闹的一边回来了,然后就看到,路口那边,有个人影闪烁了一下。 他俩对视了一眼,然后悄悄的靠近过去,尽量在暗影里藏身。 他俩找了个矮墙,半蹲着往那边看,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那个家伙看起来不正常。 一个身穿雪白色长衫的秃头,在月色下显得那么醒目。 关键是,这个家伙的动作很奇怪。 他在客栈门口停下来,像是在举行什么仪式似的,用手里一根长长的黑色的铁锥,在地上画了个图案。 然后就跪在图案里,时而参拜,时而起身张开双臂,所以又像是在祈祷。 那根大概能有五尺多长的铁锥,戳在他画的图案上。 这时候,客栈的小伙计出门,像是在询问那个奇怪的家伙是不是要住店。 那家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继续进行那奇奇怪怪的仪式。 “这是江湖骗子吗?” 楚淡容小声低估着。 楚定从道:“看着不像,像是个神经病,嘿嘿嘿嘿” 他还笑着呢,忽然看到那白衣光头一把掐住了小伙计的脖子。 把他小伙计举起来又往下一放,就穿进了他戳在地上的铁锥之上。 然后,那白衣光头迈步进了客栈,没多久,抓了客栈的掌柜出来,串糖葫芦一样,把掌柜的也穿进铁锥里了。 “妈的,原来是个凶徒。” 楚淡容就要冲出去,可这个时候,两个暗哨大内侍卫先朝着那边掠了过去。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一章 魔撒 宋十三是他的本名,在他师父让他必须忘了自己叫什么的那年,他记得大概也就七八岁。 师父自己说是来自西域,但他到了二十来岁的时候,就知道师父说谎了。 因为到了那个年纪,不说他见过的西域人,他杀过的西域人也已有数百。 从来就没有一个,和他师父的长相一致。 他师父身材高大,头发是金色的,眼睛是蓝色的,说话舌头还不会转弯一样。 他二十二岁的那天,师父在给他准备的晚饭里下毒,准备杀了他。 被他识破,他问为何如此。 他师父说,因为我害怕你那双眼睛,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你早晚都要杀死我。 宋十三没有解释,因为他师父并没有看错。 他杀师父之前,说,你之所以能看出来我早晚杀你,是因为我所有的本事都是你教的,我做人的准则也是你教的。 师父临死之前说,你这个中原人就是个狼崽子,不懂得感恩。 我好歹把你养活大,还给了你一身的本领。 宋十三说,当初被你抓到的孩子一共有六个,你吃了五个,没吃我,是因为刚好你吃完第五个的时候,我们就到了你要去的那座城。 如果再晚一天,我也被你吃了。 师父说,你吃的时候,怎么不想这些。 宋十三说,我不吃,我也会饿死。 那是一条从西域到大玉边关的路,有六百里隔壁,渺无人烟。 宋十三还记得,他是跟着父亲母亲一起跑商队,从大玉到西域去的。 他贪玩,脱离了队伍,他师父给了他一个漂亮的珠子,说是对着太阳看有七彩光芒。 还说这个很值钱,我带你去采,你爹娘见到了一定会夸你。 七八岁的孩子,说懂事,没那么懂事,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跟着师父走了。 走到拐角的时候他看到一辆驴车,车上有几个麻袋,他问师父那是什么,师父说,那是腌肉,以后要吃的。 然后他就莫名其妙的昏迷了过去,也被装进了一样的麻袋里。 驴车出城后走了几十里,往偏僻的地方走,到了车不能行的地方,师父就把他们都放了出来。 后来宋十三想了想,师父抓他们,就是为了走过那六七百里的无人区所准备的口粮。 他师父要避开大路,可能是因为有人追杀,他如果是要抓什么野兽之类的东西做食物,太麻烦,又不听话。 哪里比得上抓几个孩子,不听话就恐吓,恐吓不住就打,实在不行,就当着其他孩子的面杀一个。 这样多省事,抓来的食物还能老老实实的自己走路。 在路上的时候,师父说,他是魔鬼的信徒,魔鬼叫做魔撒。 师父还说,魔撒会给人勇气,会让信奉他的人,永远不会被战胜。 宋十三的运气在于,他因为是最瘦小的那个,最不容易反抗逃走的那个,所以被留到了最后。 进大玉的时候,他师父居然还准备好了关蝶,也不知道是杀了谁抢来的。 以西域行商的身份进了大玉,但他们不敢往大玉繁华之地去,后来几年,都是生活在大玉西疆偏远的地方。 他们一开始也不敢以杀玉人劫掠为生,专门挑着西域人下手。 他师父每次杀人之前,都会举行一个仪式,师父说,这是把死者的灵魂献祭给魔撒。 宋十三那个时候虽然瘦小,但他早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如果他不尽快成长起来,变得狠厉起来,不能成为师父离不开的帮手,那么他早晚都会被杀。 所以他在最初那些年,极尽谄媚,像是一条小狗一样讨好主人。 什么脏活累活他都抢着干,把最好的东西也都在第一时间献给师父。 不得不说,他成功了。 他师父开始教他本领,但他看得出来,师父受过重伤,而且应该很难痊愈。 等到他觉得自己可以杀掉师父的时候,他还是又谨慎的观察了许久。 直到他师父忍不住要对他下手,他才出手反杀。 他师父临死之前哈哈大笑,说我一生都是魔撒忠诚的信徒,将魔撒视为主人。 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原来,我自己能养大一个魔撒。 宋十三的师父说,你杀了我吧,魔撒大人就是在杀了自己所有至亲至近的人后,成为魔主的。 那时候宋十三说,我和你不一样,我要回去做一个正常人。 他还掩埋了师父的尸体,还烧了些纸钱,虽然他也不知道,师父能不能入轮回。 之后的两年,他努力的想要成为一个普通人,靠着自己的辛苦赚钱生活。 他在边城做苦力,可是雇佣他的商人,却察觉到了他的身份可能并不合法。 等到做工结束之后,商人就说,你是要钱还是要命,如果你不现在滚蛋,我马上就报官把你抓起来。 宋十三想了想,没有抗争,转身走了。 他去给地主家种地做长工,说好了做工每满一年发一次工钱,可是到了发工钱的时候,他却被地主赶了出来。 地主放了恶犬,把和他一起做工的几个人都吓得乱跑,有一个人被差点咬死。 宋十三沉默了,他还是没有抗争,选择离开。 他去河路码头上做苦力,第一天干完活之后就被一群苦力拦住。 说,这是他们的地盘,所有新来的人,第一天的工钱都得交给他们,算是入伙费。 不交,就打,挨完打后就可以滚蛋了。 他把工钱交了,说,可不可以给我一张饼,我钱都给你们了,没钱吃饭。 那个苦力的头儿给了他一张饼,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来吃。 然后,一个苦巴巴脏兮兮的流浪小女孩儿走到他面前,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吃饼。 他把饼掰了一半给了那流浪的孩子,因为看到这个孩子,他就想自己的过去。 这两年多来,他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做一个逆来顺受的人,这样活下去,习惯了大概也就好了。 可是,没多久,他就看到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乞丐,一个耳光把那女孩儿打翻在地,抢走了那半张饼。 其实,这件事他可以觉得,已经和他无关了。 因为他给了那女孩儿半张饼,饼被抢走,已经不是他的可怜,是那女孩的可怜。 已经忍了两年的宋十三,在这一刻却忽然间爆发了,忍不住了,变回了魔鬼。 不是因为他自己,也是因为他自己。 他将那个女乞丐拖到了巷子里,和他师父的动作几乎一模一样的,在地上画了一个巨大的符图。 他折断了一个长长的树枝,把一端插进符图中,然后把那女乞丐串糖葫芦一样传进木棍里。 在那一刻,闻到了熟悉的血腥气,宋十三觉得好舒服啊。 一切都回来了。 他在那一刻也知道,自己真的败了,他脑海里不再只是有自己的经历,不仅仅有那个女孩儿被打倒的画面,还有了他师父狰狞的笑脸。 仿佛在一句一句的跟他说着你看吧,你就是这样,无论如何你也改变不了命运了,你就是魔撒。 他杀了人,举行了仪式,可他知道,那个女乞丐的灵魂没有献祭给魔撒。 是献祭给了他自己,因为他在那一刻,是这个灵魂唤醒了他,他已经不可能再回普通人之中去了。 他准备离开小巷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女孩子吓得瘫坐在地上,一脸惊恐的看着他。 在这一刻,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他的师父拉着他的手,走在大漠黄沙中的画面。 他走过去,如果拉起那个女孩儿的手继续往前走,他很清楚自己会有一个伙伴,一个弟子,一个传承。 当这个女孩儿如他一样,在经历了十几年的杀戮之后,会习惯了那样的生活。 他蹲下来,看着女孩儿那双无辜的,惊惧的,满是求生欲望的眼睛。 “谢谢” 女孩儿说。 宋十三愣住了,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以为女孩儿会求饶,会说别杀我,会说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会说求求你放过我。 可是,她说谢谢。 片刻后,宋十三起身,拎着女孩儿的衣领把她拉起来,然后领着她的手走。 女孩儿一开始吓得颤抖,走了几步后,或许感受到了宋十三手心里的温热,所以不再颤抖了。 她抬起头看着宋十三的侧脸,那张脸上还有没来得及擦掉的血迹。 她问:“我们去哪儿?” 宋十三说:“送你回家。” 他领着女孩儿走到刚刚进行过仪式的地方,那符图旁边。 把女孩儿拎起来,在一声惊叫中,把女孩儿也穿死在了那根树杈上。 他站在那,看着仰躺在女乞丐尸体上的女孩,那临死之前的眼睛,没有让他觉得害怕,也没有让他觉得后悔,只是让他更加平静了。 他说:“你说谢谢我,我就不能害你,你现在死了,比跟着我更好。” 他说:“也谢谢你,成全了我的心境。” 他转身离开,那女孩儿嘴里还在微弱的发出求救的声音,血液犹如泉涌一样流下去,把那仪式符图彻底染成了红色。 宋十三去了河道码头,杀光了所有的苦力,包括给了他一张饼的那个人。 他离开了这里,去了那个地主家,画了一个大大的符图,用了七八根长木棍,才把这一家人的仪式举行完。 他去了边关那个商人家里,也画了一个大大的符图,这次,他手里已经多了一个铁杖。 他杀光了商人一家,有老人有孩子,他从面无表情,到满脸喜悦。 从那一刻起,他觉得自己确实不该再叫宋十三了,宋十三是一个单纯的,善良的孩子。 八岁那年就死了。 他叫魔撒。 这样一个人,不该懂得感恩,在他被生擒抓回歌陵后,他也已经平静的做好了死的准备。 可是有人又把他放了出来,这个人带着他去了那占地极大且格外奢华的宰相府。 万域楼问他,你叫宋十三? 他说曾经是,但我更喜欢魔撒这个名字。 万域楼问他,魔撒是什么。 他如实回答。 万域楼又问他,所以你杀人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愉悦? 宋十三没有回答,只是那么平静的看着万域楼。 万域楼说,我是法,你是魔,忠诚于我,你可以肆意愉悦。 万域楼说,你以为自己是魔撒,可你错了,以你的地位,你只是个杀人魔。 他说,你和我比,我是魔撒,我和天子比,天子是魔撒。 【又存了一章稿子出来,本想着存多一些,再来个一周三更,可大家都在说楚家兄弟的事,那我就都提前放出来吧,一共三章,今天都更出来,我本来想写的是草莽之人,没什么学识,底线看起来也不高,但义字当头,可能是铺垫多了,我的错。】 【月初了,求月票,这个月应该还有双倍月票,大家有能力的话,十五号以后可以投一些,谢谢。】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二章 你这家伙 宋十三从来都是独行,他抗拒一切同伴,如果他能接受,也不会在当年杀了那个看着他的小女孩儿。 那个女孩儿满是泪水的眼睛动摇了他,然后坚定了他。 所以他出现在客栈外边,而不是宁未末所住的那个富户家门外,因为没有人为他打探消息。 他以为,宁未末会住客栈。 两名大内侍卫见到有人行凶,又只有一个凶徒,所以没有多想就掠了过去。 能成为大内侍卫的人,又怎么可能都是凡夫俗子。 只是,他们这次遇到的是个恶魔。 宋十三听到声音往这边看了一眼,他手里还拎着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 之前,那小伙计和掌柜已经被他穿死在仪式铁杖之上,这个妇人,大概就是掌柜的妻子。 也不知道是被制住了什么穴道,还是因为彻底吓傻了,那妇人连挣扎都没有。 那妇人被宋十三一只手掐着脖子举高,两腿-之间,还在往下流着什么。 “把人放下!” 一名大内侍卫怒斥中,飞器已经盘旋而出。 宋十三看到大内侍卫的时候,反而笑了笑,客栈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可是要找的人却自己冒了出来,值得开心。 这种镇子里能有拔萃境以上的修行者,那就只能是那辆马车的护卫。 他看着那飞掠而来的大内侍卫,然后慢慢的把妇人举起来,手腕一转,那妇人就背朝下,身子往后弯曲着。 他把妇人的后背对准了那铁杖,慢慢的往下发力,那妇人随即发出哀嚎,这才开始挣扎。 可是哪怕他是手上的动作再慢,铁杖还是很快就刺穿了胸膛,在她的前胸穿透出来,满是血迹。 大内侍卫怒极,飞器迅疾飞向宋十三。 宋十三等到那飞器到自己近前才伸手,像是从旁边的树上摘下来一片叶子似的,轻而易举的把飞器捏在两指指尖。 随着他指尖轻轻发力,啪的一声,那飞器随即爆碎。 原本还在向前的大内侍卫见到这一幕,表情猛的变了,脚步也随之一顿。 暗处,楚淡容和楚定从看到这一幕,也吓了一跳。 “好强。” 楚淡容道:“我们两个若上去,未必能赢的轻松。” 楚定从道:“是未必能赢。” 楚淡容道:“是一定赢不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转身,没有打算去帮那两个大内侍卫。 两人轻功身法远远超过他们打架的本事,没多久就回到了富户家中。 此时,宁未末才刚刚吃过了晚饭,准备到院子里走走消消食。 迈步出了门的那一瞬间,楚定从和楚淡容两人飞掠过来,一人一边架着宁未末的胳膊,同时发力掠了起来。 大内侍卫旗官公孙长鸣楞了一下,本能的想要呵斥。 可瞬间又反应过来,招手喊了一声:“断后。” 院子里的大内侍卫随即戒备起来,公孙长鸣回头看了一样楚家兄弟,犹豫片刻没有跟上去。 宁未末被架着飞奔,脸色都变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 楚淡容道:“来了个格外凶狠的刺客,我们两个应该不是对手。” 楚定从道:“但我们两个跑的快,所以带你先走。” 宁未末道:“那他们” 楚淡容道:“加上他们也赢不了,他们的职责是为了保护你,我们的职责也是为了保护你。” 宁未末张了张嘴,没能再说什么。 这两个人架着宁未末一路飞奔,从镇子的另外一头冲了出去。 平日里,看起来这两个人格外不靠谱,可此时此刻,他们表现的又让宁未末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他们在第一时间确定两个人联手也未必是那个刺客的对手,所以当机立断的带着宁未末就走。 甚至完全没有想过,和大内侍卫联手对抗刺客。 这种应对策略,明显就是江湖客的套路。 他们只信得过彼此,连那些大内侍卫他们都不大信任。 就这样一路跑一路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别说飞奔的那两兄弟,连宁未末这被架着的人,都觉得已经累坏了。 两个人将内劲都用于奔跑,远比常人要能坚持的持久。 借着月色,见前边有一片林子,楚定从朝着那边指了指,楚淡容一点头。 宁未末还想着,这里只有一片林子,那刺客若追来的话,肯定要来这里查看。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就被两人架着冲进林子里。 飞奔了一会儿之后,两个人没有说话,却心意相通,同时掠起来,带着宁未末飞身上了大树。 正是初春,叶子还没有多少,两个人就在大树上不停的跳跃。 宁未末这才明白过来,两个人身上要迷惑那刺客。 明明是如此不靠谱的两个人,在干正事的时候却又显得那么心思缜密,而且格外冷静。 就这样跑跑停停,一直到天蒙蒙亮。 他们找到了一个小村子,楚淡容给了楚定从一个眼色,楚定从随即明白过来,他单独转身离开。 而楚淡容则拉了宁未末,藏身在一个柴堆后边。 大概一刻不到,楚定从回来,手里拿着几套刚刚从村子里偷回来的衣服。 他们在柴堆后边把衣服换了,还把头发也都弄乱,最起码别看起来和身上这村夫装扮不匹配。 只休息了片刻,三个人就再次出发,这次没有再走田间,而是上了大路一直往前走。 又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天已经大亮,此时面前出现了一个小城。 城门已经开了,门上边刻着两个字双林。 宁未末记得地图,这里是双林县城,虽然不大,可刺客应该是不敢在这县城里行凶。 他已想好,一会儿直接去县衙,亮明身份后,从县衙借马赶路。 跑了一夜,饥肠辘辘,找到县衙门口的时候,见有个卖饼的小贩在,楚淡容随即过去掏钱买了十几个饼,打算在路上吃。 楚淡容则拉了宁未末去县衙前边敲门,刚到门口,楚淡容的脸色就变了变,一把将宁未末拽了回来。 县衙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院子里,地上戳着一根长长的铁杖,许多尸体被穿在铁杖上。 在尸体旁边画着一个符图,显然不是提前画出来的,而是杀人之后补上去的。 宋十三缓步走到院子门口,看着那两个人,嘴角往上勾起来。 他没有想那么复杂,也没有按照什么痕迹去追。 他确定,如果宁未末要逃,一定会往最近的城市跑,一定会去衙门找马。 所以,他比宁未末和楚家兄弟还要来的早一些,地上的血还在流动,可见他也没有早多少。 他手里还拎着一颗人头,宁未末只是看了一眼,那脸色立刻就变得惨白。 那人头,正是大内侍卫旗官公孙长鸣的。 宋十三随手把人头扔到一边,向后一伸手,戳在地上的铁杖随即飞过来。 “不要再跑了,我不会像杀他们一眼杀你们,让我来的人交代过,杀你们不能胡来。” 宋十三看了看公孙长鸣的人头:“只会像他一样。” 楚淡容一瞬间把宁未末甩了出去,朝着楚定从那边。 然后他毫不犹豫的,转身冲向宋十三。 “带他走!” 楚淡容一声嘶吼。 飞器从他袖口里激射而出,直奔宋十三咽喉。 楚定从一把接住宁未末,再看向楚淡容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楚淡容还在嘶吼:“二当家说的话,你忘了吗!” 楚定从一咬牙,将宁未末扛起来,大步朝着城门方向飞奔出去。 他似乎早已知道了结局,一边跑一边哭,眼泪往后飞。 而此时面对楚淡容的飞器,宋十三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他如昨夜里对付那些大内侍卫一样,抬起手,随随便便就把楚淡容的飞器捏住了。 啪的一声,飞器爆开。 可是在飞器中却喷洒出来一片粉末,宋十三脸色一变,瞬间一口气喷了出去。 这一口将粉末吹开,他人也向后急退。 下一息,楚淡容从腰带上将他的细锁链抽了出来,一甩手甩向宋十三的脖子。 宋十三一把将锁链攥住,眼神里都是不屑。 可是他没有想到,楚淡容的锁链前端也爆开了。 砰地一声,又是一股粉尘喷洒而出。 这是林叶为他们兄弟两个改造的兵器,如果遇到强敌,用毒可能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宋十三再次暴退,身形极快,转瞬就退出去一丈多远。 在后退之中,他一扫长袖,劲气将那些粉末又给吹散了。 楚淡容此时已经很确定,自己远不是那人对手。 他没有再进攻,而是转身就走,朝着另外一个方向,不是楚定从带着宁未末逃走的方向。 宋十三看了他一眼,皱眉,然后选择放弃这个家伙。 他脚下一点,朝着宁未末逃走的方向追了出去。 已经跑了几步的楚淡容一见那家伙没有追他,忍不住骂了一声王八蛋。 他本想把这刺客引走,奈何那个混蛋根本不上当。 他一咬牙,转身又冲了回去。 人在半空,他将锁链抖开,那锁链瞬间绷直,最前端的一截爆射出去,直奔宋十三后心。 宋十三把铁杖往后一挥,连头都没回,啪的一声将锁链荡开。 楚淡容一下一下的追击,没多久,锁链就被打光了。 “废物!” 楚淡容嘶吼道:“你是不敢和老子打吗?非要去追他们,难道你就不怕老子才是你要找的人?” 宋十三还是不理会,大步向前急追。 楚淡容又喊道:“你看你那丑样,料来是被狗咬在脸上了吧,大概还是一条母狗。” 宋十三眉头挑了挑,还是不理会。 楚淡容道:“你是不是看上谁家的母狗了,想要用强,狗都看不上你,还咬了你一口。” 宋十三眼神里杀气暴增。 楚淡容见那家伙还不回头,又喊道:“看你那模样,也就和狗配对,奈何狗都看不上你,就算看上你了,生下个孩子也是狗崽种。” 宋十三一转身,身形爆起。 下一息,楚淡容就被宋十三掐住了脖子,他一发力,楚淡容的脖子里就传出咔嚓一声。 “你想救他们,但没有用,你们都会死。” 他把铁杖往地上一戳,然后举着楚淡容的身躯,朝着铁杖狠狠压下去。 噗的一声 楚淡容心口上,冒出来一个铁杖的尖,血顺着铁杖往下流淌,很快就到了地面。 楚淡容看着天空,嘴里的血也在往外溢。 天空没了颜色,眼前是白茫茫一片。 “你这家伙” 他轻轻说出几个字。 宋十三以为他又要骂自己,一发力把楚淡容直接按到了地上。 楚淡容眼睛迷离起来,嘴里又溢出一大口血。 “可得跑快些别让老子,白死下辈子,咱俩还投一个胎,我等着你” 宋十三皱眉,一把将铁杖抽出来,再一脚将楚淡容踢飞出去。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三章 会等着的 天空是白茫茫的,人间是白茫茫的,楚淡容躺在地上,离开人间飞向天空,他没有感觉到疼痛。 那个家伙,会没事的吧。 这是他留给人间最后的想念。 那个家伙,还在飞奔。 楚定从的眼泪在往后飘,他肩膀上的宁未末看到了,也感受到了。 “对不起。” 他说。 他是朝廷大员,现在的身份还是孤竹官职最高的人,是封疆大吏。 不久之后,只要陛下赢了,他就一定是大玉的宰相。 宁未末也始终自信,他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本事,他确定自己可以让把陛下要推行的新政推行天下。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青史留名,会被百姓爱戴。 可他现在恨极了自己,为什么是个没有与敌人一战之力的书生。 他恨极了自己,为什么遇到危险的时候,是保护他的人一个一个前赴后继的战死。 他看到了楚定从的眼泪,那泪水如刀,一下一下的割着他的心口。 “对不起?!” 楚定从沙哑着说道:“你不该说对不起,又不是你强迫我们做什么,也不是谁逼着我们” 他大步飞奔。 “要说,就说声谢谢吧。” 他们在这个小县城里飞奔,从县衙门口一直往城门方向跑。 可是楚定从知道,他最终还是会被那个刺客追上,双方的实力相差实在太大。 他飞奔之中,看到前边有人牵着一匹马在走,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冲过去的时候,一把将那牵着马的人抓起来扔进了旁边院子里。 紧跟着,他对宁未末说道:“把你衣服脱了。” 宁未末手忙脚乱的把自己的外衣脱了,楚定从随手从柴堆上抓了些干柴塞进宁未末的衣服里。 他抱着那件衣服翻身上马:“你看到那个粪坑了吗,藏起来,嘴里叼一根空管,怕死就别怕脏。” 说完后,他催马向前。 宁未末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也不会在这矫情,还要朝着楚定从挥挥手。 此地要找什么空管已经来不及了,哪有那么合适的东西。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就下了那人家屋子后边的粪坑中。 进去之前深吸一口气,然后坑的往下一蹲,连头上都满是粪便,只一瞬间,那种恶臭无比的窒息感,差点让他吐出来。 全都沾满了之后,他把脸抬起来一些,像是平躺着一样,闭着眼睛,只把鼻孔露出来些。 而此时,杀了楚淡容的宋十三从后边追上来,远远的看到那个骑马向前的人该是自己要杀的那个首要目标。 但是另一个护卫却不见了。 他冷笑一声,猜到了对方的意图,一定是那护卫骑马要引走他。 这时候他听到旁边院子里有声音不大的呻吟,他身形一闪就到了院子里。 再看时,却是一个没见过的人,还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呻吟着。 “人呢?” 宋十三下意识的问道。 那人说:“两个人,抢了我的马跑了。” 宋十三纵身一跃上了屋顶,远远的看着,那骑马的人前边还有一个人,隐隐约约露出来半个身子,应该是两个人都在马上。 他深吸一口气,纵身朝着城门方向追了过去。 楚定从一边纵马一边回头看,故意把他抱着的衣服露出来一角。 这马不是什么战马,只是家里拉车用的驽马,跑起来并没有多快。 他回头看一眼,就发现那刺客追的更近了些。 此时他也已经发了狠,抽出匕首,在那匹驽马的屁股上狠狠划了一下。 那马吃痛,惊着了,发力狂奔。 宋十三不停的加速,那马此时跑的四蹄如飞,距离没有被他再次追近。 他往旁边看了看,飞身而起,一脚踹在院墙上激射出去,半空中借力,又在一棵树上蹬了一下。 如此不断的跳跃,距离楚定从越来越近。 到了城门口,楚定从大声喊道:“我乃官差,护送军情,后边有贼人追杀,快关城门。” 他一边跑一边喊,冲开门口的人出城去了。 城门口的那几个人根本就没反应过来,看看城外,再看看城内。 宋十三已经掠了过来,一脚踹在其中一人脑壳上,借力继续向前,而那被踹中的人,脑壳直接碎裂了。 楚定从不停的打马,那驽马疼的厉害,也是发了狠的跑。 楚定从回头看一眼,那刺客的轻功身法竟然如此强悍,一大步就有一丈多远。 跑了大概两刻左右,不见后边追来的人被落下,却觉得这马的气力倒是有些不足了。 楚定从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我能救你多大一会儿就是多大一会儿吧。 若你命大活下来,念不念我们兄弟两个的好倒也无所谓。 我兄弟两个得二当家的命令要保护你,连命都用上了,不愧对你,也应该不会让二当家失望。 只是可惜了,二当家还说过,等事情有了个了结,带我们去歌陵耍耍。 想来那歌陵城中的青楼女子,大概个个都是貌若天仙吧。 他如此催马向前,并不是为了逃命,他知道楚淡容必死无疑,他一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如此打马疾冲,只是为了完成林叶的交代。 男子汉大丈夫,既是答应了的事,便是拼了命也要做到,做不到,也该尽最后一分力。 他只想着,就这样把那刺客引走,能引多远是多远,等到被追上了,那便拼死一战。 所以他又用匕首在马屁股上刺了一下,那马疼的又是一声嘶鸣,皮都一下一下抖着。 他越是这样,宋十三越是确定那两人都在马背上,前边那人只是趴在马背上怕被他看到。 一个跑一个追,很快就远离了双林县城。 此时藏身在粪池里的宁未末却没敢马上就出来,他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到夜里再出来。 就这样藏在粪池里就是了,他往后靠了靠,斜靠在粪坑边缘,把头发往脸上盖了盖,此时却已经顾不上那奇臭无比。 盖住了脸,露个鼻孔在外边,斜靠着粪池边缘,便一动不动了。 他猜测,或许那位楚英雄也不会逃的太远,若那刺客见到楚英雄只是一个人,多半会回双林县城里来。 以他的体力,此时逃走,可能几里路都走不出去便会被追上。 城外。 已经跑了能有几十里,楚定从见那家伙竟然力气依然充沛,忍不住骂了一声。 再用匕首刺那战马,那马疼的叫,再加上跑的急,忽然间脚步乱了,往旁边一翻,直接摔进了路边的草沟里。 楚定从反应奇快,从马背上跳下来,那战马摔的极惨,一时之间都站不起来。 他也不打算再跑了。 宋十三追到近前,却见那人手里抱着一件鼓鼓囊囊的衣服,顿时知道自己被骗了。 一怒而杀意生。 楚定从道:“我家兄弟是不是已经被你杀了。” 宋十三大步朝着他走过来,楚定从深吸一口气,把怀里抱着的衣服扔到一边。 “你给我兄弟偿命!” 他暴喝一声,左手袖口里垂下来一条锁链。 他和楚淡容的锁链一模一样,而且打造精巧。 以前只要出手,多数都是他两人一起上,也不会管是不是以多欺少。 他们两个的锁链最前端有个卡扣,甩起来后,两条锁链鞭子能扣在一起。 这锁链上还磨的锋利了,他们两个最喜欢的,便是冲过去,把敌人懒腰拉断。 当初在云州城里,飞鱼堂要杀庄君稽的时候,这两个人用锁链勒死了至少上百人。 可此时,只有他一个人了,也只有一条锁链了。 他连飞器都不想用,因为他知道没有什么意义,他更想和敌人近身去打。 疾冲之中,楚定从将锁链甩开,扫想宋十三的咽喉。 宋十三知道那锁链上有机关,没有直接去接,以他的实力,又怎么可能只有接这一种办法。 待锁链飞到近前,他手中铁杖往前一伸后迅速的绕了几圈,精准的把锁链缠绕在铁杖上。 然后他把铁杖往地上一戳,左脚抬起来朝着锁链狠狠一踩。 巨力之下,原本就疾冲过来的楚定从被拉的速度更快。 快到,他都反应不过来。 宋十三一把抓住了楚定从的脖子,低头看着这个满眼都是仇恨的男人。 “是你亲兄弟吗?” 宋十三问。 楚定从想朝着宋十三脸上啐一口吐沫,可才有细微动作,就被宋十三猜到了他的意图。 宋十三手上一发力,咔嚓一声,便把楚定从的颈椎捏断了,楚定从的脑袋往旁边一软,这一口没有啐出来。 却发出一声痛呼。 宋十三道:“如果你那兄弟,不是一直追着我的话,他走了也就走了,我连杀他的兴趣都没有。” 他说:“你们两个,还真是一样。” 楚定从嘴里往外流血,已经说不出话来,声音很轻也很沙哑。 宋十三低头听了听,然后皱眉。 楚定从的最了还在往外淌血,他歪着头,斜着眼睛看着宋十三。 “操-你-妈的操两次,一次是我,一次是我兄弟啊,啐” 他终究还是啐了一口,可是没了力气,啐出来的血从嘴角涌了一下。 宋十三深吸一口气。 “你们死的不值,因为你们救不了他。” 宋十三松开手,楚定从倒在地上。 宋十三甚至都不急着回双林县城,他只是看着面前这即将失去生机的人。 “让我来杀你们的人说,不要乱来,因为他也敬重你们,但我想,他说的不是你,也不是你那兄弟,而是我要杀的那个人。” 宋十三说:“或许躲起来的是个什么狗屁的大人物吧,有才学,有品德,所以连派我来的人都说敬重他。” “可是,对我来说是错了,那样的人不管谁敬重,我不会但我会敬重你们。” 他一杖戳进楚定从的心口。 “所以我该让你死的快些。” 宋十三回头看向双林县城那边,沉默片刻后,深吸一口气,身子骤然发力,疾掠而出。 楚定从躺在地上,看着天空。 白茫茫的。 那家伙。 肯定不会先走,该是在什么地方等我。 好他妈的疼。 操。 正文 第四百三十四章 我烦了 宋十三站在双林县城的大街上,有些茫然。 他当然是一个很极端的人,也当然相信人在极端环境下什么极端的事都干得出来。 但他确实没有想到,一个将来会做宰相的人,不久之后论地位就是下一个万域楼的人,竟然能藏起粪坑里。 所以他没有找到,因为他也不是一直都能在这找下去。 他回到双星县城开始,把他走过的路一步一步重新走了一遍。 他追杀那些人的时候还是清晨,双星县的城门才刚开没多久。 此时已经是另一个清晨了,双星县城门一直都没有关闭。 因为县衙的人被他杀光了,原本在城门口的那几个,一部分跑去州治衙门报信,一部分在县衙守着尸体。 他看到城门外有烟尘起,哪怕自信如他,也不敢直接面对一支军队。 这也许就是宁未末的运气好,也许就是楚家兄弟的运气不好。 在覃州的歌陵象山大营主将宁涉海,让手下将军路石轮为先锋,带着一支队伍往云州方向进发。 赶去州府衙门报信的人,还没有到州府,半路上遇到了象山大营的队伍。 路石轮听闻之后,立刻带兵赶来,他们一夜没停的赶,到双星县城的时候,天才刚刚亮。 在这一刻,宋十三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看到了那支骑兵队伍的规模,哪怕他性格阴狠狂傲,他也不会傻到去挑战军队。 宋十三走向另外一座城门,有人朝着他大喊:“杀县令大人的就是他!” 宋十三看了看喊话的那人,是在县衙门口卖饼的小贩。 如果他有兴趣,哪怕军队已经快进城,他也会把这个人杀了。 可他此时只觉得无趣,又觉得有些失望,还因为那两个人的赴死,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所以他没有理会那个小贩,大步向前。 可那小贩居然敢冲过来,好像是因为军队来了,所以这些凡夫俗子也有了勇气。 他们昨天可不敢这么放肆。 “拦住他啊,他是杀害县令大人的凶手!” “就是他,杀了县衙里所有的人,他就是凶手!” 有一个人站出来,就有无数人跟着站出来。 宋十三明明是那么看不起这些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他心里有些慌张。 他深吸一口气,纵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冲了出去。 一群百姓们跟在后边追着骂,可又怎么可能追的上。 路石轮带着骑兵进城,见百姓们在前边呼喊,于是分派人过去看看。 听闻凶手跑出了城,那队骑兵又往城外追去。 路石轮问半路上碰到的那个报信的人:“县衙在什么位置,我要去看看。” 那人指了指县衙方向,路石轮随即催马。 可就在这时候,他身边的亲兵忽然喊了一声:“什么人!” 只一瞬间,不少人已经将连弩摘下来瞄准过去。 路石轮看着从粪坑里起身的那个人,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我是宁未末!” 那家伙应该是想大声喊,可却哪里还有什么力气。 “我是宁未末我要见宁涉海宁将军。” 半个月后,云州城。 一队骑兵护送着一辆马车在码头不远处停下来,为首的校尉示意队伍停下。 他将兵器交给亲兵,然后下马朝着码头那边步行过去。 有几个青鸟楼的汉子过来,俯身行礼,问是有什么事要吩咐,那校尉解释了几句,还回头看了看那辆马车。 那几个汉子听完后,表情全都变了。 他们朝着那马车冲过去,有人跑了几步又停下,转身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哭。 不久之后,庄君稽快步从仓库那边跑过来,跑的太急,如他这样风采的人,竟是跑出了几分狼狈。 他大步跑到马车旁边,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嘴里连个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他指向马车,那校尉对他点了点头,上前将马车上盖着的白布掀开。 庄君稽在这一刻,像是被雷击了一样,身子猛的摇晃了一下。 他下意识的往前迈了一步,又停住,可是下一步就重的好像腿上挂着一座山。 与此同时,茶楼。 一辆马车在茶楼外边停下,艾悠悠下车之后,摆了摆手示意马车走远些。 他这次没有走后院的门,而是直接到了前边,在抬起手要敲门的那一刻,小道童把门打开了。 “正好看到司座大人到了。” 小道童看了看艾悠悠的脸色:“司座大人,是出事了?” 艾悠悠嗯了一声,迈步进门。 不久之后,辛言缺听艾悠悠把事情说完,猛的抬起头。 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竹板,片刻后,那竹板化成了粉末,簌簌而落。 “派人去孤竹吧。” 辛言缺说完这句话后,迈步走出茶楼。 “观主大人,你要去何处?” “去见万域楼。” 艾悠悠连忙追上去:“拓跋烈的叛军还没有到云州,万域楼谋逆之事并无实据,此时你去” 辛言缺道:“此时我去,已是晚了。” 又半个时辰之后,城主府。 万域楼听闻奉玉观观主到了,连忙亲自出门去迎接。 他还没有走到城主府门口的时候,辛言缺已经进了大院,门口那些护卫,没人敢真的出手阻拦他。 “观主今日怎么到了,应该提前派人” 他话还没有说完,辛言缺就从他身边走过,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万域楼心里一阵忐忑,转身跟着辛言缺进了正堂。 辛言缺进门口就背着手站在那,等万域楼也进来,他一挥手,那门吱呀一声就关上了。 万域楼试探着问道:“观主,这是何意?” 辛言缺转身看向万域楼:“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万域楼装作怔住,然后笑着问道:“不知道观主大人,想要说的是什么。” 辛言缺道:“当年我在奉玉观修行的时候,问掌教真人,何为官本,掌教真人说,我没有做过官,说不清楚,你可去问万域楼,普天之下,没有谁比他更懂得如何做官。” 万域楼道:“是掌教真人抬爱。” 辛言缺道:“我去问你,你还记不记得,你是如何回答我的?” 万域楼:“倒是有些年了,确实记不大清楚,可是我当时说错了什么?” 辛言缺本想再说,可此时已经没了兴趣。 他说:“你不如你女儿,也不如你儿子。” 万域楼这次脸色变了变,看起来情绪在瞬间就有些不稳了。 以他城府,除了提到他女儿和儿子之外,似乎也没什么事再能影响到他。 “观主,虽然你身份尊贵,可我乃本朝首辅,官居一品,观主说话,未免有些过了。” 辛言缺道:“我曾经,还觉得你可称之为良师。” 万域楼道:“观主若今日只是闲来无事消遣万某的,那就恕我无礼,先请观主出去了。” 辛言缺道:“我没心情陪着你们玩了。” 万域楼:“观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辛言缺忽然间一把抓住万域楼的胸口,万域楼下意识的要退,可是他身后却传来一股力量,顷刻间在他背上连点几下。 辛言缺出手,只是虚招而已。 他的内劲似乎出了身体就能破入虚空,然后再从虚空中出来,出其不意的攻万域楼的后背。 “你能有万贵妃那样的女儿,又怎么可能不懂修行。” 辛言缺道:“可是你攻心计太久,修行上早已荒废。” 他一把拎起万域楼,直接就往外走。 万域楼府中的那些高手们,万万没有料到奉玉观的观主,竟是这般明目张胆的抓相爷。 他们围拢上来,但万域楼在辛言缺手中,他们又不敢真的出手,唯恐误伤。 辛言缺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借你们万大人回去玩几天,到了合适的时候再来归还。” 一群人上前拦在路中,有人一脸为难的说道:“观主大人,你这样做确实有些过分了,如此欺辱我家相爷,怕是情理上说不过去,国法也不容。” 辛言缺道:“那你们倒是来抢?” 那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先上,但是谁也不愿意让路。 辛言缺看的心烦,直接抓了万域楼的胳膊,咔嚓一声就把万域楼的骨头掰断了,万域楼立刻就一声惨叫。 “你们相爷只有四肢,掰不了几回。” 辛言缺问:“让路还是不让路。” 那些人犹豫的时候,辛言缺一把抓住万域楼领一条胳膊,咔嚓一声又给掰断了。 那群人吓得一个个哪里还敢耽搁,全都把路让了出来。 辛言缺一边走一边说道:“原本该是斗智斗勇的局面,可现在我烦了。” 他直接出了城主府后,上了自己的马车,随手把万域楼扔在自己面前。 万域楼疼的脸色惨白,可还是在质问辛言缺:“你如此蔑视国法,陛下知道了,也不会容你。” “装吧。” 辛言缺伸手抓住万域楼的两个脚腕,然后发力一抖,那两条腿同时被内劲震断。 万域楼疼的几乎昏过去,只瞬间,他的额头上就冒出来一层汗水。 “我既然烦了,不妨直接告诉你。” 辛言缺道:“陛下选择的人是我,我也不姓辛,我姓谢,我的本名是谢拂重。” 他看着万域楼的眼睛说道:“你猜猜为什么是我?” 万域楼强撑着疼痛,冷哼道:“不知道你要胡言乱语什么,我只知道,你要谋杀朝廷首辅。” 辛言缺道:“如果不是陛下他担心万贵妃心里不好受,你觉得你会活到现在?” 万域楼脸色越来越白,剧痛之下,咬的嘴唇都破了。 辛言缺道:“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是我,因为我是谢家中修行天赋最好的那个,我若可入赋神,大玉的江山,谁还能动摇,谁还敢动摇。” 他说:“你们都小看了陛下,他从不会贪恋权位,他只做最正确的事,包括选择我。” 说完后,辛言缺一伸手把万域楼的下巴给摘了。 “感谢你的女儿吧。” 辛言缺道:“是因为有她,我现在还能忍着不杀。”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五章 上阳弟子 [] 马车走到半路的时候,辛言缺的眉角忽然抬了一下。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站在街边的宋十三转身离开。 他没有选择出手,因为这一次,他不敢。 宋十三非但没有去拦住那辆车,甚至也没有回城主府。 他这样的人能在那么恶劣的童年环境中活下来,靠的可不是什么运气。 他直接去了一间铺子,买了至少够四五天吃的食物,又去牲口市场上买了一匹老马。 从云州北城门出去,头也不回的走了,甚至都没有给自己定什么目标。 上阳宫奉玉观的观主直接对万域楼动手,这就意味着,拓跋烈谋逆的局势要大变了。 万域楼以为没实据就不会有人真的敢动他,他大概是忘了,皇权可以最大限度的不讲规矩。 所以他逃了,没什么遗憾的。 万域楼确实救了他,他为万域楼做了不少事,其实也不是什么感恩。 只是有这样一个靠山,确实是很舒服的一件事。 他要往北,大概在短时间内不会再回大玉来了。 往北是冬泊,冬泊现在很乱,对他来说乱才好,至于去冬泊什么地方, 与此同时,冬泊,仙唐城。 玉羽成匆没有想到,一个大玉邪教的传人,居然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出现在他面前。 并且,看起来对他这个冬泊国君也没有什么敬畏。 “看来巨先生死了。” 陈微微说。 他看起来,倒是也不大在乎围了一圈的大内侍卫。 如果巨先生还活着的话,他不可能这样进入冬泊皇宫,不可能安然无恙的站在玉羽成匆面前。 “那么,现在国君应该是需要一个新的巨先生了。” 陈微微走到一边坐下来,最起码,看起来他很从容。 玉羽成匆问:“你到底是谁?” 陈微微回答:“我刚才说过,我是朝心宗宗主,不过我以前还有个身份,是大玉上阳宫弟子。” 玉羽成匆的心里一动。 陈微微道:“国君了解朝心宗吗?国君了解拓跋烈吗?” 玉羽成匆道:“如果你想让朕帮你做些什么,你可以只说,朕会考虑。” 陈微微道:“国君错了,不是我要请国君帮我做什么,而是国君现在需要请我帮你做什么。” 他看向玉羽成匆道:“我听闻,玉天子被叛军困在孤竹,拓跋烈已经带着他的北野军去了。” 玉羽成匆问:“这与朕有什么关系,娄樊人已经退兵,北野军也要退走,冬泊太平了。” “冬泊太平了?” 陈微微忍不住大笑出声。 他走到玉羽成匆面前,直视着玉羽成匆的眼睛,显得很无礼。 “国君觉得,玉天子会输给拓跋烈吗?国君觉得,玉天子会真的被困在孤竹吗?” 玉羽成匆道:“朕还是那句话,你要做什么,不妨直说。” 陈微微道:“孤竹那边一定是个陷阱,拓跋烈如果真去了的话,那他一定会败。” 玉羽成匆:“那是大玉的事,与朕无关,与冬泊无关。” 陈微微道:“那国君觉得,拓跋烈会那么容易败吗?” 玉羽成匆的眉头皱了起来。 陈微微继续说道:“拓跋烈一定不会去孤竹,他现在所有的行动,或许只是在迷惑玉天子。” “他会率军返回仙唐城,杀国君以自立,在冬泊建国,登基称帝。” 玉羽成匆道:“冬泊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欺负的,娄樊百万大军都奈何不了冬泊江山。” 陈微微道:“我很佩服国君的自信。” 他起身道:“如果国君觉得,冬泊需要我这样一个,或许再用不了多久就能越境赋神的人,以我的年纪,大概会成为普天之下最年轻的赋神修士,国君若考虑好了,可以派人到黎阳城寻我。” 他说:“我在黎阳城会停留一阵子,也不会太久。” 玉羽成匆见他要走,微怒。 “你以为这里,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人能阻止?” 陈微微道:“没人。” 他大步往外走:“若国君想试试,那就大可试试。” 玉羽成匆问:“为什么是黎阳。” 陈微微回答:“因为黎阳城是拓跋烈回军冬泊的必经之路,我若是他,我就走黎阳。” 玉羽成匆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大殿一侧墙壁上挂着的那张巨大的地图。 再回头时,陈微微竟是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也顾不上那么多,快步走到地图前边,仔仔细细的看着。 在今日之前,玉羽成匆根据各方面的消息来推断,拓跋烈要回云州,补充粮草后,去孤竹杀玉天子。 可刚才那个疯子说,拓跋烈一定会悄悄回军杀奔仙唐。 他动摇了。 娄樊人退兵了,但并没有彻底退出冬泊,宗政世全是不可能把冬泊北疆让回来的。 冬泊人在北疆修建了大量的工事,打造了一条完整的防线。 如果娄樊人直接退走,这条防线在将来还会起到作用。 所以,娄樊人必会死死守住北疆,而玉羽成匆也只能将大部分兵力,调到那边去和娄樊人争夺。 这个时候,拓跋烈的大军若杀回仙唐城,这座都城,也许真的挡不住比娄樊人还要凶悍北野军。 可如果他不把军队派去北疆抢夺防线,北疆就真的落入娄樊人手里了。 一时之间,玉羽成匆进退两难。 况且,世人皆知,拓跋烈被誉为赋神之下第一高手。 如今冬泊已经没有赋神境的强者了,玉羽成匆有些惧意。 再况且,巨先生去了孤竹的事,他就算如实和玉天子说他完全不知情,玉天子会相信他吗? 如果冬泊真的还能再有一位赋神境的强者,那么他也确实能在这国君之位上坐的稳妥些。 “请他回来!” 玉羽成匆忽然间吩咐一声。 不久之后,御书房。 玉羽成匆起身,给陈微微倒了一杯茶。 他问:“以你之见,朕该如何又能夺回北疆,又能防住拓跋烈?” 陈微微回答:“简单,只需国君给我一个特权。” 玉羽成匆问:“是什么?” 陈微微道:“国君宣布,朝心宗为冬泊国教,我为冬泊国师,我会在短时间内,号召信徒往黎阳城驻守。” 玉羽成匆摇头:“不行。” 陈微微道:“国君是害怕玉天子报复?毕竟朝心宗是玉天子定为的贼教,当年还有谋逆大罪。” 玉羽成匆点头:“是。” 陈微微道:“朝心宗可以不叫朝心宗,只是个名字而已。” 他看向玉羽成匆问:“叫上阳北宗这个名字,玉天子还会觉得不满意吗?” 玉羽成匆一惊。 他现在明白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竟是有着绝对吓人的野心。 上阳北宗 陈微微道:“陛下只需下旨,说我是上阳宫弟子,奉命到冬泊来,愿意为守护冬泊百姓而战。” “凡入上阳北宗之人,皆可得上阳武学真传,且入宗弟子,家中可享军户待遇。” 玉羽成匆断然拒绝:“这不可能,冬泊的带甲儿郎在战场上厮杀,死伤无数,你随随便便一个借口,就让你那什么上阳北宗的弟子与军户相同,你让朕的将士们如何想?” 陈微微道:“既然国君不愿意,那就换一个说法。” 他说:“上阳北宗弟子,皆为冬泊备用军队,一旦上了战场为冬泊杀敌,其出身即可转为军户。” 玉羽成匆的脸色变幻了一下,没有马上答应,但也没有马上拒绝。 陈微微道:“如果这样陛下还不满意,那我也不知,该如何才能发动百姓,为冬泊效力。” 他说:“百姓们若是要去打娄樊人,自然人人奋勇,可若是知道打拓跋烈,打大玉的军队,他们或许会有所抵触,也会害怕。” 他说:“我是上阳宫弟子,以上阳宫传人身份创建北宗,宣布拓跋烈为叛军。” 陈微微看向玉羽成匆:“若玉天子知道了,大概也会很满意。” 玉羽成匆道:“朕从你的眼睛里看到的野心,一样是对朕的威胁。” 陈微微道:“大玉因有上阳,所以根基稳固,冬泊为何不能有上阳?国君说我有野心,我又不是想做国君,我想做的是冬泊的上阳掌教。” 他起身走到窗口,指了指南方:“若冬泊上阳北宗发扬光大,连大玉上阳宫都要认可北宗地位。” 玉羽成匆脑子里千回百转,他知道自己此时要做的决定,可能会影响整个冬泊的未来。 可他太难了。 陈微微的话,又是有着那么大的诱惑。 最揪心的就是,巨先生去孤竹刺杀玉天子,这件事玉天子不可能不追究。 若是冬泊之内有了一个上阳北宗,大概比有一个巨先生让玉天子放心。 这,也是向玉天子低头的一个办法。 “朕答应你了。” 玉羽成匆看向陈微微:“但朕什么都不能给你,不管是兵器甲械,还是粮草物资,朕什么都不能调拨给你。” 陈微微道:“如果我连这些事都不能解决,那么国君也不必在乎我能不能挡住拓跋烈了。” 他朝着玉羽成匆俯身一拜。 “国君成全的不是我的野心,国君成全的,是冬泊百姓的渴求太平之心。” 他直起身子。 “我以上阳弟子身份,号召百姓在黎阳阻挡拓跋烈,大玉都不可能不认可。” 陈微微道:“而国君,只需一道旨意,便可让冬泊免于危难。” 玉羽成匆问道:“你的名字。” “陈微微。” “本名?” “本名。” 玉羽成匆道:“若用本名,你就不怕上阳宫查出来,你不是上阳传人?” 陈微微笑:“不怕,因为我真的是。”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以后国君就会知道了,因为国君用了陈微微,而能得来多大的好处。”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六章 最后一赌 不知不觉间,春天都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孤竹这边从寒冷到温热的过度,快的好像没有过度。 空气中的那种燥热,已经在告诉所有人,夏天就要到了。 林叶从龙章台率军回来已有一个多月,阳梓城这边的战事,看起来依然还在互相试探的阶段。 天子这边,拓跋烈不到,象山大营的兵马就不会过来封堵,所以等于没有援兵。 拓跋宁休那边,拓跋烈不到,他也不敢全力攻打阳梓,毕竟他的兵力也没那么足,可以到不计消耗的地步。 玉天子之前下旨,把兵力全都收回到阳梓城内,叛军看似向前压缩了些,可实际上,并无区别,反正是进不来城。 站在城墙上,玉天子俯瞰着城外的叛军连营,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圣人。” 古秀今急匆匆的过来,把手里一份密信递给天子。 “云州加急送过来的。” 天子接过密信看了看,脸色一变。 “去传林叶。” 天子吩咐一声后,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辛言缺派人送来的密信上说,已经将万域楼拿下,象山大营兵马距离云州城不远了。 出的变故就是,万域楼派人杀宁未末。 宁未末没死,可是死了林叶两个朋友,还有不少大内侍卫。 动了就动了吧。 天子知道辛言缺和自己的区别就在于,辛言缺身上还有很多人本该有的感情在。 不久之后,林叶从大营赶到。 天子把那份密信递给林叶,没有说什么,林叶看过后,也没有说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站在城墙上,足足又两刻的时间谁都一言不发。 天子侧头看了看林叶的表情那张脸上没有表情。 那双眼睛里,甚至都看不出悲伤,可是天子知道,林叶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和他太像了。 愤怒,悲伤,仇恨,杀意 这些情绪,林叶没有表现出来,也只是没有表现出来,不代表他没有。 “你要回云州吗?” 天子道:“如果你想回去,朕可以准你两个月的假,一来一回,走快些也够了。” 林叶摇头。 天子点头。 然后就是又一次的沉默。 就在这时候,古秀今拿着一份密报,又急匆匆的走来,双手递给天子:“圣人,冬泊密报。” 天子把密报接过来看了看,眉头微皱:“陈微微?这是谁?” 林叶听到这个名字,回答:“臣在云州严家武馆学艺的时候,有一位师兄叫陈微微。” 天子把密报递给他:“你看看吧。” 这份密报,是冬泊国君玉羽成匆派人送来的。 玉羽成匆在密报中说,有个叫陈微微的人,自称是上阳宫弟子,得天子令和上阳宫掌教之命,来冬泊创建上阳北宗。 玉羽成匆还说,他已经答应了陈微微,将陈微微封为冬泊国师。 下旨将上阳宫北宗立为冬泊国教,可在冬泊境内广收弟子。 林叶看完后,把密报递给古秀今。 “他确实曾经为上阳宫弟子,在云州天水崖已是蓝袍神官,随他师父,天水崖司礼神官到冬泊的时候,司礼神官被杀,他失踪。” 天子听完后,点头:“是个有野心的家伙。” 林叶道:“可派人往冬泊告知玉羽成匆,陈微微没有得天子旨意,也未得掌教允许。” 天子看向林叶:“为什么要这样做?” 林叶一怔。 天子道:“朕不会去在意一个上阳弟子的野心,他要在冬泊创建上阳北宗,要做冬泊的国师,朕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林叶懂了。 陈微微突然间冒出来,以上阳宫弟子的身份和玉羽成匆接触。 是利用时势。 巨先生刺杀天子的事,天子不可能不追究,玉羽成匆怕是整日都担惊受怕。 现在,一个上阳北宗取代了巨先生的地位,不管是对于大玉来说还是对于冬泊来说,都不是坏事。 天子道:“人生活在太平盛世,想要施展自己的抱负,追求自己的野心,要在朕定下的规矩之内。” “在冬泊的人赶上了乱世,有抱负,有野心,朕都没资格去阻拦谁,尤其是,利大于弊。” 他看向林叶:“朕和你说过,朕的底线只有一个。” 林叶知道,是正确。 所以林叶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根本就没打算把陈微微的遭遇多说一些。 他也根本没有打算说,他其实也觉得,陈微微在冬泊如果能创建上阳北宗不是什么坏事。 但他想的不是对大玉不是坏事,而是对陈微微来说不是坏事。 “云州那边既然已经动手了,拓跋烈便会尽快进入孤竹。” 天子看向林叶道:“你若不打算回云州,就准备好决战吧快了。” 林叶俯身:“是。” 他不打算回云州,不是不想为楚家兄弟报仇,而是要看准了仇人是谁。 一切的缘故,皆归于拓跋烈。 若能在战场上击败拓跋烈,杀了拓跋烈,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报仇。 与此同时,冬泊黎阳城。 拓跋烈也是站在城墙上,朝着远方眺望。 “大将军。” 元轻则快步过来,俯身道:“从云州送来密报,万相被辛言缺从城主府请出去,大概是被囚禁了。” 拓跋烈点了点头:“没什么。” 他的视线,从南方转向东方,孤竹的方向。 “黎阳城这个地方很重要,所以你就不要跟我去孤竹了。” 拓跋烈道:“如果玉羽成匆聪明些,就会分派兵力在黎阳城驻守,截断我回军之路,我给你两万人,你守好黎阳城,我退路无忧。” 元轻则俯身道:“属下从不曾违抗过大将军军令,可是这次” 拓跋烈道:“这次也一样。” 他看着远方说道:“我们其实已经败了,我筹谋十几年的事,天子一一破之。” “孤竹的局面变化,是我始料未及,这一战不得不打,但已无十成胜算。” “黎阳城是退路,这里你守着,我还能回冬泊,这里守不住,我们都是孤魂野鬼。” 元轻则在心里叹了口气。 “只是我生不逢时。” 拓跋烈这句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数千里外的老朋友听。 这个世上,拓跋烈能认为可称为知己的人,也只天子一人了。 他想,天子大概也是这般感觉,所以这最后一次斗,才会斗的这么你来我往。 天子大概是不想,就那么无趣的送走这人间唯一的对手和知己吧。 如果天子想的话,可能连孤竹的局面都不会有。 “传令下去。” 拓跋烈吩咐道:“明日大军开拔,沿途所过之处,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所有男丁一律征召,不听召令者,斩。” 他看向元轻则:“你随我多年,是我部下,亦是我手足兄弟,黎阳城我交给你了。” 元轻则肃立行礼:“大将军放心,元轻则在,黎阳城在。” 拓跋烈嗯了一声,大步走下城墙。 他其实已经想明白了,为什么天子会去孤竹。 天子不想大玉发生战乱,不想动摇大玉的根本。 但天子还想和他真真正正的打一场,让他输的心服口服。 天子能让大玉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只是斗赢了勋贵世家,也是斗赢了天道规则。 再把拓跋烈这个老朋友送走,天子便是人间无敌。 他不退隐,他还有什么乐趣。 第二天,北野军全军开拔,沿途所过之处,强掳男丁,搜刮粮草。 从黎阳城出发后走了十几天的时间,到达了孤竹和冬泊的边境。 拓跋烈知道,他此去孤竹大概是没绝对胜算,他想把天子困在孤竹,可现在最大的可能是他被天子困在孤竹。 可他必须要去,因为他儿子还在孤竹,哪怕是把北野军都陪葬进去,他也要赌这最后一把。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退路可言。 这一路上,百姓们饱受其苦,有的地方提前听到了传闻,拖家带口的逃走。 北野军一路行来,百姓们遭受到的,比一场天灾还要可怕百倍。 到拓跋烈的大军进入孤竹的时候,已有百万之众。 虽然多数都是被他掳来的平民百姓,可这队伍的声势看起来也确实浩大。 进孤竹之后,拓跋烈派人四处去宣扬,说大玉武凌卫将军林叶谋逆,已经在阳梓城杀了玉天子。 他这次来,是要为天子报仇,是要诛杀逆贼。 凡是愿意从军讨逆者,将来都是大玉的功臣,必会重赏。 结果还真的有不少孤竹百姓被他骗了,其中很大一部分人,是因为根本吃不上饭,觉得从军的话,最起码能一日三餐有个保障。 拓跋烈这叛军队伍便如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等到了距离阳梓城还有二百里远的地方,他的队伍规模已经不下一百五十万。 他们走到什么地方,就抢光什么地方,能吃的全都带走。 哪里有什么行军的秩序,只是漫山遍野的走,像是过境的蝗虫一样。 拓跋烈也故意不约束他们,而且派人宣扬,只要攻破阳梓城,城中所有钱财粮食,甚至是女人,谁抢到了就是谁的。 若是有本事在阳梓城里抢到了房子,那房子也是他的。 在这样的蛊惑之下,这支叛军队伍的气势倒也格外膨胀。 没有那么多的兵器甲胄,这些人就折断树枝当长矛,手里能有把镰刀的就算不错了。 其中有些半大的孩子,开始还觉得害怕,后来反而觉得有趣,一路走一路玩。 有些年纪大些的,则明白大概此去无回,愁容满面。 有的人用藤条编了个护甲,可这种东西能有什么作用,不经过特殊处理的藤条,最多只能是给人点心理上的安慰罢了。 到了距离阳梓城一百里的时候,拓跋宁休赶来迎接他的父亲。 这,还是父子俩十几年来的第一次见面。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七章 经验与天赋 [] 阳梓城外五十里,站在高坡上,已可远眺阳梓城的样貌。 拓跋烈放下千里眼,伸手指了指阳梓城方向。 “我儿,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拓跋宁休没有马上回答,他猜着父亲可不会问这么浅显的问题,那是阳梓啊,还用问吗? 片刻后,拓跋宁休回答:“是垫脚石。” 拓跋烈笑了笑。 “不必等什么了。” 拓跋烈回头吩咐道:“既然我儿已为大军准备好攻城诸事,那就直接压上去,传令各军,合围阳梓,四面皆攻。” 随着拓跋烈号令下达,这支规模庞大的军队开始调动起来。 拓跋宁休在孤竹这么久,并没有真正攻城,就是在为拓跋烈的到来做准备。 各种攻城器械,他们准备的都不少。 各军把阳梓城围住,看起来水泄不通。 没等多久,就有心急的队伍开始攻城,连一点战前的动员都没有,只喊了一声去抢钱钱粮抢女人,这群人就嗷嗷叫唤着往前冲。 城墙上的守军们,看到好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的敌人,一开始还确实有些紧张。 毕竟敌人的规模,实在大的离谱。 林叶站在城墙上,举着千里眼看向敌军中军位置。 那边有一杆大纛,应是拓跋烈所在,不过距离阳梓城很远。 “拓跋烈是想一鼓作气。” 林叶道:“他知道自己手下的队伍,能打的只有北野军,这些乌合之众,若前几日不能攻破阳梓,那士气也就散了。” 封秀问道:“那是否无需出战,只死守,几日之后,待敌军士气跌落之时再做图谋?” 林叶伸手指了指正前方:“拓跋烈中军在正南,不然,我们此时出城往正南冲杀?” 封秀吓了一跳。 敌人的第一次进攻,就要反打回去? 叛军中军。 拓跋烈举起千里眼看了看,嘴角带着微笑。 “让顾万生带着一万精锐,压进左翼,刘奎志带一万人,压进右翼。” 他笑着说道:“年轻人做大将军,总是会觉得自己要拼的便是锐意,若我所料不差,林叶必会亲自率军往我中军方向冲杀,以震士气。” 所以他以两万人埋伏进那群乌合之众的队伍里,等到林叶率军冲杀出来,便立刻包夹。 此时此刻,拓跋烈才是那个在战场上沉稳如山的大将军。 “传令骑兵,若林叶率军攻出,不计代价,将其退路截断。” “是!” 拓跋烈手下众将应了一声,转身便去准备。 拓跋宁休问道:“父亲,那林叶真的会杀出来吗?” 拓跋烈笑着点头:“我在云州的时候,对他便颇为了解,知道此人性格刚硬,又激进。” “况且,他知道我兵马虽重,但皆为平民百姓,一旦遇挫,便会士气崩坏。” 拓跋烈道:“若我是林叶,必会亲自率军出击。” 拓跋宁休笑着说道:“他那般战场上的雏儿,又怎么能和父亲相比。” 拓跋烈道:“休儿,不可轻视任何一个对手,况且是林叶那样的奇才。” 他指了指前边战场:“若林叶真会率军出击,也定会有所防备,必有接应。” 拓跋宁休点了点头:“父亲教训的是,孩儿记下了。” 就在这时候,木头搭建起来的高塔的上方,瞭望手大声喊道:“阳梓城南门打开,有队伍出城!” 拓跋宁休一喜:“果然不出父亲所料,那林叶真的出城来了。” 拓跋烈抬头看了看那高塔,纵身一跃,上去后,伸手把千里眼接过来看了看。 只见阳梓城的南门打开,一队骑兵速度奇快的往城外冲来。 他所在的位置,距离阳梓城还有些距离,只看的出来,那骑兵队伍人数似乎不多,在骑兵后边,是不少步兵。 拓跋烈微微皱眉,没有看懂林叶这是什么战术。 若林叶是想打一个反击,那为何不都用骑兵? 林叶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所以这一定有问题。 “传令下去,让两翼包夹的队伍暂时不要上去。” 拓跋烈喊了一声。 不过,等传令兵上去的时候,哪有那么快。 城门里冲出来的这些人,一边跑一边呼喊,看起来不大像是来拼命的。 冲锋最前边的叛军不是冬泊人就是孤竹人,听到城里的人那乱七八糟的喊声,又怎么会管那个。 前边的那些骑兵可也没给他留客气,离着还有一段距离呢,一片弩箭就扫了过来。 城下一下子就乱了,那为数不多的骑兵却迅速撤离回去,没有丝毫的迟疑。 后边跟出来的那些步兵可就倒了霉,很快就被潮水一样的叛军卷了进去。 哀嚎声马上就响了起来,不知道多少人在顷刻之间就被砍翻在地。 那些步兵竟然不敢反抗,有的人早早就把手里的兵器扔了,跪下来祈求活命。 还有人大声喊着,可奈何叛军才杀红了眼睛。 林叶站在城墙上看着这一幕,见自己的骑兵已经回来了,随即点了点头。 城门关闭,吊桥升起。 站在高塔上的拓跋烈看着,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林叶这是什么打法,送出来一批人就是被人杀的? 如此,可不是能打压叛军的士气,这反而会助长叛军的戾气。 “派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拓跋烈大声吩咐。 有人纵马而出,朝着前边战场上疾冲过去。 而此时,得令围拢过来的两支北野军精锐,也是懵了。 因为根本就没用他们出手,只是那些乌合之众,就把出城的步兵杀了个七零八落。 而且,林叶还立刻下令升起吊桥,这是根本没给出城的人留活路。 此时此刻,阳梓城城墙上,林叶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那些人。 “我说过,他们必会屠城,你们不信,现在看到了,何去何从,我还是不会强求。”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 城墙上那些看起来衣冠楚楚的家伙们,全都吓白了脸色。 就在之前。 天子问林叶道:“城中有不少百姓,并不想为守城而战,尤其是那些富户,更不愿意为朕效力,若得机会,他们便会逃出阳梓城,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林叶道:“臣来办。” 天子问:“如何办?” 林叶道:“他们想出城,那就让他们出城好了。” 叛军围城的时候,林叶派人把那些富户召集起来。 告诉他们说,你们不是想出城吗,现在叛军到了,我给你们一个机会。 所有想出城的,我一概不阻拦,还会调派骑兵送你们出去,而且,我还会分派甲胄兵器给你们防身。 他说,这次离开之后,我不指望你们能帮天子做些什么,只要别和叛军勾结即可。 于是,不少人抱着希望出城。 他们只是觉得,叛军要杀的是玉天子,又不是要屠尽阳梓城的人,所以他们出去,叛军欢迎还来不及呢。 因为正常情况下,这些叛军见到有人出来,该优待才对。 此时此刻,第一批出城的人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城里还有不少人等着呢。 林叶顺着坡道下来,一边走一边说道:“把第二批人也送出去吧,他们在叛军之中,大概也有些远亲朋友,或许能有个好结果。” 话才说完,就有人跪了下来。 “大将军,我们不走了。” “大将军恕罪,是我们糊涂,我们不该想着出城去,不该想着去逃命。” “我们不出去了。” “我们就留在阳梓城里!” 尤其是那些被林叶请上城墙,眼睁睁看着第一批人死光了的那些家伙,更是不敢再说出去的事。 林叶看了看他们,问道:“你们可是真心实意?陛下不会阻拦你们,你们也不必担心会被处置。” “不走了,不走了!” “我们都不走了。” 一开始还有人疑惑,毕竟队伍后边的人没有看到城外的事,可是看到的人又不傻,很快就传遍了。 林叶道:“既然不走了,那就都先回家里去,陛下说,只要还有一个带甲之人,就不会让你们去城墙上拼死,大玉的军队,会保护你们的安全,可若需要你们帮忙的时候,还请诸位施以援手。” 说完后,转身又回城墙上去了。 林叶的亲兵校尉庞大海一脸兴奋,他一边走一边问:“大将军怎么会知道,那些叛军不会善待出城的人?” 林叶道:“他们都是被拓跋烈强掳来的,拓跋烈要想激励士气,让他们人人奋勇,唯一的办法就是告诉他们,一旦攻破了城,城中一切都是他们的,还会告诉他们,杀一个人就赏多少银子,不管杀的是谁,都算。” 庞大海恍然大悟:“怪不得。” 没多久,消息传到阳梓行宫,天子听完后忍不住笑了笑。 他说过,林叶是个正确的人。 因为林叶足够无情。 但凡林叶身上有那么一点所谓的圣母之心在,这事他都干不出来。 “朕知道了,派人去告诉大将军,说朕三日之后,会登城与将士们同战。” 他说完后,看向万贵妃道:“你们女人,大概是不会喜欢林叶这样的性格了。” 万贵妃道:“不一定,看是什么样的女人。” 说完之后往外努了努嘴,院子里,拓跋云溪和子奈她们正在聊天。 天子又是忍不住的笑了笑。 很快,阳梓城里这消息就传遍了,说是天子仁慈,答应了想走的人,开城门放他们走。 结果所有人都被叛军屠杀,死的格外凄惨,还有人被剁成了肉泥。 这一下,城里的百姓们,谁还想着叛军不会杀他们,只是想杀玉天子。 林叶趁势派人去宣传,叛军要屠城,请百姓们做好准备,若大玉的军队伤亡惨重,还需百姓们上城支援。 城墙上。 林叶看着外边黑压压的军队,他的视线飘向远处,叛军的中军位置。 他看不到拓跋烈,但他知道,拓跋烈此时一定也在看向他这边。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八章 战术 [] 羽箭密密麻麻的飞下去,好像是漫天的暴雨。 这些叛军,比林叶预计的要稍稍强一些。 林叶本以为,让他们见识一下战争的残酷,这些人也就怕了。 除了还没怕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叛军的数量太多,一旦靠近城下淤积在那,他们怕也没法退。 一架云梯被高高举起,朝着城墙上靠过来,守军的羽箭立刻就瞄准了过去。 一团箭砸过去一样,那些扶着云梯的人,个个都变成了豪猪。 一个叛军士兵脸色惨白的抬头看着,只看到了一片黑点过来。 下一息,他的脸上就被两支羽箭射穿,一支箭钻进腮帮子里,把舌头切开一条口子,然后怼进了嗓子眼。 另外一支箭把他的脸颊射穿。 他连呼喊都没有来得及,声音就被堵在嗓子眼里了。 紧跟着,又一支箭钻进了他的眼窝,一支箭击穿了他的额骨。 云梯倒了下去,后边的人因为太密集,躲都躲不开,被砸在下边之后,又被无数双脚践踏。 如果不是这样的场面,谁也不会见到人被踩成肉泥是什么样子。 有人穿着藤条甲,藤条都被踩碎了,在藤条下边,血液和肉像是烂泥一样,一踩就挤出来。 当叛军士兵聚集在城下的人越来越多,城墙上的守军开始把烧开了的水往下泼洒。 武凌卫的士兵们,做了简易的小型抛石车,把水盆放在一个架子上烧,烧开了之后,前边的人用力往下一按,架子就把水泼出去。 被开水迎头泼了一身的人,那嚎叫声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林叶伸手抓过来一个布条把口鼻蒙住,在他身边,竟然摆着一个粪盆。 他抽出来一支箭,在粪盆里蘸一下,然后再射出去。 城墙上的守军几乎都是这么干的,哪怕他们其中一部分人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干,还有一部分人以为这样干就是为了恶心一下外边的叛军。 每一息都在死人,而且绝对不是死一个人。 在这种情况下,人那张脸扭曲的比饿鬼还要可怕。 被开水烫的打滚的人被踩死了,又有人被挤上来。 林叶一箭射出去后,抽刀将将身前挂着的狼牙拍放了下去。 那个有七尺多长,三尺宽,布满了狼牙钉的厚重木板重重的拍落下去。 城下的人立刻就被排翻了好几个,当守军士兵奋力的将狼牙拍拉起来的时候,那几根相邻的钉子上,盖挂着一块脑壳,还有一块黏糊糊的带着头发的脑壳掉了下去。 一架云梯搭上了城墙,叛军士兵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才爬到一半的时候,云梯被挠钩推开了,最顶端的叛军士兵一边喊着一边往下跳。 他奢求有人能接住他,可奢求就是奢求。 落地之后腿被摔断了,哎呦哎呦的叫着,有人伸手拉了他一把,还没有把他拉起来,两个人都被后边的人群挤翻。 这些人,哪里懂得什么阵法,哪里懂得怎么攻城。 他们后边有督战队,要么往前死,要么往后死。 从清晨到日落,地上的尸体多到已经堆起来有半人高。 在林叶命令下,夕阳中,一盆一盆油泼下去,紧跟着就是火把往下扔。 成堆的尸体被点燃,一瞬间,那股焦臭的味道就四散出去。 肉被烧焦的味道,还有粪便的气味,血腥味,汗水味,还有人被吓坏了之后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味,各种各样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让这城外的味道难闻到哪怕只有一丝进了鼻孔,也会忍不住想吐。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那些叛军终于退了下去,不知道几个营的兵力在城外死绝,但活下去的人,却好像胜利了一样,往回跑的时候,竟然后人大喊出声。 林叶缓缓的松了口气。 城外有护城河,许多人都是游水往回退,和漂浮在水面上的尸体混在一起。 护城河拦不住叛军,他们数量太多了,多到完全可以不顾伤亡的,在护城河游过来,甚至是铺造木桥。 从护城河到城墙下这一片,是尸体堆积最多的地方,此时还在烧着,黑烟滚滚。 很惨烈,但叛军的攻势,这只是第一波而已。 拓跋烈那样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很快就会调整攻城的战术。 他之所以一开始用人命往上填,只是想试探一下,阳梓城的防守怎么样。 他才不在乎死多少人,这一战又能死多少人? 一万?两万? “孩子。” 拓跋烈看着远处的战场,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你看到了吗,那才是战场。” 拓跋宁休点了点头:“父亲,孩儿看到了。” 拓跋烈道:“我这么多年来没有亲自教导你,是我的过错,这次,我来教你应该如何打仗。” 他回头吩咐道:“让顾万生过来。” 亲兵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去传令。 半个时辰之后,将军顾万生从他的营里急匆匆的赶来,到近前后立刻行礼。 拓跋烈拜了拜手示意他不用行礼,然后问道:“今日攻城的战事,你怎么看?” 顾万生道:“回大将军,城防坚固,武器齐备,兵力也足,所以如此强攻的话,怕是难有成效。” 拓跋烈问:“若我把攻城的事交给你,你如何做?” 顾万生道:“土工。” 他指了指阳梓城方向说道:“如今气候转暖,地已化冻,土工完全可行,今夜属下就阻止兵力向阳梓城挖沟靠近。” 他大声说道:“阳梓城虽然有护城河,但河道不算太宽,可分兵往上游去,用土袋将护城河截断,让水过不来。” “然后这边的壕沟多挖一些,将主攻方向的护城河河水放出来,如此更有利于兵力施展。” “若将来要用到楼车和攻城锤,放掉这一段的河水,也可利于器械靠近城墙。” “这样做唯一的缺点就是耗时间,大概需要多日才能完工,而且,两翼兵马在封堵河道的时候,兵力损失也会很大。” 拓跋烈听到这,看向拓跋宁休:“学到了吗?” 拓跋宁休俯身:“孩儿记住了。” 拓跋烈说道:“攻打这样的坚固大城,用人命堆没有错,但看要怎么去堆,今夜开始,你跟着顾将军去学习土工战术。” “是!” 拓跋宁休俯身一拜。 到了夜里,顾万生召集起来队伍,让那些冬泊人和孤竹人挖沟。 所有的沟都不能是通向城墙那边,要像蛇爬一样蜿蜒着挖。 而且沟的深度,要让人能弯着腰跑起来,不能太浅。 城外,一时之间尘土飞扬。 城墙上,林叶举起千里眼看着外边,在重弩的射程之外,那边火光冲天。 火把照耀下,密密麻麻的人正在干活,烟尘像是浓雾一样。 封秀放下千里眼,他忍不住有些担忧。 “大将军,看来拓跋烈是想把壕沟一路挖到城下来,他们人多势众,这样挖下去,只怕用不了几日就会把沟挖通过来。” 他说:“如果我是拓跋烈,我会先去上游把通过来的水路堵死,然后分兵截断城南这一代的河水,多挖壕沟,把主攻这一面的河水放掉。” 说到这,他举起千里眼又看了看:“如果他们靠近城下,以大的盾牌盖住壕沟,他们在沟中继续深挖,甚至可能从城墙下挖进来,虽然说可能不大,但也不得不防。” 林叶问:“你既然已经看破,那你觉得如何应对?” 封秀道:“他们挖,我们也挖在城墙内挖出来一条隔离沟,这样,如果他们真的打算是挖地道进城,出来就会被堵死在沟中。” 林叶点了点头。 护城河的水,是城北一条大河引流过来的。 如今阳梓城被四面围困,护城河的上游并没有兵力驻守,就算有也没意义。 拓跋烈不在乎那些叛军的生死,大可派兵拿人命来填那护城河。 “大将军。” 封秀道:“一旦他们真的能把河水放走,到时候兵力施展开,被攻上城墙的可能也很大。” 林叶点头。 封秀又道:“属下觉得,不如先用沙袋,将城墙上隔开,以三丈距离为准,隔断之后,就算有的地方被敌人杀上来,有墙隔着,他们也不可能迅速扩大强占的范围,而我们还能调动兵力把他们压回去。” 林叶嗯了一声。 封秀是大玉歌陵武院的精英,要说在出奇制胜的谋略上,他的鬼点子一定不如林叶多。 但是在这种明面交锋的攻防战中,他所学到的东西,足够让他做出正确的判断。 封秀道:“还需准备火攻,最好距离能远一些。” 他指了指城下:“如果叛军不计代价,将壕沟挖到城下,他们的云梯戳在壕沟里,我们再想推倒也没那么容易了。”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弓箭手放箭之前,林叶让弓箭手蘸一下粪盆的事。 “大将军,我在想,要不要收集城中的粪便,全都扔进护城河里?” 他说:“虽然不一定十成十的有用,可只要有用,就可能会出现扭转战局的情况。” 林叶笑起来。 他问:“歌陵武院有教过这样的打法吗?” 封秀笑着摇了摇头:“那倒是没有,不过领兵之人,征战一生也要学习一生,我跟着大将军也有好几年了,我就算再是个正经人,也” 说到这看了看林叶,然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林叶道:“这种战场上的事,我不如你,所以下次有什么想法不必犹豫不决,直接与我说就是。” 他回头吩咐道:“庞大海,把武凌卫的战旗拿过来,交给封将军的亲兵,从此刻起,南城这边的兵力由封将军指挥。” 林叶道:“我给你助威。” 封秀:“大将军” 林叶一摆手:“不必推辞,拓跋烈亲自率军的主攻方向是你在挡着,这个事,过多少年都可以吹牛皮。” 他说:“这个牛皮,我吹不来,但我可以帮你吹的更大些。” 正文 第四百三十九章 对不起 [] 城墙下,林叶正在给伤兵上药包扎,亲兵过来说,郡主来了。 林叶抬头看了看,就见远处,那一身鹅黄色长裙的女子,擎着一把油纸伞,安安静静的站在那。 林叶连忙洗了手过去。 “小姨。” 拓跋云溪嗯了一声,问他:“现在可有空?” 林叶道:“有。” 拓跋云溪转身:“那就随我走走,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林叶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这灰蒙蒙的天空,细密的雨星落了他一脸,孤竹这边的春雨是真多。 拓跋云溪把雨伞往他这边偏了些,自己有一多半露在外边。 他伸手把拓跋云溪的伞拿过来,他为拓跋云溪举着,就让她在伞下,他在雨中。 “昨日我听说,你把叛军主攻这边的守军指挥,交给了封秀。” “是,确实如此。” 拓跋云溪问:“那又为何如此?你该知道,这一战是陛下亲眼看着的。” 林叶道:“正正经经的防守作战,我指挥起来还不如封秀,他足够应对。” 拓跋云溪:“我只是怕” 林叶道:“小姨是怕,我是在培植自己人?是要为封秀讨功劳。” 拓跋云溪微微点头。 林叶道:“陛下和我说过一个词,说了很多次正确。” 他说:“封秀在城墙上指挥,比我在城墙上指挥正确,如果陛下觉得我这是在培植党羽,那便是陛下不正确。” 拓跋云溪看了林叶一眼,这话说的,还是有那么几分孩子气,可他的年纪,也确实还算个大孩子。 林叶道:“小姨别生气,封秀确实” 话没说完,拓跋云溪就问他:“你怕我生气?” 林叶嗯了一声。 拓跋云溪笑了笑,这一笑,似乎让这阴郁天气都变得灿烂了些。 “我只是随便过来问问,我知道你已经不是在云州时候的那个小孩子了。” 她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更想问问,你不好奇?” 林叶:“好奇,但不能问。” 她没说好奇什么,林叶也没问好奇什么,但两个人好像都知道彼此一定听得懂。 拓跋云溪如果是拓跋烈的亲妹妹,那么此时就不该在行宫里住着。 拓跋烈是叛贼啊,那是谋逆的大罪,是要株连九族的。 满朝文武,随天子来孤竹的,已经有不少人上奏折,请求天子处置拓跋云溪。 可是天子对这些奏折的态度就是视而不见。 不理会,也不解释。 “我自己都好奇。” 拓跋云溪忽然说了这样一句。 这倒是出乎了林叶的预料,因为林叶猜测,谁不知道,小姨自己也应该很清楚。 拓跋云溪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天空被她那把漂亮的伞遮住了,所以她只能看到漂亮的这一面。 “我真的是吗?” 她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林叶不知道回什么。 拓跋云溪道:“我以为你会积极一些。” 林叶道:“关于小姨的事,我不敢胡乱打听。” 拓跋云溪道:“我指的是平叛战事。” 林叶道:“那,确实没什么需要我积极的,因为这一仗,归根结底,是陛下和拓跋烈的事。” 他说:“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陛下提前调动的兵马很快就会从云州出发,阳梓城只需坚守一月,大军到来,拓跋烈也就不敢打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件事,陛下会给我些功劳,但却并无我什么功劳,所以无趣。” 拓跋云溪点了点头。 她以为,林叶现在很迫切的想手刃拓跋烈才对。 “我会的,但不是现在。” 林叶似乎是猜到了小姨在想什么,所以补充了一句。 “对不起。” 他说。 拓跋云溪侧头看向林叶,她没有说话,片刻后,抬起手把林叶脸上的雨水擦了擦,她的手好温柔,可是手指的温度和这雨水一样凉。 她说:“靠近些,这伞又没那么小。” 林叶确实慌了一下,但还是听话的靠近了些。 靠近了,便能闻到小姨身上那独特的香气,淡淡的,可是闻进鼻子里,便好像能让心里都愉悦。 又不能说是愉悦,是一种闻到了,便会让人血液都变得稍稍躁动起来的感觉。 “你其实知道,拓跋烈不可能在孤竹输的彻彻底底。” “是。” 林叶道:“陛下希望拓跋烈在孤竹输,但不希望他在孤竹全军覆没。” 天子更希望拓跋烈带着残兵败将,跑去冬泊再折腾一翻。 如果拓跋烈赢了冬泊,那他的北野军也剩不下什么了,胜也是惨胜。 冬泊赢了拓跋烈的话,那自然最好,那样一来冬泊的国力也大大受损。 拓跋烈是叛贼,要灭,冬泊不听话,要打打屁股。 陛下不希望是大玉的精锐去拼拓跋烈的北野军,让冬泊人去拼好了。 如果拓跋烈赢了,那陛下马上就会调集兵马清扫冬泊战场。 拓跋烈以为自己是天子唯一的对手,可天子从来都没有对手。 他对任何人的打击,都无需倾尽全力,甚至要把自己下降一个层次去应对。 “如果。” 拓跋云溪说:“将来攻冬泊的主将是你,你带上我可好?” 林叶听到这句话心里一震,紧跟着就是骤然而来的心疼。 小姨,终究还是想再见拓跋烈一面的,哪怕那个哥哥是假的,十几年来的疼爱可能也是做做样子,但那个过程是真的啊。 “好。” 林叶点头。 拓跋云溪笑起来,只是这次的笑容,却没有刚才那一笑的明媚灿烂。 她说:“天子总是正确的,所以他才会伤害到许多人,因为一个人如果感情太浓,往往就忽略对错。” 她看向林叶。 没有再说什么,可林叶知道,小姨是怕他也如天子那样无情。 “我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拓跋云溪直接迈步走出去,走进这细密纷杂的雨水中,没有拿林叶手里的那把伞。 林叶站在那看着,看了好久。 远处,拓跋云溪登上了马车,可不再是那辆粉色的马车,那辆车都已是过去。 小禾姑娘像是鼓起勇气似的,在车边朝着林叶挥了挥手,林叶朝着她点头致意。 马车离开了兵营,雨水在车厢外边,溅起来一层水汽,让车像是画在这天地间的。 林叶回头看向城墙那边,喊杀声还在。 那不是画在天地间的,那是刻进天地间的,会被记住很久。 拓跋云溪说,林叶对这一战看起来并不积极,是因为林叶知道,这一战他没机会杀拓跋烈。 就在这时候,忽然又有一辆马车来了。 车还没停稳,子奈就从马车上跳下来,朝着林叶这边飞奔。 林叶看到她那般着急的样子,也快步过去接她。 先接到了小寒,那家伙直接一跃而起,给了林叶一个一百多斤的狗抱。 “这么着急跑来,也不打把伞。” 林叶把雨伞递给子奈。 子奈道:“刚才,小姨来找你,问我要不要一起,我想着回家里去帮你拿几件衣服,然后” 她递给林叶一个布包,看起来方方正正,里边像是包着一本书册。 “这是什么?” 林叶问。 子奈道:“我收拾自己的东西,才看到这个,肯定是宁姐姐偷偷放在我这的,她也没有告诉我。” 林叶把那布包打开,里边不是什么书册,而是一本笔记。 宁海棠的修行笔记。 打开之后,里边还夹着一封信,很短。 信上说,她从来都不想欠着谁的人情,在龙章台一战大胜,就是她欠了林叶一个人情。 这本笔记,是她在上阳宫修行和予心观修行时候的心得,让林叶仔细看看,或许对于恢复丹田有帮助。 能在上阳宫和予心观都修行过的人,当世又有几个? 林叶和子奈回到阳梓城后,子奈就直接住进了行宫,所以东西都没怎么收拾。 如果不是今天回去给林叶找衣服,她也顺便收拾一下,还不会发现这笔记。 “宁姐姐知道你也不会随随便便欠别人的人情吧。” 子奈说:“所以她才会把这东西,悄悄放进我的箱子里。” 林叶道:“我不是不想欠人情,是我欠的已经太多。” 子奈还不知道楚家兄弟已经死了的事,林叶也不打算告诉她。 “哥,你怎么了?” 子奈敏锐的察觉到了,林叶眼神里一闪即逝的悲伤。 “没事,战事太残酷。” 林叶抬起手在子奈脑袋上揉了揉:“没事就赶紧回宫里去,这里不好玩。” 子奈道:“我也能打仗,我和你说过的,将来我要做将军,见过宁姐姐之后,我更想做将军了。” 林叶笑:“再等等。” 子奈下嘴唇噘了起来:“要等多久。” 林叶道:“我其实算十六岁才开始正式领兵,你也十六岁吧。” 子奈道:“你说的,以后不许反悔,反悔就是狗。” 小寒还在林叶身上挂着呢,听到这话回头看子奈,一脸怎么还有我什么事的表情? 林叶点头:“好,我若反悔就是狗。” 小寒看向林叶,突然就多了一种亲切感,眼神慈祥,像是在说傻孩子,你本来就是啊。 “快回去吧。” 林叶把小寒放下来,小寒抬头看着林叶,叫了两声,意思是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它屁股对着林叶,回着头叫,林叶给了它屁股一脚,它满足了。 子奈和小寒也回去了,回去之前,子奈把伞往林叶手里一塞,然后抱着自己的脑袋就跑向马车。 “哥你身子弱,别淋了雨。” 林叶:“和你比,谁身子不弱。” 小寒:汪汪! 林叶:“和她比,你是弱狗。” 城外再次响起号角声,听起来是叛军暂时退下去了。 他们这两日都只是佯攻,也只是为了那些在挖壕沟的人打打掩护罢了。 林叶回身走向兵营那边,雨比刚才更大了些。 正文 第四百四十章 我 [] 叛军那边还在挖掘壕沟,距离护城河已经没有多远了,面对这种打法,守城的一方其实也没有什么太有效的办法阻止。 林叶用千里眼仔细看了看护城河的河水,不见流动的痕迹,就说明上游已被截断。 护城河的河道,比敌人挖出来的壕沟要深不少,敌人不可能把水都放尽。 但他们兵力雄厚,可以用沙袋将剩下的河道垫平。 可林叶心中却连一点波澜都没有,越是和天子接触的时间久了,他越是能明白那种局面尽在掌握的力量。 他站在那看着城外在忙忙碌碌的敌人,这些人,大部分多是要死的。 本不该死,却因为卷入叛乱而死,对于天子来说,那些人命一点儿都不值得在意。 这里死去的人对天子的影响,也许,还不如 他也在园子里种了些菜,可突然到来的一场霜冻,把菜都冻死了。 菜要不得了,天子还会说一声可惜。 就在这时候,林叶看到了那个一身白衣的女子,从坡道那边上了城墙。 许多人并不认识她,士兵们好奇的看着。 而那白衣女子,则在人群中迅速找到了林叶的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林叶就是怕她。 她看到了林叶,也确定林叶看到了她,所以她连个手势都没有转身往回走,而林叶就好像被什么驱使着,迈步跟了上去。 到了城墙下,白衣女子在一棵树下站着。 她好像和这个季节不搭配,又或者她和四季都不搭配,哪怕是在寒冬白雪的天气,也不如她的气质清冷。 “前辈。” 林叶俯身行礼。 白衣女子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的说道:“我刚才听闻,有个叫陈微微的人,要在冬泊创建上阳北宗。” 林叶回答:“是。” 白衣女子道:“那你觉得此事如何?” 林叶回答:“陛下说,冬泊若有个上阳北宗,对大玉来说不是坏事。” 白衣女子微微皱眉:“我是问你觉得,不是问陛下觉得。” 林叶心里一紧。 他回答道:“陈微微与我是旧识” 白衣女子眉头皱的更深了:“我也没有问你,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林叶下意识的深吸一口气。 他说:“我也不认为陈微微在冬泊创建上阳北宗是坏事,不管是对于大玉还是对于他自己。” 白衣女子:“他若用的是本门功法呢。” 林叶看向白衣女子:“前辈是说,他已得朝心宗的不死魔功?” 白衣女子道:“看来你还没有完全傻掉,既然你能推测出来,便该明白,他不是本门弟子,不可修行本门功法。” 林叶道:“可他有本门修行根基,这也怪不得他。” 白衣女子:“雁北生是你该敬重的师叔。” 林叶沉默。 白衣女子道:“他苦心所创的功法,若被不相干的人用于野心便不对,那个叫陈微微的人,若用上阳修为去创建上阳北宗,我自然不会过问,可他若用你师叔的功法,且你身为门主,就当过问。” 林叶还是沉默。 白衣女子道:“陛下选择你的时候说,是因为正确,钱爷选择你的时候说,是因为正确。” 她看着林叶的眼睛:“那你觉得,若要正确,应该不应该抛开情感不谈。” 林叶依然沉默。 白衣女子道:“你的心境,还不够。” 说完后转身走了。 林叶抬起头看向白衣女子:“我不信陛下选择我只是因为正确,钱爷选择我也只是因为正确。” 他说:“婆婆有几百个养子,我绝对不是最正确的那个。” 白衣女子回身看了看他:“你的话她若听到了,她也会对你失望。” 说完这句话便径直走了。 林叶朝着她喊:“你是我什么人,隋轻去又是我什么人!” 白衣女子这次连头都没回,甚至连步伐都没有一丝变化。 看起来,她大概是生气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林叶看不到的那张清冷又绝美的脸上,带着一丝欣慰。 她不想让林叶成为陛下那样的人,只做正确的事。 可是她又明白,现在的林叶,只能在正确的事上一直做下去。 林叶站在那发呆了好一会儿,最终他决定去拜访一个人。 一座小凉亭,石桌石凳,两个对坐人,烹茶煮梅。 “大将军才不会无事来找我,城外战事未停,大将军应该在城墙上,而不是在我这里,况且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值得大将军亲自跑一趟。” 上阳宫大礼教神官尚清讫把煮好的梅子放进茶汤里,然后递给林叶。 林叶俯身接过。 “大礼教,我只是很好奇,当年朝心宗在云州叛乱,雁北生” 话没说完,尚清讫就摇了摇头。 “朝心宗不是叛乱,陛下知道,上阳宫知道,唯有天下百姓不知道。” 尚清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他说:“可是朝心宗的事,只能是叛乱,不对是不对,正确是正确。” 又是正确。 林叶的眉头皱起来。 尚清讫道:“那个时候,陛下还不能把拓跋烈怎么样,刘疾弓又已战死,北疆无人可用。” 林叶:“那杀雁北生的,真的是上阳宫的一位大礼教?” 尚清讫回答:“真的。” 林叶道:“既然明知朝心宗不算叛乱,为何要杀他?” 尚清讫:“因为他真的杀了一个上阳宫的神官。” 林叶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尚清讫问道:“你了解雁北生所修行的,到底是什么功法吗?” 林叶道:“只听闻,叫做不死魔功。” 尚清讫道:“哪有什么不死的魔功,那只是被宣扬出去的噱头罢了雁北生所修行的叫做三重蝉。” 他看向林叶解释道:“道宗上,对蝉蜕有着极深刻的理解,觉得蝉从生到死,可概括自然万物,也可概括修行一道。” 他说:“蝉生于地下,是不是与其他活物不同?” 林叶点头。 尚清讫继续说道:“它在地下多久,其实谁也说不清楚,有人说两三年,有人说七八年,还有人说十三年,还有人说十七年。” “能从地下钻出来的蝉,在道宗看来,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劫,因为并不是每一只,都能从地下钻出来。” “进而是蝉蜕,爬到树上去蜕壳,金蝉脱壳这个词便是如此而来。” “这,在道宗看来是经历了第二场生死劫,因为在蝉蜕之前之后,蝉的生死不由己。” 他看向林叶:“你小时候可抓过吗?吃过吗?” 林叶回答:“抓过,没吃过。” 尚清讫道:“纵然没有被你下油锅炸了吃掉,那被你抓过的,活下来了吗?” 林叶摇头。 尚清讫道:“所以,道宗说,蝉历经双重生死经历,才有羽化而飞的结果,双重劫,三重命。” 他看向林叶:“雁北生所修的,便是这样的功法,两重神功,一重一命,他不是不死,他只是能破土能蜕壳。” 尚清讫缓了一口气后说道:“非世间又大执念大定力之人,修不得这样的功法。” 说到这,他语气中满是可惜。 “雁北生如果度过第二次生死劫,那他必成赋神境第一人。” 他看向林叶:“也许,到了那个地步,连掌教真人都不是他对手了。” 尚清讫道:“雁北生有大执念,却不够大定力,所以才会被拓跋烈利用。” “天水崖前司座神官陆中蜓去劝说他,让他放下执念,去一身魔功,可入上阳修行。” “雁北生已经有所动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又勃然大怒,将陆中蜓杀死。” 尚清讫低头看着茶杯,语气越发深沉起来。 “你只知艾悠悠是天水崖司座神官,不知道他是接替陆中蜓才去的天水崖。” “消息传回上阳宫奉玉观,掌教真人随即让大礼教神官许卿君前去处置。” “大礼教到了云州之后,单独去见了雁北生,他是我师兄也是掌教真人最喜欢的弟子。” “知雁北生是被利用,师兄他去云州并非是为杀人,而是想废掉雁北生的魔功,带他回上阳宫闭关静修。” “但那个时候的雁北生,执念入骨,人已经半疯,直接与师兄交手。” “师兄将其魔功打废,结果却没料到,打废的只是第一重破土,雁北生入蝉蜕境,人彻底疯了。” “师兄与他大战,两人皆精疲力尽,依然不分胜负,雁北生强行破蝉蜕入羽化,自己把自己废掉了。” 说到这,尚清讫看向林叶说道:“你该知道,境界提升,需长久积累,待内劲到一定地步后,才可冲破桎梏,那时的雁北生内劲几乎耗尽,强行破功,没能入羽化。” 林叶深吸一口气。 尚清讫道:“他死了,我师兄废了,没有谁是赢家。” 他起身走到亭子外边,看着天空说道:“也许你会不喜欢听” “朝心宗数万弟子被朝廷大军剿灭,一多半的罪责在拓跋烈,一小半的罪责在半疯的雁北生。” 他说:“一定没有人告诉过你,雁北生杀过多少无辜之人,也没有人告诉你,半疯之后,他甚至嗜血。” “因为那样的一个人,就不符合他们要告诉你的道理,为了正确,一个入了魔的人,也可以只保留他是为何入魔那部分,不去说他入魔之后那部分。” 尚清讫道:“你大可不信。” 林叶道:“信。” 他说:“我认识的一个人,可能也已修成了三重蝉,最起码,已到破土。” 尚清讫问:“是那个叫陈微微的人?” 林叶点头:“是。” 尚清讫问:“他有大定力吗?” 林叶摇头:“没有。” 尚清讫又问:“他有大执念。” 林叶又点头:“有。” 尚清讫叹息:“那就麻烦了,怕是又一个雁北生。” 说到这,他看向林叶问道:“你可知他执念是什么?” 林叶沉默片刻,回答:“我。” 尚清讫微微一怔:“那就更麻烦了。”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一章 新怯莽军 [] 入夏的第一天,叛军攻至阳梓城下,昼夜不停。 在强势进攻的掩护下,他们将壕沟一直挖到了城下不远处。 叛军把云梯立在壕沟里,有沟底顶着,还有人压在那,所以云梯便不容易被推倒。 对于叛军来说,看起来是有了些破城的希望,但他们在城下当然不可能好受。 河道又腥又臭,守军除了往河道里抛洒粪便之外,还把叛军的尸体也推了进去。 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人连呼吸都觉得是受罪。 云梯搭起来,实力比较强的修行者就用飞器或者是他们的利刃将云梯斩断。 普通人无法做到的事,拔萃境以上的修行者在这一刻顶在最前。 第一天没有叛军可以攻上城墙,第二天亦然。 第三天的时候,叛军持续猛攻之下终于杀了上去,可是却没能在城墙上站住脚。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城墙的腐臭味已经浓烈到让人连一息都不待了。 而城墙上的守军士兵们,虽然也能闻到气味,但最起码不必和下边的腐烂东西直接接触。 叛军的规模那么大,他们一路烧杀抢掠的走来,可能在粮草上不会马上就捉襟见肘。 但他们一定缺少药品。 到了第七天的时候,林叶站在城墙上往叛军大营那边看,看到不少人蒙着口鼻,把大量的尸体运出去。 这些尸体可能不是死于疫病,是因为没有药物止血治疗,感染而死,或是直接被当做了弃子。 到了第十天的时候,从叛军大营里往外运的尸体越来越多。 这样的战事下,受伤的人没有救治,天气又变得热了起来,他们无异于等死。 再看叛军攻城的士气,也明显不如之前高涨。 每日叛军攻城的时候,林叶都让守军士兵们一边防御一边呼喊。 说拓跋烈根本就不拿叛军士兵的命当回事,只想让他们送死。 林叶还请了一些孤竹的乡老,站在城墙上用孤竹话高呼,说玉天子还在,叛军都是被拓跋烈骗了。 原本开战没几日,天子就要上城墙鼓舞士气,林叶请求,请天子过几日再来。 此时见叛军士气低迷,军心溃散,林叶随即派人到行宫请天子登城。 第十一天的上午,叛军又来攻,天子的黄罗伞出现在城墙上。 玉天子亲至,城墙上将士们士气大振。 无需天子说什么,只是在城墙上露一面,拓跋烈说林叶谋逆杀天子的谎言也就不攻自破。 到了十一天的夜里,或许是拓跋烈已经知道军心难以稳住,不能再拖。 于是下令夜袭。 在北野军将军顾万生的指挥下,叛军士兵开始挖掘地道,试图在城墙下挖洞进城。 封秀下令,城墙上的守军用石头往下砸,拖延叛军挖地道的速度。 阳梓作为孤竹的都城,虽然比不得大玉的都城歌陵,可地基深厚坚固,哪是那么容易挖穿的,又不是豆腐,说捅就能捅个洞。 叛军想要挖穿城墙的第一个夜并没有多大成效,死伤却不少。 到了第十二天,拓跋烈下令,也不必等到夜里,白天就这样不计代价的挖。 大玉的军队在城墙上疯狂的收割着叛军的生命,每天死伤的人数都大的让人头皮发麻。 第十三天的时候,河道总算是被叛军清理出来,也垫平了,叛军的楼车开始往前强推。 林叶站在城墙上仔细观察,他确定叛军非但是药品不够,可能连食物也不大够了。 那些叛军士兵,大部分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动作也远不及一开始迅猛。 拓跋烈一开始就知道会这样,他强掳百姓做炮灰攻城,声势浩大,但却无法持久。 一百五十万人以上的大军,每天的粮食消耗有多大? 况且,他们没能从云州获得补给,就算是平均每人每天只发半斤粮食,一百五十万人,他们又能撑得住多久。 本来按照天子的计划,万域楼在云州接应拓跋烈,为拓跋烈补充粮草物资的时候,宁未末会接应象山大营的兵马,截断叛军的粮草。 出云州从后追击,将拓跋烈的计划彻底打乱。 可是因为万域楼猜测到了宁未末偷偷回来,并且还被他找到了,所以云州那边的计划就变了。 然而纵然计划再变,拓跋烈身后的象山大营进军孤竹也不会变。 到了叛军围城的第十六天,拓跋烈知道,已经没有什么机会了。 他本意是求一个快字,以绝对优势的兵力,一鼓作气将阳梓城拿下。 然而,阳梓城里的粮草计划失败,就意味着天子的军队不缺粮。 他这个快攻战术,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这样一个精密且庞大的连环计划,拓跋烈与梅落乌从最初设计到执行其实都没有什么错,可惜他们的对手是天子,还有一个初出茅庐的林叶。 到了这个时候,拓跋烈知道,他必须准备离开了。 留在边疆的斥候急匆匆的赶回来报告消息,大玉象山大营的兵马已进入孤竹。 他再不走,也就没有走的机会了。 他不来赌这一把,不会甘心,但赌这一把之前,他其实就已经明白把玉天子困死孤竹并无多大成算。 所以他给大军下令,持续三日猛攻,昼夜不停。 若这三日能破城,他便还有机会,破不得城,只能折返冬泊。 可是才又猛攻了两日,城北的斥候来报,发现大规模的军队赶来,打的是大玉旗号,将军旗号是一个宁字。 龙章台的宁海棠率领大军赶来,而此时她手下的兵,可是实打实的大玉精锐。 她的亲兵不必说,已经归于她部下的夔字营和雀字营也不必说,连云孤鸿在冬泊战败的队伍,也都是大玉的正经军队。 叛军大营。 得到消息的拓跋烈眉头紧锁,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拓跋宁休看着他父亲这个样子,想说什么,也没敢说。 良久之后,还是将军顾万生劝了一句,请大将军早做决断。 拓跋烈沉思片刻后下令:“传令下去,北野军今夜撤出大营,只说是去突袭城北,号令其他各军,夜里继续猛攻。” 顾万生立刻就应了一声:“遵命!” 拓跋烈又看向他儿子说道:“你去准备一下,今夜我们就回冬泊。” 拓跋宁休问道:“我娘亲呢,孩儿想派人去接她。” 拓跋烈道:“我已派人去接了,你不必操心,快去准备。” 拓跋宁休一喜,连忙去收拾东西。 到了夜里,叛军继续猛攻,只是大部分的叛军士兵其实已经耗尽了斗志。 这夜里又不好监督他们,所以这冲杀,许多人都是做做样子,不敢真的冲在最前边。 战争的经验告诉他们,冲锋最前的人不一定能得到许诺给他们的军功,但一定比后边的人死得快。 整个叛军大营的兵力都在调动,所以那些被强掳来的百姓们,也不知道北野军精锐已经连夜调了出去。 到天亮的时候有人发现了,可开始并不在意。 天亮之前,北野军已经绕到阳梓城北边,从另一个方向往龙章台赶过去。 龙章台主将宁海棠已经率军驰援阳梓,所以龙章台兵力必然空虚。 拓跋烈不往回走,往龙章台去,最近的时候,和宁海棠的玉军相隔只有四十几里。 到了下午,叛军们大概反应了过来,他们都被抛弃了。 所以开始出现大量的溃逃,一开始是有人偷着跑,后来便是成群结队的跑。 快天黑的时候,叛军逃离的数量已经超过十万人。 宁海棠率军到了之后,下令不休整,直接进攻。 她部下,多数都是戴罪之身,此一战便是他们洗去大罪的唯一处方良药。 所以这支从龙章台来的军队格外凶悍,从日落到日出,足足追杀了一夜。 没有了北野军,叛军哪里是大玉军队的对手,早就已经人心惶惶,被冲击的时候,连个像样的抵抗都没有组织起来。 因为要以功赎罪,这些玉军士兵根本就不会去想,那些叛军可怜不可怜。 他们只有杀戮,从头到尾,杀的血流成河。 不管是孤竹人还是冬泊人,他们并非自愿来这里做叛军,确实可怜。 但没有人能阻止这样的结局,就连阳梓城里的天子也不会阻止。 他需要这些士兵觉得自己靠一场杀戮已经把自己洗干净了,至于被杀的孤竹人还有冬泊人,他们的血,在天子眼中,能有这般作用,便还算死的不是一文不值。 宁海棠带着玉军一路往南追杀,叛军死的尸横遍野。 逃到半路,又被大玉象山大营的兵马堵住,大将军宁涉海自然也不会下令宽仁对待叛军。 哪怕,此时的叛军已经不像是什么叛军了,更像是一群难民。 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叛乱的后果有多严重,那么杀戮就必不可少。 两个宁将军带着大玉军队一南一北的杀,拓跋烈强掳来的这些百姓,在孤竹这片原野上,死伤数十万。 有人以为投降最起码能活下来,可所有投降的人,也一样被割了头颅。 宁涉海下令,在战场上以叛军的头颅做京观,以震孤竹。 到了七天之后,汇合的两支玉军到了阳梓城外,两位将军下令兵马距离阳梓城二十里安营驻扎,他们不带亲兵,不带兵器,去甲胄,着官服,两个人骑马到了城下。 至此,拓跋烈苦心谋划的孤竹叛乱,便成了一个过去。 玉天子下令开城,林叶和古秀今,代替天子迎接两位有功之臣进阳梓。 天子下令,宁涉海率军返回云州,接管地方,肃清叛贼余孽。 宁海棠率军驻守阳梓,清剿孤竹国内的叛军,待孤竹局势平稳之后,再进冬泊。 天子还下令,所有孤竹百姓,若收留叛军者,一律满门抄斩。 同时,天子把武凌卫,雀字营,夔字营,林叶从孤竹招募的武凌卫新军,总计八万余兵力,交给林叶重整编制。 天子说,这支队伍叫什么名字,你就不必费心去想了,朕帮你定下来。 就叫,怯莽军。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二章 天鉴亭 龙章台。 林叶站在城墙上往西边看,还能看到远处有些尘土飞扬的痕迹,带着些急促和狼狈。 拓跋烈的北野军绕路龙章台出关进入冬泊,林叶率军紧随其后,但没有追。 拓跋烈手下那支粮草匮乏的队伍进入冬泊之后,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继续作恶。 北野军在冬泊的名声已经臭了,没有人会再把他当做大玉的英雄,也没有再把他当做曾经拯救冬泊的英雄。 他在孤竹的孤注一掷,让他失去的不仅仅是曾经的地位,还有名望。 曾经的冬泊人,在提到拓跋烈这个名字的时候,心怀敬畏。 哪怕就是在几个月之前,拓跋烈率军在冬泊与娄樊人对峙的时候,冬泊人还把拓跋烈当做救世主一样看待。 许多人幻想着,就如同十几年前一样,拓跋烈会带着他百战不殆的北野,把娄樊人杀的溃不成军。 然而,十几年抵抗恶魔的那个英雄,如今变成了恶魔。 林叶不急着追,是因为他需要让拓跋烈的名声更臭一些。 拓跋烈最害怕的不就是名声受损吗,既然臭了,那就让它继续臭下去,更臭下去。 北野军进入冬泊之后会好像剐骨一样,把所有能用到的粮草物资全都搜刮干净。 到那个时候,全民皆兵的冬泊,会让拓跋烈陷入战争的泥潭。 此时此刻,龙章台的城墙上飘扬着的是一面大玉的战旗,林叶抬头看了看,那战旗似乎有些孤单。 “做一面怯莽军的大旗来。” 林叶吩咐一声。 虽然在阳梓城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怯莽军的番号,可立刻开拔的队伍还来不及做一面大旗出来。 “大将军。” 封秀问:“我们何时进军?” 林叶道:“让将士们在龙章台休整一个月,一个月以后再说。” “一个月!”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了封秀的预计,他猜到了林叶不急着进冬泊,但没猜到林叶这么不急。 “传令下去吧。” 林叶说完后又看向庞大海:“记得把怯莽军的大旗做的漂亮些。” 封秀跟上林叶:“大将军,一个月会不会太久了些。” 林叶道:“我本想休整三个月再进冬泊。” 封秀又吓了一跳。 三个月,那夏天都过去了,秋天进冬泊秋天进冬泊?是去抢粮食的吗? 冬泊遭遇战乱,夏粮基本上不会有多大收获,秋粮是救命粮。 封秀道:“如今我们早些进冬泊的话,冬泊上下都会对大将军感恩戴德” 林叶道:“不需要。” 封秀不死心的说道:“可若是真的一个月以后再去,拓跋烈的兵马也可能休整过来了。” 林叶道:“那就是冬泊人还不够恨他。” 封秀下意识的说道:“大将军是怕兵马损失?” 林叶道:“我为什么不怕兵马损失?” 封秀脱口而出:“当初拓跋烈就是这样,陛下才不信他!” 林叶侧头看向封秀,封秀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他连忙俯身道:“是属下胡言乱语,请大将军治罪。” 林叶道:“我不想让我的兵死伤多,所以让冬泊人去和拓跋烈拼命,你觉得是我残忍?” 不等封秀说话,林叶看着封秀的眼睛说道:“若是冬泊人能把北野军击败,怯莽军就算进冬泊什么都没干就回大玉去,我也很乐意。” 封秀低着头:“属下知道了。” 林叶大步走下城墙,没有再多说什么。 到了中军大帐,天机先生他们三个已经在大帐里等着了。 林叶进门之后直接说道:“带上你们的人,出关之后分作三路去黎阳城,我要知道陈微微的所有消息。” 花和尚问道:“门主,陈微微会去黎阳城?” 林叶道:“陈微微不一定是什么将才,但他一定看得上黎阳的粮食,黎阳仓是冬泊三大粮仓之一,他能发展信徒把控黎阳,以冬泊如今的国力,玉羽成匆都会拿他没办法。” 沐流火道:“拓跋烈一定分派重兵把守,陈微微就算能发展一些信徒,这才几个月的时间,不可能对抗的了北野军。” 林叶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这个世上,最容易被人利用的就是欲望和仇恨。” 他坐下来,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陈微微现在把这两个机会都抓住了,冬泊人,现在太缺少一个精神上的领袖了。” 陈微微的性格偏执,还阴沉,这一点在武馆的时候林叶就看的出来。 他现在能打出上阳北宗的旗号来,就说明他的偏执已经进了骨子里。 天机先生道:“门主放心,我们收拾好了东西,明日一早就出发,到黎阳城后,密切关注上阳北宗的动向。” 林叶嗯了一声后说道:“你们要小心些,陈微微到底想做什么,除了他自己之外,谁都看不透。” 那三个人对视了一眼,他们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疑惑。 为什么门主他此时认定的首要目标不是拓跋烈,而是那个小角色陈微微? 与此同时,黎阳城。 将军元轻则在书房里看着地图,他还没有得到拓跋烈在孤竹退回的消息,但他猜得到,大将军可能快回来了。 “将军。” 一名亲兵快步进来,俯身说道:“卓先生想请您到城墙上议事。” 元轻则道:“他为何不来我府里。” 亲兵回答:“卓先生派人来说,请将军到城墙上看一件事。” 元轻则犹豫片刻,起身:“备马。” 卓先生到底是什么身份,元轻则其实一直都不知道。 他不喜欢这个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甚至都不愿意和这个人多说几句话。 但这世上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憎恶,哪怕只是一眼看去的不舒服,也是缘故。 卓先生是天鉴亭的人。 到现在为止,天鉴亭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元轻则也不知道,可能整个北野军里,只有大将军对这个人知根知底。 他只能猜测,天鉴亭代表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庞大实力集团。 可是,大玉的百姓们都知道天鉴亭是什么是武学圣地之一。 能被称之为圣地,其地位就算不如上阳宫奉玉观,也和予心观惜声寺这样的圣地相差无几了。 上阳宫在歌陵,予心观和惜声寺都在蓬门君开城,天鉴亭在薪城大雪山上。 薪城是大玉在西疆唯一的一座大城,其地位与云州也差不了多少。 薪城在大雪山下,这座大雪山被称之为天山,天山天鉴亭,便是这山的名片。 按理说,再自视甚高的江湖宗门,也不敢和朝廷对抗,哪怕是上阳宫,也需遵守朝廷规矩,只是因为掌教真人足够特殊,所以才显得上阳宫也那么特殊。 天鉴亭的人出现在叛军队伍里,被人知道了的话,那天鉴亭这座圣地还能做多久的圣地? 等到了城墙上,元轻则看到那个叫卓先生的人就站在城门上方俯瞰着他。 这样的俯瞰,让元轻则心中更为不喜。 但他也不会和卓先生出现什么矛盾,因为大将军说过,卓先生这个人不必在意,但卓先生背后是无穷的财力物力。 登上城墙,元轻则问:“卓先生喊我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卓先生看起来四十几岁年纪,穿着一件长衫,文质彬彬。 他指了指大街上:“最近进城的百姓,似乎比过去多了不少。” 元轻则心里一恼,就因为这事?他身为黎阳城主将,还能忽略了这种事?他身为黎阳城的主将,就因为这件事就要跑一趟来听? 卓先生道:“将军当然也看的出来,但将军可看的出这些人有些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元轻则道:“逃难而来,苟活于世,衣不遮体,食不果腹。” 卓先生说:“他们眼睛里有光。” 他还说:“如果真的是苟活于世的逃难者,他们的眼睛里不可能有光彩。” 元轻则知道这卓先生有些神神道道,毕竟是江湖宗门出身,而且还喜欢玩神仙鬼怪之类那一套。 卓先生道:“最近在黎阳城北边,有人在大肆宣扬,加入上阳北宗就能得臻天庇护。” 元轻则道:“真正上阳宫的弟子,都不一定能得臻天庇护,不过是有人趁着乱世,想要骗些钱财罢了。” 卓先生看向元轻则:“将军是忘了,十几年前的朝心宗?” 元轻则微微一愣。 卓先生道:“我只是想提醒将军,在这个时候,任何事都不能掉以轻心。” 元轻则点头:“多谢先生指点,我派人去查查这个上阳北宗到底是什么东西。” 卓先生道:“那将军就该快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如今黎阳城里,已经来了不少上阳北宗的弟子。” 他说:“你看看那些衣衫褴褛的人,他们进来之后左顾右盼,眼神里透出来的不是畏惧,不是惊慌,而是欲望。” 元轻则道:“先生的意思是,有人要利用冬泊百姓,破坏黎阳城?” 卓先生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离开云孤鸿身边,到大将军的北野军中来吗?” 元轻则没回答。 卓先生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希望元将军能够相信,天鉴亭有提前判断福祸的能力。” 他负手而立。 “我知道元将军不喜欢我,但元将军喜欢与不喜欢,都不该与大将军的大业有冲突。” 元轻则心里一震,抱拳道:“先生的话,我铭记于心。” 卓先生道:“天鉴亭一直都对大将军毫无隐瞒,所以大将军也一直都知道,他不是天鉴亭唯一的选择,我们最初,也不一定会尽全力只支持大将军一个。” 他说到这看向元轻则:“那时候大将军还兵多将广,士气如虹,现在,大将军应该已败于孤竹,狼狈而回。” 他说:“但,好消息是,他现在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了。”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克制 宋十三抬头看了看这城门口上方的字,这城叫做黎阳。 他离开云州之后就一路往北走,并没有什么特定的目标,走到这黎阳城他觉得可以歇歇了,因为据他打听来的消息,黎阳城的守军是北野军。 他倒也不是想去投靠拓跋烈,但若在这地方出什么事的话,他是万域楼的人,拓跋烈的手下应该还能求助一下。 自从跟了万域楼几年后,他也明白过来,自己过往那独行虽然好,可在有些时候,能得大人物庇护更不是什么坏事。 他站在城门口抬头看,还有一个年轻人也站在城门口抬头看。 宋十三收回视线的时候,那个家伙还在看着黎阳城这几个字。 宋十三发现这个年轻人着实有些不一样,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模样,但气度有些老成。 最主要的是,宋十三觉得这个家伙杀起来一定有趣。 他是太喜欢看年轻人被杀的时候,那满目满脸的不甘。 他不喜欢杀老年人,虽然说年纪大的人也会怕死,但身上已有腐朽之气,血的颜色都不漂亮。 于是,他决定送这个少年一程,当做和这个有缘人的见面礼,也是送别礼。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城门看?” 宋十三迈步过去后,笑呵呵的问了一声。 那少年看了宋十三一眼,然后继续看那三个字。 宋十三问:“你是觉得那三个字刻的漂亮?” 那少年淡然道:“你挑错人了。” 宋十三心里一顿。 但那少年显然没有和他多纠缠的欲望,迈步进了城门。 宋十三看到那家伙进城之后,路边有不少人显然是在等着,见了那少年后,纷纷俯身行礼。 那可是一群看起来衣衫不整的落魄家伙,其中更有人看起来犹如逃难的人一样。 “难道这世上还真有丐帮帮主?” 宋十三自言自语了一声,想着若真是有,那杀了一定更有趣。 他不紧不慢的跟在那些人身后,倒也不在意他这样会不会引人敌视。 奇怪的是,那群难民一样的家伙,却把那少年簇拥到了一家看起来就很贵的客栈门口。 这群人,应该是砸锅卖铁请这少年住上好的客栈吧,可能连裤衩子都当了换钱。 所以,宋十三更加好奇起来。 他又不缺钱,缺了去杀个人就是了,不够就多杀几个,所以他决定也住进这家客栈里。 走到门口,那几个家伙却伸手把他拦住。 “这客栈我们已经包下,劳烦到别处去落脚吧。” 其中一人伸手拦了宋十三一下,态度说不上敌视,但足够蔑视,被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蔑视,让宋十三觉得有点新鲜。 宋十三笑着问:“刚才被你们迎接上楼的那个少年是谁?” 那拦着他的汉子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你什么意思?” 宋十三道:“只是见他器宇不凡,所以好奇打听一下。” 那汉子道:“你问的人是我们东家,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宋十三心里笑笑,这些人显然还没有学会怎么做个好跟班。 他倒也没强求,转身就走了。 到了斜对面一家还开着的青楼,宋十三随便点了个姑娘,反正他对女人也不怎么挑。 喝酒的时候还在想着,过了子时,就在那客栈院子里画个符图,把那漂亮少年送走。 什么东主,瞧着就有几分装模作样的土气。 几壶酒下肚,宋十三稍有些醉眼迷离。 他想着先眯一会儿,待到子时之后再出去过瘾。 就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屋子外边有人说话,他警觉起来,刚坐直了身子,就见房门被人推开。 这青楼的老鸨站在门口笑呵呵的说,公子,你的朋友到了。 宋十三眼睛微微眯起来,看着那个少年背着手施施然的走了进来。 “多谢。” 少年回头对老鸨道了一声谢,然后就自然而然的坐在了宋十三对面。 他还朝着陪宋十三的姑娘说,请你先回避一下,我与我朋友有些要紧事说,还很客气的取了一块银子递给那姑娘。 那姑娘还以为他们真的是朋友,接过银子道谢,起身走了。 这一身月白色麻布长衫,在宋十三眼里装的有些土气的家伙,当然是陈微微。 陈微微不觉得自己装,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总是下意识的去学林叶的一举一动,比如说话简单,比如对谁都一脸漠视。 陈微微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来闻了闻。 然后问:“省心吗?” 宋十三问:“省心是什么意思?” 陈微微抿了一口酒后说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你却对我懂了杀念,既然你动了,我自己送上门,有这么省心的目标,你应该满意。” 宋十三觉得有趣,问:“那你觉得我为何要杀你。” 陈微微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如果每个人死的都有道理,那这天下可是不二的盛世。” 宋十三觉得这话也装,他笑着说道:“既然你这么贴心” 他把自己的铁杵拿出来放在陈微微面前。 “你自己把自己戳死可好?” 陈微微看了看那铁杵,打造的很粗糙,所以上边都是密密麻麻的砂眼。 而这砂眼里那残存的血腥气虽然很淡,陈微微却还是能分辨的出来。 他笑着说道:“既然你说我贴心,那我就贴心。” 他把铁杵拿起来对准了自己的心脏位置,然后一点一点的往心口里戳。 那铁杵一点点的进去不,不是进去,是在变短,只是给人一种视觉上的错觉。 宋十三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点复杂的意味。 他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个少年身上有什么可怕的气息,甚至,在城门的时候,他故意试探,都没有探查到这人身上有什么修行过的痕迹。 陈微微把铁杵放在宋十三面前:“给你留一半。” 他说:“我记得,在天水崖的时候,曾经听我座师说过一件往事,几年前,我座师的师兄来天水崖做客,说起围猎一个被人称为魔撒的独行大盗。” 他看着宋十三的眼睛:“据说此人,杀人就喜欢用一根铁杵,戳在地上,把人一个一个的穿上去。” 宋十三道:“我倒也听说过,不过这个人在歌陵已经被处死了。” 陈微微指了指那铁杵,被他推短的那部分,形成了一个铁盘似的。 他把铁盘朝下,铁杵朝上摆好。 “这样是不是稳一些?” 宋十三:“你可以试试。” 陈微微:“好。” 他忽然伸手抓向宋十三的胸口,宋十三双指往前一送,内劲如剑,刺向陈微微的掌心。 可是,那剑意却好事石沉大海一样,在刺入陈微微掌心后,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宋十三一慌,第一次遇到这样对手,他立刻向后退出去。 陈微微起身追过去,跨步,一拳轰出。 只是最普通最简单的一招冲拳,就算是大街上的孩子看到了,都能马上学的有模有样的冲拳。 武馆里学来的,要装,就要用这简单的一拳,林叶那时候就喜欢用操拳,陈微微还记得呢。 宋十三一拳迎过去,拳拳相撞。 砰地一声,陈微微的身形一顿,宋十三则手臂一麻,紧跟着就感觉到自己的内劲,像是河水倒流一样往对方的身体里灌。 “万象门?!” 宋十三脸色大变,强行将内劲往回拉。 “什么万象门?” 陈微微眉头一挑,因为这三个字,收回了他的功法。 “你还装?” 宋十三道:“你用的明明就是万象门的邪功,有必要装吗?” 陈微微点了点头:“原来叫万象门。” 他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他看得出来,宋十三是真的怕了。 “你为何知道,这是万象门的功法?” “我师父就是被用这样功法的人打伤的,四处逃命,甚至躲去了西域,再回大玉的时候,都不敢轻易露面。” “唔” 陈微微若有所思。 他只知道这是雁北生的魔功,一直都以为是雁北生所创。 原来这雁北生,出身在一个叫万象门的宗门之中,但他并没有听过。 陈微微道:“你很怕?” 宋十三道:“你我本我冤仇,今日我输了,你放我走,我算欠你一个人情。” 陈微微:“那就现在还吧。” 宋十三皱眉:“你什么意思?” 陈微微道:“我现在缺人手,如果你愿意帮我,可以留下来。” 宋十三:“我独来独往习惯了。” 陈微微:“果然是魔撒么。” 他说:“你的功法也很邪门,不像是中原的东西。” 宋十三看着陈微微:“你出拳用的是大玉边军的操拳,你的内劲有些乱,隐隐约约有上阳宫的影子,但你的内劲更邪门。” 陈微微道:“我说过了,我就是上阳弟子,至于你说的邪门,你好像很怕?” 他说:“如果,你跟着我时间久了,说不定就想出来破我万象门修行的办法出来,还能杀了我,多好。” 宋十三在这一瞬间,居然觉得很有吸引力。 他师父说过,当年在中原行走,碰到了一个背剑的少年,看着那把剑就价值不菲。 所以动了歹念,一路跟了上去,谁知道被人家早就察觉到。 故意把他师父引到了僻静处,他师父还以为机会来了,却不想,被人家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他师父说,那少年根本就没有出剑,他便完全不是对手。 不管他怎么出招,都被对方克制,对方的功法更是邪门之极,能吸人的内劲修行。 他师父跪地求饶,询问是哪里来的高手,那少年回答说万象门。 他师父不断磕头哀求,说自己只是想抢那人的剑,不是想杀人,还请放过一次。 就在那少年犹豫的时候,他师父偷袭得手,一拳打中那少年。 可是,手却被吸在那少年身上,抽都抽不回来。 那少年说,我不杀生,但也不能就这样把你放走,所以只好给你个惩治。 于是废了他师父的一身修为,然后就飘然而去。 他师父邪功不俗,后来硬是恢复了几分,可终究大不如前,身子也差了许多。 那少年说,莫要再踏入中原半步,他师父就真的跑去了西域躲着。 直到过去多年,觉得西域实在是荒蛮偏僻,这才偷偷回中原来。 如果他师父有当年的功力,又何必去费事抓几个少年带在身边。 想到这些,宋十三居然点了点头。 “好,那就跟着你。” 他说:“但你真不怕,我知道如何破你的功法后,会真的杀了你?” 陈微微笑了笑,不回答。 他起身道:“你且在这里住着,我需要你的时候,自会来寻。” 说完转身走了。 正文 第四百四十四章 我不会信你 客栈。 陈微微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几个手下,他在山里的同伴都被分派出去了,这几个人是临时挑选出来,虽然他看不上,可也没什么别更好的选择。 他们虽然都看着不起眼,但这些狂热之人,对陈微微来说倒是正好可用。 但陈微微也明白,这种狂热,不是对他陈微微的狂热,而是对上阳宫的狂热。 普天之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上阳宫在大玉。 普天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怨恨本国没有上阳传承。 在大玉之外周边小国,都有这样的狂热之人。 他们将上阳宫视为信仰,只恨自己不能去大玉,不能进上阳宫修行,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玉人。 这就延伸出来许多问题 比如冬泊这边自豪的人会说,我们有巨先生。 便立刻就会有人对他说,巨先生了不起?去了一趟大玉,人家掌教真人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 若有宗门得了一个天赋极高的弟子,对外宣传之际,也会有人说苗子可能是个好苗子,但进了你们门派算是糟蹋了,若是能进大玉上阳宫那才是前途无量。 若有人说自己的门派招收了多少弟子,扩大了多少规模。 立刻就会有人说,再大,大的过上阳宫吗? 有人还要站在理性的角度出来平叛,说这位兄台的话虽然极端了些,但也还算中肯。 更理性的人会说,为什么大玉有上阳宫而我们没有,这值得深思。 更更理性的人会说,这不是江湖门派的问题,这是朝廷体制的问题。 自从陈微微在冬泊打出上阳北宗的旗号,确实让不少人心动了,甚至是激动了。 更有甚者,痛哭流涕,说我们冬泊总算有上阳宫传承了。 这不是夸张,而是事实,听起来荒诞却真实存在的东西。 在各国都一样,哪家宗门武馆,若是要宣扬取得什么成绩之前,首先要做好应对百姓们的上阳宫举例攻击。 陈微微在这大批的拥趸之中,挑选了一些实力不错的人。 这就好像那些随着开国皇帝打天下的大将军们一样,他们这些人都觉得,我们是第一批被宗主选中的人,那我们将来还不都是大礼教神官? 陈微微看了看众人,语气温和的说道:“我手中有上阳功法,但确实还不了解你们的根基。” 他一边走动一边说道:“所以,当以实战来检验你们的本领,然后我再因材施教。” 他说:“况且,功高者先得,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那群人俯身:“请宗主吩咐!” 陈微微道:“如今黎阳城里的叛军,大概已经知道上阳北宗存在,所以也会有所防范。” “我本意是想着,等待弟子们到的多一些再有举动,现在看来,咱们需把行动提前。” 他对众人说道:“从今日开始,你们分散出去,我不会指定你们去做些什么,全靠你们自己谋划。” “哪怕只是杀了一个叛军走卒,也是功劳一件,从这一刻起,所有人都要动起来,让北野叛军一听到上阳北宗之名便闻风丧胆。” “是!” 他的随从们整齐的答应了一声。 陈微微道:“还有一件事,特殊的时期,当有特殊的规矩,除了不许伤害百姓之外,只要是和北野叛军有关的人,一律可杀,无论男女老少,所得的东西,也一律归你们个人所有。” 说完后他摆了摆手:“去吧,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这群人再次抱拳行礼,然后兴冲冲的走了,一个个的,看起来都很激动。 “瀚声。” 陈微微叫住其中一个年轻人:“你暂且留下。” 这个看起来大概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立刻停住脚步,俯身道:“宗主请吩咐。” 陈微微道:“你与别人不同,他们的武艺庞杂,根基已定,此时再修行上阳功法,其实已经晚了。” 他取出一本书册递给韩瀚声:“这是上阳宫的修行功法,你先拿去,若有不懂的地方,以后来问我。” 韩瀚声眼睛都睁大了,扑通一声跪下来:“多谢宗主恩赐。” 陈微微把他拉起来:“另外,我还有件事要交代你去办,城中叛军守将是元轻则,你挑选一批人,计划周密些,把他除掉。” “是!” 韩瀚声立刻应了一声。 这个韩瀚声是上阳宫的狂热信徒,哪怕冬泊没有上阳宫,他也一直都坚称自己是上阳弟子。 他原本家有巨富,他父亲曾是冬泊有名的商人,常年来往于冬泊大玉。 所以他接触过上阳宫弟子后,便觉得冬泊这边的江湖客,和上阳弟子比起来,简直就是散兵游勇和正统传承的区别。 他不计代价的想买到关于上阳宫修行的法子,结果这么多年来没少被骗。 可这个人天赋异禀,竟是靠着一本一本的假功法,练出来极为不俗的武艺。 在这样一个时候,陈微微最需要的就是这种人。 韩瀚声不但自己实力不俗,他身边还聚集着一大批追随者。 在陈微微出现之前,可以说,韩瀚声就是一个近乎疯狂的上阳宫冬泊宣传大使。 韩瀚声和他的随从,是陈微微的有力助手。 陈微微送走了韩瀚声之后,他起身出门。 在这黎阳城里漫无目的似的闲逛,却在仔细观察着北野军的巡逻次数和时间。 自从修成了不死魔功后,他的自信极度膨胀起来。 如今又有了那么多追随者,他更加觉得自己便是救世主一样的存在。 但,虽然自负,但他心中却有个极为明确的目标。 他才不要做什么冬泊的国师,做什么冬泊的上阳掌教。 他的最终目标是要回大玉去。 他要超越林叶。 他的计划也很简单发动冬泊人给北野军添乱,能添多大乱就添多大乱。 如果他有机会杀一个元轻则,便能得到大玉朝廷的嘉奖。 如果他能有机会杀拓跋烈,那他回大玉就是人人敬仰的英雄。 冬泊算什么? 他要回上阳宫,要去歌陵,要得到所有人的认可,要得到上阳宫最正统的传承。 冬泊只是他的一个踏板,上阳北宗只是他的一个手段。 他要在歌陵做大神官,他要让林叶见到自己,也要恭恭敬敬。 父亲不是一直都在说林叶上进么?那就让父亲看看,到底谁更上进。 父亲不是一直说林叶前途无量吗,那就让父亲看看,到底谁能爬的更高。 他在天水崖的时候,就深深切切的感受到了,上阳宫的弟子有多受人尊重。 那种特殊,那种骄傲,让寒门出身的陈微微体会深刻,他不想再回到从前了,不想被人一提起来,就说他是个破落武馆的弟子。 第一步,立功,让大玉的人都知道有一个英雄陈微微。 第二步,回云州,让曾经抛弃了他的天水崖,以最隆重的方式迎接他。 第三步,去歌陵,在歌陵成为大神官,甚至成为奉玉观观主。 万一,将来有机会成为掌教呢? 所以他也不在乎冬泊这边他的追随者会死多少人,只要能完成他的目标,死一万人,死十万人,死百万人又如何? 在大街上走动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幻想着的,都是自己到了歌陵之后,站在高台上,接受那些上阳宫弟子的顶礼膜拜。 他出身寒微,而大部分上阳宫弟子都出身不错,甚至许多人出身名门。 他就是要让那些人都向他低头,哪怕是抬头,也是对他的仰望。 这些事只是想想,就让他心潮澎湃,总觉得距离自己已经没有多远了。 走了一大圈之后,陈微微到了那家青楼。 大概半刻之后,他已经在宋十三面前。 宋十三问:“这么快就有事需要我去做?” 陈微微点头:“有一件事,除你之外,我身边的人大概都做不到。” 宋十三问:“何事?” 陈微微:“杀元轻则。” 宋十三一怔,然后大笑起来:“你真当我是傻子吗?你随随便便一句话,我就要听你的去冒险杀一位将军?” 陈微微道:“我已经安排人去杀他,你只需藏身暗处,若我的人杀了元轻则你自然不必出手,若他们力有不逮,你便出手。” 宋十三:“好处呢?” 陈微微:“你享受过被人敬仰吗?” 宋十三:“原来是要给我画大饼,你猜我会不会信你的。” 陈微微道:“如今我已是上阳北宗宗主,这件事做好了,你便是大供奉,仅次于我。” 他说:“以后你出行,会有人前呼后拥,哪怕是回到大玉,也不会有人追究你过去的罪责,我会告诉大玉的人,你是功臣,你甚至可能出现在朝堂上,面对面得大玉天子的嘉奖。” 宋十三眉头一皱。 陈微微道:“我知道你习惯了独来独往,也知道你习惯了杀人为生可是那样的日子,能长久?” “洗白了自己,成为人上人,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得人敬重,身穿锦衣,做高官,得显爵” 宋十三道:“你闭嘴吧,我才不会如你的信徒那样,像是被你下了咒一样的信服。“ 陈微微:“一个杀人无数的江洋大盗,成为上阳宫的大神官” 宋十三:“我不信。” 陈微微:“走在大街上,那些百姓们会朝着你行礼,满朝文武,也要对你客客气气。” 宋十三:“你闭嘴!” 陈微微:“说不定,你还会被写入史册,成为大玉的英雄,留名千古。” 宋十三瞪着陈微微。 陈微微道:“我不但要杀元轻则,我还要杀拓跋烈,你若有胆子,那就一起试试。” 宋十三沉默良久,回答:“我要钱。”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五章 最毒人心 当日清晨,黎阳城内官衙起火,衙门后院被付之一炬。 救火的时候发现,在后院起火的地方,还有几具尸体,竟是黎阳城里的官员。 同时,城中所有的药馆都被围攻,乱民捅死了不少人,还把药材也都给烧了。 这两起事件后的半个多时辰,元轻则又得到了更不好的消息。 昨夜里,留宿青楼的几个军中将领被人毒杀,还被人扒光了衣服,赤条条的挂在屋子里。 到了正午的时候,城外又送来消息,说是一支运送药材的队伍,在城北几十里的地方被一群难民突然围攻,一把火将药材烧了。 当时队伍经过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把那群难民当回事。 如今冬泊战乱,各地都一样的民不聊生,所以逃难的人比比皆是,一路走来,总是会遇到一些。 当时运送的队伍有六百北野军精锐,这群难民就在路两边休息,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结果看到后边的车队上来,这群人一拥而上,其中居然还藏了不少高手。 六百北野精锐立刻反击,靠着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杀了不少人。 可是,也没能挽回药材被烧掉,还有三四百人被杀。 数千人围攻六百人,其中还有江湖客,被北野军反杀了一千五六百人,这足以说明北野军的强悍。 元轻则气恼的几乎要骂娘,他已经在提防了,可是扮作难民的那群人,确实防不胜防。 第二天一早,又传来消息,大街上,莫名其妙的就多了许多传单和告示。 一夜之间,上阳北宗的人在大街小巷散发张贴。 说北野军是叛军,玉天子已经调集重兵过来围剿,让黎阳城的百姓不要走错了路做错了选择,以防日后也被定为叛贼。 一时之间,整个黎阳城里都是人心惶惶。 两个时辰之后,有消息传来,说是大将军拓跋烈已经率军经龙章台回冬泊了,正在往黎阳城过来。 元轻则知道上阳北宗的这群人不能再有丝毫轻视,在大将军到黎阳城之前,他可不想让这群人再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所以元轻则下令,彻底清查,这段日子以来,从外边来黎阳城的人一律都抓了。 没想到的是,这群人竟是不怕死,涌上街头大声呼喊。 人数实在不少,北野军不敢在大街上就开始杀人,只好把他们全都抓回去。 可这些人就好像完全不当回事,还觉得被抓了是一种壮举,人人高呼上阳北宗的口号。 到了夜里,城中处处火气,至少被点了几十个地方。 有人往衙门里扔进去一封信,意思是,不放百姓,就把黎阳城付之一炬,还要去烧毁黎阳仓。 元轻则调动兵马戒备,把黎阳仓外边围了两层。 他知道那些家伙不敢真的去打粮仓的主意,毕竟粮仓这边本就有重兵把守,但他又不能不加以防备。 他领兵多年,第一次被一群乱民闹的焦头烂额。 抓了不少,可又不敢真的都杀了,唯恐引起城中百姓的抵抗。 又到了午后,他正在和手下人商议对策,下人来报,说是卓先生求见。 元轻则一想到卓先生见了他就会出言讥讽的那种嘴脸,他就更加烦闷。 可又不能不见,毕竟卓先生背后的天鉴亭,或许代表着无数大家族的利益,连大将军都不能对他太过冷漠。 书房里,元轻则见卓先生进来,点了点头:“猜到先生会来。” 卓先生道:“那你猜到前些日子我和你说的话,都不是虚言了吗?” 元轻则就知道会这样,他又能怎么样,只是没有接话。 卓先生道:“他们已经煽动起来百姓的敌视和仇恨,不久之后,这城中的人就会大规模的逃离。” 元轻则道:“逃离便逃离,没了那些百姓,黎阳城还要更好守住。” 卓先生道:“如不出意外,朝廷大军不日即到,一从龙章台出,一从云州出,黎阳城被夹住,你凭着手下的一万多人,没有当地百姓辅助,能守得住黎阳仓?” 元轻则道:“大将军要攻仙唐城,兵力必会北进,朝廷派来的队伍,怎么能夹得住?” 卓先生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高气傲,并不会拿一群江湖草莽当回事,可是你也该知道,当初大玉太祖皇帝起兵之初,靠着的也是一群江湖草莽。” 元轻则道:“那先生以为,该如何应对。” 卓先生道:“先挽回民心,黎阳仓里的粮食,足够吃上三十年的,分出去一些给本地百姓。” 元轻则道:“未得大将军准许,这粮仓谁敢开?” 卓先生:“你是想让大将军丢了这粮仓重地,也就失去了在冬泊的立足根基?” 元轻则道:“黎阳仓有我在,不会丢,至于先生说的那些上阳北宗的妖人,我也会处置好。” 卓先生看了看他,似乎是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夜里。 黎阳城内又出了事,城中不少水源处都被人下了药,一开始还以为只是个例,才知道,中了招的百姓竟是有那么多。 不少人又拉又吐,可是城中所有的医馆药馆,根本就没药可用。 不少人传言,说是北野军要把全城百姓都毒死。 这传闻离谱的很,而且听起来就没道理,可偏偏就传播的极快。 元轻则下令,从军中分派医官救治百姓。 结果,上阳北宗的人竟是在等着他这样做。 那些被分派出来的医官,一夜之间,被杀了七七八八。 谁也不知道混在其中的刺客是谁,或许就是正在接受医治的百姓,或许是藏在暗中等着一击必杀。 这种上不得台面,但是连环而来的骚扰,让元轻则气的几乎炸裂。 这些办法,不都是陈微微想出来的。 而是宋十三。 宋十三这个人,如果没有一个足够好的头脑,童年被抓之后就死了。 他足够阴狠,足够果断,也足够没有底线。 陈微微对他提出来的事,倒是言听计从,虽然这些事确实算不得光彩,可也确实算得上有用。 先是断了城中药材,杀了所有郎中,再把军中的医官引出来杀了。 这种层出不穷的恶毒,让宋十三也是一阵阵满足。 这种满足,竟然让他觉得,比他举行仪式后杀几个人更有趣,更有成就感。 陈微微确实算不上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可他知道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手段。 宋十三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身边,让他觉得自己是如虎添翼。 当初他选择黎阳城,是因为这里有粮食储备,不是多聪明的人就能想到,北野军一定会控制黎阳。 他打算是抢在拓跋烈回来之前占据黎阳城,但没有想到,拓跋烈去孤竹之前,竟然已经分兵把守。 他抢不到黎阳城,那就毁掉黎阳城。 当一个人,不怕怒骂,不怕诅咒,不觉得杀人是大事,不觉得死伤者无辜,那他的下限也就会被无限度的缩短,以至于近乎没有下限。 宋十三则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 陈微微觉得这个人有些可怕,也有些恶心,还觉得这个人真是好帮手。 在万域楼手下的时候,宋十三也只是个杀人工具罢了。 可跟着陈微微,虽然远不及跟着万域楼看起来光鲜,但陈微微把他当做了左膀右臂,甚至当做了脑子。 城西一处残缺的道观里,陈微微坐在台阶上看着天空中的明月。 “这里的人,觉得上阳宫了不起,但是又觉得佛祖可以保佑他们。” 陈微微道:“看看吧,整个冬泊之内,寺庙繁多,道观却多数都残破。” 宋十三:“难道你还真的想做圣人?以你现在的作为,已经没可能成为圣人了。” 陈微微:“天子就被称为圣人,你猜天子杀的人,比我多不多?” 宋十三倒是不知如何辩驳。 陈微微忽然问道:“喜欢吗?” 宋十三反问:“喜欢什么?” 陈微微道:“这种运筹帷幄,杀人于无形的感觉。” 宋十三只是笑了笑,没回答,可那满眼的笑意,就是回答。 他说:“怪不得人人都想做人上人,怪不得人人都想骑高马穿锦衣。” 陈微微道:“你前几日说过,死去的灵魂会献给魔撒,也就是你自己。” 他看向宋十三:“可那样你才你杀几个人?这几日来,你只是随随便便出个主意,城中死伤已经过千。” 宋十三哈哈大笑:“幸好我不想做什么圣人,我只想做个有乐趣的人,而这天下事,哪件也不如此时我做的事有乐趣。” 陈微微道:“如果要这么算的话,从大玉往前算,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那个不是血屠百万?他们乐趣岂不是更大。” 宋十三:“忽然间觉得你的话有些道理,做皇帝的,才是最大的魔撒。” 他问陈微微:“你是想做皇帝吗?” 陈思思心里一动。 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不想,这个世道,不可能再出一个天子,拓跋烈那么厉害,也不是天子对手。” 宋十三道:“那你让我失望了,你要是做了皇帝,我还能给你做个大将军。” 他看向远处。 “明天杀谁?” 陈微微道:“你随意。” 宋十三嗯了一声,他说:“我跟着师父的时候,他总是能算计到别人,哪怕他武功已经不行了,但靠着算计人心,没谁能躲得过他。” 他笑了笑:“原来算计人心是这么有意思的一件事。” 说到这,他回头看向陈微微:“要不然,我们让这黎阳城里,闹一场瘟疫如何?” 陈微微眉头一紧。 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说不行,可是话到嘴边被他咽了回去。 取而代之的是 “怎么搞?” 宋十三道:“我去多杀几个人,你再分给我一些人,我试试他们会不会被感染。” 陈微微:“如果不行呢。” 宋十三:“如果不行,那就是杀的还不够多,再多杀一些试试。”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六章 刺杀 宋十三说,越是位高者,越有欺世的心念,越会因此而骄傲得意,骗局做的越大,成就感也越大。 他从跟了万域楼,到再跟陈微微,觉得自己悟出来了一个道理。 陈微微和万域楼那样的人,他们说话的态度是什么? 是我说什么,你就得听什么,你就得信什么。 而劳苦大众寻常百姓们说话的态度是什么? 是请务必相信我。 前者是你不听可以,反正我也不在意你,后者是你不听的话,那我跪下求你好不好? 陈微微现在不及万域楼,但宋十三在陈微微身上看到了一种万域楼都没有的东西。 那就是像是疯长的野草一样的欲望,而万域楼的欲望,则像是枯草在奢求不被野火烧没。 还挺有趣。 所以带的宋十三都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变得痒痒起来,或许,真的让陈微微那个家伙说的话成真了呢。 连续多日,宋十三都没有再安排什么大的计划。 他不停的试验,用活人做试验,用腐烂的东西,用抓来的老鼠,用他能想到的所有的办法。 他当然不会亲自下场,他又不想死。 大概七八天后,宋十三找到了陈微微。 他只说了一句可以试试了。 陈微微问他:“如果成功了的话,会死多少人。” 宋十三回答说,如果成功了的话,可能北野军会觉得黎阳城没有坚守的必要。 陈微微又问:“这件事,你可保证,只能你知我知吗?” 宋十三道:“那我杀到只有你我两人知道不就好了?” 于是,所有知情者被杀。 当天夜里,宋十三安排人把病死的人那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丢进城中的水源。 水井,河流,凡是能取得饮水的地方全都投尸,又不只是水源,所有利于传播的地方都要去。 然后,他杀光了所有负责投尸的人,一个不留。 杀完之后,他和陈微微离开了黎阳城,以他们两个的实力,又不是非要走城门。 至于城中其他上阳北宗的弟子,他们也不会在乎。 离开城之后,他们选了城外十几里的一个小村子,租了一个院子住下。 每天夜里,宋十三都会出去,想办法进黎阳城来看看他精心策划的事有没有什么进展。 连续几夜,宋十三回来后都没有什么喜悦可言,甚至开始怀疑他计划的可行性。 陈微微还居然还劝了他几句,说这次不成还有下次,下次不成还有别的办法。 那个从严家武馆里出来的,又经受过上阳宫教导的孩子,不在了。 现在的陈微微眼里只有一个目标,做人上人。 他不想再被谁利用了,哪怕是强如雁北生那样的人,也会被人利用,所以他这样的人也就明白被利用的下场是什么。 到了第六天夜里,宋十三回来后,满脸都是喜悦,丝毫不加掩饰的喜悦。 “不是不行,原来是人们根本就没以为会是疫病。” 宋十三笑道:“一开始死了的人,家中亲眷朋友都以为,是死于暴病。” “今夜进城之后,城中的弟子们说,最近黎阳城里披麻戴孝的人越来越多了。” 他看向陈微微:“我现在都想喝杯酒,这种感觉确实很让人着迷。” 陈微微心里微微有些心疼,觉得那些城中百姓可真是可怜。 但是很快,这种心疼就被他想到了计划可能得逞的喜悦取代。 “接下来就是等着看。” 宋十三道:“如果我们运气好,也许半个月后,黎阳城就变成一座鬼城了。” 陈微微嗯了一声,然后说道:“此事,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泄露出去。” 宋十三像是看个小孩子一眼看了陈微微一眼:“你我之间的关系,如果以后还能共存,那便是利益牵扯过大,若没有那么大的牵扯,你早晚杀我,或是我早晚杀你,所以此时你这般态度,倒好像你我是同袍手足一样,何必呢。” 陈微微点了点头:“你说的倒也没错。” 宋十三道:“所以你我还都是尽力争取一下,将来谁都离不开谁,也免得过于互相提防。” 说完后他起身:“我还是回城里去盯着,最近几日就不回来见你了。” 陈微微嗯了一声,送他出门。 过几日后,宋十三又回来了,只是这次,看起来脸色就没有前几天那么好看。 “这元轻则是个果断且狠厉的人。” 宋十三道:“他派兵在城中把所有得了疫病的人全都运走,说是带回营里救治,却全都杀了,然后在一把火把尸体都烧了。” “发现一个就杀一个,这几日,城中的病症者越来越少,这计策怕是不行了。” 陈微微想了想,忽然就笑了,他看向宋十三说道:“但机会也来了。” 宋十三笑了笑:“是。” 他说:“所以我才没有那么不满,元轻则必会推测,我们的人都撤离出城,他在各处奔走,不似以往那样戒备森严。” 宋十三道:“我还要回城里去,回来之前,我已经告诉你的人了,找机会下手。” 陈微微嗯了一声:“你也多加小心,毕竟你我现在还能相辅相成。” 宋十三哈哈大笑,转身而去。 当夜,子时之后。 元轻则忙碌了一天,稍稍能松口气,城中突然出现的瘟疫当然是那个所谓的上阳北宗所造下的孽,连续多日的处置,总算是控制住了。 这上阳北宗的人行事如此狠厉阴毒,若说真的是上阳宫的人是幕后推手,元轻则不信。 就算这是唯一的法子,上阳宫的人也不会用。 他从粮仓那边出来,往大街上看了看,空荡荡的,风一吹,让人心里都发寒。 “将军,回府吗?” 他手下亲兵校尉段令问了一声。 “回。” 元轻则吩咐道:“去找一辆马车来,我乏了,不想骑马。” 段令连忙吩咐下去,不多时,亲兵们便赶着一辆马车过来。 段令骑马走在车边,看向车里的元轻则:“将军,那些人若是抓住的话,都该千刀万剐。” 元轻则道:“他们多数都已出城,不会留在城中等死,不过早晚会把他们都抓回来剐了就是。” 段令刚要说话,前边的骑兵忽然喊了一声:“什么人!” 几名骑兵催马向前,那前边推着木轮小车的两个人回头看了看,连车都不要了,飞速的逃走。 等到近前,段令吓了一跳,那小车上推着一具尸体,显然是病死的。 大概是谁家的人病了不敢被人知道,所以一直在家躲着,缺医少药,最终没能熬过去。 应该是想趁着夜深出来把人埋了,白天的时候,北野军查的那么严,他们断然不敢出来。 段令立刻把口鼻蒙住:“去找些干柴来,把车一起烧了。” “是!” 手下人连忙跑出去,在附近搜集柴火。 段令回头道:“请将军先走,这尸体不干净。” 元轻则嗯了一声,摆手:“先走吧。” 赶车的亲兵应了一声,甩响马鞭,催马先行。 就在这时候,抱柴火的几个亲兵忽然间惨呼起来,几道飞器旋转而过,将那几人杀了。 段令立刻喊了一声,然后催马朝着马车冲过去要保护元轻则。 那木轮小车上,原本毫无气息的死人却睁开眼睛,手中短刀甩了出去,直接将段令后心打穿。 这装死的人,正是韩瀚声。 他虽然学的庞杂,修行的还是假的上阳宫功法,却被他误打误撞的学会了闭气之法。 他装死的时候,身体僵硬,没有呼吸,连心跳都极缓慢,不易察觉。 飞身而起后,韩瀚声双手往前连甩,十几把飞刀瞬间就到了马车那边,直接将车厢打穿。 元轻则一发力踩穿了车底,人落在大车下边,赶车的亲兵却被飞刀击杀。 “该死。” 元轻则皱眉自语,他长刀在手,从车底翻滚出来后,一脚扫在车轮上,车轮迅猛砸向韩瀚声。 韩瀚声一掌拍碎车轮,双手一拍,两道飞器一左一右朝着元轻则卷过来。 元轻则一刀横扫,刀芒炽烈,将飞器斩碎,一刀破双器。 “偿命!” 他跨步向前,再一刀扫出,刀芒竟然有丈许长,完全出乎了韩瀚声的预料。 他立刻后撤,稍稍慢了半分,胸口被刀芒扫出来一条口子。 吃痛之下,动作稍稍慢了半分,被元轻则追近,一刀将韩瀚声的脖子斩断,人头飞起。 他跨步回去,一刀一个,将那些刺客全都砍了,这些高手,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他的军中刀法大开大合,刀芒又锋利无匹,这些刺客哪里是他对手。 若不是之前确实大意了,他的亲兵都不会被杀那么多。 剩下的亲兵将同袍的尸体抬过来放在车边,看着这些尸体,元轻则脸色犹如冰霜一样。 “去两个人,再回营带车马来,把兄弟们的尸首都带回去。” 他后退两步,在那塌了的车上坐下,长刀戳在地上。 领兵这么多年,遇到过无数次危险,他从不曾畏惧,今日亦然。 但从没有像今日这样愤怒过,恨不得把那些人现在就都剁碎了喂狗。 他看着面前的尸体,眼神悲怆。 没过多久,一队人赶了过来,都是步卒,应该是巡城的士兵闻讯而来。 那些人跑到近前给元轻则行礼,元轻则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为首的那个校尉道:“将军,要不你先回府,这里我们守着。” 元轻则想了想,起身,然后忽然回身一刀,将那距离近的几个士兵拦腰斩断。 然后一把掐住那校尉的脖子:“就凭你们这些人,也想骗得过我?” 那假的校尉没想到这么快被识破,想反抗都来不及。 元轻则把长刀发力戳在地上,一手掐着那假校尉的脖子,一只手握拳:“想骗我?你们哪里来的胆子!” 一拳轰在那假校尉面门上,直接把脸都给打碎了。 噗的一声。 一把刀穿透了元轻则的心口。 他背后,一具尸体悄然起身,贴在他身后不停的转动那把刀。 “骗你确实不容易,可又不是骗不了。” 扮作尸体的宋十三冷笑几声,抽刀后迅速逃了出去。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七章 荒诞事 仪式并不重要。 这是宋十三发现的第二个乐趣,他感觉没有用到什么仪式,那个元将军的灵魂已经献祭给他了。 这是他平生以来杀过的最大的人物,又怎么可能心里不得意。 逃出去之后,宋十三的嘴角都一直带着笑。 他甚至想感谢万域楼,如果不是因为跟了万域楼的话,他的人生也只是还在江湖中小打小闹。 他也要感谢陈微微,让他从一个独来独往的杀人魔,进化成了一个用脑子杀人的高手。 元轻则,一个跟了拓跋烈那么多年的军中强者,独领一军的将军,就这样被他杀了。 死的很憋屈,也很不值。 元轻则甚至想过,如果有一天他会死,应该是在战场上力尽而亡。 他还想过,在他死之前,他身前身后,必是尸横遍野,他手中有一把残刀,背后有一杆残旗,刀,旗,人,死而不倒。 可他却被一个小人物,用如此卑鄙无耻的手段给杀了。 元轻则一死,整个黎阳城里就乱了起来,北野军几乎倾巢而出,在城中大肆搜捕。 这一下,也不管之前被抓的那些人该死不该死了,愤怒之极的北野军将领们下令满城杀人。 几百人被他们从大营里揪出来,拎到大街上砍了脑袋。 城中各处,北野军都在仔细的盘查,只要拿不出自己是黎阳城本地人的证据,马上就会被抓走。 尤其是元轻则被刺杀那个地方四周的住户,全都被带走,互相指认,如果能互相证明身份,那就可活,证明不了的当场格杀。 而这,恰恰就是宋十三希望看到的局面。 此时此刻,没有人想到,他居然躲进了元轻则的将军府里。 几乎所有人都出去追查凶手了,将军府连往日里十分之一的人都没有。 他就坐在元轻则的书房中,随意的拿起一本书看了会儿,觉得饿了,还在书房里寻到了些点心吃。 躲到了快到早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他悄悄离开将军府。 一路小心翼翼的躲藏,然后还杀了两个城中捕快,换上衣服后,像模像样的跟着北野军的人一起在城中搜捕。 之前衙门里的人被陈微微的手下偷袭杀了不少,所以新招募进来的人,其实彼此都不熟悉。 宋十三又故意避开穿衙门官府的人,只和穿北野军军服的人一起走。 就这样一直忙活到了中午,他甚至还混到了一顿分发下来的午饭。 坐在那和几个士兵一起吃着干粮,也和那几个士兵一起破口大骂那杀了他们将军的刺客。 越是如此,宋十三心里越是兴奋,史无前例的兴奋。 到了天黑的时候,胆子越发大了起来,他干脆直接回了黎阳城衙门。 之前这衙门被烧了一把火,后院还没有来得及清理修缮。 衙门里的许多大人都被杀了,还有几具尸体在后院被烧成了焦炭。 所以现在衙门里的人都不愿意去后院,这正合宋十三的心意。 他就那么明目张胆的在衙门后院里睡了一夜,虽然睡的地方不怎么样,也没有被褥,但他还觉得前所未有的舒服。 到了早晨,他故意把自己的脸摸了些碳灰,然后排着队到衙门后厨里领了早饭。 刚出锅的白面馒头,纵然没有菜,吃的倒是也颇为满足。 捕头根本就没有在意谁是谁,招呼了一声,问人来齐了没有,宋十三胆大包天的喊了一声来齐了,然后那捕头一招手,带着他们继续出去搜捕。 宋十三想着,如果自己胆子再大一些的话,他甚至可能从今天开始,正式成为一名冬泊捕快。 想到这,他忽然又来了兴致。 他跟上那个捕头,到了外边,捕头分派人手到各处去查,然后带了几个人去了一个方向。 宋十三趁乱跟上去,到了颇为偏僻的地方,他立刻出手,将那几个捕快都杀了,然后生擒了那捕头。 没有什么仪式的必要了,逼问这捕头姓名,然后将捕头直接掐死,再换上了那套捕头官服,他低着头看了看自己,觉得还算不错。 处理好尸体,找地方洗了脸,恢复了本来面目,然后他就这样明目张胆的走上了大街。 他就是要试试更荒唐的做法,到底能行不能行,此时的他已经胆子大到有些疯狂了。 到了正午,他遇到一队捕快,上前直接给拦了下来。 说原本的捕头已经被贼人所杀,他是北野军调派来的人,接任黎阳城捕头。 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有人目光中闪着疑惑,可却没有人敢当面说出什么。 宋十三就带着这队人,在大街上四处搜查。 遇上北野军的队伍,他还会主动打招呼,还要顺便介绍一下自己,是新来的捕头。 还要客气几句,说不管什么事,只要有需要,直接吩咐他就行。 那些捕快,见这人和北野军的人接触频繁,也就更不怀疑什么了。 到了天黑之后,他直接带着队伍回到衙门里,还说兄弟们都累了,让后厨加个肉菜。 更放肆的是,他居然还想着应该拉拢一下人心,于是自掏腰包当然是他从那捕头身上搜来的钱财,让人悄悄的去酒肆买了些酒,别被北野军的人看到了。 把衙门一关,和捕快们喝点小酒,一起骂街,数他骂自己骂的最狠。 偏偏如此,竟是很快就和这群捕快拉近了关系,有人心中还是存着疑惑,可大家都认可了,也就没好意思直接问什么。 又到了早晨,宋十三招呼大家起来,还说贼人猖狂,昨日捕头就被杀了,今天他也可能会死,若他死了,兄弟们多多保重。 结果这群人,居然被他慷慨激昂的话说的还有几分感动。 人有多大胆,做事便有多离谱。 宋十三在接下来的日子,根本就没打算离开这黎阳城衙门。 反正大人们都死了,元轻则临死之前也没有分派谁来做官。 他就装模作样的带着捕快们每日都去配合搜查,更变态的是,他知道陈微微的手下藏身之处。 还带着捕快清剿了一处,又带着人直接把尸体都拉去了北野军大营那边。 还满脸遗憾的说,贼人过于凶残,宁死不降,没能生擒。 就这样一直过了六七天,有消息说,拓跋烈亲率的大军已经要进黎阳城了。 拓跋烈进城那天,宋十三带着捕快在路边迎接,用最挚诚的行礼来表达他对拓跋烈的敬仰。 骑着那匹宝马进城来的拓跋烈脸色阴沉,他着实没有想到,他的爱将元轻则会这样死在黎阳。 看到那些捕快们连头都不敢抬,拓跋烈甚至都没有多留意一眼。 这些人在他眼中,几乎没有什么价值,最多算是不值钱的工具。 宋十三等拓跋烈走过之后才抬起头,看着那位名满天下的大将军,他心里的得意和满足,更是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拓跋烈进城之后就召见各营的将军,又问及黎阳城衙门里的事,得知衙门的官员都死了,只有一个捕头代行职权。 还有人说,这些冬泊捕快虽然本事不行,但态度很端正,那个捕头连日来带着人搜捕贼人,倒也是尽职尽责。 拓跋烈根本没有在意这个人叫什么,又是谁,随口说了一句,那就让他继续暂代衙门职权。 大将军一句话,宋十三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捕头。 到了这个时候,他的胆子愈发大了起来。 他以衙门人手不够用为由,派人出去张贴了一些告示,说衙门现在招募人手。 条件之一就是,务必要黎阳城本地人,不能要外来的人口。 如此,也是为了不让别人怀疑他。 只用了五六天的时间,他就给衙门招募来了上百人,还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每天,他都带着人绝对足够尽职的做好本分事。 他完全进入了新的角色,还会主动去帮助一些老人孩子,越是如此,他心中那种畸形的满足感就越强。 过了这几天后,大概是拓跋烈又想起来了黎阳城衙门里不能没有主官。 于是,派人过来通知,化名为赫连宋的宋十三,被任命为黎阳城府丞。 荒诞,离奇,以至于宋十三回到衙门里,把书房的门关上后忍不住的哈哈大笑。 有衙门里的手下人听见了,还以为他们大人只是高兴坏了。 得了府丞的印绶,宋十三随即下令,衙门里继续扩招。 这次要招募的可不是捕快了,而是冬泊的备兵。 原本黎阳城里就有备兵营,可是在北野军来之前,大部分人都跑了。 宋十三有了现在的身份,大规模的招募人手,又赶上黎阳城里人心惶惶,那些壮年的汉子,不少人都来报名,大概是觉得手里有了兵器踏实些。 只用了半个月不到,宋十三就组建起来一支两千六百人的备兵营。 因为办事得力,他这赫连宋的名字,再一次被人在拓跋烈面前提到。 拓跋烈还是不会在意这样的人,随便吩咐了一个幕僚去见见赫连宋,再随便带一套甲胄过去作为奖赏。 这位幕僚,还故意在宋十三面前表了个态。 大概意思就是,以后你要是听我的话,我会时不时的在大将军面前夸奖你,你的前途也就更加光明了。 宋十三立马就明白这位幕僚大人的心意,把府库里的好东西,挑选出来装了一个大箱子送给这位幕僚。 幕僚大人心满意足的走了,还不忘夸夸赫连大人懂事。 宋十三更加心满意足,他甚至还仔细搜查了前备兵营府丞的家,找出来了几本有关兵法的书仔细研读。 然后再像模像样的,带着备兵营训练。 这乱世啊,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可能摇身一变。 而二十几天都没有他消息的陈微微,此时却心急起来。 他不敢随便进城,所以也不知道城里到底什么情况,只知道拓跋烈到了。 又等了三五日,还是没有消息,他决定冒险进城去看看,毕竟他的目标是杀拓跋烈。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八章 混入 陈微微身上有不止一份关蝶,他从仙唐城来,得了冬泊国君的准许。 所以来之前,他也做了不少准备,特意让冬泊朝廷的人帮忙准备了几个身份。 随意挑选了一个关蝶,他孤身一人背着个收拾好的行囊,到了城门口。 北野军的士兵对每一个进城的人仔细盘查,而且只准进不准出。 杀元轻则的凶手没有查出来前,黎阳城里必然会盘查的格外严密。 陈微微看起来面相是个柔弱书生,行囊里除了衣服之外,也只有一些盘缠。 被搜身之后,便放进城内。 大将军拓跋烈的命令就是如此,黎阳城不能封闭,因为城中的人口达不到拓跋烈的预期。 就算他要北征仙唐夺冬泊江山,黎阳城也不能丢,人口足够多的黎阳城,才能守的足够久。 元轻则死了,和黎阳城要不要放弃是两码事。 正因为元轻则死了,黎阳城才会更加严防死守。 所有进城的人都会被登记在册,而且进了城后还要先到府衙去报备,领取一个在城内所用的通行证,不然的话,走在大街上被查到,就会直接带走。 陈微微倒也不在意,他是元轻则被杀之后一个月才回来,报备又如何,没什么可怕的。 等到了府衙的时候,排队的人倒是不多。 毕竟黎阳城现在被北野军控制,冬泊人也大多知道北野军被大玉定为叛军。 他一步一步跟着前边的人走,时不时的观察一下四周情况。 陈微微心里还想着,这衙门里当官的,之前十个有九个都被他的人暗杀,此时人居然不少。 看起来,现在已恢复了秩序,而且瞧着这井井有条的样子,显然新来的官员是个颇有能力的人。 正想着呢,他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抬起头往前边看了看,只见那大堂主位上,有个身穿官服的男人正一脸玩味的看着他。 陈微微一怔,紧跟着心里就紧了一下。 宋十三! 那个家伙,竟然做了拓跋烈手下的官! 陈微微的第一反应就是转身离开,显然宋十三已经背叛了他投靠北野军了。 自己这次来,无异于上门送人头。 可刚要转身,就听到宋十三喊他。 “那个人,你站住。” 宋十三指了指陈微微:“把他带过来问话。” 两个捕快随即上前来,陈微微强忍着动手的欲望,随那两人走到宋十三面前。 “你是外乡来的?” 陈微微回答道:“不是,我是黎阳城本地人,一直在外求学,今日才刚回来。” “本地人好。” 宋十三道:“看着你就像个书生,你说你在外求学,是在何处?” 陈微微又回答:“在仙唐。” 宋十三嗯了一声,似笑非笑的说道:“如果你乐意的话,以后可以留在府衙里做事,现在府衙缺人,尤其是缺你们这样有学问的读书人。” 陈微微听到这话,大概也猜到了些,于是点头:“多谢大人提点,可草民还想回家去看看。” 宋十三道:“去吧,回去后交代一下,然后来府衙里报到,我身边还缺个录记,你算学如何?” 陈微微:“很好。” 宋十三:“那就是你了,明日一早来府衙,直接来见我就是,不必报请。” 陈微微应了一声,俯身行礼,在他往下拜的时候看了宋十三一眼,那宋十三则笑呵呵的看着他,显然很喜欢陈微微被他吓着的样子。 陈微微在城里转了转,他之前安排在黎阳城里的人基本上都死了。 北野军发了狠,在城中大肆抓人,这种情况下除了武岳境以上的高手还有逃走的可能,其他人一个都跑不掉。 他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在城中转一转,只是为了寻个没人住的院子。 到了夜里,陈微微直接又去了府衙,从后院翻进来,小心翼翼的往前摸索。 正慢慢走着,就看到后院凉亭那边,宋十三举着个火把在那站着。 陈微微缓了一口气,直起身子大步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 陈微微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事太离谱,离谱到这衙门里的人,备兵营几千人,都不可能信,就算直接告诉他们,他们都可能觉得这是个玩笑。 “我如今已经是正六品官职。” 宋十三笑了笑:“你看这乱世,想要往上爬一爬,其实也没多难。” 陈微微道:“你若喜欢这冬泊的官职,我帮你去要个更大的来。” 宋十三道:“还是做大玉的官更有意思,你看我能进上阳宫吗?” 陈微微知道,这事宋十三在和他谈条件了。 以前的宋十三和现在的宋十三,绝对不在一个层面。 如今,陈微微要想在黎阳城里谋划刺杀拓跋烈,他就要有求于宋十三。 陈微微道:“你想进上阳宫做什么?修行?你那根基,一进上阳宫就会被大高手看出来。” 宋十三:“那我还不如留在拓跋烈这边,你看我现在,锦衣玉食,从者数千。” 陈微微道:“如果你我二人能杀了拓跋烈,凭这般功劳回大玉,就算你身上有什么不对劲,上阳宫的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十三哈哈大笑。 陈微微这态度转变的倒是很快,这也又一次让他体会到了做人上人的乐趣。 “要不这样。” 宋十三道:“若能杀了拓跋烈,你回你的大玉,进你的上阳宫,我来做你这上阳北宗的宗主,留在冬泊替你做国师如何?” 他丝毫也不想隐藏什么想法。 “若我运气好,将来干掉个冬泊国君,也许还能做个皇帝万万。” 陈微微思考片刻,点头:“好,现在你就是上阳北宗的副座。” 宋十三哈哈大笑。 “你先在留在我身边吧。” 宋十三笑道:“若是在人前我对你不客气了些,你莫要怪我。” 陈微微点头:“我没有那么矫情,按你说的做就是了。” 在说话的时候,两个人看似轻松,可实际上,都在提防着彼此。 陈微微自然看得出来,这个家伙已有现在就杀他的念头,只不过害怕万象门吸人内力的功法。 刚想到这,就听到宋十三说道:“对了,你们万象门的功法,我倒是颇有兴趣。” 陈微微道:“杀拓跋烈后,我自会手抄一份给你。” 宋十三摇头:“这样可不是做朋友的诚意,我已经帮你杀了一个元轻则,你说好的东西,一样都不给?” 陈微微思考片刻后说道:“我可以先给你上阳宫的修行功法,你多修行,将来若被上阳宫的大高手遇着了,兴许还能瞒得住。” 宋十三思考片刻,似乎也不大想把陈微微逼的太急。 他确实有些害怕陈微微的武艺,如果没有他师父的事,他大概也不会这么忌惮。 陈微微道:“明日我来府衙的时候,会把上阳宫功法给你带过来。” 宋十三:“你一夜就能写出来?” 陈微微:“写不出全部,不耽误你看就是了,我陆续写给你。” 宋十三又哈哈大笑起来,他看着陈微微的眼睛说道:“如果是以前,我想方设法也会杀了你,而且还会尽力的去折磨你,但现在,我竟然喜欢你这样的性格了。” 陈微微:“你说过,你我之间的关系若一直能共存,大概只是利益牵扯太大,现在没有那么大,那就牵扯的长久些,所以,还是一点一点给你的好。” 宋十三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明日备兵营还要巡城,你先熟悉一下,等以后你的人来了,我把人都安排进来。” 陈微微心说这就是天赐良机,要杀拓跋烈谈何容易,可宋十三居然能在拓跋烈手下做了备兵营的府丞,这不是上天帮忙还能是什么? 所以陈微微越发坚信,自己就是得天眷之人,将来一定会成为上阳宫的掌教! 当夜两人又密谋了许久,然后陈微微离开了府衙。 第二天一早,他又装模作样的来府衙报到。 说是已经安顿好了,以后可以常住府衙,不必经常回家。 如此,就正大光明的住到了府衙里,领到了官服,换上这身衣服,虽只是个七品小吏的锦衣,但陈微微却觉得,这感觉,竟是比当初在天水崖做蓝袍神官的时候,不差什么。 他做了一个录记官,跟在宋十三身边,整日忙着些乱七八糟的公务。 为了不被人看出来,他倒是也很勤快。 两个人都没有想到,接近拓跋烈的机会,竟然会那么快就到了。 几日后,拓跋烈派人来,告诉宋十三明日一早到大营听候调遣,有军务事分配。 宋十三和陈微微商量了一下,既然机会来了,那当然要试试。 于是,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就往北野军大营方向去了。 大营这边,拓跋烈正在大帐里来回踱步。 因为元轻则被杀的事,这段日子他心里都不爽,虽然北野军杀了能有几千人,但他这口气出不来。 查不到杀元轻则的真凶,不能将那伙人碎尸万段,这气当然不好出来。 元轻则是他亲信中的亲信,他对元轻则寄予厚望。 如今,他不得不另外分派一员大将镇守黎阳城,如此一来,进攻仙唐城的时候,就少了得力人手。 “大将军。” 将军顾万生从外边进来,俯身道:“各营的人都到了,大将军是不是让他们进来?” 拓跋烈嗯了一声,刚要点头,又问了一句:“那个备兵营的府丞赫连宋到了吗?” 顾万生点头道:“刚到。” 拓跋烈一摆手:“升帐,叫进。” 然后他转身回到主位那边。 大帐外边,宋十三可以进,但陈微微被拦了下来,他官职太低,没资格进来。 其实宋十三如今的六品官职也低,但他毕竟要协助防守黎阳城,这才有资格来。 宋十三来之前,他还觉得这机会不错。 到了这之后,心里就寒了,像是掉进冰窟窿里一样的那种寒冷。 着寒意不是失望,而是害怕。 大帐外边那些身披战甲的将军们,个个都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 一个元轻则不可怕,可怕的是,此时大帐外边的这些战将都是元轻则。 他一进门,就看到拓跋烈的视线扫过来一眼,这一眼,让他心里的寒意更重。 明明不是故意看他,可却被看破了心境一样。 在这一刻,宋十三只有一个念头谁-他妈想杀拓跋烈就谁来杀,他是绝对不会动手的。 【祝大家中秋快乐,幸福美满】 正文 第四百四十九章 是什么呢 宋十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怕一个人。 但他在看到拓跋烈眼睛的那一刻,怕了。 在他看来,这比他混进此地还要荒诞离奇,他这样杀人无数的人,竟是因为看了别人的眼睛一眼而害怕。 拓跋烈进黎阳城的时候,他还曾在门口迎接,可那个时候他没敢与拓跋烈对视。 成功刺杀了元轻则,让宋十三信心暴增,成功混入府衙做官,让他的信心大到近乎畸形。 他甚至开始轻视北野军的将军,觉得也都不过如此。 然而在这这一刻,他才明白,他之所以能成功,只不过是北野军的高层根本没把府衙当回事。 这大帐里的将军们,每一个都不可能弱于元轻则。 此时冷静下来的宋十三也清醒过来,如果是正大光明的一对一,他可能连元轻则都杀不了。 “我说两件事。” 拓跋烈语气平静,但不怒自威。 “第一件事,顾万生带两万兵马留守黎阳城,无论如何,要把黎阳城守住。” 顾万生出列:“卑职领命!” 拓跋烈看向队列最后边:“你是赫连宋?” “回大将军,卑职是。” 宋十三连忙出列,俯身回话,此时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与拓跋烈对视了。 “前阵子你的差事办的很好,不止一人在我面前夸你。” 拓跋烈道:“自即日起,我予你扩军之权,招募更多人加入备兵营,要配合好顾将军,你有什么事,可直接向顾将军请示。” “是!” 宋十三又应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是在此时有些瞧不起自己。 因为他的后背上出了冷汗,一层冷汗,以至于衣服都贴在了后背上。 他也是见过大人物的,还曾在万域楼手下做事数年。 他以为自己不会如寻常百姓那样,见到大人物就会两腿发软心发颤,那不就是个笑话吗? 结果,今天他才能真正的看穿自己,在拓跋烈这样的人面前,他那所谓的自信,都支撑不起来他抬头看。 “黎阳仓有足够的粮食,可以支撑备兵营扩军所需,需要多少,和顾将军要多少。” 拓跋烈看着宋十三:“你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么?” 宋十三下意识的抬起头,又连忙把头低下去 “卑职卑职不敢,卑职惧大将军天威。” “哈哈哈哈哈。” 拓跋烈似乎是听到了个好玩的笑话,忍不住笑了几声。 “我过几日会去备兵营里看看,就在我出征之前。” 说到这,拓跋烈看向其他将领:“说第二件事,除去顾万生所部之外,其他各营回去之后就做好准备,备齐粮草物资,带足甲械装备,十日后随我出征攻仙唐。” “是!” 所有将军整齐的答应了一声,这一声浑厚如雷,又把宋十三吓了一跳。 拓跋烈看了他一眼,然后吩咐道:“既然你不适应这里,先回你的备兵营里去吧。” “是!” 宋十三连忙答应了一声,心里都重重的松了口气,哪怕拓跋烈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带着鄙夷,但他无所谓了。 他确实是一会儿也不想在这种地方待下去了,拓跋烈举手投足带出来的威压,让他从心里到骨子里都感觉到畏惧。 这种畏惧,在他的人生里只出现过一次就是他童年时候,眼睁睁看着他师父吃其他孩子的那一幕,吓得他浑身发冷。 可是后来当他足够强大,他已经克服了对他师父的恐惧。 在进这座大帐之前,他也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强大,然而,现在的他,就如当年他看着师父吃人肉的时候一模一样。 急匆匆的离开了大帐,宋十三看向一直等在门外的陈微微。 没有说话,便加快了脚步,逃一样的离开了北野军大营。 半路上,陈微微一直追问他怎么了,宋十三脸色难看,却不肯定回答。 一直回到府衙后,他脸色才恢复过来一些。 “他是故意的,但” 宋十三看向陈微微:“我抵挡不住。” 陈微微:“什么故意的?谁故意的?” 宋十三道:“拓跋烈他故意释放出来他的修为之力压着我,让我畏惧我,确实怕了。” 陈微微道:“看来你已经没胆子再杀他。” 宋十三:“杀不了,就算是加上你也杀不了!” 陈微微道:“之前看你做事,以为你胆大包天,现在看来,你也不过是个胆小如鼠的懦夫。” 宋十三道:“随你怎么说,你若与他对视,面对他的威压,你大概还不如我。” 陈微微冷笑:“莫要找借口,你若是怕了,现在可以逃,反正他还没有怀疑你,你现在逃走,没人能阻止。” 宋十三道:“我劝你一句,还是弃了那个念头吧。” 他看向陈微微说道:“等拓跋烈走了之后,我帮你杀那个叫顾万生的将军,这一样是大功一件,你若帮助玉军破黎阳城,你去上阳宫的事不成问题。” 陈微微:“不可能。” 他大步走到宋十三面前,盯着宋十三的眼睛说道:“拓跋烈是杀我师父的凶手!” 不知不觉间,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所说的师父,不是武馆的严洗牛,也不是天水崖的司礼神官,而是那个他从未见过面,甚至完全不熟悉的雁北生。 “笑话。” 宋十三等着他,冷笑着说了这样两个字,他是真的觉得陈微微说出这种话,可笑到了极致。 提到师父,他又怎么可能和陈微微有什么共情。 “对了。” 宋十三道:“我不会帮你杀他,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消息,几日后,拓跋烈回来备兵营里巡视,在这几日,我可以帮你尽量多的安排人手进来,也算我对你仁至义尽。” 陈微微鄙夷道:“也好,安排之后,你只管逃你的。” 宋十三道:“我这样的人,你觉得奚落讥讽会有用?我人生学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怎么活下来” 他看向陈微微:“说实话,你又比我能强到哪儿去我认真的告诉你,拓跋烈到备兵营的时候,我会离开黎阳城,你不必讥讽也不必挽留,我一刻都不会多留。” “随你便!” 陈微微怒喝了一声,转身离开。 宋十三虽然怕了,可他确实还算守诺。 在接下来的几日,陈微微出城去留下了信号,把他留在城外的那些得力助手全都叫了过来。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在山中等着他的,论实力都还算不弱。 可陈微微知道,光靠他自己和这些手下,在备兵营里杀拓跋烈几乎没有可能。 所以他提前到了校场,看看能在什么地方做些陷阱。 拓跋烈要来备兵营,就必会在校场上检阅备兵,所以,这里大概能找到些机会。 他让宋十三在备兵营里尽量多的提供些物资,能用上的就都拿上。 校场上,陈微微坐在那高台上,看着面前的空地发呆。 朝心宗弟子郭璐鸣到近前来,压低声音说道:“宗主,我又出去转了一圈,确实找不到更多人手了。” 陈微微嗯了一声。 另一名弟子敖缘道:“宗主放心,就算是只有我们这些人,也一定要杀拓跋烈,朝心宗的血海深仇,我们一定要报。” 陈微微道:“我之前让人杀了城中的郎中,从药馆里备了一些药物,在我最初住的那个客栈后院里藏着,郭璐鸣你去取来。” “是!” 郭璐鸣应了一声:“我今夜就去。” 陈微微又道:“我仔细看过了,在这校场上,我们其实一点儿机会都没有。” 敖缘问道:“那我们在何处下手?” 陈微微看向备兵营大门的位置。 他低声对敖缘吩咐了几句,敖缘随即应了一声,回身跑出去,招呼了其他朝心宗弟子去那边做准备。 “如果得手。” 陈微微道:“这几千人的备兵营,我们都可能杀不出去,若不能得手,那更不必说,所以你们都要仔细想好,要不要跟我干这件事。” 其他朝心宗弟子纷纷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陈微微道:“既然都想好了,那我如何安排,你们就要如何遵守,不计生死。” “是!” 陈微微深吸一口气。 然后看向那些弟子,逐一做出安排。 他第一次,一个人完成这么大的部署,说实话,在思考这些的时候,心都不能安静下来。 但他也明白,既然要赌做人上人,不白来这人间一趟,那就不要怕,谁怕谁输。 林叶一路顺风顺水,听闻现在已经是大将军了。 大将军是正三品,就算他真的成了冬泊的国师,又怎么能比? 林叶到冬泊来,别说他一个国师,连冬泊国君玉羽成匆都要卑躬屈膝。 所以,要做,就要做大事,就要回大玉,就要进上阳宫,就要做那天下人敬仰的上阳掌教! 一念至此,他深吸一口气。 冷静下来后,他的思路也变得顺畅起来,一步一步,把拓跋烈从进门开始,事无巨细都想的格外清楚详尽。 时间过的很快,到他全都安排好后,天都已经黑了。 就在这时候,宋十三从远处走来,看他那个样子,陈微微就生出一股厌恶。 这样的合作关系,有时候坚固的可怕,有时候又脆弱的吓人。 “我是来告诉你,拓跋烈刚刚派人来,说明日上午就要来备兵营巡视。” 宋十三道:“我会陪着你在大门口迎接,但只要你动手,我立刻就走。” 陈微微:“倒也要谢谢你。” 宋十三道:“大可不必,我想着明日之后,你我应该是再无相见的可能,毕竟你肯定死,不过说实话,我还算佩服你。” 他笑了笑:“我见过人的野心,但没有见过如你这样的野心,连命都可以不顾的野心。” 他问:“你应该是有什么缘故才会变成这样的吧?如果有兴趣,可以和我说说。” 陈微微道:“不必了。” 他看向宋十三:“如果我杀了拓跋烈,你以后到歌陵上阳宫找我,我再告诉你为什么,如果我杀不了,说出来也不过是个笑话。” 宋十三嗯了一声,抱了抱拳:“那就祝你好运。” 说完后转身走了。 陈微微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繁星,他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 是因为和林叶赌气吗? 还是因为,自己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正文 第四百五十章 霸道 清晨的时候,白到让人觉得有些虚假的云,在风的轻推下缓缓前行。 云下,拓跋烈带着一队骑兵到了备兵营的门口。 宋十三带着备兵营的文武官员在门口等着,远远的看到拓跋烈到了,便全都上前迎接。 拓跋烈没有下马,看了看宋十三:“队伍集合了没有?” 宋十三俯身回答:“已在校场集合,等大将军检视。” 拓跋烈嗯了一声。 宋十三吩咐手下人道:“你们别在这里等着了,回各自的队伍去等待大将军检阅,难道还要让大将军等你们吗?” 那些官员连忙答应了一声,齐刷刷的往校场那边跑。 宋十三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将军,请入营。” 拓跋烈催马进了大营,宋十三和陈微微等人在身后跟着走。 宋十三忽然说道:“我竟是忘了,现在我去取名册来,还有府库的账册,你们几个先随大将军去校场。” 说完又向拓跋烈告了个罪,转身朝着营房那边跑了过去。 陈微微见他这个样子,倒也没什么气可生了,宋十三早就说好,拓跋烈一到他就跑,严格来说人家这也算不上是临阵脱逃。 拓跋烈带的人不多,以他的性格,来一趟备兵营,难道还要带着千军万马? 身边跟着一队骑兵就算不错了,以往在云州城的时候,他出行往往只带着个车夫,许多时候,他都是一身老农装扮,独自在云州街头走走停停。 一进门没多远,拓跋烈就问了一声:“这是在干什么?” 他前边,几个备兵营的士兵一路洒水。 陈微微连忙回答道:“是为迎接大将军,怕起了烟尘,所以用净水泼洒土路,这是将士们对大将军的敬意。” 拓跋烈似乎也没在意,继续向前。 陈微微看着拓跋烈的背影,心里的紧张难以描述,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前两日还嘲笑了宋十三,今日要动手才知道,拓跋烈这样的人,给他的压力有多大。 何止是他,谁在拓跋烈身边,谁都一样能感受到这般压力。 往前走了大概能有三五丈远,拓跋烈身边一名亲兵身子忽然摇晃了一下。 陈微微知道,机会到了。 前边洒水的那几个人,都是陈微微的朝心宗弟子。 他们洒的水也不是什么净水,而是以迷药配出来的药水,没有什么特殊气味,但经过处理后,药效很大。 别说是那些人,连拓跋烈那匹宝马良驹似乎都有了反应,忍不住打了个响鼻。 陈微微在这一刻,深吸一口气。 他双手往前一伸,内劲宣泄而出,在半空中形成了一股压力,直接轰向拓跋烈的后背。 而这无形的劲气之中,还藏着千百把看不到的锋刃一样。 拓跋烈微微皱眉,不像是因为有人要袭击他而恼火,更像是他的坐骑受了影响而让他心疼。 前边那几个朝心宗弟子一看宗主出手了,立刻把他们抬着的水朝着拓跋烈猛泼过来。 拓跋烈坐在马背上一动没动。 泼洒过来的药水,在他身前大概三尺左右就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 那水泼在了透明墙壁上一样,一滴都没有漏过来。 就在此时,地下忽然钻出来几个人,把他们手里拎着的东西疯狂挥洒出去。 他们埋伏在土坑里,以泥土来隔绝气息。 但他们不是为了偷袭拓跋烈,因为他们太清楚拓跋烈的实力了,这种偷袭,毫无意义。 藏在土中的人,目的是为了把药粉都洒出去。 陈微微出手,也不是为了攻击拓跋烈,而是以他现在磅礴的内劲,将药粉控制在这范围之内。 这是他提前想好的计划,也是唯一可行的计划。 要想杀拓跋烈,哪怕他现在已经修成不死魔功,但若说单打独斗,他依然没有半分把握。 唯一的机会,就是让拓跋烈发挥不出他全部的实力。 能把拓跋烈拉弱一分,哪怕只是一分,对陈微微等人来说也是成功。 大量的药粉洒了出去,那些亲兵虽然实力不弱,可却不可能防备的住。 他们从马背上跌落,那些战马也纷纷倒地。 陈微微立刻抽出来一条用解药泡过的围巾蒙住口鼻,后撤两步观察动静。 药粉洒出来的实在是太多了,拓跋烈周围像是瞬间就起了一层团雾。 只看到药粉,连拓跋烈的身影都看不清楚。 “上!” 朝心宗的弟子们喊了一声。 四周十几个人冲过来,将他们手中的铁矛朝着拓跋烈方向狠狠掷过去。 每一根铁矛上都染了剧毒,对付拓跋烈,他们也想不出比用毒更有效的办法了。 眼看着那十几根铁矛笔直的飞过去,然后就好像被十几只无形的手硬生生在半空攥住了一样。 十几支铁矛,竟是悬停在了拓跋烈四周。 下一息,这十几支铁矛以比来时快一倍的速度飞了回去。 朝心宗的弟子们连躲闪都来不及,一个刹那,就被那些铁矛戳死,十几个人,没有一人能做出反应。 紧跟着就是一声气爆,拓跋烈四周的迷雾立刻就被吹散了。 与此同时,七八道飞器在气爆出现后的瞬间,直奔拓跋烈飞去。 拓跋烈坐在马背上,还是一动没动。 那些凌厉的飞器到他身边,一样的被定住,飞器不停的旋转着,却无法将那看不到的墙壁切开。 明明没有声音,却给人一种飞器在切割着金属一样的错觉。 下一息,拓跋烈随意的一摆手,那些飞器原路返回,把朝心宗弟子全部斩首,无一例外。 陈微微眼睛骤然睁大,下意识的就想逃走。 可是很快他就明白过来,此时此刻,他哪里还有什么逃走的可能。 唯有死战。 陈微微凌空而起,单掌往下一压。 【莲座】 气劲猛烈的旋转着,从无形到近乎有形,若从天空上往下俯瞰,能看出来那气旋的模样,像是一朵盛开的莲。 “上阳功法。” 拓跋烈抬头看了看,语气平静,脸色也平静。 他的刀在亲兵手里,亲兵在地上躺着。 可他根本就没打算用刀。 平平淡淡的一拳轰上去,拳劲轰在莲座上,然后就又是一团让人头皮发麻的气爆。 巨响中,拓跋烈从马背上跳下来,一步就到了陈微微面前。 陈微微吓得脸色瞬间就白了,双手往下边一推,借助力量急退出去。 可他不管有多快,拓跋烈始终都和他保持着一样的距离几乎面对面的距离! 拓跋烈平静的看着这个年轻人,而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惊惧。 “所谓的上阳北宗,就是你搞出来的小花样?” 拓跋烈问。 在这一刻,陈微微甚至闻到了拓跋烈说话的时候,嘴里的气味。 他吓得肝胆俱裂。 可是,他也起了狠,他的心性根骨里,本就有这样的狠厉,倒也不都是被吓出来的。 车陈微微双手往前猛的一推,用尽了能调用出来的全部内劲。 这双掌之力,在拓跋烈胸前形成了一个金灿灿的莲花。 在那莲花要爆开的瞬间,拓跋烈一把攥住了这璀璨金莲。 攥住! 然后猛地一发力,那金莲就化作了无数道气流,在拓跋烈手中飞散。 在这一刻,陈微微都没敢用万象门的功法。 不死魔功不是什么特殊的内劲力度,而是一种修行功法。 万象门吸人内力的也是功法,不是内劲的一种形式。 陈微微不敢露出来,是因为他还需要这魔功保命。 “以你实力,哪怕是在歌陵,假以时日也可成为最年轻的大礼教神官。” 拓跋烈似乎还觉得,这个马上就要死在他面前的年轻人,有些可惜了。 “既然是掌教想派人杀我,为何不派更多人来?” 拓跋烈还是一把抓住了陈微微的衣领,单手把陈微微举了起来。 “你们上阳宫的人难道还不清楚,除了掌教亲至,谁又是我对手?” 这一刻,陈微微才醒悟过来。 拓跋烈,早已不是什么武岳境的实力,世人都说他是武岳境第一人那可是十年前。 其实他并不知道什么是赋神境的实力,只觉得此时拓跋烈那无匹的霸道,非赋神境不可。 说是被拓跋烈攥着衣领,可是他体内的奇经八脉都被一把攥住了一样。 别说动用内劲,连四肢都被禁锢住了。 陈微微嘴里往外溢血,此时却生出一股豪迈气势来。 他大声说道:“此事与掌教无关,与上阳宫亦无关,是我要杀你!” “原来是私自跑出来的小家伙。” 拓跋烈看了看他:“竟是有几分面熟。” 陈微微大声说道:“云州陈微微,天水崖弟子,我座师死于你手,今日要杀你为座师报仇!” “唔” 拓跋烈手上微光一闪,紧跟着,一团气爆就把陈微微炸飞了出去。 “原来是因为这个。” 拓跋烈迈步向前,走到七八丈外,陈微微躺在那,整个人都被剥了皮一样,血糊糊的,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那你找错人了,你座师之死,与我无关,我这一生虽杀人无数,是我杀的,我不会否认。” 拓跋烈道:“倒是欣赏你的勇气,对于你这样值得我敬佩的人,我都会成全气节。” 他一摆手,一股狂澜卷出去,像是龙卷风一样把陈微微扫飞数丈。 陈微微身上的衣服全都碎没了,皮肤也都碎没了,连血肉都失去了不少。 躺在那,不仔细看,甚至都不像是个人,而像是个被剥了皮的牲口。 拓跋烈没有再看一眼,转身看向那些吓傻了的朝心宗弟子。 他往前伸出手,虚空一握。 在他身前几丈远的那些朝心宗弟子,忽然间就爆了。 一个一个的爆开,头颅被霸道无匹的内劲捏碎。 拓跋烈想了想,迈步往营房那边过去。 而此时,宋十三早就已经跑了,他连一息都没等,更没有兴趣去看看陈微微如何出手。 换做旁人或许还有好奇之心,但他没有,他只想跑。 拓跋烈到了大帐,这里空空如也,拓跋烈随即冷哼了一声。 这种人,才令他不屑。 “好像” 拓跋烈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声。 “有些熟悉。” 他转身,身子暴起,没多久回到大营门口,可此时,地上已经没有了那具血糊糊的尸体。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一章 大丈夫 “总不能让这样的人,暴尸野外,纵然只是找个地方葬了,也比落在拓跋贼手里好。” 大街上,几个人影迅速的飞掠。 他们的动作奇快,而且显然对黎阳城的地形颇为熟悉。 他们当然也知道拓跋烈的实力有多恐怖,极可能很短时间内就追上他们。 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无不为。 “这是一条汉子。” 抱着陈微微尸体的沐流火一边飞掠,一边说道:“咱们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他尸首带离黎阳城。” 花和尚道:“该当如此。” 这三人,正是林叶派来的。 他们得林叶调派来黎阳城,本事要在暗中观察陈微微。 结果到了黎阳城之后,才知道陈微微的上阳北宗在这做了许多大事。 杀府衙官员,烧府衙大院,还杀了不少北野军的人。 可是后来,这上阳北宗的人做事,就开始让天机先生他们有些看不懂。 因为上阳北宗的人,还趁乱杀了不少医者。 要知道郎中最受人尊敬,就算是再凶悍的江湖客,一般都不会对郎中下手。 也是因为上阳北宗的人在黎阳城里做的事太多,以至于天机先生他们的人无法在城中部署安排。 于是,只好暂时撤出黎阳城,在城外找地方藏身。 不久之后,他们听闻黎阳城主将元轻则被刺杀,猜着又是陈微微的手笔。 可他们又找不到人,北野军疯了一样的搜查,他们只能是在城外继续等着。 后来天机先生推测,陈微微应该也已经撤出黎阳城了,但他一定还会回来。 所以这些日子一来,天机先生他们就藏身在城外隐秘处,观察官道上的过往行人。 陈微微进城那天被天机先生看到了,看相貌,与林叶给的画像格外相似。 天机先生他们也不敢确认,所以商量了一下,也冒险跟进了黎阳城。 后来看到陈微微进了府衙,第二天又去,然后还船上了一身官服。 那时候,三人便推测陈微微可能还会有些什么举动。 等到他们发现陈微微是进了备兵营,又发现今日拓跋烈到了备兵营来,便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结果陈微微竟然真的对拓跋烈下手,而且是在一进备兵营大门就动手了。 三人藏身在大营外边,其实拓跋烈已有察觉,只是没那么在意罢了。 他杀了陈微微后,想起来那个叫赫连宋的家伙,如此欺瞒自己,必不能留,所以才会想先去杀赫连宋。 天机先生他们冒险冲进来,带了陈微微的尸体就往外跑。 “我来开路!” 花和尚冲在最前边,眼看着城门口那些北野军士兵见到有人疾跑,已经准备拦截,他怒吼一声,那么胖的身躯凌空而起。 那些守军士兵,万万没有料到,这胖和尚的进攻方式居然那么特别。 花和尚飞起来之后,双手双腿收起来,身子犹如一个巨大的肉球。 竟是能旋转起来,迅疾的飞到那些北野军士兵之中,只一瞬间,就把这些士兵冲撞的乱七八糟。 天机先生回头看了一眼,拓跋烈的身影已经近了。 “你们带他出去,我来断后。” 天机先生大喊一声后,双手猛的往前一推,自他袖口中,无数道符文飘洒出去,拦截在拓跋烈面前。 拓跋烈看到符纸飞出来的时候心里还紧了一下,这世上能修成符术的人少之又少,说凤毛麟角不为过,但每一个能修成符术的人,都足够可怕。 当年,号称不死之身的雁北生,就是和一个上阳宫中修行符术的大礼教激战,最终被人所杀。 那一战拓跋烈虽没有在场,可他太了解雁北生的实力,所以此时见了符纸飞出,他又怎么可能掉以轻心。 在半空之中,拓跋烈一拳轰出。 这一拳,是他对那符师的足够重视。 结果,这一拳把所有的符纸都给震碎了,拳劲犹如一杆无形的重弩,又狠狠的轰在天机先生的胸膛上。 这一击,天机先生一口血喷出来,落地后挣扎起身,只坐起来,又往后仰倒。 紧跟着身后炸开一个血团,后背都被炸碎了,身子被爆开的内劲震的又飞了起来。 拓跋烈落地,低头看了一眼那些碎裂的符纸,眼神微微变了变。 这人,根本就不会符术。 那些飞出去的符纸,只是他的障眼法而已,而他大概是想趁着拓跋烈分身,再出全力一击。 符纸看似是桃花落叶,他藏了一招飞神剑。 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出手,便被拓跋烈一拳轰死了。 此时此刻,天机先生的半截身子都被炸的碎裂,脊椎骨都碎了,飞的到处都是。 身子倒在地上还微微抽搐着,可人却已经死了。 前边,花和尚回头见天机先生被杀,眼睛立刻就瞪大了,怒火直冲。 他大声对沐流火喊道:“你带人出去,我去杀拓跋烈!” 说完转身要往回冲。 沐流火在他身后,忽然间把扛着的陈微微扔了过去:“你把他带出去安葬,我来会会那拓跋烈。” 说完后,竟是直接掠了起来。 花和尚接着陈微微的尸体,稍一迟疑,就听到沐流火大声吼道:“走啊!” 却见沐流火飞身而起,不是攻向拓跋烈,而是双手拼尽全力将黎阳城的封门石给轰了下来。 那巨石落下,拓跋烈怒极。 他跨步过去,一把掐住了沐流火的脖子往前推着走。 砰地一声,沐流火的后背重重撞在封门石上,那至少万斤沉重的巨石都摇晃了一下。 这一下,沐流火的经脉骨头全都断了。 拓跋烈不解恨,手抬起来按住了沐流火的脸狠狠一推。 又是一声闷响,沐流火的脑袋在封门石上撞了个粉碎。 拓跋烈后退出城门洞,纵身冲上了城墙。 外边,花和尚扛着陈微微的尸体,一边跑一边哭。 他眼睛血红血红的,那血像是要从眼眶里溢出来一样。 来的时候,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已经把彼此当做好朋友的三个人,会折在这里两个。 他想起来天机先生每日都在把玩一把短剑,以前不曾见过,所以他还问天机先生为什么突然对剑感了兴趣。 天机先生说,这短剑是他和林叶求来的东西,只有一个好处,便是可存贮内劲。 他说,这次咱们来黎阳城,极可能会遇到拓跋烈。 若真的有了生死危机,这剑里存贮的内劲,可能会救大家一命。 为了准备这最强一剑,天机先生时不时就会把他的修行之力注入进去。 刚才在城内,他先是洒出一片符纸,想迷惑拓跋烈,然后再用他专门为了应付拓跋烈的最强一剑 可是,他连那把短剑都没有来得及拔出来,就把拓跋烈一拳毙命。 实力相差实在太大,大到天机先生认为的万全准备,在真正面对拓跋烈的时候,连用的机会都没有。 花和尚又想到沐流火,那个家伙总是装酷,寡言少语。 但他和天机先生都知道,那家伙是个重情义的汉子。 若非如此,当初又怎么会为了保护子奈的母亲,一路从歌陵到云州。 他寡言少语,只是因为这世上他在乎的人都已经死了。 沐流火还曾警告过天机先生和花和尚,说你们两个千万不要把我当朋友。 他还说,真要是遇到了生死危机的时候,我断然不会管你们,自己能走就走。 他还说,我与你们,大概也可算是萍水相逢,虽然都在林将军手下做事,但不必深交,有事做事即可,吃饭喝酒之类的事,不要喊我。 他更说过,我这样的人,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别人把我当朋友。 结果就是这个家伙,在能走的时候却选择了死。 他飞身而起的那一刻,他的影子似乎和天机先生的影子重合到了一起。 花和尚哭的撕心裂肺,可脚下不敢放慢。 他的命,还有肩膀上的这具尸体,是他最好的两个朋友用命换来的,他又怎么能糟蹋。 所以他发了疯似的跑,幸好在城外他们留了人手接应。 跑出去一段后,手下人已经骑马赶过来,花和尚把陈微微尸体放在一匹马上,他上了另一匹马,拉了那匹马的缰绳催马向前。 拓跋烈到了城墙上的时候,他其实也懒得再追了。 一具尸体而已,不值得他出去冒险。 他只是担心在城外还有埋伏,不然的话,那些人根本没必要为了一具尸体如此拼命。 很有可能,这都是敌人计划中的一环。 故意激怒他,把他引到城外,此时城门又已经被封住,他的手下不容易支援。 而城外埋伏起来的高手,再给他致命一击。 拓跋烈一念至此,只是冷笑一声,又从城墙上缓步走了回去,虽然他并不认为城外的埋伏就能把他怎么样,可他也不打算冒险。 到城门口,他看了一眼那个人头都碎了的人,又看了看那半边身子都碎了的人。 沉默片刻,拓跋烈吩咐道:“这两个人都是好汉,去找两口棺木来把他们葬了,不要再欺辱尸首。” “是!” 那些北野军士兵整齐的答应了一声。 拓跋烈准备走的时候,见那尸体旁边还掉落了一把短剑,隐隐约约有光华闪烁。 他迈步过去,将短剑捡起来仔细看了看,然后了然。 “怪不得。” 他将短剑对准自己的手心,稍一发力,剑中的内劲凌厉而出。 可是,连他掌心都不能刺破。 天机先生存了那么久的剑意,在拓跋烈手心里,竟像是落入了铜墙铁壁一样。 拓跋烈手掌攥起来,再松开,沛然剑意,消散于天地之间。 “算你刺过了。” 他把短剑扔在天机先生的尸体旁边,那剑砸在地上,捡起来一抹尘土,然后剑也碎了无数块。 拓跋烈转身回去,没有再多看一眼。 而此时,在城外疾冲的花和尚,担心马背上的尸体掉下去,所以时不时就会看一眼。 正好一眼看过去,却见到那尸体的手臂忽然动了一下。 这一下,可把花和尚吓了一跳。 那明明是死的不能再死的人了!还动了,这又怎么可能! 他以为是颠簸起来的,毕竟战马是狂奔。 就在他定睛一看的时候,那尸体的手又抬起来一次,花和尚又被吓了一跳。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二章 送走 [] 武佗城。 林叶的怯莽军从龙章台进入冬泊后,行军速度一直都不快。 但凡稍稍快一些,就能始终黏在拓跋烈都北野军屁股后边打。 但,到底谁能打的过谁,这事又有谁能定个准? 事实上,林叶不认为他手下这支拼凑起来的队伍是北野军的对手,哪怕这支队伍看起来斗志昂扬士气旺盛。 这是怯莽军竖起大旗要打的第一仗,打不好,他丢不起大将军刘疾弓的脸。 况且,这一仗怎么打,林叶心中早有计算。 武佗城距离黎阳城大概五百里,林叶率军在此驻扎后,就下令封锁消息,武佗城只进不出,不让叛军那么快就知道怯莽军的确切位置。 他要等,等着拓跋烈急于进攻冬泊都城仙唐。 拓跋烈主力大军北上之后,他就会率军攻黎阳城。 只要把黎阳城打下来,就相当于截断了拓跋烈的退路,还断了拓跋烈的粮道。 拓跋烈再有威名,现在也是穷途末路。 从孤竹回到冬泊之后,拓跋烈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别的路可选。 他只能是攻打仙唐城,灭冬泊,在仙唐立足。 如今冬泊这边兵力空虚,又要在北边和娄樊人打,又要面对拓跋烈的北野军,十成有七八成会败。 就在六七天之前,林叶还接到了玉羽成匆派人给他送来的亲笔信。 玉羽成匆请求林叶,尽快率军北上,到仙唐城来驻扎。 怯莽军所需的所有物资,包括三倍的军饷,他都会提前准备好。 他还言辞恳请的说,冬泊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若无林叶相救,怕是仙唐不保。 林叶写了一封信让使者带回去,告诉玉羽成匆即刻备战,死守仙唐,他会尽快赶去。 那使者得了林叶的回复,急匆匆的赶回去复命。 可林叶就没打算北上去仙唐。 此时此刻,副将封秀也明白了林叶的用意,仙唐一战,事关冬泊存亡。 冬泊上下必然一心,这一战拓跋烈就算能赢,也绝对赢的不轻松。 大将军先打黎阳城,断拓跋烈归路和粮道,等到仙唐那边拓跋烈损兵折将之际,怯莽军才会北上。 有时候封秀都不懂,大将军是怎么做到如此不近人情的。 玉羽成匆和林叶是旧识,两个人曾经共过患难,林叶算得上是玉羽成匆的救命恩人。 这次,林叶却好像对玉羽成匆的生死,并没有那么在意。 封秀在歌陵武院的时候,教习曾经说过,一个合格的将军,首先要做到的就是不意气用事。 教习曾经驹过一个例子,如果你是一个将军,你的妻儿老小都被围困,但你明知道率军去救援必会中埋伏,九成九全军覆没。 这个仗怎么打,你是去救还是不救。 封秀当时的回答是救。 此时回想起来这个例子,他不得不推测,如果是大将军,他是救还是不救? 正想着这些,林叶从外边大步进来,封秀连忙迎了上去。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武佗城里的粮草还算充沛,但兵器甲械在这得不到补给。” 他看向封秀:“你把骑兵调出来,我要带队出去。” 封秀连忙问道:“大将军,不是说暂时按兵不动吗?” 林叶看了封秀一眼:“我没说往黎阳城方向动。” 他走到甩位那边坐下来:“我们的骑兵,多数都是从冬泊招募来的,再加上之前各营的队伍,凑出来有一万人。” 他指了指地图:“从武佗城往北,打北野军旗号。” 封秀一下子就愣了。 林叶道:“这一路上,所过的各城各地,都会被北野军劫掠,或是本就暗中投靠了拓跋烈,这些粮草物资都会落入北野军之手,既然是这样,不如我们拿了。” 封秀是受着武院正经教导出来的人,林叶的这种做法,让封秀觉得不对,最起码在仁义道德这个层次不对。 因为叛军一定会去抢一遍,所以我们先假扮成叛军去抢一遍? 他看向林叶道:“若拓跋烈北上,经过这些地方,也就知道了我们在这。” 林叶:“一路往北去,快到仙唐之后再回来,反正攻黎阳城也用不上骑兵,拓跋烈若听闻消息,你猜他能怎么想。” 封秀想了想,回答:“拓跋烈大概会认为,咱们队伍急着往北去,是要去驰援仙唐,又没有多少粮食补给,所以才会一路抢夺物资往北赶。” 林叶:“这不就明白了吗。” 封秀:“可是” 林叶问:“可是没事?良心上过意不去?” 封秀:“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是觉得是,属下确实是觉得,良心上过意不去。” 林叶:“所以是我去。” 他看向封秀说道:“我率军北上之后,你密切监视着北野军的动向,一旦北野军向北进发,你等过十日之后再攻黎阳。” 他说到十日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特意加重了些。 封秀道:“属下记住了。” 林叶道:“重复一边。” 封秀肃立道:“密切监视北野军动向,若北野军向北进发,十日之后攻黎阳城。” 林叶道:“记住了,少一日都不行。” “是!” 封秀又答应了一声。 林叶道:“去帮我把队伍集结起来,顺便帮我把所需的东西也准备好。” 封秀问:“大将军,带几日粮草?” 林叶道:“五日。” 封秀又楞了一下:“只带五日粮草?大将军这” 林叶道:“去办就是了。” 封秀只好答应了一声,出去传令集合各营骑兵。 林叶起身,走到桌子那边自己倒了杯水喝,没来由的,眼角抽了抽。 他下意识抬起手揉了揉,从不迷信,此时却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到第二天,林叶没有等来消息,各方面的消息都没有,本该出发的他,又下令多等一日。 第三天,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来,林叶随即亲自率领一万两千余骑兵北上。 这支骑兵,实在太杂了,冬泊人,孤竹人,还有夔字营雀字营的兵,云孤鸿的兵,还有当初武凌卫的兵。 林叶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训练整合这支队伍,要想让队伍迅速磨合好,那就去打仗。 冬泊战乱之后,玉羽成匆的敌人,可不仅仅是娄樊人和拓跋烈。 一些原本在地方上做封疆大吏的人,见冬泊如此风雨飘摇,也动了化家为国的心思。 他们在各自属地招兵买马,加紧训练,都想着自己也能趁着乱世成就一番事业。 冬泊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国,可是,手里有个几万兵,就没准能划出来一片江山自立称帝。 这些人,就是林叶的目标。 他们手中没有什么像样的兵,但他们手中有冬泊各地武库和府库的物资。 林叶率军北上,带着这支骑兵一路打过去,能打多远打多远,尽量多的,一场仗都不落下。 死人,肯定是会死人的,但这是让这支骑兵成长起来的最快办法。 林叶率军离开武佗城之后,才走了不到一天,花和尚到了。 林叶在安排他们去黎阳城之前,曾经交代过,若出事,他们就往龙章台方向走,路过武佗城的时候就来看看,或许他会带兵到这。 花和尚也没有想到,大将军的兵马真的就在武佗城,他本来是要赶去龙章台的。 他也没有想到,只差了不到一天,就没能见到大将军。 花和尚-进城之后,打听到怯莽军在这,这才知道武凌卫已经重新整合,被陛下定番号为怯莽。 他急匆匆赶去将军府,到了的时候,封秀正好要去大营。 听花和尚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封秀心里都很不好受。 大将军的亲信去了三个,死了两个,在这之前,大将军的两个好友还死在了覃州。 “你说,那个陈微微没死?” 封秀看向马车,有些难以置信的问了一句。 花和尚道:“我也知道这很扯淡,可他确实没死,他都已经是个血葫芦了,却一日比一日见好,我带他从黎阳城赶到这走了十来天,他的外伤竟是已经结痂。” 封秀声音压低的问道:“有没有可能,是拓跋烈故意留手不杀?” 花和尚摇头:“我们抢出来的,确实是一句尸体,经脉俱断,肉皮都没了,气息全无。” 封秀想不明白,过去打开马车看了看。 陈微微还在车里昏迷,这些日子,花和尚也只能是每日喂他一些米汤。 那人被包扎的好像个粽子一样,倒也看不出外伤如何。 那张脸都只露出鼻孔和眼睛,眼睛还是死死闭着的。 封秀看了一会儿,以他的修为,确实是理解不了。 所以他问花和尚:“你是想回云州,还是想去找大将军,大将军才出城一天,你带上两匹快马能追的上,若是回云州,我安排队伍护送。” 花和尚看了看陈微微:“你把他送去云州吧,就送去天水崖,这家伙不是天水崖出去的弟子么,天水崖的人不会不管他。” 他伸手:“给我些盘缠干粮,我要去追大将军。” 封秀点头道:“我给你安排,你先去吃饭,我把马匹钱粮给你备好,再安排一队骑兵跟你。” 他招手叫过来自己的亲兵校尉:“你去挑选一百人,绕过黎阳城,把这个人护送回云州,直接交给天水崖的人。” 亲兵校尉立刻答应了一声。 花和尚往马车里看了一眼,然后叹道:“为了救他,我死了两个最好的朋友但愿他能活下去,也别辜负了这一回。” 封秀跟着叹了口气,两个人转身离开。 马车里,陈微微的眼皮微微动了动,他听到了,但他没有动,也没有睁眼,更不会说什么。 他只是在想,要回天水崖了吗? 那自己这朝心宗的不死魔功怎么办?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三章 魔性入骨 [] 破土 这是不死魔功的第一重不死,也是第一重蜕变。 三重蝉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身体被摧毁一次,就会蜕变到一个更高的层次。 在这一路上,陈微微大部分时候都装作昏迷不醒。 只要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他才会睁开眼睛,略微活动活动。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劲竟然在死了这次后,达到了一种新的高度。 以至于原本被拓跋烈轻而易举击杀的那种挫败感和屈辱感,在体会到了现在境界的提升后都变得淡了。 躺在马车里,每日都会有人来喂他一些米汤,这让陈微微确实心存感激。 尤其是想到,竟然真的会有人为了把他救出去而甘愿赴死,心中还有不少愧疚。 然而这种愧疚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就再次沉浸在重生和提升的喜悦中。 一百名大玉的骑兵绕开黎阳城往云州走,这一路上也不可能被什么人拦截。 巧合的是,被宋十三看到了。 倒也不能都算是巧合,因为宋十三在陈微微被抢出黎阳城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 他逃出黎阳城后不久,就看到有个人背着具血糊糊的尸体也逃了出来。 当时那种情况,除了是陈微微还能是谁。 于是宋十三就多了个心思,一路悄悄跟着花和尚去了武佗城。 他本以为陈微微死了,是他的手下要把尸体送回去罢了。 然而他没有料到,他竟然在这一路上见证了一个奇迹。 陈微微死而复生。 这种事,哪怕是如宋十三这样阅历的人,也一样觉得不可思议。 他这样一个信奉魔神的人,都从来没有去想相信过魔神重生那一套。 而见证了陈微微的起死回生,他对陈微微的修行功法刚加感兴趣,这种功法若能据为己有,那将来岂不是多了一条命。 他当然听说过十几年前,大玉云州有一位号称不死的大宗师,朝心宗宗主雁北生。 所以他推测,陈微微所修行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上阳宫的功法,而是朝心宗的魔功。 这种事,让他更加感兴趣。 一个魔宗弟子,竟然梦想着成为上阳宫的掌教。 这就是陈微微的一个天大的把柄,落在他手里攥着了。 如果陈微微这次不死,回到云州后,必会被当做英雄一样看待。 他也就真的很有可能,去到歌陵奉玉观,得到上阳宫的倾力培养。 想想看,一个以后的大人物,还是上阳宫的大人物,把柄在自己手里攥着,宋十三怎么能不兴奋? 他在武佗城都做好了长期等下去的准备,又没想到玉军竟然把陈微微送往云州。 这一路上宋十三都悄悄跟着,他甚至动过念头,趁着陈微微此时不能活动,逼问出这不死魔功的功法。 但他深思熟虑之后还是放弃了。 此时去逼问陈微微,大概有九成的把握。 那一百个骑兵看起来训练有素,应该不好对付。 但他又没打算杀光这一百个人,他只需把不能动的陈微微夺走即可。 最终他放弃了,不是对不死魔功没兴趣,而是觉得留着一个活的陈微微,对他更有好处。 陈微微回到云州后,身边缺帮手,只要宋十三出现,陈微微就会欣喜若狂。 打定主意后,宋十三甚至都没有露面,他还做好了暗中保护陈微微的准备。 就这样一路无事,从武佗城到了云州。 一进城,这支特殊的队伍就引起了百姓们的好奇。 因为这支队伍是从冬泊回来的,百姓们都不知道冬泊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已经有人在说大将军拓跋烈谋逆的事,可云州城的百姓,大部分还是不愿意信的。 拓跋烈在云州经营十几年,并不仅仅是整个云州治下,那么多郡县的官员被他控制。 连百姓们都被他蒙蔽,都觉得他不可能是叛逆之人,多少人提到拓跋烈,都要加一句忠肝义胆。 就算万域楼被抓,云州官场上又迎来了一个大动作,不少官员被万域楼牵连。 朝廷也开始放出风声,让百姓们知道拓跋烈在孤竹试图杀天子的事,可百姓们还是将信将疑。 不得不说,这是陈微微的运气。 很快,队伍到了天水崖,司座神官艾悠悠听闻消息后,只思考了片刻,就亲自迎接出门。 不管这个陈微微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在冬泊的时候是否叛离了上阳宫。 这个人,现在都有大用,现在都必须当做他是忠诚的上阳弟子来用。 虽然经过了长途跋涉,陈微微的伤势看起来已经好转了不少,可当艾悠悠等人看到他这一副模样,还是吓了一跳。 简单来说,就像是一个被剥了皮的人,但没有血,所有的肉都直接露在外边。 头发一根都没有了,眉毛睫毛也都没有了。 陈微微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丑陋,如果知道的话,他可能会有些接受不了。 第二天,陈微微的事迹就开始在云州城里疯传,这当然是艾悠悠的手笔。 在这个故事里,陈微微就是一个只身勇斗恶魔的少年侠士。 关键在于,他是上阳宫的弟子。 云州城的百姓们都知道了,拓跋烈确实率军叛乱,确实想杀玉天子。 一位准备在冬泊将上阳宫发扬光大的少年,明知必死,却还是去刺杀拓跋烈。 得臻天眷顾,这少年侠士没有死,虽然现在样貌惨不忍睹,但他活了下来。 这个故事传播的速度之快,超乎想象。 天水崖。 辛言缺站在床边,看着那个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的家伙。 “陈微微。” 辛言缺叫了一声。 陈微微睁开眼睛,看到辛言缺,有些眼熟,但没有马上认出来。 但他认得出来,辛言缺身上那一套象征着绝对地位的红袍。 “观主大人” 陈微微故意气若游丝的叫了一声,他心中却无比忐忑。 奉玉观观主,那是多大的人物啊,那是多高的地位啊。 如今,这样的大人物亲自来看自己,陈微微又害怕又兴奋。 “你很了不起。” 辛言缺道:“不管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你能活下来就是好事,你放心,我会安排上阳宫最好的医官为你诊治。” 陈微微强撑着要起身,辛言缺道:“不必起来,躺着吧。” 他又交代了几句后,准备离开。 而在这短短的片刻之内,陈微微的心里有着极为剧烈的斗争。 他面前这个人是观主大人,如果是凡人,怎么可能成为奉玉观的观主? 这种人,在寻常百姓眼里看来,是必然有大神通的仙人一般的存在,在陈微微眼里,也绝对是人间最高层的存在。 他害怕就害怕在,他的不死魔功根本就瞒不住。 此时,上阳宫需要他这样一个少年英雄,所以才会留着他大肆宣传。 可是上阳宫和朝心宗那么大的仇恨,他这个少年英雄又能留多久? 他甚至在这一刻还思考了,过一阵子,他被上阳宫秘密处死,然后上阳宫对外宣称,那个试图以一己之力单挑恶魔的少年英雄,最终还是没能熬过伤痛走了 如此一来,何止是云州百姓,整个大玉的百姓,都会因此而痛恨拓跋烈。 他想到这些的时候,害怕的要命,心跳都快的根本控制不住。 他越想越觉得,这样的可能性极大。 当年雁北生杀过天水崖的一位司座神官,这件事别人不大知情,但天水崖的人又怎么可能不知情? 陈微微的座师曾经和他说过这件事,所以他更加明白天水崖对朝心宗的仇恨。 “你好好休养。” 辛言缺又看了陈微微一眼,这一眼中,确实有些深意,但他也没打算此时多说些什么。 说完这句话后,辛言缺转身要往外走。 “观主大人。” 陈微微忽然叫了一声。 辛言缺回头:“还有事?” 陈微微眼含热泪的说道:“弟子弟子有罪。” 辛言缺微微皱眉,看着他问道:“何出此言?” 陈微微哭着说道:“弟子自觉罪孽深重,所以才会想着去找拓跋烈拼命,若死了,也是干干净净的死,不辱上阳清名,可弟子没死,罪孽还在” 说到这,他看向辛言缺:“求观主大人成全,杀了弟子吧。” 辛言缺问:“到底为何?” 陈微微哭道:“弟子体内,弟子,弟子体内有不干净的东西,是当年朝心宗的魔功。” 辛言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表情都有些细微变化。 陈微微把他在武馆里遇到了朝心宗余孽的事说了一遍,以此来开始,一直说到在冬泊的各种奇遇。 当然,不可能全都实话实说,可谓是真假参半。 但是这一半真一半假的话,确实更容易让人相信。 他说,他在武馆就被魔功侵蚀,他的座师司礼神官发现了,但为了保护他,并没有说出来,反而还对他更好。 他说自己到了冬泊之后,座师本想救他,却被拓跋烈在冬泊的人刺杀。 还说自己被抓之后,结果却被人看出来有魔功修为,于是被带去了冬泊的朝心宗藏身之处。 他说自己在冬泊身不由己,先是有人想把他的魔功抽离出来,以至于他生不如死。 然后朝心宗的人因为确实无法将他魔功抽离,于是又有朝心宗的人提议让他修行不死魔功。 他一开始坚决不从,可奈何根本没有什么办法,被人强逼着看魔功的功法。 他说他的眼皮都被朝心宗弟子用针线吊起来,不让他闭眼,一直看不死魔功的心法。 他不想看,可是看进去的东西,最终还是都印在他脑子里了。 他说经历了多久多久之后,他痛苦的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对不死魔功无比熟悉。 他觉得自己脏了。 但他的心中,还坚定的认为自己就是上阳宫弟子,上阳弟子可以死,但不能侮辱了上阳弟子的身份。 于是他在冬泊创建上阳北宗,与拓跋烈斗。 最后,他把自己刺杀拓跋烈的事说了一遍,还说是被林叶的朋友拼死救出来的。 提到林叶的两位朋友因此而死,陈微微失声痛哭,无论如何,看起来都是情真意切不似作伪。 辛言缺看着这个年轻人,他的眼睛也微微泛红。 “你很好。” 辛言缺道:“我不会杀你,也不会觉得你不干净,每一个上阳弟子,都该以你为榜样。” 陈微微立刻说道:“弟子请求观主大人,拔除弟子身上的魔功,如果如果不能拔除,弟子宁愿将此身献给上阳,请求上阳前辈以弟子肉身来研究不死魔功,弟子纵死无憾。” 听到这句话,辛言缺心中一震。 正文 第四百五十四章 娇惯 天水崖。 站在半山腰的露台上,辛言缺俯瞰着下边清晨雾气中的云州城。 陛下就在云州呢,关于陈微微的事,该不该现在就去告诉陛下? 在冬泊的事了结之前,陛下不会返回歌陵,到陛下回歌陵之后,他大概也要回去了。 所以,一想到这些,辛言缺的心情还有些复杂。 等到陛下让他回歌陵的时候,他必须要彻彻底底忘掉原来的自己。 那个玩世不恭的辛言缺,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陛下也说过,会再给他一些时间,让他成长,让他学习,也让他再放纵几年。 一开始,辛言缺每每想到这些就会觉得难受,觉得压力太大,觉得心情都郁闷,而更多的则是害怕。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一个好皇帝,但他知道自己就算做的再好,也不可能好过陛下。 所以,这天下间最任性的那个,其实是陛下。 本可做普天之下第一圣君,甚至可以做千百年来第一圣君。 但陛下觉得不好玩了,没意思了,那就干脆直接的不玩了。 陛下甚至已经规划出自己在什么时候归隐,规划出那个时候的辛言缺会是个什么模样。 陛下对他说,治国你不如朕,修行朕不如你。 但治国这事,朕已经帮你治了七七八八,你只要不做个史上第一昏君,那大玉也不会被你糟蹋了,只能变得更强。 陛下还对他说,说到修行这事,你不止要做皇帝,还要多生几个儿子,将来啊给谢家皇族留的子孙后代,最起码不至于一直都害怕因为打不了架而被人威胁。 陛下还说,你行,所以你生下的孩子也一定行,如果不行,那归根结底还是你不行。 辛言缺当时问天子,那如果真不行,你会不会后悔。 天子说,我都把皇位让给你了,不行也是你的事,我后悔什么。 “观主大人。” 就在辛言缺想着这些的时候,艾悠悠走上露台。 “怎么了?” 辛言缺问。 艾悠悠道:“陛下刚才派人来问关于陈微微的事,我如实回复了陛下的人。” 辛言缺嗯了一声:“回了就回了,早晚都是要和陛下说。” 艾悠悠道:“陛下问,那不死魔功的事,是不是真的。” 辛言缺眉角一抬:“你怎么回的?” 艾悠悠道:“还是如实回。” 辛言缺不得不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太了解陛下了,不管陈微微到底是什么心思,是真的忠于大玉,还是真的别有所图,陛下九成九不会容这样一个人活着。 艾悠悠说:“我觉得你该亲自去见陛下,把这事仔细说说。” 辛言缺道:“我一会儿去。” 他回头看向艾悠悠:“你觉得,他该死吗?” 艾悠悠道:“这个世上的人万万千千,没有一个人,说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该死的,也找不出一个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该死的。” 辛言缺:“我不想听你说屁话,这些话你去糊弄你的弟子们,他们也许还觉得是至理名言。” 艾悠悠悠悠然的说道:“我自己也觉得是至理名言。” 辛言缺呸了一声。 艾悠悠道:“观主应该知道,普天之下,没有人比陛下更正确,不管是什么事,不管是什么决定。” 辛言缺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现在有些讨厌正确这两个字了。 也不是现在,他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两个字,只因为在陛下心里,正确就意味着无情。 “如果” 辛言缺看向艾悠悠:“如果我觉得陈微微死了可惜呢?” 艾悠悠道:“那就看,你能保他多久。”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如果见陛下的时候,你直接说不希望陈微微死,陛下大概会不欢喜,还觉得观主幼稚。” “但观主如果说,陈微微这样的人应该放出去,再试探一下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陛下或许会答应,反正都造就出来一个少年英雄了,那让这少年在同一个地方英雄两次,岂不是更好。” 辛言缺眼睛眯起来:“果然老狐狸。” 艾悠悠道:“只是活的久了,所以比大部分人狡猾。” 他说:“如果把陈微微留在大玉,陛下听到他的名字都会觉得不舒服,如果把他送回冬泊,让他继续去创建上阳北宗,陛下听到他名字的时候,大概还会有几分欣慰。” 辛言缺点了点头:“那就这样。” 艾悠悠道:“只是,陛下若问起来这主意是谁想的,还望观主能说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辛言缺:“难道我还会说是你想出来的?你也太小瞧我了。” 艾悠悠叹道:“我都这个年纪了,再用不了多久就功成身退,带着荣誉,领着厚厚的俸禄,过逍遥快活的日子,观主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让陛下对我不喜。” 辛言缺:“还是那句话,你不要小瞧了我。” 艾悠悠俯身一拜:“多谢观主大人。” 一个时辰后,云州城,原来的拓跋烈的北野王府。 陛下站在这北野王府的花园里,看着秋风下的那些花花草草都已有六七分的凋零。 他不说话,辛言缺也不敢说话。 良久之后,天子道:“这种狗屁主意不是你能想出来的,你若说谎骗朕,朕就把你送到南疆荒蛮之地去为你们上阳宫弘扬道法,去原始林子里开视听传教化,朕听闻,蛮人还挺喜欢听你们上阳宫的人讲道理的。” 辛言缺:“是艾悠悠,都是艾悠悠教我的,他还说不让我告诉陛下是他教我的。” 天子侧头看了看辛言缺:“你竟然一点都不羞耻?” 辛言缺:“臣如实说话,不愧对皇恩,不羞耻。” 天子又瞥了他一眼。 他问:“是你觉得陈微微那样的人死了可惜,所以才请艾悠悠帮你想了个说辞?” 辛言缺:“绝对不是,是听我有这个意思,艾悠悠主动出的主意,很主动。” 天子:“你真的不羞耻吗?” 辛言缺:“臣心底之坦荡,可比朗朗乾坤。” 天子道:“朕说过,过几年把江山交给你,所以许多事,朕已经在等着你做判断,做选择,这个陈微微,就算是个开始吧。” 辛言缺俯身:“谢陛下隆恩。” 天子道:“如果以后有一天你后悔,就多想想,今日是怎么和朕说谢陛下隆恩的。” 他看着远方说道:“朕从来都不会低估一个寒门少年的野心,亦如当年的拓跋烈。” 辛言缺想了想,没接话,但心里不这么想。 陈微微能和拓跋烈比? 他说:“臣只是觉得,让这样一个人回到冬泊去,确实有大用。” 天子道:“是有用,几年内,都有用。” 辛言缺:“谢陛下夸奖。” 天子笑了笑:“朕不是夸你,朕是说你目光短浅,只看几年。” 他负手而立,远眺江山。 “明明是你保了陈微微,把他送去冬泊,但你还会觉得是你亏欠了他。” “所以未来几年,他都会过的顺风顺水,谁也不敢保证,人心几年不变。” 辛言缺还想再说什么,天子摇头:“不必再说了,朕说过,朕希望你自己学着去判断,去选择,这是你的判断你的选择,朕由着你。” 辛言缺知道陛下已经不想和他再聊了,于是俯身行礼,告辞而出。 辛言缺离开后,万贵妃走到天子身边。 她轻声问道:“陛下既然觉得那个叫陈微微的少年是个祸害,为什么要答应了观主的请求?” 天子道:“朕一直很娇惯他。” 万贵妃笑着说道:“陛下这次可不像是如以往那样的娇惯。” 天子道:“他总得自己成长,朕是要把江山交给他的。” 万贵妃:“那选错了呢?” 她问的当然不是陛下若选错了呢,而是辛言缺若选错了呢。 天子说:“不过是个坎坷,哪有人不经坎坷的。” 说到这,天子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补充一句。 “除非他也有什么别的心思。” 万贵妃道:“观主他又怎么可能有什么别的心思,他只是年纪还小” 天子道:“小的过林叶?” 万贵妃一怔。 天子道:“让他自己去多经历一些吧,朕已经把路给他铺的足够平坦了。” 万贵妃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而此时,在回天水崖路上,马车里的辛言缺在思考,一会儿应该怎么和陈微微说。 他想着,当他说出这个结果的时候,陈微微那双眼睛里,必然满是失望和悲伤吧。 不止,此时此刻的陈微微,眼睛里不只是失望和悲伤,还有愤怒和不甘。 因为他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丑陋,无比的丑陋。 他知道,以三重蝉的神妙,他的眉毛头发都还会再长出来,毕竟不是连发根都没了,可是,他依然难以接受自己此时的丑陋。 他的脸,看起来像是一个光秃秃的蛋。 他手里已经攥住了一个铜杯,也已经举起来要砸向面前的铜镜。 可他忍住了。 如果他砸了的话,一定会引起外边的人注意,会有人冲进来问他怎么了。 他会在人前痛哭流涕?在人前说我受不了现在的自己? 不。 他把铜杯缓缓的放下,抬起手,轻轻的触摸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甚至都不敢抬起手,触摸真正的自己。 “值得。” 良久后,陈微微自言自语了两个字。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人的脚步声出现,陈微微回到床那边躺下来。 “陈师兄?” 外边一个上阳宫的弟子语气温和的问道:“外边有访客来,说是师兄你以前的师父师娘,被拦住了,你要不要见,还有,还有一位老人家,说是陈师兄的父亲。” 陈微微几乎脱口而出说不要,他刚刚才看过铜镜里的自己,他不想让那些人也看到这样的他。 可是,转瞬而已,陈微微就改变了主意。 他语气激动,嗓音发颤的说道:“劳烦师兄扶我起来,我要去接他们。”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五章 我有个计划 老陈的手在颤抖,伸出去,停在半空,没办法再往前伸一点。 那只明显变得更为苍老的手,不敢去触碰陈微微的脸。 这个画面像是定格在那不动了,又像是时间都在这一刻彻底停了下来。 让辛言缺觉得心里发颤的,不是陈微微的脸,而是老陈的手。 “孩子,没事。” 老陈的手最终还是放在了陈微微脸上,那只手很凉。 他说:“有爹在。” 他说:“咱回家。” 陈微微先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但又下意识的看了看辛言缺。 然后他摇头:“爹,我还不能回家。” 他当然算不上是一个笨人,在他决定向辛言缺说一个半真半假的谎话的时候,他就猜到了最好的和最坏的两个结局。 最好的,是天子准许他回冬泊去,不要留在大玉了。 最坏的,是天子才不会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直接把他杀了就是,这个结果似乎可能更大一些。 从观主大人回来后的表情来看,应该是为他求得了回冬泊的机会。 其实陈微微格外的不甘。 林叶都做了些什么?凭什么林叶就能那么顺利的做到大将军? 他经历了那么多,还不顾生死的去刺杀拓跋烈,为什么陛下就不能容他? 这世道是如此的不公平,不公平到他连拼命都换不来和别人一样的待遇。 然而此时的陈微微,已经没有那么容易把愤怒表现在脸上了。 虽然他在被送回来的路上,一路都在做着自己去歌陵奉玉观的美梦。 他无数次在梦里看到了自己,身穿华美的红袍,站在奉玉观的最高处,俯瞰众生。 他也无数次在梦里看到了,林叶就站在众生之中,如众生一样仰望着他。 他还曾无数次在梦里看到了,天子站在他身边,对众生说,朕与掌教并肩。 现在的陈微微,一次一次的告诉自己。 蹲下,是为了更有力的起身,后撤,是为了更迅猛的出拳。 蹲下不代表失败,代表着的更可能是一飞冲天。 后撤不代表逃离,代表着的更可能是一击毙命。 回冬泊去,继续创建上阳北宗,借助冬泊的愚民让自己强壮起来。 “爹。” 陈微微看向老陈,笑着,却带着哭腔的说道:“我是大玉的人,是陛下的臣民,是上阳的弟子,我做这一切都不后悔。” 他说:“作为上阳宫的弟子,当我被座师选中的时候,我身上就有了更大的责任。” 他也伸出手,触碰着老陈那张已经满是泪痕的脸。 他说:“爹,等我,做完了大事,天下太平,不再需要你的儿子为保护大玉而拼死,我就回到你身边守着你。” 老陈想说不。 可他最后却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他说不管你什么时候回家来,爹都在呢。 严洗牛在哭,雷红柳也在哭。 尤其是雷红柳,她觉得自己太对不起陈微微了。 从一开始,她就觉得陈微微心术有些不正,此时觉得,都是只怪她自己的偏心。 严洗牛是个最笨的汉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他真的心疼自己这个弟子。 但他们两个又怎么会知道,如果不是他们两个也来了,陈微微都快忘了不,是都要故意忘了,他曾出身严家武馆。 严家武馆配不上他,他提都不想提。 不想提的另一个原因,还是林叶。 他觉得明明自己才是武馆最努力的那个,明明自己才是先来的那个。 可是他师父师娘,就因为贪图一些钱财名利,所以对林叶更好。 林叶有什么? 不就是进门的时候给严洗牛不少银子吗,不就是后来靠着一张小白脸巴结到了拓跋云溪吗? 先是靠师娘,后是靠郡主,都是靠女人,这样的成功路,不嫌丢人吗? 但陈微微看向严洗牛和雷红柳的时候,脸上,眼睛里,都是满满当当的委屈。 他现在已经是个足够合格的表演者了,他能够通过表情和眼神,让人去懂他要表达出来的意思。 “师父,师娘,你们放心。” 陈微微说:“我时刻都没有忘记自己是武馆的弟子,我也时刻都没有忘记师父师娘的教诲。” 说到这,他看向辛言缺:“观主大人,我想回冬泊去!” 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辛言缺心里一疼,真的是有些心疼这个少年,他是真的被陈微微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表情和这样的语气给骗了。 陈微微说:“冬泊战事未平,叛贼尚在人间,我要去冬泊,协助大将军林叶平叛,杀奸佞,护苍生!” 辛言缺张了张嘴,想说陛下就是这个意思,可这话他没能说出口。 因为这话显得陛下是那么冰冷无情,会伤到的不仅仅是陈微微,还有老陈,还有严洗牛雷红柳。 所以辛言缺停顿了片刻,回答:“你按你的心意做事,上阳会护佑你,陛下会护佑你,臻天会护佑你。” 陈微微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下午的时候,老陈他们离开了天水崖,走的时候,老陈一步一回头。 他是真的害怕,害怕自己这个年纪了,这次分别便是永别。 他怕自己等不回来儿子,更害怕儿子会先他一步离开。 陈微微让人搀扶和他,执意把父亲和师父师娘送到天水崖大门口。 他也在害怕,害怕天子突然间又变了想法,会杀他。 所以回到天水崖后,陈微微就请求辛言缺,尽快安排自己去冬泊。 辛言缺只说是让他再修养一阵子,创建上阳北宗的事又不急于一时。 他很坚持,格外的坚持。 所以几天后,他就在一辆马车和一群护教骑兵的保护下,离开云州,再次向北进发。 只是这一次,他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了。 辛言缺以奉玉观观主的身份,将陈微微封为司礼神官,负责在冬泊创建上阳北宗之事。 凡是到冬泊的上阳弟子,都要遵从陈微微调遣。 除此之外,那支五百人的黑袍骑兵,是辛言缺送给陈微微的保命神器,也是陈微微现在地位的象征。 按理说,一个司礼神官可没资格由五百黑袍骑兵保护,这是辛言缺给他的特殊待遇。 在陈微微的队伍离开云州当天,一直都暗中观察着天水崖的宋十三,思考周全后,也再次跟了上去。 他似乎认定了陈微微,觉得和陈微微这样的人合作,简直是人间最愉快的事。 因为他越发觉得,陈微微和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模一样的人。 在半路的时候,宋十三又把他胆大包天的性格展现出来。 他直接在官道上拦住了陈微微的队伍,他说自己是上阳北宗弟子。 他说因为宗主失踪,所以他特意从冬泊赶回大玉向上阳宫求援。 他还取出当初陈微微给他的信物,就是陈微微答应让他成为上阳北宗副座的时候给的一件信物。 他说自己一看到上阳宫的队伍,就直接过来,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样。 这一番操作如此胆大包天,但,倒是没让陈微微感到意外。 马车里,宋十三看了看陈微微那张脸,皱眉。 “还会好吗?” 他问。 陈微微点了点头:“会,还需一些时日。” 宋十三嗯了一声:“如果是后半生一直都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陈微微一脸不屑的说道:“你这样的人,就算那张脸比我现在难看一万倍,你也舍不得死。” 宋十三忍不住笑起来:“果然,你我相识虽说不得多长,可还是你了解我。” 陈微微:“彼此彼此。” 宋十三:“你是不是失望了,一个英雄回到大玉,却没有得到应得的东西,没能去歌陵,甚至没能留在云州,再次离开的时候,甚至有些灰溜溜的。” 陈微微:“你觉得我会失望吗?” 他指了指马车前后:“黑袍骑兵,你知道这象征着什么吗?” 宋十三:“象征着,你现在就是还不能去歌陵,所以人家补偿给了你一点脸面。” 陈微微:“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要杀你,可能也不会是因为你也想杀我,而是你这张臭嘴。” 宋十三道:“别那么幼稚可笑,因为有我这张臭嘴在,你还能始终都清醒着。” 陈微微居然觉得有道理。 宋十三问:“有计划了吗?” 陈微微摇头:“暂时没有太周全的计划,只是想着,回冬泊后,花更大力气发展上阳北宗。” 宋十三:“不再去杀一次了?” 陈微微眼睛眯起来。 宋十三笑道:“开个玩笑,你已经去杀过拓跋烈一次了,这个态度可是足够的。” 他往后靠了靠,舒舒服服的坐好。 “我倒是替你想了个策略。” 陈微微问:“是什么?” 宋十三道:“回冬泊之后,你先尽量不要主动联络林叶,但要让林叶知道你回来了。” 陈微微的眉头都要挤在一起了,他不想现在见到林叶,如果可能的话,在他完全恢复之前,绝对不要见到林叶。 连严洗牛和雷红柳对他的可怜,他都觉得恶心。 如果是林叶表现出对他有些可怜的话,他怕自己受不了当时就会和林叶拼了这条命。 人家现在是鲜衣怒马大将军,麾下近十万大军。 他现在是个落魄之人,还毁了容貌。 “你什么意思?” 陈微微问。 宋十三道:“如果你想爬起来,我劝你还是学会心境平和的和任何人打交道。” 他看着陈微微的眼睛说道:“我这些日子在云州城,倒是也打听了一些事,比如你和林叶在武馆的时候就不和睦。” 陈微微眉角一抬,有些杀气。 宋十三:“看吧,你现在的城府还是太浅了,连最基本的喜怒不形于色都做不到。” 他说:“和林叶搞好关系,让他不由自主的帮你去铺路,为你往上爬而助力,比你恨他,想杀他,不共戴天,不好?” 他说:“反正要是我,我更乐于看到我不喜欢的人,却为了我而奔走帮忙,我会很喜欢他们拼尽全力却还觉得有些亏欠我的样子,我还会给他们一个感激的笑脸。” 陈微微沉默,却下意识点了点头。 正文 第四百五十六章 去而复返 不与林叶见面,但一定要让林叶知道,最好让林叶想与你见面。 这就是宋十三给陈微微制定下的计划,用宋十三的话说就是越快越好。 他说,你现在这个凄凄惨惨的模样,可不能浪费了。 在他的劝说下,陈微微甚至决定到了地方之后,不再遮住自己的脸面。 他要让冬泊的百姓们看看,他有着何等的勇敢。 走到半路的时候就听到消息,说拓跋烈的大军开拔本仙唐城了。 这让陈微微不理解。 “我回云州的时候,拓跋烈已经带兵去仙唐城了,怎么我回来,拓跋烈还是带兵去仙唐了?” 他看向宋十三:“难不成,中间这段日子还能被抹掉了不成?” 宋十三道:“派人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这事确实有些离奇。” 这事,其实一点都不离奇。 林叶带着怯莽军骑兵一路往北扫荡,把那些准备趁乱自立的冬泊地方官员给扫了一遍。 林叶把夺来的所有粮草,都分给了当地百姓,并且告知他们,拓跋烈的叛军马上就要到了,赶紧带着粮食跑。 有用的都带上,最好半年之内都不要回来,什么地方安全就去什么地方。 他每攻破一处,便散发粮食,催促百姓离开。 在拓跋烈率军向北之前,林叶硬生生的把拓跋烈这一路上要走过的地方,给清空了。 拓跋烈不是想在冬泊以战养战,一路抢夺着去仙唐城么。 那林叶就给他釜底抽薪,把这一路上清理的干干净净,让拓跋烈除了地皮什么都搜刮不去。 而封秀得了林叶的命令,在探知拓跋烈起兵向北之后,务必等足十天再去攻打黎阳城。 封秀按照林叶的吩咐暂时按兵不动,等十天之后,这才动身赶往黎阳。 拓跋烈确实是起兵了,但根本就没走远。 他猜到了,只要他去攻仙唐,林叶的怯莽军就会断他后路,攻黎阳。 他之前出兵的时候,只是分派了一支队伍,扮作他的主力人马向北进发。 他亲自带着北野军主力埋伏在黎阳城外,只等林叶的怯莽军来攻。 可是,等了足足十日,不见怯莽军的影子。 而此时,又从北方传来消息,林叶已经率军往仙唐去了,一路上把所有的粮食全都抢走。 十天,是林叶算好了的。 他率领骑兵在北边的举动,最多十来天就能传到黎阳城。 那时候,埋伏起来想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的拓跋烈,便会措手不及。 拓跋烈不敢再耽搁,他必须尽快赶过去,不然的话,等林叶到了仙唐城之后,有怯莽军协助守城,他想攻破仙唐难如登天。 所以拓跋烈的这第二次起兵,才是真的起兵。 在他起兵之后不久,封秀带着怯莽军主力从武佗城绕过来。 有些时候,一个人靠着他超绝的阅历和经验,能把一个新人碾压的体无完肤。 有些时候,一个新人的天赋,又能让老人的那些经验和阅历,变得没有那么大的威力。 况且,林叶靠的又不仅仅是天赋。 这么多年来,林叶始终都只在一件事上持之以恒,从未断过。 不是读书写字,也不是修行,更不是烧饭做菜。 而是研究拓跋烈。 在婆婆家里,有几封大将军刘疾弓给婆婆的亲笔信,每一封信都很长。 这些信里,多多少少都提及了刘疾弓对拓跋烈的判断。 这么多年来,林叶不但研究拓跋烈的性格,还研究拓跋烈作战的套路。 人是有记忆的,也是有惯性的,当那些经验和阅历,形成了习惯之后,这就变得有迹可循,也变得没有那么坚不可摧。 习惯很可怕,不管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 林叶断定了拓跋烈会在黎阳城设伏,能灭了林叶的怯莽军,比打下仙唐还要值得高兴。 灭了怯莽军,就能毫无顾忌的去打仙唐。 拓跋烈为人谨慎,又小心翼翼,他从来都不会去做特别冒险的事。 所以林叶结合拓跋烈的性格和领兵的风格,让封秀不要急于攻打黎阳城。 现在,封秀到了。 拓跋烈的主力大军已经北上,留下顾万生的两万人马镇守黎阳,而封秀手里有将近七万人。 在孤竹的时候,林叶和拓跋云溪说过。 如果要论奇谋致胜,封秀不及他,要论正面战场上那种你来我往的交锋,他不如封秀。 封秀学到的最正统也最有用的兵法,林叶没学过这些,所以他把攻城的事交给更合适的封秀。 封秀率军到黎阳城外后,并没有急着攻城。 他担心的是拓跋烈还会去而复返,这一趟往北进兵也是一个虚招。 到黎阳城外,封秀下令安营扎寨,设置防御,一个字稳。 如果说林叶带着怯莽军骑兵在北边是其疾如风,那么封秀在黎阳城外就是其徐如林。 又过了六七日,陈微微距离黎阳城已经没有多远。 这一路上,他都抛头露面,一路走一路宣扬上阳宫道法。 他身边,再一次聚集起来不少人,这些人,倒也不都是对上阳宫那么向往和敬仰的江湖客。 更多的则是恨透了拓跋烈的普通百姓,因为拓跋烈背叛了大玉,却把战场选在了冬泊。 大玉没有被大玉的叛徒祸害,冬泊却被大玉的叛徒祸害惨了,说民不聊生不为过。 况且拓跋烈从去孤竹,到从孤竹回来,这一来一回,烧杀抢掠,什么坏事都没少干。 因为他不得不如此,他需要粮食补给,需要强掳兵员。 陈微微从出关到入关,这短短的不过三百多里路,就聚集了上万的从者。 还是如过去一样,陈微微打出来的旗号,是保护冬泊,是护驾救国。 封秀得到消息的时候都楞了一下,因为他派人送回云州的是个死人最起码和死了差不多。 这才多久,陈微微居然生龙活虎的回来了,而且还在大肆的招募兵勇。 上阳北宗的名号,在冬泊也越来越响亮。 照这个速度,封秀不怀疑,陈微微在一年内,就能让上阳北宗在冬泊成为第一大宗门。 他想起大将军曾经说过的,不得不对大将军更为钦佩。 大将军说过,在乱世,欲望和仇恨最容易被人利用,而陈微微打出的旗号,就完美的利用了这两点。 大将军还说过,冬泊受苦受难的百姓们,现在太需要一个精神领袖了。 在一年前,冬泊人眼中的恶魔是娄樊人,一年后,冬泊人眼中的恶魔是拓跋烈。 陈微微登高一呼,他们就有了这个领袖。 又几日后,陈微微的信徒队伍浩浩荡荡的到了黎阳城外。 如此气势,如此规模,连封秀都不得不考虑自己要主动去见见这个陈微微。 而陈微微对封秀的态度,是格外的尊敬,以后生晚辈的礼节见面。 虽然他很失望,他以为会是林叶亲自且主动来见自己,他甚至还想好一套说辞,不卑不亢的说辞,嗯,没用上。 虽然他现在模样丑陋,可他却给封秀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在封秀眼中,和在其他人眼中都一样,陈微微就是一个不惧恶龙的少年英雄。 不仅如此,陈微微还主动请缨,他带着人到城外去叫阵。 宋十三让人给陈微微打造了一辆楼车,让上阳北宗的弟子们,推着几乎与城墙一样高的楼车到城外。 陈微微站在高高的楼车上,大声对着城墙上的守军士兵喊话。 他问,城墙上可有备兵营的士兵? 他说,我就是那个在备兵营里刺杀拓跋烈的人,你们看到了吗,拓跋烈杀不死我。 他说,我是代表着上阳宫而来,上阳宫代表臻天。 臻天要让拓跋烈灭亡,那谁也无法阻止。 他的喊话当然不会让守城的士兵马上就举手投降,但足以让那些士兵心神震荡。 备兵营的人,很多人都亲眼看到了那场刺杀。 他们也都听说了,刺杀拓跋烈的人被打的像个血葫芦一样,体无完肤。 可现在,这个本该死了的人就站在那高处,穿着一个红色的长袍,像是能散发金光。 听着陈微微慷慨激昂的喊话,黎阳城主将顾万生的心里,充满了不详的预感。 他知道黎阳城不好守,这个不好守,并不是来自于怯莽军的压力。 黎阳城有足够的粮食,两万人,在绝对充足的补给支撑下,他有把握守住黎阳城。 带给他压力的是黎阳城内的百姓,那些可都是冬泊人。 他亲自拉弓搭箭,想一箭把陈微微射死。 可陈微微已经恢复了不少修为之力,还有宋十三在他旁边护着,箭不能伤到他。 除了陈微微在楼车上喊话,还有不少上阳北宗的弟子也轮流上来喊话。 告诉城内的人,他们都是冬泊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家里被拓跋烈祸害成了什么样子。 他们说,就算是拼死一搏,也不能做仇人的走狗。 冬泊人,在面对娄樊人的时候从没有低过头,也不能向拓跋烈低头。 连续几日的喊话,把黎阳城搞的人心惶惶。 百姓们当然知道拓跋烈是大玉的叛贼,他们只是害怕北野军的屠杀。 因为他们看到过,北野军在大街上大开杀戒。 而回想起来那一幕一幕,似乎又印证了,城外那些人喊的话都是真的。 顾万生很烦躁。 领过这么多年的兵,打过这么多年的仗,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烦躁过。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后背一点都不安全。 当需要在战场上拼尽全力的时候,又没办法真的去拼尽全力,还要留出一部分力量防备着来自背后的偷袭,这就很烦躁。 这种仗还没打,顾万生就已经格外的难受了。 此时,城外还有零零散散的上阳北宗弟子,他们又开始在城中配合宗主行动。 虽都是小打小闹,可对于黎阳城的百姓来说,是在火上浇油。 五天后,城中开始出现流言,说黎阳仓其实已经空了,都被拓跋烈的北野军带走了。 守军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到时候,城中的百姓,就可能是北野军的口粮。 这流言蜚语,比万箭齐发还要可怕。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七章 靠自己 “迅速清点物资,如以往一样,派人四散出去,号召百姓过来把粮食都运走。” 庞大海站在高坡上大声的喊着,嗓音虽然有些沙哑,却难掩兴奋。 又一场漂亮之极的突袭,打的敌人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从离开武佗城到现在,怯莽军骑兵已经连克四地。 天亮之前的突袭,让这里明明已有防备的冬泊叛军,还是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一万多名怯莽军骑兵从四面同时突进,同时杀穿敌营。 将冬泊叛军切割成了几个小块之后,怯莽军骑兵就开始像是耙地一样来回切割。 只短短一个时辰,这支兵力大概在一万七八千人的队伍,就被彻底击溃。 所得的战马林叶尽数带走,兵器能带就带,不能带就毁。 至于粮食,还是如出发的时候一样,所有士兵只拿上够五天的分量。 庞大海喊完话之后看向不远处,大将军站在高坡上正在用千里眼观察溃兵。 大将军的战术是,击溃不追,也不贪图多杀人。 因为林叶希望这些溃兵去传递消息,让在仙唐城的玉羽成匆知道他马上就到了,也让拓跋烈知道他马上就到了。 只要的队伍距离仙唐城越来越近,拓跋烈就不可能坐得住。 林叶这样做,就能把北野军从黎阳城真正调动出来。 到时候,封秀再攻黎阳,就会变得轻松不少,封秀再强,也不是拓跋烈的对手。 “大将军。” 庞大海跑过去,递给林叶一壶水:“大将军,咱们一会儿去哪儿?” 林叶道:“回昨夜里宿营的地方休息,暂时不继续向北进攻了。” 庞大海好奇的问道:“再打一两次,咱们就能杀到仙唐城下,怎么不继续向北了?” 林叶道:“如果我们攻的太快,拓跋烈会觉得跟不上我们,他还不如回头去猛攻咱们的主力。” 庞大海下意识道:“大将军你这脑壳是怎么长的,都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大将军怎么就这么聪明。” 林叶看了庞大海一眼,庞大海一吐舌头。 林叶道:“因为我不用一双眼睛和鼻子想问题。” 他让庞大海打开地图,看了看后,他指向曾经攻过的一个地方。 “去把许浩然叫过来。” 庞大海立刻应了一声。 正在战场上清点的许浩然听说大将军找他,连忙跑了回来。 一头是汗的许浩然见到林业就咧嘴笑:“大将军,这次又阵斩超过八千人,大胜。” 林叶嗯了一声,指了指地图:“这里,前日咱们刚刚扫荡过一次,你带三千骑兵回去再扫一次。” 许浩然先是一愣,然后明白过来。 上次那个地方,敌人跑的太快了,杀敌并不多。 那地方的人会以为,怯莽军骑兵往北过去了,大概就会直奔仙唐。 他们会再次集结起来,此时杀个回马枪,那收获就得比上次还要大。 “得令!” 许浩然笑起来,然后问:“是不是把败兵往南边驱赶一下?” 林叶笑:“聪明了。” 许浩然道:“那是,跟着大将军这么久,要是再不学聪明点,那岂不是白混了。” 把败兵往南边驱赶,就可能会迎头碰上拓跋烈的北野军。 到时候拓跋烈必会询问,得知怯莽军骑兵因为贪图战利,把一个地方屠两次,拓跋烈就会下令全军加速往前追赶。 既然想引狼,那就得让狼闻到猎物的气味。 “去吧。” 林叶道:“打一阵就回来,去昨夜里宿营的地方汇合。” “是!” 许浩然行了个军礼,转身跑出去,招呼他部下骑兵往回折返。 就在这时候,亲兵带着花和尚过来了。 追了这么久,花和尚总算是追到了林叶,此时相见,花和尚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林叶得知天机先生和沐流火竟然为了救陈微微的尸体而战死,沉默的站在那,良久都没有说话。 他安排天机先生几人去黎阳,是为了盯着陈微微,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白衣女子说过,他是万象门的门主,他该有自己的担当。 林叶都没有想到,天机先生他们会为了救陈微微而拼死一战。 天机先生临行之前,曾经和他要过一件法器。 那是一把小剑,剑身上有桃花二字,能够存贮内劲。 林叶给他的时候还说过,不要冒险,无论如何都不要冒险。 天机先生是那般沉稳谨慎的人,林叶把事情交给他,也历来放心。 他许久都没有说话,花和尚则在一边无声的掉着眼泪。 “庞大海。” “在呢。” 站在一边的庞大海连忙答应一声,他心里也格外的不好受。 作为大将军的亲兵校尉,他能感受到大将军的悲伤。 “派人去告诉封秀,破黎阳城后,务必找到他们的尸首。” “是。” 庞大海转身跑出去,安排人赶去黎阳城那边。 “门主。” 花和尚又把陈微微死而复生的事仔细说了一遍,林叶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似的。 他站在那,看着南边,只是沉默着。 最近这半年,死的人太多了。 楚家兄弟为了保护宁未末而死,天机先生和沐流火为了救陈微微而死。 林叶本想着,安排不那么危险的事给身边的朋友去做,又怎么会想到,这本没什么危险的事会让他们送了性命。 “门主” 花和尚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我也回黎阳那边去吧,我去找找他们。” 林叶的肩膀一颤。 “你暂时留在我身边吧。” 林叶迈步向前,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就留在我身边吧。” 两天后,许浩然派的人先赶回来报信,三千骑兵把那支冬泊叛军有出其不意的犁了一遍,收获颇丰。 而且,游骑已经发现了北野军的斥候,估计着拓跋烈已经追上来了。 林叶等许浩然的队伍回来后,下令继续向北。 在夜里,他们扫荡了一个冬泊小城,这城里的叛军连打都没敢打,直接跪地投降。 大概之前怯莽军连续扫荡几个地方的事,他们也都听说了,所以根本就没有还手的勇气。 林叶破了这座小城之后,还是分发粮食给百姓,然后将这小城的城门都给拆掉。 这里距离仙唐已经没有多远,任何一座小城都可能被拓跋烈利用。 不但拆掉了城门,还把城中建筑一把火都烧了。 这样做,似乎让那些无辜的百姓们更加可怜,连家都被烧没了。 可这样做,也许能在将来与拓跋烈决战的时候,让怯莽军因为攻打这样的小城而少死不少人。 第二天分发完粮食,送走了百姓们之后,林叶就带着骑马一路往东南方向。 绕开拓跋烈的北野军,都一个大圈子,避免与拓跋烈正面接触。 这次往北来,林叶五战连捷,不过林叶让怯莽军打的是北野军旗号。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仙唐城,玉羽成匆得知后,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就反应过来,这应该不是拓跋烈的骑兵。 拓跋烈完全没有必要这样提前打草惊蛇,也没有必要和那些不忠于冬泊国君的队伍打的这么决绝。 拓跋烈更乐意与这些叛军队伍和平相处,甚至等到他破仙唐之后,还会给这些叛军分封。 他现在不是原来那个大玉的北疆大将军了,他需要在冬泊稳固自己的地盘。 大玉的平叛军队不可能不来,所以拓跋烈完全没必要给自己多树敌。 一想到可能是林叶的兵马就要到了,玉羽成匆心中一阵阵激动。 可是很快,他再次冷静下来。 如果林叶真的打算进仙唐城,与他一同守住冬泊都城的话,林叶又何必要打草惊蛇呢?这不就是在给拓跋烈送信么。 林叶这样做,非但不是急着来救仙唐,分明是故意引诱拓跋烈加速北上。 “没有好人!” 玉羽成匆忽然怒骂了一声。 “一个好人都没有!” 喊完了之后,玉羽成匆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幼稚可笑。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做这样的无能表现,非但没有什么意义,还会让人觉得是他撑不住了。 此时冬泊,确实在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 如果撤回北边的边军,那么娄樊人就可能再杀回来,比拓跋烈还要早一步攻仙唐。 如果不撤回来边军,拓跋烈的北野军能挡得住吗? 玉羽成匆曾经将希望都寄托在了林叶身上,现在他才醒悟过来,林叶是玉人啊。 他自己觉得是与林叶关系匪浅,所以才会充满了希望,觉得林叶没理由不来救自己。 现在想想,当时也是林叶救他,而非他救林叶,若他是林叶的救命恩人,那此时,林叶还有道理急匆匆赶来。 小国,弱国 玉羽成匆深切体会到了,国力弱小是多可怜又多无助的事。 “陛下?” 大内侍卫统领百里红莲试探着问:“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玉羽成匆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声说道:“传旨下去,朕希望仙唐全城百姓,能够与朕一同到城墙上御敌,朕不会放弃他们,也请全城百姓不要放弃朕。” 他看向百里红莲:“去取朕的甲胄来,自即日起,朕就住在城墙上了,文武百官,皆与朕同。” “是!” 百里红莲大声答应了。 玉羽成匆道:“援兵会来的,但不是现在,我们盟友的援兵希望我们多守住一段日子,多消耗北野军的兵力。” 百里红莲在心里叹了口气。 帮你的人都在算计你,那这局面是有多可怕,又是有多可悲。 “陛下” 百里红莲道:“让朝臣们去城墙上就够了,陛下还是” 玉羽成匆一摆手:“冬泊是朕的江山,朕从一开始,就不该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既然要死守,朕该当在最前边。” 他再次深呼吸。 “传旨后宫,所有人都去城墙下帮忙,无论身份,男人去作战,女人去后勤” 百里红莲连忙道:“后宫的贵人们” 话没说完,玉羽成匆就摇了摇头:“若国灭,她们还是什么贵人?” 说完这句话,大步向前。 正文 第四百五十八章 无情 林叶的怯莽军骑兵营绕过北野军,在距离仙唐城大概百里左右驻扎。 斥候来报,北野军大队人马,依然是裹挟着大量的冬泊百姓,已到仙唐城外。 这次,拓跋烈已经再无退路可言。 若再失去冬泊这片地方,那他无处可去,也无路可逃。 林叶推测,宁涉海的象山大营,宁海棠的孤竹大营,这两支队伍,大概也会在不久之后到达冬泊。 所以拓跋烈的时间并不多,他若能在一个月内攻破仙唐,他还能以此死守。 若不能攻破,他大概只能退而求其次,迅速撤军返回黎阳,以那座孤城为依托,能坚守多久是多久,那时候,宁涉海和宁海棠必到。 可林叶不希望,拓跋烈是死在宁涉海或者宁海棠手里。 接下来的数日,林叶都只带着一队亲兵,到仙唐城外不远处观战。 北野军攻势很猛,可林叶用千里眼看到,城墙上飘着冬泊国君的皇旗,所以冬泊守军打的格外勇猛。 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居然还有不少冬泊叛军的队伍,从其他方向赶来。 他们可不是来协助守城的,他们是来协助攻城的。 由此可见,在过去十几年中,拓跋烈对于冬泊的渗透,远远超过了娄樊人对冬泊的渗透。 其中不少人,甚至可能是拓跋烈与娄樊的双面间谍。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许多叛军队伍中,都带着大量的攻城器械。 这就说明,拓跋烈早就已经谋划攻仙唐的事。 林叶坐在马背上,举着千里眼仔细观察,越看心里越是有些难过。 冬泊人难道就不明白,此时他们帮着拓跋烈攻打仙唐,就算能打下来,难道大玉能放过他们? 平日里,看起来拓跋烈只有那十余万的北野军,就算再能打,也扛不住朝廷大军围剿。 可如今才知道,拓跋烈在冬泊训练出来的队伍,比在孤竹收买的队伍还要多。 十几年来,拓跋烈分派人手在冬泊,用尽手段扩充队伍。 他不敢在云州治内办的事,在冬泊和孤竹办的肆无忌惮。 仙唐城的攻防战之惨烈,远超过叛军攻打孤竹阳梓城的时候。 拓跋烈亲自指挥,也不是拓跋宁休可以相比的。 “大将军。” 庞大海指了指一侧。 冬泊这边藏起来的叛军,正在阵前组装抛石车。 看来为了躲避日常的搜查,这些大型的攻城器械叛军都是分开打造的。 把抛石车的图纸分成几份,这个地方的人只造其中之一,另外一个地方再造其中之一。 到了仙唐城外,这些叛军再把器械运到一起组装。 “大将军。” 庞大海问:“要不要策应一下,不然的话,我怕仙唐城撑不到我们大队人马来。” 林叶还是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后,林叶放下千里眼说道:“过两日再说。” 说完拨马而回。 到了第二天早上,北野军的抛石车已经组装起来能有十几架,可看起来这显然不是全部数量。 从正午开始,抛石车就朝着仙唐城墙上狂轰滥炸。 拓跋烈打算用这样的方式,直接将城墙轰出一个缺口来。 林叶又来观察,眼见着城墙上被砸的碎石纷飞,手下人都有些焦急,林叶却还是无动于衷。 许浩然看着心里难受,再这样砸下去,只怕用不了几天,城墙就真的能被砸出来个口子。 他去找林叶,请求带三千骑兵突袭北野军的抛石车阵地。 林叶见他态度坚决,所以回了一句你可见北野军骑兵了吗? 这话把许浩然问的一愣。 林叶只说了这一句,然后拨马回了骑兵队伍里。 许浩然在那想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明白了大将军的意思。 从北野军一路追赶过来,到兵临仙唐城下,他们的骑兵主力一直都没有露面。 北野军现在把抛石车摆出来,多半就是个诱饵。 许浩然想着,自己考虑的是怎么帮冬泊人一把,大将军想的则是怎么减少怯莽军兄弟们的伤亡。 可是许浩然的想法,代表着很多怯莽军士兵的想法。 既然都来了,他们都想和拓跋烈的北野军真刀真枪的干一场。 都是当兵的,他们不服气。 林叶一直以来都没有准许他们和北野军接触,哪怕之前打的酣畅淋漓,那打的也是冬泊叛军。 此时此刻,北野军就在面前,怯莽军骑兵觉得没必要怕,尤其是云孤鸿部下的兵。 许浩然想明白了,心里却没那么担心,骑兵营的连战连胜,确实连他都觉得没有什么敌人值得避让。 他之上林叶后问道:“大将军,要不要,我带一千兵马试试?若有埋伏,立刻折返。” 林叶看了他一眼:“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一千人的命都觉得可以拿去试一试了?” 这话把许浩然问的一愣。 林叶道:“如果你想试一试,自己去。” 许浩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说话,大将军的语气都有些发寒了,他又不是傻乎乎的听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身后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 那声音极大,以至于距离这么元都能听到。 许浩然回头看,见仙唐城城墙那边一阵烟尘升腾起来,像是城墙被打掉了一小块似的。 北野军的抛石车朝着一个点不停的砸,就算仙唐城是铜墙铁壁也会坏掉。 北野军的欢呼声让许浩然心里一紧,虽然刚刚被林叶骂过,可他还是觉得应该再试试。 如果仙唐城这么快就被攻破,那大将军利用冬泊人消耗拓跋烈北野军的计划,不也是失败了吗。 他追上去,一边跑一边想着,自己该用什么措辞。 可就在这时候,却见一支骑兵队伍从斜刺里冲了出去,直奔北野军的抛石车所在。 许浩然看到了,林叶也看到了。 “谁的队伍!” 林叶脸色变得发寒。 许浩然追上来:“大将军,看起来像是窦将军的一营骑兵。” “窦勇?!” 林叶眼神里已经带出杀气。 窦勇是云孤鸿手下的将军,后来在龙章台投靠了宁海棠。 窦勇对林叶本来就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敬畏,如果真要说起来敬畏,他对宁海棠的敬畏也要比林叶多。 这个人,只觉得林叶连袭扰都不敢打,只敢去突袭冬泊叛军,实在配不上大将军之名。 再者,他们这些降兵毕竟名声不好,只盼着在冬泊这多拿军功,才能扬眉吐气的回去。 此时窦勇带着他的一营骑兵从别处回来,见叛军抛石车攻城,仙唐有城破之危险,又见抛石车那边兵力并不算多,所以下令突进。 手下人还劝他说,应该先报知大将军。 窦勇只说,那大将军只敢欺负欺负冬泊人,不敢与北野军交战。 况且,战局瞬息万变,等请示了大将军,天知道仙唐城会不会被攻破。 他根本就没打算向林叶请示,还想着,这次我打个漂亮仗,看你又能如何处置我。 这一千多人的骑兵队伍,直接奔着抛石车那边就冲了过去。 林叶看到了,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他立刻下令所有人上马,准备好接应。 那边,窦勇见抛石车阵地上最多就是有些步兵在,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战刀往前一指,一千多名骑兵士气如虹。 可是,这个世上的领兵之将,谁低估拓跋烈,谁就要倒霉。 就算抛石车威力再大,哪有才攻了半日不到就能把城墙砸坍塌的道理。 仙唐城毕竟是都城,城墙坚固,如果石头砸上去就坏,那仙唐城早就被娄樊人攻下来了。 抛石车抛射出去的石头有问题,有些根本就不是石头。 藏了大量的尘土砂石,只是个壳子,砸到城墙上碎裂开,尘土飞扬,里边的碎石也往下掉。 这就给远处的人一种错觉,是城墙被轰的坍塌下来,而且北野军还在欢呼,以此迷惑怯莽军。 窦勇之前是云孤鸿的手下,云孤鸿被拓跋烈算计的体无完肤,窦勇始终憋着一口气想要在北野军身上讨回面子。 杀过去后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可杀进去再想杀出来就难了。 在抛石车那边,堆积的石料后藏了不少北野军。 窦勇的骑兵一冲进去,拓跋烈就看到了,令旗一摆,两支骑兵从大阵里冲出去封堵怯莽军骑兵的退路。 而在抛石车那边埋伏着的,虽是步卒,可尽是长枪兵。 轻骑兵突进去,便陷入了泥潭一样。 等林叶带着人马想要救援,这一千多人已经完全被困住,拓跋烈的两支骑兵又一左一右封堵过来,林叶一声令下,队伍向后撤了出去。 许多士兵都不愿意走,想去把同袍救出来,此时他们大概也会觉得林叶心狠。 林叶率领骑兵退走后,窦勇靠着一身武艺,竟是带着百十人杀了出来。 他也是临时灵光一闪,不往外冲,而是往仙唐城下冲,然后再绕一圈往回跑。 一千多人,冲出来的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一天后,在林叶的队伍驻扎之地,窦勇带着几十个残兵回来,一进门,就大喊大叫。 他不停咒骂,说林叶见死不救,他的兄弟们都被林叶害死了。 林叶听到声音出来,只是一脸冷漠的看着窦勇。 “你不配做大将军!” 窦勇不顾阻拦,冲到林叶面前:“你明明可以救我们,为何又带兵退了回去!我都看到了,你就是故意让我们送死!” 林叶还是那般冷漠的看着他。 窦勇声嘶力竭的咒骂,足足骂了有一刻左右。 林叶看向四周:“你们还有谁也觉得,我昨日应该尽全力救援。” 有两个云孤鸿的手下站出来,此时,一个叫赵赫,一个叫宋存明,他们出身相同,自然想要抱团。 林叶看了看,问:“还有吗?” 没人再敢站出来。 夔字营和雀字营的人,肯定不会站出来,武凌卫和之前的骑兵,当然也不会站出来。 林叶道:“看来只有你们三个,窦勇先鞭笞一百,再拉出去斩了,扒掉赵赫与宋存明的将军甲,他们两个部下的骑兵,自此解散,不再归我节制,也不再是大玉的兵,留下兵器甲械以及战马,驱赶出营。” 宋存明和赵赫顿时就吓得脸色发白,也急了。 “你凭什么如此处置我们,我们是陛下分派给你的,你无权这样做!” 林叶道:“谁再多说一个字,也斩首。” 赵赫下意识的退后一步,闭嘴。 宋存明却咆哮起来:“你敢!” 林叶身形一动,瞬间掐住了宋存明的脖子,然后向后一甩:“庞大海!” 宋存明滚到在地,还没起身,庞大海一刀将其人头斩落。 窦勇想动手,林叶屈指一弹,窦勇被制住了穴道,动都都不得。 庞大海带着亲兵上去,将他的甲胄扒了,绑在树上狠狠鞭笞了一百下。 林叶看向赵赫:“你还有话说吗?” 赵赫默默的让人把将军甲扒了,然后抱拳道:“士兵们无罪,请大将军留下他们,给他们一条活路。” 林叶:“我给的就是活路。” 许浩然等人也上前,压低声音劝林叶留下那两千骑兵,毕竟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 可林叶若铁了心,谁能劝得动。 两千骑兵,就这样被他驱逐出去,一个不留。 那些脱掉甲胄,去了兵器,也只能步行离开的士兵们,一步三回头。 一万两千人的骑兵队伍,战死的并不多,若不算窦勇无能导致那一千余人死在仙唐城下,之前一共也只战死了几百人。 现在,却被轰走了两千余。 正文 第四百五十九章 被低估的天赋 窦勇被当众鞭笞一百,这一百下,其实也足以把人打死了,就算当场不死,在无人救治的情况下又能活的了多久。 林叶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没有说一句话。 一百下打完后,窦勇被拖出去,又当众处斩。 林叶下令解散赵赫和宋存明的两营骑兵,士兵们都慌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叶派去的人大声宣读大将军军令,他们才知道,原来是因为窦将军私自出击导致一营骑兵全军覆没。 他们的将军帮窦将军说话,因此而受到牵连。 士兵们被要求脱去甲胄,上交手中的兵器,然后步行离开队伍。 他们不想走,可此时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挽回的余地了。 将军许浩然硬着头皮劝林叶道:“士兵们无错,还请大将军开恩,留下他们吧。” 林叶看向许浩然:“我杀了两个将军,驱逐了一个将军,这两营士兵心存怨念,留下便是隐患,与其可能把万余人的队伍葬送冬泊,我宁愿狠心些让他们都走。” 许浩然道:“可他们手无寸铁,就算分了粮食盘缠,可要走回大玉也是千难万险,况且,他们能回去,人人都是被驱逐出军队的身份,以后生活也是步履维艰。” 林叶大声道:“你说的在理,可谁能保证他们留下,不会影响军心。” 许浩然突然间理解了。 他立刻当众跪了下来:“大将军,属下愿以项上人头为他们担保,请大将军把他们交给属下,若有错,先罚属下。” 林叶道:“我知你心善,可这是战场,我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更不能把万人的生死当赌注。” 许浩然在众人面前不住叩首道:“大将军,属下愿立军令状,请大将军开恩。” 一见他如此,其他各营的将军们也纷纷求情。 那些士兵都回头看着呢,谁都不走了,只是盼着那位许将军能把大将军说动。 一群人苦劝良久,林叶这才点了点头:“罢了,既然你愿意保下他们,那将这两营兵马归于一营,你为将军,若出任何事影响军心,我先斩了你。” 许浩然连忙叩谢。 此时许浩然心中大概也明白了不少,云孤鸿部下那几个将军,虽然此前归于大将军军中,可他们历来都有些不稳定。 窦勇就是这些人的首领,时不时就要与林叶唱一唱对手戏。 他们这些人,又怕自己被人轻视,又要装出来高傲。 就算没有窦勇私自出击的事,大将军早晚也要把这些人处置了。 许浩然领了这两营军马回去安顿,把这些士兵召集起来,推心置腹的聊了许久。 士兵们也心知肚明,他们就这样回去,比当了逃兵还要耻辱。 等事情安顿好了之后,许浩然又来求见林叶。 林叶似乎已在等他,见他到了,随即坐下来:“一起吃饭。” 许浩然坐下来后说道:“大将军,那两营士兵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属下有七八成把握已经稳住局面了。” 林叶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色,已是日暮,距离天黑没有多远了。 “今夜你带那两营兵马,去突袭北野军的抛石车。” 林叶这话说完,许浩然都吓了一跳。 “大将军,昨日才刚刚打过,北野军必有准备。” 林叶看了他一眼:“昨日才刚刚打过,我又已杀了窦勇和宋存明,只放走了赵赫一个,你猜是为什么。” 许浩然仔细想了想,然后脸色就一变:“赵赫是拓跋烈的人?” 林叶道:“十之七八。” 他说:“云孤鸿不是个蠢货,还手握五十万大军,败的那么惨,若说他军中没有拓跋烈的人,我万万不信。” “我处置窦勇的时候,一开始赵赫态度格外激烈,等后来我说要杀窦勇,赵赫立刻就闭口不言。” 许浩然道:“他只是想挑起我军中不和,根本不想找死。” 林叶道:“我带兵退回六十里,赵赫若是拓跋烈的人,此时已经回到拓跋烈军中了。” 许浩然起身道:“属下现在带兵往北,急行军六十里,然后待子时之后突袭北野军。” 林叶道:“你出发之前,把赵赫军中所有校尉以上军官都召集起来,就说我要找他们议事,让他们都来我这里。” “是!” 许浩然应了一声,饭也顾不上吃了,告辞离去。 不多时,赵赫那一营骑兵中,所有校尉以上的军职人员全都到了林叶身边。 林叶假意安抚,把他们全都扣下,让他们先随自己办事。 天黑之后,许浩然带着两营骑兵出发,先是往西进发,走二十里后,又下令转头向北。 士兵们都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只是得了军令,许将军刚来,还不熟悉他们,所以要夜里练兵看看他们的本事如何。 林叶算计了一下时间,许浩然已经出去能有数十里远,他一声令下,把那些校尉军官全都拿下。 庞大海分开审问,只两刻不到,便有人架不住酷刑招了。 赵赫确实是早已被拓跋烈收买,在云孤鸿军中时候,屡屡为拓跋烈密送情报。 云孤鸿的一举一动拓跋烈都能了如指掌,赵赫功不可没。 除此之外,云孤鸿中军与娄樊人激战的时候,派人传令让赵赫所部骑兵从侧翼支援,赵赫却按兵不动。 他当时手下有八千骑兵,若从侧翼支援,云孤鸿的中军不至于被困住。 战败之后,赵赫将部下八千人的绝大多数都分散了出去,说是被击溃了,实则返回拓跋烈军中。 他只带了这一千余人的队伍投靠宁海棠,一是继续为拓跋烈探听情报,二是也为自己准备一条后路。 宁海棠率军从龙章台驰援阳梓城的时候,拓跋烈带兵向北,绕开宁海棠从龙章台出关。 两军距离最近的时候只有四十里,那并非全都是因为拓跋烈神机妙算胸有成竹,而是得了赵赫的情报。 赵赫派人告知了拓跋烈宁海棠大军的位置,所以拓跋烈才会那般笃定的向北逃窜。 庞大海这边逼问出了结果,林叶直接让人把那几个知情的人废了,留一条命,分派人手送往云州。 当夜,许浩然带着两千多骑兵,一路都没走直线,忽而向西忽而向北,忽而又折返回来一段。 把士兵们搞的都有些晕头转向,不知道许将军到底是何意图。 兜兜转转,黑暗中也分不清到底此时身在何处。 然后许浩然就下令停下来休息两刻,士兵们奔波了半夜,全都下马来喝水,又趁着有空抓紧吃了些干粮。 两刻之后,忽然有斥候急匆匆的回来,说是夜里走错了路,现在竟是已在北野军大营不远处。 还说北野军已经发现了他们,可能不久之后就会合围过来。 许浩然随即下令,把两营中队正以上的人都召集起来。 许浩然大声说道:“我们如今已经被叛军包围,若不奋力突围,怕是要全军覆没,这黑暗夜里,叛军才不会管你们是谁,见一个就会杀一个,所以此战,大家若拼死向前还有一线生机。” 这些队正以上的军官虽然不知道,怎么就被叛军合围了,但此时却知道事情有多紧急严重。 许浩然此时又说道:“那边。” 他指了指一个方向:“斥候已经探知,是贼兵人数最少之处,我当冲锋在前,你们随我杀出去,若这一战咱们胜了,以后谁还敢再瞧不起我们。” 说罢,许浩然翻身上马。 他大声说道:“若还想做大玉的兵,是大玉响当当的好汉,随我冲锋,杀破敌阵!” 两营士兵都知道,此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唯有死命向前。 于是,子时之后,许浩然带着这两千多人,一鼓作气的冲进了北野军营地。 抛石车这边,确实没有料到怯莽军还敢再来,并没有再设伏兵。 况且,抛石车阵地兵力再少,也是在北野军的阵前,这种地方,哪有人能轻易过来。 之前窦勇带人冲击的时候,那是北野军故意放过来的。 此时,许浩然的兵马突然杀到,连北野军如此训练有素,都被打的乱了一阵。 许浩然下令,放火将抛石车点了,一路点火,能烧的地方全都烧了。 黑暗中,这边营地火起,拓跋烈急匆匆的出了大帐,至高处举起千里眼看,眼见着自己营地最前边大火已经连成一片。 他立刻下令去围堵,可是许浩然的队伍放火之后,已经风一样的走了。 北野军骑兵奉命追击,到了天亮的时候,又被埋伏在半路的林叶打了一阵。 这支骑兵不知道有多少伏兵,吃了些亏,便只能是退回营地。 林叶下令骑兵营退后三十里,然后就地休整。 到正午,林叶又带着一队亲兵往仙唐城那边去查看。 见北野军那边明显增加了巡逻的队伍,攻城的抛石车数量却少了许多。 仙唐城城墙上,玉羽成匆昨夜里就激动的不得了,他亲眼见到了北野军中火光冲天,知道是林叶的队伍突袭。 这一夜他都兴奋的没有睡着,到天亮后,见北野军那边抛石车数量锐减,玉羽成匆哈哈大笑。 拓跋烈站在阵前,眉头紧锁。 站在拓跋烈身边的赵赫,则是一脸的惊惧不安。 是他昨日回来,说林叶已经退兵七八十里,还说林叶现在军中人心不稳,绝对不敢轻易来犯。 他是眼睁睁看着那两营兵马被驱逐的,却没有看到那两营兵马被林叶又给留下了。 “大将军” 赵赫俯身,壮着胆子说道:“都是卑职的疏忽,卑职愿意领罪。” 拓跋烈沉默片刻,微微摇头。 “与你无关,我还是低估了那个林叶。” 拓跋烈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也低估了上天的不公,人的天赋,有些时候,确实能弥补经验阅历的不足。” 他抬头看向仙唐城。 “传令下去,昼夜不停的攻,五日之内,务必攻破仙唐。” “是!” 正文 第四百六十章 远影 北野军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拓跋烈下令全军昼夜不停的猛攻,仙唐城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林叶还在等,他也只能等,等封秀那边的消息。 黎阳城不破,拓跋烈的后路就没彻底断开。 但他也不能等到仙唐城破才有所举动,所以时间对于林叶来说也格外重要。 现在双方都面临着巨大的难题,可相对来说,林叶没有拓跋烈急。 仙唐不下,拓跋烈便无立足之地,来自大玉的军队,就算慢慢走,也不可能还没进冬泊呢。 每天清晨,林叶都会只带三五骑兵,到仙唐城外观战。 北野军的攻势那么猛,林叶自然看在眼里。 林叶这边的优势在于都是骑兵,机动灵活,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 但,拓跋烈那边的骑兵数量,比林叶要多不少。 “多,确实多。” 林叶看向手下将领:“粗粗看来,拓跋烈麾下的骑兵不下于三万人,甚至可能有四万人。” “兵力是我们的三四倍,一旦我们脱离不了,九成是全军覆没。” 他问:“你们觉得,这样的兵力对比,我们怎么能打的万无一失?” 林叶的十二师兄颜庚,如今也已是一营将军。 他想了想后对林叶说道:“大将军,这一战怎么都不好打,拓跋烈必会派骑兵严密盯着我们,只要我们一出现,他就会把所有骑兵都用上。” 林叶点了点头,又看向许浩然。 经历过上一次夜袭之后,这才短短两三日,可许浩然好像比之前要自信许多,气质都变了。 战场上最能让人尽快成长,许浩然的进步比颜庚要大。 他思考片刻后说道:“拓跋烈若真的把所有骑兵都用来防备我们,那反倒好说了。” 颜庚道:“拓跋烈的骑兵最少是我们的三四倍,你上次夜袭之后,他们防备更重,所以” “所以” 许浩然道:“我们的优势就是人少。” 林叶听到这话,脸上出现了些许笑意。 他看向许浩然,用眼神示意许浩然继续说下去。 许浩然道:“拓跋烈的优势是兵力多,所以他不会放弃这个优势。” 另一个叫莫许聪的将军有些不解:“许将军这句话,我明白,可许将军说我们兵力少是优势,我没懂。” 许浩然道:“拓跋烈的优势兵力,如果分开了,还叫优势兵力吗?” 莫许聪原本是夔字营的校尉,后来被林叶提拔为一营将军。 他仔细思考了片刻,恍然大悟。 “明白了!” 莫许聪道:“拓跋烈正因为骑兵比我们多,所以他才不会把骑兵拆开,一旦拆开,那优势兵力也就不是什么优势兵力了,我们反正没有优势兵力,所以我们不怕再少一些。” 林叶点了点头。 他看向众将:“将队伍分成四队,一队我亲自带,一队许浩然,一队莫许聪,一队颜庚,在仙唐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袭扰叛军队伍。” 他大声说道:“都记住,不可恋战,以扰敌为主,能占便宜就占,占不得便宜就走。” “四队人马,各自小心,你们切记,一旦分开行动,不管是谁,都没有援兵。” 林叶大声问道:“清楚了没有!” “清楚!” 众人肃立答应了一声。 林叶一摆手:“去吧,各自准备,从今天开始,每日都要去骚扰攻城的叛军。” “是!” 众人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从这一天开始,不到一万人的怯莽军骑兵分成四队,在仙唐城东西南北出没。 林叶率先出现在城南,看起来又要去突袭抛石车,拓跋烈早有准备,下令骑兵围堵。 林叶带着队伍向后撤,把北野军骑兵牵扯了出去。 他这边一得手,另外三支队伍立刻就开始向前。 贴着叛军步兵阵列的后背袭击,飞骑而过,一人最少要射出去五箭。 五箭放完,队伍已经冲了过去,若是敌人没能组织起来,那就再扫一遍。 接下来的几天,四个方向轮换登场,打一下就走,你没办法,我就打两下。 北野军的攻城队伍不堪其扰,都派人来见拓跋烈,请求大将军分兵支援。 大帐中,拓跋烈负手而立,看起来脸色倒是没有多难看,可他心里却不安宁。 在赵赫回来后,他就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林叶,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在云州把这个小子杀了。 可那个时候的拓跋烈又怎么可能看得起林叶,又怎么可能把林叶当回事。 此时拓跋烈甚至想着,陛下放纵了他,其实都不算养虎为患,而他放纵了林叶,才是真的养虎为患。 “黎阳城有消息吗?” 拓跋烈侧头看向亲兵校尉,校尉罗浮达摇了摇头:“回大将军,没有,大将军一个时辰前刚刚问过。” 拓跋烈嗯了一声。 “大将军。” 北野军将军栾万夫道:“卑职以为,与其这样被林叶袭扰,不如直接出击,骑兵放出去,寻林叶队所在。” 拓跋烈起身,没有回答,只是一言不发的踱着步。 良久后,他看向秦兵校尉罗浮达:“派人往黎阳城去探查消息,昼夜兼程赶路。” 罗浮达立刻应了一声,从亲兵营中挑选得力人手赶往黎阳。 “栾万夫,严冬至,我把骑兵营一分为二,你们两个各带一半骑兵,在城外不停巡游。” 将军栾万夫和严冬至肃立答应。 拓跋烈道:“林叶是觉得我不能分兵,他必会更为猖狂,你们二人,若与林叶骑兵,只管打,不必请示。” “是!” 那两人又答应了一声。 拓跋烈看向将军肖锦东:“让你去备下的楼车多久可用?” 肖锦东回答:“明日即可推上去,冲城锤也已经建好,明日亦可用。” 拓跋烈道:“传令下去,我明日一早亲自督战,各营若有不奋力向前者,临阵格杀。” “是!” 众将军抱拳答应。 拓跋烈一摆手:“各自去准备,都仔细些。” 众将再次行礼,然后陆续离开。 拓跋烈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亲兵校尉罗浮达说道:“去派人把远影叫来,不要再让其他人知道。” 罗浮达立刻答应了,心中却有些震撼。 他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大将军有两个特殊手下的人。 这两个人,一个叫近影一个叫远影,近影在之前十几年来,始终都以大将军替身身份出现,不少时候,在军中巡视的其实都是近影。 在云州的时候,事关江湖,七七八八的事也多数都由近影为大将军操办。 而远影,十几年来,一次都没有动用过。 连罗浮达这样拓跋烈身边人,算是亲信中的亲信,也只是在十几年前见过远影一次,自此之后,不得大将军的命令,他也不能私自去见这个人。 所以他有些震撼,也瞬间就紧张起来。 因为他太清楚不过了,一旦大将军要用远影,就说明问题已经严重到了不可估量的地步。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一个马夫被带到了拓跋烈的中军大帐。 拓跋烈摆了摆手,示意人都出去,这大帐里就只剩下了远影与他。 “大将军。” 远影俯身行礼。 拓跋烈看向远影:“你这面具,一戴就是十几年,也难为你了。” 远影道:“大将军既然喊我来,大概是到了我要把面具摘下的时候了。” 拓跋烈嗯了一声。 远影问道:“大将军,真的到了那般紧迫的时候?” 拓跋烈又嗯了一声。 远影沉默片刻,问:“需要我什么时候摘下面具?” 拓跋烈道:“城破之后,或是,撤退之时。” 远影俯身:“属下知道了,属下先告退。” 拓跋烈道:“去吧。” 远影出了门,立刻就又恢复了那个小心翼翼的模样,毕竟他只是一个马夫。 一路上见到谁都点头哈腰,谁也都不会把他当回事。 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与他同住的那几个马夫看到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远影就知道,这些人又指不定办了些什么坏事。 这些人虽然都共事多年,但因为他表现的格外老实,所以总是欺负他。 在很多时候,并不是一个人越老实就越会得人照顾,人心里的真善,没有那么多见,人心里的丑恶,没有那么少见。 他往自己睡觉的地方看了一眼,果然见被褥都被泼了水。 “哎呦,老刘。” 一个马夫笑着说道:“真是不小心,刚才我要洗衣服,走路绊了一下,水都倒在你铺盖上了。” 远影摇头:“没事。” 那群人立刻就又哈哈大笑起来。 谁不知道他老实,别说给他铺盖泼水,就算是无缘无故的给他一脚,他也不会反抗,甚至连骂街都不会。 “老刘。” 另一个马夫起身道:“上个月的军饷发了,你留着也没有用,不如先借给我?” 远影沉默片刻,从衣服里掏出来个钱袋递给那马夫。 那几个人又哈哈大笑起来,当着远影的面把钱就给分了,显然是没打算还。 “老刘。” 其中一人笑道:“你也一把年纪了,我看就别在队伍里待着了,回家享福去不好吗?” 另一个马夫笑道:“他回个屁的家,他无儿无女无父无母,都被他克死了,就光棍一个,他回家还不如在兵营里赖着呢。” 远影本来要出去,听到这话脚步停住。 他回头看向那几人:“我确实要离开这了,很快。” 那几人倒是一愣,有人上前:“既然要走了,我看前些日子发的厚衣服你大概也用不到,我自己拿了啊。” 远影:“我帮你。” 那人道:“不必,你走你的,我帮你收好,你就不用谢我了,咱们之间谁跟谁。” 说完话又哈哈大笑起来。 片刻之后,远影出门,这简陋的帐篷里,血腥味那么浓。 “我都已经说过,要走了,你们为什么就那么愚蠢。” 他抬起头看向仙唐城那边。 片刻后,他回身又进了帐篷,没多久,帐篷里随即传出剁骨头的声音。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一章 攻心计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后边北野军的骑兵追的很紧,所以他眉头紧锁。 拓跋烈改变了打法,把骑兵一分为二,整日都在仙唐城外边巡游。 林叶前几日里就看出了不对劲,但还是决定率军出来袭扰。 才到城南方向就迎面碰到了北野军的骑兵,领兵的那个将军,看旗号,应该就是拓跋烈手下得力大将严冬至。 拓跋烈手下的大将,最为有名的,被人称为五指山,有些玩笑话的意思,可也不都是玩笑。 意思是这五个人领兵,就算是神仙来了,他逃不出去他们的手掌心。 相对来说,元轻则虽然算是亲信中的亲信,但在领兵的地位上,不及这五个人。 这五个人,一个是在黎阳城的顾万生,一个是如今追在林叶身后的严冬至。 还有三人,分别是将军栾万夫,将军肖锦东,将军齐晋笙。 这五个人,其中四个是当年在冬泊跟着拓跋烈与娄樊人死战的旧将。 只有顾万生是后来提拔起来,不过顾万生的才能绝对不输给另外四人,否则拓跋烈也不会把黎阳重地交给他来镇守。 此时严冬至眼看着就要把林叶追上,而且从队伍规模来看,这支怯莽军骑兵是主力。 从旗号来判断,还是林叶亲自带着的队伍。 严冬至既然迎面碰上了,自然不会放过这般机会。 这数日来,林叶分兵骚扰北野军,要真的说起来打的北野军伤亡有多大,也不是。 只是这种打法,让北野军不得不防,严重影响了北野军攻城的进度。 根据这几日观察,严冬至确定林叶是把大概万余骑兵分成了四队。 这样做,毫无疑问更加灵活,但这样做的弊端就是一旦被揪住,那么少的兵力想脱身就难了。 不过今天碰到的骑兵,显然不是四分之一。 从扬起的烟尘,从骑兵队伍的规模,严冬至判断林叶这边至少有五六千人。 也就是说,林叶也随着北野军战术的改变做出了改变。 原本一分四份的队伍,现在也分成了两份。 即便如此,严冬至手下有一万六七千骑兵,林叶最多不过五千。 所以咬住了,严冬至就没打算松口,不管林叶跑出去多远他都要追。 就算林叶派人把另外一支骑兵调回来,怯莽军也不过万人不足的规模。 严冬至只需死死缠住,栾万夫的另外一支骑兵就能迅速赶来,合围把林叶的骑兵彻底吃掉。 双方从离开仙唐城外后就一路往南边跑,以轻骑兵的速度,只半日这般狂奔,很快就脱离城外的战场。 严冬至下令无论如何不能被林叶甩了,就算是把马跑死也要一追到底。 林叶的队伍在前边跑着,看起来却不能将距离拉开。 “前边就是小方池!” 有一名亲兵大声朝着严冬至提醒。 小方池城,不过是一座小县城,最繁华的时候人口也不过两万余人。 后来冬泊被娄樊人攻破,这里也遭受战乱,百姓们本就已经逃的七七八八。 后来林叶向北扫荡,这里驻扎的一支冬泊叛军被林叶击败。 林叶撤军之前,下令将此地的城门拆了,还一把火将城中建筑付之一炬。 此时这里就是一座废墟,一圈城墙还在,可城中早已不见人烟,皆是残垣断壁,那景象比地狱也差不了许多。 严冬至随拓跋烈离开黎阳北上的时候曾路过此地,当时大将军拓跋烈还说过,林叶确实是奇才。 又狠又果断。 如小方池这样的小城,能烧掉也不留给北野军做据点。 虽然这样做显得毫无仁义道德可言,也会让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可林叶下令的时候,一点都没有犹豫。 拓跋烈还说过,如果是他的话,也会这样下令,也会一点都不犹豫。 “小方池?” 严冬至仔细回忆了一下。 那地方他亲眼看过,已经不算是一座城了,根本无险可依。 “继续追。” 他打马加鞭,紧追不舍。 林叶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北野军骑兵还在后边紧紧的追着,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严冬至这样追下去,林叶的队伍不管走多远,都不可能甩脱了。 “进小方池。” 林叶一声令下。 怯莽军骑兵从小方池的北城门冲了进去,远远的看着,城中的烟尘很快就飘了起来。 严冬至率军追到城门外稍作停顿,派了几百人进去先探查,不久之后,城中有哨子声响起,那是并无埋伏的信号。 严冬至随即催马向前,直接进了小方池城。 “报!” 严冬至进城不久,追在最前边的人回报消息。 说是林叶的那骑兵分成两路,一路直接冲出南城门,一路绕了个弯,从东边出城了。 本就不算多的队伍,还敢一分为二? 严冬至瞬间就猜到了,是林叶也要让他分兵。 “追着有林叶旗号的那支队伍!” 严冬至一声令下。 有手下将领问道:“将军,若林叶手下人打了他的将旗引走咱们,林叶趁机脱身怎么办。” “不可能。” 严冬至道:“虽在此前并未有过交锋,但我了解林叶性格,他不会做出让手下人替他送死的事,若换做是我,也会以主将身份引走敌人。” 他带着全部人马,一直出了南门,往打了林叶旗号的那支队伍去追。 严冬至举起千里眼看着,林叶原本大概四五千人的骑兵,分兵之后,他那边也就还有两千人左右。 “传令下去,丢掉除去兵器之外的所有东西,干粮只留一天的。” 严冬至又下了一道命令。 随着号令逐渐传达,纪律严明的北野军骑兵,立刻就开始执行起来。 他们将带着东西能扔的都扔了,绑好的被服,多余的干粮,甚至还有人把标配的两个箭壶都扔掉了一个。 还有人为了把速度提起来,干脆把头上的皮盔都摘了扔掉。 重量越轻,骑兵的速度越快,和林叶的距离好像也确实拉的越来越近。 另外一支分出去的怯莽军骑兵,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朝着另一个方向笔直的跑了。 又追了能有一个时辰,眼见着林叶的队伍要进一片林子,严冬至随即下令全速追赶。 士兵们不停的打马,压榨着战马的最后一分潜力。 等追进那片林叶里后,严冬至猛的把马勒住。 林子里有不少战马在,可不见马背上的怯莽军骑兵。 林叶的人把战马丢弃,步行逃离? 就算是白痴中的白痴,也不可能做出这般选择。 “继续追。” 严冬至喊了一声,打马向前。 越往前追发现越不对劲,怯莽军丢弃的战马数量至少能有一千多。 出了林子后,前边烟尘还在,说明怯莽军骑兵还在跑,可是 严冬至回头看了一眼,恍然大悟,心里也震荡了一下。 “被骗了。” 林叶根本没有四五千骑兵,他只有两千余人。 但是每个人,至少带了四五千匹战马,甚至可能更多。 被北野军追击的时候,真正的骑兵都在后边,前边空着的战马被挡住了。 进小方池城后,那支骑兵就分头逃跑,林叶带着区区几百人,带着这大量的战马继续迷惑北野军。 林叶就猜到了,严冬至一定会追着林字大旗不放。 在被追击的时候他两次回头看都皱了皱眉,只是觉得敌人追过来的还不够快,还不够远。 “回军!” 严冬至立刻下令,骑兵纷纷勒住战马,略显慌乱的调转方向。 与此同时,仙唐城城东。 许浩然带着两千多怯莽骑兵一路狂奔,栾万夫带着一万多北野军骑兵紧追不舍。 许浩然打的可不是林叶的旗号,若是林叶旗号,栾万夫可能还要小心些,更当回事一些。 栾万夫心中想法和严冬至一模一样,遇上了,又怎么可能让敌人逃走? “将军,前边是牛驼县。” 有亲兵喊了一声。 栾万夫前阵子也见过牛驼县,被林叶的骑兵扫荡过,城门都被拆了,房屋也被付之一炬。 那地方,根本不可能守得住,与其是说一座县城,不如说是一片废墟。 “直接追进去!” 栾万夫眼见着那支敌兵进了牛驼县城,他没有丝毫犹豫就下了命令。 许浩然的队伍从西门进城,速度不减,顺着大街继续往前冲。 栾万夫带兵追进城门,身后的队伍跟进来能有三四千人,此时城墙上忽然起来一片人。 大量的滚木和石头沙袋之类的东西,从城墙上推下来,直接将城门截断,有人泼下来火油,一把火点燃,北野军骑兵更不能靠近,战马都吓得连连后退。 城门内的人则立刻又运来大量的石头和木头,把城门洞也拦了起来。 北野军后队的骑兵被砸死在城门口有上百人,后边的骑兵立刻勒住战马停下来。 “将军被堵在城里了!” 有人大声呼喊。 后队的将军随即下令,绕过去,从其他城门进城。 而此时,牛驼县城里,废墟之中,埋伏于此的怯莽军全都出现了。 许浩然是诱饵,颜庚和莫许聪的队伍,早已在这等着。 进了城的北野军骑兵,在大街上一条长蛇般的阵型,哪里能及时做出调整。 两侧的伏兵尽起,箭如雨下。 只顷刻间,这进了城的北野军骑兵就被打掉了一小半。 许浩然的队伍停下来后,转头往回杀,栾万夫被彻底堵死在这小小县城之内。 后边的北野军分开两队,一队往北一队往南,试图从这两座城门进城驰援。 到了之后才发现,南门北门皆被堵死,于是又往东门那边冲。 等他们到了东门的时候,栾万夫手下已经只剩下不到百人,被堵在一条小巷子里。 一万多人的北野军骑兵,硬是被一座小县城给分割了,骑兵数量上的优势,在半个时辰内,消失殆尽。 而半个时辰,对于怯莽军来说足够了。 以七千兵力埋伏围堵打三千多人,如果在半个时辰内不能迅速解决战斗,那就显得怯莽军太过无能了。 而此时,林叶带着二三百人,也从南边往回绕。 他无法在第一时间赶到牛驼县城那边去指挥,毕竟出来的实在太远。 他要做的,就是把北野军骑兵的另一半给引出来。 此时此刻,林叶想着,许浩然他们那边大概已经快打完了吧,希望他们打的顺利些。 正文 第四百六十二章 大小姐 他们五个人,有着很大的威名,有人称呼他们为五虎将,有人称呼他们为五指山。 可是作为五虎将五指山之一的栾万夫,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这样一群无名之辈算计。 他更没有想到,优势兵力,会被一座小城切割开。 他曾在大风大浪中逆流之上,杀人无数,破阵无双,可今日让他翻船的却是这样的一条小-阴-沟。 此时此刻,他身边只剩下百十个人,被堵在一条小巷子里。 他其实也明白,可能只需要再守住一刻,最多两刻,他的队伍就能绕过来驰援。 但,敌人又怎么可能给他一刻时间? “我乃上将!” 栾万夫上前大声喊道:“纵然要葬身于此,也不该是被你们几个无名之辈所杀,叫林叶出来!问他可敢与我栾万夫一战吗!” 许浩然没回应,颜庚也没回应,他们两个都是武馆出来的弟子,师娘雷红柳说过,骂街嘴脏的,一律大嘴巴抽。 师娘教诲,当然不敢轻易忘掉。 莫许聪不管那事。 他本就是个糙汉子出身,没上过什么学,没读过几本书。 他若是出身好些,有些学问,在夔字营的时候也就不是校尉了,早就做到了将军。 “上你-妈-了个蛋的将。” 栾万夫听到如此粗鄙不堪的话,甚至还楞了一下。 “你这小辈,敢与我一战么!” 莫许聪一声令下:“战你-妈-了个蛋,放箭!” 这会儿谁有空和你一对一单挑,挑的过也不挑,况且肯定挑不过。 无穷无尽一样的羽箭朝着栾万夫那边爆射过去,一层一层的,暴雨不能及。 百十个人被堵在一条小巷子里,躲无可躲。 栾万夫有大勇,他若自己全力施展,最起码可冲出这条小巷,可他不可能丢下自己的亲兵独自逃离。 于是,他带着这些人发起了最后一次攻击,迎着箭雨而上。 他一人在前,想靠着自己的武艺,护着手下亲兵突围。 可是箭雨太密,又是四面合围,墙上都是怯莽军士兵,他又怎么可能护得住。 没多久他手下亲兵就尽数被射杀,只剩他一个还在往外冲。 可冲又能冲多久? 悍勇之将,虽死无惧,栾万夫在这小城里,最后一次冲杀,还砍死了数十人。 最后被乱箭射死,身上竟无完肤。 他以刀戳地,死而不倒。 许浩然他们也没时间在这感慨什么,后边的北野军很快就能绕过来。 他们没有堵住东门,本就是故意把北野军放进来打。 敌军的优势在于兵多,在于有着更丰富的平原交战的经验。 骑兵对骑兵,同等数量,在平原上正面交手,怯莽军的骑兵未必有胜算。 所以这是林叶首要解决的问题,要除掉北野军的骑兵,还不能用骑兵的方式打。 也许谁都不会想到,当初在下令毁掉这些小城的时候,林叶已经在考虑如何利用这些废墟之地了。 他能想这些小城不毁掉就可能被拓跋烈利用,又怎么可能不去想,他该如何利用? 他不可能在那时候就想到这里必有大用,但他一定想过用这地方来解决北野军的一支骑兵。 所有思考过的东西,在你未来需要的时候,都会帮你一个大忙。 天平再一次偏向了林叶这边,却不是因为运气。 林叶早有计划,打掉了先进成的这几千人后,怯莽军的人再次转移出去。 北野军的后队从东门冲进来要救援,可是他们的命运和栾万夫并没有什么不同。 东门城墙上也埋伏了几百人,在等着北野军进来一部分人后,立刻斩断绳索,把滚木石头放了下去。 东门被截断,最起码想骑马冲进来没什么可能了。 被放进来的人就如同钻进了同一个口袋,被封住袋口狠狠的打。 又不到一个时辰后,这两三千人的队伍也被分割后杀的干干净净。 号称天下无双的北野军,也许在十几年前就该有这样一场和怯莽军的对决。 但那个时候的北野军打怯莽军,一定不是这般场面。 大将军刘疾弓与大将军拓跋烈的交手,必然场面更大,必然更为壮烈。 北野军城外还有七八千人,他们想冲进来,就得先把石头和巨木搬开。 怯莽军的士兵们又不是傻子,呆呆的看着他们下马搬开阻拦却不动手。 骑兵下马,还要往城里攻,这种仗谁来指挥都一样,不可能好打。 又僵持了一阵,知道再无回天之力的北野军准备撤走。 可就在这时候,林叶的那支队伍回来了,从北野军的背后狠狠的冲了过来。 刚才被严冬至追的时候,看起来跑的有多狼狈,此时冲杀的时候就有多凶狠。 怯莽军内外夹击,剩下的这七八千北野军骑兵,失去指挥后,就算靠着训练有素能及时组织兵力,可还是不可能挽回颓势。 趁着林叶的两千骑兵在外边纠缠,许浩然和颜庚两个人,带着队伍从另外两座城门搬开阻拦杀了出去。 以一万人不到的兵力,吃掉了北野军一万五千精锐骑兵。 而且,看起来还一直打的都是包围,这种打法,就算是写进史册中,过多少年,也会被人拿出来当做教案来说,且还会有人不信是真的。 可这就是一场找不出任何瑕疵的,借助地形,以劣势兵力切割包围优势兵力的战争。 打完这一战后,许浩然等人带着队伍迅速撤离,能带上的就带上,战马当然都要带,其他带不走的,再放一把火就是了,反正这座小城也不会怕被烧两次。 迅速撤离的怯莽军,带着一股子骄傲劲儿。 这一战打完后,虽然林叶没有亲自在场,可谁还敢再说林叶不敢与北野军交手? 林叶之前一直都不正面交锋,其一是在寻机会,其二是在故意示弱。 许浩然他们带着队伍回到约定好的地方,林叶带着那两三百亲兵已经在等着了。 高坡上,林叶坐在那看着远处的夕阳,他手里拿着几根毛毛草,编了一个看起来有点丑还有点可爱的小兔子。 以前在云州城的时候,子奈就喜欢他用毛毛草编出来的小玩意。 听到欢呼声,林叶没有回头,也能感受到他手下人那汹涌澎湃的兴奋。 这一战,怯莽军的损失和北野军的损失相比,近乎可以忽略不计。 虽然林叶用丢弃至少两千匹战马的损失引走了严冬至,可这些损失的战马,从栾万夫这边全都补充回来了,而且是加倍补充。 加好几倍。 失去了半数骑兵的拓跋烈,接下来对付林叶,更加艰难。 许浩然一边走一边笑,他还在和颜庚讨论着,拓跋烈若得知消息,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气急败坏。 “大将军!” 许浩然牵着一匹马过来,看起来那匹马通体赤红没有一根毛是杂色。 尤其是那马鬃,走路的时候上下起伏,犹如火焰。 “这是那栾万夫的坐骑,据说还是拓跋烈亲自赏给他的。” 许浩然把缰绳递给林叶:“现在,我替栾万夫把马献给大将军。” 林叶看了看那匹马,高大雄壮,万中无一。 “你留着吧。” 林叶淡淡的回了一句。 这样的一匹好马,就算是天子见了都要赞一声,可林叶却好像一点欲望都没有。 许浩然问道:“大将军是看不上?” 林叶道:“我更喜欢拓跋烈的。” 他起身,看了看南边,不知道此事黎阳城那边情况如何了,但他更想知道天子怎么样了,现在这战局完全不对劲,宁涉海没来,宁海棠为何也没来? 至于黎阳城那边,他相信封秀的能力,但黎阳城那么坚固,又不缺粮草,打下来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但他还是希望这一仗由封秀来打,因为他说过,他要给封秀谋功劳。 在孤竹的时候,守阳梓城的战事是封秀指挥。 可天子似乎没有在意这个,也没有给封秀多大的封赏。 这一战如果打完了之后,无论如何,封秀都该得到应得的赏赐了。 封秀自己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大将军的心思? 黎阳城下。 封秀抬头看着那城墙上的厮杀,他心里有些着急。 大将军带着骑兵去北边了,其实比他这边要凶险的多。 他有优势兵力,而且还有陈微微的上阳北宗在支援。 如果这样的仗再打不好,他估计自己也没脸面去见大将军。 越是如此,他越是有些愧疚。 就在这时候,忽然怯莽军的背后又来了一支队伍,人数不多,千余人而已。 这支队伍都是骑兵,保护着几辆马车到来。 其中一辆马车,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在骑兵的护卫下,竟是朝着战场那边过去。 封秀连忙派人去阻拦,在这之前他也没得到消息,来的人是谁。 可是看到那辆马车,他就知道是谁了。 一辆粉色的马车。 虽然,看起来那马车上覆盖了一层尘土,可是难以掩盖这马车的独特。 当马车在攻城战场上出现的那一刻,不只是攻城的队伍,守城的队伍也都被吸引了。 顾万生看到那辆马车,心里一震。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大小姐。 马车在战场停住,一袭长裙的拓跋云溪迈步下来,她看了一眼其中一座攻城的楼车,然后迈步过了过去。 有人阻拦,有人劝说,可拓跋云溪没有丝毫的犹豫,依然爬上了楼车。 “靠过去!” 拓跋云溪一声令下。 推动楼车的士兵们都愣了,不知道该不该听话。 封秀正在赶来,可距离有些远,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近前。 “换我的人!” 拓跋云溪又喊了一声。 护卫她而来的黑甲骑士纷纷下马,士兵们也看得出来,那是禁军铁骑。 这些禁军骑兵推动楼车向前,朝着城墙靠近。 拓跋云溪站在楼车上,朝着城墙那边大声喊话。 “你们还认得我吗!” 城墙上,顾万生下令不准朝着拓跋云溪放箭。 他朝着拓跋云溪俯身行礼:“大小姐。” 拓跋云溪道:“天子特赦,若放下兵器出城,所有人既往不咎。” 她看向顾万生:“顾将军,你若不信天子,可还信我吗?只要你愿意带着将士们出城,我便可保你们平安,谁若为难你们,要先杀了我。” 作为拓跋烈的亲信,顾万生此时已经知道拓跋云溪不是大将军的亲妹妹,可是将士们不知道。 城墙上的北野军士兵,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到那粉色马车,看到那鹅黄长裙的时候,都自言自语了一声大小姐。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三章 冬泊永在 陈微微又一次想杀人,想现在就把那个女人杀了。 是他帮助封秀攻城已有十几日,是他号召冬泊百姓反抗拓跋烈。 可这黎阳城破的,竟是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有着那般不屈斗志的北野军,只因为那个女人在楼车上妖言惑众了几句,竟是军心涣散顿失战意。 这算什么? 这个女人之前在云州的时候,就在不停的帮林叶。 现在,林叶都不在黎阳城,她却又跑来坏自己的好事? 看着陈微微那一张铁青色的脸,宋十三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虽然你说不上愚蠢,可你绝不是个聪明人,你最起码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 陈微微看向宋十三:“你还想让我感激她?” 宋十三道:“你该不该感激她,我不管,但你现在该去祝贺封将军攻破黎阳城了。” 陈微微一怔。 宋十三道:“如果你现在没办法除掉你不喜欢的人,那最好别让她知道你不喜欢她。” 陈微微深吸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好。” 他调整了一下心情,朝着封秀那边走了过去。 因为拓跋云溪的突然出现,本就已经军心不稳的北野军,一下子就崩了。 他们不知道拓跋云溪不是大将军的亲妹妹,在他们眼中,郡主就是郡主,大小姐就是大小姐。 这么多年来,大小姐历来护短,北野军中的士兵若在哪儿受了气,无需拓跋烈派谁出面,大小姐就能为他们把气出了。 况且,谁愿意做叛军? 北野军现在还在拼死作战,完全是因为对拓跋烈的忠诚。 可是拓跋云溪的出现,让他们的忠诚出现了裂痕。 很多人都不得不想,大小姐都已经站在朝廷那边了,他们为什么还要厮杀,还要拼命? 再加上,之前北野军的将领们一直都在说,就算他们投降也不可能得到宽恕。 唯一的活路,就是帮助大将军打江山,大将军若做了皇帝,他们便人人都有从龙之功。 现在,大小姐说,天子不追究他们了,她来护着他们。 军心崩散成了那样,连顾万生都知道,自己就算把嘴说破也挽回不了,就算下令杀一些人,也一样控制不住局面。 黎阳城告破,封秀率军进城,他向拓跋云溪保证,不会为难那些放下兵器的北野军士兵。 这些士兵们弃械投降之后,被分派的怯莽军护送回云州。 到了云州之后,自会有人安排他们的归处。 黎阳城一破,封秀就必须尽快赶去仙唐城那边找林叶汇合。 他请拓跋云溪和大军一路北上,如此一来他还能保证拓跋云溪的安全。 可拓跋云溪觉得大军赶路太慢,所以只带了她的护卫骑兵,提前出发。 与此同时,仙唐城外。 林叶坐在高坡上思考着接下来的战事,他越发觉得,自己手下能用的人太少了。 许浩然和颜庚这两位师兄,是武馆弟子中他能带出来的,其他师兄根本不适合领兵,所以都被安排在督军队,斥候队,和后勤补给营里做事。 许浩然更好些,可许浩然只能勉强算是将才,师兄颜庚看似更为稳重,却行事太过谨慎,战场上这种性格的人,多数时候都是不打最好,少了几分霸道。 至于莫许聪,是夔字营的将领,有经验,能打仗。 但这个人,勇气可嘉,智谋不足,勉强也就是只是个将才。 就算是这样的将才,林叶身边都不多。 他要大力提拔封秀,正是因为封秀是他手下不可多得的人才。 正想着这些,手下斥候来报消息,说是拓跋烈亲自率军攻城,楼车压着仙唐城的守军打,攻城锤都已经推上去了。 再坚固的城门,也禁不住多少下撞击,除非是玉羽成匆有决绝之心,提前把城门都堵死。 可玉羽成匆又怕援兵到了进不来,所以多半这城门不会堵上。 许浩然道:“大将军,我带兵再去冲一下吧。” 林叶摇了摇头。 此时去冲,毫无意义。 现在,就看玉羽成匆的决心有多大了。 仙唐城城墙上,玉羽成匆看着北野军盾牌手护着攻城锤上来,脸色也变了。 那巨大的撞木,对城门的威胁有多恐怖,他当然看得出来。 “陛下!” 有冬泊将军劝道:“请陛下下旨,现在就封堵城门,若是再晚一些,怕是来不及了。” 玉羽成匆看着远处,他多希望此刻在地平线上,出现了那飘扬成海的烈红色战旗。 “堵” 玉羽成匆下令。 城内,早就准备好的冬泊士兵,用车推着石头冲进去,把城门用石头堵上。 就在石头堆上去的一瞬间,攻城锤的第一下撞击也到了。 巨大的力量之下,城门上发出令人揪心的声音,城门里边的挡木直接断了好几根。 “快!” 负责堵城门的将军大声喊着,嗓音早已沙哑。 沙袋,石头,木头,不停的往城门洞里送。 前边勉强堵上了之后,后边的人开始往城门洞里塞东西,他们要把城门洞都封死。 砰地一声,又是一次撞击,城门几乎被撞开,若不是堵了石头,这一下就能让仙唐城陷入死境。 拓跋烈看到了,他放下千里眼吩咐道:“不计代价,继续撞击城门,把门撞碎,把里边堵上去的东西往外搬。” 这命令轻描淡写,随随便便几十个字,意味着会有多少人因此而死? 城墙上的守军拼了命的往下放箭,拼了命的用石头砸。 那些盾牌手挡得住羽箭挡不住石头,盾牌被砸掉的瞬间,他们也被乱箭射死。 攻城锤后边,两队人奋力拉起来绳索,要把撞木继续悠起来。 密集的羽箭扫过来,两队拉着绳索的北野军士兵,顷刻间就死了七八成。 后边的士兵往前冲,抓起绳索继续发力。 人死的太快了,也太多了,多到后续上来的北野军士兵要想把绳索拉起来,先得踩着自己同袍的尸体过去。 远处,林叶吩咐道:“许浩然,你带三千骑兵,去折断树枝绑在马尾上,去南边二十里外来回奔跑。” 许浩然立刻应了一声。 林叶手中的这点兵力,想直接打断北野军的攻势没有任何可能。 他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这样设置疑兵之计,让拓跋烈不得不分派队伍防备后方。 可就在这时候,有斥候飞骑来报,说是发现了一支队伍,看起来不是正规军队,像是难民,正在朝着仙唐城这边过来。 林叶问人数有多少,斥候回答说大概有几千人。 林叶立刻道:“大概是来驰援仙唐的冬泊百姓,派人去阻止他们,莫要直接靠近。” 斥候立刻拨马就走,朝着那边飞奔而去。 可是没多久,林叶就看到那几千人的百姓,呐喊着朝着北野军冲了过去,像是一群傻子。 他们手里根本没有像样的兵器,更别说什么护具了。 这几千普通人,在北野军的战阵面前,连半个时辰都坚持不住,或许连两刻都坚持不住。 被林叶派去的斥候赶了回来,说不管怎么劝阻,那些冬泊百姓就是不肯停下。 “领队的是个书生,他说他说谢谢大玉的兵,可得有人先去赴死,才能唤醒冬泊百姓同仇敌忾之心。” 斥候说:“那书生说,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哪怕连一个叛军都杀不了就会死,他们也要去,他们要让其他人看到,冬泊人有胆。” 林叶拉过战马要亲自去阻挡,可根本来不及了。 那几千人,呐喊着,咆哮着,挥舞着他们的木棍,他们的镰刀,他们的斧头,义无反顾的朝着北野军发起了进攻。 只一轮羽箭,就有六七百人倒地不起,再一轮羽箭,百姓们死伤就有三分之一。 可他们没有人退缩,还是在往前跑。 林叶看到了,那群百姓们也举着一面大旗。 那不是冬泊的战旗,那上面只有一个地名。 户坊县 这是一个县里聚集起来的勇士,他们举着的战旗不是番号,而是他们在告诉其他人,户坊县的人敢来,也来了。 林叶眼睁睁的看着那几千人的队伍,都没能靠近北野军战阵,便死伤殆尽。 “报!” 又一名斥候飞奔回来,勒住战马后大声说道:“东南方向,发现大批百姓过来,人数至少上万。” 林叶举起千里眼看过去,那边地平线上,黑压压的一层人。 那支队伍里,也飘扬着几面大旗,写的大概也是地名吧。 “报!” 斥候飞马到了林叶身前:“大将军,正南方向发现大量百姓,正在朝着仙唐城这边过来,打庐阳郡旗号。” “报!西南方向发现大批冬泊百姓,至少有七八千人,打大冶县旗号。” “报!正南方向有发现百姓队伍,打玉林县旗号。” “报!正东方向发现冬泊百姓聚集,无法判断有多少人,打利阳郡旗号。” 林叶站在那,不得不动容。 城墙上,冬泊国君也看到了,他的手都在发抖。 当他看到那几千人的百姓队伍,朝着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打得过的北野军进攻的时候,玉羽成匆忽然间绷不住了,嚎啕大哭。 “朕的援兵到了,朕的援兵,就是朕的百姓啊。” 玉羽成匆不顾阻拦,在城墙上跪下来,朝着那数千百姓阵亡的地方,一次一次的叩首。 “朕对不起你们,是朕没能照顾好你们,朕谢谢你们,朕唯有以此来谢谢你们。” 城墙上的冬泊士兵们,此时也一个个的眼睛发红。 “杀贼,护国!” “杀贼!” “冬泊永在!” 他们一声一声的呼喊着,原本有些低迷的士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从四面八方,还有百姓在不停的出现。 不管往哪个方向看,都能看到黑压压的队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冬泊永在!” 城外的百姓们听到了城墙的喊声,他们大声呼应。 “冬泊永在!” 正文 第四百六十四章 无穷尽时 对于北野军来说,四面八方都出现了冬泊百姓,如果是放在战场上作为敌人,不足以引起他们的恐惧。 但此时出现的冬泊百姓,带给北野军的压力本来就不是在战场上。 当他们发现,杀死一个人就能吓住其他人的法子不再管用的时候,那么他们心里的恐惧也随之出现。 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人到底有多少,连百姓们自己都不知道。 林叶更无法得知,这样规模的行动,是自发而来,还是有谁号召。 林叶现在只能是把队伍分派出去,阻拦百姓们前赴后继的去送死。 他们只是一群普通人,但当人数达到一定规模之后,他们就是一支军队。 哪怕比不上北野军善战,哪怕连兵器都没有,可他们在气势上已经是一支军队了。 对于手中几乎无兵可用的林叶来说,这相当于突然间来了无穷尽的援兵。 一个铁匠,一个老者,还有一个妇人,他们三个出现在林叶面前。 铁匠叫刘-青石,老者叫上官有继,妇人叫苗翠芝。 铁匠说:“他告诉我们说,如果他死了,就来见大玉的大将军,他知道大将军在这。” 老人说:“他告诉我们说,如果大家都来了,不要莽撞,听大将军的指挥。” 妇人说:“他告诉我们说,当国家危亡,妇人与孩子一样是兵,男人可以先死,但不能全靠着男人。” 林叶问:“他是谁?” 三个人都回头看向北野军战阵那边,三个人同时回答说他死了。 林叶猜到了。 就是那个对他的亲兵说,谢谢大玉的兵,但我们已经做好的赴死的准备的男人。 那是一个书生,一个本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跟着他一起冲向北野军赴死的那几千人,绝大部分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叫安先生。 最近这几个月来,安先生在各地奔走,呼吁号召,希望百姓们能和他一起去救援都城。 他说,如果冬泊还在的话,我们还有个家,国君就是这家中的年长者,他会为我们主持公道,军队就是我们家中的力壮者,有军队在就能保护我们少受欺辱。 他说,如果国君不在了,军队不在了。 那么踏上冬泊这片土地的敌人,就敢肆无忌惮的屠杀我们,他们还可以把我们当做猪狗。 有人质疑他说,你一直都在号召我们去前线,你怎么自己不去送死? 安先生说,我会的。 我也希望你们都能看到我赴死,因为听到我号召而来救援仙唐的每个人,我希望你们都能看到。 有人劝他说,不要和那些人一般见识,那些讽刺先生的人,都是懦夫,是他们自己不敢,所以才会出言讥讽先生。 安先生说,可我不希望他们在民族存亡之际还做懦夫。 若以我之血能唤醒他们的勇气,以我之命能换取他们的抗争。 那么,天下该死之人,以我为首。 他来了,又走了。 他来的很快走的更快,来的时候,目光中没有丝毫畏惧,走的时候,眼神里没有半分后悔。 陆续赶来支援仙唐城的冬泊百姓,人人都听过安先生这个称呼,却几乎没人知道安先生到底叫什么名字。 如果冬泊这次能够度过劫难,安先生将是一个值得被冬泊所有人铭记的称号。 安先生死了,他本就是来死的。 那些最初追随着安先生的人,足有数千,他们说,安先生以死来证明自己不惧死,来回应那些人的质疑,那么我们也必同安先生一道,以死明志,以死明理。 安先生死了,安先生又还活着,此时在仙唐城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安先生,每个人都是。 铁匠说:“大将军,安先生说,如果你能帮我们守住冬泊,帮我们留住族根,我们的命,你都可拿去。” 他指了指仙唐城外的战场:“安先生去了,如果需要,我是下一个。” 林叶想着,若安先生活着的话,那么他将来一定会是个更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会成为冬泊国君的座上宾,他甚至可能成为冬泊人的精神领袖。 他还可能成为冬泊朝廷里官位最高的那个,也许还是爵位最高的那个。 可但凡他为自己想过这些,哪怕是其中之一,他大概都不会那么从容坦然的赴死。 不想有任何回报的付出,是天下至刚。 每个国家都有这样的人,每个民族都有这样的人。 他们可能在历史长河中只留下一个称号安先生,李壮士,王婆婆,郭小二 无名,又留名。 此时此刻,他们的名字都叫做冬泊人,将来有一天,如果大玉面临如此局面,可能他们的名字就都叫做玉人。 林叶说:“这是我第一次指挥这样的军队,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会有这样的军队。” 林叶说:“如果我们赢了,几十年后,当我年迈,白发苍苍,还能回想此间此时,我依然会感到无比荣耀!” 越来越多的冬泊人朝着怯莽军这边汇聚过来,他们来自冬泊各地,他们风尘仆仆,但他们此时也杀气腾腾。 林叶把他的人尽量分派出去,为这些百姓们提供指挥,让他们在战斗之前,尽量学会更多的保命手段,也尽量学会更多的杀人技。 北野军中。 高坡上,拓跋烈站在那用千里眼看着那黑压压的数不清的百姓。 如果是在以往,他看到的这一切,哪怕人再多一些,他也视如草芥。 这样的军队在他看来,毫无战力可言,他手指所向,便是尸横遍野。 可是这次,他忽然间觉得那些衣衫褴褛毫无威胁的人,变成了威胁。 那些冬泊人,像是突然间就成为了真正的士兵。 “大将军。” 拓跋烈的儿子拓跋宁休上前道:“这些人实在不知死活,请大将军准许我带兵去冲杀一阵。” 在战场上,他也不能管拓跋烈叫父亲,也要称拓跋烈为大将军。 “不必了。” 拓跋烈摇了摇头。 拓跋宁休不死心,他说:“大将军,那些人乱糟糟的,完全不懂得怎么打仗,就算人再多,冲杀一阵,让他们见见血也就怕了,我不信他们能和真正的士兵一样不怕死。” 拓跋烈指了指他的兵。 他的兵有一大半是冬泊叛军,是在为他作战,可归根结底都是冬泊人。 他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在冬泊筹谋这些,但这些只是他的退路之一。 他当时想的也很简单,如果败了的话,冬泊就是他的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但他没有放松对冬泊这边士兵的训练,暗地里派了不少人负责。 这些训练了超过十年的老兵,表面上看起来对他确实有着忠诚。 但,这种忠诚,一旦被血脉里的另一种忠诚替代,那么拓跋烈的队伍将会变得不堪一击。 拓跋宁休没有去想这些,或许是因为他还年轻,还没有那么深的思考。 但随着拓跋烈的手指过去,他看到了他们的兵,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 仙唐城的城墙上。 玉羽成匆看不到那些冬泊叛军士兵脸上的复杂神色,也看不到更远处那些冬泊百姓的昂扬斗志。 但他就是知道,要赢了。 有这样的百姓,又怎么可能还会输? 当这些百姓出现在仙唐城的那一刻,叛军的人心,就会变得浮动起来。 本来支撑着他们成为叛军的信念,是做人上人,是摆脱之前贫苦的命运,是他们对原来冬泊朝廷和地方官府的恨。 拓跋烈很会利用人心,冬泊叛军的人,多数都对朝廷不满,对官府不满。 可是这个地方,这种不满,在看到那些父老乡亲的时候,不再那么坚定了。 因为他们要杀的可不仅仅是朝廷的人了,也不仅仅是他们曾经看到的那些欺压他们的人上人了。 那是他们的父老乡亲,让他们也朝着乡亲父老挥舞屠刀,他们会格外艰难。 怯莽军中。 老者问:“大将军,你下令把,不管是什么打我们都听你的号令,安先生说过,他不是救援仙唐城的希望,大将军林叶才是。” 林叶的心里,从看到那数千人冲向北野军战阵的时候,就多了一个敬重的人。 而在这一刻,他多了一个知己,一个素未谋面以后也不可能再见一面的知己。 “拓跋烈不怕你们去冲锋,他更希望他营中的冬泊士兵朝着你们下手。” 林叶深吸一口气。 他大声说道:“拓跋烈怕的是,他手下的冬泊兵不敢对你们下手,他怕的是,你们用另一种方式战败他。” 他转身看向北野军战阵那边,指了指:“你们的声音,你们的面容,就是你们最强大的武器。” 冬泊的歌谣唱了起来,那些老人,那些孩子,每一个人都站在那,用这样的方式来向拓跋烈宣战,来向那些逆子呼喊。 拓跋宁休看到了,更急了。 他立刻看向拓跋烈说道:“大将军,如果再不下令冲击,军心必乱。” 拓跋烈沉默片刻,回答:“如果你下令他们去冲击冬泊百姓,他们听话了还好,若他们没有听话呢?” 拓跋宁休愣住。 如果他们没有听话呢? 他们会因为这个命令而心生怨恨,会如同他们怨恨冬泊朝廷的人一样怨恨北野军,怨恨拓跋父子。 “逼着他们去杀他们的父亲,母亲,女人,孩子得不到他们的忠诚。” 拓跋烈回头看了一眼仙唐城的方向,眼神也变得那么复杂起来。 “我们打不下仙唐城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声音都好像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拓跋宁休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 “父亲” 拓跋宁休叫了一声。 下意识的,叫的不再是大将军,而是父亲。 拓跋烈伸出手,在拓跋宁休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 他说:“放心,你的父亲,不会那么轻易的认输,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倒下。” 正文 第四百六十五章 乌合之众不可欺 看起来,北野军对于仙唐城的攻势还在继续,可林叶敏锐的察觉到,拓跋烈又想搞金蝉脱壳那一套了。 在孤竹,阳梓城外,拓跋烈预感到了危险来临,立刻就脱身离开,丢下了一群被他利用的孤竹人,连一丝迟疑都没有。 那一战中,孤竹叛军被宁涉海和宁海棠两个人夹着打,谁都知道孤竹人不是罪魁祸首,可打的时候也谁都没有一丝怜悯之心。 一场叛乱,孤竹那边死伤数百万人,叛军死伤近百万,百姓死伤更大。 冬泊叛乱,再加上娄樊人南下,这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大概已经死伤超过七八百万人。 对于冬泊这样的国家来说,人口锐减了三分之一,其中半数还是壮年男丁,如此大伤元气,是痛入骨髓。 这种打击,孤竹可能十年都会报复不过来,冬泊大概二十年都恢复不过来。 一直都在观看北野军的调动,林叶看出了变化。 主力军队开始向仙唐城北方向转移,留在仙唐城南边的,多数都是冬泊叛军。 林叶看出来了,可却没有什么办法强行阻止。 拓跋烈的北野军其实损失并不大,攻城消耗的都是冬泊人。 他在孤竹损失了一些兵力,在黎阳城丢了两万人。 此时他麾下的善战北野悍卒,至少还有六万人以上。 林叶就算是疯了,也不可能靠着这冬泊百姓,击败那六万武装到了牙齿的北野军。 但林叶可以盯着。 不管拓跋烈撤走到什么地方,他都不可能把人放走。 此时,林叶还不知道黎阳城已经被攻克,拓跋烈也不知道。 所以林叶明白,拓跋烈要么就往西走,一路本更蛮荒的西域去,到那边去打一片江山出来。 要么就去黎阳城,黎阳有粮仓,他可以死守,但那不是上上之选。 他分派斥候,死死的盯着北野军的主力,一刻都不能放松。 四天后,在城南的冬泊叛军率先扛不住压力了。 给他们压力的并非是打不过的敌人,而是不敢打的亲人。 在这种攻势下,瓦解的是他们的斗志,消弭的是他们的勇气。 可即便如此,指望着冬泊叛军向林叶投降也没多大可能。 给他们两个选择,一个逃一个降,他们又怎么可能选择后者。 陆陆续续的,不断有叛军士兵丢下兵器离开营地。 一开始还有人约束,有人阻拦,又过了两天后,连约束他们的人都跑了。 谁又能想到,如此轰轰烈烈的攻城之战,竟又是如此的草草收场。 如在孤竹阳梓城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预感到了危险,拓跋烈直接就走。 这和他十几年前从不退缩的性格相比,似乎完全不是一个人做出的决定。 当年在冬泊战场上,娄樊人提到拓跋烈之名都会心惊胆颤。 娄樊人最怕的就是北野军的进攻,因为一旦号角声响起,北野军就再无回头可言。 对于北野军来说,进攻,才是他们的唯一战术。 又过了四五天后,不只是城南这边的叛军瓦解,其他几个方向的叛军也开始溃散。 林叶没有进城,他当然知道,玉羽成匆一定盼着他进城。 他也知道,只要他进城,玉羽成匆就会用最隆重最热烈的方式来欢迎他。 但,林叶没兴趣。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盯着拓跋烈,亲自盯着。 又两日后,林叶确定叛军已无斗志,于是让冬泊百姓们试探着往前压。 百姓们手臂挽着手臂,互相鼓劲儿往前走。 他们一直走到仙唐城下,都没有叛军阻拦他们。 这一刻,百姓们爆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城墙上的冬泊守军也一样喊的声嘶力竭。 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想象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 哭着,喊着,还能笑着。 玉羽成匆下令打开城门,士兵们疯了一样把堵着的东西都搬开。 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有离开过城墙的这位国君,大步往城外跑,他确实要去感谢一下林叶,也要去迎接他的臣民。 怯莽军并没有出现在城门外,玉羽成匆四顾之后,就知道他可能见不到林叶了。 林叶带着骑兵离开后的第四天,拓跋云溪到了。 得知林叶追着北野军离开之后,拓跋云溪连仙唐城都没进,下令追过去。 又五天之后,封秀亲自率领的怯莽军步兵急匆匆的赶来,他也没有料到,仙唐一战,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却似曾相识。 陈微微也没有料到。 可是这不妨碍他进城,别人不进,他不管,他要进。 因为他还要去见玉羽成匆,他需要玉羽成匆兑现诺言。 虽然黎阳城不是他帮忙打下来的,虽然仙唐城的解围与他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可陈微微必须从冬泊得到地位,这是他将来回大玉的一个阶梯。 在城门口,陈微微回望,看到了拓跋云溪和几个人下了马车,然后弃了那辆本该很重要的马车,全都上马走了。 陈微微忽然心里很难过,然后就是嫉妒,凶残的让他自己都有些接受不了的嫉妒。 那些人是去追林叶了,尤其是那几个女人 陈微微回头看着的时候,下意识的重重的吐气。 他不承认自己是嫉妒,他只觉得那是很恶心的一件事。 一个靠女人起家的男人,他觉得无比的恶心。 与此同时,北野军已经退走,数万大军一路往西南方向走,而不是往正南方向回黎阳城。 拓跋烈很清楚,他攻不下仙唐,那他的人也守不住黎阳。 玉天子那种性格,大概在这冬泊之内,已经布置下了天罗地网。 还是因为玉天子那种性格,他不会让拓跋烈活着离开冬泊,因为拓跋烈是在冬泊打出了战神之名,那就让这战神在冬泊陨落。 在拓跋烈看来,天子是个变态。 让拓跋烈败在冬泊,最好是败于怯莽军,死于怯莽军,在天子看来这才是一个轮回,一个结束。 云州。 天子穿了一身便装,身边跟着的人只有万贵妃。 两个人像是寻常的夫妻一样,得了闲,就在这繁华的大街上走走看看。 万贵妃看着这一身老财主装扮的天子,时不时就会笑笑。 天子叹道:“朕已经在提前适应以后要陪你过的日子,而你却还是适应不来么?” 万贵妃笑道:“我笑,是因为我已经感觉到了那日子有多美。” 天子:“呸。” 他说:“你笑,只是因为你觉得朕穿的这身衣服好笑。” 万贵妃笑道:“衣服是我给陛下挑选的,我为何要笑呢?” 天子道:“因为朕此时看起来,一定像个才刚刚爆发的土财主,如此搭配,若说你不是故意,朕不信。” 万贵妃道:“把陛下打扮的土气一些,是为了保护陛下。” 天子:“料来你就没有一个合理解释,只是信口胡言。” 万贵妃:“陛下穿的土气,那看上陛下的女子自然少一些,我也就更放心些。” 天子道脚步一停。 他往四周看了看,然后点头:“那你成功了,朕至少看到了三四个骗子,已经在想着怎么骗朕这个土财主的金银财宝。” 万贵妃:“不碍事,都是男的。” 天子瞥了她一眼。 走了一会儿后,古秀今一路小跑着从后边追上来。 到近前,压低声音说道:“圣人,冬泊战报,郡主拓跋云溪劝降了黎阳城的叛军。” 天子嗯了一声,似乎并没有觉得意外。 万贵妃却轻轻的叹了口气。 天子看向她:“你是在想云溪,她终究是要去见见拓跋烈的。” 万贵妃道:“无论如何,那是她心里的一个结,若她不亲自去见见,她以后都不会释怀,她求了陛下,陛下许了,是因为陛下懂她心意。” 天子点头:“是。” 万贵妃道:“陛下,是真的不打算告诉云溪实情了?” 天子道:“她那般聪慧,少有人及,就算朕不说,也不许别人说,她自己也能想到一些。” 万贵妃因为这句话,又轻轻的叹了口气。 拓跋云溪心里的苦楚,又有谁能真正的体会到。 “不说也好。” 万贵妃道:“反正都不说,那她和林叶,应该还有戏。” 天子都愣了。 他驻足,站在那看着万贵妃,眼神复杂的看着这个八婆女人。 他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修行境界,与八不八婆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万贵妃道:“没有。” 她很认真的说道:“非但和修行境界没有一点关系,和男女都没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她忍不住笑了笑:“掌教真人,比谁不八婆?” 天子想了想,点头:“有理有据。” 然后他说:“也不对,寻常男人的大概都不如掌教八婆,所以和修行境界还是有些关系的,越高越好事。” 万贵妃因为这句话,噗嗤一声就笑了。 天子回头看向古秀今道:“朕这就回去,你派人去传旨,四品以上的,都要来,朕有事要说。” “是。” 古秀今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去吩咐人办事,一边走一边咳嗽。 在孤竹受的伤,落下了这么个病根,大概是不容易好了。 天子回头看着他,明明眼神里还有着几分心疼,可突然间,莫名其妙就又笑了。 他说:“你看小古,也在适应以后的日子了,他那身衣服更土。” 说到这,又补充一句:“特别土。” 万贵妃问:“可是,我猜着,陛下将来不会带着小古。” 天子嗯了一声:“算是朕欠他的,朕总不能把最贴心的,最得力的,全都带走。” 万贵妃笑:“谢陛下褒奖,还带着我这样一个最贴心的。” 天子:“褒个屁,回去回去,赶紧把这身衣服换了。” 说到这,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白衣女子从后边跟了上来。 他缓了一下,然后朝着白衣女子挥了挥手。 意思不是说你过来,而是说你想去,也去吧。 白衣女子脚步停住,片刻后,朝着天子深深一拜,然后转身离开。 天子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朕连自己都放过了,不能再不放过她们。”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七章 启明计划 林叶勒住战马,举起千里眼往前边看了看,然后下令全军休整。 北野军就在前边,双方的距离也并没有多远。 北野军的骑兵数量不足以震慑住怯莽军,林叶当然也不会就这样莽撞的冲上去厮杀。 一个走一个跟,不打,只是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好像还有些让人心情沉重的默契。 林叶手中的地图已经没有多大意义,这里,是冬泊西南,也是冬泊最蛮荒之地。 这里偏远荒蛮到只有一个县治,但其县域面积,相当于冬泊繁华之处至少六七个县那么大。 一般来说,在冬泊犯了重罪的人,大抵都会被发配到此地来垦荒。 从这再往西南方向走,出关便是能有至少七百里的荒漠,不见人烟。 走过这七百里后,就能进西域的一个小国,名为朱狐。 西域这边因为地处高原,荒漠远远多余绿地,所以基本上也种不出什么庄稼。 好在是足够荒,所以也没什么人想要把这地方打下来。 哪怕拓跋烈现在已经没了什么优势可言,又显得落魄,与那地方倒是莫名其妙的显得配了起来。 他靠着手里的六万北野精锐,应该是能随随便便就把朱狐那样的小国犁几遍。 这就要看他知足不知足,认命不认命。 冬泊的官制地图,这边都标注的很不清楚,因为这里山多林密,许多一直住在深山老林的人,想去统计都难。 按照现在的行程,林叶估算着拓跋烈的先头队伍此时已经到县城了。 这地方叫抚远县,就算是放在大玉,这个县如果按照地域大小来说,也能排进前三,但若是按照人口来说,可能排名垫底。 这边不可能拿得出可供拓跋烈大军所需的粮草,这里的百姓,每年若不得冬泊朝廷分拨的粮食,怕是自己都要饿很长时间肚子。 “大将军。” 许浩然问道:“看起来拓跋烈是要出关本西域,不敢再往南走了。” 林叶没说什么,可他不相信拓跋烈会这么容易放弃,如果放弃了,那就不对劲。 而且,拓跋烈比谁都了解玉天子,如果拓跋烈就在天子的计划内,那他逃到天涯海角也不管用。 如果冬泊没能守住都城,拓跋烈占据仙唐,那玉天子还可能若容他活几年,让他去抗着娄樊人。 “派斥候过去看看。” 林叶吩咐一声后,就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休息。 而此时,拓跋烈却没法休息。 “报!” 前方斥候送回来消息,不是个好消息。 “大将军。” 斥候语气有些微微发慌的说道:“前边抚远县城墙上,看起来守军数量不少,城门紧闭,且,城墙显然加高加固。” 拓跋烈问:“城墙上可是冬泊边军旗号?” 斥候回答:“不是城墙上旗号很乱,不像是冬泊人。” “嗯?” 拓跋烈微微皱眉,然后催马向前,他要亲自去看看。 到了距离抚远县城不远处,拓跋烈举起千里眼又观察了一会儿,越看眉头皱的越深。 从城墙上那乱七八糟的旗帜来看,守着这冬泊西南边城的,果然不是冬泊人,而是西域人。 思考片刻,拓跋烈竟是直接催马朝着县城方向过去,他的亲兵护卫连忙跟上。 到了城下,拓跋烈抬头看着,城墙上的守军显然都是西域人面孔。 “我乃大玉边军大将军拓跋烈,奉旨平叛,要从此地出关,你们打开城门!” 拓跋烈抬头喊了一声。 一个留着络腮胡的西域将军大声喊道:“拓跋大将军,回去吧,这里不能让你出去。” 拓跋烈道:“你竟敢拦我?” 那西域将军说道:“半年之前,我们得玉天子旨意,令我七国联军出兵此地,夺抚远边关,不论是谁要从此地出关,皆不允许,尤其是大将军你。” 拓跋烈的心里狠狠的紧了一下,在看到城墙上是西域人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是天子布置,可在听到答案的时候,心里还是难免震惊。 以他谋事的缜密,这里当然是是退路的一环。 所以在几年前开始,这个冬泊朝廷都经常会忘记的西南边关,拓跋烈却始终惦记着。 拓跋烈派人往这边来,以重金收买了抚远关的守将和官员。 现在看来,他费尽心思所筹谋的退路,就被天子随随便便一道旨意给封住了,他能想到的事,天子都想到了。 天子信不过冬泊人,所以不会派人来给抚远这边的守将传旨。 他只需一句话,就能让西域七国联合出兵。 别人做不到,他能,因为他是天子啊,是天下共主,是西域诸国眼中的圣皇。 天子甚至都无需说给西域人什么好处,直接下令,西域诸国就不敢有丝毫的轻慢。 七国联盟的军队估计着也不会超过十万人,但守住这一座抚远关足够了。 那大胡子将军喊道:“还请大将军回去吧,若是打起来,大将军未必能顺利攻占此地。” 拓跋烈坐在马背上,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抬头看着。 那些人的眼睛里,有对他的恐惧,可是他们更怕玉天子。 相对于他们的国家来说,大玉太大了,像是一头远古的洪荒猛兽,而他们就弱小的像是一只蚂蚁。 拓跋烈拨马回来,这里冲不出去话,以他推测,无需半月,玉天子调派的队伍就能从后边撵上来。 更何况,队伍后边始终跟着一贴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拓跋烈手下将军肖锦东请命道:“大将军,属下来打抚远关,三日之内,必能攻破。” 将军严冬至道:“大将军,后边林叶的骑兵交给属下应付。” 拓跋烈还是没有说什么。 他手里确实还有六万精锐,但他们离开仙唐城的时候,怎么可能带上笨重的攻城器械? 说的好听些他们这是撤退,说的直白些这就是逃命。 谁逃命的时候还要带着云梯,带着楼车,带着攻城锤? “绕路向南。” 拓跋烈语气有些沉重的下了命令,这让手下人都有些不甘心。 “报!” 就在这时候,又有斥候从正南方向回来,纵马冲到拓跋烈近前。 “大将军,正南五十里发现敌军,打象山大营旗号。” 这话,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哪怕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心里紧张起来。 拓跋烈也惊着了,因为就在刚才,他还推测朝廷大军大概要半个月才能追上他。 象山大营的兵马,奉天子令回云州,但没有从云州进入冬泊。 而是从云州往西北方向,就在这里等着拓跋烈来。 象山大营可以称得上是没有禁军番号的禁军,是拱卫歌陵的最强战兵。 宁涉海至少有十万以上的队伍,且在此地以逸待劳。 “报!” 又有斥候从东边过来,看起来那脸色,比从那边回来的斥候还要差。 “大将军!” 那斥候气喘吁吁的说道:“正东五十里发现敌军,打宁字将旗,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兵马。” 斥候不确定,拓跋烈确定,除了那个大名鼎鼎的女将军宁海棠还能是谁。 怪不得这两支军队始终都没有到黎阳城,原来早就到这边来等着了。 他们已经做好了一个口袋,只等着拓跋烈自己钻进来。 “报!” 又有斥候回来,飞骑到拓跋烈近前抱拳道:“大将军,东北方向也发现了敌军,看旗号,应不下八万之众。” 一军一万余人,这队伍的规模也不是那么难判断出来。 只是不大清楚,这支军队又是谁领兵,又是从何处来。 拓跋烈才到抚远,就已经进了天子布下的口袋阵。 “大将军,要不要向后突围。” 严冬至抱拳道:“属下可带骑兵为大将军开路,唯有后边的追兵最少,只林叶的骑兵营,林叶大概也不猜不到,我们此时会反攻。” 拓跋烈沉思片刻,点头:“去吧。” 严冬至领命,急匆匆的回了他的骑兵营,这一战,是真的事关生死存亡了。 若能杀穿林叶的队伍,北野军往回退,还能再寻机会突围。 如果不打林叶的话,势必会被四面合围在这个破地方。 可是,严冬至才回去不久,就得到消息,说是有一支骑兵队伍从另一个方向过来,已经汇合了林叶的骑兵。 现在,后队的阻拦兵力,也已经不只是林叶的那七八千人马了。 北野军后边,二十里。 一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年纪的年轻将军,催马到了林叶面前。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林叶几眼,说不上多有礼貌,这个人身上的冷傲气息,也足够让人觉得不舒服。 “大将军。” 这人抱了抱拳。 林叶抱拳回礼后问道:“请问,你是谁?” 这个年轻人要论相貌也是不输于林叶,一双剑眉最引人瞩目,脸型稍显冷傲了些。 “我叫须弥惊鸿。” 年轻人道:“奉天子令,于三年前在西域筹建麒麟卫,得西域供奉战马四万匹,练兵三年,如今麒麟卫有两万八千精骑在此地等大将军到来。” 他看向林叶:“半年之前,我得天子令,率军出西域,在此地等待大将军,已经在此等候大将军三月之久。” 林叶侧头看了看须弥惊鸿身后的骑兵队伍,明显有些不一样。 西域的战马比起冬泊弓弦的战马要高大,看起来更雄壮。 冬泊游牧部族献给大玉的战马,个头相对来说要小,但林叶也曾听闻,西域的战马爆发力更强,冲锋更快,而冬泊的战马耐力更好,更适合长途跋涉。 三年前啊 三年前天子就秘密选派了这样一个年轻人,到西域去训练骑兵。 三年前啊 至少是在三年前,天子就推演局势,算到了拓跋烈会到此地。 一时之间,林叶的心情变得格外复杂起来。 须弥惊鸿道:“天子令,我到此地之后,所属骑兵,归大将军节制。” 他看向林叶问道:“大将军,何时进攻?” 这个年轻人啊,身上的气势,哪怕不故意释放出来,也冷如刀锋。 林叶知道天子一直都在物色优秀的年轻人培养,但他不知道的太多了。 十几年前,大将军刘疾弓给天子递上了一份奏折。 这份奏折有数千字,厚厚的一册,可却只说了一件事。 是为:启明策 正文 第四百六十八章 开路 在这个世上,第一个看懂了玉天子的人不是万贵妃,也不是一开始坚定站在天子这边的万域楼。 是刘疾弓。 所有人都以为,天子在二十年前那场大胜是个结束,可刘疾弓当时就看了出来,那不是结束,那是开始。 是陛下从防守转为进攻的开始。 如果一个人有个悲惨的童年,那这个阴影会伴随一生,每每回忆起来,都依然折磨着人。 天子有的不是童年的悲惨,他是在已经长大了之后才成为皇子的。 他的悲惨更加真切,他看的那么清楚,看的那么长久。 他看到了皇权被架空后,皇族的悲惨处境。 他知道,如果不把大玉朝廷里的权臣彻底清理掉,那么将来还是会回到这样的处境。 或许还有人说,玉天子只是个口是心非的人,他杀皇族的人,比谁杀的都狠。 是的,毋庸置疑。 他杀的确实足够多,比谁都多,最多的时候,几乎皇族血脉都快被他杀断绝了。 用天子自己的话说就是凡皇族中人太祖血脉,对权臣卑躬屈膝者,无论是谁,皆不可留。 低过一次头,就会有无数次低头,这样的皇族留着,只能是玷污皇族的威严。 天子确实偏执,这世上也没几人比他还要偏执。 在他心中,那些为了一点利益,向权臣献奴颜的皇族都该死。 每一个跪下过的人,活着,都是对皇族血统的玷污。 而这些他杀死的人,还有更该死的理由就是他们像权臣弯腰甚至下跪的目的,是为了夺皇位。 这样的人如果真的夺得了大统,成为大玉的帝王,那大玉还能好到哪儿去? 在二十年前那场大胜之后,刘疾弓和拓跋烈只是帮助天子清理了明面上的叛军。 如果不是天子之前用装疯卖傻,甚至自甘堕落的方式骗了那些权臣。 那一战,天子都可能不会赢。 是那些人低估了天子,也开始了他们的噩梦。 二十年来,天子就像是一个医者,仔细的为大玉这个巨人治病。 他手里有一把锋利的小刀,把那些腐肉一块一块的剜掉,让大玉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疼痛后,却恢复的越来越强壮。 现在最大的一块腐肉就是拓跋烈,剜掉这快腐肉之后,大玉就会更为强壮。 但,如果仅仅是剜掉腐肉,大玉可能还会因为流血过多而垮掉。 在这个时候,刘疾弓向大将军提出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也就是后来玉天子做了二十年的事,启明计划。 剜掉一块腐肉,就要有新鲜的血液补充上来。 宁涉海,宁海棠兄妹,就是启明计划中的人,此时突然出现在林叶面前的须弥惊鸿也是启明计划中的一个。 林叶不知道的是,他自己也是。 不但是,他还是要替换掉最大的一块腐肉的那个。 刘疾弓的死,不只是拓跋烈的陷害,甚至不只是当初那些叛徒的陷害。 是因为刘疾弓向天子敬献的启明策,触及到了各大家族最根本的利益。 那不是一个人想要杀死刘疾弓,那是一群人,很大的一群人,刘疾弓不死,他们寝食难安。 他们怕刘疾弓,不怕别人,哪怕当时如日中天的拓跋烈,也只是这一群人一个新的选择而已。 他们的嗅觉是那么的灵敏,在拓跋烈进歌陵平叛的同时,他们就看准了拓跋烈的心思。 像是一眼就看到了拓跋烈心中最深处的欲望,所以他们一点儿都没有因为那场叛乱的失败而懊恼。 他们很清楚,拓跋烈,会是他们对抗皇权的更锋利的一把刀。 可是,他们有再锋利的刀,也不是天子这个连修行都不能的人的对手。 若人间真有神,天子便是。 天子在今日之前,从没有把这启明计划真正的展现在谁面前。 今日所展现出来的也不是给拓跋烈看,而是给林叶看。 林叶以前想到过这些,但没想到会如此的让人震撼。 这启明计划不仅仅是在大玉之内进行,甚至还在西域进行。 冬泊人若得知的话,如玉羽成匆大概也会觉得后怕。 他们本以为,大玉离不开冬泊的战马,这是冬泊唯一可以和大玉讨价还价的筹码。 然而,西域人给大玉贡献了一支骑兵。 冬泊在这一刻,也就失去了他们以为的,能够让大玉不可能放弃他们的地位。 如果早一些让玉羽成匆知道这个结果的话,他甚至都不会期待大玉会派援兵来救仙唐城。 事实上,大玉确实没有派。 玉天子调动的三支队伍,没有一支队伍是去救援仙唐的。 要说无情,这天下人,谁还能比得过天子了。 天子从一开始就就没打算,为了保护一座冬泊的都城,而拼上大玉的军队。 林叶在想明白这些后才明白,自己之前的判断也是错的。 原来,他没有援兵。 拓跋烈以为,天子调派的队伍很快就会到仙唐城了,所有他才跑,林叶也是这么以为的。 结果,天子用这样的结果来告诉拓跋烈,不管是论智谋还是论魄力,又或者说是对彼此的了解,你都比朕差的很远。 也用这样的结果告诉林叶,你终究还是年轻了些,你还需有更大的进步,才能配得上朕对你的重视。 见林叶有些发呆,须弥惊鸿又问了一句:“大将军,何时进攻?” 林叶对须弥惊鸿的回答是:“等我半日。” 然后他一个人离开了队伍,朝着北野军所在催马前行。 到了北野军队伍不远处,对面不知道有多少支箭已经瞄准了他。 “请你们大将军出来说几句话。” 林叶朝着北野军方向喊了一声。 他知道,拓跋烈一定会来。 没用林叶等多久,拓跋烈就骑着马到了队伍后边,距离林叶大概也就一丈左右停下来。 他坐在马背上端详着这个少年,说实话,还确实有几分佩服。 拓跋烈道:“你为何就能那么确定,我不会在阵前杀了你?” 他一脸肃然的对林叶说道:“就算你认为现在我于战场上要败了,你也不该自信到以为我杀不得你。” 林叶道:“我并没有自信你一定不会对我动手。” 拓跋烈道:“所以你有个宁愿冒险,也要来见我一面的理由?” 林叶指了指北野军。 他说:“你肯定会死,但他们不一定都要死。” 拓跋烈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笑问:“你是想从我手里,把这本钱接过去?” 林叶没理会这句话。 在喜欢吃屎的人眼里,你看了一眼他吃屎,他都会觉得你要抢他的。 他看了一眼你手里的面包,大概会想两件事,第一是不如他吃的那东西好吃,第二是你拉出来喊他一声。 拓跋烈问道:“我给你,你接得住吗?” 林叶只是那么看着拓跋烈。 拓跋烈道:“我不想听到你说什么,那些士兵是无辜的这种话,我不想看到假惺惺的慈悲,臭烘烘的仁义。” 他说:“我更愿意从你嘴里听到一些让我喜欢的话,比如,你也有野心。” 林叶语气平静的说道:“你果然是吃屎了。” 拓跋烈眼神泛出寒意:“我在今日之前还曾想过,在云州城没有杀你,是我养虎为患。” 他缓了一缓,看着林叶的眼睛说道:“但我今日还不杀你,不管你有多恶心我,我大概都不会猜错,十年后的你,与我又能有什么分别。” 他拨马向后:“回去吧,想要我的兵,凭本事来打,打赢了你拿去,活的,或是死的,都拿去。” 回到中军之后,几个手下将领随即迎上来。 肖锦东问道:“大将军,要不要突围?” 严冬至说道:“虽然林叶此时已有援兵,可他依然是兵力最弱的那个,属下拼了这一万七千骑兵,也要为大将军开一条路出来。” 拓跋烈摇头,然后指了指前边的抚远县城。 “攻城。” 这是,看起来最不正确的一个决定。 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围攻,不选择往别的方向突围,而是攻城。 “肖锦东。” 拓跋烈道:“我可以为你守住后路三天,三天之内,多少人来攻也不会影响到你,我给你三天时间攻破抚远。” 肖锦东猛的站直了身子:“大将军放心,三日之内,属下一定攻破抚远!” “严冬至。” 拓跋烈继续下令道:“林叶的骑兵你来挡,北野骑兵不该惧怕任何一支骑兵,不管是娄樊人还是玉人。” 严冬至肃立:“属下领命,三日之内,绝不会放一骑人马过来。” 拓跋烈嗯了一声,看一眼他的帅旗。 “把旗子给我。” 他接过那面大旗,下马走到高坡上,一把将大旗插在坡顶。 “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们,我们可以破娄樊,可以压冬泊,可以屠孤竹,今日也可破重围。” “杀!” “杀!” “杀!” 随着几声暴喝,北野军的那股悍勇又被拓跋烈给激发了出来。 肖锦东张开双臂:“将我铁甲卸掉。” 亲兵们都愣住了,他们犹豫不决,肖锦东大声说道:“我不怕,你们又怕的什么。” “陪将军卸甲!” 肖锦东的亲兵校尉一声咆哮,然后也张开了双臂。 亲兵们上来,互相帮忙把甲胄全都摘了。 赤裸着上半身的肖锦东一伸手:“刀。” 他大步向前:“为大将军开路!” “为大将军开路!” “为大将军开路!” 数百名光着膀子的北野悍卒,跟在他们的将军身后,朝着面前那座被西域人死守的小城冲了过去。 正文 第四百六十九章 送送她 [] 任谁都没有想到,在冬泊西南边境上这样的一座从没有被人关注过的小城,居然会有如此惨烈的厮杀。 肖锦东作为拓跋烈手下五虎将之一,亲自率军攻城。 为了振奋士气,他和他的亲兵们连甲胄都脱了,光着膀子向前冲杀。 至城门外,肖锦东与手下亲兵一起,抱着一根粗木撞击城门。 西域人的防守也很勇猛,他们准备充分,但欠缺了一些胆量。 死守了一天之后,西域人明显已经被北野军的气势给吓着了。 到了深夜子时之后,这座小城外边的尸体已经堆积起来有半人高。 小城的城墙本就不能和云州那样的大城相比,又可算得上是年久失修,这样的城他们不好守。 身中三箭的肖锦东不下战场,硬生生将城门撞开,又率军杀入城内。 到了面对面的时候,西域人就彻底不是北野军的对手了。 城内到处都是在厮杀,每一条街每一个院子,都是血流成河。 进了城的北野军攻势更猛,摧枯拉朽一样。 只半个时辰之后,西域人就被彻底赶出了这座边城。 而在北野军后边,林叶指挥下,大玉的军队也在不停的压迫着北野军的防线。 尤其是那支从西域归来的麒麟卫,第一次上战场面对的就是名满天下的北野军,却没有丝毫的怯意。 须弥惊鸿带着这支队伍横冲直撞,硬碰硬的和北野军的骑兵厮杀。 过了子时,小城被攻破后,消息报知拓跋烈,拓跋烈随即下令各军陆续后撤。 北野军一层一层的往后转移,交替掩护。 天快亮的时候,已经有小半数的队伍进了边城,可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刚刚看到生的希望,也着实对大将军的判断佩服的五体投地的北野军士兵们,迎来了又一次绝望。 小城是被攻破了,可西域联军的大队人马本就不在城内。 城外的旷野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西域士兵,看起来无边无际一样。 在他们身前摆放着大量的重弩,弓箭手组成的箭阵,厚度大的让人绝望。 而在箭阵之前,为了应付北野军而特意训练出来的盾兵,组成了几层坚固的墙。 那些盾牌都有一人高,一层盾兵后边就有三排弓箭手,早就已经严阵以待。 他们似乎就知道这座并不高大坚固的小城,绝对不可能挡住北野军的攻势。 这座小城存在的意义,就是尽最大限度的杀伤北野军的兵力。 此时此刻,初升的太阳照耀下,那一排一排的盾甲,反射出冷冷森森的光。 浑身是血的肖锦东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他抬手把抹了一把,有血有汗。 拓跋烈登上城墙,看向城外那厚重的防御战阵,眉头也皱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斥候来报,象山大营的兵马已经到了,孤竹大营的兵马也已经到了。 再加上后队的林叶,已经形成了四面合围,像是铜墙铁壁一样把北野军困在这座小城里。 “大将军。” 肖锦东看向拓跋烈:“属下还可再冲一次,杀破西域人的防线,为大将军再开一条路出来。” 拓跋烈看了看那满身血迹的汉子,片刻后,摇了摇头。 西域七国联军的队伍,应该不下十万人,他们只守不攻,完全可以撑上几日。 而北野军的后线,可能撑不上几日了。 就在这时候,在林叶的队伍后边,一队千余人的黑甲骑兵到了。 得到消息,林叶立刻回头迎接,却见小姨脸色凝重,眼神里有着难以压制的悲意。 “小姨” 林叶轻轻叫了一声。 拓跋云溪看向她,然后摇头:“不必劝我。” 她朝着林叶笑了笑:“你知道,我必然要去见他。” 林叶点头,拉过自己的战马上去:“我陪你。” 在拓跋云溪身后,子奈大声说道:“我也陪着小姨。” 小禾深吸一口气:“我也要去。” 拓跋云溪只是又摇了摇头:“不必随我冒险,我只是去劝劝他,普天之下,此时大概也就我还能劝他几句。” 她看向林叶:“我非劝他活命,他不可活命,我只是想劝他,少带些人陪葬。” 林叶不说话,拉了拓跋云溪的缰绳一催马。 拓跋云溪脸色一变:“你回去!” 林叶还是没说话,牵着拓跋云溪的缰绳往前走,他不会去,他不松手,子奈自然也不会回去。 三个人穿过了玉军的阵列,一直到北野军的防线前。 城墙上的拓跋烈看到了,他站在那,脸色复杂。 “大将军。” 严冬至声音有些发颤的说道:“大小姐她她怎么来了。” 拓跋烈沉默片刻,缓步走下城墙:“谁也不用跟来。” 他步行出了抚远城,往外走的时候,一层一层的北野军士兵,纷纷避让,给他打开了一条通道。 拓跋云溪看到拓跋烈迎面走来,她觉得自己足够坚强,心肠也没那么软弱。 可她不知道,泪水早已经在眼角滑落。 拓跋烈走到近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 他说:“战场上多脏啊,尘土飞扬的,你怎么还来了。” 不等拓跋云溪说话,他语气温柔的问:“这一路上急匆匆的追过来,怕是一直都没有休息好吧,你看你的眼睛里都是疲惫,脸色也差。” 拓跋云溪说:“追的太急,确实没有好好休息过,我求了三次,才求得陛下准许来追你。” 拓跋烈嗯了一声:“那还行,说明他不是惺惺作态,是真的不希望你来,他也怕你有危险,这我倒是没想到,不过这样也好,我很开心。” 他问:“陛下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比如你的身世?” 拓跋云溪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拓跋烈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倒也奇怪了,那般无情的一个人,待你却是真情实意。” 他问:“这么急着追过来,是想送送我?” 拓跋云溪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送送你。” 拓跋烈因为这句话而笑起来,点头:“那就值了。” 他笑着说道:“不管当初陛下把你送来是因为什么,这十几年的兄妹是真的,也不管我今后都是什么结局,我拓跋烈的妹子,该好好的活着。” 拓跋云溪点头:“我会的哥。” 拓跋烈嗯了一声,又看向林叶道:“你能行吗?” 林叶没回答,只是那么看着拓跋烈。 拓跋烈哼了一声:“一点气魄都没有,哪里像个男人,还不如我妹子。” 他说:“我到现在也觉得,普天之下的男人没有一个配得上她,你也一样配不上。” 林叶见拓跋烈往前迈了一步,他也向前,挡在拓跋云溪身前。 拓跋烈笑道:“你以为,我会对我妹子动手?十几年来,从来都是她打我,我哪里敢打她。” 拓跋云溪的眼睛红红的,眼泪还是在无声的往下流淌着。 而林叶只是攥着拓跋云溪战马的缰绳,另一只手握紧了列阵刀。 他不信拓跋烈。 那是一个枭雄。 因为他这样的反应,拓跋烈反而笑了起来,点了点头:“看来你能行。” 拓跋烈又看向拓跋云溪说道:“你既是来送送,大概也还要来劝我投降。” 拓跋云溪点头。 拓跋烈道:“那你该知道,以我的罪行,我投降也是凌迟处死的结局,陛下若得知我降了,大概还会看不起我,你知道,我此生最不喜欢被人瞧不起,尤其是对手。” 拓跋云溪又点了点头。 拓跋烈:“可你还是来了。” 拓跋云溪看向拓跋烈身后那些北野军士兵,没有说话,可眼神里的意思已经足够了。 拓跋烈笑起来:“你觉得,让他们成为囚徒罪犯,流放到偏远地方做奴隶,为了活着而丢掉北野军的所有骄傲和荣耀,他们答应吗?” 说到这,他再次看向林叶:“用你的本事来证明你行,我等着你。” 他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朝着拓跋云溪抱拳:“哥谢谢你,十几年,哥有个妹子宠着,很满足。” 拓跋云溪张了张嘴,在这一刻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拓跋烈笑道:“一会儿就回去吧,别在这待太久,这里血腥味重,别染了你一身,你性子强悍,但我知你怕见血,还有就是以后不要总是穿这一个颜色的衣服了,你小时候我夸过你穿鹅黄色的衣服好看,你便记着了,以后尽量少穿,最好别穿,毕竟会想起你哥。” 然后转身回去。 北野军的士兵一层一层的把那条通道关闭,每个人依然都紧紧的握着他们的兵器。 他们看着他们的大小姐,此时此刻,他们依然坚定,只是看向大小姐的时候,没有敌意。 也许,他们永远都不会对大小姐有敌意。 拓跋烈一边往回走一边大声喊道:“大小姐想让你们投降,你们告诉大小姐,降还是不降!” “不降!” “不降!” “不降!” 北野军的这群汉子们,连喊三声,声震云天。 拓跋烈大笑起来,然后喊道:“既然不降,那就替我送送大小姐。” 队列依然严整的北野军将士们,全体肃立。 他们朝着拓跋云溪的方向大声喊:“恭送大小姐!” 拓跋烈大声喊道:“再喊一次,整齐些,让大小姐看看你们,没有怕!” “北野军,恭送大小姐!” 北野军士兵们再次高呼一声。 拓跋烈哈哈大笑,穿过阵列,大步登上了城墙。 他左手扶着腰刀站在城墙上,右手抬起来朝着拓跋云溪的方向挥了挥。 “愿大小姐喜乐安康,长命百岁!” 严冬至站在城墙上一声大喊。 北野军将士们朝着拓跋云溪拨马的方向跟着大喊。 “愿大小姐喜乐安康,长命百岁!” “大小姐一直走,别回头。” “北野上下,恭送大小姐!” 正文 第四百七十章 为何不降 [] 这座小城,容不下六万亡魂。 他们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哪怕他们也不想战死在此地,也必须战死在此地。 哪怕他们不想用这样的方式来维护他们的荣誉,也只能拼命维护这样的已经称不上荣誉的荣誉。 这座曾经籍籍无名的小城,也就注定了会在大玉的史册上留下它的名字。 抚远。 曾经,拓跋烈还被玉天子封为抚远大将军。 站在城墙上看着两军厮杀,拓跋烈忽然间想到了这个称号,然后就自嘲的笑了笑。 天子啊,那该死的控制欲。 抚远大将军死在抚远城里,还都是在冬泊,天子是在告诉拓跋烈,朕可以在你一飞冲天的地方,把你打落尘埃。 拓跋烈率领北野军出征冬泊的时候,头上顶着抚远大将军的荣耀。 如今在这,要埋葬这个荣耀。 肖锦东还在冲杀,身上多处负伤的汉子,依然冲锋在前。 他的人在他四周不断的倒下,西域人用箭阵迎接他们的冲锋。 一层一层的倒下去,一层一层的冲上来。 士兵们脑子里只有一个口号在不断的呼喊着北野军,进攻! “大将军” 亲兵校尉罗浮达看向拓跋烈:“请大将军上马,我带亲兵营为大将军开路。” 罗浮达的话才刚刚说完,就听到前边一片呼喊,悲怆凄厉。 拓跋烈和罗浮达往那边看过去,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看到了那个浑身是箭的汉子,终于冲进了西域人的战阵中。 挥舞着他的长刀,一刀一刀的把西域人送进地狱。 可是他身上的箭还在不停的增加,短短片刻之后,他的身体臃肿的像是一个球。 远远的看过去,更像是一个风滚草,在人群中想寻一条出路,左冲右突,悲壮又狼狈。 杀敌无数的肖锦东倒了下去,身子竟是不能贴着地面,他身上的箭实在太多了,多到几乎都没有地方能再挤进去一支。 杀穿了的敌阵,却很快就被更多的西域人堵了回去。 数百名光着膀子的北野悍卒,就这样战死在本不该他们激战的地方。 他们什么时候都不会看得起西域人,如今西域人却成了他们面前的一座山。 六万北野军,要在四面开战,肖锦东根本就没有多少兵力去冲锋。 当他战死在西域人面前的那一刻,他率领的数千北野悍卒也没有一个还能站立。 西域人没有反攻,他们立刻就把阵列补充好,依然严阵以待。 “大将军,我去!” 罗浮达又喊了一声,眼睛血红,嗓音沙哑。 “大将军!” 几个满身血迹的骑兵冲回来,到近前,几个人同时看向拓跋烈。 “大将军,我家将军战没。” 最前边的那名骑兵抱拳道:“严将军对敌三次冲杀,身中数十箭,被敌将所杀。” 拓跋烈停顿了一会儿,点头:“我知道了,你们去歇歇吧。” 那北野军士兵大声说道:“不歇着了,我们回来,只是向大将军禀告一声,严将军战死,我们是严将军的兵,当随严将军同去,今日战死之后,有的是时间歇着。” 那几名骑兵再次同时抱拳:“大将军保重,我等先行一步。” 说完后,这几个人拨马回去,朝着骑兵对战之处打马狂奔。 拓跋烈看起来依然面无表情,可是那双手却在微微发抖。 他不想被人看到,所以把手背到了身后。 亲兵校尉罗浮达举起千里眼往那边看,没多久,就看到了那几个冲回去的骑兵,被数不清的朝廷军队淹没。 那几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汉子,头也不回。 又片刻后,一名身穿银色战甲的年轻将军,从玉军队伍里出来,他手中长枪上还挑着一具尸体。 远远的,那白袍银甲的将军将手中长枪朝着抚远城这边扬起来,然后一甩手,那具尸体被他甩飞了出去。 须弥惊鸿将尸体甩飞之后,拨马回到了队伍之中。 他的骑兵不会去攻城,却在外围不断的来回切割,被打散了的北野军步兵,全都是他们猎杀的目标。 严冬至率领的一万七千北野骑兵,没能为拓跋烈从另一个方向打开出口。 这样的战争对于任何人来说,都算不得是什么大胜,哪怕看起来朝廷的军队是赢家。 战死的都是玉人,都是军人。 须弥惊鸿回到队伍里,伸手要过来千里眼往侧面面看了看,没人能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三分佩服七分惊讶。 一万七千北野军骑兵,被林叶的怯莽军骑兵从正中切开,不是拦腰斩断,而是势如破竹那样的一整个切开。 正因为如此,北野军骑兵才会被分割消灭。 须弥惊鸿已经听闻,林叶的这支骑兵组建起来还没多久。 在林叶从孤竹回来的时候,这支骑兵都还没有成型。 此时,他确定那支骑兵的战力和斗志,不会输给他苦心训练出来的麒麟卫。 所以他也就大概明白了一些,为什么陛下那么看重这个家伙。 其实他比林叶大不了几岁,又怎么可能会对林叶服气。 哪怕现在有些惊讶也有些认可,他依然不觉得林叶比他能强多少。 林叶催马到了北野军的战阵前边,来自孤竹的玉军正在疯狂进攻。 北野军被压缩的越来越狭窄,他们都忘了,为何这支玉军冲杀起来那么狠。 因为这支玉军,多数人都是云孤鸿的那支队伍。 宁海棠告诉他们,想正大光明的活下去,理直气壮的还穿着大玉的军服,那今日这一战,就用你们的命,把对你们羞辱和质疑都打没。 这羞辱来自于北野军,云孤鸿的五十万大军被十万北野军耍的团团转。 这质疑来自大玉国内,不少人都不相信他们,背叛过大玉的人还能重新拥有忠诚。 孤竹大营的兵马像是海浪一样,一浪一浪的往前拍。 双方交战的地方,尸体在大地上铺了一层有一层。 林叶催马冲过来,在阵前大声朝着北野军喊了一声。 “降!” 没有人理解,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林叶还要对那些叛军抱有幻想。 “不降!” 一名杀红了眼睛的北野军士兵嘶吼着,然后把手中的断刀朝着林叶甩过来。 林叶一把将断刀扫开,然后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一道长虹,从天而落。 林叶的列阵刀在人群中上下翻飞,每一刀扫过去,都不知道有几人被他直接劈开。 远处,坐在马背上的宁海棠微微皱眉,举着千里眼看着林叶所在。 那个家伙,疯了吗? 好像变成了一头野兽,甚至已经甩开了身后的玉军,一个人杀进了密密麻麻的叛军队伍里。 所过之处,血液像是泼出来的一样。 “不降?!” 林叶一刀横扫,几颗人头落地,再一刀劈开,两人被直接切开。 “为何不降。” 林叶嘶吼着,一刀一刀的杀人,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撑住一眼。 他目光所及,皆是支离破碎。 “为什么不降!” 他疯了,真的疯了一样。 宁海棠看着那个疯子,忽然间,莫名其妙的感受到了那个疯子的悲伤。 那是愤怒,是怒其不争的愤怒。 林叶是在心疼那些汉子,他们本来可以骄傲的活着,走在云州的大街上,被百姓们仰视。 “将军,卑职去接应一下林将军。” 宁海棠手下一员女将说道:“若再这样由着他冲,就要孤身冲进敌军腹地了。” 宁海棠沉默片刻,摇头:“不必。” 她往一侧看了看,她的队伍已经从侧翼包夹过去,用不了多久,她面前这支叛军就会被她的兵合围起来。 “由着他吧。” 宁海棠回头吩咐一声:“神箭营压上去,照看好,别让他死在叛军队伍里,不值得。” “是!” 随着一声令下,一百二十名女兵迅速上前,她们跟在冲锋的队伍里,瞅准机会就朝着林叶身边的叛军发箭。 这一百二十人,箭法精准的令人恐惧。 “将军!” 一名传令兵骑马过来,朝着宁海棠抱拳道:“象山大营的兵马,已经压到抚远城下了。” 宁海棠点了点头,下令之前,又看了看那个疯子。 然后她回头吩咐道:“击鼓而进,三通鼓罢,需将面前之敌扫尽。” “杀!” 随着第一通战鼓响起,孤竹大营的兵马全都压了上去。 而此时,在林叶的身后,有一条血红色的路。 他杀过的地方,全都是尸体,笔直的一条血路。 他在黑压压的人群中,他身后那条笔直的血路就显得那么醒目。 孤竹大营的兵马,很快就把这条血路扩大,往两边撕开。 林叶一把攥住刺过来的长枪,单手发力一压,那握枪的北野悍卒就不由自主的跪在地上,撑不住林叶的力道。 “为何不降?” 血糊糊的林叶问。 那士兵抬起头,看着林叶,眼神里竟是连恨意都没有。 他说:“死了,不受罪。” 然后啊的喊了一声,松开双手,枪不要了,扑过来想掐住林叶的脖子。 两支箭从林叶身后飞过来,一左一右,精准的射进了那士兵的眼窝。 下一息,几名女兵从林叶两侧迈步过去,一边走一边继续发箭。 林叶却停了下来,他站在那,看着孤竹大营的兵马像是惊涛拍岸一样,很快就把北野军残余的兵力拍碎了。 他身上的血像是小溪一样还在流淌着,他脚下的土地,被血浸透了,还留存了一洼血液。 死了,不受罪。 这五个字,在林叶的脑海里,一遍一遍的回想着,那些北野军士兵大概都是这么想的吧,若苟延残喘的活着,是罪人,后半生得多难熬。 宁海棠催马到了林叶身边,坐在马背上低头看着林叶。 “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个无情人。” 说完这句话后,催马向前。 喊杀声中,对面最后一杆立着的北野军旗帜倒了下去,很快就消失在人潮人海中。 四面合围的队伍,像是四面涌来的洪水。 而那座小小的抚远城,就是这大海之中的一座孤岛。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一章 小丝弟 [] 孤岛,让人绝望的孤岛。 四面被挤压之下,北野军残余的人马,只能在这个逼仄狭小的地方做最后一战的准备。 拓跋烈站在城墙上往外看,四面八方,都是来杀他的人。 此时此刻,他心中却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如果,如果更完美一些,那么天子把他逼到北亭山那边才更合心意吧。 就在埋葬了怯莽军的地方,那个有刘疾弓雕像的地方。 天子那样的性格,从来都不信什么因果。 但他却想控制因果。 高高在上的俯瞰着众生,用一种极为平静却又无比轻蔑的语气说这就是朕赐给你的因果报应,朕可以赐给你们每个人因果报应。 “可真是令人厌恶,怪不得你那么厌恶。” 拓跋烈自言自语了一声。 此时的战场,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 他的北野军就要随他而去了,这是他的心血,他不能白白送给别人。 “大将军!” 看着已经压上来的朝廷大军,亲兵校尉罗浮达朝着拓跋烈行了一个军礼。 “下辈子,属下再伺候大将军。” 他抽刀向前:“生为北野,以命为攻!” “杀!” “杀!” 残余的北野军士兵放弃了防守,防守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们是北野军,纵然今日都要在死在这战场之上,那他们也要在进攻中死去。 若是能从高处往下看的话,这场面便显得更为悲壮。 人数少的那一方,呼喊着,奔跑着,朝着汪-洋-大海一样的敌人发起冲锋。 “冥顽不灵。” 年轻的将军须弥惊鸿哼了一声,白袍银甲,挺枪跃马。 这一场厮杀并没有持续多久,漫天箭雨之下,那些逆流而来的北野悍卒,绝大部分人死在了冲锋的路上。 极少数人冲到了朝廷大军的阵列前边,可却像是细沙扫在了磐石上,什么都没有留下。 须弥惊鸿停下来的时候,他身边已经倒了不少尸体,他的白袍已经变成了红袍。 他喜欢厮杀,而且他只信奉一个道理要想变得更强,那就不停的战斗。 在西域的时候,他练兵犹如魔鬼,严苛狠厉,麒麟卫的士兵们称他为活阎王。 这支麒麟卫还没有经历过实战的时候,他们就被历练成了杀戮的机器。 而他们的实战,每一次都是杀戮。 为了练出一支无双的铁骑,天子让须弥惊鸿带着四万青年陆续出关。 他们在朱狐国内集结,得到了来自西域各国供奉过来的四万匹战马。 恶劣的天气,不适应的环境,再加上严苛的训练,还有疯狂的杀戮四万人的队伍,这次回来只有两万八千人。 一万多大玉的汉子,把命留在了西域。 为了练出他们的杀人技,也为了练出他们的铁血无畏,这三年来,前一年半,他们经受了非人一样的苦练,后一年半,他们穿着朱狐国的军服,在西域之内不停的争战。 朱狐只是个小国,一个小到从来都不会被人在意的小国。 可是在这一年半中,麒麟卫打了四十六战,杀敌过十五万,如果算上屠杀部族,一年半,他们杀了至少六十万人。 西域七国联盟是怎么来的? 就是这么来的。 须弥惊鸿催马到城下,抬头看着那个依然站在高处的大将军。 少年时候,须弥惊鸿心中唯一的偶像,就是拓跋烈。 此时此刻,他虽仰望,却已无敬仰。 “少年有为。” 拓跋烈从城墙上缓步走下来,走到须弥惊鸿的马前,脸色依然那么平静。 他说:“你比林叶强,希望将来你不会输给他,或者,是输给某个人的偏心。” 须弥惊鸿眉头一挑。 此时的他,可以俯瞰拓跋烈了。 “陛下说过,一个喜欢吃屎的人,总是会想着告诉别人屎有多好吃,怎么吃才好吃。” 他忽然大笑起来。 “拓跋烈,你不过如此。” 说完后,须弥惊鸿转身而行。 那个曾经在他心中犹如战神一样的人,在这一刻于他心中已经死了,倒塌下去的不仅仅是一个身影,还是一座碑。 拓跋烈站在那,忽然间觉得自己非但输了未来,也输了体面,但心里却又想着,管他呢,又不是自己的。 “这些年纪轻轻的变态,都是从哪里寻来的。”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但他想问的是天子。 林叶没在。 拓跋烈在人群中寻找着林叶,可是来看他这个败军之将的人那么多,唯独没有林叶。 在战场后边,一片林子里,林叶就坐在草地上,看向庞大海:“去踅摸点酒来。” 庞大海:“这地方,哪里来的酒。” 他蹲下来,把水壶递给林叶:“大将军,要不你凑合凑合,你假装喝点酒吧。” 林叶道:“去想办法,想不到办法我就把你扒光了吊在这,让路过的队伍全都看看。” 庞大海:“他们岂不是要羡慕。” 林叶一脚踹在庞大海身上,庞大海转身跑开了。 他一边跑一边笑着喊道:“那般吊着,赤条条的,风一吹还要打转,又放风又遛鸟,想想也清爽。” 林叶捡起来个土坷垃,朝着那边一抛 贼准,砸庞大海后脑勺上了。 庞大海刚走,林叶就看到小姨和子奈她们过来了,他想起身,却看到小姨远远的朝着他示意,让他坐着别起来。 那就不起来。 他甚至还躺下来,在这沙土地上打了几个滚。 看起来有些没来由,好像还没从刚才那股子疯了的劲儿中恢复过来。 拓跋云溪走到林叶身边,低头看了看这个浑身是沙土的家伙。 然后她伸手从小禾手里拿过来水壶:“伸手。” 林叶乖乖的把双手伸出去,捧着小姨倒的水洗了脸。 “我不怕,她们也不怕。” 拓跋云溪挨着林叶坐下来,挨的很近。 她知道,林叶在地上打滚,是因为衣服上的血太多了,血还没干,这个傻小子,想用沙土压一压那血腥味。 她看向小禾:“怎么傻了?” 小禾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带来的一壶酒递给林叶:“大将军,酒。” 林叶笑道:“谢谢小禾姑娘,正是想要喝酒却找不到酒的时候,这壶酒如及时雨。” 小禾说:“是大小姐说的要给你带一壶酒来。” 林叶看向拓跋云溪,刚要说谢谢,拓跋云溪道:“喝你的酒,堵上你的嘴。” 林叶又笑。 可是啊,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很容易笑的人,哪怕是装也总是装的不那么真。 “哥。” 子奈在林叶另一边坐下来,这个小丫头,伸手抱住了林叶的胳膊。 林叶连忙道:“不干净。” 子奈不松手。 拓跋云溪看着远处,朝廷大军在欢呼,这是值得欢呼的胜利。 几个年轻的将军,打赢了大玉曾经的战神。 把传闻中天下无双的北野军,打的全军覆没。 “你没过去,是因为不想看到他投降的样子?” 拓跋云溪忽然问了一句。 林叶点了点头。 他喝了口酒后回答道:“他所有的兵都战死了,没有人愿意投降,因为他们的大将军,唯独没有教会他们投降。” 拓跋云溪道:“可是他们的大将军,却降了。” 林叶道:“大概,他是想再去见见陛下,问问陛下,赢了,爽不爽。” 拓跋云溪摇头:“他不会。” 林叶听到这三个字眼神恍惚了一下,他看向拓跋云溪,拓跋云溪对他点了点头。 子奈问:“小姨,哥,你们是在猜谜吗?好像你们在说的,和我听你们说的话没有关系的事情。” 拓跋云溪看向远处,那个曾经的战神,被脱去了甲胄,但没有人绑他。 他那样的修为,这世上又有什么绳子能绑得住他? “可以回家了。” 子奈说完这句话,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脑门:“怎么忘了呢。” 她站起来,朝着远处招了招手。 三个人从远处过来,林叶看过去,觉得这三个人自己都很面熟,但又好像有点不认识。 然后他恍然大悟,最矮的那个,他觉得有点不认识,是因为没穿开裆裤。 曾经那个晃荡着小鸡儿走路的薛铜锤,竟然已经快和子奈一样高了。 算算看,薛铜锤今年也就是当年宁株的年纪。 是啊薛铜锤旁边那个就是宁株,他今年,是当年林叶的年纪了。 林叶也没有认出宁株,是因为那时候的宁株才九岁,还有些瘦弱。 此时的宁株,十几岁了,也就是比现在的林叶稍稍矮一些,最主要的是壮,真的壮。 宁株走路的时候,那两条胳膊居然都是架开的姿势,好像是因为胳膊上肌肉太多,根本就贴不到肋部。 走在最右侧的那个家伙嗯,莫梧桐,也变了,但没有完全变。 大了一号,但不管是身材还是样貌,都大的很匀称。 还是那么细皮嫩肉的白,还是那么胖,还是一脸显而易见的猥琐样子。 “小丝弟!” 薛铜锤跑了起来,还是那样有些罗圈腿的啪嗒啪嗒的跑。 还是大舌头。 “小丝弟。” 薛铜锤跑到林叶身前,看清楚林叶现在的样子,像是吓着了,但片刻后就伸出手:“好久没有抱抱了。” 林叶笑了。 这次是真的笑了。 他起身,抱住薛铜锤,还是那种熟悉的感觉,抱起来,那肉感又宣呼又紧实是怎么回事。 林叶抱着薛铜锤,顺势把薛铜锤转了个圈,然后把薛铜锤朝着外边抱着确切的说是把着。 薛铜锤那脸瞬间就红了:“小丝弟!你当兵当坏了!” 林叶哈哈大笑。 他把薛铜锤放下来,然后看向宁株,这个一身腱子肉的少年,一笑就露出了真面目,还是那样腼腆。 林叶张开双臂:“来吧。” 宁株嘿嘿笑,腼腆的抱了抱林叶:“小师弟。” 莫梧桐站在那笑呵呵的看着,见林叶朝着他伸手,他连连摆手:“不必不必不必,都这般年纪了,怎么能和小孩子一样淘气,况且你是大将军” 林叶一把将莫梧桐拽过来,紧跟着一个熊抱。 莫梧桐先是楞了一下,然后也抱了抱林叶。 然后咧开嘴,傻笑。 林叶还是林叶,是万军的大将军,也是武馆的小师弟。 【本来今天没有三更了,一点存稿都没有了,可看到了土匪哥的打赏,所以熬了个小夜又多写出来一章,感谢大哥。】 正文 第四百七十二章 家 [] 云州,严家武馆。 林叶坐在台阶上,还是如他才来武馆的时候一样,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发呆。 师父严洗牛就坐在他旁边,两个人之间放着一个矮凳,凳子上摆着两杯茶。 热气冒起来的时候,像是在给天地敬香,那一缕一缕,在天地之间,在师徒之间。 “这次,会留在云州多久?” 严洗牛问了一声,声音有点轻,像极了盼了一年才把孩子盼回来的老父亲,想问问,又害怕,怕孩子说吃过饭就走。 林叶回答:“吃过饭就走。” 严洗牛脸色变了变,笑容还在,只是显得有些僵硬了。 林叶道:“每天。” 他说:“我就不住这了,毕竟有家,嗯毕竟住在这,你还跟我要钱。” 严洗牛下意识的给了林叶一个脑崩儿,敲完了才想起来林叶已经是大将军了。 林叶抬起手揉了揉后脑勺,咧开嘴,还挺疼。 然后笑。 他看向在远处,一手举着一个磨盘在那练功的薛铜锤。 问:“铜锤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你给下药了?” 严洗牛道:“就自从有一次,我和你师娘说起来你受重伤的时候,被他听到了。” 严洗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烫了嘴,啐啐啐的好几下。 他说:“铜锤从第二天开始就变了个人似的,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 “后来,我起夜的时候,看到他一个人就坐在这台阶上哭,我问他,是害怕吗?” “他抱着我哭,问我说小丝弟会不会死,他还说小丝弟不能死。” 林叶沉默。 过了一会儿后,他问:“次数多吗?” 严洗牛摇头:“不多,我就看到过两次他夜里坐在这哭。” 林叶说:“我是问你起夜多吗?我给你配点药吧,我现在医术还行,或许能给你壮一壮。” 严洗牛:“逆徒!” 然后问:“需要多久才能配出来?” 林叶从怀里取出来个册子递给严洗牛,严洗牛楞了一下:“这就是药?” 林叶:“书!这是书!” 严洗牛翻开看了看,然后脸色就变了。 林叶道:“这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修行功法,师父你也知道我修行上其实没什么天赋,纯靠天赋好。” 严洗牛:“说人话。” 林叶道:“你把这本册子好好读一读,如果有用的话,就教他们练。” 严洗牛:“为什么你自己不给他们?” 林叶:“我是小师弟啊你是师父,你教他们更合适,你总得显得自己牛皮一些,才能让弟子们真的服气。” 严洗牛叹道:“扫了两眼,我都不见得看得懂。” 林叶:“那就给师娘看。” 严洗牛:“我都看不懂,那婆娘” 说着话,回头看了看,见媳妇儿雷红柳和拓跋云溪她们在屋子里聊天,他这才接着往下说。 “那婆娘能看懂个屁。” 林叶说:“难为你了,师父。” 严洗牛:“难为我什么?” 林叶:“难为你挨揍挨了那么多年,浑身上下都给打怂了,就嘴还是硬的。” 严洗牛抬起手又给了林叶一个脑瓜崩儿,林叶还是没躲开。 他看向另外一边,子奈坐在板凳上,正在给老陈讲着冬泊那边的故事。 老陈听的津津有味似的,但林叶看得出来,老陈听的那么仔细,大概是想从子奈的故事里,听到关于陈微微的只言片语。 但老陈不说,在外人看来,那就是个窝囊的老家伙,是一个从窝囊的年轻人一直窝囊到老家伙的人,一辈子就这样了。 他习惯了什么都不说,委屈也好,欢喜也罢。 “陈微微有消息吗?” 严洗牛忽然问了一句。 林叶点了点头:“听说了一些,应该留在冬泊仙唐城了,好像冬泊国君还挺敬重他的。” 严洗牛就更得意起来。 他说:“看看咱这徒弟,一个是大将军了,一个是冬泊国师了。” 说到这他楞了一下,眼神也飘忽了一下。 因为他几乎脱口而出,想说这要是瘸子和瞎子还在,喝酒的时候,你看我把牛皮吹多大,吓死那俩老家伙。 他没说出来,林叶听到了。 林叶说:“我去上过香了,烧了些纸钱。” 严洗牛噢了一声,低下头,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又烫了嘴,又开始啐啐啐。 林叶说:“买了一马车的纸钱元宝,光烧就烧了半个时辰。” 严洗牛笑:“应该的,那俩穷苦大半生,让他俩在地下做富家翁,有钱,想干嘛就干嘛。” 林叶说:“我一直有个疑惑。” 严洗牛问:“疑惑个什么吊毛?” 林叶道:“师父你也听说过,有一种说法是,人没了,就要进六道轮回。” 严洗牛:“是。” 林叶:“那烧的纸钱他们还能收到吗?年年烧,是不是都被阴曹地府那些牛头马面什么的贪污了去?” 严洗牛:“我凑?” 林叶:“在理吗?” 严洗牛:“在理。” 林叶:“那我也烧。” 严洗牛点头:“对,那也得烧,等我百年之后,你也一车一车的烧。” 说到这又回头看了屋子里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说道:“记得烧俩眉清目秀的小纸人丫鬟给我。” 崩儿的一声。 屋子里飞出来一个核桃,正砸在严洗牛后脑勺上。 严洗牛疼的咧嘴,但很快就把咧嘴变成笑容,回头说:“我开玩笑呢” 崩儿的一声,第二个核桃正砸在他脑门儿上。 严洗牛问林叶:“你师娘在予心观修行好几年,我怀疑她就练了一样本事,那就是偷听人家说话” 林叶听到这立刻起身。 差一点就被连累了。 一个扫炕用的笤帚飞了出来,严洗牛这次如同长了后眼一样,往旁边一滚躲开了,毕竟笤帚比核桃砸的要疼。 林叶起身的时候,还顺势把放着茶杯的矮凳给端了起来,一滴水都没洒。 严洗牛连滚带爬的躲开了,林叶又在台阶上坐下来。 看着师父那狼狈不堪的样子,他微笑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啐啐啐 怎么还这么烫。 旁边,老陈声音轻柔的对子奈说道:“我知道,你以后就想跟着你哥,你哥去哪儿你就去哪儿,虽然我不放心,可我不能拦着你。” “但你得听我的话,如果你哥去打仗,你就在后边等着他,便跟着一起冲锋,你是小姑娘。” 子奈:“知道。” 老陈:“你知道什么,你只是会哄我。” 子奈:“我不哄你,难道还骗你?” 老陈:“难道不就是在骗我?” 子奈:“哄和骗是两码事。” 老陈:“那你说说。” 子奈:“这当初你教我认字的时候,那就是哄,那能是骗吗?” 老陈本来还想看子奈的笑话呢,此时竟不得不认真的点了点头:“在理。” 然后他问:“拓跋烈真的就那么投降了?没有反抗?我可听说他武功可了不得,是什么什么境界第一个人。” 子奈:“是武岳境第一人,不是第一个人。” 老陈:“差不多。” 子奈说:“他应该是很厉害很厉害才对,可确实没有反抗就投降了,回来的时候,被人用那么粗的铁链穿了琵琶骨,也穿了腿骨,绑在一根特意铸造出来的铁柱子上。” 老陈一咧嘴,听着就疼。 子奈回头看了屋子里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小姨在,先不聊这个了。” 老陈连连点头:“怪我怪我,是我疏忽了。” 他问:“饿不饿?” 子奈:“饿了呗,也不知道她们聊起来怎么那么多说不完的话,明明都已经到了饭点儿” 老陈起身:“我去给你煮面。” 子奈:“这是在武馆啊。” 老陈:“有锅有灶有你爷爷,还不能让你吃上一碗鸡丝热汤面?他们聊他们的,我先给你做一碗去,咱不打扰他们,你悄默声儿的吃。” 子奈都没有来得及点头呢,屋子里,拓跋云溪往外看:“陈叔,两碗。” 雷红柳:“陈叔,三碗。” 小禾怯生生的说:“四碗吧” 林叶:“五碗。” 严洗牛:“六碗我一碗不够,七碗吧。” 老陈回头看了看薛铜锤,宁株,莫梧桐,还得再加三碗。 于是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那可得稍微晚一点了,毕竟得做十五碗。” 然后小声问子奈:“五碗够吗?” 子奈撇嘴:“爷,你还当我是小孩子时候那么吃呢,我现在五碗怎么够。” 她说:“你还没算自己吃的呢,总是把自己算漏了。” 老陈嘿嘿笑:“忘了,忘了,习惯了” 林叶起身,严洗牛问:“你去做什么?” 林叶道:“你那么能吃,一个人就要吃两碗,陈叔忙不过来,我去帮忙。” 严洗牛:“你还笑话我嘞,你那妹妹你敢笑话笑话吗?” 崩儿! 又一个核桃飞出来,砸在他后脑勺上,确实准的不像话。 雷红柳盘膝坐在炕上,朝着严洗牛喊了一声:“哔哔什么,去买些熟肉下酒菜,光吃面怎么行,要去酒楼买,不许省钱去随便找个小贩对付了。” 严洗牛正往地上踅摸呢,想着刚才这个核桃,砸在后脑勺上,为何疼的程度加倍了呢,且疼的面积还有些分散。 然后才注意到,是媳妇儿扔过来的钱袋子。 他嘿嘿笑,捡起钱袋子朝着薛铜锤那边喊:“跟我不跟我,谁跟我谁能点菜。” 薛铜锤把两个磨盘一扔:“丝父丝父,带我带我。” 莫梧桐背着手跟上来:“我不是贪吃,我只是想点菜。” 宁株背着手也跟了上来:“我不是想点菜,我就是真贪吃。” 【这一卷的卷名是野心,要写的不是林叶的野心,而是陈微微的,所以笔墨用的多了一些,但看来大家并不喜欢,所以我收了收,不过,该铺垫的也都铺垫了,谢谢大家的耐心,包容一个不好包容的白胖子。】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三章 你开心吗 [] 眼看着就要入冬,天子似乎还没有回歌陵的打算。 他大概是觉得云州这地方真的好,四季分明,比歌陵的温热要舒服些。 歌陵的四季也不是一点儿都不分明,只是气候相对来说,总显得潮乎乎的。 天子其实不喜欢热,他不畏寒。 他出生在江南,可是他却总觉得自己更像个北方人。 他格外不喜欢潮湿的感觉,尤其是到了夏天,若干晒还好,那种闷热潮湿的气候他总是会很厌恶。 云州地处北疆,还没入冬,可是气候已经冷的让许多从歌陵跟过来的朝臣们不适应。 尤其是一直生活在江南的人,在云州住了这近一年的时间,他们理解了什么叫皴裂。 有人明明洗澡洗的干干净净,第二天起来在腿上一扫,就有皮屑往下掉。 可是天子住的舒服,不打算回去,朝臣们也就只能在这陪着,最起码还能盼着冬天的雪,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这几日林叶住在云州,不少朝臣都来登门拜访,林叶都是以一招空城计来应付。 他就不在家待,要么在武馆,要么去兵营。 送礼结交这种事,总不能送到武馆去,更不能送到兵营去。 朝臣们自然也知道天子不喜欢他们这样,但这种事根本就控制不住。 天子说,林叶还不够圆滑。 他说你看看宁未末,谁来拜访带了礼物都收下,然后登记造册,一个月上交一次。 不用多,他交三次,文武百官就没人再敢去给他送礼了。 用宁未末的话说就是,同僚看得起我,我不能给脸不要。 但这些东西我又用不上,如今国家在打仗,国库也不充盈,所以不如把东西交了换钱,给前线的将士们多发点军饷,给百姓们多分点粮食。 林叶听天子说完后,决定去拜访宁未末。 别人都是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林叶是拎着个空口袋就来了。 宁未末看着那空口袋微微发愣,林叶说愣着干嘛,装啊,我是来领军饷的。 宁未末说滚你的蛋。 林叶说你是个读书人,现在是宰相了,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你怎么能这么粗野的说话。 宁未末就真诚的和他道歉,说自己确实粗鲁了。 然后说,请转动你的卵子。 客厅,宁未末亲手给林叶倒了茶,他不得不提起那两个为了救他而死的好汉。 “我已经查出来了。” 宁未末说:“观主大人抓了万域楼之后,我派人把万域楼的亲信也抓了不少,审问后得知,那个刺客叫宋十三。” 他坐下来,低着头。 “我前阵子也去给两位英雄上了香,可我知道这没用,上再多的香,烧再多的纸钱,也不如把仇人翻出来有用。” 林叶坐在那,沉默着。 宁未末招了招手,他的侍从把一摞纸拿过来。 “这是我亲自审问后得来的口供,还有根据口供我找人画出来的人像。” 宁未末把那一摞纸递给林叶:“我自己留了一份,这份是给你的。” 林叶接过来,收好。 宁未末问:“什么时候走?” 林叶看向他:“嗯?” 宁未末道:“别人不知道,我能猜到,你跟陛下要了足足三个月的特假,你肯定是要走的。” 林叶点了点头:“是,要出门一趟。” 宁未末道:“我就不问去哪儿了,毕竟陛下没问,陛下也没让我问。” 林叶道:“陛下不问,是因为不需要问。” 宁未末:“那我呢?” 林叶:“你不问,是因为你知道你问了也白问。” 宁未末:“果然还是那么会聊天。” 他问:“什么时候走?” 林叶道:“在等消息。” 他端起茶杯闻了闻,然后看向宁未末,不等他说话,宁未末就坚决的摇了摇头。 “茶确实不错,但这是我自己花钱买的,不给。” 林叶嗯了一声,然后说道:“我本来想说,闻着像是我家铺子里卖的茶,你若喜欢,我送你一些。” 宁未末:“你怎么不早说!只管送来,不过,你什么时候还开了个茶行?” 林叶:“我没开。” 宁未末:“那你说?” 林叶:“就是想看你占不着便宜就难受的样子。” 宁未末道:“你从小到大,挨打挨的多吗?” 林叶道:“不多。” 宁未末:“那就怪不得了。” 他又朝着侍从招了招手,那侍从随即过来,他说去把给大将军准备好的礼物拿来。 林叶说多不好意思,每次都送我礼物,我又不是不要。 不多时,手下人抬着一口箱子过来,看着还挺沉重。 宁未末道:“我答应过大将军,要为子奈姑娘找沉铁,之前找了些,后来在查抄万域楼家里的时候,又寻到了一些。” 林叶:“陛下知道吗?” 宁未末:“知道,陛下说让我交上去,然后陛下再赏给你,那样就算他的了。” 林叶忍不住笑了笑。 宁未末道:“所以大将军你该明白,我这礼送的,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箱子不大,但沉铁这种东西,它最大的特点就是沉。 林叶拎起来就知道这确实是一份大礼,所以他打算回个礼。 他说:“我就不要你茶叶了。” 这就算回礼了。 宁未末就叹了口气,因为他发现林叶有时候和陛下真的是像的不像话。 很多人可能都无法理解,一个那么冷酷无情,心智绝伦,手段无双的人,怎么还能有不要脸的一面。 上天给他们这样的人打开了一扇门,还打开了后门,还打开了满屋子的窗。 “你留意些。” 宁未末道:“那个叫宋十三的人,不出意外应该是往冬泊那边潜逃了,你反正要去冬泊,仔细查查,或许有收获。” 林叶眼睛微微眯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还要去冬泊?” 宁未末:“我聪明。” 林叶还是那样眯着眼睛看他,那眯起来的眼睛缝隙里,滋滋的往外冒着我信你个鬼。 宁未末笑了笑:“你刚才也说,我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读书人最大的本事是治国,不会给天子拍马屁,那谈什么治国,而这拍马屁的功夫,我当然擅长,陛下被拍的舒服了,总是会和我多聊几句。” 林叶道:“祝大人前程似锦。” 宁未末:“不客气。” 林叶起身告辞,宁未末亲自送出了门口。 于是,很快就有消息传播出去,说宰相大人果然是真清廉。 因为大将军林叶也去拜访宰相大人了,拎着个空口袋去的。 出来的时候口袋都没装满。 就在林叶快到家的时候,有个身影出现在他对面,看起来依然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林叶抱拳:“陆师姐。” 陆云珈走到迈步过来,沉默片刻后俯身行礼:“门主。” 这两个人,各叫各的。 陆云珈把一个信封递给林叶:“他给你的信,你判断的应该是没错。” 林叶接过来,再次道谢。 陆云珈道:“我还要赶回去,就此别过。” 林叶张了张嘴,没说出来,陆云珈问:“你是不是想问他伤势如何?已经恢复如初。” 林叶笑起来,然后说:“我只是想说,你不吃了饭再走啊。” 陆云珈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又回头:“师父也在那边,你若要启程,也该快些。” 林叶:“我吃了饭去。” 陆云珈又瞪了他一眼。 林叶没有回家,拎着那个装了沉铁的盒子,犹豫了一会儿后,转身去了陛下的行宫。 这原本是北野王府,如今匾额早就摘掉了。 林叶到门外等了没多一会儿,古秀今就亲自出来迎接。 林叶递给古秀今一个玉瓶,古秀今连忙双手接过来:“谢大将军,我这点小病,还总是劳烦大将军挂念。” 林叶道:“我调整了药方,应该会比之前的好些。” 古秀今:“这是要献给陛下的东西吗,我帮大将军拿着。” 他伸手去拿林叶那个袋子,林叶说:“你拿” 古秀今:“哎呦。” 林叶:“你拿不动。” 到了行宫里边,花园里,天子正陪着万贵妃在池边看锦鲤,见林叶到了,天子朝着他招了招手。 林叶过来行礼之后,万贵妃就先告辞离开了。 天子瞥了一眼林叶手里的口袋:“带的什么?” 林叶:“还不知道。” 天子:“嗯?” 林叶道:“臣去了宁大人府里一趟,宁大人给了些礼物,没装满,臣也不知道一会儿陛下还要往里边装什么。” 天子道:“学什么不好,学这样没脸皮。” 林叶:“臣来,其实是想请陛下帮臣一个忙。” 天子问:“是关于拓跋云溪?” 林叶就知道,自己只要来,陛下就一定能猜到他是为什么来,这个世上的人,谁在天子面前都不可能藏得住什么心思。 天子说:“朕已经想好了,明日会传旨,恢复云溪公主的身份,朕一会儿也会把她叫进宫里来说,刚才,朕和贵妃就是在聊这个。” 他缓了一下,看向荷池里的锦鲤。 “朕打算,让她以公主身份巡视云州地方,转上一大圈的话,怎么也有三个月了。” 林叶俯身:“臣谢陛下。” 天子道:“云溪的事是朕的事,本就该朕来做,你谢的什么。” 林叶:“反正臣也谢过了,要不” 他把手里的口袋扬起来:“要不,还是装满吧,毕竟臣也是真心谢过陛下的。” 天子点了点头:“如你所愿。” 半个时辰后,将军府。 林叶拎着一个鼓鼓的口袋回来,子奈跑着迎上来:“带了些什么?” 林叶说:“袋子里有一盒沉铁,给你打造兵器用。” 子奈说:“那其他的呢?这么满。” 林叶:“其他的是大米。” 子奈打开看了看,还真是大米。 林叶说请陛下装满它,陛下说好的啊,然后让人当着林叶的面,把口袋灌满了。 陛下说,朕还是顾及着体面,真想给你装一口袋土,可朕是天子,朕总是那么不自由。 他说,满了,你开心吗? 【我想说爱你们,你们拿月票换可以吗】 正文 第四百七十四章 大理寺少卿 [] 云州,府衙大牢。 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年轻人缓步走了进来,他看了看这狭长逼仄的过道,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这样一个心向光明的人,真不适合这里,可以说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陛下一定是看错了什么,或者是搞错了什么。 须弥惊鸿那种家伙都能跑去西域练兵,现在已经做了将军。 而他呢,却要和这些囚犯打交道,和这潮湿腥臭的破地方打交道。 一定是在某个时候,他们爹娘受了什么刺激,所以就显得他的人生变得敷衍起来。 就拿名字来说,他在擅作主张改名之前叫须弥一瞥,可他弟弟叫须弥惊鸿。 惊鸿一瞥,惊鸿在前一瞥在后,这也就罢了。 更离谱的是,他的一瞥都不是本来的名字,他原来叫须弥一撇。 本来吧,有了他之后,他父亲灵机一动,说老大叫一撇,将来再有个老二就叫一捺,老二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叫一捺也没什么问题。 一撇一捺,挺好听的,他娘觉得夫君你可真是太有才了,好棒棒,我喜欢。 两年后,他有了个弟弟,但他爹忘了一撇一捺这个事,就坐在那想。 还问他娘给老大取名的时候,我说什么一撇来着? 他娘说,什么一撇,惊鸿一瞥吗? 他爹好像不是,但你说的这个还挺好听的,那老大就把一撇改成一瞥算了,反正他现在也不懂,老二就叫惊鸿好了。 从这一天开始,他的人生就变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都觉得自己是个很开朗的人,但大家都说他眼神吓人,瞥人一眼就让人害怕。 他爹非但不生气,还拍着大腿说这名字取对了啊。 他爹还是个书生,不,还是个进士,虽然没有做过什么大官,可好歹也是体面人吧。 为了抗争,到他懂事的时候,坚持要改名字,他说他是老大,不能这么敷衍,弟弟叫惊鸿,字要排在他后边,他决定给自己改名叫翩若。 须弥翩若,一开始改的时候他还挺开心的。 后来人们都说他这名字不好,翩若,一听就是惊鸿的陪衬。 翩若,一听就比惊鸿偏弱了些。 虽然他觉得有道理,可总是比一瞥要好些,于是这个名字就用了下来。 须弥翩若,今年二十八岁,他走进的时候穿了一身黑色锦衣,但他实打实是正四品的高官,可穿红袍。 他正四品,领从三品俸禄,又管着正三品的事,所以就算穿个紫袍也不为过。 他是大玉新任的大理寺少卿,因为大理寺卿年迈告老,回家养鱼去了,所以他这个少卿,其实就是一把手。 《我的冰山美女老婆》 二十八岁就做到这个官职,确实很了不起。 但他还是觉得,要是能和惊鸿一样去领兵打仗,那才是真的好。 如果是寻常案子,哪怕是寻常的大案,都不必让他这大理寺少卿出马。 他今天要见的这个人,确实值得他亲自来一趟。 拓跋烈。 须弥翩若走进这间特意加固过的牢房,这屋子里的气味让他觉得越发的不舒服。 不仅仅是潮湿发霉的气味,还有一种刺激着鼻腔的血腥气。 拉了一把椅子,他在拓跋烈对面坐下来,看了看那个至少有二十四跟铁钉封住穴位的大人物。 是的,这是须弥翩若入职大理寺以来,亲自过审的排在第一位的大人物。 “看着就疼。” 须弥翩若回头看向随从:“去给罪犯喂一口水喝,让他精神一下。” 一名随从上前,给拓跋烈喂了口水,拓跋烈这才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人。 又是一个年轻的面孔,拓跋烈似乎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有些生气。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等着陛下见你一面,你之前也让人向陛下带话,你希望能见到陛下。” 须弥翩若道:“陛下说,他就不来了,陛下说,看着你落魄的样子,也会觉得不好受。” 拓跋烈冷笑。 须弥翩若道:“但是陛下对你怎么就舍得把北野军都拼光了,有些好奇。” 拓跋烈并不打算说话。 须弥翩若道:“我之前先去拜访了怯莽军大将军林叶,听他说,他也不明白你为何选择放弃。” 拓跋烈看向须弥翩若:“我只是输了,并没有放弃。” 须弥翩若道:“你不是输了,我猜着,你是这十几年来,一直太想学陛下,没学会,还把自己学废了。” 拓跋烈的视线猛的就凌厉了起来。 须弥翩若道:“你还瞪我,你可知道我叫什么,我叫一瞥,瞥人一眼就能让人吓个半死的一瞥。” 但他往后拉了拉椅子,哪怕拓跋烈身上被锁的那么死。 不过,没有妨碍他继续把话说的更加尖酸刻薄。 “十几年前你有孤勇,所以人人都说你霸气,十几年来,你一直都想做个聪明人,事事处处都想和陛下学。” “学来学去,陛下的心思你没学会多少,但你却变得瞻前顾后,甚至连你曾经令人敬畏的孤勇都没了。” “你在孤竹的时候,本可孤注一掷,若是在十几年前,你也真的会孤注一掷。” “但在孤竹你就显得那么瞻前顾后,又想做大贼窃国,又不想留下个臭名声。” “你一边想要谋逆谋的正大光明,一边又怕世人骂你是乱臣贼子。” “你在冬泊,本也可不输的这么惨,攻仙唐的时候,你若再坚持些,仙唐城可能就被你打下来了,因为陛下根本就没有调派兵马去仙唐。” 拓跋烈:“你说够了吗?” 须弥翩若道:“我说够了不管用,你说够了才管用。” 拓跋烈道:“既然天子不敢见我,那不如早些给我定罪,纵是凌迟,我也睁眼看着行刑。” 须弥翩若:“想的真多。”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取出来一块手帕慢慢打开,放在桌子上。 那手帕里,包着一根新鲜的,刚刚切下来没多久的手指。 “你儿子的。” 须弥翩若刚要坐下来,拓跋烈猛的挣了一下锁链,于是,他又拉着椅子往后退了退。 “你真是个很矛盾的人啊,你自己有没有在某些时候,觉得自己有点分裂?” 须弥翩若问:“你看,你想谋逆,又不想要骂名,你想打仗,还没打就怕输,你想逃走,却把北野军全部葬送一会儿狠一会儿怂,我反正是越说越觉得你分裂。” 拓跋烈的眼睛直视着须弥翩若,须弥翩若这次也直视着拓跋烈。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儿,须弥翩若忽然笑了起来。 “果然。” 他说了两个字。 拓跋烈问:“什么果然。” 须弥翩若:“不管是什么果然,你不该先关心一下你儿子吗?” 拓跋烈脸色猛的一变。 须弥翩若居然变戏法似的,又取出来一个包着的手帕,这次没打开,但那手帕上的血迹却藏不住。 他说:“这是脚趾。” 拓跋烈暴怒起来:“只管杀了我们父子就是!为何要如此对待他!” 须弥翩若道:“晚了。” 他似乎有一点开心,也有一点失望,所以表情还挺复杂的。 拓跋烈怒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须弥翩若道:“我骗了你,第二个手帕里包着的不是你儿子的脚趾。” 拓跋烈的表情一僵。 须弥翩若:“还是手指。” 他若有深意的看了拓跋烈一眼,转身出了这间牢房。 从这阴森黑暗的地牢里出来,回到云州典狱的衙门,须弥翩若就加快了脚步。 一进屋,须弥翩若就俯身行礼:“臣叩见陛下。” 天子正在看书,随手从这书架上拿了一本,他没抬头,问:“看出了什么?” 须弥翩若回答:“这个,确实是假的。” 天子漫不经心的说道:“一点都不稀奇。” 他放下书册:“有几分真?” 须弥翩若回答道:“一分都没有。” 天子看向他:“拓跋烈再不济,也不会踅摸个一分都不像他的人来假扮。” 须弥翩若道:“能认定了是假的,那就一分都不像了,三分,五分,七分,哪怕是九分,臣都能看出来是假的,那就是一分都不像了。” 天子看了他一眼:”五年前,朕启用你的时候给过你一句评语,你可还记得?“ 须弥翩若楞了一下,然后低头:“臣记得。” 天子起身道:“看来你是没一直记得,朕不提醒,你也想不起来,五年前朕说过你一次,今日就再说一次你有才,有本事,但屁话真多。” 说完迈步走了。 须弥翩若愣在那,心说刚才自己说的话,难道不显得很有道理吗? 唉,伴君如伴虎,当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他也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再次回到了地牢里,只不过这次,他没去见拓跋烈。 还是这样阴森黑暗,充满了发霉气味的牢房,还是那样的一根铁柱子,只不过被绑着的人,显然没有拓跋烈那样的待遇。 须弥翩若看了一眼那个只能说是半大的男人,觉得这孩子有些可怜。 “隔五个牢间,那屋里关着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拓跋宁休没回答,只是朝着他啐了口吐沫。 好在须弥翩若算到了,所以他离得远。 他说:“那是个假爹,你是个真儿子,又或者,连你这个真儿子也是假的?” 拓跋宁休怒了,暴怒,咆哮着骂街,难听的很。 须弥翩若点了点头:“这样的反应才比较真,他知道自己是个假的,但你不知道自己是个假的。” 他看着拓跋宁休,很认真的说道:“我说话比较直,你凑合着听我怀疑你根本不是拓跋烈的儿子,之所以你也被生擒,只是为了配合那个假的拓跋烈。” “让人们都觉得,父子一块被生擒,他愿意被生擒,完全是因为舍不得你被打的太惨。” 他指了指拓跋宁休:“来几个人,去啐他几口,我就不喜欢吃亏。” 说完转身往外走,拓跋宁休又开始咆哮了。 须弥翩若回头:“你还骂,你这儿子的身份是不是真的,你娘应该知道吧,你还小,你不懂,就算两个人样貌差不多,但有些地方也不可能一模一样,你娘若两个人都见识过,那就一定知道真相,这么说她也挺可怜的,也没法反抗。” 拓跋宁休听懂了,所以骂的更难听了。 须弥翩若道:“你居然还骂,那我再多问你一句,在孤竹的时候,你有没有劝过你父亲,让他带上你娘一起走?” 拓跋宁休一愣。 须弥翩若语气严肃的问:“你那爹听你的话了吗?” 说完这句,他迈步出门。 一边走一边想着,我这嘴可真损,陛下说我屁话多,这能是屁话吗? 这不是,这是诛心之言啊。 不管是不是屁话,有用就行,这不又试探出了一个有用的消息吗,他娘还在孤竹。 正文 第四百七十五章 你们可真脏 [] 一天后,一道明旨昭告天下,天子向大玉百姓宣布,拓跋云溪并非拓跋烈的妹妹,而是他的妹妹。 自此之后,世上再无拓跋云溪,只能有谢云溪。 这道旨意的大概意思就是,当初拓跋烈以兵权威胁天子,跟天子要地位。 为了威胁天子,还逼迫把天子年幼的妹妹带在身边,长留云州。 这么多年来,天子也算是忍辱负重。 如今身份恢复,谢云溪便是大玉的长公主。 这可能,是天子这般无情的人,此生所做过的第二件有情的事。 长公主要奉旨代天子巡视地方,安抚百姓,在旨意昭告之后没多久,便启程离开了云州城。 林叶当然不希望小姨还在云州,他不希望的是,小姨再去见那个家伙。 虽然小姨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人,在抚远城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了。 当时林叶坐在林子里看着拓跋烈走出那座边城,小姨问他,是不是失望了。 那个时候,拓跋云溪也在失望。 林叶送小姨出了云州之后,没有乘车,也没有骑马,一路往回走。 须弥翩若就在路边等着他呢,见林叶过来,须弥翩若上前两步,抱拳行礼。 “大理寺少卿须弥翩若,见过大将军。” 林叶没见过这个人,但听说过。 他抱拳回礼。 “须弥大人是故意在这等我?” “是,我要与大将军一同去冬泊,所以在此等着大将军回来。” “须弥大人为何知道我去冬泊,你又为何也要去冬泊?” “其实我也不想去,但陛下希望我去,陛下说,你去和林叶学学怎么闭嘴。” 他看向林叶:“大将军话很少吗?” 林叶看了他一眼。 须弥翩若道:“陛下却总是嫌弃我话多。” 林叶看着这个人,莫名其妙的就想到了楚家兄弟。 他竟是显得有些失礼的,在须弥翩若肩膀上拍了拍:“挺好的。” 然后迈步走了。 须弥翩若看着林叶的背影,心说这位大将军,也不像是传闻中那么话少啊,而且,也不像是传闻中那么冷淡啊。 他加快脚步跟上林叶。 一边走一边问:“大将军可是已经确定了,要去冬泊什么地方?” 林叶还是看了他一眼,没回答。 须弥翩若又问:“大将军这次去,应该已有万全准备了吧。” 林叶又看了他一眼,然后问:“你能打吗?” 须弥翩若:“还行。” 林叶:“武岳境的打过多少?” 须弥翩若:“这倒是机会也不多。” 林叶又不说话了,依然那么大步的往前走着。 须弥翩若再次跟上去:“大将军是说,我若修为上不够强的话,就躲远些?” 林叶脚步停下来,看向须弥翩若说道:“我不知陛下什么心意,所以不知如何答你。” 须弥翩若:“陛下的心意,就是想让我跟着大将军,去把这案子结了。” 林叶:“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陛下是觉得你有用,还是觉得你该死。” 须弥翩若:“” 他心说这位大将军,说话嘴巴这么臭吗? 他刚要再问些什么,林叶先问了他一句:“须弥惊鸿是你什么人?” 须弥翩若道:“我弟。”林叶道:“令弟很讨人喜欢。” 须弥翩若微微一愣,然后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大将军好学问,一定读过不少书吧,能说话这么好听,骂的又这么脏,是常人所不能。” 他自己说着,心里还想着,林叶这话说的真的是确实值得好好学学啊。 林叶以为自己话说的这么难听,这位须弥大人应该不会再跟着了。 结果,须弥翩若似乎是怕林叶把他甩了,竟然一直跟到了林叶家里。 林叶到家门口的时候,见一群身穿黑色锦衣的大理寺律卫已经在等着了,还都带着行礼。 他们见林叶到了,整齐俯身,林叶直接进了家门,这群人就在门口继续等着。 林叶回身把院门关上了,须弥翩若也不觉得是什么问题,一摆手,他手下律卫就开始在门外搭帐篷。 须弥翩若还朝着院子里喊了一声:“大将军不用在意,我这个人自来熟,我住你门口就好,不用招待了哈。” 林叶进了门之后,站在那,却忍不住笑了笑。 他不讨厌须弥翩若,但这也不是他要和须弥翩若走的亲近些的理由。 到了林叶现在这个位置,有些职位的官员,还是能远一些就远一些。 结果还没到晚上,天子就知道了须弥翩若在大将军府外打地铺的事。 可把天子给乐坏了,他都想看看去,看看林叶那张被烦坏了的脸上是个什么表情。 也是天还没黑呢,薛铜锤他们就到了,林叶本不想带着他们,毕竟这次去,可能比以往每次出门都要凶险。 可是他们仨,也是带着帐篷来的。 见门口已经有帐篷了,莫梧桐都乐了。 须弥翩若是个外向的性子,背着手走过来,看着那仨人在那搭帐篷。 “你们也是要随大将军去冬泊吗?” 莫梧桐:“是。” 须弥翩若:“你们也进不去门吗?” 莫梧桐:“是。” 须弥翩若:“那你们和我也差不了多少。” 莫梧桐道:“如果非要说有点什么差别的话,那就是我们不是当官的,进不去们睡大街,不显得那么难看。” 须弥翩若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愣,又是自言自语了一句:“林大将军身边的朋友,怎么骂人也是又斯文又脏的” 莫梧桐:“这位大人是见过子奈姑娘了吗?” 须弥翩若:“没有。” 他反应过来:“那个说话更损吗?” 莫梧桐:“不是,那个直接揍。” 这几个人啊,把林叶都搞的很无奈,他想悄悄的走都不行,因为他现在甩不开子奈了。 为了防止他自己悄悄的走,子奈找了一根绳子绑在他手腕上,另一边绑在自己手腕上。 连林叶茅厕的时候她都不解开,林叶在茅厕门里边,她在茅厕门外边。 林叶出门的时候,她还问林叶:“哥,你为什么抖了几下绳子?” 林叶一愣,心说我也没有抖绳子啊。 然后反应过来,他居然是老脸一红,不回答这个问题,大步回屋睡觉去了。 结果子奈抱着铺盖卷就进了屋,说你睡你的,我在你床边打地铺。 林叶说我不把你丢下,我肯定带着你。 子奈说你发个毒誓吧。 林叶说发毒誓管什么用,子奈就说,你发一个要是说谎就一辈子没媳妇的毒誓。 林叶刚一张嘴,子奈说算了你别发这个毒誓了,换一个吧。就这样,被看的死死的,一直到第二天天亮,林叶也没机会把子奈甩开。 天亮之后,子奈跟在林叶身后走,一开门,就看到门外那一排笑脸。 须弥翩若:“大将军早啊。” 薛铜锤:“小丝弟早啊。” 看到子奈:“小姑奶奶早啊。” 须弥翩若都楞了一下,心说这大将军出身的武馆,辈分关系也这么非同寻常么。 就在这时候,一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下来,车门打开,一身便装的大礼教神官尚清讫下车来,朝着林叶招手。 林叶没想到这位大神仙也会去,而且,陛下指不定还安排了谁去。 尚清讫道:“吃过早饭了没有?” 林叶连忙回答:“还没有。” 尚清讫:“那就是没白早来,走吧,吃过早饭再出发。” 林叶看了看嘴里叼着个饼子的子奈,子奈连忙把饼子塞进怀里:“我以为不吃早饭了呢。” 众人吃过早饭,刚要出城的时候,林叶又在路边看到了一个老熟人。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快步走到近前抱拳行礼:“观主大人。” 辛言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林叶几眼:“陛下说你要去冬泊,还说如果我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宝贝,可以给你一些。” 林叶:“那你可得给,陛下说的,是旨意。” 辛言缺道:“我哪里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从袖口里取出来一个小小的锦囊递给尚清讫:“这个东西师兄你带在身上,不要给林叶。” 尚清讫问道:“这是什么宝物?” 辛言缺一本正经的说道:“是冬泊青楼排名大全。” 尚清讫:“” 辛言缺笑了笑:“这个东西,本是老头儿送给我的,我大概永远也不会用上,你就收着吧,林叶不知道那是什么,不会用,你见过便知道了。” 尚清讫点头:“我记住了。” 辛言缺道:“虽然我是观主,但你是我师兄,你别装的这么客气好不好,我小时候你又不是少揍我了。” 尚清讫:“毕竟那时候年少无知。” 辛言缺:“嗯?” 尚清讫:“我说的是你。” 辛言缺:“” 他不想搭理这个师兄了,看向林叶说道:“我一直都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人有一万种办法改变命运。” 林叶点头:“记住了。” 辛言缺:“你记住了个屁,我的意思是,如果发现真的打不过,那该跑就跑,逃跑也是一万种选择其中之一。” 林叶:“记住了。” 辛言缺:“爱记住没记住吧,你那臭脾气秉性我又不是不知道。” 他看向子奈柔声问道:“子奈,你听懂我的话了吗?” 子奈使劲儿点了点头:“听懂了,放心吧,到时候他不跑,我把他揍晕了扛着跑。” 辛言缺笑起来:“还是你讨人喜欢,将来想不想做掌教啊,要不你拜入我门下吧,等你再大些,我这观主让给你来坐。” 番茄 子奈:“真的吗?” 辛言缺:“当然是真的。” 子奈:“那你发个毒誓吧。” 须弥翩若暗自点了点头,心说果然啊,大将军身边的人,就没有一个说话正常的。 子奈:“就发个,你要是骗小孩,就” 薛铜锤:“此后余生,放屁就崩粑粑,撒尿就掉一鞋。” 须弥翩若一惊,眼睛都睁大了。 正文 第四百七十六章 他在路上 [] 几辆马车顺着官道一路往北走,看起来倒也不是那么急。 这次他们要去的地方,距离云州城其实也说不上有多远。 不过,队伍在半路上却始终没有过多休息,大部分时候,也都是在路边而非进城停留,马车上的人几乎就没有下来过。 进了冬泊境内后,队伍的速度逐渐加快,目标格外明确。 北亭山。 半路遇到的冬泊百姓,看起来都格外的憔悴,战争虽然结束了,可创伤还在。 现在的冬泊,就像是一棵被虫子蛀过,被刀砍过,又被一把火烧过的大树。 树还没有倒下去,也没有死绝,战争的结束像是一场春雨。 可是这场雨能不能把这棵树救活,谁也不敢说。 这样的大乱之后,往往会接上更大的乱象。 如果冬泊朝廷不能安抚好百姓,不能尽快稳定地方,那么就极可能出现百姓们的抗争。 一切抗争的缘故,都可以归结到吃不上饭。 若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神仙来冬泊,也救不了这个国家了。 过去的无数次战乱都在史书上得以记载,所以人们还能以史为鉴。 北亭山下那常年都有人打扫的陵园,看起来都荒了不少,满是落叶和枯草,无人清理。 《仙木奇缘》 这里的百姓们要么是去逃难了,要么是去仙唐了。 留下的老弱妇孺,还在尽量为不被饿死而发愁,还在为一口食物而奔走。 队伍在几天后到达了北亭山陵园,马车停下来后,车里的人没有马上下来。 骑在战马上的须弥翩若指了指陵园里边,一队精锐律卫随即散开进入。 他们显然训练有素,每个人都有着不可低估的实力。 互相掩护,交替向前,从进了陵园后就开始戒备搜索。 这里有许多许多墓碑,一眼看过去,白晃晃的一大片,像是被砍伐过后的白桦林。 大理寺律卫端着连弩,在一排一排墓碑中小心翼翼的查找。 须弥翩若从战马上下来,缓步走到了那座高大的石像前。 他抬起头看着,这座石像面朝南方,像是在眺望着家乡。 片刻后,须弥翩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后退两步,郑重的朝着雕像俯身行礼。 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听说过大将军刘疾弓的故事。 这个故事告诉少年的他,叫刘疾弓的人是一位大英雄,大玉的大英雄。 等到他成年之后,如今也已身居高位,他才明白,那样的大英雄,不仅仅是因为人们所见到的事才成为大英雄的。 刘疾弓要面对的不只是娄樊人,也不只是拓跋烈那样的阴谋家。 刘疾弓要面对的,是一整个利益集团的仇视。 “大人。” 一名黑袍律卫快步走到近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须弥翩若抬起头往山顶看了看,那里隐隐约约的还能看到个残缺不全的亭子。 他朝着亭子指了指,陵园外边,大批的精甲武士有秩序的冲进来。 这批人,是为了应对那种绝世强者而专门训练出来的。 他们身上的装备,武器,还有他们从一开始就接受的培养,目标都格外的明确。 山顶上,一个身穿麻布长衫的老者低头看着,表情似乎有些复杂。 他往后山看了看,如果他愿意的话,此时转身往后山走,从陵园进来的人大概也没谁能追的上他。 可是就在他看向后山的时候,他感觉在那片林子里,也有人在看着他。 一个须眉雪白,慈眉善目的老僧站在那片林子里,他身上的僧袍也雪白如莲。 这老僧赤着脚,但脚上却没有一丝脏污。 他双手在胸前合十,两只手上挂着一串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佛珠,晶莹剔透。 在老僧身后,站着数十名同样身穿雪白长衫的僧人,他们也如老僧一样,抬头看着北亭山上那座亭子。 站在山顶的拓跋烈叹了口气。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什么赋神境的强者,和皇权相比,赋神境的人所能施展出来的威力,简直不值一提。 因为皇权之下,随随便便一句话,便能让本该不可一世的赋神境高手低头听命。 有那个来自惜声寺的老和尚站在那,拓跋烈想从后山走的可能就微乎其微。 他又向一侧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距离他二三里外的高处,那凸起的崖壁上,站着一个身穿黑色道袍的道姑。 看不出具体年纪,可她站在那,有着无与伦比的成熟韵味,还有这无与伦比的圣洁气息。 她的头发在头顶束了,然后长发又在背后垂下来。 这样的装束,这样的气质,这样的一个让人觉得不真实的道姑,除了予心观之外,别处可能再也见不到一个。 他转头看向另外一侧,一个身穿红色锦袍的中年男人站在那,安安静静的像是与世隔绝一样。 三大圣地都派了人来,除了天子一句话,还有谁能做到? 拓跋烈自言自语了一声这就是为什么要做皇帝的理由。 他迈步下山。 数不清的黑甲律卫看到拓跋烈下来,明显变得紧张起来。 哪怕他们人多势众,而且手里的兵器还是专门为了对付大高手而造出来的。 可在拓跋烈缓步下山的那一刻,每个人都觉得,不是人在往下走,而是山在朝着他们压过来。 在这种强大的威压之下,须弥翩若迎着拓跋烈,顺着石阶,缓步走了上去。 拓跋烈走到半山腰与须弥翩若相遇,他仔细看了看这个年轻人。 “我听说过你,让天子喜欢又讨厌的大理寺少卿。” 听到这句话,须弥翩若笑起来,然后抱拳:“能让大将军知道我的名字,我也很开心。” 拓跋烈:“你叫错了,我不是大将军。” 他指了指山下陵园外的那几辆马车:“天子那样的人,应该会让林叶过来,他为何不直接来见我。” 须弥翩若说:“大将军猜陛下的心思猜了二十年,倒也没有猜对过几次,大将军猜着车里是林将军,如果猜错了的话,岂不是又被陛下羞辱了一次?” 拓跋烈淡淡的看了须弥翩若一眼:“你果然很讨厌。” 他继续迈步往山下走,随着他动,三个方向的高手也在动。 “普天之下,能让三大圣地出动高手围攻的,怕是也只我一人。” 拓跋烈一边迈步一边说话,但他那双眼睛,还是死死的盯着陵园门口的马车。 他走到陵园中,穿过一排一排的墓碑,绕过那座石像,停在石像的前边。 “林叶。” 拓跋烈朝着马车里喊了一声:“这里葬着的不是刘疾弓的残骸,刘疾弓的尸首,早已被我提前带走,挫骨扬灰。” 他看着马车大声说道:“你不知道,天子也不知道,这座陵园修建的时候,我派人来过,这石像,就是我派的人打造。” 他向后一掌轰在石像上,磅礴的内劲仿佛带着天地之威,一掌,将那石像拍断了。 石像的两个脚踝同时断开,巨大的石像往后倒了下去。 这一幕,把距离不愿的须弥翩若吓了一跳。 他感受到了压力,对他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压力。 赋神之下第一人。 须弥翩若在心里自言自语了一声,他一下子就理解了,武岳境的绝顶高处是什么样的实力。 拓跋烈从断开的石像里取出来一个铁盒,如手掌般大小,取出来后他朝着马车掷了过去。 “你若不信,自己看。” 马车里伸出来一只手,啪的一声将那疾飞而来的铁盒攥住。 紧跟着就是起了一阵风,一圈看不见的空气波纹往四周席卷飘荡,拉车的惊叫起来,显然是吓坏了。 铁盒里有一张牛皮纸,纸上似乎是用血写出来的一句话。 刘疾弓父子五人永堕地狱不入轮回。 拿着纸的那只手微微颤抖起来,手背上青筋毕露。 此时此刻,看着这一幕的须弥翩若往后退了几步。 “大将军是想让林将军亲自动手杀了你吗?你觉得,如果非要死,死在林将军手里也算是个因果吗?” 他一边说话一边退。 “大将军如果死在这的话,又是死在林将军之手,那陛下知道了,应该也会觉得足够了。” 拓跋烈侧头看向须弥翩若:“我倒也不介意先杀了你。” 须弥翩若笑:“我怂,也怕你,但我真的不是那么好杀的。” 他说:“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听闻过,大将军是武岳境第一人,赋神之下无敌,但你老了。” 拓跋烈眼睛眯起来,转身面对着须弥翩若。 须弥翩若一跃而起,这次不是退后几步,而是一退数丈。 但他嘴巴没停。 “我刚才说过了,大将军猜陛下的心思猜了二十年,就没猜中过几次,你却不知道反思,还总以为自己是最了解陛下的那个。” 马车的车门在这一刻打开,有人从车里迈步走了下来。 “你想死在这里?” 下车的人看向拓跋烈,一字一句的说道:“但你不配。” 拓跋烈在看到人从马车里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将全部修为都凝聚起来。 纵然是选择了要在这把此生结束,他也没想过就直接认命了被人随意屠戮。 可是在看清楚下车的人之后,他那一身凝聚起来的功力,竟是瞬间就凝聚不起来了。 下车那个,手里拿着那张牛皮纸的人,是辛言缺。 辛言缺看向拓跋烈:“须弥大人说的没错,你猜不到陛下的心思,真的那个都猜不到,何况你这个假的,你是想激怒所有人,然后顺理成章战死在这?你没那个机会。” 他一抬手,那张牛皮纸在他掌心里化作了灰烬,被风吹散。 随着辛言缺现身出来,那来自三大圣地的高手也缓步向前,与辛言缺一起,从四个方向把拓跋烈死死的封住。 拓跋烈看着辛言缺,忽然间咆哮一声。 “林叶在哪儿!” 林叶在路上。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七章 可怜吗 林叶在路上,但不是在冬泊的路上,他们根本就没有去冬泊。 在他家门外须弥翩若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的表现,只是为了演戏而已。 须弥翩若在大牢里随便试了试,就把那个假的拓跋烈试了出来。 而这么容易就被人识破,那显然不是拓跋烈的能力,找了个这么不靠谱的替身。 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个假的稍微明显一些的拓跋烈,是为了引出假的很真的拓跋烈。 就在冬泊北亭山。 云州城里,天子让拓跋云溪代他巡视地方。 许多人都猜到了,大将军林叶在这个时候请了三个月的特假,十之七八是发现了真的拓跋烈的踪迹。 拓跋烈在云州经营那么多年,他在云州一定还有不少眼线。 所以,林叶要去冬泊的事,必然瞒不住。 他需要让那个真的拓跋烈,知道他去冬泊了。 唯有如此,那个真的才不会再次用什么金蝉脱壳。 所以悄悄离开云州之后,林叶的队伍就一路疾行。 几乎是昼夜不休的赶往孤竹,他要走的路程比须弥翩若他们要走的路程多一倍,可是到达的时间却没有差多少,双方都在算计着时间走,力求这时间上没有多少误差。 没有比须弥翩若慢多久,林叶就到了这个孤竹境内偏僻的小城。 而此时,须弥翩若他们才刚刚准备启程往回走。 天子配合着他们演了一场戏,请来了三大圣地的人远赴冬泊。 这样的场面,这样的阵容,谁还能怀疑这要去抓的是一个假的拓跋烈? 一辆特殊打造的囚车上,远影被死死的困住。 虽然他不如真的拓跋烈实力那么强悍,但他也是实打实武岳境巅峰实力。 若是须弥翩若一个人,带着他的那专门经过训练的大理寺律卫,未必就能轻而易举的把远影生擒。 他此时骑着马走在囚车旁边,看了一眼那个虚弱之际的假拓跋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藏得最深的那个替身,和他最像。” 远影看了须弥翩若一眼,不想说话,也没什么可说的。 以他的实力,足可在大玉的江湖上横行无忌,奈何对面一下子就出动了四个高手,不算这个当官的都还有四个,那四个人,每一个单独拿出来都不会输给他,结果却四个打他一个。 “拓跋烈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如此卖命?” 须弥翩若又问了一句。 远影还是不打算回答,都已经到了这般时候,他也没什么欲望了。 不管是对怎么生还是对怎么死,都没什么欲望了。 他只是觉得有些憋屈,若一一打一他觉得能赢,哪怕是一打二,他或许都还能有机会脱身。 纵然打不过,跑还不行? 天子明知道他这边是假的,还是调集了三大圣地的高手来对付他。 那就说明,大将军也跑不掉了,一想到这,远影心里就有了对天子的恨,也有了怕。 天子用这么大的阵仗在做戏,大将军那边一定收到了消息,大将军是不会怀疑这边有假的。 “你话真少。” 须弥翩若问:“你以往在拓跋烈手下的时候,话也这么少吗?” 远影怒火再往上涌,愤怒的感觉,甚至超过了他身上的痛楚。 “反正一路上也很无聊,我们又要走那么久,你不妨和我多聊聊。” 须弥翩若道:“你若主动和我多说一些当然对你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但对我来说,可以把结案的册子写的漂亮些。” 他问:“对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悲惨的故事,比如家里遇到了极大的难处,是拓跋烈帮了你,所以你才死心塌地的帮他?” 远影寒着脸问道:“你不觉得你现在像个苍蝇?” 须弥翩若:“我觉得啊,但我自己不讨厌自己。” 他说:“要不我给你起个头。” 骑在马上,他像是坐在一艘缓缓飘动的小船上一样,还有几分悠然自得的样子。 “拓跋烈那个儿子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忽然问了一句。 远影侧头看向他,看起来,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上的变化。 须弥翩若:“我都这样给你开头了,你都不打算说点什么?那我就再把头开的大一些。” “来北亭山之前,我和拓跋烈的儿子聊了几句,他年纪小,不像你,心智这么成熟。” 他看向远影:“我只是和他说了几句,是不是真儿子,你娘肯定会知道。” 听到这句话,远影的脸色变了。 须弥翩若笑起来:“你看,我确实话多,但管用,是不是。” 他说到这又叹了口气:“可惜了,陛下不喜欢我这款的,陛下喜欢话少的那款,比如林叶,比如我弟弟。” 他看向远影:“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可怜。” 不等远影有什么表示,他耸了耸肩膀:“那也没你可怜。” 他说:“我有一点可怜,但我也有一点可恨,因为我吓唬了一个孩子,孩子一被吓着了,什么都往外说。” 他吓唬的孩子,又能是谁。 边陲小城锦南。 这是孤竹国内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小到连战乱都没有波及到此地。 这里的百姓们日子过的清苦,但也平静,因为大家都不富裕,所以连盗贼都不多见。 毕竟,在这样的地方,在任何一个普通人家里,翻箱倒柜的找也找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 锦南城属于县治,不过因为人口太少,这里的县令都觉得低人一等。 整个县城内的百姓加起来都不到五千人,放在大玉,这也就是个稍微大一些的镇子。 一队骑士在小城城门外停下来,为首的人抬起头看了看。 城墙上的旗帜已经换成了大玉的国旗,不过守城士兵身上穿着的还是孤竹的军服。 每一个都是又脏又旧,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了。 这些孤竹兵在看到一群人骑着高头大马到近前,甚至连盘查一下的欲望都没有。 确切的说,是没胆子盘查。 他们这里没有遭遇战乱,但他们又不是都聋了瞎了,他们也知道孤竹已经是过去了,现在,他们是玉人。 看这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家伙那一身玉人装束,还都是锦衣,他们查个屁。 林叶看了一眼另外一匹马上的那个少年,声音清冷的问:“怎么走。” 被问到的人,正是拓跋宁休。 他觉得自己只要不回答,就还有几分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 可是他不回答,林叶有办法让他开口。 林叶抬起手,双指并拢,还没有点过去,拓跋宁休就已经怕了。 “直走,到正街后能看到一座红漆木楼,在木楼旁边转进去,再走一段就到了。” 这个有气概的少年,回答的时候语速都变得快了几分。 与此同时,就在他说的那个红楼后边,不到半里远的一个普通人家院子里,拓跋烈正在发呆。 一个看起来容貌很秀美,性格应该也很温柔的女子,有些怯生生的站在他身后。 拓跋烈不说话,她也不敢说话。 “你是不是没有想到是想也没有想过,我会到这里来。”拓跋烈忽然问了一句。 那个女子只是听到他问话,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才回答:“是,没想到你会来。” 拓跋烈道:“我也没想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或许,也算是我一个心结。” 听到心结这两个字,穿着一身棉裙的女子犹豫片刻,然后撩着衣服跪下来。 “杀了我吧。” 她说。 拓跋烈不回头,负手而立。 他问:“为何想死。” 女子说:“你自己来的,没有带着休儿一起回来,你不就是来杀我的吗?” 拓跋烈沉默。 良久后,他回头看向那个女子:“你都没打算骗我?我既然回来找你,哪怕你说谎,我也不会戳破你。” 《控卫在此》 女子摇头:“我骗过你一次了,所以不想再骗你了。” 当年,身为冬泊公主的她,被野心勃勃的玉羽成元献给了拓跋烈。 拓跋烈想要一个孩子,又不想自己的孩子血统不够高贵,所以,冬泊的公主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害怕,她想逃,可她不敢,她知道自己无路可逃。 随她一起见拓跋烈的奶娘教了她一个法子,假装怀孕,只要假装怀了身孕,她就能暂时脱离魔爪。 她听了,假装有了身孕,当时战事吃紧,拓跋烈并没有太多怀疑。 这件事,拓跋烈当时不敢随便让人知道,哪怕是他北野军中的手下,他也不敢。 军务紧急,他没办法等到这个女子显怀,她的奶娘发誓,说公主确实有了身孕,拓跋烈随即离去。 他让近影安顿好公主,不要安顿在冬泊,安顿到孤竹去。 从冬泊走到孤竹,这一路上走了两三个月,近影就已经发现不对劲了。 公主跪在地上求他,那个奶娘也跪在地上求他,他当时犹豫不决,除了因为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他喜欢这个姑娘之外,还因为那个奶娘的实力让他有些害怕。 真正的拓跋烈自然不会怕这个老妇人,但近影知道,全力一搏,自己未必是那奶娘对手。 到了孤竹后,他说只有一个办法了,虽然,这个办法很委屈你。 人就是这样的不可预料,公主是那么抵触拓跋烈,却对相貌与拓跋烈相差无几的近影并不讨厌。 几个月的相处,甚至还觉得近影是个温柔的男人。 所以 此时此刻,这个小院子里,拓跋烈没有等来一句谎言,他有些失望。 “如果你骗我,我还是会带你走的。” 他看着天空。 “我这一生,身边其实没有几个女人,也不知道为何,想到今后隐居,身边得有个人陪着,便只想到了你。” 他轻轻叹息。 “可你连一句谎话都不愿意说。” 脸色惨白的女子跪在那,身子却挺的很直。 “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什么好辩驳的,但我就算死,我也不会和你一起走。” 她看着拓跋烈:“你早就知道休儿不是你的孩子,所以你这次回来没有带上他,你一定是故意把他害死了。” 拓跋烈道:“应该是死了吧。” 他说:“我故意让他被生擒,天子那么恨我,应该也不会放过他。” 他说:“我让远影在冬泊北亭山等着,若远影战死了,那就当是我死了,若远影被生擒,他会在天子面前演一个护着孩子的父亲。” 那女子猛的抬起头,怒视着拓跋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她起身,朝着拓跋烈冲过来,她想把拓跋烈掐死,可才靠近,就被拓跋烈一只手掐住了喉咙。 正文 第四百七十八章 压迫感 [] 拓跋烈用一种平静中还透着怜悯的眼神看着这个女人,看着她那张脸因为窒息而逐渐发青。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才是那个坏人。” 拓跋烈问。 “我与你的兄长商议要娶你为妻,并非是露水夫妻,而是在合适的时候明媒正娶。” “若我大事得成,你甚至会是中原帝国的皇后,我还会为你准备一场盛大之极的婚典。” “我给了你足够的尊重,而你没给我。” 拓跋烈看着这个女人,平静的表情下,是一颗彻底冰冷下来的心。 他本来也是一直都想做个如天子一样的冰冷无情的人,可他终究不如天子。 “放开她!” 就在这时候,那个住着拐杖的老妪出现在门口。 她只是出去买了些东西而已,回来的时候却看到了这样一幕。 在拓跋烈兵败孤竹之后,她没有随拓跋宁休一起跟着拓跋烈离开孤竹。 她回到了这,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方,这个不起眼的小院子。 她守着拓跋宁休,只是因为那是公主的孩子啊。 “放开她?” 拓跋烈回头看。 老妪已经跨步而来,她明明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连走路都走不稳。 她还有一双浑浊的眼睛,看这个世界,还不如她的心看的清楚。 可她却又那么强。 在阳梓城里,她见识到了白衣女子陆楼逻出手,她觉得那是武岳境的尽头了。 但她不觉得陆楼逻能轻而易举的击败她,她有这样的自信,她一直觉得自己也早已在武岳境的尽头。 她知道拓跋烈的实力,一样在武岳境的巅峰,所以她也无惧拓跋烈。 但她错了。 她足够快,足够狠,也足够强大,她还有着近乎无与伦比的技击之术,她本就是冬泊皇宫里,暗藏着的第一女剑客。 她的拐杖就是她的剑,她的剑就是人间与地狱的分水岭。 一剑光寒。 然后,剑碎光散。 她这倾尽全力的一击,甚至都没有让拓跋烈有避开的欲望。 那把剑从拐杖里抽出来,带着一股凌厉的剑气。 然后,剑气散了,剑碎了,她也被拓跋烈一把掐住了脖子。 这位有自信可以击败武岳境巅峰强者的老妇人,在拓跋烈面前不堪一击。 “你十几年来,都在等着用出这样的一剑?” 拓跋烈看着老妪,摇头:“十年前这一剑,确实可以伤我。” 他手上出现了淡淡的光华,然后那老妪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 公主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奶娘,在距离她近在咫尺的地方变成了一根枯木样的尸体。 拓跋烈松开手,那句被吸干了修行之力的干尸掉在地上。 “没什么可用的,并不相通。” 拓跋烈的手臂上有一处穴道,光华一闪,那老妪的修为之力,就被他封在了这穴道之内。 “如果你觉得不公,那你最先要做的是,是反思自己为何遭遇不公。” 拓跋烈一甩手,公主的身子飞了出去,狠狠的撞在墙壁上。 她懂得修行,实力也不算太弱,可拔萃境的实力在拓跋烈面前,连挣扎的可能都没有。 “当年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问你,为何要躲着我,你说看到我的眼睛就害怕。” 拓跋烈缓步走到那女子面前,低头看着在抽搐的这个女人。 “有一次,我听到你和她说话,你说,会有一个英雄,在你危险的时候把你救出去。” 拓跋烈回头看了看那具干瘪的尸体,语气中有几分不屑。 “最起码她不是。” 他蹲下来,一指点在女子的心口,这个一直都想抗争的女人,最终也没有等来她的英雄。 这个世界上,也没有那么多英雄。 最起码,没有属于她的那个。 她身子猛的抖了一下,然后就逐渐失去了气息。 拓跋烈仰起头,脸上有一抹淡淡的悲戚,可他不是在可怜别人,他只是觉得自己有几分可怜。 就在这时候,拓跋烈的眉角一抬。 他感受到了威胁。 下一息,拓跋烈已经到了高处,站在屋脊上看着外边的大街。 一队骑士冲了过来,马蹄声逐渐变得清晰。 在那群人中,拓跋烈看到了他的儿子不管怎么说,那个叫过他父亲的儿子。 所以他的怒火烧了起来。 当林叶他们纵马到了这条街上,林叶立刻就把战马勒住,那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 林叶看到了那个站在屋脊上的男人,像是一杆标枪。 那才是拓跋烈。 “父亲!” 拓跋宁休喊了一声,明显变得激动起来。 拓跋烈朝着院子里伸出手,一道流光从院子里飞过来,落在他掌中。 那是老妪的杖中剑,剑身碎裂了大部分,只剩下剑柄和一小段剑身。 他随手一甩,那残剑就消失了,然后突然出现在拓跋宁休的心口。 噗! 还在激动着的拓跋宁休,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被剑柄直接打穿。 速度太快,力度太大,以至于拓跋宁休的身子都没有动,却出现了一个洞。 林叶看到了,也准备好了,但他没有打算替拓跋宁休挡住这一剑。 那要耗费他的力量,他体内的任何一点修为之力,都金贵的要命。 “很好。” 拓跋烈身形一闪,下一息出现在大街上,距离林叶他们大概也只有三四丈远。 他说很好,是因为他欣赏林叶的态度。 换做别人的话,可能真的会忍不住去救一下拓跋宁休。 “你果然没有辜负他的重视。” 拓跋烈说的他,当然是天子。 他回头看了看,在他刚才站着的那个屋顶上,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子。 他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多在意。 就在这时候,拓跋烈左边的院墙忽然炸开了,碎裂的砖石朝着拓跋烈激射过去。 拓跋烈没有动,那飞溅的砖石在他身体外就被气劲挡住,甚至全都崩碎成了粉末。 可这只是为了吸引他注意而已,左边的院墙里没有人出来。 右边有。 一道黑影高高跃起,在半空中劈出了他从未败过的一刀。 如果他尽全力,在当世所有与他年纪相仿的人中,都不会找出来一个真正的对手。 这一刀,从他修成以来,就从没有落空过。 隋轻去。 拓跋烈也不能不把这一刀当回事,就算是那个老妪朝着他用出毕生最强一剑的时候,他其实都没有怎么当回事。 隋轻去的刀,谁不当回事,谁会死,哪怕隋轻去的境界远不如那老妪,可有些时候,年轻人就是会这样的不讲道理。 以刀对刀,这是最大的敬重。拓跋烈抽刀。 一刀斜着撩上去,迎着隋轻去的那一刀。 虽然两个人不管是身形体魄,还是出刀的姿势角度,完全不一样。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出刀的时候,竟然给人一种一模一样的错觉。 那是属于刀的魅力,普天之下,在没有一件兵器可以与之相比的魅力。 万兵之王,刀! 砰地一声。 两道刀芒在半空中相撞,拓跋烈的刀芒在顷刻之间,将隋轻去的刀芒斩断。 那一刀的余威,又把半空中的隋轻去劈的向后倒飞出去。 如果不是白衣女子在后边,这一刀可能把隋轻去直接击杀。 刀芒在即将劈中隋轻去的瞬间,陆楼逻的内劲也到了,硬接了这半劲的刀芒。 内劲接住了刀,可却被刀压着向后退,把隋轻去撞飞了出去。 下一息,陆楼逻双手合十。 拓跋烈身体两侧出现了无形的墙壁,像是两座厚重的山崖,狠狠的朝着拓跋烈挤压过来。 而应对如此恐怖的一招,拓跋烈是刀戳在地,双掌一推。 劲气纵横。 掌风过,两道无形的墙壁瞬间崩碎。 而此时,一刀来。 林叶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在拓跋烈一刀破开无形盾墙的瞬间,他用最快的身法朝着拓跋烈冲过来。 拓跋烈的刀还没有收回来,林叶的刀到了。 在距离拓跋烈还有一丈远的时候,林叶忽然一声暴喝。 他的列阵刀上,猛然间迸发出一道赤烈的刀芒。 这一刀的出现,让拓跋烈的眼睛里都出现了些许变化。 他没有想到,不能修行的林叶,居然能用出如此内劲充沛的一刀。 但他却抬只是抬起了没有握刀的左手,用手指了林叶一下。 就在这一刻,一道沛然剑气出现,从拓跋烈手臂上释放出去。 那剑气迎着刀芒,在接触的一瞬间,气爆随即出现。 林叶被这一剑震的手臂发麻,而他这凝聚了内劲的一刀,也被剑气抵消。 他看到了,拓跋烈的手臂上微光一闪。 他也看到了,那是从暗穴中抽取出来的不属于拓跋烈的内劲。 “你在好奇?” 拓跋烈看着林叶,语气平静的说道:“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个世上只有你一个人天赋异禀。” 他说着话,左手向后指了一下。 在他的左臂上,又有一处暗穴爆发出来了。 像是一杆被掷出去的长枪,带着能破天破地的霸道,将靠近过来的白衣女子挡了回去。 那一击之力,竟是让白衣女子倾尽全力的阻挡,这才没有被霸道的枪劲击伤。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会被人说是武岳境第一人吗?” 拓跋烈缓缓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 战场上,他的实力再强也挡不住千军万马,也挡不住密集如雨的箭矢。 可是在这种场合,他又怎么可能会再次选择逃走? 他看向林叶平平淡淡的说道:“当你杀的武岳境足够多,你也会成为最强的武岳境修行者。” 他说:“你好像也杀过一些武岳境的人了?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被称为赋神境之下第一人吗?” 武岳境第一人,和赋神境之下第一人,有些时候,不是一回事。 因为他真的打过赋神境的人,冬泊的巨先生。 十几年前,也只是胜了拓跋烈半招。 正文 第四百七十九章 霸道无匹 [] 林叶避开拓跋烈弹过来的一指,他知道那绝非是拓跋烈的修为,但拓跋烈用出来,一样的霸道无匹。 在拓跋烈的双臂上,也不知道他开了几处暗穴。 到此时,除了对隋轻去出的那一刀之外,拓跋烈都还没有用过自己的修为之力。 白衣女子陆楼逻先是退后了一段,趁着拓跋烈与林叶等人交手的时候,她双手不停结印。 这是万象门的秘术。 【灵枢】 大概三息之后,陆楼逻的眼睛里,闪出一抹寒意。 也是在这一瞬间,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是另一个人在看着拓跋烈。 剑。 一道林叶从未感受过的沛然剑意,从陆楼逻的指尖迸发出去。 这样的一剑,已经无法用词语形容出来,似乎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出如此完美的剑意。 当她用出这一剑后,她的身子都摇晃了两下,显然消耗过于巨大。 因为这一剑本就不是她的,而是她小师弟的。 万象门那位失踪已久的小师叔,也是当年随随便便就把宋十三师父打残的那个人。 灵枢,就是以极危险的方式,借用同门之人的最强一击。 陆楼逻知道她的实力,无法伤及拓跋烈,所以没有丝毫犹豫,将这一剑用了出来。 因为有这样一剑,拓跋烈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他一拳将林叶逼退,然后回身,双手握刀力劈而下。 刀气散,剑意断。 这一击,竟是与拓跋烈不相上下,而这还只是陆楼逻借来的一击。 虽如此,可拓跋烈却忍不住松了口气。 “这一剑的主人不是你。” 拓跋烈看向脸色发白的陆楼逻:“他修的也不是杀人技。” 如果万象门那位小师叔真的愿意修行杀人技,那这天下间大概也没几人能不被他所杀。 可就是这样一个有着绝世天赋的人,却发誓此生不杀人。 他所修的剑意,处处都留了半分力,得饶人处且饶人。 如果这一剑是一往无前,拓跋烈能接住,但也一定消耗巨大,甚至可能受伤,如果这一剑不是陆楼逻借来的,而是小师叔亲自用出来的,拓跋烈七成以上会死。 此时此刻,拓跋烈一眼就看出来,那女子此时正是脆弱的时候。 于是他虚空一抓,一股澎湃的内劲形成龙爪,一把抓住了陆楼逻的脖子。 断! 流沙列阵刀在这一刻斜着扫过来,一刀将拓跋烈的擒龙内劲断了。 而借着拓跋烈回身的机会,林叶也终于近了拓跋烈的身。 一刀断内劲,一刀扫心口。 拓跋烈的刀往下一切,试图将裂叶的刀压下去。 可是流沙列阵刀却在这一瞬间散开了,化作流沙缠在了拓跋烈的刀身之上。 林叶奋力往后一拉,拓跋烈的长刀被拉的几乎脱手。 在这一瞬,林叶另一只手撑着地面,双脚朝上狠狠的踹向拓跋烈的下巴。 拓跋烈另一只手一拳砸下,林叶的这两脚就被一拳砸的退回来,他双腿上承受的暴击之力,让他觉得自己的骨头可能都要断了。 好在还有流沙战甲,为他卸掉了一部分力度。 就在拓跋烈觉得可以将林叶双腿砸断却没有砸断,那微乎其微的心理波动的时候,林叶一把攥住了拓跋烈的脚踝。 这一刻,拓跋烈才发现拽着他长刀的那把奇怪的流沙刀,已经不在林叶手里了。 在地上。 林叶拉了拓跋烈的长刀一下,顺势将刀柄戳进大地,他的流沙刀迅速的变化,像是树根一样将拓跋烈的长刀拉住。 林叶用原本握刀的手攥住了拓跋烈的脚踝,狠狠的一发力。 拓跋烈只觉得一阵剧痛,他甚至已经感觉到腿骨要断了。 可也是在这一刻,拓跋烈腿上一处暗穴突然爆发出来,一股汹涌而出的力量将林叶的手震开。 那力量实在凶狠,林叶的两根手指被震断,向后弯曲。 手心手背,都被劲气切开了许多口子,那只手看起来都是血红血红的。 紧跟着拓跋烈一脚踹在林叶心口上,流沙战甲迅速在林叶身前汇聚起来,形成了一面护心镜。 砰地一声,林叶的身子向后飞了出去,他一招手,列阵刀跟着他飞回来。 落地之后,林叶强忍着剧痛,毫不犹豫的将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在双手上。 他双手握刀,猛的一刀劈了出去。 也就是在他被踢飞的一瞬间,拓跋烈长刀得了自由,所以毫不犹豫的一刀斩落。 两道刀芒在半空中精准的对切在一处,刀芒与刀芒的切割,像是两个飞速旋转着的锯齿,互不相让。 噗! 拓跋烈的腿上忽然就炸开了一团血雾,拓跋烈剧痛之下身子踉跄着往后调,林叶的刀芒立刻就占了上风。 拓跋烈迅速稳住身形,长刀一拨,将已经近身的刀芒拨开。 他低头看了看,他那条腿上被炸开了一个血洞,这条腿上的经脉似乎都被断开了似的,竟是没了知觉。 他忽然间明白了。 林叶在抓住他脚踝发力的一瞬间,他动用了腿上一处暗穴内存贮的内劲。 林叶猜到了会是这样,所以在拓跋烈暗穴内劲澎湃而出,那暗穴一空之后,林叶将他手臂上暗穴所藏的修为之力,直接灌进了拓跋烈的暗穴之中。 炸开了,这条腿纵然没有彻底废掉,也足够严重。 两个人的实力上有着巨大差距,可是很早之前拓跋烈就曾经想到过,不管多强的人,一旦被林叶这样的人近身都会变得很危险。 确实,林叶这样的人不管是在实力上,境界上,还是对战大军经验上都远不及拓跋烈。 但他有着冠绝天下的战斗智力,他像是一个注定了为战斗而生的人。 从他近身开始,每一次攻击,每一次防御,每一个动作,都已经想好了。 林叶拼着挨了一脚,废掉了拓跋烈的一条腿。 虽然林叶看起来也不好过,但这无疑是占了巨大的便宜。 林叶抬起手抹了抹嘴角上的血,他用流沙列阵刀撑着站起来。 拓跋烈那双眼睛里,已经满满的都是对他的杀意。 “今日他人可活,你必死无疑。” 拓跋烈内劲封住了自己的伤腿,手中长刀遥遥指向林叶。 砰! 又是一声闷响,这一次,还是那条腿。 拓跋烈被一股力量炸的向一侧翻飞出去,毫无防备之下,他这次被伤的格外惨重。 那条腿彻底被切掉了,从膝盖往上断开,血肉模糊。 跌坐在地上的拓跋烈没有丝毫迟疑,一刀扫出去,将要趁机出手的林叶逼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眼神里都是疑惑。 一刻之前。 林叶他们骑着马冲进了这条大街,他抬头看,看到了那个站在屋脊上的霸道男人。 林叶说:“大礼教,你能不能压制拓跋烈的修为?” 上阳宫大礼教神官尚清讫摇了摇头说,拓跋烈的护体内劲太强,他的符文没办法悄无声息的靠近。 只要一靠近就会被拓跋烈察觉,拓跋烈只要一动念,符纸就会被撕成碎片。 他说,我不能近战,若符纸再不能贴近拓跋烈的话,其实我也没多大用处,对付别人我可乱起心神,但对付拓跋烈,他意志太强,我乱不了他。 林叶说我来让符纸靠近拓跋烈。 此时此刻,林叶被一刀逼退,巨大的威力之下,他的双手都在微微发颤。 他半弯着腰,看着拓跋烈,喘息的时候,嘴角的血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拓跋烈深吸一口气,坐在那看着林叶。 “我每一次,都低估了你。” 林叶咧开嘴笑了笑,洁白的牙齿和牙缝里鲜红的血,显得那么醒目。 “你还是低估了。” 林叶说着话猛的一发力,朝着拓跋烈冲了过去。 坐在那的拓跋烈眼神越发狠厉,扬起手一刀劈了下去。 可是就在这一刻,他看到了自己的长刀上贴着一张符纸。 也是在这一刻,那符纸内藏的力量,迅速钻入了拓跋烈的身体之内。 像是给拓跋烈打入了一剂麻药似的,又像是被狠狠的电了一下。 拓跋烈的身体一阵僵硬,他眼神里的愤怒迅速就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取代。 林叶到了。 流沙列阵刀笔直的刺了过来,不是劈开,而是刺,朝着拓跋烈的心口刺。 没有什么,比一刀刺入仇人的心口更能让人畅快的了。 “啊!” 在流沙列阵刀的刀尖,已经触及到拓跋烈胸膛的一瞬,拓跋烈身上忽然爆发出一个令人不能直视的光团。 他身上至少九处暗穴同时开了,轰然而出的内劲,在他身前形成了气爆。 像是,两人之间,突然出现了一个太阳。 这种恐怖到了极致的力量之下,林叶被直接炸飞了出去。 他身前的衣服被炸的完全碎裂,连护着他身体的流沙战甲都被撕开了。 残缺的战甲缝隙里,林叶的血不住的往外流。 他向后飞出去,血在他身前飘着。 就在这一刻,林叶的后背出现了一双手。 那双手贴在那,在转瞬之间把力量注入了进去。 这股力量一分为二,一部分抵住林叶向后飞的力量,一部分转移到了林叶身前,挡住了拓跋烈那一击之力的残余力量。 是子奈。 林叶不让她过来,不让她出手,可在林叶冲向拓跋烈的那一刻,子奈就感觉到了危险。 她将林叶托着停下来,而此时,她的双脚已经在地面上搓着向后移动了一丈有余。 剧烈的气爆之后,四周的墙壁都被轰的坍塌下去。 尘烟激荡之中,只剩下一条腿的拓跋烈站了起来。 他微微昂着下巴,双目扫过四周的敌人。 “我收回刚才的话。” 他说:“不只是林叶,你们都要死。” 正文 第四百八十章 要不弄死吧 倒在地上的林叶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起来,拓跋烈拼了九处暗穴的力量将他鸿飞。 换做是一个武岳境巅峰的修行者,这一击也会被他所杀,林叶还活着,不是他比武岳境巅峰更强,只是他更不是个人。 子奈低头看着面无血色的林叶,她眼睛里的血色却越来越重。 “哥,你歇着。” 子奈起身,转身面对拓跋烈的方向。 啪的一声轻响,子奈的手腕被林叶一把攥住。 林叶摇了摇头,然后朝着子奈露出一个笑脸。 “他完了。” 林叶说。 “不用你去。” 他躺在那,嘴角的笑意让子奈有些看不懂。 林叶说:“够久了。” 子奈忍不住问了一声:“什么够久了?” 林叶躺着抬起手指了指一个方向:“为他争取的时间够久了。” 子奈猛的转身看过去,然后看到了一片云。 一片杏黄色的云,就在拓跋烈的正上方。 子奈到现在为止,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符,她在云州城里流浪的时候,看热闹,见人家那大师捉鬼都没有用过这么多符。 林叶为尚清讫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让这位大礼教神官,总算是完成了布置。 林叶几乎是用拼命的方式,逼着拓跋烈不得不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尚清讫在这个时候,布成符文法阵。 远处,那一身红袍的大礼教神官一手指着大地,一手指着天空。 “借天地力,上阳无极,攻!” 随着他一声轻叱,漂浮在拓跋烈头顶高处的那成片的符纸,瞬间降下来万千道剑气。 像是银河从天而落,剑气浩荡长空。 拓跋烈脸色真的变了,他抓起长刀,迎着那万千道剑气一刀劈了上去。 如果说那万千道剑气像是一片流星雨,这一刀的气势也没比剑气弱了。 他在如此仓促之下劈出的一刀,依然有着破天地之威。 一柄横于天地之间的长刀,将无数柄飞落的神剑斩碎。 纵是借天威,刀意也无惧。 众人似乎都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一柄一柄神剑在刀气面前接连碎裂。 万千剑气似有无尽星芒,那一刀就是皓月之光。 刀芒在拼掉无数道剑气后终于消散,剑气好像也已经没了余力。 可就在这一刻,那漂浮着符纸全都亮了起来。 一刀落下。 在这一刻,拓跋烈的眼睛骤然睁大。 他怕了,他真的怕了。 因为那是他的刀。 他被骗了。 那落下的万千剑气都是假的,都是虚幻,都是为了骗他用出这样的霸道一刀而布置的陷阱。 他那一刀之威,也不是被万千道剑气消耗掉了,而是被那无数的符纸吸收了。 这个符文法阵,之所以要用那么多符纸,之所以要准备那么长时间。 就是为了接他这不该有谁能接住的一刀,这能破天破地的一刀。 拓跋烈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稍稍晚了些,可以他的实力,以他的霸气,又怎么可能会选择认命? “啊!” 拓跋烈一声暴喝,双臂上亮起来十几个光点,一条一条劲流,肉眼可见的从他双臂汇入长刀。 一刀起时,是寂灭。 两道同属于一个人的刀气,在半空中碰撞,而这两刀,又都是他的全力一击。 轰的一声,两道刀气碰撞,锋刃对着锋刃,像是天空都被切开,空气都被撕扯。 随着炽烈的光芒消散,拓跋烈仰天长笑。 “哈哈哈哈哈!” 他缓缓的把仰望着的头低下来,看向远处那个一身红袍的大礼教。 “不是我看不起你,而是我已看穿了你,你已经没有办法再用出这样的一击了就像当年你师兄一样。” 他猖狂放肆的笑过,脸上再次出现了那般睥睨天下的神色。 “当初你师兄原本可以让雁北生恢复神智,是我逼的雁北生发了疯。” 拓跋烈看向尚清讫:“你师兄如果能用的出两次天地相,别说雁北生,我也不是他对手,可惜,他不能。” 拓跋烈用长刀撑着站起来,那一条腿,也让他身子拔的笔直。 “如果你还有这样的一击,我今日败了也服气。” 他单腿站在那,一脸傲然,还用长刀指向尚清讫。 漫天碎裂的符纸飘散下来,在拓跋烈身前身后都是,像是一场杏黄色的雪。 站在碎纸之中,拓跋烈以刀指着尚清讫脸色傲然的问:“你有吗!” “我有。” 尚清讫回答。 拓跋烈一皱眉。 这漫天飘落的符纸中,竟然有一张不是碎裂的,而是叠着的。 所以,飘落的稍稍快了些,虽然也并没有快多少。 拓跋烈近乎疯癫,他不但战胜了所有人,他连自己都战胜了,他为何不能疯癫,为何不能张狂。 可那张符纸,是辛言缺给尚清讫的。 辛言缺在林叶他们离开云州城之前,取出来这件东西,他本来想给林叶,但又怕林叶不会用,如此重要的东西,不会用也就太浪费了。 他说这东西,还是许久之前掌教真人给他的。 掌教真人告诉他说,一旦遇到了他无法抗衡的危险,就可以用这个东西来保命。 当初辛言缺从歌陵逃出来,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离家出走。 他几乎什么都没带,都不敢不带这个东西。 掌教真人没有明确告诉他这符纸里是什么,但是辛言缺猜到了,那应该掌教真人存于符纸之中的一道内劲。 他把这件东西给了尚清讫,是因为他确定,一旦到了关键时刻,这张符纸就能发挥出至关重要的作用。 尚清讫在这一刻双手一拍,那张叠着的,也落在了地上的符纸瞬间飘了起来。 每一张符纸都是由他的内劲来控制,且还包含着别人不能理解的精神之力。 他在说话的时候,在拓跋烈的面前,符纸迅速展开。 在这个让人紧张而又热血沸腾的时刻,尚清讫一声暴喝。 “拓跋烈,你败了!” 那符纸上,光芒一闪。 拓跋烈在看到那符纸的时候,吓得啊的一声,下意识的往后退,可是却忘了自己只剩下一条腿了。 因为惊吓,他跌坐在地。 可是那张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符纸,只是亮了一下,然后就飘飘荡荡的掉了下去。 没有事发生,什么都没有。 以至于,每个人都不知道,这什么都没有的符纸,为什么能把拓跋烈吓一跳。 林叶本以为,那张符纸里藏着一道真正可与天地争锋的力量。 是掌教真人的力量,是人间最强的力量。 在尚清讫一声暴喝的时候,林叶的眼睛都睁大了。 他不想错过这样的时刻,不想错过可能是此生唯一一次见识掌教真人修为的机会。 哪怕是在拓跋烈吓得一声的时候,林叶都还在等着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击出现。 反正,气氛是到这了。 可是在什么都么没有的那一刻,拓跋烈都没有反应过来,林叶反应过来了。 趁着拓跋烈惊坐在地,林叶喊了一声:“子奈!” 喊的同时,他将列阵刀抛了起来,子奈心领神会,把她的开山斧狠狠的抡了起来。 随着当的一声脆响,列阵刀瞬息消失不见。 哪怕是林叶自己,都没有看清楚列阵刀飞的轨迹。 刀好像连残影都没有留下,再出现的时候,是一道血光。 拓跋烈的右臂,从肩膀处被整整齐齐的切了下来。 列阵刀趋势不减,不知道飞出了多远,拓跋烈的胳膊则飞到了一边。 剧痛之下,拓跋烈的精神都恍惚了一下。 他大概也无法相信,自己的右臂就这样被人一道给切了去。 如此枭雄,此时却没了一条腿没了一条胳膊。 白衣女子陆楼逻担心拓跋烈还有余力,向前一点,朝着拓跋烈冲过去。 在向前的同时,她双手一拍,想用内劲将重伤之下的拓跋烈制住。 可她距离有些远。 之前她用万象门秘术灵枢,借来了她小师弟的一剑之力,勉强与拓跋烈拼了个旗鼓相当。 可这秘术只能用一次,又有反噬,所以她的气血一时之间都难以平复。 此时想远远的制住拓跋烈,依然力有不逮。 拓跋烈那等修为,即便重伤如此,也只是恍惚了片刻而已。 他反应过来之后,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就掉在不远处,随即伸出左手去抓那长刀。 而此时,尚清讫也想用符文制住拓跋烈,但他的符纸飞过来显然也来不及了。 不管是陆楼逻,还是尚清讫,两个人的速度,都比拓跋烈要慢一些。 就在拓跋烈已经一把攥住刀柄的同时,一道黑影飞到了他眼前。 拓跋烈以为是厉害的飞器,因为来的速度实在太快。 但是他都没有能在这瞬间理解,什么飞器这么大,这么圆。 砰的一声! 拓跋烈的头顶上炸开了一团粉末,那是一整块城砖,在他头顶上拍碎的样子。 碎的不能再碎。 飞过来的是薛铜锤,让薛铜锤飞过来的是宁株。 林叶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宁株还保持着把人掷出去的姿势,像个很有美感的雕塑。 他的胳膊肌肉暴起,把衣袖都给撑开了。 林叶在这一刻也懂了,为什么宁株看起来会变得那么强壮。 扔薛铜锤这个孩子,天天扔天天扔,只要持之以恒,谁都可以拥有一条令人羡慕的麒麟臂。 薛铜锤站在那,也保持着一砖把拓跋烈拍倒下去的潇洒姿势。 但他很激动,无比的激动。 堂堂北野王,大将军,哪怕是成了叛贼也依然霸道无匹的拓跋烈。 是被他一砖撂倒的。 此时尚清讫的符纸也到了,迅速的形成了一个符文法阵,将拓跋烈的经脉封住。 陆楼逻掠至近前,在拓跋烈身上连需点了几下,把拓跋烈的丹田也给封住了。 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都不敢掉以轻心。 那是拓跋烈啊,刚才拓跋烈展现出来的实力,每个人都清清楚楚的看到了。 一旦拓跋烈醒过来,这些封住她内劲的手段,能不能管用? 哪怕拓跋烈断了一条腿一条胳膊,他依然是令人感到威胁的存在。 “要不” 尚清讫看向林叶,用商量的语气问:“弄死吧。” 林叶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他让子奈搀着自己走过去。 他弯腰把那张决定胜负的纸捡起来看了看,他太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把拓跋烈吓了一跳。 将那张纸捡起来,展开。 林叶看着,表情逐渐复杂,尚清讫凑过来,薛铜锤和宁株也凑过来,连陆楼逻都凑过来,隋轻去也想凑过来看看,但他躺着呢,没人扶他,他也挺着急的。 那只是一张画像。 掌教真人的画像,一张慈祥的,但怎么看都显得有些为老不尊的脸。 林叶看向尚清讫:“能把他吓一跳,这张脸画的很像吗?” 尚清讫点了点头:“何止是像,简直传神。” 他似乎想起来什么,看向林叶:“好几年前,从西域来了一个游历的画师,与我们中原画师不同,他最擅长用油墨作画,画出来的人和真的一样,掌教真人让那请那画师为他画过一幅。”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一章 离了个大谱 几两马车在官道上朝着大玉的方向走着,速度不算太快,毕竟几乎所有人都需要休息调理。 尤其是林叶,硬扛着拓跋烈的霸道刀气,为其他人争取机会。 他躺在马车上,闭着眼睛,看起来面无表情,可实际上他还在回想着和拓跋烈的那一战。 这一战固然凶险,可对于他来说,是无比难得的提升自己的机会,何以变强?唯有实战。 最主要的是拓跋烈的暗穴,让林叶吃了老大的一惊。 这是他见到的除了自己之外,第一个把暗穴运用的如此强大的修行者。 这种运用,还远在林叶之上。 就在这时候马车颠簸了一把,林叶的头都被颠起来,子奈在这一瞬间把手放在林叶头下,唯恐磕着林叶的后脑。 子奈想了想,这样总是颠簸也不是办法。 于是又伸过去一只手,两只手抬着林叶的脑袋,轻轻柔柔的放在自己腿上。 林叶本能的想躲开,却被子奈按在那。 子奈说轻声细语温柔的说道:“乖乖的躺好,不然把你脑袋按爆。” 林叶:“” 子奈伸手,从旁边把掌教真人的那张画像拿起来看了看。 “一张画像就把拓跋烈吓着了,掌教真人是有多强?” 她自言自语。 林叶道:“或许是拓跋烈对赋神境的害怕,而不是只对掌教真人的害怕。” 子奈低头看向林叶:“他都已经那么强了,他还不是赋神境?” 林叶摇头:“不是,他依然是武岳境巅峰,只是再无一人能够在武岳境达到他的高度。” 开了那么多处暗穴,是拓跋烈能想到的,最接近赋神境的办法了吧。 林叶道:“他可能受困于自身的问题,所以不能破入赋神,如果可以的话,今日一战我们都要死。” 说这些话的时候林叶还想着,若是拓跋烈能入赋神境的话,也就不至于把暗穴运用到那般恐怖的地步。 他或许是受过伤,或许是天赋差了些,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 总之,距离赋神境只差了丝毫,却始终无法突破那层桎梏。 再回头想想,没有入赋神境的拓跋烈已经可怕成了那样,真要是入了赋神境,哪怕林叶他们已经准备充分,估计着也拿拓跋烈没什么办法。 子奈还在好奇。 她说:“可为什么掌教真人,会把一张没有用的画像给辛先生呢?” 林叶道:“我刚才还在想这件事,忽然间想到,咱们出云州之前辛先生说过一句话。” 他看向子奈说道:“辛先生说,这件东西已经陪了他好多年。” 子奈思考。 然后一惊。 她说:“难道是散了?” 林叶嗯了一声。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散了。 这件东西里边,可能确实藏了掌教真人的一招,也肯定是威力无穷的一招。 但是这张画像太久没有用过了,这世上,有怎么可能会有能永远保存一道修为之力的符纸? 别说是符纸,就算是一件宝器,也不可能永远保存住修为之力。 前阵子,天机先生战死之前,曾经和林叶要过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的品级已经足够高,不然的话林叶也不会留下来,一般他都给子奈打铁用了。 这件宝器能存贮人的修为之力,可隔一段时间,天机先生就必须重新注入内劲。 所以,哪怕是强如掌教真人,这内劲也不可能保存许多年都一成不少。 这时候,车外有人说话,是上阳宫大礼教神官尚清讫。 “大将军,方便说话吗?” 林叶道:“大礼教请上车。” 车门打开,尚清讫上来后就说道:“我想到了,那画像里的内劲,应该是散掉了。” 林叶道:“我也刚巧在想这件事。” 子奈问:“神官大人,那为何你之前没有察觉?” 尚清讫叹了口气后说道:“我想到了那符纸里村的就是掌教真人的一道真气,所以没敢打开,一旦打开释放出去,岂不是浪费了。” 子奈笑道:“幸好神官大人没有打开,若提前看了,知道那只是一幅画像,这画像也就吓不到拓跋烈了。” 她说:“不过,也不知道那西域画师是怎么学到的本事,竟是能把的一张脸,画的好像真的一样。” 他们正在不断的猜想,越猜想越合理。 而此时,去冬泊的队伍已经往回走了一段路程了。 须弥翩若坐在辛言缺面前,显得很端正,话也不多。 主要是他可能也有些听闻,面前这位观主大人,搞不好是陛下的亲弟弟。 辛言缺看着他,忍不住问:“你平时话也这么少吗?” 须弥翩若心里立刻就畅快了,连忙回答:“不是,是憋着呢。” 辛言缺笑了笑。 须弥翩若问:“观主大人,林大将军他们去了孤竹,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他有些担心:“如果真的拓跋烈在孤竹,而且十年前他就已经是武岳境第一人,怕是现在已有赋神境的修为。” 辛言缺一笑:“不怕,我给了他们一张符纸,其中蕴藏掌教真人的一道真气。” 听到这话,须弥翩若放心了,也好奇了。 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那肯定是没有问题了,只是,我很遗憾,没能去孤竹见识到掌教真人的真气之威。” 须弥翩若的语气中,确实满是遗憾,也满是向往。 他说:“也不知道,那会是怎么样的一招,又是怎么样的一张符纸。” 辛言缺笑道:“符纸我已经给了他们,你是见不到了。” 须弥翩若:“将来回到歌陵,我一定要去拜访一下掌教真人,我在歌陵为官五年,一次都没有见过真人,甚至,一次都没有去过奉玉观。” 辛言缺道:“你想见到掌教真人的出手没什么机会了,但你想见到掌教真人,不难。” 他取出来一张纸:“我随身带着一幅画像,是西域画师所做,如真人一模一样,今日就让你见见。” 他把纸递过去的时候,楞了一下。 “我凑?!” 看到他这个表情,须弥翩若试探着问道:“从观主大人的表情来看,是出事了?” 辛言缺一把拉开车马:“给我一匹快马。” 当年,那个西域画师为掌教真人画了一张像。 掌教真人大为喜悦,作为回礼,他当时就画了一张符送给那位西域画师,说是将来若遇到危险,可一张符纸就能救命。 然而那西域画师是个修行之人,是禅宗中最为清苦的陆行僧。 他婉拒了掌教真人的好意,说人生在世上,不管遇到任何事都是因果。 如果到了他该死的时候,他不死,那是违背了因果循环。 所以他说什么也不要那张符纸,他说你们道家追求的万法自然,也该是这样才对。 掌教真人说你这不是道家的万法自然,你这是听天由命。 画师问掌教真人,那到家的万法自然是什么,掌教真人说万法自然,就是今日干得过就干,今日干不过就跑,等干得过了还要干他。画师说那我修行的大概就是听天由命,跟你们的道法自然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既然我已经修了,便一路修下去好了。 掌教真人说你爱要不要,于是把画像和符纸一起收了起来。 当时作画,作符,用的是一样的纸张。 后来过了两年,听闻那位苦修的陆行僧,走到大玉南疆的时候,被林子里的野兽给吃了。 掌教真人听闻消息后沉默了好久,然后竟是亲自开坛为那位画师礼送往生。 那是几十年来,掌教真人唯一的一次亲自开坛。 自此之后,掌教真人就把这幅画像和那张符纸一并收了起来。 辛言缺的这张符纸,和那张画像,都不是掌教真人赐给他的。 是他偷的。 他打算离家出走的时候,又怕自己实力不够强大,万一遇到些什么危险,连自保都不能。 想起来掌教真人说过关于那画师的故事,他就把这两件东西都偷出来了。 偷那画像,是他想着,自己离开奉玉观离开歌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去。 若是想那老头儿了,还有这画像可以看看。 毕竟那老头儿虽然严厉,但待他也是真的好,好的离谱的那种好,说是师徒,可实际上,比爷爷疼孙子还要疼。 至于那画像为何一打开就会发光,是掌教真人自己加了个小小的符文法阵上去。 他的意思是,自己死后几百年,上阳宫的徒子徒孙们什么时候打开那画像,那画像都发光,闪爆他们的狗眼。 那群小王八蛋还不得尊敬的不得了,说你们看啊,掌教都嗝屁几百年了,法相依然圣洁庄严。 另外一边。 林叶还在感慨。 “幸好是咱们用了,若是辛先生遇到了什么危险用这个东西,怕是要出大事。” 尚清讫点了点头:“大将军说的没错,幸好是咱们用了,幸好还真有用。” 他想着,若是观主大人之前游历江湖的时候,遇到了危险。 拿出这画像一打开,大概不会如吓到拓跋烈一样吓到别人。 因为别人也没见过掌教真人啊,看到那画像大概指只会是愣一下,然后破口大骂。 子奈道:“这可能就是天意。” 林叶本来不信什么天意之类的话,但经过此事之后,想着除了天意之外,应该也找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了。 其实合理的解释就是辛先生拿错了,但这般合理的解释,林叶他们想都不会想,猜也不会往这个方向猜。 如果大家知道了,那大家会数着一二三的,整齐的破口大骂吧 “对了。” 尚清讫问:“制住拓跋烈的手段,稳妥不稳妥?” 林叶点了点头。 他是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了解暗穴的人之一。 他用来制住拓跋烈的手段,也恰恰是利用了拓跋烈的暗穴。 尚清讫见林叶点头,心里也踏实了些。 那可是拓跋烈啊,他这样的身份实力,都难免对拓跋烈心存忌惮。 “这次回去,陛下见了真的拓跋烈之后,大概就要启程回歌陵了。” 尚清讫看向林叶:“大将军会随陛下去歌陵看看吗?我记得,大将军好像没有去过歌陵。” 林叶道:“应该会去吧。” 他也不知道天子是怎么考虑的,会不会带他去歌陵,但他确实想去歌陵看看。 大玉的人,又有谁不对歌陵心驰神往? 尚清讫感慨道:“去看看也好,歌陵很好,是天下最锦绣,歌陵也不好,是天下水最深。” 正文 第四百八十二章 罚站 辛先生觉得有些庆幸,幸好林叶他们赢了,自己的列祖列宗也保住了。 这要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连陛下都要忘了他身份,也问候一下辛言缺的列祖列宗。 已是隆冬时节,云州城里到处都是穿的厚厚的人在采买要过年用的东西。 须弥翩若站在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觉得冬天真的没有意思。 他来之前听闻北疆女子性格豪爽,就连穿着都要比歌陵女子大胆不少。 谁想到,他是个冬天来的。 他站在这里看着过往的人,不是他不正常,而是他在被罚站。 他觉得自己是无辜的,明明是观主大人给错了东西,为什么陛下是罚他? 陛下还说,把事情交给你来办,你就要心思缜密,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不罚你罚谁? 他想也是这个道理,可事情交给他了没错,但那群人他一个也指挥不动啊。 他正站在那以胡思乱想来消磨时间呢,就看到观主大人也出来了罚站了。 这一下须弥翩若就乐了,心说陛下果然还是公平的。 好在陛下现在住的地方,是原来的北野王府。 这地方位于云州城的东南,本就不是什么繁华之处,所以过往的人比云州城正街那边要少的多。 他想和观主大人套近乎说两句什么,观主大人却眼观鼻鼻观心,好像站在那入定了一样。 这两个人,一个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一个是奉玉观的观主。 身上还都穿着官服呢,好在是人少,要不然都得觉得无地自容。 “这位大人,你在这干什么啊。” 就在此时,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孩儿,手里拿着个糖葫芦,好奇的问了须弥翩若一句。 须弥翩若道:“罚站呢,你管的着吗,再多嘴把你糖葫芦抢了。” 小屁孩吓了一跳,转身就跑:“这里有个大人罚站呢,还要抢我糖葫芦。” 于是,人多了起来。 大家连采买东西都顾不上了,纷纷来围观这正四品的大官罚站是什么样子。 辛言缺瞪着须弥翩若,须弥翩若说:“我也没想到啊” 那小屁孩远远的指着他:“就是他,在这罚站,还要抢我糖葫芦。” 一群围观群众,全都是一脸怪不得这位大人会被罚站的表情,可能都在想,这人连小孩糖葫芦都抢,还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 “对不起。” 须弥翩若低着头说道:“是我连累观主大人了。” 辛言缺叹了口气:“你要是真抢了,大概还不会觉得这么亏,你不至于好意思自己都吃了,总是要分我一两颗的。” 须弥翩若道:“我要是真抢了,陛下就不是只让我在这罚站了。” 辛言缺又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候林叶他们从行宫出来了,看起来一路回来,林叶的伤势恢复了一些,最起码脸色没有那么差了。 子奈路过辛言缺身边,抬着头昂着下巴哼了一声。 “哼,观主大人和须弥大人聊天呢啊。” 她问。 辛言缺举头看苍穹,须弥翩若低头思故乡。 云州有什么好的,还是歌陵好,歌陵那边的女子,就算是天冷也有穿着漂亮裙子的。 这云州有什么,就一个会寒碜人的小屁丫头片子。 子奈说:“陛下说。” 这三个字立刻让那俩家伙把头转过来了,都觉得有希望,应该是陛下让他们路过的时候说一声,就别在外边站着丢人现眼了。 子奈说:“陛下说,我特别会说话,特别乖巧,陛下喜欢我这性子。” 说完背着手走了。 林叶用歉然的脸色看向辛言缺:“先生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子奈话多了。” 辛言缺:“我怎么会和子奈一般见识呢,是你想多了。” 林叶道:“那就好,不过陛下确实是那么说的,说子奈说话好听,会说话。” 他看向子奈:“会说你就多说两句。” 子奈说:“站着说话累,我回家坐着说去。” 林叶朝着辛言缺他俩抱了抱拳,然后一边走一边说道:“那我回家坐着听去。” 须弥翩若看着那群落井下石的人走远,忍不住长出一口气。 他说:“其实也挺好。” 辛言缺点了点头:“是,也挺好。” 他俩对视了一眼,眼神里还真的有点同病相怜。 就在这时候,古秀今从行宫里出来,一眼看到外边围了这么些人,把他吓了一跳。 须弥翩若连忙道:“古公公,快帮我去和陛下求求情,外边这么多人看着,太丢人了。” 古秀今道:“倒也不必帮你求情,圣人说,让须弥大人先去把案子审审。” 须弥翩若的脸上就跟开了花一样,连忙俯身行礼:“谢陛下恩典,请公公转告陛下,我马上就去云州府地牢。” 说完啪嗒啪嗒就跑了。 辛言缺看向古秀今:“古公公,我呢。” 古秀今回答:“圣人没提到观主大人。” 辛言缺压低声音道:“须弥翩若说的对,我这样一直在外边站着,百姓们看了笑话,陛下脸上也不光彩,还是让我回去吧。” 古秀今道:“观主应是了解圣人的,若这些话说给圣人知道,圣人非但不会让观主回去,还会让观主多站一会儿,然后跟百姓们收个围观的钱,给的多的,就靠近些看,算是贵宾雅座,给的少些” 辛言缺:“罢了,不要和陛下提这件事了,你就当什么都没有看到。” 古秀今道:“说还是要说的,总不能真的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观主大人在这站着。” 辛言缺竟是感动了一下,抱拳道:“那就谢谢古公公了。” 古秀今道:“观主大人客气了,这是我分内事,也是我喜欢做的事。” 辛言缺没理解,他问:“为何说是你喜欢的事?” 古秀今道:“因为圣人每次这样玩,得了的钱都是赏赐给我,圣人看不上那点小钱,我就看得上。” 说完转身就回行宫里去了,辛言缺看着那个家伙的背影,心说以后有机会了,我一定让你也在外边罚站,我也让百姓们围观你,我也收钱。 行宫中。 万贵妃端了一碗羹汤放在天子面前,笑着说道:“观主在外边也站了好一会儿了,天寒地冻的,还是让他回来吧。” 天子端起碗喝了一口后说道:“他是修行之人,修行之人怕什么天寒地冻。” 正说着呢,古秀今回来了。 天子问:“外边围观的百姓们散了吗?” 古秀今回答道:“没呢,非但没散,好像人还越来越多。” 天子道:“百姓们不懂修行纯粹是因为想看热闹,都不怕什么天寒地冻,缺心眼怕什么天寒地冻,让他站着吧。” 听到缺心眼这三个字,万贵妃实在没忍住笑了。 天子道:“这么大的事他都能出纰漏,朕现在就有些怀疑朕自己,到底选了他是对还是不对。” 万贵妃连忙示意天子说话小声些,幸好此时这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人。 天子要干什么,万贵妃知道,古秀今当然也知道。 天子显然余怒未消。 “朕就要说朕还怀疑,因为他能修行,能入赋神,就把江山社稷交给他,以求皇族之后不会再被威胁,不至于无还手之力,朕就觉得他合适,这样的想法,朕是不是错了。” 万贵妃和古秀今对视了一眼,俩人谁也没敢接话。 这话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接的,哪怕是万贵妃也知道自己不能在如此大事上胡言乱语。 人都知道本分这两个字,但能做到本本分分的着实不算多。 有多少后宫的妃嫔,都是因为觉得自己受宠了,地位不一样了,所以就开始在皇帝面前口无遮拦,最终落得个惨死下场的。 天子道:“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丢人,好好反省一下。” 他把那碗羹汤一口气喝完,然后对万贵妃笑了笑:“真好喝,再来一碗。” 万贵妃开心的把碗接过来,转身又去盛。 天子继续说道:“朕本来还觉得,他不是笨,只是不稳重,现在朕觉得,他这不稳重,比笨一些还要可怕。” 万贵妃此时笑着回了一句:“那就罚他,什么时候百姓们散了,再让他回去休息。” 天子一听,点头:“古秀今,听到了吗,就这么办。” 古秀今连忙俯身:“臣知道了,臣马上就去告诉观主。” 万贵妃给了古秀今一个你快去吧的颜色,古秀今连忙退出了书房。 万贵妃把第二碗羹汤放在天子面前,她走到天子身后,为天子揉-捏着肩膀。 天子叹了口气:“朕确实得再仔细考虑一下了,上次因为那个叫陈微微的人,朕已经提点过他一次了,他执迷不悟,朕也没过分的说些什么,这次竟是出了如此大的纰漏,万一” 他气的,端起碗一口气又把羹汤都喝了。 这个男人啊,在发火的时候,都知道怎么哄自己的女人开心。 生气发火的时候,方式是吃自己女人亲手做的东西,这事,就叫润物细无声的宠着。 等到了快天黑的时候,古秀今看了看,大街上的人比之前少了些。 毕竟就一直看着一个人站在那,又不挨揍,也不砍头,确实有些无聊无趣。 他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上前,把剩下的百姓劝走。 反正陛下说的是,百姓们什么时候散去,再让辛言缺什么时候不必再站着了。 他上前,给辛言缺披上一件大氅:“圣人说,观主回去后,还是要好好自省才行。” 辛言缺点了点了点头:“我知道自己这次着实是错的离谱,回去你和陛下说,辛言缺知错了,再也不会犯了。” 古秀今嗯了一声,招手,让人赶着车马过来。 他扶着辛言缺上车:“圣人知道观主大人是疏忽,但这事没准会让许多人出意外,所以圣人才生气。” 他看向车夫:“平稳些。” 然后继续对辛言缺道:“观主可记得明日一早就来宫里和圣人请罪,圣人也就不生气了。” 辛言缺道了一声谢,然后看向车夫:“不回天水崖,去大将军府。” 古秀今笑起来,心说陛下只是太严苛了,观主大人其实心思还挺细的。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三章 同类 武馆。 薛铜锤抬头看着林叶:“小丝弟,我厉害不厉害。” 林叶点头:“厉害。” 薛铜锤:“那能不能也给我一个那个。” 他指了指子奈的开山斧。 林叶道:“你会用斧子吗?” 薛铜锤摇头:“我不会,但我可以练,小姑奶奶的斧子太好了,我看到了,能把小丝弟的刀打的比弓箭都要快。” 林叶:“那你练了打什么?” 薛铜锤:“我要了给我宁丝兄,让我宁丝兄打我用。” 林叶回头看向宁株,宁株叉着两条胳膊都感动了。 宁株动情的说道:“同门情深,兄弟义重。” 薛铜锤:“这种鬼话你们也能信,我四岁的时候就知道小孩会骗人了。” 宁株:“” 林叶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主意。 他决定把宁未末送给他的沉铁分出来一部分,给薛铜锤造一块板砖。 就这种想法,正常人都不会有,确切的说但凡只要不正常的没那么离谱都不会有。 沉铁那东西价值连城,寻常江湖中人,若能偶尔得了可打造一根飞针那么大的沉铁,便会欣喜若狂了。 可林叶打算用这么珍贵的东西,做板砖。 “小丝弟。” 薛铜锤说:“我想要小姑奶奶一样的斧子,是不是不好搞到。” 林叶:“想要一模一样的斧子,确实有些麻烦。” 薛铜锤:“那我换一个简单的,你带我歌陵好不好,陛下说了,他回歌陵的时候要带上你。” 林叶道:“我总算明白了,孩子不但会说谎,还会用计策。” 薛铜锤:“我四岁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说:“其实那时候我自己都能撒尿了,可我还是让你们把着我撒尿,是因为我懒。” 他说:“刚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来,谁愿意自己光着屁股出去撒尿啊。” 林叶:“对不起。” 薛铜锤:“为何要这么说。” 林叶:“是我没看得起四岁时候的你。” 薛铜锤:“无妨无妨,去歌陵的时候带着我就行了。” 林叶:“只带你一个吗?” 薛铜锤指了指宁株,宁株在这一刻又感动了,然后就看到薛铜锤指着他说:“还有我的坐骑。” 林叶看向宁株,宁株点了点头,一弯腰把薛铜锤林了起来,倒着拎。 薛铜锤头朝下在那晃荡着,他还说呢:“带上他吧好不好,他可好养活了,住店的时候都不用给他开个房,让他住马厩就行,也不用给他买饭,让他偷别人的坐骑的草料吃。” 林叶看向宁株:“这么听着,他是对你又好又不好的。” 宁株道:“自从我发现再没有一件兵器,比他更趁手之后,他便想拿捏我。” 林叶:“” 这是真师兄弟,一个把一个当坐骑,一个把一个当兵器,但凡有一点儿假,都最起码还有那么一丢丢互相尊重,把彼此还当个人。 正说着话,林叶看到武馆外边,隋轻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就站在那看着他。 你也连忙出门,他走到门口,隋轻去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出来。 可林叶没听,快步出了武馆的大门。 隋轻去道:“我要先去歌陵,比你早些,若到了歌陵后有事找我,就用这个。” 他抛给林叶一个哨子。 林叶低头看了看,只觉得此刻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想起小时候,他大概也是三四岁的年纪,如他刚见到薛铜锤似的时候差不多。 他总是会缠着哥哥捉迷藏,哥哥总是会故意把哨子弄出些声音来,好让他找到。 他低头看着这个哨子,虽不是他印象中的那种,可心情却骤然变得激荡起来,难以平复。 他再抬头的时候,隋轻去却已经走了。 林叶想喊,已经到了远处的隋轻去朝着他摆了摆手。 他再次低头看着手里的哨子,脑海里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句话。 叶落随风轻去,隋轻去是叶? 猛然间他抬头看,哪里还有隋轻去的影子。 与此同时,云州府地牢。 须弥翩若坐在拓跋烈对面,看着这个已经残废了的曾经的霸者,他心中也是感慨万分,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就是林叶那群人下手可比他们在冬泊下手狠多了啊。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想说,到了今时今日这个地步,你大概只想着早些死了才好。” 他坐在那翘起腿,像是和拓跋烈很熟悉的一个老朋友似的。 拓跋烈躺在石床上,只是目光稍显空洞的看着屋顶。 须弥翩若的话,对他来说连一丝一毫的影响都没有。 “我其实也没指望你能说些什么。” 须弥翩若道:“毕竟,你其实也只是个被人推到台前来的傀儡,你又能说些什么呢,说自己可怜?不,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爱阅书香 拓跋烈还是没有一点动静,须弥翩若足够刺激人的话,他像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须弥翩若继续说道:“我现在怀疑,你之所以会败,恰恰是因为你的桀骜。” “因为你不听话啊,在你背后要支持你的人,当然也要控制你,可你又要支持又不听话,他们大概也早想换了你。” 拓跋烈在这时候侧头看了看须弥翩若,只是看了一眼,须弥翩若就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 拓跋烈语气平静的说道:“你很好,所以能得天子能重用。” 说完这句话后,他有把头扭回去了。 这让须弥翩若有些挫败感,在真正内心强大的人面前,他的话术好像失去了作用。 “你不想让他们一起死?” 须弥翩若干脆更直接了一些。 他说:“如果我猜得没错,你背后的人为数不少。” “当年陛下和你一起,在歌陵城平叛之后,他们就发现之前对陛下的判断错了。” “可他们意识到这些的时候也已晚了,他们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能在明面上向陛下施压。” 须弥翩若往前探了探身子:“所以他们伪装了自己,表面上他们都是恭顺忠诚的臣子,甚至可能还为了表态而退出朝堂。” “但他们是不会死心的,你是他们选的,而且在那次平叛之后,他们就肯定就已经找了你。” 拓跋烈此时又侧头看了看须弥翩若,依然那么平静的说道:“这不是你自己想到的,这是天子让你对我说的。” 须弥翩若皱眉。 拓跋烈道:“回去吧,我只是想清净一下,你要想立功,换个别的法子。” 须弥翩若道:“你该知道,箭射出头鸟的道理,林子里那么多鸟,偏偏是你,这种被人利用的感觉,我不相信会好受。” 拓跋烈这次是看着屋顶,不像是回答他的话,而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你以为是鸟,却没想过,若是林子呢?” 须弥翩若的眼睛睁大了些。 拓跋烈道:“天子一直赢,没有什么,但他却一次都不能输。” 他语气平静的说着。 “鸟以为,站在一棵树上,树就是它的领地了,它飞过丛林,丛林就是它的领地了。” “天子一直觉得,哪棵树不好,就把哪棵树伐了,这样其他的树就会听话了。” “可一片林子,重要的不是林子里有什么鸟,而是林子本身只要林子还在,它们可以让任何一种鸟飞到高处去。” 说到这,拓跋烈似乎已经没有了兴趣。 须弥翩若知道,这些话拓跋烈不是说给他听的,是想让他带给天子。 拓跋烈的意思是,你砍一棵树没什么,砍十棵树也没什么。 只要大部分树木还在,那林子就不会在意你。 但,当你想把整片林子都砍掉的时候,你连栖息之地都没有了。 没有了树,看起来再肥沃的土地,早晚也会变成荒漠。 天子要对付的不是其他的鸟啊,而是一整片森林。 须弥翩若起身,到了门口后就不由自主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拓跋烈没说话的时候他想尽办法的让拓跋烈说话。 拓跋烈说话之后,他却一点成就感都没有,甚至还觉得无比的压抑。 就好像,他此时已经置身在幽暗的不见边际的密林之中了,出不去。 不管往哪个方向看,看到的都是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 那些树枝像是张牙舞爪的鬼魂,那树上还有一张一张狰狞的脸。 他脑海里,有一句话不断的飘荡着,像是依附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天子可以一直赢,没什么,但他只要输一次就什么都没了。 须弥翩若在思考,这些话,到底该不该如实的和陛下说。 如果说了,陛下脸上又会是怎么样的一种神情。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屋子里的拓跋烈又说了一句话。 “你在砍掉大树的地方,种上了新的树苗,觉得这树苗是自己亲手种的,将来一定会听话,可你却忘了,当这些你亲手种下的树苗也成为参天大树的时候,他们就会发现,原来他们和树是同一类,而不是和鸟是同一类。” 拓跋烈看着门口那个年轻人的背影,用一种听起来依然平静,可却阴森的像是来自地狱的声音问了一句。 “你自己也是一棵树,只是你还没有醒悟。” 正文 第四百八十四章 无憾 行宫。 天子坐在桌子这边,拓跋烈在另外一边,只是他伤得太重,坐着的时候,需要一根带子把他上半身挂在椅背上。 两个人之间隔着一席山珍海味半生岁月。 “若朕没有记错,该是你喜欢吃的。” 天子示意了一下,古秀今随即吩咐人喂给拓跋烈,拓跋烈摆手示意自己可以。 他大概是觉得,必然是要死的,临死之前能好好吃一顿,总比饿着肚子上路要好些。 所以拓跋烈并没有抗拒,用那只还能动的手拿起筷子,大口吃他想吃的菜品。 天子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拓跋烈吃饭。 良久后,见拓跋烈不再指点想吃些什么,可他面前的酒却一口都没动过。 天子随即问道:“不想喝杯酒吗?” 拓跋烈笑了笑道:“吃了这么多好东西,若喝酒,就乱了菜品的味道。” 天子道:“是从云溪酒窖里特意取的。” 拓跋烈:“那得喝。” 他还是不用别人帮忙,自己伸手把酒杯端起来,先是浅浅的品尝了一口,应是滋味对了,所以咧开嘴笑,然后一饮而尽。 他放下酒杯:“再来再来。” 天子示意由着他,内侍便退到远处,拓跋烈自己一杯一杯的倒酒,拓跋烈喝的快,倒的也快,一杯一杯的喝,他自己大概都记不得到底倒了多少杯。 “谢陛下,满足了。” 拓跋烈笑着说了一声。 天子点头:“那就好,终归是朕还亏欠着你的,你临行之前朕也只能是给你这些。” 拓跋烈笑道:“陛下可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哪里有什么谁欠谁的,当年我确实帮了陛下,可陛下给了我半生荣华,够了的。” 天子问:“既然你这般知足,为何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拓跋烈道:“感恩是感恩,野心是野心,两码事。” 他看向古秀今:“你怎么比以前看着憔悴了些?” 古秀今回答:“大将军在孤竹派人行刺圣人的时候,我受了些伤。” 拓跋烈点了点头道:“那对不住了,我其实挺喜欢你的为人,你可以记恨我,毕竟也记恨不了多久,我死你便释然。” 他又看向天子:“以前有些话不能说,现在倒是可以了陛下心中装着的江山,和这真的江山不大一样,但这是我始终敬佩的事。” 天子道:“朕自己有时候,也会佩服自己。” 拓跋烈道:“可陛下心中的江山,和陛下眼中的江山,能到一处去吗?” 天子说:“古往今来,许多事都没有人敢轻易去做,可也总是会有第一人,朕也想试试。” 拓跋烈:“陛下若真的想试试,又为何要安排退路。” 天子说:“朕只是想试试,又不想把一生都耗尽于此,朕从来都不是一个无私的人,你该知道。” 拓跋烈下意识点了点头。 天子道:“朕自私起来,倒也一样是谁都比不得。” 拓跋烈道:“那陛下以后一定要小心了,不是所有的对手,都如我一样总是心怀感激。” 天子笑了笑:“输了要服气,别拿心怀感激做借口。” 拓跋烈也笑:“总是不能说,自己和陛下差的太远了,虽然有些时候我也认面子嘛,还是得要一点的。” 天子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天子说:“你知道,朕最不能容你的是什么吗?” 拓跋烈回答:“杀刘疾弓。” 天子点头。 拓跋烈道:“那是我第一次感到害怕,一个自私的人,在一个无私的人面前,总是会感到害怕。” 天子道:“所以你从未后悔。” 拓跋烈:“从未后悔。” 天子道:“哪怕他一直把你当做亲兄长一样看待。” 拓跋烈道:“哪怕他一直把我当亲兄长看待。” 他说:“哪有那么多要后悔的事,办一件事就后悔一次,人生无快意。” 天子摇头道:“朕也没看出来,你几时快意过。” 拓跋烈道:“偷云溪酒喝的时候,真的快意。” 天子道:“那朕也不说谢谢了,毕竟你也是真的动念要杀她。” 拓跋烈笑道:“哪里是真的动念呢,我倒是让那便宜儿子杀过云溪,可凭他那点本事,能动的了云溪?”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里一下子就满是好奇。 他说:“有个事,我临死之前想问陛下,好奇的要命,比这伤还要命。” 天子摆了摆手,古秀今随即明白过来,他带着左右侍从全都退了出去。 天子道:“想问问朕,是不是也和你一样,偷偷的藏了个儿子?” 拓跋烈:“不不不,我想问的是,林叶是不是陛下的儿子。” 天子笑:“朕倒是很喜欢他,若是就好了,朕也就不至于对将来有什么担忧。” 拓跋烈像是个想听八卦的老妇人,但是没听到自己想听的东西,所以满脸都是失落。 他叹了口气后说道:“那这一点我比陛下强一些,好歹我有个假的。” 天子因为这话哈哈大笑起来。 这哪里像是皇帝和一个叛贼之间的对话,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坐在一起喝点酒叙叙旧,再聊些乱七八糟的趣事。 从见到天子到现在为止,拓跋烈也没有再自称过臣,或是罪臣,一直都是我。 拓跋烈道:“其实我也觉得,林叶那个家伙,好像身上有些什么东西像陛下,要不然我也不问了。” 天子叹道:“朕也想过,是不是朕什么时候喝多了酒犯了错,可朕从来都没有喝多过酒,朕也从来都没有犯过错。” 拓跋烈嗯了一声:“如果陛下犯一次错,也不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他感慨道:“所以这是我最佩服陛下的地方,二十年一错不犯,普天之下,再找不出一个如陛下一样的人。” 思路客 天子道:“你若早这样会拍马屁多好。” 这次轮到拓跋烈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似乎完全忘了他身上的伤痛。 说到了开心的地方,他又自己倒了杯酒。 “我猜着,陛下是把云溪安排出去了,特意不让她在云州见到我。” “是啊,不该见就不见。” “那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问陛下,以我对陛下的了解,陛下不会把亲妹妹送到我身边来,云溪到底是谁?” “就是朕的妹妹。” 拓跋烈听到这话微微一愣,然后点头:“是,无论如何,就是陛下的妹妹,很好,挺好,特别好。” 他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喝完了这杯酒,他说:“就凭陛下这句话,这酒喝下去的滋味都不一样,更好喝了。” 天子道:“那你就喝醉好了。” 拓跋烈点头:“那便喝醉好了。” 说着话,又自己倒了一杯酒,那酒坛就在桌子上,他虽只剩下一只手,可倒也没那么艰难。 天子说:“你已经问了朕几个问题,朕也回问你一个吧。” 拓跋烈道:“我猜猜陛下想问我什么吧是不是想问我,在当年率军进歌陵的时候,就想过杀陛下?” 天子道:“这种事还需要问,你当然是他妈的想过要杀朕啊。” 这一句他妈的,实打实是把拓跋烈给逗笑了。 “哈哈哈哈果然啊,还是那时候就暴露了,那时候还年轻,若是再晚几年,陛下或许就看不出来了呢。” 他看向天子:“那陛下想问我什么?” 天子问:“如果赢的那个是你,你做了皇帝,你会和朕一样对那些人下手吗?” 拓跋烈立刻回答道:“那他妈的肯定会啊,那些东西当然是能杀一个是一个,这倒也算不得是卸磨杀驴,而是必然要杀的。” 他这一句他妈的,也把天子给逗乐了。 天子第一次举起杯:“朕陪你一杯。” 拓跋烈端起杯,隔着桌子和空气与天子碰了个杯,在这一刻,那把两人隔开的半生岁月都近了。 拓跋烈喝完了酒,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我为什么一直都学陛下呢?就是因为我知道,陛下是对的。” 天子道:“那你还和须弥翩若说那些屁话。” 拓跋烈哈哈大笑道:“谁都想在我面前摆弄摆弄,我便觉得不舒服了,本不想与那小孩子一般见识,可躺在监牢石床上,除了疼之外,剩下的都是无趣。” 天子瞥了他一眼。 拓跋烈道:“那个叫须弥翩若的年轻人其实还不错,知道说话直指人心,可他自己心境都不稳,还想用话术吓唬人。” 天子道:“朕已经和他说过了,让他下次吓唬人的时候,先想想是怎么被你吓唬了的。” 拓跋烈笑。 他拿起酒坛,发现已经空了。 他一脸不满足的看向天子,天子有些无奈。 他说:“云溪已经很久没有酿过酒了,这是最后一坛,都是给你的,朕杯子里的酒都不是。” 拓跋烈叹了口气,看了看空酒杯,满脸都是意犹未尽。 “没喝醉。” 他把空酒杯端起来往自己嘴里滴了滴,有一滴,又把空酒坛拎起来往下滴了滴,有三五滴。 砸吧砸吧嘴,拓跋烈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说:“该给陛下磕个头的,但现在这般模样就不磕了,不好看。” 他抬起手,握着拳头,在桌子上敲了三下。 “这就抵了吧。” 天子点头:“好。” 拓跋烈回头喊:“小谷子,进来吧,你得亲自扶着我出去,上次你扶着我的时候,可是真的喝多了。” 古秀今进门:“是,那是你离开歌陵,来云州之前的那个晚上。” 拓跋烈笑:“难为你也记得。” 他伸出手:“扶着我,送我一程。” 他到门口,回头看向天子,天子抬起手对他挥了挥:“去吧。” 拓跋烈点头:“好嘞。” 他出门,抬起头,大声吼了一嗓子。 “匹夫拓跋烈唯有一憾,俺妹子酿的酒,没喝够!” 天子在大殿里说道:“朕会告诉她,若她得空,就去给你坟前上一些。” “哈哈哈哈哈。” 拓跋烈仰天大笑:“那,便无憾了。” 他侧头看向古秀今:“小谷子,送我上路!” 正文 第四百八十五章 对手们 最近朝臣们都在议论,拓跋烈伏诛之后,这云州的同级别的大将军该是谁来做。 有人说除了正当宠的林叶之外想不出别的人来,有人说正因为林叶受宠所以怕是另有高就。 可大家都确定,这个大将军的位子会空太久。 因为云州实在是太重要了,不管冬泊现在乱成什么样,孤竹是不是已被大玉收服,云州的战略地位都依然还在。 但这个位置,刚刚倒下去一个拓跋烈,怎么看都显得有些不吉利,再加上林叶现在的地位不足以到北野王那么高。 所以,这位置到底会不会有人争抢,还真不好说。 天子倒是没有任何表示,一直到宣布要在几天后回歌陵,这大将军的职位还是没有定下来。 云州城被天子剥夺了大城地位,所以今后也就不会再有城主这个官职。 云州府治,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地位高了起来。 原本,云州府的府治在连大声说话的底气都没有。 说是云州城的主官,可是有北野王和城主,城主府的那么多属官,北野军中那么的将军,哪个不比府治更有分量。 大家还在羡慕着这地位的人能平步青云,陛下一道旨意下来,就把这推测给打的烟消云散。 云州城的大城地位虽然被撤了,可是州治还在。 所以现在云州的最高地方主官,是天子将来要亲自挑选的州抚,正二品。 正二品啊,那和原来云州城主的地位没什么区别,一样是封疆大吏。 不久之后又有消息传出来,说是陛下有意把林叶留在云州,依然驻守北疆。 不过,怯莽军可没有之前北野军那么高的权势地位。 怯莽军归州抚节制,除去战时之外,怯莽军的调动都归州府衙门管。 众人听闻这消息之后,一个个的都有些看笑话的心态。 林叶不能说功劳不大,不能说不得宠,可是到最后,却只是个云州的二把手。 确切的说,连二把手都不算,因为他只是正三品,还无权管理地方事务。 换句话说就是,你要听州府衙门的话,但不能对州府衙门指手画脚。 这就相当于彻底把北疆边军的权力给降低了,比拓跋烈那时候低了不只是一个层次。 这一下,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这就叫兔死狗烹,林叶举着反拓跋烈的大旗,为天子充当急先锋,最终吃到肉的却不是他。 这让原本嫉妒林叶功劳大的那些人,可是在私底下乐开了花。 有人猜测着,现在各大家族的人,可能都要紧急运作起来,争着抢着的把云州州抚这个位置给拿了。 天子要到回歌陵后,在朝堂上与文武百官商议后才能把州抚定下来。 所以,这段时间,各大家族一定是各显神通。 云州,玄奕阁。 这是云州有名的茶舍,据说寻常的富户都不敢随随便便的登门。 说是这里的一壶上等好茶,能顶的上寻常百姓三年的吃穿用度。 还有人说这里的一份点心,就够寻常人一个月的花销。 玄奕阁不是木楼,而是一片宅院,每一个独院的风格都不同。 这里一共只有七个独院,每日只接七批客人,但毫无疑问的是,这里依然是云州城内最赚钱的地方之一。玄奕阁的云书院里,几个看起来穿着朴素的男子正坐在那品茶,看起来年纪都不算小了,最年轻的那个也有三十岁以上,最年长的那个看起来要有七十岁左右。 他们都是极有身份的大人物,可还是不敢锦衣玉带的来这聚会。 天子还在云州城呢,谁敢不小心行事。 除了他们坐在那喝茶的几个人之外,还有两个人站在一边,连入座的资格都没有。 其中一个恭恭敬敬站在那的,就是在北野军中,连拓跋烈对他也要留几分客气的卓先生。 这位卓先生出身天鉴亭,一个偏居于大玉边陲天上上的武学宗门。 在西北那一带,不管是百姓们,还是习武之人,他们都觉得天鉴亭就是有资格与三大圣地相提并论的存在。 天山天鉴亭,在当地人眼中,甚至还有几分神秘甚至是圣洁的色彩。 北野军将军元轻则地位足够高了,但是这个卓先生,在面对元轻则的时候,可是一点面子都没给留。 此时他站在那的样子,像是一个后学晚辈,又不只是后学晚辈,还是侍从 “看来,天子对林叶也没那么放心。” 那个年纪最长的老者语气平和的说道:“经拓跋烈这一事,天子大概是再也不会让云州有那么特殊的人在了。” 这位长者,被其他人尊称为西伯。 坐在他左边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四十几岁年纪,被称为江先生。 坐在西伯另一边的是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女子,也许年纪更大些,只是保养的极好,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韵味,她被称为月姨。 年纪最轻的那个人坐在西伯对面,看起来态度也很恭谦。 那几个人说话的时候,他都是安安静静的听着,不是被人问及什么,他几乎都不会搭话。 西伯看向他:“你觉得,你有几分把握?” 这个男人叫石锦堂,现任的工部侍郎,今年其实还未满三十岁,只是看起来显得成熟些。 石锦堂连忙回答道:“学生的把握,不是在能不能争得这云州州抚的事上,而是在做了这云州州抚之后。” 西伯道:“你总是这般的谨慎,缺了些非我不可的霸道,你其实是想说,只要我们肯尽心尽力帮你,你就能把事办好。” 石锦堂俯身:“门师,学生虽然已是工部侍郎,可天子对学生并没有多少眷顾,除去朝堂大事之外,学生几乎没有得天子单独召见过,所以学生并无把握。” 西伯道:“知道我们几个挑来挑去为什么挑着的是你么?” 他说:“就是因为你足够不起眼,但你的政绩做的也足够漂亮。” 有一种独特魅力的月姨笑了笑,语气温和的说道:“你的名字会被天子知道的,也会被挑出来。” 她往旁边看了一眼,那个和卓先生站在一起的年轻男人立刻上前。 取了一个烟斗出来,给月姨点上后,他又恭恭敬敬的退了回去。 这个年轻男人叫阿飘,一个很漂亮很标志的男人,名字却像个姑娘。 这屋子里的人都知道,阿飘是月姨的贴身护卫,几乎是形影不离。 没有几个人知道这阿飘的全名,其实是叫做暮云飘。 关于这个男人,大家知道的也仅仅是月姨收养了他,他从几岁起就跟着月姨了。 月姨抽了一口后,依然那么温和的对石锦堂说道:“除了你之外,我们已经知道了其他势力想推起来的人是谁。” “你和他们比,一点都不显眼,甚至一点优势都没有,不管是出身,学识,还是过往的履历。” 月姨看向石锦堂:“但恰恰是因为这个,我们几个商量了后都觉得,这反而是你的优势,因为天子选人,从来都不是按常理来。” 石锦堂俯身道:“月姨的话,学生深信不疑,只要天子能选了我,以后在云州的事,学生都会处理的妥妥当当。” 月姨点了点头:“那就好。” 她回头看:“卓璃亭,以后你就跟着石锦堂做事。” 卓先生立刻俯身:“属下遵命。” 月姨对石锦堂说道:“如是你拿了这州抚的官职,到任云州之后,对林叶的态度该如何?” 石锦堂回答:“尽力结交,不与为敌,潜移默化,按部就班,激其不满,诱其野心。” 月姨笑起来:“就说你是个聪明的,我们不会选错人。” 西伯此时说道:“天子想搞什么启明策,用寒门出身的年轻人,一步一步将勋贵旧族都取代了,你的出身,在天子看来就是干干净净的,这是你的优势。” “刘疾弓当年就幼稚可笑,想不到这幼稚可笑的献策,还能得天子的重视。” “无知无畏才会想出什么启明策来,我们并不排除异己,因为只要到了一定位置的人,都可以是我们的人,我们哪有什么异己,真要说有,也只是还没到可以与我们做朋友的地位罢了。” “所谓的寒门子弟,都已位高权重了,还有几个愿意一直拿自己寒门出身当骄傲来炫耀的。” “他们不入我们的圈子,早晚也会有他们自己的圈子,那个圈子,不就是现在我们的圈子吗?” 西伯道:“天子总是觉得事情可以做的那么完美,总是觉得理想可以变成现实,实则,只是他自己的梦太美了而已。” 一直都没有开口的江先生说道:“天子将来要退位的事,十之七八是真的?” 西伯冷哼一声道:“你猜他为什么想要退位?” 江先生道:“就因为他这梦做的太过完美,他想把梦境变成真的,然后发现根本不可能,他又已是骑虎难下。” 江先生笑了笑:“他若不继续推行这启明策,就会被人笑话了,他自己也觉得丢脸。” “若继续推行下去,谢家皇族早早晚晚都会彻底被他毁了,他已经预见到,他要做的事不可能做的成,于是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退位。” 西伯嗯了一声:“找个人继位,其实就是他对我们的妥协,他不能那么直接的认怂,承认败了,所以就换个人来妥协。” 他说到这看向石锦堂:“林叶就是下一个拓跋烈,你尽量把这件事办好。” 月姨笑了笑道:“到时候,新君继位,我们把林叶逼成谋逆的大贼,再帮着新君把林叶除掉,朝权,这不就回来了吗。” 石锦堂俯身:“学生谨记。” 月姨嗯了一声,起身:“我还要回天山,歌陵就不去了,卓璃亭你跟好了锦堂,护着他点。” 卓先生行礼道:“属下一定会把石大人保护好。” 月姨嗯了一声,朝着西伯行礼:“西伯,侄女儿就先走了,大概一年后会去歌陵,再到西伯府上叨扰。” “飘儿。” 她看向那个冷傲的年轻人:“你也不必回天山了,跟卓璃亭一起去歌陵,不过,你自己单独行事。” 暮云飘俯身:“孩儿记住了。” 正文 第四百八十六章 该赏的就得赏 天子回歌陵的队伍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前队走了半日之后,队尾还在云州城里呢。 天子的车驾在队伍正中,被禁军护卫,路边等着看看天子是什么模样的百姓们,其实连天子的车驾都看不清楚。 林叶的马车在距离天子车驾大概几丈之外,中间隔着一辆马车,那辆车里是他小姨。 如今拓跋云溪已经恢复了皇姓,也许她自己还会有些不适应。 子奈却觉得,谢云溪比拓跋云溪好听。 她说小姨姓谢,她也姓谢,那这听起来小姨才像是真小姨。 林叶在心里苦笑一声,心说傻孩子,那怎么是像呢,那不就是么 关于子奈的母亲,到底是皇族中什么身份,其实也只有沐流火才知道了。 可沐流火战死在冬泊,林叶竟是忘了问,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位公主。 天子是没有女儿的,天子的妹妹是林叶小姨。 而且也没有再听说天子还有一个妹妹,所以小子奈的母亲,应该是以前的公主。 天子的父亲继承皇位,是因为他们那一脉,人丁稀薄,没有任何底蕴,更没有什么实力可言。 老皇帝即位的时候,比那位突然病故的皇帝还要大。 所以极有可能,子奈的母亲,是上上一代大玉天子的女儿。 算起来,子奈的母亲就是和天子的父亲同辈,那么说的话 子奈论辈分,其实是天子的妹妹,她不该管谢云溪叫小姨,而叫姐姐。 林叶想到这的时候,有些头疼。 大玉已经立国那么多年,旁支没落的皇族,到底和正统继承下来的皇族还有多少血缘关系,其实谁也说不准了。 虽然皇族的族谱上肯定都有记录,但是估计着如天子这一脉也只是简单的记录了一下。 如天当今天子这一脉,如果不是机缘巧合继承大统,那么他们家族落魄的还不如寻常百姓家日子好过。 大玉立国已有两百年,两百年,一代一代的繁衍下来,皇族人口越来越多。 当初那些权臣把天子的父亲接回歌陵的时候,打的旗号是,往祖辈上查,天子这一脉的老祖,是大玉太祖皇帝的三子。 皇三子当年得封亲王,他生了六个儿子,只有长子世袭了亲王爵位。 其他的五个儿子,有两个获封郡王爵,剩下的三个连王爵都没有,获封的这两个郡王,还不是世袭。 这六个儿子,一共有十九个子嗣,其中还是长子长孙那一脉世袭了亲王爵位。 这十九个人,剩下的十八个,没有一个得承显爵。 就这样一代一代的传下来,到了天子父亲的时候,因为是皇族身份,不能务农,更不能经商,如此旁枝末节的人,又不可能真的每年都能拿到分下来的禄银。 就算能拿到,按照远近亲疏,爵位品级,这样再细分下来,天子的父亲又能分到多少? 两百多年了,要说天子和子奈这一脉其实没什么血缘关系了都不为过。 林叶在那掰着手指头算计着这事,子奈心大的算计着要是亲小姨的话,拿过年的时候,她拿的红包是不是比她哥的要多一些呢。 如果真的多一些的话,那她决定把自己那份都给她哥。 林叶则在算计着,如果自己真算准了的话,那子奈就不是他妹妹,而是她姨。 一想到这些,林叶看子奈的眼神,都变得怪异起来。 其实林叶算的并没有多大误差,天子那一脉和子奈那一脉,确实说不上有多近了。 而且,子奈的母亲是那时候皇帝的女儿,也可能是妹妹,所以子奈还可能是小姨的小姨 那时候皇帝突然驾崩,另外一脉的人继承皇位。 那么之前的这一脉皇族,必然会被严密监视起来。 这也就能解释的通,为什么御凌卫的人会始终盯着子奈母亲。 然后林叶又想到了当年救下子奈的人又是谁呢? 子奈的记忆力,一直都记得是母亲的面容。 如果当时她吓坏了,又确实年幼,蜷缩在一个柴堆里,最后她所见到的那张脸,极有可能不是她母亲,而是救了她的人。 如此推算,那么救了子奈的也是个女人。 林叶又推算了一下时间,就算能推算出来,可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因为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或许就是一个路过的侠女,恰好看到了,随手把子奈救了。 如果是相熟的人,是子奈父母的朋友,不可能把子奈丢下不管,应该会把她带走抚养才对。 越想越乱,林叶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暂时不要去思考这个了。 与此同时,前边,天子的车驾中。 宁未末坐在那,小心翼翼的看了天子一眼,他觉得陛下肯定没安好心。 之前天子有意无意的透露,要在云州设置一个州抚的官职,这个官职还能压着林叶。 如果陛下他有一丁点好心眼的话,他都不会这么干。 这样做,其一是可以让那个暗中想要操控江山的组织,再次出招。 这个云州州抚的位置有多重要,是个人就能看出来。 所以天子是想看看,那些人都会把一些什么人推荐到自己面前来。 其次,天子是想把北疆的兵权往下压一压,毕竟拓跋烈的权力确实大的离谱。 如果没有拓跋烈的话,林叶身为怯莽军大将军,正三品,在封疆大吏的节制之下,其实很合理。 正因为有拓跋烈在前,林叶同样是大将军,被压了一头,尤其是还不知道会被谁压一头,这就难免让人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 宁未末想着,反正要他是林叶的话,他应该心里好受不了。 但林叶就不一样,这几日宁未末多多少少的也试探了一下林叶。 发现那个家伙,对陛下这样的安排没有任何想法。 可是宁未末再想想,林叶现在才十七岁吧,已是正三品的大将军,不能这么急着再往上提拔了。 陛下若真的考虑退位,那林叶这样的人才,当然是留下来一定的晋升空间给新君到时候用。 他正胡乱想着这些,天子忽然问了一句:“最近应该不少人找过你吧。” 宁未末连忙回答:“回陛下,是,确实不少,听闻陛下要在云州置州抚一职,很多人都好奇,也想让臣替他们说说话。” 天子问:“那你拿了人家的好处没有?” 宁未末回答:“拿了。” 天子看向宁未末:“你倒是真坦荡。” 宁未末道:“臣已经把拿了的好处都收拾的妥妥当当,一并带回歌陵,臣知道,到歌陵后,陛下必会大赏有功之臣,臣拿的这些好处,就可以为陛下分担一些开销。” 天子道:“现在那些东西都在车里呢?” 宁未末回答:“都在呢,一样不少。” 天子问:“林叶没有找你打打秋风?” 宁未末回答:“没来,不过,可能,是还没来得及,也可能,是大将军觉得不好意思开口。” 他看向天子道:“毕竟别人想做州抚,都是来给臣送礼的,大将军什么都不送,还往回拿,臣觉得他可能面子上过意不去。” 天子笑道:“他自己知道坐不上那州抚的位子,他当然不给你送。” 宁未末道:“他坐的上坐不上,他也不给臣送啊他要坐的上,来拿的更多。” 天子哈哈大笑。 他看向宁未末吩咐道:“把你那些东西分成十份,一份你自己留着吧,一份给朕送过来,剩下的还是交国库吧。” 宁未末:“陛下也要啊。” 天子道:“朕问你,这次云州平叛,灭孤竹,定冬泊,最大的功劳是谁的。” 宁未末:“是陛下。” 天子道:“朕既然是有最大的功劳,朕凭什么不能拿,朕要是不能拿,也是不能拿正正经经从国库赏赐给其他功臣的东西,朕难道不能拿你这还没入国库的东西?你是想让朕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接也给朕自己发一份奖赏?” 吞噬 宁未末:“那肯定是不行,臣觉得陛下该拿,甚至还拿少了,臣看,陛下最少得留两份。” 天子点了点头:“那就留两份吧,朕也是该攒攒私房钱的时候了。” 宁未末:“呃” 天子道:“你那一份,也先交到朕手里。” 宁未末一下子就坚决起来:“陛下,臣这也算是功劳吧,臣没少给国库创收,这一份是臣该得的。” 天子:“你拿不拿?” 宁未末:“臣,冒死不从。” 天子:“你当是朕要昧了你那份儿?那你就真的看不起朕了,朕再想攒私房钱,朕也不会这么不择手段,这么不体面,朕拿了你那一份,还是要给你的。” 宁未末:“臣,死也不信。” 天子道:“既然你这么不信,那朕就一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这一份给你。” 宁未末:“陛下说真的?” 天子道:“君无戏言。” 宁未末:“陛下若是真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这一份给臣,臣自然是信的咦?” 他说到这忽然楞了一下。 然后抬头看着天子,一脸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这样吧的表情。 他问:“陛下,莫不是,想从臣手里拿一份好处,再在论功行赏的时候,把这一份当做奖赏给臣吧?” 天子:“为什么要用莫不是三个字?这三个字,前边两个字一点用都没有。” 宁未末急了:“臣自己捐出来一份银子,然后陛下再当做是赏赐还给臣?” 天子道:“朕说过,朕不会贪你那点散碎银子,朕还有体面在呢。” 宁未末心说陛下你可真体面,陛下你是天下第一有体面,不不不,陛下你是上下万年天下第一有体面。 正想着呢,就听到天子自言自语:“林叶也该重赏一些,但又不能让人说闲话,所以从国库里出的不能与其他人差别太大。” 宁未末:“臣先告退了,臣忽然想起来” 天子看向他,他又乖乖坐下了。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七章 天下仅有是歌陵 林叶现在的心境,其实比一个老年人还要沉稳,老年人都不如他心如止水。 可即便如此,一想到马上就要进歌陵,林叶心里还是有些激动。 歌陵啊,大玉百姓,人人心之向往。 有云游天下的诗人,走到无为县的时候,听闻婆婆之名就来拜访。 林叶曾经问过,歌陵是个什么样子。 诗人说,是一座山,是一片海,是漂浮于云中的仙岛。 林叶那时候还年少,不理解诗人这句话里有几层意思,他只觉得每一个字都是诗人满满的褒美。 这次进歌陵,林叶在路上又回想起来那个云游诗人的话,忽然间就多了几分理解。 对于歌陵城的百姓们来说,歌陵就是一座山,是一座永远也爬不到山顶的山。 对于歌陵的文武百官来说,歌陵就是一片海,是人的心机汇成的海,可以把人托起来也可以把人淹死。 对于向往着歌陵却从来都没有去过歌陵的人来说,歌陵是一座漂浮在云中仙岛。 你可以把自己所有的想象力都用在这上面,穷尽心思,耗尽才华,也不能描绘出歌陵的全部模样。 对于林叶来说,歌陵是一场修行。 他必须要到歌陵来看看,这里是大玉的中心,这里有着无限的风光。 他小姨曾经试图提前在歌陵为他铺路,可终究还是晚了些,没有把路铺好。 但如今的林叶,已经不需要铺什么路才能进歌陵了。 十七岁,正三品大将军,这种事放在大玉二百多年历史中,都属罕见。 林叶的三个月特假虽然已经用了一半,剩下的这一半刚好是走在路上了。 但天子特意交代过,路上的时间不算,林叶到歌陵后可以好好走走看看,不必急着回云州。 一句不必急着回云州,意思就是,林叶还不能长期留在歌陵,该回去还得回去。 歌陵啊,林叶想去看的地方太多了。 传闻中那座雨后阳光一出来,就有云中千色变化的朱雀塔。 传闻中,登上九百九十九个台阶才能看清楚全貌的奉玉观祈年大殿。 传闻中,一条长流八百楼,天下绝色任君游的庆余河。 歌陵有太多的传闻中的东西,每一个都让人觉得若不去看看,便是此生遗憾。 终于,队伍在歌陵城外停下来,留守歌陵的百官出城迎接。 天子已经太久没有回歌陵来,所以在场迎接的人,除了当朝文武之外,还有勋贵公卿,一眼看过去,全都是大人物。 曾经有人说过,若是一个外封的七品县令到了歌陵,最好就把自己当做普通百姓,一定要低调。 因为你不知道自己在大街上踩了脚的某个人,是不是品级比你要高。 据说,歌陵城门口当值的一个小卒,祖上都没准是开国的功臣。 传承百年以上的大家族才勉强能称为世家,在歌陵城内,传承几百年的家族比比皆是。 天子从御辇上下来,与迎接他的朝臣们见面,说一些听起来就无关紧要的话,但众臣就得陪着天子笑。 林叶的思维却还在发散着,根本就不在此处。 他抬头看,那巨大的城楼上,那块匾就比云州城的城门还要大。 林叶从无为县到云州城的时候,也曾在城门外站着抬头看。 当时他想着,云州城的一扇门,就比无为县的城门洞都要大。 此时再看,就觉得原来云州也不是那么大了。 歌陵城一共有十五座城门,正南中门叫做南午门,正北的那座叫做北午门。 这是林叶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城门楼,以至于他死盯着看的样子,让人难免会觉得他没什么见识。 一座城门的城门楼,是阶梯三层。 并不是和寻常的三层木楼构造一样,若是这样林叶就没那么震惊了。 抬头看到的是第一层的城门楼,在城墙上还有第二层,再往上还有一层。 简单来说,就是三层三栋,这一个南午门城墙的宽度,就比云州的正街还要宽。 你在南午门的门外和里边的人打招呼,大概还要使劲儿喊,不然对面的未必能听清。 怪不得说歌陵城永远不会被攻破,这城墙的厚度,就算是天降巨石来砸,都未必能一下就给砸坍了。 须弥翩若站在林叶身边,林叶抬头看,他也抬头看。 “我刚到歌陵的时候,比大将军看的时间还要久,脖子都酸疼了,还低不下来,不知道到底要看出什么,反正就是想一直看。” 须弥翩若说:“我听闻,南午门城门楼上的瓦,粗粗看起来是一样的,但每一块的图案都不同,若是再到更远一些更高一些的地方看,就能看出来那瓦片组成的是万里江山图。” “三层三栋,第一层的瓦片看起来是缥缈海,第二层的瓦片看起来是万里原,第三层的瓦片看起来是云顶山,从低到高,便是江山万物。” 须弥翩若叹道:“当年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忍不住去想” 林叶接话道:“这得花多少钱?” 须弥翩若忍不住笑起来,险些因为笑的太大声而显得失礼。 “是当时确实这样想的。” 须弥翩若说:“后来我听闻,当初建造南午门的材料,都是从太祖皇帝征战灭国的都城拆过来的,确切的说,是从皇宫拆过来的。” “太祖皇帝半生戎马,灭国十余个,拆了十几个皇宫运过来造南午门。” “十几座皇宫的龙运,也只配给大玉看大门。” 说到这,须弥翩若还是难免心驰神往,不得不敬佩当初太祖皇帝的威武和霸道。 “今天晚上大概是不得空了。” 须弥翩若压低声音说道:“明天晚上大将军若得了闲,我陪大将军去庆余河两岸走走。” 林叶道:“庆余河真的有八百楼?” 须弥翩若:“没有八百。” 林叶嗯了一声。 须弥翩若道:“有九百多家。” 林叶侧头看向须弥翩若,须弥翩若笑了笑道:“毕竟是这世上最赚钱的生意之一,而且,这里是歌陵。” 你见到再离谱的东西,觉得不可思议,有人解释一句这里是歌陵,那一切都会变得合理起来。 他声音很低的对林叶说道:“九百多家,一家最少没有几十个姑娘?” 他抬起头:“我曾经发过一个宏愿,如果我能一直都在歌陵做官,手中有余钱,我就” 他说到这,叹了口气。 “五年,我在歌陵做官五年,钱当然是不缺的,可身体竟是不支持我继续实现这宏愿了。” 林叶:“咳咳” 须弥翩若继续说道:“我刚到歌陵的时候,还曾给自己制定过一个计划。” “要看看武威山上的九根擎天柱,要看看奉玉观的神凰飞天,要看看云中千色的朱雀塔五年了。” 他看向林叶:“我连庆余河都没有走出去。” 林叶:“” 须弥翩若道:“看不完,根本看不完。” 他说:“后来我才知道,第一次来歌陵的男人,都和我一样,会假惺惺的制定个计划,可都一样,去了庆余河,还去别的地方做什么没意思,根本没意思。” 林叶忍不住的问了一句:“纵然九百多家,纵然佳丽万千,可难道不是千篇一律?” 须弥翩若一脸你是棒槌,你一定还是个棒槌的表情。 他笑了笑道:“大将军以后去过就知道了,哪是那么简单的事,花样多着呢,试不完,根本试不完。” 林叶:“” 他确实也想不出,这种事还能有多少花样,又有什么好玩的,想想就想不出。 须弥翩若看着林叶的表情,不陌生,完全不陌生,因为他知道自己刚来歌陵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单纯且没见识。 这时候,天子和朝臣们已经开始迈步往前走,林叶他们就跟着走。 有人朝着林叶投过来善意的笑容和友爱的目光,虽然他们可能并不知道林叶是谁。 须弥翩若道:“大将军到了歌陵一定会很忙,歌陵城中会有无数人想和大将军亲近也会有无数人把大将军视为障碍。” 林叶:“我又不留在歌陵,我能是谁的障碍。” 须弥翩若道:“大将军若是能在歌陵生活几年就明白了,在歌陵许多人眼中,哪怕你只是走在我前边,你就是我的障碍。” 他轻轻叹道:“歌陵的人心叵测,比庆余河的花样还要多。” 而此时,子奈也看呆了。 和云州比起来,歌陵简直就是仙境。 首先要说的就是大。 每一座建筑,每一个门面,甚至每一根柱子,都比云州的要大。 然后是看着就贵,不管是什么铺子,看着都贵。 还有就是歌陵人的穿着真的好漂亮,每一件衣服都比云州那边的衣服要好看。 谢云溪看着子奈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她想起自己,从云州第一次回歌陵的时候,也差不多的样子。 她离开歌陵的时候太早了,太小了,记忆力的歌陵是模糊的。 子奈现在趴在车窗口,一双眼睛完全不够用的样子,就是她当年的样子。 “小姨。” 子奈回头:“歌陵城里的好吃的,是不是比云州也多的多了。” 谢云溪嗯了一声:“是。” 子奈有些遗憾:“那如果我们在歌陵只留一个月的话,怎么能吃的完?吃不完,想想就吃不完,任何吃不到的东西相当于糟蹋了。”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想到不能尝遍歌陵美食,她就绝对亏,好亏。 “你可以常住。” 谢云溪道:“你哥是边疆驻军的大将军不能常住歌陵,但你可以啊。” 子奈撇嘴:“那不行,再多的好吃的,也没有我哥有意思。” 谢云溪笑了笑。 小孩子的世界,真的不大,有些时候只有一个人那么大,再大一些,就会有两个人那么大了。 她也看向窗外。 歌陵很大,很美,很繁华。 可是她也不想留在歌陵,这里终究是那么陌生。 正文 第四百八十八章 一层水一层人【上】 “这就是朱雀塔。” 林叶抬头看着面前那座高塔,觉得这个塔建造的,实在是太屌了,他不是个没学问的人,但他在很多要形容什么的时候,都觉得屌这个粗鄙的字,真是言简意赅。 朱雀塔就在臻元宫的一侧,高度可以俯瞰整座皇宫。 这朱雀塔的构造,并不像是一头神兽,而像是一个两头突出的灯笼。 朱雀塔的中间部分是一个很大的球,虽然不是很标准的圆球。 这个球内部必然是空的,很大,林叶推测至少可以在里边驻扎上百人。 这个大鼓肚开了一圈的窗口,应该有十几个。 这种造型的塔林叶还是头一次见,他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须弥翩若站在林叶身边,作为天子安排给林叶的向导,他觉得自己是时候来介绍一下这座塔了。 “大将军也觉得,这塔的构造特殊?” 林叶没回答,因为须弥翩若问的这是一句废话。 须弥翩若笑了笑道:“这塔的形状,其实像是一个灯笼,据说还是当初太祖皇帝亲自绘图,是因为” 林叶此时抬起手指了指那灯笼一圈的窗口:“在那些窗口安装上重弩,皇宫门口这一片都能压着打。” 须弥翩若:“是因为当初太祖皇帝最疼爱的皇后” 他说到这的时候,林叶说到能压着打。 须弥翩若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了,因为太祖皇帝当初绘图建造这朱雀塔的缘故,和林叶说在那装个重弩能压着打一个铜钱的关系都没有。 皇后最爱看灯会,太祖皇帝就说在皇宫外边给她造一个全天下最大的灯笼。 每到节日,这朱雀塔一圈的窗口都会亮起来,里边还有木制的轨道,各色的灯笼可以转着圈的亮。 林叶听到了须弥翩若的话。 他问:“是因为当初太祖皇帝的皇后,也觉得在这地方安安装一圈重弩,可以把来犯皇宫之敌打的龇牙咧嘴吗?” 须弥翩若:“咳咳是,大将军要这么想,我觉得也是有道理。” 他本来就觉得林叶很不正常了,此时觉得林叶不只是不正常,是有大病。 庆余河他不去,非要来看什么朱雀塔,但凡来歌陵不去庆余河的男人,不是身体有病就是心里有病,要么就是都有病。 看完了朱雀塔,还要去看武威山。 爬山 爬山能比爬人好? 是,就算是爬山,非得去爬那真的山,双峰山不是山? 庆余河那边的山更多啊,横看成岭侧成峰的,还远近高低各不同呢。 就在这时候,一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笑呵呵的走过来,朝着林叶抱拳行礼:“于欢年见过大将军,见过须弥大人。” 须弥翩若回礼后,给林叶介绍了一下:“这位是于欢年于大人,礼部员外郎,出身名门。” 林叶客气的回了个礼,注意力就又回到那朱雀塔上去了。 他觉得这样的塔要是多造几座,要想攻破皇宫,简直难如登天。 开国皇后很有战略眼光,但步子迈的还是小了,要是围着臻元宫来上一圈,那想想就来劲。 见他有些无礼,于欢年倒也没什么不悦,毕竟他早前就听闻过,这位少年得志的大将军,是个少言寡语的孤僻性子。 他温和的笑道:“听闻大将军是第一次来歌陵,正巧遇到了,若大将军此时有空,我想请大将军到不远处的瑶池吃酒。” 林叶听说过瑶池,歌陵七大酒楼之一。 据说瑶池里里真的有一个很大的池子,还说池子里的酒永远都喝不完。 瑶池每年都会举办一次才子大会,邀请歌陵的名流前来赴宴。 那一天,瑶池里的酒随意喝,各色的美食围着瑶池摆满一圈,所以又被称为酒池肉林。 当初是辛先生和林叶说到这个的,辛先生说,那可是很热闹的场面。 林叶说听起来就很不正经,这开头就像是个什么艳-情-的情节。 辛先生说呸。 然后想了想后说也是。 林叶面无表情的对于欢年道:“抱歉,我不善饮酒。” 于欢年不死心,又问:“大将军可以喝茶,若觉得瑶池吵闹了些,可以去点红唇。 点红唇是歌陵庆余河九百多家青楼中,也有足够的资格排进前五的地方。 主打一个雅字。 据说点红唇的正门外边,每天都会换一个上联。 唯有能对的工整,又有意境的人才能进,不然的话,纵是家财万贯 嗯,家财万贯可以走后门,前门就让雅人们走就好了,后门开着呢,后门又不是不能走,还近。 前边的门有学问就能进,后边的门有钱就能进。 林叶也听说过点红唇,每年都会举办花魁大会。 唯有出价最高的那个恩客,才能在花魁的素唇上,点画那一抹朱红。 林叶笑了笑:“我喝茶也不讲究,于大人若有话说,直说无妨。” “既然如此” 于欢年看了一眼须弥翩若,须弥翩若笑道:“你们先聊,我去那边看看。” 林叶迈步跟了上去:“我去看看你要看看什么。” 于欢年皱眉。 林叶这举动,着实是不给他面子。 于家在歌陵城里也不是上不得台面的那些小家族,当初太祖身边的开国功臣,就有余家的老祖。 虽说于家现在没有以前风光,可谁还敢明目张胆的瞧不起于家的人? 林叶敢。 林叶也不是瞧不起,林叶是看不上,就根本没进他的眼里。 于欢年站在那愣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跟上去。 须弥翩若知道这家伙今日不会死心,当着他面都敢这么跟上来,就说明于家很迫切。 须弥翩若比林叶了解歌陵各大家族的现状,于家属于风烛残年。 于家现在能拿出手的,也只一个启文阁的学士,品级不低,正三品,但没实职。 启文阁,龙华阁,通阅阁,是大玉三个有些特殊的地方。 这三阁的学士,每天都很忙,品级都不低,可他们又着实难受,他们若出了臻元宫,除了自己家人外,连调动三五个人的权力都没有。 三阁学士所负责的事,是协助宰相治国。 他们这些人,每天都要把来自大玉各地的,海量的奏折梳理出来,分类阅读,然后还要给出自己的处理意见。 按照事情归什么类,轻重缓急,递交给宰相过目。 宰相甄选之后,再把最重要的奏折呈递给天子。 说起来,他们未必都有治国的大才,但他们绝对都学术有成且心思缜密。 但他们只能给意见,不能做决定。 启文阁的人最多,做的事也最多,算是三阁学士中最累的那批人。 通阅阁的学士们就轻松一些,他们就是喝着茶,一起讨论其中比较重要的事如何处理比较妥当。 龙华阁的学士更特殊,龙华阁的学士要协同宰相,把最重要的那部分奏折拿出来,商讨出结果,然后与宰相联名奏报天子。 就是说,启文阁的学士是干活的,通阅阁的学士是开会的,龙华阁的学士是审核的。 因为足够特殊,所以按照当初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所有龙华阁的学士,都从皇族中选人兼任。 小书亭 这是为了能让皇族的人监督朝权,不被文武百官把皇权架空。巧了。 本朝,天子治下,就没一个龙华阁学士。 于欢年的兄长于欢桐已经在启文阁四年,很烦躁,进不能进,退也不能退。 相对来说,于欢年这礼部员外郎只有从五品,可实际上手里能现成用的权力,都比于欢桐要大的多。 于欢年就那么一路跟在林叶和须弥翩若身后,须弥翩若寻了个机会暂时离开。 于欢年上前,想了想,干脆就直截了当的说了。 “大将军。” 于欢年道:“家兄于欢桐在启文阁谋事数年,得陛下赏识,这次” 林叶问:“云州州抚?” 于欢年连忙点头:“是,大将军慧眼如炬,既然话已说明,那我不妨就说的更直截了当些。” 林叶道:“你刚才那句话说的是,陛下怎么你大哥了?” 于欢年想了想,回答:“我说的是家兄得陛下赏识。” 林叶:“得陛下赏识,数年都没有挪过地方?” 于欢年脸色变了变。 他正色道:“启文阁是何等地方,大将军怕是还不大了解” 林叶:“三阁中的苦力阁,唔本来我还不了解,刚才听须弥大人说到过。” 其实没在多远的须弥翩若当然听到这话了,他在心里把林叶问候了几遍,用形容词还有动词。 于欢年:“大将军该知道,如今不少人都盯着云州州抚那个位子,如果是大将军的对头得了,大将军以后的日子不好过,毕竟大将军在云州,事事处处都要州抚管制。” 林叶:“所以?” 于欢年道:“若大将军能在陛下面前保举,家兄能得陛下恩典那家兄到了云州,自会好好关照大将军。” 林叶:“你的意思是,我帮你大哥做官,目的是让你大哥关照我?” 于欢年:“这当然是相辅相成。” 林叶道:“我能理解你,毕竟那些自觉无需求我的人不会出现在我面前,谁出现在我面前了,没事求我的那些人还会看笑话一样看待,你能硬着头皮来为你大哥谋前程,我很敬佩。” 于欢年:“多” 谢字还没有出口,林叶道:“但你这种白嫖的想法,着实是我没猜到。” 于欢年:“大将军该明白,合则两利” 林叶:“你自己想想你说了什么,两利?我的那利在何处?” 他兴趣来了,所以想多说两句。 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于欢年面前。 “我帮你大哥做我顶头上司,听你大哥的调遣,看他的脸色,你觉得这是两利?” 于欢年道:“我大哥知道是大将军帮了忙,当然会回报大将军。” 林叶:“那就直接说回报的事,遮遮掩掩做什么呢。” 于欢年:“这” 林叶:“于大人不会是连回报什么,想都没有想过吧。” 于欢年:“这” 林叶道:“我倒是想了一个,要不我说来听听?” 于欢年道:“也也好。” 林叶道:“我帮你大哥做云州州抚,你们改姓林,他做我的上司,我做你们的父亲。” 于欢年暴怒:“林叶,你怎能如此羞辱我!” 林叶:“你先想白嫖我的。” 他问:“气成这样了,要打一架么?” 于欢年:“你你就是个莽夫!” 林叶:“不打?那就再会?” 然后转身背着手走了。 不远处,须弥翩若乐的嘴角都抽筋了。 正文 第四百八十九章 一层水一层人【下】 须弥翩若实在是太喜欢林叶了,他甚至想称呼一声林爷,要不是觉得这么称呼可能会比于欢年还小一辈,他真叫了。 这位爷那股子我管你是谁的劲儿,换做另外谁来展示,都不可能那么招人喜欢。 是,被怼了的人当然不会喜欢林叶,可林叶也没有盼着他们喜欢自己啊。 用林叶的话说,于家的人这就是打算过来白嫖的。 他们觉得林叶出身寒门,虽然一时得宠,但还是期盼着能有个靠山。 所以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出现在林叶面前,一是不想让林叶觉得于家太过上赶着,二是让林叶觉得于家还是有地位的。 林叶需要靠他们? 须弥翩若越想越爽,他比林叶都爽,因为林叶还是那么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须弥翩若都想拿个小本本把林叶的话记下来,以后他怼人的时候也用。 一想到林叶说,你大哥做云州州抚,我做你们的父亲这句话,须弥翩若就感觉自己要疯了。 这事,林叶当然不会往外说,但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就传扬了出去。 须弥翩若虽然话多,但他当然也不会随随便便说给谁。 这种事是打人打脸,还属于揪着头发打脸的那种,须弥翩若和于家又没有矛盾,他何必如此得罪人。 这种得罪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化解的,所以须弥翩若没道理去招惹一身骚。 这事,是天子让人宣扬出去的。 须弥翩若不告诉别人,也不敢不告诉天子啊。 天子听完了之后,当场是面无表情,还说林叶有些过分。 等须弥翩若走了之后,天子乐的腮帮子都有点疼,两边都疼。 他让古秀今尽快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要快,一定要快,跑步去传闲话。 结果只半日,这于欢年被林叶怼的体无完肤的事,就传遍了歌陵的高层。 各大家族,都在拿这事当今年最佳笑话讲。 于家的脸面,可谓是在一日之间就丢的一点都不剩了。 于家的那位老太爷闻讯之后勃然大怒,把林叶骂了个遍,还把自己孙子于欢年抽了十个大嘴巴,让他在外边跪着反省。 谁都清楚,经此一事,于家在歌陵城里,怕是要好一阵子都抬不起头来。 君不畏。 这是歌陵城里最著名的茶舍,君不畏若说排在第二位,没有谁敢说自己第一,君不畏与点红唇,是一个东家。 这里看起来典雅清净,但又奢华到了极致。 是那种你看起来很朴素,可是随随便便一个摆件就可能价值万金的地方。 据说这里的侍女所穿的衣服,每一套造价都要超过十五两银子。 听起来不多,但十五两银子用在买衣服上,寻常百姓家一辈子可能都用不了。 衣服是小,这里的茶师,每个人身上佩戴的饰品,一般做官人家的夫人都佩戴不起。 今日在这君不畏做东请客的,就是吏部侍郎石锦堂。 但他没有坐在主位,因为在场的还有一位歌陵城里德高望重的老者。 今年已经七十几岁,可看起来依然神采奕奕气度非凡的前宰相林牧府。 这位老宰相,已经历三朝。 上上一代皇帝在位的时候,他就是宰相了,当时还不到四十岁。 结果他才坐了三年的宰相,皇帝突然驾崩,当今天子的父亲被接过来继承皇位。他在这第二位天子的朝堂里,又做了三年的宰相,然后就请辞归家。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林牧府很懂得进退。 天子的父亲继承皇位这事,就是他和其他几个人主导的。 他作为当时的宰相,权力自然滔天。 也是他,从居于偏远各地的皇族中层层筛选,才选出来一个最合适的人。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知道自己若长久把持朝权,一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不说新君会不会继续无条件的信任他,只说其他各大家族的人,都不会容的他把着那个位子不下来。 他辞去官职之后就在家里踏踏实实的过悠闲日子,每日读书写字,遛鸟养花。 到当今天子即位之后,第一时间又把他请回来主持朝政。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天子对各大家族的妥协。 因为如此选人,对各方面都没有什么影响,都不会觉得不能接受。 天子选了林牧府,各大家族的人不会反抗的那么剧烈,天子也不会显得过分的难堪。 但林牧府又是做了三年的宰相之后就再次辞去官职,并且向天子举荐了万域楼。 他辞去官职后的第二年,歌陵城就爆发了叛乱。 那一场叛乱最直接的结果,就是让看不出形势,还想直接压天子一头的几个家族被灭了。 出现了改变了时局的几个人,一个是拓跋烈,一个是刘疾弓,还有一个就是初掌朝权的万域楼。 石锦堂是今日做东,可只要有林牧府在的地方,谁做东,也不敢坐在主位上。 这位老大人,把知进退这三个字玩的明明白白。 “于家的人,怕是会想发设法的刁难林叶了。” 石锦堂看向林牧府:“我请师公和诸位长辈来,正是想问问,若于家出面刁难林叶,我是不是该趁这机会和林叶拉近关系。” 林牧府品了一口茶,没回答。 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个看不出到底多大年纪的女子,说四十几岁不会有人怀疑,说三十岁也不会有人怀疑。 她很朴素,身上穿着的只是一件绝对不值钱的棉布衣服,手上,身上,也没有什么看起来就很值钱的饰品。 然而那些穿着名贵衣服,戴着名贵饰品,模样也漂亮的年轻茶师,在她面前却又显得都逊色了几分。 而她,只是林牧府的贴身侍女。 她从十几岁的时候就给林牧府做侍女,到现在已有二十几年。 哪怕她依然还是个侍女,可这歌陵城里,确实也没几个人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叫连婉。 林牧府不说话,连婉瞬间就能明白林牧府的意思。 她笑着说道:“锦堂先生,一个于家,还不至于让你出面为林叶解围。” 石锦堂微微一愣。 但他很快就理解了连婉的意思,于家太轻了,如果因为一个小小的于家,就让他出面为林叶解围,那是不是显得他很廉价? 面子要用在最合适的地方,用在最能让人觉得你有面子的地方。 把面子甩给于家,把石锦堂的身份地位都给拉低了。 况且,林叶现在的身份地位,如果连一个于家都应付不过来,那他有凭什么能有现在的身份地位? “婉姨说的是。” 石锦堂俯身道:“多谢婉姨指点,我都记住了。” 连婉温和的笑道:“我只是个不懂得什么学问的粗鄙妇人,话说的直接了些,锦堂先生不要往心里去。” 石锦堂连忙道:“婉姨的话,字字珠玑。” 林牧府不说话,也是因为这个道理。 以他的身份,今日能来,便是给足了石锦堂面子。 如果再亲自指点一下,那就把他的面子也拉的低了。 这混官场的学问,一辈子绝对学不完,也学不透。 坐在石锦堂身边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和石锦堂年纪也差不多。 他叫崔覆野,是石锦堂的同窗好友,崔家在歌陵城的地位,比于家不知道要高几个层次。 崔覆野道:“也难怪于家的人会用这么丢人的手段,想想看,觉得林叶缺靠山,且求靠山,也不只是于家会这样判断。” “林叶虽然有大功,可是陛下并没有封赏,他在去孤竹的时候便是正三品,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后,还是正三品。” “且陛下还要在云州设州抚,稳稳的压林叶一头,许多人都判断,是陛下提前提防着林叶,免得再出一个拓跋烈。” “更有人说,林叶这大将军都做不长久,陛下要选个人出来做云州州抚,就是在未来几年,想办法把林叶给打压下去。” 说到这,崔覆野看向林牧府:“师公,徒孙分析的可还算在理?” 林牧府点了点头:“还算不错。” 崔家的面子,可比石锦堂的面子大多了。 如果不是崔覆野出面,替石锦堂邀请林牧府来赴宴,林牧府一定不会来,那样显得掉身份,特别掉身份。 所以今日这局,谁都知道是石锦堂做东,但明面上组局的,是崔覆野。 连婉道:“许多人都这样判断,所以想提前押宝,押陛下的心思。” 她说:“提前和林叶闹的僵硬一些,或许反而会让陛下觉得有意思。” 崔覆野道:“那就让于家去闹,如果陛下不过问,那就会有更多的人出来闹,林叶到底是个什么前程,闹不了几次,也就看明白了。” 说到这他才看向自己的同窗好友,对石锦堂说道:“所以你不要急着去和林叶拉进关系,林叶是能爬起来还是摔下去,现在谁也看不清楚,心里没有底的人才会急着表明立场,因为他们只能做随从。” 石锦堂抱拳:“多谢兄长教导,我谨记于心。” 如果不是崔覆野也知道,暗中有人想把石锦堂推起来,今日这局,他又怎么会出面来组。 这些人,看起来和和气气,而且长幼尊卑分的格外清楚,但谁和谁又能真的是一条心。 在歌陵城里做官的人,早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谁真敢对另一个人推心置腹,那绝对是死的最快的那个。 今日崔覆野组局,让石锦堂明白了崔家的地位,也让石锦堂记住了他的好处。 更借助这个局,拉一拉和其他人的关系,巴结好那位在主位上坐着的林牧府。 寻常百姓们都觉得,大人物们时不时就坐在一起组个局,就是单纯的快活一下。 可是,这种身份层面的人,又怎么会随随便便的坐在一起? 用百姓们的话说是他们有钱闲的,若我有钱也一样经常组局吃吃喝喝。 可他们的局,金贵着呢。 石锦堂今日得了指点,便明白如何与林叶保持距离。 他已经在思考,若于家不成,下一个跳出来要以针对林叶,来向天子表忠心的人是谁了。 【全军列阵的周边,定一些雨伞怎么样?】 正文 第四百九十章 各怀鬼胎 崔覆野扶着林牧府上了马车,后退两步躬身行礼。 连婉笑了笑道:“林老喜欢你,想和你多聊聊,你自己却看不出么,孩子是好孩子,只是偶尔犯傻。” 崔覆野连忙又上前来,道了谢,然后登上了林牧府的马车。 连婉道:“林老只是好奇,你为何要为那石锦堂出面站台?” 崔覆野道:“是因为我觉得石锦堂背后有一些推手,倒是还有些实力。” 林牧府笑道:“他们想推石锦堂,只是因为石锦堂看起来出身寻常一些,且之前去了云州。” 他靠坐在那,语气平缓的说道:“因为陛下太聪明,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人就开始不断揣测陛下的心意,若陛下是笨的,他们也就懒得揣测什么了,愚弄陛下就够了,还揣测个什么。” “他们啊,是怕了陛下的聪明,所以觉得陛下所做的事都有深意,便想着从这其中寻一些蛛丝马迹。” 说到这,他看向崔覆野道:“那所谓的蛛丝马迹,还不都是陛下让你们看到的?” 崔覆野俯身问道:“师公的意思是,这个石锦堂没有机会?” 林牧府道:“和陛下斗心机斗了那么多年,可实际上,这歌陵城里能上台面的人,还只是陛下的玩物罢了。” “他们以为是在和陛下斗,其实只是陛下罐子里的蛐蛐儿,陛下只是用一根须儿抖一抖挑一挑,两只蛐蛐儿就能咬的你死我活。” 崔覆野懂了:“师公的意思是,有些人以为石锦堂有机会,其实是陛下让他们以为石锦堂有机会。” 林牧府道:“拓跋烈倒了,但以我对拓跋烈的了解,他是不会胡说八道的。” 崔覆野道:“陛下也就不确定,背后支持拓跋烈的人都有谁,所以紧跟着就用设云州州抚这个官职,把人钓出来。” 林牧府微微颔首。 崔覆野立刻坐直了身子,抱拳行礼:“多谢师公指点,不然我就多半是要陷进去。” 林牧府道:“我与你祖父是同窗好友,你父亲一直对我很敬重,我看你,便如看自家的后生晚辈一样,不然我今日为何要来?真以为,我是因为你,给了那石锦堂几分面子?” 崔覆野连忙又道谢又道歉的,一脸的歉疚之色。 林牧府道:“陛下没玩够呢,不要听到风声就以为雨要来了。” 他看向窗外:“没把要办的事都办完,陛下不会收手,也不会离开。” 连婉提醒崔覆野道:“你之前和石锦堂说的话,就足以说明你是个聪明孩子,你也看的出来,陛下是有意用这样一个官职,勾起朝臣们的争斗。” “石锦堂有人要捧,于家要踩林叶,这些你都不要管,林老觉得你是个好孩子,你就该明白,有些你提醒别人的事,恰恰也是你自己要注意的事。” 崔覆野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就醒悟过来。 之前他提醒石锦堂说,如果于家出手要踩一踩林叶你就出面,那显得你面子不够大。 此时他醒悟过来的是如果石锦堂想在林叶面前出头,到时候自己该做什么? 连婉往窗外看了看,然后对车夫说道:“前边鹿园停车,林老想去走走。” 说到这,她又看向崔覆野:“在鹿园你就回去吧,回去后和你父亲好好说说这事,你还年轻,需你父亲为你筹谋。” 崔覆野俯身:“多谢师公,多谢婉姨。” 而此时,林叶和须弥翩若等人就在鹿园。 鹿园里最多的,当然是鹿,极有意思的是这里的鹿并不怕人。 它们会跟在人身后走,有些鹿脾气还不小,你没有给它吃的,它还会发脾气。 如果它能说人话,那大概都是骂骂咧咧的话。 之所以要来这,是因为子奈喜欢,子奈早就听说这里好玩,一定要来看看,老陈也来了,但他当然都听子奈的,他那样的性格,从不会对任何人说自己想要什么。 林叶站在那看着子奈喂鹿,被围了一圈,她开心的笑着,那些鹿却没有一个敢争抢的,像是围着一个森林里的王者精灵。 须弥翩若站在林叶身边,问林叶道:“大将军不去喂喂?” 林叶摇头。 须弥翩若道:“这鹿园是陛下让人改建的,已有十几年了,当初御园里有些鹿老了,要运出歌陵处理掉,陛下说,放进个园子里,让百姓们看。” “后来,不只是鹿,许多珍禽野兽也会送到鹿园来,御园里的东西,百姓们在这差不多都能看到。” 林叶道:“陛下知民心,也疼爱百姓。” 须弥翩若道:“若单纯如此,那大将军是低估了陛下这鹿园百姓们可随意进来游玩,但喂食的东西得从鹿园买,所得的银钱除去本资开销之外,都入陛下自己的小金库里。” 他看了看子奈:“大将军,子奈姑娘刚才已经给陛下的小金库里,放了足足五两银子了。” 林叶一脸竟然如此的表情。 须弥翩若道:“这鹿啊,会看眉眼高低,你看它们知道子奈姑娘手里的东西多,围着,但不争抢。” “寻常百姓们来了,可不会买这么多喂食的东西,所以那些鹿就会拦着抢,有些时候还会顶撞人。” 林叶看向须弥翩若:“你要和我说的是鹿吗?” 须弥翩若道:“于家的人现在有些落魄了,着急翻身,他们从大将军这拿不到喂食的东西,就想着是大将军看不起他们。” 林叶:“所以,我是那个手里没有什么东西的人,走在这,连鹿都会顶撞我。” 须弥翩若微微垂首道:“大将军手里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 他说:“大将军还是小心些,虽然那鹿不会真的把人顶撞坏了,但恶心。” 林叶点了点头,点头的时候嘴角有些冷森森的笑。 须弥翩若确实很少看到林叶笑,林叶这一笑,让须弥翩若的感觉是,他后脊都凉了一下。 大将军这一笑,生死难料。 巧不巧的是,在鹿园的另外一侧,于欢年正在和他大哥于欢桐散步。 回家之后挨了打,于欢年自然心有怨恨,家里待不下去,便去找他大哥诉苦。 他是想为大哥出面,可还被他父亲教训了,越想越气。 于欢桐看起来要比于欢年沉稳不少,毕竟在启文阁做事数年,历练出来了。 “哥,你来推测一下,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欢年道:“如果真的是要把林叶拿掉,提前除去隐患,那这口气咱们于家就不能忍了,若是” 话没说完,于欢桐就摇了摇头。 “我在启文阁这么久,从来没有真正看透过陛下的心思。” 于欢桐道:“但有一样你要记住,陛下不希望他被人骂。” 于欢年没理解,他问:“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于欢桐道:“陛下虽然没给林叶封赏,甚至还要安排人在云州压着林叶,可是林叶才刚刚立下大功,陛下把他带回歌陵,也是给林叶个风光” 他看向弟弟:“你在此时揪着林叶不放,你猜,陛下会开心吗。” 于欢年思考了一下,然后叹息:“这么说,那就忍了?” 于欢桐道:“最近我在启文阁梳理奏折,从前日开始,针对林叶的奏折越来越多。” 于欢年眼睛里冒出来喜色:“那是不是,陛下授意?” 于欢桐道:“我刚才说了,谁在这个时候打林叶的脸,就是打陛下的脸。” 于欢年道:“那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是我太愚笨吗,完全不明白大哥你要说什么。” 于欢桐道:“我听人说,参奏林叶的奏折陛下都看了,每一本都看了。” 他看向弟弟:“这其中的含义就是,陛下希望林叶出点什么事,但那些参奏的人,没有找到那个能让陛下脸面上过得去的事出来。” “陛下又不想让林叶成为下一个拓跋烈,还不想脸面上过不去,所以这个要紧处” 于欢年皱眉:“就是真凭实据?可哪有什么真凭实据,原本他和拓跋烈的妹妹走的亲近,这是可以抓住的事,可陛下一道旨意,拓跋烈的妹妹成了陛下的妹妹,是长公主了,还能怎么办。” 于欢桐道:“林叶在云州的时候是出身于一家武馆,他师父曾是北野军的人。” 于欢年一愣。 于欢桐道:“林叶还把武馆的弟子,都安排进了怯莽军中这些奏折,我都见过。” 于欢年又一愣。 于欢桐看向他弟弟:“这事,看起来不大,林叶把同门师兄都召入军中,也不算违例,可是,他师父是北野军的人,一个北野军的余孽,教出来的弟子,都进了怯莽军”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事你宣扬出去吧,不要自己出面写奏折,只是宣扬出去。” 于欢年立刻应了一声:“我明白,只要这事宣扬的到位,有的是人站出来让林叶难堪。” 于欢桐点了点头:“拿这事来试试陛下的心意,如果陛下因为这小事动了林叶,那林叶的下场还能好到哪儿去。” 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想出气,想报仇,不是非得亲自动手才行,等林叶不似现在这样看起来受宠了,于家还踩不死他?” 于欢年笑着说道:“我确实鲁莽,想事情不如大哥想的透彻,我现在就回去把人召集起来,让他们四处去说。” “笨。” 于欢桐道:“别那么直截了当的去散布消息,让他们去赌场,去青楼,不经意间就把消息散布出去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在启文阁,能看到的东西比你想象的要多的多,从陛下对奏折的态度,也能猜到一些陛下的心思。” 他笑了笑:“这只是个引子,到紧要的时候,我会想办法站出来。” 于欢年对他大哥,佩服的五体投地。 “大哥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帮你,让咱们于家重振雄风!”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一章 不吃亏 很快,歌陵城里就开始出现一个传闻,说林叶其实是拓跋烈的同党。 这声音一出现,就像是疯长的野草一样,没多久就传的沸沸扬扬,遍地生根。 有人说林叶抓拓跋烈用的是苦肉计,为的是掩护他自己,是拓跋烈为了保想出来的计策。 越传越离谱,越传越让人觉得可信。 而作为当事人的林叶,正在和当事人二号三号在歌陵城里游玩。 二号是严洗牛,三号就是雷红柳。 毕竟在传闻中,这两个人可是拓跋烈布下的暗桩,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在这个传闻中,他们俩可是一大群人的幕后主使,这一大群人就是武馆的弟子。 林叶看起来倒是没有被这传闻影响到,可雷红柳难免有些担忧。 “小叶子,要不然,你还是进宫和陛下说说?” “不用。” 林叶道:“想这些空穴来风的事,哪里比得上游山玩水,师娘只管游玩,不用想这些。” 严洗牛道:“小叶子说的对,不过你若是心烦没心思继续逛,那你就先回去休息,我让小叶子陪我再逛逛。” 雷红柳:“也好,我去找云溪商量一下,看看有什么对策。” 说完转身,但她并没有走远,而是一拐弯又绕回来,躲在墙角处。 果然,严洗牛立刻就拉了林叶的手:“小叶子,走走走,陪师父去庆余河看看。” 林叶:“咳咳,师父你怎么能这样做,庆余河纵然是有千颜万色,又怎么及的上师娘一根头发。” 严洗牛立刻压低声音说道:“你突然拍马屁,这不对劲,你就和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师娘在我身后呢。” 林叶:“咳咳。” 严洗牛严肃道:“你龌龊!你以为我要去庆余河,是和你想的一样吗?我是听闻,庆余河年边的有歌陵城最好的珠钗铺子,你师娘最喜欢簪子,我是偷偷去给她买几个。” 林叶:“师父,弟子果然没有看错你,确实是为弟子们做出了表率。” 他问:“可是师父,你哪里来的银子呢?” 严洗牛眼睛都睁大了,一脸你是不是就想看我死的表情。 林叶道:“难道是师父偷偷藏了些私房钱,就为了到歌陵后给师娘买簪子?” 严洗牛:“是” 林叶:“那弟子断然不能拒绝,就算是拼着被人诟病,也要陪师父走这一趟。” 他大声说道:“师父,你想给师娘买什么簪子?” 严洗牛:“我要不然还是算了吧,毕竟你是大将军,被人看到你去那等地方也不好,咱们去别的地方给你师娘转转。” 林叶:“弟子不怕!” 严洗牛又看了林叶一眼,这次眼神里已经不仅仅是你要害死吗,还有你是要玩死我吗? 林叶道:“弟子都不怕,师父怕的什么。” 严洗牛:“不不不,你该怕的,还是怕一点好,我也是为你着想。” 说完拉了林叶:“你师娘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我们还是去追她吧。” 说完转身,假装才看到站在后边墙角处的雷红柳。 “你怎么还没走?刚好我要追你,我陪你一起回去。” 雷红柳:“你们不是说要去转转吗,是不是想偷偷给我买什么礼物啊。” 严洗牛还没说话,林叶一脸的惊讶:“这都被师娘猜到了!” 雷红柳上前拉了严洗牛:“走,我陪你去,想给我买礼物就直说,还搞这些做什么。” 严洗牛:“还搞这些这不是惊喜么,想给你个惊喜。” 林叶刚要转身,就看到有个书生模样的人朝着他微笑。 “大将军好。” 那人朝着林叶俯身行礼,林叶看了看,却没有见过此人。 这书生微笑着说道:“在下于欢桐,启文阁学士,特意在这等着大将军。” 林叶问:“于大人是有什么要紧事要与我说?” 于欢桐道:“大将军,能否借一步说话?” 林叶:“于大人还是有话就直接说的好,倒也不必寻什么别的地方。” 于欢桐上前,脸上带着歉疚就之色道:“属实是我冒昧了,只是因为敬仰大将军为人,所以想来相见,因我在启文阁能看到一些东西,所以想要与大将军说些” 林叶:“于大人能看到什么,那是陛下许的特权,就别对我说了。” 于欢桐:“着实是担心大将军,会背上不白之冤。” 林叶:“多谢好意。” 于欢桐道:“还有一件事,是想替我弟弟和大将军致歉,我弟弟于欢年不懂事,冲撞了大将军” 林叶道:“道歉的话,要不让他自己来?” 于欢桐心里骂了句街,略微有点脏。 林叶道:“于大人还是去忙你的正经事吧,我还要四处走走。” 于欢桐道:“大将军,恕我直言,我对云州州抚这个差事并无兴趣,那是谁去谁都要倒霉的位子。” 林叶:“不妨把你的话,和陛下说说。” 说完后林叶就要迈步离开,于欢桐让开一步,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等林叶走了之后,本该有些懊恼才对的于欢桐却笑了笑,也转身走了。 他是故意来的,之所以如此,是想让人知道他来见过林叶了,那样的话,许多人都会觉得他于家不但跌了面子,也很蠢。 他可不想让人把自己当对手,于家现在,没那么大的本事去应付别人的阴谋诡计。 他也想让陛下知道他来找过林叶,因为他不确定,因为于欢年办的蠢事,会不会连累到他启文阁的差事。 不能因为想去云州做官把一切都赌上,云州的官做不了,还把启文阁的事丢了。 得让陛下知道,于欢年是于欢年,于欢桐是于欢桐,他是来跟大将军道歉的。 一边想着这些一边走着,转过一个街口,忽然间听到背后有人喊了他一声。 于欢桐回身看过去,只看到似乎是林叶就在不远处,衣服颜色应该是一模一样。 然后他就被兜住了脑袋,麻袋套上去,然后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一群人一边打他一边说,你们一个破败没落的于家,也敢在大将军面前放肆。 这几个人动起手来倒是没留什么情面,打的很重,没多久于欢桐就昏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臻元宫,御书房。 歌陵府的府治秦稽国跪在那,还不停的抬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陛下。” 秦稽国说话的时候,表情看起来都很纠结。 “臣已经派人查过了,当时,大将军确实和于学士见了面,但于学士说没有看清楚是不是大将军的人动的手。” 天子问:“那是谁告到你衙门里的,说大将军当街纵凶伤人?” 秦稽国道:“两个路人,说是听到了,打人的说是大将军让他们打的。” 天子看着秦稽国:“路人呢。” 秦稽国:“带着臣等人出衙门后,到了地方,臣带着人着急救下于学士,那两个路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不见了。” 天子:“那你进宫来,是想告诉朕什么?” 秦稽国连忙叩首:“臣马上就去调查,臣现在就去调查。” 说完后爬起来,弓着身子退了出去,看得出来,他应该是不止一脑门子汗水,身上也少不了。 天子等他出去后,那一脸怒容一下子就没了,然后还笑出了声。 “朕还以为他们能想出个什么漂亮法子来,竟是如此不堪。” 古秀今俯身道:“估摸着还有后手,坐实了是大将军的仆从打人。” 天子嗯了一声后问道:“若是你,你怎么坐实这事?” 古秀今想了想后回答:“这个事,就算是在案子上坐实了,可大将军能得什么处置?不过是陛下训斥几句罢了。” “臣想着,他们要坐实罪名,不是真的给大将军定罪,而是在人心里坐实这事。” “大概不久之后,那两个路人就会死,就算没证据,人们也会猜测是大将军的人报复。” 天子看向古秀今:“朕以前夸过你不少次,看来夸的还不够。” 古秀今道:“都是跟着陛下的时间久了,学来的。” 天子:“你这是夸朕,还是骂朕心思脏?” 古秀今连忙俯身:“臣怎么敢,臣的意思是” 天子瞥了他一眼:“罢了罢了,你怎么也这般无趣了。” 他坐下来后说道:“他们这样闹,大概是因为不知道林叶的性子。” 说到这,天子又笑了。 “他们搞出来的这些事又无趣又无用,朕现在想看看,林叶会搞出来什么事情。” 古秀今道:“大将军他,从来都不是个吃亏的人。” 天子点头。 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吩咐道:“让大内侍卫挑几个厉害些的,暗中看着林叶会做些什么。” “是。” 古秀今应了一声,立刻出去找人安排。 天子坐在那想,林叶会干什么呢?这歌陵城已经许久都没有热热闹闹的了,他竟是还有些期盼。 林叶在做什么呢? 林叶在蹲人。 距离于家不远处的拐角,林叶坐在一户人家的屋脊上看着。 于欢桐的马车从远处过来,林叶嘴角就不由自主的往上勾了勾。 于欢桐挨了打,还不轻,肯定是要回家修养。 等马车到了近前,林叶慢慢悠悠的从口袋里拽出个头套套好,然后直接跳了下去。 他一把将车夫拎起来,随意一甩,那人就飞出去丈许。 林叶再一脚将车门踹开,然后就直接钻进车里。 这时天还没有完全黑呢,四周的百姓们看到了这一幕,纷纷呼喊出声。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那黑衣人进了马车,然后 那车就震动了起来,震的还挺离谱的。 离谱到车板忽然就漏了个洞,于欢桐从洞里被打的掉在车底下。 不久后,林叶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于欢桐都口吐白沫了。 打舒服了,林叶背着手就那么溜溜达达的走了。 之前不是他打的,现在是了。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一章 凶器很离谱 如果说一开始启文阁学士于欢桐被人打了一顿,这事谁也没有能预料到。 那么短短一个时辰之后,于欢桐就被人打了第二顿这事,更不会有人想到。 然而,这并不是让人吓一跳的事。 让人吓一跳的是,第二天一早就有消息传出来。 说是于欢桐府里昨夜里进了一群歹人,把府里的人全都绑了,挨着个的抽打。 其中还有一个上门来为于欢桐诊治的医官尤其惨,被那群歹人逼迫着,给了于欢桐两个大耳瓜子。 这事一传出来,满朝皆惊。 一位启文阁的学士,被人上门殴打,这不管是于朝廷体面来说,还是于朝廷法制来说,都不能容忍。 天子责令歌陵府府治秦稽国严查此案,如果十天之内查不出什么,那他也就不必再查了。 案子转给大理寺,由大理寺少卿须弥翩若亲自接手。 秦稽国,直接引咎辞职,这许他自己辞,是给他留的最大的的体面。 须弥翩若听说这事的时候都笑了,这事,要是和那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大将军没关系,打死他都不信。 有人想把歌陵城里的水搞的更浑浊,林叶的对策就是,那就彻底浑了吧。 案子越大,陛下越生气,陛下越生气,查的越深。 须弥翩若反正是觉得,林叶怕什么,他又不怕查,但这城中有多少人经不起查? 涉及朝臣的案件多由大理寺处置,而大理寺少卿须弥翩若是天子提拔起来的新人。 这么一想,是不是事情就变得有意思起来。 天子那是真的生气了吗? 不,天子才不生气,天子开心还来不及呢,本就没有由头查一查,现在有了。 秦稽国是真倒霉,作为歌陵府的府治,按理说是一城主官,品级也不低。 可这里是都城,他这个府治说话,实在是没有分量。 硬着头皮,秦稽国带着手下人来到于欢桐家中走访。 于欢桐躺在床上,身上缠着的纱布比粽子叶包的都严实。 整个人除了露出鼻孔和眼睛之外,剩下的基本上都被包了起来。 秦稽国也是见过于欢桐的,可此时你要问他确定不确定这个人就是于欢桐,他也不敢打包票。 看不出,根本看不出。 于欢桐被人打的还真都是外伤,要多外有多外,一点内伤都没有的那种。 脸都包起来,应该是比正常时候看着脑袋要大一些。 在来之前秦稽国还想着,不能失态,但秦稽国是万万没有料到会他妈这么大,大的都离谱,和身子看着都不协调。 “于学士?” 秦稽国轻轻的叫了一声,他虽然苦闷,可看着秦稽国这样子,还有点忍不住想笑。 于欢桐勉强的答应了一声。 秦稽国道:“我奉陛下旨意来查办于学士遇袭的案子,当时在大街上拦着于学士马车的人是什么模样,你可看到了?” 于欢桐立刻说道:“当日我见过林叶,那打我的人虽然蒙了脸,可身上的衣服与林叶一般无二。” 秦稽国:“所以于学士可断定,打你的,就是怯莽军大将军林叶?” 于欢桐:“身材衣着,完全相同。” 秦稽国又问:“那,凶手伤害于学士的时候,可用了什么凶器?” 于欢桐:“我的靴子。” “嗯?” 秦稽国都一愣。 于欢桐悲愤道:“他一上车就把我的靴子脱了,用我的靴子打我的脸。” 秦稽国嘴角抽了抽。 片刻后,他强撑着用严肃的语气说道:“那,按照查案的规矩,凶手所用的凶器,我是要带回去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都在忍不住的想着陛下若问他,他怎么回? 陛下问,此案可有进展? 他回答说,虽然没有查到凶手,但已找到凶器。 陛下说,呈上来看看 秦稽国让人把那双靴子收起来,也不知道打人的人是怎么想的,用人家靴子抽打完了,还把那靴子给穿了回去。 连法都敢触犯的人,还有一点礼貌 于欢桐没说的是,那个打他的人,给他把靴子穿回去的时候还说了声谢谢。 就是因为这两个字,让于欢桐不确定那是不是林叶,声音不大像。 可身材衣着,他又不可能看的错。 “于学士还记得些什么?” 秦稽国又问。 于欢桐没说话,还被包着脸,可不知道为什么,秦稽国似乎就透过那一层一层的纱布,看清楚了于欢桐脸上的悲愤。 还有羞耻,绝对的羞耻。 那个打他的家伙,确实还有点礼貌,用他的靴子把他脸打的血肉模糊,然后还很客气的说麻烦你自己翻个身,脸实在是没地方打了,要不我打打你的屁股? 这话,他妈的怎么能说出去? 耻辱,太耻辱了。 他翻了。 哪敢不翻过来啊,不翻过来没准当场就被打死了。 见于欢桐不说话,秦稽国倒也不好意思追问。 于是他换了个问题:“昨夜里闯入学士府中的人,学士可有能认出来的?” 于欢桐道:“认不出,全都是黑衣打扮,蒙着脸,无法看到面目。” 秦稽国嗯了一声,又随意的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就起身告辞。 因为他已经确定,在于欢桐这他实在是找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刚从于欢桐的家里出来,手下人急匆匆来报,说是在城南河沟里发现了两具尸体。 秦稽国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可别是那两个路人。 能不是吗。 到了地方一看,那两具尸体早就已经僵硬了,被杀的时间最少也在一天以上。 从杀人的手法来看绝对专业,两个人都是一刀毙命,伤口都在心脏位置。 歌陵府总捕岳乃新一脸的为难,也一脸的无奈。 他看向秦稽国:“大人,这这确实是有些过分了。” 秦稽国问:“你说过分,是因为你确定打人者就是大将军林叶?杀人着也是他?” 岳乃新道:“除了他之外,也确实没有什么人符合案情,大将军被于欢桐的弟弟于欢年气到了,于欢桐去找大将军解释,可能是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又把大将军气着了,所以大将军一怒之下打了于欢桐,这么想比较合理。” 秦稽国指了指那两具尸体:“大将军打人出出气,然后不惜拼上自己的前程,杀两个路人?” 他看向岳乃新:“这还合理吗?” 岳乃新道:“属下当然知道不合理,可这事,不管是为大人考虑,还是为属下自己考虑,都只能尽量往大将军身上套” 他压低声音说道:“大人,你我可还是要在歌陵做官的。” 秦稽国叹了口气。 岳乃新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那些人敢针对一个大将军,不敢针对他一个小小的府治? “陛下若问及,我看大人还是如实说的好。” 岳乃新道:“到底怎么给大将军定罪,那就是陛下的事了。” 秦稽国摇头:“就凭这个,你觉得能给大将军定罪吗?” 他有叹了口气,转身走:“你我还是回去准备好辞呈吧,若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辞官不做,你我就可以烧高香了。” 一个多时辰之后,官驿。 林叶坐在那喝茶,须弥翩若坐在他对面,时不时的看他一眼。 “大将军,我听闻案情有了些进展。” “嗯。” “大将军对这案子,似乎没有什么兴趣?” “嗯。” “这案子其实也奇怪,那于欢桐被打的时候,凶手所用的凶器,居然是于欢桐的靴子。” “嗯。” 须弥翩若低头看了看林叶的靴子,林叶亦然在安安静静的品茶。 须弥翩若道:“大将军,听说那两个路人被杀了。” 林叶:“嗯。” 须弥翩若脸色凄苦起来:“大将军啊,这案子歌陵府肯定是查不出的,早晚落在我手里,大将军就不能帮个忙?” 林叶看向他。 须弥翩若道:“若是大将军打的于欢桐,告诉我一声,我不上报就是了,我心里有底,为大将军安排些什么也方便。” 林叶看着他。 须弥翩若唉声叹气。 就在这时候,一个大理寺的律卫从外边进来,走到须弥翩若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大人,出事了。” 须弥翩若瞪了他一眼:“直接说。” 那律卫连忙道:“刚刚接到案报,说是于欢年被人打了,打的很挺惨的。” 须弥翩若下意识的看向林叶,林叶还是一脸跟我有鸡毛关系的表情,我就在这坐着呢。 须弥翩若起身:“我还有案子查,就不叨扰大将军了,告辞。” 林叶:“不送了。” 须弥翩若出了林叶住处,问那报信的人:“于欢年是在何处被打的?” “回大人,羽化年今日去礼部的半路上,被人套了个麻袋拖进巷子里打。” 须弥翩若:“人怎么样?” 律卫回答:“现在还不知道,据说看起来很惨,报信的时候,医官未到。” 须弥翩若点头:“带路吧,去看看。” 就在这时候,又有两个律卫过来,俯身说道:“大人,查到了一些事。” 其中一个人说道:“于欢桐挨打的当天,大将军林叶手下一个姓高的人,曾经去买过麻袋。” 另一个人说:“刚才属下又去那铺子里问,那姓高的今日也买了个麻袋。” 须弥翩若脚步一停。 他回头看了看官驿那个方向,心说大将军啊大将军,你要是真的这么玩,那也就真的要出事了。 他让人把那铺子的老板带回大理寺,然后他急匆匆的赶去看看那个被打的于欢年。 到了之后,医官正在给于欢年检查,总的来看,打的很惨,但并没有下死手。 须弥翩若问那医官:“可看出来,凶手是用何物做凶器的?” 医官看了一眼须弥翩若,又看了看于欢年,再看一眼须弥翩若,眼睛里的意思是大人你瞎吗? 那一脸的鞋印子,都不是脏不脏的问题,是脸上肿起来的纹路是鞋印子啊。 正文 第四百九十二章 三次愿望 须弥翩若只能是看着,因为这案子还没到他手里呢。 陛下说十天之内如果歌陵府破不了案,那就转交给大理寺来查办。 现在,他只能是站在一边看热闹,倒也不是白来,他发现府治秦稽国那张脸,比挨打了的于欢年那张脸还难看呢。 秦稽国看到须弥翩若在,陪着笑脸上前来:“须弥大人,这事你看” 须弥翩若连连摆手:“不归我管不归我管,看不懂看不懂。” 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步:“陛下对秦大人寄予厚望,我在这就祝秦大人早日破案。” 说完转身就走了。 秦稽国心说你大爷的,别看你现在笑话我,早晚有你难看的时候。 见须弥翩若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走了,秦稽国只能是再应付于欢年。 “于大人,可曾见到打你的人是模样?” 于欢年咬着牙说道:“必然是林叶那厮派来的,我听到他们说了。” 秦稽国连忙问:“于大人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 于欢年道:“他们说,把这家伙往死里打,出出气!” 秦稽国又紧跟着问了一句:“那可曾提到大将军名讳?” 于欢年:“没有提到,也必是他所派来的人,除此之外还能是谁,我并未与别人有什么过节。” 秦稽国:“大将军与你,似乎也算不得有什么过节。” 于欢年一下子就怒了:“秦大人,你这是在有意包庇?” 秦稽国:“我奉旨查办此案,陛下要的是可呈堂的罪证,我不能没有证据就随便给什么人定罪,于大人还请注意你的言辞。” 于欢年道:“难不成,我这打还白挨了?” 秦稽国道:“于大人自然不会白白挨打,本官必会将凶手缉拿归案,按大玉律例处置。” 他一边说一边想着,活该你们兄弟两个挨揍,一个可人心疼的都没有。 尤其是这于欢年,不管是智商还是情商都有问题,秦稽国甚至还觉得这家伙挨打还是挨的少了,但凡多些,也不至于这么欠。 官驿。 林叶坐在那看着面前的残棋发呆,他已经看了好一会儿,发现这残棋是真的残棋,根本解不开。 坐在这残棋对面的是子奈,一脸得意。 她刚才问,哥,我有个残局你能破吗? 林叶说大可试试。 子奈把自己这边的棋盘掰掉了,她说我把大本营撤走,你解吧。 林叶说你是不是闲? 子奈说就是啊,今天一天都没有出过门呢,小姨进宫去了,没人陪她逛街去。 林叶想了想,问:“那你帮我做点坏事行不行?” 子奈立刻就来了兴致:“快说快说快说,是做什么坏事?” 林叶看着子奈那一脸激动的样子,眼睛眯起来,子奈立刻就醒悟,自己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林叶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然后问子奈:“听清楚了吗?” 子奈摇头:“没有,耳朵眼痒。” 林叶:“” 子奈道:“听清啦听清啦,不就是去” 说到这她嘿嘿笑了笑。 然后问:“哥,你这样乱来,是真的不怕陛下生气吗?” 林叶笑道:“我若不乱来,陛下才会生气。” 子奈起身道:“那我现在就去,按你说的,先去宫里找小姨玩会儿,然后再去办坏事。” 说完蹦跶蹦跶的走了。 林叶坐在那,看着面前这根本没法下的残棋发了好一会儿呆。 他手里一直摩挲着一根小小的哨子,有小拇指那么长,比小拇指要细。 这个哨子是隋轻去给他的,林叶到了歌陵之后就一直都在考虑,要不要吹响它。 这个哨子在他手里被摩挲的久了,看起来比之前都亮了不少。 他脑海里总是会出现那个画面,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忘掉了 家门口,他哥把他举起来,举的很高。 他哥抬头看着他,笑着说哥得出门去办一件大事,以后你就是家里的小男子汉了。 他其实不记得这些话,那时候他太小了,他脑海里有这些话,他想着大概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记忆最深处,就是看着他哥的背影,走在夕阳下,挂着一把刀。 林叶使劲儿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从这种越发伤感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他需要想想现在的事,眼前的事。 一开始,他以为陛下把他带到歌陵来,真的只是想让他好好看看这大玉的都城是个什么样子。 现在他懂了,陛下是要让他这个原本和歌陵没有一点关系的外人,把歌陵本就浑浊的水彻底搅浑。 拓跋烈死了,但这不是结束,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天子也不会就此罢手,放心大胆的把江山社稷交给辛先生。 此时的江山辛先生还扛不住,那些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夺回朝权的大家族,对付不了天子,却能对付的了辛先生。 就在这时候,老陈端着一碗汤面进来,一看到林叶就傻笑起来。 这次林叶特意带上老陈,不管去歌陵什么地方都和他一起。 老陈像个孩子一样,在这个年纪,又一次对所在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在那双充满好奇的眼睛里还会偶尔流露出遗憾,林叶也知道老陈是在遗憾什么。 虽然歌陵的一切都让老陈赞叹,可才几天之后,他就开始想念云州城的那个小院子了。 他想念的其实也不只是那院子,他是怕万一陈微微回云州,到家找不到他。 虽然林叶在冬泊没有见到陈微微,可他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陈微微这次真的变了。 他只是还不确定,陈微微是往回归本心的那个方向变了,还是走的越来越邪。 在很多时候,这两个方向,其实根本分不出来。 一个人越邪门,越会演戏,越会演好一个好人。 没有见到,可林叶听闻了一些关于陈微微的事,这正是林叶所担心的。 所以每次看到老陈,林叶都会觉得心里有些难过。 “见你在这发了好一会儿呆。” 老陈把汤面放在林叶面前,抬起手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他的脸上是一种年轻人经常会在老人脸上看到的,但年轻人并不会特别在意的笑容。 这个笑容,其实像极了年轻人在很小的时候,为了讨好父母而练习出来的笑。 当一个人变老,他就能重新学会这种讨好的笑。 老陈说:“你抽空吃了就成,我不打扰你想事情,你肯定有许多大事要想。” 林叶拉了老陈一把:“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夜里偷偷带你去庆余河见识见识。” 老陈被这话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可不成可不成,让子奈知道了那还了得,她得怎么看她爷爷。” 林叶像个坏小子似的问:“真的不想女人?” 老陈摇头:“不想了,我这样的,就不能有女人,也不该有。” 林叶道:“我也搞不懂女人,我总觉得你才是女人们最该喜欢的那也类型。” 老陈:“你要是女人,你也是个瞎女人,还喜欢我这样的我” 他话没说完,林叶就把汤面推到了两个人中间。 面碗里只有一双筷子,林叶拿了一根,递给老陈一根。 老陈:“我不吃,我不饿,我要是吃就多做” 又是话没说完,林叶把筷子塞在他手里了。 林叶用一根筷子挑起面条,然后把嘴凑过去吸溜进来,然后说:“你大概是不会用一根筷子吃面吧。” 老陈道:“这有什么难的。” 他像是被大人挑起了胜负欲的孩子,挑了一根面条,一吸溜,面条甩了起来,甩了他一脸的汤汁。 他自己尴尬的笑,然后就看到林叶伸过手来,用手帕擦了擦他的脸。 一时之间,老陈愣住了。 他恍惚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想到了陈微微小时候,吃汤面甩了一脸的汤汁,他也是这样把手伸过去,用手帕把那张胖嘟嘟的小脸擦干净。 他还会傻笑,觉得孩子真的是他在这个世上创造出来的最伟大的作品。 老陈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这样的窝囊人,会在人间留下什么痕迹,如果有,那就只能是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就是他来过一趟人间的证据,还是留在人间的瑰宝。 “一会儿咱们去奉玉观。” 林叶又挑起来一根面条,吸溜着:“我和大礼教神官说好了,他可以安排人带我们从后山进去,不必爬那九百九十九个台阶,要近一些。” “要爬。” 老陈说:“一定要爬。” 老陈说:“那可是上阳宫啊。” 老陈说:“去那样的地方,得诚心。” 林叶要带老陈去上阳宫奉玉观,是因为老陈在半路不止一次问过他,上阳宫能不能许愿? 林叶的回答是能。 不但能,林叶还会找如尚清讫那样的大礼教神官,来认认真真的告诉老陈说,你的愿望臻天收到了,这会是一场高规格的骗老头儿的行为。 林叶问:“想好许什么愿了吗?” 老陈笑着说:“那还能有啥,就盼着你们几个都平平安安的,我可不会许什么大愿,也不敢。” 他也吸溜着面条。 他说:“咱和臻天又不熟,平日里也没供奉过,你说头一次去,就许个大愿,那人家臻天还不嫌弃咱。” 林叶:“你说的对。” 然后说:“不过,咱们可以带点礼啊,你空口白牙的去求人家,人家肯定不乐意,咱多点礼物。” 老陈一停就愣了,然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还得带礼物啊,又得花钱。” 林叶笑道:“骗你的。” 他把碗端起来,把汤全都喝了,还砸吧砸吧嘴,这可不是个好习惯,若是婆婆在的时候,肯定会说他没礼数。 林叶说:“我都安排好了,咱们在奉玉观里有人,别人去奉玉观只能许一个愿,我请人和臻天说了说,你可以许三个愿望。” 林叶把碗端起来:“我去洗碗,你好好想想,许三个什么愿望最合适。” 老陈嘿嘿笑。 林叶出门的时候,就听到老陈声音很轻的自言自语。 老陈说:“那就许三次请臻天保佑你们平平安安的愿望吧,许三次,臻天见咱心诚,心诚总是会管用的。”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三章 命案 臻元宫。 天子坐在书桌后边,他面前是一摞才刚刚批示完的奏折。 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缓解一下干涩,手还没有放下来,古秀今已经递上来一条热毛巾。 天子敷了敷眼睛,靠在那休息。 “贵妃今日还没来过?” “回圣人,贵妃娘娘一早就派人来说,今日陪着长公主好好收拾一下院子。” “朕忘了。” 天子把毛巾拿下来递给古秀今:“今日还有什么要紧事没有,若没有,你陪朕也去看看。” “圣人,宫外不少人等着叫进呢,早来的,已有人等了两三个时辰了。” “说什么事了吗?” “大抵,都应和大将军有关。” “那就让他们候着吧。” 天子起身:“林叶有什么举动没有?” “回圣人,大将军他什么举动都没有,整日都在歌陵城里到处走走看看,今日陪着那个老陈去上阳宫了。” 天子嗯了一声:“子奈呢?” “子奈姑娘倒是没有随行,应该也是去长公主那边了。” “唔?” 天子脚步一停,想了想,嘴角就勾起一抹笑意。 “也不知道哪个又要倒霉。” 天子才不信子奈只是去云溪那边了。 说完这句话他继续迈步,倒是把古秀今说的有些迷糊,心说子奈姑娘没跟着大将军一起,就是有谁要倒霉? 子奈在发呆。 在于欢年家房顶上发呆,她坐在这已经好一会儿了,觉得着实无聊。 羽化年挨打了,但不是林叶打的,也不是林叶安排人打的。 就好像上次一样,于欢桐在家里被人打了,但也不是林叶打的。 这就说明一个问题林叶觉得吃亏了。 背锅可以,但没好处不行。 于欢桐去找林叶的时候,说是为他弟弟于欢年做个解释。 林叶并没有理会他,在林叶看来,于欢桐于欢年兄弟两个相继登场,不过是一个没落家族的垂死挣扎罢了。 林叶甚至都没有一丁点的兴趣,把自己的一丁点的经历浪费在这一家人身上。 然而于欢桐又被人打了,还说打人者是林叶。 这就不行,这就得真的去打回来,不然就是吃亏。 你说我打你了,但我没打,你咬定是我打你了,那就打呗。 打人肯定是不对的,但吃亏肯定是不行的。 于欢年也被打了,也一口咬定是林叶打的。 所以这次是子奈来。 于欢年被打之后,去了歌陵府那边配合调查。 子奈算计了一下时间,估摸着那个倒霉孩子也快回来了。 等的好无聊。 她决定换一个地方,于欢年家不远处有个拐角,反正是打一顿,在哪儿打都是打。 最主要的是,拐角那里有个老爷爷在卖糖葫芦。 于是。 这个在歌陵城里买了三十年糖葫芦的老人家,看到了一个戴着头套身材有些娇小但扛着一根大木棒的悍匪。 这个小家伙用手里的大木棒指了指糖葫芦,然后掏出一块碎银子。 老爷爷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有人要抢他钱,第二反应是抢他糖葫芦,第三反应是这丫头有病。 “这位姑娘,你这银子太多了,我找不开,有没有铜钱?” 子奈连连摇头。 她觉得自己不能说话,一说话不就暴露了吗。 不对,为何没有说话,但人家老爷爷还是一眼看出来她是个姑娘? 子奈下意识低头看了看,然后有些懊恼。 小时候女扮男装可没有这么麻烦,现在竟是条件有些不允许了。 她思考片刻,又掏出来一块银子递给那老爷爷。 老爷爷心说这姑娘好可怜,大概是因为自己是个哑巴,所以才不愿意让人看到她的模样。 这也就罢了,还傻。 老爷爷说:“姑娘,不是少了,是多了。” 子奈把两块银子塞进老爷爷手里,扛起来把插满了糖葫芦的草把子就走。 老爷爷愣在那,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那傻丫头给的银子足够多,可是草把子他不卖啊。 他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也只是从嘴里挤出来一句姑娘,你别戴着头套往嘴里塞啊。 子奈一惊。 为什么不早说? 怪不得找不到嘴,一紧张,竟是忘了还戴着头套呢。 要说她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戴上头套就心慌。 悍匪啊,哪里是那么容易能当的。 然后她又猛的醒悟过来,那老爷爷一眼看出来自己是个姑娘,可不是因为自己胸比小时候大的多了,而是她觉得那黑色的头套好丑,所以绑了个红色的蝴蝶结,她忘了,但她就是故意的。 啊好烦恼。 想到不是因为自己以为的那个原因暴露的,她先是开心了一下,然后有莫名其妙的不开心了起来。 哼! 会大的! 哼! 有什么! 她扛着个插满了糖葫芦的草把子走,此时天还没黑呢,路上行人看到她,纷纷投来很诧异的目光。 子奈挥舞了一下另一只手里的大木棒:“没见过抢劫的?!” 就在这时候,远处来了一辆马车,林叶告诉过他于家的马车上会是什么标徽,所以子奈一眼就认出来了。 心说真是冤家路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此时来,害得人家连糖葫芦都没有时间吃了,不打你打谁? 哥哥说过,不要害怕被人看到她打了于欢年,只要不被人看到她的脸就行。 哪怕是在大街上明目张胆的把羽化年暴打一顿也没什么,不必躲躲藏藏。 于是,子奈一伸手就把马车拦住了。 用的是抓着草把子的那只手,这只手伸出去,那满满当当的糖葫芦格外的醒目。 她这有些小霸道的一拦,那车夫吓了一跳,然后不耐烦的说了一句:“滚蛋,不买。” 子奈念叨了一句你怎么敢。 她两只手里都有东西,过去抓人显然没有第三只手可以用了。 先是把抓了糖葫芦的手抬起来要扔掉手里的东西,没舍得,又把另一只手里的木棒扔掉了。 那车夫骂道:“哪里来的傻丫头,快点滚开,不然催马撞翻了你。” 子奈一步就迈了上去,抓了那车夫的衣领,单臂把人举起来来回晃了晃。 那车夫吓得脸色发白,嗷嗷的叫唤起来。 之前被打了一顿的于欢年在车里睡着了,听到喊声醒过来,推开车门往外探头看,然后也吓了一跳。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当街持糖葫芦行凶!” 于欢年大声呵斥道:“我乃朝廷官员,你好大的胆子!” 子奈随手拔出来一根糖葫芦捅于欢年嘴里了,然后抬头问那车夫:“为什么不买!” 车夫:“啊?” 子奈心说反正我哥就让我捣乱,捣就是了。 她伸手道:“今日没有二十两银子买走我这糖葫芦,休想从此过去。 这时候那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正好走到这,看着子奈那样子,憋了半天又憋出来一句。 “姑娘,你会说话啊。” 子奈故意沙哑着嗓子说道:“你才是姑娘,我是大老爷们儿!” 老爷爷:“” 于欢年把嘴里的糖葫芦拔出来:“你今日别想走的了,要不把你送官处置,显得大玉没了法纪!” 子奈道:“不买我糖葫芦,还想报官,你还有没有王法。” 于欢年:“嗯?” 子奈还管他什么反应什么表情,把车夫随手扔到一边,一步过去抓了于欢年的衣领单臂举起来,于欢年被晃的头昏,但他却突然喊了一声。 “我认出你了,我认出你是谁了!” 子奈:“认个屁。” 说完了觉得这话不对,自己可不是个屁,就算是,也是个美貌如花的屁才对。 呸呸呸,不是屁。 她把于欢年往地上一扔,先是一个掌刀把于欢年打晕了过去,然后把人拎起来转了十七八圈,晕过去的于欢年,应是又晕醒了过来。 一睁眼,天旋地转,然后哇的一声吐了。 林叶说过,不要伤人性命,随便打两下就算了。 子奈看羽化年那样子也觉得已是差不多,于是把于欢年扔上了树,扛着她的草把子啪叽啪叽的跑了。 没多久,歌陵府的捕快就来了,于欢年朝着子奈跑的方向急促的对那两个捕快说道:“我乃礼部员外郎于欢年,你们快去追,打我的是林叶身边那个小丫头,我见过她。” 那两个捕快一时之间都反应过来谁是林叶,谁是小丫头,毕竟身份差距太大。 他俩只听被打的人说是礼部员外郎,所以不敢耽搁,连忙去追。 巧就巧在,大理寺少卿须弥翩若乘车从远处过来,他受邀去赴宴,正好经过此地。 他听到喊声后就让车马停下,本来是想看看热闹,才下车 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人突然从一侧跳出来,一跃而起上了那棵树,手中寒光一闪,一刀就抹了于欢年的脖子。 须弥翩若一惊。 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人敢在歌陵城里当众行凶杀人。 须弥翩若一个纵掠冲过去,到近前,于欢年的尸体从树杈上摔落在地。 再看时,那杀手已经跑出去很远,轻功身法竟是颇为了得。 须弥翩若怎么可能让凶手走脱,双脚发力,身子拔地而起,直接掠起来追向那杀手。 刚追过拐角,那杀手忽然又出现了,直接把一大捧白色的东西撒过来。 须弥翩若一惊,双掌往前一推,内劲轰出去将粉末吹散,借着这双掌内劲,他也硬生生停下来。 再看时,那杀手已经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跑了。 须弥翩若连续挥袖将粉尘驱散,又往前追了一阵,只见前边围着一群人。 看起来那些人像是被吓着了,神情都有些不对劲,又不愿意马上就走,离远了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追到近处分开人群,才发现地上躺着两具尸体 是两个歌陵府的捕快。 正文 第四百九十四章 有点巧 臻元宫,御书房。 歌陵府府治秦稽国跪在那,真的是汗流浃背。 他也怎么都没有想到,事情一下子就变得如此严重了。 原本只是两位朝廷官员被打,这事说起来离谱,可毕竟算不得什么大案。 可现在,算大案了,还是近十年来歌陵城都没有出过的大案。 一位从五品的礼部员外郎当街被杀,直接被人一刀抹开了喉咙。 他不敢看天子,天子坐在那,也没有看秦稽国,眼睛一直都没有离开面前的奏折。 正因为如此,秦稽国才怕的要命,怕到了骨子里。 天子将奏折看完,以朱笔做了批示,然后将奏折放在一边。 挂好朱笔,天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说。” 他只说了一个字。 秦稽国连忙回答道:“陛下,臣在接到报案的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现场” 天子道:“把没用的话省省。” 秦稽国吓得话立刻就停住了,抬起手擦了擦汗水。 “礼部员外郎于欢年在从歌陵府回家的路上被杀,被杀之前,曾经与人有争执。” “是个蒙面的小姑娘拦了他的车,还打了他,然后那小姑娘便逃离了现场。” “恰好两个巡城的捕快遇到,于是连忙上前查看,那两个捕快追出去没多远,被人杀了。” 秦稽国虽然吓得浑身都在出汗,可说话的时候却没有发颤。 他知道陛下最不喜欢的就是臣子无能,他可以因为出了这么大的案子而紧张,但不能连话都说不利索。 “有路人见到,于欢年被杀之前,对两个捕快说他认出了是谁。” 天子问:“你的意思是,因为被人认出来,所以灭口?” 秦稽国立刻回答:“臣觉得,有这个可能。” 天子看了他一眼。 秦稽国连忙道:“但是路人并没有听清楚于欢年临死之前说的是谁。” 天子问:“是你刚才说的路人没有听清楚,还是听清楚了,也告诉你了,但你不敢说?” 秦稽国回答:“确实没有听清楚,因为路人不敢靠近。” 天子看向站在一边的须弥翩若,须弥翩若连忙俯身道:“臣遇到的时候,于欢年已经被杀。” 天子问:“那你是怎么看的?” 须弥翩若道:“臣不认为是杀人灭口,太荒唐了些。” 他抬起头看向天子说道:“如果要是怕被于欢年看出来,有何必是某人要亲自出面去打他一顿,不如随便安排几个人去打就是了,没理由多此一举。” 天子道:“那要是就想自己动手去打呢。” 须弥翩若道:“就想自己动手去打,恰恰说明,只是想打,不是要杀。” “既然只是想打,不是要杀,那何必杀人灭口?本就是不怕被认出来才对,甚至,有可能是故意想让人认出来。” 秦稽国立刻说道:“须弥大人分析的,也是臣所考虑的。” 天子道:“你刚才不是说,有杀人灭口的可能吗?” 秦稽国道:“臣职责所在,不能说没有这样的可能。” 天子道:“这事,你就不要去管了,让大理寺去查。” “是。” 秦稽国叩首答应了一声。 心里怕着,不甘心着,却又因为不许他查了所以还有些庆幸。 与此同时,君不畏。 石锦堂倒了一杯茶,端起来慢慢悠悠的品尝了一下。 他抿了一口,然后又把杯子太高,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那茶香。 就在这时候,伺候着的人说崔大人到了,石锦堂微微皱眉。 崔大人,当然是他那位至交好友崔覆野。 可实际上,石锦堂不喜欢崔覆野,甚至可以说无比厌恶。 因为崔覆野不管是什么地方,都比他要优秀太多了。 崔家是大玉真正的世家豪门,崔家的分量,大到足以让林牧府那样的大人物都不得不给面子。 崔覆野不管是长相,身材,还是学识,甚至是谋略,都在石锦堂之上。 这些,足以让石锦堂妒忌的面目全非。 然而他又不敢表现出来一丝一毫的厌恶和妒忌,他还要装作掏心掏肺的和崔覆野做朋友。 听闻崔覆野不请自来,石锦堂连忙起身去迎接,熟练的在脸上堆出笑意。 那是无懈可击的笑容,充满了老友突然到来的惊喜。 崔覆野一进门就回头示意所有人都退出去,然后他直接把房门关了。 “锦堂。” 崔覆野问道:“于欢年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石锦堂吓了一跳似的,连忙问道:“于欢年死了?礼部那个于欢年?” 崔覆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细看着石锦堂的反应。 “你真不知情?” 崔覆野眯着眼睛问。 石锦堂双手抱拳俯身道:“我的崔兄,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和胆量?这种事,我如何能做的出来?” 崔覆野点了点头:“不是你就好,这样做,也实在是太蠢了!” 石锦堂拉了崔覆野:“崔兄,坐下说话。” 他问:“于欢年是什么时候死的,被谁所杀?” 崔覆野把事情简略的说了一遍,石锦堂似乎是震惊的脸色都变了。 “蠢!” 崔覆野道:“暗中安排这件事的人,蠢到了极致。” 他有些气急的说道:“原本只是个闹剧而已,陛下都懒得理会,也是当个闹剧看看,现在却死了人,三个人!还有一个是从五品的朝廷官员。” 他看向石锦堂道:“就算打于欢年的那个小丫头,真的就是林叶身边那个叫子奈的姑娘,难道这个时候安排人去杀于欢年,便能嫁祸到林叶身上?” 石锦堂道:“这事确实离谱了些,陛下若知道了,定会严查。” 崔覆野:“何止是严查,这件事不查个水落石出,陛下是不会让人停下来的。”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原本那些看热闹的人还在想着,这打人的事,十之七八就是林叶派人干的。” “现在死了人,反而没有人会说那是林叶干的了。” 石锦堂听到这话微微一怔,然后点头道:“崔兄说的没错,确实如此,看热闹的人都会觉得,林叶没必要这样做。” 崔覆野看向石锦堂:“你说是不是蠢!” 石锦堂的脸色已经稍稍有些异样,可他却还是嗯了一声:“确实蠢,蠢的不像话。” 崔覆野道:“既然此事与你无关,我心里也踏实了些,我劝你一句,这段日子还是不要招惹林叶的好。” 他看着石锦堂的眼睛说道:“被人嫁祸说打了于欢年于欢桐弟兄两个,林叶都不想吃这个亏,现在被人嫁祸杀了人,别说陛下是什么态度,你想想林叶会是什么态度吧。” 说完后崔覆野抱了抱拳:“我还有事,告辞。” 石锦堂连忙起身跟过去,送崔覆野出门。 回来后,石锦堂坐下来,端起茶杯又闻了闻。 片刻后,他自言自语了一声。 “这样去安排,确实有些冲动了。” 又沉思了片刻,石锦堂随即起身离开。 又半个时辰之后,石锦堂回到了自己家里,到书房门口,就看到那个叫卓先生的人已经在等他了。 “卓先生。” 石锦堂叫了一声,迈步就要进门。 卓先生站在门口,没有让开。 “你要做什么?” 石锦堂抬头看了一眼。 站在台阶上的卓先生脸色有些发寒的问道:“杀于欢年,是不是你派人去做的。” 石锦堂道:“你在胡说什么?” 卓先生道:“如果这件事是你安排的,我劝你最好还是尽快把屁股擦干净。” 石锦堂:“你是什么身份,如此和我说话?” 卓先生看着他,一脸的蔑视,在这蔑视之中甚至还有一丝丝同情。 “我是什么身份?” 卓先生道:“我是什么身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你忘了你只是月姨她们选出来的一颗棋子。” 石锦堂脸色立刻就变了,眼神里都是怒意。 “不是我!” 石锦堂大声喊道:“既然月姨她们能看重我,你觉得我会如此愚蠢吗!” 卓先生也仔仔细细的看着石锦堂那张脸,想从这脸上看出破绽,看出表演。 石锦堂道:“我劝你还是认清楚,我确实是棋子,但你连棋子都算不上。” 卓先生沉默片刻,让开门口:“石大人,我还是奉劝你一句,若此事真是你安排的,你最好想想,怎么把事料理的干净些。” 说完后,卓先生迈步离开。 石锦堂回头看了一眼,眼神里的怒意,已经逐渐变成了杀意。 半个时辰后,臻元宫御书房。 天子一边活动着双臂,一边问须弥翩若:“你觉得那个去打于欢年的小姑娘,是不是子奈。” 须弥翩若回答:“臣不敢欺瞒陛下,臣真心想法是那人必是子奈姑娘。” 天子又问:“你刚才为这姑娘开脱,是不是因为你确定她是子奈,所以才会说没有杀人灭口的可能?” 须弥翩若回答:“陛下,就算这个姑娘不是子奈姑娘,臣也觉得那不可能是杀人灭口。” 天子点了点头。 他回到书桌那边坐下来,看了一眼窗外,他猜着,不用多久万贵妃应该也会听到消息,说不定现在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这事牵扯到了子奈,正在谢云溪府里帮忙的万贵妃不可能不来,谢云溪也不可能不来。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然后问须弥翩若:“为什么你会在那条路上?” 须弥翩若俯身回答:“工部侍郎石锦堂,请臣到君不畏赴宴,臣是在去君不畏的路上。” 天子看向须弥翩若:“他请你去,是想让你帮忙做什么?是他也想请你在云州州抚的事上出出力?” 须弥翩若回答:“臣不知,臣还没有见到石锦堂,不知他是何用意。” 说到这,他看向天子:“不过,路上遇到了于欢年被杀的事,臣在想,这是不是就是石大人的用意?” 听到这话,天子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正文 第四百九十五章 不在一根绳上 林叶看着脸色有些不好看的子奈,抬起手在她头上轻轻的揉了揉。 子奈抬头看着林叶:“哥,我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 林叶道:“我既然让你去了,就肯定知道你不会把事情搞砸。” 子奈:“可是” 林叶道:“可是你现在连饭都不吃了,这样不好。” 子奈:“哥,要是我犯错了,你就直接骂我好不好。” 林叶:“你要是再这样,那晚饭也不要吃了。” 他笑着说道:“你哥是不是神通广大,是不是聪明绝顶?” 子奈点头。 林叶道:“那还不一边吃饭去。” 说完把子奈往旁边一扒拉,子奈看着她哥,她哥溜溜达达的出门去了。 刚出门没多远,就看到须弥翩若迎面走了过来,林叶就猜着,这位须弥大人应该是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了。 “大将军。” 须弥翩若上前,脸上是一种很自然的强颜欢笑。 比哭还难看呢。 林叶:“看须弥大人这脸色红润好看精神奕奕,陛下是把案子交给你了?” 须弥翩若:“大将军好像还很满意。” 林叶道:“落在你手里,总比落在别人手里好些。” 须弥翩若吓了一跳:“大将军你别闹,你要是落在我手里,我就落在陛下手里了。” 他叹了口气:“陛下对大将军怎么样,大将军又不是不知道。” 林叶道:“陛下待我再好,我也不能触及国法。” 须弥翩若:“根本没证据。” 林叶:“那我先出门遛弯去了。” 须弥翩若连忙就跟了上去:“大将军,于欢年这一死,其实是有人故意逼着于家和大将军你拼上家底甚至是拼上性命。” 林叶:“噢。” 须弥翩若:“噢?大将军,你是真的一点都不上心。” 林叶道:“你都没证据,我上心做什么,等你有证据了我就跑路。” 须弥翩若:“” 他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大将军小心一下石锦堂这个人,他曾随陛下去过云州。” 林叶点了点头。 须弥翩若跟在林叶身边,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刚刚查到一些消息,对大将军格外不利。” 林叶看向他,须弥翩若道:“我查到就是于欢年安排人,在四处散播消息,是大将军你其实是拓跋烈安排的暗棋,还说大将军的师父严洗牛,师娘雷红柳,以及大将军的同门,都是拓跋烈布置的棋子。” 林叶:“如此说来,我杀人的动机有了。” 须弥翩若道:“歌陵城里最不缺的就是人心叵测,很快就会有人把这两件事串起来。” 他看向林叶:“那些人会更加的大肆宣扬,大将军派人杀于欢年,根本不是因为子奈姑娘被认了出来,而是因为于欢年的话触及了大将军的秘密。” 林叶:“我记得大礼教神官尚清讫在我来歌陵之前说过,歌陵很好,是人间最美处,歌陵也不好,这里的水最深。” 须弥翩若道:“大将军看到的,大概还没有到水面之下呢,一切看到的,都不是水有多深,只是水面上的小小风波。” 林叶点了点头:“有意思。” 须弥翩若道:“陛下让我来查这个案子,也是想让我若是发现了有什么事,提前和大将军说一声。” 林叶道:“我不想听你多说,就是因为你会和我提前说一声。” 须弥翩若看向林叶,一开始没理解林叶这句话什么意思。 然后才醒悟过来,大将军不想让他过来的频繁,是因为这也会被人揪着不放。 那些人未必能扳倒林叶,但有可能把须弥翩若从大理寺少卿的位子上拉下来。 要争夺朝权,每一个官位都是阵地,每一次出事,都是阵地上的厮杀。 须弥翩若抱拳:“多谢大将军。” 林叶:“客气了,我也是怕被你连累了。” 须弥翩若:“” 可不管怎么说,他喜欢林叶的性格和为人,就算陛下没有有意无意的让他这样做,他也会这样做。 他是陛下启明策计划中的一员,林叶当然也算,这就让他和林叶之间,似乎多了些亲近。 他们算是同一个阵地上的人,要面对的也都是在另外的同一个阵地上的敌人。 从林叶这边离开之后,须弥翩若就乘车赶往歌陵府去调去卷宗。 坐在马车上,须弥翩若一直都在想着石锦堂这个人。 昨天的事,要说不是巧合,那就显得太巧合了些,太巧合的事,又多半不会是什么巧合。 石锦堂派人请他去君不畏喝茶,结果半路上他就遇到了于欢年被杀。 如果这事是石锦堂安排的,那么石锦堂的目的是什么? 显而易见,这样做的第一个后果,就是案子会由歌陵府转移到大理寺。 难道石锦堂盼着须弥翩若来接手这个案子?难道石锦堂是不怕须弥翩若按着他查? 再想想这事,如果是石锦堂派人杀了于欢年,促使须弥翩若来查,那总得还有个更重要的目的吧。 结果会是什么? 石锦堂当然不希望他被查出来,但他又不信任歌陵府,所以他希望须弥翩若查出来的事,只能是真的涉及到了大将军林叶。 一个人不惜把自己卷进来,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能得到更大的好处或是干掉最主要的敌人。 只要能想出这个好处是什么,就能反向揪出有关石锦堂的证据。 与此同时。 工部尚书裘光州笑呵呵的递给石锦堂一杯茶,石锦堂连忙起身双手接了。 裘光州笑道:“这次你随驾去云州,回来后就又一直忙,咱们工部诸事繁杂,总是忙不完,这几年来,也都是你忙前忙后。” 石锦堂连忙道:“都是大人的关照,若无大人指点,下官什么事都办不好。” 裘光州又笑了笑。 他坐下来后说道:“我记得以前和你说过,我已经一把年纪了,工部这点差事,早晚都是你来担着,我放心,陛下也放心。” 他看向石锦堂,阻止了石锦堂要道谢的话。 他说:“可是昨日里我进宫面圣,陛下可是把我好好的骂了一顿,说我这几年过于轻慢,拿着俸禄,却并无作为。” 说到这,裘光州叹了口气:“陛下的话,吓得我是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也让我不得不反思,我把工部的事一股脑都压在你肩膀上,确实是我做的不妥当,确实是不公平。” 石锦堂又要说话,又被裘光州摆了摆手阻止。 裘光州道:“陛下的话,触及了我的心啊,是我过于懒散了。” 他又给石锦堂倒了些茶,一脸自责的说道:“陛下还说我,只会自己享清闲,把手下人累的一个个都直不起腰来,你看看你,从云州回来,本该好好歇歇的才对,可一天都没有歇着呢,我就把事情都安排给你了,这不对。” 石锦堂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起来,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尚书大人不继续说下去,不说的那么明白,他也能明白。 可裘光州显然是怕他不明白。 裘光州继续说道:“我心里愧疚,所以特意请示了陛下,陛下也觉得你这几年着实辛苦,是该歇一阵子养养身体。” 石锦堂起身抱拳道:“大人的话,下官明白了。” 裘光州连忙起身,到近前来拍了拍石锦堂的肩膀。 “你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觉得这歇歇是坏事,更不要有什么负担。” 他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和蔼可亲的笑意,还满是对自己这个副手的肯定。 “工部的事,离不开你的,你休息一阵子,就回来帮我。” 裘光州道:“休息好,养好身子,也是为了将来更好的为陛下分忧。” 石锦堂俯身:“是,下官明白陛下的恩典,明白大人的关照,下官回家之后,会好好调理。” 裘光州嗯了一声:“你能这样想就好,这也是难得的可以歇一歇的机会。” 石锦堂也不想再多废话了,俯身行礼:“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 裘光州道:“什么时候身子养好了,就让人来和我说一声。” 石锦堂再次拜谢,然后退出了裘光州的书房。 石锦堂走了之后,崔覆野从书房离间出来,抱拳道:“世叔,若没有什么别的事,侄儿也先告退了。” 裘光州道:“你急着什么,坐下来好好聊一会儿,我已有差不多一个月没见过你父亲了,你也好不容易来一趟,这样急着来急着走,显得多生疏。” 崔覆野道:“那,侄儿就陪世叔再多聊一会儿。” 裘光州点了点头,示意手下人把茶换了,连给石锦堂喝茶的那套茶具都换了。 裘光州道:“你回去之后,记得跟你父亲替我道谢,若没你来提醒,我还看不出这石锦堂有些问题。” 崔覆野道:“石锦堂这次一定会出事,他急于求成,却反而容易被人抓着把柄。” 他看向裘光州道:“世叔去和陛下提及此事,陛下都没有阻止,也就是说” 裘光州道:“也就是说,陛下也已经要放弃石锦堂了,说起来还真是可惜,陛下以前还当着我的面,夸赞过他好几次。” 他对崔覆野说道:“不瞒你说,我还听闻,云州州抚这个位子,陛下还真有意让他去。” 崔覆野道:“若晚些出事,可能出的事更大,早些出事还好,能和他把事都撇干净。” 裘光州点了点头:“于家的人做事那么冒失,是不是” 崔覆野点头:“是石锦堂安排,他亲口对我说过,这个人性子不沉稳,可能和出身有关,总想早些表现自己,也总想着他那点本事得到认可。” 裘光州道:“我之前,还收到了西伯的一封亲笔信,还让我多在陛下面前保举石锦堂去云州做官。” 崔覆野立刻就明白了,这是裘光州在问他,怎么和西伯那边交代。 崔覆野笑道:“巧了,家父和西伯这些日子,也有书信往来,家父向西伯请教了一下,我应该再多学些什么,去什么地方历练更好。” 裘光州立刻就跟着笑了:“那就好,那自然最好。” 他招了招手,手下人立刻捧着一个小盒子过来。 裘光州道:“本来我是要亲自给你父亲送去的,既然你来了,顺便带回去,你父亲喜欢斗蛐蛐儿玩,我特意让人寻了两只厉害的。” 崔覆野也没拒绝,接过来,俯身致谢。 等他走的时候,上了车打开那小盒子看了看。 确实是两个小东西,两个如鸡蛋大小的东海珍珠。 【祝我们伟大的祖国母亲生日快乐,愿我民族繁荣富强,愿我百姓太平安康。】 正文 第四百九十六章 勾心斗角 在云州茶舍的时候,石锦堂还觉得人生即将迎来一场巨变。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巨变是朝着越来越不好的方向去变。 尚书裘光州让他回家修养,其实,有七八成的可能他再也回不到朝堂为官了。 这一修养,也就不知道还要修养多久,修养大半生也不是没可能。 就算陛下仁慈,将来起复使用,他最大的可能也是外派出去做个小官。 一辈子在某个府治的位子上坐着,还得祈求自己不要犯错。 然而,陛下什么时候仁慈过? 陛下之心如海,若海可分十成,其中的仁慈绝对连一成都没有,半成都没有。 回到家里,石锦堂没有进屋,就在院子里站着。 此时才出了正月,歌陵这边虽然说不上有多冷,可怎么都显得有些萧条。 原本院子里那假山流水会让人觉得柔情,此时却只能想到流水无情。 卓先生站在另外一边看着他,眼神颇为复杂。 因为就在回歌陵之前,石锦堂还是一个被寄予厚望的人。 有一股很强的势力,要把石锦堂推起来去做云州州抚。 可此时呢,别妄想什么云州州抚了,似乎是在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 “石大人能在家休息一阵也好。” 卓先生迈步过来,走到石锦堂身边站住。 石锦堂笑了笑道:“是啊,能休息也好。” 他不像是在应和着什么,更像是在复读,完全没有感情,哪怕他在笑着。 卓先生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似的,依然那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和脸色。 “人生啊。” 卓先生语气平淡的说道:“有起伏,是好事。” 石锦堂看向他,然后缓过神来,他苦笑着摇头:“起伏?朝廷里的事,连起伏都是能被人随随便便定下的,所以算的什么好事。” 卓先生道:“以后你就知道了,石大人只管安心在家修养。” 说完这句话,卓先生迈步离开。 不久之后,卓先生到了歌陵城中一家车马行,租了一辆马车出城。 走了大概十几里进山,不久之后,在山中一处别院门口停下来。 他下车后,态度就变得恭谦起来,看向过来迎接的人,微微俯身说道:“我来求见西伯。” 那人似乎认识他,让他且稍等片刻,连忙进去请示。 片刻后那青衣小厮又跑出来,说西伯就在院子里等着。 卓先生进门才明白那小厮为何回来的这么快,翠山别院可不小。 因为西伯就在院子里垂钓,坐在个马扎上,戴着个斗笠遮阳。 卓先生一路快走,到近前恭恭敬敬的行礼。 “西伯” 他还没有说明来意,西伯就抬起手嘘了一声。 卓先生便不敢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等着,直到西伯钓上来一尾鱼后,气氛才好像没有那么凝固了。 “你是来为石锦堂说情的?” 西伯问。 卓先生俯身道:“晚辈不敢干预西伯的安排布置,不敢对西伯的命令有丝毫怀疑,晚辈只是” 西伯道:“不必遮遮掩掩,想说什么直接说,你是阿月的人,你说的话我还是能听进去的。” 卓先生连忙道谢。 他直起身子后说道:“西伯,石锦堂坚持说,杀于欢年的事不是他安排的。” 西伯道:“阿月说你思谋缜密,行事稳妥,你的表现却让我有些失望了。” 他看向卓先生:“你竟是为了石锦堂而来说情,不是为大局而说情,是为一个人而说情。” 卓先生立刻说道:“晚辈不敢。” 西伯道:“你该明白,不管这件事是不是他安排的,他都已经失去价值了。” 卓先生道:“晚辈明白,他既然已经被天子从工部赶出来,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翻身。” 说到这,卓先生语气肃然起来:“晚辈也不是来为石锦堂说情,晚辈是觉得,这样被人把西伯的安排断了,不能不应对。” 西伯点了点头:“这一点你说的没错,有人想毁了我们的筹谋,这种事不容忍,该打回去的就要打回去,还要加倍的打回去。” 卓先生道:“石锦堂嘴巴很严,不会随随便便把西伯想把他推起来的事说给谁,唯一一个例外就是崔覆野。” 西伯道:“你是说,这些事都是崔覆野安排的?他何必如此?” 卓先生道:“因为如果石锦堂不出问题,那石锦堂极有可能真的去云州做事。” “云州是一块大肥肉,谁做了云州州抚,将来就可能接手林叶的怯莽军。” 卓先生道:“这只是显而易见的事,还有没在台面上的事,利益更大。” “冬泊大乱,孤竹才定,这两个地方运作好了,都是大有可图,谁坐镇云州,这利益就是谁的。” 西伯笑了笑:“阿月让你来歌陵,果然还是没有看错人。” 卓先生道:“谢西伯的夸奖晚辈以为,崔覆野突然利用了石锦堂,大概是因为,另一边打算把崔覆野推起来了。” “石锦堂所犯的唯一的错误,就是觉得他可以利用崔家,所以对崔覆野不得不推心置腹。” 西伯道:“就在你来之前,崔覆野的父亲还派人给我送来一封亲笔信。” 他看向卓先生说道:“信里隐隐约约的意思,就是想告诉我,他想让他儿子去云州。” 卓先生道:“崔覆野现在是武院副院长,身上还有个通阅阁学士的虚职,是正三品,去云州做州抚是正二品,提拔起来不算太过分。” 西伯嗯了一声。 “你说的没错,云州是一大块肥肉,谁都想抢到手。” 他起身,慢慢往前走,卓先生跟上去,步子很小,亦步亦趋。 西伯道:“石锦堂可以废了,不要了也罢,没什么可惜的,只是一颗棋子而已。” “但,若是这盘棋我们输了,以后在朝堂里能安插的地方,一个都没有。” 西伯道:“崔家,确实有些棘手,你可想过如何翻盘?” 卓先生道:“既然石锦堂已经废了,不如让他出来撕咬。” 西伯眼睛微微眯起来。 然后笑着点了点头:“阿月看人,确实有些独到之处。” 他回头看向卓先生道:“那就让石锦堂去撕咬吧,把崔家撕的难看一些。” 卓先生问:“那林叶呢?” 西伯道:“陛下的态度,大概是不想在歌陵把林叶怎么样,毕竟林叶没有犯错,让他回云州去犯错,陛下拿他也就顺理成章。” “石锦堂既然还能用,那就让石锦堂直接去见林叶,都已是要打算撕咬了,就干脆撕咬的直接些。” 卓先生俯身:“晚辈记住了,晚辈回去就和石锦堂筹谋一下。” 西伯嗯了一声。 他又走了几步后说道:“林叶那边若没有什么举动,那就先放着,如果林叶有什么举动,石锦堂既是个弃子了,用他来利用林叶,再利用林叶来除掉他,此事你来想仔细,别出什么纰漏。” “是。” 卓先生答应了一声后,心里却更加复杂起来。 他没有想到西伯这个人会如此狠,石锦堂说不要就不要,而且是连命都不打算给石锦堂留。 月姨说过,歌陵城的水比天山的高还要让人看不清,天山的高看不清是因为半山腰的云,过了半山腰也就能看清了。 可是歌陵的水不一样,扎下去,再扎下去,一直游都到不了底。 “你回吧,我也乏了。” 西伯说话的时候没回头。 卓先生俯身行礼,然后弓着身子往后退,退出去能有一丈多远才直起身子转身走。 一个时辰之后,石锦堂家中。 卓先生递给坐在台阶上发呆的石锦堂一壶酒,石锦堂看了看,摇头:“不能胡乱饮酒。” 卓先生道:“你已经不是官了。” 石锦堂一怔,显然是忘了。 他犹豫片刻,把酒壶接过来,一口一口的往嘴里倒。 卓先生道:“你不该如此消沉,就算是前路不明,甚至是前路已断,也该做些什么才对。” 石锦堂苦笑道:“我能做些什么,你想让我做些什么?还是西伯想让我做些什么?让我这个弃子,在发挥出一点作用?” 卓先生道:“是崔覆野毁了你,那你就毁了他,你怕什么,你已经如此了,真要说怕,他怕的东西太多了,因为他不能失去的东西太多了。” 石锦堂因为这句话,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卓先生道:“如果我是你,不如派人去请他来,毕竟他是你至交好友。” 石锦堂眼神不断闪烁,片刻后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 他立刻问道:“还有酒吗?” 卓先生招了招手,手下人随即端过来不少酒壶。 石锦堂拿了一壶酒要喝,卓先生摇头,让人把四五个酒壶的酒都倒了去,把空酒壶扔在石锦堂脚边。 石锦堂点了点头。 卓先生道:“我亲自去求见崔覆野,就说你喝的酩酊大醉,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来劝慰劝慰你,也是应该。” 他拿起另一个酒壶,扭开,把酒往石锦堂身上泼洒了一些。 一边淋一边说道:“你喝醉了,心情又极差,所以说些乱七八糟的话,甚至一反常态,都是合情合理。” 石锦堂道:“你快去就是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卓先生答应了,转身出门。 不到半个时辰,崔覆野就到了石锦堂家中,看着那斜躺在台阶上的人,崔覆野眉头就皱了皱。 迷迷糊糊的,石锦堂见有人走到自己面前,晃着脑袋抬头看是谁。 见是崔覆野,他随即嘿嘿笑了笑:“你来了啊崔兄,果然还是你不放心我。” 崔覆野伸手要把他扶起来,那手却被石锦堂啪的一声打开了。 石锦堂醉醺醺的说道:“你少来这套吧,我只有一个朋友,什么话都对他说,却被他害成了这样,你说我可笑不可笑?崔兄啊,这个朋友就是你!” 他想坐直了身子,似乎酒意太重,坐直了都难。 所以他一只手撑着台阶,一只手指着崔覆野大声说道:“你故意害我,我知道都是你安排,你想取代我,你想去云州,别人不了解,我太了解你了。” 因为这几句话,崔覆野眼睛微微眯起来,已经有些抑制不住的寒意。 那一闪即逝的寒,是杀心起。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七章 何谓歌陵水深 崔覆野因为石锦堂的话,心中起了杀念。 他不知道石锦堂是真的喝醉了胡言乱语,还是借着酒劲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然而不管是哪一种可能,石锦堂这个人都已经变得危险起来,也就到了必须要走的那一步,所以他回头给随从打了个手势,他那随从立刻明白,转身走了。 可此时,崔覆野看石锦堂的表情却满是心疼。 “锦堂。” 崔覆野蹲下来,看着石锦堂的眼睛说道:“你怎么能如此糟蹋自己?” 石锦堂一把推开崔覆野的手,醉眼迷离的说道:“你少在我面前假惺惺的了。” 崔覆野再次伸出手扶着石锦堂道:“你我知交多年,我了解你,你心中苦闷,没别人可说,只能与我说说,所以不管你说我些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你若不把我当朋友,也不会骂我。” 他挨着石锦堂在台阶上坐下来:“这纷杂之世你我各自清明,我没有你,我孤单,你没有我,你孤单。” 石锦堂道:“以前我还信你这话,现在我是万万不会再信了,那些话我从不曾与外人说起过,只与你说过,除了你害我,还能是谁害我。” 崔覆野:“锦堂,你放心就是了,我就算动用我所有关系,哪怕是去求我父亲,我也会让你回到工部做事。” 石锦堂摇头:“晚了晚了,我已知你是什么人,你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崔覆野:“我说过,你现在心中苦闷,说什么我都不与你计较。” 他看了看旁边那一堆空酒壶。 此时在思考,这石锦堂到底是真的醉了,还是在试探自己。 然而不管是真的醉了还是在试探他,都足以说明石锦堂对他起了疑心。 那日,石锦堂在君不畏喝茶,并没有请须弥翩若前去赴宴。 是崔覆野早就收买了石锦堂身边的亲信,让那人去见了须弥翩若。 所以杀于欢年的人,当然也不是石锦堂安排,而是他。 在须弥翩若必经之路上看到于欢年被杀,而须弥翩若又是去见石锦堂。 这,又怎么可能不会让人把事情联想起来,不会觉得过于巧合? 别说杀于欢年,后来两次安排人打于欢桐于欢年兄弟,都是崔覆野的人。 于家兄弟根本就不在他眼中,石锦堂才是他的障碍。 在林叶进歌陵城之前,抬头看着城门楼的时候,须弥翩若曾经和林叶说过一番话。 须弥翩若说,大将军现在到了歌陵一定会很忙,会有不少人愿意和大将军亲近,当然也有不少人将大将军视为障碍。 林叶说,我又不会长久的留在歌陵,我能是谁的障碍。 须弥翩若说,大将军,在歌陵这个地方,不是说你威胁到了谁才是谁的障碍,哪怕只是你走在别人身前,你就已经是别人的障碍了。 石锦堂,走在了崔覆野身前。 一个出身并不好的人,走在了崔家大公子的身前,崔家的大公子又怎么可能真的会倾尽全力的帮他? 崔覆野出面,代替石锦堂邀请三朝元老林牧府相见。 这,也不是什么帮忙,而是利用。 他就是要让林牧府知道,有另一股实力要把石锦堂扶植起来。 林牧府和崔家息息相关,他知道了之后,自然不会由着石锦堂真的走到高处去。 云州州抚这个位子,落在崔家手里,林牧府也能得巨大利益。 崔家的人,当然知道石锦堂背后的人也没有那么好对付。 所以把林牧府拉进这个水坑里来,让林牧府和石锦堂背后的人去针锋相对好了,崔家能渔翁得利。 石锦堂只是个可怜虫,最起码在崔覆野眼中,石锦堂是可怜虫。 利用于家那两个蠢货,牵连到石锦堂,把自己眼前的障碍除掉。 顺便再把那个有些痴心妄想,同样想做云州州抚的于欢桐废了。 再把林牧府这个更高层面的人推出来,去对付石锦堂背后那更高层面的人。 一举三得。 石锦堂这个知交好友,为了除掉他废掉他,可真的是煞费苦心。 且到现在为止,似乎很多人还都在感慨,在敬佩,崔覆野这样的人是真君子。 为了帮助自己的朋友,可谓是倾尽全力。 此时此刻,石锦堂似乎已经彻底把自己放弃了。 他斜靠在台阶上,看着崔覆野说道:“我其实看穿你了,你自己想做云州州抚,但你却不急着站出来。” “你就是要这样,先看着谁会急着站出来,然后你一个一个的把他们毁掉。” “到最后,陛下发现,最合适的只有你一个了,你的阴谋诡计也就得逞了。” 石锦堂忽然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崔覆野的衣领:“我不会放过你的,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会去见林叶,让林叶知道你都做了什么。” 他语气满是悲愤的说道:“就算我不能和你同归于尽,林叶终究还是有那个分量的。” 崔覆野皱眉。 “锦堂,你这些话,着实伤到我了。” 崔覆野脸色也变得凄苦起来,还有些愤怒。 “我为了你四处奔走,你现在却说我是要利用你。” 崔覆野将石锦堂的手拿开,脸色悲怆的似乎马上就要落泪。 “你我之间的情分,大概也要尽了吧。” 崔覆野起身,低头看着石锦堂道:“既然你如此不信我,心中有了疑惑,那以后你我就再也不能回到当初了,今日之后各自安好。” 说完后他转身走了。 石锦堂大声喊道:“你等着吧,我不会让你有好下场的,我一条贱命,拼了你们崔家,看看是你疼还是我疼。” 崔覆野头也没回,大步走出了石锦堂的家门。 出门之后,崔覆野就上了马车,坐进车里的那一刹那,他脸上的悲怆和凄苦瞬间就没了。 只剩下阴沉。 石锦堂已经不能留了,没有任何再能利用的价值。 不过,要除掉石锦堂这样的人,对于崔家来说,也确实算不上什么难事,只在他进石锦堂家门后,给手下人一个示意的时候,便都安排好了。 “去君不畏。” 崔覆野吩咐了一声,车夫随即甩了甩马鞭,赶着马车往君不畏那边去了。 与此同时,就在君不畏的一个独院里。 君不畏的东家林方出回身把屋门关了,然后看向那个坐在客位上的老者。 “于兄。” 他说着话,回到座位那边。 给这个老者倒了一杯茶后,林方出就格外无奈也格外纠结的叹了口气。 他看向那老者:“于兄,我知道,此时不该劳顿你,请你到我这里来,欢年才走,你该在家里主持大局。” 那老者,正是于欢桐和于欢年的父亲,于家的家主于诵。 于诵看起来比几天前要苍老了十岁,他的次子刚刚过世,还是被人当街杀死,对于一位父亲来说,这打击有多沉重可想而知。 林方出道:“于兄,节哀。” 于诵道:“贤弟如果有什么要紧事,只管说,我家中诸事还待我安排,不能在你这久留。” 林方出道:“此事我” 于诵道:“你若为难,我不也强求,这就告辞了。” 说着就要起身,林方出先起来,一把将于诵拉住。 林方出道:“你我虽不是同年在书院结业,你是我的兄长,早我几年,可你我是同年拜入恩师门下。” 他坐下来,语气很沉重。 “当年恩师说,你心思稳重,可入仕,而我却是个浮躁的性子,难做官。” “后来,恩师举荐你去了龄州做府治,而我留在了歌陵做生意,恩师对我的评语,我时刻铭记于心,我确实不会做官。” 他看了于诵一眼后继续说道:“这些年来,借着恩师的关照,我的生意做的还算好。” 于诵道:“你若不直接说,那我真的要走了。” 林方出道:“兄长,你听我说完,我的话,都是发自肺腑。” 他继续说道:“正因为有恩师关照,所以歌陵城里一些台面上的人,都愿意来我这里坐坐” “他们在我这里说些什么话,做些什么事,我历来都秉持着看不到听不到的本心来对待。” “若不是兄长你家里出了事,是欢年他出了事,我这里听了些什么,我也不能随意说出去。” 于诵的眼睛骤然睁大,猛的站起来:“你是说,你知道是谁害死了欢年?!” 林方出为难的点了点头,又很纠结的摇了摇头。 他拉了于诵,让于诵坐下来后才继续说道:“我不能让兄长蒙在鼓里,但兄长也切不可害了我。” 于诵道:“你放心,我不会害你。” 林方出这才松了口气似的,看向于诵说道:“就在欢年遇害的当日,石锦堂曾在我这里见了几个人,那几个人得了他什么吩咐后就急匆匆走了。” “石锦堂?!是他!” 于诵的眼睛都红了。 林方出道:“我不知道,我没有听到他吩咐那些人什么,但之后不久,就听闻了欢年遇害。” 他看着于诵的眼睛说道:“又没多久,崔家的大公子崔覆野急匆匆的来了。” “他见了石锦堂就怒声质问,欢年的死是不是和石锦堂有关,石锦堂矢口否认。” “崔家的大公子在我这里,连着骂了很多声蠢货,声音很大,许多人都听到了,还说让石锦堂好自为之。” 说到这,林方出压低声音说道:“前阵子,崔覆野还帮忙安排,替石锦堂请林公来我这里见了一面。” “由此可见,这个石锦堂背后,必然大有人在。” 他劝道:“我只是想让兄长知道这些,不是想让兄长去对付石锦堂,毕竟,我也只是猜测而已,这些话我本也不该说,又觉得不说愧对兄长当初的关照” 于诵起身道:“贤弟的话,我记住了,贤弟的心意,我也记住了,贤弟放心就是,我今日不曾来过,更不曾见过你听你说了些什么。” 他抱了抱拳:“于家上下,感谢贤弟的恩德。” 说完后转身就走了。 林方出追了几步,还想说什么,于诵却并没有放慢脚步。 林方出也就不追了,看着于诵的背影,他忍不住笑了笑。 “当初恩师说的,其实是你不适合做官,我不做官,是因为恩师说有个事,比做官要舒服多了,问我愿不愿意。” 他刚要回去,手下人来报,说是崔家大公子到了。 林方出立刻堆起笑脸,快步迎接了出去。 正文 第四百九十八章 略施小打 如果不是石锦堂突然失踪了,那崔覆野的计划依然会按部就班的顺利进行。 已经仇恨上脑的于诵,会拼上整个于家,把石锦堂送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可现在石锦堂失踪了,于家的愤怒无处发泄。 也因为石锦堂的失踪,崔覆野的心情都变得复杂起来。 因为就在之前,石锦堂说要和他崔家拼个鱼死网破。 石锦堂还说过,他要去见林叶,把一切都告诉林叶。 他石锦堂没有能力拉着崔家陪葬,那就让林叶来,让林叶拉着崔家下地狱。 林叶在喝茶。 在君不畏喝茶。 他看起来很悠闲,但站在一边的林方出等人却显得有些紧张。 林叶只是来喝茶的,也只是对这传闻中天下至雅的君不畏很好奇而已。 可林方出知道林叶不会无缘无故的来,尤其是在昨日他刚刚见过于诵之后。 根据崔覆野的指示,他把于家的仇恨转移到了石锦堂身上。 但一夜之间,石锦堂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于家握紧了的拳头就打不出去。 此时此刻,林叶登门,林方出总觉得和石锦堂有关。 更何况,此时坐在林叶对面的那个家伙,就是已负责于家案子的大理寺少卿须弥翩若。 “你们守在这” 须弥翩若看向林方出等人:“是怕大将军请我喝茶,没有钱结账?” 林方出连忙俯身:“大人误会了,草民怎敢如此放肆,草民只是想在这候着,看大人和大将军还有没有什么吩咐。” 须弥翩若道:“我是大理寺少卿,正四品,大将军是正三品。” 他挪了个方向,盘膝坐在那看着林方出。 “你这君不畏的规矩,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到了这,你亲自伺候着?” 不等林方出说话,须弥翩若继续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岂不是知道许多四品以上的官员,在你这都聊了些什么?” 林方出这一瞬间,后背都被吓得出了一层冷汗。 真的是瞬间就冒了出来,好像还有一阵风从脊椎骨里往外吹,吹着他的冷汗,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冰河里一样。 “大人,草民不敢。” 林方出立刻就俯身下去:“大人这话,可是能把草民吓死的。” “唔” 须弥翩若道:“那就是说,别的四品以上的官员来你这里喝茶,你是不亲自伺候的。” 林方出:“是是是” 话没说完,须弥翩若笑道:“那你为什么要亲自伺候着我和大将军?” 林方出的脸色,白了。 须弥翩若道:“是你自己想要在这伺候着,还是有人让你伺候着?” 林方出撩袍就跪倒在地:“大人,草民只是觉得大将军是第一次来君不畏,所以要招待周全。” 须弥翩若:“那别的官员第一次来你这君不畏,你也是这么周全招待的?” 林方出不敢说话了,他此时已经发现,自己说什么错什么。 这个大理寺少卿就是在揪他的话,他说一句,须弥翩若就要死死的揪住一句。 见他跪在那不说话,须弥翩若哈哈大笑起来。 他看向林叶道:“大将军,你第一次来就把人家君不畏的东家吓成这样,这多不好。” 林叶点了点头:“确实不好。” 他看向林方出道:“不要怕,你自己想留在这里伺候着,须弥大人看你不顺眼,那我邀请你留在这里,须弥大人总不会再说什么。” 他看向旁边那几个茶师:“不给你们东家搬把椅子过来?” 那几个少女也都懵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按照大将军的话去做。 须弥翩若道:“大将军这话说的,好像是我有多会为难人,我是大理寺少卿,为难的都是做官的,可不为难百姓。” 说到这,须弥翩若看向林方出:“你是真的想在这坐坐?” 林方出吓得连忙起身:“不敢,草民不敢,草民这就出去。” 说着话一摆手,示意这里的人全都退出去。 须弥翩若不开心了。 他问:“别的四品以上的官员来,也没有茶师来烹茶?都是自己动手的?” 林方出立刻就又吩咐那几名茶师留下,好好为两位大人烹茶。 须弥翩若笑道:“罢了,你又想留下,又不想让她们给我与大将军烹茶,那不如她们出去,你在这为我和大将军烹茶如何?” 林方出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一声,转身吩咐人出去的时候,给了手下人一个眼色。 那人心领神会,连忙找机会脱身,从后门出去,往崔家那边急匆匆的走。 这人出了门一路疾走,结果走到半路的时候,被一个推着独轮车的人不小心撞倒在地。 这一下撞的可狠了,他摔倒在地后发现腰痛无比,竟是难以站起来。 就好像那个撞他的,是瞄着他腰子撞的一样。 那推车的小贩应该是也吓了一跳,赶忙过来扶着他,说带他去医馆看看伤势怎么样。 他要急着去崔家,骂了那小贩几句后,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馆,只想着走。 那小贩却一脸愧疚,拉着他不放,非要带他去医馆不可。 僵持许久,围观的百姓们都说,人家心诚,你就让人家带你去医馆看看算了,没事最好。 遇事围观的人,不管是往前数一千年还是往后数一千年,都有一个特征,那就是必然会有圣人。 那下人无奈,只好说那你推我去个地方,然后再带我去医馆。 小贩连忙应了一声,把那下人扶上了自己的车,一路小跑着推着走,倒是又快又稳。 可是跑着跑着,那下人就发现路不对了,那家伙推着小车就进了一条窄巷。 “我跑的快不快?稳不稳?” 小贩到了巷子里停下车,一脸的骄傲得意。 “我在云州做大生意,大半个云州的垃圾都归我管,推车这种事,没几个比得过我。” 小贩嘿嘿笑了笑,然后一招手,两个人从后边出来,用麻袋将那君不畏的下人装了进去。 半个时辰后,于家。 于诵看着面前这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家伙,眼睛里的怒意,几乎都要烧出来。 高恭自诩为小爷林叶的第一跟班,此时此刻,像个智者一样站在那看着这个场面。 就在昨夜里,林叶突然秘密造访于家。 于诵在看到林叶的那一刻,恨不得立刻提刀上前。 林叶说,咱们先把道理讲一讲,如果道理讲不清楚,再动手也行。 于诵没听。 于是林叶就把流程调转了一下,先动手,再讲道理。 管用。 林叶说,我才到云州来,和你们于家能有什么过不去的仇恨? 就算你儿子于欢年对我出言不逊,我难道就有必要让人杀了他? 打是肯定打了,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认的事。 但是现在,你失去了一个儿子,而我被人说是幕后凶手,你觉得冤枉,我也觉得冤枉,所以我们可以站在同一条线上了。 于诵觉得林叶是在胡说八道,愤怒和仇恨还在冲击着他的头脑,所以破口大骂,骂的格外难听。 被冲昏了头脑的人,想要冷静下来也确实 直到林叶三个大嘴巴抽下去,他才冷静下来。 林叶说,我会给你找个证据出来,我不想背锅,你不想白白失去一个儿子。 所以这事,不管算是你帮我,还是我帮你,都得一起面对了。 于诵说你能给我什么证据? 这不就来了吗。 高恭指了指君不畏的那个下人:“这家伙应该就是林方出的亲信,你不是挺信任林方出的吗,你自己问问他,林方出是谁的人。” 于诵阴沉着脸上前,看着那下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不想回答,高恭一摆手,手下俩人上去就开始薅头发,这种逼供的招式,于诵他们也是第一次见。 薅了没多久,那家伙就受不了了。 “于老爷,我叫赵明。” “你是林方出的人?” “是” “林方出让你去做什么?” “让我” 赵明这一停顿,高恭又一摆手,那俩汉子迈步过去就要接着薅。 赵明连忙回答:“让我去见崔家大公子崔覆野。” 于诵眼睛里出现了疑惑,他问:“为何让你去见崔覆野?” 他伸手要过来一把刀:“你该知道,我刚刚失去了儿子,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若不说实话,我就将你开膛破肚。” 赵明没扛得住这压力,于是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他说崔覆野昨日派人来,让林方出请于诵到君不畏见面。 他地位低下,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他知道林方出和崔覆野来往甚密。 这事,经不住推敲。 很快于诵就明白了,也相信了昨夜里林叶说的话。 崔覆野自己想做云州州抚,但他出身崔家这样的豪门,天子未必会用。 哪怕就是于欢桐去做云州州抚,都比崔覆野去要让天子放心。 除了于欢桐之外,更有可能的便是石锦堂。 于是崔覆野设计,先把于欢桐牵扯进来,再利用于家的仇恨除掉石锦堂。 如此一来,年纪差不多,级别差不多,能力也差不多够去做云州州抚的人,不多了。 于诵深吸一口气,眼角的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于欢年是想帮他大哥,所以才去见林叶。 谁又能想到,这竟是成了他被人杀害的引子。 崔家的人不只是想除掉竞争的对手,还想毁了林叶。 就算天子不直接把林叶处置掉,也会失去信任,更好借机卸掉林叶的兵权。 于诵不算是多聪明的人,可毕竟一生为官,又能苯到哪儿去。 想到这些,他的仇恨竟是冷静下来不少。 因为对手不是石锦堂了,而是崔家。 崔家他惹不起。 高恭一看到他这表情变化,就知道小爷猜得没错了。 小爷说过,于诵不敢报复崔家,哪怕你把证据摆在他面前他也不敢。 “这个人你们自己留着处置吧。” 高恭抱了抱拳:“我还得回去复命,至于你们想干什么,倒也与大将军无关,毕竟又不是大将军失去了个儿子。” 这话说的于诵立刻就瞪大了眼睛,还没等他开口骂人,高恭先说了一句怎么,不敢惹崔家,觉得能欺负大将军? 一句话,又让于诵把自己的怒意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又能惹得起谁? 正文 第四百九十九章 哪里是什么新仇 弱国无地位,弱家也一样。 于诵可以下定决心,拼了于家也要杀石锦堂,是因为他觉得拼得过。 当他发现害死他儿子的凶手是崔家之后,这种复仇的决绝瞬间就消散了一多半。 崔家和于家的对比,就像是一座高山比之于一块石头。 高恭带着人走了之后,于诵像是浑身被抽光了力气,疲软的坐了下来。 他手下人小声问:“老爷,这个人怎么处置?” 于诵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君不畏的伙计在这。 一瞬间他就反应过来,这可是个烫手的山芋。 这个人怎么办? 留着? 留着能有什么用处?君不畏的林方出若真是崔家的人,这个伙计失踪了,崔家的人就会仔细查。 杀了? 杀了这个人似乎也不算是多大的事,毕竟此时林方出还不知道人在他这,可林叶知道。 若以后林叶提及此事,问到此人,他如何回答?就坚决说不知道,没见过? 这会不会是林叶给他挖的一个坑? 如果是的话,把人送过来的时候,除了林叶之外,会不会还有其他人知情,将来可为林叶作证? 刚才那个把人送来的家伙说过,此刻林叶正和须弥翩发在君不畏喝茶。 若大理寺的人也知情,那把这个人杀了的话就会变得后患无穷。 一念至此,于诵只好下令先把人关起来。 而此时,作为这件事的主使,林叶和须弥翩若还在君不畏喝茶。 给他俩烹茶的林方出难受的要死,早知道就不在这里站着了,把人迎接进来扭头就走好不好。 须弥翩若笑呵呵的看着他,然后问了一句:“来你这的大人们,可有人夸过你,说你烹茶的技艺比茶师还要好许多?” 林方出连忙道:“承蒙贵人们抬爱,其实草民烹茶的手艺,远不及这里的茶师,若大人想要试试,草民现在可唤茶师进来。” 须弥翩若:“真的只我一个人夸过你?我倒是不信。” 林方出:“是是是,大人说的对,确实也有其他贵人夸过草民几句。” 须弥翩若:“唔,也就是说,你确实是愿意为做官的人烹茶,也确实听过他们闲聊。” 林方出:“没有没有,草民只是个生意人,生意人不能胡乱听,更不能胡乱说。” 须弥翩若:“怪不得大人们都愿意来你这里喝茶,仅凭着守口如瓶这一样,你这里就值得信任。” 林方出:“大人,草民真的只是个生意人。” 须弥翩若不等他说完就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只是个生意人,还是个面子很大的生意人,人有豪爽好说话。” 他问:“我还听闻,许多大人们来你这里喝茶都是挂账?” 林方出:“没有的事,诸位大人们来我这,都是银钱两清,从没有挂账一说。” 须弥翩若:“我不信。” 林方出:“啊?” 他装作惊慌,掩饰了一下自己的真实想法。 须弥翩若:“我说,我不信。” 他看向林方出认真的说道:“要不,我们打个赌?” 林方出连忙道:“大人,草民说的句句都是实言,不管是大人们,还是寻常百姓,来我这里喝茶的,一律都不能赊账挂账,都要” 须弥翩若:“赌点什么呢?” 林方出:“草民怎么敢和大人赌,况且赌博之事,是朝廷不许” 须弥翩若:“还是赌点什么吧,不然一会儿我查账的时候,你什么都落不下,万一赢了我还能有点收获。” 林方出吓了一跳:“大人为何突然要查我君不畏的账目?大人该知道,君不畏这里” 又是话没说完就被须弥翩若打断,须弥翩若问他:“君不畏这里怎么样且先不说,你可知道大理寺是做什么的?” 说到这,须弥翩若朝着窗户外边屈指一弹,紧跟着就是一声尖锐的哨音响起,这是大理寺独特的鸣镝。 只片刻,大批的锦衣律卫从外边闯进来,不由分说的把君不畏所有人都控制住了。 须弥翩若道:“放心,我只是想和你打个赌,又不是想查什么案子。” 林方出能信? 须弥翩若这是要把歌陵城的水彻底搅浑,让整个歌陵城的官场都掀起风波。 平日里来他这里喝茶聊天的官员有多少? 一旦查了账目,这些官员个个都会胆战心惊。 大玉官员的俸禄确实不低,但也没有高到随随便便都能来君不畏这里享受的地步。 这账目一旦出现在天子面前,天子又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看起来林方出吓得心脏都在狂跳,但还是有几分底气在。 他这样的地方,若轻而易举就能被人把账目给查了去,那些贵人们又怎么可能会放心大胆的来这享受。 在这能查到的账目,涉及到官员的,绝对干干净净,连一点瑕疵都没有。 此时,林方出也不可能阻止的了大理寺的人调查,所以他干脆就配合着大理寺的律卫都搬了出来。 他还下令君不畏所有人都集中起来,配合大理寺的问询。 从态度上来说,找不出一丝一毫的不妥当。 须弥翩若当然知道会是这样的场面,如果君不畏那么好查出问题,还能叫君不畏吗? 但他本来就没指望着,这样查能查出什么问题。 须弥翩若只是想让歌陵城的人都知道,大理寺要查君不畏。 他坐在那,随手拿起来一本账册看了看,只片刻就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果然没有人敢在君不畏这里乱了规矩,没有一笔账目不是清清楚楚的。” 林方出道:“大人放心,在大玉律法之下,不只是君不畏,歌陵城里的生意人,都一样干干净净清清楚楚。” 须弥翩若点头:“说的好。” 他把账本随手扔回那个箱子里,然后起身道:“咱们查案归查案,不能耽误了人家生意,把所有账册都带回大理寺逐一查阅,手脚麻利些,也别碰坏了人家的东西,以你们的俸禄可赔不起。” 律卫们应了一声,把所有账册都装箱装车。 这次大理寺出动的人不少,律卫上百,还有大车数辆。 大街上的百姓们就喜欢看热闹,尤其是君不畏这样的地方被查了,他们怎么能不感兴趣? 不知道多少人眼睛都睁圆了,就想看看这是出了多大的事。 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他早就预测到了,君不畏这种地方必然会出事。 更有甚者,说君不畏突然被查,极有可能和云州谋逆的拓跋烈有关。 不然的话,怎么陛下从云州一回来,君不畏就被查了呢。 大家其实更喜欢,也更期待看着的是,君不畏里的人都被五花大绑的带走。 尤其是那些漂亮的茶师,穿着漂亮的衣服,被勒出身段的带走,那看着才过瘾呢。 可是看了半天,只看到大理寺的人进进出出,不见君不畏的人现身。 须弥翩若和林叶肩并肩出门,到门口还回头对林方出笑着说道:“只是走个过场,账目查过之后,我会派人完好无损的给你送回来。” 林方出连忙点头:“草民知道,草民安心等着。” 须弥翩若回身说道:“甲队去城外办我交代给你们的案子,乙队分十个人把账册送回大理寺,其他人跟甲队出城。” 律卫们整齐的答应了一声。 “唔,差点忘了。” 须弥翩若看向手下:“再分二十个人去明泰钱庄,把君不畏和钱庄往来的账册也都带回大理寺。” 说完后看向林叶:“大将军,走吧,咱们换个地方喝茶。” 林叶嗯了一声,自始至终,他都好像个看客,仿佛这些事与他一个铜钱的关系都没有一样。 本以为这事到此算是有个段落,可谁能想到,歌陵城内,天子脚下,居然还会出更大的乱子。 大理寺十名律卫带着君不畏的账册回去,半路上突然被一群黑衣人袭击。 这些人从巷子里冲出来,用最快的速度往马车上泼洒了火油,然后一把火将车给点了。 他们动作奇快,配合默契,显然不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 烧了马车之后,这群人立刻就走,没有丝毫迟疑,也绝对不会和律卫过多纠缠。 从开始到结束,甚至都没有到半刻时间。 这一下,事情可就大了。 正在半路上的须弥翩若得到消息,立刻带着人去支援。 到了的时候,那马车都被烧的只剩个架子,还在冒着火,看起来,账册是绝对保不住了。 支援过来的律卫立刻拉了围挡,不许百姓们靠近围观。 没用多久,这消息就传遍了歌陵城,一下子,好像有几百个马蜂窝都被捅开了似的。 歌陵城确实已经有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一时之间,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可君不畏的账册被烧掉,这事一定会触怒天子。 本来这种小事天子应该是懒得过问,但现在,天子就必然要过问一下。 与此同时,就在距离案发现场不到半里远的地方,隋轻去站在一家客栈的二楼,看着那边,嘴角微微带笑。 他知道林叶一定会把歌陵的水搅乱,也知道林叶一定会让那些大人物们焦头烂额。 别人不确定,他无比的确定,烧大理寺马车的人一定是林叶安排的。 他更确定,这种办法,也一定是林叶想出来的,须弥翩若只是打个配合而已。 君不畏这一下想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了,就看须弥翩若接下来打算怎么玩。 隋轻去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当年,大将军刘疾弓在歌陵,被多少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此时林叶要去对付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那些人,当年欠下的债,隋轻去盼着林叶这次干脆利索的,都一笔一笔的讨要回来。 正文 第五百章 都是旧恨 天子亲自过问了君不畏的事,而且是在大朝会上。 按照大玉太祖皇帝定下的制度,每日的早朝,四品以下的官员不必参加。 每个月有四天是大朝会的日子,大朝会,在歌陵的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 天子在大朝会上提及此事,就说明这个案子,不查个水落石出是绝对不算完了。 所以崔覆野很难受,无比的难受。 他知道这是个坑,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君不畏这件事上他的无辜。 让他觉得难受的还有就是似乎从前阵子开始,朝廷办案的方式都变了。 以前办案的手法,就算有些见不得光的,也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见不得光。 逼供问讯的手段自然不可能光彩,但这些都是在暗房中进行的,谁也看不到。 如今办案的手法都变了,变得满是江湖气。 崔覆野确定这种法子,不是正经做官的人能想出来的,必然是林叶的出谋划策。 可他能猜到却没证据,有证据也没什么意义。 相对于君不畏的事,他更担心的是找不到人的石锦堂。 石锦堂这个人比林叶现在的威胁还要大,因为林叶的威胁,最起码还能看的到。 石锦堂失踪了,连同石锦堂身边的亲信也都失踪了。 崔覆野知道,只要有一丝机会,他安排在石锦堂身边的人都会想办法来通知一声。 然而几日过去,他的人也如石沉大海了一样,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这消息自然不好有,因为他的人现在都快不成人形了。 其实石锦堂也没有离开歌陵城,只是歌陵太大,随随便便找个隐秘些的地方藏起来,就没谁能轻而易举的找到他。 此时此刻,他就在城中的一家客栈里住着。 这家客栈是西伯的产业,西伯和卓先生说过,石锦堂已经是一颗弃子了。 但石锦堂这颗弃子能发挥出来的作用还没有全都发挥出来,西伯就还舍不得他死。 既然林牧府已经明确站在崔家那边,做为在地位上与林牧府相差无几的西伯,不会就这么认输。 客栈的后院,石锦堂站在阳光下,感受着初春的温柔。 而他的几名亲信,感受的却是比严冬还要冷冽的寒意。 这几个人跪在那,看起来都是血糊糊的,每个人嘴里都勒了一条绳子,他们发不出多大的声音。 他们跪着的姿势很难受,身子往前爬伏着,屁股撅着。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几个的人手指头,都被钉子钉在地上了。 他们的后背上都被鞭子抽打的血肉模糊,有一个身穿长衫的男人,正在把糖粉洒在伤口上。 伤口洒了糖,当然不是为了给他们治伤,而是为了一会儿让蚁虫啃咬起来更卖力。 石锦堂对这样的事似乎一点儿都不在意,他更乐意享受想在这温柔的阳光。 “崔覆野到底安排你们在石大人身边做什么?如果现在有人想说的话,就点点头,我把绳子松开,谁说的仔细,就先帮谁把伤口处理好。” 那个身穿长衫的年轻男人问了一声。 那几个人都在疯狂的点头,看起来每个人都已经怕到了骨子里。 就在这时候,卓先生从外边进来,看了一眼那个场面,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他也丝毫不在意这些血淋淋的人。 “不久之前,须弥翩若和林叶去了君不畏,不知道为什么,须弥翩若下令把君不畏的账册都带走了,但半路被人拦截,一把火全都烧了。” 卓先生看着石锦堂说这些话,一直看着。 石锦堂还是看着天空。 他说:“卓先生不会是在想,这些烧了账册的人是不是我安排的?” 卓先生道:“你没有出过们,也没有和谁接触过,我知道不是你,但我觉得是你。” 石锦堂:“谢谢你了卓先生,现在还能这么抬举我。” 卓先生道:“如果不是你那就是林叶,似乎更不好。” 石锦堂的视线终于从天空上收回来,他看向卓先生:“你怕林叶?” 卓先生道:“如果真的是林叶在插手,那么不得不去怀疑,他要做的和现在的人和事都关系不大,他可能是要趁着来歌陵,为刘疾弓翻翻旧账。” 石锦堂道:“那还好,倒是与我无关,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呢,我若因此而死,很冤枉,很无辜。” 卓先生还是那么看着他。 石锦堂道:“看我也没有用处,你盼着是我,可真不是我。” 他回头看向那第一个准备招供的人:“我能用的人都在这呢,你看那个马上就要出卖他主子的家伙,曾经也是我的亲信啊。” 说到这石锦堂看向卓先生:“你要是觉得我有那么大的本事,不如再多打他一会儿,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关于我的事。” 卓先生懒得理他。 不久之后,那个年轻人走到这边来,他就是月姨最信任的手下暮云飘。 “这几个人唯一知道的,就是君不畏的林方出和崔覆野有关系。” 暮云飘道:“我去把林方出抓来。” 石锦堂道:“我劝你不要,那是打草惊蛇。” 卓先生点了点头:“暂时不要动林方出,现在指不定多少人都盯着君不畏那边。” 石锦堂道:“刚才你说林叶想替刘疾弓翻翻旧账,当初刘疾弓在歌陵的时候,崔家是不是插手过。” 卓先生点头:“是。” 石锦堂笑:“那这就好玩了,原来大将军林叶是来报仇的。” 卓先生道:“刘疾弓在那次救驾厮杀后身负重伤,一开始,崔家的人还特意请了极好的郎中,准备着和刘疾弓把关系走亲近些。” “可是不久之后,刘疾弓就向天子献策,而这个启明策之所以能传出来,是因为林牧府。” 石锦堂:“为什么你知道那么多?” 卓先生道:“你知道天子身边的那个小太监古秀今吗?” “当然知道。” “启明策的事,就是在他成为天子身边近人之前被泄露出来的。” 卓先生看向石锦堂:“也就是原来的御书房秉笔太监卢朝彤。卢朝彤被天子凌迟处死,所以才会有现在的古秀今。” 石锦堂思考了一会儿,懂了。 “先帝是林牧府接回歌陵的,先帝身边的那些人,当然都是林牧府安排的。” 卓先生嗯了一声:“虽然在那场叛乱之前林牧府就已经递了辞呈,但宫中诸事,他知道的清清楚楚。” 石锦堂道:“刘疾弓向天子献策,卢朝彤把事告诉了林牧府,所以,许多人才会下那么大力气除掉刘疾弓。” 卓先生道:“换做是你,你怎么做?” 石锦堂:“换做不了我,我可不是什么豪门望族出身,我没那么好的命,要是赶上那时候,说不定我是刘疾弓那头的。” 他转头看向卓先生:“你信不信,如果我有的选,我更愿意真的是在那本启明策里。” 卓先生知道这是一句实话。 石锦堂问:“若是你呢,是愿意做现在我这样的人,还是去做启明策里的人?”卓先生没回答。 他不可能回答。 石锦堂也知道他不可能回答,所以根本就没等着卓先生给出什么答案。 他笑了笑说道:“让我猜猜在那时候,包括崔家在内,许多人都想除掉刘疾弓,但却一时之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他走到一边坐下来,像是对这件往事很有兴趣。 “刚巧。” 他看向卓先生:“在那个时候,刘疾弓奉旨组建怯莽军。” 卓先生又点了点头。 石锦堂道:“于是,各大家族的人,绞尽脑汁的把自己人往怯莽军里塞,那一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刘疾弓要招募的士兵,都是寒苦出身的人,身世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卓先生道:“可刘疾弓低估了他的对手。” 石锦堂道:“所以,十几年前,刘疾弓在冬泊战死我其实一直没理解,为什么会有与他生死与共的兄弟出卖他” 说到这他看向卓先生:“现在我明白了,因为那些出卖他的人,就是在组建怯莽军之初各大家族塞进去的人。” 《极灵混沌决》 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很可怜。” 他这个字说的也不知道是刘疾弓,还是那些出卖刘疾弓的人。 卓先生道:“如果林叶知道些什么,那么崔家被他针对,就不是巧合了。” 石锦堂忽然问了一句:“其实,想弄死刘疾弓的人,也不都是一伙儿的,对吧。” 卓先生点头:“是。” 石锦堂叹道:“果然如此啊这么想,更可怜。” 他这句可怜,说的就是刘疾弓。 石锦堂道:“其中一伙儿人,是功勋世家,是当年跟着大玉太祖皇帝打天下的那批人。” “另一伙儿人,是在大玉立国之后,由寒门崛起,逐渐将家族势力培养起来。” “这么想的话,同是寒门出身的刘疾弓他们都不放过真狠。” 卓先生道:“他们已经不是同一类人了。” 石锦堂回头看向卓先生,眼神里有些反正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的神情。 他问:“那,我们是哪一伙儿的?我猜着,肯定不是功勋世家那一伙的。” 这个问题,卓先生没有回答。 石锦堂道:“这么想的话,我感觉我们这一伙人更可恨些。” 卓先生这次回答了,两个字。 “幼稚。” 石锦堂笑起来。 他问:“于家呢?” 卓先生道:“你今天的问题似乎有些多。” 石锦堂笑着回答道:“你知道比饿死鬼更可怜的是什么鬼吗?那就是蒙在鼓里的鬼,我还能活多久?所以就想多知道一些,总不至于死的那么不明不白。” 卓先生沉默片刻后,回答:“因为出卖刘疾弓的人,就是从于家选出去的。” 石锦堂不笑了。 他又叹了口气。 重重的叹息,然后他说:“可惜人生没得选,如果有,我就站在好人那边。” 卓先生皱眉:“好人?坏人?你果然还是太幼稚,朝权之争,你见过好人?” 石锦堂看似漫不经心,但又很笃定的回了一句:“刘疾弓。” 卓先生不能反驳。 刘疾弓,按理说是他们的对手,且是被他们已经除掉的对手。 可身为一个玉人,卓先生不能诋毁这个对手。 正文 第五百零一章 小心眼贼多 于家现在,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心情还能好一些的。 不仅仅是因为于家失去了一个二公子,还因为他们害怕崔家的报复。 明明是他们该去报复别人才对,现在却怕别人找上门。 家主于诵坐在椅子上已经发呆了好一会儿,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发呆。 他就觉得这事不对劲,可到现在为止,也没想清楚哪里不对劲。 林叶不对劲? 可林叶夜里来时对他说的话,合情合理,双方联手,总比都被冤枉的好。 把一个君不畏的伙计送过来不对劲?林叶是为了证明于家的仇人是崔家,所以才会送一个人过来,这也合情合理。 可是当所有的事都合情合理,但你面对的又都是困局,这时候就只有一个可能。 你被算计了。 掉进了一个你自己还没有发现的陷阱中,这个陷阱现在还没有打算把你吞进去。 可既然是陷阱,又怎么会不把人吞进去? 他想不明白的事,君不畏的东主林方出现在也没有想明白。 须弥翩若带走了他的账册,然后半路上被人一把火都烧了。 这一步他可以想明白,是有人故意把君不畏逼到台前来,让没有问题的账册因为一把火,而变得有问题起来。 没有问题为什么要烧掉? 此时歌陵城里的人,多数都觉得那些人是他派去的,那把火是他下令烧的。 “东家。” 一个手下快步走到书房门口,俯身道:“连婉来了。” 林方出吓了一跳,这个时候连婉还敢来? “在正门?” “是,来买茶。” 手下人递进来一个纸条,林方出连忙接了过来。 看来林公那边也知道了君不畏的事,也知道君不畏此时必然被人严密的盯着。 所以没办法的情况下,只能是明着来。 连婉到君不畏的前堂买了些茶就走,留下了一张林牧府写给林方出的字条。 林方出打开后看了看,然后就把这纸条烧了。 林牧府提醒林方出,须弥翩若极可能是用这样的法子,逼着他被备用的账册取出来。 生意做到这么大,账册只有一份显然不可能。 备用账册也要保管好,而且绝对不会让许多人知道备用账册在哪儿。 须弥翩若可能猜着,备用账册和那本涉及到官员的秘密账册放在一起了。 林方出也想到了这一点,因为每年的年初,都是君不畏和其他各家商行订货的开始。 君不畏除非关门不做生意,不然各家商行都要登门来,而且听闻账册被烧掉之后,生意上有来往的,多半都会来问问。 所以须弥翩若一定是暗中派人盯着,等林方出去把备用的账册取出来。 “派人给各家商行传话。” 林方出把管事叫来后吩咐道:“因为今年出了些事,所以采买的事就特殊处理,君不畏会给各家提前把银子都送过去,不是定金,是全部款项,让各家商行按照银子出货。” “是。” 管事立刻就应了一声。 林方出吩咐完后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把伙计们都集合起来,我要宣布一些事。” 不多时,君不畏的所有人员都集中到了前院。 林方出走到台阶上,扫视了一眼后说道:“我知道你们心里都难免有些慌,可君不畏不会倒,永远都不会。” “从即日起,闭门谢客五天,五天内,你们把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五天后重新开门营业,这个月,每个人发三倍的例钱。”“是!” 一群人立刻应了一声,因为这三倍的例钱,那阴郁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林方出又大声交代了一句:“五天之内,不许任何人离开君不畏,不管是什么事,都不行。” 说完后看向管事:“从今天开始大家都会比较累,伙食上要做的好一些。” 管事立刻答应了。 林方出转身往后院走,一边走一边思考着,这须弥翩若还能有什么后招。 真正的账册是他唯一担心的地方,但那账册他都不知道在哪儿,须弥翩若想从他这找到突破口,简直是痴人说梦。 涉及到了官员的账册,每个月都会有一本从君不畏送出去,辗转交到林牧府手中。 林牧府,才是这君不畏的真正的东家。 林牧府把账册藏在什么地方了,也许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三五个,甚至可能只他一个。 这些账册里所记着的那些事,足以把朝廷里三分之一的官员送进大牢。 君不畏每年给朝廷官员送的好处之多,就算是天子知道了怕是都会感到吃惊。 与此同时,连婉到过君不畏的消息,很快就到了须弥翩若耳朵里。 “林牧府的侍女连婉?” 须弥翩若听到后,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 “没道理亲自登门。” 他看向林叶:“大将军觉得呢。” 林叶:“我觉得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须弥翩若:“” 连婉在这个时候亲自登门君不畏,难道就不怕大理寺直接去查查林牧府? 除非是不怕查。 须弥翩若道:“君不畏如果真的是林牧府的,账册也该在林牧府手里。” 他再次看向林叶:“他让连婉去君不畏,就是故意跟我们示威,顺便告诉我们,有胆子来我这查账册。” 林叶看着他,他等着林叶接话,林叶就不接话。 须弥翩若:“如果君不畏就是那一批人暗中联络的地方,也可能那整个组织银钱来往的中枢。” 林叶还是不说话。 须弥翩若:“如果这么大个案子破了,我一定和陛下说,多亏了大将军帮忙。” 林叶说话了。 林叶说:“嗯,不客气。” 须弥翩若:“” 林叶道:“于诵去过君不畏,在他儿子该出-殡的那天。” 须弥翩若:“所以呢?” 林叶道:“同一天,崔覆野去见了石锦堂,不久之后,于诵就被君不畏的人接去了。” 须弥翩若:“我知道,所以可以推测出,君不畏和崔家关系匪浅。” 林叶道:“还可以推测出,林方出和于诵关系匪浅,不然的话,于诵在他儿子出-殡的当天,怎么可能还要抽空去一趟君不畏。” 须弥翩若:“你怀疑于家藏了什么秘密?” 林叶:“你先告诉我,如果这么大个案子破了,陛下给你的赏赐你分我多少。” 须弥翩若:“大将军都拿去。” 林叶:“于家有没有问题,很快就知道了。” 须弥翩若:“大将军,是什么时候做了安排?” 与此同时,于家。 于诵思考了许久,终究还是沉不住气了。 他朝着门外吩咐一声:“把君不畏那个伙计带过来。” 不多时,那个被高恭抓来的伙计,就被于家的家丁押到了于诵面前。 于诵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都出去。 他看着这个伙计,酝酿了一会儿后说道:“你叫赵明是吧,你该明白,现在你的命,已经不好保住了。” 赵明使劲儿点了点头。 于诵道:“我帮你想了一下,我不杀你,放你回去,林方出也会杀你,崔家也会杀你,对不对?” 赵明又使劲儿点了点头。 于诵道:“所以,我劝你一句,最好是你知道些什么就说些什么。” 赵明道:“我知道的真的不多,只知道崔家大公子崔覆野,和我们东家确实来往很密。” 于诵:“崔覆野手里,是不是有你们君不畏的什么东西?” 赵明摇头:“我地位低下,哪里能知道这些。” 于诵:“那我再问你,既然你能被派去见崔覆野,就说明林方出把你当亲信看待,对不对。” 赵明嗯了一声:“东家确实还算照顾我,许多事都交代我办。” 于诵:“须弥翩若去君不畏查账册,你急匆匆去崔家,是报信?” 赵明点头:“是,毕竟账册事关重大,东家早就交代过,万一出了什么事,我的职责就是尽快去通知崔家。” 于诵:“君不畏的账册又不会有什么问题,林方出慌什么?” 赵明:“明面上的账册当然不会有问题,可是还有别的账册。” 于诵眼睛眯起来:“君不畏的账册在崔家?” 赵明点头。 于诵紧跟着问:“你去崔家,是让崔覆野把账册藏好?” 赵明又点头。 于诵道:“刚才你还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何现在又知道这么多?” 赵明道:“于老爷,这些事,不是明摆着的么。” 于诵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 片刻后,他回头看向赵明:“林方出有没有派你给崔覆野送过什么东西?” 赵明道:“有,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有时候是一个月送一次,有时候是两三个月送一次。” 于诵明白了。 他脑子里,突然就冒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管怎么说崔家是仇家,哪怕以前是在一个战线上,也是仇家了。 崔覆野知道账册在哪儿,如果盯紧了崔覆野,抢到这份账册,那岂不是立刻就能扭转乾坤。 有账册在手,于家就能把地位彻底翻转过来,到时候连林牧府都要对他客客气气。 “把他带下去吧。” 于诵吩咐了一声。 然后他又看向府里管事:“召集起来所有能打的人手,从今天开始全都分派出去,只要一有机会,就把崔覆野给我抓了。” 这话可把管事吓了一跳。 “老爷,真的要对崔覆野动手?” “按我说的去做。” 于诵道:“总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管事的答应了一声,急匆匆的去安排人了。 到了夜里,于家的人几乎是倾巢而出,所有高手都被安排了出去。 柴房中,赵明靠在那像是睡着了,他在算计时间。 差不多过了子时,赵明的手就开始动了起来,他竟是能缩骨一样,把身上绑着的绳索褪了出去。 到门口看了看,见府中没什么人,他悄悄拉开门溜了出去。 他脚步轻的像一只狸猫一样,走路没有一点声音。 片刻后,他就到了于诵的书房外,轻而易举的把窗户挑开,轻轻的跳了进去。 他的轻功身法本来就很好,连林叶都不止一次夸过他。 所以他当然不是什么赵明,他是跳蚤。 高恭抓了的那个君不畏的伙计,此时还在某个地窖里关着呢。 正文 第五百零二章 任你去做 一天前。 那条小巷子里。 高恭他们几个把君不畏的伙计按在那,几把匕首抵住了那伙计的心口。 “说实话,你可以不死,但凡有一个字是假话,现在就把你开膛破肚。” “不敢不敢,只管问,我不敢说谎。” “于家的人认不认识你?” “不认识,我没和于家的人打过交道。” “你确定于家的人,没有一个能认识你的?” “我确定,我是跟着东家跑腿办事的,平日里不在君不畏里伺候来客。” “唔那就好。” 高恭使了个眼色。 他那几个小弟上前,把那个叫赵明的伙计绑了个结结实实。 高恭看向跳蚤问道:“你怎么样?不会有什么事吧?” 跳蚤笑道:“我那点伤早就好利索了,放心就是。” 高恭道:“那就委屈你了。” 他和手下几个人,轻手轻脚的把跳蚤装进了口袋里。 刚要把口袋绑好的时候,跳蚤又把头钻出来:“一会儿到了于家,你们是不是得打我。” 高恭道:“怎么也要做做样子。” 跳蚤道:“要不然这样,你们就假装薅我头发,就抓着使劲儿摇晃,那滋味应该比真被你们打一顿还好些。” 高恭道:“那要是真给你薅下来一把头发怎么办,你岂不是秃了。” 跳蚤道:“没事,你们薅的时候大把的攥着,便不会薅下来,可别**一根一根,或者是一小撮一小撮的薅。” 高恭道:“放心就是了,保证不会给你全薅了去。” 跳蚤:“?????” 于是,跳蚤就假扮成君不畏的伙计赵明,被送到了于家。 于诵果然不认识这个赵明,在他拿着刀逼问跳蚤叫什么名字的时候,高恭他们就知道事情成了。 要说打架,跳蚤确实算不得什么高手。 要说轻功身法,追踪,逃匿的本事,跳蚤也确实很强,少有人及。 在于家,跳蚤并不是不能脱身,只是还没到他该脱身的时候。 此时夜深,跳蚤从柴房出来,轻手轻脚的进了于诵的书房。 以他的身手,进来的时候几乎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于诵就在书房里屋睡觉,跳蚤艺高人胆大,取出藏在鞋底里的迷香点了,就放在于诵床边。 等了一会儿,见于诵睡的深沉,跳蚤就在书房里翻找起来。 把于诵经常贴身带着的玉佩收好,然后又找了些其他有用的东西,跳蚤这才准备离开。 按照计划,这些东西,会出现在须弥翩若手里,至于这些东西怎么用,自然早有计划。 就在跳蚤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这书房里里的书架有些不对劲。 他退回来又仔细看了看,确定不是书架不对劲,而是墙不对劲。 他回想起来,刚才进里屋的时候就觉得门框有些过于宽了。 跳蚤又回去,在书架上仔细搜查了一会儿,也不见什么机关之类的东西。 他灵机一共,将书架往外一拉,然后发现了玄机。 这书架就像是两扇门,可以往外拉开,里边是一个夹层。 夹层中没有什么金银财宝之类的东西,只有一个很小的木盒。 跳蚤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管它是什么,既然于诵把东西藏的这么好,那就肯定重要。 他把书架推回去,收了他的迷香,然后撤离了于家。 跳蚤自己都不知道,他这次立了多大的功劳。 于诵藏在这夹层里的东西,是当初林牧府给他写过的几封信。 本来按照林牧府的交代,这些书信于诵看过之后要立刻烧毁。 可于诵却没舍得,他觉得一旦这些书信烧了,自己连点保障都没有了。 手里还有这些书信,林牧府就不可能把他于家当弃子。 他当然也不敢随随便便告诉林牧府说,他手里还藏着当初的信件。 一旦说了,天知道他什么时候就死于非命。 林牧府作为三朝元老,背后有一股多大的势力在,于诵当然心知肚明。 跳蚤这次本来是想偷个芝麻而已,哪想到还能抱个西瓜回去。 一路上急匆匆的往回赶,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到了官驿。 一见面,跳蚤就朝着林叶傻笑起来:“总算是没有白去一趟。” 他先把那盒子递给林叶:“我不知道这盒子里是什么,但于诵藏的极好,应该重要。” 林叶让跳蚤先歇会儿,他打开盒子,发现只有几封信件。 抽出一封来看,只看了一半,林叶的眼神里便出现了怒意。 这封信不是林牧府给于诵的,而是当初在怯莽军中的人给于诵的。 于家安排人混进了怯莽军,这个人在出卖刘疾弓之前,把计划写信送回歌陵告知于诵。 也就是说,在刘疾弓出征之前,怎么除掉他就已经计划妥当了。 于家势单力薄,不敢和林牧府以及拓跋烈等人谈什么条件,只能服从。 可是又不能一点筹码都没有,于是这些书信就被保留下来。 跳蚤正在吃东西,看到林叶的表情有些变化,他都感觉到了,林叶身上似乎有一股让人害怕的寒意。 “小爷?” 跳蚤叫了一声。 林叶看向跳蚤:“没事,你歇着你的,我还没有看完。” 跳蚤嗯了一声,也不敢再打扰。 林叶把这些书信一封一封的全都看完,却发现并没什么可能靠这几封信来处置了林牧府。 林牧府那样的老狐狸,怎么可能不做防备。 这些书信上并没有留下落款,也没有提及自己是谁。 林牧府在写这些信的时候,可以说是斟字酌句,没有丝毫的把柄。 于诵把这些书信留着,大概也只是他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要说笔迹,如林牧府那样的人,会几种字体根本不是问题,甚至可能左手也会写字。 这些书信可以成为定罪证据,可也只能是给于家定罪。 林叶坐在那,陷入沉思。 从云州回歌陵之前,天子特意把林叶叫到身边。 在云州拓跋烈的那座北野王府里,君臣二人在后花园边走边聊。 天子说:“你跟朕回歌陵,把当初大将军刘疾弓的案子,好好翻一翻。” 林叶俯身:“臣遵旨。” 天子道:“朕这二十年来一直都在做一件事,可到了今时今日,朕也只是开了个头而已。” 他看向林叶:“朕有退位的心意,不止是你知道,许多人都知道了,那是朕故意让他们知道的。” 林叶当时松了口气:“陛下若不退位,臣心里也踏实了。” 天子笑了笑道:“朕已经答应过贵妃,又怎么会对女人食言?做皇帝的,连女人都骗,那还算什么好皇帝。” 他说:“退位,朕肯定是要退,朕不瞒你,是因为朕从心里信得过你。” “但在朕退位之前,这已经开始的仗就得好好的打完他。” “许多人都说,朕收拾了拓跋烈后,是朕改变朝局的一个收官拓跋烈,其实不算什么。” 天子走的很慢,说这些话的时候,心情似乎也很平稳。 “朕要想收拾一个拓跋烈,何须用十几年的时间来准备。” “朕这十几年,与其说是在一步一步逼着拓跋烈走,不如说,朕是在逼着那些人露出面目来。” 天子看向林叶:“可朕还是低估了他们,朕本以为他们的胆子会大一些,在朕离开歌陵,被困北疆的时候,他们能在歌陵把事情做的决绝些,就像当初那样” 他脚步一停。 站在湖边看着那已经枯黄的草,看着那还没有融化的冰层。 “隆裕皇帝是怎么死的,你想过吗?” 天子问林叶。 隆裕皇帝,就是那位没有子嗣突然病故的大玉皇帝,他驾崩之后,林牧府才把当今天子的父亲接到了歌陵。 林叶俯身道:“臣有些猜测,但不敢断言。” 天子道:“没有什么不敢的,隆裕皇帝就是他们毒死的。” 天子抬起头,语气也不再是那么平静了,有些沉重。 “隆裕皇帝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要和他们开战,要把朝权从他们手里夺回来。” “可是隆裕皇帝太心急,也表现的太明显,那些人知道不能再由得隆裕皇帝继续大刀阔斧的改制,所以” 天子说到这看向林叶:“他们那些人敢杀一个皇帝,就敢杀第二个,二十几年前,他们没办法悄悄的杀了朕,便直接调动了叛军。” “朕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的装傻,装疯,甚至还在那时候用装疯卖傻来讨好他们。” “但他们还是看出了些什么,所以他们连朕也不能容。” 天子缓缓吐出一口气。 “刘疾弓的死,与朕难逃关系,是朕从他开始启用新人,从他开始把这种争斗摆在了明面上。” 林叶听到这,心里震了一下。 天子道:“朕要退位不假,但朕得把大玉安安稳稳的交给新君,他只需要做一个守成之君即可,不需要再去冒险,再去争斗。” 天子看向林叶:“你去歌陵,就是一个纯纯粹粹的外人,甚至无需你主动去做什么,当初害了刘疾弓的那些人就会沉不住气,他们不会容得你继续往上爬。” 天子道:“很凶险。” 林叶回答:“臣不怕。” 天子嗯了一声。 “还有件事,朕依然不想瞒着你,辛言缺是朕的弟弟。” 林叶俯身:“臣,有些猜测。” 天子道:“他待你极好,朕知道。” 林叶点头:“是。” 天子道:“就当是帮帮他吧,是你还他的人情,你在歌陵就胡作非为一些,胆子可以尽量大,朕拼争了二十年,总算也拼到了一个本钱。” 他看向林叶:“做靠山的本钱,以前啊,谁若说天子是他的靠山,其实唬不住人,因为天子都没什么权力。” 他说:“现在朕可以告诉你,朕,就是天下间最大的靠山了,你只管去干你的。” 林叶挺直了身子:“臣,会的。” 正文 第五百零三章 摆到明面上来 林叶看着手里的信,一时之间陷入了沉思。 这些书信如果现在就拿出来用,当然也能干掉一批人。 可是被干掉的人,绝对不是最应该被干掉的那些人,更不是林叶的目标。 区区一个于家,还不至于让林叶现在就把杀心都放出来。 “一会儿还要劳你跑一趟。” 林叶把那些书信都装回盒子里递给跳蚤:“把这些书信都给须弥翩若送过去,让他收好。” 跳蚤答应了一声:“放心吧。” 他问林叶:“小爷,你脸色不好,没事吧?” 林叶道:“没事,只是这书信中提及了怯莽军的一些仇人,不必担心,我沉得住气。” 他在跳蚤肩膀上拍了拍:“信送到之后告诉须弥翩若,就说可以敲山震虎了,你不必急着回来,找地方好好睡一觉。” 跳蚤看林叶还冷静着,这才把心放下来一些,拿了书信后就离开了官驿。 林叶坐在那思考,脸色很深沉。 这歌陵城里的水深火热,比在战场上面对的要复杂的多。 这个时候,林叶再一次想起了天子在云州和他说的那些话。 “朕既然把你带到歌陵去,就不怕你在歌陵把事情做的太绝。” 这句话在林叶脑海里出现的那一刻,林叶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他起身,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离开了官驿。 一直到天黑林叶都没有回来,也没有进宫,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一样。 天黑之后,于家。 于诵已经发了一天的脾气,因为那个君不畏的伙计逃走了。 这个人会给于家带来多大的麻烦,于诵推测不出来。 最好的结果,是那个伙计不敢掺和进来,识趣的自己逃出歌陵。 最坏的结果,就是现在崔家已经知道了他的打算,那么接下来于家要面对的,就是崔家的打压报复了。 书房门外,于诵脸色阴沉的喊了一句:“都给我滚去找人,找不到你们也都别回来了。” 说完后推门进来,一进门就看到林叶坐在他书桌后边。 “最好别喊。” 林叶低头看着书轻轻说了一句。 “你你想干什么?” 于诵紧张的问了一句。 林叶道:“你的长子于欢桐被我抓了,你若不想绝后,便要学会听话。” 于诵眼睛骤然睁大:“你你怎么敢”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叶的视线离开书册,看向于诵说道:“你当年又是怎么敢出卖大将军刘疾弓的?” 于诵的嘴巴张大,后边的话硬生生说不出来。 林叶道:“你该知道,我是大将军养子,杀你不需要那么多理由。” 于诵咽了口吐沫,沉思了片刻,回身把书房的门关好。 “大将军,你现在已是这般地位,没必要为了过去十几**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于诵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一些,唯恐激怒了此时的林叶。 林叶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他看向于诵说道:“不然的话,上次我夜里来你于家的时候,你就死了。” 于诵听到这话,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大将军如果需要于家做什么,只管吩咐,于家上下,皆愿意听从大将军的调遣。” 于诵走到书桌前边抱拳道:“我以家主身份向大将军担保,自此之后,我于家唯大将军马首是瞻。” 林叶嗯了一声,把书册放回书架上:“这书架不错。” 于诵因为这句话,心里又颤了一下。 林叶道:“当年,大将军在北疆孤军奋战的时候,还被人出卖,那种心情一定不好。” 于诵立刻说道:“是是是,当年我也是受人胁迫,实在是不敢赌上全家老小的性命,大将军该知道,于家势单力薄,对抗不了” 林叶:“对抗不了谁?” 于诵立刻就把嘴闭上了。 林叶道:“你当初敢出卖大将军,既然是为了保命,那你今日为了保命,就不敢出卖那些人了?” 于诵:“大将军你想让我做什么,直说就是了。” 林叶道:“简单,你去陛下面前,把当**仔细说一遍。” 于诵吓了一跳,犹豫片刻后扶着书桌缓缓跪下去。 “大将军,我已经这把年纪了,也刚刚失去了一个儿子,家中老小还都指望着我来养活,我一人可死,来为当年犯下的错恕罪,可我家人无过,大将军若逼着我去见陛下,于家必会被满门抄斩。” 林叶道:“我很乐意看到。” 于诵抬起头看向林叶,眼睛里的乞求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大将军,我求你放过我家人性命。” 说完这句话后就开始磕头。 林叶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曾失去过家人,所以能明白你的心意。” 于诵立刻抬起头:“多谢大将军,多谢大将军!” 林叶道:“你不敢去见陛下,也不敢和那些人当面对质,那我给你个折中的法子。” 于诵道:“请大将军吩咐。” 林叶道:“明天一早,你把家人全都遣散出城,我给你一条后路,你家人离开歌陵后,我会让你藏起来,到需要你站出来的时候,你再站出来。” 于诵脸色变幻不停,一时之间,怎么选都不对,他也都不想选。 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伸手把桌子上他方才放下的那个黑色面罩拿起来。 “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先杀你一家,来为大将军刘疾弓报仇雪恨了。” 林叶把面罩戴起来的那一刻,于诵立刻就急切道:“大将军放心,我明日一早就把全家老小都送出歌陵,我愿意跟大将军走,大将军让我什么时候出面,我就什么时候出面。” 林叶道:“晚了些。” 他起身走向屋门。 于诵爬过去,抱着林叶的腿:“大将军,是我错了大将军,请大将军再给我一次机会。” 林叶低头看了看他,沉默片刻后点头:“那你现在去吩咐吧,我今夜不走,就在你家里。” 于诵立刻应了。 第二天天才亮,于诵就让家里人离开歌陵。 而此时,须弥翩若正在朝堂上,又把自己一会儿要说的话思考了一下。 高台上,古秀今清了清嗓子说道:“圣人问,诸位大人可还有什么事要上奏的,若没有,诸位大人就可回去了。” 须弥翩若上前一步:“臣,有话说。” 天子点了点头,古秀今随即说道:“请须弥大人上前说话。”须弥翩若往前走了几步,撩袍跪倒后说道:“陛下交给臣查礼部员外郎于欢年被杀一案,臣已经有了些眉目。” 天子道:“说。” 须弥翩若道:“臣现在还不能把所有事都说出来,因为此事,涉及到了许多人,而且还牵扯到了过去的旧案。” 天子语气稍显阴沉的问道:“那你是想和朕说什么?” 须弥翩若道:“臣是想请陛下,给臣一个特权。” 他抬起头看向天子道:“因为牵扯到的案子,关乎十几年前怯莽军大将军刘疾弓。” 他话说到这的时候,许多人心里都颤了一下。 完全控制不住的颤了一下,因为谁也没有料到,须弥翩若竟然在朝堂上直接提到刘疾弓的事。 须弥翩若继续说道:“此事牵连甚广,臣也知道,有些人当时是逼不得已。” “所以若这些人愿意配合臣查案,臣请求陛下准许,暂时不公布这些人的姓名,且结案之后,论功抵罪。” 天子沉默片刻,点头:“准。” 须弥翩若叩首道:“谢陛下。” 他起身,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东西:“这个玉佩,是一位愿意配合我查案的大人交给我的,是他贴身佩戴,以此来表示他的悔过和决心。” 他声音提高道:“不只是他,他的家人,大理寺也会暂时保护起来,直到结案为止。” 满朝文武神色各不相同,有人脸色平静的站在那,不说话也没表示。 有人眼睛里带着怒意,看着须弥翩若的含义是,你在朝堂上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还有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反正这事和他又没什么关系,他乐得看个热闹。 须弥翩若又从怀里取出来几封信:“这几封信,是当年藏于怯莽军中的逆贼,勾结娄樊人和冬泊叛臣,以及勾结逆贼拓跋烈,陷害出卖大将军刘疾弓的罪证。” 他大声说道:“实不相瞒,这几封信并未落款署名,但我会请求陛下准许,调过往这些年的奏折比对。” 他说到朝着天子俯身道:“陛下,臣请求” 天子不等他说完就点了点头:“准。” 这就是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了,天子就是要彻查当年大将军刘疾弓的案子。 朝会散去之后没多久,很多人就收到了消息。 于诵家里人全都出了歌陵,一大早就走了。 还有人看到,于诵孤身一人离开家,没有出城,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这个消息,印证了须弥翩若在朝堂上说的话,不都是唬人的。 没有谁比当年参与过此事的人更清楚,于家确实知道些什么。 整个歌陵城里,好像平静的水面都不平静了,直接起了波澜。 而此时,林叶已经在自己的新家里了。 作为边疆的大将军,又有那么大的功劳,陛下在歌陵城里赐给林叶一座宅子,当然不算过分。 前些日子,这处宅院正在收拾,重新修缮,本就不破旧,所以收拾出来也不慢。 百姓们路过的时候也都好奇,他们看到了那大门上边,挂上去了新的匾额。 原本这大门上的匾,写的是成郡王府。 林叶站在这大院子里,他身边都是来来往往的下人,还在做最后的清理。 而此时,穿着一身下人服饰的于诵,就这样进了大将军府。 正文 第五百零四章 关键人 于诵失踪了,于家的人都出了歌陵,这一下,歌陵城里不少人都多多少少的有些心慌。 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人幸灾乐祸。 因为他们,可和当年刘疾弓的案子一个铜钱的关系都没有。 天子要追查旧案,倒霉的不是他们,倒霉的那些被办了,还会空出来一大堆位置,他们当然开心。 林叶要的,也只是于诵失踪而已。 因为于诵失踪,什么都不说,谁都没能马上指认出来,比他明明白白站出来的作用还要大。 大将军府。 林叶坐在后院那个池边,看着下人们往池子里放进去新的锦鲤。 池子重新铺过,池水看起来清澈见底,新入水的锦鲤个头都很大,颜色也漂亮,看着这个池子,好像立刻就有了生机。 于诵就蹲在林叶旁边整理着池边的碎石,他此时大概也已经认了命。 他再算不得绝顶聪明,也知道林叶要利用他做什么。 “说说吧。” 林叶忽然开口。 于诵吓了一激灵,连忙回了一句:“大将军想让我说什么?” “主谋是谁?” “是林牧府。” 于诵回答的并不拖沓,但他回答的也并不坚决。 停顿了片刻后他继续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主谋是谁,林牧府看起来已经是在很高处的人了,但我也明白,林牧府能站出来在那高处,那他就应该不是真正的主谋,真正的主谋永远都不会让自己站在高处人人都可得见。” “又或者,根本就不是一个主谋,而是许多主谋,他们代表着各自家族的利益凑在一起。” 说到这,于诵看向林叶:“大将军刘疾弓是出头鸟。” 林叶没有说什么。 于诵道:“其实,他们一心想杀的人是陛下才对,可他们杀不了,也不好赢。” 他说:“只要掌教真人还活着,谁能杀的了陛下?” 他看向林叶:“可是最近他们的动作那么多,可能是因为掌教真人并没有随陛下去云州。” 林叶皱眉。 于诵道:“大将军也知道,于家其实上不得台面,我在那些人眼前也只是个走卒罢了,所以我知道的,也只是些边角料而已。”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许多人都在议论,陛下去云州除掉拓跋烈这么大的事,掌教真人都不随行,不是因为掌教要坐镇歌陵,而是因为掌教快不行了。” 林叶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于诵道:“谁也不知道掌教真人已经活了多少年,有人说一百多岁,有人说他与大玉同岁” 他看了看林叶的脸色。 “掌教真人那么快把辛言缺的地位提起来,有人说,就是掌教在为他死后做准备。” 林叶还是没说什么。 但他知道,这些话有一部分是于诵自己的猜测,以于诵的地位,他不可能知道辛言缺其实是天子的亲弟弟。 于诵还到不了那个地位,得不到这些消息。 所以于诵才觉得,辛言缺做了奉玉观的观主,是为了不久之后做掌教。 可林叶因为这些话想到的是掌教真人会不会在把位置传给辛先生之后,才会配合天子宣布辛先生的的身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辛先生将是大玉立国这二百多年来不,是自从有上阳宫开始到现在这千余年来,第一个可称之为绝对至尊的皇帝。 他将集神权和皇权于一身,地位无比的稳固。 所以若从这一点来说,掌教真人可能真的出问题了。 林叶在云州的时候也想过,天子到了云州,辛先生也到了云州,掌教真人却没来。 那时候林叶还曾经推测过,天子是担心有些人胆大包天,会趁着天子不在而夺歌陵。 留下掌教真人,就是为了震慑人心。 现在想想,这其实没有那么合理。 于诵偷偷看了看林叶的脸色,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继续去摆池边的石头。 “当初是谁直接给你下令,让你从于家挑人进怯莽军的?” 他不说话了,林叶突然问了一句。 于诵连忙回答:“大将军看过那些书信了,是林牧府让我这样做的。” 林叶道:“以你的身份地位,似乎还不需要让林牧府亲自给你写信。” 于诵一愣。 他对此从没有过怀疑,当时还觉得,那是他于家进入那个权利阶层的机会。 他甚至还因此而得意过,觉得林牧府亲自给他写信,也是对于家地位的一种认可。 于诵低着头思索着,良久之后才回答:“大将军说的对,于家,当时,现在,其实都入不得林牧府的眼睛。” 他看向林叶:“或许正是因为于家不那么重要,所以可以做他的弃子” 林叶道:“去怯莽军中的,是谁?” 于诵立刻回答道:“其实是于家旁枝末节的人,因为一心想回到于家大宅来,想归宗,所以有求于我” 林叶问:“人呢?” 于诵回答道:“死了,死在冬泊了。” 林叶问:“在林牧府给你写信之后,你可曾当面问过林牧府此事?” 于诵摇头:“没大将军也知道,我没那么容易见到林牧府,就算见到了,也不敢胡乱说话。” 林叶再次沉默。 这几封信不对劲。 以林牧府的身份地位,何须亲自写信给于诵这样的人? 他只需要交代一句,就会有人给于诵带个口信,不留证据,这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别说林牧府亲自安排人见于诵,只是崔家的人随便给于诵施加一些压力,于诵也会照办。 有人想除掉林牧府,埋了一根这么长的线? 于诵忽然说道:“大将军,若是有人冒充林牧府给我写信,以此来做证据,为的是将来有一天扳倒林牧府的时候起作用,那直接落款留名不更好?” 林叶看了他一眼,懒得理会这种蠢话。 落款留名? 那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别人,这封信就是假的。 林叶起身,朝着远处慢慢的走了出去,于诵马上就松了口气。 他在这,不像是个囚徒,其实比囚徒还不如。 他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成为一具尸体,但他知道自己已经避不开了。 与此同时,庆余河。 一条规模不算太大的花船顺着庆余河缓缓前行,船上飘荡出去的鼓乐丝竹之声,配着着慢行的船和这庆余河的温柔,显得那么搭调。 崔覆野坐在主位上,脸色看起来倒是没有多难看。 君不畏的东家林方出就坐在崔覆野对面,他看起来脸色就没有那么好看了。 “小公爷。” 林方出语气紧张的说道:“确实是我办事有些粗糙了,当时不该派人出去。” 崔覆野手里转着一颗珠子,看了林方出一眼:“人还没找到?” 林方出道:“还没有,应该应该是被须弥翩若的人拿了。” 他连忙补充道:“不过只是个跑腿的,什么都不知道。” 崔覆野:“你君不畏出了事,马上就派人给我送信,还需要你那跑腿的小厮知道些什么?他只需要告诉须弥翩若是来找我的,须弥翩若还能不能怀疑崔家?” 爱阅书香 他把那颗珠子放下,珠子里映射出来的是一张扭曲的脸。 “须弥翩若是一条疯狗。” 他看向林方出道:“他既然盯上了君不畏,就肯定知道君不畏的生意牵扯到了太多人。” 林方出连忙道:“小公爷,要不然请示一下林老,把账册毁了吧。” 崔覆野看了林方出一眼:“你是想教林老做事?” 林方出立刻就摇头道:“不敢不敢,是我胡言乱语了。” 崔覆野道:“你只管安心等着,须弥翩若拿你没办法至于林老那边,不需要你操心。” 他看向林方出:“我让人把你喊来,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说到这,他往前压了压身子,看着林方出的眼睛问:“当年,安排进怯莽军的人,给的好处都是从君不畏出的账,你有没有自己做一本小账记着?” 林方出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小公爷,我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啊,小公爷,当年所出的银子,做账做的干干净净。” 崔覆野点了点头:“我若是不信你也就不是喊你问问,你该知道我做事的性子。” “是是是,小公爷放心,君不畏不可能有任何把柄被大理寺拿了去。” 崔覆野道:“那就好,只要不牵扯到当年刘疾弓的案子,就什么不必怕。” 他一抬手:“回去吧,继续好好的做生意,当年是林公选的你,没有林公的话,谁也不好动你,我也不好动你。” “小公爷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林方出起身。 崔覆野道:“回去的时候别被人瞧见了,你该知道,如果我们出了事,不只是陛下会高兴。” “是。” 林方出俯身答应了一声,然后弯着腰退了出去。 一出门,他就不由自主的抬手擦了擦汗。 当年安排进怯莽军的人,各家为了制衡,都没有放在自己家里训练。 这批人,都是君不畏练出来的,也都是君不畏负责从各地接到歌陵城的。 为了给这些人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最起码查起来和各大家族无关,也是君不畏的人出面,收买了户部的小吏,编造了这些人的家世。 当然,那个小吏也早已被除掉了。 这正是林方出害怕的地方。 他怕自己也像是那个小吏一样,不明不白的消失在歌陵城里。 这些事,他都知情。 可他又觉得,此时此刻,如果他死了的话,那岂不是更加引人注意? 他猜测,崔覆野应该不会真的对他下杀手。 他招了招手,一艘摆渡的小船随即靠了过来。 上船之后,林方出吩咐了一声:“去赵公桥下船。” 艄公应了一声,划动船桨。 小船走到了河道上没那么多船的地方,艄公一边划桨一边笑着说了一句。 “林先生,我在你那存的茶还有吗?” 他抬起头,林方出看到那张脸,立刻就睁大了眼睛。 “石锦堂?!” 正文 第五百零五章 众生蝼蚁 石锦堂失踪了,这是崔覆野心里的一根刺。 他总觉得石锦堂藏起来,不仅仅是想保命那么简单,一个有那么大野心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服输? 野心大的人总是会别人赌的次数更多一些,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别人不敢赌的他们也敢赌,比如赌命。 崔覆野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见石锦堂的时候,自己是否表现出了杀意。 那个家伙手里没有什么崔家的把柄,空口无凭说的话自然算不得证据。 但他藏起来的图谋到底是什么? 只是为了苟延残喘? 崔覆野想不明白这些,心里便一直都堵着一块大石头。 就在这时候,下人来报,说是林方出昨日离开花船后没有立刻回君不畏。 崔覆野的心情就变得更差了一起来,因为这个林方出是林牧府的人。 他若可以自己做主的话,这个林方出早就该除掉了。 当年进怯莽军的那些人,林方出手里有没有证据,崔覆野不确定。 如果有,这证据留下来,就是林方出那样的小人物,想拉着崔家同归于尽的本钱。 就在这时候,崔覆野的父亲从门外走了进来。 崔值已经多年不在朝中为官,可他当年曾经做到吏部尚书,这个位子有多重要谁都心知肚明。 吏部作为六部之首地位本就特殊,吏部尚书的权力,又足以让他门生满天下。 就算如今他已经不在那个看起来格外耀眼的权力中心,他的那些门生,依然是他手中无比雄厚的实力。 “父亲。” 崔覆野连忙起身。 崔值点了点头,坐下来后说道:“还在为石锦堂的事发愁?” 崔覆野点了点头:“是,孩儿是觉得,此人不找出来,终究是个隐患。” 崔值道:“不值一提。” 崔覆野道:“父亲是说,和林牧府那些人比起来,石锦堂不值一提?” 崔值点了点头:“你从小就很聪慧,别人需要教很多遍的事你都是一点就透。” 他看向崔覆野:“我不担心那个石锦堂,一个小人物罢了,但林牧府这个人,不能不防。” 崔覆野道:“当初只是各大家族需要个这样一个主事人而已,所以才把他地位推举起来,没有各大家族的支持,林牧府什么都不是。” “可他知道的太多了。” 崔值道:“我听闻,于家那边派人要对付你?” 崔覆野道:“于家里有咱们的人,这消息早早的就告知孩儿了。” 崔值嗯了一声:“那就把于诵给他们的命令改改,你亲自安排这件事吧。” 崔覆野俯身:“孩儿明白。” 崔值起身道:“我还要去城外见个人,城中的事你多操持,我需四五天才能回来,你不要太过冒进,要稳妥些。” “孩儿谨记父亲的教导。” 崔覆野答应了一声后问:“父亲,是要去见谁?” 崔值道:“现在这个时候,不是两派对立相争的时候了。” 崔覆野立刻就明白过来,他点头道:“父亲说的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陛下要查刘疾弓这个事给遮掩过去。” 崔值道:“该处置的处置,该放弃的放弃,哪有什么事是处置不好的,你心思缜密是好事,可思谋太多就会欠缺果断。” 崔覆野道:“孩儿明白了。” 崔值带着一些随从离开家,乘车出城。 崔覆野思考着他父亲的交代,知道已经到了必须下决心的时候。 就在这时候,下人来报,说门外有个人求见,怎么赶都不肯走,说是有格外要紧的事要说。 下人还说,怎么问那人叫什么名字,那人也不回答,只说是从冬泊回来的。 崔覆野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是谁,又好奇,随即让下人把那神神秘秘的家伙带进来。 他没有在客厅和这个人相见,就在前院的凉亭里。 那人走到近前就俯身行礼:“草民见过小公爷。” 崔覆野仔细看了看这个人,并没有见过,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可以确定这个人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小公爷自然是不认识草民的,草民只是个无名之辈罢了。” 这人看向崔覆野:“但草民从冬泊回来,给小公爷带了一份礼物,小公爷应该会喜欢。” 崔覆野看了看,那人手里拎着的一个盒子。 “是什么东西?” 那人笑了笑,把盒子上边推拉的盖子推开,里边赫然是一颗人头。 崔覆野却并没有被吓住,只是脸色变得阴沉下来。 他抬起手,四周的护卫逐渐靠拢过来,不少弩箭已经瞄准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小公爷稍安勿躁。” 那人道:“实不相瞒,我叫宋十三,曾经是一个混迹江湖的小人物,后来在万相门下做事,倒也为万相解决了不少麻烦。” 听到万相这两个字,崔覆野的脑海里就冒出来万域楼的那张脸。 听闻万域楼并没有死,天子因为万贵妃的缘故,将万域楼囚禁在云州。 “这是谁的人头?” 崔覆野问。 “草民如今在冬泊,是在为冬泊上阳北宗宗主做事。” “上阳北宗宗主?” 崔覆野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听过这事,不过这事他以前从来没有在意过,不值得他在意。 “你还没回答,这是谁的人头。” “当年,有个怯莽军的叛徒藏身的冬泊,巧不巧的事,这个人觉得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安全了,想回大玉,但他又害怕自己身份暴露。” “于是,他胆大包天的加入了上阳北宗,希望能把身份洗白” 说到这,崔覆野已经明白了。 但他说什么也不会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若说不是那个什么上阳北宗故意去查,这事连一分真都没有。 “你们宗主想要找我谈什么?” 崔覆野直接问了一句。 “巧就巧在,我们宗主也不喜欢冬泊,也想回大玉来。” 宋十三道:“所以宗主是想请小公爷帮忙,在合适的机会,在天子面前提及此事。” 崔覆野笑了:“你们又凭什么觉得,这事我会管?你手里有一颗人头,就觉得这人头是你的筹码?” “不,这不是筹码,是礼物。” 宋十三道:“宗主他希望能帮到小公爷,崔家虽然实力雄厚,可这些年因为陛下对各大家族的打压,崔家除了小公爷之外,好像也没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在朝。” 崔覆野非但没有生气,那双眼睛反而比刚才还亮了些。 宋十三道:“宗主的人都是冬泊人,都是外人,外人生面孔,好办事。” “最主要的是,宗主如今已是冬泊国师,上阳北宗在冬泊的弟子,短短半年,已有数十万之众。” 宋十三道:“就算宗主不能回大玉来,小公爷出力帮忙了,宗主还是会记住小公爷的好处,万一,崔家出了什么事,冬泊那边终究还有一条退路。” 崔覆野看着这个年轻人:“你很有胆识。” 宋十三道:“谁还不想求个前程?” 崔覆野问:“为何是我崔家?” 宋十三道:“其实,不只是崔家,当年朝心宗在云州的时候” 提到这,崔覆野眼睛里的明亮中,突然就多了些寒意。 朝心宗的拓跋烈搞出来的,目的是为了让他能稳坐云州之主。 可是朝心宗里的人,却不都是拓跋烈自己安排进去的。 那就像是一块扔在门外的,还散发着香气的肉,苍蝇会一群一群的飞过去。 宋十三道:“朝心宗有不少人逃去了冬泊,巧就巧在,我家宗主,他还是现在朝心宗的宗主。” 这话,倒确实是让崔覆野心里微微一震。 他这般心智城府,都不可能还保持着波澜不惊。 “当年朝心宗能发展的那么快,要是没有钱力物力的支持,怎么可能?” 宋十三道:“我这次来歌陵,是想一家一家拜访的,小公爷家里,是我来的第一家。” 崔覆野道:“除了你刚才说的那些事,你家宗主还想让我帮什么忙?” “没有了,绝对没有了。” 宋十三道:“哪有无度的索取能换来真心呢?” 他看向崔覆野:“礼尚往来,将心比心,才可得长久。” 崔覆野点了点头:“你家宗主倒是个聪明人。” 宋十三道:“我家宗主说,辛先生如今已是奉玉观观主,不久之后,必是上阳宫掌教,若我家宗主能回上阳奉玉观,以后大家能得的好处更多。” 崔覆野因为这句话笑起来,笑的那双眼睛看起来更加明亮了,只是这明亮中,透着的寒意也越来越如剑锋。 “你真以为,你家宗主是个上的了台面的人?你真以为,你三言两语就能唬的住我?你真以为,你们这些下三滥出身的家伙有资格和我谈条件?你真以为,各大家族都是傻子毫无头脑?” 他连续问了几个你真以为,这次轮到宋十三的脸色变了。 “给万域楼做了几年看家护院的柴犬,你就觉得自己可以登堂入室。” 崔覆野道:“可是万域楼在我眼中也只是一条狗,以前他还有些风骨的时候是天子的狗,后来知道自己也是弃子后他变成了我的狗。” 崔覆野:“我刚才说过,佩服你的胆量,也只是佩服你的胆量。” 他一摆手:“拿下,剁碎了喂狗。” 他的护卫们立刻上前。 宋十三知道这次大意了,他确实低估了这个崔覆野,低估了歌陵大家族的骄傲。 他立刻上前,手成龙爪,朝着崔覆野的脖子抓了过去,此时此刻,唯有擒住崔覆野才能脱身。 可那只手才伸出去,就被另一只手攥住了。 咔嚓一声。 宋十三的手腕被崔覆野折断,十分之一息后,崔覆野的另一只手掐住了宋十三的脖子。 “崔家数百年积累,凭什么向你们这些卑贱的的家伙低头?我得祖辈荫佑,四岁开始习武读书,又是凭什么不如你们这些草莽?” 他只是稍稍发力,宋十三的脸色就从白变成了青紫。 “我是崔家的长子长孙,崔家有几百年的沉淀积累,开国时候的旷世之功,数十代人的奋进开拓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向你的小人得志弯腰?” 正文 第五百零六章 权贵 宋十三以前从来都不相信,什么高贵的出身会带来身体条件上有多大的优势,尤其是在习武这种需自身努力的事情上。 他以前杀过太多的所谓出身比寻常百姓高贵一些的人,所以他觉得,那些人只是看起来显得高贵罢了。 能作威作福,一半靠的是他们祖上的恩德,一半靠的是他们鲜衣怒马装腔作势。 今天,他终于知道自己以前太过肤浅。 然而事情大部分时候就是这样,当宋十三带着轻视之心看崔覆野的时候,就注定了会有这样的下场。 此时此刻,只要崔覆野的手在稍稍发一分力,宋十三的脖子就会被扭断。 “我的父亲,在我十岁那年和我说继承一个家族,和继承一个天下其实区别只在于大小。” 崔覆野用看着蝼蚁一样的眼神看着宋十三。 他说:“我的父亲也告诉我,一个昏君,能毁掉江山基业,一个逆子,能败送家族荣耀。” “他还告诉我说,我不管你现在这个年纪懂不懂我讲的道理,但你要死死记住。” 崔覆野单臂抬起,宋十三的双脚就离开了地面。 崔覆野道:“我记不住就会被打的很惨,因为我父亲还告诉我说,他不容许有一天,那些没有根基底蕴,小人得志穷人乍富的家伙,可以站在崔家的人面前谈条件。” 宋十三的眼睛已经充血,脸也在像是瞬间就被打肿了一样。 他拼尽全力也不能挣扎,最终也只是从嘴里挤出来三个字。 “我错了。” 崔覆野松开手,宋十三摔在地上,像是一头挑战雄狮却被轻而易举咬断了脊椎的狼。 “我能理解你们想往上爬的欲望,能理解你们想做人上人的野心。” 崔覆野俯瞰着宋十三。 “但我不能理解,你们怎么敢忽略了站在你们面前的人,本就已是人上人,在你才触摸到我鞋底的时候,就以为可以压我一头了。” 宋十三咳嗽了几声,一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恐惧,二是在示弱。 他脸色还是那么难看,不只是在自身修为上他有挫败的羞耻,还有自尊心上被扒光了衣服一样的羞耻。 崔覆野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吩咐什么,立刻就有人为他搬过来一把椅子。 宋十三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贵家子弟,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天要活下来。 他后悔了,后悔自己的冒失,后悔自己的自大。 后悔了,为什么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有和这天下任何人平起平坐的实力和头脑。 是在冬泊的时候一切都太顺利了,太顺利就会让人错觉自己很强大。 崔覆野缓缓道:“现在让我看看你有没有醒悟过来,应该怎么和我说话。” 宋十三挣扎起身,没有站起来,而是从跌坐在地的姿势,转为跪在崔覆野面前。 面对如此反应的宋十三,崔覆野却连一点得意的表情都没有。 因为在他看来,自己刚刚因为宋十三的态度举动有些动怒,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动怒,也是自己心境还不够沉稳的表现。 因为这样一个人而有些生气,崔覆野只会觉得自己赢的不够体面,所以哪里来的得意? 就算是碾压式的的赢了,他也不会觉得应该有什么值得得意的地方。 “小公爷。” 宋十三跪在那说道:“我知道错了,只要小公爷需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崔覆野此时却还是忍不住笑了笑,不是得意,甚至不是轻蔑。 只是,他觉得可笑。 刚才还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的一个人,现在跪下来说做什么都愿意。 宋十三恢复了本质,这才是他想笑的原因。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在俯瞰人间的时候往往带着些轻蔑,原因是在于他们是真的高高在上。 他说:“若我让你去杀林叶呢?” 宋十三眼神闪烁了一下。 这一息之间,他脑子里千回百转。 如此短的时间内,他思考了无数种可能,自己是该马上答应下来,然后有机会就逃走,还是应该表现的为难一些才合理。 “你连林叶都不敢直接面对,却敢来我崔家耀武扬威。” 崔覆野道:“看来那个所谓的上阳北宗的宗主,也不会比你强多少,若他真的比你厉害些,就不会选你这样一个人来歌陵。” 崔覆野起身吩咐道:“让他走吧。” 宋十三一怔。 他没有想到,崔覆野连杀他的兴趣都没有,又或者这是在故意放他一马,给以后再谈留个余地? 可不管是因为什么,崔覆野都没有再看他一眼,更没有再和他说些什么的欲望。 崔家的护卫上前,俯瞰着这个依然跪在那的人,像是一群威武的家犬,俯瞰着一头受了伤的野狗。 出了崔家的大门,宋十三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 当然,这失魂落魄是他装出来的,他现在脑子清醒的很。 走,必须马上走,离开这个鬼地方,歌陵还不是他和陈微微能进的地方。 这次的遭遇,让宋十三忽然想起来,他跟着万域楼的时候遇到的一件事。 那天,他从万域楼的府里出来,因为刚刚为万域楼办好了一件事而得了些奖赏,他决定犒劳一下自己。 一家青楼中,他正在挑选着自己中意的人,就看到一个商人醉醺醺的站了起来。 那商人脸色很红,摇摇晃晃,举着酒杯大声喊了一句。 “今天这楼子里所有人的账目,都由我来结算。” 在一楼大堂里那些寻常来看看歌舞的客人,听到这话忍不住欢呼起来。美酒可以让人失去理智,享受欢呼也可以。 恰在此时,一个公子模样的人带着两个随从要出门,他的随从去随手放在老鸨手里一张银票,然后跟着公子往外走。 那商人见状立刻就心生不满,他大步过去拦住那公子。 商人说,我说我今天把这里的账都算了,你为什么还要自己给钱? 公子没有理他,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随从伸手把那商人挡住。 喝多了的商人不依不饶,只说是那几个人看不起他,不给他面子。 他还拦着那公子问,知道不知道他有多少钱,他生意做的多大。 都无需那公子说话,随从问:“你说你有面子,现在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商人报上自己的姓名,还说自己才来歌陵半个月,就已经赚了多少多少银子,这一单生意有多大。 那随从随即看了公子一眼,公子微微点头,说了一句给你一个时辰。 然后公子就回到了雅间等着,这期间,没有和那商人说过一句话。 不到一个时辰,青楼里来了十几个歌陵本地的大商,一个个脸色急切又惊惧的赶来。 见了那公子,整整齐齐的俯身行礼。 公子指了指那个喝醉了的商人,那商人已经罪的在外边睡着了。 “有人认识他是谁吗?” 公子问,立刻就有人回答。 公子听完后点了点头,示意手下去把那商人叫醒。 那商人被带到公子面前,公子说,这可能是你此生唯一一次和我有交集的机会,但你却把这机会变成了你的灾祸。 然后起身走了。 宋十三当时就在一边看着,他其实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因为他对这样的事兴趣不大。 只是过了几日后,他在大街上走着,见前边围着许多人,他好奇看了看,见路边的一棵歪脖子树上有个人吊死了,那些人都在抬头看,议论纷纷。 就是那个商人。 有人在旁边说着,说是一大早就看到这个人失魂落魄的走着,自言自语的说都完了,一切都完了。 然后用一根麻绳绑在歪脖子树上,就在这把自己的命了结了。 宋十三因此而特意去打听了一下,他在万域楼府里做事,想打听出来这些也不难。 那天在青楼之后,这个商人的生意就在歌陵被断了。 所有和这商人有生意往来的人,全都把货给退了。 而且还听说,原本没有问题的货物,出现了四成以上的残次品。 按照事前的约定,这个商人把家底都赔了也不够。 原本是一个从此更上一层楼的机会,就因为喝多了酒,在歌陵觉都敢觉得自己了不起,变成了这样的结局。 所有钱都赔了还不够,他无奈之下只好去和钱庄借钱,当然是利滚利的钱。 结果又被钱庄在借据上设了个坑,银子没有拿到手,刚刚在歌陵置办的宅子也被收走抵债,最终妻离子散。 这商人只好放下一切脸面和自尊去求那公子,到了公子家门外,却根本就没有被准许进去。 他一大早就到那公子家门外等着,好不容易等到公子出门,他跪下来祈求,可是他却发现,那公子竟是根本不记得他了。 看向那商人的时候,这公子的眼神平静的可怕。 没有得意,没有骄傲,什么都没有。 因为这一切,完全就不值得他去骄傲得意。 此时此刻,站在大街上的宋十三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下意识回头看了看那座高大的府门,他脑海里出现了那个商人的悲凉。 他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路边那棵好像没有什么变化的歪脖子树。 这一刻的宋十三,一下子就不是当年那个路人了。 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那个商人的绝望。 不是不想斗,不是不想抗争,而是根本没有那个能力。 宋十三再次回头看过去,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当年。 就是在这个高门大院外边,崔覆野站在那脸色平静的看着那个商人。 问你是谁? 那商人跪下来说,求求他放自己一马。 崔覆野说,虽然忘了你是谁,但既然你来求我,就说明你曾经在我面前犯过错。 既然你是翻过错的人,就应该得到一些教训,现在大概就是你正得到教训的时候,你才来求我。 崔覆野说,我很不喜欢在犯了错吃了亏后才后悔的人,以为跪下就能得到宽恕,以为跪下是最严重也是最高规格的恕罪,可跪下,是因为你只能跪下。 说完后崔覆野就上车走了,那个商人跪在门口瑟瑟发抖的样子,没有让他多看一眼的兴趣。 自始始终,崔覆野真的交代过别人怎么怎么去对付这个商人吗? 并没有。 宋十三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在万域楼门下那几年,好像确实虚度了。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崔覆野那双毫无波澜,没有情绪的眼睛。 正文 第五百零七章 二十年一剑 宋十三觉得自己应该马上离开歌陵,这个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的地方,繁华锦绣,又危机重重。 他在冬泊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因为那个地方的独特而被无限度的放大。 可到了歌陵之后,这种能力,就被打的原形毕露。 有些时候,歌陵就好像是一面巨大的照妖镜,宋十三曾经亲眼看到一个商人在照妖镜下原形毕露,今天,他也原形毕露。 他想走又不敢走,因为他此时此刻就和那个当初被逼无奈吊死在歪脖树上的商人,一模一样。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盯死了,崔家的人会严密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当一个家族的公子哥都有着超过他的修为实力,那么就足以说,这个家族之内有更多的比他厉害的人。 他回歌陵之前,本以为凭借自己的本事,就算不能达到预期,也可全身而退。 此时回想起来,怪不得万域楼当初让他去处置的都是一些江湖上的琐碎事。 因为万域楼再清楚不过,宋十三这样的人,根本就上不得歌陵城的台面。 如果在那时候万域楼就不加考虑的让宋十三去处置一些更难的事,宋十三这次也就不会明目张胆的去崔家了。 就在他回到客栈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崔家的实力。 因为他的房间里,已经有一个人在等着了。 是个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站在他屋子里,像是扎在地板上的一根标枪。 “你是?” 刚刚吃了大亏的宋十三,没敢再张扬,而是声音很轻的问了一句。 那人回答:“小公爷说,让我来教你认识一种鸟。” “鸟?” 宋十三没理解。 那人道:“你不是说,你是从冬泊回来的吗,那么你该知道,在冬泊的沼泽之地有许多凶兽。” 宋十三点了点头。 那人道:“有一种很小的鸟儿,靠吃凶兽吃剩下的腐肉活着,偶尔还会站在凶兽的嘴里,从牙缝中啄食一些残渣。” 宋十三明白了,他现在,就是崔家眼中的那种鸟儿。 而崔家,就是那些凶兽。 他俯身问道:“请问小公爷是想让我去做些什么?” 那人回答:“君不畏的林方出,约好了明日晚间会在庆余河上见小公爷,但小公爷不想见到他。” 宋十三点头:“我知道了。” 他连拒绝都没敢。 “很好。” 那个气质如寒锋的男人看着宋十三的眼睛说道:“我叫齐爱,以后我们会经常见面。” 他从口袋里取出来一沓银票放在桌子上:“银票在这里放着,明天晚上人头放在这里的时候,银票你可以取走。” 说完后,齐爱转身走了。 宋十三走过去,看了看桌子上的银票,他真的没敢直接拿起来。 可最上面那张银票的数额,就是一户寻常人家三辈子努力都得不到的巨富,这样的银票,这里放了一沓。 他知道,自己和崔覆野说了那么多话,如果只有一句打动了崔覆野,且成为他能活着离开崔家的理由,就是那句外人生面孔,在歌陵城会好用一些。 崔覆野让他去杀林方出,就是想检查一下他这个外人生面孔,有没有那个值得用下去的实力。 也就是在想这些的时候,他发现那一沓银票最下边并不是银票,而是一张纸。 犹豫再三,他将那张纸从银票下边抽出来。 这张纸上没有一个字,而是一张很随意的画,只是能看出来画的是三片树林。 三片树林,区别是大小不一样,从小到大的三片树林。 宋十三坐下来,看着这张画陷入了沉思。 就在刚刚,那个叫齐爱的人说让他去杀林方出。 林 宋十三回想着,又想到了在崔家的时候,崔覆野问他敢不敢去杀林叶。 林 宋十三皱眉,三林,那第三个林是谁? 片刻后,他醒悟过来,三片林子,最小的那片就是林方出。 第二片大一些的林子是林叶,最大的那片林子,能比林叶还大的,只能是林牧府。 想到这,宋十三深吸了一口气。 杀林方出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就算是一家很有实力的商行的东家,再难对付,也只是商人。 林叶 宋十三想了许久,他确定自己杀不了林叶。 那就跳开林叶? 与此同时,臻元宫,御书房。 林牧府就坐在天子对面,低头看着面前的棋盘,眼神里都是敬畏。 “臣,现在已经不是陛下的对手了。” 林牧府叹道:“十年前与陛下对弈,臣还能勉强招架的住,现在,臣连一点机会都看不到,穷尽心思,发现处处都是绝路。” 天子也笑了笑。 “当年朕的棋艺,是得阁老教导过的。” 天子起身,没必要再下了,这盘棋林牧府不可能赢得了。 他一边活动着身子,一边说道:“朕还记得,当初阁老曾经对朕说过,一个师者,不是教了越多的人就越值得敬佩,而是教对了人才值得敬佩。” 他回头看向林牧府:“朕还记得,阁老不仅仅和朕说过师者该是什么样子,还说过长者该是什么样子。” 天子端了一杯茶,放在林牧府面前。 “那时候你告诉朕,对待小一辈的态度该宽容些,哪怕这个人做错了一些事,但只要目标是对的,就不要过于苛责。” 林牧府连忙起身道:“当时都是臣胡言乱语,臣每每想起,曾在陛下面前说这些糊涂话,臣都后悔的睡不着。” 天子笑道:“这怎么是糊涂话,这都是金玉良言。” 他看向林牧府说道:“朕当时就想着,一个人只要目标是对的,朝着目标走的时候若是犯了些小错,确实值得原谅,只要本心还在,又能错到哪儿去。” “朕又想到了,一个人做过许多错事,但有一件更大的事做对了,也该能抵消掉之前的错事。” 林牧府心里一震。 他隐隐约约的,猜到了天子要说的是什么。 天子的意思应该是你之前不管做了多少错事,哪怕当初接先帝来歌陵也是另有目的。 但,先帝终究是你接到歌陵的,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天子。 这一件对了的事,可以抵消掉很多错事。 天子坐下来,语气平缓的说道:“朕昨日让须弥翩若进宫来,也和他说了一样的话,阁老知道朕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吗?” 林牧府俯身道:“臣不敢揣测圣心,但陛下问及,臣就斗胆猜测一下。” 他抬头看向天子:“是因为,大理寺现在查的案子,牵扯到人太多了吗?” 天子点头,然后有摇头,看起来有些无奈。 天子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好教,不像是阁老之前教朕的时候那么听话,那时候朕也是朕啊,可朕是不是听话?” 林牧府心里一紧,又一疼。 他看向林牧府:“现在的年轻人,敢顶嘴,敢辩驳,敢质疑朕说的话是不是都对。” 天子道:“须弥翩若说,如果因为一件对的事就可以抵消错的事,那为何要有国法?干脆把法典一把火烧了算了,直接按人情世故来办事。” “他还说,如果一件大好事,就能抵消无数件小坏事,那是不是天下的盗贼,施舍给了一个病者一些救命钱,就能把之前无数次偷过别人救命钱的罪业都抵消了?” “他又问,是不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年轻时候无恶不作,到了晚年开始吃斋念佛,就可以化解了之前的罪业?” 天子笑了笑:“你看看现在这些年轻人,把朕驳的哑口无言。” 林牧府心里在发颤,越来颤的越厉害。 他知道,天子对他的点醒已经足够多了,这几乎就算是明明白白在告诉他一些什么。 可是他不敢在这个时候,直接就说当年刘疾弓的案子,臣确实有参与。 因为他一旦认了,那这件事牵扯出来的人,多的可怕。 “陛下说的对,现在的年轻人,确实少了些敬畏。” 听到这句话,天子的眼神微微飘忽了一下,有些淡淡的失望一闪即逝。 他看向林牧府:“阁老说的敬畏,是对什么的敬畏?” 林牧府连忙道:“臣说的,是须弥大人对陛下的敬畏。” 天子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是人就该有敬畏,做臣子的对朕有敬畏,天经地义。” 他忽然问了林牧府一句:“可是朕该敬畏什么?” 林牧府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按理说,以他的学识阅历,回答这样的问题并不是什么难事,总是能说些什么花团锦簇的话来应付,最起码听起来会很漂亮。 可天子刚才说的话,已经乱了他的心境,他没有能及时反应过来。 见他没有说话,天子也并不打算追问。 天子说:“朕也问了问自己,朕是天下人都该敬畏的皇帝,那皇帝该敬畏什么呢?” 他说:“朕也该敬畏皇帝。” 林牧府抬起头,眼神有些许迷茫。 天子道:“皇帝更该敬畏皇帝,如果不敬畏,就必然会是个昏聩之君,朕思来想去,都没有一个特别合适的词来总结一下,勉勉强强,只有本分两个字还差不多。” 做皇帝该有的本分。 林牧府刚要说些什么,天子却不想说什么了。 他看向古秀今道:“阁老已经年纪大了,你安排车马送他回去休息。” 这让林牧府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俯身道:“臣谢陛下,臣告退。” 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林牧府忽然觉得这初春真的是太冷了。 冷的比才过去的寒冬还要厉害,怪不得故人说过,要对倒春寒有敬畏。 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的那个冬天,把寒意都给了十几年后的这个春天。 他总算是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 错在,他们都猜错了天子什么时候停手。 所有人都判断,天子在除掉拓跋烈之后就该停手了。 可此时,林牧府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除掉拓跋烈不是天子的停手,而是天子才刚刚出手。 过去的二十年,天子看似不断出手,实则只是为了这二十年后的出手在练功。 就像是一个只练拔剑一刺的剑客,过去二十年一直都在拔剑一刺。 可那些被刺中的东西,都是陪练,并不是目标。 【我在想,雨伞上要印的字,能不能写多一些,比如:这是一把雨伞,撑开伞并不是为了挡住雨,而是遮住我的容颜,没错,是我,我就是三良】 正文 第五百零八章 兵分两路 林牧府预感到自己要出事了,天子和他说了那么多话,就是在告诉他,你到了要做个选择的时候。 他有些惶恐,甚至还有一些感动,因为天子居然还有耐心和他说那么多话。 但如果他当时就表态的话,他不确定天子会不会容他。 因为这二十几年来,他亲眼看到了天子杀了多少人,灭了多少族,而做这些事的时候,天子那张脸上从没有过悲喜。 他从来都不相信天子存在什么仁慈之心,哪怕今天天子对他的态度已经足够仁慈。 也是因为这些话,让他不得不去想,天子没有什么实据。 天子只是想让他在这个关键时刻站出来,用他的话来做那真凭实据。 林牧府活到了这把年纪,还是害怕死亡。 相对于死亡来说,他更害怕的是他的子孙后代一个都留不下。 如果他站在天子那边了,天子可能只处置他一人,但那些人一定会杀他全家。 如果他没有站在天子这边,那些人可能也会杀他,毕竟他知道的太多。 可终究,他家人不会被牵连。 因为这是大忌,真这样做的话,那些人就再难找出下一个林牧府来做事了。 在御书房的时候林牧府就再三思考权衡利弊,最终的选择是再看看。 而此时,也有人在看着他。 林叶坐在路边,喝了一碗歌陵城这边百姓们都爱喝的茶汤,最起码林叶是这么听说的。 茶汤不是茶,甚至和茶没有一点关系,茶汤是用小米面做出来的一种食物,像粥,但比粥更粘稠更细腻。 歌陵这边的人吃茶汤喜欢拌上肉丝或是酱菜,而北方人更喜欢纯甜的茶汤,只放一些红糖。 林叶在北方长大,歌陵城这绊了肉丝菜丝,还加了些花生米的茶汤他确实吃不习惯。 但他从来都不会浪费食物,哪怕再不喜欢,也会把食物吃的干干净净。 所以卖茶汤的那个小贩觉得,这个客人可真怪。 明明是吃一口就皱一下眉头,可还是一口一口的吃着。 实在看不下去了,小贩说,我这里还有刚出锅的酱肉包,要不要配着茶汤吃? 林叶想了想,也好。 于是又要了一个酱肉包,吃了一口甜的,甜的也就罢了,是甜腐乳味儿 于是,这小贩看着这个客人更难受了,吃一口酱肉包,皱眉,喝一口茶汤,再皱眉。 林叶背对着大街,林牧府的马车在大街上经过的时候,林牧府还看着窗外。 可他没有认出来那一身粗布衣服的年轻人,会是刚刚在北疆立下大功的怯莽军大将军。 马车过去之后,林叶都没有回身看一眼。 哪怕,他就是在盯着林牧府。 车过去之后大概半刻左右,林叶总算是把一碗茶汤一个酱肉包都吃了。 在吐与不吐之间,他苦周旋。 林叶取出钱袋,问小贩多少钱,小贩看着林叶那张脸,犹豫再三说,要不算了吧 林叶说不行,该给多少还是要给的。 小贩想了想,决定收一半的钱,毕竟这客人都快吃吐了,怎么说也不都是人家自己的原因。 就在这时候,须弥翩若走了过来,挨着林叶坐下。 那小贩看到须弥翩若后,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大人。 林叶看向须弥翩若,须弥翩若看着林叶也在皱眉,他问林叶:“吃屎了?” 须弥翩若又看了看林叶面前的空碗,又问:“吃了一碗?” 林叶:“” 片刻后,林叶指了指须弥翩若:“给他来一碗和我一样的,再来一个酱肉包。” 这个时候林叶也明白了,不是歌陵的肉丝茶汤不好吃,也不是甜的酱肉包不好吃。 只是因为这卖饭的家伙,应该是第一天干这个。 须弥翩若吃了一口,啐了。 他问林叶:“这你也吃的下去?我的大将军,你要是没吃过屎,这东西你肯定咽不下去。” 林叶就那么看着他,眼神里多多少少有些无辜,还有些想刀一个人的感觉。 须弥翩若叹了口气:“也不怪你。” 然后把那碗茶汤往前推了推,他看向小贩:“把它吃完,吃不完我就把你关进昭狱。” 他看向林叶道:“怪我没有安排好,他们应该选个真的会做饭的来不过,这东西跟下了毒似的,你为什么能吃完?” 林叶却认真的回了一句:“下毒没这么难吃。” 须弥翩若噗嗤一声笑了。 他往林牧府马车过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说道:“我的人回报消息说,于家的人出城之后,确实没有人去找他们的麻烦。” 林叶点了点头,他想到了。 于家那种角色,根本不值得去做什么屠族之类的大案出来。 明明没有必要,真要是把于家都杀了,反而会引起更大的震荡。 须弥翩若道:“所以大将军推测的应该是对了,他们要下手,就要朝着林牧府那样至关重要的人下手,而不是一个于家。” 林叶嗯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须弥翩若倒也没有难为林叶,非得让林叶回他几句什么。 因为他也看的出来,林叶在忍着吐。 须弥翩若看了一眼那个小贩,那小贩蹲在那,端着碗,吃一口,哕一下。 须弥翩若叹了口气,他对林叶说道:“要不然,大将军你打他一顿。” 林叶摇头。 须弥翩若问:“那大将军想干点什么,心里还好受些?” 林叶一口气把那反胃的劲儿压下去,然后看向小贩无比认真的说道:“把钱还我。” 须弥翩若噗嗤一声又笑了。 他问林叶:“大将军猜着,林牧府好杀不好杀?” 林叶点头。 须弥翩若道:“我猜着也好杀,林牧府这样的人,唯一能让所有势力都放心的办法,就是他身边的人都是各大势力安排的,包括护卫。” “所以当他们想让林牧府死的时候,简直不能更轻易不过,我想着,他们大概会让林牧府死的更像一场意外。” 林叶这时候又深吸了一口气,看起来总算是好些了。 到此时,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不是对须弥翩若说的,还是对那小贩。 他说:“要不你再赔我点吧,我心里还是有些过不去。” 须弥翩若:“哈哈哈哈” 一个时辰之后,林叶站在城门楼上,就是个歌陵城那座让林叶叹为观止的南武门。 站在这俯瞰着城下来来往往的人群,真的有一种仙人俯瞰人间的错觉。 而这仙人的感觉,是权利和地位就能给的,何须去修仙。 林牧府的马车又出现了,须弥翩若站在林叶身边看着,表情有些玩味。 他说:“这些人一会儿都不愿意等了么?林牧府才从臻元宫回来,就要把他带到城外去杀。” 盯着林府的律卫送消息说,有人从林府的后院进去,没多久,林牧府就上了马车,一路往南武门这边过来。 能让林牧府这样身份的人,一点都不耽搁的出城去,那足以说明分量很重。 “是不是有点明显了?” 须弥翩若自言自语了一声。 林叶看着那辆马车越来越近,思考着这明显的局针对的会是谁? 林牧府这样出城,显然会引起各方势力的注意。 尤其是天子这边的人,会马上跟上去。 “我觉得要出事。” 须弥翩若又自言自语了一句。 林叶看向他,眼神里的意思是有屁就放。 须弥翩若看向林叶:“要不,咱俩选一个?” 林叶点了点头:“可以。” 须弥翩若问:“那大将军觉得怎么选才公平?” 林叶回答:“厉害的那个随便选,弱的那个选剩下的。” 须弥翩若:“” 林叶转过身来,走到城门的另外一侧,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马车已经出了城。 马车前后都有护卫,看起来就是很精悍的人,以林牧府的身份,他的护卫实力自然不会低微。 “你去。” 林叶说完这两个字,就转身朝着城下走,须弥翩若叹了口气:“大将军真是够义气,哪里危险就不去哪里。” 林叶:“承蒙夸奖。” 须弥翩若:“我要是敢直接骂你,我还能这么拐弯抹角?” 林叶已经下城去了,连头都没回。 须弥翩若看着林叶的背影,心说陛下喜欢的果然是脸厚心黑这一款的。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明说 毕竟陛下也是。 须弥翩若看向手下:“换衣服。” 他手下人立刻将备好的衣服取出来,一群人在城墙上换上了寻常百姓的服饰。 他们下城之后,早等候在城门外的律卫,已经把马车停在城门口了。 须弥翩若一声令下,和前边林牧府的马车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不追上去也不要被甩掉。 林牧府刚刚才见过陛下,现在就急匆匆的出城,只有两个可能。 其一,是他故意引诱盯着他的人现身出来,用实际行动向他背后的人表个忠心。 其二,有人急于想知道陛下和他说了些什么。 但绝对不可能是这么明显的把林牧府约出去,然后在城外找机会干掉。 这确实是一个坑,但更像是给须弥翩若挖出来的坑。 须弥翩若看出来了,林叶也看出来了,所以他推了须弥翩若一把。 “大人,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 须弥翩若的一个手下问他,语气中有些担忧。 须弥翩若道:“放心吧。” 那手下人听到他说放心吧,确实能稍稍放心一些。 但须弥翩若紧跟着说了一句:“如果他们狗急跳墙,能跑的那个人肯定不是你,我比你跑的快。” 他看起来倒是神态自若,因为他很清楚,大将军林叶让他去城外,又怎么可能是真的把他往危险的地方推? 有人想把他引诱出城,那他就出城好了。 而此时此刻,林叶已经到了林牧府的家门外。 而此时此刻,正是正午太阳最高最亮的时候。 可能在所有人的认知中,这样的时刻,不该有什么阴暗的事发生,毕竟阳光那么明亮璀璨,阴暗该退避才对。 林叶走到门口的时候抬头看了看院墙,很高,不过以他的实力,跳过院墙当然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他提一口气,一脚把林府的大门踹开了。 正文 第五百零九章 因果 林府,书房。 林牧府看着面前的人久久没有说话,这个人看着林牧府也没有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已有近一刻的时间,似乎只靠眼神就能把彼此要说的话都交代清楚一样,这眼神中,难以撇开的就是惺惺相惜。 就在这时候,书房外有人敲了敲门。 林牧府回头看,门被人推开,是一个他没有见过的年轻人。 “侯爷,该走了。” 门外的人提醒。 坐在林牧府对面那个人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后,郑重的朝着林牧府俯身一拜。 “多谢林公这二十年来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多谢林公在这样的时候依然选择和我们站在一起,这一拜,我不仅仅是代表我自己,还有许多人。” 这位被称为侯爷的人叫王今象,当年大玉开国公王破川的后人。 王今象朝着林牧府失礼后,直起身子:“林公,一路走好。” 林牧府点了点头,看起来脸色倒是很平静。 他问:“最后想问一件事,应该不是你想要杀我,都知道你与我是忘年之交,他们特意让你来,心肠着实狠毒了些,到底是谁的主意?” 王今象摇头道:“林公何必执迷于此?我来也好,他人来也罢,都只是想送林公一程,刚才那一拜,不管是谁来都会有,不能少了。”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林牧府才回到家里没多久,被人看到他又乘车离开。 其实离开林府的当然不是他,因为有人来告诉他,王今象要来拜访。 他以为会是一场直接了当的刺杀,毕竟那些人也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他没想到他的忘年好友会来。 所以他也明白了王今象的意思,于是让一个身材与自己差不多的下人,换了他的衣服乘车出城。 王今象来,是想问问,天子和林牧府到底说了些什么。 因为很多人都想知道,天子这次要翻翻旧案的决心有多大。 决心越大,牵扯到的人自然也就会越多,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做做样子去查,最多也就是选几个无足轻重的替死鬼去死好了。 如果不是想知道这些,王今象大概也不会亲自来,毕竟还是有些冒险,他应该还是能找些理由推辞掉这一趟。 他起身告辞,林牧府把他送到书房门口。 王今象回头看向林牧府道:“林公教导,我始终都铭记于心,林公在我心里的位置,如师如父明年今日,我再来看林公。” 林牧府笑了笑:“这些话也不必说了,你自己小心些就是,他们让谁来,意味着什么你心知肚明。” 王今象再次俯身一拜:“我知道的,多谢林公提醒。” 让谁来,自然就是可以把谁放弃,毕竟有被抓个现形的可能。 林牧府道:“我再多说一句你最好还是离开歌陵吧,王家现在没有什么本钱陪着他们玩。” 王今象道:“有本钱的,又有谁会愿意赌的那么大?” 林牧府在心里一声长叹。 “对了。” 王今象道:“林公的家眷,早早就已经安排离开了歌陵,当初林公把此事交代我办,我一直都没来得及和你说一声其中关键。” 听到这话,林牧府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王今象道:“我安排的,是我府中最值得信任的人,是从小看我长大的管事李叔,林公见过他的。” 林牧府道:“见过的,但也有许久没有见过了。” 王今象道:“自是见不到了,我杀了他。” 林牧府一惊。 王今象道:“林公将这等重要的事托付给我,我不能辜负了林公的信任。” “我让李叔去办这件事,他把林公的家眷安顿好后,一回来自然会向我告知安顿于何处。” “可这件事,终究还是少有人知的好,李叔必会对我说,而我未必能一生守口如瓶,所以,我没有让李叔回来” 说到这,他再次朝着林牧府抱拳:“林公可安心去。” 林牧府深吸一口气,然后以同辈之礼回礼。 王今象,是可托付之人。 他在安排自己最信任的人去办这件事的时候,大概就已经想好了要杀掉自己这最信任的人。 而且,这个人还是从小呵护他长大的家族管事,是真的将他视如己出的李叔。 “我走了。” 王今象转身离开,看起来背影那么落寞。 他当然明白林牧府对他这最后的忠告有多真实,其实就算林牧府不说,他自己也想的很透彻。 王家已经今非昔比,当年那些围着王家转的贩夫走卒,如今都已有人能凌驾于王家之上。 所以他又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就此认命,让王家变成当初的那些贩夫走卒? 他不认命,但凡还有一分可以抗争的机会,但凡还有一种可以崛起的可能,他都不认命。 往外走的时候,他眼角垂泪。 哭林公。 哭李叔。 人人都是这大世之中的一尾鱼,命大的能躲开那要命的鱼钩,可绝大部分鱼,都会拿命去拼一口那极具诱惑的饵。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大部分的鱼,不知道自己是在拿命去拼一口饭。 宋十三和王今象擦肩而过。 就在他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先去杀那最大的林的时候,齐爱去而复返。 回到客栈的齐爱先看了一眼那一沓银票,确定宋十三看到了银票下边压着的那张纸。 于是他就知道,宋十三也是一条鱼,已经咬住了钩的鱼。 崔覆野的父亲崔值出门之前交代,让崔覆野该果断的时候就果断一些。 其实,这果断指的就是林牧府。 林牧府一死,当年刘疾弓的案子就算断了一条最主要的线。 关键在于,陛下从云州回来之后,突然就开始要翻查旧案。 哪怕在歌陵的这些人早一些得到消息,林牧府也在天子回歌陵之前就死了。 现在处置起来确实有些麻烦,但对于崔覆野来说运气不错,来了一个宋十三。 宋十三可不属于歌陵城内的任何一方势力,就算这个家伙死了,也算不上是损失。 齐爱问:“你看到那张纸了,那你觉得那画怎么样?” 宋十三回答说:“我觉得,最大的那片林子很好。” 齐爱问:“为何觉得大的那片林子好?” 宋十三回答:“现在已是初春,可是啊今年的倒春寒好像格外的厉害,要伐林取暖,当然是越大的林子越好。” 于是,宋十三今天来了。 他就在后院等着,事实上,之前来通知林牧府说王今象要来的人也是他,他不认识王今象,让他来的人让他如此说。 而他来,只因为他是生面孔,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他在后院的时候还想着,自己当年跟着万域楼的时候,多少次都忍不住要动手,现在终于能得偿所愿。 这个愿,就是杀一个如万域楼那样的真真正正的大人物。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必须有什么目的才会杀人的人,他嗜杀,觉得杀人是乐趣,杀大人物就是大乐趣。 现在,林牧府就在他面前了,杀林牧府比杀万域楼还要让他有满足感。 林牧府是三朝元老,曾经三度拜相。 走到林牧府面前,宋十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这个老人。 “林相。” 宋十三抱了抱拳:“由我来送你上路。” 林牧府也看了看这个年轻人,不认识,但不重要。 林牧府道:“虽然我知今日必死,但我还是希望能死的体面些。” 宋十三点了点头:“能杀林相这样的人,我自然会慎重,想办法给林相最大的体面。” 林牧府以为这体面是服毒,上吊,或是其他什么能保留一个全尸的死法。 但他看到那个年轻人取出一个铁杵,然后在地上画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图案。 林牧府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十三道:“如果是杀寻常人,有没有这样的仪式其实我已不那么在意,但你是林相啊,三朝元老,三度为相。” 他咧开嘴笑:“真是让林相见笑了,我现在竟是还有些紧张。” 林牧府微怒:“我在问你,画这个是什么意思!” 宋十三道:“林相不是想要体面吗?我用最郑重的态度画这灭魂图,林相还不满意?” 林牧府眼睛睁大。 到了他这个年纪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迷信,都会觉得这世上确实存在什么该敬畏的东西。 灭魂图。 听这三个字就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这图是要镇压人的魂魄。 也就是说,死了之后都不能投胎转世 “你敢?” 林牧府眼神一寒。 宋十三根本就没在乎他说什么,而是用一种歉然的语气说道:“林相且稍等片刻,马上就好了。” 林牧府转身要走,可他这个年纪,又不懂得什么武功,怎么可能走的了。 宋十三一伸手就掐住了林牧府的脖子,单手把林牧府举起来,用另一只手拿着铁杵继续在地上画他的灭魂图。 “你们这些高宅大院里住的人,真是麻烦。” 宋十三有些淡淡的懊恼。 因为林牧府家里这铺在地上的石板都格外坚硬,铁杵在上面要画出完美的灭魂图有些费劲。 而且,一旦把铁杵戳下去,石板就可能碎裂了,碎了,灭魂图不也碎了吗。 “别喊,喊也没用。” 宋十三道:“你府里的人都被支走了,想想你也可怜,到了那么高的位置,身边却连一个亲信之人都没有,全都是想杀你的。” 他笑道:“此时若谁能救你,大概也只剩下神仙了吧,你看看天空上,会不会有神仙飘下来救你?” 哪有什么神仙,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神仙。 有一扇门板。 砰地一声,林牧府家的大门飞了过来,速度奇快,比神仙飞的应该还要快,又转又快,神仙都不能飞的这么变态。 在这一刻,宋十三的眼睛骤然睁大。 也是在这一刻,迈步进门的林叶,看到了那个正在用一根铁杵在地上画图的人。 正文 第五百一十章 我不介意 一根铁杵,吸引了林叶所有的注意力,他甚至都没有去看那个拿着铁杵的人。 回云州之后,林叶见过宁未末,知道楚家兄弟是因何而死,又是怎么死的。 林叶也见过大哥庄君稽,他在大哥面前说过,这个仇天南海北他也会报。 而此时,宋十三也看到了林叶。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林叶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像是遇到了天敌。 只不过短短半息而已,宋十三的反应就是走。 他将手里举着的林牧府朝着林叶一砸,然后转身朝着后院那边尽全力的跑。 他冲,林叶一甩手将流沙列阵刀掷了出去。 宋十三在后撤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他在这一刻确定林牧府能把林叶挡一挡。 那些好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就算是林叶掷出了他的刀,中间还隔着一个林牧府,这样重要的人,林叶舍不得杀。 林牧府活着,就能给更多人定罪,死了,没有任何意义。 好人啊,真难做。 好在林也不是。 他将流沙列阵刀朝着林牧府甩了出去,反正林牧府也躲不开,还在飞。 噗的一声,列阵刀直接将林牧府的一条胳膊切了下来。 刀过去了,胳膊和身体分开的时候,血液才泼洒,林叶也过去了。 宋十三吓了一跳,连忙回身,猛的一挥铁杵砸在列阵刀上,没敢留力。 他记得听人说过,林叶的刀像是流沙一样可以变幻形态。 所以他觉得这样的刀可能会锋利,但绝对不坚硬。 当的一声。 铁杵实打实的扫在列阵刀上之后,宋十三才明白什么是硬。 他更没有料到,林叶的列阵刀会那么重。 寻常一把刀飞来,以他的实力,一杵扫过去,刀就算不碎也得飞出去很远。 可这一杵扫中,刀被荡开了些,他的手腕和胳膊都一阵酸麻。 所以在这一刻,宋十三更加坚定必须跑的信念。 忍着气血上的翻腾,他发力向后疾冲,速度提升到了最快的时候,忽然身子就被定住了。 许多人都试过,拼尽全力正跑着的时候,被人猛的拉住是什么感觉。 那还是寻常人的感觉,宋十三跑的能有多快? 急速之下的他,像是身上早就被人绑着一条锁链,此时跑到了锁链的极限,人被直接拉停。 可他身上并没有什么锁链。 他的铁杵上有。 要杀他,林叶当然不可能还会有什么保存实力的念头,在看到那根铁杵的时候,林叶就已经准备好全力以赴了。 所以在掷出列阵刀的同时,林叶就几乎调用了他存起来的所有内劲。 这内劲像是一道线,虽然很细,但无比凝练。 这内劲控制着列阵刀,不然的话,就算是列阵刀再重也会被宋十三打飞才对。 在林叶的内劲控制下,列阵刀迅速变幻成了流沙形态。 刀子一头锁住了铁杵,一头迅速的延伸出去。 林叶一把攥住了刀柄,而此时列阵刀已经被拉长到了能有一丈多。 宋十三被拽了这一下,胳膊都要断开似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大惊失色。 没有丝毫迟疑,他将铁杵朝着林叶掷出去,然后继续往前跑。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他掷出去的铁杵居然没有朝着林叶飞,林叶的内劲透过列阵刀,迅速的控制了这脱手的铁杵。 那铁杵飞起来后像是被一只手攥着一样,反方向朝着宋十三的后背戳了过去。 或许是经历了无数次的危险,或许是童年时候就学到了许多保命的技巧。 宋十三敏锐的察觉到了背后的危险,猛的往前一扑。 铁杵在他身上飞过去,带着一阵疾风。 可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宋十三就看到那铁杵出现了更加诡异的动作。 急飞的铁杵竟然硬生生在半空中停了下来,这种半空刹住的情况,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下一息,铁柱调转了个方向,杵头朝下,奔着宋十三的后背就砸了下来。 宋十三连续翻滚避让,那几乎拉成了一条线的列阵刀好像比手还要灵活,攥着铁杵一下一下的猛砸。 宋十三都不知道翻滚了多少圈,总算是和他自己的铁杵拉开了一段距离。 等他猛的站起来抬头要跑的时候,发现自己面前有一张脸。 他情急之下的翻滚,都是林叶计算之中的事。 在宋十三不断翻滚的时候,林叶已经到了宋十三前边等着了,连时间都计算的分毫不差。 “无冤无仇” 宋十三几乎是下意识的喊了一声,也只有一声。 林叶一伸手就抓住了宋十三的下巴,然后狠狠的往下一拉 随着一声很奇怪的响动,宋十三的下巴竟是直接被林叶给拽了下来。 没了下巴的人看着就是没了半张脸一样,脸的下半截又空荡荡又血糊糊,让人看一眼都会觉得不寒而栗。 林叶随手把下巴扔了,然后又伸手抓了宋十三的头发朝着后边一甩。 宋十三像是一杆被打出去的重弩,贴着地疾飞,然后一头撞在了之前摔在地上的林牧府身上。 疼的林牧府哼了一声,这一撞,直接把他肋骨都给撞断了好几根。 林叶大步走过来,不等宋十三有什么动作,他双手握着铁杵往下狠狠的一戳。 噗的一声,铁杵击穿了宋十三的身躯,又狠狠的插进了大地之中。 没了下巴的宋十三,嗓子里溢出血的时候,显得格外通畅。 可林叶并没有打算就这样结束,因为宋十三身上背着楚家兄弟两条人命。 林叶一弯腰,抓了宋十三的脖子往上拔,像是把糖葫芦从串上拔出来一样,把宋十三从铁杵上拔了出来。 然后,再穿下去。 这一次是穿的心口,林叶把人按进铁杵,松开手的那一刻,宋十三的身体顺着那根铁杵慢慢的往下滑。 明明没有什么声音,可却给人一种身体内脏和什么其他的东西,在和铁杵摩擦出声的错觉。 林叶只是看着,眼神里的杀气还没有完全散去。 宋十三滑到了地上,趴在那,眼神已经变得无比空洞。 这次回到歌陵来,他有太多的没想到,最没有想到的是林叶出手的第一击,是把他的下巴给拽掉了。 他已经死了,但还没有结束。 林叶又一次把宋十三从铁杵上拔了下来,然后把铁杵的顶端对准了宋十三没了下巴的那个缺口。 下一息,林叶一掌拍在宋十三的肩膀上。 又是噗的一声,铁杵从下巴位置撞进了宋十三的脑壳里,然后又撞破了脑壳穿透过来。 宋十三的脑袋包裹着铁杵,迅速的滑落下去。 而此时,林牧府还在地上趴着呢。 这一幕可是把林牧府给吓坏了,断了肋骨的疼都顾不上,断臂的地方也顾不上,他一个劲儿的往旁边蛄蛹。 因为那跟铁杵就戳在他身边,当宋十三的脸顺着铁杵滑下来的时候,就和他四目相对。 没了下巴的脸落在地上的时候,还显得那么稳稳当当。 林牧府这般年纪了,又受了伤,如此惊吓中,竟是昏了过去。 可他并没有昏迷多久,他就被一阵疼痛刺激的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林叶蹲在他面前,正在掰他的手指。 看起来,那根手指距离被掰下来,好像也没有多远了。 “大将军,大将军何必如此,老夫醒了,老夫多谢大将军救命之恩。” 可他还没说完,就疼的啊的叫了一声。 因为林叶真的把他那根手指给掰下来了,所以林叶根本就不是想用疼痛刺激他醒过来。 “当年设计出卖大将军刘疾弓的,都有谁。” 林叶声音格外清冷的问了一句。 瞬间就疼出了一头汗水,林牧府却还是咬着牙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大将军在说什么,大将军这样做,有违法纪啊!” 又是一声惨呼。 林叶在他说出法纪这两个字的时候,掰断了他的第二根手指。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 林叶又问了一声。 剧痛之下,林牧府浑身都开始发抖。 宋十三没有料到林叶会不顾林牧府掷出那一刀,林牧府也没有料到林叶会这么狠。 他本就已经失血太多,一条胳膊断了,伤口还在淌血呢。 此时连续受到折磨,林牧府那张脸白的好像纸一样。 林叶却还是那般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甚至连一点点愤怒和恨意都没有,最无情的杀意,本就没有什么情绪。 “我说了你也没法报仇,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的事” 林牧府趴在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他努力的抬起头看向林叶:“我知道你不会罢手,可最终赢的那个也一定不是你。” “就像是现在一样,你可以折磨我,但你就是个失败者” 林牧府道:“你也不敢真的把我怎么样,一会儿还会给我止血,因为天子不许我此时死掉,我还有用,还能做一个给更多人定罪的罪证” 他话还没说完,林叶已经掰断了他第三根手指。 “是谁?” 林叶第三次问。 “是我,又怎么样?” 林牧府的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了,或许是也发了狠,他就那样和林叶对视。 可是他这发了狠,并没有多大意义。 林叶道:“你已经这样了,还不肯和我说些什么,你又怎么会在陛下面前说出些什么,怎么会去做给那些人定罪的罪证,既然如此,何必要让你见到陛下。” 因为这句话,林牧府总算是反应过来。 他用力的摇了摇头:“我可以跟你说一些,但得是你不这样对我的时候我再告诉你什么,你最好把我送到陛下面前你真要杀了我,陛下都不会答应。” 林叶一只手抓着林牧府后背的衣服,把林牧府拎了起来。 放在了。 那根铁杵上。 然后,往下一按。 “我不能从你嘴里得到的消息,最好别人也不要得到了。” 林叶按着林牧府,一点点的往下压,那很粗的铁杵贯穿了林牧府的胸膛。 “其实你说不说,我并不介意。” 林叶松开手,看着那具尸体落下去。 “你刚才说,不是一个人的事,有这句话就足够了,其实” 林叶一脚将下边垫着的宋十三的尸体踹出去,林牧府的尸体落在了地上。 “其实我也不介意人多一些。”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一章 破案的诀窍 须弥翩若站在院子里,脸色是说不出的难看。 那根铁杵还杵在那儿呢,林牧府那看起来让人觉得心底发寒的尸体也在那儿呢。 他回头看了一眼林叶。 那个家伙站在不远处,看着这院子里的一棵树好像是在发呆,但是视线好像比树还要高些。 须弥翩若真的是太想过去问问林叶了,林牧府是谁串上去的。 他又看了看那个面目全非不,是尸体都残缺不全的刺客。 反正他是不大相信,林叶是因为这刺客把林牧府杀了,所以林叶以一颗为林牧府的报仇之心为依据,将那刺客打成了一滩烂泥。 可是这种话,须弥翩若就算现在被一头脑袋被驴踢了的驴把他脑袋又给踢了,他也不会问出来。 思考了片刻,须弥翩若走到林叶身边。 他用肩膀碰了碰林叶的肩膀:「那个刺客,认识?」 林叶摇头。 须弥翩若:「不认识能打成那样?」 林叶抬头看着天空,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 须弥翩若已经很了解林叶的性格,在林叶不想说话的时候,他也不想触霉头。 所以林叶就像个傻子一样抬头看天空的时候,须弥翩若就陪着这个傻子抬头看。 但他不知道,林叶只是想告诉天上的人一声,虽然报仇并不能让你们起死回生,但祖辈既然说过报仇是为了告慰在天之灵,那就一定有道理。 如果你们听到了,看到了,那就可以踏踏实实的走了。 就这样,须弥翩若陪着林叶在那看天看了很久。 直到有人来说,案子陛下已经得知,让林叶和须弥翩若马上进宫去。 须弥翩若看了林叶一眼:「大将军,你不和我说,总是要和陛下说,不如咱俩现在先串串词。」 林叶道:「咱俩是谁先到的来着?」 须弥翩若:「坑,也不能这么硬坑吧,我再晚到一会儿,尸体都脱骨了。」 林叶:「既然是我先来的,你就说你看到的。」 须弥翩若想了想,好像林叶的话很有道理。 在陛下面前串词? 须弥翩若其实心里一直都有个疑惑,他在想陛下是不是什么修炼千年成精了 明明陛下不通修行,不懂武功,可那双眼睛仿佛能直接看穿人心。 须弥翩若道:「话虽是这样说,可大将军你若是圆不好,陛下总是要追究的,作为大将军的朋友算了,到了宫里我自己想办法吧,能帮大将军一些就帮一些。」 林叶看了他一眼,以眼神来对他说的话表示一个发音都不信。 不久之后,臻元宫御书房。 天子刚刚把万贵妃送走,贵妃娘娘说可喜欢和云溪做伴儿了,要出宫去长公主府里住几天。 天子好生的不舍得,差一点笑了出来。 其实关系再好的夫妻,偶尔分开一小下也还是很有必要的。 见林叶和须弥翩若到了,天子也没说话,转身回到御书房里边。 林业和须弥翩若两个人跟着进来,才进门,须弥翩若就扑通一声跪下了。 「陛下,臣怀疑怯莽军大将军林叶,有杀害阁老林牧府之嫌疑。」 别说林叶一愣,连天子都一愣。 林叶看着那家伙跪在那的样子,心说罢了罢了,我终究还是高看了你。 天子叹了口气:「别装了,滚起来说话。」 须弥翩若立刻起身:「臣遵旨。」 天子问:「你可看到是林叶杀了林牧府?」 须弥翩若:「那倒是没有。」 天子又问:「那你是查到了林叶有杀林牧府的图谋?」须弥翩若:「那倒是也没有。」 天子再问:「你没有看到,你也没有查到,那有没有别人看到了查到了?」 须弥翩若道:「那倒是更没有。」 天子道:「既然你没有亲眼看到,又没有证据,也没有证人,为何要说是林叶杀了林牧府?」 须弥翩若无比认真的回答道:「臣只是急于撇清自己。」 林叶想鼓掌。 天子懒得搭理须弥翩若,看向林叶问道:「怎么回事?」 林叶指了指须弥翩若:「臣和大理寺少卿须弥大人本来是要一起出城的,须弥大人说,出城危险,所以让臣去不危险的地方,回林牧府家里看看情况。」 须弥翩若眼睛也睁大了。 天子道:「所以你就正巧遇到了林牧府被杀?」 林叶:「臣怀疑这一切,都是须弥翩若设计,故意让臣去林牧府家里,然后栽赃陷害,实则杀林牧府者是他所安排」 须弥翩若:「咳咳」 天子道:「朕也是很久没有看到,如此相亲相爱的同僚了。」 须弥翩若:「陛下,林叶这才是纯纯粹粹的栽赃陷害,臣是奉旨查案,是陛下交代臣要盯好了林牧府的。」 林叶:「不管是不是陛下让你盯着的,可你让我去了林牧府家里,哪有那么巧合的事?若不是你直接派人杀的林牧府,那就必然是你知道谁派人杀的,然后你故意做了这个局来陷害我,用以掩护那真正的杀人凶手。」 他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须弥翩若立刻就接话道:「若非是陛下派我去盯着林牧府,我为什么要去盯着他,完全没理由没道理的事,我连盯着他都不会,又有什么理由杀他?」 天子叹了口气。 他觉得好烦。 片刻后,天子道:「所以,你们俩一唱一和,是想说,其实凶手是朕?」 须弥翩若立刻看向林叶:「你大胆!」 林叶针锋相对:「你逆贼!」 天子瞪了他们俩一人一眼:「难看,实在是难看,朕看着都心烦。」 那俩人立刻就肃立站好,谁也不说话了。 天子道:「林牧府的死,是不是有凶手在场?」 林叶回答:「回陛下,是。」 天子又问:「凶手呢?」 林叶:「死了。」 天子看向须弥翩若:「所以真的是你派人杀了林牧府,然后安排林叶去做个见证,洗脱你的嫌疑,再嫁祸给林叶?」 须弥翩若眼睛都睁大了:「陛下,不能这样啊陛下。」 天子笑了笑:「都滚到那边坐着说,在朕面前晃来晃去的,越发的心烦。」 那俩人立刻就找地方坐下来,乖巧的像是两个几岁的孩子。 天子问须弥翩若:「除了这种屁话,你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事要告诉朕。」 须弥翩若立刻起身道:「臣会竭尽全力尽快破案,以正国法。」 天子看着须弥翩若,他不说话,但他那双眼睛就明明白白的告诉须弥翩若朕难道没有告诉你别再说屁话了吗? 他抬起手指了指桌子上:「你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给朕,朕却有些有用的东西给你。」 须弥翩若连忙过去,见桌子上放着一沓银票。 须弥翩若吓了一跳,眼睛都睁的溜圆:「陛下,都是给臣的?都是给臣一个人的?」 天子:「」 他看向须弥翩若道:「这件事只能你去办,林叶办不来。」 须弥翩若连忙道:「陛下有什么事只管吩咐臣去做就好,这还给钱臣,臣不敢辜负皇恩,臣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天子一皱眉,须弥翩若立刻把那一沓银票放下了。 天子道:「如果你不能马上告诉朕,朕是想让你去做什么,朕明日早朝的时候就会告诉百官,确实是你杀了林牧府。」 须弥翩若俯身道:「臣还确实猜到了些,不不不,是臣确实查到了些。」 他看着那些银票说道:「这些银票是从凶手身上翻出来的,巧了的是,臣最近正好在查君不畏。」 「更巧合的事,君不畏的账册烧了,许多账都对不上来,可是,连账房里的存银都对不上就更奇怪了。」 他在说话的时候,把银票揣了起来,动作自然的没有一点不自然。 须弥翩若继续说道:「明日,臣就能查出来,原来一把火烧了君不畏账册的,确实就是君不畏的东家林方出。」 「后天,臣就能从林方出嘴里审问出来,原来君不畏真正的东家就是林牧府。」 「林方出供出,因为大理寺突然查了君不畏的账,他害怕自己这些年来监守自盗的事被发现,也害怕他用这些银子来巴结当朝官员的事被发现,所以才冒险烧了账册。」 「但是,作为君不畏的真正东家,林牧府对此事大为恼火,也下令严查君不畏的账目,林阁老他,当然不知道手下人竟是如此的为非作歹。」 「林方出害怕了,他怕自己被查出来后死无葬身之地,于是头脑一热,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买通凶手杀了林牧府。」 林叶就站在旁边看着须弥翩若,此时此刻,他更想给须弥翩若鼓掌了。 他也想给天子鼓掌。 须弥翩若这样的人,简直天生就是干这个的,陛下这得是什么样的慧眼,当年一眼就看出来须弥翩若的本事。 天子对须弥翩若的话也很满意,因为须弥翩若的话里有这样一句林方出巴结当朝官员。 没有这一句的话,这案子到这就可以结束了。 有这样一句,这案子就能越挖越深,而且因为林牧府被杀,陛下震怒,那大理寺查起来,当然就更加卖力气了。 天子听完后,摆了摆手:「都走吧,既然有线索了,就好好查,不要辜负了朕的期望,也不要辜负了满朝文武的信任。」 那俩人连忙俯身一拜,然后同时转身往外走。 出了御书房,须弥翩若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问林叶:「大将军,我这一招以退为进怎么样?」 林叶道:「呵。」 须弥翩若道:「这事若是大将军感兴趣」 林叶:「没兴趣。」 须弥翩若从怀里把那一沓银票取出来,仔仔细细的数了数,分了一半递给林叶。 林叶接过来后,自然的没有一点不自然的把银票揣了起来。 他说:「明天一早朝会上,我觉得你应该和陛下说需要人帮忙,最好是和林牧府没有什么牵连的人,最好是刚刚才从外边来歌陵的人。」 须弥翩若叹道:「果然还是钱好使。」 林叶道:「你把另一半也给我,你可以回家歇着,我帮你把案子都办了。」 须弥翩若一把捂住胸口:「这些银票还有大用。」 林叶:「说来听听,我想知道是什么事比雇我还重要。」 须弥翩若认真的说道:「我们知道凶手可能是谁,但没有证据,这个时候案件进入了僵持的阶段,有什么办法能尽快打破僵局?」 林叶:「愿闻其详。」 须弥翩若一咬牙:「栽赃。」 林叶大步就走了。 须弥翩若追上去:「大将军这是何意?」 林叶道:「无他,就是想离你远点。」 与此同时,客栈。 齐爱进们后,看了一眼桌子上那一沓银票,心说那个叫宋十三的人居然真的不敢动。 他把银票收起来,转身离开。 为您提供大神知白的《全军列阵》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五百一十一章 破案的诀窍免费阅读 正文 第五百一十二章 没有那么对劲 臣以为,此案牵扯甚广,本该需协同各部衙来调查。」 须弥翩若看向坐在宝座上的天子,他说话的时候,一脸的严肃和正气凛然。 天子问:「你都需要谁来协同,只管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来,林阁老的事,诸位臣工一定也都悲愤在心,愿意为调查此案出一份力,你说出来,朕允了就是。」 须弥翩若道:「陛下,臣原本是想着,协同刑部和歌陵府衙先查一查,但臣忽然又想到,此案有个不能不提的疑点。」 他看向天子说道:「刺客能够顺利的进入林阁老府中,且还是从后门进入,有路人见到,刺客是被迎接进门的。」 「所以可以推断,刺客极有可能便是歌陵人,而且日常与林阁老有所来往,林阁老府中的人与他相识,所以才没有阻拦。」 「林阁老在歌陵极有威望,门生无数,但此案到底是仇杀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关系,臣还不能确定。」 须弥翩若道:「所以臣以为,歌陵各部衙的官员,除去大理寺之外都该回避,该由从歌陵之外调来的人,与臣同查此案。」 天子一本正经的问道:「你想调谁来,或是调多少人来?」 须弥翩若道:「此案越快侦办越好,迟则生变,所以若是现在再从歌陵外调人过来,显然有些迟了。」 他抱拳道:「臣想请怯莽军大将军林叶,协同臣来调查此案,臣知道,大将军他在云州的时候掌管武凌卫,办的就是查案的事,也恰好经常办的,就是涉及到官员的案子。」 他提高嗓音道:「臣还听闻,这次大将军奉旨随驾回歌陵,身边带着些亲兵,都是武凌卫出身,也都是查案的好手。」 天子装作思考片刻,好像还有点犹豫不决。 须弥翩若连忙又补充了几句:「陛下,此案不能拖,越拖就会越复杂,越拖越查不清楚。」 天子这才点了点头:「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既然你觉得林叶可以帮忙,那朕就准了。」 林叶没在朝堂上。 这不是大朝会,就算是大朝会,从外地来都城的官员,哪怕品级够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上朝的。 没有特许,回都城述职的官员,或是因事到歌陵的官员,都不能参加朝会。 天子道:「你散朝之后直接去见林叶,古秀今,去拟一道旨意,让须弥翩若带去。」 古秀今立刻俯身:「臣遵旨。」 天子又看向宁未末:「你是宰相,百官之首,此案重大,所以若大理寺有需要各部衙协同的时候,你来调配安排。」 「是,臣遵旨。」 宁未末也立刻应了一声。 须弥翩若松了口气,但他忽然间反应过来什么,越想越觉得自己亏的慌。 他分了林叶一半银子,还得自己努力一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配合陛下演戏,才能把林叶请过来帮他 既然如此,何必要花那一半银子?今天反正是要配合陛下演戏的,难道林叶还敢抗旨? 越想越气,越想越亏。 出了臻元宫的时候,须弥翩若停下来,然后一跺脚。 「妈的,要钱去。」 说完加快脚步。 到了林叶在歌陵的大将军府门外,须弥翩若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思考着自己该怎么开口才能顺利把钱要回来。 一进门,就看到林叶在训斥手下人。 「你们一个个的,怎么能如此散漫?!非但一点规矩都没了,连一点本分也都没了?!」 林叶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大声说道:「全都自己出去做个了结,自己抹脖子吧,要么就互相捅一刀。」 须弥翩若一听,连忙上前:「大将军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动怒?」林叶道:「昨日你不是说让我帮你查案子的么,我想既然你要去请旨,那我的人查案,当然要正式些。」 「既然是正式些,那还是要穿官服的好,尤其是查案,还是穿武凌卫的官服好,但他们这些人,竟是谁也没带来。」 林叶的亲兵校尉庞大海委屈巴巴的说道:「来的时候问过大将军,大将军说只带怯莽军的军服即可。」 林叶:「你还有理?」 庞大海立刻俯身:「属下不敢,属下有罪。」 须弥翩若劝道:「怯莽军的军服也不是不行,只要是让百姓们看着,是朝廷派的人办案就可以,不必非要穿武凌卫的官服。」 林叶道:「今日饶过你们,都是因为须弥大人为你们求情。」 须弥翩若心说我这不是还没求情呢吗,大将军你要是想饶,你何必刚才要装 林叶道:「还不谢谢须弥大人。」 一群亲兵连忙抱拳行礼:「多谢须弥大人。」 须弥翩若还有点不好意思了,连连摆手。 林叶道:「带上你们的佩刀和装备,今日起随须弥大人查案。」 庞大海又委屈了。 「大将军,咱们就没有佩刀和其他装备啊,按照规矩,咱们边军的人进京是不准带兵器甲械的,连一件像样的皮甲都没有,更别说什么连弩之类的东西,带的军服还是常服。」 林叶:「唉,我竟是给忘了。」 他看向须弥翩若:「非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这手下人着实没办法帮你,他们既无甲胄,又无兵器,对这歌陵城还不熟悉」 须弥翩若叹道:「大将军要是想要,直接跟我要就是了。」 林叶:「这是我想要么?这分明是陛下不让带。」 须弥翩若:「是是是都赖陛下,大将军部下所需的东西,我让人给配齐了就是。」 林叶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须弥翩若嗯了一声,然后把旨意取出来:「陛下说。」 林叶把旨意接过来:「知道了。」 须弥翩若:「」 林叶回头看向庞大海:「去,列个单子出来,需要什么东西要仔细写好,交给须弥大人。」 须弥翩若:「」 林叶道:「看来今天是帮不上你了,你那么忙,就先去查案,等到兵器甲械送到了之后,我亲自带队去找你汇合。」 他扶着须弥翩若的肩膀,把须弥翩若送到门口。 「你还得尽快些,我觉得那些人未必会给你很多时间,比如君不畏,你现在就去查封还好,再晚些证据都没了。」 说着话把须弥翩若往外一推,然后抱拳:「祝须弥大人旗开得胜,早日破案。」 须弥翩若下意识的抱拳回了礼,转身走了几步,猛然间醒悟过来 我**是来要钱的! 他立刻回头,然后看到林叶用极快的速度把大将军府的府门关上了。 此时此刻,须弥翩若牙都要咬碎了。 银子没有要回来不说,还搭进去不少兵器甲械。 他真想反悔不给了,可又怕林叶那家伙拿不到东西是真的不帮忙。 到时候陛下问起来林叶啊,你居然敢抗旨,朕让你去查案你都不去? 林叶说,陛下啊,不是臣不去,是须弥大人连兵器甲械都不给,大理寺的人穿戴整齐防护周全,却让我们赤手空拳的去查案,臣做不到啊。 一想到这,须弥翩若就打了个寒颤。 林叶干的出来!他绝壁干得出来! 所以须弥翩若无奈,只好回去,派人选了一批兵器甲械尽快送到林叶大将军府里。 他安排了这事之后,就带人去查抄君不畏。 毕竟他都和陛下说了,今天就得有林方出的口供。 让须弥翩若格外没有想到的是,林方出看到大理寺的人来,居然一点儿都不意外,甚至没有一点惧意。 当大理寺的律卫包围了君不畏,须弥翩若带人大步进去的时候,就看到林方出带着君不畏所有人,整整齐齐的站在院子里等着呢。 须弥翩若觉得不对劲,这可太不对劲了。 林方出得到林牧府已死的消息,为什么没有跑? 那些杀林牧府的人,当然也知道林方出必须要除掉才对,为什么不杀他? 须弥翩若不急着来的原因就是,他在等着林方出死。 林方出如果死了,那须弥翩若才可以肆无忌惮的按照他自己想好的剧本来。 他和陛下说,可以是林方出杀了林牧府。 但他更盼着那些人把林方出弄死,死了才显得事情更大。 结果那些人没动手,连林牧府都容不得,为何会容得一个林方出? 这不合理,就一定有问题。 所以须弥翩若现在不急着把人带回大理寺了,他现在就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看向林方出:「你随我过来。」 他随便进了一个屋子,林方出跟着进门后,俯身行礼:「大人有什么想问的,草民知无不言。」 须弥翩若:「君不畏是不是林牧府的。」 林方出回答:「是。」 须弥翩若又问:「既然是林牧府的,你得知林牧府已死,为何你不逃走?」 林方出回答:「连林相都逃不走,我又怎么能逃的走?」 须弥翩若看着林方出的眼睛:「林牧府被杀之后,你完全可以躲起来,为何你连躲都不躲?」 林方出很坦荡的回答:「回大人,草民躲了,如果不是草民昨夜躲的好,大概大人今天也见不到草民。」 他说:「草民是得知大人已经带着队伍来君不畏,才从藏身之处回来。」 须弥翩若看着林方出的眼睛:「你给我一个理由,最好能让我信服。」 林方出深吸一口气,然后与须弥翩若对视着回答:「大人,如果我愿意配合查案,知道什么说什么,是不是我还能活的长久些?」 须弥翩若:「那要看你是什么罪。」 林方出道:「不管是什么罪,也比死的不明不白要好些,而且,林相死了,我想为林相做些什么。」 须弥翩若点了点头。 这句话,他有点信。 与此同时,在君不畏斜对面,一家酒楼中。 卓先生站在西伯的背后,两个人透过窗子,看着君不畏那边。 西伯眉头紧锁。 他问:「你该怎么解释一下,石锦堂失踪了这件事?」 卓先生俯身:「是我疏忽了,我会尽快把他翻出来。」 西伯道:「石锦堂不见了,君不畏出事,若这两件事有牵连,你该知道是多大的麻烦。」 石锦堂没有不见,他昨夜里才见过林方出。 林方出就是他藏起来的,这是他上次在小船上见林方出的时候就说好的事。 一旦林牧府被杀,林方出就会去他安排的藏身处。 而此时此刻,戴着个草帽的石锦堂就站在街角,看着大理寺的人把君不畏的人都带了出来。 在看到林方出跟着须弥翩若出门后,石锦堂嘴角一扬,然后转身离开。 为您提供大神知白的《全军列阵》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五百一十二章 没有那么对劲免费阅读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三章 多学着点 须弥翩若看向林叶,眼神里满满都是求助的意思。 因为他现在要面对的这个案子,好像事态不一样了,偏离了他之前的预计,也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本以为那个君不畏的林方出会有些不好搞,结果林方出好搞的厉害,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主动。 连一点手段都没用,他自己把知道的事都说了。 隐隐约约的,须弥翩若还觉得这个林方出如此配合,不仅仅是为了林牧府报仇。 更像是有人答应了他什么,只要他足够配合,这次就可以不死。 但是若是按照林方出现在供出来的消息来定罪,这个家伙如果能不死,除非是陛下特赦。 陛下特赦那陛下是脑袋被什么驴踢了才能下这样的命令。 「大将军。」 须弥翩若看向林叶,表情中带着些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一般的可怜巴巴。 林叶往旁边挪了挪:「你离我远些。」 刚刚从长公主府里回来的子奈正好看到这一幕,她默默的走到林叶身边,连人带凳子一块搬起来,端着林叶和凳子又往远处挪了挪。 林叶已经自己主动挪了,但子奈觉得距离不够安全。 那个须弥大人,看起来跟个妖精似的。 须弥翩若求着说道:「大将军,你倒是帮我想想啊,这到底怎么回事?」 林叶:「他主动招供,你还觉得不满意?」 须弥翩若:「这案子就不对劲,林方出就该死,而不是还能在我面前侃侃而谈。」 林叶明白须弥翩若的憋屈了。 须弥翩若一定已经制定好了一个极周密的计划,可能把每一步都设计好了。 比如他盼着林方出死,这样一来,就能把案子无限的扩大出去,然后在一步一步来。 林叶道:「林方出死不死,现在根据他的供词,都可以把事情按照你预想的去办了。」 须弥翩若摇头:「查案最怕的,就是被人牵着鼻子走,林府出这么顺从配合,多半是有坑,况且他的证词也没什么用处。」 他看向眼神都戒备着他的子奈,然后识趣的也往后挪了挪。 他说:「子奈姑娘,我只是在求大将军,又不是要祸害他。」 子奈道:「我在母狐狸精的眼睛里,都没看到那么勾人的眼神。」 须弥翩若:「你还见过母狐狸精?」 子奈:「没有。」 须弥翩若刚要说话,子奈道:「上次见高恭谄媚我哥的时候,就和你差不多。」 须弥翩若问:「高恭是谁?」 子奈道:「另一个公狐狸精。」 须弥翩若:「子奈姑娘,你哥身边招惹那么多公狐狸精,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大将军自己的问题?」 林叶:「送客。」 子奈立刻就朝着须弥翩若走过来,须弥翩若吓得搬着凳子离的更远了些。 「大将军,你肯定是想到了什么,你就是不想说。」 须弥翩若求饶似的看向子奈:「我老老实实的还不行。」 子奈哼了一声,回到林叶身边站好,抬起手用两根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用那两根手指头指了指须弥翩若的眼睛。 须弥翩若:「」 林叶道:「按你说的,是有人指使林方出这样做,那目的是什么。」 须弥翩若:「我的大将军,我就是想不到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所以才来问你的。」 林叶道:「如果那些人没有犯傻,他们就算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也犯不上让林方出主动招供。」须弥翩若皱眉。 片刻后,他试探着问林叶道:「大将军的意思是,指使林方出的人,可能就是想帮我们。」 林叶道:「林牧府是被那些人杀的」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劝说自己,你说的都是实话。 须弥翩若是真怕林叶说到这不说了,所以也连忙给了林叶一个鼓励和肯定的眼神。 意思是,大将军说的对,林牧府肯定不是你杀的,就是那些家伙杀的。 林叶继续说道:「那林方出怕的,当然也是被那些人杀,这事不可能是你指使,也不可能是我指使」 须弥翩若一瞬间就懂了。 「还有另外一批人,巴不得勋贵旧族全都倒下去,唯有如此,他们才能在朝廷里占据更多位置。」 林叶点头。 须弥翩若被点醒了之后,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 另一批人 朝中历来都有两个派系,一个是以林牧府,崔家等等等等为代表的勋贵旧族。 一个,是这些年来,极其艰难的,在勋贵旧族的打压下,勉强在朝廷占据一席之地的那些官员。 他们出身算不上多好,可他们团结。 他们比勋贵旧族要团结的多,因为他们知道单凭自身的力量,永远也斗不过那些勋贵。 「其实谜底,一直都在谜面上。」 须弥翩若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看向林叶说道:「勋贵旧族,能选出来一个林牧府,但他们不只有一个林牧府,林牧府这个主事人,也根本就是名不副实。」 「可是另一派系的人,他们的主事人一定是德高望重的那个,而在这几十年来,寒门出身,还能在朝廷里有地位有威望的人屈指可数。」 他松了口气。 那些人要团结起来,就绕不开其中最有威望的人。 一旦绕开了,那就怎么可能团结的起来? 「告辞。」 须弥翩若想到这立刻起身。 子奈看着他急匆匆的走了,然后看向林叶,语重心长的说道:「哥,你要是真的更喜欢和男人多接触一些,也别和这样的人多来往。」 林叶习惯性的嗯了一声,还点头:「好。」 然后反应过来:「什么话!」 子奈笑。 她指着须弥翩若走的方向:「你看这家伙,求你的时候可怜巴巴,一旦得了些有用的,立刻就走,像不像青楼里那些拔」 只说到拔这个字,她就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己要犯错,立刻就把嘴闭上了。 屌与无情,愣是一个字都没敢说出来。 可林叶已经眯着眼睛看她了。 子奈道:「都是我不好,小姨和师娘闲聊,我就不该多听,我就该走。」 林叶:「」 子奈道:「尤其是还有贵妃娘娘,聊起来八卦的事,更是嘴上没个把门的」 林叶:「好了,我不会怪你。」 子奈立刻就不说了。 林叶:「今天怎么想起回来了?」 子奈:「唔,我拿点东西就走。」 林叶:「」 子奈道:「哥你也知道,小姨到了歌陵后,心情一直都不算好,师娘看出来了,贵妃娘娘也看出来了,我当然也看得出来,大家都尽量多陪陪小姨,贵妃娘娘那么忙,师娘还有那么多事,都抽空出来去陪着,我」林叶:「好的。」 子奈笑,伸手:「给点钱。」 林叶:「你在长公主府里还能花到钱。」 子奈:「那倒是花不到,但是总闲聊也无趣,我们几个没事打打麻将」 说到这又立刻闭嘴,然后郑重的说道:「我回来的路上,看到有卖点心果子的摊贩,小姨府里的东西都太精致了,每一样都那么精致,吃长久了也会有些厌烦,小姨说过,她有点想念云州大街上卖的点心」 林叶已经在掏钱了。 他把几张银票和一个钱袋递给子奈,子奈立刻摘下来自己斜挎着的小包,接过来,但没能一下就把东西都塞进去。 于是,她把自己小包包里的一沓银票先取出来,然后再把林叶给的塞进去。 林叶那双眼睛都睁大了,贼大。 子奈看着他的反应,然后解释道:「这些都是从贵妃那,小姨那,师娘那赢来的。」 林叶:「我本想还交代你几句,别太贪玩,打牌这个事容易上瘾」 子奈:「我不上瘾。」 林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赢了那么多,为什么还要跟我要银子?」 子奈:「那,都是我自己凭本事赢来的,我攒着有用。」 林叶:「你小小年纪,攒那么多钱做什么?」 子奈:「不能说。」 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她那张漂亮的小脸微微一红。 林叶道:「不能说就不能说,你回去的时候记得点心多买些,贵妃娘娘事事处处都想着陛下,若那粗糙些的点心她觉得好吃,也会让人给陛下送回去些。」 子奈点头:「知道。」 她说:「贵妃娘娘待陛下可真好,真的像哥哥说的那样,事事处处都想着陛下。」 林叶道:「所以你在小姨家里,别总想着怎么赢人家钱!想着怎么和人家多学学!」 子奈:「走了走了怎么还突然暴躁了呢。」 她带好要拿的东西,挎着大包小包的走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回头朝着林叶挥了挥手,林叶一脸伪装出来的嫌弃。 子奈又去小姨家住了,到歌陵后的这段日子,林叶见子奈的次数都不算多,想都来不及,哪里会真的嫌弃。 师父严洗牛和师娘雷红柳,也都在长公主府里住。 林叶想着师父住在那应该有些不习惯,他去见严洗牛,让师父搬过来和他住,还能住的自在些,也能偷偷喝点酒。 严洗牛说你懂个屁。 我真的是贪那口酒? 我那是生活上的情趣,情趣你懂不懂?我不犯点错让你师娘时不时欺负欺负我,怎么显得我在乎她。 他说,算了,和你说你也不懂,你屁都不懂。 他还说,你跟着我学了那么久,武功上的事我没法多教你,这不赖你,哄女人这种事你也什么都没学到,你就是个棒槌。 林叶当时听完这些话,觉得自己确实是个棒槌。 就在这时候,子奈又挎着大包小包的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跑到林叶面前,把手里的一包东西塞给林叶。 林叶问:「是什么?」 子奈:「刚才买的点心,才做出来,还热乎的,吃吧。」 林叶:「还,特意,给我送一趟?」 子奈:「你刚才不是说,让我和贵妃娘娘多学学吗,别总想着赢人家钱,我这不是学了吗。」 说完挎着大包小包又跑出去了,一边跑一边回头:「自己照看好自己,你也老大不小了,也不张罗给将来的媳妇儿攒攒聘礼。」 为您提供大神知白的《全军列阵》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五百一十三章 多学着点免费阅读 正文 第五百一十四章 求求你了 林叶坐在那喝茶,顺便看着须弥翩若愁眉苦脸。 他可太喜欢看须弥翩若愁眉苦脸了,那家伙眉头拧在一起的样子,像是一朵菊花,小雏菊。 林方出虽然招供出来许多东西,但这些东西都是他一面之词。 他拿不出当时安排人进怯莽军的证据,他安排了这些人,但一个都不能算是他真正的认识。 这些人当初的姓名,年纪,出身,又怎么可能会告诉他这样一个地位低下的人。 他只是负责把这些人统一重新安排身份,原来的身份,他一概不知。 所以,他就算记忆力不错,还能记得当初几个假名字。 但,意义不大。 林方出说不出来这些人来自哪个家族,只能说出他安排了那些人,所以现在说的这些,唯一能证明的就是,林牧府是主谋,他是从犯。 就算是现在还有一个于诵在林叶手里,作用也不大。 于诵只能证明他自己安排了人呢,而且他手里那些林牧府的亲笔信多半是假的。 就算是真的,这信是林牧府写的,于诵也咬不到别人,只能咬林牧府。 林牧府还死了 一旦于诵现在现身,在陛下面前说起此事,那么于诵的下场只有一个。 满朝文武都会说既然主谋是林牧府,那就查办林牧府,林牧府死了,那就查他的家人,追究他的九族。 这个案子,到这也就又陷入僵局,不,是断崖。 林叶看着须弥翩若那难受的样子,问了他一句:“你不是擅长栽赃吗?” 须弥翩若道:“栽赃也得有证据讲时机,什么都没有,空口无凭的栽赃,被人反将一军,我还能有什么好下场?陛下难道会说,这事是陛下他老人家自己安排的,不怪须弥翩若?” 他撇嘴:“到时候群臣激愤,陛下要是不拿我开刀以平群臣之怒,那才是怪事。” 这话,他可不敢当着天子的面说。 于家的人起不到多大作用,林方出的证词也只是一份没用的证词罢了。 须弥翩若觉得头大。 就算按照林叶说的,真的是栽赃,给哪家栽? 崔覆野前阵子倒是有些活跃,给崔家栽赃? 就算是栽赃成功,办了崔家这一家,陛下会满意? “我再去问问。” 须弥翩若起身,大步朝着外边走了出去。 林叶跟着他起来,他也听听那个林方出到底还能说出些什么。 一个聪明人,大概永远都不会一口气把他所有的筹码都用了。 林方出的筹码就是他所知道的事,他一口气都说完,他的价值也就没有了。 不久之后,大理寺的一间审讯刑房内。 须弥翩若坐下来,看了一眼林方出:“我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证明当初各大家族都安排人进了怯莽军。” 林方出摇了摇头:“没有,账目只有一本,我交给林相了。” 须弥翩若道:“林牧府的家我已经仔细翻找了几遍,并没有找到你所说的什么账册。” 林方出道:“账册肯定有,如果没在林相手里,那就是被那些人逼迫着交了出去。” 须弥翩若不信。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本册子,这就是林牧府要挟各大家族的本钱,林牧府会交?就算交,自己不留一份? 一直到死,林牧府都没有打算把这账册拿出来,甚至没有一点透露。 林叶忽然问了一句:“林牧府的家人都去了什么地方?”林方出看向林叶,回答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林相在大概一年前,安排他的家人离开了歌陵,但这件事,林相没有交代我做,我也不知道是谁做的。” 须弥翩若道:“那么多人出城,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 他回头吩咐道:“去查这件事。” 他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 林叶走到林方出面前,仔细看了看这张脸。 他问:“你昨夜里藏起来,应该不是自己藏的,你打算把事情都交代出来,应该也不是你自己的打算。” 林方出道:“我听闻林相遇害,所以要为林相报仇,林相待我有知遇之恩,再造之恩,我想做些什么报答这恩情,为何不能是我自己的打算。” 林叶道:“如果我告诉你说,杀林牧府的人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些人呢?” 林方出脸色一变,须弥翩若都吓了一跳。 林叶语气很平静的说道:“林牧府被杀的事,并非你以为的那些人所安排,而是把你藏起来的那个人的安排,你想过这个没有。” 林方出的眼神都变得飘忽起来。 林叶继续说道:“他先是派人杀了林牧府,然后再找到你,用你来做证人,报复各大家族” 他俯身看着林方出的眼睛说道:“虽然你没有做官,但你该知道朝廷里并不是只有一个派系,若藏你的人和杀林牧府的是一个人,他的身份你又清楚那你就没想过,他是故意利用你打击另一个派系?” 须弥翩若都惊着了,他没想到一向少言寡语的林大将军,话多起来,比他还能直指人心。 须弥翩若一直都引以为傲的,便是他的话术。 靠话术来把人说服,欺骗,或者是利用,首先得有个极好用的脑子。 须弥翩若觉得自己的脑子,显然没有林大将军好用。 林叶直起身子说道:“你自己清清楚楚,安排你藏起来的那个人,和林牧府绝对不是一个派系。” 林方出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 这个动作,被须弥翩若看的清清楚楚,他立刻就知道林方出被林叶的话说到痛处了。 林叶继续说道:“我先不猜这个人是谁,我猜一猜他是答应了你什么。” 他在刑房里一边踱步,一边继续说话。 “这个人会告诉你,只要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大理寺的人,他就能保你一命。” “林方出,你又是凭什么就相信了,这么大的案子,除了陛下之外还有谁能免你一死?” 林方出猛的抬起头看向林叶:“他就是陛下的人!” 林叶笑了,须弥翩若也笑了。 须弥翩若道:“他要是不说自己是陛下的人,大概也没办法能骗了你。” 林叶道:“这个人,是不是姓石?” 林方出的脸色瞬间就变的有些白,他转头看向林叶的时候,眼睛里的惊讶藏都藏不住。 须弥翩若也惊着了,从林方出的反应就能看出来,林叶猜对了。 林叶道:“石锦堂现在是个什么处境,你不该不知道,你为什么能相信他的话?” 林方出又吞咽了一下。 林叶走到一边,端了一杯水递给林方出:“你该清楚我刚才哪句话最有用除了陛下,没有人能赦免你的罪孽,除了现在在你面前的人,没有人能告诉陛下你罪孽深重但可功过相抵。” 林方出接过水,没有喝,手明显有些发抖。 须弥翩若道:“我才是奉旨查办此案的官员,你不信我,却信一个藏匿起来的罪人?” 林方出看向须弥翩若道:“他给我看了的,看了一块腰牌,说是陛下赐给他的,是大内侍卫的身份,他是要暗中协助你们查案,但又不能让你们知道他的身份,所以交代我不能把他说出来” 须弥翩若:“你这么愚蠢,林牧府当初怎么就看中你,让你来掌管君不畏。” 他瞪了林方出一眼:“我还没听说过,大内侍卫还负责查办这种案子。” 林方出下意识的喝了口水,只是抿了一下,连忙又看向须弥翩若:“须弥大人,他真的是想要利用我?” 须弥翩若道:“他大概不是吧,你这么愚蠢,他利用你,可能反而会坏了事。” 他问:“你直接了当的告诉我,把你藏起来,让你主动招供的人,是不是石锦堂。” “是” 林方出回应了一声。 须弥翩若又问:“既然他安排你藏起来,又安排你故意回到君不畏等我,那就一定还有什么后续的安排。” 林方出道:“是他说他会尽快让我脱罪,让我在大理寺安心等着消息。” 须弥翩若:“还有呢。” 林方出道:“他还说,如果不出意外,只要我被大理寺拿了,就会有人坐不住。” “他说,他会在外边看着,哪家先坐不住了,陛下就会先对哪家下手。” 须弥翩若看向林叶。 林叶道:“先这样吧,让他也歇歇。” 须弥翩若没理解林叶的用意,明明林方出的防线已经被击穿了,现在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林叶为何要走? 可他又知道林叶必有深意,所以也没有反对,吩咐人把林方出看守好,他跟着林叶出门。 到了门外,须弥翩若把腰带上挂着的烟斗摘下来,一边塞着烟丝一边问:“大将军突然断了审讯,是因为想到了什么更重要的事?” 林叶道:“你只给了我一半的银子,现在却想让我把事都给你想到了?” 须弥翩若道:“这案子办不好,别说大将军那一半银子,我这一半也得交回去。” 林叶:“安心,你交了,我也不会交,陛下要了你那一半,再跟我要,我也死不承认。” 须弥翩若:“” 他问:“大将军,痛快些,你还想要什么?” 林叶道:“我的人帮你查案,但在歌陵城其实没有什么权限,你把大理寺的腰牌发给我的人,人手一块。” 须弥翩若:“没问题,我一会儿就派人分发下去。” 林叶又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我妹妹子奈,修行起来比较费钱。” 须弥翩若嘴巴都咧开了。 难受,真难受。 他咬着牙说道:“若案子破了,大理寺要查封很多大户人家,到时候” 话没说完,林叶就抬起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林叶道:“这些我可以不要。” 须弥翩若:“这大将军到底何意?” 林叶道:“我看你很顺眼,如果我帮你把案子破了,那你就在陛下面前自荐,你去云州做州抚如何?” 须弥翩若眼睛睁的大大的,特别特别大。 林叶道:“我在歌陵不会太久,坑你的日子也就过一天少一天,不如你去云州,我们两个长相厮守。” 这话要是让子奈听到,一定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打死她也不会相信,她哥能说出这种话来。 须弥翩若咬碎了压,一跺脚:“行!” 林叶笑了笑,背着手走了,一边走一边说道:“那你就下令吧,今夜调集能调动的所有人手,看好了林方出。” 正文 第五百一十五章 曾经 林叶说让须弥翩若看好了林方出,须弥翩若安排了下去。 但大理寺上上下下的人似乎都不怎么相信,谁还敢来这里行凶杀人。 大理寺里的人,多数都是须弥翩若亲自培养出来的,算得上忠心耿耿。 这里如今又是重兵把守,律卫手中的武器,也是可杀大修行者的特殊武器。 但既然须弥翩若吩咐下来,每个人都开始紧张起来,严阵以待。 而此时此刻,在这个还有点寒意的夜里,林叶和须弥翩若正在碰杯。 屋子里很暖和,是因为点了两个很小的火炉。 一个火炉上温着的应该是酒,最起码那是个看起来还不错的老酒壶,另一个火炉上则煮着饺子。 在这样带着一点点寒意的夜里,喝两杯老酒,吃几个热腾腾的饺子,似乎就是寻常百姓们最极致的享受了。 须弥翩若不知道的是,这也是林叶心中的最极致的享受了。 当初在无为县的时候,林叶最喜欢的就是和婆婆在这样的夜里这样对饮。 婆婆喝上一小杯药酒,他则捧着一碗小吊梨汤。 那个热气腾腾的小锅里,饺子在水中翻滚,是人间最短也最美的期待。 “北方人,为什么那么喜欢吃饺子?” 须弥翩若问。 林叶回答:“大概是因为,饺子,是为数不多的可以一家人全都参与进来,一起做的饭。” 须弥翩若因为这个答案而微微有些出神,他从来都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思考过。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逢年过节,北方人一定要吃饺子。 那种东西,他也不觉得有多美味,更不觉得有多高档。 他始终觉得,在团聚的时候吃饺子,只是北方人的一种只有些象征意义的习俗。 林叶的话让他不得不思考起来,然后发现好像确实有些道理。 一家人吃炒菜? 那总会是只有几个人,甚至可能是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其他人都在谈天说地。 就算是想帮忙,寻常人家又没有那么多的大灶,菜是一个一个炒出来的。 林叶道:“你们南方人都很喜欢吃火锅,大抵是一样的道理。” 须弥翩若的脑子里,还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擀皮的擀皮,包饺子的包饺子。 他夹了一个饺子,吃一口,很烫,但却突然就有了一种很莫名其妙的满足感。 他有些难过,满足中的难过。 从很早开始,他们一家人就聚少离多。 母亲和父亲还在乡下,弟弟去领兵,他在歌陵大理寺。 小时候在家吃火锅,是他和弟弟都不会觉得抵触的一起做饭的时候。 切肉的切肉,洗菜的洗菜。 “大将军,你一定经历过很多分别吧。” 须弥翩若忽然说了一句。 林叶微微一怔,然后看起来很平静的点了点头。 偏偏是这平静,却像是一种锐利的东西,把须弥翩若的心都刺痛了一下。 若不是经历了太多分别的人,在林叶这个年纪,又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感悟。 北方人总是会给最普通的面食,赋予一些寓意。 比如老人们经常会说,进门饺子出门面,进门的饺子寓意着团团圆圆,出门的面寓意着顺顺利利。 “喝酒。” 须弥翩若端起酒杯,双手。 林叶也双手端杯和须弥翩若碰了一下,两个年轻人把杯子里的热酒一饮而尽。 “说点别的什么吧。”须弥翩若笑了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境没有那么坚如磐石。” 他看向林叶:“大将军说,今夜林方出一定会出事,是因为那些人不知道林牧府手里有没有证据?” 林叶点了点头。 这是其中之一。 石锦堂把林方出藏了一夜,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石锦堂就是在逼着那些勋贵旧族的人出手,在最危险的地方出手。 他用藏起林方出这一招,让勋贵旧族不得不去思考,林方出手里有没有证据。 须弥翩若问:“大将军是觉得,大理寺里有他们的人?” 林叶又点了点头。 就像是当初的怯莽军一样,表面上看起来,那是一支勋贵旧族的人插不进去手的队伍,但实际上,他们把人送进去也没多难。 那是陛下亲自盯着,大将军刘疾弓亲自把关,耗费了极大心血才创建的队伍,尚且都不能保证纯粹,大理寺这样的地方,又怎么可能真的纯粹。 那些人想要杀林方出,绝对不会用硬闯硬攻这样的办法。 林叶让须弥翩若调动能调动的人都来守着,看起来是密不透风,但实际上,就是在给那些人一个机会。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律卫从外边急匆匆的进来,压低声音对须弥翩若说道:“大人,有贵人来。” 须弥翩若看向手下,一时之间没想明白,这么晚了,哪个贵人回来大理寺。 这个来的贵人,是不是一个障眼法,掩护要杀林方出的人,又或者是忍不住要登门来打探消息的。 可是看到那律卫的表情,他忽然间就反应了过来。 须弥翩若问:“贵人在何处?” 律卫回答:“从后门进来的,快到了。” 林叶和须弥翩若对视了一眼,俩人同时起身。 还没有出屋,一身便装,还披着一个连帽大披风的天子就到门口了。 林叶和须弥翩若两人连忙要行礼,天子把帽子往后撩开:“都免了吧。” 说完后,天子看到了桌子上温着的酒,还有煮着的饺子。 “嘁” 天子把披风解下来,身后的古秀今连忙将披风接住。 天子也没多说什么,直接走到桌边坐下来,等了片刻,见那俩货还在那站着,他哼了一声:“还不添一副碗筷?” 须弥翩若看向林叶,林叶道:“你看我做什么,这是你地盘。” 须弥翩若立刻就让人去准备碗筷,心里却在打鼓。 陛下突然到大理寺来,按理说这不应该,一个小小的林方出,还不至于让陛下亲自过来看看。 陛下来,要看的,大概和林大将军刚才说的有关。 陛下也猜到了大理寺里会有内贼,大概是想亲眼看看,这本该纯粹的大理寺,被渗透到了什么地步。 “什么馅的?” 天子问。 林叶回答:“猪肉韭菜。” 天子笑了笑,回头看向须弥翩若:“怎么这么慢?” 还不等须弥翩若回答,天子竟是很迫不及待似的,直接拿了林叶的筷子,从冒着热气翻滚着水花的锅里,夹了一个饺子出来。 吹着热气,天子尝了一口,然后点头:“好吃,只是煮的稍显老了些。” 他也不客气,把锅里那几个饺子全都夹了出来。 须弥翩若连忙上前给天子倒了一杯酒,天子看了看,似乎对这酒倒是没什么兴趣。 他手下人把新的碗筷送上来,天子指了指林叶:“给他就是了。” 说完就继续吃,那几个饺子,显然不能满足天子此时的胃口。 他处理政务批阅奏章快到深夜,宫里准备了东西,但天子不想吃。 用子奈的话说太精致。 “还有吗?” 天子问。 林叶点头:“有,臣也可以再去包,刚才剩下了一些馅料。” 天子道:“那还等什么?” 林叶去洗了手,挽起袖口,在旁边和面。 等林叶擀了面皮出来,天子侧了个身子,拿起面皮就开始包,动作自然而然。 在这一刻,须弥翩若忽然间莫名其妙的就理解了,饺子在某些时候那特殊的含义。 他凑上去,也拿了面皮包饺子,而且还不肯输给天子,就是要比谁更快些。 “朕上一次包饺子,好像已经有五六年了,还是和贵妃一起。” 天子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看向林叶:“你呢?” 林叶回答:“也很久了,是臣刚到云州的时候。” 天子问:“捡到子奈了吗?” 林叶回答:“就是在捡到子奈之后不久。” 天子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来什么,问林叶:“你会包麦穗吗?” 麦穗,就是形状像是麦穗一样的饺子,很漂亮。 林叶道:“臣手笨,在老家的时候,婆婆曾经教过,可臣包不好,不漂亮。” 天子笑,得意的笑。 他包的很漂亮。 他还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朕从小就喜欢包饺子,因为那时候啊,朕家里也穷,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的上一顿饺子。” “那是朕心中,最郑重,最有仪式的饭,所以朕总是会尽力把饺子包的漂亮些,每次先帝都会夸朕” 说到这,天子的手停顿了一下。 林叶能理解。 须弥翩若却愣了,他竟是忘了天子小时候过的很穷苦。 也许是因为面前这个至高无上的男人,已经至高无上几十年了,所以让人忽略了他曾经的平凡。 “那时候,朕家里是土坯房,院子也不大,就在院子里种了两小畦韭菜,韭菜这个东西可真是个好东西。” 天子道:“省心,割了一茬还会再长一茬,也不必害怕冬天会把它冻死,稍稍暖和些它就自己又长起来。” 说到这,天子笑了笑。 这笑容有些复杂,有些感伤,还有些幸福。 天子把一个包的极工整对称,极漂亮的麦穗饺子递给林叶:“怎么样?” 林叶接过来:“臣,自愧不如。” 天子又笑了。 饺子包完,天子又侧身面对着酒桌,看了看那还温着的酒。 “小时候,朕在过年那天,也会给先帝把酒温上,那是先帝一年之中,唯一一次喝酒的时候。”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们两个在愣着什么?” 天子看向那俩人:“煮。” 须弥翩若连忙应了一声,有些手忙脚乱。 天子伸手把那温着的酒壶拿起来,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 皱眉:“这是什么?” 林叶回答:“小吊梨汤。” 天子叹了口气:“这还怎么给你们两个治罪?” 须弥翩若连忙说道:“陛下也看到了,我和大将军是难得的两个乖孩子,陛下就别治罪了吧,这个时候,臣和大将军哪敢喝酒。” 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有了些响动,像是急促的脚步声。 正文 第五百一十六章 满足 林方出被关押的那件牢房里,地上躺着几个人,都是身穿官服的律卫。 这几个人都没有死,因为在这个计划内,本身就是要活着的他们。 这几个人都是被一招制服,他们大概没有料到,要杀的人居然这么强。 林方出如果这么强的话,为什么一点情报都没有。 其实原因也简单,只是因为这里关着的,就不是林方出。 大理寺里有些奇奇怪怪的人当差,其实一点都不奇怪。 大理寺中关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其实也一点都不奇怪。 这个人在大理寺已经被关了七年,比须弥翩若来大理寺还要早。 他之所以一直都被关在这,不是因为他犯了多大的过错,而是因为他觉得这里不错。 不止一面,裴一面。 江湖上有许多能人异士,有些人想出名所以就名扬天下,有些人不想出名所以还是籍籍无名。 裴一面这个人,很有意思。 七年前,裴家因为犯了大案而被抄家,裴一面也一同被抓了回来。 可是后来经过审讯才发现,这个家伙确实有问题不过是脑子有问题。 他小时候就是个武痴,习武太狠,受伤伤到了脑子。 裴家的事按理说够判他流放千里的罪,可就因为他实在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参与,原本的大理寺卿觉得这人可惜了,就留在大理寺关押。 这个人,除了脑子不好使,什么都好使。 他看起来是个胖子,介乎于莫梧桐和花和尚之间。 但神奇的地方在于,他可以变成一个瘦子。 他甚至可以改变容貌,无需用什么易容术,只要脸型别相差太大就能模仿。 后来须弥翩若到了大理寺后,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打算把他放了算了。 结果裴一面不肯走,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什么都不用管,虽然吃的不好,可到时候就有饭吃。 最主要的是,他在这没人打扰,有足够多的时间修行。 须弥翩若就和这个人仔细聊了几次,发现这个人确实脑子-有病。 而且,就是练这千面功的时候把脑子练坏了。 他是须弥翩若所见过的,对内劲控制最为自如的人,甚至比他控制自己的十根手指头还要自如。 他用内劲在自己体内任意游走,就能改变体型样貌。 裴一面说,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让自己有两个胸。 他说,如果须弥翩不信的话,可以让须弥翩若见识一下,说着就要把上衣脱了。 须弥翩若连忙说别别别,大可不必,我又不是没见过真的,何必呢 本来,林叶是想吹响勺子,请隋轻去来大理寺牢房里假扮成林方出。 可是隋轻去出手实在过于狠厉,林叶和须弥翩若提及的时候,怕的就是隋轻去只会杀人,不能留人。 一说到对内劲的控制,须弥翩若就笑了,他想起来裴一面。 裴一面这个家伙,你让他打一个人,控制到几分死,那就是几分死。 林叶还在屋子里陪着天子聊天,须弥翩若赶过来的时候,裴一面正在散功。 随着他的内劲回归丹田气海,他的身材也恢复了本来模样。 大肚子好像一个水球似的,啵儿的一声就弹了出来。“带裴一面去见大将军林叶,看着他点,陛下也在。” 须弥翩若交代了几句,他手下律卫连忙答应了一声,哄孩子一样带着裴一面走了。 看着昏倒在地那几个人,须弥翩若眼睛眯了起来。 半刻之后,一间刑房内。 被抓的那几个人之一就被绑在这,修为已经被废了,所以人看起来格外虚弱。 须弥翩若等着他苏醒过来,轻轻晃着手里的茶杯。 “大大人。” 那人醒了之后,看到须弥翩若就坐在对面,他的脸色就更差了些。 “秦玉东。” 须弥翩若抬头看了看那几乎被挂在石柱上的手下,眼神里有些惋惜。 “我记得,你还是第一批被我挑选进来的律卫,也是第一个被我提拔为大理寺寺正的人。” 须弥翩若道:“我最不愿意在这看到的人之一,就是你。” 秦玉东低下头:“大人,卑职错了。” 须弥翩若:“说吧,你是谁家的人,什么时候,被谁安排到我身边来的。” 秦玉东没有回答,他不打算回答。 “我知道你们这些人也都有苦衷,能做暗谍,十之七八都是家里什么人被看管着,一旦你们出卖家族,你的家人也就必死无疑。” 秦玉东看了须弥翩若一眼后,又迅速的把头低了下去。 须弥翩若道:“我也还算了解你,这么多年来你跟着我办案,不怕死,不怕苦,性子也坚韧。” 他问:“所以你不怕死,其实是故意求死?你若死在办案之中,也就不必再被人操控,你家里人也就能得安稳。” 秦玉东又看了须弥翩若一眼,还是没有说话,可他的眼睛已经微微发红。 须弥翩若道:“你是我带出来的人,如果是我做主,我甚至想着给你一个痛快,也算把咱们这几年的情分做个了结。” 须弥翩若起身,走到秦玉东身前,端着杯子喂给了秦玉东两口水。 他叹了口气。 “可这次,非我能左右时局,我不瞒你,现在陛下就在大理寺。” 这话把本已抱定必死之心的秦玉东都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这事居然能惊动天子。 须弥翩若回到座位那边,思考了一会儿后,再次抬头看向秦玉东。 “你该知道,陛下在此,那这事就不可能随随便便出现什么转机。” 秦玉东点头:“大人,卑职知道,卑职有罪,卑职愿意领死。” “愿意领死?” 须弥翩若皱眉道:“你怎么还如此幼稚,如此糊涂?是我没有说清楚么?” 他看着秦玉东的眼睛说道:“我已经告诉你了,陛下在此此事就可能定为谋逆,谋逆大罪,当然是要株连九族。” 秦玉东的眼睛逐渐睁大。 须弥翩若道:“固然,你这秦玉东的名字都可能是假的,但你真觉得,什么都查不出?” 秦玉东脸色发白,咬紧了嘴唇。 须弥翩若道:“我再多说两句若你愿意招供,我最大的能力,也只是保你一人死,不牵连你的家眷,你到底是哪个家族派来的就算不好查,可你的妻儿都在歌陵。” 秦玉东的眼神已经变了,不再像刚才那么坚决。 “我甚至,还可以再给你点明一些。” 须弥翩若道:“陛下要的是你说出来,并不是非要说出来你真正的出自哪家,你懂了吗?” 秦玉东猛的看向须弥翩若。 须弥翩若道:“你不想害了你的家族,不想牵连太广,那你就随便指认一家。” 他看着秦玉东的眼睛说道:“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陛下要的,只是一个证据,至于是针对哪家的证据,陛下在乎吗?” 秦玉东眼神里,满是纠结。 须弥翩若道:“我最多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思考,半个时辰后我会再来。” 他起身道:“我希望你好自为之,我记得,你的孩子今年才五岁,他不该死。” 秦玉东深吸一口气。 须弥翩若转身要走的时候,秦玉东大声喊道:“大人,卑职愿意。” 须弥翩若背对着秦玉东,嘴角微微上扬。 但他语气还是稍显沉重的说道:“那你就仔细想想,你该咬住哪一家,最有成算,最无破绽,如果你自己想不好,那一会儿我再来的时候,会告诉你的。” 说完这句话后,须弥翩若走出了这间牢房。 片刻后,他到了第二间牢房里,看了一眼吊在石柱上那个人。 “雷路明。” 须弥翩若坐下来,语气如刚才一样的沉重,在这沉重之中,甚至还夹杂着更重的悲戚。 “我记得,你是我第一批亲自挑选出来的人,没记错吧。” 那被吊着的雷路明愧疚的低下头:“大人没有记错,卑职是从一开始就跟着大人的。” 须弥翩若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会是你,我也没想到还有秦玉东,你们两个,我其实一直都寄予厚望。” 雷路明的头低的更深了些。 须弥翩若道:“我知道,你一心求死,既然今日动手了,便没打算活着回去。” “可你不知道的是,今夜,陛下就在大理寺,你们被抓的事,你们的名字,陛下都已经知道了。” 他抬头看向雷路明的眼睛,直视着,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陛下在这的时候你们动手,那便是谋逆大罪,谋逆,株连九族。” 雷路明的脸色猛的一变。 须弥翩若语气更加悲痛起来:“如果我能做主,我甚至可以今夜就杀了你,让这杀戮止步于此,可陛下在大理寺,那这杀戮” 与此同时,书房。 天子吃饱了,看着桌子上还剩下的几个饺子,他看向林叶:“还吃得下吗?” 林叶道:“吃撑了,但能吃。” 他把剩下的几个饺子全都吃了,因为他从来都不喜欢浪费粮食。 婆婆说过,浪费粮食是这人间最大的罪孽之一。 天子看他这个样子,点了点头:“你有个好先生,林婆婆把你教导的很好,她虽是女流,可称之为先生不为过。” 林叶俯身:“谢陛下。” 天子问:“你有没有想过,朕把你带到歌陵来,还说要安排一个人去云州做州抚,朕的用意是什么。” 林叶回答:“臣不敢揣测圣心。” 天子没有再问。 片刻后,他起身道:“回头把这饺子馅料怎么调配的写下来,着人送到宫里,朕还想吃。” 林叶再次俯身:“臣遵旨。” 天气一招手,古秀今上前为他披上了披风。 天子迈步往外走:“你去办你的事吧,朕今日很满足。”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七章 各有归处 [] <a href=" target="_blank"> 又是到了大朝会的日子,这次朝臣们每个看起来脸色都不轻松。 距离林牧府被杀已有一些日子,这些天来,每个人都在竭尽所能的打探消息。 可让他们害怕的地方就在于,他们什么都打探不出来。 然而就是今日他们在臻元宫外候着开宫门的时候,看到了大队的禁军调动。 站在宫门口的大人们,全都回身看过去。 队列整齐,威武雄壮的禁军骑兵催动铁蹄踩碎了这个黎明。 他们不知道如此规模的禁军调动是为什么,但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不安。 宫门开的时候,他们还在回头看着。 群臣到齐之后,久久没有等到天子,也没有人来通知他们,从没有迟到过的天子,今日怎么就破了例。 这时候才有人才发现,崔家的人一个都没有来。 一下子,好像事情就明朗了起来。 文武百官一直等一直等,没有人敢不耐烦,甚至连窃窃私语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 又等了半个时辰之后,御书房内侍总管古秀今到了。 他说,陛下让所有人就在朝堂上等着,今日的朝会有大事要宣布。 而此时,崔家上下数百口,已经被禁军全都拿了,院子里都是哭泣声和锁链声。 林叶没有进崔府,这个案子,他到现在为止依然像个看客。 与此同时,城外,一座看起来很秀美的山庄中。 本该在崔家抓人的须弥翩若,却站在庄园门外,看起来一脸的轻松。 律卫上前敲了敲们,不久之后,一个小童把门打开,问来者是谁。 须弥翩若笑了笑道:“劳烦告诉西伯一声,就说大理寺少卿须弥翩若求见。” 不到两刻之后,须弥翩若就已经坐在这庄园的客厅里了。 他往四周打量了一下,似乎对这客厅的装饰颇为欣赏。 很朴素,看不出什么奢靡之气,而且所有的陈设摆件,应该都是主人家自己手工做出来的。 别人家的客厅里会摆一些名贵的瓷器,可这客厅里的摆件,多是一些手工陶罐。 西伯看向须弥翩若,笑着问道:“须弥大人是喜欢哪个?走的时候,我可以帮你装好。” 须弥翩若摇头:“这些东西我可不敢要,万一将来是罪证,少一件都是天大的麻烦。” 西伯脸色微微一变:“须弥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须弥翩若道:“昨夜里,我奉旨围了崔家,估计着这会儿崔家几百口人都已经被缉拿归案了。” 他看向西伯,一句话把西伯要说的话给堵了回去。 “西伯你可不必问我,崔家是犯了什么事,问出来这句话我会觉得有些虚假。” 西伯的话被堵住,于是笑了笑,似乎一点儿都没有被影响心情。 须弥翩若端起茶杯闻了闻,然后赞叹道:“这茶香倒是有些特别。” 西伯道:“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我和儿孙们自己动手做的,这茶,也是我在后院和儿孙们动手种下,亲手采摘,又一起炒制出来,须弥大人要说有什么特别,大概,就是多了些乡土气。” 须弥翩若道:“西伯倒是好兴致。” 西伯道:“这算什么好兴致,我家里人都闲而已。” 须弥翩若装作才想起来:“唔,倒是忘了,西伯家中没有人再做官?”西伯道:“做官太辛苦,儿孙们又都不成材,我也就不勉强他们。” 须弥翩若:“也好,毕竟做官的人犯了事,都是要加倍处置。” 西伯:“须弥大人这话里话外,似乎是来给我来家宣判的?” 西伯,这个人一样是三朝元老,还曾两度为相。 先帝在位的时候,先拜林牧府为相,林牧府只做了三年宰相后就辞官归隐,接替林牧府的便是来在西。 来在西做了几年宰相后,以身染重疾为由辞官。 到天子即位之前,先帝派人请来在西出山,第二次拜为宰相。 先帝驾崩之后,天子即位之前,来在西又一次辞官。 自天子即位起,到现在已有二十几年,来在西都没有回到过官场,他的儿孙,也无一人入仕。 所以很多时候,来在西都和林牧府没得比。 二十年来,也不知道已有多少人淡忘了这位两度为相的大人物。 此时此刻,他看着须弥翩若,眼神直接。 “须弥大人,若是来查案的,我来家上下都会尽力配合,若是直接给我来家定罪的,我让人吩咐下去,来家老少百十口人,都到院子里候着大人宣判。” 须弥翩若笑了笑。 他指了指门外:“我刚才看,有一个大概三四岁的孩童,那是西伯的重孙了吧。” 来在西眉头皱了皱。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话已经变得有些发寒。 “我不知道来家犯了什么错,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错能让来家寸草不留。” 他看向须弥翩若:“须弥大人,是带着灭我来家满门的旨意来的?” 须弥翩若耸了耸肩膀:“我是带着天子口谕来的,不过,在宣读口谕之前,我还是想和西伯好好聊几句,因为这旨意啊,西伯听和不听,后果不一样。” 西伯眉头皱的更深了。 片刻后,西伯看向站在门口的家人:“把门关好,所有人远离此地,没有我的话,不许任何人靠近。” 门口那人应了一声,把客厅的大门关了。 西伯道:“须弥大人,现在,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了。” 须弥翩若笑了笑,然后问:“西伯,对崔家的事一点儿都不好奇么?” 西伯摇头道:“我已二十几年没有接触过官场,也少与人打交道,闭门自在,所以对于崔家的事,我确实没什么兴趣。” 须弥翩若道:“既然西伯这么说,那我就干脆直接宣读陛下口谕好了。” 他起身,西伯语气缓和下来:“须弥大人还是先坐下,你刚才不也说过么,若我愿意听,你就先闲聊几句。” 须弥翩若又坐下来。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赞叹了一声茶叶真好。 “崔家的事,和十几年前大将军刘疾弓被人出卖,怯莽军全军战死在冬泊的大案有关。” 须弥翩若语气很平和的说道:“陷害出卖大将军刘疾弓,这案子坐实了,崔值会掉脑袋。” 西伯道:“若真是实情,他掉脑袋不为过。” 须弥翩若道:“可这出卖,是通敌。” 他看向西伯的眼睛:“通敌卖国,就要满门抄斩。” 他说话的时候,手指轻轻敲打着茶几,虽然很轻,但是显然,让西伯心情更加烦躁了。 须弥翩若道:“崔值现在就算是想用他自己的死,换他子孙后代平安,也已经没有一丁点的机会了。” 因为这句话,西伯的脸色比刚才难看多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须弥翩若道:“须弥大人既然提起来,也就是说,崔家通敌叛国的罪行,已是实打实的定了。” 须弥翩若笑着说道:“实打实的定了,毕竟是我亲手设计栽赃在崔家头上的。” 这话,把西伯听的脸色大变,眼睛也立刻就睁大了。 “须弥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我怎么会随便乱说呢,那些指证崔家的人,都是我劝了好久才劝通的。” 须弥翩若道:“君不畏的林方出,也是我劝了好久他才决定伪造证据的。” 他喝了口茶后问道:“西伯觉得我这么做,是为什么?是我自己胆大包天了?想破案想疯了心?” 西伯沉默良久,摇头:“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须弥翩若道:“陛下只是不想让崔家那几百口人活着了,所以陛下要的证据,是真是假,没有什么区别。” 他笑着说道:“陛下把这差事交给我办,就是因为陛下知道,我什么脏活都能干。” 西伯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明白须弥翩若的话了。 如果你还执迷不悟的话,须弥翩若可以把崔家送进地狱,也可以用一样的栽赃手段,把来家也送进地狱。 须弥翩若道:“其实也算不上是栽赃,只是没有证据,我自己做些证据而已,反正崔家的人都该死。” 说到这,他看向西伯。 “陛下说,来家和崔家不一样,来家能有现在这日子,不容易。” 须弥翩若道:“陛下还说,来在西不让子孙入仕,这一点做的很好。” 说完这几句话后,须弥翩若就不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西伯下意识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端杯喝茶这个动作是想掩饰什么。 又是许久过去,来在西没有说话,须弥翩若也不催他,只是一口一口的品茶。 足足又过了两刻之后,来在西深吸一口气,然后朝着须弥翩若抱拳道:“须弥大人,劳烦你回去后,给陛下带句话,就说来在西,谢陛下隆恩。” 须弥翩若道:“西伯放心,你想让我给陛下带什么话我都会带到,一字不差的带到。” 西伯嗯了一声,起身道:“那就恕我无礼了,请须弥大人先回去吧,我想安排一下家事这庄园,我愿归还朝廷,来家子孙会回到柳林城老家去,自此之后,务农经商,来家后代,永不会再踏入歌陵一步。” 须弥翩若起身:“那我就不多叨扰了陛下的心意既然西伯懂了,料来西伯的儿孙也都会懂。” 他说:“来家和崔家的区别,西伯清楚,陛下知你不易,望西伯也知陛下不易。” 说完后抱了抱拳:“愿西伯一路顺风。” 说完后,大步离开。 一个时辰后。 来家的子孙后代在院子里跪倒了一大片,全都在哭,有人是无声抽泣,有人是撕心裂肺。 好像又有些奇怪,他们哭的还不敢让院墙外的人听到似的。 就在那间朴素的客厅里,西伯,用一条腰带把自己吊死在了房梁上。 外边院子里的人一边哭一边磕头,屋子里吊着的那个人摇摇晃晃。 正文 第五百一十八章 大将军的好事来了 [] <a href=" target="_blank"> 林叶坐在大将军府这还略显空荡荡的院子里,看着树上冒出来的嫩芽怔怔出神。 他倒也不是因为什么烦心事而发呆,只是因为此时刚好无事。 崔家的事,来家的事,可以是林叶的事,是报仇的事。 可是当事情到了这一步,所有的事就都变成了天子的事。 天子灭了一个崔家,是在继续向勋贵旧族施压,但天子也不可能把所有勋贵旧族都灭了。 那是笑话。 这一场较量,天子把崔家从朝廷里除名,就是足够大的胜利。 至于来家,天子算是网开一面,难得的网开一面。 林叶现在也要面对一面,就在院子里蹲在那有些发愁的裴一面。 因为不能在大理寺牢房里继续住下去了,所以裴一面有些不开心。 大理寺的须弥大人说,从今天开始,他就要跟着这个叫林叶的大将军做事。 裴一面不理解,自己在大理寺牢房里住的好好的,为什么就换地方了。 须弥翩若跟他解释了一下,告诉他说,天下没有白来的住房。 他说你得去赚钱,有了钱,什么样的房子都可以买,都可以住。 裴一面说,那跟着大将军能赚钱吗,须弥翩若回答说当然可以。 于是裴一面就点头了,他说等跟着大将军赚到钱,就再回来租大理寺的牢房住。 须弥翩若说你要是都赚到钱了,你可以买个房子住啊,为什么还要租呢? 买了房子那多自在,买下来可就是你自己的了,你自己的房子,谁也不能打扰,谁也不能赶你走。 裴一面顿时就有了目标,他说等我攒够了钱我就把大理寺的牢房买下来。 他说须弥翩若你也挺好玩的,等我有钱了,我把你也买下来。 须弥翩若说,我谢谢你对我这质朴的情感了。 裴一面非但质朴还真诚的对他说,我把你买下来看门,我看谁敢来惹我。 此时此刻,裴一面偷偷抬头看了林叶一眼,他觉得这个大将军好像和自己有点一样,都不大喜欢和别人说话。 “咳咳” 裴一面咳嗽了两声,想故意引起林叶的注意。 林叶没有看他,视线依然在缥缈的远方,用略显敷衍的语气对裴一面说了一句 “自己玩。” 裴一面:“我没玩。” 林叶看了他一眼,裴一面在那用手指头抠地,都快抠出来一室一厅了。 裴一面问:“大理寺的牢房贵吗?” 林叶这才明白过来,这个看起来五大三粗,实则心智只是个孩子的家伙,还在想着回大理寺牢房里住的事。 于是他点了点头:“贵。” 裴一面:“买一间要多少钱?” 林叶摇头:“不知道,不过买一间应该没多少钱,但他不单卖。” 裴一面思考着:“不单卖的意思是,我要买,就得把整个大理寺买下来?” 林叶道:“也得朝廷卖才行。” 裴一面:“那我跟着你,我能赚多少钱。” 林叶道:“赚多少钱放一边,等将来你跟着我的时间久了,我就给你造一座大房子,就按照大理寺牢房的样子修,修的一模一样行不行。” 裴一面笑了,使劲儿点头:“行!” 然后他问:“再把须弥大人也找来,让他看门。” 林叶想着,怪不得须弥翩若说这孩子很执着,质朴的执着。 林叶道:“从今天开始你跟着我,我给你造房子,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裴一面点头:“好。” 林叶道:“我还没说什么事。” 裴一面特别认真的回答道:“什么事都好,好,我再答应你一次。” 林叶道:“只有我让你做什么的时候,你才能去做,除此之外,谁让你做什么都不行,另外,你不能离开我身边。” 裴一面:“你是怕我丢了吗?” 林叶:“是。” 裴一面:“你居然把我当孩子。” 林叶:“” 裴一面说:“你等着。” 然后噌的一声就出去了,快到林叶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那家伙像是一团气,直接就在原地消失了似的。 林叶知道他想做什么,所以没有动。 大概半刻之后,裴一面跑回来了,他看向林叶得意的说:“我去外边转了一大圈,没丢。” 林叶挑了挑大拇指:“很棒,但你没听话,所以要扣钱。” 裴一面:“啊!” 然后委屈了,委屈的样子比小孩子还小孩子,甚至眼泪很快就从眼窝里流了出来。 林叶心一软,但他板着脸,对裴一面严肃的说道:“这是你第一次犯错,就不扣钱了,下次一定扣。” 裴一面使劲儿点头:“行行行,下次一定听话。” 说实话,林叶想把裴一面送回大理寺的牢房里。 这样的人,离开那间牢房,回到这繁华世界,对裴一面来说未必是什么好事。 也许这样的人,一辈子就生活在那个狭小但隐秘的空间里,他才最踏实。 就在这时候,林叶抬头往大门外边看了看。 大门口站着一个人,站在那背着手看着林叶笑,身材很笔挺,身上穿着一套簇新的锦衣。 林叶在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忽然间一下子就都想通了。 石锦堂。 既然石锦堂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出现在林叶面前,那就说明他的身份一定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石锦堂迈步进门,朝着林叶抱拳道:“御凌卫镇抚使石锦堂,见过大将军。” 林叶道:“你向我亮明身份,对我来说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 石锦堂道:“以后可能就要和大将军朝夕相处,我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林叶道:“看来去云州的,终究还是你了。” 石锦堂道:“我知道大将军更希望是须弥大人去云州,可陛下舍不得他,陛下也需要一个能解闷儿的人。” 林叶笑了。 石锦堂见林叶笑了,他也跟着笑。 林叶问:“你是什么时候做御凌卫镇抚使的?” 石锦堂道:“陆纲大人战死之后不久。” 他说:“我知道大将军好奇什么,好奇御凌卫现在的职责是什么,和过去有什么不一样。” 说到这,他语气肃然起来:“在陆大人死之后,御凌卫就不可能还和原来一模一样了。” 林叶点头。 自此之后的御凌卫,可能极少会出现在明面上。 他们会是一群藏在黑暗中的人,用一双双锐利的眼睛,盯着朝臣们的一举一动。 石锦堂道:“我来见大将军,是想解释一下,不过话说到这,其实也就没必要再多解释什么。” 他再次抱拳:“向大将军告退,我先回去收拾东西,大将军回云州的旨意,怕是很快就要下来。” 林叶抱拳回礼:“再会。” 等石锦堂走了之后,裴一面摇了摇头:“这个人不好。” 林叶问:“哪里不好?” 裴一面想了想,回答说:“反正不好,看到他就觉得有些发冷,好像衣服都不管用了。” 林叶想着,那应该就对了吧,御凌卫的镇抚使,本就应该是这样的人呢。 才把石锦堂送出门没多久,须弥翩若又来了,一口气跑来的。 他一进门就气喘吁吁的说道:“给大将军恭喜,给大将军贺喜。” 说完伸着手:“红包好歹得给一些,我可是拼了命才第一个跑来的,后边的给不给无所谓,我得给。” 林叶:“不给。” 须弥翩若:“哪有报喜的人上门,你不给人红包的道理。” 林叶:“我抠门,死抠死抠的。” 须弥翩若居然看起来有些委屈了,就和刚才裴一面委屈的时候特别像。 林叶道:“大不了,我把你请我的钱还给你。” 须弥翩若眼睛顿时就亮了。 他往前凑了凑:“恭喜大将军啊,我刚才得到消息,说陛下正在御书房和宁未末宁大人他们商量呢,要给大将军封一等侯。” 林叶:“就这个?” 须弥翩若:“你还想怎么样,那可是一等侯啊,世袭罔替,封地百里,食邑千户的一等侯啊,大将军你居然一点都不惊喜?” 林叶道:“毕竟是我应得的。” 须弥翩若转身就走:“你等着,我要是不把这句话告诉陛下,我就不姓须弥,这状不告,天诛地灭。” 林叶:“我打算用不要这封地百里食邑千户的一等侯,换你到云州如何?” 须弥翩若脚步一停,慢慢的回头。 他眼神中带着感动。 片刻后,他朝着林叶:“呵啐!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告状!” 说完转身就跑。 林叶笑了,想起子奈说他的话,自言自语了一句怎么就暴躁了呢。 此时此刻,臻元宫御书房。 宁未末看向天子:“大将军在北疆,冬泊,孤竹,战功显赫,更有救驾之功,臣以为就是封公,朝臣们也不会反对。” 另一位老臣有些纠结的说道:“宰相大人的话在理,也不违规矩,可就是,大将军实在太年轻了十七岁封公,还是会有人揪着这个不放。” 这位老臣,是前大理寺卿桂世光,虽然已经退了,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商量的时候,天子还是会把他请来。 出来桂世光之外,还有两个人也在这,一个是吏部尚书周上旬,一个是通阅阁大学士金进举。 周上旬道:“桂老的话不无道理,臣也觉得,大将军此时封公,确实年轻了些。” 天子看向金进举:“金阁老,你觉得呢?” 金进举道:“臣也觉得大将军这个年纪封公确实早了些,不过大将军的功劳,毋庸置疑。” 天子嗯了一声。 他回到书桌后边坐下来:“所以,你们四个的意思一致,都是觉得该封侯,不该封公。” 宁未末道:“陛下,臣是觉得大将军年轻,没觉得不该封公。” 天子看了他一眼。 金进举也笑道:“臣也只是说大将军年轻,也没说不该。” 周上旬道:“臣与两位大人的想法相同,陛下要给大将军封公,臣赞成。” 桂世光笑道:“臣等把臣等该说的话要说完,但臣等对陛下要给大将军封公之事,双手赞成。” 宁未末道:“陛下再问一次,臣也还是会说大将军确实太年轻了些,但陛下要说该不该,臣也还是会说,该,就该给大将军封公。” 天子瞪了这几个人一眼。 然后笑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大将军的好事来了 正文 第五百一十九章 陛下从不会以退为进 [] <a href=" target="_blank"> 长公主府。 林叶站在树下,看着不远处那几个女人坐在凉亭里叽叽喳喳的打着麻将。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画面有些好看,他还有些开心。 按照婆婆对他的教导,经常打牌这种事是不对的。 可这种事其实也要看家庭环境,就拿万贵妃和长公主这样的身份来说,她们在家打打牌,远比出去逛一逛的花费要少吧。 林叶看着她们有些开心,是因为他在乎的人,能这样快乐的活着,他就开心。 昨日朝会,陛下让人宣读了旨意,林叶赐爵国公。 十七岁的国公,就算是放在大玉开国的时候也一个都没见过。 朝臣们因为此事当然会议论纷纷,可是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做出头鸟。 听闻朝中重臣全都点了头,并且还都很积极,对林叶封公之事大为赞赏。 轮番给天子拍马屁,五花八门。 人们再联想起来之前崔家被抄家,来家的来在西莫名其妙病故 好像这事,一下子就变得无比合理起来。 为什么那几位重臣会那么支持天子? 因为他们在求陛下缓一缓,他们在向陛下表示臣服,他们向陛下妥协。 如果他们真的敢阻挠陛下给林叶封公这件事,那陛下就真敢借着崔家的事继续往下查。 陛下不想一口气杀太多人,一下子让朝廷不稳,但你们不给他面子,他就会不给你们面子。 那几位重臣也不敢再激怒陛下,祈求利用支持林叶被封公的事,得一时喘息。 不可能会真的出现,天子和群臣谈判的局面。 但这件事发展到了现在,就是一个没有谈判但双方谈妥了的结果。 他们支持陛下,换陛下到此为止,而他们的服软,也给了天子一个到此为止的理由。 看起来,各大家族是利用支持林叶封公的事,阻挡了陛下继续清理。 可实际上,占了便宜的还是天子,天子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吃亏? 如果没有崔家的事,天子给林叶封公,那满朝文武一定会跳着脚的反对。 不但要把大玉的规矩礼制搬出来用,还要把天子的列祖列宗也搬出来用。 现在多好,天子如愿给林叶封公,还灭了一个崔家,各大家族的妥协了,也没觉得自己吃了多大亏。 崔家? 对他们来说崔家没了怎么了,没了就没了吧,反正陛下也止步于崔家了。 林叶在长公主府里等着那几位绝色倾城的女子结束打牌,而在宰相宁未末的府里,须弥翩若和宁未末正在对弈。 须弥翩若落下一子后说道:“我现在总算知道了,那些人为什么怕陛下怕到了骨子里。” 宁未末笑了笑,并没有回应什么。 须弥翩若看向宁未末:“宰相大人,陛下在云州的时候,是不是就想到了今日这局面?” 宁未末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须弥翩若道:“大人不说,我也知道自己没猜错,陛下早就想好了,若回京就给大将军封公,指不定多少人跳出来阻挠,场面必然难看的厉害。” “可是陛下回来后什么都不说,只是略施小计,既除掉了一个隐患,又让各大家族都闭嘴。” 他说到这叹了口气,有些羡慕的说道:“陛下对大将军还真是偏爱。” 宁未末又笑了笑,还是没有回应,须弥翩若的话似乎对他没有什么触动。 “大人,你倒是说句话啊。” 须弥翩若道:“我今日可是虚心来向大人请教的,大将军他之前说想让我去云州,这事,我是真的看不准大将军是说说而已,开个玩笑,还是他真有如此打算,若大将军真有此打算,陛下会不会准了大将军的请求?” 见他态度诚恳,也确实有些郁闷,宁未末道:“你想多了。” 须弥翩若立刻追问:“大人的意思是,陛下不会让我去云州?” 宁未末道:“你也想少了。” 须弥翩若都有些着急了,语气中带着哀求:“求宰相大人赐教,我这脑袋现在不够用了。” 宁未末道:“从云州回来之初,陛下让人放出口风,说是要在云州设置州抚。” “这是什么?” 他问须弥翩若。 须弥翩若回答道:“这就是个引子啊,为了引出今日抄崔家而做的铺垫,没有这铺垫,崔覆野不会蹦跶的那么欢”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来,崔家一家都被抓了,唯独没有找到崔覆野。 或许是那个家伙又提前得到了什么消息,所以没敢回家,直接就跑了。 宁未末道:“这就是你想少了的地方。” 他说:“陛下在云州放出消息到底是为什么,大概明日你就知道了。” “至于你说陛下略施小计,是为了顺利给大将军封公,你想的还是少了。” 须弥翩若叹道:“我就说,我这脑子不够用。” 宁未末道:“云州那边,你还真以为别人能去压大将军一头?” 须弥翩若听到这话心里微微一震,然后仔细思考起来。 宁未末也没有着急继续说,只是安安静静的等着须弥翩若自己想答案。 不久之后,须弥翩若眼神一亮。 “我懂了。” 须弥翩若道:“都在传闻,陛下将来要退位,可陛下真要退位了,没有一个手握兵权,把守重镇的重臣,新君继位之后,自然不踏实。” “陛下这是在为新君铺路不管是给大将军封公,还是灭了崔家,打压来家,对两大派系的人全都敲打了一遍,都是为了给新君铺路。” 宁未末一脸严肃的说道:“说不得说不得,这些话都是要抄家灭门的话,你快闭嘴。” 这说不得,在此时的意思就是猜对了猜对了。 陛下是信任林叶的,所以让林叶回云州做大将军,还封公。 这地位,俨然和当初的拓跋烈没有什么区别了。 北疆稳定,再有一支忠于新皇的强大队伍在,谁敢随随便便和新皇对着干? 林叶不属于任何一个家族,甚至不在任何一个派系,这才是陛下要重用林叶的理由。 到时候真要是朝廷里有什么不安稳,林叶在北疆率军南下,歌陵里的人谁不颤一颤? 没错,歌陵不容易攻破,可林叶没有必要非得攻破歌陵来帮新君。 两大派系的人,不管是哪一边在歌陵闹事,林叶就能在歌陵外边,把他们家族杀一个血流成河。 换做别人或许会犹豫再三,最终不敢这么干。 可林叶一定干得出来,别说屠一个家族,屠十个家族他也不会有丝毫的迟疑。 陛下用林叶,就是因为陛下知道林叶干得出来,陛下也知道群臣都知道林叶干得出来。 陛下在北疆放了林叶这样一颗棋子,就是用来震慑两大派系的。 陛下就算再自负,也知道不可能把勋贵旧族和寒门子弟这两大派系的人都打压了。 别说两大派系,其中任何一个派系的人都被打压下去,朝廷立刻就乱了。 失去制衡之后,另一方权力独大,那不就回到了大玉之前的局面? 陛下到底是心思,事情没有完全发现,谁都猜不透。 此时再想想歌陵城最近发生的事,才会惊醒过来,除了陛下,谁都不是赢家。 须弥翩若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着这些,连该他落子都没有注意到。 见他陷入沉思,宁未末也 不打扰,端着自己的茶杯起身,走到窗口看风景去了。 须弥翩若的脑袋里翻来覆去,心里翻江倒海。 陛下这一招妙手落下,到底算计了多少人? 勋贵旧族的人,因为这件事会老实很长时间。 因为他们看到了陛下的手段,林牧府和崔家的人是什么下场,就是陛下的态度。 至于寒门出身的那批人,更加的没了胆子,来在西自缢身亡,来家的人回老家去务农了。 剩下的人,真的没有谁还能扛起大旗来。 想到这须弥翩若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想不明白,陛下为什么非要退位呢? 如果陛下再这样大刀阔斧的治理二十年,大玉就会比以前最强盛的时候还要强盛一倍,两倍,甚至更多。 “有些事啊。” 宁未末在这个时候忽然说道:“你不该想,就别去乱想,陛下最喜欢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时时刻刻都别忘了一件事守本分。” 须弥翩若点头:“宰相大人教导,我以后铭记于心。” 宁未末笑了笑道:“你我同朝为官,这些话,以后也要少说。” 须弥翩若又点了点头。 宁未末问他:“还下棋吗?” 须弥翩若道:“哪里还能静得下来,我心境平稳的时候也不是大人的对手,现在,更加不行了。” 宁未末道:“既然不下了,那咱们就一块去见见大将军,该贺喜,还是要去贺喜的。” 须弥翩若此时心中却想着,朝廷两大派系的人被陛下逼退了这一步,让林叶在北疆站稳脚跟,还获封国公,那将来他们就会一退再退。 这一步退让了,后边就会有无数步不得不退让。 一招败,再想挽回,难如登天啊。 所以他更加的不理解了,陛下为什么就非要退位呢? 普天之下,能把天下权力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除了陛下,再也不会有第二人了吧。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间想起来,自己想了那么多,还是忽略了一件事,所以他脚步一停。 须弥翩若看向宁未末:“宰相大人,咱们此时去给大将军贺喜,不只是封公之事吧。” 宁未末笑起来:“这个可以说得,因为我估计着,陛下的旨意明日一早就都能听到了。” 须弥翩若试探着问:“大将军他” 还没有来得及问出来,宁未末就大步往外走了。 一边走,宁未末一边笑着说道:“明日一早你就知道了,何必此时再多费口舌。” 须弥翩若叹道:“憋不住啊。” 好在,第二天永远都不会迟到。 朝会上,古秀今大声宣读陛下旨意。 陛下决定,在云州设三北都护府。 怯莽军大将军林叶,晋正二品,官至三北都护府都护,领冬泊,孤竹,云州三地军务事。 云州,冬泊,孤竹三地文武官员,皆归林叶节制。 这事,可比封公好玩多了。 一时之间,满朝文武,脸色都变得格外精彩。 第五百一十九章陛下从不会以退为进 正文 第五百二十章 拜别 [] <a href=" target="_blank"> 臻元宫。 在皇宫大殿的正前方,宫门和大殿之间有一座高台,名为玉台。 只有举行盛大仪式的时候,玉台才会启用,例如天子加冕。 此时此刻,天子站在玉台下边,仰望着高处。 他曾经一步一步的走上玉台,站在那里接受权臣朝拜,也曾跪在那里,接受臻天加冕。 如果说这臻元宫里有什么地方,第一次给了天子震撼。 那就是这玉台,因为他站在那的时候,看都了上万人跪拜在地的场面。 在那个时刻,天子脑海里就只有一件事。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在进行加冕大典。 他想到的是,这天下真奇怪,江山那么那么大,有那么那么多的人,却由一人来决定这江山百姓的兴亡。 数以亿计的大玉百姓啊,就这样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一个登上这玉台的人。 天子之位,一言一行,就能让江山变色,将百姓悲喜。 当时天子心里有一句话,来来回回的在脑子里飘荡。 朕要是干不好,那不就操蛋了吗? 是的,就是这样一句话,略显粗鄙。 天子把视线从玉台上收回来,看了看站在身边,同样在仰望玉台的年轻人。 “朕当年走上去的时候,装作吓得胆战心惊,可真的当朕走上去后才知道,原来不用装,是真的胆战心惊,尤其是往下走的时候,朕的腿都在发颤。” 林叶听懂了。 因为走上去的时候,天子还不是天子,走下来的时候,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就都在天子肩膀上压着了。 太重了。 “你何时回云州?” 天子问。 林叶回答:“臣随时都可走。” 天子又问:“歌陵城里,还有什么地方没去看过?回云州倒也不必那么心急,迟几日也没关系,没去过的,可去看看。” 林叶道:“没去过的,还是不要去了。” 天子想了想,问:“庆余河?” 林叶点头。 天子笑起来。 他问道:“你不去,是不敢去,不想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比如怕谁?” 林叶用格外认真的语气回答道:“因为臣实在想不出,那个地方能有什么好玩的。” 他说:“朕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所以朕知道,那地方和你说的,确实一点都不一样,好玩的厉害。” 林叶:“” 天子笑道:“还没成亲,也没有女人,这个时候该去玩玩就去玩玩。” 林叶道:“待以后吧,以后应该还会有机会。” 天子道:“你真是太高估你自己了,你也真是太低估女人了。” 林叶:“” 天子转身往回走,林叶也连忙跟了上去。 一边走,天子微笑着说道:“这样的想法,朕当年也不是没有过,也觉得人生那么长,现在没去享受的,以后必然有机会。” 林叶道:“臣,还是想象不出来能有什么好的。” 天子道:“你知道为何你想象不出来吗?” 林叶摇头:“臣不知。” 天子道:“因为那根本就不是能想象的事,就如同你吃肉,你没吃过肉之前,想象着肉的滋味,能和你真正吃到肉的时候一样?” 林叶问:“是滋味?” 天子脚步一停,侧头看了看林叶,眼神里的含义是朕他妈的是天子,还要负责教你这个? 你就算把自己当蠢货,你也得尊重朕的职业。 林叶连忙低下头。 天子轻叹一声,继续往前走。 他问林叶道:“回云州后,你第一件事打算做什么?” 林叶回答:“等到了云州的时候,已经误了春耕,臣打算到四处走走,云州还好些,冬泊与孤竹刚经历大乱,农垦之事若再耽搁了,来年的灾更大。” 天子嗯了一声。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三地诸事朕都交给你,是因为朕觉得你能把事都撑起来,但朕不是想累死你。” 林叶俯身:“谢陛下关心。” 天子道:“朕知道,其实你是最懂得放权的人,你年纪轻,可比你懂这些的人却不多。” 林叶道:“臣明白陛下的意思,臣会把人员分派好,诸事井然,臣也不会真的累死了。” 天子道:“朕让石锦堂跟着你去云州,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林叶:“臣可以抗旨吗?” 天子又看向林叶,眼睛眯起来:“嗯?” 林叶道:“那臣没有什么想法了。” 天子道:“朕让石锦堂跟着你自然有必须跟着你的道理,以后你大概就会明白,你心智,城府,还有性格,再加上习武的天赋都超过别人,但你要对付的又不是一个不如你的人,而是许许多多不如你的人。” 林叶心里一动。 “一个聪明人,一定能算计一个傻子,但一百个聪明人,一定会输给一百个傻子。” 天子看向林叶:“这些话,朕也不多说了,毕竟你自己心里也有打算朕想问问你,回云州之前你还有什么想让朕办的事没有?” 林叶抬起头看向天子,但片刻后就又把头低了下去。 “臣没有。” 天子唉了一声。 他说:“朕年少的时候,与宫里一个年纪相仿的小侍女经常打闹。” 他一边走一边说,语气还算平静,若仔细听,就能分辨出其中带着些淡淡的遗憾。 天子说:“后来有一天,先帝问朕,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小丫头,如果喜欢的话,就让她去东宫陪着你。” “朕说,父皇你说什么呢,我是男子汉大丈夫,又怎么会喜欢女孩子。” 说到这,他看向林叶:“朕当时还年少,既害羞又逞强,觉得被人知道了朕喜欢和女孩子玩,太丢人,可哪里知道,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从天子的语气中,林叶判断那小侍女可能不在人世了。 所以一时之间,林叶心中也有了些淡淡的伤感。 天子停下脚步,看着天边漂浮的白云:“朕也没想到,只过了一年半,先帝就把她纳入后宫了。” 林叶:“” 他立刻低下头,不敢让天子看到他脸上是个什么表情。 天子看了他一眼,只是笑了笑,没有在这个听起来稍显无聊的话题上继续多说什么。 “云州那个地方啊” 天子继续迈步。 他说:“以你的能力治理云州,臣不会怀疑你能不能干的好。” “可是云州这个地方,谁去那边做主官,若只是把云州治理好,朕都不会满意。” “云州是一扇门,哪怕现在大玉已经有了冬泊近一半的疆域,有孤竹全域,云州依然是大玉的那扇门。” “关上这扇门,不管是什么东西来敲打,这门都要能始终关的住。” “打开这扇门,不管什么时候大玉的雄兵要出去,这门都能想开就开。” “冬泊算什么,孤竹又算什么。” 天子道:“朕用了二十几年的时间让大玉变得更有力,可不是为了能赢那样的弹丸之地。” 林叶俯身:“陛下的话,臣都记住了,臣会守好大玉的这扇门,也会开好大玉的这扇门。” 天子点了点头:“还有一件事朕要特意交代你几句。” 他看向林叶:“万域楼还在云州关着。” 林叶心里跳了一下。 天子问:“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林叶没有丝毫迟疑的回答:“臣会让他在云州安度余生,尽量无病无灾的多活些年,臣也知道分寸,不优待便是善待,不惩治便是仁治。” 天子笑起来。 刚才他问林叶那句万域楼还在云州关着,这话问出来,也就林叶能如此回答。 若是问宁未末,宁未末那脑袋瓜子里会千回百转,最终会想个法子让万域楼死的没那么难看。 如果这话是问须弥翩若,今天天子问的,明天一早须弥翩若派往云州的人就会出发。 “很好。” 天子说:“朕答应过贵妃,朕就不能食言,不管怎么说,那是贵妃的父亲,朕不会因为自己想做什么而破例,但朕一定会因为贵妃想做什么而破例。” 他说到这笑了笑,自嘲式的说道:“朕这性子,按理说该是个昏君才对。” 林叶哪敢接话是,接什么?接陛下看人真准? 走着走着,君臣二人就走到了臻元宫一侧,这里是一片果园,刚到三月,桃花开了。 大玉立国到现在二百余年,在天子之前,没有任何一位帝王会在臻元宫里种桃树,种杏树,种梨树,种各种果树。 这些树木可以有,但不该是在这肃穆威严的臻元宫里。 只因为万贵妃喜欢。 天子站在桃树旁边,这里的下人们连忙跪下来行礼。 天子随意的摆了摆手,那些人就起身快步离去。 “朕一开始种这桃树的时候,只是因为贵妃喜欢,后来朕才知道,种这桃树还有那么多乐趣。” 他回头看向林叶:“每年桃子下来,朕就让人摘些,赐给有功之臣,朕说,这是朕亲手种的桃树,亲手摘的桃子,特意让人给他们送去他们都会很感动,又省钱,又有面。” 林叶立刻又把头低下了,刚才天子说到谁想到一年半,先帝就把她纳入后宫那句的时候,林叶几乎就没忍住。 这关于桃树的话,林叶也是差一点就没忍住。 天子笑了笑。 他不知道林叶听懂了没有,还是只当个笑话听。 这些话,都有道理。 前边那几句,是想劝劝林叶,给这少年提个醒,后边这几句,实打实的是御人之术。 天子沉默了片刻后,像是谈兴已经尽了。 他看着面前的桃花说道:“朕还要在这赏一会儿,若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也该收拾收拾准备去云州了。” 林叶深吸一口气,俯身。 “臣,确实有两件事请求陛下恩准。” 天子道:“说。” 林叶道:“臣想请求陛下,把这桃树赐给臣一棵,臣想带去云州栽种。” 天子嘴角一扬,他问:“另一件事呢?” 林叶道:“昨日臣见过长公主,长公主提起来,说有些想念云州的” 话没说完,天子点了点头。 “都准了。” 说完摆了摆手:“走吧,现在看来,你要收拾的东西更多了。” 林叶俯身行礼:“谢陛下隆恩,臣” 他话停顿了一下,直起身子后,又撩袍跪倒:“臣拜别陛下,臣” 天子没回头看他,依然看着前边那漂亮的桃花。 天子说:“会再见的。” 林叶叩首:“臣,告退。”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一章 规划 [] <a href=" target="_blank"> 马车上,子奈看向林叶,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 她太开心了,真的是太开心了,她小姨能跟她们一起回云州,她开心的想要手舞足蹈。 所以她觉得她哥真的厉害,超级厉害,竟然能说服天子答应小姨回云州。 而谢云溪坐在马车里,微笑着看着子奈傻笑。 林叶被她们笑的有些不自在,决定出去透透气。 “你哥是害羞了么?” 师娘雷红柳问。 子奈道:“他会害羞?” 雷红柳道:“你不懂,男孩子到了一定年纪就会害羞了,比女孩子来的晚一些。” 子奈不懂。 她这个年纪不懂也正常,雷红柳还没有说下一句呢,说了她可能更不懂。 要不是子奈这么小,雷红柳的下一句一定脱口而出。 那就是女人到了一定年纪,那害羞就有一多半是装的了,尤其是在男人面前。 若是几个老娘们儿聊天,害羞?害羞是什么狗屁东西 雷红柳以为自己懂的不少了,可她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一群老爷们儿聊天的时候,更加不知道害羞是个什么狗屁东西。 “回云州后,你就住我那儿吧。” 雷红柳看向谢云溪道:“武馆后院足够大,我和老牛商量了一下,也不准备再收徒了,家里只有咱们几个,清净自在。” 谢云溪点了点头:“好。” 子奈问:“师娘,也带我一个吧。” 雷红柳道:“你不和你哥住都护府?” 子奈:“那多没意思,我哥又不输给我钱。” 雷红柳:“” 谢云溪笑道:“小小年纪,要那么多钱做什么?莫非是要攒嫁妆了?” 子奈:“呸呸呸,小姨你快说呸呸呸。” 雷红柳哈哈大笑。 几个女人在车里闲聊,时不时的就笑出声音来。 林叶此时换到另外一辆马车上,还是这里比较清净。 因为这辆车里的人,是裴一面。 裴一面正在发呆,看着车窗外发呆,他好像没想到外边竟然会这么大。 出歌陵后走了好久好久,还在走,他想着,这样走下去的话,还能有和大理寺牢房一样的地方吗。 见林叶上车,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给林叶让了个位置出来。 两个人坐在两个车窗口,一个看着那边,一个看着这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叶回头看向裴一面。 “闷得慌吗?” 裴一面摇头:“不闷。” 林叶就不说话了,裴一面也不说话了,两个人可以谁也不理谁这样坐一天。 又过了好一会儿,林叶想着,这孩子总这么沉闷也不好。 于是他回头又要找个什么话题说,却见裴一面正在专心致志的打架。 左手和右手在打架,速度奇快,看起来就像是在飞速的双手结印一样。 但两只手的动作完全不一样,攻守转换的速度奇快,而且林叶在这十根手指的交战中,竟是看出来了默契的配合。 林叶的眼睛越睁越大,越看越心惊,心中竟然有了些感悟。 这感悟不是在修行上的,而是在兵法上的。 裴一面左手的五根手指,就像是五个人一样,竟然能做到互相策应支援。 这种事,并不是谁的修为境界高,谁就能做的更好。 普天之下,怕是都再没有一个人能比裴一面玩两只手玩的更优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裴一面总算是停了下来,但他停下来后就开始发呆。 林叶知道,裴一面也应该是在刚才双手互博之中又想到了什么。 看裴一面那两色凝重的样子,林叶想着也许这次的感悟会比以往更深吧。 他此时都有些羡慕裴一面,只有心地单纯的人,才能做到如此的物我两忘。 裴一面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林叶心想难不成这个家伙,要在此时破境了? 如果是的话,林叶觉得自己都要见证一个奇迹。 就在这时候,裴一面看向林叶,脸色还是那么凝重的问了一句:“能停车吗,我想下去拉屎。” 林叶:“” 裴一面看着林叶,眼睛里都是委屈巴巴的样子。 他当然不是装的,因为他从来都没有乘车出行过这么远,在路上这么久。 他的心智还如同孩子一样,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没什么奇怪的。 林叶点头道:“你自己跳车下去,找个地方方便,然后再自己追上来,能做到吗?” 裴一面立刻点了点头:“能。” 林叶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因为这队伍里的马车看起来都差不多,他怕裴一面回来认错了。 所以他朝着车外喊了一声:“庞大海,带裴一面找个隐秘的地方解手。” 亲兵校尉庞大海立刻应了一声,拉开车门,笑着对裴一面说道:“是要破门而出了吧。” 林叶皱眉,心说这都是什么破词! 庞大海还安慰裴一面呢:“不怕不怕,咱们做老爷们儿的,最不怕的就是破门而出,最怕的是破门而入。” 林叶:“!!!!!” 那俩货下车找地方方便去了,林叶就闭上眼,在车里把刚才看裴一面双手互博的感悟,重新思考了一下。 如果把刚才的感悟,用于训练士兵之中,就能让五人队的战力再提升一个层次。 一沉思时间仿佛都过了快了,正想着呢,庞大海带着裴一面回来了。 一边走,庞大海还一边在嘟嘟囔囔的,大概是说裴一面真的爱干净,还矫情。 林叶怕庞大海忘了裴一面心智是个孩子的事,说话伤了裴一面自尊,于是往窗外看着问道:“怎么回事。” 庞大海笑着说道:“这荒郊野外的方便,裴一面说没有草纸不能擦屁股,我说咱们老爷们儿方便完了,用什么解决不行?小棍,石头,草叶,土坷垃,都可以,他说脏。” 林叶:“” 庞大海:“好巧不巧,幸好,路过了一只兔子。” 林叶:“!!!!!” 与此同时,在队伍最前边的,开路的骑兵见到有人在路口等着。 问了问,说是石锦堂安排的人,在这迎接大都护。 石锦堂是先一步往云州去的,没有和大队人马同行。 他安排人,在每一个适合住宿休息的地方,都提前做好准备。 这个人的心思之缜密,也就可见一斑。 林叶得知之后,不得不认真思考一下,陛下让石锦堂去云州到底有几层含义。 石锦堂是御凌卫镇抚使,现在的御凌卫,早已不是原来那可飞扬跋扈的衙门了。 可毫无疑问,懂得卑微,知道隐忍,更善于藏身的御凌卫,可能比之前还要可怕。 天子不可能是因为不信任林叶,所以才安排御凌卫去了云州,为的是要让御凌卫暗中监视林叶。 如果是,这也是明面上的监视,算不得什么暗中监视。 但林叶总觉得,天子安排这个人留在他身边,一定有更深层次的意义。 有石锦堂的人在前边安排,这一路上走的就更加轻松。 每到一个合适的地方,石锦堂的人把一切都打点妥当,没有一点轻慢。 林叶后来也想明白了一些,石锦堂去云州,大概还有一个原因是陛下想保护这个人。 石锦堂在歌陵,实打实是把两大派系的人都得罪了。 队伍行进的速度也不是特别快,毕竟也无需那么急着赶路。 走了一个多月后,队伍进了云州地界。 早已得到朝廷通报的云州各地官员,都在边界处等着迎接林叶。 大都护,这是天子给林叶独创出来的一个官职。 三北都护府,是天子为林叶独创出来的一个地方官府。 只一句三北都护府辖域内文武官员,皆归都护节制 这都护的权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见完了迎接的官员后,林叶显得有些疲倦。 他不大适应,也不大喜欢这种应付,但他知道这就是自己的缺点和短处,要改。 回到官驿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林叶下车后深吸一口气云州的空气,好像都和歌陵那边不一样。 回到屋子里,他提前交代的几个人,已经在等着他了。 花和尚,高恭,裴一面。 “都坐下说话吧,不必那么拘束。” 林叶坐下来后,把拎回来的食盒递给花和尚:“给你们带了些点心。” 花和尚笑起来,打开盒子,三个人分着吃。 林叶道:“这次回云州之后,我想着,得把大福狗好好整顿一下了。” 高恭立刻点头:“小爷你说怎么整顿,咱们就怎么整顿,大福狗现在到底有多少人,其实连我都不知道,确实该整顿整顿了。” 林叶道:“你们两个带着一面做事,他性子单纯,你们要多照看。” 花和尚和高恭立刻点头。 林叶又道:“回到云州之后,我会去拜访庄大哥,希望庄大哥能带带你们。” 花和尚问:“就是青鸟楼的大当家,庄君稽?” 林叶:“是。” 林叶道:“大福狗的人现在太多,这件事一旦被朝廷的人当做把柄,以我现在的身份,陛下不得不查。” 都护手下有一个超过万人规模的暗道势力,这事若拿到朝堂上说,指不定多少人会当着陛下面,说林叶是图谋不轨。 而且,这就是真凭实据,一点儿推脱的可能都没有。 “小爷你的意思是,大福狗的人,全都并入庄先生的青鸟楼?” 林叶道:“嗯,最好如此。” 高恭点头:“应该不是难事,大福狗的人也都是干苦力出身,大部分都不怎么混江湖,而且现在有正经营生,没谁愿意还打打杀杀的。” 林叶道:“回去后,挑选出来一批人,仔细慎重的挑选。” 他看向花和尚:“这些人你带着,你来练,平日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需要动一动的时候再拉出来。” 花和尚:“门主放心,我会办好这件事。” 林叶又看向高恭:“这支队伍,以后你就是三把手了,要尽心尽力。” 高恭立刻开心起来:“三把手?哈哈哈,小爷放心,我一定会三把手?” 他看向裴一面。 林叶道:“裴一面负责和花和尚一起训练他们,他是二把手。” 高恭噘嘴。 林叶道:“但大福狗的事,当然还是你做一把手。” 高恭:“二把二把,小爷才是一把手。” 林叶笑了笑,然后又认真起来:“大福狗的事要尽快办,别让石锦堂的人抓住什么把柄。” 正文 第五百二十二章 纠缠上了 [] <a href=" target="_blank"> 到现在为止,林叶都没有找到一个天子必须如此重用自己的理由,他又怎么能不小心。 重用可以,但这样近乎于列土封疆的重用,绝对不合常理。 三北都护啊 这个职权,就算现在还是王位的冬泊国君见到林叶,怕是不行个大礼,都觉得是对都护的轻视了。 回到云州的第一天,林叶几乎就没有离开都护府。 各地的官员要轮番的见,仅此一项,没有几日就完不了。 林叶还早已制定好了出行的计划,打算把云州这边安排妥当后,就巡视冬泊和孤竹。 深夜。 林叶坐在院子里像是发呆,已经好一会儿都没有动过。 就在这时候,林叶眉角微微一扬,感觉到了什么,却并没有回头。 他可是个没什么修为之力的家伙,全天下的人快都知道这件事了。 所以,他能轻而易举察觉到什么异动,这种事又为何要轻易表现出来? 这几年,林叶让自己必须学会的事其实也没几件,其中之一就有把自己藏好这一项。 炫耀这种事,是人天生就会的,把自己藏好这种事,人用一辈子去学都未必能学透。 不久之后,林叶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他这才回头。 聂无羁一脸笑意的走到林叶身边,俯身行礼:“见过都护大人。” 林叶道:“白天的时候不来,非要晚上来?” 聂无羁道:“白天的时候哪里轮得到我,都护大人现在日理万机” 林叶瞥了他一眼。 聂无羁在林叶不远处坐下来,学着林叶的样子抬头看星空。 “刚才你坐在这的时候,是不是有些惶恐?” 他问。 林叶没回答。 聂无羁道:“若换做是我,突然做了这么大的官,我会惶恐。” 他说:“我来见都护大人,是想告诉大人天水崖司座艾悠悠艾师叔,奉掌教真人召命回歌陵了。” 林叶抱拳:“恭喜恭喜。” 聂无羁:“同喜同喜。” 林叶听到聂无羁的话,就能想象的出来,艾悠悠回歌陵这事,多半也是天子授意。 天子有意让云州换个气象,所以曾经在云州有一席之地的人,大概都会走的走,没的没。 聂无羁问:“累吗?” 林叶问:“你问的是何处?” 聂无羁道:“我换了一身衣服后,总觉得那衣服太重了,穿着累。” 林叶点头:“是重。” 聂无羁笑了笑:“有没有兴趣辞官不做,来我天水崖修行?我可以收你为弟子。” 林叶居然没笑,而且还很认真的回了一句。 “等我觉得自己必须退一步的时候,我就去拜你为师。” 聂无羁撇嘴。 他说:“我听闻,陛下给你封公的时候,歌陵城许多大人物都很赞同。” 林叶:“消息这么快?” 聂无羁:“主要是我八卦,经常给歌陵写信。” 这句话倒是让林叶笑了笑。 聂无羁道:“所以你该知道,在天子眼皮子底下他们当然会赞成,还会大力支持,但你回了云州,他们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林叶当然知道。 各大家族的人,在云州这边一点利益都没有,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他们恼火的事。 更恼火的是,他们怕林叶,一想到林叶的名字就睡不踏实的那种怕。 无需太久,只要给林叶两年时间,怯莽军就能比肩当初北野军的强悍。 到时候,各大家族再想除掉林叶,为时已晚。 那个时候的林叶,已经拥有了想杀谁就杀谁的实力。 只要天子,或是将来的新皇对哪个家族不满意,或是感觉受到了哪个家族的威胁,林叶的怯莽军就是一群屠夫。 只要林叶还在云州,只要林叶手里有兵,各大家族都会怕。 还是那句话,他们怕的是林叶这样的人,什么离谱的事都干的出来,林叶和拓跋烈可不一样。 “你很能打。” 聂无羁道:“可是你身边能打的人却不多,你将来要面对的,也不只是一两次的危险。” 林叶:“所以?” 聂无羁指了指自己:“物美价廉。” 林叶笑了。 聂无羁道:“陆云珈陆师姐也已经回云州了,没和你一起走,前几日到的天水崖。” 林叶问:“和她回来的,有谁?” “一个女子。” 聂无羁道:“我不知道她的身份,但陆师姐带回来掌教真人的一封信,让我不要多管闲事,那个女子想在天水崖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不能问。” 林叶猜到是谁了,是哪位白衣女子,陆云珈真正的师父,陆楼逻。 不知道为什么,林叶总是怕她。 他知道聂无羁为什么来,也知道聂无羁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聂无羁是想告诉林叶,上阳宫是站在他这边的,如果有什么事,可让天水崖出面。 “我猜着,你会出巡。” 聂无羁道:“我还猜着,他们等不了那么久,你出巡,就是他们的机会。” 他说:“这次你要扛着的,可不是什么云州城里的暗道势力了,他们能调用的人手,绝对比你想象的多。” 林叶:“你真的是想找几个人来保护我?” 聂无羁:“刚才我说了,物美价廉。” 林叶摇了摇头道:“那不公平,物美就不该价廉,最好是不要钱。” 聂无羁也瞥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如果你愿意,我随时可以把人喊来,你见见他们,其中包括陆师姐。” 林叶:“是辛先生安排的人,还是掌教真人?” 聂无羁笑道:“你猜得到。” 林叶明白,那就是辛先生。 辛先生还是不放心他。 “我身边现在有几个人,不过,确实不够用。” 林叶之前让花和尚,裴一面,还有高恭三个人把大福狗整顿一下。 再加上宁株和小师兄薛铜锤,林叶能用在暗处的人,一共五个。 莫梧桐不行,因为那家伙真的不适合在暗处做事。 聂无羁道:“你什么时候出巡,陆师姐会带着人跟进你的队伍。” 说到这他起身,伸了个懒腰。 “你若没兴趣留我吃个宵夜,那我就要回去了。” 林叶道:“我留你吃宵夜,但我不想花钱。” 林叶这话没说完身边就起了一阵风,吹的林叶长发飘动。 他侧头看了看,聂无羁已经不知道走了有多远了。 林叶轻叹:“没见过这么抠门的人。” 若聂无羁听到这话会马上回来,指着林叶鼻子问,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别人抠门的。 一刻之后,云州城,一个很幽暗的小巷子口。聂无羁轻轻飘落下来,如此深夜,若有人看到个一身红的家伙漂着走,指不定吓成什么样。 他落下来后,往巷子里看了一眼,然后轻声说道:“安排好了。” 巷子里有个戴着斗笠蒙着黑色面巾的人迈步走出来,他背后背着一把漆黑如墨的长刀。 聂无羁看着这个人:“你真不打算自己见见他?真不打算告诉他?” 戴着斗笠的男人摇头。 聂无羁叹了口气:“轴不过,这人情算你欠我的。” 那人嗯了一声,然后后退几步,又藏身在了黑暗之中。 聂无羁也察觉到了什么,飞身而起,朝着天水崖那边回去。 不久之后,一队巡城的官差走过来,领头的那个往巷子里看了一眼,觉得这个箱子黑的离谱,更像是深渊,靠近就可能掉下去一命呜呼。 他用火把象征性的朝着箱子里挥舞了一下,然后就招手带着队伍走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觉得那地方不能进。 这一队官差过去后,戴着斗笠的男人缓步从巷子里出来,站在那沉默了片刻。 巷子里边,两列与他装束相同,气质也相同的刀客身形笔直的站在那。 这巷子,因为有他们在,就是深渊。 不久之后,戴着斗笠的男人抬起手示意了一下,巷子里两列刀客随即鱼贯而出。 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具尸体,看起来死去的应该不算有多久,因为尸体还没有僵直。 这是一群比林叶早几天到云州城的刺客,他们也没有料到,刺杀林叶的事还没有来得及计划,就有这样一群刀客找到了他们。 林叶去了一趟歌陵,回来后,他已是国公,是都护,是三北第一人。 隋轻去也去了一趟歌陵,比林叶去的还要早一些。 和林叶去歌陵差不多,都有所得,只不过是林叶带回来一些荣誉,而他带回来一队人。 隋轻去没有告诉林叶,他去歌陵就是要去接手一支队伍的。 而这支队伍,不属于任何势力,甚至和天子都没有一点关系。 林叶也不知道,歌陵城中的这支队伍,是那个在无为县做菩萨的婆婆,用那十年为林叶准备出来的。 婆婆不是谁都不相信,婆婆只是不相信官场,不相信权力。 还是在这个夜里,距离这条巷子大概只有二里多远的一家首饰铺子的后院,崔覆野负手而立。 有两个手下从外边急匆匆回来,到崔覆野身边后,其中一人俯身道:“小公爷,从翎州调过来的队伍,失去联络了。” 崔覆野脸色没变,这个结果,他似乎一点都没觉得意外。 “林叶有的,远不止是我们能看到的那些东西” 崔覆野深吸一口气。 他自言自语道:“可我们有的,也远不止林叶能看到的那些东西从今天开始,我,崔覆野,还有崔家几百个鬼魂,和他纠缠不清了。” 他依然抬头看着星空。 他说过,崔家有几百年的积累,有开国时候的旷世之功,凭什么会输给小人得志? 在他看来,林叶,就是这样的小人得志。 崔覆野的视线缓缓转移,转向那座在夜里看不清楚的山。 林叶的都护府就在半山腰,就是曾经的云州城主府。 林叶原本不喜欢住在那么高的地方,可云州城现在也没什么合适的地方了。 此时此刻,林叶就站在那座观景亭上,看着黑夜中的云州。 他那双眼睛,如若寒星。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三章 五人队集合 太阳都还没有升起来呢,大街上已经有不少为生活而早起的人。 一个小贩挑着担子经过,看向正在张贴告示的官差。 “官爷,这又是出了什么大事?” “咱们都护大人下达了军令,怯莽军要扩招,你要不要从军?若想从军,可去怯莽军大营报名。” 那小贩笑着说道:“我大字都不识得一个,也不会武功,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那官差道:“大将军这次招兵可没那么多限制,不管是农户还是商户都可报名,你不识字没关系,年龄合适,有力气就可去试试。” 小贩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放弃了,不少人却燃起了希望。 怯莽军征兵,这个事对于许多寻常人家出身的年轻汉子来说,是一条出路。 当年契兵营招兵的时候,许多人还都看不起,觉得没什么前途。 更有人笑话那些进了契兵营的人,说他们连个正经兵都不算。 可是谁能想到,契兵营是一路的蜕变,先进化,变成了武凌卫,又进化,变成了怯莽军。 最早一批进入契兵营的人,现在哪个不神气? 有一个起早遛弯的老书生,站在告示栏前边仔细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自言自语这是又要打仗了么? 他旁边一个年轻人笑道:“老先生,没有仗打了,都打完了,只是扩军而已。” 那老先生摇了摇头,也没多辩论什么,就那么摇着头走了。 他一路走一路轻声的自言自语。 “那会那么简单啊,陛下在云州设置都护府,怯莽军又征兵,这是要打大仗的前兆要打大仗的前兆啊” 可是没有人听他的自言自语,所有人都更关注那告示上写了些什么。 都护府。 林叶已经练功结束,他接过亲兵递给他的毛巾擦了擦汗,回头看了一眼,裴一面就蹲在旁边看蚂蚁呢。 林叶看向庞大海说道:“你把高恭和花和尚叫过来,再去武馆,把宁株和薛铜锤也接来。” 庞大海应了一声,分派人去办。 吃过早饭之后,林叶一进书房,就看到手下人搬着一摞一摞的卷宗正在往书桌上放。 这还仅仅是云州城内各个衙门要交上来的东西,想想看,要是云州各地,孤竹和冬泊各地该交的都交上来,这屋子怕是都要被堆满。 林叶看这一幕,已经可以理解了天子的辛苦。 林叶面对的只是三北之地,天子每天要面对的,可是整个大玉天下。 在离开歌陵之前,天子对他说,云州是一扇门。 该关住的时候,这扇门谁也不能从外边打开,该打开的时候,里边的人想出去谁也拦不住。 因为这句话,林叶听懂了天子的意思。 要打仗,一定要打出去,尤其是要打到娄樊去。 这么多年来,娄樊虽然也没有直接打到大玉的边疆,可百姓们不会这么想,他们会想,为什么每次都是别人主动打上门? 天子还说过,孤竹那个地方,唯一重要之处就是可以从那走向更远的地方。 怯莽军扩军的事,不算是当务之急,但肯定是必然之事。 林叶推算着,天子希望他在最多三年内,就要让怯莽军具备随时都能打出去的实力。 正坐下来要看看这些卷宗,庞大海进门说,宁株和薛铜锤已经到了。 林叶道:“让他们两个去和花和尚还有裴一面高恭三人熟悉一下,这些日子,他们五个人就一直在一块练功。” 安排好了这件事,外边又有人进来,请示说云州府派人来问,水渠有一部分堵了,需要修缮,都护大人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林叶还没答复,又有人来,说是户司的人过来问,原本云州城里的坊市太小也老旧,请都护大人过目,应该怎么修缮,或是干脆扩建。 没有一刻闲着的,事一件一件的堆上来。 可林叶忽然笑了。 他看向门外:“庞大海,去把石锦堂石大人请来。” 只半个时辰之后,一脸轻松的林叶已经出门了,他要去看看怯莽军大营那边,应征而来的人多不多。 而石锦堂坐在林叶的书房里,皱紧了眉头。 他知道林叶心眼多,但他没有想到林叶心眼不但多还坏。 作为御凌卫镇抚使,现在没有一个明确的职责,到底要带着御凌卫做什么。 这其实正是御凌卫的可怕之处,因为他们可能什么都做。 但,林叶利用了这一点。 陛下既然没有明确御凌卫做什么,而且石锦堂调到云州后也归林叶节制,那林叶还能让他闲着? 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不知道你是不是盯着我那就让你没空好了。 从这一天开始,林叶把民事上的事基本都交给了石锦堂。 河渠要修,需要不需要亲眼去看看,当然需要,石锦堂去看。 坊市要扩建,需要不需要亲眼去看看,当然也需要,还是石锦堂去看。 石锦堂总算是理解了林叶有多厉害,只需要让他忙的不可开交,那就不必担心他盯着什么了。 都护府后院。 裴一面只是换了个地方蹲着,换了个地方看蚂蚁。 宁株很好奇,薛铜锤也很好奇,两个人一左一右的蹲在裴一面旁边,跟着裴一面看蚂蚁。 薛铜锤问:“你在看什么?” 裴一面:“看它们为什么不吃饭。” 薛铜锤:“它们吃饭肯定是回家吃。” 裴一面:“我不信。” 薛铜锤:“挖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宁株:“” 他说:“小师弟说,让咱们五个在一起练功的。” 薛铜锤问裴一面:“小丝弟说让我们一起练功,你会什么?” 裴一面:“我什么都会。” 薛铜锤撇嘴:“我才不信,你要是什么都会,你会不知道蚂蚁也是在家吃饭的?” 裴一面想了想:“那就挖开看看。” 俩人是真挖。 宁株都急了,他在旁边急切的说道:“你们怎么能乱挖呢,你们得先找到蚂蚁窝在哪儿啊。” 他指着自己面前的地面:“眼儿在这呢,我都看到了,你们挖那边干嘛。” 那俩挪过来,接着挖。 花和尚坐在旁边秋千上晃,高恭站在他身后想推他,推了一下,没推动。 花和尚问:“你会什么?” 高恭:“我会的你们都不会。” 花和尚:“呵。” 高恭道:“我可以一点儿脸都不要的拍马屁,多肉麻的话说出去都不脸红,你行吗?” 花和尚沉默了。 他问:“那门主为何要让你跟我们一起,你跟着门主去拍马屁不好么。” 高恭道:“我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小爷让我和你们四个在一块儿,我又不能打。” 花和尚道:“我想到了,因为咱们要调用的人,你都熟悉,好做安排。” 高恭:“那就是不需要我练功。” 花和尚说:“你必须练,门主他说过了,咱们五个一起练。” 他站起来的时候,那秋千上边横着的那根木材,弹直了 “都别玩了,大将军既然让咱们一起练功,一定是想让我们以后能配合好。” 花和尚走到场地正中:“现在先熟悉一下,看看彼此都擅长什么,大将军既然让我当头儿,我就得先了解大家。” 裴一面站起来:“我会打架。” 薛铜锤也站起来:“我会飞。” 花和尚:“” 他看向宁株。 宁株连忙指了指薛铜锤:“我会让他飞。” 花和尚叹了口气,心说门主他大概只是怕咱几个闲着无聊吧,应该也不是真的想让咱几个去干什么大事。 可林叶既然把事交给他了,他就得把事担起来。 “这样,我先说一下我自己。” 花和尚道:“我也会打架,但我最大的本事是抗揍。” 他指了指宁株:“看你那一身的腱子肉,你过来打我一拳试试。” 宁株过来:“往哪儿打?” 花和尚指了指自己肚子:“只管打。” 宁株一拳打过去。 花和尚捂着肚子蹲了下去,他看了宁株一眼,那家伙因为这一拳,袖子又被绷起来的肌肉撑开了。 宁株连忙蹲下来问:“花大师你没事吧。” 花和尚:“我能有什么事,我最大的本事就是抗揍咳咳,我怎么觉得嘴角有点湿,我没吐血吧?” 宁株看了看:“没有吐血,我看见了,是刚才你自己把嘴唇咬破了。” 花和尚好不容易站起来,又看了宁株的胳膊一眼,那两条胳膊,比宁株两条腿好像还粗。 他不打算理这个家伙了,转而看向裴一面。 他朝着裴一面招手:“你过来。” 裴一面走过来问:“我也要打你一拳吗?” 吃一堑长一智的花和尚,哪里还敢随随便便让人打他一拳。 他说:“你就展示一下,你最擅长什么,让大家看看你最厉害的东西。” 裴一面想了想,点头,然后把上衣脱了。 片刻后,他问:“大不大?” 一边抖一边问。 花和尚这次是真要吐血了,宁株打他一拳他都没吐血,裴一面这抖的他想吐。 “好神奇。” 薛铜锤眼睛都睁大了。 宁株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别瞎看。” 花和尚:“你快散功吧早知道你擅长的是这个,你还不如打我一拳呢。” 裴一面:“哦。” 他一拳打在花和尚肚子上,花和尚捂着肚子又蹲了下去。 疼,真-他妈疼。 裴一面问:“现在我们还要做什么?” 花和尚:“玩去吧,都玩去吧。”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来,回头一看,高恭那还乐呢。 他瞪了高恭一眼,高恭连忙道:“要不然,我给你拍个马屁吧。” 花和尚抬起手捂着自己的脸,使劲儿的搓了搓。 练不了,谁也练不了。 他深吸一口气,想着要不然,练练配合吧,毕竟以后五个人一起出去办事,配合默契还是很必要的。 他直起身子,刚要招呼几个人过来,就看到宁株把薛铜锤轮了一圈:“飞。” 薛铜锤一边飞一边喊:“看吧,我就说我会飞。” 裴一面想了想,一伸手抓了宁株的腰带,把宁株抡起来后也扔了出去。 他说:“骗子,这么飞,谁不会。” 宁株也觉得很刺激,他比薛铜锤飞的还快呢。 就这队伍? 怎么带? 正文 第五百二十四章 怯莽军大比 [] <a href=" target="_blank"> 要想让现在的怯莽军,和当年大将军刘疾弓的怯莽军相距不远,首先在属性上,怯莽军就不能有所偏离。 当初大将军刘疾弓在歌陵是如何选兵的,林叶在云州也要如何选兵。 当初大将军刘疾弓是如何选拔将才的,那今日林叶也要如何选拔将才。 为了不坠十几年那支怯莽军的威名,林叶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所以,林叶定下来一件大事。 新招募出来的队伍,所有校尉以下的军职,全都从比试中选拔出来。 各营的将军,暂时从怯莽军中调拨,但各营的副将,也由比试中选拔。 除此之外,每隔三个月,军营之中就要举行一次大比。 从各营中选拔出来优秀的人才组建骑兵,当然还有斥候营。 怯莽军和大玉其他各军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怯莽军有一个单独的斥候营,名为无惧营。 其实,当林叶打算重建无惧营的那一刻,当心里出现这个名字,他的心口都会疼一下。 大将军刘疾弓的四个儿子,都在无惧营,也都在无惧营中阵亡。 从张贴告示的第一天起,来怯莽军中报名参军的人就络绎不绝。 只三天,登记在册的人就超过八千,这还仅仅是云州城内来的人。 云州治下各郡县的人,近一些的才刚刚得到消息,远一些的连怯莽军征兵的消息都不知道。 所以,为了公平起见,林叶决定怯莽军的选拔大比,定在一个月之后。 这一个月,林叶当然也不会闲着。 他把征兵的事交给怯莽军副将封秀,他带着亲兵营开始在云州治内巡视,不仅仅是要看看地方上的民治,也要看各地百姓对征兵一事的态度。 从离开云州那天算起,林叶计划好了路线路程,预计着再回云州城就是二十五天以后了。 与此同时,冬泊北疆。 冬泊国君玉羽成匆站在高坡上看着远处,风扫的他不由自主的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大玉的云州都已春暖,冬泊的北疆这,依然冷的让人不敢随意把手拿出来。 现在已是四月的天气,冬泊北疆这边比云州隆冬时节还要冷。 玉羽成匆所在的这个地方叫做来风口,是冬泊北疆极为重要的边关所在。 每年这里气候好的日子不超过三个月,真要说暖和起来的日子,不超过一个半月。 到八月这里才刚刚转暖,八月末九月初是最暖和的时候,但即便如此,也就相当于云州的春天,体质好的人才敢穿一身单衣。 到了十月初就又变得很冷,十月末就下雪,对于来风口的人来说一点儿都不陌生。 玉羽成匆看着远处,眼睛一眨不眨。 他在等人。 这次他离开仙唐城到北疆来,连冬泊的朝臣们,九成九的人都不知道。 只有几个极为重要的大臣才知情,因为玉羽成匆来见的,是娄樊特使。 跟着玉羽成匆来的人,除了宫里的大内侍卫之外,还有陈微微。 而这次他来,陈微微就起了很关键的作用。 陈微微站在玉羽成匆身边,他也有些许的紧张,因为他也没有和娄樊人打过交道。 但他紧张不是因为娄樊人,而是因为他的计划正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顺利的,让他有些紧张。 陈微微不熟悉娄樊人,只是听传闻娄樊人粗野霸道,不讲道理,甚至还有人说娄樊人并未开化,茹毛饮血。 前阵子娄樊大军南下攻入冬泊的时候,陈微微恰好在深山闭关,他并没有亲眼所见。 “国师。” 玉羽成匆声音有些低沉的叫了一声,不是故意压着嗓子,而是因为冷和紧张。 玉羽成匆紧张的不是怕见到娄樊人,他是怕这件事被大玉知道。 他大哥玉羽成元还不是因为暗中和娄樊人联络,所以才会被玉天子除掉的。 然而,他此时此刻却有些理解了他大哥当初的苦衷。 冬泊经历大难之后,国力衰退严重,说半数以上的百姓们连饱饭都吃不上,一点儿都不为过。 许多地方都已经出现了极为恶性的循环,想救都没法救。 朝廷硬挤出来的粮食种子分发下去,都被饿坏了的百姓们吃了。 他们吃了就能多活两天,不吃就可能会被饿死,可吃了粮种,没有粮食可种,他们早晚还是饿死。 玉羽成匆不是不想救冬泊,不是不想尽全力,可他这个国君,也已经没什么好办法了。 他派人向云州那边求援,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其实玉羽成匆也明白,不要说玉天子或许根本收不到他的求援奏折,就算收到了,天子也可能不理会他。 冬泊人不听话,天子要给冬泊人的教训还没完。 不死足够多的人,天子的心肠就不会软下来。 而此时,娄樊人还在不停的向冬泊北疆施压。 冬泊人已经没法再打仗了,打不动了,也打不起了。 如果玉羽成匆直接认了命,也有办法解决这困境,但他还不想就这么把冬泊彻底葬送出去。 他想过,只要他写奏折,表示冬泊愿意放弃军队,请求大玉派兵驻防,那天子一定会很乐意。 而且,对于冬泊百姓们的救援,很快就能从云州运往冬泊。 可是啊放弃冬泊的军队,这和被灭国了有什么区别? 不,是比被灭国了还要屈辱。 大玉还想和娄樊人掰手腕,这两个大国还是谁也不服谁,还想着在战场上分胜负,可战场是冬泊啊 玉羽成匆能想到,只要大玉接管冬泊,连北疆的兵马都换成大玉的队伍,那天子才会满意。 可从开始,冬泊也就彻底沦为战场了。 娄樊人不可能接受冬泊的边关中,全都是大玉的军队,这种事换过来也一样,如果冬泊向娄樊称臣,冬泊南疆的军队全都换成娄樊兵,那大玉也不可能接受,这一仗就算打穷了整个国家,也要打。 所以这事只要一出现,娄樊人必会再次兴兵南下。 玉羽成匆本来不敢来,他怕消息传到大玉,他会和玉羽成元一样,死的不明不白。 可这事,陈微微似乎是真的站在他这边了。 陈微微说,如果不和娄樊人好好谈谈,那么就只能直接向大玉妥协。 可一旦谈妥了,冬泊就能缓一口气,也许只需安稳两年,冬泊百姓就能恢复过来。 这次玉羽成匆要来谈的,一是请求娄樊不要再给冬泊北疆施压,二是用战马换粮食。 为什么是和不缺战马的娄樊用战马换粮食?而不是和缺战马的大玉换? 因为玉羽成匆不敢,更不想。 恰恰是因为娄樊不缺,大玉奇缺,所以他才会逆着来。 玉羽成匆叫了一声国师,陈微微看向他:“陛下,是有事吩咐?” 玉羽成匆摇了摇头道:“朕只是在想,你是玉人,为何要如此帮朕?” 陈微微笑了笑道:“陛下只是不相信我,但到了此时,陛下又不得不相信我。” 玉羽成匆问道:“朕只是上次听国师提及,已经派人往歌陵联络各大家族的人,朕想知道,可有回信?” 陈微微笑道:“哪有那么快。” 玉羽成匆嗯了一声。 他很慌,真的很慌。 陈微微道:“陛下还是想想,如果娄樊人不同意的话,陛下还有什么别的筹码没有。” 玉羽成匆道:“朕最惧怕的事,恰恰就是朕的筹码,如果娄樊人不答应,朕就告诉娄樊人,冬泊会解散所有的军队,请大玉天子派兵驻守。” 他看向陈微微:“朕最惧怕的,也是娄樊人最惧怕的。” 陈微微点了点头:“陛下这筹码有分量,但只能用一次。” 玉羽成匆点头。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筹码他只能用一次,吓住了娄樊人一切都好说,吓不住,用不了多久娄樊人就会再次攻打冬泊。 与其等着玉人来接管,不如现在就打下来。 “其实” 陈微微道:“陛下也该考虑一下,若这次谈判失败的话,是不是要亲自去一趟歌陵。” 玉羽成匆没有马上回答,但他的表情就出卖了他的心思他不敢去歌陵。 “如果,陛下不想去的话,我倒是可以代劳。” 陈微微道:“毕竟我是玉人,毕竟我还是上阳宫的人,所以我去歌陵,比陛下你去要方便些。” 陈微微真的是太想回大玉了,更想去歌陵。 他为什么要让宋十三去歌陵和各大家族的人联络,就是在为他去歌陵铺路。 他为何要支持玉羽成匆和娄樊人谈判?就是因为他知道这是玉羽成匆的最后一场赌博了。 而且他更加确信,以娄樊人的高傲,是不可能向玉羽成匆低头妥协的。 所以,这次谈崩的可能,远远比谈妥要大的多。 若是谈崩了,不有他在,他一定会让这次谈判失败 只要谈崩了,玉羽成匆就剩下那唯一的选择了。 到时候,他回大玉,去歌陵,觐见大玉天子,告知天子说,在他的努力下,冬泊愿意散去所有兵马,祈求大玉派兵驻守,这么大的功劳,玉天子能完全不当回事? 陈微微不是想帮玉羽成匆,他只是想借助玉羽成匆,促成他回大玉。 这件大功劳若落在他手里,到时候天子问他想要些什么,他一定会脱口而出臣陈微微,一心想入奉玉观修行。 那个时候,宋十三大概也已经帮他联络拉拢了一批人。 只要他能在歌陵站稳脚跟,冬泊这块跳板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陈微微已经计划好了,一会儿娄樊人来了之后,他该怎么把这场谈判搅黄了。 所以他看着玉羽成匆那个忧心忡忡的样子,他竟然还有些可怜这个本该高高在上的国君。 小国啊哪里会有什么尊严呢。 别说大国的皇帝,连他这样一个狐假虎威的上阳北宗宗主,都能让冬泊国君奉若上宾,甚至,在关键时候,还能充当冬泊的救世主。 “陛下,来了。” 大内侍卫统领百里红莲往前指了指,山口那边,一队娄樊骑兵出现了,那狼头大旗,在北风中猎猎飘扬。 玉羽成匆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赌自己命运赌冬泊国运的时候,到了。 正文 第五百二十五章 有兄弟在 [] <a href=" target="_blank">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林叶已经不是个籍籍无名的少年郎了。 当天子旨意通传大玉,突然多了这样一位十七岁的国公,又怎么可能不引起举国关注? 所以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研究林叶,会成为一个课题。 想要通过林叶走捷径的人,当然会尽全力的把林叶研究透彻。 想要杀林叶的人,会把林叶研究的更为透彻。 但给他们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因为林叶很快就给了他们一个下手的机会。 出巡。 从都护府流传出来消息,都护大人要出云州巡视地方,为期二十五天。 因为都护大人还要在一个月后赶回云州,主持怯莽军的大比,所以就算有所误差,也不会超过两三天的时间。 云州城内。 崔覆野站在书房里,这屋子里的墙壁上贴满了纸张,每张纸上写着的都是关于林叶的事。 在崔覆野正对面的墙壁上,有三张纸贴在最醒目的位置。 第一张纸上写着的是林叶的实力推测,以及林叶丹田受损不能修行的弊端等等,全都是关于林叶个人的事。 第二张纸上写的是林叶身边的人有构成,从亲兵营人数到护卫数量,以及关于这些人的所有情报。 第三张纸上是三个女人的名字,一个是谢云溪,一个是谢子奈,还有一个是雷红柳。 崔覆野的视线就在这三个女人的名字上游离,他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三个女人对林叶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从他手下人打探来的情报分析,这三个女人对林叶来说都足够重要。 尤其是谢子奈,毫无疑问那就是林叶的软肋,如果能把谢子奈抓到手,林叶极可能会方寸大乱,甚至极可能因此而死。 但,崔覆野不信。 他不是不信那三个女人对林叶来说很重要,他是不信林叶会为了女人而方寸大乱,进而送命。 从逃离歌陵到现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崔覆野一直都只做一件事钻研林叶。 从各种渠道得来的消息分析,林叶只是一个伪装出有情的家伙,实则无情的令人害怕。 谢子奈的命对于林叶来说肯定很重要,但如果是在林叶自己的命和谢子奈的命之间做选择,崔覆野坚信,林叶不会选择那个所谓的什么妹妹。 林叶,比拓跋烈还要无情。 有人说,林叶是拓跋烈的翻版,是年轻的拓跋烈。 可崔覆野的判断是林叶不是拓跋烈的翻板,而是拓跋烈的进化版。 “除了这些之外,没有别的什么消息了?” 崔覆野问了一声。 站在崔覆野身后的几个人同时摇了摇头,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搞到如此详细的情报,其实已经格外不容易,但崔覆野显然不满意。 “这些东西” 崔覆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仔细看过,看不出林叶的任何破绽,我说的破绽,是足以致命的破绽。” 他手下人问:“那三个女人呢?如果趁着林叶不在云州,把那三个女人抓了,或是抓最好抓的谢云溪和雷红柳,然后出城追上林叶的队伍,以此要挟,林叶有可能会冒险单独出来。” 崔覆野摇头。 “这三个女人,是林叶逐渐强大起来的助力,林叶强大起来的每一步,都有她们三个的影子。” 他看着那三个名字。 “低估了林叶会死,低估了那三个女人,也会死不要忘了,林叶是被她们三个影响,甚至是被其中两个女人教导出来的。” 他回身看向手下人:“我用从翎州调过来的队伍,试探出了林叶府外的暗哨实力。” “我不介意,再用一队人去试探一下,林叶自身的实力给在袅县的人送消息,让他们找机会刺杀林叶,什么办法都可以用。” 他手下人应了一声。 另一个人问:“可是,小公爷,一旦刺杀失败,无疑是打草惊蛇,下一次刺杀就更难了。” 崔覆野道:“这不是刺杀,这只是试探,刺杀只有一次,在这之前的所有试探,不管死多少人,也只是为真正的刺杀做准备。” 他一摆手:“去吧。” 手下人同时俯身:“是!” 崔覆野转身看向另外一面墙,那墙上挂着一副很大的地图。 林叶这次出巡的路线在地图上已经标注出来,这并不是什么难打听出来的事,毕竟,都护府发了通告。 也许,林叶也在盼着准备刺杀他的人早些露面。 所以连行程都不遮掩,还让人把这路线公布出来这种方式,更像是一种宣战。 “弱点” 崔覆野再次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找出林叶的弱点。 而此时贴在墙上的那些林叶的弱点,他不信,他一个都不信。 什么丹田坏了所以没有内劲,什么不能远战只能近身格斗 这些他都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崔覆野这样的人,自信,但不自大,他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对手,在最初时候,都会把对手想象的比自己更为强大,一直到他彻底赢之前,他都是如此心态。 与此同时,云州城外。 林叶出巡的队伍规模不算很大,三百多名亲兵是他身边最主要的护卫力量。 在他乘坐的马车前后还各有一辆马车,所以有人猜测,这两辆车里都是高手。 今时不同往日了,林叶已经不是那个契兵营的将军,而是三北都护。 所以谁也不能轻视林叶身边的护卫力量,尤其是在看不到的地方。 林叶这次出巡,连庄君稽都不放心,他就和林叶在同一辆车里。 林叶把手从庄君稽的手腕上收回来,松了口气。 庄君稽的身子,竟然真的差不多恢复了过来。 其实在林叶给庄君稽配制药酒的时候,林叶自己都没有那么大的把握。 那个时候庄君稽,近乎于油尽灯枯的老人,林叶也是没别的什么办法了。 庄君稽见他脸色轻松,笑了笑:“刚开始给我配药的时候,你才十五,谁能料到十五岁的少年医术竟然那么强,一转眼两年过去,你现在的医术应该更强了才对。” 林叶:“我可能会比两年前强一些,因为现在的我,大概不敢给你随随便便开药了。” 庄君稽笑道:“生死有命,那个时候的你敢给我开药,现在你不敢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恰好碰到的是两年前的你,这便是生死有命。” 林叶想了想,笑:“歪理邪说。” 庄君稽也笑。 他问林叶:“医术上既然都有所提升,那修为上应该提升的更快才对。” 林叶点头:“是。” 庄君稽:“你倒是不谦虚。” 林叶:“有时候谦虚,意味着说假话。” 他说:“所以我说让你不必跟着我,你不肯听,连我都应付不来的,你肯定也应付不来。” 庄君稽道:“连你都应付不来的,我肯定应付不来,但我是你大哥。” 如果,真的有为什么他们两个都应付不来的危险,那么他这个大哥,就一定要走在林叶身前。 也许,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在他应付不来被杀的时候,林叶想到了应付的办法呢。 就像是当初,庄君稽问楚家兄弟,愿不愿意去保护林叶的时候,楚家兄弟的回答也几乎一样。 楚淡容说,我愿意。 楚定从说,他愿意我也愿意。 庄君稽说,可我知道,你们两个和林叶兄弟并不算多熟悉,你们之间的交往也没有那么多,谈不上有兄弟情分。 楚淡容说,那不重要。 楚定从说,重要的是,是你让我们去的,你是我们的大哥。 楚淡容说,我们是不了解林叶兄弟,他喜好什么,不喜好什么,我们都不了解。 可是啊,大哥你说林叶是可以做兄弟的人,那他就是我们的兄弟了。 做兄弟,哪有那么多的权衡利弊。 庄君稽也很确定,如果是自己遇到危险了,林叶绝对不会有那么一转念,想到自己已经是大人物了,不能冒险了。 庄君稽笑着说:“你现在一定比我厉害,但我终究比你远一些。” 林叶摇头,他把手伸给庄君稽。 现在,轮到庄君稽捏住了林叶的脉门。 片刻后,他的脸色就微微变了变,因为他感受到了林叶体内充沛的内劲。 庄君稽的眼睛睁大了,眼神里满满的全都是喜悦。 “治好了?” “差不多了。” 林叶说:“我在孤竹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叫宁海棠的女将军,她曾经在上阳宫和予心观两处圣地都修行过,给了我一些她修行的感悟。” 庄君稽深吸一口气,他是真的开心,无与伦比的开心,比他自己身体恢复好了,还要开心无数倍。 “真好。” 如此开心,最终也只是化作了这两个字,如果这天下间每一个人所面对的每一件事,结局都归于这两个字,那该多好。 是啊,真好。 庄君稽道:“是谁说命运不公?” 林叶道:“大概,确实是不公平了一些,毕竟对我更偏爱。” 庄君稽又笑起来。 他更开心啊,他兄弟,真能得天地人三界宠爱于一身,他才开心呢。 “这么高兴的事” 他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我能喝点酒吗?” 问了这句后,又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就是,不是药酒的那种,是真的酒。” 林叶笑:“好,咱俩喝。” 林叶把庄君稽身边那个酒壶拿过来:“以后可以不喝这个了。” 庄君稽却连忙把那酒壶抢回来:“喝完这壶再不喝了,你配的,不能浪费了。” 他把酒壶放在自己旁边。 林叶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忽然间心里格外的疼。 楚家兄弟去世之后,陪着庄大哥时间最长的,除了灵山奴之外,就是这个酒葫芦了。 庄大哥无数次坐在水渠边垂钓的时候,陪着他的,也是这个酒葫芦,因为灵山奴也有很多事要忙。 这个还没年迈的男人经常会自言自语,说给那酒葫芦听。 那是因为,这酒葫芦在,就好像他兄弟一直在。 【推荐我好朋友李闲鱼的新书绝世神医,车速快,还稳】 正文 第五百二十六章 欺上瞒下 袅县是林叶寻常云州治内的第二站,就算林叶没有公布路线,人们也能猜到林叶肯定会到袅县来。 袅县在去年秋天的时候经历了一场洪灾,林叶势必要去看看赈灾救民的情况。 就在河堤上,一群民夫还在忙活着,毕竟都护大人要来,这地方又必然会看,地方官员谁敢不小心应付。 县令这个级别的官员,如果是在本县,那自然是官威极大。 但是啊,别说是都护大人,就算是府治大人来了,县令也得屏气凝神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更何况,府治大人那个级别,比都护大人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大玉立国二百余年,从来就没有这样一个官职。 以前觉得,云州被撤销了大城的地位,不会再有城主那样的高官。 谁能想到,非但有,还比城主大的不是一点半点。 看品级,确实都是二品官,可都护大人是军政大权都在手里攥着呢。 县令宋楼从得到消息那天开始,就没有一天能睡好觉的。 他知道都护大人如果来了,有两件事是必须要看的。 一是河工,去年秋天因为雨水太大,河水漫堤,导致二十几个村镇的百姓受灾,河堤有没有重修,有没有加高,这是要看的。 二是灾民安置还有春季复产,刚过了春耕的时候,都护大人势必会到田间走一走。 其他地方的小事如果有什么细微的纰漏,都护大人应该也不会过于揪着不放。 但这两件事如果还有一丝一毫的不妥当,那,宋楼很清楚,自己应该就是都护大人立威的头一个目标了。 这么想,那他也算是能在青史留名了,三北都护的第一刀就给了他 这几日,宋楼几乎都没有离开河堤,晚上就住在帐篷里。 他分派下去的人,每日沿着河堤巡查,就算是看到一个蚂蚁窝,也得和点泥巴给塞上。 既要活儿干的实在,还要干的漂亮,真难,他都觉得自己这几天头发是一把一把的掉。 他还特意派人出去侦查都护大人队伍到了哪儿,能出去一百里,就别出去五十里。 林叶要是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防住,那他也就不是那个鬼见愁的林叶了。 离开云州之后没多久,林叶就带着人脱离了大队人马,一路轻装简行的往袅县这边过来。 袅县名字的由来,大概就是因为这里水泊极多,河道复杂。 林叶他们走的也不是陆路,而是乘船从水路过来的。 在县令宋大人还在河堤上严防死守的时候,林叶他们三艘小船已经在县城的码头靠了岸。 不得不说,这袅县的风景确实美的像是画儿一样。 上百里的水泊,芦苇荡里,鸟儿一群一群的惊起。 靠岸之后,林叶回头看了看这地方,想着若是游玩的话,这里可以放纵和三五日也玩不腻。 以后有机会,能带子奈过来看看。 随林叶来的是庄君稽,还有庞大海带着十几个亲兵。 他们下了船之后,打听了一下哪里方便歇脚,然后就朝着县城里走。 没走多远,就听到远处有一阵嘈杂之声。 顺着声音看过去,见一群大概二三十岁的壮汉,驱赶着一群看起来衣衫褴褛的人往远处走。 林叶站在那看着的时候,旁边一个正在收拾渔网的渔夫骂了句街。 “什么狗屁的都护大人,来一趟,还不够折磨人的。” 林叶侧头看过去:“老哥,什么都护大人?” 那渔夫道:“听闻朝廷新任命的三北都护要来,说是比原来的城主官儿还大,从前几日起,县城里的乞丐们就倒了霉,全都被轰了出来” 渔夫道:“把乞丐动轰出去,这袅县里就没有要饭的了?去年水灾,跟着现在三四月份的青黄不接,出来要饭的又不是真的乞丐,只是熬不过去这春天” 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了。 林叶点了点头,问:“这水泊里,难道打不到鱼?” “打鱼?” 渔夫又冷哼了一声:“不交捕鱼税谁敢打鱼,被查到了就是抄家,抄家抄不出来东西就是流放。” 林叶刚才还没有那么生气,听到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已经有些寒意了。 “看着吧” 那渔夫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些花子被赶出来,天知道会饿死几个,不过大人们也不在乎,那都护来了,瞧见这里干干净净,还得夸咱们县令大人几句呢。” 渔夫的婆娘扒拉了他一下:“就你话多。” 渔夫道:“是,就我话多,我不说话能憋死,去年收了鱼税,结果闹了水灾,没能打多少鱼不说,冬天又收了一次鱼税,说是修河堤用” 他看向林叶:“你是外乡人,你在你们老家看到过这场面吗?修河堤,衙门不拨款,跟老百姓要钱。” 林叶附和了一句:“那是够可恨的。” 那渔夫的妻子又拦了渔夫一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渔夫嘀嘀咕咕的说道:“我怕什么,我又不是这村子的,只是在这歇歇脚,一会儿咱们就走了。” 庄君稽看了林叶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说什么了,再多问,再多停留,或许会害了这个渔夫。 林叶点了点头,和庄君稽他们离开了码头。 本想进城去看看,此时却也明白过来,城里大概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连那些乞讨之人都被驱赶出县城,此时进去看到的,都是虚假。 他们一行人往不远处的渔村过去,刚才林叶听渔夫说了关于鱼税的事,他想仔细问问。 庄君稽提醒林叶,最好还是不要白天就进村去多打听什么,万一被人盯上了,被问到的村民也一样受牵连。 林叶觉得有理,于是众人就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等天黑。 好在离着村子不算特别远的地方就有一片林子,倒也不至于没地方可藏。 庞大海看了一眼林子外边:“这村子看着不小,人不多,莫非都出去打渔去了?” 林叶道:“天黑你就知道了。” 庞大海有些急,好在,天黑不会不来。 等了入夜时候,庞大海就算再笨,也看出来这村子的不对劲了。 整个村子,看起来黑乎乎的,连一盏灯都没有亮起来。 “白天看到这村子里人少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庄君稽道:“我又看了看城墙到这的距离,若站在城墙上往南望,这个村子是最先会被看到的。” 林叶嗯了一声,庄君稽能看出来的事,他当然也早已看出来了。 这个村子,整个村子的百姓都不知道被赶去什么地方了,白天见到的那些村民,都是假扮的。 为了糊弄上官的检查,袅县的官员竟然能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庄君稽道:“其实不用问也能想出来,这村子临湖,去年秋天有水患,这村子必然是受了灾。” 庞大海道:“那些王八蛋怕大将军看到这里的百姓过的困苦,干脆把人都赶走了。” 庄君稽道:“困苦?困苦只是地方官员第二怕上边官员看到的。” 庞大海问:“那第一呢。” “乱说话。” 庄君稽道:“如果这村子只是穷苦一些,他们也不至于慌,他们是怕村子里活不下去的百姓们,见到都护大人来会告状。” 林叶看向远处:“先进村看看情况,然后去别的村子里打听打听。” 众人随着林叶往村子里走,林叶脚步忽然停住,因为他发现即便是夜里,这村口居然还有人守着。 “庞大海,把人拿了,别闹出动静来,这村子里的人一个别落下,回来的时候别喊我大将军,就喊大掌柜。” “是!” 庞大海应了一声,一招手,带着那十几个亲兵就悄悄摸了过去。 庄君稽轻叹道:“这还是大玉盛世,难以想象的出来,若是世道不好的时候,这群家伙还能欺上瞒下到什么地步。” 林叶想起白天那个敢说真话的渔夫,他自己说不是本村的,还能在码头歇脚,应该距离也不会太远。 明日一早就再去转转,大概情况也就能摸的差不多了。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出现,庞大海带着人把那群看着村子的人全都给抓回来了。 人不少,有三四十个,可面对林叶的亲兵,这些泼皮无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打他们这样的,林叶的十几个亲兵别说打三四十个没问题,再多五倍也不会吃大亏,若能杀人,再多十倍也能杀一个对穿。 “大掌柜。” 庞大海拎着两个人回来,把扔扔在地上,那俩家伙都已经被捆了起来。 “发现那个人了。” 林叶问:“哪个人?” 庞大海说:“就是,白天和大掌柜聊天的那个渔夫,两口子都被这群王八蛋绑了。” 林叶眉角一抬。 在庞大海身后,两个亲兵背着那夫妻回来了。 庞大海道:“幸好是他们还没那么大胆子敢直接杀人,不过那位渔夫大哥状况也不好,应该是被他们打了许久。” 林叶上前检查了一下,脸色就变得更加发寒。 他把随身带着的伤药给那渔夫用了些,那渔夫气若游丝,外表看起来没什么伤,显然那群王八蛋大人用的是狠厉的手法。 例如把棍子上包上一层毛巾,裹着皮子,把人打出内伤来,外边却不见什么明显伤口。 “庞大海。” “在。” “把他们的手都废了,不要剁,勒住了他们的嘴,用石头砸。” 稍稍停顿了一下,林叶继续说道:“砸到烂成泥掉下来为止。” “是!” 庞大海应了一声,带着那十几个亲兵就上去了。 没多久,这村口就传出来一阵阵呜呜呜的声音,声音不大,可却显得那么凄厉,鬼哭狼嚎一样。 林叶蹲下来,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渔夫的伤势。 内伤肯定有,林叶身上没带那么齐全的伤药,现在用的,也无法确定能不能把人保下来。 再看看那妇人,脸肿的都已经看不出本来容貌了,像是个球一样。 还有一个一个的包,在月色下看着,更加的让人心里发寒。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七章 守诺 庞大海看向林叶:“大掌柜,这些人要怎么处置,若留在这的话,怕是会打草惊蛇。” 林叶看向庞大海:“为什么你会怕打草惊蛇?” 这话把庞大海反问的,脸上微微发烫。 这些人如果按照大玉的律法来处置,肯定罪不至死。 但他们倒霉,赶上林叶了。 这倒也不能都归于他们倒霉,还因为他们有足够的勇气,胆子大的没边了。 “全都倒吊在村子里,如果有人发现了他们,那就算他们命大。” 林叶吩咐完后边转身走了,庞大海看了看庄君稽,庄君稽似乎有些诧异。 庄大哥大概是没有想到,林叶的戾气会这么重。 但庄君稽一句话都没有说,林叶的处置,他不会干预,不管是放了还是杀了。 林叶是都护,必须要有他该有的威严,他的话在云州就是至高无上的命令。 庄君稽没有做过官,他也知道什么该过问什么不该过问。 这几十个泼皮大概是不会活下来了,夜里没人会来村子里,他们吊到明天早上再被发现,流血也差不多能流死了。 “动作麻利点。” 庞大海吩咐道:“全都吊起来,倒着吊。” 他一声令下,十几名亲兵立刻就动起手来。 这些人,是经理过孤竹大战,冬泊大战,经历过无数次厮杀活下来的精锐。 他们的血在热的时候比火还热,血冷的时候比他们的刀还要冷。 大将军说他们该死,那他们就该死。 大概一个多时辰之后,林叶他们已经到了距离稍远些的一个村子。 此时虽已快到深夜,村子里依稀还能看到些亮着的灯火。 那受了伤的两口子指点着,带着林叶等人回到了他们的家。 吃过药,疗过伤,又是一路被抬回来的,那渔夫的状态看起来好了些,最起码恢复了几分精神。 他们家里显然不算多富裕,家里有四个孩子,大的已经十六七岁,小的那个才七八岁。 四个孩子没有一个读过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在那四个孩子看到爹娘被人打成这样的时候,哭成了泪人,林叶也在这个时候退出了屋门,站在院子里,再一次仰望星空。 庄君稽走到林叶身边问:“你看到那个大些的孩子的眼神了吗?” 林叶点头。 他看到了,那是不该在那个少年眼睛里见到的凶。 毫无疑问,现在给那少年一把刀,他就敢直接找过去,不管打他爹娘的人是谁,他都能毫不犹豫的一刀捅过去。 “在一个区区县令眼中不,是在那群泼皮无赖的眼中,这件事都不算什么事,可对于那夫妻的孩子们来说,这是可以去搏命的事。” 庄君稽声音很轻的说道:“若一户如此,街坊四邻会同情,会帮衬,但不敢站出来发声。” “若十户如此,这村子里的人就能团结起来,若百户如此,他们拿起菜刀镰刀,就是一支队伍。” 林叶又点了点头。 庄君稽道:“我已经太久没有离开过云州城,原来在云州城外的人,和云州城内的人,活的根本不一样。” 过了一会儿,那个少年从屋子里出来,眼睛血红血红的。 庞大海要阻拦,林叶示意他不用拦着。 红着眼睛的少年扑通一声跪在林叶面前,然后就一下一下的重重的磕头。 “我知道你是大人物,如果不是的话,你也不敢去得罪那些人来救我爹娘。” 少年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泪痕。 他说:“求大人把我带在身边,我当牛做马也报答大人的恩情。” 林叶道:“不必如此,你好好在家里照顾你爹娘,带好你的弟弟妹妹。” 少年道:“我想跟着大人,不只是想报恩,我还想出人头地,我也想做大人物,只有我也成为大人物,我爹娘才不会再被人欺负。” 他昂着头,眼神里是一种带着些许凶狠的坚定。 “大人若愿意留下我,我这条命就是大人的。” 林叶道:“若你做了大人物,你会不会也像欺负你爹娘的人一样,随随便便就去欺负不如你的人?” 少年使劲儿摇头:“我不会,我只想让我爹娘不受欺负,不敢有人欺负他们。” 林叶:“若我不能收你呢。” 少年道:“大人不能收我,我便以后再寻机会,总不能这样一直被人欺辱。” 林叶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答:“聂伏波。” 林叶问:“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少年道:“爹娘说,我到一岁的时候还没有个正经名字,只有个小名叫水娃。” “我一岁多那年,有个云游的道人经过这,过河的时候,我爹娘捎了他一程。” “爹娘说,才乘船到河中,忽然起了一股邪风,船摇晃的厉害,把我也给摇晃醒了,我就哭,哭的声音很大,巧了的是,我哭了没一会儿风就停了。” 聂伏波看向林叶:“那道人说,你这娃有点意思,问了问我的生辰八字,然后说怪不得,说我以后能镇得住河,是了不起的人,我爹娘哪里敢信这个,但请那道人给我赐了个名字。” 林叶道:“你起身。” 聂伏波随即站起来,林叶伸手按住聂伏波的肩膀。 他的内劲把聂伏波的身体探查了一下,这孩子体质很好,但也只是很好,不能算是修行的苗子。 就算是,他现在看着已经有十六七岁,再修行,也晚了。 林叶道:“聂伏波,明天一早我们会离开,后天一早,如果你有足够的胆子,道县衙去告县令,我再考虑要不要收下你。” 聂伏波使劲儿点头:“好!” 林叶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语气也缓和下来:“我听你爹说,去年县衙收过两次鱼税?” 聂伏波道:“去年两次,今年才开春已经又收过一次了。” 林叶心里一沉。 聂伏波道:“何止是鱼税,不向县衙交鱼税不让打鱼,打了鱼不交货税不让卖,卖出去了还要交抽成,不交抽成还是不让打鱼。” 庄君稽问道:“县衙这样做,不怕有人来查吗?” “谁会来查?” 聂伏波道:“我爹说,整个水泊都被县令宋楼给了他小舅子,鱼市也是他小舅子的,这鱼税还有抽成,到底是县衙要的,还是他小舅子要的,谁又能说的准。” “我爹还说,就算是上面来了更大的官,可哪个不是走个过场就走的?” “就算是有人问问为什么收这么多税钱,县令也可以说那不是鱼税,那是鱼市行当的抽头,和县衙无关。” 林叶问:“后天一早你去县衙,击鼓申冤,县令大人若问你告谁,你就说告他,把这话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你可敢?” 聂伏波道:“我敢,可我知道,我根本就见不到县令。” 林叶道:“你会见到的。” 说到这,林叶看向庞大海:“给他一块能用的牌子。” 庞大海立刻把自己的武凌卫腰牌给了聂伏波,让他小心收好。 林叶道:“你到了县衙之后,若有人不让你见县令,你就把牌子给他看。” 聂伏波把腰牌小心翼翼的贴着心口收好,然后点头道:“大人你放心,我虽然才十六,但已经是个爷们儿了,我爹说,大老爷们儿说出去的话就是钉牢了的钉子,不能动摇。” 林叶点头。 “你去歇着吧,我和你爹娘再去聊几句。” 林叶说完这句话后,迈步进了屋子。 庞大海看着那少年,眼睛里都是替这个少年开心,他都不得不感慨,这少年是多大的造化,遇到了咱们大将军。 屋子里。 林叶坐在那渔夫大哥身边,拿起他的手又把了把脉。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好好休养,两个月内都不要再出力,不然会落下病根儿。” 渔夫连连摇头,虽然摇头都显得有气无力的,可摇头的时候却又那么坚决。 “不行,不行的,求大人再给我好好看看吧,再给我一些药吃,我哪能两个月不出力干活,要吃饭的,一家几口人都要吃饭的。” 林叶伸手,庞大海立刻明白过来,把钱袋摘下来递给林叶。 林叶把钱袋放在渔夫身边:“你是一家之主,你当然不能一直都不劳作,但这两个月你就踏实歇着,钱足够你用。” 那渔夫眼立刻就湿了,被人打成这样他都没掉一滴眼泪,此时却有些忍不住。 “别起来。” 林叶伸手按住了他。 渔夫回头看向身边的妻子,那个被打的好像个大头娃娃一样的女人。 “替我给大人磕头,快。” 那妇人马上就要跪,被庞大海一把扶着了。 “我天一亮就要走,我也不是什么大人,只是个做生意的。” 林叶道:“我要去云州,你把你们袅县的事好好跟我说说,我可托人和云州的大官说。” 一听说林也不是什么当官的,那夫妻二人的眼睛里明显出现了失望,那已经不是失望了,而是绝望。 “先生。” 渔夫对林叶的称呼也变了。 他说:“我知道你是真心想帮我们,但你别去了,惹不起的,我不能因为我家的事,害了你。” 林叶道:“他们喊我大掌柜你听到了,我生意做的很大,能帮你说上话。” 渔夫道:“先生,你怎么还不明白,再大的生意,也大不过做官的一句话啊。” 站在一边的庄君稽,因为这句话信都抽紧了一下。 他看向林叶,林叶似乎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说说吧,万一有用呢。” 庞大海在旁边劝了一句:“要不然你就当是聊天,随便说说,反正我们也不会害了你。” 渔夫犹豫片刻,然后点头:“行” 第二天一早,林叶和庄君稽他们就离开了这个小村子,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他们的身影就已消失在聂伏波的视线里。 又过了一天,还是天没亮,聂伏波就起来,穿戴整齐收拾好东西,朝着爹娘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他娘拉着他不撒手,说你不能去,去了连命都没了。 聂伏波说,爹将教过我,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吐沫是个钉儿,咱答应了人家先生,咱就得去。 他娘又怎么可能放他走。 聂伏波挣脱开,看向他爹:“爹,我去了,你好好劝劝娘,我相信那位先生,因为那位先生也相信我。” 渔夫咬着嘴唇,良久之后,重重点头:“去吧,你是老大,这恩情你去报。” “是!” 聂伏波再次跪下来,又给爹娘磕了几个头,然后大步出门而去。 正文 第五百二十八章 怎么吃? 看起来像是漫不经心的,林叶他们又回到了那个湖边的码头。 这码头距离袅县城门没多远,一进城就能看到那个规模不小的鱼市。 袅县的鱼最远能卖到云州城里去,价格比在袅县这边买要翻两倍。 附近郡县的人来这自己采买的有不少,如果价钱给的高一些,鱼市的人还负责把活鱼送到地方。 林叶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把袅县这鱼市在外边评价不低的原因摸了个清清楚楚。 非但鱼市在外县评价不低,宋楼这个县令的名声,在其他县也极好。 原因和简单,只是因为袅县鱼市的人,不宰客,宰自己人。 从外地过来进货的人,只收取很低的税费,如果采买到了一定的数额,税费还可减免。 为了保证鱼货鲜活,袅县境内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给进货的客商免费换水。 对客商不收费,但对渔户收费,甚至连给客商换的水都要和渔户收钱。 从渔户手中收上来的渔获价格也极低,不愿意卖拉倒,愿意卖就听话。 这百里水泊再加上纵横加错的河道,每年产出的鱼数量庞大。 可是渔户根本就赚不到钱,最多也就是够温饱的,大部分人甚至连温都达不到,勉强吃口饭。 所有的利润,都被鱼市收了去,客商在这得了好处,自然还会络绎不绝的来,而且还会让袅县鱼市的名声越来越响亮。 袅县这边的渔户,打鱼要交税卖鱼也要交税,换水要交税,行船还要交税。 而所有的税费,说是县衙征收,但都是经鱼市代收。 林叶想起来自己还看过一份地方上报,是荔阳郡府治报给都护府的请功名单。 其中就有这个袅县鱼市的老板,名叫李长载,那报功的文书里说,袅县水患,李长载捐献纹银五万两,为救治灾民修缮河道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这五万两银子,都是从袅县所有渔户手中收上来的,好处却让李长载一个人得了。 估计着,他们巧取豪夺来的,也绝对不止这五万两。 李长泽不但想得好处,他还想得美名,得嘉奖。 传闻说,这个李长载就是县令宋楼的小舅子。 但大玉有明确的规定,七品以上官员的近亲家眷,不得经商。 而且,如果触犯了这个规矩,处置还格外的严酷。 所以哪怕是那些大家族,他们所经营的生意,也都会用和家族没有直接关系的人来做明面上的东家。 如果这个宋楼胆子这么大,只要查证了李长载确实是他妻弟,那办他并不难。 林叶他们再到码头的时候,没多久,就被一群人盯上了。 显然,那个渔村里被吊上去的人,应该是被发现了。 林叶还看到了,一个双手断腕被包扎了的人,就在码头比较隐秘的地方藏着,盯着来往的人。 “这几位客爷。” 一个看起来三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笑呵呵的靠了上来。 他语气很温和,也很恭谦的问:“是新来咱们袅县看鱼市的吧,也做鱼市生意?” 庄君稽点了点头:“早就听闻了袅县鱼市的大名,特意过来看看。” 那中年男人立刻说道:“我是鱼市的管事,我叫王生财,若几位客爷真想从咱们这收货走货,可以随我到城里看看,这码头上没什么可看的。” 庄君稽点了点头:“也好。” 王生财在前边引路,说话客客气气,格外健谈。 一路走着,就把袅县鱼市的情况,规矩,还有大致的流程说的很清楚。 进了袅县的南门后往左边转,那边一大片地方,一眼看不到头,就是这闻名云州的袅县鱼市所在。 袅县的水泊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玉静泊,当地人叫玉静湖,这里有一种鱼叫彩尾鱼,是玉静湖特产,又叫雨虹鱼。 这种鱼的尾巴有好几种颜色,鱼肉鲜嫩,最稀奇的是,这种鱼的肉可以生吃。 除了玉静湖之外,大玉如此庞大的疆域,都再也没有地方产出彩尾鱼。 一条二斤以下的彩尾鱼,出货价就要一两银子,二斤以上的鱼,再高半斤价格就是翻倍的往上涨。 如果是三斤以上的鱼,每高一两,价格还会翻倍。 这种鱼,最大的也就到四五斤左右,但极为罕见。 去年水患的时候,有人捕了一条五斤的彩尾鱼,直接卖了过千两银子。 据说这种鱼越大的越肥,肉质都会发生变化,小一些的鱼吃着还会有些淡淡的发柴,大的彩尾鱼,入口没有一丝一毫的肉丝感觉,形如凝脂,入口即化。 听着介绍,林叶他们一路走到了鱼市中。 不得不说,最起码在表面文章上,鱼市做的极好。 各家商铺的规模,外貌,还有门头的匾额,除了字不一样外,都一样。 任何一家做水货生意的人,都是满面带笑,说话客气。 据说这鱼市的东家李长载手段极狠厉,谁若坏了鱼市的名声,立刻就会被赶出鱼市,永远都不能再踏入袅县一步。 还有人说,为什么那些曾经坏过规矩的人,真的在袅县都见不到了,并不是被赶走了,而是都被李长载派人剁碎了撒进玉静湖里,成了彩尾鱼的鱼食。 当然,这话未必是真的,可在这,也是真的没人敢坏规矩。 王生财引领着走,一边走一边介绍这些商户各自的优势和特点。 不得不说,从码头到鱼市这一路走过来,王生财这样的人,绝对会招人喜欢,足够尽职尽责。 哪怕他把林叶等人请到鱼市来,也许是图谋不轨,但他的职业态度真是好的令人赞叹。 林叶一边走一边看,还一边听着王生财的介绍。 他此时最大的感受是坏人有了组织和规矩,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很可怕。 “这些卖的都是寻常水货,有彩尾鱼的,也都是小鱼。” 王生财往最里边那间看起来很大的仓库指了指:“那是咱们鱼市最忙的地方,所有品相好的彩尾鱼,都在那边。” 他问庄君稽:“要去看看吗?” 他总是看向庄君稽,是因为从年纪上,气度上,各方面综合来看,他觉得庄君稽才是这一行人的首领。 庄君稽嗯了一声,迈步就跟了上去。 那仓库极大,进来之后才知道,这里光是摊位就有四列。 这里每一家摊位的大小,就不似外边那么整齐了,显然是实力越大摊位就越大。 王生财说道:“越往里走,能看到的彩尾鱼就越大,去年洪灾,彩尾鱼被冲走了不少,今年的价格比往年都高。” 庄君稽看似漫不经心的问:“最大的,能有多大。” 王生财道:“我今年见过的最大的,也就三斤多不到四斤。” 他看向庄君稽:“看最大的去?” 庄君稽点了点头。 王生财道:“那就得去最里边了,那是咱们鱼市东家自己的摊位,品相最好的彩尾鱼都在那。” 态度诚恳,说法透明,这样的手下人,林叶都觉得多用一个就能多省一分心。 到了最里边,这算是仓库中的仓库,有一堵墙隔着。 王生财到门口说道:“是贵客,要看品相最好的彩尾,开门吧。” 守在门口的是七八个看起来极为强悍的壮汉,他们似乎对王生财颇为惧怕,立刻将门打开。 王生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庄君稽他们先进去。 庄君稽没有犹豫,迈步就走了进去,庞大海带着人紧随其后,林叶是在队尾进去的。 王生财笑呵呵的把他们请进门,还装作迈步要跟进去。 可是在林叶进去之后,他立刻将那道门关上了。 外边的七八个壮汉手脚麻利,把早就准备在一边的挡木抱过来,横着把门封死。 紧跟着,这小仓库外边藏好的人就全都站起来,从仓库上边的小通风口往里边喷洒粉末。 洒了不少粉末,但还没算完,他们又把什么特殊的药材点燃了,然后从通风口塞进去。 那小仓库里,没多久就看不清楚人了,好像进了仙境一样,烟雾缭绕。 “爷,差不多了吧。” 一个壮汉问王生财。 王生财道:“不急,多焖一会儿,鱼都在锅里了,还怕熟透了不好吃?” 那壮汉立刻答应了一声。 王生财回头道:“去给我泡一壶茶来,踏踏实实的多等一会儿。” 不多时,手下人就给王生财泡好了一壶茶,还搬来了一个矮几一把椅子。 王生财舒舒服服的坐下来,他身边几个壮汉用扇子把冒出来的烟往旁边扇,虽然也没冒出来多少。 就在这时候,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快步过来,看着应该有五十岁左右。 王生财见到这人出现,连忙起身:“齐师爷,你怎么还亲自跑一趟。 这齐师爷,就是袅县县衙里的人,是宋楼的亲信。 齐师爷问:“县令大人让我过来问问,情况怎么样?” 王生财笑道:“人都被困在里边了,还没进去问呢。” 齐师爷压低声音说道:“大人说要小心,敢出手那么狠厉的人,说不定来历不凡,别是都护大人派来打前站的。” 王生财不笑了。 片刻后,他问:“若真的是都护大人派来打前站的人,事情不好收场了,我本以为是外乡来了些不要命的家伙,路上不是在严防死守的盯着吗,没见都护大人派人来啊。” 齐师爷声音更低了些:“有什么不好收场的,若真的是那就更不能让他们活着出去了,老规矩,剁碎了撒进玉静湖,能有什么证据。” 王生财点了点头:“一会儿我进去问问,若真是云州来的,那就直接动手,若真的是客商,那就” 齐师爷摇头:“就算是客商,也不能留了。” 王生财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行吧,瞧着还真是有钱的,吓唬吓唬,他们就能认怂,这要是真客商的话,不赚他们的钱,着实浪费了。” 齐师爷训斥了他两声,又交代几句后,又急匆匆的走了,他才不会在那些外人面前露面。 算计了一下时间,王生财觉得那些人进去已经有两刻左右,就算没被药迷过去,也被熏晕了。 “开门。” 王生财一声令下。 那些壮汉立刻把门拉开了,他们全都用湿布蒙着口鼻,开门后就立刻往后退。 那屋子里的烟还不小呢,开门之后好一会儿,烟雾才逐渐散开。 王生财让人用大扇子使劲儿的挥舞,让烟气散的更快些。 好不容易能看清楚里边的人了,王生财立刻就愣在那,眼睛也睁大了。 林叶用小刀,从一尾看起来能有小四斤的彩尾鱼上片下来一片鱼肉,正举着看呢,可能是因为刚才烟大看不清。 见王生财往里边看,林叶认真的问了一句:“这个生吃的话,是蘸醋还是蘸酱油?” 正文 第五百二十九章 当场判 [] <a href=" target="_blank"> 王生财看到仓库里那几个人,居然都完好无损的站着,脸色立刻就变了。 以他们往库房里撒进去那些***的分量,别说是几个人,就算是几头牛也应该倒了。 然而那个年轻的家伙,居然还问问他,这鱼生吃应该蘸什么。 “蘸你妈!” 王生财也怒了。 都已到了这个时候,没必要在遮掩,直接干了就是。 “给我剁碎了他们!” 随着王生财一声咆哮,外边那群壮汉立刻就冲进了库房里。 他们人多势众,片刻间便有六七十人涌了进去,有人拿着剁鱼的刀,有人拿着拖拽货物用的铁钩子。 最后一个进去的人,回身把库房的门拉好,还对王生财说了一句东家,别溅你一身血。 库房里很快就传出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显然打的格外热闹。 王生财并没有打算马上进去,他手下人什么实力他也很清楚。 这些年来,鱼市赚了大钱,有了大钱,当然就要把钱花在该花的地方。 他回到刚才喝茶的地方坐下来,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时不时的,抬头往库房那边看看,声音似乎正在一点点的变得微弱起来。 王生财放下茶杯,在库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后,他拉开了库房的门。 第一眼就看到,有人在割肉。 庞大海用膝盖压着一个打手的后背,那打手的两条胳膊也被别在后背位置,被膝盖压着,这人就动也动不了。 庞大海应该是挨了一家伙一拳,半边脸有些肿。 所以庞大海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打了他的人,他们这些在战场上杀人无数的家伙,从来都不愿意吃亏。 他手里拿着一把短刀,从那打手的肩膀上片下来一片肉,举起来朝着王生财示意了一下:“这个,生吃怎么吃,是蘸醋还是蘸酱油?” 王生财先是楞了一下,脸色煞白煞白的,一息之后反应过来,转身就要往外跑。 可是啊,若让他这么跑了的话,那才真是见了鬼呢。 一条绳索甩过来精准缠住了王生财的脖子,握着绳子的那手一发力,王生财就往后飞了过来。 自始至终,动手的时候,林叶就没动。 他觉得 这彩尾鱼,确实好吃。 林叶从来都没有吃过鱼生,总觉得不干净,会生病,而且一定会有些腥气。 即便是在今日尝这彩尾鱼之前,林叶还在和庄君稽说,吃了会不会闹肚子? 庄君稽说你直接吃毒药都不会闹肚子,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吃个鱼片会闹肚子? 林叶想了想也对,他忘了。 于是尝试了一下,竟然一时之间,有些上瘾了。 这彩尾鱼的鱼片,没有一丁点的腥味,而且吃起来也根本就不像是生肉。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林叶没办法解释清楚的口感,很细腻,而且真的是轻轻一嚼就化开了似的。 王生财被拖拽回来的时候,林叶已经吃完了他刚刚片下来的鱼片。 庄君稽看着林叶问:“怎么样?” 林叶:“问过了之后再说。” 庄君稽:“我是问你生吃鱼片怎么样?” 林叶:“大哥你自己尝尝,我说不清楚。” 庄君稽:“刚才你也没让让我。” 林叶:“” 林叶走过去,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王生财:“你就是李长载?” 王生财抬头,眼神里已经满是惧意。 他在袅县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被人欺负过,从来都是他欺负人。 虽然他在害怕,可他嘴硬:“你们惹大-麻烦了。” 林叶往四周看了看,地上有个(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九章当场判 钩子,应该是用来拖拽鱼筐用的。 不算特别锋利,不过这东西看着倒是挺唬人。 他弯腰把铁钩子捡起来,一钩子就把王生财的肩膀钩穿了,然后把王生财拉到自己面前。 林叶问:“我是问你,你是不是李长载。” 王生财疼的脸都有些扭曲,可还是不肯认怂:“我说过了,你们惹大-麻烦了。” 林叶轻叹一声:“果然嘴硬就该打嘴。” 他把铁钩子抽出来,狠狠的敲打在王生财的门牙上,这一击,何止是门牙,基本上牙都被打掉了。 王生财被砸的往后一仰,然后就双手捂着嘴在地上打滚。 林叶站起来,往外看了看,地上还有几个在打滚的,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庞大海,去挑一个伤最轻的,让他去见县令宋楼,就说李长载被人打的半死了,让县令大人带着人赶紧来。” 庞大海应了一声,朝着那些倒地的人就走了过去。 看到一个还在哎呦哎呦叫着的,他一脚把踢在那人太阳穴上,那人立刻就不叫了,也不知道是被一脚踢昏了过去,还是踢死了过去。 “这个不行,这个都没声了。” 踢完了,庞大海还自言自语了一声。 然后走到第二个人身边,那人有一条胳膊是被庞大海扭断的,手肘位置,往外被掰开了,连骨头都露了出来。 庞大海一脚踩着那断骨的位置,脚底还来回拧了几下。 那家伙立刻就疼的嗷嗷的叫唤起来,声音凄厉的,连屋顶都要给喊穿了似的。 “这个声音大。” 庞大海用脚背踢了踢那人:“去,见你们县令大人,就说有一群坏人大白天行凶,把你们东家打伤了,让他带人来。” 那打手吓得哪里敢动,蜷缩在地上,脸色比雪都白。 庞大海:“你还不乐意去?” 那打手这才反应过来,此时不跑等待何时,别人连个跑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他挣扎着起来,硬撑着往外跑。 林叶觉得事不够大,于是迈步走出了库房。 他走的时候指了指王生财,一个亲兵上前,一把薅住了王生财的头发,把人拖拽出来,地上留下了一长串的血迹。 林叶到了外边大库房,在王生财刚才坐着喝茶的地方坐下来。 林叶道:“庞大海,拎着他去问问,这人到底是是不是李长载。” 庞大海立刻就应了一声,抓了王生财的脚踝,倒提着人,一路拖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喊。 “喂!那边那几个,你们过来看看,这人是不是李长载?” 外边大库房的人,当然也都是李长载的手下。 因为小库房在最里边,隔的远,刚才打架又是在小库房里边,还关着门,他们并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此时见一个凶徒,拖拽着他们东家走,立刻就急了。 “放开他!” 有人喊了一声,抓了身边的铁钩子就过来了。 由此可见,这些人确实凶悍。 庞大海狞笑起来:“看来真让大将军猜对了。” 他一脚狠狠的跺在李长载的嘴上,这一脚踩的血液四溅。 李长载原本就没剩下几颗牙,这一脚下去,估计一颗都剩不下了。 踩了一脚,庞大海就拉着人往后退,而大库房里各个摊位的人被招呼过来,拿着凶器就往前挤。 庞大海退到林叶身前,随手把李长载甩到一边。 他站在那,林叶的十几个亲兵也跨步向前,和庞大海一起在林叶身前站了一排,笔直的一排。 大库房里有数百人,仗着人多势众,叫骂着往前冲。 和他们的人数比起来,庞大海他们十几个亲兵组成的这道墙,瞬间(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九章当场判 就显得有些单薄了。 眼看着那些人冲到近前,庞大海一伸手从背后拽出来一根像是铁尺一样的东西。 可那不是铁尺,而是伸缩刀。 十几个亲兵动作一模一样,向后伸手抽刀,然后猛的一甩,刀锋就从里边甩了出来。 “他们没几个人!” 李长载的一个手下大声喊着,然后弯腰捡起来一块砖头,朝着庞大海就砸了过去。 庞大海一刀将砖头劈开:“冲撞者死!” 他倒是,盼着,那些人会冲撞过来。 因为大将军他就是这么打算的。 这些家伙啊,该怎么处置呢? 如果是按照大玉的律***常来办这件事的话,那么结局其实显而易见。 不过是,县衙的人被林叶免去官职,然后交给合适的衙门查办。 至于鱼市里这些人,李长载的这些手下,他们该死,但他们都死不了。 这些人如此凶悍,不把人命当回事,此时完全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确实杀过不少人,但是,证据呢? 之前来过一个人,在小库房外边和李长载说话的时候林叶听到了。 那个家伙说,处理林叶他们,就如以往一样,剁碎了撒进玉静湖里喂鱼 这案子显而易见的结局,恰恰是林叶不想看见的结局。 不管这些人当初杀过多少人,已经没有证据了。 尸体都被剁碎了撒进玉静湖里,没有证据,大玉律法之内,怎么给他们定罪? 怎么定,也定不了死罪。 所以,让他们来冲撞就是了,越凶越好。 庞大海喊了一声冲撞者死,不是在威胁那些人,只是一句告知。 第一个不信邪的家伙才冲上来,被庞大海一刀削在脖子上,然后那颗人头就飞了起来。 第二个人明显被吓着了,可是来不及停下脚步。 庞大海一把抓了那人的头发往下一按,然后横刀在那人脖子上抹了一下。 有人被吓住了,但人数太多,几百人往前冲,还有更多的人其实没注意到那边已经死了俩。 人兴奋起来,激动起来,瞄准了自己眼前的目标冲就是了,哪里还顾得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黑压压的一群人,几乎是同时冲到了林叶亲兵组成的防御阵列前边。 砍瓜切菜。 十几个亲兵整齐动手,最前边的那一排人,也几乎是同时就倒了下去。 没有一刀是多余的。 刀刀就是奔着致命去的,而致命的最好用也最稳妥的刀法,就是砍人头。 庄君稽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也是看到这一幕,他猜到了林叶的意图。 这些人,按大玉律法判不了他们死,不够证据,根本就不可能够。 那就让他换一种方式合理的死。 他们试图杀三北都护,不,不是试图,是真的动手了,这个罪名,判他们死,够不够? 判死罪这种事,林叶历来都觉得不该定期推后。 要判,就当场判,要办,就当场办。 第五百二十九章当场判 正文 第五百三十章 小事变大事 [] <a href=" target="_blank"> 一开始是这大仓库里的人冲击庞大海他们的阵列,到后来,这些家伙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死人死的太快了。 他们发现那些家伙从第一招出手,就不是奔着打架来的,就是杀人。 可这事,林叶本来就没什么可在乎的,死几百人,朝廷知道了要说法的话,那这说法还能让朝廷都震惊一下。 都护大人巡查到了袅县这个地方,因为查到了鱼市的一些事,这群凶悍之徒,竟然敢围攻都护大人。 当时都护大人身边只有十几个亲兵,若非死战,都护大人就可能被凶徒当场杀死。 这个事传到朝廷,传到陛下耳朵里,那才更热闹呢。 这本身并不是一件需要林叶亲自查办的案子,但突然间这事就变得离谱起来。 你说,林叶查不查? 如果查,那还是只查袅县一地的官员吗? 县衙官员明目张胆的勾结黑暗势力,把持渔业,草菅人命,甚至还要谋杀朝廷二品官员。 这个案子要不翻个底朝天,都对不起林叶如此谋划。 林叶是都护,掌管三北之地,这一个县里发生的事,府衙来查就够了,府衙查的力度不够,那还有云州的州府衙门查,还有刑部在云州的分司来查。 如果不把事情闹的更大,林叶后边的狠手都显得有些小题大做。 想想吧,二品封疆大吏,被数百人围攻,还死伤了数百人 大玉立国以来,这样的案子怕是也不多见。 别说云州这边要倾尽全力的办理此案,就算是陛下听闻,也会立刻就把案子交给大理寺来查。 须弥翩若那个家伙,也不怕事儿大。 此时此刻的林叶,心情很好。 一开始是他的人组成阵列,现在是他的人追着那些人砍杀。 林叶军令就是不留一人。 从一个小小的治安事件,升级成了刺杀封疆大吏的大案,这些人死的自然是名正言顺。 到时候这案子传遍大玉,也不知道多少百姓会拍手叫好,说这些混账东西死的活该,死的好。 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这大库房里已经血流成河。 冲击林叶护卫的那几百人,被林叶的十几个亲兵追着杀,没有一个人能逃出这大库房的门。 大库房外边那些做生意的,当然也会站在李长载那边。 可现在,谁还敢轻易的站出来? 大库房门口围着不少人,手里也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可就是没有一个人再敢上前。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那十几个浑身是血的汉子,在大库房里来回走动,把没断气的一刀一个送上西天。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血糊糊的人,拖拽着尸体的脚踝,把尸体往大库房里边拉,堆积在一起。 血腥气从大库房的门里边往外涌一样,熏得人不敢靠近。 大库房门口是个斜坡,血液就顺着斜坡往外淌。 这鱼市做生意的,那个不是整天都在杀鱼的人,哪个不是整天手上都沾满了血。 可那不一样啊,此时他们看到的,是人血。 这小半个时辰过去之后,袅县的县令宋楼带着人终于赶来了。 当宋楼分开众人,看到那血流成河的场面,也是一下子脸色就白了。 “去看看是哪里来的凶徒,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如此凶残之事。” 随着宋楼一声喊,他带来的那些官差,还有县里的厢兵就壮着胆子往前上。 哪有人敢一拥而上的往前冲,哪怕他们没有见到刚才屠杀的场面,这刺鼻的血腥味,也足够让人心惊胆颤了。 一群人进了大库房,就看到十几个血糊糊的人分成两列站在那,在正中间,一个年轻人坐在椅子(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章小事变大事 上,像是在闭目养神。 为首的是捕头刘勇,他刚要说话,庞大海摘下来一块铁牌朝着他抛过来。 刘勇下意识的伸手一把接住,低头看了看这牌子,然后脸色就变了。 他拿着这牌子的手都在发颤,完全控制不住。 有那么一会儿,他脑子都空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该做点什么,说点什么。 总算反应过来后,他连忙往回跑,因为实在是吓得腿软,往外跑的时候还摔了一跤。 跌跌撞撞的到了宋楼面前,刘勇把牌子递给宋楼:“大大大大人这牌子,这牌子” 竟是结结巴巴的说不利索。 宋楼一把将牌子拿过来,才看了一眼,瞳孔都大了。 那是怯莽军的牌子,是怯莽军校尉的腰牌。 怯莽军是林叶的兵,那么 宋楼猛的抬起头往大仓库里看了一眼,他的腿也软了。 “扶我扶我过去。” 宋楼嗓音发颤的吩咐一声,手下人连忙上前搀扶着他。 走到大库房门口,宋楼又把扶着他的人推开,下意识的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像是个病人似的颤巍巍往里跑。 大库房里的光线比外边要暗一些,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宋楼往前跑的时候眼前一黑,脑袋里晕了一下。 “下官,下官宋楼,见过校尉大人。” 正常来说,军中校尉是正六品,但庞大海是大将军的亲兵校尉,虽然不是将军级别,但可是实打实的正五品。 庞大海看了一眼那家伙,冷声说道:“都护大人在这呢,你朝着我行什么礼?” 这句都护大人在这呢,把宋楼心里最后一分侥幸也给打没了。 他颤了起来,控制不住的颤了起来,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颤起来就不好停下。 宋楼强撑着抬起头看向林叶,他当然没有见过林叶,可是在他看到林叶的那一刻,也知道自己这次是完蛋了。 “宋大人治下,很太平。” 林叶只是说了这几个字,起身往外走。 那十几个身上还在滴血的亲兵跟着他往外走,宋楼跪在那,起不来了,怎么想发力站起来,怎么都提不起一分力气。 与此同时,在人群里,有几个人正在窃窃私语。 他们躲在人群最后边,压低声音商量着。 “好机会。”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小公爷交代我们在袅县杀林叶,我们本还不好寻到时机,现在机会自己找上门了。” 另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点了点头:“如果能煽动这些人一拥而上,咱们趁乱动手,成功的可能很大。” “那就动手,你速去把人都召集过来,不能让林叶出鱼市。” 有一个人立刻转身跑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人群外边。 之前说话那中年男人见林叶走出来,沉思片刻后,忽然大声喊了起来。 “不能让他们走,他们杀了人,杀了东家,杀了那么多人!” 他一个同伙立刻移动位置,到了另外一侧高声呼喊。 “对,不能让他们走了,这些人走了,我们都得死。” “大家一起上啊。” 一开始围观的人听了,哪有谁真敢往前去的。 可是越听,越觉得这事有些可怕了。 “他们是朝廷派来的,是来查我们鱼市的,东家是为了保全鱼市才跟他们动了手。” “朝廷的人一旦回去,死了这么多人,我们也一样逃不了,大家都得死。” “把他们杀了,人剁碎了喂鱼,朝廷派人来也查不出什么!” 崔覆野的人不停的变换位置,在人群后边怂恿。 林叶(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章小事变大事 听到这些呼喊后,非但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危险,他还有点更开心了。 就在这时候,有个人竟是跑到那捕头刘勇身边喊。 “刘捕头,你平日里没少拿李长载的好处,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让这几个朝廷的人走了,你也得死!” 这话,把刘勇吓的三魂六魄都飞了,加速飞的。 那人继续说道:“现在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他们已经精疲力尽,把他们都杀了,朝廷再派人来问,大家全都说不知道,朝廷能查出什么来!” 听到这话,刘勇怎么想林叶不知道,但林叶想的是,此人说的有道理啊。 要整顿整个云州的官场,杀人少了不行,但杀人没个合理的原因也不行。 现在,这合理的原因不是越来越近了吗。 那边的人还在喊着,还在怂恿着,林叶甚至还有点替他们心急。 他当然也看得出来,怂恿鱼市商户的那些人,肯定不是鱼市的商户。 但,这些人来的还挺合适,这事就是越大越好。 陛下肯定也希望,因为林叶在云州被围攻险些遇害的案子,把更多人牵连进来。 在歌陵,天子借机除掉了一个崔家,还没有除的特别干净,天子一定不是很满意。 崔覆野的人还在卖力的喊着,但显然,鱼市的这些人欺负当地百姓他们但气十足,可真要说杀朝廷官员,他们怎么可能瞬间就有那么大的胆子。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沉不住气了。 人群后边,有人抓了一把鱼叉朝着林叶就掷了过去。 “杀了他!” 一声暴喝后,那鱼叉瞬间就到了林叶身前。 林叶想着 这可真好。 于是他故意躲闪的慢了些,让那鱼叉在自己肩膀上擦着过去了。 人群后边,崔覆野的一个手下见有人动手了,立刻激动起来,呼喊的声音更大了。 一个戴着斗笠的汉子走到他身后,悄无声息的,一刀抹开了这人的脖子。 下一息,这戴着斗笠的人从地上捡起来个铁钩子,也朝着林叶掷了过去。 另外一边。 那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正想把自己身前的人推出去,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猛的回头,就看到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在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冰窟一样。 下一息,一把刀捅进了这中年男人的心口,然后悄悄退后。 崔覆野手下那几个混在人群里的家伙,一个都没有能逃过,全都被人无比轻易的杀了。 这些戴着斗笠的汉子杀人之后,就退后离开,但并没有离开多远,只是在暗处看着。 刚才他们杀一个人,就把附近的东西朝着林叶那边砸过去。 这一波带的,很有效,不少人不敢上,但敢捡起东西朝着林叶砸。 在鱼市后边一条小巷子里,隋轻去把头上的斗笠往下拉了拉,只露出鼻子以下可是,那嘴角上却又一抹冷的让人害怕的笑。 林叶也笑了。 他屈指一弹,一个鸣镝飞上了天空。 没多久,数百名骑兵骑着战马,呼啸着冲进了鱼市。 第五百三十章小事变大事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一章 查就往根里查 [] <a href=" target="_blank"> 聂伏波是带着必死之心来的,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能有这般的决绝,这是林叶想看到的,也仅此而已。 林叶又怎么可能会真的让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去冒险?去拿命搏? 林叶只是让他来看看,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不公道。 聂伏波来的时候确实吓着了,因为他看到在县衙门口立着一排木桩,每一根木桩上都绑着一个人。 最靠近县衙门口位置的那根木桩上,被绑在那的,应该就是袅县的县令宋楼。 聂伏波不识字,所以不知道那人身上挂着的牌子写的是什么。 但他看到大部分百姓都在朝着那个人指指点点,他就能猜到一些。 然后,他的心就开始狂跳起来。 他分开人群往前挤,他想看到那位救了他爹娘,还惩治了恶霸的大人物。 在他家的时候,那位大人物说不是做官的,只是个生意人,当时他爹娘还格外失望。 他当时的想法是,不管恩人是做什么的,生意人也好,做官的也罢,他认定了。 因为他觉得,最起码跟着这样的人去拼闯,不会学坏。 此时此刻,在县衙大堂里。 林叶坐在那正在看着庞大海糟蹋一条还不错的彩尾鱼,庞大海说既然生吃都那么好吃,若是烤熟了的话又能差到哪里去。 冒烟了。 庞大海把鱼举起来看了看,脸色尴尬起来。 烤熟了的话,滋味肯定不会差到哪儿去,但烤焦了就不一样了。 庄君稽坐在一边,他忽然看向林叶:“昨天的事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林叶问:“大哥你是说哪里不对劲?” 庄君稽道:“昨天在鱼市,那些人没敢动手的时候,有人把鱼叉朝着你掷过来。” 林叶点头:“是。” 庄君稽:“掷出鱼叉的人,和鱼市的人肯定没关系,而且,也不像是要刺杀你的人。” 林叶:“大哥为何如此判断?” 庄君稽:“我不是判断,我是看到了。” 林叶抿着嘴笑起来,他笑的时候,基本上都会看起来有点坏。 庄君稽道:“那根鱼叉,如果你不躲,根本不会伤到你,之所以把你肩膀的衣服划开了,是你故意躲过去的,而不是躲开来。” 林叶道:“我让庞大海派人看了看,人群里有几句尸体,都是被人一刀毙命,死的那几个,倒可能是要刺杀我的。” 庄君稽问道:“所以,暗中有人帮你?” 林叶脑海里出现了那个喜欢头戴斗笠的家伙,所以他笑了笑。 当时的场面,刺客们虽然一个劲儿在怂恿,可鱼市里那些人显然胆子还是不够大。 隋轻去的人,在这微弱的火苗上,浇了一些油。 庄君稽问:“这案子怎么查?” 林叶道:“我已经派人回云州,不出意外的话,那位很忙的石锦堂石大人,再忙也会赶过来。” 庄君稽道:“那还不如让他替你在云州接着忙。” 林叶忍不住叹了口气:“大哥你什么时候也学坏了。” 庄君稽:“你觉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林叶心说算了吧,我要是不说出答案,那答案就一定和我无关。 他不只是派人回云州去了,还派人立刻赶往歌陵。 事情既然都已经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如果不利用好,那还对得起那些***掉的家伙吗。 可是有好几百人呢,总不能让他们白白死去那些被庞大海带着亲兵干掉的家伙,如果知道他们的死会带来这样的结局,应该在阴曹地府都会恨的牙根儿特别痒痒吧。 这是大案,虽然还不至于和拓跋烈谋逆的案子相提并论,也可以说是仅次于了。 (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一章查就往根里查 才刚刚上任的三北都护府都护大人,第一次出巡就被伏击围攻 说实话,就算是陛下觉得这可能是个巧合,满朝文武都不会觉得这是个巧合。 那些人,会绞尽脑汁的去想,这是谁谋划出来的。 然后绞尽脑汁的去想,到底该怎么办才能让自己干干净净和这事没有一点关系。 “我派回云州的人,会告诉云州各司衙的官员,这个案子不查个水落石出,我是不会回云州去的。” 林叶道:“所以,现在他们大概已经乱作一团了,每个人都用最大的力气最快的速度去查查,自己和袅县这边有没有什么牵连,如果有,那就尽快斩断它。” 庄君稽:“所以,如果石锦堂足够聪明的话,他得到消息后,不会到了袅县这边再接手,而是在云州就开始动手了。” 林叶嗯了一声。 这个事,虽然不能说是林叶挑起来的,但是林叶搞大的。 所以林叶还得适当的让自己抽身事外,不能让人觉得,他杀人多是因为他报复心重。 做官啊,尤其是做大官,哪有那么容易的。 “就踏实住着吧。” 林叶说完这句话后,看向庞大海:“别玩那条鱼了。” 庞大海立刻把那条烤焦了的鱼背到身后,那鱼都往下掉渣。 “报大将军,我没玩” 林叶瞥了他一眼:“去,把在外边示众的人犯都带回来,关进牢房里,再找医官来给他们诊治,不能让他们死的太快。” “是。” 庞大海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跑出衙门大堂,出门就赶紧把手里那条焦炭扔了。 县衙里有一只流浪的野猫,小心翼翼的过去闻了闻那条鱼,它其实有点饿,可是试了几次,还是没能说服自己下得去嘴。 就在这时候,一个亲兵带着聂伏波进来了。 聂伏波看到林叶站在大堂上,正在和那位看起来很文雅的先生说话。 他立刻快走进步,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恩公,我来了。” 林叶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很好。” 只要这个聂伏波敢来,林叶就一定会把他留下。 “给他去找一身衣服换上,先跟着庞大海吧。” 林叶说完后又看向聂伏波:“庞大海在外边收拾那些人犯,你换好衣服去帮忙。” 聂伏波立刻就答应了一声,一点都没有拖泥带水。 庄君稽道:“这个孩子,眼神里有些东西很让人喜欢。” 林叶道:“那把他大哥你带着?” 庄君稽:“人家爹娘到时候问起来,那位大人物说带你去闯荡了,闯荡的怎么样?他怎么回,说已经闯荡到云州码头卖力气了,还是说闯荡到云州大福狗收垃圾了?” 林叶:“对他来说,这不都是比原来迈了一大步吗?” 他说:“他自己该学会对别人的帮忙不要得寸进尺,大哥你也该学会,不要替别人觉得接受到的帮助远远不够。” 庄君稽:“” 林叶:“行了,没事你去玩你的吧,我就不接着训你了。” 庄君稽:“谢谢你。” 林叶:“你先把青鸟放下再说。” 林叶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这个案子要是不翻出惊涛骇浪来,他是不会回云州的。 林叶也是个一般不会猜错事情走向的人,除非是他自己改变了事情的走向。 二十几天之后,远在歌陵的天子,接到了从云州加急送来的奏折。 是的,用军驿,加急,正常情况下从云州送消息到歌陵,也得将近一个月。 军驿,加急,解释起来就是换人换马,每个人用最快的速度跑一段后,换人继续跑,昼夜不停的跑。 (本章未完!) 第五百三十一章查就往根里查 御书房。 天子的脸色看起来是真的不好看,最起码宁未末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过天子脸色如此铁青着了。 这事,别说天子生气,宁未末都觉得确实太过分。 才刚刚到任的都护,就遇到这么大的凶险。 奏折上说,如果不是那十几个亲兵拼死守着的话,林叶可能真的在袅县出意外。 奏折上是这么写的。 “去传须弥翩若。” 天子忽然吩咐了一声。 宁未末明明想到了会是这样,可是听到天子的话,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这事,真的会掀起惊涛骇浪了。 不久后,须弥翩若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一进门就俯身行礼。 天子道:“朕让你用最快的时间赶到云州,带上大理寺最得力的人手,你觉得需要多久能把林叶遇袭的案子查清楚。” 须弥翩若立刻说道:“臣才刚刚听闻此事,但臣觉得,这案子不会太快查的清清楚楚。” 天子皱眉:“为什么?” 须弥翩若立刻大声说道:“臣以为,一个区区的七品县令,如果背后没有人撑腰的话,再跋扈,再疯狂,也不敢拿当地百姓的人命不当回事,更不敢连都护大人都敢杀,他有这个胆子,就说明他背后大有人在。” 他看向天子:“臣觉得,要查这个案子,需从云州和歌陵两地入手。” 天子问:“你打算在歌陵怎么查?” 须弥翩若道:“吏部那边,如果这几年内有关于袅县县令宋楼的表功上报,那就说明宋楼背后确实是有人。” 宁未末听到这,心里都忍不住楞了一下。 他想着,陛下,你和须弥翩若真的没有对过词吗? 须弥翩若这话说的,明显是顺着陛下心意来的,是把陛下不方便直说出来的,换一张嘴说出来而已。 须弥翩若在听到这事后,竟然能这么快反应过来,还说要从歌陵吏部开始查 你是真不嫌事儿大啊。 天子在此时看向宁未末:“你觉得呢,须弥说要从吏部入手,会不会有些小题大做?” 宁未末心说肯定是会啊,如果真的从吏部开始查,那一定是闹得人心惶惶。 他抬起头,眼神坚定的回答道:“陛下,臣以为,就该这么查,既然要查,就要查的清清楚楚水落石出,不能容得任何一个蛀虫继续祸害下去,这样的蛀虫不管是在地方还是在朝廷,都不能留。” 须弥翩若侧头看了宁未末一眼,心说宁大人你能做宰相,果然还是有道理啊 实至名归,实至名归! 天子点头:“那就查,从歌陵和云州两地查,须弥你就去云州吧,歌陵这边的事,宁未末你来负责,朕要亲自盯着。” 宁未末心里一紧,暗自说了一声大意了。 他进坑了。 他以为是他先来的,他和天子配合着让须弥翩若进坑查案,有问题当然也是须弥翩若的。 谁想到,是后来的须弥翩若和天子配合着,把他推进了最大的那个坑里。 第五百三十一章查就往根里查 正文 第五百三十二章 你能都怪人家吗 [] <a href=" target="_blank"> 须弥翩若可开心了,他来云州,甚至可以说是屁颠屁颠来的。 林叶曾经说过,想让须弥翩若来云州做官,两个人长相厮守 须弥翩若才不愿意,远离歌陵,那就是远离权力中心。 他还这么年轻呢,当然还想再往上爬一爬,大理寺少卿又不是他的最终目标。 就算是大理寺卿也不是啊,他才多大,他有更大的抱负。 来云州长期做官,那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但偶尔来云州这边转一转,和林叶配合着搞点事情,那他当然乐意。 这种事,别说真的去搞点什么事情,想想都美滋滋。 再说了,林叶要想搞事情的时候,那能只是想想吗?林大将军搞事情,那可是从来都不嫌事儿大的。 所以须弥翩若从歌陵到云州这一路上,是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他是生怕自己来的晚了些,那些有趣儿的事就都被林叶一个人给干了。 如果抛开自己还想往上升官不谈,须弥翩若还真是很愿意和林叶经常联手干点什么。 不为别的,就是感觉很舒服,很爽。 他甚至还想过,如果他真的去了云州的话,那可能无需两年,云州官场,就能让他和林叶俩人祸祸一个遍。 那该是多快活的日子啊。 等须弥翩若赶到袅县的时候,一进城就惊呆了。 大街上竟是排着长长的队伍,一眼看不到头。 队尾这边还在城门口,队首在哪儿根本不知道。 须弥翩若让手下人去问了问,百姓们排着这么长的队伍是怎么回事。 手下人下马去打听,不多一会儿变回来禀告,说是都护大人说了,让受过冤屈的百姓们来县衙伸冤,不管是不是在袅县受的冤屈,都可以来告。 须弥翩若心说这袅县真是被一个混账县令搞的怨声载道,这都多少日子了,还排着这么多人。 算算看,林叶他派人往歌陵送信,走军驿,昼夜兼程赶路,最起码二十多天到歌陵。 他当天就被天子派往云州,这一路上也近乎于昼夜兼程的赶路,比军驿快马也没慢多少。 但是,算下来,两个月足足是有了。 都已经过了两个月了,袅县这边排队伸冤的人居然还这么多,可见那混蛋县令是真的没少作恶。 等到了衙门口,须弥翩若就看到大街上排开了十几张桌子,都是在接待来伸冤的百姓。 即便是这样,好像还是忙不过来。 须弥翩若知道大多数地方上的官员都不干净,但他觉得,这不干净,也就是手脚不干净,吃拿一些罢了。 哪料到,一个小小的袅县,居然能有这么多的冤情。 须弥翩若下马,打听了一下都护大人在何处,有人告知,说是都护大人在县衙后院呢。 须弥翩若脑海里都出现画面了,小案子的人是林叶派人在前边接待,大案子的人都在后院和林叶诉苦呢。 可他到了后院才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咱们林大将军。 林大将军就在后院坐着,看他手下一群亲兵在摔跤。 从林叶那个表情须弥翩若就能判断出来,林叶肯定还下注了。 须弥翩若刚要上前说话,忽然从旁边过来一个人。 “可是须弥大人?” 须弥翩若一看,我凑,认识啊。 石锦堂。石锦堂笑呵呵的拦住须弥翩若,一脸的客气,这客气在须弥翩若看来都有些过分了。 “石大人。” 须弥翩若抱了抱拳。 石锦堂道:“早就盼着须弥大人来了,今日总算是把你盼到了,都护大人应该很高兴,便是我也高兴的不得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此时此刻,须弥翩若脑子里就是这句话。 “石大人,这是何意?” “唔,是这样。” 石锦堂一脸认真的说道:“这件案子,牵扯之广,确实是极为罕见,须弥大人来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么多百姓还在排队等着伸冤。” 须弥翩若点头道:“是,我进城的时候确实看到了不少百姓在排队等待。” 石锦堂道:“这几日,都是我在了解这个案情,所以我越看越是惊心,越看越是沉痛,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须弥翩若心说你这拦着我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石锦堂继续说道:“正因为惊心和沉痛,我也越发的自责,查案办案,确实并非我所擅长,我唯恐出现什么纰漏,让百姓们的冤情不能十成十的都得到了解和处理。” 说到这,石锦堂一回头:“把东西拿上来。” 他几个手下抬着两口大箱子就上来了,往须弥翩若的脚边一放。 石锦堂道:“这些,都是几日来我整理的案件卷宗,须弥大人放心,我的人办事还算尽心,整理的很好,须弥大人看这些卷宗绝对不会搞乱了情况。” 说完后,石锦堂一抱拳:“那,须弥大人就多辛苦,我先告辞了。” 说完后一招手,带着他的人急匆匆就走了。 须弥翩若心说这个石锦堂,也没有之前以为的那么讨厌。 在歌陵的时候,须弥翩若可是一直都不待见那家伙。 见人家如此客气,办事如此稳妥,一时之间,原本的那些不喜欢也都散了。 须弥翩若笑呵呵的走到林叶身前:“下官须弥翩若,见过大将军不不不,是见过都护大人。” 林叶嗯了一声,问:“一路上过来辛苦吗?” 须弥翩若笑道:“还好,算不上辛苦。” 林叶道:“不辛苦就去干活儿吧,你看外边那么多百姓还等着呢,石锦堂已经带着他的人撤了,你赶紧带人去接手。” 须弥翩若一愣。 片刻后反应过来:“县衙外边,那些接待百姓的人,都是石锦堂的人,不是都护大人的人?” 林叶道:“石锦堂在我手下做事,他的人,当然就是我的人。” 须弥翩若:“是是是,我的意思是,石锦堂带人走了,都护大人就没有再安排别人” 话还没说完呢,林叶指了指须弥翩若:“安排你啊。” 须弥翩若:“下官本就远来,且不熟悉案情,都护大人应该给我一点时间” 话没说完,又被林叶给堵住了。 林叶道:“既然不熟悉案情,那还不抓紧去熟悉。” 须弥翩若看着林叶,用一双无辜的还认命的,但又有着你要不给我个解释我就不去的坚决。 林叶叹道:“你要想理解你现在的处境,咱们还是得先说说石锦堂。” 须弥翩若立刻说道:“愿闻其详。” 林叶道:“我离开歌陵的时候,陛下让石锦堂跟我来云州做事,你知道的。”须弥翩若道:“知道。” 林叶点了点头道:“那石锦堂是御凌卫新任镇抚使,这个事你知道吗?” 须弥翩若又点了点头道:“也是都护大人离开歌陵后我才听闻,以前不知道。” 林叶道:“一个御凌卫的镇抚使跟着我来云州,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就是来盯着我的。” 须弥翩若:“不好说。” 林叶:“我也是不能确定,但又不得不防,所以呢,我就想了个法子,我出来巡查,借故游山玩水,然后把三北之地的民事都交给他了。” 须弥翩若眼神一亮,心说这一招够坏的啊。 林叶道:“他忙的不可开交,所以,估计着连个歇会儿的时间都没有,所以一听闻我在袅县这边出了事,他立刻就赶了过来。” 须弥翩若好歹想想就知道,三北那么大的地方,那么多民政上的事,石锦堂要是不烦坏了才怪呢。 石锦堂急匆匆的赶来,那肯定是因为他在云州已经受够了。 所以须弥翩若说道:“这个人啊,干点活就嫌累,若非如此的话,又怎么可能那么急匆匆的赶来,就是觉得这里的事比云州的事,要清闲多了。” 林叶点头:“是,那你猜猜,他为什么急匆匆的又跑了?” 须弥翩若:“啊?” 片刻后:“啊~!” 林叶又点头,眼神很真诚,还充满了信任的看着须弥翩若。 他说:“石锦堂从来的那天开始大概就后悔了,而且正像是你说的那样,干点活他就觉得辛苦。” 须弥翩若:“这是个歹人啊!” 林叶道:“我也是这么觉得,可他是御凌卫镇抚使,虽然是跟我来云州办事,但我无权处置他,毕竟御凌卫是陛下的人。” 须弥翩若嗯了一声。 林叶道:“所以,他之前一个月都没有张贴告示,让百姓们都可以来县衙伸冤,偏偏算计着你快到了,这才让人去把告示贴出去,你说这个人心肠是不是坏了。” 须弥翩若的眼睛逐渐失去了光彩,来的时候那喜悦烟消云散。 林叶道:“这人太可恶了些,拖着我的交代不办,直到你快来了才办,分明就是故意把案情都压给你。” 须弥翩若咽了口吐沫,他已经在考虑,自己是不是该想个什么办法,即刻就调回歌陵,还是刀了眼前这个家伙 想调回歌陵哪有那么快,不管怎么想,还是刀了林叶更快更实在。 他特么才不信这些事是石锦堂能做主的,那就是林叶自己懒,故意拖着等他来。 林叶在须弥翩若的肩膀上拍了拍:“你放心,这种事我不能坐视不理,虽然我处置不了石锦堂,但我可以上奏折让陛下处置他。” 须弥翩若就那么看着林叶,明明眼睛里都没有什么光彩了,还湿漉漉的是怎么回事。 林叶道:“不用那么感动。” 须弥翩若憋了好久都没说话,林叶倒是很耐心的等着他。 好不容易,看着须弥翩若的表情没有那么悲愤了,林叶这才问了一句。 “案情你大概也都知道了,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须弥翩若道:“以前我不知道怎么看,也是年轻,对都护大人缺乏了解,盲目信任,现在看着都护大人,我醒悟了,我觉得你才出门就遇刺,也不是没有道理。” 林叶:“” 须弥翩若道:“而且,我现在还怀疑,不是不是也不能都怪人家。”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三章 又来一个 [] <a href=" target="_blank"> 林叶不但自己不操心,还派人把子奈和长公主谢云溪她们都给接来了。 来袅县的时候林叶还想着,以后有机会就带着子奈她们过来玩几天。 现在这时候来,正是风景最美的季节,而且这个时候来,她们当然是来看林叶的,是正事,必须不是为了游山玩水来的。 崔覆野的人得到了消息,说是看到了长公主一行人离开云州。 但崔覆野没有让人在半路动手,而是让人连盯都别盯。 他不是觉得没有机会,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在云州现在这个环境下,他就算成功抓了,或者是杀了那三个女人,对他要杀林叶没有丝毫帮助。 只会激起林叶的怒火,然后倾尽全力的把他找出来。 崔覆野从来都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报仇对他来说是必须要做的事,但不是必须搭上自己性命的事。 所以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他甚至还有些期待,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以他对天子的了解,要是不趁着林叶遇袭的事大做文章,那也就不是心狠手辣的天子了。 之前他崔家在歌陵出事的时候,各大家族可没有一家站出来帮帮忙。 别说帮忙,都没有人敢劝说天子一句。 那些人甚至还拿着崔家被抄家灭门的事作为筹码,来和天子做了个妥协。 所以,如果非要说崔覆野恨谁,他对那些所谓盟友的恨意,还要远超对天子和林叶的恨意。 林叶知道天子要做什么,所以才会借题发挥。 天子把题目接了过去,那发挥出来的自然更恐怖。 崔覆野已经预感到了,又会有谁要倒霉,他当然乐得见到这样的场面。 至于报仇 林叶和天子多杀一些崔覆野曾经的盟友,崔覆野会觉得比他报仇了还要开心。 所以崔覆野在得知袅县发生的事之后,立刻就传令下去,他在云州的所有人都不准轻举妄动。 非但不要去招惹林叶了,还要离袅县远远的,甚至离云州都远一些。 等到天子借着此案收拾一批人后,崔覆野再来谋划报仇的事也丝毫都不晚。 要说到运用智谋和性格上的冷静,十个宋十三也不是崔覆野的对手。 就算是给宋十三那样的人一次重生的机会,再面对崔覆野,他还是会被崔覆野虐的体无完肤。 袅县这边,林叶也不着急。 这个案子会搞到多大,现在就看须弥翩若怎么去干了。 他和子奈还有小姨谢云溪等人,这几日倒是把袅县的玉静湖转了一个遍。 回到县城的时候,林叶让子奈她们先回去休息,他又去了一趟县衙。 虽然他嫌麻烦没有过多的参与这个案子,可什么都不管也着实显得过分了些。 到县衙门口的时候,他看到大理寺的律卫把一箱一箱的东西抬着装车。 林叶问了一句这是要做什么,那些律卫连忙回答,说须弥大人交代,要把这些卷宗和证据全都送去歌陵。 林叶一听就明白了,要说搞事情,还是须弥翩若会搞。 须弥翩若已经来了有一阵子,如果案情就在云州治内结了,再大的案子,涉及再广,朝中文武也会质疑。 所以须弥翩若根本就不打算在云州结案,而是把所有证据,统统送到歌陵去。 陛下不是让宁未末在歌陵也查一查吗,那就把这些东西都交给宁未末,让宰相大人在朝堂上面拿出来给大家看。 现在最起码能牵扯进去的朝廷官员,已经不低于十个了。 至于要处置多少个,怎么处置,那就看陛下什么心情。 如果不了解这个案子的人,不了解如何办案的人,可能会不明白,一个远离歌陵的小小县城,怎么可能牵扯到那么多朝廷官员? 先说与这个案子直接有关的。 袅县上边的郡治官员,一个都跑不掉,尤其是府治,刚刚才给县令宋楼报过功,还给鱼市的老板李长载报过功。 这位府治在须弥翩若的施压之下,又怎么可能不招供出来一些有用的东西。 这些年来,收了宋楼多少好处,又直接从李长载那儿得了多少好处。 这些好处,他又孝敬给更高级别的官员多少,都是谁。 再说与这案子没有直接关系的,那牵扯就更广了。 林叶让各地的百姓伸冤,不管是不是袅县的人,是不是和宋楼有关,都可以来伸冤。 如此一来,整个云州官场都是如坐针毡。 只要想查,只要想揪,多少人都能查出来,多少人都能牵扯到。 林叶进了县衙之后,看到须弥翩若坐在台阶上抽着烟斗。 这位大理寺少卿大人,应该是真的累坏了,这些日子几乎是没日没夜的查,所以才会有那足足装了十几辆大车的各种证据。 看到林叶,须弥翩若就苦笑起来,起身想要行礼,被林叶摆手阻止。 “瘦了。” 林叶笑了笑道。 须弥翩若道:“我离开歌陵的时候还想着,能趁着机会再到云州来玩玩也很好,现在后悔了,我当时想的过于幼稚。” 林叶道:“不怕,案子办的差不多了,我上奏折给你请功。” 须弥翩若:“多谢都护大人,虽然我这话说的不怎么发自肺腑,但场面话还是得说。” 这句话足以说明了,他在袅县这段时间有多累,怨气太重了。 林叶笑道:“这事落在你头上,是谁让你来的,你要是有怨气,你知道应该骂谁,反正不是骂我,冤有头债有主” 须弥翩若道:“离开歌陵,都护大人是真敢大逆不道。” 林叶道:“外边那些大车上的证据够不够,你要是觉得分量差了些,我可以再帮你加点。” 须弥翩若以为林叶又发现了什么,连忙问:“都护大人是还有什么更猛的证据?” 林叶压低声音说道:“你亲自押送证据返回歌陵,我派人在半路拦截,再把你打个半死,这分量,是不是一下子就重了?” 须弥翩若:“” 林叶道:“你也不必用那个眼神看我,这一招还是我在歌陵的时候和你学的。” 须弥翩若:“” 他长叹一声:“我以为认识都护大人,是一个相见恨晚的故事,万万想不到,认识都护大人,是遇人不淑的一场事故。” 林叶:“彼此彼此。” 他声音压低了一些问:“能牵扯到最大的官员是谁?” 须弥翩若:“说不得。” 林叶白了他一眼。 须弥翩若道:“不过,我在歌陵的时候和陛下说,应从吏部查起,这次证据送回去,吏部怕是要翻天覆地。” 林叶一下子就明白了,这须弥翩若简直就是天子肚子里的虫。 天子想做什么,须弥翩若看的清清楚楚。 把吏部彻底翻一遍,那对于大玉来说,就相当于把最大的病灶给解决了。 如果说大玉是个巨人,各地方官府就是巨人大大小小的器官,吏部就是心脏。 吏部这边清理干净,不管是谁再想靠着权力,或是什么收买,随意安插官员,那就是痴人说梦。 陛下首先要把吏部的人换成他信任的人,这同样是在为将来的新君继位铺路。 林叶问:“陛下有没有夸过你?” 须弥翩若道:“陛下确实夸过我,用词还很准确。” 林叶问:“方便告诉我一下,陛下是如何夸你的吗?” 须弥翩若道:“陛下说,如果我的屁话不那么多的话,那真是个了不得的人才。” 林叶想了想,理解了用词准确这四个字的含义。 “接下来怎么打算?” 林叶又问。 须弥翩若道:“都护大人半路干掉我,或者干掉一半我的事,大概是不能行了。” 他说:“十日之前,我已派人往歌陵送奏折,请求陛下准许我留云州一年。” 林叶眼睛眯了起来。 须弥翩若留云州一年,那这事情搞的可不是一般大,比林叶想搞的还要大多了。 陛下多半会同意须弥翩若的请求,而且,还会把这件事拿出来在朝堂上当众说。 一年啊 须弥翩若的意思是,他就在云州立个衙门,接受来自全云州百姓的上告。 此时此刻,他看着林叶像是陷入沉思,于是问了一句:“都护大人在想什么?” 林叶道:“我在想,你在这一年的话所要用到的钱粮消耗,是陛下拨款,还是我出。” 须弥翩若抱拳:“告辞,我现在就回歌陵。” 林叶笑了笑。 “其实我在想的是,如果现在就宣扬出去,所有赴歌陵伸冤的百姓,只要案情属实,来往的费用朝廷都给出了,百姓们必然来的更多。” 须弥翩若:“云州穷成这样了?” 林叶道:“我为陛下办事,陛下欢喜,那凭什么是云州出钱。” 须弥翩若:“都护大人,已露反心。” 林叶噗嗤一声笑了。 他转身往外走,须弥翩若问:“都护急着走了?” 林叶道:“写奏折去,顺便把你好好夸夸。” 须弥翩若道:“如果陛下同意拨款,你就多要些,我想吃点好的。” 林叶笑着点了点头。 正走着呢,林叶看到花和尚竟然出现在县衙门外。 花和尚他们没有随林叶来,林叶让他们在云州好好训练队伍。 此时花和尚突然来了,那就说明肯定发生了什么急事。 “门主。” 花和尚看到林叶后就快步过来,见左右也没人离得近,于是压低声音说话。 “留在冬泊那边的暗线,报上来一件事” 他看向林叶:“冬泊国君玉羽成匆,前阵子秘密见了娄樊的特使。” 林叶听到这话,眉头一挑。 玉羽成匆不是个蠢人,怎么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 这事绝对不会那么简单,极有可能是冬泊的境况,已经格外的糟糕。 下一息,林叶就想到了些什么,脸色也随即变得凝重起来。 如果冬泊情况真的糟糕到了一定地步,玉羽成匆没理由不写奏折呈递给天子。 但,林叶才从歌陵回来没多久,从未听天子提及过关于冬泊的事。 天子知道林叶了解冬泊,所以若冬泊真出了什么大事,天子必然交代林叶这个三北都护去办。 天子没说,那就说明天子没有收到奏折。 玉羽成匆又不可能不写 那么就只剩下唯一一个可能了,玉羽成匆和天子之间隔着的人,把奏折给扣了。 有人故意不让天子知道冬泊境况,让玉羽成匆以为天子是还要加重惩治冬泊。 此时在冬泊的 林叶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人的名字原来的边军将军洪武定。 这个人率军在冬泊抗击娄樊,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这个人都能抽身事外。 不管是被拓跋烈算计了的大将军云孤鸿,还是拓跋烈的反叛,都没有影响到洪武定。 这个人明明在所有事之中,但又却被所有人忽略。 冬泊战事了结之后,洪武定还被天子嘉奖,封了侯爵,奉旨率军驻守冬泊草束城。 玉羽成匆如果要给天子上奏折,不敢绕开洪武定,因为洪武定现在在冬泊,就如同太上皇。 想到这,林叶的心情就变得有些阴沉下来。 一个案子还没结束,看来更大的案子马上就来了。 正文 第五百三十四章 一触即发 [] <a href=" target="_blank"> 本来林叶就有去冬泊的打算,但不会是近期,云州治内的事没结束,他也不会急着走。 可是收到玉羽成匆秘密见了娄樊特使的消息,林叶的心就没办法安静的下来。 他知道玉羽成匆的性子,不可能无缘无故的,会冒着得罪大玉的危险,去接触娄樊人。 况且,娄樊人才刚刚从冬泊撤军,就算是从感情上来说,玉羽成匆也没必要去向娄樊人卑躬屈膝。 冬泊人对娄樊人恨之入骨,国君去献媚,去低头,这事传扬出去,以冬泊现在的情况,说不定就会出现更大的叛乱。 所以林叶判断,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玉羽成匆向大玉求援了,但这个求援被拦截。 看来这别有用心的人,还是太多了。 所以林叶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把去冬泊的行程提前。 “庞大海。” 林叶想好了之后,给石锦堂写了一封信,然后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亲兵校尉庞大海立刻进门来:“大将军,什么事?” 林叶把那封信递给庞大海:“派几个稳妥的人回云州,把我的信交给石锦堂。” 庞大海应了一声,把信接过来。 他还没出门,林叶又吩咐道:“再派几个人回大营,让封秀调三千精骑去北疆边关等着我,我要出关。” 这话把庞大海吓了一跳:“大将军,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出关?” 林叶道:“你先去安排,路上我会和你们说。” 然后林叶又看向站在旁边的花和尚,把另一封信递给他:“你挑选一批人,秘密去孤竹,把这封信交给孤竹守军大将军宁海棠。” 花和尚接了信:“放心吧门主,我现在就去挑人。” 安排好了之后,林叶又派人把须弥翩若请来。 须弥翩若一进门,就把自己摔在椅子上了,不等林叶说话他就开始诉苦。 “这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了,都护你现在就干掉我,或者是你让我干掉你。” 林叶道:“有正事。” 须弥翩若立刻坐直了身子。 林叶把他对冬泊的猜测说了一遍,让须弥翩若尽快给天子写一份密报送回去。 须弥翩若听完后表情都变了。 “都护的猜测是,洪武定是故意压着冬泊的求援不发,故意让冬泊那边乱起来,民怨沸腾之后,冬泊出现叛乱的可能也就越来越大。” 林叶点了点头。 须弥翩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不怕把自己陷进去?这事可不难查,他想遮掩也不好遮掩。” 林叶道:“陛下要在朝廷动手,有些人可能想用外部的压力,缓解内部的压力。” 须弥翩若脸色又变了:“都护的意思是,他们想故意引娄樊人南下?” 冬泊乱起来,还不至于让天子把心思都用在那边。 可娄樊人如果抓住这次机会再次南下,洪武定那边配合着朝廷里某些人压着冬泊的情况不报,娄樊人攻占冬泊的可能,比之前宗政世全御驾亲征还要大。 到时候,娄樊大军就直接压到了大玉的北疆。 外战,就不得不打。 用外战来把天子的心思转移走,给朝廷里那些人一些喘息之机。 这么想,不是没有可能。 那些人为了维护自身利益,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冬泊被娄樊灭掉的话,云州这边就成了至关重要的地方。朝廷里各部衙的首先要务,就是支援云州把这一仗打好。 而且,玉羽成匆是天子选择的冬泊国君,那些人不希望冬泊一直都安稳,不希望他们的手伸不到冬泊去,趁此机会除掉玉羽成匆,给冬泊再换一个国君 如果,冬泊也如孤竹那样,直接并入大玉的疆土,那对于那些人来说利益更大。 须弥翩若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如果都护现在就赶去冬泊,必然凶多吉少。” 林叶点头:“如果我不尽快去的话,冬泊凶多吉少。” 他起身,一边在屋子里踱步一边说话。 “冬泊现在民怨沸腾,故意怂恿着冬泊人叛乱的必是大有人在,他们巴不得冬泊人把仇恨转移到大玉来。” “这种事不及时阻止,陛下把冬泊打造成大玉北疆堡垒的打算,也就彻底失败了。” “冬泊和孤竹不一样,孤竹可以直接变成大玉的一个州,但冬泊如果直接变成大玉的一个州,冬泊百姓就真的变成了大玉的百姓。” 林叶看向须弥翩若:“你知道这是什么后果。” 须弥翩若点头。 如果冬泊真的被娄樊人攻破,大玉再倾尽全力的打回来。 冬泊百姓成了玉人,玉人就要享受和大玉关内的百姓一模一样的待遇。 如果没有这个待遇,那边的民心就会一直都不稳,随时都可能出叛乱。 可是啊,冬泊是天子划定的战场。 这么说,对于冬泊百姓很残忍,可对于大玉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我调集最精锐的律卫给你。” 须弥翩若道:“希望能有点用。” 可他知道,就算他把带来的律卫都给了林叶,如果冬泊那边出事,这些律卫一点作用都没有。 洪武定现在是冬泊驻军大将军,他手下有五万左右的边军。 如果林叶猜测的对了,故意让冬泊陷入困境的就是洪武定,林叶除非带着怯莽军直接去,不然的话带多少护卫都没用。 “不必。” 林叶道:“我已经派人回云州,调集了三千精骑随我出关。” 须弥翩若道:“三千骑兵,其实” 林叶道:“足够了。” 他看向须弥翩若道:“云州这个案子只能交给你,你只管把这个案子办好,能做多大就做多大,你知道,你做的越大,朝廷里想利用冬泊局面的人就越慌,他们越心急,破绽就越多。” 须弥翩若点头:“我明白。” 林叶深吸一口气:“希望还来得及。” 消息从冬泊传回来要走很久,林叶再赶去冬泊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他说希望还来得及,但他推测,大概已经来不及了。 玉羽成匆被迫和娄樊人打交道,那就是送羊入虎口。 与此同时,冬泊北疆,来风口边关外边。 娄樊特使赫连奇祁摆了摆手,示意随从不必跟紧大帐。 他进门之后,那倨傲的神态立刻就不见了,俯身行礼:“臣拜见陛下。” 谁也没想到,玉羽成匆的一封信,竟然让娄樊帝君宗政世全再次看到了南下的机会。 谁也没有想到,宗政世全竟然会亲自来。 “怎么样?” 宗政世全问:“你在玉羽成匆的态度上,看出来什么问题没有?” 赫连奇祁回答道:“臣猜测,玉国应该是放弃了冬泊,玉羽成匆走投无路,而我大军又一直都在冬泊北疆施压,他无奈,才来求我们不要攻打。” 宗政世全摇头:“不对。” 赫连奇祁俯身:“那就是臣看的浅薄了。” 宗政世全起身,背着手走到大帐窗口,看着外边,眼神有些飘忽。 “玉天子不会放弃冬泊,冬泊是他划出来的战场,他最起码得让冬泊百姓活着,不会逼着冬泊人和玉国变成仇敌。” 这是一位皇帝,站在另一位皇帝的角度来看问题。 宗政世全道:“我听闻玉天子正在借着拓跋烈反叛的事,清理玉国的朝廷,这种事历来都凶险。” “皇帝斗赢了,国家也会实力受损,而且需要很久才能恢复过来” 说到这,宗政世全回头看向赫连奇祁。 “玉国的那些勋贵旧族不会束手就擒,不会轻易认输,所以冬泊这边的情况,必然是他们搞的鬼。” “他们压着冬泊的境况不报,甚至还可能压着玉天子对冬泊的救援不发。” 宗政世全眼睛眯起来:“朕一直都听闻,中原人最善机关算计,最擅自己人斗自己人。” “先帝曾经对朕说过,没有外敌可以轻而易举的战胜玉国,但玉国,会轻而易举的被他们自己人毁掉。” 赫连奇祁问:“陛下,是不是现在就要召集大军,随时准备南下攻冬泊北关?” 宗政世全点了点头:“派人去给老将军耶律令传旨,朕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带大军到来风口再给金庭传旨,各部衙的人,配合老将军尽快整顿军备。” 赫连奇祁立刻俯身:“臣遵旨。” 然后,他试探着问了一句:“要不要借着机会除掉玉羽成匆?陛下若点头,臣明日再去见玉羽成匆的时候,便可动手。” 宗政世全摇头:“你若杀玉羽成匆,你也回不来,他,可配不上用一条命换朕的一位重臣。” 只一句话,就让赫连奇祁心里暖了起来,瞬间就感动了。 宗政世全道:“明日你和玉羽成匆谈的时候,适当的松一松,让玉羽成匆看到希望。” “臣遵旨。” 宗政世全笑道:“玉羽成匆手里没有别的东西换粮食,不是想用战马换吗?告诉他,可以换,但少了不换,如果他愿意拿出来二十万匹以上的战马做交易,那就答应他。” 赫连奇祁眼神都亮了。 他说:“二十万匹战马,冬泊现在肯定是拿不出来的,臣和他讨价还价,套出来他能交换战马的极限。” “这一战还没打,冬泊就没有战马可用了,没了战马,冬泊那平原地势,又拿什么挡住娄樊大军。” 宗政世全嗯了一声。 他看着窗外,不再说话。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玉天子,你不是想在冬泊和朕打一场大仗吗,不是想试一试,真正的倾尽全力之下,娄樊与玉国哪个更强吗? 朕,随了你的心意。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管过多少年,不管经历多少代帝王,娄樊人南下入主中原的梦想,永远都不会熄灭。 知道,中原成为娄樊帝国的疆域。 没有人知道,宗政世全做皇子的时候,曾经去过大玉,还曾去过歌陵。 他看到了大玉的繁华,看到了歌陵的雄伟。 所以,他比过去的任何一代娄樊帝君,都更渴望入主中原。 正文 第五百三十五章 朕都知道的 [] <a href=" target="_blank"> 还没到北疆,就已经开始领略北疆的风。 林叶他们没有乘车,一路纵马向北,快到边关的时候,风大到能吹的跑起来的战马有些偏移。 这次向北,林叶没带子奈她们,毕竟无法预料到会有什么样的凶险。 边关这边虽然不像是冬泊北疆那么冷,可这风就足够让人觉得恼火。 在江南之地生活的人,如果偶尔遇到这样的风大概还会觉得新奇,若天天都被这样的大风吹着,怕是以后每一天都只想着怎么才能尽快逃离。 江南的风可以是清风拂面稻花香,塞北的风可以是风穿裤裆屁屁凉。 提前在这等着的三千精骑,已经准备好了粮草补给。 粮草要多带,是因为林叶没打算去草束城见洪武定,他必须尽快赶去仙唐城见玉羽成匆。 冬泊的局面,天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一路往北走,林叶看到的是满目疮痍。 一个受了伤的人,如果伤的很重但不涉及到生死,给他敷药,给他疗伤,慢慢的恢复起来,虽然结痂会有点难看,可终究也只是有点难看。 现在的冬泊,就像是一个受了伤的人,本来不至于死掉,但没有得到救治。 这个人的伤口已经腐烂了,甚至有蛆虫在伤口里爬进爬出。 大片的土地荒芜,不见人烟,这就说明百姓们都选择了去逃荒。 可是,这不是冬泊一个地方如此场面,而是绝大部分地区都没有饱饭吃。 这满目疮痍的大地,就是在化脓的伤口。 林叶越看越是心惊,他在云州的时候就猜到了事情会有变故,可是没想到会这么恶劣。 天子在云州的时候,曾经下旨调拨粮草,用于冬泊赈灾。 林叶也亲眼看到,大批的粮草物资离开云州运往冬泊。 但显然,这些粮草物资没有一点落在冬泊百姓手里。 如果这事是冬泊驻军大将军洪武定干出来的,林叶去草束城见他,没有丝毫意义,反而凶多吉少。 那个人一定已经攒够了借口,为赈灾的粮草消失做准备,为没有玉羽成匆递交上去的奏折做准备。 林叶是胆子大,是有孤勇,但他又不是蠢。 现在最先要做的是去见玉羽成匆,把玉羽成匆稳住,然后再以三北都护的身份,安抚冬泊百姓,尽快调拨粮草过来。 与此同时,冬泊北疆。 经过了长达两个月的讨价还价,玉羽成匆最终还是做出了妥协。 他必须换来粮食,如果换不来的话,他不知道冬泊要死多少人。 但他也知道,现在他在做的事没有多少人能理解。 他是想换来粮食救百姓们的命,可这事一旦被百姓们知道了,还会对他破口大骂。 作为一国之君,举步维艰到了如此地步,他除了自己把所有的委屈憋在心里,还能做什么。 这个大好的春天已经过去了,没有春耕,那么夏天也就颗粒无收。 至于冬泊曾经很自豪的牛羊成群,经历连番大战又经历了饥饿,哪里还能见到牛羊。 那个时候,不等不到那个时候,饿殍遍野的冬泊,就会出现接二连三的天灾人祸。 “陛下。” 陈微微看了玉羽成匆一眼。 “下午签订协约的事,陛下还是不要去了。” 陈微微道:“陛下可以让一位重臣代替陛下在协约上签字,陛下不能在那张纸上留下名字。” 听到这话,玉羽成匆心里一暖,他没有想到,在最难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居然是陈微微这样的人。 他不喜欢陈微微,从一开始就不喜欢。 然而现在,他竟然想抱着陈微微大哭一场,如果他不是国君的话他一定已经这样做了,可如果他不是国君的话他又为何要来这里? “朕确实不能去,朕也不会派谁去签字。” 玉羽成匆道:“朕还得拖着,再拖一阵子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奇迹。” 陈微微不理解,都到这个时候了,玉羽成匆心中还在期盼着什么样的奇迹。 玉羽成匆道:“娄樊人也不会很着急的让朕签字,他们会趁着这段时间,狠狠的压榨朕,压榨冬泊,然后还要集合兵马。” 陈微微忽然间醒悟过来,玉羽成匆其实没有犯错,也并不愚蠢。 如果玉羽成匆不亲自来和娄樊人见面,卑躬屈膝的求饶,娄樊人应该已经攻入冬泊了吧。 冬泊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以娄樊人对冬泊的渗透,不可能不知道。 就算一开始不知道,后来也会得到冬泊民不聊生的消息。 那他们还会和玉羽成匆谈判?还会给玉羽成匆拖延时间的机会? 陈微微醒悟到这一点,心中一紧,玉羽成匆一定还有什么安排,而那个安排,就是他在盼着的奇迹。 玉羽成匆道:“朕不知道天子是不是真的要放弃冬泊了,所以朕只能不停的去试。” “从朕得知天子在云州开始,朕就不停的派人去云州,明里暗里,几乎每个月都会派人去。” “可是,这些派出去的人,朕亲笔写给天子的信,都如石沉大海了一样。” 玉羽成匆看向陈微微:“朕难道还不明白,有人不想让天子知道冬泊什么样。” “朕只能换个办法” 或许是陈微微刚才表达出来的善意,确实感动了玉羽成匆。 所以玉羽成匆才会对他说这些话,这才是玉羽成匆不愿意轻易让人知道的秘密。 “过了年,朕就知道,冬泊这边的情况瞒不住了,天子不知道,是因为瞒住天子的不是冬泊人,而是玉人。” “但娄樊人不可能不会知道,他们一旦得到消息,知道大玉没有救济冬泊,那必会卷土重来。” “朕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朕亲自来北疆,拖延着娄樊人,让娄樊人以为朕确实没有什么别的法子了。” 陈微微问:“陛下,是做了别的安排?” 玉羽成匆点了点头。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不想继续说下去,不想把这秘密告诉陈微微。 可是最终,玉羽成匆还是选择相信人性。 他说:“朕在察觉到大玉在冬泊的驻军封锁了南下的消息之后,朕就安排了三十个人,每个人都带着朕的亲笔信,去了孤竹。” “孤竹的大将军是宁海棠,她在孤竹有救驾之功,是天子亲信,只要她能收到一封信,冬泊就还有救。” 陈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玉羽成匆这样做很正确,但是想成功也很难。 如果是洪武定下令封锁了南下的所有城关,道路,甚至还在不断的巡游。 那么往孤竹方向的人,应该也不好过去。 陈微微甚至判断着,仙唐城里的皇宫已经被人盯的死死的了。 拦截书信奏章,拦截送信的人,甚至就是在仙唐城内外发生的,根本就没有到边疆。 如果被他猜对了的话,那么出问题的也不仅仅是那个叫洪武定的大玉将军。 仙唐城内的冬泊官员,甚至是军中将领,大内侍卫,再甚至是仙唐城内的江湖势力,都可能被洪武定控制了。 “不好。” 陈微微忽然脸色一变。 他看向玉羽成匆道:“如果陛下在仙唐城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的话,那陛下来北疆的事,洪武定也必然知晓。” 玉羽成匆道:“是啊,又怎么可能瞒得住他,朕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什么侥幸。” 陈微微道:“如果洪武定是要针对国君,那么国君亲自来北疆见娄樊人,就是洪武定出兵的理由。” “他远在冬泊,根本就不必去请示大玉天子,只说国君你勾结娄樊人,他是当机立断,玉人是不会相信冬泊人的,玉人相信玉人。” 玉羽成匆苦笑一声。 “你所说的,朕在离开仙唐城的时候就想到了。” 陈微微急切道:“那陛下为何要来!” 玉羽成匆道:“朕不来,娄樊人南下,朕来,洪武定率军杀朕,总是要死的,那朕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命,为冬泊百姓拼一个奇迹。”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如果宁海棠将军能收到信的话,一定会想尽办法将冬泊的情况告知天子。” “朕,必死无疑,就像朕的大哥一样,名字已经被人写在死亡的名册上。” “可朕不能就那么死了,能救多少是多少,朕不怕死,甚至不怕背负骂名,所以朕还怕什么?” 玉羽成匆道:“你知道,朕为什么带着你来吗?” 陈微微思考了片刻后,想到了答案。 “陛下以为,我是天子派来监视陛下的人。” “是啊,朕确实是这样猜测的,但现在看来你不是,若你是,那该多好。” 玉羽成匆道:“如果你是的话,那么冬泊的苦境,朕的苦境,天子他大概也就能知道了吧。” 陈微微心里有些难受,他终究还是有些心软。 只是这心软,并没有持续多久。 他要帮玉羽成匆,不是为了冬泊,更和良心无关。 只是因为玉羽成匆现在还不能死,失去了玉羽成匆的支持,他这个上阳北宗的宗主,其实分量还是远远不够。 如今,他不知不觉卷进了一场阴谋,又不知不觉的和玉羽成匆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所以陈微微在这一刻暗暗决定,为了自己,也一定要帮助玉羽成匆把这难关度过去。 可是,该怎么度过。 此时此刻,说不定洪武定已经率军北上了。 仙唐城不好攻打,这北疆来风口就好打的多了。 杀玉羽成匆,再写奏折送去歌陵,就说玉羽成匆已经投降了娄樊人,在来风口和娄樊人密会。 洪武定杀玉羽成匆,是因为玉羽成匆已经要放娄樊人入关。 他甚至完全可以炮制出来一场根本没有的战役,说他如何-勇武的带着边军和娄樊人大战。 天子得知,就算有所怀疑,可也没什么证据。 冬泊会变天,娄樊人会南下,这局面对谁有利陈微微还不懂。 但他看的懂,对他一定没有什么好处可言。 正文 第五百三十六章 再汇冬泊 [] <a href=" target="_blank"> 洪武定并没有率军北上,他才不会那么随随便便就把自己身家性命扔进大坑里。 朝中确实是有人授意他做了这些事,且信誓旦旦的给了他一些许诺。 但他没那么愚蠢,就好像云孤鸿一样,手里有足足五十万大军,却被人活生生的玩死。 他手里也没有五十万大军,他的这些边军都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更不会让自己陷的那么深,截留玉羽成匆的奏章,这种事不只是他一个人掉脑袋,连他满门都要被抄斩。 洪家虽然不是什么一流的大家族,也不会随随便便任人摆布。 所以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一件事是他亲自参与在内的。 截留了玉羽成匆的奏章,这事是冬泊人自己干的,他只是派了个人,随随便便又隐隐约约的表达了这个意思而已,而且绝对不会让人知道,是他的意思。 玉羽成匆派去求援的那些人也不是他杀的,在任何一个国将不国的国内,都会有数不清的叛徒,数不清的走狗,洪武定有的是人可以利用。 而在这样一个国家之内,有些原本为了钱可以杀人的人,现在为了饭就可以。 洪武定不会离开草束城,如果他真的率军去冬泊北疆杀玉羽成匆,那才是铁证。 他只想静静的看着,然后在冬泊好好的活着。 作为他最为信任的幕僚,崔犁给他出了不少主意,想了不少办法。 如果不是在冬泊的话,崔犁其实也难逃一死,因为他是崔家的人,崔覆野的三叔。 草束城的城墙上,洪武定遥望着北方,他确实有点想去看看玉羽成匆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大将军。” 崔犁走到洪武定身边,说话的声音有些低。 “咱们在云州的人送来消息,说是林叶可能出关了。” 洪武定嗯了一声。 崔犁道:“属下猜着,林叶不会来草束城见大将军,因为他一定怀疑这些事都和大将军有关。” 洪武定又嗯了一声。 崔犁继续说道:“如不出意外,林叶会绕过草束城,直接去仙唐见玉羽成匆。” 洪武定看向崔犁:“崔先生的意思是,想让林叶死在冬泊?” 崔犁道:“林叶死在冬泊,对大家都有好处,尤其是对大将军来说更有好处。” 洪武定没有回应他的话。 崔犁进一步说道:“朝廷通报,陛下为林叶特意设立三北都护府,大将军你就只能被他压” 他话没有说完,洪武定眉头就皱了起来。 “崔先生。” 洪武定语气还算平和的说道:“我知道你崔家出了事,死了许多人,好在是没几人知道你在我军中,我不会向朝廷告知,你也该清楚自己处境。” 崔犁心里一震。 他确实想借助洪武定的手除掉林叶,崔覆野给他送过信,说崔家的事与林叶关系极大。 此时林叶要来冬泊,他是真想趁此机会把林叶杀了。 可是洪武定这一句话,就让他心里怕了。 他能活着,他能还算是个人上人的活着,全归于洪武定的关照。 他刚才的话怂恿的意思太过直接了,显然引起了洪武定的不满。 如果再说下去的话,洪武定说不准就真的把他放弃了。 一念至此,崔犁连忙俯身:“大将军,属下说了不该说的话,请大将军责罚。” 洪武定道:“崔先生的心情,我能明白,你想做什么,我也能理解。” 他看着远处说道:“但崔先生不该忘了本分,我刚才还在想我自己犯过什么错,人啊,谁能不犯错呢,比如刚才说的本分事,若偶尔忘了,我还能提醒,若一直忘,我也怕提醒不过来。” 崔犁沉默片刻,后退两步后撩袍跪倒。 “大将军,崔家出了那么大的事,若不是大将军收留,崔犁怕也难逃一死,今天崔犁忘了本分,崔犁该死,但崔犁还想为大将军做事,所以恳请暂且留崔犁一命。” 他说着话,忽然把手指伸进嘴里,硬生生的把小拇指咬掉了。 洪武定脸色微微一变。 崔犁啐掉嘴里的手指,叩首道:“死罪暂且记着,但不能不加以惩治,这根手指,是崔犁长记性用的。” 洪武定道:“有件事崔先生似乎忘了,我曾与都护大人并肩作战,也算是有生死交情。” 崔犁因为这句话,心里狠狠的紧了一下。 洪武定俯身把崔犁扶起来,回身喊了一句:“亲兵何在,带崔先生去包扎。” 亲兵立刻快步过来,崔犁却俯身道:“大将军,属下以为,该上奏折了。” 洪武定道:“崔先生说的奏折,我三日之前已经派人送往歌陵,你先去把伤治疗一下吧,不必急着回来见我,好好休养。” 崔犁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点头,然后躬身退下。 此时他心里,还是后怕的要命,如果他反应慢了半分,不马上求饶认错,怕是他连今夜都活不过去。 他是幕僚,却想利用大将军报私仇,大将军又怎么可能还容得他。 现在他只是掉了一根手指,别说一根,都咬掉了能换来活着,已经是万幸了。 想到刚才洪武定的话,他心里的惧意更重。 洪武定已经派人往歌陵送去奏折,却没有和他提及此事,就说明他之前或许已经表现出了什么,令洪武定不满。 洪武定这份奏折,写的很有意思,这份奏折怎么写,也是崔犁的意思。 洪武定在奏折中说,这已是他送往歌陵的第五份奏折,之前的奏折陛下始终没有批复,臣心中难安。 他在奏折中把冬泊现状仔细说了一遍,说自己之前已经连续上奏四次,请求陛下给冬泊调拨援助。 他还说,边军这边的粮草补给,也已经不足了。 之前云州拨往冬泊的救援,被冬泊地方私分,造了难民哄抢,没能送抵仙唐,此事,之前的奏折已经上报过。 总之,这份奏折把他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此时此刻,看着崔犁走了,洪武定的脸色也没有那么阴沉了。 他招了招手,亲兵校尉赵进阁立刻跑过来。 “你派人去一趟仙唐。” 洪武定说了一句,稍稍停顿,然后继续说道:“你亲自去一趟仙唐,就说林叶要到了,若林叶知道了他们怂恿冬泊国君去和娄樊人密会,林叶不可能饶了他们。” 赵进阁问道:“大将军,是让他们想办法杀林叶?” 洪武定皱眉。 赵进阁立刻反应过来,连忙俯身道:“属下错了,属下知道该怎么办,只需把大将军刚才的话,再借别人的口原原本本告诉他们,他们自然明白怎么做。” 洪武定点了点头:“去吧。” 赵进阁立刻转身就走,后背上都冒了一层的冷汗。 洪武定手扶着城墙看向远处,心里自言自语了一声。 林将军,我其实很敬佩你,若非必要,我也很想和你成为知己。 他深呼吸。 大玉不是乱世,可现在是乱局,要想在这乱局的乱锋夹缝里活下来,哪有那么容易。 也是在这个时候,云州往北几百里,刚要出关的地方。 崔覆野坐在马车里,眉头紧锁。 他不知道林叶已经出关了,但他知道林叶一定会出关。 他与崔犁有书信往来,前不久他收到崔犁的信,告知玉羽成匆密会娄樊人的事,他就知道林叶也必然能收到消息。 如果不能,也会有人故意给林叶送去消息,毕竟有人盼着林叶出关去。 所以他断定,林叶必然会赶赴冬泊。 他三叔崔犁在洪武定军中,洪武定,是崔家现在可以利用的最大的一股力量了。 如果不能利用洪武定,那就利用冬泊人。 让林叶死在冬泊,比死在云州还要好的多。 而且,崔覆野也必须为自己将来谋划,他不可能回歌陵,在大玉国内也是战战兢兢。 所以,最好的出路就是也去投靠洪武定,若不行,那就想办法留在仙唐。 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在冬泊人之间周旋,也能有一席之地。 他手里还有崔家暗中的力量,就算不能在冬泊做高官,也可踏踏实实的做个富家翁。 在他对面,有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盘膝而坐,闭着眼睛休息。 这个人是崔覆野的贴身护卫,原本是他父亲崔值的人,但崔值把这个人给了他,因为崔覆野承载了崔家最大的希望。 “顾夕照。” 崔覆野道:“你多久没有动过手了?” 名为顾夕照的年轻男人睁开眼,看了看崔覆野。 “回小公爷,属下有三年没有动过手了。” “那你现在的功夫,岂不是退步了许多?” “回小公爷,属下不会退步。” 崔覆野笑了笑。 他看向窗外,马上就要出关了。 “你是冬泊人,马上就要回冬泊,有没有什么想法?” “没有。” 顾夕照的回答依然那么简单直接。 “也对。” 崔覆野道:“你是在崔家出生的,是崔家的包衣奴,你都没有去过冬泊,哪里会有什么想法。” 他看向顾夕照:“我只是想知道,若需要你杀一些冬泊人,你会不会下不去手。” 顾夕照回答:“小公爷让我杀谁我就杀谁,和这个人是什么人没有关系。” 崔覆野笑起来。 崔覆野的武功,就是顾夕照的父亲教的,是顾家的家传武学。 顾家的人在崔家为奴已有三代,当年顾夕照的爷爷被崔家救治,欠了一条命,自此之后就留在崔家。 “冬泊没有了巨先生。” 崔覆野看向顾夕照:“你们顾家也没有了对手,我若是让你放开手脚,你能不能拿个冬泊第一人?” 顾夕照这次没有回应。 当年他祖父顾立山之所以差一点死,就是因为挑战巨先生叶菩提被打伤的。 顾家在冬泊,似乎永远都活在巨先生的阴影之下。 每一次被人提起来,也都是会加一句就是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顾家? 他祖父顾立山,在冬泊江湖排行榜上,永远都是第二位。 “看来这话你不喜欢。” 崔覆野道:“叶菩提已经死了,但是冬泊皇宫里的那些护卫,许多都是叶菩提的徒子徒孙。” 他看向顾夕照:“你没机会挑战叶菩提,但你有机会去证明一下,顾家的武学传人,不会输给叶菩提的传人。” 顾夕照的眼睛,亮了一下。 崔覆野看到顾夕照眼神里的光彩,他就开心起来,他太喜欢看到人的眼睛里有欲望了。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七章 无人可信 [] <a href=" target="_blank"> 来风口的城墙看起来斑驳不堪,每一道伤痕,都象征着边军将士的不屈。 就是在样一座城池内,娄樊人却在对冬泊国君报以冷笑,甚至咄咄逼人。 冬泊边军将士们在过去无数岁月中的拼死,在这一刻好像都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陈微微坐在玉羽成匆身后,听着娄樊人的喋喋不休,他心中的杀意都快要压不住了。 作为一个玉人,骨子里都满是骄傲的玉人,看到娄樊人这样的态度,他的骄傲已经化作了战意。 如果此时他和玉羽成匆换个位置的话,他早就已经暴起杀人了。 他看向坐在他身前的玉羽成匆,这位少年国君的背影显得有些萧条。 但,也还有最后的几分傲然。 “赫连大人。” 玉羽成匆开口道:“你所说的二十万匹战马,冬泊没有。” 他起身:“如果赫连大人的态度,能直接代表娄樊帝君,那朕现在也无话可说。” “就算你杀了朕,就算现在就开战,就算冬泊最后灭国,也拿不出二十万匹战马来。” 说完后他转身就走。 娄樊特使赫连奇祁依然冷笑着,并没有阻止玉羽成匆离开,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冬泊现在拿不出二十万匹战马,别说二十万匹,也许连一半都拿不出。 他也不想一下就把冬泊人逼的不想再谈判了,这只是一个试探。 他现在对冬泊国内的情况,还不是足够了解,他还在等消息。 只要娄樊潜藏在冬泊的人把确切消息送来,那么冬泊人也就没有任何底牌可言。 陈微微跟着玉羽成匆起身,走在后边,他压低声音说道:“娄樊人看起来,也像是在拖延时间。” 玉羽成匆当然看出来了。 说实话,他只是没有赶上一个好时候,如果他这样的人早一些成为国君,也许冬泊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都说时势造英雄,可这能造英雄的时势,对于天下绝大部分百姓来说是灾难。 玉羽成匆一边走一边说道:“他们开口就要二十万匹战马,就是想让朕去和他们讨价还价。” “但朕刚才起身就走,娄樊人就会明白他们要的太多了,朕连讨价还价的想法都没有。” 陈微微点了点头。 有些时候,这看起来威严肃穆的国家大事,其实和生意场上的交锋也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就是互相试探,尔虞我诈。 如果这全天下的生意都是实打实的来做,哪还有什么谈判可言。 我最低多少钱卖,你最高多少钱收,全都如实说出来,做不做得,一目了然。 可是,这不可能。 生意场上谈判逐的是小利,再大的利也是小利,国家与国家的谈判逐的是大利,再小的利也是大利。 陈微微道:“如此看来,我们还有不少时间和娄樊人扯皮。” 玉羽成匆道:“不是什么好事,他们也在拖延时间,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陈微微道:“备战。” 娄樊是大国是强国,可是之前在冬泊一场大战,娄樊的损失也不小。 况且如此连续开战,娄樊国内也不会那么安稳。 若这一战再打败了的话,娄樊帝君宗政世全的皇位,怕是都不会那么牢固了。 “朕现在只盼着,孤竹大将军宁海棠已经收到了朕的求助。” 玉羽成匆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是朕最后的期盼了,如果连这期盼都没了,朕拖延的时间再久也没有什么用处。” 陈微微忍不住问了一句:“陛下为何不去试着联络一下林叶?” 陈微微知道,玉羽成匆和林叶有交情。 玉羽成匆因为这句话心里堵了一下他不是不想求,而是他求不到。 “朕,有些不懂他。” 玉羽成匆自言自语了一声。 当初仙唐城被围困的时候,林叶只带着骑兵来骚扰敌军,并没有调动怯莽军主力前来。 而后娄樊人退兵,拓跋烈战败,林叶连仙唐城都没进,也没见玉羽成匆。 这让玉羽成匆对这份交情产生了怀疑,当然,作为国君他不会那么幼稚,因为这样的怀疑就不去求助林叶。 他派人了,还不止安排了一批人,可一样的,和去求见天子的人下场没区别,都是石沉大海。 所以在这个时候,玉羽成匆对于仙唐城内,甚至对于皇宫之内的人,已经没有多少信任。 “陛下” 陈微微忽然问了一句:“有没有想过,百里大人他” 玉羽成匆脚步一停。 他回头看了陈微微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只是这个举动,就让陈微微明白过来,玉羽成匆肯定是在怀疑百里红莲。 但,玉羽成匆身边的护卫,所有的亲信,都是百里红莲的人。 如果玉羽成匆连百里红莲都不信任了,那他也确实就只剩下他自己这个孤家寡人了。 然而,有些事,其实根本无需去深思,就能把其中关键想明白,因为之前发生的事已经足够明显。 百里红莲的师父巨先生,去了孤竹刺杀玉天子。 如果巨先生没有和拓跋烈勾结,或者说,没有和大玉朝廷里那些大人物们勾结,他为何要去刺杀玉天子? 说是什么大义,听起来冠冕堂皇,也仅此而已。 巨先生去过大玉歌陵城,还在歌陵住了一段时间。 以玉羽成匆对大玉那些世家豪门的了解,他们怎么可能不和巨先生接触? 又怎么可能,不会倾尽全力的拉拢,哪怕用不到,那也是一位赋神境的绝世强者啊。 再说,又怎么可能用不到。 巨先生死在孤竹,然后拓跋烈也死了 所以若百里红莲现在还受人指使,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大玉朝中的大人物。 再结合起来推测,就能轻易的发现,百里红莲和冬泊驻军大将军洪武定背后的人,必然是一批人。 陈微微紧跟在玉羽成匆身后,压低声音说道:“巨先生在孤竹刺杀天子失败,这种大罪,按理说百里红莲等人是巨先生的门徒,为何不被追究?” 玉羽成匆道:“朕怎么追究?” 陈微微心里一紧。 是啊,玉羽成匆怎么追究,宫里宫外都是百里红莲的人。 玉羽成匆要真想追究的话,他杀百里红莲,比百里红莲杀他,要难得多。 玉羽成匆道:“国师也该想到,天子不可能不知道百里红莲是巨先生的弟子,为何没有旨意来,为何没有派人来?” 陈微微回答:“因为有旨意,因为也派了人来,但,就和陛下向天子的求援一样,都消失了。” 天子确实强大,无敌的强大。 可是冬泊距离歌陵太远了,在大玉国内尚且还有一叶障目的事,远在冬泊的人想封闭消息,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玉羽成匆道:“如果朕露出来一点怀疑百里的样子,那朕可能也早已死于非命。” 陈微微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候,百里红莲从对面快步过来,玉羽成匆和陈微微两个人都不再说什么。 百里红莲到近前俯身:“陛下,臣安排去草束城的人回来了,报消息说,未见洪武定率军出城。” 这消息,倒是让玉羽成匆有些不敢相信。 如此好的机会,洪武定为何不出兵,为何不来杀他? “他,想自保?” 玉羽成匆自言自语了一声。 百里红莲道:“不管他想做什么,但他没出兵,便是好事。” 他俯身劝道:“陛下,来风口这边不宜久留,不如留下一重臣与娄樊人周旋,陛下即刻赶回仙唐城。” 玉羽成匆点了点头:“朕会慎重考虑。” 百里红莲还要再劝,玉羽成匆摇头道:“朕多多少少,总是要为百姓们带回去一些粮食才行。” 因为这句话,百里红莲的眼神似乎闪烁了一下。 也许,在他心中,也有很艰难的取舍。 “这样吧。” 玉羽成匆道:“明日的谈判朕就不去了,国师,你与户部尚书许大人去和娄樊人谈。” 陈微微俯身:“臣遵旨。” 百里红莲看了陈微微一眼,眼神里的戒备和怀疑,丝毫都不加掩饰。 玉羽成匆曾经怀疑陈微微是天子派来的人,百里红莲何尝没有想过? “仙唐那边,可有消息?” 玉羽成匆用一句话,转移了百里红莲的视线。 百里红莲立刻说道:“回陛下,仙唐城没有消息来。” 玉羽成匆嗯了一声:“没有消息来,那就是好消息了。” 在一切皆坏的时候,没有消息来,便是没有更坏的事发生。 如果天上真的有神明,玉羽成匆愿意长跪不起,挚诚拜求,保佑冬泊度过这个难关。 可他也知道,若连百里红莲都是被玉国各大世家操控的人,那冬泊现在的文武百官,又有几人能信? 此时此刻,林叶的骑兵队伍,已经绕过了草束城,直奔仙唐城而去。 队伍中,林叶看了一眼一直都咬着牙跟着的那少年,眼神里有几分欣慰。 聂伏波是第一次骑马,就长途跋涉这么久,可是从始至终,连一句怨言都没有。 林叶从聂伏波紧皱的双眉就能看出来,此时的颠簸,对聂伏波来说都是折磨。 “大将军。” 庞大海从前边纵马回来抱拳道:“斥候来报,前边发现了大批的难民。” 林叶沉思片刻吩咐一声:“离开官道,走小路绕过去。” 这个时候,任何人任何事,只要是在冬泊遇到的,都不能不防。 林叶的队伍离开了官道,冲进了旷野,很快就消失不见。 前边大概十几里远的地方,大量的难民就停在路边,看起来衣衫褴褛,像是走不动了。 可是,这些难民的身下都藏着兵器。 仙唐城里那些大人物们,接到了消息,说林叶要到了,这消息就是洪武定派人送过去的。 他们当然会害怕,怕林叶一到就是他们的死期也到了。 这群假难民一直等着,一直等着,却不见队伍过来,人群中一个魁梧的家伙站起来,脸色已经无法平静。 “大概是被察觉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一摆手:“尽快赶回仙唐城。” 正文 第五百三十八章 密谋与独断 [] <a href=" target="_blank"> 仙唐城。 冬泊国相钟钥石坐在主位上,脸色略显阴沉。 在他这格外宽大的客厅里,今日也算是高朋满座。 冬泊朝廷里能上得台面的人,来了有七八成,三品以上的官员应是全都到了。 钟钥石在这些人中显得尤为醒目,毕竟那一身绣金的紫袍就已是足够醒目的身份象征。 “诸位。” 钟钥石抬起手往下压了压,正在议论纷纷的人立刻就安静下来。 钟钥石道:“虽然我已经派人去半路拦截林叶,但我估算着,应该是拦不住。” 他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诸位也都知道,那林叶虽然年少,可却是百战百胜的大将,而且,这个人也历来心狠手辣。” 他扫视一眼后说道:“如果林叶到了,诸位与老夫,以后都不得宁日还是小事,损了身家性命才是大事。” 冬泊的一等侯赫连昌点了点头,他附和道:“此人做事历来都不留余地,所以诸位不要抱有幻想。” 钟钥石道:“昌候的话没错,所以我还是奉劝诸位一句,这次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各家有多大的本事就要施展多大的本事。” 有人抱拳道:“相国,我等全凭你来安排,相国如何吩咐,我们就如何去办。” 众人也纷纷附和。 钟钥石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托大一次。” 他起身道:“诸位家里所有的高手,全都集中起来,在仙唐城的正南门设伏。” “林叶若从我安排的埋伏中杀出重围,或是避开,那么距离仙唐城也不会有多远了。” “若我们不开城门,林叶又已得知国君去了来风口,所以他必会绕开仙唐去见国君。” “我们今日可以闭门不许他进,国君回来的时候,他与国君同在,我们若不让国君进仙唐,那怕是难以服众。” 他往前走了几步,示意手下人把一侧的帘子拉开。 那面墙壁上,挂着一幅地图,是仙唐城的地图。 “诸位。” 钟钥石道:“林叶若是带兵来的,我们最好的机会,就是在他刚刚进城的时候。” 他的手在地图上指了指:“林叶进城之后,立刻放下千斤闸,断其退路。” “截断城外玉军,让林叶陷入重围,合众家之力将其杀死在城门口。” 有人问道:“相国,若如此安排,玉天子得知之后,我等如何才能自保?” 有人提出疑问,立刻就得到附和。 这可是直接动手,如此杀林叶,消息传回大玉,必然引起天子的震怒。 到时候,大玉调派大军前来,今日在座的人一个都别想活,只怕天子的怒火大到不把众家都夷为平地,也难以消除。 “我已想过此事。” 钟钥石道:“有消息说,林叶这次北上只带了几千人马。” 他扫视众人:“如果我们赌一把,在杀林叶之后,立刻派人求见洪武定,请求洪武定派兵截杀林叶的随从。” 说到这,他稍作停顿,看了看众人脸色。 “只要洪武定出兵,林叶那些随从一个都不能活着回去。” 赫连昌满脸担忧:“此事,相国还需慎重,洪武定未必会真心帮咱们,自始至终,他都不肯亲自出面,显然是在给自己留退路。” 钟钥石点了点头:“昌候的担忧不无道理,我确实是有些想当然了。” 他在屋子里慢慢踱步。 片刻后,他看向赫连昌道:“昌候可调动多少兵马?” 赫连家一直都在冬泊领兵,虽然这两年已经不似以往那样位高权重,但手中依然还有些兵权在,况且,他在军中威望也还在。 赫连昌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后回答道:“城中可用之兵全都算上,也就万余人左右。” 钟钥石道:“诸位家中的护院人数加起来也不少,几千人该是有的,且不乏高手。” 他看向赫连昌:“若是,把林叶和他那几千人马都放进来打呢?” 赫连昌一时之间,没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事本就不好说,谁敢给这个十拿九稳的保证? 钟钥石道:“若都放进来打,我等安排人在城中主街埋伏好,纵然林叶带来的都是骑兵,也不好发挥骑兵的优势。” 他走到地图前,指着主街说道:“在两侧屋顶埋伏弓箭手,只要林叶的队伍全都进城,立刻放下千斤闸,然后在这里” 他的手指了指主街的另一头:“在这里设置拒马桩,安排长枪列阵,必能阻挡林叶骑兵冲锋。” 赫连昌走到地图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若安排得当,这一战可打,只是” 他看向钟钥石:“纵然杀得林叶,杀得他所有随从,还是难保消息不会传回大玉。” “昌候是忘了,我们手中最有利的武器是什么?” 是权力。 钟钥石笑了笑道:“粮仓之中,还有一些粮食可以用。” 他走到门口指了指外边:“满城百姓,还不是咱们一句话就能安排出去的。” “等林叶到仙唐城之前,分派粮种,要求全城百姓去城北种田。” 钟钥石道:“若不遵从号令者,只需杀他几个,便能震慑全城,杀几个不管用,那就多杀一些。” 他一边走动一边说道:“让仙唐城变成一座空城,杀林叶之后,再让百姓们回来,这便没有了人证。” “城中留下的全都是我们的人,到时候玉天子派人来查,我们只说林叶从未进过仙唐城即可。” 这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马上接话,因为钟钥石这话,显然还是有些想当然了。 大概,就和掩耳盗铃是一个道理。 但他们又怎么会知道,钟钥石这等老奸巨猾之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会思谋如此浅薄。 他这样说,只是在给一会儿要说的话做个铺垫罢了。 钟钥石道:“诸位也都明白,其实国君他在那位子上,应该也不会长久了。” “冬泊将来是谁做国君,还是要看别人脸色,只不过,是分看谁的脸色。” 他再次扫视众人:“诸位也心知肚明,玉羽成匆还在国君之位,我等将来也不会安稳。” “杀林叶之后,我们能不能,胆子再大一些?”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的脸色全都变了。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只是来商议一样如何应付林叶,现在却变成了商议弑君。 “我不妨把话说的更直接一些。” 钟钥石道:“冬泊现在如此困苦,作为主国,大玉却并未送来救援。” “由此可见,天子是故意让冬泊多死人,故意让冬泊元气大伤,如此宗主,我们不伺候了也罢。” “杀玉羽成匆,迎接娄樊大军入关” 钟钥石的声音逐渐提高起来。 “我们和娄樊,本就是同宗同族,我们的祖先都是楼然圣祖,我们的骨子里流淌着一样的血液。” “诸位,若迎接娄樊帝君南下,到时候冬泊境内,便尽是娄樊大军。” “到了那时候,我们还会害怕玉天子报复?玉天子的手,永远都不可能再会伸到冬泊来。” “同为楼然人,我们为何要一直抗拒娄樊帝君?却要做玉人的奴仆?!” 钟钥石越说,越是激动起来。 “原本冬泊与娄樊的争斗,只是同族之内的不和罢了,自从有了玉人参与,冬泊与娄樊就成了不死不休之局。” “归根结底,我们都被玉天子利用,他把我们当刀子用!既然都是做臣子,我们做玉天子的臣子,还是做娄樊帝君的臣子,相较来说,诸位觉得哪个更好些?” 众人听到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全都懵了,也慌了。 赫连昌却像是觉得,这些话很有道理,看他频频点头,也不知道是真有感悟,还是早就和钟钥石串通好了。 “只要我们迎接帝君南下。” 赫连昌也提高嗓音说道:“确实更有好处,正如相国所言,娄樊帝君不会难为我们,他只是想让玉羽成匆死而已。” “我们杀了林叶,再杀玉羽成匆,帝君必然欢喜,到时候也会大有嘉奖。” 赫连昌道:“我看此事,确实可以做得。” 到了这个时候,已有不少人被说的动了心思。 有人想着,大玉是宗主国,可这两年来确实一点帮助都没有,还无端索取。 娄樊人不想杀光冬泊人,毕竟同为楼然传承。 娄樊人恨的是玉人! 钟钥石道:“若诸位觉得我刚才所言有理,那么甚至无需让全城百姓出城,粮食都能省下来我们自己用。” “只要杀了林叶,诸公与我,说是没有退路,实则是选了一条光明大路。” 钟钥石抱拳道:“老夫再次恳请各位,仔细斟酌。” 他这话音一落,客厅里就乱了,众人议论纷纷,看起来一时半会儿的不好得出什么结论。 赫连昌走到钟钥石身边,压低声音说道:“相国,若不用狠,怕是难以团结。” 钟钥石示意他跟过来,然后转身出了屋门。 两个人在院子里停下,钟钥石问道:“昌候是觉得,该用些什么狠的才行?” 赫连昌道:“我现在就去调兵,把相国的府邸围了,今日若不按照相国说法去做,这些人一个都别想走。” 钟钥石皱眉道:“若如此,你我怕是要招惹记恨。” 赫连昌道:“相国刚才一言点醒了我,就拿我赫连家来说,若回归娄樊,也不会吃什么亏,可若还由着玉人做主,我赫连家以后在冬泊也再难出头。” 钟钥石道:“我只怕,引起各家的抵触,这事的结果,反而会与你我心愿背道而驰。” 赫连昌道:“相国,此时已容不得瞻前顾后了,现在只需相国点点头,我便立刻回去调兵。” 钟钥石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背着手在这一块不停的走动。 “昌候。” 钟钥石回身看向赫连昌:“若真在城内开战,你觉得有几分胜算?” 赫连昌道:“我一会儿派人在城中布置,将武库中的重弩都取出来,把主街步步设防,林叶的骑兵便寸步难行,胜算极大。” 钟钥石又犹豫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我同心之下,何愁没有胜算。” 他看向赫连昌:“昌候,现在就可去调兵了,今日来我府里的人,谁不答应,那就别想安然离开。” “好!” 赫连昌答应了一声,抱拳告辞,大步流星的走了。 钟钥石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里那些还在争论不休的人,心说果然啊,权力还是不能平均分配给所有人,没有一个能独断的,永远都成不了大事。 正文 第五百三十九章 只差一个了 [] <a href=" target="_blank"> 仙唐城这边已经到了夏天,虽然比云州的气温还是低一些,不过,路两侧的花儿也都已经开了,看着争奇斗艳。 站在路边,看着城门外,钟钥石的脸色格外凝重。 他不是个没什么城府阅历的人,可这次要做的事实在太大,以他心境也不能真正的沉稳下来。 就在不久之前,他们的人送回消息,说是林叶的队伍距离仙唐城已经没有多远了。 计算一下,最多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到南门。 林叶也已经派人来通知,说他要来仙唐城见冬泊国君。 钟钥石告知林叶的使者,说国君必会率领群臣在正南门迎接。 此时此刻,城中伏兵都已经到了位置,只等林叶率军到来。 钟钥石紧张,赫连昌也紧张。 他虽然领兵多年,可从没有与大玉的军队交过手。 他深知玉军之善战,也深知玉人之狠厉。 不过这次他有七八成的把握,林叶的兵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这条主街两侧,埋伏了差不多两万精锐。 仙唐城里可以调用过来的重弩,也都已经安置妥当。 在这条主街上,林叶的骑兵就算再悍勇,也根本发挥不出威力。 主街再宽,也只是三丈左右,正对面的重弩布置了一排,骑兵在这就是靶子一样。 在主街两侧的屋顶上,埋伏了大量的弓箭手,可以居高临下的打击骑兵。 如此布置之下,赫连昌都想不出来,林叶就算神通广大,又怎么能破这局面。 “可派人去看了?” 钟钥石忽然问了一声。 赫连昌连忙回答道:“相国安心,我已经安排了数队斥候,只要林叶到了,必会提前报来。” 钟钥石嗯了一声。 他抬起头看了看城门楼上,那里安排了不少江湖高手,都是各家选派出来的。 在城门楼上,几架重弩也已经调转了方向,瞄着城内正街。 “相国你看。” 赫连昌指了指主街一侧:“那边的石塔上,我安排了军中高手,也算计好了距离。” “只要林叶走到石塔位置,他率领的几千骑兵也刚好都能进城,石塔上的人一发信号,便会立刻动手。” “而且,我安排的人带了一张巨网,只要林叶他们到了,立刻就抛下巨网。” 钟钥石点了点头:“这用兵的事,还得靠你,我确实不擅长,今日之事昌候尽可做主。” 赫连昌有些自信的说道:“若如此安排之下林叶都能不死,那就是天意了。” 钟钥石则还是有些担忧的说道:“要不要把其他城门全都封闭起来,如此,林叶只要进城便不能脱身。” 赫连昌道:“林叶是领兵大将,进城之前必会派斥候查看,若见其他城门关闭,林叶也就不会进城来了。” 钟钥石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就在这时候,有斥候从城外归来,纵马到了赫连昌身前。 “大将军。” 那斥候下马后单膝跪倒:“好像有些不对劲,林叶的骑兵并没有往正南门这边过来,像是要绕过仙唐城一路往北走。” 这话说完,钟钥石和赫连昌两人的脸色都不由自主的变了变。 “这” 钟钥石急切道:“我们布置的如此周密,林叶若不来仙唐,那怎么办?” 赫连昌此时也有些慌,若林叶真的不来,那这一切不只是白白布置了。 显然林叶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所以有所防备。 他若直接去了北疆来风口见玉羽成匆,那再回来的时候,连玉羽成匆都可能不进仙唐了。 “不能让他去北疆。” 钟钥石道:“昌候,你快想个办法。” “他可能是故布疑阵。” 赫连昌思考片刻后说道:“派人去把国君的伞盖往前移,到城门口去。” 然后他对钟钥石说道:“若林叶还不来,我就亲自去接他。” 钟钥石问道:“若昌候出城去,那城中军务事谁来指挥?” 赫连昌道:“我都已经安排妥当,我不在城内也不会有什么纰漏,到时候若我迎来了林叶,一进城,我再找机会脱身。” 他此时也是发了狠,知道不能错过这等机会。 一旦错过,天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又或者很快就会被林叶反手一击,他们连翻身的机会都没了。 刚说到这,外边又有斥候回来。 “大将军。” 那斥候纵马到了近前,语气急促的说道:“林叶的骑兵没有往南门来,往西边去了,应是不打算进城了。” 赫连昌一咬牙:“我去接他,就说国君在南门已经等候多时。” 钟钥石连忙道:“昌候你多加小心,这城中诸事,还需你操持。” 赫连昌道:“相国放心,我去去就回。” 说完后他一招手,带了一些随从,骑上马,出南门去追林叶的队伍了。 出城之后不久,赫连昌就看到远处尘烟激荡。 林叶那几千人的骑兵已经顺着城墙往北去了,显然是真的不打算进城。 赫连昌心急,不断的催马去追。 追到正西城门左右,总算是追上了林叶的队伍。 他不停呼喊,请求林叶慢一些。 队伍最后边的怯莽军骑兵听到呼喊,随即派人往前去告知他们大将军。 林叶听闻消息后勒住战马,停下来等着赫连昌到来。 城南门那边,钟钥石越等越是心急,心里格外的矛盾。 他是个文人,他能出主意在城中动手,但他是真的怕打仗,让别人打仗和自己打仗,当然不一样。 赫连昌又不在,他不知道一会儿动起手来,这布置好的队伍能不能一鼓作气。 等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他实在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派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赫连将军怎么还没回来。” 听他说完,有人回应道:“相国大人,若赫连将军追至城西,再回来,一个时辰都未必能到,再等等吧,若心急,反而会露了破绽。” 钟钥石只好点了点头,但他又如何能踏实下来,在原地不停的走动。 又等了大概半个时辰,依然不见有人回来,此时的钟钥石心慌的已经完全控制不住。 “派人去,立刻派人去!” 钟钥石大声吩咐一声。 就在这时候,忽然听到有些不对劲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似乎是从北边过来。 他带着人立刻往北边过去,并没有看到什么异样,但远处的声音却让他更加的紧张起来。 “什么声音?” 钟钥石问了一声。 其他人也都在看着北边,谁也没法回答他。 就在这时候,就见几个人从北边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最前边那人连鞋都跑丢了。 “相国大人,相国大人!” 最前边那个人跑到近处,钟钥石才看出来是自己家里的管事。 “相国大人!” 那管事还没到近前,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大人不好了大人,玉人的骑兵直接冲进了相府,抓了夫人和公子,所有人,都被抓了。” 他话音才落,又有人跑了过来,也是钟钥石府里的人。 “相国大人!” “家里来了一群玉人骑兵,绑了夫人和公子,全都扣押在院子里,人人脖子上都架了刀,那玉人说,让我来喊相国大人回去,若两刻之内大人没回相府,他们他们就开始杀人。” 这边话还没说完,又有人跑过来,不过这次不是钟钥石家里的。 来的是一个武将,是赫连昌的部下。 他跑到钟钥石面前:“相国,出事了,玉人的骑兵直接从西门进城,押着赫连将军,骗了守门的士兵放他们进来,他们进城之后就直奔相府和赫连将军家里” 就在这时候,又有人跑来。 到了人群中一个官员面前,嗓音发颤的喊道:“大人,玉人闯进家中,把咱家里的人都抓了。” 这片刻时候,不少人赶过来报信,都说是家里被玉人骑兵冲击,一个都没能跑的了,全都被抓了。 他们在这设伏,把家中精锐全都布置于此,可谁想到家里被人端了。 林叶像是开了天眼一样,把这里的埋伏看的清清楚楚。 也像是未卜先知,知道各家都没有什么防御的力量在,所以直接冲击那些官员的府邸。 怯莽军的悍卒根本就不管是这是谁家,只看着这家是高门大户,直接就冲进去抓人。 “相国大人,怎么办啊。” 有人嗓音发颤的问了一句。 “派兵,派兵去打。” 钟钥石喊道:“把所有兵马都派出去打,一定要把夫人他们救出来!” 赫连昌那部下虽然知道这样不妥当,可也不好违背了钟钥石的命令,只好下令吹角,埋伏在两侧的冬泊军队集合起来,朝着相府那边冲锋。 队伍集合起来后,顺着正街往前跑。 就在这时候,一排重弩飞了过来。 庞大海亲自带兵,直接抄了冬泊人布置在主街另一头的重弩。 等到冬泊人过来的时候,这一排重弩,正好发挥了威力。 那一排重型弩箭飞过去,直接就把集合起来的冬泊兵杀穿了一片。 庞大海一招手:“把人带上来几个!” 随着他喊声落下,亲兵营的人推搡着几个人上前来。 这几个人,正是钟钥石的家人,包括钟钥石的夫人,还有他的三个儿子。 庞大海朝着那边喊了一声:“哪个是钟钥石?给你半刻的时间过来,不来,每隔半刻,我便杀你一个儿子。” 钟钥石立刻就慌了,叫喊着让冬泊兵不要再往前冲。 庞大海看到这一幕就笑了,满脸都是轻蔑。 “就凭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还想算计我家大将军?!” 他等了一会儿,不见那个叫钟钥石的人过来,立刻就拉了钟钥石一个儿子到阵前。 一句话都没说,一刀便把那人脑袋给剁了下来。 然后转身就走。 钟钥石看到了,啊的叫了一声,气血攻心,眼前发黑,差一点就直接昏过去。 “半刻已过!” 庞大海大声喊道:“大将军说,反叛者,是相国钟钥石,将军赫连昌,大将军要处置这两人,其他人的罪责追究还是不追究,且看你们自己的了,若有人能生擒钟钥石献给大将军,非但可以免罪,还能得大将军奖赏。” 说到这,他又招了招手,手下人随即递给他一件东西。 庞大海把那东西接过来后,抡圆了扔向冬泊人那边。 那是赫连昌的人头。 血糊糊的,滚到了冬泊人前边,正好那张脸朝上。 庞大海喊道:“赫连昌已被大将军处置,现在只差一个钟钥石了!” 正文 第五百四十章 杀 [] <a href=" target="_blank"> “大将军,大将军你听我解释!” 钟钥石扑通一声跪在林叶面前,不住的叩首,他在玉羽成匆面前都没有这样惶恐过。 “我等也是受人蒙蔽,受人指使,绝非我等本意啊大将军。” 林叶站在台阶上,看了一眼跪在下边的那群人。 他没有理会钟钥石,而是看向那几个带甲的将军。 “你们,是受赫连昌节制?” 林叶问了一声。 站在前边的那个冬泊将军回答道:“我等是赫连将军部下,大将军若要处置我们,我们认了。” 林叶问:“五品以上的将军,都到了吗?” 那人道:“所有身穿铁甲的都在这了。” 林叶又问:“我若杀了你们,但不追究校尉以下官兵的罪责,你们觉得能不能接受。” 那人道:“事已至此,军心涣散,我等已没有与大将军一战之力,输了要认。” 林叶点头:“那好,仙唐城内,所有五品以上军职杀。” 跟着林叶来的焦天宝立刻就狞笑起来,杀人这种事,他们可是最在行了。 这次林叶派人回云州,让封秀调集三千精骑随他北上。 封秀考虑再三,还是选了焦天宝带兵去,因为焦天宝这个人从来都不问对错,只要是林叶的命令,错的他也执行。 封秀知道这次都护大人去冬泊,一定会大开杀戒,没有一个杀心重的人跟着,事情不好办。 焦天宝上前道:“诸位将军,你们自己选吧,是我派人动手,还是你们自行了断。” 之前和林叶说话的那个将军道:“我只想问一件事,我等可以赴死,那我等的家眷呢?” 林叶道:“你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在你们选择拿起兵器要与我交战的时候,便没有了。” 焦天宝道:“你们也该知道,你们死的越晚,那么因你们而死的人也就越多。” 那冬泊将军沉默片刻,朝着焦天宝伸手:“借刀一用。” 焦天宝倒是没有丝毫迟疑,也不担心那家伙拿了刀会不会反抗,直接就把腰刀摘下来递了过去。 冬泊将军接过来后抽刀在手,低头看了看。 “好刀。” 那刀锋犹如春水,还泛着一层寒光。 也许,这就是冬泊的倒春寒。 他稍作停顿,回头看向其他将领道:“我先走一步,冬泊到了今日这地步,你我都已无能为力,那就不管了吧。” 说完后一刀抹了脖子。 那刀没有落地,他身后一个冬泊将军伸手将刀接住:“将军先行,我随后就到。” 然后也一刀抹了脖子。 这些穿戴着铁甲的将军们,一个个上前,把自己的铁盔摘了,用那把刀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冬泊皇宫的门口,很快就血流成河,那一具一具尸体下边,血液潺潺流动。 终于,最后一个身穿铁甲的将军倒了下去,仙唐城内,所有五品以上的军职全都死了。 这皇宫门口躺着一地的尸体,看起来让人背脊都一阵阵发寒。 可林叶看着这一幕却依然面无表情,甚至连一丝情绪上的波动都没有。 焦天宝看着那些人倒下去,他将自己的佩刀捡回来。 “大将军。” 他看向林叶抱拳问道:“所有武官,俱已伏诛。” 林叶嗯了一声,这才看向跪在那瑟瑟发抖的钟钥石等人。 武将们一个个自行了断,这种场面,把钟钥石等人吓得魂儿都飞了。 谁能想到他们密谋那么久的事,准备的又是那般充分,却竟然败的如此迅速。林叶率军从西门杀进来,绕过重兵埋伏的主街,直接杀进了各大家族的宅院。 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 当得知自己家人都被抓了之后,那些冬泊官员哪里还有之前的勇气。 不说别的,钟钥石一家被抓,作为这群叛贼的首领,他没了分寸,不敢再战,那这一战就已经败了。 那些领兵的将军,多数人的家眷也都在仙唐城内。 如果是在城外打这一仗的话,他们未必就那么容易输,毕竟他们有地利之势。 可这就像是雪崩,一开始,只是一小团雪球从山坡上滚落,没多久,便是整片山坡的雪崩塌下来。 “军职官员,给你们打了个样。” 林叶看向钟钥石:“你是冬泊相国,你给你的手下人们也打个样吧。” 钟钥石吓得一哆嗦,抬起头就要呼喊,可话还没有说出口,一把刀就从他嘴里捅了进去,从后脑勺刺穿出来。 这一下,把他身后那群冬泊官员吓得,全都嗷的叫出了声。 焦天宝把刀从钟钥石嘴里抽出来,看了一眼倒下去的尸体。 “磨磨唧唧,谅你也没有自行了断的气魄,那我就帮你一把。” 他看向那群官员:“诸位大人,你们谁要是也不敢自行了断,我乐意帮忙。” 有人站起来就要跑,可是腿都在发软,又怎么可能跑的掉。 焦天宝上前,一刀将那要跑的人脑袋剁了下来。 “看来诸位大人是真的都没有这份气魄,那就让我的人送诸位大人一程。” 焦天宝一摆手,怯莽军的悍卒立刻上前,一人按着一个,用刀子把这群大人物的脑袋全都给割了下来。 这场面,可能会成为远处那些围观百姓们,此后余生的噩梦,只要回想起来,便会惊出一身冷汗。 “我在冬泊皇宫门口处置你们这些叛逆,是为了帮国君肃正威严。” 林叶看了一眼那些还没死,但也只是还没轮到他们死的官员。 “冬泊留着你们这些人,没有一点用处,更没一点好处。” 林叶说完这句话,转身进了皇宫。 进门之后,林叶看了一眼已经聚集起来的宫中下人,有内侍,有宫女,有大内侍卫,全都在大殿前边的空地上站着呢,一个个低着头,脸色都很白。 林叶站在高台上,微微抬着下颌,眼眉低垂的问:“国君不在,宫里谁可做主?” “是后宫的娘娘” 有个人声音很轻的回了一句。 林叶问:“你是何人?” 那人立刻跪下后说道:“回大将军,我是宫中是为副统领谢青林。” 林叶问:“你与大内侍卫统领百里红莲,可是同门?” 谢青林不敢否认,垂首道:“回大将军,是” 林叶道:“百里红莲不在,那你就帮我个忙。” 谢青林连忙道:“大将军请吩咐。” 林叶道:“看看宫里的这些人,如此散漫,站都没有个站象你去把人集中起来,按严整队列站好,我的人一会儿清点人数也方便些。” “是。” 谢青林哪里敢说什么,连忙跑出去,让所有人按严整的队列站好。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焦天宝:“把重弩运进来。” 焦天宝立刻应了一声:“是!” 只片刻,怯莽军的士兵就把缴获的那些重弩推进了宫门,排好,对着那边还在列队的宫人。 焦天宝回头看了林叶一眼,林叶抬起手轻轻一摆。 呼的一声,一排重弩激射而出。 还在列队的宫人哪里有什么机会躲闪,直接就被穿死了一大片。 随着焦天宝一声令下,怯莽军弓箭手阵列向前。 不是从一个方向往前压着打,而是从四面合围压着打。 那密密麻麻的箭放过去,像是与地面平行疾飞的流星雨。 人死的太快了,一层一层的被射翻。 就算是那些实力不俗的大内侍卫,在这种压迫下,也难以坚持多久。 林叶这次来还带着花和尚等人,还有从云州江湖中精选出来的高手。 他们负责在外围戒备,有大内侍卫冲出来,他们就来解决掉。 花和尚手下这些江湖客,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了大将军的杀意。 仅仅半个时辰而已,整个空地上就已没有一人还能站着了。 焦天宝抽刀:“跟我上去查!” 一群怯莽军士兵也跟着抽刀上前,在死尸中逐个检查,没死的,立刻一刀剁下去。 尤其是那些大内侍卫,显然得到了更多关照,别人没死剁一刀,他们没死剁三刀。 花和尚手下那些江湖客,一个个的脸色都白的要命。 他们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兵甲之威,什么是大凶之器。 他们这些人,也都觉得自己算个狠人了,可今日才知,什么是狠。 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和他们今日之所见相比,那根本就不配叫打打杀杀。 皇宫里的人全都被杀,林叶凶狠到连后宫的人也一个都不放过。 玉天子曾经说过,林叶最像他的地方,便是无情。 钱爷曾经说过,为什么是林叶,现在看不出,以后就一定会看得出。 林叶在台阶上坐下来,此时此刻,连呼吸都满是血腥味。 他这次没带子奈她们来,也是因为他早就已经决定好,玉羽成匆做不到的事,他来做。 从他决定来冬泊那一刻起,今日之杀戮就已经成了定局。 “大将军。” 焦天宝迈步上前,他身上溅了不少的血,脸上也是,看起来这五大三粗的汉子,更像是一头野兽。 然而这样的野兽在林叶面前,也是被驯服了的野兽。 他俯身道:“宫里的人已经被清干净了,大将军,现在还要做什么?” 林叶道:“仙唐城内,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全都灭族。” 焦天宝的脸色都微微变了变,所有五品以上官员的家眷都要杀那得是要杀多少人啊。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大将军,那刚才自行了断的那些,那些冬泊武官的家眷” 林叶语气平淡的回答了一个字:“杀。” 焦天宝喉结上下动了动,犹豫再三,又问了一句:“大将军那,女人和孩子” 焦天宝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可这一句话还没有问完,坐在台阶上的林叶抬头看了他一眼。 焦天宝立刻俯身:“属下遵命!” 他大步而去,一招手,带着怯莽军的悍卒离开皇宫。 林叶看着焦天宝的背影,眼神有那么一个瞬间恍惚了一下。 既然已经开了杀戒,那就不能再有什么慈悲。 林叶从走出无为县的那一刻起,就一直都是走在报仇的路上。 今日他所行之杀戮不彻底,他日便会有无数个他这样的少年,走在复仇的路上。 他的视线逐渐飘到了皇宫大门口那边,透过那扇门,他似乎看到了血在大街上河一样的流过。 “传令下去,仙唐城内所有冬泊的兵,去甲,弃械,不得我的军令,都留在大营内不准出来,一人违令,杀一营,一营违令,杀一军。”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一章 天上山下 入夜。 庞大海上前来问,今夜大将军要住在何处。 林叶想了想,回答:“住钟钥石家里。” 庞大海道:“可是大将军,那地方才屠了不少人,尚未清理干净。” 林叶道:“没关系。” 庞大海压低声音说道:“大将军,我的意思是,那地方才死了那么多人,夜里会不会不干净。” 林叶迈步向前走着,语气平淡的像是流水一样:“有什么不干净,杀干净就是了。” 庞大海连忙快步跟上去。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大将军这一身的杀气,再不干净的东西怕是也不敢近身吧。 也许那才死了许多人的钟家院子里确实怨气重了些,还会有些飘着东西。 可大将军住进去,那怨气都不敢聚集,那阿飘也要连夜搬走。 林叶说住进去就住进去,他进门的时候,血腥味还很重。 尸体都已经运走,不过,也是因为林叶要住在这,所以先安排把这里清理一下。 这一天仙唐城里死的人太多了,多到谁都无法估量出来到底是死了多少。 百姓们心惊胆颤,他们只看到一车一车的尸体被运出城。无错更新@ 有一些民夫夜里回来,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双目都无神。 他们被征调去城外挖坑,一开始他们还不知道挖坑做什么,只是知道,怯莽军的人让他们把坑挖的越大越好。 后来才知道是用来埋尸体的,一车一车的往大坑里边扔,然后覆盖上土,再覆盖石灰砂砾,还用大车拉了石磙一遍一遍的轧。 可是这一个白天,杀戮远远不够。 夜里还在杀,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还在杀。 三千多怯莽军悍卒足足杀了一天一夜,这仙唐城里的朝廷官员,竟是被杀绝了一样。 清晨,林叶在院子里打了一趟拳,庞大海揉着眼睛过来,递给林叶毛巾。 林叶看了他一眼:“没睡好?” 庞大海摇头:“不是没睡好,是没睡,昨夜里不少来请示大将军如何处置的,我都挡了,跟他们说,凡是该杀的,就都杀,不必再来请示。” 林叶点了点头。 庞大海道:“焦将军也来过一次,问杀到什么时候为止,我说请他自己看着吧。” 林叶问:“焦天宝说什么?” 庞大海道:“焦将军说那就好办了,该杀的必须杀,可杀可不杀的那也是杀。” 林叶嗯了一声:“派人给焦天宝传令,让队伍可以歇歇了,休整一天一夜,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庞大海问:“大将军,还要去冬泊北疆?” 林叶道:“要去。” 他往外看了看:“我自己出去走走,你们不必跟来,该歇着都去歇着。” “是。” 庞大海应了一声,可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见暗处花和尚对他摇了摇头,他便理解了花和尚的意思。 花和尚是告诉他,你去歇着你的,我们暗中跟着大将军就是。 林叶从钟家出门,太阳的光芒洒在大街上,街面看起来金黄金黄的。 不是这石板路有多光滑能反射阳光,而是昨夜里冲水太多,还没有干。 林叶一路步行着往外走,大街上连一个卖早饭的都没有。 一来可能是因为昨天那杀戮太重,商贩都不敢开门做生意。 二来,现在冬泊这边穷苦的要命,哪里还有谁家存着余粮够出来卖饭的。就算是有,估计着也不敢露出来,唯恐成为众矢之的。 林叶走了大概二三里远,一个冬泊百姓都没有遇到。 大街上的门店全都关了,连窗户都没人敢开。 林叶脚步停住,思考片刻后看向身后,他一回头,花和尚就知道。(本章未完!) 第五百四十一章天上山下 是有事,连忙跑过来。 “门主,有事?” 花和尚问。 林叶道:“你派人回去告诉焦天宝一声,让他休息半日,午后去冬泊兵营,带出来五千冬泊兵,把昨夜里屠了的那些人家里仔细翻翻,翻出来的所有粮食,都分给百姓。” “好嘞。” 花和尚立刻应了一声。 林叶继续往前走,走到一个路口,看到了站在那当值的聂伏波。 这个少年一夜没睡,看到林叶过来,连忙肃立行军礼。 虽然才跟着庞大海没多久,但是军中规矩也都学的差不多了,这军礼就很标准。 林叶看了看聂伏波的脸色就知道,这个少年依然还没有从杀戮中缓过神来。 林叶问他:“你看起来脸色不好,是不是觉得我杀心太重。” 聂伏波道:“大将军下令杀的,一定都该死,我不知道什么是对错,我只知道大将军军令如山。” 林叶点了点头:“很好,如果你还是有些不适应” 聂伏波道:“属下会适应,如果还有,那就尽快去适应。” 林叶没有再多说什么,迈步继续向前。 聂伏波犹豫片刻后,追上林叶:“大将军,我能请教一个问题吗?” 林叶回头看他:“现在可还是你当值?” 聂伏波立刻回答道:“回大将军,我清晨就已换岗下来,刚才是走到路口的时候想到一些事,不能想明白,所以有些发呆。” 林叶问:“什么事?” 聂伏波跟上林叶的脚步:“大将军,这些冬泊官员敢给大将军设伏,那自然是已有后路。” 林叶没有接话,示意聂伏波接续说下去。 聂伏波道:“如果属下这么想没错的话,那冬泊人只有一条后路了引娄樊人入关。” 林叶看了聂伏波一眼,眼神中已经有了些许欣赏。 这个少年没有什么阅历,以前在渔村里也并无人教他些什么。 仅仅是从冬泊人敢给林叶设伏这件事,就能想出冬泊人是要向娄樊人投降。 虽然说这些事显而易见,并不是多难推测出来的,若是换做别人来和林叶说,林叶并不会在意。 便是庞大海那样有心无脑的家伙,也能想到这些。 可聂伏波不一样,在来冬泊之前,聂伏波还是白板一块。 “你是什么地方没想明白?” 林叶问他。 聂伏波道:“我没想明白的是,既然冬泊人已经做出如此选择,那冬泊国君此去北疆与娄樊人密会,岂不是凶多吉少。” 林叶问:“为何你不觉得,冬泊国君就是去向娄樊人俯首称臣的?” 聂伏波道:“因为并无必要,国君若要投降,只需派遣使臣去娄樊即可,他亲自去谈,难不成是因为他愚笨,所以想不明白,娄樊人更愿意要一个没有国君的冬泊?” 林叶眼神里的欣赏之色更重。 聂伏波道:“国君在北疆,朝臣却敢在都城要杀大将军,足以说明,他们那些人也想把国君置于死地。” “投降之事,事成之前在于密谈,国君亲去北疆,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不泄露,大玉若得知,冬泊国君还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这些冬泊朝臣,大概是想先杀大将军,再杀冬泊国君,然后再投靠娄樊。” 林叶脚步停下来。 他看向聂伏波:“这次从冬泊回云州之后,你就暂时不必跟着我了。” 聂伏波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 “大将军,是属下说错话了吗,属下愿意改,只求大将军” 他话还没说完,林叶道:“云州城有尚武院,你先去尚武院一年,若学有所成,你再回来跟我。” 。(本章未完!) 第五百四十一章天上山下 聂伏波的眼睛都睁大了,一时之间,不敢相信他听到的。首发更新@ 林叶道:“你别急着高兴,你没有读过书,不识字,到了尚武院后,想学什么,举步维艰,且,我只给你一年时间。” “属下能行!” 聂伏波肃立,大声回应。 林叶点头:“那就回去睡觉,先把这次的事办利索了,养好精神,我们还要去冬泊北疆。” “是!” 聂伏波立刻就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跑了有十丈左右,又停住,跪下来朝着林叶那边不住的磕头,一下一下,格外实在,很快脑门儿都磕的红肿起来。 林叶看着那家伙的样子,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他回身看向仙唐城外,此时此刻,他距离城门已经没多远了。 林叶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守在这的怯莽军士兵立刻肃立行礼。 “传令下去,今日城门关闭,没有我的军令,谁也不准外出。” 林叶吩咐完之后,却迈步出了城门。 士兵们都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大将军要去什么地方。 但大将军的军令如山,谁也不敢质疑,不敢怠慢,厚重的城门在众人合力之下,吱呀吱呀的关上了。 出了城之后的林叶在路上站了一会儿,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冬泊这边,相对于大玉来说天空更好看些。 尤其是和歌陵那边比,歌陵的天空也好看,但大部分时候是天高云淡。 冬泊这边的天空美就美在,那一团一团的白云又厚又低,前边不远处那山坡并不高,可云却就在高坡顶处,走上去,触手可及。 林叶看了一会儿后,继续迈步向前,他似乎也不是急着去什么地方,步伐不快。 官道上也不见行人,只有林叶自己,走着走着,便会给人一种此时走在的不是人间,而是突然走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的错觉。 空旷,晴朗,碧绿,悠远当这些词语能汇聚在一起的时候,人仿佛也进入了一种空灵的状态。 走到那片高坡下边,林叶抬起头看了看那团在顶处的云。 他还真想上这高坡去试试,能不能伸手摘下来一些云,又或者,那云如烟,他一伸手云就散了。 高坡上的云是一种诱惑,就像是走在人生路上,许多人都会被沿途的风景诱惑。 以为这里很美,不,以为这里就是最美,所以驻足流连。 林叶没有上那座高坡,也不是因为那云还不足以吸引他。 他继续往前走,只是因为这座高坡还不够高,相对来说,只是山旁边的一个土堆罢了。 林叶要上山。 山有名字,叫天上山,天上山上也有白云漂浮,白云之后是林叶此行所往。 天上山下有一座看起来很恢弘的汉白玉牌坊,牌坊上有两个看起来很恢弘的字。 这两个字,是某种意义上的,冬泊的人间最高处。。 第五百四十一章天上山下 wap 正文 第五百四十二章 我本一凶徒 林叶抬起头看了看那汉白玉的牌坊,他在想,这东西拆了的话,应该还能值些钱。 这巨大的牌坊下边有个穿着白衣的老头儿,不知道多大年纪了,看起来就和他手里的扫帚一样老。 因为那把扫帚已经秃的不能再秃,用这把扫帚扫地,大概就和用特意剪尖了的指甲在后背上挠差不多。 这位老人家看到林叶走过来,用那双稍显浑浊的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会儿。 然后,他用那把秃了的扫帚拦住林叶。 “你要去哪儿?” 白衣老者问。 林叶指了指山上。 白衣老者道:“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去的地方,唯有客人才能进,你不请自来,不是客,不能进。” 林叶问:“只有这一个可能?” 白衣老者虽然看起来体态都有些佝偻,不过那眉宇之间还有很锐利的一股气。 他点头:“只有这一种可能。” 林叶:“这话是谁说的?” 白衣老者回答:“人间的神。@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林叶:“神呢?” 白衣老者又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些轻蔑:“你不配问。” 林叶道:“本来,你年纪很大了。” 白衣老者道:“我年纪确实很大了,为何要说本来二字?多此一举。” 林叶只是又看了他一眼,迈步继续向前。 白衣老者抬起手还要阻拦,然后察觉到自己心口有些凉,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才发现心口有个洞。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来的洞,为何要来他身上。 当他再抬头看向林叶的时候,林叶已经在台阶高处,一步一步走,不急不缓。 白衣老者倒下去的时候,好像懂了那个家伙为什么说本来,你年纪很大了。 意思是,本来,你也活不了多久,我其实不大想杀你。 这里是剑门,是巨先生创立的剑门,是冬泊武学的圣地。 巨先生,在这白衣老者看来,就是人间的神。 但巨先生不是,他更不是。 巨先生在孤竹刺杀玉天子,所以剑门早就不该存在于世了。 只是因为剑门在冬泊,天子的眼睛,看不到冬泊而已。 林叶既然能杀到仙唐城内没有五品官,自然也要来剑门,该杀的,都要杀。 林叶孤身一人来,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想。 走在石阶上,林叶看到了路两侧的绿竹越来越多,越来越高。 走着走着,这石阶小路就变得湿了起来,有的竹叶上还挂着露珠,有的竹叶轻轻抬起来,是因为那颗露珠掉了下去。 就在林叶看着一颗露珠落下的时候,竹林里有两把剑飞来。 也不知道那剑本就是碧绿的,还是因为映着的是竹叶的颜色。 但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把在寻常人看来可称之为飞剑的剑,在林叶看来还不如两片竹叶。 最起码,竹叶看着更漂亮些。 剑断。 没能近林叶的身,飞来的剑在距离林叶还有三尺远的地方就崩碎了。 四周的竹子被碎开的剑打伤了不少,林叶眼神有些歉然,竹子上有了伤痕,以后都不会消失,会一直在。 人不一样,人身上有了这样的伤痕,人就死了。 竹林里那两个出剑的剑门弟子,看到了自己出手,但没有看到那个步行上山的黑衣男子出手。 两个人的心口都来了一个小洞,和白衣老者的想法一样,都觉得这小洞不该来。 林叶继续往上走,走到一个转弯处,在石阶小路的一侧有一片不大的空地,还被利用起来,建了一座凉亭。 一个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左右的白衣女子站在那,负手而立,。(本章未完!) 第五百四十二章我本一凶徒 俯瞰着林叶走上来。 在林叶转过这个弯路的时候,白衣女子左手探出双指,一把通体晶莹的剑就漂浮在她身边。 她看着林叶,眼神里有些漠然。 林叶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继续往上走。 白衣女子道:“山下扫路的许伯在剑门已有五十年,他二十岁起就在这里扫路了。”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那他天赋可真差。” 白衣女子皱眉:“他虽然不是剑门正式弟子,但他得剑门弟子敬重,谁来剑门,见了许伯也要恭恭敬敬的行礼。” 林叶点了点头:“尊老,很好。” 白衣女子的声音骤然冷冽起来:“他在剑门五十年,你却杀了他!” 林叶终于停下脚步,看向白衣女子:“五十年,你们都没给他换一把新扫帚。” 白衣女子一怒:“许伯五十年扫路,那把扫帚就是他的剑!” 林叶道:“扫帚就是扫帚,剑就是剑,明明没有那么高的修为,偏偏要觉得有那么高的领悟,无能而装有能,会死人。” 白衣女子伸手往前一指,漂浮于她身前的那把剑,立刻疾飞而出。 似可破虚空,再出现时,已经在林叶不远处。 林叶还是没有动,那剑也还是停在了林叶身外三尺。 林叶说:“我一直都对杀女人这种事,心里有些不容易接受。” 白衣女子的剑不能寸进,连林叶的护体真气都破不开,她的脸色已经变了。首发更新@ 可她嘴上却不认输,怒斥林叶:“虚伪!” 林叶道:“我不虚伪,我只是想说,我尽量快些。” 他说着话的时候一拂袖,那剑就向后倒卷了出去,急速旋转着,也像是破了虚空一样,再出现时,已经在那女子脑袋里了。 一剑,透脑而过。 走过这座凉亭,穿过这片竹林,林叶抬头看,那剑门的门就在眼前。 门口站着不少人,个个都是白衣如雪。 每个人看起来也还是那么的骄傲,而且这种骄傲中还透着一股让林叶没法体会到的正义感。 一袭白衣,出身名门,再装的冷傲些,便是正义? 别说不是,就算是,又怎么样呢。 十息之后,林叶迈步走进山门,在他身后躺着一地的尸体,只是没有一人还白衣如雪,个个都是白衣染血。 山门之内,几个也是白衣飘飘的中年男人站在那等着林叶了,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把剑。 这些人,显然在剑门中的地位更高,其中或许还有巨先生的弟子,毕竟他们装的更高贵些。 从他们的气场就能看出来,他们是外边已经死了的那些人所不能比,他们手里的剑,也是外边死了的那些人手里的剑所不能比。 这时候的林叶,才觉得自己孤身一人来有些不好。 最起码应该带着高恭来,因为高恭习惯了出门带筐。 那些剑,看起来好像每一把都不赖。 其中为首的那个白衣男子皱眉看着林叶,虽然已显杀意,可还是压着语气问话。 “你为何要来我剑门行凶?” 林叶数了数,一二三四五最前边那一排五个人的剑,看着确实都很好。 林叶不回答,那问林叶的白衣男子好像认出了林叶身上的黑色锦衣。 “玉人。” 白衣男子道:“玉天子的手,未免伸的太远了。” 林叶道:“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巨先生的剑,伸出去的一样远。” 白衣男子道:“师尊要杀玉天子,是替天行道,是为天下大义,天子派你来剑门行凶,是何等的狠毒。” 林叶想了想,觉得巨先生是个人物,若没有一些本事,不能把这些弟子的脑子洗的这么好。 。(本章未完!) 第五百四十二章我本一凶徒 但他还是认真的解释了。 “不是天子让我来的。” 林叶说:“是我想看看,我自己能不能来。” 与此同时,山下。 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走到这,看起来是长途跋涉而来,衣服都看不出本来颜色了,全都是尘土。 他确实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到天下山,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拜入剑门。 他想做一个侠客,做一个剑侠。 每一个冬泊人都知道,在冬泊,代表着剑道最高境界的地方就是天下山。 只要能进剑门修行,将来就能成为人人敬仰的剑客。 可是到了天下山下,他还没有来得及激动,就看到了一个倒在血泊中的老者。 这年轻人一惊,过去看了看,那老者已经没了气息。 他快步上山,走了一段路,看到了竹林,也看到了小路旁边的几棵竹子上有剑痕。 再往里看一眼,看到了竹林里躺着两具白衣尸体,每个人的心口位置都红了一片。 他心中更为惊惧,也有些怒意,是谁敢来剑门行凶?在冬泊的武学圣地,做出如此狠厉之事。 所以他往上跑的速度更快了,跑到转弯的地方,也看到了那座凉亭,看到了凉亭里躺着的女人,这女人很漂亮,如果脑门上没有那把剑的话,应该会更漂亮。 到了这时候,这个年轻人心已经有些发寒,犹豫着该不该再往上爬。 他以前听说过,天下山下牌坊口,有个扫地的老人家,拔萃境之内,连这扫地老人的关都过不去。 他也听说过,石阶路上转世亭,有个人间绝色的女剑修,武岳之下的人,谁都挡不住她一剑。 他还听说过,要破剑门,先破剑阵。 剑门外有七十二剑组成的剑阵,就算是武岳境三四芒的高手到了,也未必能破阵入门。 好奇心驱使,他终于还是下了决心去看看,剑阵是不是也被人破了。 但他没有看到呢,就被人劝了回来。 这个年轻人继续往上走的时候,看到一个面容冷峻的年轻人,和他一样年轻,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锦衣。 他问:“发生了什么事?” 他问,只是因为他一时之间很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觉得不说些什么可能不好。首发更新@ 那个黑衣男子手里拽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绑着好多好多剑啊。 所以他往下走的时候,身后的那一大捆剑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林叶看了看这年轻人,反问:“你是来这做什么的?” 年轻人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害怕,害怕到了骨子里,大概是因为他看着对方,就觉得对方压制了他,不管是在什么方面,都压制了他。 偏偏,对方还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 年轻人下意识回答:“来剑门拜师,希望能拜入剑门修行无上剑道。” 林叶想了想,回身从那一捆剑里抽出来一把递过去。 那年轻人都懵了。 林叶道:“拿着吧,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说完,拖拽着那一大捆剑,叮叮当当的下山去了。 年轻人拿着那把剑的手都在发颤,他觉得自己真是怯懦啊,竟然怕成了这样。 可他又忍不住朝着那黑衣男子喊:“你把他们都杀了?” 林叶一边走一边点了点头。 年轻人有喊:“你为什么把他们都杀了?” 林叶回头看了他一眼,耐心的解释道:“因为,如果不都杀了,不管我留下哪个,都会显得我有些偏心。”。 第五百四十二章我本一凶徒 wap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三章 谈判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 正文 第五百四十四章 特意来送个信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 正文 第五百四十五章 玩弄于股掌之间 陈微微坐在这林子里的一块石头上,安安静静的听着崔覆野介绍着如今大玉朝廷里的局势。 越听,陈微微越是心惊。 天子的狠厉,超出了陈微微的预料。 他听着崔覆野对天子的描述,心里莫名其妙的就开始出现惧意。 这样的天子,他能骗的了?他能斗的过? 他知道崔覆野这样的人,对天子恨之入骨,所以绝对不会故意夸大天子的实力。 现在崔覆野说的这些,没有故意贬低天子就算不错了。 所以陈微微更不能理解的是,林叶那样的人为何就能得天子的赏识? 他记忆中的林叶,并没有什么让人十分佩服的地方。 要说习武上的毅力,陈微微确定林叶不如他,要说在做事上的果决,他也不认为林叶能比他强。 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就能让天子那般信任? 他有些走神,崔覆野当然看得出来,所以说话的语速变得慢了下来。 崔覆野这样的人,厉害之处就在于,他放低身段和人说话的时候,那人还会觉得自己与崔覆野恰好就在伯仲之间,相处的舒舒服服。 所以崔覆野只是稍稍调整了语速,就让陈微微从那种游历状态回过神来。 “宗主是在想这般局势,大概难以去歌陵了?” 他轻声一问,让陈微微的思绪彻底回到现实中来。 “我确实想去歌陵,想去奉玉观。” 陈微微道:“崔公子以真诚待我,我便报以真诚,我所欲,便是奉玉观观主。” 崔覆野点了点头:“若在以往,有我崔家协助宗主,还能多做些什么,现在我所能用到的崔家的力量,不过是以往的三分之一。” 这话说的巧妙,一句话两个意思。 一是在告诉陈微微,崔家确实大不如前了,但依然还有三分之一的实力在。 二是想告诉陈微微,崔家剩下的这三分之一的实力,都在我手里呢。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崔家就算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实力,也是陈微微现在也不能及。 话说起来,陈微微现在门下弟子万千,也是极有权势之人。 可他的弟子都在冬泊,而且都是最底层。 这些弟子放在冬泊还有些分量,拿去大玉,一点意义都没有。 “对了。” 崔覆野道:“如不出意外,林叶大概也要到了,若宗主与他不睦,还是早做些准备的好。” 陈微微皱眉。 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又要来了吗? 他忽然间心里冒出来一个很大胆的想法林叶来了,那就让他别回去了? 这念头一冒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就出现了他父亲的模样。 一直在对他摇头,没说话,只是不停的摇头,不说话可是那双眼睛里都是劝慰。 罢了 陈微微想着,毕竟林叶也照顾他父亲那么久。 然而这个念头才生出来,他脑海里又有一个声音撕心裂肺的喊了起来。 那是在照顾你的父亲?那是抢走了你的父亲! 崔覆野看着陈微微脸色变幻,他猜不到陈微微在想什么,可他从陈微微逐渐粗重的呼吸中,感觉到了杀意。 所以崔覆野轻而易举就能猜到,陈微微和林叶之间,绝不仅仅是稍有不快那么简单。 “宗主?” 崔覆野轻轻叫了一声。 陈微微看向他,眼神里还残存着几分迷离。 片刻后,陈微微笑了笑道:“他来也是应该,毕竟他和国君之间很有些渊源。” 崔覆野此时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因为他只不过用三言两语,就试探出了陈微微这个人的城府深浅。 。(本章未完!) 第五百四十五章 玩弄于股掌之间 有大志有野心,应该是个足够狠厉,也足有毅力的人,偏偏就是脑子差了些。 可这样的人,简直再好用不过了。 “宗主,若没有什么其他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崔覆野抱拳道:“因为林叶要来,所以我要提前去做些布置,我崔家与林叶之间,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说着话他转身要走,陈微微却伸手拦住了他,崔覆野就知道陈微微会拦住他。 他刚才那句不死不休之局,就是故意说给陈微微听的。 可是崔覆野却没有想到,陈微微拦着他要说的话,却和林叶无关。 “崔公子,我有件事可请你帮忙,这件事若是做的好了,对崔公子以后留在冬泊也大有裨益。” 崔覆野问道:“宗主想让做什么?我若力所能及,帮宗主做了便是,也是还宋先生一个人情。” 陈微微压低声音说道:“如今冬泊国君身边没有亲信可言,我是玉人,他却只能信我。” 他往后看了看,然后说话的声音就更低了些。 “国君身边的大内侍卫统领百里红莲是叶菩提的弟子,宫中侍卫多是他的人,此人背后” “我明白了。” 崔覆野不等陈微微说完,就故意把陈微微的话打断。 他认真的说道:“百里红莲受人指使,监视着国君的一举一动,所以若我此时能助宗主除掉百里红莲及其党羽,那边能得冬泊国君信任。” 陈微微点了点头:“是崔公子,林叶应该认识你,但不可能认识崔公子手下人。” 他诚恳的说道:“若帮助玉羽成匆除掉百里红莲,那崔公子的人,就能进冬泊皇宫做事。” “有了这层关系,崔公子以后在冬泊行事,纵然不能说为所欲为,也差不了许多。” 崔覆野惊叹道:“这,真是巧了。” 他看向林子边缘处:“我那贴身护卫,也是冬泊人,叫顾夕照。” 他凑到陈微微耳边说道:“顾夕照的祖父,就是冬泊排名第二的高手,当初被叶菩提所伤,最终因伤而死,顾夕照对剑门的人,心怀仇恨。” 陈微微眼神一亮:“那可真的是巧了。” 陈微微道:“顾夕照尽得他家门武学传承,实力不容小觑,我若让他去杀叶菩提弟子,他绝不会推诿。” 陈微微感叹道:“一切,皆有天意。” 崔覆野道:“这样,此事就交给我来做,待杀了百里红莲之后,你再去和国君说,是你的人所做,把顾夕照带到国君身边。” 他抱拳道:“若此事能成,崔覆野欠了宗主天大一个人情,以后但凡宗主有什么需要我来做的,只管开口,崔家的人,必尽全力,自此之后也会随时听宗主调遣。” 陈微微开心了,特别开心。 谁能想到,死了一个宋十三,来了一个比宋十三强万倍的崔覆野? 这要是不天意,还能有什么事称得上是天意? 陈微微也抱拳道:“崔公子言重了,自此之后,你我便是至交兄弟,你我之间不管谁有什么事,另一个都该倾力相助。” 崔覆野装作惊喜,他后退一步,行礼道:“崔覆野能得宗主收留,是三生有幸。” 两个人又这样热情了几句,然后话题就到了如何除掉百里红莲这件事上。@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崔覆野道:“此事其实不难,宗主只管回去等消息,事成之后,我会想办法与宗主联络。” 陈微微点了点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若迟了,怕引人怀疑。” 说完这句话,陈微微抱拳告辞。 一个时辰之后,一个黑衣人在夜色中离开了来风口边城。 他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发现,这才加速朝着城外那片林子过来。。(本章未完!) 第五百四十五章 玩弄于股掌之间 没多久他就到了林子边缘处,见一个身形笔挺的男人站在那,他立刻心生戒备。 他在这个男人身上感觉到了杀气,虽然那人并没有什么举动,可那眼神比这北疆的月夜还要寒冷。 “是你派人找我出来相见?” 黑衣恩问了一句。 顾夕照摇了摇头,然后回头看了看林子里边:“小公爷在等你。” 黑衣人一怔,思考片刻后,迈步走进林子。 “百里先生。” 崔覆野看到黑衣人到了,快步迎接上前,黑衣人稍一迟疑,摘掉了脸上的面巾,也加快了脚步。 谁能想到,崔覆野竟是把百里红莲也叫了出来。 “多年未见,百里先生风采依旧。” 崔覆野抱了抱拳。 百里红莲道:“小公爷怎么到了冬泊,这么突然就来,也没派人给我送个信。” 崔覆野道:“事出有因,没能提前派人告知百里先生,先生不要怪罪。” “怎么会。” 百里红莲道:“师尊他去歌陵的时候,得小公爷家中盛情款待,师尊他的足疾,还是公爷他亲自找来名医调理好的,师尊在的时候,时常提起公爷当年的好处。” 崔覆野道:“那时候我也还小,还是顽劣年纪,没能多陪陪巨先生,可即便如此,时至今日,我对巨先生风采记忆犹新,每每回想起来,也深觉遗憾,没能趁着巨先生在歌陵的时候多多请教。” 百里红莲和他寒暄了几句后,忍不住问道:“小公爷来这里,是有什么要紧事?” 崔覆野道:“我急匆匆赶来,是因为出了一件大事,不得不来。” 他压低声音说道:“玉羽成匆派人给玉天子送密信,竟然能送到,此事你知不知情?” 百里红莲脸色明显变了:“不可能,天子所派之人都是我亲自挑选,不可能有一人真的去了大玉。” 崔覆野道:“我也觉得奇怪,你给我送信说过,不会有什么疏漏,但天子确实派人来了,我担心百里先生会出什么危险,所以这才快马加鞭的赶来告知。@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百里红莲抱拳道:“多谢小公爷惦记着我请问小公爷,天子是派了谁来?” “林叶。” 崔覆野道:“如不出意外,林叶已经赶来这里了,百里先生还是尽快走吧。” 百里红莲没有马上回答什么,看起来显然是犹豫不决。 “不要再多想。” 崔覆野道:“你现在尽快离开,带上你的人暂时躲一躲,林叶不可能一直都在冬泊,待他走了之后,你再回来就是。” 百里红莲咬了咬牙:“我不能走,我若走了,一切都成了一场空,如何还能杀天子为师尊报仇?” 崔覆野急切道:“可你不走,又能如何?林叶是带着几千骑兵来的,百里先生难以抵挡。” “几千?” 百里红莲眼神飘忽了一下。 “只几千”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崔覆野:“多谢小公爷如此辛苦的赶来告知,以后若有用得上百里红莲的地方,小公爷只管开口。” 他抱拳道:“林叶的事,我自己解决,若我没能解决好再走不迟。”。 第五百四十五章 玩弄于股掌之间 正文 第五百四十六章 提前设伏 崔覆野看着百里红莲离开,他的表情都变得轻松下来不少。 陈微微那样出身的人,哪怕是经历半世的挫折,也不能完全体会到世家之人有多少盘根错节的利益纠缠。 巨先生叶菩提此前去孤竹刺杀天子,如果不是有人给了他什么保证,就算叶菩提的实力逆天,他也不敢轻易去冒险。 崔家,就是在这事中起到联络作用的那个。 叶菩提去歌陵城的时候,崔家盛情款待,这还仅仅是表面上的接触。 想想看,如果不是崔家对冬泊的局势始终在意,也始终都在冬泊获取利益。 那顾夕照的祖父挑战叶菩提失败后,身负重伤,为什么崔家能及时将他救治? 崔家在冬泊的布置,就像是平静湖面下的暗流,看不见但力量不弱。 朝廷各大家族的实力,差不多都是通过崔家渗透到冬泊去的。 崔家在这其中获取了巨大的利益,冬泊有现在这个局面,其实一直都有崔家的身影在。 崔覆野之所以敢来冬泊,也是因为他崔家没有被摧毁的力量,都在冬泊。 巨先生叶菩提在去孤竹之前,崔家的人信誓旦旦的和他保证,天子身边一个赋神境的高手都没有。 所以叶菩提去的时候,才会信心满满。 一直到他出现在天子身边的时候,他都还觉得,这次神仙都阻止不了天子被他所杀。 大玉之内的各大世家,给冬泊这边的人发号施令,也全都是通过崔家来做。 崔覆野到了冬泊之后,并不是孤家寡人。 此时此刻,百里红莲离开后,顾夕照走到崔覆野身边。 “为何不杀了他?” 顾夕照问。 崔覆野笑道:“杀了他,谁去恶心林叶?百里红莲在冬泊的实力,远不止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在冬泊皇宫做了那么多年的大内侍卫统领,他手里握着的力量,其实就相当于另一个剑门。 _o_m ” 崔覆野看向顾夕照:“你去盯着吧,如果百里红莲能阻止林叶,那自然最好,阻止不了,百里红莲也活不下去。” 顾夕照道:“若必要时候,我能不能亲手杀他。” 崔覆野道:“当然可以啊,我让你去就是因为想让你亲手去报仇。” 顾夕照点了点头:“好。” 崔覆野道:“不管是林叶杀了百里红莲,还是你杀了百里红莲,人头都必须是你带回来,我会让陈微微举荐你到冬泊国君身边做事,那大内侍卫统领的位子,早晚都是你的。” 顾夕照问:“小公爷如此安排,是因为看中了冬泊国君这个位子?” 崔覆野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这样的人,哪会有什么一成不变的想法,根据时局改变策略,历来都是他最擅长的事。 如果利用好了陈微微,那么就算他不做冬泊国君,做个冬泊隐形的皇帝也不是什么绝对办不成的事。 “我回不去歌陵了。” 崔覆野道:“总得为自己再找一个安安稳稳的地方生活,也得为你们谋一个出路,你们不离不弃跟着我,不能亏待你们。” 顾夕照道:“若阻止不了林叶呢?” 崔覆野道:“阻止不了就阻止不了,林叶又不会一直都留在冬泊不走。” 顾夕照点了点头:“需不需要我试探一下林叶的实力?” “不必。” 崔覆野道:“你留在冬泊有大用,我的将来,都有一部分要寄托在你身上,你怎么能去轻易冒险?” “是。” 顾夕照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盯着百里红莲。” 崔覆野道:“去吧,小心些。” 顾夕照道:“我刚才看过,百里红莲不是我对手,小公。(本章未完!) 第五百四十六章 提前设伏 爷放心就是。 无错更新@” 说完这句话,顾夕照转身离开。 安排妥当,崔覆野在这林子里又坐了下来,看了看刚才还没有吃完的干粮。 这又干又硬的东西,他确实吃不习惯,但他会让自己习惯起来,直到他重新站到高处,不必再吃这种东西。 那半块饼子被他拿起来,然后一点一点的送进嘴里吃完。 与此同时,来风口城中。 已到了深夜,百里红莲犹豫片刻后,最终还是在门外轻轻叫了一声。 “陛下,臣百里红莲有紧急军情禀报。” 还没有睡下的玉羽成匆听到这话,脸色不由自主的变了变。 他最怕听到什么更坏的消息,虽然他知道,只要有消息来就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进来。” “是。” 百里红莲推门进了屋子,俯身道:“臣刚刚接到消息,有一支队伍,大概数千骑兵,正在靠近来风口,不知是何处来的,也没探清楚是谁的队伍,但臣推测,恐怕是冲着陛下来的。” 玉羽成匆道:“你派人去探了吗?” 百里红莲道:“臣刚才已经安排了人去探,但臣还是不放心,臣请陛下准许臣暂时离开来风口,臣要亲自去看看情况。” 玉羽成匆没有马上回答,看起来显然有些犹豫。 百里红莲道:“陛下,那支骑兵距离来风口已没多远了,不能耽搁。” 他语气恳切的说道:“来风口这里有善战边军,陛下的安危应不会有什么问题,臣带禁军去拦截那支骑兵,快则三日就可回来,慢的话,最多七天也会回来。” 玉羽成匆想了想,距离和娄樊人下次谈判的时间是十天后,百里红莲若能带着禁军在七天后回来,那问题不大。 虽然他不信任百里红莲,可他也知道,现在离不开百里红莲。 禁军的队伍看似是听他这个国君的,可禁军将军向九州也是剑门弟子,是百里红莲的师弟。 其实,天子在孤竹遇袭之后,那时候有旨意送到冬泊来。 天子让玉羽成匆清理叛逆余孽,将剑门的人全都抓拿归案,以谋逆之罪论处。 这份旨意不是丢了,而是被玉羽成匆扣了下来,他并没有让人知道他收到了旨意。 因为他没办法动手。 大内侍卫都是剑门的人把控,禁军也是,若是对其他人下手,他一句话,百里红莲自会去办。 可对剑门动手,他只要说出来,结局就已注定,百里红莲要动手也是对他动手。 做国君做到玉羽成匆这个地步,其中的艰险和困苦,除了他自己之外又有谁能真正理解。 天子随随便便一道旨意,他不遵旨,天子不高兴,他遵旨,他会死。 所以干脆,就假装一直都没有收到天子旨意,他不装傻又能如何? “百里。” 玉羽成匆说话的时候,语气也很真诚恳切。 他看着百里红莲的眼睛说道:“朕身边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你此去千万小心,朕不能没有你。” 百里红莲因为这句话,心里再次生出些愧疚来。 他立刻俯身道:“陛下放心,处置了那边的事之后,臣立刻就赶回来,护送陛下回仙唐。” 玉羽成匆嗯了一声:“去吧。” 百里红莲再次俯身行礼,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没多久,百里红莲就找到了禁军将军向九州,他们之间,自然无需隐瞒什么。将崔覆野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向九州也觉得,不能让林叶见到玉羽成匆。 一旦林叶的队伍接管了玉羽成匆的护卫,那么下一步,就是他们的死期到了。 他们的恩师刺杀玉天子,他们现在还能好好活着,还是人上人的地位,只是因为玉羽成匆不敢。(本章未完!) 第五百四十六章 提前设伏 把他们怎么样。 可林叶不一样,林叶来了,就不可能不把他们怎么样。 “这里。” 向九州将地图打开,指了指其中一个位置。 “我与师兄同去,在这设伏。” 他手指的那个地方,叫双虎山,这两座山看起来,一座像是卧虎,一座像是下山虎。 在两座山之间有一条峡谷,是通往来风口的必经之路。 只要是从仙唐城那边过来,就不可能不走此地。 向九州道:“双虎山峡谷长有十几里,只要林叶的骑兵进来,我们将峡谷两头堵住,林叶就算插翅也逃不出去。” 百里红莲道:“不可轻敌,林叶的骑兵都是精锐,极为善战。” 向九州道:“师兄担忧我知道,但禁军也不是乌合之众,我们提前布置,还有地利优势,况且,我们兵力比林叶要多。” 百里红莲点了点头:“兵法上的事我不如你,所以这次去,你只管做主。” 向九州道:“我现在就去***队伍,只需一天就能赶到双虎山。” 百里红莲道:“那你现在就去安排,我回去调集高手,你我合力,此行务必要将林叶拦在双虎山。” 两个人密议之后,分头行事,一个去调动禁军,一个去调动大内侍卫。 而此时,陈微微已经在玉羽成匆身边了。 两个人站在高处,看着火把流动犹如河道,两个人的心情都很复杂。 陈微微道:“陛下,百里红莲一定知道来的是谁,他此去要阻止的,说不好就是大玉派来的队伍。” 玉羽成匆点头。 就在百里红莲和他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就猜到了,能让百里红莲如此紧张起来的,只能是从大玉来的人。 可他又能怎么样? 他不让百里红莲去的话,百里红莲立刻就会调整策略,搞不好马上就会调动禁军,挟持他离开来风口,不杀他也会带他走。 “陛下,要不要我跟上去看看?” 陈微微又问了一句。 玉羽成匆立刻就阻止了他:“国师不能离开朕身边,朕只有你一人了。” 陈微微听到这话,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些同情。 “陛下,那臣去做些安排,若能借此机会除掉百里红莲和向九州,陛下还能顺利把禁军拿回来。” 玉羽成匆思考了片刻,他问:“国师有几分把握?若失手了的话,朕怕的是百里红莲和向九州会一怒之下,向朕向朕问个说法。” 陈微微道:“陛下放心,上阳北宗中高手如云,这次随行而来的人手足够用,臣去安排妥当,杀那两个逆贼,该有九成把握。” 他不说十成,是因为他也不知道崔覆野到底能不能行。 “如此” 玉羽成匆看起来格外为难的说道:“那,那就任凭国师安排吧。” 陈微微抱拳:“陛下安心,臣去去就回。” 说完后转身大步走了。 玉羽成匆重重的吐出一口气,难,真难,太**难了,他这处境,哪里像是个国君? 【定制的雨伞还在制作中,估计着还得个一周左右,精致,小贵,等到了之后我想想怎么发,是拼个手速还是拼个运气,又或者是拼个手速家运气。】。 _o_m 第五百四十六章 提前设伏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七章 开门迎接 双虎山。 百里红莲站在山顶,举着千里眼往前边仔细观看。 按理说,林叶的队伍应该已经到了,可目之所及,一点尘烟都没有。 按照崔覆野的说法,百里红莲计算着,林叶最多两天就能到双虎山。 可他在这已经足足等了四天,他的耐心都已经快被消磨干净了。 他不得不怀疑,崔覆野是不是说了谎话,又或者林叶根本就没打算来北疆。 “师兄。” 禁军将军向九州走到百里红莲身边,脸色和百里红莲一样的凝重。 “你说的那个崔覆野,可信不可信?” “就算他不可信,他又为何要骗我们?毫无道理可言。” “师兄,他会不会是想把你支开,然后去见国君?” “他?” 百里红莲皱眉沉思。 “我实在想不出,他把我支开后去见国君能说些什么,国君对他也不可能会有所信任。” 向九州听到这话后摇了摇头:“话虽是这么说,可崔家的人历来都阴险,我总觉得这个人是别有所图。” 百里红莲道:“这样,再等一天,如果林叶还没有到,那我们就率军回去。” 向九州道:“这次来北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可我就是预感不好。” 百里红莲道:“等咱们回来风口之后,我就去劝说国君回仙唐。” 向九州道:“最近这几天,我这眼皮也一个劲儿的跳,跳的我心烦意乱。” 百里红莲问:“左眼还是右眼?” 向九州道:“左眼。” 百里红莲笑了笑:“俗话不是说了么,左眼跳财,或许是有什么好事要来了。” 向九州也笑了笑:“再好的事,也不如是咱们兄弟在冬泊安安稳稳。” 百里红莲嗯了一声。 他其实也不知道还能安稳多久,毕竟玉天子不可能一直都不派人来。 “有件事我还没有对你说。” 百里红莲道:“我知道国君收到了玉天子的旨意,大概是让国君对付咱们剑门弟子。” 向九州眼眉一抬:“对付剑门?除非玉天子调派玉军来,不然的话,在冬泊谁敢对我剑门动手。” 百里红莲道:“这次崔覆野来,我还没来得及好好与他聊聊,回去后我仔细问问大玉那边的情况崔家的人说是能帮我们压着冬泊的消息不让玉天子知道,可终究不稳妥。” 向九州道:“要我说,干脆咱们走人算了。” 百里红莲道:“那师尊的仇呢?” 向九州:“师兄,我其实一直都想劝你,这仇,没法报剑门再强,强的过北野军?师兄再强,强的过拓跋烈?” 百里红莲深吸一口气,没有反驳,因为他没法反驳。 “等计划成功,我们就隐退。” 百里红莲道:“大玉那边的人,盼着娄樊人入关,最好是整个冬泊都被娄樊占了。” 向九州道:“所以,有些时候我也不明白那些玉人是怎么想的,娄樊大军直接抵近玉国北疆,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好处大了。” 百里红莲道:“百姓们害怕打仗,但那些人盼着打仗。” 他看了向九州一眼后,感慨道:“若娄樊人真的占据整个冬泊,玉天子不可能坐视不理,只要打仗,大玉的那些世家就能发大财,赚的盆满钵满。”“他们什么钱都敢赚,想想十几年前,他们连玉军北上的军粮都敢盗卖” 听到这,向九州忍不住点了点头。 他也感慨道:“十几年前事,着实是让我看的心惊胆颤。” 他说:“那些玉人克扣玉军的粮饷,一转头就卖去孤竹,卖给我们他们是真的不拿玉军将士的生死当回事。” 百里红莲道:“他们,永远也不会拿别人的命当回事。” “你看着吧” 百里红莲道:“如果娄樊人真的打到大玉北疆,那些人从军粮器械中所赚到的黑心钱,比咱们冬泊几年的国库收入都要高。” 他停顿了片刻,想起来之前他师父叶菩提曾经说过的话。 “师父说过,在歌陵的时候,曾收到了崔家送给他的大笔钱财,师父本不是被钱财所诱惑的人,可崔家给出的,连师父都不能拒绝。” 百里红莲道:“师父说,他当时听到那个钱数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剑门在冬泊数十年为江湖霸主,数十年积累,都没有积累出那笔钱的五分之一。” “师父问崔家的人,这钱从何处来?崔家的人说,比如军械,一支箭的造价,他们向大玉朝廷上报的时候,能抬价两倍,一战下来,箭矢消耗有多大?” “再比如收军粮,他们从大玉百姓手里收上来的粮食价格算是合理,但他们在上报的时候,又会提高最少三四成” 说到这,百里红莲微微摇头:“他们的胆子大的离谱,所以这些年来,玉天子才会一步一步的打压他们。” 向九州下意识的问:“这次,他们请咱们帮忙,引娄樊人入关,给咱们多少?” 百里红莲道:“如果他们说话算话,那咱们分得的钱财,可让你我一百辈子都衣食无忧。” 这句话,把向九州吓了一跳。 “师兄,我有些慌。” 向九州道:“他们如此贪婪,又怎么会真的舍得割肉给我们。” 百里红莲道:“崔覆野既然来了,我会和他好好谈谈,让他先把银子给我们,哪怕先给半数,我们也就有了退路。” 向九州点头:“师兄说的对,最起码先要到半数。” 就在这时候,他们看到远处路上有尘烟出现,不过怎么看那也不像是一支军队。 百里红莲立刻举起千里眼仔细观察,发现过来的不过三五骑。 他吩咐一声,等那几人到了峡谷后,立刻拦截下来。 没用等多久,那骑马过来的几人就被挡住,百里红莲手下人急匆匆跑上来,说拦截的人是来报信的。 听到报信这两个字,百里红莲的心中也莫名其妙的出现了几分不详的预感。 他急匆匆到了山下,只听了一会儿,脸色就变得煞白。 剑门没了。 林叶竟是直接杀上天下山,将剑门从冬泊江湖除名,甚至还把天下山下的那汉白玉的牌坊都给拆了。 报信的人还说,林叶在仙唐城里大开杀戒,包括想过钟钥石和将军赫连昌在内,仙唐城内的朝臣,被林叶杀绝了。 “百里大人,太惨了。” 报信的人说话的时候,似乎是因为回想起来仙唐城里的惨像,所以还是忍不住的脸色发白。 “林叶杀的人太多了,数都数不清,一车一车的尸体往城外运,足足运了一天一夜。” 百里红莲不想听到这些,他只想知道林叶现在去哪儿了。 “你们从仙唐一路往这边来,可是见到了林叶的骑兵?”“回大人,没有看到啊。” 报信的人说道:“我们一路过来,从没有见到有队伍经过的痕迹,沿途吃饭的时候与当地人聊过,他们也没说起见到了玉军队伍。” 听到这,百里红莲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林叶离开了仙唐城,又没来北疆这边,他能去了哪儿? 找不到林叶,就好像他头顶上悬着一把看不见的刀,不知道会什么时候落下来。 “师兄。” 向九州道:“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回来风口,接了国君咱们就走,林叶既然如此狠毒,他断然不会放过你我,我们手里有国君在,林叶应该还有所忌惮。” “好!” 百里红莲立刻应了一声:“传令下去,队伍立刻集结,赶回来风口!” 林叶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与此同时,来风口城内。 赫连奇祁看向玉羽成匆道:“我今日来是奉帝君之命。” 他微微昂着下颌,说到帝君两个字的时候,语气中是无尽的尊敬和自豪。 “帝君说,既然冬泊国君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能凑出多少战马,那也不该过于为难你,冬泊现在的困苦,帝君也略有耳闻。” 玉羽成匆道:“赫连大人回去之后,替我感谢帝君恩德。” 赫连奇祁笑了笑:“不必那么麻烦要是想感谢帝君,你可以亲自去说。” 玉羽成匆脸色一变:“赫连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赫连奇祁道:“帝君说,只要你到娄樊去,何须那么多战马来换粮食,只你一人,就可换取足够多的粮草物资,帝君必会慷慨解囊,你要多少,给多少。” 陈微微眼神一寒:“你是打算,现在把国君强掳走?你认为,你有此把握吗?” 赫连奇祁笑了起来:“我与国君说话,还轮不到你说什么国君此时往门外看看,大概就会明白,我说的话不是信口开河。” 玉羽成匆立刻看向窗外,然后看到了一群衣着破旧的边军士兵站在那。 “你不用怪他们。” 赫连奇祁道:“是你让他们失望了,也让他们寒心了,我这几次进城来,带了几人进城,又带了几人回去,百里红莲都没有告诉过你吧。” “那是因为,百里红莲早就向我娄樊臣服,唯一让我有些担心的,也只是这来风口城里的边军。” “我的人,第一次来这就偷偷去见了边军将军,百里红莲负责掩护,这几个月来,我的人一直都在和你的边军将军商谈。” 赫连奇祁指了指城门方向:“若国君不信的话,现在可派人去看看,边关是不是城门大开,我娄樊大军是不是随时都可进城。” 玉羽成匆听到这,知道大势已去。 他深知对不起这些边军将士,此时此刻,心里竟是连一分怨恨都没有。 他心中甚至还有几分释然,想着总算是到了这个时候,就这样罢了吧,我也累了,一切都结束在这也好。 就在这时候,外边的边军队伍忽然分开了一条过道,人人脸上都出现了惊惧之色。 没多久,这屋子的门帘就被人从外边撩开。 林叶挑着帘子进门,往屋子里看了看:“城门大开,是知道我今日要来?” 他进门的那一刻,玉羽成匆的眼睛都亮了,亮的发光。 林叶直接进了屋门,不等赫连奇祁说话,一把掐住了赫连奇祁的脖子,然后一脚踹在赫连奇祁身上 一脚,身体飞了出去,人头留在林叶手里。 正文 第五百四十八章 光芒万丈 玉羽成匆的眼睛都睁的溜圆溜圆的,看林叶的时候,像是看到了万道佛光。 虽然这万道佛光,刚刚才徒手揪掉了一个人的脑袋。 “林将军,你,你怎么来了?” “我?” 林叶回头看了看:“走过来的。” 他确实就是那么走过来的,外边那么多冬泊边军,硬是没有一个人敢拦他。 林叶说这句话的时候,又扫了扫那几个娄樊人,他们是赫连奇祁的随从。 那几个人刚才是真的被吓傻了,今日之前,他们哪见过这样的场面。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人,撩帘子进来,然后就把他们大人的脑袋给拧掉了。 偏偏,杀人的人看起来还斯斯文文。 此时林叶看向他们几个,这几人立刻反应过来,同时要往门外冲。 第一个人迈出去一步,被林叶一把抓住了头发是的,薅头发。 然后林叶双手夹着那人的脸一转,那人的脑袋就在脖子上转了一个完整的圈。 第二个人迈出去两步,后颈被林叶一把掐住了,林叶手上一发力,那人的脑袋就往左右各摆了一次。 第三个人跑了三步,脸上就忽然多了一只手。 林叶的手按在这人脸上的时候还有几分温柔,可下一息,这颗头颅就被林叶按着狠狠的重重的撞在旁边柱子上碎了。 第四个人跑到了门口,伸手刚要去把那厚重的棉布棉门帘推开,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林叶伸手迎接到了那张脸,五指扣在那人脸上一发力,五指之下便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 而看到这一幕,反应最大的是陈微微。 他在看到林叶进门的那一刻眼睛就睁大了,一直到现在眼睛还是那么大。 林叶伸出手在玉羽成匆那件漂亮的龙袍上蹭了蹭血,顺便瞪了玉羽成匆一眼。 “林将军” 玉羽成匆叫了一声,却不知道下一句说什么,反正是心里慌的突突的。 “不要骂朕” 憋了半天,玉羽成匆就憋出来这样四个字。 林叶道:“不骂,还得跟你说声对不起。” 玉羽成匆刚要接话,林叶继续说道:“两声吧,毕竟一声确实不够。” 他把自己的手擦干净:“对不起,我在仙唐城里杀了一些人,所以来晚了,包括你后宫嫔妃在内,朝廷五品以上官员,再加上一个剑门,不耽搁几日也确实杀不干净。” 这次,是玉羽成匆的眼睛睁大了,特别大。 他张着嘴,这回是真的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林叶看向玉羽成匆那双眼睛:“第二个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玉羽成匆怔在那,只这瞬间,眼睛就红了,然后大颗大颗的泪水就从眼眶里往外滚。 林叶拍了拍玉羽成匆的肩膀:“你先哭着,我去帮你把外边的事料理干净了。” 说完这句话,林叶迈步出了屋门。 院子里,那些冬泊边军还在那站着呢,一个个的,眼神里又是茫然又是空洞。 “谁是将军?” 林叶问。 那个之前被娄樊人说服的边军将军站了出来,他在看到玉人到了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应该是要死了。 他自己也很清楚,不管他有多充足的理由,是一种还是一万种,在叛国这两个字面前,都没有任何意义。 “我是。” 他上前几步。 “我是来风口边军将军金武。” 林叶走到他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然后问:“动手了吗?” 金武摇头:“没有。” 林叶又问:“拿了好处?” 金武又摇头:“没拿。” 林叶道:“怎么想的?” 金武回答:“只想给我手下的兄弟们谋一条活路,娄樊人答应我,我的兵都可以走,不用再打仗了。” 林叶问:“你自己呢?” 金武回答:“我会死,今日到陛下面前只有我一人带刀,但这刀是我为自己带的,我将死于陛下面前以谢罪。” 林叶点了点头,一伸手从金武腰畔将刀抽出来,金武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把刀放在金武脖子上的时候,边军士兵们全都急了。 林叶的刀在金武肩膀上拍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我说你死过一次了。” 林叶把刀插回金武的刀鞘,然后一脚踢在金武屁股上:“滚去把城门关好,**,我从关外绕进来的时候,见城门大开,我还以为娄樊人比我早一步得手了。” 金武也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林叶又给了他一脚:“还不去?” 金武立刻应了一声:“是!” 他才跑了几步,又被林叶叫了回来。 “等下,滚回来。” 金武跑回来问:“大将军,什么事?” 林叶问:“知道我是谁?” 金武回答:“知道,刚才大将军进门的时候,陛下叫了你一声,我听到陛下叫林将军了。” 林叶点了点头:“知道就好,我是从钹云城出关的,顺便屠了娄樊几个小部族,带回来一些肉,许久没吃肉了吧?” 金武低下头:“是是很久了。” 林叶又给了他屁股一脚:“肉都放在城门里边了,现在去把肉炖了,炖**好吃的,刚才我不杀你,但你敢糟蹋了我的肉我真杀了你。” 金武立刻大声回应:“放心吧大将军,一定炖的好!” 林叶一摆手:“一会儿就滚回城墙上,去把城守好还有,我的兵从仙唐城给你们带来新冬衣和皮甲,去换上” 说到这林叶停顿了一下:“罢了,吃过肉再换,免得把新衣服弄一身油,记住了,以后再遇到事多等一会儿,大玉在你们身后呢,可能会晚一些,但一定会来。” 林叶问他:“知道我的名字吗?” 他刚才问过。 金乌大声回答:“知道。” 林叶问:“我是谁?” 金乌喊:“大将军林叶!” 林叶点头:“刚才那些话是我说的,你记住,你面前这个叫林叶的人,他说的话,就一定算数。” 金乌啪的一声站直了身子,给林叶行了一个标准的冬泊军礼。 林叶肃立,给他回了一个大玉的军礼。 陈微微站在门口看着,心情是难以形容出来的复杂。 他看不起的那个林叶,三言两语就解决了一场叛乱。 他确定,那些已经生出过一次叛变之心的边军,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此时此刻的陈微微,也无法搞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看着那个熟悉的又陌生的年轻男人,两个人之间其实距离并不算远,但陈微微却觉得自己和林叶太远了,远到看不清楚林叶。 林叶转身回来,这才看向陈微微。 “我带陈叔去了一趟歌陵,他不管看什么,嘴里都念叨着,微儿也没见过呢。” 林叶路过陈微微,擦肩而过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下。 “做什么事的时候,最好多想想陈叔。” 陈微微猛的转身看向林叶:“我用你管?” 林叶没回头,走向玉羽成匆的时候说道:“你最好别用我管。” 陈微微脸色煞白,看起来是真的难看。 玉羽成匆那张脸也很难看,也不能说是难看,是奇丑,他是哭的,此时这位国君的脸上有鼻涕有泪,大概是一比一的量。 林叶掏出来一块手帕砸玉羽成匆脸上:“擦。” 玉羽成匆立刻接住,手忙脚乱的把脸擦干净。 林叶回头看向门外:“庞大海。” 庞大海立刻跑进来。 林叶指了指那几具尸体:“处理一下,先别急着埋了,拖到城墙上,就挂城门洞上边。” 庞大海立刻应了一声。 林叶问:“还有什么?” 庞大海大声回答:“还有,在城墙上挂起怯莽军的战旗!让咱们的旗子,飘起来!” 林叶点头:“去吧。” 他站在玉羽成匆面前,看着玉羽成匆那张脸,把玉羽成匆看的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这感觉,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站在自己父亲面前似的,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巴巴。 林叶问:“你不是很有胆魄的吗,这次来北疆,就是带着赴死决心来的吧。” 玉羽成匆:“嗯” 林叶瞪了他一眼:“嗯?你嗯的这一声跟他妈个娘们儿似的。” 玉羽成匆:“嗯” 林叶看着这个家伙,是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这家伙此时不争气的样子,还心疼这家伙那决绝的赴死之心。 一位帝王,能有如此的选择,那足以说明他不会是个昏君。 对于冬泊百姓来说,有这样一位国君是他们的福气,现在看起来冬泊的困苦和艰难,其实和玉羽成匆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做国君晚了些,若早几年做,冬泊也许就不会经历这样的灾难了。 玉羽成匆把擦了眼泪和鼻涕的手帕递给林叶,林叶无比嫌弃的看了一眼。 这一眼把玉羽成匆看的,连忙把手收回去,把那手帕塞进自己袖口里。 林叶看向玉羽成匆:“还哭吗?” 玉羽成匆立刻摇头:“朕刚才,确实是,确实是有些失态,只是因为有些激动了,没能把持住心境,林将军你不要生气,朕不哭了。” 林叶道:“不哭了,就去城墙那边和边军将士们一起把肉炖了,挽起袖子出力气,让将士们都看看你也是个有力气的看看你现在娘们儿唧唧的样,你要不是个皇帝,我也给你屁股上来一脚。” 玉羽成匆被训了,可是他真的高兴了,无法形容出来的高兴,好像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笑。 因为在这一刻,他确定,他和林叶之间的交情还在呢。 何止是还在呢,林叶把他当朋友,这种感觉简直是简直是太**爽了。 就在不久之前,在看到边军将士们站在屋门外的那一刻,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那一刻的玉羽成匆,释然了,放下了,觉得一切都可以不用再去理会,不必再去操心。 他甚至还有些盼着死,早一息死,就早一息解脱,他双眼之内都是降临在他身上的黑夜。 现在这一刻的玉羽成匆,驱散了身上的黑夜,他双眼之内都是刚刚才升起来的朝阳,红彤彤的,暖洋洋的。 但,光芒万丈! 正文 第五百四十九章 朕该如何感恩 城墙上,林叶站在那看着外边,连他都不得不感叹冬泊的运气应是要来了。 这来风口城关大开,偏就是这么巧的时候,娄樊人还没到,他到了。 他从仙唐城离开之后,故意往西北方向走了大概百余里,然后立刻向正北方向转移。 从正北的钹云城出关,一头扎进了娄樊人的地盘。 这三千精骑,突然出现在娄樊国内,娄樊人想都不不会去想会有这么离谱的事。 这是娄樊立国以来,第一次被玉人的军队闯进来,而且还毫无察觉。 娄樊疆域极大,在和冬泊接壤这一带,多是草原,地广人稀。 林叶的骑兵第一次到了这么广袤的草场,那感觉就好像总算是到了能真正撒欢的地方。 若骑兵不能在草原驰骋,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这支队伍为了保证他们的行军不会被察觉,所以一路上只有一个战术。 屠尽。 听起来这是很残忍的一件事,与大玉历来宣扬的中原仁义背道而驰。 可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这支深入敌疆的孤军,可能很快就会被围堵,没人能活着回来。 林叶要行险,出关再入关,是因为他估算着百里红莲沿途必会留下眼线,而且冬泊禁军玉羽成匆也未必能指挥得动。 但边关的冬泊将士,百里红莲一定还没有控制住。 所以看似危险,深入娄樊国内,但比走冬泊国内还要安全一些。 有些时候要想做事顺利,就看你胆子够不够大,娄樊人打死也不会相信,冬泊这边敢有人出关来,百里红莲打死也不会相信,林叶敢走关外。 一路上,林叶他们所经过的地方,遇到的娄樊部族,全都被怯莽军杀光了。 他们出关的时候是一人双骑,到了来风口的时候,一人十几匹马,三千人的队伍,看着好像有几万人的规模。 这不是林叶的运气,这是玉羽成匆的运气。 林叶当然也不会预料到,来风口边关的将士已经被娄樊人说服,准备离开这了。 如果林叶再晚到半天,这里的局面就会翻天覆地。 玉羽成匆站在林叶身后,脸上一直都带着笑,他也想矜持些,可是控制不住。 人在绝境中,且已经做好必死的准备,突然间柳暗花明,那笑是真的控制不住。 所以人看起来也会有些傻乎乎的,但他不在乎,傻乎乎就傻乎乎呗。 “百里红莲是去拦截我了?” 林叶问。 玉羽成匆连忙回答:“他说有一支数千人的骑兵过来,所以要去看看情况,应该就是去拦截大将军了。” 林叶听到这句话,微微皱眉。 “那就不对劲了。” 林叶回头看向花和尚:“把你的人散开,在来风口城内四处搜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花和尚立刻应了一声,带着他手下的武林高手出去搜查。 玉羽成匆倒是没理解,忍不住问:“大将军,是哪里不对劲。” 林叶道:“我不是仙唐城一路过来的,沿途也就不可能有人发现我们,要说给百里红莲送信的,是从仙唐城赶来报信的人,不可能会比我更快。” 玉羽成匆懂了。 “大将军的意思是,一定是有别的什么人知道大将军快到了,但这个人还不是从仙唐过来的。” 玉羽成匆一边思考一边说道:“最合理的解释只有两个,一个是,给百里红莲报信的人是大玉将军洪武定的人,另一个可能是,这人就是从大玉来的。” 林叶点了点头。 玉羽成匆又思考了一会儿,看向林叶道:“十之七八是从大玉来的,洪武定大概不会派人往这边来。” 林叶道:“现在大玉的局势也很复杂,许多人倾尽全力的想封闭天子的视听,冬泊这边的情况,就足以证明此事。” 他看向玉羽成匆:“我已经派人筹集粮草物资,从云州发过来,筹措粮草的人是陛下的信臣,叫石锦堂。” “所以这次,大概不会有人再敢阻拦,况且云州之内,大理寺的人也清理的差不多了。” “只要洪武定不出面阻拦,这笔粮草物资就能送到” 说到这,林叶问玉羽成匆:“你对洪武定此人,怎么看。” 玉羽成匆道:“洪武定和大玉国内必有牵连,但此人行事谨慎,凡事不牵扯其中,所以在表面上来看,什么都看不出。” 林叶嗯了一声。 截留给天子的奏章这事,洪武定肯定不会亲自出手。 目前来看,还是百里红莲被人暗中操控,绝大部分事都是百里红莲做的。 “禁军有多少人?” 林叶又问了一句。 玉羽成匆道:“我带来的禁军有九千余人,是分批从仙唐出发,暗中在此集结。” 林叶道:“那就不止九千。” 这时候林叶才发现,玉羽成匆与他说话的时候,自称都改了,不用朕,用的是我。 林叶道:“他们未必不敢来打,到了这见我怯莽军战旗,或许还要试探一下。” 玉羽成匆道:“那他们会不会回仙唐?趁着我不在,强占仙唐城,阻止我回去。” 林叶道:“有可能,但可能不大。” 他看了玉羽成匆一眼:“国君就在城里不要乱走动,来风口内,或许藏着不少祸端。” 他刚才已经让花和尚去查了,但他还是不大放心,要亲自去看看。 “我调亲兵营跟着你。”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他们能护你周全。” 玉羽成匆还没来得及说句感谢的话,林叶已经下城去了。 与此同时,城外林子里。 崔覆野让手下收拾好东西,他已经没法在这继续待下去了。 说实话,他一时之间也没能理解林叶是怎么飞过来的,还是带着数千精锐飞过来的。 百里红莲已经带着队伍去拦截,到这来,双虎山峡谷是必经之路,林叶没走那,走的是哪儿? 但不管走的事哪儿,林业既然到了,那他就到了该走的时候。 百里红莲没回来,来风口内情况不明,他在这格外凶险。 以崔覆野的性格,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置身险地。 歌陵城里,崔家满门抄斩,他都能逃离出来,其性格和行事就可见一斑。 就在这时候,被他派去杀百里红莲的顾夕照也回来了。 “小公爷,事情不对。” 顾夕照道:“我走到半路的时候,遇到了正在往回赶的禁军,百里红莲带着队伍回来了,我没有下手机会。” 崔覆野道:“林叶到了,百里红莲没能拦住他,所以急匆匆赶回来,可回来还有什么用。” 他对顾夕照说道:“你及时回来也好,咱们先去仙唐,到了那儿在筹谋下一步。” 顾夕照应了一声,帮忙收拾好东西,护着崔覆野急匆匆的走了。 他们才走不到两刻,林叶一个人溜溜达达的进了这林子。 往四周看了看,这里还有人留下的痕迹,看起来似乎还人数不少。 地上有个干粮袋子,林叶捡起来看了看,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大玉的东西。 花和尚不久之后也查到了这,见林叶在此,立刻上前来。 “看来也是才走,大概是见我到了,不敢久留。” 林叶道:“你现在带着人立刻回仙唐,这些人若是从大玉来的,也必会去仙唐。” 花和尚道:“路上可能就追上了,我们尽快些。” 林叶摇头:“不要追,若有万一的可能,来这的人是在歌陵失踪的崔覆野,你都不能去追。” 花和尚问:“此人很危险?” 林叶道:“比我预想的或许还要危险些,你只管带着人回仙唐,暗中盯着仙唐城内驻军,若真是崔覆野到了,他会想办法接触领兵的人呢。” “是。” 花和尚应了一声,然后问:“大将军何时回去?” 林叶道:“看看能不能诓一条大鱼来,若不能,我也会尽快赶回仙唐。” 他要诓的大鱼,指的当然是娄樊人。 娄樊帝君派来的特使赫连奇祁被林叶杀了,随从也都被林叶杀了。 所以现在,娄樊人其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了城墙上挂起了怯莽军的战旗。 若非紧迫,林叶都不想让庞大海把战旗挂起来,但当时城门大开,显然娄樊大军也马上就到,不挂战旗,难以惊退娄樊兵马。 所以,事有利弊,不可双全。 如果不把战旗挂起来的话,兴许能很容易骗大鱼进来。 现在不好骗了,但不代表林叶就不打算骗了,就算没有骗的可能,林叶都得想三遍才会选择放弃。 安排好了花和尚,林叶又回了来风口城内。 坐在一棵枣树下,林叶思考着怎么才能骗娄樊人上当。 就在不到一天之前,林叶的队伍进边关后不足一个时辰,娄樊的队伍就到了。 所以说这不是林叶的运气,这就是玉羽成匆的语气,是冬泊的国运来了。 而冬泊的国运归结起来就两个字林叶。 他不来,冬泊灭国已成定局。 虽然这只是一座小小的边城,但却决定了冬泊的存亡。 玉羽成匆自己当然也明白,不然他为何到现在都控制不住的想笑? 林叶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天下间最大的福星。 没有林叶,他坐不上冬泊国君,没有林叶,冬泊也不会迎来转机。 所以玉羽成匆在远处看着林叶思考,他也在思考。 自己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来表达他对林叶的谢意,做什么才能显得最为真诚。 想来想去,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若是拜林叶为大哥,不知道成不成。 这事念头一起,他就有些控制不住,想马上就上去与林叶结拜。 但,这事他也知道影响极大,若被大玉的人知道,可能会对林叶不利。 所以他忍了,又不是完全能忍住。 悄悄的结拜? 那也不好,显不出他的诚意,不能让冬泊百姓都知道,这结拜就显得不够隆重。 宣扬出去吧,那大玉天子知道了,也会处置林叶。 他前思后想,甚至还有些遗憾,自己也没个姐姐妹妹什么的 正文 第五百五十章 虚张声势 林叶坐在那思考了好一会儿,暂时也想不到如何把娄樊人再骗进来几个。 就在这时候,焦天宝派人来告知,娄樊的队伍正在往城下压。 林叶起身朝着城墙那边过去,而玉羽成匆此时还在懊恼着自己为什么没有个姐姐妹妹。 若有的话,让林叶做自己的姐夫或是妹夫,也该挺好的吧。 忽然间又想起来,当初他的亲人就是被拓跋烈霸占 一念至此,玉羽成匆心里都一阵阵发寒。 他知道自己有些心急,心急着想对林叶表示感谢,心急着表达自己的态度。 可是想到拓跋烈,就不得不想到玉天子对于手握重兵的将军防范有多严密。 他若胡作非为,最终还是会害了林叶,害了他自己。 城墙上,林叶看了看城外的娄樊军队,然后就示意焦天宝不必太在意。 在城外的娄樊队伍都是骑兵,显而易见娄樊人就没打算攻城。 就算攻城,以冬泊边军这几千人马,再加上林叶的三千精锐,娄樊人也没那么轻易能打进来。 就在这时候,一个披挂着铁甲的娄樊将军上前,朝着城墙上挥了挥手。 “我乃娄樊上将军耶律令,想请问,城墙上的玉军将领,可是大将军林叶?” 林叶喊了一声:“是我。” 他听到耶律令这个名字的时候,就知道这次娄樊人是真的有备而来。 耶律令在娄樊,被人当做战神一样敬仰。 曾经有句话是说要论世间领兵之人,其至强比肩者只有两人,是为南拓跋北耶律。 耶律令今年已经七十几岁,也已有十几年没有领兵征战过。 娄樊帝君这次把他重新请出来,看来是对冬泊志在必得。 而且,一旦真的把冬泊拿下来之后,这位老将军一定会在冬泊领兵驻守。 耶律令就是娄樊军中的一根定海神针,也是无数娄樊将士心中的不败象征。 “老夫想请教。” 耶律令朝着城墙上喊话,这么大年纪,依然中气十足。 “林将军,你们玉人是不是太过不光彩,我娄樊与冬泊系出同族,这同族之争,如兄弟不和,也算不上有多大的仇恨。” “玉人到了冬泊,挑拨冬泊与娄樊的关系,让原本同族的两国成不死不休之局。” 他看向林叶:“我想请问林将军我-操” 还在喊话的耶律令猛的一抬手,一把攥住了瞬间就飞到他面前的箭。 这一箭把耶律令惊出来一身的冷汗,他领兵那么多年,打了上百场大仗恶仗,都没有这一支冷箭把他吓得厉害。 他是万万都没有想到,他还在慷慨陈词,那已经有很大名气的林叶,竟是突然给了他一箭。 “林将军!” 耶律令怒了:“你也是当世名将,怎么能如此我-操” 他一闪身,又惊险到了极致的避开一箭,这一箭还不是刚才那位置发来的,显然那林叶刚才放出一箭后,还迅速换了个位置。 林叶心说太他妈可惜了,两箭也没干掉那个娄樊的定海神针。 这两箭,只换来两个我-操。 耶律令也喊不下去了,拨马就走,多一刻都不想待。 那林叶不要脸,完全不要脸。 在耶律令看来,林叶真的可称之为当世名将了,如此身份,行事自然要有大家风范。 他是真没料到林叶是真敢偷袭,还两次。 耶律令回到军中,停马在娄樊帝君宗政世全身边。 “他不配为名将!” 耶律令脸色煞白的说了一句。 宗政世全也叹了口气,点头:“他确实不配称之为名将,看起来他也确实是想把老将军杀了。” “两军阵前,将军见面,本该大度,这林叶年纪轻轻,怎么能如此阴险,一点规矩都不讲!” 宗政世全道:“老将军息怒,以后再有两军相对,不搭理他就是了。” 宗政世全除了劝劝耶律令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现在攻城,未必能有胜算,因为他并不知道玉军来了多少人。 之前有情报说,怯莽军已扩军,兵力不下八万,这还是之前的情报。 所以宗政世全推测,如今怯莽军的兵力,最不济也应与曾经雄踞云州的北野军齐平,超过十万之数。 若十万怯莽军都已经到了,他下令攻城,毫无意义。 玉军善战,尤其善守,就算此时娄樊大军兵力远超十万,是怯莽军兵力的数倍,也难有胜算。 所以耶律令才会主动上前,想与林叶聊几句,试探一下林叶的态度。 从林叶态度,也就可大致推断出此时来风口城关中怯莽军的兵力是多是少。 试探不出来,根本试探不出来,因为那家伙不讲究,一点都不以偷袭这种事为耻。 林叶刚才听到耶律令名字的时候,就只有一个想法,要不要,搞死他呀。 什么光彩不光彩,什么名声不名声,什么羞耻不羞耻真要是能一箭干掉耶律令,那就是大赚。 况且,他故意发箭,一是真想干掉那老将军,二这就是他给耶律令的态度。 说实话,城墙上的冬泊边军都懵了。 他们一个个的,忽闪着大眼睛军看着那位来自大玉的将军,也许他们此时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大将军是真干得出来啊。 边军将军金武想着,别说是大将军,就算是他这个边军将军,若耶律令那等身份的人上前来,他也得客气着回几句。 所以金武还想着,怪不得人家能做大将军 就在他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林叶看向站在身边的聂伏波:“敌兵主将上前,是何来意?” 聂伏波思考片刻后回答:“属下以为,他是故意来试探大将军兵力的,若大将军与他客客气气的交谈,他会觉得大将军是心里没有底气,是故作从容。” “刚才大将军直接给了他两箭,他必会觉得,此时来风口城中兵力雄厚,不怕他一怒之下直接下令攻城。” 林叶道:“看来这云州尚武院,有些委屈你了,要不然,我给你写一封举荐信,你直接去歌陵武院。” 聂伏波的眼睛里,都是不敢相信。 林叶把那张弓扔个亲兵,转身下城去了。 娄樊人不会贸然来攻,若真想打,耶律令回去之后就会变阵。 就在这时候,又有人来报,说是在城南方向见有烟尘起,应该是来了队伍。 林叶从北边城墙下来的,又去了南边城墙上看。 他举起千里眼仔细观察,不久后,便从烟尘中分辨出了冬泊禁军的旗帜。 “百里红莲” 林叶一回头:“焦天宝!” 怯莽军将军焦天宝立刻上前:“大将军,属下在。”林叶道:“带所有骑兵出南门,攻冬泊禁军。” 焦天宝一愣:“大将军,城外的娄樊人尚未退走,此时把兵力都调去打冬泊禁军,怕是” 林叶道:“你什么时候也有了质疑军令的臭毛病?” 焦天宝立刻肃立:“属下知错,属下现在就带骑兵杀出去。” 他说完这句话后,大步流星的往城下跑,招呼他的亲兵吹角集结队伍。 而此时,城南方向。 百里红莲勒住了战马,他举起千里眼往城墙上看了看,眉头顿时就深深的皱了起来。 城墙上已有怯莽军的战旗飘扬,说明林叶确实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 “师兄,怎么办?” 禁军将军向九州问了他一句,此时向九州心里也没了什么主意。 百里红莲道:“报信的人说,林叶只带了三千人来,城内的边军,十之七八已经被娄樊人说服,军心不稳,最起码不在林叶那边。” 向九州道:“师兄的意思是,攻城?” 百里红莲道:“攻城试探,若城墙上有边军士兵协同玉军防守,咱们势必是打不下去,只能退走,可若不见边军,只有玉军,那这一仗有的打。” 向九州刚才只是有些心慌,此时也冷静下来,知道师兄说的在理。 于是他招手叫过来亲兵:“传令全军准备攻城,告诉将士们,玉人劫持国君,我们要攻破来风口,救国君出城。” 他亲兵立刻就应了一声,转身催马就要出去传令。 就在这时候,来风口城门大开,最先出来的是一员铁甲猛将,催马疾冲。 在那将军身后,一面怯莽军的战旗高高的举着,那战旗迎风而抖,猎猎作响。 怯莽军骑兵没有丝毫的迟疑,出城之后速度更快,直接朝着这边杀了过来。 “走!” 百里红莲吓了一跳,立刻就拨马要走。 向九州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玉军,若真只有三千人,为何敢如此凶悍的杀出来? 看那些玉人冲上来的狠劲儿,可不像是只有三千人的,更像是兵力远超冬泊禁军,虽然还没打,可怯莽军骑兵已有排山倒海的气势。 “走走走,吹角退兵!” 向九州喊了一声,也拨马向后退。 这支一万多人的冬泊队伍,硬是没敢接战,纷纷调转战马急匆匆的跑了。 焦天宝也知道不能紧追不舍,带兵追了能有十几里,然后拨马而回。 这时候焦天宝也已反应过来,为何大将军要让他率军出动出击。 若不如此,那些冬泊叛军说不得要攻城试试。 大将军自然不怕这些冬泊兵攻城,大将军担心的是城内一旦有攻城之势,起喊杀声,城外的娄樊人会嗅到机会,也一定会趁机而动。 大将军这一招,又惊险又霸气,焦天宝心中佩服的五体投地。 林叶看着城外冬泊禁军退走,他也不得不松了口气在心中暗叫了一声妈的,吓我一跳。 这要是冬泊兵真的敢攻城试试,他刚才对娄樊人的虚张声势,也就一点意义都没了。 玉羽成匆见他的禁军退走,一时之间心情无比复杂。 而此时,城外的娄樊大军中,耶律令纵马到了一处高坡上,举着千里眼往城关方向观察。 他见城关那边尘烟浓烈,显然是有兵力调动,于是不得不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一仗,怕是没法打了。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一章 没办法的办法 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很多次波澜壮阔的战争,场面恢弘,当然也会死伤无数。 每一次这样规模的战役,都会在史书上留下极为浓重的一笔,但提到士兵们的时候,也许只是一个数字,或者几个数字。 如果,百里红莲的队伍真的对来风口边关发起攻击,而林叶没有派兵去冲锋。 如果,耶律令想要试探林叶的时候,林叶没有放出那两支略显不光彩的冷箭。 那么今日在这座边关也会发生一场记载在历史上的战争,士兵们的生死,也会变成一个数字。 士兵们当然会因为一场巨大的胜利而喜悦,但他们也会因为避免了一场血战而喜悦。 三天后,娄樊大军逐渐退去,像是退潮时候的海浪。 说到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会觉得,退兵如退潮,是一口气的撤走。 但并非如此,退兵如退潮,是大军后撤的时候交替掩护而行,哪怕退潮的时候,海浪也还在一下一下的拍击。 林叶说,这是我领兵以来,该最为自傲的一场指挥。 一场没有打起来的指挥。 林叶当然也会因为一场大胜而开心,但不会及的上他今日之开心。 令敌兵不战而退,他的士兵无一人伤亡,这才是林叶认为该自傲的事。 在娄樊大军退走后,林叶又带兵在变成停留了五日才撤军。 他要护送玉羽成匆回仙唐,冬泊现在需要这个国君在,百姓们也需要一根真正的定海神针。 林叶看了一眼玉羽成匆的马车,然后谢绝了玉羽成匆让他一同上车的邀请。 那车,从仙唐城一路颠簸而来,看着可不像是坐着能舒服的。 而且那车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断他怕摔着,但林叶肯定不这么说,他当然会说我要与我的骑兵将士们同在。 就显得很棒。 从来风口城关回仙唐城这一路上,倒也乏善可陈,这平平安安,倒也是最好的情况了。 本来玉羽成匆听林叶说在仙唐城杀了多少人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能想象出那是一个什么场面。 可是当他回到仙唐城,下令百官上朝的时候,看着空荡荡的大殿他才知道自己还是肤浅了。 是真空。 他坐在大殿上,不是坐在宝座上,而是宝座下边的台阶。 看着这空无一人的大殿,玉羽成匆还真有点欲哭无泪。 亲信的内侍在刚刚进门的时候,还准备喊一声陛下到。 进了大殿,硬生生把这句话憋了回去,他是有点害怕,不是因为这大殿空荡荡的所以他害怕,他是怕自己喊一声后,一群他看不见的人在那山呼万岁。 别说真看到这场面,想想,那内侍心里就一阵阵发寒。 “倒也清净。” 玉羽成匆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便又是一声苦笑。 真干净啊,从冬泊立国以来都没有出现过这种事,哪怕是当年娄樊人攻破冬泊都城,娄樊人也在都城大开杀戒的时候,都没死这么多人 这么说倒也不确切,应该说娄樊人大开杀戒之后,都没死这么多当官的。 “去把大殿扫一扫。” 玉羽成匆俯身在大殿地面上抹了一下,都是灰尘。 按理说,大殿落灰,这种事发生,国君当然要骂人。 但他骂谁呢,林叶把皇宫里的人也杀的干干净净啊。 “唉” 玉羽成匆起身,朝着大殿外边走去,内侍去寻扫把的时候回头看了国君一眼,那背影是真的落寞。 林叶此时此刻,骑在仙唐城的城墙上远眺。 这个时候,如果洪武定那人凶狠一些,提前在仙唐城里设伏,林叶护送玉羽成匆回来,他就真的能把林叶的三千怯莽军杀一个措手不及。 可洪武定显然没打算这样做,他依然在草束城,没有任何举动。 所以林叶想去找他的麻烦都没理由,也没证据。 林叶都不得不佩服洪武定,能参与其中,还不留痕迹。 “大将军。” 庞大海上前来,抱拳道:“焦将军派人来说,城中有学识的人,已经邀请了不少,大将军要不要亲自去见见?” 林叶摇头:“不必,让焦天宝把我交代的话说一遍就行。” 庞大海应了一声,转身去传令了。 帮人帮到底,林叶把人家满朝文武杀光了,现在怎么也得帮忙再凑出来一些人。 林叶知道焦天宝是个大老粗,这事本该他亲自去说,但他懒得去。 他就让焦天宝告诉那些人两句话,有这两句也就差不多够了。 第一句,国君需要你们去帮他,冬泊需要你们出点力。 第二句,从七品到一品,谁能做多大官,看你们的本事了。 这一路上回来,林叶派斥候沿途打探,没有发现百里红莲那支叛军的迹象。 那支队伍,是冬泊现在最大的隐患,最起码是明面上最大的隐患。 真正的隐患,当然是洪武定那五万大玉边军。 到了仙唐城之后,林叶下令,招募民勇为冬泊护城军,择其中佼佼者选入禁军。 他不但把人家满朝文武杀光了,还把人家禁军都给吓跑了,光杆皇帝不是没有过,但玉羽成匆这光的,举世无双。 现在对于玉羽成匆来说,想想看,最让他觉得算是个好消息的事也就一件。 不必为百官发俸禄而忧心。 林叶在思考,崔覆野也在思考,一个在城墙高处,一个在河边柳下。 崔覆野先一步回到仙唐城,他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是耐心等着就好。 等到林叶离开仙唐,他在用崔家在冬泊沉淀的力量,打通关系,融进冬泊的朝权之中。 但他却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去想,要想让他的人在此时的冬泊尽快抛头露面,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更坏的局面出现。 林叶在思考百里红莲的去向,崔覆野也在思考这件事。 剑门已经被林叶灭了,但剑门在冬泊江湖中的影响力还在。 百里红莲只要不傻,就会广派人手,筹措物资,招募兵勇。 其实,百里红莲的那支叛军队伍,距离仙唐城并不算有多远,大概三百余里。 百里红莲正在做的,也恰恰就是崔覆野预料中的事。 他派出大批的人手,去联络他这些年在江湖中拉拢过的人。 如今他不敢过于张扬,只能先把队伍规模扩大,然后再回来风口去。 强攻来风口,然后占据此地,再派人往娄樊,迎接娄樊大军南下。 唯有如此,他才能换来在冬泊生存,只要冬泊还有大玉支持,他就不能不走。 娄樊人,是百里红莲最后的希望了,不只是活下去的希望,还是更上一层楼的希望。 与此同时,冬泊东南边疆。 和来风口边城的情况一样,这边的冬泊边军日子过的也苦。 他们也已经很久没有过来自朝廷调拨的物资补给,能坚守在这,全靠他们自己。 比来风口那边情况好一些的地方在于,这里没有那么冷,不必担心会被活活冻死。 一个边军校尉从城墙下跑上来,看到他们的将军正站在那往远处看着,他的脚步也随即慢了下来。 “将军。” 校尉走到近前,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直截了当的说。 “属下刚才去查了查,军中粮草,最多还够用五天的,这还是一日一餐,若再没有补给,撑不住多久了。” 将军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派去仙唐的人回来了吗?” “没有。” “派去草束城向玉军求援的人回来了吗?” “没有。” 将军沉默了。 良久之后,他声音有些轻,但语气格外沉重的说道:“让士兵们再出去扫一扫,如果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树皮,草总是要吃饭的,能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校尉也沉默了,因为连树皮他们都已经扫过一遍了。 又是良久之后,他低着头说道:“将军,要不我们走了吧。” 将军看向自己这个忠诚的部下,若在以往,他肯定会因为这句话而把这部下狠狠骂几句,但今天他不想骂。 “我也想走。” 将军说:“脱掉这身军服,忘记自己是个兵,一走了之。” 他看向城外:“可是,你不管,我不管,谁也不管了,冬泊就真的完了。” “我不指望着,每个人都能和我们一样,还有一口气,就做自己该做的事。” “我也不指望着,我们饿死在这,冬泊就永远都在” 他深吸一口气。 “我就想着,饿死在这,最起码我们没让边关从我们手里丢了。” 话音刚落,忽然响起了号角声。 将军立刻站直了身子,举起千里眼往城外看过去。 城外的原野上,视线极远处,尘烟飞起,看起来像是一股沙尘暴贴着地面往边城卷过来。 “备战!” 将军立刻大声呼喊起来,随着他的呼喊,城墙上的号角声越来越急促。 饥饿的士兵们拿起他们的兵器,互相搀扶着走到城墙边缘,每个人看起来都面黄肌瘦,可每个人都没有把兵器松开。 “像是玉军?” 那校尉惊讶的说了一句。 “玉军?” 将军其实也看到了那在尘烟中若隐若现的烈红色战旗,但他不敢相信。 “是玉军,真的是玉军!” 士兵们忍不住欢呼起来,这一刻,似乎连饥饿都被他们甩到了九霄云外。 不久之后,大将军宁海棠催马到了城门外边。 她坐在战马上,看起来风尘仆仆,身上的甲胄蒙了一层的土。 她骑马的姿势有些潇洒,不是正骑,而是偏着腿坐在那。 到城下,她抬起头看向城墙上面,把嘴里的毛毛草啐掉。 “开门,出来拿吃的!” 这一声喊,让城墙上再次爆发出一阵欢呼。 “妈的。” 宁海棠看着冬泊边军那欢呼的样子,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句。 “还他妈有力气喊,不像是马上要饿死的,老子急匆匆赶路一刻不敢停,老子都没力气再喊第二声了。” 一个月后,仙唐城。 宁海棠看着林叶,林叶看着她。 宁海棠:“你看我做什么?” 林叶:“为何来这么晚?” 宁海棠瞪着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让我筹措粮草,你不知道孤竹比冬泊还穷?” 林叶:“” 他讪讪的笑了笑:“可你还是来了,粮草怎么搞来的?” 宁海棠:“孤竹实在是拿不出粮草支援冬泊了,我总不能让孤竹人饿死,毕竟我是孤竹大将军。” 说到这,她扬起下巴,抬起手在鼻子上划了一下。 “没办法,先出去灭了个小国。” 正文 第五百五十二章 人生际遇 仙唐城,福至赌场。 赌场的打手头目叫景开盛,在这赌场做事也已有十年左右,在仙唐城这暗道江湖中也算个吃得开的。 这些开设赌场的人,多半都和官府的人有关联,景开盛平日里吃的开,也是因为他与官府中人熟悉。 但,日子不好过了,因为官府中一下子,就没有他能依靠的人。 五品以上官员全都被杀,他熟悉的那些捕快捕头之类的小角色虽然还在,可谁也不敢再放肆。 而且这些人也都在做打算,平日里攒下钱财的,趁着林叶率军离开仙唐的时候他们也赶紧跑路了。 没积攒下钱财的,走了没出路,也不知道能去哪儿,便留下来等着,是生是死,也就听天由命。 因为这些连钱财都没有积累下来的,还能怕什么呢? 就算他们平日里也有贪拿的情况,想想看也知道没多少,要不然怎么会连点钱财都没有攒下,都不够跑路的。 景开盛也想跑路,但他的东家一直都没开口说要跑,他也没办法。 而且,他身家都在仙唐城,走了的话,他又有些舍不得。 就在发愁的时候,这赌场的东家宋如初回来了,看着神神秘秘的,一进门就让他把赌场关了。 “东家,怎么了?” 景开盛让手下人把门封了之后,凑到近前问了一句。 “我已有退路。” 宋如初道:“就在刚才,原本百里大人的一名手下找到了我。” “百里大人?那个大内侍卫统领百里红莲?” “对。” 宋如初道:“百里大人已经离开宫里了,而且,不是很正常的离开” 说到这,他声音压的更低了些。 “百里大人的手下谭玉麟是我好友,他这次悄悄回仙唐城来,有一件要紧事。” “百里大人说,玉人在咱们仙唐城如此大开杀戒,国君很生气,但此时国君被玉国那个林叶挟持,不敢有轻举妄动。” “百里大人带着禁军队伍在在外边,打算招兵买马,打回仙唐救国君。” “而且,国君之前是去了边关,已经和娄樊人谈妥,以后冬泊就不是大玉的属国了,而是娄樊的属国。” 听到这,景开盛反应过来:“怪不得玉人来了就要大开杀戒,原来是得了信儿。” 宋如初嗯了一声:“谭大人说,他这次秘密回来,就是要收拢仙唐城里的有识之士,他特意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去投靠百里大人。” 景开盛连忙道:“东家,咱们不会是真去吧。” 宋如初道:“当然是真去,不然还能留在仙唐城等死?玉人这次能大开杀戒,若知道国君已与娄樊人谈妥,那必然还要大开杀戒,说不定连国君都敢杀。” “到时候娄樊大军南下,这仙唐城就是必争之地,咱们留在这能有什么好下场。” “只要跟了百里大人,我捐一些银子过去,我能在百里大人军中谋个职位,你还跟着我,我也为你谋个职位。” 景开盛立刻就开心了,连连点头,心说还是忠诚好,看咱这东家,这时候了还不忘关照我。 “多谢东家,东家的再造之恩,我永生永世也不敢忘了。” 宋如初道:“先不说这些,谭大人交代下来一件事,这仙唐城里暗道中的人你熟悉,你去把这事办了。” 景开盛问道:“什么事?” 宋如初道:“谭大人要招兵,这仙唐城里的江湖中人,能招募多少就招募多少,谭大人说了,招募来十个人就记一功,招募来一百个人,就能直接在百里大人军中做校尉。” 他看向景开盛道:“你在江湖中有不少熟人,这事你悄悄的去办。” 景开盛吓了一跳,这事说起来容易,若有个不小心泄露出去,那他是必死无疑。 现在那个叫林叶的大玉将军回来了,城中谁敢胡作为非? 上次死了多少人,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现在敢跟玉人对着干的,那都是真壮士。 景开盛不是,他也不想是。 “东家。” 景开盛道:“现在玉人就在仙唐城里,咱们这事若稍有疏忽,怕是” 宋如初道:“无妨。” 这两个字说的极快,也极笃定,似乎他是胸有成竹,让景开盛心里都跟着多了一二分底气。 宋如初道:“无妨我明日一早就出城去了,我先去百里大人军中做些准备,你在仙唐城里好好办事,小心些,不会有什么问题。” 景开盛心里下意识冒出来一个词日你老墓。 宋如初道:“谭大人现在住在我家中,这事我只告诉你一人,你不可轻易泄露。” “招募到的人手,你都交给谭大人,他会分派事情给你们。” 说到这,宋如初压低声音说道:“谭大人透漏了些消息给我,一部分人会留在仙唐城里做眼线,虽然给的钱财很多,但这事毕竟凶险,另一部分人会跟着谭大人回军中,你要巴结好谭大人,争取让他把你带走。” 说完后宋如初起身:“我先回去了,你仔细斟酌,看看怎么把事办好。” 景开盛在的心里,又不由自主的冒出来一个词日你八辈祖宗的老墓。 刚才还说已经谈好了,也给他谋个一官半职,现在却又说靠他自己去拍马屁? 景开盛已想好了,你宋如初要跑,那我也跑,我手里又不是没有钱,我也跑得起。 还想着呢,宋如初一回头:“对了,还有件事,你的名字我已报给谭大人,他极看重你,你不可轻易离开仙唐,惹怒了谭大人,你知道是何等下场。” 景开盛:“” 没办法,送走了宋如初之后,景开盛只能是尽快去联络一些人。 按照宋如初的说法,只要能招募到一百个人,他就能成为校尉。 成为校尉之后,就能带着这一百个人去投奔百里红莲军中。 他惹不起宋如初,也惹不起那个叫谭玉麟的人,他只能是尽量凑够人数,那样就能尽快离开。 他手下原本就有二十几个打手,再找七八十个而已,应该也算不得多难。 想好了之后,他把赌场的打手都召集起来,把事简略的说了一遍。 他跟这些人说的时候,画的大饼比宋如初给他话的要好看多了,也大多了。 他告诉这些手下,现在去投靠百里红莲的,那可是第一批人,将来都能做将军,最不济也得是个校尉。 校尉那是多大的官,正六品!比县令还大呢,你们这些人,祖上谁家里出过六品官? 真要是做了将军,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若能帮助百里将军救出国君,再迎接娄樊大军入城,那就和开国之功都没区别,搞不好还能有人封侯呢。 这大饼,又圆又大又喷喷香。 这群粗鄙出身的打手,还真吃这一套,有人已经开始幻想着,自己鲜衣怒马的样子。 “都给我抓紧点,而且要隐秘,别**一上来就把底细跟人说了,就说是招募能打的,去外地做护卫,东家人傻钱多,只要去了,月月给足一百两。” 这群手下纷纷答应,然后就都散了出去。 景开盛松了口气,算了算,只要他手下人一个人能忽悠四个来,那一百人不就凑齐了么。 要是一人能忽悠十个人来,那他去了百里红莲军中,校尉是当定了。 他要是当了校尉,那将来就可能做将军,做了将军,那将来就没准真封侯。 这人是真可以,给手下人画大饼的时候是真敢画,给自己画的时候也真敢画。 在冬泊如此局势之下,一人一个月能有一百两银子的收入,那绝对足够吸引人。 比如这些打手,在赌场做事,每人每个月也就三五两银子的酬劳。 一百两,他们说出去骗人的时候都心虚,但真管用。 到了夜里,就有手下人回来,说是已经联络好了不少人,只等着回家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就能来这集合。 景开盛很欢喜,从手下人回报的消息来看,别说一百人,三百人也不成问题。 就在这时候,又有手下人回来,也带来了好消息。 说是已经问过了十几个人,都愿意去干,还有几个不必回家收拾东西的,直接跟来了。 景开盛看了看那几个人:“你们叫什么,原本是做什么的?” 其中一个回答道:“我叫李敢,是武师,原本是教人习武的。” 另一个回答道:“我叫吴刚,是武生,原本是戏班子的。” 还有个人回答:“我叫金宝,是车把式,有力气。” 最后一个站在那回答:“我叫郑欢,也是车把式,我也有力气。” 景开盛就不满意了,这四个人,其中两个还有点武功底子,另外两个车把式算什么? “你们两个车把式,打过架吗?” 景开盛问。 金宝摇头:“没打过,但我确实有力气。” 这家伙一看就是个心眼多的,说话不怎么靠谱,虽然模样有点冷傲的意思,但必然是花花肠子贼多。 郑欢看起来就是个木讷的,年纪不大,但连眼神里都透着些憨厚。 郑欢说:“我也没打过架,但我摔过牛。” 景开盛本想让这俩人滚蛋,但后来一想万一人手不够呢,先留下再说。 郑欢见他脸色不喜,还有些急:“这位大哥你信我,我真有力气,我真摔过牛。” “是是是,你摔过。” 景开盛道:“先找地方去睡觉,明天人都到了,我带你们去见东家,都给我记住了,见了东家要老老实实的,别耍心眼。” 这几个人连忙答应了一声。 第二天一早,陆陆续续来赌场的能有一百多人,天还没亮就到了,显然是怕这机会被人抢走。 景开盛又多等了一个时辰,人数已经过了两百。 他觉得差不多了,不敢再等,唯恐被人发现他这突然聚集这么多人。 他把手下那些打手分派出去,一个人带着几个人走,分头去宋如初家里汇合。 吩咐完后,人都分开往外走,他自己也带了六七人。 出了大门后,他招呼一声让人跟上,然后就看到那个叫郑欢的,把门口的石墩子给抱了起来:“大哥,我真能摔牛。” 景开盛:“” 可谁又能料到,这个傻乎乎的家伙,不久之后竟是和那冷傲的家伙走的那么近,就让景开盛很吃惊。 人生际遇,变幻莫测。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三章 一个精明一个傻 宋如初的家在仙唐城的靠西边,这里住着的多数都是家业差不多的人。 这院子不小,前后两进,外表看起来十分朴素,可进了院子才知别有洞天。 砖石木瓦,看着都是贵的,就更别说屋子里的各种陈设了。 谭玉麟就站在院子里等着,看起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他看着陆陆续续到来的这些人,其实非常不满意。 可是现在这般时期,能找来多少人就要用多少人,毕竟这些人的生死,他又不在乎。 这些人大部分人都会留在仙唐城里,给他们每个人一笔银子,将来就可能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这些人中武功稍微好一些的,他都会带走,毕竟之后还要去攻打来风口,迎接娄樊大军入关。 见到谭玉麟,景开盛连忙小跑着过去,很谦卑的介绍了一下自己。 “谭大人,我是景开盛,是宋先生家里” “嗯。” 谭玉麟很随意的嗯了一声,然后问:“就只带来这么点人?” 景开盛见此人如此倨傲,心里已有几分不喜,但他也知道,这些做官的多半是这等嘴脸。 他在赌场多年,一直都在和官府的人打交道,自然清楚这些人有多能装。 “谭大人,仅仅一天时间,找来二百余人,我” “无妨,少是少了些,就先这样吧。” 景开盛的话又被堵了回去,他心里的气就开始不打一处来。 谭玉麟问:“人你都筛选过了吗?” 景开盛道:“粗粗筛选了一下。” 谭玉麟问:“这些人中,可有拔萃境以上的修行者?” 一听这话,景开盛就在心里骂了一句街。 就算是世道乱了,人家拔萃境以上的修行者就该无处谋生? 越是世道乱了,人家武功高强的越是不愁吃喝,有真本事,到哪儿谋不到个好差事。 见他支支吾吾,谭玉麟也就知道不可能有。 他又不傻,知道这世上没什么捡便宜的事。 谭玉麟问道:“其中,何人武功高强些?” 景开盛连忙回答:“有几个。” 谭玉麟皱眉:“有几个?我是问你哪个,不是问你有几个。” 景开盛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确实也不知道哪几个,毕竟他也没真的去检验过。 谭玉麟懒得理他,直接走到众人面前大声问道:“你们谁是修行武者?” 那个叫金宝的年轻人立刻举手:“我是。” 谭玉麟看了看这年轻人,身材挺拔,白白净净,是个很俊的男人,面相上看,稍许有些凉薄。 他仔细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何等境界?” 金宝回答道:“我还在启明境,不过我有力气,也学过武技。” 谭玉麟心里一沉,这启明境的人,也敢自称是修行武者了。 “你让我看看,你有多大的力气。” 金宝转身走到一侧,他看了看旁边有一块假山石,略微沉吟了一下,迈步上前。 他一只手抵着假山石,一发力,那假山石应声而断。 看到这一幕,谭玉麟眼神微微亮了一下,因为他注意到,这个年轻人运劲的时候,手臂上有淡淡光华,显然不是启明境的人,只是想藏着自己修为。 “很好。” 他指了指金宝:“你跟着我做事。” 金宝应了一声,看起来倒是也没多少欢喜,似乎这在他预料之中。 “就这?” 见金宝被留下了,还是留在东家身边做事,郑欢有些忍不住了。 他上前,一拳打在那假山石上,砰地一声,竟是也把假山石打掉了一块。 但手破了,哗哗流血。 但他不在乎,他转身看向谭玉麟:“东家,我也有一把子力气,我也” 谭玉麟看着那家伙血糊糊的手,然不住叹了口气。 “你有力气,也不” 话音未落,就见那郑欢忽然转身过去,抱着院子里一棵有大腿粗的树摇晃起来。 那树被晃的落叶纷纷,树杈都被摇断不少,没多久,这家伙竟是双臂抱着树干,硬生生把树给放倒了。 “牛我都摔过,树也行!” 郑欢指了指金宝:“我不比他差!” 金宝听到这话微微皱眉,但并没有说什么,倒是还特意多看了那郑欢两眼。 谭玉麟确实被这家伙拔树的操作震了一下,所以点了点头:“那你也留在我身边做事吧。” 郑欢立刻开心起来,笑的像个孩子。 看着他其实也不算丑,只是脸色黑了些,眼神又带着些木讷,所以不如金宝显得冷峻。 谭玉麟又挑选了一会儿,一共才选出来十来个人,勉强算是及格。 剩下的人,他召集起来开了个会,给这些人都发了银两,每人五百两银票,足足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五百两银子那可是绝对的巨款,这世上九成以上的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五百两银子。 谭玉麟交代他们,平日里不用暴露出什么,只需暗中盯着玉军动向即可。 只要林叶的玉军还在仙唐城内,何时巡逻,巡逻的队伍有多少人,巡逻的路线如何,都要记下来。 谭玉麟还让他们时不时去皇宫外边看看,若有机会混入禁军,就混进去,凡是进入军队的人,以后还会有额外奖赏。 这些人都觉得这事和之前听说的不一样,但也没人敢随随便便问出来。 景开盛只告诉他们,是有豪阔之人要多招护卫,因为世道乱了,东家觉得不踏实。 可他们此时得到的任务却是盯着玉军,这就让他们心里嘀咕起来。 但,他们又舍不得这五百两银子。 好在是谭玉麟也没要求他们去干什么大事,只是盯着而已,所以他们也都能接受。 到了夜里,谭玉麟忽然把他挑出来的那十几个人叫上,离开了宋如初的家宅。 出了门之后,找一暗处,谭玉麟这才交代他们做什么。 “我需要试试你们的本事,看到那府衙了没有?现在府衙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所以你们也不必害怕。” “你们现在分头进去,谁能找到仙唐府的官印带出来给我,谁就是校尉了。” 这十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都有些飘忽。 唯独那个叫金宝的年轻人,直接起身离开,只片刻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有一个人先动,其他人自是不甘落后,唯恐校尉被金宝抢了,纷纷上前。 其实谭玉麟要那官印也没什么用处,只是想让这些人有个把柄在他手里。 盗取官印,这个事说小不小,完全可以让这些人不想干了的时候斟酌斟酌。 那十几个人,其中最厉害的便是那金宝,此人年纪不大,但实力不容小觑。 在此人发力的时候,有劲气隐约可见,便足以说明他至少在拔萃境。 而那郑欢,是真的笨。别人纵掠而出,捡着暗影里走,那家伙是直直朝着府衙跑了过去。 这次招募来二百余人,只要不停招募,仙唐城里藏起来一支千余人的暗谍不成问题。 等到了必要的时候,这些暗谍就能成为攻克仙唐城的助力。 他想着这些的时候,就见那叫金宝的人竟是已经回来了。 他手里拎着一个东西,到近前后递给谭玉麟,然后就走到一侧站着去了。 第二个回来的,竟是郑欢。 郑欢说,他进去就看到金宝回来了,所以就没再往里走,他觉得金宝很厉害,他也就没必要再去翻找。 金宝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傻子一样:“我拿出来的不是官印。” 郑欢的眼睛都睁大了:“不是官印,不是官印你拿出来干什么?” 金宝却不再说话,扭头看向一边。 金宝拿出来的,是一本名册,是仙唐城大牢里关押着的重犯名册。 谭玉麟看着这东西,皱眉问道:“我让你去取官印,你拿回来一份名册做什么?” “官印有何用?” 金宝反问了一句。 谭玉麟微怒:“名册有何用?” 金宝道:“这名册里,有许多都是将要问斩之人,不乏江湖高手,若能把他们救出来,比你招募来的人好用。” 谭玉麟心里一动。 这金宝,确实深藏不露。 “也好,这东西我留下了,算你一功。” 谭玉麟把名册收起来,看向郑欢:“你还不去再找找?” 郑欢道:“不去了,金宝说那官印无用。” 谭玉麟这次是生气了:“取官印是我让你们去做的,我才是你们东家,他说没用,是他给你酬劳还是我给你酬劳?” 郑欢道:“你给。” 谭玉麟刚要说话,金宝道:“以后让他跟着我吧,我带带他,他不笨,只是懒得动脑子。” 谭玉麟觉得这个金宝是可用之人,只是又有些可疑。 所以思考片刻之后,点头同意了金宝的请求,让这傻乎乎的跟着金宝,还能顺便监视,毕竟这傻子似乎不会说谎。 不多时,那些找官印的人纷纷回来,却都是空手而回。 他们说在府衙里翻遍了,也不见官印在何处。 有人把原本府治的书房都快给拆了,也是一无所获。 “没有就没有吧,虽然无功而返,但你们全都能按照我的命令行事,这就很好。” 他取出来一个小小的布袋,从中取出来的竟都是金子。 如此乱世,银子都少见,更何况是金子,而且那些金锭,看起来每一个都得有十两以上。 “这是这次任务的酬劳,你们只要按我的要求做了,以后这样的酬劳,只会多不会少。” 他把金子分完后,又说道:“你们需要不需要回家去说一声,明天一早,有人会带你们离开仙唐。”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金宝是摇头的,原本郑欢也点头了,但见金宝摇头,他也摇头。 金宝问:“东家,不是你带我们离开仙唐?” “我不是东家,带你们去见东家的也不是我,我要稍后再走。” 谭玉麟道:“这次只挑出来你们这十几个人,东家不会满意,我会继续在仙唐城里招募人手,你们在城外等着,凑足百人,我的人会带你们去见真正的东家。” 金宝应了一声,转身就走:“明日一早,我在城外等你们。” 郑欢思考片刻,跟上去:“我和他一起。” 正文 第五百五十四章 给你们定个规矩 路上,金宝在前边走着,一路上都没有说话,那身形看起来和夜色一样有些冷。 郑欢在后边跟着,时不时张开嘴想说几句什么,可又都憋了回去。 “你不必跟着我。” 金宝忽然先开口说了一句。 郑欢连忙道:“我得跟着你,是你说带带我的。” 金宝道:“你走吧,我不会带着你,你也不必跟着那些人。” 郑欢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他们给钱给的那么爽快,不像是骗人的。” 金宝回头看了他一眼。 郑欢道:“我就想过好日子,靠我自己的力气过好日子。” 金宝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很罕见的多劝了这个郑欢一句。 “想靠力气过好日子,但你没赶上能靠力气就过上那样日子的日子,回家去吧。” 说完继续迈步前行。 郑欢却不肯放弃,他再笨,也看得出来这金宝本事大。 他只是力气上不肯服输,又不是在其他方面也不肯服输。 “你带上我吧。” 郑欢喊:“我回不去我家。” 金宝没回头,举起手摇晃了两下,意思是你不用跟来。 郑欢想追,可金宝身形一闪就消失不见了,郑欢好像连看都没有看清楚,他愣在原地,一时之间好像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第二天一早,金宝背着一个不大的行囊出现在城门口,此时此刻,准备出城的人已经在排队了。 最近想逃离仙唐城的人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玉军那个叫林叶的大将军,并未阻止。 仙唐城里的百姓们大概是吓坏了,这城里曾经蔓延着的血腥味,钻进过他们每个人的鼻子里。 金宝默默的排在队伍后边,然后就看到城门口靠墙那,郑欢那个家伙还在睡着。 他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找金宝,所以就干脆在城门口死等。 金宝看到他,眉头又皱了起来。 何必呢。 金宝似乎是自言自语了一声。 在他看来,郑欢这样的人完全没必要卷进是非里,不适合。 他见郑欢还睡着,索性就继续沉默着往前跟着走,也不打算把那家伙叫醒。 可谁知道前边排队的人忽然吵了起来,他说他先来,她说她先来,吵的声音越来越大。 那郑欢被吵醒了,不开心,坐起来一看吵架的是一男一女,他直接起身过去往俩人中间一站。 那男的就怒了,说你凭什么站我前边? 那女的也怒了,但她说那男的你活该,因为郑欢是站在她身后,那男人身前,卡在两人中间的。 郑欢也不说话,弯腰从地上捡起来半块砖头,然后啪的一声直接给捏碎了。 这还不算完,他又低头捡起来一块转头,然后啪的一声就拍自己脑门上了,那砖没碎,脑门起了个包。 但是很显然,这一下比他捏碎了砖那一下,还能让人闭嘴。 那男人看了看,不说话了,那女人看了看,也不说话了。 郑欢就笑。 他好像因为解决了这样一件事,很自豪,笑起来的时候,连那木讷都少了几分。 他笑着回头看,大概是想从身后人的眼神里看出对他的钦佩。 然后他看到了郑欢,眼睛立刻就亮了。 “金宝哥。”郑欢从人群里出来,朝着金宝跑过来,那一男一女,明显同时松了口气。 金宝看了郑欢一眼,主要是看了看郑欢脑门上那个包。 倒也不算大,看起来这家伙真是体质好,要是寻常人,那一下能把自己送走。 “金宝哥,你真早。” “嗯。” “咱们去城外等着吧,你吃饭了没,我背包里还有些干粮呢。” “吃了。” “唔,那我自己吃。” 郑欢把包打开,然后从里边取出来一块看着就很干硬的饼子。 就在这时候,金宝回头看了一眼,见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到了,在他身后排起队伍。 出城的时候,谭玉麟出现了,在城门口和那守军士兵低低交谈了几句,那几个守军随即点头答应。 到检查他们的时候,只是随意走了个过场就把他们都放了出去。 到城外,有几个人在路边等着,谭玉麟过去交代了几句,然后又回城里去了。 他们这批人就被带着离开仙唐,上了两辆马车,一路往南走。 一路上都没有停下来,金宝始终闭着眼睛休息,似乎也不在乎这是要去哪儿。 一直走了能有四个多时辰马车才停下来,他们下车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个小村子。 村子里应该是没什么人住,当初北野军打过来,这村子就被一把火烧了,没有都烧掉,剩下的看着才更凄凉。 为首的那个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年纪,始终板着脸。 “所有人进村,最近就住在这,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准离开,你们要去保护的东家身份显赫,你们离开,就可能泄露消息,所以谁若擅自离开村子,我就杀谁。”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不离开就不离开,反正银子给足就行。 金宝像是不怎么喜欢与人交谈,大概也是看不上那些人吧。 郑欢也不喜欢与人交谈,只要金宝不理会他的时候,他就一个人找个角落安安静静的坐着。 有人觉得他傻乎乎的,想过来逗他,他自己像是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但金宝一个眼神,那些家伙便不敢太放肆。 毕竟,之前有人故意想给郑欢一个绊子,被金宝拎着衣领把那人直接甩出墙外。 自此之后,众人也都知道,金宝照顾着郑欢,他们又自觉打不过金宝,所以谁还愿意多事。 到了第二天,又有一批人来,金宝察觉到了这些人的不对劲。 这些人看起来就气势凶悍,虽然个个也都是沉默寡言,但只要一抬眼,便有寒意。 金宝猜着,这些家伙就是他偷出来的那份名单里的人,大部分都是死囚。 如今仙唐城里兵力不足,府衙瘫痪,连大牢里都没什么人看管,所以谭玉麟他们把囚犯救出来不是多难的事。 这次来的人比昨天与他们一起来的,要多的多,竟是有七八十人之众。 郑欢似乎是有些惧怕这些家伙,所以又刻意离远了些。 只要郑欢不被欺负,金宝也懒得理会。 第三天有人来,第四天也有人来,到了第五天,这次只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谭玉麟,一个是景开盛。 显然,景开盛做事让谭玉麟颇为满意,所以这次带队离开,景开盛算是副头领,领头的那个,就是那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叫叶玉良。 叶玉良这个人也很少说话,这家伙的眼神就处处透着狠厉,也不知道是和谁都有仇还是怎么的。他扫了众人一眼后说道:“人已经差不多了,我会把你们带到东家面前,记住,规矩我只说一遍,路上不许问去什么地方,不准私自离开,不准互相打听身份,就这三条,谁违反,我杀谁。” 就在这时候,一个光头的汉子冷哼一声,极为不屑。 这个人是之前来的第二批,就是那群死囚之一。 叶玉良听到这冷哼,看过去:“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光头道:“你觉得我是吓大的?” 叶玉良缓步走到那光头身边,看着光头的眼睛说道:“我从来都不吓唬人。” 光头:“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小白脸我见的多了,仗着给人做狗腿子,就以为自己也是人上人,龇牙咧嘴的时候,还以为人们怕的是狗。” 叶玉良忽然笑了。 他转身往回走,那光头却不肯罢休。 “你记住,以后别给爷发号施令,爷不吃那一套,你是花钱雇爷来的,不是爷上赶着来的,你们不给爷银子,爷会搭理你?” 叶玉良回头看过去,光头还在叫嚣:“你只会像个娘们儿似的瞪人么?” 叶玉良道:“你是我花钱雇来的,但你没有办法给自己厚葬了。” 他一抬手,光头早有准备,跨步就要冲过去。 就在这一瞬间,金宝伸手拉了郑欢一把,郑欢就在光头正身后,好像还傻乎乎的看热闹呢。 在他被拉开的同时,光头的脑后忽然间就爆开了,一道凌厉的剑气透脑而过。 还在往前冲的光头姿势僵硬,直挺挺的摔了下去。 若非是金宝第一时间拉了郑欢一把,就算郑欢不会被剑气所伤,也会被喷溅一身血。 郑欢用满是谢意的眼神看向金宝,金宝却又走到一边去了,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郑欢还想说谢谢,可是人家根本不理他。 叶玉良道:“我不妨多说几句,我是剑门弟子,剑门被林叶带兵攻破,我同门死伤众多,我心中有很大的杀意,所以你们不要在最近这这段时间惹我,我杀了一个,就不介意杀第二个。” 说完后转身:“景开盛,你给他们把路引发下去,一会儿上车就走,谁若坏规矩,你来告诉我。” 景开盛咽了一口吐沫,看了看那具尸体,再看看那喷溅在地上的血,一时之间连话都不敢回应。 等叶玉良走了之后,景开盛立刻对其他人说道:“诸位啊,算我求你们了,别惹那家伙,犯不着,咱们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拼命。” 一群人纷纷应和着,唯有金宝一言不发。 景开盛看了那家伙一眼,他能猜到,这金宝的名字肯定是假的,那家伙也许也有什么秘密不愿意被人知道吧。 收拾好了东西,掩埋了光头的尸体,众人随即上路。 这一走就是十几天,路上也很少下车,把他们这群人都给憋坏了。 尤其是那群死囚,被关着的时候倒也习惯了,这出来了还不让他们放纵,个个都显得有些暴躁。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众人都巴不得进个城改善一下生活,可马车直接把他们拉进了山。 进山之后走到半路,车上不去,又步行继续走,足足一个多时辰后,才看到了一座城寨。 城寨上有甲士值守,从身上的甲胄就能看出来,那是曾经的禁军。 在看到这些禁军的时候,金宝的眼神亮了一下,但也只是亮了一下,一闪即过。 他看了一眼郑欢,郑欢正在看着路边树上的野果,好像很馋。 正文 第五百五十五章 哪里来的傻子 一群人跟着叶玉良进了那座山寨,这里看起来有些老旧,最起码不是最近这几年内建造起来的。 金宝往四处看着,隐隐约约的,总是觉得这地方的布局有些熟悉。 又走了一段,见前边有一片小林子,瞧着只有几百棵树,粗粗看起来也没什么稀奇的。 但如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几百棵树只有两种,错落种植,似有深意。 看到这些树的时候,金宝的眼神里就出现了几许飘忽。 他们这群人跟着叶玉良一直往里走,被带到了这山寨的后寨,这里看起来规模极大,就算容得兵马三五万,应该也不成问题。 叶玉良在后寨停下脚步,指了指一排木屋说道:“你们就住在此地,明日一早起接受训练,练兵的规矩明日一早我再和你们说,今天的规矩是谁也不准立刻房间。” 然后转身就走了。 因为他之前杀了一个凶悍的光头,所以众人对他似乎都有些忌惮,谁也不敢胡乱说话。 等他走了之后,众人才窃窃私语,都觉得这次是被骗了。 然而事已至此,又已经到了军营之中,他们想逃走也没了机会,只好暂且认命。 金宝随便选了一个屋子,他前脚才进来,郑欢后脚就跟了进来。 “我不习惯与人同住。” 金宝声音微寒的说了一句,回身就要关门,郑欢此时却机灵了,一闪身就钻了进来。 金宝皱眉,似乎觉得这个郑欢还真是有些讨厌。 可没办法,他不喜欢大呼小叫的吵闹,只好随手关上门,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休息。 郑欢却不闲着,在这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时不时翻看屋子里的柜子。 “咦?” 郑欢从柜子里发现了个遗落在角落处的东西,拿出来看了看,是一块牌子。 “北野军。” 他看着牌子自言自语了一声。 金宝起身把牌子拿过来,果然是一块北野军的军牌。 他随即醒悟过来,看那些树有些熟悉,正是北野军的迷途阵。 想来此地,就是当初拓跋烈在冬泊安排的一处训练叛军的兵营。 当初拓跋烈进攻仙唐城的时候,从四面八方来了许多冬泊叛军,与北野军一起合围仙唐,当时许多人都有疑惑,这么多叛军是哪里来的。 原来在距离仙唐城不过几百里的山中,就有这样一座营地。 再想想百里红莲竟然如此熟悉这里的地形,随随便便就能发现一座兵营 所以,百里红莲当初和拓跋烈也必有牵连,再以此推想,可见剑门和拓跋烈之间来往有多密切。 剑门宗主巨先生去孤竹刺杀玉天子,说不得是早就已经商议出来的事。 又或者,可以往更早推算,一直到巨先生去歌陵时候。 百里红莲当时没有接应拓跋烈进城,大概是因为他那时得知了他师父叶菩提在孤竹被杀的消息。 所以他不敢陪着拓跋烈赌这一把,他是害怕自己开城门放拓跋烈进仙唐,过不了多久,就被玉天子调派的大军杀了。 所以这么看来,这百里红莲的心思,其实比当时那些大人物,还要精明的多。 “你能不能出去。” 金宝忽然回身看向郑欢说了一句,因为他刚才虽然没有回头,可不看也能知道郑欢已经爬到床上去躺着了。 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郑欢占了,他便没地方睡觉。 “不能。” 郑欢回答道:“先到先得。” 然后把那床被子扯过来往身上一盖,这没心没肺的人果然也睡的快,只片刻,竟是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金宝拿这个家伙似乎是没什么办法,有脾气也发不出来。 他这一路上坐了这么久的车也是乏了,犹豫片刻后,拉了两把椅子过来对上,就蜷缩在椅子上睡觉。 只是他哪里能睡的踏实,在这种地方,他就算睡着了也得留一只眼睛睁着。 好在是整个上午都没有什么事发生,外边时不时传出练兵的呼喊声,但也没有影响了他们休息。 一直睡到天近正午了,金宝起身活动了一下,他睡的是真累。 再看郑欢那家伙,两条腿骑着被子睡的还很香,金宝越看越气,忍不住起身,大步过去抓了郑欢的衣服一把将郑欢拉下来,然后他躺上去了。 也不管嫌弃不嫌弃了,先解了气再说。 郑欢被他拽到地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了一声小气 他起身也活动了一下,走到屋门口伸了个懒腰,然后拉开屋门。 门一开,外边两个身穿甲胄的士兵就同时回头看他。 “回去!” 那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喊了一声,像是把郑欢给吓了一跳。 郑欢回瞪了那俩人一人一眼,因为他不想吃亏。 瞪完人才把屋门关上,在关上之前他还趁机探头往外看了看,见这一排木屋外边,都已被人看守。 回到屋子里,他坐下来:“饿了。” 躺在床上的金宝没有感情的回了一句:“忍着。” 郑欢道:“忍不住。” 他再次起身,跑到后窗那边,打开窗子一看,外边也有两个甲士在那站着呢,同时回头瞪了他一眼。 郑欢心说晦气。 “我饿了。” 他对那两个甲士说道。 其中一个瞪着他回答:“到了吃饭的时候,自会有人给你们送来。” 郑欢哼了一声把窗户又关上了,故意用了很大力气,啪的一声,把那俩禁军士兵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后寨一座议事大厅里。 百里红莲坐在主位上,看向刚刚进门的叶玉良。 “带回来多少人?” “回师叔,只有一百余人。” 叶玉良道:“虽然少了些,不过身手都还算不错,另外,仙唐城里埋下的暗桩,人数就不少了,超过千人。” 百里红莲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百十个人不值得他太高兴,能在仙唐城里布置那么多暗桩,让他感到欣慰。 “你这些日子就多费心。” 百里红莲道:“来来回回的多跑几趟,要攻来风口,几百个死士肯定是不够,最好能凑足千人之数。” 叶玉良俯身:“师叔放心,我一个月内,必凑足一千人。” 百里红莲嗯了一声,起身说道:“这一千人就是敢死之士九州。” 向九州立刻起身:“师兄,你吩咐。” 百里红莲道:“你要亲自训练他们,我只能给你三个月时间。” 向九州抱拳道:“师兄放心,这些人本就有武功底子,我教他们攀爬之术,问题不大。” 他看向百里红莲说道:“来风口边关,内城本就比外城要好攻打一些,当初来风口外城被娄樊人的抛石车砸坍塌了一块,后来是拆掉了内城一些砖石补过去的,有个缺口。” “这千余人个个都能打,进去之后,只需迅速抢夺城门,最多死守小半个时辰,我们就能冲进关内。” 百里红莲嗯了一声,他又看向其他人:“从各地招募来的人,一个月内,给我一个人数的总和。” “是!” 那些人全都起身回应。 百里红莲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这次,诸位与我的前程都绑在一起了,还望诸位皆尽全力。” 所有人都抱了抱拳。 百里红莲看向向九州:“你随我出去看看,其他人都去忙你们自己的事吧。” 众人立刻就散去,看着倒是颇有军纪。 到了外边,百里红莲压低声音对向九州说道:“这次,不管能不能攻破来风口,你我都要做好走的准备。” 向九州问:“崔家的人,还是没有联络上?” 百里红莲点了点头:“没有,他必然是去了仙唐,可故意躲起来了,他就是不想被我们牵连,崔家的人历来狡猾,不可深信。” 向九州道:“这种混账东西,若能找到,先杀了才好。” 百里红莲道:“我们” 话音才落,就看到一个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家伙,蹑手蹑脚的从一排木屋后边绕过来,手里拿着一只烧鸡,一边走一边啃。 那家伙当然是郑欢。 他看到被两个身穿锦衣的人发现,然后不好意思的站直了身子,想了想,还朝着那俩人举起手晃了晃,算是打招呼。 “这都是从哪儿找来的人!” 百里红莲有些恼火。 那家伙看着像是个流浪的花子,身上衣服破烂也就罢了,脸也脏的要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隔着有点远,但他却感觉有些奇怪。 “你过来。” 百里红莲朝着郑欢喊了一声。 郑欢拿着烧鸡颠颠儿的跑了过来,到近前后说道:“两位大人好。” 百里红莲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觉得这人并不熟悉,但偏偏还就是有些熟悉的感觉。 “你是叶玉良招募来的人?” 百里红莲问了一句。 郑欢点头:“不是,我是自己想来的。” 百里红莲皱眉,心说怎么还是个缺心眼的。 向九州倒是懒得理会这个人,看向百里红莲道:“师兄,让他回去算了,和他计较什么,一会儿我去问问,看守的士兵是谁敢偷懒,把人放了出来。” “他们没人偷懒。” 郑欢说道:“他们看的可严密了,我溜出来不容易,我先上了房梁,然后掀开了屋顶的瓦片钻出去,这才能去找吃的。” “滚回去吧。” 百里红莲皱眉骂了一句。 “若再看到你四处乱窜,定斩不赦。” 郑欢把手伸出来:“那这鸡是你拿回去,还是我接着吃?” 向九州一下子就被这傻乎乎的东西气着了,抬起手朝着郑欢脸上就扇了过去。 “你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啪的一声。 向九州的手腕被郑欢一把攥住,那只手直接就被定在了半空之中。 这一幕,把向九州和百里红莲都给吓了一跳。 向九州是百里红莲的师弟,也是叶菩提的弟子,修为自然高深。 若他不是足够强,又怎么可能成为冬泊的禁军将军?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手腕被那傻子攥着,竟是像是被铁闸夹住了一样,抽都抽不动。 【定制的周边已经到了,两种获取途径,第一种是关注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从下周一开始,每天在公众号第一个留言的人,获得一把定制雨伞,连续七天,每天一把,已经得到定制雨伞的朋友,不能重复获得。第二种获取方式,是11月1号的中午12点30分开始,在书评区晒出订阅截图,账号粉丝值,能达到全订标准的朋友,前十名获得定制雨伞,在公众号已经获得雨伞的朋友,在书评区不能重复获得,争取让更多朋友得到福利,谢谢大家。】 正文 第五百五十六章 你别演了 向九州的实力本不容小觑,可在被郑欢攥住了手腕的那一刻,他居然无法撼动,别想挣脱。 百里红莲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立刻就变了脸色,手指也抬起来点向郑欢眉心。 可是那只手才抬起来,却发现郑欢不见了。 他眼神恍惚了一下,然后手腕一紧,这才感觉到他也被郑欢攥住了。 “都跟我来吧。” 郑欢双手一发力,两股奇诡的内劲注入进了百里红莲和向九州两人的身体之内。 这两股内劲像是两条游鱼,速度奇快,每过一处就封闭一个穴位。 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在一条跑了无数次的路上,每一处重要的穴位,都是它曾经停留过无数次的站点。 那么熟悉,那么自如。 百里红莲是绝对的高手,向九州也比他不差多少。 然而这两个人在被制住的瞬间,体内的劲气就彻底被压制住了。 经脉被断,穴位被封,他们原本雄浑的内劲完全被隔绝开。 郑欢那两道奇怪的劲气还不仅仅是封闭了血脉,还像是某种诱惑。 这劲气所过之处,百里红莲和向九州的内劲也随之而动。 他们磅礴的内劲被分开吸引进了那些穴位中,然后就被封存起来。 而这还只是短短片刻之间发生的事,快到这两个高手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其实,他们唯一犯错的地方,就是真的以为面前这个家伙个傻乎乎的人。 两个人不由自主的被郑欢抓着腾空而起,只片刻就越过了后边的校场空地,直接朝着前寨冲了过去。 到此时,这两个家伙还觉得,这只是个武功强的可怕的傻子。 不然为何要往重兵把守的前寨去?这后寨相对来说,兵力可要少的多了。 那家伙飞奔的速度实在太快,许多人看到了,但就是没有反应过来。 还没有走多远的叶玉良也看到了,第一反应是,没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说实话,在他带来山寨的这百余人中,他最看不上的就是郑欢。 要不是因为景开盛说此人力大无穷,如此愚笨之人,就算白给他他都不要。 所以在郑欢拉着那两个人,像是拉着两个风筝一样飞奔而过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大胆!” 片刻后,叶玉良反应过来,朝着郑欢追了过去。 人在半空,他单手往前一指,一道剑气沛然而出。 作为剑门第三代弟子中的第一人,他的实力纵然不如百里红莲,也只是差之毫厘。 这剑气出手,转瞬之间就到了郑欢背后,下一息,这剑气就能透体而过。 可是过不去。 一道刀芒出现,如同霹雳瞬落人间。 那刀芒看起来并没有多璀璨,偏偏就有一种无与伦比的霸道。 最关键之处在于,这一刀不是迎着剑气过去的,而是从叶玉良身后出现的。 金宝。 他在叶玉良身后大概三丈左右,一刀劈出后,刀芒在眨眼之间就劈开了叶玉良的身躯。 如此修为的叶玉良,之前注意力都在郑欢身上,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出现。 金宝在出刀之前,完全没有这样的霸道,没有这样的冷冽,他只是看起来有些傲,这一刀出,那便不只是傲,是傲绝天下。 叶玉良只是面前回了个身,刀芒将他劈开,紧跟着追上了他的剑气,又将那道剑气给劈开了。 刀芒破剑气,这种场面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 前边飞掠而出的郑欢,根本就没有回头,甚至连防备都没有。 不是他来不及做出反应,而是他相信金宝的那一刀。 三息之后,郑欢已经带着百里红莲和向九州飞掠到了前寨。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跃而起,飞身上了前寨最高的那座瞭望塔。 瞭望塔上的几个禁军士兵毫无反应,就被他一脚一个踹了下去。 “两位,陪我在这坐一会儿。” 他把两个人往下一压,被攥着脉门的两个人只能跟着往下坐。 三个人坐在那,下边无数人在抬头看着。 “救百里大人!” 一名大内侍卫呼喊一声,声音又大又沙哑,显然是喊劈了。 此时此刻,被叶玉良带来山寨的那百余人也从屋子里出来了。 听到喊声,有一半人愣住,另一半人则迅速冲向前寨方向。 剩下的那一半看到了,也跟着跑,虽然他们其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从后寨过来的人潮水一样到了前寨,此时前寨这边已把那瞭望塔围的水泄不通。 不少弓箭手过来,举着弓箭瞄准,却不敢轻而易举的放箭。 百里红莲和向九州都在那家伙手里,他们发箭,那家伙说不得就会用两位大人挡箭。 “我上去!” 一名禁军将军喊了一声,抽刀在手,身形拔起。 “你上不去。” 一道清冷的声音出现,紧跟着刀芒再现。 一刀过,那拔地而起的将军,就在半空之中变成了两截。 又是金宝的一刀。 与金宝和郑欢一起来的那些人,此时也挤到了瞭望塔下边,全都仰着脖子往上看。 “郑欢兄弟。” 景开盛扯着脖子喊:“你可别胡闹啊,那两位都是贵人,你快松手。” “蠢货。” 一名大内侍卫瞪了景开盛一眼:“你还以为他是个傻子?” 那人怒视着景开盛说道:“今日若百里大人和向将军出事,我就把你剁碎了。” 一听这话,景开盛吓了一跳,也没考虑那么多,回头喊了一声。 “你们都是拿了银子的,现在谁上去把郑欢揪下来,我把银子加倍不,加三倍!” 这一声喊,那些人还真是蠢蠢欲动。 因为他们到现在也不相信,郑欢是什么武林高手,更不相信郑欢会是个有多聪明的人。 这一路上相处,他们看的太清楚了,郑欢就是个蠢货,那心眼少的,比个七八岁的孩子也不强。 所以听到给三倍银子,有人已经准备爬上去了。 “还不动手?!” 景开盛急切的喊道:“谁把郑欢抓下来,救两位大人,我把银子再加一倍!” 他也是真的急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喊的是什么,这加三倍再加一倍,又该怎么算。 但这喊声,确实让不少人动心,有近五十人往前挤,都想上去把那傻子拽下来。 另外一半人没有往前挤,而是抽刀出手。 所以,准备动手的那一半人,转瞬之间就全都倒了下去。 杀人的这五十个人,动作好像是一个人教出来的,整齐划一,又狠又快。 这五十个人动手之后,立刻持刀将瞭望塔围起来,却不是要围攻高处的郑欢,而是面相外边,组成了一圈人墙。 金宝就站在这一圈人墙之内,那双眼睛里的神采,越发的傲然起来。 瞭望塔上,郑欢喊了一声:“如果你们不想让百里红莲和向九州死,那最好就老老实实的别动,塔下我的这些朋友,少一个,我就从他们两个身上卸下来些东西。” 向九州怒吼:“你到底是哪儿来的疯子!” 百里红莲却脸色发白的说道:“你是大将军林叶?” 郑欢摇头:“我不是,你见过大将军。” 百里红莲:“你就是,我认出你那双眼睛了。” 郑欢捏着他脉门的手指一发力,百里红莲就疼的闷哼一声,额头上的汗水瞬间就冒出了一层。 随着郑欢一发力,连封闭着百里红莲所有学到的内劲都跟着动了一下。 像是所有的穴位,都对着一把尖刀,感受到了来自脉门的命令,所有的尖刀同时往穴位里刺了一下。 这种疼,根本无法忍受,以百里红莲的修为,几乎在那瞬间就疼昏过去。 没有疼昏过去并非他足够强悍,而是昏不过去,昏过去也会被疼醒过来。 郑欢道:“现在你觉得,我是林叶吗?” 百里红莲只能摇了摇头,太疼了,连这摇头都几乎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力气。 向九州却满眼都是不敢相信,堂堂大玉的都护大将军,怎么就为了找到他们藏身处,而甘愿演一个傻子? 而此时百里红莲却明白了,面前这个家伙不承认,恰恰是因为这一点。 堂堂都护大将军,居然演了一个傻子,这传出去的话,虽然会有人会觉得大将军为了胜利,这样做值得敬佩,也会有人把这事当笑话看。 就在这时候,金宝飞身而上,站在了郑欢身边。 郑欢朝着向九州努了努嘴:“给你一个,这个是将军,禁军都听他。” 金宝一把捏着向九州的后颈把人提起来,奇怪的是,郑欢明明松手了,可他的劲气还是封着向九州的穴位和经脉。 金宝把刀锋压在向九州的脖子上,推到瞭望塔的边缘处。 他让下边的叛军都能看到,向九州就在他手里,他刀锋一动,向九州就人头落地。 “喊一声,让他们把兵器全都扔了。” 向九州问:“你到底是谁。” 金宝刀锋一划,向九州的脖子就被切开一条血口,血液立刻就往下流淌。 向九州疼的一颤,不敢再胡乱问了。 随着那刀锋又往下压了压,向九州也不敢不喊了。 “你们全都挺好了,把兵器扔掉,所有人都集合到一处去。” 金宝语气有些发寒的说道:“声音太小了,再喊一遍。” 向九州无奈,只好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下边的人还在观望,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听向九州的。 金宝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满,然后他的刀锋一转,向九州的右臂就被切了下来。 那条断臂从瞭望塔上掉下去,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向九州嗷的叫了一声,瞬间脸色就惨白无比。 金宝道:“你最好就像是这么大声的再喊一遍,如果他们还不放下兵器,我就把你腿和胳膊都切了。” 向九州浑身颤抖,是疼的也是吓得。 他嘶吼着下令,让叛军士兵把兵器都放下。 瞭望塔下,五十个刀客整齐往前迈了一步。 “弃械!” 随着这一声暴喝,终于有人屈服了,把兵器扔在地上,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没多久,就传来一片兵器落地之声。 瞭望塔上,郑欢看向金宝:“你回去之后,不能提及此事。” 金宝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也不希望还有下次,你别再演个傻子了就不像是演的。”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七章 干不干? 半山腰,林叶将脸上的易容在山涧水里洗了去,看起来确实比之前顺眼的多了。 在不远处,隋轻去站在那背对着林叶,大概是不想看到林叶。 “若有人问及此事,你就说是你自己干的。” 林叶把脸洗干净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在假扮成一个傻子的时候,不那也不能说是傻子,只能是是一个活的没心没肺的人。 林叶却有些喜欢。 他从离开无为县开始,他就在不停的算计,算计人,算计局,算计天地。 他用心太重,心机太沉。 这些日子那个叫郑欢的少年,才是真的可以放下心机的活着。 隋轻去回头看向他:“哪个是你?” 林叶没回答。 他也不知道哪个是他,也许两个都是他,因为那个郑欢也不是真的愚笨呆傻,只是不去想那么多事而已。 在无为县的时候,他问过婆婆,这世上最累的事是什么? 婆婆回答说,是演戏。 婆婆说,演戏太累了,本我不需要去演,活的轻松,可是这世上的人,没有一个能一辈子活的都是本我。 别说一辈子,连一天都做不到。 哪怕是行善积德的婆婆,也不是她的本我。 她的本我就是那个什么都不用去操心,被爱她的丈夫包容着呵护着的女人啊。 她更愿意在自己家里,做些家务,养些花儿,养些鱼儿,养些鸟儿。 等着丈夫回家的时候,她可以安安静静的享受午后的阳光。 世人都称她为菩萨,她在丈夫战死之前,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菩萨。 当时的林叶,还不能完全理解婆婆的话。 他也不可能去理解,演戏到底是多累的一件事,毕竟那个时候的他,只想把婆婆照顾好。 走出无为县,走进云州城,林叶就不再是婆婆身边那个林叶了。 此时此刻,隋轻去问他,哪个是你。 林叶不知道怎么回答。 隋轻去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答后,他给了回答。 “过去的这几日,我倒是更希望郑欢是你,而不是林叶是你。” 说完这句话后,隋轻去就离开了这里,像是一道云烟,只片刻就消失不见。 林叶蹲在山涧水边,看着水流里自己那张脸,被流水扭曲了的脸,怔怔出神。 “我哪有资格做郑欢。” 林叶自言自语了一声,起身,再次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 若能无忧无虑,谁愿机关算尽? 山寨中,宁海棠往四周看了看,没见到林叶,她稍稍有些失望。 她不知道林叶是怎么找到叛军藏身之地的,所以格外好奇,她想找到林叶问问是怎么做到的。 但是那个家伙像是要故意避开所有人,在宁海棠率军进入山寨之后就失踪了。 其实宁海棠就没见到林叶,也没听人说起林叶在这山寨之中。 但她确定,林叶一定在。 等她带着队伍把所有叛军都绑起来,押着走下山的时候,见到了那个家伙。 在山下的小河边,林叶坐在马扎上,手里拿着一根钓竿,像是个在享受悠闲时光的老先生。 在这一刻,宁海棠恍惚了一下,她觉得此时看到的林叶有些不真实。 可是,这样的林叶又是那么正确的一个存在,悠闲却又那么胸有成竹。 士兵们在看到大将军在那垂钓,他们不会去想大将军怎么做到的,他们会想大将军果然做到了。宁海棠下马,走到林叶身边,用脚踢了踢林叶坐着的马扎。 “你刚才是不是在山上?” “没有。” “为什么你在山上,却要说没有在山上?” “不重要。” 林叶把手里的鱼竿收了,那鱼竿上的鱼饵早就被吃光了。 “钓鱼的人喜欢钓鱼,是因为可以浪费时间,他们的时间不浪费,就会用在更无聊的事上。” 宁海棠看着林叶说道:“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浪费时间的人,你也永远都不会是一个浪费时间的人。” 林叶也看了她一眼:“你有猜我的这时间,可以做其他比较重要的事。” 宁海棠笑了笑:“猜你比较有趣,打仗对我来说,有些无聊。” 林叶道:“你不请旨就灭了林犁,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国,可这也算大事。” 宁海棠:“我不请旨,是因为驻守边疆的大将军,有权反击侵入大玉的敌国。” 林叶皱眉:“这可真是个蹩脚的借口,满朝文武谁又会相信,林犁那样的小国,敢招惹大玉。” 宁海棠:“但陛下会说,他信。” 林叶道:“林犁虽小,却是娄樊属国。” 宁海棠:“我知道。” 她说:“你也知道,林犁和孤竹之间,还隔着一个先楚,先楚不是大玉的属国,也不是娄樊的属国。” 林叶:“女人好斗起来,真可怕。” 说完后起身,准备收拾东西回去了。 宁海棠道:“是你写信让我来冬泊,我既然来了,哪有那么随便回去的道理。” 林叶看向她:“我把这支叛军找到了,你把这支叛军生擒了,所以你再好斗,冬泊这边也没什么可斗的。” 宁海棠忽然就笑了,笑起来的时候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所以这笑容又怎么可能不好看? 她问:“是吗?” 林叶懒得理她,这个女人太好强太好斗,林叶觉得自己不能多招惹。 “我给冬泊带来了大批的粮草物资,如果我不从冬泊带回去什么是吃亏。” 宁海棠跟着林叶往回走:“领兵的主将,不该接受吃亏这种事。” 林叶还是不理她。 宁海棠笑道:“快,少年,回头告诉姐姐,你也是那么想的。” 林叶:“我没有。” 宁海棠:“不要再演戏了,你的演技其实没有那么强,就在刚刚,我问你是吗这两个字的时候,你的眼睛里在放光。” 林叶:“或许,是因为在感慨你的美色。” 宁海棠:“我呸。” 想了想,呸的不对。 “我纵然很美,但你是个蠢蛋,蠢蛋是不会欣赏美色的。” 林叶因为这句话回头看了宁海棠一眼:“我小时候,婆婆跟我说,有一种妖怪叫做美女蛇,经常会只露出漂亮的人脸勾引人,其实墙外就是她那长长的蛇身。” 宁海棠:“你说,我是美女蛇?” 林叶:“不是,你是美女狼,你不会勾引人,你只想着怎么吃人。” 宁海棠居然因为这句话而笑起来,甚至还有几分满意。 “美女狼” 她自言自语:“倒是,还挺不错。” 林叶又迈步往前走,宁海棠抬脚踢在林叶屁股上。 “你就说干不干。” 林叶加快脚步:“不干。” 宁海棠:“如果我没猜错,你是自己混进了叛军队伍里,这种做法虽然起了作用,但陛下知道了也会骂你,身为都护大将军,竟然做事如此草率,不顾后果” 林叶道:“陛下不会信。” 宁海棠:“那要看这一本,是谁参奏你的。” 她一边走一边说道:“陛下其实也知道,我这样的人不会对你这样的人十分服气,所以一旦我参奏你,那当然是因为你做了都护,而我却要听你的命令,我不服气,陛下啊,也就不得不照顾一下我的情绪” 林叶道:“你不是美女狼,你是美女蛇蝎。” 宁海棠哈哈大笑,一点女孩子该有的样子都没有,可偏偏她这样大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甚至还显得很飒。 “你做都护,我不闹。” 她又想踢林叶屁股,林叶这次躲开了。 宁海棠道:“总得礼尚往来。” 林叶停下脚步。 宁海棠双手抱着自己的后脑勺走路,抬着头看着天,林叶停下,她差点撞在林叶身上。 林叶道:“你老老实实回孤竹不好吗?” 宁海棠:“你不愿意和我说实话,是不是因为这事你自己想干,独吞好处。” 林叶回头,沉默片刻后伸出手:“还是一半一半。” 宁海棠伸手在林叶的手掌上轻快的拍了一下:“成交。” 十日后,一支穿着冬泊禁军军服的队伍,朝着冬泊北疆来风口进发。 坐在马背上的宁海棠嘴里叼着根毛毛草,看起来,心情格外的好。 她还是那样偏着腿骑马,看起来更像是个慵懒的牧童。 她说:“走路这么闷,你们就不能唱个曲儿?” 她身后的士兵们随即笑起来,有人起了个头,这群粗糙的汉子们随即唱起粗糙的民谣。 与此同时,提前十天出发的林叶,已经在北疆来风口了。 林叶坐在城墙上,看着远处茫茫大地,眼神有一丢丢的飘忽。 “金武。” 他叫了一声。 冬泊边军将军金武连忙上前,俯身问道:“大将军,有什么吩咐?” 林叶指了指边关外边问:“敢去吗?” 金武点头:“敢。” 林叶又问:“那你,演戏好不好?” 金武这次没有马上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演戏好不好,这种不自信,其实足以说明他不怎么会演戏。 “过阵子,有个女将军,会带着假的冬泊禁军来攻打此地,你要是演的不好,那就露馅了。” “大将军啊,一个女将军来攻打这,还带着冬泊禁军,这本身就露馅了。” “是啊,我跟她说过,但我说服不了她,因为她就是个疯子,想打仗的疯子。” 林叶回头看向金武:“既然你演技不好,那我去怎么样?” 这话可是把金武给吓坏了,真的是吓坏了,不由自主的想跪下 “大将军,你别闹,谁去你都不能去。” “理由呢?” “理由你是大将军啊。” “就因为我最大?” “是大将军怎么能轻易冒险?若大将军有个什么闪失的话” 林叶道:“我最大,我不去谁去?就像是江湖上的那些做大哥的人,有事就得先上。” 他看向金武:“如果,这次我活着,你也活着,我就带你回仙唐,你去做个禁军大将军吧。” 金武一愣,片刻后,眼眶就有些湿润。 “大将军,我是犯过错的人。” “我原谅你了。” 林叶道:“那就没人敢追究你。” 正文 第五百五十八章 你是如此狠毒 金武站在路边的时候,脑海里把自己要办的事仔仔细细的盘算了一下。 他觉得太冒险,可是又觉得如果没有这冒险的话,自己的人生也就止步于此了。 大将军林叶给了他一个希望,也给了他部下数千边军将士一个希望。 他之所以心中的勇气越来越足,也恰恰是因为他见识到了林叶的勇气。 今日,他将林叶送出关外,昨日,他见识到了林叶的逆天手段。 就他的那间很简陋的书房里,林叶坐在椅子上,面前站着的两个人一个是禁军大将军向九州,一个是大内侍卫统领百里红莲。 “你们师兄弟之间,总是要有人做出个选择。” 林叶语气平缓的说道:“我要和娄樊人打一仗,你们两个谁能帮到我,谁就能活。” 百里红莲摇头:“我不会信你,屠夫林叶的名号,我又不是没听过。” 林叶道:“屠夫这个名号,其实我还挺喜欢。” 他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的画着什么,不知道是在练字,还是在画符。 “百里红莲,你不信我,你也不屈服,是因为你觉得,你没有必要怕我。” 林叶抬起头看向百里红莲:“你没有娶妻生子,所以你心无畏惧,知道我不会有什么手段能要挟到你。” 说到这,他问百里红莲:“那你,替你师弟想过吗?” 向九州的脸色本就很难看,听到这林叶这句话后,那张脸顿时就变成了猪肝色。 从白到紫,只是一转瞬而已。 “向将军的家眷在仙唐城,之前你陪着国君来边关的时候,家眷没有带上,但你这个人小心,让你家眷去了剑门中躲避。” 林叶朝着外边示意了一下,庞大海一招手,两个亲兵各自拎着一个盒子进门,把盒子放下后就转身出去了。 林叶道:“你也知道,我屠了剑门,但我这个人做事功利,心机又重,总之不是个善人,连伪善都没有。” 他抽开一个盒子,盒子里是一颗人头,用白灰包裹着,显然还用了其他什么防腐的手段,所以那颗人头还能看出面目。 在向九州看到这颗人头的瞬间,眼睛骤然睁大,像是要爆开一样,全都是血丝。 林叶又抽开第二个盒子,那里边也是一颗人头。 向九州的嘴角抽出起来,眼神里只剩下了仇恨。 “我习惯了,做事只看结果。” 林叶把那两个盒子的抽板插回去,他看向向九州:“你若点头,你剩下的家眷我可以不杀。” 百里红莲立刻说道:“师弟,你莫要信他,你家里人可能都已被他杀了,他只是拿了两颗人头过来。” 林叶听到这话,看向门口的庞大海:“让向九州看看。” 庞大海随即应了一声,一招手,一队亲兵就压着十几个人上前。 向九州在看到那些人的时候,眼神里的绝望和仇恨,瞬间就换成了激动和惊喜。 是啊,才看到两颗家人的人头,满腔悲愤,此时却还能惊喜起来。 因为他的家眷,确实还活着,只是此时,每个人的脖子上都压着一把长刀。 林叶语气依然平缓的说道:“向将军,我希望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向九州刚要说话,百里红莲立刻喊道:“你不要中了他的奸计,他就是想利用你!” 向九州机械的转头看向百里红莲:“可是,师兄,我家人都在那儿呢。” 百里红莲张了张嘴,竟是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林叶道:“我给你时间思考,毕竟这确实是让人为难的事。” 他拿起一根香,一弹,把那香打断,香只剩下三分之一左右。 他把这小半截香点上,戳在旁边:“这根香烧尽之前,你给我一个答复,我不再杀人。” “林叶,你太狠毒了!” 向九州忽然咆哮起来,吼叫的时候,额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林叶没理他,而是侧头在那点燃的小半截香上吹了一口气,那香燃烧的速度明显加快。 林叶道:“百里红莲从进剑门开始所有的事,我都想知道,向将军,你家里人倒也说了些,毕竟她们没有那么坚定。” 他看着向九州的眼睛说道:“如果你说的,和你家里人说的,都能对应,那你会看着你的家人,一个个的被我释放。” 向九州咬着牙,因为太用力,很快牙缝里就出现了血迹。 他忽然抬头看向林叶:“你这样作恶杀人,你将来一定会有报应。” 林叶这次没有再去吹那根香,而是伸手把香拿过来,直接攥成了一团粉末。 他松开手,那些粉末飘落下去。 门外,庞大海一挥手。 两把长刀同时举起来,又同时落下,紧跟着便是两颗人头掉在地上,脖腔里喷血的样子,看着头发都要炸了似的。 “啊!” 向九州嘶吼一声,想要扑向林叶,可他们都早已被林叶制住,连迈步都迈不动。 “百里大人,应该也是熟悉你师弟的吧。” 林叶这次看向百里红莲,还是那样语气平缓的说话。 “你没有娶妻生子,在仙唐城里也没有家人,你父母前几年去世后,你就真的变成孑然一身。” 林叶再次看向门外。 两个亲兵推搡着一个年轻的女子上前,看起来大概二十几岁年纪。 身上绑着的绳子勒的很紧,或许是因为如此,血液流通不畅,所以脸色看起来白的吓人。 “你刚才说我是屠夫。” 林叶道:“但我从来都不会盲目杀人,也不会什么人都杀,你还说我阴险狠毒,确实是,因为有用的我总是会留到用到的时候。” “她叫宋慧喜,仙唐城宫里浣衣坊的一个宫女,谁又能想到,这种做粗鄙活计的地方,有百里大人的女人。” 百里红莲猛的往前一冲,可他全身经脉穴道都被制住,这一冲,只是让他站立不稳,狠狠的摔在地上。 因为身子僵直,摔下去的时候也不能调整,这一下把下巴都磕破了,血流了不少。 “她好像有了身孕。” 林叶道:“如果你愿意把向九州的事,仔仔细细和我说明,我就给宋慧喜一条活路。” 百里红莲趴在地上,他得格外努力的仰着头才能看到林叶那张平静到面无表情的脸。 “你是你是鬼,你根本就不是人。” 百里红莲的眼睛如果可以杀人,林叶现在就已是千疮百孔。 他看着林叶,但林叶不为所动,不会因为他眼神里的杀意恐惧,也不会因为这杀意背后藏着的乞求而仁慈。 “我小时候,听婆婆给我讲江湖故事,婆婆讲完后问过我一件事她问我,为什么大侠总是会吃亏,坏人总是能占先机?” 林叶说到这,指了指门外。 庞大海立刻就应了一声,回身一刀,将向九州一个家人的头颅削了下来。 “那时候我才多大,不到十岁年纪,但我已经懂了很多道理。” 林叶看向那两个人。 “我对婆婆说,因为大侠要遵守着的规矩太多了,要秉持的道义太重。” 林叶道:“从那时候起,我就明白,如果杀别人一家包括男女老幼,这样都不能让我心里觉得愧疚,我就是江湖故事里那些可以碾压大侠的坏人了。” 林叶又抬起手指了指,庞大海再次挥刀,便又有一人倒在血泊之中。 “我说了!” 向九州终于撑不住了。 林叶回头看向门外:“庞大海,把宋慧喜杀了。” 庞大海立刻就把刀扬起来,在刀起的那一瞬间,百里红莲也崩溃了。 “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林叶点头:“那好,那就分别说,我听完一个再听一个,包括你们和大玉国内什么人有暗中联络,你们和娄樊人又有什么约定。” 林叶道:“先把向九州带出去,我和百里红莲聊一聊。” 在林叶做这些事的时候,边军将军金武就站在一旁看着,看的他冷汗直流,后背的衣服都黏在身上了。 他还觉得自己手脚冰凉,血液都没了温度。 这一刻,他看到了林叶骨子里的那种狠厉,没有任何道德约束的狠厉。 他想出去,但林叶没有让他出去,让他一起听。 先是百里红莲说,和大玉之内谁有联络,有什么联络,拿了什么好处,得到什么指令。 出卖冬泊之前,如何与娄樊人联系上,联系的人是谁,之前有过什么约定。 这些事,林叶要求百里红莲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遗漏,必须说的清清楚楚。 他还让百里红莲把向九州的事仔细说出来,哪一年进的剑门,哪一年进的禁军,凡此种种,务必清楚。 等百里红莲说完之后,林叶又让向九州进来说。 对证着两个人说的话,从中再判断哪里不对,哪里有问题。 都听完后,已是深夜,林叶坐在椅子上,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这样吧。” 林叶看向此时都在屋子里的百里红莲和向九州。 “你们两个,我得带一个出关,去见和你们联络过的娄樊人。” 林叶道:“你们就石头剪刀布,输了的那个跟我出关,赢了的那个,在来风口等我回来。” 林叶说到这看向庞大海:“分派人手,把他们两个的家眷送回仙唐,找地方关起来,只有你的人知道关在什么地方就好。” 庞大海立刻应了一声,分派人手,连夜带着那两个人的家眷离开来边关。 最终,百里红莲输了,他要和林叶一起去娄樊。 百里红莲其实都想不明白,以林叶的身份,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险? 如果他是林叶的话,他绝对不会做这样的选择,他完全可以指使手下人去做。 “带百里大人去睡觉。” 林叶把一个玉瓶扔给手下人:“喂他吃一颗药。” 百里红莲立刻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林叶回答的很直接:“毒药。” 林叶指了指桌子上的另外一个小瓶:“这里是解药,三天吃一颗你就死不了。” 说到这林叶起身,把那个小瓶收起来。 “明天,咱们去看看娄樊景色,塞外风光。” 【这一章是急匆匆码出来的,有急事一早出门,没来得及修改,抱歉。】 正文 第五百五十九章 耶律飞箭 断了一条胳膊的向九州,其实不适合去娄樊,所以不管百里红莲和他的石头剪刀布谁赢了,最终去娄樊的都只能是百里红莲。 宁海棠率领的孤竹大营兵马一万余人,装作冬泊禁军攻打来风口,其实也只是做个样子罢了。 至于做出这个样子是要骗谁,那就只有她和林叶知道了。 一阵硝烟,两日喊杀,城墙上去掉了林叶之前留下的怯莽军战旗,这前期的戏便是足够了的。 第二天一早,林叶没带自己的亲兵,只带了百里红莲的十几个手下,当然还有那个黑着脸的百里红莲出关往北。 “林将军。” 百里红莲问:“我想知道,以你身份还要亲自去冒这么大的险,究竟是为什么?” 林叶并没有回答,因为他又没打算让百里红莲理解。 可是百里红莲不得到答案,显然不死心。 “如果我是林将军,我就不会做这些事,林将军还不到二十岁,官至都护大将军,位列国公,这已是位极人臣,你再立多大的功劳,也不可能再进一步。” 林叶看了百里红莲一眼。 百里红莲道:“林将军,我愿用我配合你去骗娄樊人的事,换你给我一个答案。” 林叶道:“你到现在还觉得,你可以谈条件?” 百里红莲一愣,然后便是苦笑。 是啊,他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可我确实很想知道。” 林叶因为他这句话,给了他一个答案。 “因为我好战,好杀。” 好战,好杀。 这四个字,让百里红莲心里狠狠的紧了一下。 他不再问什么,剩下的路上都是默默而行,极少在主动开口。 一直走了能有一百余里,穿过了这片旷野,马上就要到娄樊一座城镇的时候,他才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如果,我会尽我所能帮林将军把这件事办好,林将军真的会留她一条活路吗?” 林叶点头。 百里红莲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似乎在这一刻,也算是放下了什么。 他放不下的不再是自己了,有关自己的,在做出选择的时候也就都该放下了。 “其实” 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夹在娄樊和大玉之间,多难。” 林叶却没有理会这句话,这是弱者的自艾自怜。 他只希望,在他活着的这岁月中,大玉的百姓,哪怕是最平凡的普通人,也不会有这样的自艾自怜。 他只希望,在他活着的这岁月中,大玉之外的人对大玉充满恐惧。 其实他们出边关后不久,他们就遇到了娄樊的边军巡逻队伍。 在得知百里红莲身份后,这支队伍立刻派人回去禀告消息。 到了这座叫艾叶的小城,城墙上的兵力显然有些不正常,要远远多于正常的兵力配置。 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娄樊将军在小城内等着,他坐在大街正中,这条路两侧,都是昂首肃立的娄樊边军。 娄樊人历来好斗,这是骨子里的东西,改不掉。 就算是一般的大国,没有什么针对性的目的,或者是求什么利益,也不会随随便便的动兵。 娄樊人不一样,他们好像若有一阵子没去打仗,不去征战,就会很难受。 这个边军将军叫耶律明楼,是娄樊帝国国宝级将军耶律令的第五个儿子。 老将军耶律令之前已有十余年不再领兵,但他在边军中的威望,至今也无人可比。 娄樊帝君宗政世全最后悔的,便是上次南下的时候没有重新启用这位老将军。 若用了的话,可能在冬泊战场上也就不会输的那么难看。 甚至,再往前说的更远一些,十几年前娄樊人攻入冬泊,与大玉军队交战之际,领兵的若是耶律令,或许也不会输的那么难看。 见百里红莲等人进了城门,耶律明楼抬起手指了指他们。 大街两侧的娄樊边军立刻将手中长矛,重重的在地上戳了一下。 “弃械!” 两列边军,整齐呼喊。 百里红莲沉默片刻,把腰间挂着的长剑扔在路边。 林叶的兵器,他只要不想让人看到,谁也发现不了。 他对流沙列阵刀的控制,早已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念起刀动。 而他的流沙战甲,和列阵刀材质相同,当刀不用的时候,现在已经可以完全汇入战甲之中,贴身藏好。 所以他只是把腰上挂着的一把普通的刀扔了,谁也察觉不到他身上还有那般宝器。 百里红莲上前几步,俯身道:“耶律将军,我是冬泊大内侍卫统领百里红莲。” 耶律明楼问:“你不好好的在冬泊待着,到我娄樊来做什么。” 百里红莲道:“我冬泊国君已被玉人劫持,只求娄樊帝君出手相助。” 耶律明楼冷笑:“你们这些冬泊人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上次欺骗帝君,这次又想来欺骗我?” 百里红莲跪倒在地:“将军请相信我,仙唐城如今已被玉军占据,玉国北疆都护大将军林叶劫持了国君,几乎杀尽了冬泊的文武官员,连国君的后宫妃嫔也都杀尽了。” 他抬起头看向耶律明楼:“我无奈之下,率领禁军杀出来,一路后撤,逃至来风口,如今已控制边关,请求将军出兵攻仙唐,救出国君。” 耶律明楼眼神明显亮了一下,但他却哈哈大笑起来:“百里红莲,你真当我是个孩子,那么容易被你骗了?” 百里红莲语气急切的说道:“将军请速速派人向帝君禀报,若再迟一些,玉国的军队就要大举进入冬泊,连北疆边关,也要落入玉人之手。” 耶律明楼俯身,一把攥住了百里红莲衣领:“你不过是想骗我率军进冬泊,玉人在边关必然已经设下重重埋伏,只等我娄樊大军钻进去,我一眼就看穿了你的心思。” 百里红莲的眼神闪烁了起来,这更让耶律明楼坚定了他的判断。 “耶律将军” 百里红莲回头看了林叶一眼,忽然间喊道:“将军猜得没错,那人就是玉国的都护大将军林叶,是他逼迫我来的,我妻子就在他手中!” 喊完了之后,百里红莲立刻就躲到了一边。 他站在耶律明楼身后指着林叶喊道:“他说若我不来,就杀我已有身孕的妻子,我不得不来,可我知道,林叶狠厉,向来不留隐患,他要杀的人,从不留活口,我那妻子,已是绝无生路,我要报仇,今日就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听到这呼喊,耶律明楼的眼神就更加明亮起来。 此时此刻,林叶看着那歇斯底里的百里红莲,忍不住叹了口气。 “百里,你还是亲手把你妻儿,送上绝路。” 百里红莲听到这句话,沙哑着嗓子吼道:“你别满嘴胡言了!我太了解你,仙唐城内,你把朝廷官员杀的干干净净,数百官员连同家眷,无论男女老幼,被你所杀者不下万人!你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会放过我妻子!” 说到这,百里红莲朝着耶律明楼扑通一声就跪下来。 “耶律将军!我只求你杀了他,若将军不信我,可杀了他之后连我一起杀了,我已生无可恋,只求将军杀了林叶!” 耶律明楼对于百里红莲最先说的那些话,确实将信将疑。 但此时百里红莲说的话,他看得出来是真心实意,那种仇恨,谁也演不出来。 “有意思。” 耶律明楼站起来,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了林叶一会儿。 “你既然是玉国都护大将军,怎么敢孤身一人来我娄樊,真是当我娄樊可欺?” 林叶朝着他笑了笑。 然后猛的转身,朝着城门口疾冲过去。 耶律明楼一声断喝:“拦住他,拦不住就杀了他!” 两侧的娄樊边军立刻动手,数不清的人朝着林叶围堵过来。 长枪如林,将林叶死死的困住。 就在这时候,刀芒炸起。 林叶的流沙列阵刀从袖口里滑出来,一出手,刀芒就像是人间雷霆。 一刀扫过,面前十几个娄樊边军立刻就被扫成了两断。 他这般杀人,犹如虎入羊群。 见到那刀芒的时候,耶律明楼的脸色就变了。 若之前他还对这个林叶的身份有所怀疑,此时已觉得是不是林叶不重要,能有如此修为,纵然不是林叶,也是玉国的战将。 能留住这样一个人,死多少人也都值得。 于是他不断下令,调集过来的边军数量越来越多。 一群军中高手拿了弓箭,在人群两侧迅速的移动,他们只要有机会,就会朝着林叶放出冷箭。 从林叶转身开始,到他杀上百人,却只往前突进了十余步远。 杀不尽一样的娄樊边军,一层一层的往前扑。 可即便如此,他们似乎也阻止不了林叶离开,人上来的快,死的也快。 那刀芒扫过之处,皆是残肢断臂。 就在这时候,远处的娄樊士兵呼喊起来,林叶背后的娄樊兵听到喊声,立刻就趴了下去。 一支重弩呼啸而来。 林叶回身一刀,力劈而下,那重弩疾飞之中被一刀劈开。 弩箭一分为二之后,擦着林叶身体从两侧飞出去,将不远处来不及躲闪的娄樊兵打穿。 可是下一息,七八支重型弩箭又到了。 林叶一刀劈出去,刀芒炽烈,七八支弩箭被一刀扫断。 他身后,数十名娄樊边军已经扑上来,数十杆长枪朝着林叶身上狠狠的戳下。 林叶一声暴喝。 身上气劲炸开,那些长枪在即将近身的时候,枪头都被崩飞了出去,几十个娄樊兵,皆被他们自己的枪头击穿。 林叶一声长啸后,转身冲向城门。 城墙上,刚刚绕过来的耶律明楼伸手拿过来一张看起来极为特殊的长弓,这弓立起来,比人还要高。 他看着林叶以气劲崩开枪阵的瞬间,一箭射了出去。 那箭如破虚空,在林叶疾冲的瞬间,正中林叶胸膛。 砰地一声。 林叶被这一箭打的向后倒飞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 仰躺落地的那一刻,林叶嘴里溢出来一股血。 这一箭,足可开碑裂石。 没有将林叶击穿,发箭的耶律明楼脸色都变了变。 正文 第五百六十章 大意被擒 耶律明楼的实力自然毋庸置疑,他在整个娄樊军中也是很有名气的战将。 这一箭他蓄力而发,虽然心中也确实想着留林叶一命,但他还是用了八成力。 这一箭的威力,就算是一块石头也可洞穿。 但打在林叶身上,却只是将林叶撞飞出去。 倒地的林叶还能强撑着站起来,一刀将扑过来的娄樊士兵扫翻了六七个。 耶律明楼见此情况,迅速的搭上了第二支箭。 在他瞄准林叶的时候,却见林叶脚下一发力,没有朝着城门方向冲,反而朝着城内冲了过去。 耶律明楼一箭射出,那箭化作一道流光,瞬息之间就到了林叶背后。 林叶似乎是背后也有一双眼睛似的,疾掠之中还能回身一刀,将那箭硬生生劈开了。 可他之前受了伤,硬劈这一箭,又被箭上的力度反震,哇的一声喷出来一口血。 “你插翅难飞。” 耶律明楼从城门洞上边一跃而下,一伸手拉过来战马翻身上去,催马急追。 就在这时候,一道剑意出现。 那剑意仿佛是借了天地之力,犹如皓星坠落。 这一剑从斜刺里出现,笔直的刺向林叶后心。 林叶连续两次吐血之后,勉强回身又硬接了这一剑 当的一声,那沛然剑气将他手中列阵刀都震掉了。 林叶强行扭身想走,却没料到又有一杆重型弩箭飞至身前。 千钧一发之际,林叶一声暴喝,双手在瞬间拍在一起。 啪的一声,他两只手将那重弩夹住,落地之后,双脚在地面上速度极快的滑行出去。 如果没有受伤的话,这重弩之威纵然恐怖,却也不可能将林叶击退这么远。 林叶接住重弩之后,看到耶律明楼骑马追来,他一咬牙,右手攥着重弩朝耶律明楼狠狠掷了出去。 耶律明楼眼见着那重弩直奔自己,竟是来不及抽刀劈砍。 他手中还有他家传的宝弓,舍不得用弓去砸那重弩,于是一只手拉着缰绳,让战马人立而起。 在战马抬起的瞬间,他立刻就跳了下去,只差毫厘,重弩将战马击穿之后又飞过去,没能伤到耶律明楼。 见林叶重伤之下还有余勇,耶律明楼又是心惊又是震怒。 又见林叶转身冲出,他再次拉开宝弓,一箭朝着林叶后心射了过去。 林叶此时才把他的列阵刀捡起来,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威胁,拼着一口气,又是回身一刀劈出。 这一刀,正中箭簇。 他的流沙列阵刀是至宝,耶律明楼的箭也是宝器。 这张名为挂月的宝弓,还是当年娄樊皇帝宗政世全的父亲宗政铎赐给耶律令的。 这张挂月弓配了九支流星箭,每一支箭都堪比最为名贵的飞器。 林叶的列阵刀之前劈开了一支箭,此时却没有力气再劈开这一支。 刀锋与箭簇相撞的瞬间,林叶看起来脸色发白,嘴角又有血溢出来。 箭推着林叶后退,可最终还是被他把箭挡了下来。 就在此时,娄樊军中不少高手掠了过来,从四面八方合围。 十几道飞器飞来,林叶手中列阵刀一甩,刀锋环绕,将那些飞器斩落了大半。 有几件飞器打在他身上,林叶被撞的连连后退。 飞器不可伤他,可是娄樊人太多了,光是围过来将军级别的人就有数十个。 还有耶律明楼的护卫,这些都是他家族中的高手。 连番恶战之下,林叶的气力越来越弱,即便如此,那些围攻他的人,又被他砍死了十六七个。 耶律明楼见林叶竟然如此勇武,一时之间心生怯意,硬是没敢亲自靠前。 他的箭术无双,可近身的本事算不得出类拔萃,所以不敢冒险。 他只是不断的催促手下人上前,就算是再拼死更多人,他也绝对不能让林叶走了。 就在此时,之前偷袭了林叶一剑的百里红莲飞掠过来。 人在半空,双指如剑再次往前一点。 这一剑,彻底将林叶的护体真气击穿。 林叶连续后撤几步才稳住身形,可架不住这力度的冲击,又吐了一口血。 娄樊人抛过来无数的飞索,眼见着都能分辨出,那显然不是寻常的绳子,乱七八糟的,混乱的绕在林叶身上。 上百人挤压过来,抓着飞索往四面发力。 林叶仰天一吼,双臂发力,竟然还能将攥着飞索的几个人拉到他身前,一拳一个,打的那些人头颅爆开。 在这样的围攻之下,林叶依然凶悍的连连杀人,说实话,那些娄樊人其实都已经被吓坏了。 若非是他们确实人多势众,怕是谁也不敢轻易靠近。 “废他修为!” 百里红莲掠至近前,双指往前一点,正中林叶小腹。 林叶疼的眉头一皱,却还能在瞬间一脚踹在百里红莲身上,将百里红莲踹飞出去。 这一脚之后,林叶身子却有些站不稳了。 耶律明楼这才敢掠过来,看准机会,一拳轰在林叶小腹。 两击之后,林叶向后仰躺,昏了过去。 三日之后。 一队骑兵从北边过来,到城门口都没停,直接进门后就直奔娄樊边军大营。 辕门处的士兵们见到那飘着大旗,立刻肃立行礼。 进了大营,没等战马停住,马背上那位老将军直接跳下来,虽年过七旬,依然身手矫健。 耶律明楼已经快步过来,见到那老将军后,立刻俯身行礼:“父亲。” 耶律令嗯了一声,一边大步走一边问:“真的是抓了那林叶?” 耶律明楼点头:“是,父亲在来风口曾经见过此人,一会儿看了,便知真假。” 耶律令又嗯了一声,脚步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几分。 “他现在怎么样?” “丹田气海已经被废掉,没有修为之力了,人也被我用锁链死死捆着。” “可是断了他的经脉?” “断了,是我亲自动手,以重手法断了他的经脉,他不可能再用的出力气。” 耶律明楼跟在他父亲身后,一边快步走一边说道:“此人确实可怕,为了抓他,竟是损了数百人。” “若真是那林叶,折损千人万人又何妨?不过,他胆子倒是大的让人不得不敬佩。” 耶律令到了地方,看向屋子里,那屋子正中有一根石柱,林叶就被绑在石柱上。 锁链很粗,看起来,林叶已经连抬头都不能,低垂着脑袋,像是昏死过去了。 “他的下巴被我摘了。” 耶律明楼道:“我怕他咬舌,难以问出什么重要的消息。” “做的不错。” 耶律令迈步进门,走到近前,没有说话,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会儿。 片刻后,他示意亲兵过去把林叶头抬起来,把林叶的下巴也接了回去。 在看到那张脸之后,耶律令忽然就仰天大笑起来。 “玉国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连拓跋烈都折在此人手里,竟然被我儿生擒。” 他大笑中,林叶睁开眼睛看了看他。 “玉国的北疆大将军,怯莽军的继承者。” 耶律令缓步走到林叶面前,看着林叶的眼睛说道:“老夫真是没有料到,你竟然敢亲自前来。” 林叶并没有说话,只是那么看着他。 耶律明楼道:“父亲,是冬泊的大内侍卫统领百里红莲告知我林叶身份,林叶以为,百里红莲的妻子被他抓了,百里红莲就会乖乖听他的话。”“百里红莲说,林叶已经在来风口边关设伏,假意打开城门迎接我娄樊大军进城。” “待我大军到了之后,便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不得不说,为了赢,这个人什么都能做的出来,也是他自大,若他不亲自来,我们又如何能抓得住他。” 耶律令笑着点了点头。 他对林叶说道:“我爱惜你的才能,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愿意协助我攻入玉国,将来,帝君也会有厚厚赏赐,便是给你封公拜将也不为过。” 林叶只是那么看着他,一言不发。 “百里红莲何在?” 耶律令问了一句。 耶律明楼道:“就在军中,我已经集结大军,虽短短几日,大营的十万兵马都整装待发,我是想让百里红莲带路,趁此机会,一举攻入冬泊。” 耶律令嗯了一声。 他回头吩咐道:“去把百里红莲找来。” 不多时,百里红莲一脸惶恐的进来,连忙朝着耶律令行礼。 “我问你,你来的时候,来风口有多少玉军?” “回大将军,大概万余人。” “万余人,就想设伏?” 耶律令有些疑惑。 他看向百里红莲:“你确定没有看错?” 百里红莲道:“我确定没有看错,林叶的怯莽军,这次只来了三千骑兵,还都在仙唐城,至来风口的玉军队伍,是从孤竹过来给冬泊送粮的,只有万余人。” 耶律令道:“他既然只有万余人,何来的胆子亲自跑到这里来?” 百里红莲道:“从孤竹来的玉军大将军叫宁海棠,与林叶身份相当,他们两个,大概是觉得能打。” “又一个大将军?” 耶律令沉思片刻后说道:“事不宜迟,明楼,你去传令,大军明日一早就开拔,再派人往金庭送信,告知帝君我要出征冬泊,请帝君把之前集结的兵力,尽快派来支援。” 说完后,他转身看向林叶。 “林将军,我确实很欣赏你,我也可以给你一个保证,只要你愿意投靠娄樊,你在玉国是什么身份地位,在娄樊,只高不低。” 林叶还是一言不发。 耶律明楼道:“父亲,这林叶的兵器很古怪,只有他手持此兵器的时候才是一把刀,我想查看一下,那东西却只是一盘散沙。” 耶律令纵然见多识广,听耶律明楼说起,也不知那是何物。 他吩咐一声:“拿来我看。” 手下人立刻出去,不多时,抬着一个小箱子进来,林叶的流沙列阵刀,就在箱子里,此时看起来确实是一堆细沙而已。 耶律令低头看着,搞不懂这是个什么东西。 “父亲,料来这林叶不会屈服,要不要送去金庭?把他交给帝君处置,我们尽快去来风口。” “不必。” 耶律令道:“带着他一起走,送去金庭能有什么用处。” 他这话说完,像是听到一声叹息,很轻。 他抬起头看了看,那叹息显然不是他儿子发出的。 耶律令回身看向林叶,然后发现林叶从石柱上下来了,已到他身后。 耶律令大惊失色,可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林叶一把掐住了脖子。 下一息,箱子里的流沙列阵刀忽然自己飞了起来,一刀斩断了耶律明楼的右臂。 谁也无法知道,穿透了林叶身体的锁链,怎么就断了? 谁也无法知道,林叶身上的经脉都已经被打断,怎么又连上了? 不该断的断了,不该连上的连上了。 此时抓了耶律令在手,林叶脚下一点,人如重弩离弓,笔直的掠了出去。 与此同时,百里红莲在众人惊呼声中,一把抓了耶律明楼的脖子,提着人,紧随林叶身后也冲了出去。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一章 两个疯子 林叶和百里红莲二人,一前一后从屋子里掠了出去。 这般变故,谁又能预想的出来? 林叶明明伤的那么重,明明丹田气海都被毁掉,明明经脉也被断了。 可他却能悄无声息的从石柱上下来,穿透他肩膀的锁链,也不知他如何弄断的。 冲出屋子之后,林叶向后一招手,流沙列阵刀随即飞了过来。 他在半空之中一刀在手,面前哪有一合之敌? 一刀过去,面前就空了一片。 这事发生的太快太突兀,完全出人预料,大营里的娄樊兵马,不可能在没人下令的情况下这么快集结起来。 而此时,林叶和百里红莲二人,已经冲到了院子外边。 不远处就是耶律令带来的那队骑兵,此时人都在一边休息,战马在另外一侧。 两人一前一后,飞身而起,各自抢夺了一匹战马就往外冲。 耶律令的那些亲兵还没有来得及跑过来,那两匹马已经冲向辕门。 林叶在纵马之中,一刀劈了出去,辕门处那些士兵被拦腰斩断。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竟是就这样冲出了娄樊大营。 一群娄樊人在后边呼喊着追,纷纷上马,跟在后边疾冲而出。 林叶一边纵马一边手上发力,他的内劲注入进耶律令体内,已有七十几岁的耶律令哪里承受的住,顿时就昏了过去。 耶律令的实力,在他巅峰时期,绝对可以傲视群雄。 但他已经十几年没有领过兵,这十几年来,修为也荒废了不少。 再说已经如此年迈,不管是精力体力还是反应,都大不如前。 林叶的内劲又那么奇诡,耶律令身上经脉穴道,尽数被封。 “我没有想到,竟然真的能成!” 百里红莲一边纵马一边喊了一声,语气之中还都是不敢相信,此时,他身前的耶律明楼也被他打晕了过去。 林叶道:“我也没有想到,你竟然真的会配合。” 百里红莲道:“那是因为,大将军你不知我有多在乎她。” 林叶道:“现在我知道你有多在乎她了。” 百里红莲喊道:“希望大将军能言而有信,只要给她一条活路,我纵死无憾。” 林叶道:“你可以不死。” 百里红莲显然愣住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良久后,他看向林叶喊道:“大将军,你为何要放过我?若被人知道我没死,大将军将来也会受我牵连。” 林叶道:“我说你死了,你就是死了,无人质疑。” 百里红莲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咬着嘴唇,竟是有些忍不住泪水。 他此来娄樊,一心求死,只想着尽力帮了林叶,回去后能换他心爱之人有一条生路。 林叶却在此时说连他也一起放过,他也不知道,自己心境竟如此不堪一击。 “我准备放你,是因为你有在乎的人,便知道不该再给她一次受伤害的可能。” 林叶道:“你若活着回到来风口,我便放你们归隐山林。” 百里红莲重重点头。 他回头看了一眼,在他们身后,大批的娄樊骑兵紧追不舍。 “娄樊人善骑射,大将军要小心!” 百里红莲喊了一声。 林叶道了一声无妨,把耶律令甩到自己身后,一只手在后扶着耶律令不掉下去。 百里红莲见此,立刻效仿,将耶律明楼也甩到了自己身后扶着。 后边的追兵不敢轻易放箭,只是不断的催马急追。 “他们马多。”百里红莲喊道:“换马追逐,我们跑不过他们。” 林叶道:“你只管跑就是了。” 这两个人也不再说话,毕竟战马如此奔驰之下,迎着风说话也不好受。 就这样一路追逐,也不知道跑了有多久,林叶和百里红莲都明显感觉到战马已有些力气不足。 后边的骑兵战马更多,而他们还是两人一骑,时间久了,自然会被追及。 而从艾叶城到来凤,足足有一百多里。 “大将军!” 百里红莲忽然喊道:“一会儿若追兵靠近,我来为大将军挡住,若我死了” 他话没说完,林叶回应了一句:“跑你的就是,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百里红莲不再说话,可已在心中做好打算。 只要后边追兵靠近,他就为林叶阻挡一会儿,能争取多少时间是多少时间。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林叶真的死在娄樊,那他的女人也一定活不了。 唯有林叶安全回到来风口,给手下人下令,他女人才会被善待。 又跑了能有半个多时辰,两人的战马越发的缺力,速度已经明显慢了下来。 偏偏就在这时候,前边还出现了一群放牧的人,一大群马匹拦在他们前边了。 百里红莲知道这次怕是完了,他催马向前就要为林叶开路。 那些放牧的人或许也是被吓着了,没料到会遇上这种事,来不及把马群阻挡下来,眼看着就要冲撞在一起。 “换马!” 林叶忽然喊了一声。 百里红莲一愣,然后反应过来,他们的马已经跑不动了,可面前突然有了这么多马,此时不换,等待何时? 然而他更没有想到,那群看起来有些慌了的牧民,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还把马群轰出了一条通道。 林叶和百里红莲同时纵身而起,飞身到了另外两匹战马之上。 此时此刻,百里红莲竟然都没有醒悟过来,为何他们跳过来的战马上,居然配备了马鞍? 与此同时,后边大队的娄樊骑兵已经到了,不断的大声呼喊,让那些牧民把马驱散。 牧民们一边回应着,一边驱赶着马群,然而却把那条通道又关上了。 牧民之中,一个带着毡帽的人抬起头看了一眼,抬手在鼻子上划了一下。 “干了!” 她嘴角扬起,然后对手下人喊了一声。 那些牧民只一瞬间,就把藏在马背上的连弩摘了下来。 与此同时,马群也被他们驱赶着迎着娄樊骑兵冲过去。 那场面,顿时就乱了起来。 装扮成了牧民的是宁海棠,她和林叶早就约好在此等候。 林叶之前从钹云城出关,一路屠戮了几个小部族,他也顺便发现了一件事。 娄樊的边城,距离来风口其实不算近,并非是两座关城针锋相对那样。 因为娄樊的地形,实在是不适合修建太多大城。 而且娄樊南疆这一带,游牧部族不少,但部族人口都不算多,这里是实打实的地广人稀。 所以林叶率军从钹云城出关后,一路杀过去到来风口,都没有遇到像样的娄樊边军。 出关之前,林叶就和宁海棠仔细商量过,如果是要在来风口打一个伏击的话,以他们的兵力,未见得能有大胜。 又不能真的把来风口丢了,所以这一仗其实不好打。 若打不好,娄樊大军趁势南下,此时冬泊并没有多少队伍可以打仗,而大玉的兵马又怎么可能赶得过来。 这事,可以把时间推回到仙唐城城外那座山下,宁海棠在林叶屁股上踢了一脚,问他干不干的时候。 林叶说,还是如之前那样,一半一半。 宁海棠说干了。 林叶说想干也行,但怎么干,何时干,在哪儿干,你都得听我的才行。 宁海棠只想和娄樊人打一架,自然点头答应。 林叶就说,若这一仗打好了,也不过是杀几千娄樊边军而已,多了说,杀万余人了不得。 因为他们不敢放进来太多娄樊兵马,以他们的兵力,放进来几千人就是极限。 况且,若崔家的人真的也在冬泊,或许密切看着林叶和宁海棠的一举一动。 此时大玉国内,指不定多少人盼着娄樊人能拿下冬泊,以此来缓解天子给他们的压力。 将内部压力转移到外部,他们能得喘息之机,还能趁此机会再赚一笔。 所以,林叶说既然不能行险,那就干个稳妥些的。 宁海棠就问他,什么事是稳妥些的,还能比杀几千娄樊边军更带劲儿? 林叶看着她眼睛说要不,杀个耶律令? 宁海棠说,你在说什么鬼话? 林叶笑道你就说,带劲儿不? 当时宁海棠的眼睛,睁的溜圆溜圆的,可她也在瞬间就明白过来,如果真能杀一个耶律令,那比杀几千娄樊边军要带劲儿的多了。 宁海棠就问林叶,耶律令怎么可能那么好杀,就算骗到了来风口,娄樊兵马进城的时候,耶律令也不可能是第一批进来的。 林叶道,他不进来,我出去。 他把自己想法仔细说了一遍,着实是把宁海棠吓了一跳,那是真的老大老大的一跳。 也是在那个时候,宁海棠才反应过来,林叶之前和她说着不干不干,却早已在心中把计划都想好了。 要干出这种疯狂的举动,按照林叶的性子,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这毋庸置疑。 宁海棠知道林叶胆子大,也知道林叶从来都不是个莽夫。 她问林叶你有几分把握,林叶说若你不在,我只有五分把握,你来了,那便是十分。 这个事,换做任何人一人,确实都不能让林叶安心。 这不是假话,出关接应他这种事,换做任何一个大玉的将军,都不行。 因为他们不是疯子。 宁海棠是,一直都是。 她真的就敢按照林叶说的,带兵出关,又去扫了两三个小部族,然后换上这些部族的服装,驱赶走他们的马匹。 只要杀的够快够干净,就不会有消息传到娄樊边军大营。 这种事,不是疯子谁敢干?谁能干? 宁海棠接到了林叶,心中胆气更足。 她要是不率军杀一阵,她还是那个以一己之力挑翻了歌陵武院的宁海棠? 先用马群冲击娄樊骑兵,然后她带着人呼啸着扑了上去。 也不恋战,一阵冲杀,斩人头千余,然后拨马就走。 两个疯子,一前一后,带兵从娄樊人的地盘上风一样往回卷。 娄樊人吃了大亏,哪里会就此罢休,再说,他们的大将军还在林叶手里呢。 没多久,娄樊人就整顿了兵马,继续朝着来风口方向追赶。 这次就不好追了,因为林叶他们不缺马,跑起来不必惜力。 宁海棠这个疯子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她只有那么多兵,但她还敢把分兵而战。 她带着一部分人马接应了林叶,另外一部分兵力在他们必经之路上打了个埋伏。 一口气,又杀了至少两千娄樊兵,还让娄樊人错觉是大玉派来无数兵马,不得不减缓追击的速度。 正文 第五百六十二章 看着不赖啊 [] <a href=" target="_blank"> 来风口。 林叶站在城墙上,看着已云集在城外的娄樊大军,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可能不管换做是谁,此时都不该平静。 不久之前他做的那些事,莫说是娄樊人现在还觉得难以置信。 就算是放在大玉朝堂上来讲,也不知道会有几人觉得是吹牛,又有几人说他是个骗子。 因为没有人愿意相信,三北都护大将军,竟然亲自跑去娄樊那边做诱饵。 城外的军队没有贸然进攻,倒也不是因为他们不敢,而是因为完全没有准备,又无人指挥。 老将军耶律令,娄樊南疆大营的将军耶律明楼,此时都在林叶手里。 娄樊南疆大营有十万兵马,也是善战之兵,可无人指挥,便是一盘散沙。 他们也只能是把队伍压在来风口城外,等着帝君派人来接管。 就在这时候,百里红莲走上城墙,他是来向林叶道别的。 “大将军。” 百里红莲轻轻叫了一声。 林叶没回头,语气平淡的说道:“我已派人往仙唐,将你夫人宋慧喜护送到云州,你可直接往云州去等着,若不放心,你走快些,或许还能追上。” 百里红莲俯身:“多谢大将军的恩德,百里红莲铭记于心。” “算了吧。” 林叶道:“你我之间倒也无需说这个,等你冷静下来后,你或许还会记恨我,况且,我放你一条生路,可条件是你要在大玉隐居。” 百里红莲道:“哪里还有什么怨恨,经此一事之后,我忽然醒悟过来,失去的足够多了,但最珍重的人还在身边,那其他的也就容易放下了。” 林叶点了点头:“你该感谢你自己,在这纷杂人间,你还有你的在乎。” 百里红莲把这句话记在心里,是他的在乎,救了他和他挚爱的女人。 所以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看懂了林叶,有时候,又觉得自己连林叶的表面都没有看清。 林叶这样杀伐果断,甚至有屠戮之心的人,为何会因为这最微不足道的男欢女爱,而放他一马? 在他看来,林叶可以屠了冬泊朝廷,可以孤身去娄樊做诱饵这处处种种,都说明林叶是个狠厉到连他自己都不会放过的人。 他想问,但最终也没有问出来,因为他觉得那确实显得过于矫情了。 人家放了他,他还要刨根问底的要答案,问人家为什么放了他。 问到厌烦,怕是连这活路都没了。 “大将军放心,我以后会定居云州,不会让大将军看不到我。” 说到这,他抱了抱拳:“就此别过,愿大将军旗开得胜,再创奇功真心话。” 林叶笑了笑:“那我就回个礼,愿你夫妻恩爱,子孙满堂。” 这句话也让百里红莲笑起来,他转身准备离开。 可是又忽然回头:“大将军,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林叶道:“你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丹田气海被毁,却还能杀出来?” 百里红莲点了点头:“是,虽然我知道这不该问,这是大将军的秘密,但身为修行武者,确实觉得,这有些是过于不可思议了。” 林叶道:“丹田之事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因为我丹田气海本就是坏的。” 百里红莲一怔,眼睛里都是迷茫。 因为林叶给他的这个答案,让他更加的不能理解,因为这不合常理。 在林叶离开孤竹之前,宁海棠给了林叶一份修行心得。 这不是什么灵丹妙药,更不是什么神奇医术,只是宁海棠在上阳宫和予心观两大修行圣地的修行心得。 林叶不可能靠看看这心得,就能把已经被毁掉的丹田气海修复好。 之前,他说自己已经好了,其实是另一种好。 无法让丹田如其他修行者那样,产生内劲,那就让这里变成一个巨大的中转场。 因为林叶现在修行内劲,已无需丹田,每一处穴道都能产生内劲。 单论一个穴道,所修行出来的内劲当然没法和丹田比,但他多,胜在量大。 他可以将存储在所有穴位中的内劲汇于丹田,也可将丹田中存储的内劲在散于全身穴位。 所以,当他的丹田再次受到重击的时候,这重击已经不能再损坏什么了。 就像,你不能把一个人杀死两次。 “那” 百里红莲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在艾叶城,大将军的经脉都被打断,还有锁链穿透大将军肩膀。” 林叶道:“你问的有些多了。” 百里红莲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在震惊之下,确实又忘了半分。 人家已经告诉他一个秘密,他还想再知道其他秘密,换做是他的话,他也不会说。 “对不起” 百里红莲抱拳:“大将军,就此别过。” 说完后转身走了,大步下了城墙,看那快步而行的样子,林叶知道百里红莲一定不会跑去云州等着。 他是那么在乎那个女人,所以他一定会追去仙唐,要亲自去保护他的女人。 “让一个本该死的人活下去,和让一群不大该死的人全都死,哪个难做到一些?” 就在这时候,宁海棠背着手走到林叶身后。 林叶还是没回头,回答道:“哪怕你再像个汉子,在八卦的时候也还是原形毕露。” 宁海棠笑起来,抬脚又要踢向林叶的屁股。 林叶似乎是预感到了:“别踹,新换的衣服。” 宁海棠真的没有踢下去,而是把鞋脱了,在林叶屁股位置用鞋底来回蹭了蹭。 她是真没把林叶当个外人,也是真没把她自己当个女人。 或许在她心中,林叶这种家伙,是可以拜把子的好兄弟。 好兄弟之间怎么相处? 就是这么相处,你要和你的好兄弟说,我今天穿了一身新衣服,你离我远点,他若不踹你一脚,一定是他病了。 若你生病了,和你兄弟说帮我买个饭回来,清淡一些的就好,你那平日里把你当儿子看,但又舍不得给儿子花钱的好兄弟,明明自己都舍不得买些肉,这次一定会给你带肉回来。 清淡? 生病了,你吃个鸡毛的清淡,要吃肉。 别心疼你爹,你爹砸锅卖铁也要让你吃上一口肉,不然万一你就这么挂了,你爹回想起来没给你买肉吃,会后悔一辈子。 林叶回头侧身,他那件新换的衣服上,已经有不少土印了。 作为一个有着轻微洁癖的男人,他今天居然没有一点反感。 “幼稚。” 他一边用手拍打着那些土,一边嘀咕了一句。 宁海棠因为这句幼稚来了劲儿,林叶才把衣服拍打干净,她又在上边蹭了一脚。 林叶:“你疯了。” 宁海棠:“得劲儿。” 然后放过林叶了,走到林叶身边并肩站着,俩人看向城外那一眼看不到边的娄樊连营。 “没有主将指挥,各营之间还算秩序井然,娄樊人有点东西。” 宁海棠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声。林叶没回应。 宁海棠侧头看向他:“你今年多大了?” 林叶回答:“十八。” 宁海棠道:“十八岁的年轻人,却总装的像个八十岁的老年人,你累不累。” 林叶道:“我八岁那年就像个八十岁的了。” 宁海棠:“那你真可怜。” 林叶问:“何处可怜。” 宁海棠这个家伙,居然一本正经的说道:“八岁之前你肯定是不行,还小呢,可你八岁就已经是八十岁那么老了,那就说明你八岁以后也不行,这可怎么办,年纪轻轻不行了。” 林叶没懂,他看向宁海棠:“什么不行了?” 宁海棠抿着嘴笑,她心说你八十岁个毛啊,你特么的连这种话都听不懂,你就是个棒槌。 林叶是真听不懂。 宁海棠见他一直看着自己,在等着一个合理的答案,看的时间久了,反倒是宁海棠的脸红了起来。 然后她转身,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走了。 林叶却迈步跟上去:“你说的不行,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心境太老,在修行上差了些什么?” 宁海棠:“你滚蛋。” 林叶:“何必出口骂人。” 宁海棠:“你欠骂。” 林叶:“为何?” 宁海棠:“你滚不滚?你不滚我滚。” 说完就加快脚步,林叶心说这个女人果然不正常,疯疯癫癫,神经兮兮。 他站在那,自言自语了一声:“我确实心境有些老成,但我也没觉得哪里不行。” 宁海棠回头骂了他一句:“你特么是说反了吧,你不是八岁就像是八十岁的人,你是八十岁也像个八岁的,屁也不懂。” 骂骂咧咧的样子,好像是她吃了多大亏似的。 她又懂个屁呢。 她虽然性格豪爽,比男人还要豪爽,可她也只是性格豪爽啊,又不是行事豪爽。 她越走越觉得自己吃亏了,好像是被林叶反调戏了一样。 明明是她想调戏一下这个看似老成,实则水嫩的少年郎,结果却搞的她自己脸红脖子也红的 “呸。” 她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不干不净的骂着。 “一把年纪了屁也不懂,还有脸追着我问,你问个嘚儿老子要是什么都懂,老子身边应该也有个俊俏男人了。” 自言自语到这,她脚步忽然停住。 回头看了林叶一眼,看的时候,眼睛都眯了起来。 “俊俏男人?” 说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她嘴角居然勾起来,那一抹笑,如果放在男人脸上,那绝对会有些猥琐。 林叶在远处看到宁海棠又停下脚步,他以为宁海棠是在等自己,于是迈步跟了上来。 宁海棠回身看向林叶,觉得这个男人吧确实都长在自己欣赏的点上了。 脸漂亮,身形壮,修长挺拔还看着很有力,一点都不娘,还很霸道。 她想着,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嫁人的。 可不嫁人归不嫁人 想到这,她忽然醒悟过来,宁海棠,你个不要脸的,你特么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 一瞬间那才恢复过来的脸色,又变得红了,特别红。 林叶还往她这边走呢,她却一转身就跑了,这就让林叶又给看不懂了。 “果然是神经病。” 林叶嘟囔了一句,转身又回到城墙边缘处观察敌情去了。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三章 八婆之神 两个月后,歌陵城。 臻元宫内,天子和万贵妃两个人并肩在园子里散步的时候,有消息从北疆送到。 “圣人。” 古秀今小碎步追上来,俯身道:“军务急文,是都护大将军林叶送来的。” 天子脚步一停:“呈上来。” 古秀今连忙把奏折双手递过去,天子拿了,一边走一边看。 “这个宁海棠!” 天子看完后嘟囔了一声。 听着是语气很吓人,可万贵妃听出来的就不一样,那是天子对自己宠信之人的一种无奈,这无奈也是假象,更多的则是欣赏,只是陛下不想明说出来而已。 “从孤竹往冬泊运粮。” 天子一边走一边说道:“灭了一个小国,没请旨,先斩后奏,这也就罢了。” “现在林叶上奏折说,她赖在冬泊不走了,林叶又奈何不了她。” 万贵妃笑道:“我怎么听着陛下说这些,像是林大将军在和陛下商量,宁将军不走了就不走了吧,暂时留在冬泊也行。” 天子也笑:“你是一眼窥破了林叶的那点小心思,那两个家伙想和娄樊人在冬泊打一架” 万贵妃道:“唉国事,我就不胡言乱语了。” 天子瞥了她一眼:“朕少让你胡言乱语了?” 万贵妃笑着说道:“总得先让陛下开个头,我才能名正言顺的说啊。” 天子又瞥了她一眼:“说你的。” 万贵妃道:“朝廷里的事,我其实一直都没怎么在意,即便如此也能猜到,朝中有人希望娄樊人进冬泊,甚至希望娄樊人打到云州北边。” “林叶想让宁海棠留下来,他大概是觉得自己力量差了些,需要宁海棠帮他。” “那两个小将军在冬泊北疆把娄樊人的麻烦解决了,也就断了朝中某些人的念想。” 天子点头:“朕记得说过,你有宰相之才。” 万贵妃撇嘴:“陛下还说过小谷子有宰相之才呢。” 古秀今连忙俯身道:“臣还是先避一避的好” 说完就退后几步。 天子笑道:“连小谷子的醋你都乱吃,你最近这醋意是不是大了点?” 万贵妃笑着说道:“我可没什么醋意,我倒是觉得,那个冬泊部族的姑娘陛下收了挺好。” 天子道:“说正事。” 万贵妃又笑起来。 天子道:“林叶在奏折里还说,他把被誉为娄樊战神的耶律令给抓来了,抓一送一,还带回来了耶律令的儿子耶律明楼,那也是娄樊大将,手下握着十万大军。” 他看向万贵妃:“这个家伙没有仔细提及经过,但朕猜着,他肯定又是一番胡作非为。” 万贵妃道:“陛下的嘴角都要笑到耳朵下边了,林叶哪一次胡作非为,陛下不这样?还假装生气好假好假,非一般的好假。” 天子:“朕只是昨日见了见那冬泊的姑娘,也是因为她曾和林叶有过一面之缘,所以朕才问了问,你这醋意就大的没谱了,难道还要朕给你赔礼道歉?” 万贵妃:“说到那个姑娘,我看着又漂亮又结实,真的是” 天子:“你果然是有所图。” 万贵妃道:“还是” 天子摇头:“不必说这个了,朕不喜欢。” 万贵妃立刻就不再说下去,她知道就算自己再劝,天子也不会生她的气,但她自己得知道把握好那个度。 天子道:“冬泊北疆的战事,确实不好打,可这一仗如果打好了,就能让娄樊再退一步。” “宁海棠故意灭了一个娄樊属国,前阵子朝廷里有人参奏她,说她蛮干她可不是蛮干,她心眼比谁都多。” “借此试探宗政世全的心思,也试探一下娄樊现在还有多少兵力可以调用。” 天子一边走一边说道:“之前在冬泊那一战,娄樊损兵折将,宗政世全想南下的心气儿都给打没了。” “宁海棠在这个时候去灭一个娄樊属国,就算那小国再小,也是在向娄樊挑衅。” “娄樊不理会,不是不在乎,想想以往,以宗政世全的高傲,就算你踩他一棵草,他也要报复。” 万贵妃道:“可是宁海棠灭了一个小国,娄樊没什么举动,就说明娄樊现在力有不逮。” 天子嗯了一声:“所以小叶子才会在冬泊北疆再试探一下,其实,娄樊人不想打对大玉来说是好事。” 万贵妃问道:“如果试探出来娄樊人不想打,那林叶和宁海棠,大概就会更会更肆意一些了。” 天子笑道:“得寸进尺,说的就是他俩那样的。” 说到这,天子停下脚步。 他回头看向古秀今:“过来。” 古秀今连忙上前:“请圣人吩咐。” 天子道:“派人去传兵部管事的都过来,红袍以上,一个别落,朕要和他们议事,另外让户部的人也过来吧。” 古秀今连忙回身,安排人去给那些大人们传旨。 “另外,派人去冬泊,给洪武定传旨,让他听林叶调令。” 天子思考了片刻后,又吩咐道:“派人去云州传旨,让须弥翩若查完了云州的案子,不必急着回歌陵,去冬泊协助林叶,去的时候,他亲自押运粮草物资。” “是!” 古秀今一一记下来。 天子再次迈步向前:“估摸着,林叶已经派人回云州了,调怯莽军北上” 他略微沉吟后吩咐道:“给宁涉海传旨,让他带兵往冬泊动一动,如果林叶兵力不够,宁涉海离得近一些,也能帮上忙。” 万贵妃看着天子说话,眼神里都是掩饰不住的爱慕。 一个男人,不仅仅是因为他能打,他长得帅,他就是那种自信到能放出光芒的人。 陛下不能打,陛下的相貌也说不上有多帅气,可陛下在专注做事的时候,他身上自信的光彩就是那么耀眼夺目。 “这一战打好了,不只是娄樊人不敢再来招惹,还能让大玉的声名在北方盖过娄樊,会让茫茫北原上数不清的小国都仔细斟酌一下,以后是看大玉的脸色,还是继续看娄樊的脸色。” 天子道:“所以这一战,林叶和宁海棠非但不能输,还要赢的足够漂亮才行。” 万贵妃道:“那,不如再多调派一些兵马过去。” 天子摇头:“不必了,朕得让大玉的百姓们看到,朕只是调派了北疆的队伍,没动用国之根本,就把给娄樊压了下去。” “如此,百姓们才会更有信念,日后朕再打算对娄樊动兵的时候,他们就不会觉得没必要,不会觉得没把握。” 万贵妃听到这话,才明白过来,原来想搞大事情的那个可不是林叶和宁海棠。那两个小机灵鬼,能在冬泊北疆胡作非为,可是说不准就猜到了陛下的心思。 那两个家伙虽然都年轻,可比他俩心眼还多的是真不多。 陛下能如此看重那两个,还不就是因为他俩心眼有多又确实真能干。 “让他俩去闹吧。” 天子道:“朕就在歌陵等着消息,若这次闹的大了,虽未必能打进娄樊,却能将娄樊南疆这边的属国扫一遍。” 万贵妃道:“林将军这功劳要是再大一些,陛下都要赏无可赏了。” 天子道:“只有最无能的帝王,才会害怕臣子的功劳太大,大到没的可赏” 万贵妃道:“莫非,陛下早就想好了,林将军以后会封” 她话没说完,天子忽然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恩赏这种事,可不仅仅是升官加爵,也不是赏金赏银。” 天子笑道:“朕留着一手呢,这一手就能用好多次。” 这句话,可是把万贵妃的好奇之心给勾了起来,她今日要是不搞清楚天子说的留一手是什么,她怕是到了晚上都睡不着觉。 她不说话,只是用那双漂亮的会说话的眼睛看着天子。 天子也看着她:“你少来,朕是不会提前告诉你的。” 万贵妃还是不说话,还是用那双大眼睛看着天子,这双眼睛里,有撒娇,有乞求,有让天子那颗心就是硬不起来的一切。 “罢了” 最终还是天子落败。 他拉了万贵妃的手,一边走一边说道:“朕想着,如果林叶再有功劳,朕就给他赐婚,你说赐婚是不是恩赏?” 万贵妃的眼睛都亮了:“陛下这是想把谁赐婚给林叶?是子奈姑娘吗?那可真是般配。” 天子:“是,但又不全是。” 万贵妃这才醒悟过来,陛下说的那留一手,能用很多次的留一手。 她立刻就问了:“陛下是不是还想着长公主?” 天子咳嗽了几声:“朕什么都没有说,朕也不会觉得谁就真合适,难道非得是她们?” 万贵妃给了天子一个我懂的眼神,嘴角还往上挑着,那一脸的坏笑啊。 天子可是爱死这坏笑了。 见天子迈步往前走,万贵妃紧走几步,上前挽着天子的胳膊。 “这事若真的能行,那我可以先和云溪说说吗?” “不能。” “唔那,刚才陛下说,还有其他人选,是哪个?” “没有哪个,朕只是随口一说,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朕说这是恩赏的一种,这是” 他没说完呢,万贵妃又给了他一个我懂的眼神。 “啊!”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看向天子的时候,眼睛睁的大大的,眼神里的八卦之火,像是要烧出来一样。 “宁海棠在林叶身边呢,陛下突然想起来这个,莫不是莫不是?” 她看着天子,等着天子给她一个确定的答案。 天子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朕怎么会喜欢你这么八婆的一个女人!” 万贵妃:“是是是,是我的错,我不该八婆,那你快告诉,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天子:“” 正文 第五百六十四章 都来了呀 宁海棠在来风口这已有近三个月的时间,她不回去,林叶还真是没办法。 理论上,宁海棠是他下属,整个冬泊孤竹和云州三地的官员,都是他下属。 但宁海棠太过特殊,她可以赖着不走,林叶还不能真的把她怎么样,当然他也没想把宁海棠怎么样。 宁海棠是赖着不走,她要是真走了,林叶还得厚着脸皮去拉着人家别走。 陛下对宁海棠的喜爱,似乎不输于对林叶的喜爱。 再说,她留在这,林叶并没有什么不开心。 到现在为止,林叶在大玉军中所认识的人都算上,宁海棠是唯一一个与他志趣相投的人。 如果宁海棠要是个男人,他俩可能真的早就睡一起去了。 指不定多少个夜晚,促膝长谈。 “喂。” 见林叶坐在城墙上看着远处,宁海棠大步够来,又伸脚要踢林叶。 这两个多月林叶已经习惯,在宁海棠伸脚的瞬间,他把脚抬起来勾了宁海棠的脚腕一下。 要是个正常人,被林叶这一勾也就摔下去了,可宁海棠什么时候正常过。 她顺势一抬腿,也勾住了林叶的脚腕,两人的腿就别在了一处。 庞大海正好过来,看到这一幕后问:“大将军,和大将军,你俩编花篮呢?带我不?” 林叶扭头,宁海棠也扭头。 庞大海:“不带我啊那我给你俩喊吧,编,编,编花篮,编个花篮什么二八二五六,三八大三八来着?” 宁海棠把腿放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庞大海,挺欠揍啊。” 庞大海立刻说道:“我还行,我不欠揍,大将军你是没见过欠揍的人,若你见到” 正说着呢,就听到远处有人喊:“小丝弟!” 林叶一回头,就看到薛铜锤啪嗒啪嗒的跑了过来。 跑了几步又嫌麻烦,回头朝着宁株张开双臂:“快,飞我!” 宁海棠没理解,飞我? 然后她就看到宁株一甩手,把那小胖子就给甩了过来,飞行的速度之快,让宁海棠都大为吃惊。 林叶在半空中一把将薛铜锤接下来,若没接好的话,薛铜锤能飞城外去。 薛铜锤嘿嘿笑:“小丝弟,你又长个了啊。” 林叶:“你倒是没长。” 薛铜锤:“” 他不搭理林叶了,看向宁海棠,然后伸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发现自己脖子在人家腰那块,于是感慨:“这个漂亮的大姐姐是谁啊,你腿真长啊。” 宁海棠其实不算高,她强悍甚至可以说凶悍,但她瞧着还算娇小,只是,身材比例完美,腿确实显得长。 宁海棠:“?????” 薛铜锤:“姐姐你这腿,顶莫梧桐一条半那么长。” 莫梧桐在后边呢。 他说:“顶你仨。” 薛铜锤也不想搭理莫梧桐了。 这次他们全都赶来了,莫梧桐,宁株,薛铜锤,还有那个其实什么也不会的高恭。 宁海棠还在诧异这小家伙的不正常,然后就看到高恭哭着跑了过来。 扑倒在林叶脚下:“小爷啊小爷,可是把我想死了啊小爷。” 宁海棠看向林叶,用眼神示意:“他是想把你送走?” 林叶用眼神回应,这位是我手下一个特殊行业的掌柜。 宁海棠再用眼神问他:哭丧专业的? 林叶也不想搭理宁海棠了。 他把薛铜锤等人向宁海棠介绍了一下,宁海棠一边听一边笑。 等他们去安顿住处的时候,宁海棠用肩膀撞了撞林叶肩膀:“兄嘚儿,你不正常的根儿我算是找到了。” 林叶:“闭嘴。” 宁海棠:“令师” 他还没形容呢,就看到严洗牛气喘吁吁的从城墙下边爬上来了。 他徒弟都下城去安顿住处了,他才刚上来,走两步就喘一会儿。 这一路大概是真的累了,上城墙这最后的台阶路,是压垮他的一百多头骆驼。 “小叶子,为师来了!” 林叶连忙上前:“师父你怎么也来了,快下去休息,我带你去找个合适的住处。” 不由分说,他扶着严洗牛就往下走,严洗牛看了看城墙上又看了看那些台阶:“下下去,这就下去了?” 宁海棠一看,这师父瞧着倒是还挺正常的。 刚想到这,就看到那被林叶扶着往下走的家伙,回头朝着她挥手:“新徒弟媳妇儿吧,你好啊。” 林叶扶着他走的,立刻就快了起来。 宁海棠抬起头看了看天,脑海里就一个念头林叶那是个什么破师门! 她醒悟过来,林叶那个臭小子,他要不是太了解他师父,都不会跑过去扶着他师父往下走。 可严洗牛虽然下去了,话还没喊完。 “我还有俩徒弟媳妇儿呢,一个是我媳妇的师妹,一个是我媳妇的师妹的侄女儿,回头你们见见面哈,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你们好好处” 宁海棠脑袋乱了,张了张嘴:“” 她一时之间,竟然有把那个家伙从城墙上丢出去的冲动。 不是丢林叶师父,是丢林叶。 林叶这边扶着严洗牛走的越来越快,严洗牛感觉自己腿都要转起来了。 “慢点慢点,我不急。” 他看向林叶:“你怎么心虚了?” 林叶:“我没有。” 严洗牛:“你放屁,你当为师这双眼睛是瞎的?” 正说着呢,就看到雷红柳过来了,林叶连忙过去迎接:“师娘。” 他走的太快了,完全是他架着严洗牛在走,他这一松手,严洗牛双脚离地的飞了一段 “徒弟,扶我” 林叶连忙又回身把他扶着,严洗牛飞了这一段脸都有些白,他一下子就体会到了薛铜锤的不容易。 “我来,是不放心你。” 雷红柳往左右看了看:“我可听说了,这来了个又漂亮又能打,还特别会领兵的大将军,女的。” 林叶:“” 林叶还没来得及解释,外边就传来一阵阵欢呼声,大的好像能把天都掀开个盖子似的。 然后林叶就听到子奈的喊声。 “大玉长公主殿下亲自来劳军,你们看看,这一车一车的东西,都是长公主给你们带来的!” 林叶眼睛都睁大了。 这下,热闹了。 不但师父师娘师兄们都来了,子奈和小姨也来了。 这种苦寒的地方,她们全都跑过来,这日子她们怎么能适应的来。 雷红柳道:“快去吧,你小姨这一路上走的辛苦,都是为了能多带一些东西来,她说是要为大玉劳军,还不是来替你提振军心士气的。” 林叶连忙道:“师娘你休息一会儿,我去看看,边军们性子粗,我怕” 雷红柳:“你要去就赶紧去,那么多借口做什么。” 林叶点头,然后跑了出去。 雷红柳看着林叶往外跑,嘴角带着笑。 严洗牛道:“我就理解不了你们这些娘们儿,明明是想见林叶才来的,却还要找那么多借口。” 雷红柳看向严洗牛,严洗牛大声说道:“我没说你!” 雷红柳眼睛一瞪。 严洗牛那声音立刻就柔了下来:“娘子,我没有说你啊,我说的是长公主和小子奈。” 他问:“长公主要来,不只是因为她猜到了林叶要在冬泊北疆打一场大仗吧。” 雷红柳:“就你话多。” 严洗牛道:“在云州的时候,长公主仔细分析了冬泊局势,所以断定林叶一定是要和娄樊人好好干一仗。” “所以她以长公主身份出面,促使云州那边把运送粮草物资的时间提前,还自掏腰包购买了那么多东西来劳军” 他看着雷红柳:“半路上,长公主还在仔细分析冬泊情况,推算小叶子怎么打这一仗” 雷红柳:“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严洗牛:“我不是很懂女人啊,我只是想说,长公主说了那么多情况,分析了那么多可能,但,她说的是不是太细了些她说的越细致,我就越是觉得,她是给自己找借口呢。” 雷红柳:“你懂女人。” 严洗牛:“你师妹,不会是真的” 雷红柳抬起手揪着严洗牛耳朵:“话多,是不是话多?” 严洗牛:“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话多。” 雷红柳松开手:“走,跟我上城墙看看去,我还没见过娄樊人是什么鬼模样呢。” 严洗牛:“上去我才下来” 雷红柳拉了他的手,大步往前走,严洗牛抬头看了看那些台阶,莫名其妙的想起了一句古语。 古人说,如果你一天之内能遇到三次某个人,或是见到三次某个东西,那你就是和这个人或是这件东西有缘。 我他妈和台阶有缘干什么! 俩人上去了,看了一会儿,雷红柳道:“离着太远了,看不清楚,也没什么意思,咱们还是去帮云溪分发一下物资好了。” 严洗牛:“啊?” 城外,林叶跑到门口,就看到大玉的士兵们正在给冬泊边军分发物资。 这些东西都是从云州带来的,因为是要劳军,所以带的就不只是粮草物资,还有许多其他东西。 这千里迢迢的路程,可想而知走的有多辛苦。 林叶看到小姨还有子奈她俩,正在和士兵们一起搬运东西,吓了一跳,加快脚步跑过去。 “小姨。” 林叶跑到近前,还没有说什么,谢云溪微笑道:“一起搬一起发,士兵们会更开心。” 林叶应了一声,子奈哼了一声:“就知道你会先叫小姨!” 林叶心说按辈分我也管你叫小姨啊就是你自己笨算不出来,幸好你算不出来 子奈转身从车里拿了一个小箱子:“这是你爱吃的点心,从云州带过来的,怕坏了,特意寻了一件宝器放。” 她说的轻巧,这件宝器的价格,别说换这些点心,那点心铺子都不知道能换多少个。 林叶心里一暖,抬起手在子奈脑袋上揉了揉。 子奈嘿嘿笑:“一会儿把东西都发下去后,你可得亲自动手给我们做饭吃。” 林叶使劲儿点头:“好。” 就是在这一刻,还在和林叶说话的子奈,以及在分发东西的谢云溪,两个人同时停下了动作,莫名其妙的,同时转头往城门那边看过去。 俩人什么都没有说,自然也不是谁提醒了谁,动作却能做到整齐划一。 林叶也顺着她俩的视线回头看,就看到宁海棠大步的跑了过来。 是来参见长公主殿下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林叶就觉得,这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他不理解,很不理解。 正文 第五百六十五章 她来她在 林叶在这简陋且苦寒的边城里,寻了一处最好的地方,安顿小姨和子奈她们。 即便如此,他也依然担心,小姨子奈她们可能根本就适应不了这里的生活。 不是他低估了小姨她们的生存能力,而是这里着实有各种不便。 况且,天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打起来。 楼然的老将军和南疆大营的将军都被林叶抓了,这种耻辱,娄樊帝君宗政世全绝不会忍受。 所以哪怕连番征战之后的娄樊,现在其实不想再打,这一仗也不得不打。 之前宗政世全让耶律令来领兵,是因为确实嗅到了机会,错失可惜的机会。 而且,那也不是和大玉打,是继续攻冬泊。 攻冬泊和在冬泊与大玉的军队交战,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然而此时此刻,宗政世全已经没得可选了。 之前他御驾亲征的时候,虽然是带着战果回去的,可娄樊的损失也极大。 值得吹嘘的就是他打败了云孤鸿的玉国大军,但那还是因为云孤鸿被拓跋烈出卖。 那一战之后,宗政世全知道,朝中文武,勋贵士族,对他已经颇有怨言。 再打大规模的战争,娄樊的国力支撑的住,民意也支撑不住了。 就在来风口城外,娄樊大军营地中,急匆匆赶来的大将军耶律明镜脸色沉重的看着那座冬泊边关。 他临危受命,可这担子对他来说,加倍的沉重。 他南下之前,宗政世全召他入宫,与他深谈许久。 帝君并没有遮掩什么,哪怕他是耶律令的长子,帝君也依然明确的表达了态度。 帝君的意思是,娄樊可以失去一位老将军,可以失去一位南疆大营将军,你,也可以失去一位父亲,一位兄弟,不能失去尊严。 宗政世全对他说,如果玉人敢以你父亲和你弟弟来威胁娄樊,那娄樊绝不会退让半步。 这意思就再清楚不过了,这一仗哪怕你不打,做足了样子,让百姓们看到娄樊人没有认怂。 但绝对不可以向玉人妥协,一旦有了这第一次妥协,那将来娄樊那些属国,就会纷纷倒戈。 冬泊与娄樊直接接壤,可也只是在正北方向这一带接壤。 在冬泊西北和东北方向,还有无数的小国依附在娄樊这个庞然大物身上。 原本,玉国离着远,这些小国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向娄樊臣服。 现在大玉的军队若是直接压在冬泊北疆,那么那些小国的君主,就会有些想法。 这一战,是脸面之战,是荣誉之战。 宗政世全的话,可谓推心置腹。 他明确告诉耶律明镜,帝国的国库虽勉强可以再支撑一场大战,也只是勉强。 一旦此战失利,娄樊无法从战争中获利,那么帝国将会遇到一场史无前例的危机。 这危机的源头,与其说是上次宗政世全的御驾亲征,不如说是十几年前在冬泊那一战。 当年因为把玉国怯莽军打的全军覆没,还强占了冬泊小半数的疆域,这让娄樊信心大增。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娄樊的帝君就把与大玉决战,当成了最终的目标。 耶律明镜听了这些话之后,他心里的痛苦,只有他自己可以理解。 这一仗打不好,他亲手把自己的父亲和弟弟送进地狱,还会把无数将士送进地狱。 这一仗打好了,他还是会亲手把父亲和弟弟送进地狱。 对于娄樊来说,这一仗打赢了的话可以重振士气,也让那些观望着的属国不敢生出异心。可对于耶律明镜来说,哪怕是大胜,他也输的一塌糊涂。 耶律家世代公卿,在娄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耶律明镜也深知帝君让他来领兵的目的,就是让满朝文武看一看,耶律家为了娄樊能做出取舍。 也是为了让满朝文武看一看,帝君为了娄樊的荣耀,可以放弃耶律令,也不容的其他人玷污。 这一阵子,耶律明镜最怕的就是玉军那边突然派人来谈判。 因为只要玉军派人来,就说明他们确实要用耶律令和耶律明楼来威胁娄樊了。 让耶律明镜放心也担心的,恰恰就是林叶没有派人来,似乎根本就没打算和娄樊谈判。 耶律明镜到军中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耶律令被抓走当日亲眼所见此事的人,全都召集起来询问。 他了解的越清楚,越是对林叶这个人更为忌惮。 一个大将军,领三北之地,实打实的封疆大吏,位极人臣,却能做出这种事来。 这就足以说明林叶性格为了赢,他什么都能做的出来,哪怕是搭上他自己。 这样的对手是可怕的,是耶律家从没有遇到过的强敌。 所以耶律明镜现在格外矛盾,他不希望林叶派人来谈判,又希望看到林叶派人来谈判。 如果林叶派人来了,说明大玉也没有准备好与娄樊决战。 如果不派人来谈,那么这一战,对于娄樊来说可能危险更大。 他又何尝不想主动派人去和林叶谈?可是帝君将娄樊的荣耀都压在他肩膀上了,他不敢有任何的轻举妄动。 难啊,作为娄樊帝国的大将军,耶律明镜第一次面对如此难的境况。 主动,全都在玉人那边。 林叶当然也知道主动都在他这边,他为什么冒着那么大的危险去娄樊,不就是为了争得这主动吗。 他靠着自己这一次冒险,把娄樊拉入两难的境地,对于大玉来说,打与不打,都是大赚。 在耶律明镜发愁的时候,林叶也在发愁,但他发愁的是一会儿给小姨她们准备做什么吃。 这边环境过于艰苦,哪有那么多食材让他选择。 虽然他和宁海棠连续出关,从娄樊那些小部族手里抢来不少牛羊。 但这种东西,对于不经常吃牛羊肉的人来说,一两顿还好,顿顿吃,怕是撑不住多久。 就在他发愁的时候,谢云溪缓步走了过来。 哪怕是在这北疆苦寒之地,满目都是肃杀荒凉,她的出现,也会让这样的地方变得光彩起来。 谢云溪披着一件很厚实的大氅,毛茸茸的领子立了起来,护着两边的脸颊。 可即便如此,她的脸看起来还是被冻得有些红。 “又在胡乱想什么?” 谢云溪走到林叶身边问了一句。 林叶连忙道:“在想,一会儿是不是要陪着小姨出去狩猎,这边野味还算” 话没说完,谢云溪就用眼神阻止了林叶的谎言。 “若这里野味多,冬泊边关的将士们还至于面黄肌瘦?” 谢云溪看向林叶,林叶竟然有些心慌,不敢与她对视。 这是很奇怪的事,也许和林叶才到云州的时候,就被谢云溪的气场压住了有关。 可是,这种事谁又能说得清楚,林叶自己都说不清。 “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娇气,我对自己也从来都不会有盲目的自信。” 谢云溪道:“如果是的话,我不会来这里。” 林叶低着头:“我只是” 谢云溪:“只是不想让我们受苦,只是不想看我们有委屈,只是不想是因为你而牵连我们?” 林叶抬起头看了谢云溪一眼,但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 在谢云溪面前,他好像还是那个才进云州没多久的少年。 就像是在那辆马车里,谢云溪一字一句的告诉他,小姨可以在前边等你的时候,一模一样。 “小姨不是一直都在等你么?” 谢云溪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她抬起手,在林叶的脑袋上轻轻的拍了拍。 然后她才发现,小叶子竟然已经那么高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比她还要矮一些,现在,她去触碰他的头顶,需要把手伸的很高才行了。 “小姨很高兴。” 她又说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但林叶这句话听懂了,小姨说的高兴,是因为林叶舍不得她们受苦而高兴。 “那时候,小姨对你说,你尽管大步往前跑,小姨会在前边等着你。” 谢云溪把手从林叶头上收回来,站在他身边,并肩而立,看着同一个方向。 她说:“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有无数的手段,可以帮你跑的快起来。” “不管你面对什么样的事,不管你面对什么样的人,只要我在你身后,你就可以只管往前跑。” 她侧头看了林叶一眼,这个家伙,侧脸也是那么好看。 “现在,我得追你了。” 她说。 林叶心里又慌了起来。 谢云溪看着前方说道:“我来冬泊北疆,是因为这是我现在能帮你做的,唯一的事。” “我以大玉长公主的身份来,不只是冬泊边军,不止你的怯莽军会振奋军心,还有些人,也会不得不谨慎起来。” 林叶知道小姨说的是谁。 其中就包括宁海棠,但不只是宁海棠。 小姨才没那么无聊,专程跑这么远的路来是为了看着林叶,是因为吃醋。 宁家现在在军中的地位,毋庸置疑。 宁海棠是大将军,宁涉海是大将军,这两个人一左一右,把林叶的怯莽军夹在中间。 天子是信任林叶,不然不会给林叶那么大的权力。 可若是完全放心,天子又怎么会把宁家兄妹一左一右放在云州两侧? 一个在西北边疆,一个在孤竹。 如果说云州是大玉的北疆大门,林叶是这大门的守护者。 那么,宁海棠的孤竹大军,宁涉海的西疆大军,就是这扇门外边一左一右的两座石狮子。 这世上,没有几人比谢云溪看的更透彻。 林叶是三北都护大将军,按理说,宁海棠和宁涉海,都要听从林叶调遣。 但他们身上同样有傲骨,他们同样深受天子信赖。 谢云溪以长公主身份站在林叶背后,那两个有傲骨的人,再傲,也得收敛起来。 更何况,草束城还有一个洪武定,那个家伙的立场现在根本看不清楚。 谢云溪再一次站在了林叶身边,他已经比她还要高了。 可她依然那么坚定,依然那么自信。 “看。” 谢云溪抬起头,看着远处淡红的云霞。 “像云,像溪。” 她笑起来:“像云溪吗?” 林叶好久都没有回应,回应的时候也只是一个字。 “想。” 正文 第五百六十六章 你是真阴险 长公主劳军,长公主赐酒,长公主说,今日饮酒不醉不归,明日杀敌挫骨扬灰。 这些在边疆苦苦撑了那么久的汉子们,喝了酒,有人欢歌,有人大哭。 让他们觉得自己被重视的,不是他们冬泊人,而是大玉的长公主殿下。 在他们看来,那是何等身份的人啊,竟是能不远万里来这苦寒之地看望他们。 大玉是冬泊主国,大玉,没有放弃冬泊。 从这一天开始,边军汉子们就憋着一股劲儿,如果不上战场把这股劲儿释放出来,他们都会觉得不甘心。 所以现在,林叶甚至在考虑,要不要主动出击去打一仗。 他在想这些,宁海棠也在想这些。 阻止了他们两个这么干的,是来风口这边的兵力确实有些不够。 林叶的怯莽军还在半路,比谢云溪从云州出发的还要晚一些。 那不是几匹马一口气往北跑,那是大军出征,十万人马的规模,走起来不可能快的了。 林叶预料着,最起码怯莽军还有十天才能到来风口。 能尽快赶来的洪武定还是没有到,大概他就没打算领兵来,哪怕林叶已经派人往草束城传令。 洪武定不是犹豫不决,他只是看不准局势。 或者,他就是故意在拖延时间,等着娄樊人先一步攻破来风口。 对于洪武定背后的那些人来说,最好的局面就是娄樊人占据冬泊。 退而求其次,他们也希望娄樊人能把冬泊半壁江山占了去。 从草束城往北都被娄樊人控制,那这局势就对他们越来越有利。 现在的情况是,须弥翩若还在云州查案,揪出来的人,牵连到的家族,势必越来越多。 如果娄樊人拿下冬泊半壁江山,以玉天子的傲气,以大玉的国力,以玉人的自豪,这一仗必然要倾尽全力的打。 不管胜负,大玉的国力都会严重受损。 到那个时候,天子就不可能再轻而易举的动他们这些勋贵旧族。 大玉已经虚弱了,需要喘口气缓缓,再动他们,大玉要喘的这口气就没准喘不上来。 打这么大规模的战争,打到最后,娄樊和与都是国库亏空,两位帝王都是心力交瘁。 到那个时候,天子怎么敢再乱朝纲? 现在是他们不得不对天子妥协,哪怕是牺牲一个崔家也没关系,借此机会让天子看到他们的臣服。 但,这一仗真的打到大玉国力受损的时候,就轮到天子向他们妥协了。 因为打到那个时候,不只是物力财力损耗巨大,人力更会损失巨大。 忠于天子的队伍,会在这场战争中消耗掉,就算不会消耗殆尽,怕也所剩无几。 天子手里要什么没什么,还敢和他们飞扬跋扈? 到时候,怕是天子要求着他们,尽最大能力的帮一下空虚无力的大玉。 把内部问题放到外部来解决,还能让天子从强势变成弱势。 这算盘,他们在歌陵城打的噼啪响,连娄樊人都听到了。 正因为宗政世全听到了,所以他也推测着,玉天子也不敢真的拼上国力来与娄樊不死不休。 大玉各大家族手中掌握的财力物力,足以影响大玉的稳定,尤其是在那样的时候。 一代权臣就已足够恐怖,更何况这些家族都是世代公卿。 不少人还记得呢,七十几年前,大玉嘉定皇帝驾崩,新君即位,改国号隆裕。 被嘉定皇帝宠信了三十年的大贪官姚宗书被隆裕皇帝拿办,从姚宗书家里查抄出来的财产之多,令人难以想象。 到后来过了十年,有官员算过,这十年来大玉国库收入的总和,才刚刚与姚宗书贪污来的银子相当。这不是夸张,隆裕皇帝没有多大的能力,但却让大玉有中兴之势,就是因为办了一个姚宗书。 然而这件事的弊端也很快就暴露出来,姚宗书死了之后,被他压制着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贪官们,不只是失去了主心骨,还失去了管控者。 以至于他们更为丧心病狂,因为姚宗书的死而老实了十来年后,他们开始疯狂的敛财,把大玉朝廷挖的像是一座空坟。 姚宗书手下那些原本还不敢太放肆着去贪徒子徒孙们,只用了几年时间,就让大玉成了一棵危树。 隆裕皇帝的刀已经砍下去了,如果那个时候更狠厉一些,砍了姚宗书,也把姚宗书的徒子徒孙们都砍了,从朝廷砍到地方。 那么可能结局会不一样,当然,这种事谁也不敢说定论。 也许会迎来一个清平天下,也许那时候就会有人举兵谋逆。 这段历史,不只是玉天子知道,娄樊帝君宗政世全也知道。 所以他才对玉天子有些敬佩,玉天子做的是他不敢做的事。 娄樊帝国崛起于游牧,当初各大部族的首领,如今还是帝国的亲王,世袭罔替。 每年这些大部族都会添丁,每年来向他请求封赏的人都不止一家。 就这样不停的封赏不停的封赏,娄樊国内,现在有一小半的疆域不属于朝廷,不属于皇族。 各大部族的分封之地连年扩大,如今已经有娄樊三分之一那么大。 当初支持宗政厉的游牧部族,其中实力不弱的,就有九旗十八部。 这些大部族,现在哪家的封地是一年比一年小? 宗政世全想做的事和玉天子想做的事,一模一样,但他做不到也不敢做。 上次他亲征失利之后,九旗十八部的那些亲王郡王们,在朝堂上当众问他战果如何。 虽然那些人还不敢太放肆,但也已经暴露出来他们对宗政世全的不满。 那个时候的宗政世全,是真想一刀一个把这些人都剐了。 为什么他要把老将军耶律令请出山,就是因为耶律家是为数不多的,现在宗政世全还能完全信任的家族。 一个帝国,存在的时间越长久,看起来的强大越可能是徒有虚表。 如果不能有一位中兴之君出现,那么下坡路就会越走越快。 可是,宗政世全和玉天子选择的路,不一样,目标是一致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却完全不同。 宗政世全觉得,唯有尽全力攻入中原,占据更大的江山,才能解决这种矛盾。 只要拿下中原,各大部族的亲王都能分得更多利益,他们才能始终保持忠诚。 现在,宗政世全已有些力不从心。 此时此刻,来风口的城墙上,林叶举着千里眼看着城外远处。 他在一座高坡上看到了个身穿铁甲的将军,也在举着千里眼看向他这边。 在两个人都发现了对方之后,不约而同的放下千里眼。 耶律明镜放下千里眼的时候,手却攥紧了,手背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林叶放下千里眼的时候却多了几分笑意,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将军身后的旗子,也是耶律家的旗子。 “一门忠良。” 林叶自言自语了一声。 听到他这句话,站在他不远处的宁海棠也笑了。 “你是打算可着一家人祸祸?” 宁海棠问。 林叶道:“是宗政世全的问题,与我无关。” 宁海棠道:“如果宗政世全还有别人可信,还有别人可用,也不会只用耶律一家的人。” 林叶点头。 宁海棠说他可着一家祸祸,那不是宗政世全先可着一家祸祸的吗?是啊,谁不知道领兵过来,就意味着被抓的耶律令和耶律明楼都得死。 所以最合适的人选,绝对不是耶律家的人。 “这是好事。” 宁海棠举起千里眼看了看,然后还举起手臂,朝着远处那高坡挥舞了几下。 “娄樊,也是内忧外患。” 她说。 林叶看向宁海棠:“也?” 宁海棠微微一怔,然后对林叶说道:“把这个字吞了吧,我不承认我说过。” 林叶倒也懒得理会,女人天生就耍无赖的资格。 越是会撒娇的女人,这种资格就越大。 宁海棠不会撒娇。 “兄嘚。” 宁海棠走到林叶身边,自然而然的把胳膊搭在林叶肩膀上。 虽然和林叶的身高比起来,她要把胳膊搭在林叶肩膀上,并不是很舒服的姿势。 但她习惯了。 “你是不是在想,要不要出去搞一下?” 林叶摇头:“没有,不是,我不承认。” 宁海棠哈哈大笑。 “如果来风口这里有五万兵,我都敢出去搞一下,可现在这连两万人都不足。” 宁海棠有些遗憾。 林叶道:“如果你执意要去的话,我可以当做不知道,我不阻止,也不参与。” 宁海棠:“然后你就可以借机向陛下参奏我一本?” 林叶:“不是,不会,我不承认。” 宁海棠瞥了他一眼。 “你大概也看到了。” 宁海棠指了指城外:“娄樊人营地的布置变了,虽然那个领兵的家伙故意把这变化压的很小,可他哪里知道,我有一双火眼金睛。” 林叶也看到了,这几日观察城外娄樊大营,确实有了些变化。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个领兵的娄樊将军,也在等着玉军出去打。 他早已在大营里设下埋伏,只要玉军攻过去,他的兵马就能立刻形成合围。 “现在咱们军心这么团结,士气这么旺盛,不出去打一架,真是有些心痒痒。” 宁海棠看向林叶:“有没有什么办法?” 林叶:“没有。” 宁海棠:“不信。” 林叶道:“没有出去打一架的办法,但是可着一家人祸祸,倒不是没办法。” 宁海棠眼神一亮:“你又想出了什么坏招儿?” 林叶道:“我昨天夜里见了见耶律明楼,我告诉他说,城外领兵的,还是他家里人,已经派人偷偷来过这,很隐秘的求见了我。” “我还告诉他说,他们耶律家的人,愿意用战马一万匹,以及黄金十万两,换耶律令和耶律明楼父子回去。” “但我告诉耶律明楼说,我只能答应换一个,还不能把耶律令还回去,那除了他也没得选了。” 宁海棠的眼睛更亮了。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城内有一支骑兵正在集结,是庞大海带着的亲兵营。 “一会儿,庞大海会把耶律明楼送回去。” 林叶看向城外:“我特意在等着,等着那位将军出大营来观察敌情的时候再放人,这显得配合多好。”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耶律家那个领兵的将军,他不敢也不能派人来和我谈判,倒也无妨,我就当已经谈好了条件,白白送给他,他该高兴。” 他说到这的时候,庞大海一声令下,他部下的亲兵们,敲锣打鼓的把耶律明楼送出去。 宁海棠看到这一幕,不得不叹了口气。 她说:“要说阴险,你是真的阴险。”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七章 娄樊之患 玉军就这样把城门打开,然后直接把耶律明楼送了回去。 当然会有人不理解,都护大将军冒着那么大的危险才抓回来的人,为何就这样送回去了。 对于不理解的人,其实也不必费尽心思的让他理解。 能理解的人,就知道这样做到底有多阴险。 耶律明镜在看到自己五弟被送回来的时候,他就知道有多阴险了。 最让他感到害怕的,是林叶在观察到他出大营后,才让人把他五弟送回来的。 如今这娄樊大军营地里,耶律明镜确实是主将,可未必都是他的人。 朝堂权势之争,不管是在大玉还是娄樊,不管是大国还是小国,都不可能避免。 林叶大张旗鼓的把耶律明楼送回来,这消息无需多久就能传到金庭。 且不说这大营里有没有其他各大部族的眼线,只说是帝君的人,怕也不在少数。 在得知此事后,耶律明镜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封锁消息,不准任何人离开大营。 但很快他就把这个念头打消了,因为根本就封锁不住。 他下令去封锁大营的那些人中,说不得就有想把消息泄露出去的人。 耶律明镜一下子就犯了难,这件事,似乎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楚。 他就算现在把帐下众将都召集起来,再把他五弟耶律明楼也喊来当众对峙,那些将军们也未必会信他。 当然,这些将军们之中有不少人,都是耶律明楼的部下,对于耶律明楼能活着回来,他们自然心里高兴。 可是他们也不会相信,林叶会无缘无故的把他们将军放回来。 部下们如何议论纷纷,耶律明镜已经没有心思理会了。 他先是派人安顿了他五弟,找随军的医官诊治,他自己都没有去看一眼,就急匆匆回了大帐。 第一件事,就是铺开纸张,他必须尽快把林叶放归耶律明楼的事告知帝君。 现在,他唯一还能给自己争取来的优势,就是不能落于任何人之后。 得是他自己,第一个把此事上奏天听。 就在他跑进大帐的时候,有两人在另外一座帐篷后边,偷偷看着他。 “耶律明镜那厮,大概是怕了,所以赶紧自己去写一份奏折,加急送回金庭。” 说话的人叫赫连涂中,他是之前和冬泊国君玉羽成匆谈判的那个赫连奇祁的堂弟。 对于耶律明镜做主将,他本就不服气。 耶律令奉旨复出领兵,他不敢说什么,毕竟耶律令在军中的威望确实无人可及。 哪怕已有十余年不曾征战,但如今这娄樊军中的将军,哪个对他不心怀敬意。 如今娄樊军方,数得上来的名将,有一小半和耶律令有关系,不是他在军中带出来的,就是他在娄樊武院教出来的。 但,耶律令被抓走之后,帝君让耶律明镜赶来领兵,赫连涂中自然不服气。 这个事,就不该还是耶律家的人来管,谁敢保证耶律明镜来了之后没有一点私心? 赫连涂中说完这句话后,他旁边的那个将军点了点头。 此人叫苏兴青,也是娄樊的将门之后。 “装模作样罢了,我倒是不信,这人不是他想办法换回来的。” 赫连涂中道:“话是这么说,理是这个理,但我们确实没有他把柄。” “没有他把柄,只能说是他藏的隐秘,不知道暗中派了谁去和与人谈判。” 苏兴青道:“我猜着,他本想换回他爹,但林叶不答应,这事,说不得还是耶律明镜他给了人家什么好处,结果还被人家摆了一道。” 就在这时候,他们看到耶律明镜的一个亲兵从大帐里出来,出门的时候,还往怀里塞了什么。 “果然被赫连兄猜着了,这是要第一个派人送信回金庭。” 苏兴青道:“以赫连兄之才,以赫连家的威望,这大将军一职,不是赫连兄你来担任,本就有失公允。” 他看向赫连涂中道:“不如我们趁着这个机会,让耶律明镜滚蛋回家。” 赫连涂中连连摇头:“不妥不妥,我虽然不服他耶律明镜,但此人还是有些本事的,不然圣君又怎么会让他临危受命。” 苏兴青叹了口气道:“我可不敢质疑圣君旨意,我只是觉着,赫连将军的兄长,赫连奇祁大人,为了我娄樊而被玉人杀死在来风口。” 他看向赫连涂中:“领兵这种事,圣君为何就能选了耶律明镜?耶律令和耶律明楼都在玉人手里,耶律明镜能稳得住?反倒是赫连兄你,与玉人有大仇,这事不落在你身上,谁看这都觉得不公。” 这话,把赫连涂中心里那股子一直憋着的怨气,彻底给激发了出来。 他堂兄赫连奇祁是代表圣君去和玉人谈判,结果被阴险的玉人杀死在来风口。 对于赫连家来说,这是深仇大恨。 对于娄樊帝国来说,这是奇耻大辱。 所以,苏兴青其实说的没有什么问题,这事就该落在他们赫连家身上。 “我不是挑拨你与耶律明镜的关系。” 苏兴青道:“我与赫连兄情同手足,你我小时候就在一起玩了,后又是同窗” 他看向赫连涂中:“我只是为你觉得不值,也恨自己没本事,做不得那大将军的位子,来替你去报仇。” 这几句话彻底把赫连涂中的火气给点燃了,他一转身:“不能让耶律明镜把十万大军葬送于此。” 苏兴青这种挑拨离间的小人,一看到如此场面,顿时就开心起来。 他苏家,在他祖父死了之后,家道便一落千丈。 他苏家曾经握着的兵权,逐渐都被耶律家取代。 可是,以他苏家现在的实力,又没办法直接和耶律家叫板。 所以他一直都不遗余力的挑拨着赫连涂中和耶律明镜的关系,他苏家不是耶律家的对手,赫连家是啊。 苏兴青追上去:“赫连兄,你这急匆匆的要去做什么?” 赫连涂中道:“不能让耶律明镜派去的人先一步到金庭,不然圣君还真可能被他骗了。” 苏兴青立刻说道:“赫连兄,你可不能冲动派人去拦截耶律明镜的亲兵啊,万一不小心把人杀了,那可怎么办。” 赫连涂中道:“你放心,我只你是为我着想,我有分寸。” 苏兴青心里更加高兴起来,心说若没有你这蠢货,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把这事办好。 二十天后,金庭。 金庭城在娄樊南域,以娄樊帝国的南北宽度来说,从南疆到北疆分成五份,今天出就在从南往北的第二份位置。 金庭城原本不是娄樊的都城,最初立国的时候,都城在偏北的翰野。 随着娄樊国力越来越雄厚,疆域越来越广大,城池规模并没有多大的翰野城,也就越来越配不上都城地位。 历代的娄樊帝君,梦想都是率军南下,饮马兰江。 所以都城往南搬迁,这似乎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北边的大片疆域,最初娄樊的立国之地,多数都已经分封出去了。九旗十八部的人,在北域说一不二,娄樊帝君也就不想再往北去扩展。 若是都城在九旗十八部的封地之内,那这都城还算什么都城,帝君长期身处在藩王环伺之下,这局面还能好的了? 所以在一百三十年前,都城从翰野南迁至金庭。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金庭城,是娄樊人耗时三十七年,硬生生造出来的一座新城。 从南疆艾叶城到金庭城,快马加鞭,十几天就能到。 此时此刻,宗政世全坐在那个高高的青玉松柏宝座上,微微眯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娄樊人觉得,松柏这两种树最为强悍,也最为尊贵,还象征着长寿。 所以,松柏图案,在娄樊有着无比吉祥的含义。 这青玉宝座,雕刻的极为精美,看着那松柏挺拔栩栩如生。 这个宝座的样式,若是放在中原大玉来看 打个比方,就是有些有钱人家的墓地后边和两侧,也会种上一些松柏。 “圣君!” 赫连家现在的家主,赫连麓大声说道:“耶律明镜暗通玉人,此事不能不严办,若再拖下去,恐是要坏了南疆大营十万军心。” 宗政世全一直都没有说话,是因为他猜到了这局面不可能是耶律明镜造成的,十之七八,是林叶的计策。 可是,从南疆大营里秘密奏报上来的消息,前后已有二十几份。 唯独没有耶律明镜的奏章,这事就不正常。 “圣君。” 赫连麓道:“耶律明镜做出这等通敌卖国之事,却到现在不肯上奏,还以为能掩闭天听,这反心已经露了啊圣君!” 在青玉宝座下边,有一排二十七个座位,是娄樊的九位亲王,十八位郡王的座位。 并非所有异姓王都在金庭,此时在座的有六个,其中四位亲王,两位郡王。 距离青玉宝座最近的那个,是婀布族的首领拓木参,他听到这,也坐不住了。 “圣君。” 拓木参起身,朝着宗政世全抱拳道:“军国大事,老臣本不该胡言乱语,但此事,耶律明镜不及时上奏,确实是没规矩。” “老臣不敢说是耶律明镜心怀叵测,也不敢说此举是他有意为之,但此事,圣君还是要过问一下的好。” 他看向宗政世全:“老臣斗胆请旨,愿意去南疆大营替圣君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宗政世全没有马上回应。 耶律家的兵权,如果因此而被罢免,那他这个圣君的位子,就更为不稳。 九旗十八部的人,不会直接谋逆造反,但他们可能会暗中支持别人上台来。 宗政世全杀心不轻,当年与他竞争皇位的兄弟,基本上也都被他除掉了。 可宗政家族中,里里外外的,不是没人可用。 九旗十八部的首领若联合起来,这朝局真的不好说。 沉思良久,宗政世全还是点了点头:“既然你愿意替朕去看看,那就去吧,仔细看看,别让有些人钻了什么空子。” 拓木参抱拳:“圣君放心,老臣不会辜负圣君所托。” 说完这句话,他竟是大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事不宜迟,老臣马上就动身。” 宗政世全眉头紧皱,最终,也只是忍了下来。 【没有存稿,昨天晚上也没能码出第三章,这是今天早起写的,没有修改过,急急忙忙发出来了,抱歉,迟到了。】 正文 第五百六十八章 夺权 娄樊南疆边军大营。 拓木参带着他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进来,根本就没理会在大营外等候的耶律明镜。 马队经过带起来的烟尘,扑了耶律明镜一脸,也扑了其他在这等候的将军们一脸。 拓木参在进门之前故意昂着下巴,看都没看耶律明镜。 眼高于顶说的,从来都不是高过自己的顶,而是别人的头顶。 倒是他那一身漂亮到晃眼的亲王锦袍,让人不得不多看几眼。 他故意穿着隆重的亲王朝服而来,就是想让耶律明镜看清楚身份地位的差距。 娄樊九旗地位绝高,而这九旗又被分成上三旗,中三旗,下三旗。 说起来,让帝君宗政世全时常感到无奈的,偏偏就是这和宗政皇族关系密切的上三旗。 当初娄樊刚刚立国不久,开国帝君就觉得,九旗势力太大,会威胁皇权。 但那个时候才刚刚立国,他也不好直接开刀。 所以,绞尽脑汁之后,他想了一个折中但必然有效的办法。 九旗之中,一旗是拓木家为首领的部族,而开国帝君的妻子就出自拓木家,拓木家便是实打实的后族。 从开国皇帝开始,到现任帝君宗政世全,历代帝君的皇后,都出自拓木家。 所以拓木参在宗政世全面前,便总是一副长辈模样,算起来,他还确实是宗政世全的舅舅。 除了这一旗之外,另外两旗,一旗的家主,是开国帝君的结拜兄弟。 另外一旗的家主,是开国帝君结拜兄弟的结拜兄弟。 所以,开国帝君就想到了一个策略,大力的扶植这三旗,以九旗之内的人来压制九旗,这三旗就成了上三旗。 一开始,得了大量好处的上三旗,确实忠心耿耿,为开国帝君立下汗马功劳不说,也为朝局稳定做出巨大贡献。 然而,随着时间越来越久,上三旗势力越来越大,九旗的格局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另外的六旗不能与之抗衡,那就干脆直接将上三旗奉为首领。 且他们也采取了极为有效的策略,那就是分化上三旗。 让上三旗的人都以为自己才是该排名第一的部族,都以为自己该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如此一来,根本没用多久,上前期的人就在一声声马屁中迷失自我。 短短几年之后,上三旗的人就变得格外不和睦。 到了现在,九旗看起来没有什么明显的谁与谁同盟,但反而变成了铁板一块。 他们都悟到了,如果不团结,早晚都会被取代。 拓木参现在有些自恃身份,也和被其他几旗的人故意捧着有极大关系。 他自大自傲,有些时候,私底下的言论更为过分,甚至不把帝君放在眼里。 有他这样一个人在前边顶着,其它几旗的人自然欢喜。 这次拓木参来南疆大营,其实也早就是九旗贵族们商量出来的结果。 他们觉得,宗政皇族现在重用如耶律家,苏家等等家族,是皇族胳膊肘往外拐。 当初打天下的时候,九旗十八部的人才真正出过力流过血。 现在,耶律家那样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反而掌握兵权,甚至隐隐约约的,已有压过九旗的势头。 他们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兵权,必须夺回来。唯有兵权在手,九旗十八部在娄樊的地位,才会更为稳固。 就在拓木参在朝堂上直接发难之前,九旗十八部的人就聚在一起仔细商讨过。 拓木参当众说,我那大外甥缺心眼,自家人不用,偏偏要去用外人。 现在兵权都归了耶律家,将来有什么事,我们这九旗十八部的贵族,还要听耶律家那些小子们的调遣,这成何体统? 他一开头,众人纷纷附和。 拓木参又道,他和他姐姐也已经提过此时,他姐姐也极赞成九旗重获兵权的做法。 他姐姐,也就是宗政世全的母亲,娄樊的太后。 拓木参说,我大外甥年纪小不懂事,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理所当然的要多指点。 既然现在他被一些妖人迷惑而不能自救,那我们就来救他。 可我那大外甥毕竟是圣君,我们不能把圣君怎么样,我们只能去把迷惑了圣君的妖人都除掉。 这,才是拓木参今日来南疆边军大营的目的。 九旗十八部的人早就想把兵权重新拿到手里,如今又有拓木参这样的人出头,他们当然乐意,也愿意在后边摇旗呐喊。 人被抬举的太高,被夸的太多,确实会迷失自我。 拓木参现在就把自己当做九旗领袖来看,他觉得九旗能不能重现荣光的重任,都在他肩膀上扛着呢。 想想看,当初娄樊刚刚立国的时候,九旗十八部的人,哪一个不是位高权重? 做大将军的,做六部主官的,做宰相的,做各地诸军将军的,做地方主官的 可以说,那时候没有九旗十八部的支持,娄樊就不可能安安稳稳的立国。 后来呢。 后来的帝君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说是要效仿中原国家,行科举制选贤任能。 结果科举制度没有搞起来,还把各大部族的人都给得罪了。 此时此刻,到了这南疆边军大营,拓木参不可能给耶律明镜好脸子看。 他趾高气昂的进去,耶律明镜等人随即跟着进来,虽显得灰头土脸,但也没人直接表现出什么。 拓木参的身份地位在那摆着,他们能忍就得忍着。 进入大帐,拓木参直接就去了大将军的主位坐下来。 看到这一幕,南疆大营的这些将军们,一个个的脸色就都有些不那么好看了。 你是亲王不假,你名义上是来劳军的,不是来夺权的,别的地方可以,这里不可以,这里是前线,是兵营,那大将军的位子,只能大将军坐。 所以这大帐里的气氛,立刻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有人心中生出怒意,有人则看笑话一样看着,更有人在想着,要不要推波助澜。 这些人中,以赫连涂中和苏兴青这两个人,心理活动最为活跃,也最为复杂。 他们俩可是开心极了,对于赫连涂中来说,他认为扳倒了耶律明镜,那这大将军的位子只能是赫连家的人来坐。 苏兴青当然不觉得他能坐那大将军之位,但他就是高兴,只要是压在他们苏家头上的人倒霉,他就高兴。 至于能不能给苏家带来多大的好处,那不是他现在该在意的事。 就算没好处,不是也没坏处么。 “耶律将军。” 拓木参等耶律明镜进来后,皮笑肉不笑的问了一句:“令尊还好吗?”这话,直接让在场的将军们脸色都变了,有的人已经怒目而视。 老将军耶律令现在还在玉人手中,拓木参这明知故问,就是在直截了当的羞辱耶律明镜。 可是,耶律令在边军中的威望那么高,在场的将军们,就算有不服气耶律明镜的,也对老将军服气的五体投地。 拓木参却还觉得,自己这句讽刺,可真是神来之笔。 “唔” 见耶律明镜不回答,拓木参笑了笑道:“我竟是忘了,老将军他不在军中。” 说完这句话后,他再次看向耶律明镜:“那,你五弟耶律明楼可还好吗?” 此时此刻,在这大帐之中,原本耶律明楼的那些部将,已有人将手放在刀柄之上。 他们南疆大营的这些将军,和耶律明楼的关系自然不浅。 就这般时候,只要耶律明镜一声令下,他们就真没准敢上去把拓木参给剁了。 耶律明镜回答道:“我五弟伤重,不便见王爷,而且,我已准备派人把他送去金庭,让他直接面见圣君。” 拓木参道:“我看还是免了吧,他一个被擒之人,丢足了娄樊帝国的脸面,就没必要去见圣君,让圣君心烦。” 拓木参往四周看了看,那些对他怒目而视的将军,他其实一点儿都不怕。 他觉得,以他身份,这些小角色又怎么敢真的对他不敬。 “我是代表圣君来的。” 拓木参道:“圣君说,让我来问问,耶律明楼被玉人抓了之后,在玉人那边都说了些什么。” 耶律明镜道:“我五弟骨头硬,不会在玉人面前丢了娄樊的脸面。” “他丢的还少?” 拓木参冷笑道:“在有十万大军的营地里,被一个单枪匹马而来的玉人抓了去,还抓了俩,耶律将军,这就是你说的没丢脸?” 拓木参道:“我既然是奉旨而来,那圣君交代的事总是要办好才行。” 他看向耶律明镜:“所以,请耶律将军把罪犯耶律明楼带上来,我要问话。” 耶律明镜道:“王爷,耶律明楼虽然被抓走过,但他不是罪犯。”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厚颜无耻之徒!” 拓木参啪的一声拍了桌子:“你们耶律家若都如此厚颜无耻,圣君把南疆大军交给你,怕是要出大事。” 说到这,他往后靠了靠:“耶律将军,我再提醒你一句,我是代表圣君来过问这件事的,你最好现在就把耶律明楼带上来,不然,我让我的人动手去搜,被将士们看到了,你脸面更难看。” 耶律明镜皱眉,他的眼神里那股怒意,也快压制不住了。 就在这时候,他手下亲信将军戈朴说道:“亲王放心,我家大将军定会遵旨行事,我现在就去把明楼将军请来。” 说完后在耶律明镜身后拉了一下,耶律明镜知道自己亲信是好意,是在劝他隐忍,所以点了点头。 戈朴随即转身出去,吩咐人把耶律明楼请来。 不多时,耶律明楼到了大帐外边,才刚一露面,没容得他说话呢,拓木参一声断喝:“把那通敌叛国的逆贼,给我按下!” 他带来的人立刻上去,直接将耶律明楼按着脖子押进来,然后一脚踹在膝盖上。 耶律明楼扑通一声就跪在那了,这一声响,也响在了大帐将军们的心中。 这一跪,也跪在了南疆大营十万将士们的尊严上。 正文 第五百六十九章 机会留给已有准备 来风口。 城墙上,林叶已经有两个时辰没有下去过,他们也不知道大将军他到底是在看什么,又是在等什么。 有人来请林叶下去吃饭,林叶说留在城墙上和将士们一起吃。 可大家都猜着,大将军一定是在等什么大事发生。 然而大将军一直看着北边,那是娄樊大营的方向,隔着那么远,大将军又能看到什么呢。 如果大将军一直都是在南边城墙上观望,那可能是援兵要到了。 对于士兵们来说,援兵到了,此时应是最能振奋人心的事。 或许是因为谢云溪她们来的缘故,最近这几日,宁海棠明显减少了和林叶一起在城墙上观察敌情的时间。 就算是有,也是偶尔上来,和林叶聊几句后就下去带兵操练。 这样一来,连庞大海他们这些大老粗,都看出来事情有那么一丢丢的不对劲。 这又不是什么难以看出来的事,毕竟在长公主殿下没来之前,咱家大将军和宁海棠可是经常在一起的。 庞大海就觉得,自己可能也是为大将军的事操碎了心。 是真好奇,他心中甚至还有些期盼,到底是盼着什么,他也说不好,不,不是说不好,是不好说。 如果,长公主因为他家大将军而和宁海棠撕吧起来,庞大海大概是开心的。 到了正午之后,林叶总算是等回来了人。 几名斥候从北边回来,这些人是什么时候离开边城的,连守城的士兵都不知道。 从来都没有人看到大将军派人出去过,这来风口的北门也一直都没有开过。 林叶下令打开城门,那几名斥候回来,林叶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 “大将军,确实到了。” 其中一名斥候抱拳道:“按照大将军的吩咐,卑职等人在娄樊大营北侧潜藏,一直盯着,今日见有一队骑兵到了,看旗号,好像是娄樊的什么亲王。” 林叶嗯了一声:“都去休息,睡够了再说,起来后好好吃一顿肉。” 那几名斥候立刻抱拳:“谢大将军!” 这几名斥候其实不是林叶的兵,而是宁海棠的兵。 他们在那边潜藏起来的时间也不是三五日,而是已有几个月之久。 当时宁海棠带人扫了几个娄樊的小部族,假扮成牧民接应林叶。 回来的半路上,林叶就和宁海棠商量,要留几个人藏起来打探消息。 宁海棠问林叶,此时还有什么消息要打探,林叶当时只是说,留几个人在比较有好处。 他交代那几人,若是娄樊人在边关之外建造大营,他们务必一直躲藏在大营以北。 娄樊人不会想到,有几名斥候会留了下来,而且,他们防范的重点当然是大营南侧。 林叶让他们盯着,若是什么时候见到,有看起来身份很高的人带队伍来大营,那就立刻折返回来。 此时林叶得了消息,看起来好像心情都比之前还要好。 宁海棠这时候到了林叶身边,背着手溜达过来:“原来在那个时候,你就想到了几个月会发生什么?” 林叶道:“我又不是神仙,哪里能算到几个月后会发生什么,我只是觉得多做一些准备,终究不会有错。” 林叶确实不是神仙,他无法确定宗政世全调派来的新任大将军,还是耶律家的人。 但,只要有这一分可能,提前做出安排,便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宁海棠道:“你自从知道了,娄樊大营里新来的将军还是耶律家的人,这阴险的主意就已经定下了。”林叶没回应,因为宁海棠这句话没说对,在林叶安排那几个斥候藏起来的时候,这想法就在脑海里闪过一次了。 宁海棠继续说道:“你提前留下我的人在娄樊大营北边,就是想看看,你那奸计能不能得逞。” “把耶律明楼放回去,你算定了会有人向宗政世全告状,也算定了娄樊国内,必然有人盯着兵权。” “所以,只要有人来,就说明你那计策已经奏效” 说到这,宁海棠侧头看着林叶:“你是不是个妖精?” 林叶没回答。 因为这也是一句废话啊,他当然不是妖精。 宁海棠道:“你必然是什么妖精,偷了林叶的驱壳。” 林叶:“” 宁海棠:“人,不该有这么深远的谋略,有的,都不是人。” 林叶从她这句话里,听出来了一股淡淡的醋意。 宁海棠可不是吃林叶和某个女人的醋,她在到来风口之前,一直不觉得自己会比林叶差多少。 现在这淡淡的醋意,正是她有些嫉妒林叶的天赋。 如宁海棠这样的女人,让她因为一个男人而去吃别的女人的醋,那纯粹是玩笑。 在她生命里在她心里,最起码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男人能有那么重的分量。 “接下来呢?” 宁海棠问。 林叶道:“接下来,有点冒险。” 宁海棠道:“唔我还以为是什么多难办到的事,原来只是有点冒险。” 林叶也看了她一眼。 宁海棠耸了耸肩膀:“反正你是冒险。” 说完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走了。 与此同时,娄樊人大营。 中军大帐内,拓木参看着跪在那耶律明楼,眼神里都是阴狠。 “明楼将军,可以告诉我,玉人为何要把你放回来吗?” 耶律明楼抬头看过去,然后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拓木参啪的一声拍响了桌子,那桌子上的茶杯都被震的翻倒下来。 “你觉得你这鬼话有谁能信?” 拓木参起身,走到耶律明楼面前俯瞰着这位曾经的南疆大营大将军。 “我劝你还是实话实说,不管是对你自己,还是对你家族来说,都是好事。” 拓木参道:“你若逼我动用一些手段,不只是你一人脸上不好看。” 耶律明镜跨前一步说道:“王爷,明楼他不是什么罪犯,他现在的身份,依然还是娄樊的将军。” 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又跨前一步,挡在耶律明楼身前。 “王爷,如果圣君定了明楼有罪,那我不敢阻拦王爷问案,但既然还没有定罪,王爷如此对待一位功勋之将,未免有些过分了。” “功勋?” 拓木参道:“什么时候被敌人在自己大营里抓走,还成了功勋之事?” 他又怎么可能会被耶律明镜的气势吓住,以他身份,以他自傲,连宗政世全都未必能真的把他吓住。 “你说他无罪,那需他自己证明无罪,我说他有罪,我就是在证明他有罪。” 拓木参道:“不管是有罪还是无罪,一句我不知道,大概说服不了谁。” 耶律明楼抬起头道:“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林叶突然派人把我送回来,我也不知他是图谋的什么,大抵上,是要离间君臣关系。” 说到这他看向拓木参的眼睛:“现在看来,林叶若真是这般恶毒,那他得逞了。” 拓木参立刻就怒了:“耶律明楼,你好大的胆子!” 他怒视着耶律明楼说道:“你这是在质疑我,还是在质疑圣君?是在骂我被敌人利用,还是骂陛下无能?!” 耶律明楼此时也看出来了,这个拓木参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他也不跪着了,起身直视着拓木参的眼睛说道:“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这在场的人心知肚明,最好还是别点破,不然脸上不好看的,怕不是我耶律家的人。” “大胆!” 拓木参道:“我现在不管你到底有没有通敌卖国,只一件顶撞亲王,辱骂圣君,我就能严办了你。” 他朝着打仗外边喊道:“来人,把他拉下去打,打到招供为止!” 耶律明镜立刻又拦了一步:“王爷,这不和规矩。” “你也想造反吗!” 拓木参怒道:“你若也想造反,我现在也可把你拿下!” 耶律明镜刚要说话,耶律明楼大声道:“且看他还有什么本事,不就是一顿打?若能屈打成招,我不是耶律家的汉子。” 说完后,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耶律明镜的眼睛里都开始冒火,这大帐里不少将军们,眼睛里也在冒火了。 此时此刻,反倒是那个怂恿赫连涂中参奏耶律明镜的苏兴青,心里害怕起来。 他连忙上前:“王爷,大将军,这事还是先缓一缓,毕竟” 拓木参看了一眼,见是个区区四品将军,还是他更看不起的苏家的人。 于是直接一脚踹了过去:“谁让你说话了?!你还不够资格教训本王!” 苏兴青挨了一脚,心中愤恨,可又不敢说什么,只能是自己爬起来,又狼狈的退回位置。 拓木参朝着大帐外边喊道:“谁若是下棍的时候敢留力,我就下令把谁挂在外边吊死!” 大帐外边,噼噼啪啪的棍棒声能传进来,没多久,这棍棒声中,就夹杂着水声。 那是明显可以判断出来的声音,显然耶律明楼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 这军棍打下去,别说八十一百,便是二十下也能把人活活打死。 “王爷!” 耶律明镜语气森寒的说道:“你是想现在就给我耶律家,定一个谋反的罪名吗!” 拓木参刚要怒斥,忽然看到这大帐里的将军们,几乎是人人都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他立刻醒悟过来。 如果此时再逼得狠了,这些人没准就敢真的干出来什么更狠的事。 耶律明镜这句话,已经是底线了。 拓木参虽然带了骑兵队伍来,他对自己的队伍也极有自信,但毕竟只有区区三千人马。 大营里有十万兵,这十万兵还多数是耶律明楼训练出来的。 “我只讲证据。” 拓木参道:“若有证据证明,那就按照娄樊国法-论处,若没有证据证明,我自然也不会在圣君面前说谎。” 他看向外边:“先不要打了,我明日再问。” 说完后,他便有些急不可耐的离开了这大帐,毕竟这大帐里的人全都是南疆大营的将军,一人一刀,也能把他剁碎了。 一边走,他还一边说道:“我今日处置耶律明楼,是因为他顶撞本王,明日再问,问的才是他是否真的通敌卖国。” 话还说着呢,人已经走远了。 大帐里的将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都向了耶律明镜。 正文 第五百七十章 要证据给证据 营房中,看着皮开肉绽的五弟,耶律明镜的脸上满是心疼。 他当然知道拓木参就是故意为之,他只是没有想到拓木参会如此愚蠢。 一个真正聪明的人,是不会如拓木参这样行事的。 他想夺兵权,就不该如此针对耶律家的人,他甚至可以表现的宽容一些。 想夺兵权,还引起了大营将士们的愤慨,这种事做的一点好处都没有。 拓木参是真的跋扈惯了,以为凭他身份,不管做什么都没人敢反对。 若他能沉下心仔细思考,大概也会明白他自己的愚蠢。 如果这件事是耶律明镜来办,他是拓木参,他会办的无比圆滑也要狠的多。 他会带着医官来,为耶律明楼检查一下身子,然后还要交代几句,一定要尽全力救治,能用多好的药就要用多好的药。 然后再对耶律明镜说,你放心,陛下没有怀疑你们耶律家,我更不会怀疑。 我此次前来,是看望伤者,且试着想想办法,怎么能帮你把耶律老将军救回来。 然后再说,陛下那边,其实还是你们兄弟二人亲自去解释一下的好。 至于南疆大营的军务事,你放心,我虽然留在这,但不会过分插手。 你们快去快回,和陛下解释清楚之后,便回来继续领兵。 事情如果这么办的话,耶律明楼和耶律明镜二人,九成九会去金庭见圣君。 然后拓木参立刻派人,往金庭送消息,就说耶律家的两兄弟不信任他,擅自离开军营回金庭去了。 还说既然圣君也不信任他们,这领兵的事他们干脆不干了,回去享清福多好。 若拓木参真的这么办了,怕是耶律家这两兄弟更不会落的什么好下场。 然而现在,拓木参这一番飞扬跋扈之后,整个南疆大营的气氛都变了。 原本那些不是耶律家出身的将军,此时也有了同仇敌忾之心。 当然,有同仇敌忾之心和行同仇敌忾之事是两码事,但最起码他们此时感同身受了。 “五弟,你觉得怎么样?” 耶律明镜轻声问了一句。 趴在床板上的耶律明楼摇了摇头:“死是死不了的,可是大哥我这次死不了,下次就说不定了。” “拓木参摆明了就是要害了咱们耶律家,若我一人死也就罢了,可是” 他看向耶律明镜:“大哥,拓木参是想让耶律家绝种啊大哥,想想父亲,那般年纪,如今还在敌军营里受苦。” “他一生为娄樊征战,最后却还要落得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大哥,我们不能让父亲蒙受如此不白之冤。” 耶律明镜深吸一口气:“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会想办法。” “大哥,你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 耶律明楼道:“怪不得我被送出来风口之前,那林叶对我说,只要我回去,耶律家怕是要遭逢大难。” 耶律明镜脸色一变:“那林叶还和你说什么了?!” 耶律明楼道:“他说,是大哥你安排了人,悄悄去和他谈判,给了他许多好处,他才答应放一人,我说让他把父亲放了,林叶那厮只是不肯。” 耶律明镜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耶律明楼回来,一直都没有提及此事,他也没问。 或许是耶律明楼知道此事不能张扬,身边又一直都有人在,所以没敢提及。 而耶律明镜,虽然问了几句耶律明楼林叶为何放了他,可耶律明楼以为这是大哥故作姿态,给手下人看的,当然不会说这些话。 “林叶狠毒。” 耶律明镜的脸色难看的,好像刚刚飞进嘴里一个苍蝇似的。 “大哥,难道你没有?!” “嘘!” 耶律明镜连忙嘘了一声,阻止耶律明楼继续问。 他坐下来,在耶律明楼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你也不想想,如今我身边皆是耳目,我怎么可能派的出去人密会林叶?” 耶律明楼脸色也变了:“这,我竟是疏忽了,早就该和你提及,我还以为,你不问我不说,是咱们兄弟心照不宣。” 耶律明镜道:“先不要再提这件事,你切记,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再把这些话说出来,不然的话,耶律家真的就万劫不复了。” 耶律明楼点头:“大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提及此事,不管是谁问都不说。” 他也是领兵的将军,也不是个蠢材,之前被送出来的时候,他之所以深信不疑是他大哥的周旋,就是因为他没想到林叶能主动放了他。 这种事,谁也不会相信自己家里人一点周旋都没有,一点办法都没想。 “大哥” 耶律明楼问道:“现在怎么办?” 耶律明镜道:“你只要咬死了不知道林叶为何放你回来,拓木参没有证据,又能怎么样?” 耶律明楼再次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而此时此刻,在另外一座营帐中,拓木参确实在发愁。 他没有醒悟过来自己做的事有多错,他发愁的是,如何找到真凭实据。 赫连涂中就在他账里,毕竟赫连家也是出自九旗十八部。 “王爷,今天这事,是不是” 赫连涂中刚要劝劝拓木参,让他不要再这么激进,可还没有说完,就被拓木参那眼神给吓着了,不敢再说。 “你想说什么?” 拓木参问他。 赫连涂中连忙道:“我是想说,今天这事差就差在,缺少个人证。” 拓木参微微皱眉:“你这话倒是有些用处缺少个人证,要是,要是咱们找出来一个人证呢?” 赫连涂中道:“没有旁人被玉人抓走,这人证不好出。” 拓木参嗯了一声:“确实如此,若当初还有别人也被抓了去,也被林叶放出来,那今日这事,便是耶律家的死局了。” 他看向赫连涂中:“既然你能想到此节,那你可有什么办法?” 赫连涂中摇头:“我暂时,确实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明日再看看吧,或许那耶律明楼明日再挨一顿打就” 说到这,他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你这是在胡说八道什么。 今日这一顿打,已经让南疆大营的将士皆有怨念,明日再打一顿,那岂不是真的要打出哗变? “明日不能再打了。” 拓木参道:“就算要打,也要把耶律明楼带出大营打,毕竟这的人,多数是他旧部。” 他看向赫连涂中:“这样吧,我明日就说,同意把耶律明楼送去金庭,请圣君亲自审问,我会点名让你把人送到金庭去。” 赫连涂中连忙道:“王爷,此事,此事稍有不妥。” 拓木参脸色顿时不悦起来:“何处不妥?” 赫连涂中道:“我,我其实留在大营里比较合适,不管是王爷亲自领兵,还是,交给我,或是交给别人,我对军务熟悉,王爷你想,这大营里,总不能都是耶律家的人,得有个熟悉军务的” 拓木参:“你是怕?” 他怒视着赫连涂中:“赫连家都是勇士,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怂货。” 他冷笑道:“就凭你,也想做这南疆大营的大将军,也想领十万兵?我若真把这大营交给你,以你胆色,只能是把这十万兵葬送于此!” 这几句话,把赫连涂中说的脸红脖子粗。 “我让你去,你就必须要去。” 拓木参道:“半路上,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把耶律明楼杀了也好,藏起来也好,回金庭后,你就认罪说是你没看好人,让人跑了。” 他看向赫连涂中:“这件事你安排好,将来自然有你的好处,至于这大将军的位子,你暂时不要想了。” 赫连涂中被气的脸色都白了,可他又不敢真的就这么直接反抗。 拓木参道:“这件事,对你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只要确凿了耶律明楼畏罪潜逃,耶律家也就完了。” 赫连涂中沉默良久,俯身:“我知道了。” 拓木参此时又缓和了语气说道:“你们赫连家,其实从来都不缺领兵的将才,也没缺过领兵的机会,这次,就把机会让一让” 他坐下来道:“许多人都看着呢,总不能一直偏着你们赫连一家。” 赫连涂中的脸色,白里带着青,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 “你先回去吧。” 拓木参道:“明日一早,我会再次提审耶律明楼,到时候,提到让你押送他回金庭,你只管答应下来就是,陛下面前,我自会保你。” 赫连涂中随便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看着赫连涂中走远,拓木参冷哼一声。 “赫连家拿到手的兵权还少么?再说,以你资历,凭什么对南疆大营敢有想法。” 他吩咐一声,让人盯好了耶律明镜兄弟,不准他们逃离,然后便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拓木参起来后洗漱更衣,随便吃了些东西,就准备出门,继续去向耶律家那两兄弟施压。 他早已想好,这南疆大营的大将军,谁也不能给,必须是他自己拿在手里。 握着十万南疆边军,九旗十八部的实力就强了不止一个层面。 到时候,若那个宗政世全还是那么不堪,随便找个宗政家的小子替换了他就是。 等到那时候,他拓木参还不是大权独揽? 一想到这些,他心里就高兴,嘴角都不由自主的洋溢出笑容。 真要是换了个听话的帝君,他当然就是首辅之臣,有兵有权,他不做皇帝,可他还能比皇帝差了? 正想着呢,忽然听到大营外边传来一阵喊声。 他好奇之下,没有马上去见耶律明镜,而是朝着大营外边过去。 到了营寨木墙处,他透过栅栏缝隙往外看,却见是一队玉人的骑兵在远处呼喊。 大概意思是,玉人将军要请耶律明镜出去谈话。 还说什么耶律明镜不能言而无信,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一点消息都没有。 只这几句话,就让拓木参心中狂喜。 还说不是和玉人做了交易,这人家都已经堵到门口来问了。 他刚要转身,忽然又听到一声喊。 “我家都护大将军就在此地等候,请耶律将军相见,都护大将军说,耶律将军应该言而有信,否则的话,耶律将军的那些事,都护大将军自然有办法让娄樊金庭知道。” 听到这些,拓木参的眼睛都亮了,噌噌冒光的那种亮。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一章 众生世人 娄樊大营外边,庞大海回头看林叶:“大将军,喊的嗓门可以不?” 林叶:“力度还可以再稍稍大些。” 庞大海:“好嘞。” 他催马往前走了几步,朝着娄樊大营那边扯着脖子开始喊。 “你们娄樊人,怎么能如此不讲信义!我家大将军到现在没有说出些什么,已是给足了你们脸面!” 林叶在他后边说道:“可以再稍稍粗犷一些。” 庞大海:“得嘞!” 然后继续喊。 “你们这些臭不要脸的,说好了的事,到现在却不提了?你们干这种恶心勾当,和去青楼嫖完了就跑不给钱,有什么区别!” 林叶:“嗯?” 庞大海回头:“大将军,这么喊粗犷不粗犷?” 林叶:“你那是粗鄙。” 庞大海:“粗就行!” 然后回过头,继续声嘶力竭的叫骂。 娄樊大营这边,耶律明镜急匆匆的赶到大营门口,听到这喊声,就知道事情要坏。 林叶必然是知道了他这边来了什么人,故意来挑拨的。 那家伙仿佛是开了天眼一样,连娄樊大营里发生了什么,他似乎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若非如此,之前不来喊,偏偏是拓木参在营里的时候他派人来喊。 “来人!” 耶律明镜立刻吩咐道:“调派骑兵,出去把那些玉人杀了!” “是!” 他手下一个将军立刻抱拳领命,转身就要去调兵。 “等下,不必着急。” 拓木参背着手,一脸冷笑的走了过来。 “耶律将军,这是急着要去干什么?杀人灭口吗?” 耶律明镜道:“贼兵在大营之外如此挑衅,若不派兵杀之,会让我军心涣散!” “我看,你是急着遮掩什么吧。” 拓木参道:“我怎么不觉得,那是故意来挑衅的。” 耶律明镜道:“玉人明显是在挑拨离间,王爷难道真的看不出来?” 拓木参道:“玉人要挑拨离间,还至于让他们的都护大将军林叶亲自前来?” 耶律明镜:“越是如此,越是明显,他自然是要挑拨关系,是想让王爷听了去,怀疑我与他有什么勾结。” 拓木参:“他又怎么会知道,我来了此地?” 耶律明镜:“林叶狡猾,又阴狠,他敢孤身一人来” 说到这,耶律明镜的话戛然而止。 拓木参一脸阴森的看着他:“耶律将军怎么不说下去了?令尊和你那五弟,是被人家孤身一人从十万大军中抓去的,这事,可是真有些离谱。” 耶律明镜道:“王爷,此时若真的被那林叶挑拨,于我娄樊毫无益处!” 拓木参:“若是能真的抓几个通敌叛国的罪人,我看,也不是毫无益处。” 耶律明镜急切起来,回身喊道:“你们还在等什么?林叶是玉国大将军,若此时杀了他,此战必可大胜!” 他手下将军立刻转身,可还没走,却被拓木参的人拦住。 拓木参道:“我倒是真的很想听听,那林叶还会喊出些什么来,耶律将军,人家也没急着跑,我看,你也不必急于一时,一会儿我听够了,你再派人去杀那林叶也不迟。” 耶律明镜怒了起来:“王爷,你这是贻误战机!” 拓木参:“是我贻误战机,还是你在配合玉人乱我军心?” 耶律明镜:“现在就去冲杀林叶,违令者斩!” 他部下的将军们早就已经受够了,听到这句话,一群人同时转身。 谁还管拓木参说了些什么,他们此时恨透了这人,当然也恨透了林叶。 若非是那个家伙胆大包天的孤身前来,他们南疆大营又怎么会蒙受如此的奇耻大辱。 唯有杀了林叶,这屈辱才能缓解。 不少人拉过战马,直接冲出大营,催马加速,越冲越快。 庞大海正喊着呢,见娄樊大营里有兵马冲出,立刻回身:“大将军快跑,他们果然派人来杀我们了。” 他回身喊话的时候,发现林叶已经拨马在走了。 “噫” 庞大海嘀咕了一声,催马加速。 他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喊:“你们这群娄樊人,果然不可信,和青楼里那些拔吊无情的家伙有什么区别!” 林叶也回头:“你特么闭嘴。” 庞大海:“啊?” 他心说自己这骂的难道不贴切吗,这简直就是直指人心的羞辱啊,他还觉得大将军一定是觉得自己骂的不够文雅,可不是大将军说的,让他骂的粗犷一些吗。 娄樊人发了狠,就紧追不舍,一口气追到了来风口城外。 城墙上的玉军放林叶等人回来,然后就把重弩放了出去。 紧跟着便是一阵密集羽箭,不少娄樊人被射落马下,后边的骑兵也只好把战马勒停。 等林叶他们进了门,这些娄樊人还不甘心走,也朝着城墙上骂街。 这一骂街,可是把莫梧桐他们给惹着了。 莫梧桐一挽袖口:“我去,打架我不行,骂街你们算是找对对手了。” 他挽着袖口掐着腰,一只脚踩着城墙在那骂。 另外一边,宁株伸手捂住了薛铜锤的耳朵,还耐心的说:“不要乱听,这些话,你得再过一些年才能学。” 薛铜锤:“丝兄,你捂着我的耳朵,那你自己听了怎么办。” 宁株:“我我听了能怎么办,我听了难受。” 薛铜锤:“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堵着自己的耳朵,然后你也堵着自己的耳朵?” 宁株:“嗯?” 莫梧桐还管那些娄樊人听不听得懂他骂了些什么,反正他自己是骂痛快了。 子奈站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在莫梧桐开始骂的时候,她就找了两块布条把自己耳朵堵住了。 站在莫梧桐的一侧看过去,她能看到莫梧桐嘴里喷出来的吐沫星子 阳光下,谁能靠骂街喷吐沫星子形成彩虹?口若悬河不过如此了吧。 宁海棠本来还站在城墙上看热闹,后来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脑海里翻来覆去就那几个字在警告她快点走 脏,真他妈脏。 就莫梧桐骂的那些话,没有一个字是无辜的,都该被判逐出字典。 不但难听,还通顺,还押韵。 等城墙上的女人们走了之后,莫梧桐更来劲儿了。 什么什么肥又宽,三千娄樊人往里钻,什么夹死两千三,还有七百要逃跑,什么什么全撂倒 这也就是当今天子不在,他要是在这,都可能觉得,光听莫梧桐骂人,就能判他个斩立决。 马上拉出去斩了,不用可着脖子那砍一刀,就对着嘴砍。 要不是林叶直接冲上城墙,一把堵住了莫梧桐的嘴,这家伙指不定还要骂多久呢。 “够了够了” 林叶道:“你就算自己不在乎自己名声,你也为师父师娘考虑一下,为你的师兄师弟们考虑一下。” 莫梧桐:“激动了,一时之间,情难自已。” 林叶:“下去歇会” 莫梧桐:“好嘞,确实嘴都有点麻了。” 城墙下边,雷红柳脸色铁青。 严洗牛在那小声的耐心的劝:“不生气不生气,这些都和你无关,不是你教的,和咱武馆都无关。” 雷红柳一把揪着严洗牛的耳朵:“不是我教的,那就是你教的! 严洗牛顿时无辜起来:“你也知道,他娘是街上一霸,家里那好端端的豆腐坊生意,还不是被他娘与人对骂骂黄了的。” 莫梧桐家里做些生意,他爷爷那一辈,生意做的极好。 到了他父亲这一辈,本来也不差,可就是因为他娘实在是过于彪悍,以至于豆腐坊生意都做不下去了。 到也不是全做不下去,原本他家里临街有个铺子,卖豆腐的生意还好。 后来实在不行了,只好是给人送货,尽量少让他娘接触人 不过,凡事皆有利弊。 莫梧桐的父亲看着颇为壮实,还有着让人觉得有些凶的面相。 家里又是有豆腐坊生意,还杀猪卖肉,可实际上,他爹其实胆子不大,更不善于说话,一着急就脸红脖子粗的,说不出话来。 总是被人家欺负,自从他娘嫁过来,那局面立刻就改了。 原本街上那些以会骂街而闻名的人,不管男女,谁还敢在他家人面前放肆? 有仨老头俩老太太,是被他娘面对面一对一的骂背过气去的。 从无败绩。 严洗牛在那给雷红柳顺着后背:“不气了不气了,这不是在骂娄樊人吗,是为国争光。” 雷红柳:“嗯?” 严洗牛吓了一跳。 雷红柳使劲儿呼出一口气:“罢了罢了,你说的也对,骂的是娄樊人,我今日就不和他计较了。” 说完就要走,正好看到莫梧桐从城墙上下来,一脸洋洋得意的样子。 原本已经有些消气的雷红柳一下子就忍不住了,直接冲上去,一把揪着莫梧桐的耳朵:“说,都是谁教你骂的,脏,太脏了!” 莫梧桐:“师娘师娘,弟子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等雷红柳揪着莫梧桐的耳朵走了,宁海棠这才敢回到城墙上去。 上来的那一刻,她看到林叶站在城墙边缘处看着那些已退走的娄樊兵,她忽然觉得,林叶成长起来也是挺难的吧,跋山涉水的 恍惚中,她忽然又想到了别的什么。 那些出身寒门的人,大多数其实还比不得林叶从小到大的境遇。 他们要想成材,何其艰难,要想靠着这艰难无比的成材,再博得一席之地,那又是何其艰难。 一想到这些,再想想天子这些年来在推行的朝政。 宁海棠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有些人天生就有的,便不会珍惜,而那些拼了命才得来的人,更知不易。 她永远也想不到的是,林叶走过的路,其实有一大段,是有人故意让他走的。 因为不管是作为婆婆的义子,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身份,林叶算不得寒门出身,但他就是寒门出身。 菩萨寒门,众生世人。 正文 第五百七十二章 在人间很快乐 谢云溪站在远处,看着林叶站在高处,看着那么多人看着林叶站在高处。 她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她只是在想,自己在这少年起步的路上所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对了吗? 林叶现在的性格如此,和在那辆马车上的对话,真的不无关系吗? “如果真的需要以命换命才能成功,那最好换个大的。” “如果人生路上的每一个对手,你都需要以命相搏去换来赢,那我更希望你是一个为了赢而不择手段的人,而不是只会换命。” 这些话是她对林叶说的,现在的林叶,变成了一个这样的人。 可是啊,那少年,眼睛里依然有光。 谢云溪想了许久,总算是想明白过来,不是她在替林叶矫情什么,而是她在为自己矫情什么。 若这些事,不是林叶想做的,那他又怎么可能做的好? 他不是一个坏人,他只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做坏人,他也不是一个屠夫,他只是知道做屠夫会让更多他还没打算杀的人害怕。 谢云溪又想着,这样一个枭雄式的的人物,又怎么可能是自己三言两语就改变出来的? 林叶站在城墙高处也在想,他在想是,小姨还要站在那看多久,自己是该过去说句话,还是该继续装作没看到她? 自从他上次以大破天的胆子回答了一个想字之后,他就越发的害怕与小姨对视了。 越想越后怕,小姨那般冰雪聪明的人,该是听出了才对,但小姨没点破,也是给足了他脸面。 可他不后悔。 林叶什么时候会因为自己做过的事而后悔?他总是想着,人生看似漫长,实则短暂,时间本就要算计着用,哪有多少能浪费在后悔这种事上。 因为后悔的最大意义也只在于,要么是下次不错了,要么是下次不敢了。 因为做错而下次不做了,因为怯懦而下次不敢了,这些,都不在林叶的人生意义之中。 在这种性格上,宁海棠和他很像。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叶再回头看,小姨已经不在那个位置了。 他暗自松了口气,心想着人人都说他胆大包天,唯他自己知道,他胆子小的真是可怜。 “嘿!” 就在林叶走神的时候,子奈忽然跳了出来。 她在林叶后脑勺上敲了一下,就像是林叶总那样敲她一样。 “小姨让我告诉你,若你敢回头了,也该回去做饭了。” 林叶:“噢” 子奈说:“我猜着大概是你犯错了,惹了小姨对不对?” 林叶说:“是啊,是我惹了小姨。” 子奈说:“那没关系,其实小姨可好哄了,每次我惹她生气,我就抱着她晃一晃,再撒个娇,小姨也就原谅我了。” 林叶想了想,他脑海里出现了他抱着小姨晃一晃,再撒个娇的画面。 然后他打了个寒颤。 若那样,小姨大概会一个耳光抽飞他不,他大概会自裁以谢天下,何必小姨动手。 子奈看着他那样子,仿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也打了个寒颤。 林叶看她:“你怎么了?” 子奈:“头皮发麻。” 林叶:“唉” 子奈:“唉” 她背着手一边走一边老气横秋的说道:“这么看,果然还是女孩子占了好大的便宜。” 林叶道:“不必是女孩子,小孩子就可以。” 子奈:“那不一定。” 林叶:“举例说明。” 子奈:“薛铜锤。” 于是,林叶脑海里又出现了薛铜锤抱着他晃一晃,然后撒个娇的画面。 鼻涕在他身上蹭着,开裆裤在他眼前晃着 “噫” 林叶打了个寒颤。 “噫” 子奈也打了个寒颤。 这兄妹二人,可不仅仅是思维同步,连动作也是同步的一模一样。 子奈看向林叶:“你怎么样?” 林叶:“头皮发麻。” 他不得不承认,果然还是得看人,并不是每个孩子抱着大人撒娇就能管用,有的孩子可能天生就欠揍 再比如莫梧桐。 林叶和子奈从城墙下去的时候,就看到莫梧桐站在墙边思过呢。 “一会儿我把饭给你送来。”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了一句,莫梧桐也没回头,举起手挥舞了一下,示意自己知道了。 又走了几步,看到拐角处师父严洗牛也在罚站呢。 林叶问:“被连累了啊。” 严洗牛:“晒晒太阳。” 林叶:“是我误会了。” 子奈:“嗯,免得还得送两个人的饭菜。” 严洗牛回头:“其实” 子奈挥手:“好好晒太阳。” 严洗牛:“逆徒!” 子奈:“的妹妹。” 然后看向林叶:“你师父骂你。”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应该的,我是我师父,我也骂。” 这俩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笑起来,同时改变了走路的方式,晃着膀子甩着胯,还都是那种抬头看着天空的笑。 真烦,一模一样。 严洗牛:“都是逆徒,都是孽障!” 莫梧桐在墙角那边小声说:“师父你放心,一会儿小叶子给我送饭来,我分给你。” 严洗牛刚要感动,莫梧桐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总得有点我不爱吃的吧。” 严洗牛楞了一下,又一次开始怀疑自己,他觉得若一个弟子这样,那可能是弟子人性的缺失,个个都这样,莫非真的是自己有些人性的缺失? 而此时此刻,在另外一段城墙上,宁海棠坐在那看着这一幕一幕在自己眼前发生,经过。 她看到了,感受到了,但却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原本她还替林叶觉得艰难,也替林叶觉得哀愁,毕竟出身这样的师门,对谁来说好像都不是什么好事。 但现在她觉得自己错了。 想来想去,她就想到了当初离开上阳宫的时候,掌教真人对她说的那句话。 她说,她要去予心观修行,掌教真人点头,说你去你要去的地方,那每一步都是你人生本就该走的路。 不是这句,是下一句。 她问掌教真人说,师祖,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去予心观修行? 掌教真人说,当然是因为你在上阳宫里,没有找到属于你的人间烟火。 修行,修的不是离开人间,不是超脱人间,是找到自己最适合的那段人间。 掌教真人还说,你去吧,你什么时候你觉得,修行的真像个人了,那你修行也就真的成了。 当时宁海棠还想着,掌教真人这话说的可真是糊弄人啊。 看着那兄妹二人肩并肩的走远,她忽然间就误了。 林叶一直是个人,他所在的每个地方,都是最合适的人间,都是最好的那一段。 她悟了,是因为她此时才醒过来,掌教真人说的,你去修那段适合你的人间,她理解错了。 她以为,是找到那合适的一段,然后留下来,在这一段里安然而生,再安然而死。 她也从不曾怀疑过自己的所悟,直到今日今时。 原来在人间,就是合适的人间,没有谁可以真的把人间变了,只是人适应了。 那一段路林叶是武馆弟子,那一段路林叶是武凌卫指挥使,那一段路林叶是怯莽军将军,那一段路林叶是都护大将军。 人生没有分段,连不起来是离乱,连起来了,才能看出人间这美轮美奂。 宁海棠闭上眼睛,她坐在这城墙高处,看着别人的人生,悟了。 也是在这一刻,已走出很远的林叶回头看向那个坐在高处的女人。 城墙很高,所以阳光照不到城墙下边的人,却照亮了那个坐在墙与天空之间的女人。 林叶回头看着,看了好一会儿。 子奈见她哥回头看着,她也回头看,也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原来这么好看。” 林叶嗯了一声:“确实好看。”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没有什么让人震撼的异象。 一切都是那么平常无奇,云还在天空,泥土还在脚下,坐在砖墙上还是会觉得有些凉,但风吹过脸颊,头发挠了她的痒痒,是真的很舒服。 她还是宁海棠,她破境了。 “唉” 子奈忽然又叹了口气,她转回头看向林叶:“你还打得过她吗?” 林叶:“你也看出来她破境了?” 子奈又叹了口气:“我只是比你小,又不是比你弱。” 林叶:“”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得过她,但幸好的是,我并不是非得和她打。” 子奈点了点头:“也对,就像是哥你并不是非得和我打一样。” 林叶:“” 子奈背着手走,说话还是那个老气横秋的样子。 她说:“其实有什么不好呢,你打不过的人都不打你。” 林叶迈步跟上她,也背着手,也老气横秋的说:“一会儿做饭的时候,你最好不要流口水。” 子奈:“嘁我是能打,我又不是能忍着馋。” 林叶笑起来,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好像比刚刚走出无为县的时候要爱笑的多了。 大概是因为,他还是总会自责,自己为什么对在乎的人也笑容那么少。 总是这样的想,总是这样想,人终究是会变,变得越来越好,最起码,一个时时刻刻都会想着,应该对在乎的人多笑笑的人,又能差到哪儿去呢。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宁海棠的破境,林叶也变得比刚才多了几分胆魄。 所以当他看到小姨站在院门口的时候,他俯身下去:“我错了。” 小姨:“知错了?’ 林叶头低着:“知错了。” 小姨:“改不改?” 林叶:“不改。” 然后迈步进了这个土墙土房的小院儿,院子里,薛铜锤坐在台阶上发呆。 他看到林叶进来,问:“小丝弟,人越长大,是不是胆子就会越小?” 林叶:“原来每个人都在成长,都有感悟,连你也有了烦恼和反思。” 薛铜锤看向林叶:“你在说什么狗屁,我是在想,我小时候敢撒尿和泥,现在怎么就不敢了呢?” 他说:“那会儿,我还是,用手,现在,想想,哪怕,是用铲子,还是别人的,我也,觉得,恶心” 林叶:“没事,最起码,你是个诗人了。” 薛铜锤:“小丝弟,可怎么办啊。” 林叶:“那你想想,不用,别人的,铲子,换上,莫梧桐的,筷子,呢?” 薛铜锤眼睛亮了。 快乐这不就回来了吗。 wap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三章 我来晚了 来风口边关的主将叫金武,是个很粗犷的汉子,看起来该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但最近这些天,心思一直都很重。 林叶从仙唐城回来风口,曾经和他详细的谈过一次。 林叶问过他,敢不敢去娄樊,他说敢。 然后林叶对他说,如果他有足够的功劳,将来会把他带回仙唐。 还告诉他说,现在国君身边缺少亲信之人,若他回去,林叶便保他为冬泊的禁军大将军。 当时金武的心情激荡起伏,他知道,非但自己的人生命运发生了改变,他部下这数千久居边关的将士,也会迎来转机。 可是,后来大将军林叶自己去了娄樊,并没有带上他。 再后来,大将军回来了,还抓了娄樊战神级的将军耶律令,还有南疆大营的主将耶律明楼。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很振奋,都很激动,唯独金武觉得有些失落。 因为,根本就没有用到他。 大将军孤身一人去娄樊,做了那么大的事,他却没有任何贡献。 再后来,另一位玉国大将军宁海棠在这的地位越来越高。 他这个来风口边关主将,倒是变成了透明人一样,不管是军务事还是其他乱七八糟的小事,都很少再有人找他请示。 如此一来,金武心中的落差便更大了起来,每日都有些郁郁寡欢。 大将军明明答应了他,只要他敢去娄樊,便给他一场前程。 可大将军偏偏还不带他,现在这许诺,还不如一纸空谈,最起码一纸空谈还有纸在。 每日在边关里的无所事事,让他更为郁闷,心情始终都好不起来。 可是在人前还要强颜欢笑,让人觉得他心中没有什么不快。 其实他心中也确实算不得对林叶有不满,只是觉得,这里一下子用不到他了,他立不下大功,便去不得仙唐,做不了禁军大将军。 这一切,都成了一场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吹过去的风,哪里还能寻得到痕迹。 巡营回来的时候已经夜深,金武心中实在难受,便找了一坛酒来,自己在屋子里喝闷酒。 他的亲兵校尉白近昌当然看得出将军的抑郁,毕竟他与金武是朝夕相处之人。 他把门关好,又让亲兵们把四周把守好,切不可让人看到将军饮酒。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临战之际军中饮酒,大将军林叶若是不追究那什么事都没有,若追究,这一桩小事就能罢了金武的领兵之权。 “将军,若心里有什么事,可以和属下聊聊。” 白近昌在金武旁边坐下来,伸手拿起酒壶,给金武又满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陪将军。” 他举杯示意。 金武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然后就一仰脖子把酒全都灌进嘴里。 “我追随将军已有十一年了。” 白近昌道:“将军可以信得过我,若有什么不能让常人去办的事,将军只管交代我去,我这条命都是将军给的,没有什么事我不能为将军做。” 金武心里一暖,抬起手在白近昌肩膀上拍了拍:“我知道你心意,只是,我也没什么事需要你去做,我只是心中郁闷而已。” 白近昌问:“是什么事让将军心烦?” 金武本不想说,可这事憋在心里着实的难受,再说,白近昌又不是外人,是他兄弟一般的人,所以他也就不打算憋着了。 他把林叶与他说的事仔细说给白近昌,白近昌听完后,先是喜悦,然后也是眉头紧锁。 或许是旁观者清,白近昌很快就想到了这事的关键处。 “将军,大将军他,可是与你说过,上次大将军去娄樊就一定会带你去,或是说过,什么特定的时候让你去?” 他问完后就看着金武,金武仔细回忆了一下,摇头道:“大将军他并未说过什么时候让我去娄樊,若真的说过,我还至于心烦?” “大将军上次和我提及此事,还说无需我去,他自己去” 说到这,金武叹了口气。 “我知道大将军不会骗我,他那般人物,又怎么可能拿我开玩笑。” 白近昌嗯了一声:“虽然大将军是玉人,可与其他玉人并不相同,既然大将军他应了这件事,那就必然是已有准备。” 他问:“既然大将军他没有说过,在什么时候让将军你去娄樊,只问了将军你一句敢不敢” 他看向金武:“会不会,是大将军请你,自己斟酌?” 金武又倒了一杯酒:“我自己斟酌?如今边关这局势,我说不上话,也看不透彻,我能斟酌出什么来。” 白近昌道:“将军,最近这些事,你不觉得有些奇怪?” 金武问:“哪里奇怪?” 白近昌道:“将军你比我聪明的多,我其实是个愚钝之人,只是,将军当局者迷。” 他继续说道:“大将军故意放走了耶律明楼,这事,多半是要挑拨娄樊人的关系。” 金武道:“这我自然知道。” 白近昌:“可挑拨的后果是什么?” 金武皱眉,自言自语的跟了一遍:“挑拨的后果是什么?” 他下意识的把酒杯放下,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 越想,白近昌这提醒越重要,越想,越觉得确实是自己只顾着怨天尤人,根本就没有参与进去,也没有更多思考。 大将军要挑拨娄樊人的关系,耶律家自然是首当其冲。 就在白天,大将军还亲自去娄樊大营外边挑衅 就在两个时辰之前,大将军召集众将商议军务事的时候还说过,如不出意外,现在娄樊军中已有某个娄樊亲王到了,大概是来查耶律家的人。 把这些事都串起来,再回想一下几个月前,大将军林叶问他你敢不敢去娄樊? 金武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像是炸开了一个闷雷。 他一下子就悟到了。 “是我自己笨啊!” 他看向白近昌,大步过去,双手扶着白近昌的肩膀激动道:“若非是你提醒,我还在执迷不悟。” 他语气激动的说道:“大将军早就问过我敢不敢去,但这种事,若我只有胆量,并无谋略,那大将军当然不放心让我去。” “我自己都看不出局势来,还傻乎乎的等着大将军下令,那当然是我蠢,我若那么蠢,大将军更不放心了。” “此去娄樊,若事情办的好了,便可不战而胜,说不得还能换来娄樊十万南疆边军!” 金武越发激动,扶着白近昌肩膀的手都在发颤。 “是我笨,我是真的笨,大将军早就已经给我铺好了路,只要我有那勇气,只要我有那谋略,我就能带着咱们几千兄弟去仙唐” 他收回手,又在自己脑门上狠狠的拍了几下。 “我怎么能如此的愚笨?还有脸在这喝闷酒,还有脸在这生闷气?” 他看向白近昌:“我现在就去求见大将军,我要去娄樊,想办法见到耶律明镜和耶律明楼,若耶律家正被打压,那这两人或许真的能被我说服。” 白近昌道:“可是将军,此事确实凶险无比,成功的可能不过二三分,去了就被耶律明镜所杀的可能却有七八分。” “我知道。” 金武道:“若非如此,大将军当时又怎么会问我敢不敢?若不凶险无比,大将军又何必怕我不敢?” 他已是按捺不住,整理了一下衣服,马上就要去求见林叶。 白近昌一把拉住他:“将军,我知你心里后悔也着急,可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你才喝了酒啊。” 金武一愣:“是是是,我竟然忘了,这般一身酒气的去求见大将军,怕是更让大将军不信咱能把事办好。” 他一屁股坐下来:“我缓缓,我缓缓再去,总得让身上的酒气散一散。” 可才坐下,又马上起身:“不行,我等不及了。” 他看向白近昌道:“这种事,越等下去,大将军对我越是失望,富贵当是险中求,咱们几千兄弟的前程,都在我一念之间,我现在就得去。” 说完,他拉开门就跑了出去,白近昌想拉着他,硬实没能拉住。 此时此刻,林叶的大帐中。 宁海棠在大帐里缓步走动,一边走一边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派人去见耶律明镜?” 林叶道:“我已经等了几日,没等到合适的人,明日我再去找个别人。” 宁海棠是什么心思,是什么智慧,从林叶这句合适的人里,就立刻猜出来什么人才是合适的人。 首先,林叶自己不能去了,林叶已经去过一次,一次就把娄樊人的所有自尊和骄傲都被碾碎了。 这次林叶要是再亲自去,耶律明镜就算是拼了命,也得把林叶留下。 哪怕不马上杀了,还能用林叶换回他父亲耶律令。 林叶不能去,宁海棠也不能去,甚至,任何一个玉人都不能去。 而且,这个去的人身份地位还不能特别高,如果高的话,也会被耶律明镜拿下,用来交换耶律令。 一个地位不是那么高的玉人去了,不会有多大的意义,反而会让耶律明镜厌恶,甚至抵触。 他会觉得玉人派来个地位不高的,是故意看不起他,是诚意不够。 再说,现在他看到玉人,不管地位高低,怕是都狠的牙根痒痒。 这个合适的人,必须是冬泊人,必须地位还不足以用来换耶律令。 “你若一时想不到人选,我也去踅摸一下。” 宁海棠看向林叶:“你等的那合适的人,是在等他自悟?” 林叶点头:“他若不够聪明,去了也是白去,白白送死罢了,有胆魄,无智谋,不行,有智谋,无胆魄,也不行。” 宁海棠道:“那就不必等了,看来也是个不够聪明的,我军中也有冬泊出身的战将,胆魄谋略都还算不错,我去把人喊来,你过过目?” 这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哪怕宁海棠军中的人选,比金武更有胆魄也更聪明,也依然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金武是这来风口边关将军的身份,最合适不过。 “也罢。” 林叶点头:“你挑个人吧。” 宁海棠嗯了一声,转身要走,刚撩开大帐的帘子,就看到一个黑影直接冲了过来。 宁海棠一闪身,金武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了。 “大将军,对不起,我,我,我来晚了!” wap 正文 第五百七十四章 给你想了个办法 深夜中,一个孤单的身影在旷野中大步前行。 这黑暗不能阻挡他,这没有路的地方也不能阻挡他。 当一个人心中充满了信仰,当一个人心中有着无畏无私,这世上九成九可怕的东西都吓不住他。 他在走过来的路上,把自己可能会遇到的事都仔细想了一遍。 唯一让他觉得可怕的,便是娄樊人可能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把他杀了。 只要他能见到耶律明镜,哪怕说完了就被耶律明镜所杀,他也没什么遗憾了。 因为他来过。 只要他来过,大将军林叶就会信守诺言。 哪怕他死了,不可能再去仙唐做什么禁军大将军,但他依然无憾。 因为大将军林叶会带着这数千已在边关驻守多年的老兵,去仙唐过安稳日子。 他从来都不怕死,就正如当初他已决定答应了娄樊人的要求,放开来风口边关的时候一样。 那时候,他就做好了死的准备,而且是做好了以一个罪人身份去死的准备。 他会背负千古骂名,他已多年没有见过的家人,也会背负骂名。 可他还是做出了选择,因为他才是那个最最真切的看到了,这些年来边关老兵是如何活着的人。 就因为如此,他才更坚定信念,他的兄弟们才是最该活下去的人。 现在,他有了支柱,有了信念,所以更为无惧,无私者无惧,心无惧者,已半无敌。 他死,边关的兄弟们会有好日过,他不死,他和边关的兄弟们一起去过好日子。 对已抱定必死之心的金武来说,死是赚了,不死是大赚。 距离娄樊大营还有三四里远的时候,他被娄樊的游骑发现。 月色下,那一队骑兵飞驰而来,金武高高的举起双手。 这是金武第一次感受到,举起双手不是意味着认输,不是意味着投降,而是意味着进攻。 是的,他是在进攻,哪怕他孤身一人前来,他是在朝着娄樊十万大军的弱点在发起猛攻。 那些游骑纵马而至,金武举着手喊道:“我是冬泊来风口边关主将金武,前来求见耶律明镜将军。” 如果他不够聪明的话,他会加上一句奉大将军林叶之命前来。 若加了这一句,可能这些游骑马上就会动手,纵然不直接杀了他,也会先把他打的面目全非。 半个时辰之后,被蒙了脸的金武就进了娄樊大营。 他没有出现在耶律明镜的中军大帐,因为那边眼线耳目众多,耶律明镜不敢冒这个险。 金武被安置在一座空置的帐篷里,这里靠近后寨,距离辎重营很近。 坐在帐篷里,身上还被绑的结结实实,但金武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耶律明镜没有马上就下令杀了他,这就足以说明耶律明镜此时的心境。 也足以说明,大将军他猜对了耶律明镜此时的心境。 所以,看起来金武是被抓了,被绑了,成了一个囚徒,可他充满了自信,因为他才是占据主动的那个人。 他坐在这仔细思考着,若耶律明镜真的心里已有反心,真的考虑率军背离娄樊,那么耶律明镜反而不会马上就来。 一个没有什么底牌的人,才会故意让自己看起来并不急切,才会更想让人觉得他底气十足。 不出金武的预料,耶律明镜确实没有很快来见他。 等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之后,金武干脆不等了,虽然被绑着,可不影响他躺下来睡觉。 耶律明镜都不着急,他着什么急? 他不信耶律明镜敢在白天来见他,如果大将军都猜对了的话,现在这娄樊大营里,盯着耶律明镜的眼睛能连成排。 心中无惧又坦然,所以金武居然能睡着,而且睡着的很快。 又一刻之后,他在这帐篷里酣然大睡的事,就被告知了耶律明镜。 听到这消息,耶律明镜微微皱眉,心里有些恼火。 他是硬撑着不去见那冬泊将军,熬着到了后半夜,那家伙居然睡着了?手下人说,不但睡着了,打呼噜的声音还不小。 耶律明镜的亲信将军戈朴压低声音说道:“大将军,要不要我先去见见他,大将军先不出面?” 耶律明镜眼神飘忽了一下,显然没打算让戈朴去。 过了一会儿,耶律明镜才叹息道:“林叶退走之后,拓木参就逼着我把明楼送去金庭,原本我也是这般打算,拓木参不答应,我反而踏实。” “但他今日却主动要把明楼送去,那他必然是动了杀心,明楼在半路上,必死无疑。” 耶律明镜看向戈朴说道:“我今日已尽力拖了一天,待天亮后,拓木参再提及此事,我没有理由再拖了。” 戈朴立刻就懂了,大将军的心急,比他预想的还要急的多。 “那” 戈朴问道:“是把人带过来,还是大将军现在去?” 耶律明镜道:“去给我取一身士兵的衣服来,我一会儿从大帐后边出去,你让人换了我的衣服,就在大帐中端坐。” 戈朴立刻应了一声:“卑职现在就去办。” 耶律明镜换好了衣服到那座帐篷外边的时候,才靠近就听到了金武的呼噜声。 本该有些厌恶,可这呼噜声却让耶律明镜有些淡淡的担忧。 一个怕死的人,在敌人的军营里不可能睡的这么安稳。 一个不怕死的人来谈判,那对于耶律明镜来说,又怎么可能讨到什么便宜。 怕是难对付了。 耶律明镜脑海里出现了这几个字,然后迈步进了这帐篷。 金武也没装,听到脚步声就醒了,直接坐了起来。 他确实不装,嘴角上的口水还在呢,他到也不在乎,抬手擦了去就是。 “你是何人?” 耶律明镜问了他一句。 金武讥讽道:“耶律将军手下人都这么无能么?我来的时候就说过我是谁,是他们没告诉你,还是你忘了?” 一句耶律将军手下的人都这么无能吗,倒是把还在端着架子的耶律明镜说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 金武道:“我没见过你,但我猜着你就是耶律明镜对吧。” 跟着耶律明镜一起来这的戈朴立刻低声呵斥道:“竟敢直呼将军名讳,对将军如此不敬,你是不是想找死?” 金武:“杀我。” 戈朴脸色一变。 金武指着自己心口:“来,杀我。” 戈朴一时之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金武一脸坦然的说道:“你们这些娄樊人,能不能别装腔作势了?说我不尊敬你们将军,你我两国是世仇,你我二人是世敌,你是多矫情多酸才能问出来,为何不尊敬你们将军?” 他看向耶律明镜:“要不是有利可图,我明知必死跑到你这来,是来听你装大尾巴狼的?” 戈朴又张了张嘴,可还是没能再说出什么来。 耶律明镜示意戈朴出去,免得这气氛变得更为冰冷。 他在金武对面坐下来,坐的端正。 “你说,你来是有利可图,那这有利可图,是你们图的多一些,还是我图的多一些。” 金武道:“那我不清楚,我来的时候大将军只告诉我,不必给你们面子,我们要谈,是谈利益,你们要谈,是谈生死,我们谈利益的,怕什么谈生死的?我们可以不要利,你可以不要命吗?” 耶律明镜道:“你若只是一味的想告诉我,你们寸步不让,那你又何必来。” “给你一条生路。” 金武道:“大将军说,你们耶律家快完蛋了,需要生路。” “哈哈哈哈哈” 这话,是真的把耶律明镜给气乐了。 他直视着金武的眼睛说道:“耶律家就算是死定了,也没必要和你们冬泊人,和玉人低声下气。” 他再次坐直了身子:“我不杀你,是因为我心怀仁念,你走吧,我已经不想再和你谈什么了。” “好嘞。” 金武起身就走。 耶律明镜一愣,心里竟是有些后悔起来。 这个莽夫,竟然一点台阶都不给他,这种谈判能怎么谈? 金武一言不发的往外走,外边的戈朴急了。 他一把将金武推回来:“羞辱了我家将军,你想走就走?” 戈朴当然不是真的要杀了金武,他是知道必须得把人留下。 耶律明镜也算有了个台阶,沉声道:“戈朴,不得无礼,玉人不讲道义,不守规矩,不知礼教,我们不能和玉人一样。” 他看向金武:“你若真要回去,那就给林叶带一句话,告诉他,你回去后便做好决战准备,我” 话还没说完呢,金武撩开帘子又往外走:“知道了知道了,话多的一批,烦死个人。” 戈朴一把拉住金武的胳膊,他心说大将军的面子不能不要,今日我这面子就不要了吧。 “金将军。” 戈朴拉了金武,努力堆起一些笑容:“既然是谈判,哪有双方都不退步的,你不退步我不退步,那不决战还等着什么。” 金武:“是啊,那不决战还等着什么,你们可是说好了放我回去,我回去之后就穿戴甲胄,你们来,我干你们就是了。” 耶律明镜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这等莽夫前来谈判,显然是林叶故意为之。 不过再想想,林叶派这样一个人来,也是不想拐弯抹角,直接了当的把该谈的谈完就罢了。 “我只问你一件事。” 耶律明镜看向金武:“你们打算怎么对待我,怎么对待我麾下十万将士,怎么对待我父亲。” 金武坐下来:“你要说这个,我就和你聊几句,大将军说,你就算现在临阵倒戈反了你们那狗-日-的帝君,你耶律家的族人也难道一死。” 他一本正经的说道:“光是救了你们兄弟两个,再加上你父耶律令,又有个什么屁用,你家都死光光了,剩下你们仨天天天哭坟吗?” 这话是真难听啊,可是耶律明镜知道这正是他在反于不反之间难下决断的根本。 他反了,投入大玉,他和耶律明楼还有父亲都能得一条生路,可耶律家上下那上千口人呢? 见他表情有些纠结,金武往前俯身说道:“我家大将军说,他替你想了个办法。” 耶律明镜立刻看向金武:“什么办法?!” 金武笑了笑:“这可是对你耶律家来说,最好的办法了。” 正文 第五百七十五章 你只有半夜的时间 金武往外看了看天色,又问了一句:“现在距离天亮还有多久?” 耶律明镜道:“大概,最多还有两个时辰不足。” 金武提醒道:“我来的时候天有阴云,我一路往北走,抬头不见月,所以今夜会稍稍显得长一些,但即便如此,到天亮也就两个时辰多一些了吧。” 耶律明镜道:“金将军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这区区两个时辰的时间,金将军还想做些什么?” 金武道:“本来不是只有两个时辰时间,最少有四个时辰,是你白白浪费了两个时辰。” 耶律明镜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金武道:“我家大将军说,既然要谈,当有诚意,大将军又确实看上了你这十万边军,那就给你一条走起来最舒服的路。” “只要耶律将军点头,现在就可以出去打上一团焰火,大将军的兵马已在城外等候,只要看到焰火,便会直扑而来。” 耶律明镜脸色一变:“你们好大的胆子,这哪里是想要我这十万将士,这分明是想要我十万将士的尸骸!” 金武:“你们耶律家的人,个个都这么沉不住气,个个都这么没见识?若如此,大将军想要你和你的十万兵,我都替他觉得有些不值。” 在旁边的戈朴连忙道:“我家大将军也只是心急了些,你何必说话这么难听,归根结底,娄樊与冬泊才是同族同源,咱们说话都客气些。” 金武瞪了耶律明镜一眼后说道:“我家大将军说,可用这半夜时间,为你耶律家争取来一个尽量多活一些人的机会。” 耶律明镜抱拳:“请金将军赐教,刚才确实是我太过心急,抱歉了。” 金武道:“我懒得和你一般见识大将军的意思是,你只要打起焰火,大将军就派兵来突袭你这营地,但是,却一不小心中了你的埋伏。” “大将军一路后撤,你率军跟着冲进了来风口边关,此时在这大营里监视你的人,必然也会跟着你进城。” “到了来风口后,城门一关,谁还能再看到发生了些什么?” “耶律将军只管派人给金庭送消息,就说你已击败我家大将军,攻克来风口。” “到了这时候,必然无人怀疑你已经投了大玉,所以,你派去金庭的人,也能尽快通知你族人,想办法逃出来。” “这事办好了,当然也不可能是让你举族皆可活命,可对于你们来说重要一些的人,还是有机会活着出来的。” 说到这,金武就停下来,看着耶律明镜那脸色。 说实话,金武的一番言论,确实把耶律明镜说的动了心。 思来想去,这也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 诚如金武所言,想把耶律家的人全都救出来,那根本不可能,捡着重要一些的人救出来几个是几个,已是千难万难。 “若,此时暗中去知会各军将领,让他们整军待发,需要多久?” 耶律明镜回头看向戈朴。 戈朴立刻说道:“卑职现在就把亲兵营都放出去传令,一个时辰之内,各军都可准备。” 耶律明镜算计了一下,从来风口出来到他的大营,骑兵突进,跑起来也至少要小半个时辰。 所以他点了点头:“半个时辰之后,你亲自在营中打出焰火,有半个时辰左右,林叶的兵马必到,那时候,各军已准备妥当。” 戈朴道:“没错,到时候,正好配合林将军的兵马,演一出好戏。” 耶律明镜道:“假意交战一会儿,再反攻向来风口,半个时辰也足够到了。” 他看向戈朴:“打起来之后,你立刻派人去催促拓木参,让他随军追击。” “是。” 戈朴应了一声,然后看向金武说道:“金将军,你和大将军再商议一下,先去安排人传令。” 金武点了点头:“你去你的。” 耶律明镜道:“不要耽搁,越快越好,我们前前后后,也只两个时辰时间。” 他看向金武说道:“金将军放心,既然我已经传令下去,此事便再无更改,我只希望,林叶能言而有信。” 金武道:“我家大将军若是答应了,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 耶律明镜心说你放屁,林叶那般奸诈狡猾,他的话十分能信三分就不错了。 他问金武道:“你一会儿是随我一起?若随我的话,我派人给你去找一套甲胄来。” 金武道:“我自然是要回去向大将军禀告,唔刚才忘了说,大将军对我说了,我若不回去,就算是你这营里打了焰火,他也不会带兵来。” 耶律明镜又在心里骂了一句,心说都狡猾成这样了,还说你家大将军不会出尔反尔? 可他此时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点头道:“那我一会儿就安排你离开,我会派一队斥候,护送你到来风口城外。” 金武当然也听的出来,这家伙还是不完全信他话,派人跟着,是想去看看,林叶是否真的是已经领兵在城外等着。 金武倒也不在意,点头道:“随意。” 不多时,耶律明镜就选了几个亲兵,挑出来几匹快马,让他们跟着金武回来风口。 此时正是天色最黑的时候,他们出了营地一路往南跑,金武也不着急,那些娄樊兵跑多快他就跑多快。 等他走了之后,耶律明镜就让人把戈朴找了回来。 “林叶此人行事,不得不防。” 耶律明镜道:“一会儿你带两万骑兵,绕出去在侧翼候着,不见我的信号,不要杀出来。” 戈朴也知道此战至关重要,于是点头道:“大将军放心,我一定会死死盯着。” 耶律明镜深吸一口气,语气凝重的说道:“能不能救了耶律家,能不能救了南疆大营十万将士,只在今夜。” 金武回到来风口城门外就停下来,那几个娄樊骑兵没敢靠的太紧,但是也看到了,城外密密麻麻的是骑兵阵列,粗看着也不下数千骑,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他们看准了后立刻就走,没有耽搁一点儿时间。 金武找到林叶所在,跑到近前后就抱拳,乐呵呵的说道:“大将军,金武回来了!” 林叶看他这满脸的笑,问他道:“看来,耶律明镜是被你说服了?” 金武道:“算计着时间,大概马上就能看到耶律明镜打起来的焰火。” 林叶点头:“这次若成了,你当居首功,我答应过你的事,也就好办的多了。” 金武抱拳:“金武代边军四千将士,给大将军行礼!” 说完后,啪的一声立正了身形,然后给林叶行了一个标准军礼。 话刚说到这,就看到远处夜空之中,亮起来一团一团的焰火。 林叶回头看向庞大海:“吹角。” 庞大海立刻举起号角,他信不得别人,这般时候,他得自己来,鼓着腮帮子把号角吹的呜呜响。 城外的骑兵随即开始缓缓向前,逐渐减速,最终变成了一片拍岸的大浪,朝着娄樊营地那边冲了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林叶带着的骑兵冲到了娄樊大营外边,看起来,果然没有什么防御。 连大营的营门都开了,只等着林叶他们进去跑一圈。 可是,得了林叶军令的玉军骑兵,到了娄樊大营外边后就整齐的勒停战马。 他们不冲锋,只是在大营外边不断的呐喊,声音倒是一浪高过一浪。 耶律明镜在大营暗处看着,心说这林叶还真是个谨慎的,他觉得自己已经很谨慎了,林叶的谨慎还在他之上。 不过话说起来,林叶不谨慎,谁敢保证耶律明镜就真的是愿意配合? 林叶不进来,耶律明镜只好下令自己人去把事办了。 他的人冲出去,在营地里随便放了几把火,然后就吹响了示警的号角声。 他们这边号角声一起,林叶就示意回军。 庞大海也吹响号角,将士们纷纷拨马。 此时,距离天亮已没有多远,正是最黑,天色看起来墨一样,可这黑也撑不了多久了。 玉军拨马而回,娄樊大营里的骑兵则呼啸而出。 迷迷糊糊的,拓木参正睡的香呢,就被人火急火燎的给喊醒了。 他的人跑进来,告诉他说耶律明镜派人来,说是玉军夜袭,已经交战。 拓木参还没有穿戴整齐,又有人来告诉他说,因为耶律明镜提前在大营外边设了埋伏,所以突入大营的玉军败退。 听到玉军败退,拓木参松了口气,刚才那架势确实把他都吓了一跳。 可还没等他想要缓口气,又有人来告知,说是耶律将军已经带着队伍反杀回去,要趁势攻入来风口。 “不好!” 拓木参第一反应就是:“耶律明镜那家伙,莫不是要跑?” 他手下人连忙问他该怎么办,拓木参立刻吩咐人给他披挂甲胄,然后传令他的三千骑兵,一定要追上去。 他的人都得了严令,只要发现耶律明镜有逃跑的迹象,那人人都可将其诛杀。 急匆匆的,拓木参被人扶着上了战马,此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 他带着骑兵冲出营地的时候,耶律明镜的队伍已经把他落下能有好几里远。 拓木参虽然年纪大了,可他也是武将出身,年少时候也曾被称为部族勇士,这骑马的事,于他来说家常便饭一样。 三千精骑跟着他一路狂追,总算是撵上了耶律明镜的队尾。 往远处看着,只见烟尘激荡,模模糊糊,似乎能看到玉人的红色旗帜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拓木参觉得有些不妥当,越追越是心里发慌。 他刚要下令队伍停下来,又有人从前边过来,是耶律明镜派来的人。 那人说,耶律将军已经死死黏住了林叶的骑兵,林叶绝不好脱身,若追的紧了,或许能一口气拿下来风口。 拓木参此时哪里还会去管什么别的事,听闻或可一举攻入来风口,他那斗志也被激荡起来。 正前方,耶律明镜看了一下和林叶骑兵的距离。 “他们来不及甩开我们。” 耶律明镜立刻吩咐一声:“打信号,让戈朴带兵从侧翼压过去,跟着林叶进城,既然林叶给我机会杀入来风口,我们自然不能浪费了人家的好意。” 说到这,耶律明镜举起弯刀往前一指:“杀入来风口,屠尽城中人!” 正文 第五百七十六章 逆流而战 我能杀你林叶,救父亲,灭玉军,攻入来风口,这机会还是你给的,我凭什么还要按你说的走? 既然林叶已经都给他想好了他该怎么占这来风口,他又怎么会推辞。 所以耶律明镜从追上林叶的队尾开始,就不断催促他手下骑兵再快一些。 不能给玉军任何反应的机会,黏着玉军的队尾一起冲进来风口内。 与此同时,埋伏在侧翼的戈朴也看到了耶律明镜的信号,立刻就带兵杀出。 两支骑兵一左一右过来,直接在来风口北边城门外汇成了一条大河。 这两支队伍狠狠的咬住了玉军骑兵,在玉军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直接冲进来风口城内。 耶律明镜多了个心眼,他知道自己不能第一个进城,万一还有什么埋伏,那自己不容易脱身。 等他看着至少数千骑兵已经杀进去了,这才催马跟上。 他部下亲信戈朴则带着队伍,第一批冲进来风口城内。 玉军的骑兵进城之后没有下马,直接往城里继续跑,应该是在给娄樊人的骑兵让出来地方。 戈朴一见到这个场面,顿时就笑了。 在耶律明镜告诉他去各营传令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大将军是什么心思。 他追随耶律明镜那么多年,耶律明镜一个眼神,他都能读懂是什么含义。 林叶想白白得了南疆大营十万兵,想出来这么个办法,显是急于求成,听起来是不错,可破绽也露出来了。 既然他准许娄樊骑兵假装攻入来风口,以娄樊骑兵的战力,以来风口现在的兵力,林叶拿什么挡? 大队的娄樊骑兵进城之后,丝毫都没有减速的迹象,朝着城中继续冲杀。 林叶带着骑兵在前边跑,他们还在紧追不舍。 似乎是发现了不对劲,林叶率军疾冲之中回头看了一眼,见娄樊兵越冲越凶,他没有下令停下来,而是一口气又从南城门冲了出去。 戈朴一直盯着林叶呢,他怎么可能让林叶跑了。 唯有把林叶生擒,才能稳稳当当的换回老将军耶律令。 这是耶律明镜给他的军令,让他务必盯紧了林叶,不管林叶去哪儿他都得一路追过去。 至少三千玉军骑兵从南城门冲出去,大队的娄樊骑兵也顺着城内的大街直接追了出去。 而此时,娄樊骑兵还在源源不断的冲入城内,玉军再想关城门,显然是没机会了。 在后边的拓木参一看,竟然真的杀进来风口,他也跟着激动起来,不断催促手下人发力向前。 娄樊人都善骑射,而且不缺战马。 他们的队伍,尤其是南疆大营的队伍,基本上没有什么步兵骑兵之分。 战马足够多,上马就是骑兵下马就是步兵。 所以这次追杀出来,南疆大营可谓是倾巢而出。 拓木参进城的时候,眼见着前边的队伍已经冲到南边去了,他立刻就笑了起来。 这种事,比他要把兵权夺过来重要,先把这边关占了再说,至于兵权,他当然有办法拿过来。 他又是那种好斗的性子,更不愿意落于人后。 连番催促之下,他手下的三千精骑也全都冲了进去。 此时此刻,不少娄樊骑兵已经下马,开始往城墙上猛攻。 这座边关小城,看起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落入娄樊人之手。 城墙上,宁海棠抬手在鼻子上划了一下。 她眉角一扬:“干力气活的时候到了,兔崽子们,别给我丢了孤竹大营的脸。” 坡道上,娄樊人密密麻麻的往上冲,可这时候他们才注意到,坡道竟然被截断了。 上城的地方用麻袋装土构建起来一道墙,墙壁后边,是早就已经严阵以待的玉军士兵。 “杀!” 随着宁海棠一声令下,城墙上的玉军开始疯狂的往下倾泻箭雨。 那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场面,羽箭密的比暴雨还要可怕。 坡道上的娄樊兵一片一片的倒下来,后边的人咬着牙往上顶,可顶着顶着前边就空了,然后轮到他们被羽箭射成刺猬。 要想让十万娄樊兵全都杀入来风口,绝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所以守住城墙的这一万余孤竹大营的玉军,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他们要力保城墙不失,林叶已经带兵冲出南门,但他们不能走,他们是要封住口袋的。 从天刚刚亮开始,娄樊人就进城了,可是到天黑的时候,他们还没能攻占任何一段城墙。 孤竹大营的兵马死死守着,从天亮杀到天黑,又从天黑杀到了天亮。 到这个时候,娄樊南疆大营的十万人马,才算都冲进来。 城中各处都已被娄樊人攻占,因为根本就没有人防守。 唯有城墙上的玉军还在厮杀,一天一夜,谁也不知道他们杀了多少娄樊人,谁也不知道有多少勇士战死城头。 而此时,追了一天一夜,已经精疲力尽的娄樊兵马,看到林叶带着那一样精疲力尽的几千骑兵冲进了一片林子里。 “他们跑不了了!” 戈朴一声暴喝,咬着牙催马急追。 浩浩荡荡的娄樊骑兵,铺满了地面一样,随着林叶的骑兵冲进了那片林子。 大批的战马在跃进林子的那一瞬间,面前就出现了另外一片林子。 枪林。 他们追到这,根本就没有想到在这林子里,会有如此密集的枪阵在等着。 最前边的骑兵毫无反应,直接撞进了那厚重的枪林之中。 一瞬间,不管是人还是马,都被戳出来无数个血洞。 立功心切的戈朴冲锋在前,连他都没有反应过来,看到枪林的时候再想勒停战马,哪里还来得及。 他武艺超群,反应比寻常士兵要快的多,在战马被长枪刺中的瞬间,他从马背上一跃而起。 这般反应,已经远超这世上绝大部分武者。 可没用。 他跃起来,人在半空,数不清的长矛就掷了过来。 可怜这位年纪轻轻,若不出意外必然前途无量的娄樊将军,被长枪在半空中活活戳死。 轻骑兵本就已经快要力竭,此时陷入枪阵之内,马背上的人用的又是弯刀,没了战马的速度,也没有兵器上的优势,他们全都沦为活靶。 大玉的枪兵不断的往前挤压,密密麻麻的长枪一排一排的往前戳。 军阵严整,长枪如林,就这样压着往外走。 后边的娄樊骑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像是一条大河流淌到了这,前边被堵住了,后边的水流还在往此地汇聚。 林子里,一个一个枪兵方阵挤压出来,最前边的那些士兵手里的兵器都是血红血红的。 战马在嘶鸣,人在哀嚎。 “退,快退!” 刚刚赶到此地的耶律明镜眼看着枪兵从林子里压出来,就知道大事不好。 林叶那般奸诈狡猾,竟然用这样的方法,勾引他杀进来风口。 他一边嘶吼,一边拨马,可是回头一看,在他身后方向,出现了浓烈的烟尘。 林子里,草束城边军将军洪武定坐在马背上,脸色平静的看着面前这杀戮场。 他早就到了,只是按照林叶的军令,埋伏在来风口以南,不得命令不准露面。 得这军令的时候,他就猜到了林叶要搞个大的,但是没料到,林叶居然把娄樊南疆大营整个都给骗来了。 说到骗,在几个月之前,林叶就想着怎么骗个大的。 说骗就骗,言而有信。 其实,洪武定得了三北都护大将军的军令,就算他有所摇摆,他又怎么敢真的不来? 他不来,最起码就是抗命不尊,只这一件事,玉天子一道旨意,就能名正言顺的让他人头落地。 况且,他从来都就没打算过,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如崔家一样的那些人绑在一切。 洪家不是什么大家族,生死存亡,那些大家族不会在乎。 洪武定要在乎,要好好的在乎。 “传令下去,阵列前压,行三百步,列阵防御。” 他一声令下,号角声随即吹了起来,于此同时,他手下的亲兵散出去,沿着枪阵纵马狂呼。 得了他的军令后,这支专门为了应付骑兵而打造出来的大玉边军,开始更为整齐的前压。 这三百步,是用血泼出来的三百步,大批的娄樊骑兵淤积于此,想转身哪有那么容易的。 他们身后就是密密麻麻的骑兵,也在想转身,他们的身前,是一层一层压过来的枪林。 一路戳,一路进,一路洒血,一路收割。 到了三百步的距离,枪阵队列立刻就停了下来。 而此时,他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娄樊人死死的拦在这。 从侧面看过去,那枪林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 而此时此刻,在耶律明镜身后,年轻又狠厉的将军须弥惊鸿正催动战马逐渐加速。 他将手中长槊扬起:“攻!” 在这一字出口之后,他抬手将面甲拉了下来。 这一群青面獠牙的骑兵,从已经方寸大乱的娄樊骑兵背后,狠狠的碾压过来。 按照正常时间来计算,在西北边疆的宁涉海所部,肯定是不可能这么快赶到来风口。 但须弥惊鸿能。 宁涉海在收到林叶的亲笔信之后,没有丝毫迟疑,立刻下令须弥惊鸿带骑兵北上。 这支骑兵已经在来风口关内藏了十余日,等的就是今天。 他们把面甲拉下来的那一刻,他们就不再是人,而是人间的恶魔。 与此同时,来风口城内。 宁海棠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见娄樊人已经全都进来了,她一声暴喝。 “落闸!” 城门楼上边,那些光着膀子双手握着横刀的汉子们,同时落刀。 挂在这的千斤闸上,那几十条粗大的绳索应声而断。 千斤闸狠狠落下,将来风口的北城门彻底封死了。 宁海棠往下看了看,城内的娄樊兵像是被捅了窝的蚂蚁一样,黑压压的。 可她看到的这些敌人,都是她眼中的猎物。 “被那群混账东西攻了一天一夜,你们是不是觉得憋屈了?!” 宁海棠大声问了一句。 她帐下的将士们全都站起来,将手中的弓箭都扔了,换刀在手。 “轮到咱们了。” 宁海棠把面甲往下一拉,直接从城墙上跃了下去。 “大玉!” “大玉!” “大玉!” 死守了一天一夜的大玉边军,扒开了他们堵住坡道的土墙,洪流一样冲了下去。 哪怕,此时在城内的娄樊兵,数量比他们还要多些。 “攻!” 宁海棠一刀落下,面前就空了一片。 “今日杀尽娄樊十万兵,他们选择做大玉的敌人,我边军对待敌人,向来一个不留。” “杀!” “杀!” “杀!”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七章 不要在我身边太久 来风口城内的原野上,林叶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目之所及,全都是大玉的士兵们在收敛敌军的尸体。 十万人,足足十万人。 宁海棠在来风口城墙上喊出了那句,既然他们选择和大玉做敌人,那就杀光他们。 所以死守了一天一夜的孤竹大营的兵马,杀的最为狠厉。 到后来,有人过来请示林叶,有不少俘虏如何处置。 林叶的回答是为何会有俘虏? 不久之后发往歌陵的奏折上,必会有这样一句。 娄樊人凶悍,虽败不服,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十万人皆死,无一人乞降。 奏折是这么写,陛下让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么写,有这么写的好处,朝中那些大人们,会因此而明白娄樊人的凶悍,宁死不降。 百姓们得知之后,也会明白敌人的强大,视死如归这种事,不只是发生在大玉的将士们身上。 一队悍卒押着几个俘虏过来,既然能带到林叶面前的,当然不是一般的俘虏。 领队过来的是一名五品将军,至林叶近前行军礼后说道:“大将军,须弥将军擒获贼兵主将耶律明镜,令我送至大将军面前。” 林叶点了点头:“你们都去歇着吧。” 那一队悍卒随即躬身退走,被五花大绑的耶律明镜等人,一个个看着属实是狼狈不堪。 林叶看了耶律明镜一眼,耶律明镜也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满是仇恨和怒火。 “你赢了,你想说什么?” 耶律明镜冷声问。 林叶摆了摆手,没有和他说话,吩咐庞大海:“砍了脑袋,石灰封了,发往歌陵连耶律令一起。” 庞大海立刻应了一声。 耶律明镜的眼睛睁的更大了:“林叶匹夫,你敢堂堂正正与我一战吗!” 林叶往后一躺,躺在这满是荒草的高坡上,背后并不觉得冷,还有些暖。 他说什么? 他才懒得说什么。 给战败者讲道理?分析他为什么战败了? 他哪有那个兴趣,他哪有那个闲心,有这时间,躺下来歇会好不好。 耶律明镜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战败,林叶给了他选择,是他自己选择了死。 就在这时候,同样是厮杀了一天一夜的金武走到林叶身边,俯身一拜:“见过大将军。” 林叶拍了拍自己身边:“要么坐下说话,要么就也躺着,我累了,不想坐着和你说话。” 金武随即笑起来,一屁股坐在林叶身边。 “大将军,你怎么知道耶律明镜一定会趁机猛攻来风口?” 林叶没回答,反问金武:“你回来后就断定耶律明镜一定会来夺城,又是因为什么?” 金武道:“我在娄樊人大营的时候,那耶律明镜当着我的面,把时间算的那么清楚仔细,他也真是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林叶忍不住笑了笑,短暂但好看。 在他看到金武回来后不久,娄樊大营那边就炸开了焰火,他就明白耶律明镜想干什么。 不给金武太多说话的时间,算计着金武一回到林叶身边立刻点燃焰火。 金武说:“他当时也是疏忽了,对他手下人说,立刻去通知各营做好准备,半个时辰之后再放焰火” 他看向林叶:“那厮算定了我不会留在娄樊大营,而我回到大将军身边,最多用半个时辰,恰好我说完,焰火升起,大将军来不及多想,便会带兵去假意攻打。” “真要是有心向大玉投降,他何必算计的那么仔细,不过是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罢了。”林叶道:“把你送去仙唐城做禁军大将军,看来是没看错人。” 金武笑,那张脸黝黑黝黑的,所以笑起来的时候,牙齿就显得那么白。 牙齿很白的时候,笑容就会显得好看些。 “可是” 金武问:“大将军在我回来之前,就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又是怎么算定了耶律明镜的心思?” 林叶回答:“蒙的。” 金武不信,可他也不好意思再追着问。 林叶不说,是因为这答案没有那么好,他只是从来都不那么相信人性,换句话说,他又是那么相信人性。 这两句话,一点都不矛盾。 他让金武对耶律明镜说的那些话,直接把耶律明镜逼到了绝处,再无余地。 突然之间,金武又说出可以让他假意攻占来风口,这对于一个绝境中的人,可不仅仅是发现一条生路那么简单。 在绝境中的人,喜出望外的时候,就会容易犯错。 他以为自己抓住了林叶的愚蠢,可他又怎么能理解的了,那是一个把人性看的无比透彻的人,哪怕这样的对手才刚刚满十八岁。 换做是林叶自己来做选择,大概他也会做出和耶律明镜一样的选择。 如果,有机会可以扭转局面,谁又更愿意选择背叛自己的国家?去做一个背着千古骂名的罪人。 林叶让金武说的那些话,其实并非毫无破绽,只是把一个人在那种绝境中的思维摸透了。 金武说:“这次,娄樊人大概得有好多年不敢再轻易南下了吧。” 林叶问:“开心吗。” 金武使劲点头:“开心。” 他是真的开心,不仅仅是因为这一仗打的如此漂亮,赢的如此彻底。 还因为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冬泊都不会再有大仗可打了。 冬泊的百姓们,终于可以迎来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终于可以活的不那么提心吊胆,终于可以像是人一样活着了。 是啊,和大玉的百姓们相比,冬泊的百姓们,也只是像个人一样活着。 “大将军,你很快就会离开冬泊吧?” 金武问。 林叶还是没回答,还是反问他:“为什么这么问?你是盼着我走,还是盼着我留?” 金武也没有马上回答,因为不好回答。 他心中的答案,一样的说不上有多好,他盼着林叶在,因为林叶在的话,冬泊就不会灭国。 他盼着林叶走,因为只要林叶走了,冬泊就真的不会再打仗了,就真的可以踏踏实实的种田放牧休养生息。 “我会走的,但” 林叶躺在那看着天空,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暂时,不是往大玉的方向。” 这一仗他打的太快了,赢的太快了,他知道陛下一定会调集兵马过来支援,也一定会调拨大量的粮草物资。 不管是援兵还是物资,都还没有用到呢,他已经赢了,灭敌十万不留活口的赢了。 那么,支援来的兵马,调拨来的粮草,岂不是要浪费? 当然不能浪费,队伍来了,那就打几仗再走,粮草来了,那就用在打仗的路上。 “你去准备一下吧。” 林叶道:“几个月前,我问你敢不敢去娄樊的时候,我就已派人往仙唐送信,与你们国君说,我为他寻了一个合格的禁军大将军。” 他侧头看向金武:“算计着时间路程,国君的回信也快到了。” 金武心里一震,又一慌,紧跟着便是无边的恐惧。 几个月前 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比他年轻那么多的这个人,竟然就已经算到了今日之局面。 所有的胜利,看似轻而易举,可都早已在这少年的筹谋之中。 他在几个月前的城墙上,与金武说那些话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几个月后这满地娄樊尸体的画面。 “好好辅佐你们国君,他会是个好国君。” 林叶的交代,其实是临别的赠言。 金武低着头:“我是真的想带着兄弟们回去歇歇了,他们保护着国家,保护着国都,保护着国君,可他们与我一样,都没有见过都城是个什么模样,也没有见过繁华是什么模样。” 他转头看向还躺在那的林叶:“可是大将军,没有补过来的队伍,我们还不能去仙唐。” “有。” 林叶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金武立刻问道:“大将军,也是在早前就向国君请示,调派别的队伍来替换我们?” 林叶淡然道:“我无需向他请示。” 金武一怔。 林叶道:“不必觉得屈辱,也不必觉得难过,你看的人间冷暖比谁都不少,所以更该明白,这个世上的美好,都是拿其他事换来的。” 金武懂了,他也不再问什么,如果他问了的话,这个问题的答案大将军一定会给他,可说出来,就会显得那么凉薄。 是啊,无需冬泊驻军了。 从这一刻起,来风口还是冬泊的边关,但这里驻守的军队,将会换成玉人。 大玉的边军,将会成为这里的城墙和国门,这座边城也会成为一块踏板。 金武懂了,是因为他想到了刚才大将军说的那些话。 大将军说,我会走的,但暂时不是大玉的方向。 那,便是攻出去。 林叶从来就不是一个见好就收的人,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他是一个没好才收的人。 是狠厉,是无情,甚至不夹杂任何人该有的感情。 只是正确。 既然已经把娄樊人打了,那就没理由见好就收。 林叶或许不会直接去攻打娄樊,但他会把娄樊南疆附近那些属国,一个一个的扫过去。 臣服,或者灭亡。 来风口这里,只有玉军死死的把住,林叶才会放心。 作为一个冬泊人,在感情上,金武觉得自己很难受,因为他无法抗拒无法解释甚至无法劝慰自己说这不是屈辱。 这就是。 冬泊的北疆国门,由玉军守着,而自此之后,冬泊将会变成大玉北征的辎重营。 不好受,怎么想都不会好受,可也只能接受,最起码,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当大玉的边军驻守在冬泊的北疆之后,冬泊,便没有外敌可以随随便便再打进来了。 “大将军。” 庞大海跑过来,气喘吁吁的,但一脸的笑意。 “大将军,刚才处理俘虏的时候,谁想到踅摸着一条大鱼,那个叫拓木参的娄樊亲王还活着,换了一身寻常士兵的衣服,还以为能躲过一劫,结果被翻出来了。” 他问:“大将军,这个拓木参,也现在就处死吗?” 林叶摇头,语气平淡的说道:“不杀,找个笼车装了,一路敲锣打鼓的送回大玉,送至歌陵,让所过之处的百姓们都知道,笼车里的人是谁。”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向脸色有些发白的金武。 “去吧,去做你的禁军大将军,你留在我身边的时间越多,你就会越不信任未来。” 金武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头,跪下来给林叶行礼。 无论如何,他应该以这样的大礼来谢林叶。 林叶没起身,没抬头,没有任何回应。 正文 第五百七十八章 人心向好 看着那一队离开了边关的冬泊士兵,站在城墙上的宁海棠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手在胸前轻轻拍了拍。 这些冬泊边军,值得她的尊敬。 林叶也站在城墙上,目送这数千名边军离开。 他们将去往一个他们向往的地方,那座他们守护了多年却从未见过的都城。 “问你个问题。” 宁海棠看向林叶:“你下令把娄樊的亲王拓木参送往歌陵,还一路羞辱,为什么不把耶律令也送去歌陵?” 林叶没回答。 宁海棠道:“拓木参虽然是个亲王,但要说影响,把耶律令送回歌陵的影响,要远大于送回去一个拓木参。” 林叶还是没有回答。 宁海棠继续说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始终觉得你在战场上冷静无情,从不做错事,也不会因为正确的事很残忍残酷你就不去做。” 说到这,她看向林叶:“难道,你真的仅仅是因为,耶律令是一个真正的军人,就不愿意把他送回去受辱?” 林叶亦然没有回答。 但宁海棠说的对。 不管耶律令是不是敌人,他都是一个优秀的军人,也不管耶律明镜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对手,他也是一个优秀的军人。 他们只是输给了林叶,而不是配不上军人的称号。 林叶当然很清楚,生擒耶律令父子,还生擒了一位亲王,送回歌陵会带来多大的影响,会鼓舞多大的士气。 也会给整个大玉朝廷,甚至整个大玉的百姓,都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 虽然说阵斩也一样是收获,是巨大的收获,可比不得生擒且送回歌陵带来的影响大。 宁海棠见林叶不说话,她也不再说话,因为她知道自己猜中了。 良久之后,宁海棠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真的不是一个难看懂的人,再到来风口见你领兵,我知道自己之前错了,你真的是一个难看懂的人” 宁海棠手扶着城墙,看着远处,可眼睛里的缥缈的,什么都没有。 心里有。 “你的怜悯之心,总是在别人预料不到的地方出现。” 她抬起手指了指远去的那支冬泊边军:“你的狠厉之心,也总是在别人预料不到的地方出现。” 林叶依然没有说话。 因为宁海棠,又猜中了。 “你让金武回去做禁军大将军,这固然是为了那数千边军,也是为了玉羽成匆,但归根结底,是为了将来有个理由。” 宁海棠看着远方说道:“金武是有污点的人,还是擦不掉的污点,永远也擦不掉。” “你用这样的人回去做禁军大将军,如果将来有一天,你觉得这个人影响大局,这个污点,就是你随随便便把他换掉的理由。” 她侧头看向林叶:“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那么善良又那么狠毒?” 林叶这次回答了。 他也看向宁海棠:“答案你不是已经说了吗。” 为什么又善良又狠毒,本身就是答案,善良与狠毒这两个格外排斥不容的词,在林叶身上却始终并存。 “你” 宁海棠有一句话到了嘴边,却被她咽了回去,因为这句话他觉得自己不该说,这会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 她不喜欢这样,也不习惯这样,也许将来会因为喜欢而习惯,也许会因为习惯而喜欢。 但不是现在,不是眼前。她几乎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是你这样的人,是不是很累?你辛苦吗? 她咽回去的话,自己听到了,所以她这样的女人,竟然在这个时候,不得不靠扭头看向别的地方,来避开林叶的视线,怕他发现自己脸上的微红。 她当然是看不到自己脸红了的,但她知道自己的脸在微微发烫。 这种感觉,可真是不好,大大的不好。 宁海棠深呼吸,然后劝说自己这些都是错觉,都是假象,都是虚妄。 别说,劝了一会儿,还真是屁用没有。 所以她转身就走,她不愿意让自己在这种别扭的环境里继续待下去。 “谢谢。” 林叶忽然在她身后说了这样两个字,声音很轻,但语气挚诚。 宁海棠的脚步猛的停住,她心慌了,这不是莫名其妙的心慌,恰恰是因为她知道为什么,所以她才心慌。 林叶突然说的这声谢谢,是因为林叶也听到了,她没说出口的那几个字。 你辛苦吗? 宁海棠深呼吸,然后转身,大大咧咧的笑了:“谢个嘚儿,你最好不要忘了,当初和我说好的一半一半,不要因为一句谢谢,就想着能昧掉我那份儿好处。” 她觉得自己可真是聪明啊,把林叶这声谢谢,假装理解成了是林叶对她在战场上的付出所做的感谢。 林叶点头:“好。” 宁海棠还有些来气了呢,这个混账家伙就一个字? 好? 她都开始伪装自己,他就一个好? 可是,为什么要气呢 宁海棠觉得自己可真是病了,病的还不轻,所以她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她转身就走:“仗差不多打完了,我也该回孤竹去了,离开自己的老窝时间久了,终究是有些不舒服。” 林叶:“嗯。” 宁海棠心里一紧,紧跟着那股她自己都理解不了的恼火就又冒了出来。 嗯? 刚才一个好,现在一个嗯? 这嗯,还不如刚才那个好字呢,她说她要走了,要回冬泊了,他就一个嗯? 她想着自己就该快点走,这情况变得越来越可怕了。 可怕的不是林叶,而是她自己,她开始试着想走进一个男人心里,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走进了,可怕,走不进去,更可怕。 不管走进去了还是没有走进去,她应该都不会再是从前那个洒脱的自己。 这不是更可怕吗? 于是她加快了脚步,不但加快,步子也变得大了起来。 “但是。” 林叶依然看着城外,还是那个平平淡淡的样子。 他说:“但是,你大概暂时走不了,陛下的旨意应该快到了,我请旨让你留在冬泊。” 他转身看向北方:“还有仗打。” 宁海棠脚步一停,思考了好久该怎么回应这句话,这好多字的一句话。 思考了好久之后,她忽然继续迈步:“哦。” 就特么你会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谁还不会了似的。 林叶回头看了已经往城下走的宁海棠,心想着女人真奇怪,但宁海棠为什么也这么奇怪,她可不是个女人啊 宁海棠若此时听到了林叶的心中独白,大概会跳起来给他一脚,朝着嘴踹。 林叶哪里会在意那么多呢,他现在脑子里九成九的地方,都被接下来如何打占据了。他顺着这来风口的城墙一路走,绕了大半圈,从南城的城墙走到了北边的城墙。 这一路走过来,天都不知道他脑子里想了些什么。 几个月之前,他坐在那思考着如何才能骗一骗娄樊人的时候,天知道他在几个月后会骗来十万娄樊兵吗 天知道他会把这精锐的十万南疆边军,变成了这冬泊大地黄土之下的一层尸骸? 他又一次开始沉思,又一次把目光瞄准了北方,只不过这一次,他瞄的更远。 在不远处,薛铜锤坐在城垛上,晃荡着两条小短腿。 他看着林叶感慨道:“小丝弟还真是挺帅气的哈。” 宁株点头:“小师弟已经是大将军了,大将军当然是帅气的。” 莫梧桐:“要说到领兵打仗,小师弟的帅气我比不得,要说到修行习武,小师弟的帅气我也比不得,但要说到单纯的帅气” 他话还没说完呢,薛铜锤就已经在抠城砖了:“你再说,我呼你嘴。” 莫梧桐:“嘁”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听说了,陈微微就在冬泊呢,就在仙唐城。” 这句话说出口后,其他人都看向他,但都没有说话。 一时之间,一种奇怪的情绪,一下子就把他们全都笼罩了进去。 “好像,好久没有见到陈师兄了。” 好久之后,薛铜锤才自言自语了一声。 宁株点了点头:“陈师兄为什么不跟着小师弟一起来呢?” 莫梧桐道:“他俩” 只说了这两个字,他又不想继续说下去了,因为确实没什么意思。 薛铜锤说:“莫师兄,要不然你给陈师兄写一封信吧,告诉他咱们都在这呢,让他也来。” 莫梧桐想了想,确实有些心动,毕竟他曾经是和陈微微关系最好的那个。 可是又有些矛盾,因为他不知道写了这封信会不会有用,以往的关系会不会还在。 对于陈微微,他们好像都有些愧疚,但实际上每个人又都没有对不起陈微微。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解释不了,如果非要解释的话,会不会是因为现在林叶过的太好了? 在师门的时候,曾经是针锋相对谁也不服谁的两个人,如今一个已是大将军,一个还在外边流浪。 所以人的同情心,就是这么奇怪。 宁株也劝了一句:“要不然就写一封信试试吧,万一陈师兄也来了,那咱们不是更团圆了吗。” 思考良久,莫梧桐还是点了点头:“我试试吧。” 薛铜锤因为他点头答应而开心起来,他毕竟还那么小,心思单纯。 他的开心,是因为他觉得,若大家都回来了,那样该是多值得开心的事。 可是莫梧桐本就心眼多,心思也比别人重。 虽然答应下来,可他还是充满了矛盾,他隐隐约约的觉得,如果不写这封信的话,可能师兄弟之间的情分会越来越淡,如果写这封信的话,可能也不都是什么好事。 但他是真的很想很想那个家伙了,在武馆的时候,他们两个曾朝夕相处。 呼 莫梧桐看向远处的林叶,想着若自己能真的让所有师兄弟都回到一起来,都变成一家人,那大概就是现在的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大的一件事了吧。 薛铜锤在旁边晃荡着腿,看着远处,眼睛里都是单纯的向往。 宁株的年纪也不算多大,所以他的眼睛里,也都是对美好的期待。 正文 第五百七十九章 世子们 娄樊,金庭。 金庭城的规模很大,大到有些在这住了大半辈子的人,都没有把全城走遍。 不是因为真的大到走不完,而是大到懒得走。 金庭城的建造,不管是从城池的规划,还是房屋的构造,处处都有中原的影子。 就连娄樊皇宫的位置,都和大玉臻元宫在歌陵的位置几乎一模一样。 据说,当年建造金庭城的时候,唯有一人自始至终,参与了全部的设计和施工,这个人就是个中原人。 到如今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这座都城依然还看起来有些空旷。 在城北有几百亩空地,看起来很荒,实则是皇族的狩猎场。 宗政家族有个传统,从娄樊立国至今一直都没有变过。 猎狼。 皇族狩猎,从来都不去猎什么其他的东西,如野猪,鹿,皇族的人都不怎么感兴趣。 这是因为在当初娄樊立国之前,在这片大地上有许多部族所信奉的神灵,都是狼神。 许多部族的战旗上,画的都是狼。 从立国之后,开国帝君就立下规矩,每年皇族和九旗十八部贵族之中,过了十四岁的男孩子,就要开始猎狼。 这是要告诉他的子孙后代,宗政家曾经创造过多少奇迹,曾经灭掉过多少强敌。 这也是要告诉子孙后代,如果荒废了武艺,失去了斗志,没有了霸道,那么娄樊帝国也会被别人所灭。 在都城南迁之前,都城外有一座山,是皇族的狩猎场。 迁至金庭之后,特意留出来这么大的一片地方,就是为了要一直把皇族猎狼培养勇气的习俗延续下去。 为了能让皇族的后起之辈不丢失祖先的勇武,所有的狼,都不是驯养出来的。 抓来的野狼扔进狩猎场里,在这,它们也要靠自己去拼才能活下来。 狩猎场中不缺食物,但同样不缺的是对手。 每年,狼群之间都会爆发冲突,被咬死的狼也都不在少数。 这里的狼还充满了野性,宗政家的年轻男人,九旗十八部贵族的年轻男人,进入猎场后,没有人再保护他们。 他们要么找人结成同伴完成目标,要么靠自己的本事去猎到一头野狼才能离开。 此时正直隆冬,是野狼最为凶狠的时候,他们需要大量的捕捉猎物用以度过严寒。 宗政世全骑在战马上,看着宗政家那些后起之辈催马冲进猎场,他的眼神有些飘忽。 前线那边的战报已经到了,十万南疆大营的精锐全军覆没。 这对于当下的娄樊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连续几场战争的失利,让娄樊损失了大量的老兵,这些士兵,都是真正的国之根本。 南疆那十万精锐,本来已训练数年,正是到了最能打的时候。 就连上次南下攻入冬泊,宗政世全都没舍得带上这支队伍。 “陛下,天寒,还是回去等着吧。” 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轻声劝了一句,从他的衣着和气质来看,身份就必然极为尊贵。 他叫七合满若,是九旗之中上三旗巴丹部的世子。 当初娄樊立国的时候,开国帝君一手捧起来的上三旗,和宗政皇族的关系都极为密切。 拓木家是后族,格策家那位开国异姓王,是开国帝君的结拜兄弟。 上三旗的另外一旗,做主的就是七合家族。 七合满若和宗政世全的年纪差不多,两个人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宗政世全被定为太子的时候,七合满若就被召入宫中做了太子伴读。 从小到大,两个人是一个先生教出来的,而且不管是性格还是天赋,也都差不多。 最起码,外人都是这么看的。 可是宗政世全却很清楚,他的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之所以看起来和他那么像,都是因为七合满若处处都在迁就他,忍让他,时时刻刻都在警醒着自己,一定要配合好他。 “帝国从来都没有过这样大的耻辱,偏偏是我在位的时候,这耻辱来了。” 宗政世全看着远处,那些纵马狂奔的少年,眼神越发的飘忽起来。 只要没有外人的时候,他在七合满若面前,从来都不会自称朕。 做皇帝的人,朋友本来就不多,合格的皇帝应该是一个朋友都没有才对,他只有这一个。 “圣君,一时的胜负,其实不必太在意。” 七合满若说道:“这场仗输的这么快,和拓木参去了南疆大营不无关系,耶律家的人还是能打仗的,只是” 宗政世全叹了口气:“这正是我后悔的地方,如果不是我犹豫不决,不是我太在乎去维护关系,我当时就该否了拓木参的建议。” 七合满若心里也跟着变得有些阴郁起来,因为他太清楚圣君有多为难。 圣君身边,想要左右他的人太多了。 哪怕七合满若出身上三旗,他也看不惯九旗十八部的人那丑陋的嘴脸。 皇后出自拓木家,太后也是拓木家的人,这两个女人从来都没有为皇族认真去考虑过。 太后巴不得拓木家多拿到一些权利,最好是军政大权都被拓木家分了去才好。 原本刚进宫的时候,皇后还是个谨言慎行的,可在太后的调教下,现在也别的积极起来。 这次拓木参也许是死在了南疆,也许是被玉人生擒了,太后和皇后两人,不停的找圣君说,到最后,宗政世全实在是烦了,干脆搬到了猎场这边住。 太后一直都在说,这种大仇,不该让别人去报,就该由拓木家的人去报。 所以她不断的要求宗政世全下旨,从拓木家挑选出来一个合适的人做领兵的大将军,再调集足够多的军队交给拓木家,南下攻冬泊,为拓木参报仇。 圣君太难了。 七合满若甚至在想,若他是圣君的话,他也会逃离那个地方。 母亲整日喋喋不休,妻子也是一样的喋喋不休,这样的日子,想想就可怕。 你要是不答应,或是故意冷淡,那两个女人就立刻会哭哭啼啼起来。 一个说她做娘的多不容易,怎么把他拉扯大的,现在又失去了一个弟弟,一个则在说着自己失去了叔叔有多悲伤。 这种场面,那些话,哪怕七合满若没有听到,光是想想他就觉得自己受不了。 “满朝文武都在看着我。” 宗政世全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九旗十八部的人,个个都叫嚣着要全面开战,要马踏兰江” 宗政世全看向他的好兄弟:“我也不知道他们的脑子到底是长了些什么,只顾着争权夺利吗?” “娄樊现在不是不能打仗,而是不能再打败仗,再败一场,帝国会陷入困境。” 他再次叹气。 胸腹之中像是挤压着厚重的乌云,不管他吐出去的气有多长,都无法缓解这种淤积带来的闷堵。 七合满若道:“朝臣们倒是都不大愿意再打了,尤其是文官那边,大多都觉得,娄樊现在需要休养生息恢复国力。” 宗政世全点了点头:“这是我唯一还欣慰的地方,最起码不都是蠢货。”“圣君。” 就在这时候,内侍到近前来俯身说道:“瞻王世子在外边等了有小半日了,又让人来问,圣君何时见他。” 宗政世全的眉头皱的更深,眼神里都已满是怒意。 内侍说的这个人,是拓木参的儿子拓木雷雷。 他已经求见了七八次,前几次宗政世全还都见了他,也好言安慰,可是这个人,生性好斗,头脑又简单,根本就不听劝。 九旗十八部的人中,以拓木雷雷现在喊着要去南征的声音最大。 他父亲就是被人利用还不自知的,他现在又被九旗十八部的人怂恿起来。 他和他父亲一样,还以为是自己德高望重。 七合满若摆了摆手,内侍随即识趣的退了下去。 七合满若道:“圣君,我看拓木雷雷这么急,不仅仅是想要兵权,想去打仗,他其实” 宗政世全道:“我知道。” 他哼了一声:“他爹就不聪明,这个儿子更愚蠢,大概是被人怂恿了几句,就急不可耐了。” “拓木参是死是活,对他来说比对什么都重要,他爹死了,他就能继承王位,他爹活着,他就得继续做他的世子。” 七合满若道:“其实,只要把王位给他,他也就不那么闹了。” 他看向宗政世全劝说道:“拓木参大概是被生擒,被玉人压回去游街,所以,他还不如死了。” 这话的意思其实已经很直接了,娄樊不需要一个耻辱的囚徒亲王,娄樊更愿意要一个战死边关的勇武亲王。 就算是玉国那边四处派人去宣扬,说是拓木参被生擒活着,还被游街,娄樊也断然不会承认。 宗政世全点了点头:“你说的也对,我也知道该这样办,我就是故意吊着他,他让我不好受,我也不能让他那么快就好受起来。” 七合满若道:“不如这样,臣现在出去见他,就说,圣君已经收到了拓木参战死南疆的消息,所以想让他亲自去一趟南疆,把他爹的尸首带回来。” “只有带回来了,让人都知道他爹确实是战死的,那他这个王位继承起来,也名正言顺。” 他看向宗政世全:“我再告诉他,你想领兵,可若是连找回你爹尸体的勇气都没有,那圣君怎么会随随便便让你领兵。” 宗政世全笑了笑:“要说心眼多,还得是你,那你就去吧。” 七合满若应了一声,拨马回去。 到了猎场外边,七合满若见了拓木雷雷,态度立刻就变了,一脸的恭谦。 虽然他和拓木雷雷都是世子身份,但拓木雷雷还是后族出身,他也不能表现的鱼拓木雷雷平起平坐。 他以一个知己好友的身份,把其中关系利弊给拓木雷雷分析了一遍。 拓木雷雷听了之后,立刻就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还觉得,原来不是圣君不想让他领兵,而是圣君在等着考验他。 “行!” 拓木雷雷道:“我马上就去!” 七合满若压低声音说道:“其实,王爷的尸首大概是不好寻回来了,但圣君要的,只是世子你的一个行动,一个态度,我话说到这,你明白我意思吧。” 拓木雷雷大大咧咧道:“明白,你就是想说,我去南疆转一圈,然后随便搞一具尸体回来假装是我爹么,我懂。” 七合满若立刻用钦佩的眼神看过去,抱拳道:“那我就祝世子一路顺风,早去早回。” “放心就是。” 拓木雷雷一转身就走了。 七合满若看着他走远,招手把自己亲信叫过来:“传令下去,别让拓木雷雷活着回来。” 正文 第五百八十章 新格局 从猎场外边回来,七合满若又恢复了那般清清冷冷的模样。 他一边走一边思考,这样的安排应该是最合适不过的。 到了宗政世全身边,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圣君,拓木雷雷大概不会很容易回来。” 宗政世全看了他一眼,点头:“你安排就好。” 拓木家之前那么飞扬跋扈,也该是给他们一点教训的时候了。 七合满若道:“我会安排人宣扬出去,是今日拓木雷雷哭哭哀求陛下,陛下才准许他去南疆寻回他父亲的尸体。” 宗政世全再次点了点头。 七合满若办事,他总是会那么放心,也那么安心。 与他一起长大的这个兄弟,从来都没有一件事让他觉得不满意过。 “如果不是这个时候,谁领兵谁就是众矢之的,我倒是真想让你去南疆待一阵子。” 宗政世全道:“你领兵,没人敢不服气,毕竟你也是上三旗出身,九旗十八部的人也会满意。” 七合满若道:“圣君还是饶了我吧,这会领兵去南疆,打不打都挨骂。” 宗政世全忍不住笑了笑。 七合满若这话说的没错,文臣们大多不想打,七合满若真打了,一群文官能把他祖宗都骂了。 武将们都想打,七合满若到了南疆若一直都按兵不动,武将们会不停的说他胆小如鼠。 打吧,娄樊现在国力难以支撑更大的战局。 不打吧,现在上上下下都憋着一股气,不打出来又谁都不舒服。 “圣君。” 七合满若道:“现在这个时候,其实玉人已占尽先机,且他们未伤国力,更盼着打。” 这些事,宗政世全当然知道。 所以他越来越佩服那个玉天子,以前觉得那是自己唯一的对手,现在觉得那是自己眼前的一座高山。 玉国也没少打仗,这几年来就没断,打来打去,玉国根本就没有伤及分毫。 非但如此,玉国还在不断得利,连失去了一个北疆拓跋烈,都没有让玉国皮毛受损。 打了这三年来,冬泊现在已经彻底沦为玉国的北疆战场,孤竹更差,已经被灭了。 而且,明明没有什么直接的交手,娄樊的国力还被玉国消耗的那么大那么重。 三年来,透过冬泊这个战场,玉天子已经磨掉了娄樊近百万大军。 以前不仔细想的时候还没觉得玉天子有什么可怕的,现在,越仔细想,越觉得那对手让人害怕,想的越多,后背就越是发寒。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原本国力还要强于玉国的娄樊,却成了稍弱的那一方。 玉国敢咄咄逼人,娄樊现在却只能忍气吞声。 “圣君,这事,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臣这几日思来想去,倒是想到了个主意。” 七合满若道:“只是不知道,合不合适。” 宗政世全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说话也这样吞吞吐吐了,还等着我说请你讲出来?” 七合满若俯身道:“臣不敢臣仔细想了想,玉人,真的就敢直接攻我娄樊吗?” 他抬起头看向宗政世全:“臣越想,越觉得玉人不敢,最起码,不敢直接攻娄樊疆域。” “可是,仗打到这份上,玉天子要的是什么?臣想着,他要的是一个铺垫。” “他将来一定会发动一场北征,一定会和娄樊大军有一场注定载入史册的决战,以成全他想要的盖世之名。” “所以,现在林叶在冬泊北疆,就是在为玉天子做这场大战的铺垫,林叶得让玉国满朝文武,觉得这样的决战可以打,他在北疆的作用,是让玉国上下都有信心,觉得能打赢。” 七合满若道:“若臣如此推测是对的,那林叶的目标,不可能是我娄樊疆域,而是娄樊的那些属国。” “林叶会不断的去打压那些小国,逼着他们表明立场选边站队,而且,越多越好。” “选择臣服玉国的这些小国越多,玉人的信心就会越膨胀,这是玉天子希望看到的场面。” 宗政世全听到这点了点头,七合满若的思考,很合理。 “林叶派人不断的征服娄樊属国,这些消息传回玉国,玉国上下都会无比振奋,觉得我娄樊不过如此。” 七合满若道:“所以,臣以为,这事可以利用。” 宗政世全脸色凝重的思考着,片刻后,他看向七合满若:“你的意思是,由着林叶去攻,去打,去逼着那些属国臣服玉国。” “是” 七合满若道:“圣君可暗中派人给南疆的那些小国施压,但不能让朝臣们知道。” “圣君就让人告诉那些小国的国主,如果他们胆敢勾结玉人,那必灭了他们。” “也要告诉他们,一旦发现玉人北上,他们务必尽全力阻止,若有敢不战者,灭族灭国。” “圣君给这些小国施加的压力越大,他们越是惶恐不安,林叶再派人去施压,他们要么是杀了林叶的使者,要么是直接向林叶投降。” 听到这,宗政世全立刻就笑了起来。 “你果然心眼多。” 宗政世全道:“如果有人杀了林叶的使者,林叶必会因此而出兵征讨。” “这事是那些小国自己做的,与娄樊无关,所以即便我不打算出兵,朝臣们也不会逼迫我,他们也想着事不关己。” 宗政世全笑道:“可若是有人向林叶臣服,这种事就不可忍。” 七合满若道:“圣君到时候派兵征讨这些害怕林叶的小国,反正是出兵打了,主战的那些武将们,也能闭一闭嘴。” “打这些小国,娄樊大军所致,势如破竹,灭国之后再把钱财物资全都运回娄樊,补充国库。” “不与玉国正面交锋,可还出兵剿灭了叛逆,消息传回娄樊,朝臣与百姓还都会觉得该打的就打了,不会觉得窝囊了。” 宗政世全笑道:“你这可不是随随便便想出来的,很好,非常好,所以你还是领兵去南疆吧。” 七合满若:“圣君,这” 宗政世全道:“这什么这,办法是你想出来的,当然没人比你办的更好,除了你之外还能是谁去。” “我刚才说过了,你是上三旗出身,你去,也没有人会阻挠拓木雷雷的死讯一到金庭,我就会在朝堂上发怒,任命你为大将军,领兵南下。” 七合满若一脸的无奈:“可是圣君刚才也说了,这个时候,谁领兵都要挨骂。” 宗政世全道:“思来想去,也就你挨骂最合适。” 七合满若又叹了口气:“圣君若是真的打算让臣去,那臣想请圣君一道旨意。” “你说。” “臣若领兵,需有临机专断之权,军中众人,无论是什么身份,臣都可任意处置。” “给了。” 宗政世全道:“你要什么给什么,这次的难关过去了,你在南疆领兵做大将军的事,也能稳下来。” 他看向七合满若:“南疆是重中之重,你领兵我最放心,南疆交到别人手里,我睡不踏实。” “圣君放心。” 七合满若俯身下来:“臣领旨,臣也会好好的把这件事办了,不让圣君忧心。” 金庭城里的人都知道,上三旗中有两位世子,最是风光无限。 一个是七合满若,是帝君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有这份关系在,所以地位特殊,但他性格谦和,为人低调。 一个是拓木雷雷,张扬跋扈,仗着他姑姑是太后,堂姐是皇后,所以在金庭城里横行无忌,甚至可以说是无恶不作。 可是谁又能想到,就是这个看起来谦和有礼,低调处事的七合满若,随随便便就借着这天下时局,除掉了另外一个世子。 那个飞扬跋扈横行无忌的,不拿兵权不罢休,最终什么都得不到,还会把命丢了。 而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却把兵权拿到手里了。 从猎场出来之后,七合满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嘴角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 而此时在猎场里,看着七合满若离开的娄樊帝君,眼神里却有些阴沉沉的东西。 十六天后,南疆,总算是到了地方,拓木雷雷现在是一腔怨气。 他知道这一趟跑这么远的路肯定辛苦,但没想到这么辛苦。 他养尊处优,从来就没有如此长途跋涉过,除了累之外,屁股也疼的厉害。 到了夜里,他手下人寻了个地势好的地方宿营,要想到南疆大营,明天还得再跑一天。 夜里冷的厉害,虽然钻进帐篷里,可是那风能嗖嗖的往里钻,冻的拓木雷雷一个劲儿的骂街。 拓木雷雷身边的亲信叫霍克木,一边赔罪一边安慰,好不容易从帐篷里退出来,他就忍不住啐了一口。 “你们都辛苦了,我今夜带人值夜,你们都去背风的地方休息。” 他一声吩咐,那些娄樊兵全都感激起来,千恩万谢。 到了后半夜,霍克木算计着时间差不多了,让人点起火把晃了晃,然后他带着人就跑了。 没多久,七合满若安排的骑兵就呼啸而至,直接将这片营地踏平。 可怜拓木雷雷,到死都没想到杀他的人是七合满若。 他被蒙着面的凶悍士兵从帐篷里拖出来,一顿乱砍,尸首分离。 他们故意留下了几个活口,也故意丢下了一些证据,证明他们的身份。 不是玉军,而是距离此地也没有多远的一个小国的边军。 七合满若才不想领兵来就和玉军死战一场,有了这个证据,就足以证明那小国已经投靠了玉人。 捡着弱小的捏一捏打一打,然后再把捷报送回国内,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至于玉军那个叫林叶的大将军还想怎么打,七合满若早就想好了对策。 你越想打,我越不打。 你去灭那些小国吧,尽情去,反正你不去灭,回头我也会去。 林叶打的越多,灭的越多,反而越能激起剩下那些小国的同仇敌忾之心。 七合满若只想安安稳稳的把军权拿了,然后就在这南疆安安稳稳的培养他的势力。 那座叫金庭的大城确实繁华锦绣,确实诱人,可是,哪有手握兵权的诱惑大? 没多久,宗政世全闻讯之后,在朝堂上勃然大怒,宣布要为拓木雷雷报仇,任命七合满若为大将军,领兵十五万南下。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一章 最合适的人选 娄樊南疆大营。 七合满若站在大营门口,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发呆。 他奉旨来南疆大营已有几日,但他的十五万大军还没到。 他没想等着队伍一起出发,这看起来是略显心急了些,可他必须搞清楚玉军动向。 他部下的亲信楼赤身站在他身边,感受着大将军身上那种压抑的气息。 “娄樊人从来都不怕打仗,可娄樊人也从来都不该盲目的去打仗。” 七合满若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从娄樊立国以来,我们一直都是想打就打,念头一起,便大军出征。” “从来都没有败过,也从来都没有遇到真正的对手,所以历来提到打仗每个人都会觉得那是很轻松的事。” “其实现在对于娄樊来说,才是最好的时候因为能给娄樊压力的对手已经在面前了。” 他指了指南方。 “以往的娄樊,因为从没有对手所以从无败绩,人人骄傲自满,觉得天下无敌。” “甚至每个人都觉得,只要娄樊大军出征所到之处,要么是看到一群跪下来的人,要么是看到一群躺下去的尸体。” “唯有真正的对手出现,且让娄樊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娄樊人才能真正的觉醒。” 七合满若深吸一口气,这南疆冷冽的甚至还带着一丝血腥味的空气。 “大将军。” 楼赤身问:“玉人真的那么强大吗?” 七合满若道:“帝君亲征的时候,回来就宣扬大破玉军八十万,可实数是五十万,且并不是全歼,而是击溃。” “那时候,我们也损失了数十万大军,可因为有这宣扬,上上下下的都不觉得那是败了。” “南疆大营这十万精锐的冤魂,还在这里飘着呢,你问我玉人是不是真的那么强大,你是看不到那些冤魂,还是听不到他们临死前的哀嚎?” 楼赤身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干脆又闭嘴。 他其实心里并不是很认同大将军的话,哪怕他已经跟随大将军多年。 在世子年少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世子的贴身护卫了。 他始终觉得,娄樊的强大,才是举世无敌的强大。 一场战争的失利并不能代表玉人就比娄樊强,也不代表玉军战力超过娄樊大军。 他选择不再说话,只是不想触怒了世子,也不想和世子对着干。 “昨日我让你挑选人手去茂林,你可安排好了?” 听到这句话,楼赤身连忙回答:“已经挑出来了三百精锐,做事的时候尽量以玉人身份,潜入茂林,力求无懈可击。” 七合满若点了点头。 茂林国,必然是林叶的第一个目标,因为在娄樊南疆这诸多小国之中,茂林算是比较强的一个,也是最靠近冬泊的一个。 正因为这可能是林叶的第一个目标,所以林叶大概是不想动兵。 唯有看起来很宽容仁慈的让茂林成为玉国的属国,没有征战没有屠杀,甚至让茂林得到一些好处,其他小国的君主看到眼里,才会动心。 林叶甚至可能会因为茂林,而去征讨那些和茂林不合的其他小国。 让更多的小国看到,大玉是可以给他的属国撑腰的。 只要你认我当主子,我就为你撑腰,替你出气,帮你立足。 所以,已经奉旨领兵驻守南疆的七合满若,怎么可能会让林叶的计划顺利成功。 “大将军。” 楼赤身问:“林叶真的会不攻打茂林吗?我倒是觉得,林叶可能要立威,茂林若是第一个,那他会打的狠一些。” 七合满若看向楼赤身,楼赤身连忙低头:“我也只是这么想,不敢确定林叶一定会这样干。” 七合满若道:“我记得,我七岁入宫做伴读,那年就开始跟着我了。” 楼赤身连忙回答:“是,大将军七岁入宫之后的第三天,王爷把我从军中调回来,做大将军的贴身护卫。” 七合满若道:“这么多年来,你在我身边的时间,其实比我父王和母亲陪着我的时间还要多。” 楼赤身道:“都是大将军的信任和关照,我才能一直陪着大将军。” 七合满若看着楼赤身的眼睛说道:“我从很早之前就已把你当家人看待,而不是我的护卫,更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随从。” “大将军” 楼赤身刚要说话,就被七合满若打断。 “不久之后,从娄樊各地调来的队伍就会到这,你是我身边亲信,他们都看着你呢。” 七合满若道:“今日身边没有外人,我多说几句话提醒你,他日各路军马到齐,你再质疑我的话,哪怕只一个字,我也马上杀了你。” 楼赤身脸色大变,心里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七合满若道:“我可以把你当家人,甚至可以把你当长辈,那是我的事,而你,自己思考一下,能不能也觉得你是我家人是我长辈。” 楼赤身犹豫片刻后,跪下来叩首:“是属下无礼了,属下忘了尊卑” 七合满若道:“外人看着你,我说一句,你质疑一句,他们大概会觉得我这个人太好说话,我是出来领兵的,不是来哄孩子的。” 他迈步离开:“我希望你真的能记住这些话,毕竟我确实把你当家人看,杀了你,我也会有些舍不得。” 跪在那的楼赤身好一会儿都没有起来,因为确实有些腿软。 他是第一次在自己保护了这么多年的小主人身上,感受到了那种真真正正的杀心。 那不是吓唬他,而是警告。 他想起不久之前,七合满若对他说,以后要称呼大将军,不是世子。 那时候,大将军就已经提醒过他了,只是没有明说,是他自己笨,根本就没有去深思。 此时醒悟过来,楼赤身真的是吓得心里发颤。 如果他是大将军,外来的部下还没有说话,身边的亲信却处处质疑军令,那他大概也会非常不满。 就在他刚要起身追过去的时候,七合满若的一个随从过来。 “大人,大将军说,你就不要跟着他回去了,追上那三百人的队伍去茂林吧,把事办好了再回来,办不好” 那随从看了楼赤身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很直接。 办不好,你就自己做个了断。 楼赤身站起来,心情复杂的难以形容,他突然很想抽自己几个耳光,狠狠的抽。 世子已经是大将军了,如果他听话一些,如果他做事尽心尽力,那他的前程还能差到哪儿去。 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是独领一军的将军了。 越是醒悟的透彻,越是后悔,最终楼赤身还是忍不住抬起手,在自己脸上狠狠的抽了一下。 与此同时,来风口。 林叶站在城墙上看着北方,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一直盯着那边看。 “大将军。” 庞大海跑过来,俯身说道:“已经安排人去茂林,大将军要不要再交代一些?” 林叶摇头:“话都已经说过几遍了,只是让他们去打前站,不必再多交代什么,让他们出发吧,此去归来,我给他们接风。” “是!” 庞大海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去传令。 一直都站在林叶身边的宁海棠问道:“茂林国君,会被你派去的人说服吗?” 林叶道:“没把握。” 宁海棠点了点头,这种事,谁能说出有多大把握。 可这种事,林叶的谋略方向是对的,善待第一个投诚过来的小国,后边的事就会好办的多。 “我有些不踏实。” 宁海棠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林叶也不踏实。 他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他能把目光瞄准茂林,娄樊人那边一定也能想到茂林是首当其冲的地方。 娄樊是战败了,可不代表娄樊人全都是酒囊饭袋。 一个立国比大玉时间还要久远许多的当世强国,不可能没有真正的人才。 “我想去溜达一圈。” 宁海棠忽然说了一句。 林叶立刻摇头:“不行。” 宁海棠看向林叶:“理由?” 林叶过了一会儿后才回答:“你军职太高,若你折损在茂林,影响太大,军心受损” 宁海棠:“还有吗?” 林叶又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没有了。” 宁海棠道:“那就应该去,我没有那么容易折损在茂林,我也不会让军心受损,既然你我都知道收服茂林是当前最重要的事,就该有个分量足够的人把控局面。” 林叶看向她:“违抗军令,斩。” 宁海棠瞪了他一眼。 “你是都护大将军,你有斩我的权力,可你也明白,你现在不让我去,多多少少有些私心。” 宁海棠忽然笑了笑:“这点自信我还有。” 林叶又瞪了她一眼。 “都护大将军,麻烦你不要把我当一个女人看,也不要把我当一个将军身份之外的人来看。” 林叶道:“我不把你当一个女人看,你也是一个女人。” 宁海棠:“那身份呢。” 林叶没回答。 所以宁海棠有了那么一丢丢的失望,当然也只是一丢丢而已。 她本就是个洒脱豪爽的性子,又不是个矫情到骨子里的小女人。 林叶的不回答,恰好就证明了她刚才说的,林叶心中的宁海棠,确实不仅仅是个女将军。 所以宁海棠很认真的说道:“抛开所有问题,只于军务事来说,有谁去别我去更合适吗?” 就在这时候,林叶忽然回头。 一个看起来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坡道口,上来的时候步伐不快,但每一步走的似乎都很坚定。 这人有些歉然的说道:“不是有意偷听两位大将军说话,只是上来的时候,凑巧听到了一些。” 他迈步上来,一边走一边说道:“要说到合适的人选,作为冬泊国师,上阳北宗宗主,去一趟茂林的话,比宁将军似乎更合适,最起码在身份上来说,我更柔和一些。” 他走到林叶面前,脸上带着些笑意,只是这笑意中还是透着一股子不服气。 这世上又有几个冬泊国师,又有几个上阳北宗宗主。 陈微微直视着林叶的眼睛问:“都护大将军,大概也知道谁最合适,只是不知道都护大将军,敢不敢用这最合适的人。” 挑衅,不光是语气,还有眼神。 wap 正文 第五百八十二章 都盼着呢 陈微微已经没有刚刚死而复生时候那么丑陋了,脸上依稀还能看出些疤痕,不仔细看,倒也不明显。 他和林叶相对而坐,两个人之间隔着一张小桌,桌子上是一壶热茶两个杯子。 “三重蝉” 林叶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其实也没有想到,陈微微会如此坦然的说出这件事。 得不死魔功,这种事隐瞒还来不及,他却能坦然说出,证明陈微微最起码心境上已经不似以前那么浮躁了。 “能解除掉吗?” 林叶问。 陈微微语气平静的说道:“我自己都不知道它在哪儿,又如何解除?” 说完这句话,他把手伸给林叶。 林叶稍稍迟疑了一下,伸手捏着了陈微微的脉门。 他能清晰的感知到陈微微体内纯正的上阳宫内劲,也只有这纯正的上阳宫内劲。 陈微微道:“自从上次被打死了一次,它就消失不见了。” 他收回手,端起茶杯,用这热茶暖着自己的手心。 “我知道它一定还在,就是找不到,三重蝉我在想,它是不是真的像蝉一样,又回到了大地之下蛰伏。” 林叶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刚才探查陈微微身体的时候,也没有察觉到陈微微有暗穴在。 没有暗穴,陈微微的其他穴道也平常无奇,不可能藏起来什么。 所以这不死魔功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林叶也察觉不到。 “也许散了呢。” 陈微微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可是这句话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可能说服林叶。 “听天由命。” 陈微微看向林叶:“但,只是在这件事上,你知我一直要强,不肯服输,尤其是和你比的时候,更不肯服输。” 林叶点头。 陈微微道:“我不想做官,不想从军,我只想做个人间第一的修行者。” 他说:“所以我现在所要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你,也算不得是为了大玉。” “我想立功,想让天子知道我的名字,如此我才能回大玉去,去上阳宫,去奉玉观,去找到真正的修行之路。” 林叶没有说话。 他不是在怀疑陈微微,这些话,没有一个字是虚伪的。 “成全我吧。” 陈微微道:“如果不是因为我这不服气,我又怎么回来求你。” 良久之后,林叶点了点头:“好。” 于是,陈微微笑了起来。 林叶点头说好,是因为他知道以陈微微现在的修为之力,就算是遇到一些凶险,他自己脱身并不是多难的事。 陈微微和宁海棠不一样的地方在于,陈微微更知道如何活着,而宁海棠更懂得如何战死。 宁海棠是个女人不假,但她身上那种军人该有的骄傲和荣耀,不许她有太多的退让。 “你需要什么?” 林叶问。 陈微微摇头:“我这次带了几个帮手来,是我上阳北宗中实力颇强的弟子,有他们在就足够了,若带上你这军中高手,反而不方便,也不自在。” 他问林叶:“我只是想知道,底线何在。” 林叶回答:“茂林国君若愿意臣服大玉,我可调派人马在茂林驻军,可保他平安,至于底线无需你说,茂林国君也知道底线是什么。” 这底线,不过是不许三心二意做个墙头草。 “那我明日一早就出发。” 陈微微起身:“我现在去见师父师娘,去见师兄弟们,和他们,我话多一些。” 林叶点头:“你去吧。” 陈微微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林叶一眼:“我学艺不精,上阳宫的妙法没领悟多少,可我也看得出来,你现在心境摇摆。” “或许不是因为军务事,或许不是因为修行业,但你该知道,心境不稳,不管是军务事还是修行事,都大有影响。” 说完这几句话之后,陈微微迈步离开。 林叶没有回应什么,因为根本没有必要。 陈微微所说的心境不稳,林叶自己当然知道,但他哪里是什么心境不稳,他只是知道自己有多愚笨。 若他是个聪明的,是个在那方面也有心机城府的,他现在可能都有孩子了。 陈微微离开之后,林叶就起身走到地图前站着仔细观看。 这份地图是从娄樊大营里缴获来的,还算详尽。 他去过南疆大营了,但并没有派兵将那地方死死守住。 不划算。 此时此刻,若真的分兵强占娄樊南疆大营,那接下来的场面会要多惨烈有多惨烈。 大玉是要徐徐图之,而不是上来就打一场并没有十全把握的决战。 那是娄樊境内,真要是打起来,别说十全把握,连二三分都没有。 玉军确实士气正旺,可不管是兵力补给还是物资补给,线都太长了。 陷进去的队伍,或许能坚守几个月,最终的结局也是被娄樊人一口一口吃掉。 茂林 林叶的视线再次停留在那个小国,这里,从不起眼到举世瞩目,转变来的可能会很快。 第二天一早,陈微微一行人就离开了来风口边关,朝着茂林出发。 这是一支大概百余人的队伍,其中没有一人出自大于军队,全都是陈微微的人。 坐在马车里,陈微微看起来云淡风轻,整个人的气质和之前确实有些不大一样。 而此时此刻坐在他对面的,竟是崔覆野。 离开来风口大概几十里,陈微微才从那种犹如入定一般的修行中抽离出来。 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同样闭目养神的崔覆野,轻轻的叫了一声:“崔先生?” 崔覆野睁开眼道:“宗主大人,是有事要吩咐?” 陈微微道:“只是想知道,崔先生可也有得茂林之策。” 崔覆野道:“在来此地之前,我只知茂林之名,所以哪里会有什么稳妥的对策,不过是到了后,临机应变罢了。” 陈微微又问:“那崔先生,觉得可有几分把握?” “五分。” 崔覆野道:“不过这五分,说起来不少,实则和一分没有也无区别。” 陈微微点了点头。 崔覆野道:“难与不难,不在茂林,而在娄樊。” 他语气平和的说道:“我是不信娄樊国内,一个有本事的人都没有。” “我也不信,宗政世全被称作娄樊有史以来最强的帝王,也都是虚名。” 他看向陈微微:“但凡还有一个眼界开阔的,便会看出来林叶的目标会是茂林。” 陈微微道:“所以娄樊人,必有安排。” 崔覆野道:“其实娄樊人如何安排,也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花样。” “在我看来,其一是破坏谈判,大玉派来的人最好死在茂林,如此才能让大玉生恨,大玉生恨,也就算断了茂林想平稳投降的念头。” “其二,扶植茂林国内亲近娄樊的那些人造反,在我们到茂林之前,杀茂林国君,换上一个仇视大玉的人坐这位子。” “其三,安排人直接去见茂林国君,用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以威胁茂林国君,茂林国君若不听话那就软禁起来,再随便杀一些,以此来震慑茂林人,但,这法子很愚蠢。” “其四,若我是娄樊人,我会动作很快,瞄着那些支持茂林对抗大玉的人杀,而且杀的多一些,也不去搞什么威胁,直接杀人就是了,死的都是亲近娄樊那边的重臣,茂林人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微微听的连连点头。 不得不说,在这种事上,他的眼光确实不及崔覆野。 而且,和林叶坦白不死魔功的事,也是崔覆野教陈微微的。 有崔覆野在陈微微身边,比宋十三在陈微微身边的时候,作用要大的多。 不只是眼光上的差距,学识品味,以及城府阅历,这些都有着巨大差距。 崔覆野教陈微微的,是明明白白的谋略,而宋十三能给陈微微想的办法,多是不入流的江湖手段。 陈微微忍不住问了一句:“既然崔先生已想到了这么多,那崔先生也想好了应付这些事的策略?” 崔覆野摇头:“没有。” 他说:“若我们到了茂林,一些亲近娄樊的重臣已经被杀了,而且,还被茂林人得了些把柄,是大玉派人去杀的,那我们去了,大概是死路一条。” 陈微微:“崔先生连一点把握都没有,却还是坚持劝我要去。” 崔覆野道:“我没有把握,我能想到的,林叶自然都能想到。” 他看向陈微微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宗主现在的身份地位,若不从最凶险处求前程,还能指望着什么?” 陈微微点头。 崔覆野道:“林叶心机深沉,我所思,亦他所思,我无把握,他亦无把握。” 说到这,他再次看向陈微微的双眼:“不然的话,他为何会答应宗主北去?” 陈微微皱眉。 他能听出来这是崔覆野的一句挑拨,可他就是很生气,因为他觉得崔覆野说的没有错。 林叶就是舍不得他手下人去冒险,所以才会答应了陈微微的请求。 这种念头若没有还好,一旦有了,便不可能抹去,只会在心中越发强烈起来。 越强,恨意就越重。 “他从来都不是个正人君子。” 陈微微自言自语了一声。 然后又补充一句:“好在,我也不是。” 崔覆野道:“这般凶险的局,宗主若能破了,林叶都没理由拦你的前程,他也拦不住。” 陈微微深吸一口气:“先生的话,我都记住了,这次我会尽全力,也会听先生的。” 崔覆野嗯了一声后说道:“我从一开始就对宗主没有隐瞒,宗主是想回大玉进奉玉观,我则想留在冬泊做人上人。” “你我相互多扶持一些,这本不平坦的路,也就走的更顺利一些。” 崔覆野道:“我是真的希望宗主能回大玉,且在大玉有极重要的一席之地。” 陈微微道:“我稳住了,你将来才能稳妥的回去。” 崔覆野点头。 与此同时,来风口。 雷红柳脸色有些凝重,她问林叶:“微微此去茂林,是不是凶险异常。” 林叶点头:“是。” 雷红柳:“那” 她想问,那你为何就让他去了,但这话没能问出来。 林叶却知道师娘要问什么,所以回答道:“师娘,他想回大玉,想进上阳宫奉玉观,这凶险,是我唯一能帮他走快一些的选择了。” 雷红柳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现在只盼着,他那般偏执的性子,不会越走越偏。” 林叶自言自语似的回应着:“我也是这样盼着。” wap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三章 每个人都有心中向往 茂林这个小国,所处的位置原本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 这个小国全国的人口加起来,可能都不足两百万,因为被娄樊始终压着,壮年男人的数量更是远远达不到正常比例。 每逢娄樊出征,纵然不会从这些小国征调兵源,但会征调大量民夫。 娄樊的种族等级制度极为森严,正规军队的士兵,绝对不能是这种属国出身。 甚至就连他们国内那些等级低一些的部族出身的人呢,都不能成为真正的娄樊士兵。 那些高贵的士兵当然不能做力气活,所以要征调民夫,而从这些小国征调过去做民夫的人,十之七八是回不来了。 一开始,娄樊朝廷还会给各国一个伤亡数字,别管真假,还会给。 后来,干脆就什么都不说了,带去多少人,反正是一个也不会放回去。 就算没有死于征战,也会被带回娄樊国内成为奴隶。 这些民夫会被低价卖给娄樊的商人,这么廉价又这么好用的奴隶,大受欢迎。 无需支付工钱,饭都不一定会管饱,但力气活谁也不能少干。 长此以往,这些小国的国力,其实也都是在被削弱。 娄樊帝国风行强压政策,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属国,能够凑出来一支超过十万人的军队。 别说十万,大部分小国连五万人都凑不出。 并非都找不出五万壮年男丁,而且穷的凑不出五万套皮甲,五万套兵器。 这些小国多数都是游牧部族所建,铁器奇缺。 茂林是这些小国中较为强盛的一个,之所以如此,并非茂林有资格和娄樊谈谈条件,只是因为他们是在南疆。 如果是北疆外的那些小国,被娄樊九旗十八部的人压着,要比南疆这边凄惨无数倍。 毕竟娄樊的正规边军,不可能经常出去,但九旗十八部的私兵,就没有那么多约束了。 茂林国君叫克娅,是个女人,也是老国君唯一的继承者。 克娅今年才刚刚二十五岁,身材高挑,在她身上看不出一丝柔弱的痕迹。 她知道一个女人作为国家的统治者会更为艰难,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让自己放松过。 她的武技在茂林国可以排进前五,做公主的时候,曾经参加茂林每年一次的赛马大会,她力压群雄夺了第一。 如今她的坐骑,就是当年大会上她亲手为自己赢来的是,通体雪白,雄壮威武。 而且,克娅还有一个过人之处,那就是胆识。 她最大的胆识,就是暗中有一个玉人做先生。 她从小就学会了玉人的语言,文字,还读了许多玉国的书籍。 在她心中,玉国是文明的象征。 可作为国君,她也知道这些事绝对不能让娄樊人知道,一旦知道了,她的家族都会遭受灭顶之灾,她的国民将会承受战乱之祸。 又是一个深夜,她站在皇宫的露台上,俯瞰着城内的黑暗。 茂林确实穷苦,穷苦到没有多少人舍得长时间的点着油灯。 天黑之后不久,这座都城就会陷入黑暗,百姓们早早的就会把灯吹了,要么是努力的睡着,要么是在黑暗中对抗无聊。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缓步走到她身边,停下脚步后,给克娅披上了一件大氅。 “先生。” 克娅回头,看向这个中年男人的时候,眼睛里都是不加掩饰的爱慕。 “陛下,夜风凉,站一会儿就该回去了。” “我知道。” 克娅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似乎是感受到了她所信赖的温暖。“先生,昨日你说,玉人的使者应该就快到了,会是真的吗?”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 他看起来是个那么儒雅的人,脸上虽然已有一些皱纹,可那双眼睛依然如少年般纯净清澈。 他身上的衣着也很朴素,只是一套棉布的长衫,或许是因为穿的久了,所以哪怕是在这不怎么明亮的风灯照着下,也能看出洗的有些发白。 “我知道先生不会骗我,永远也不会。” 克娅深深的呼吸着,有那么一刻,她真的想张开双臂拥抱什么。 “大玉,会接纳我们吗?” 她问。 中年男人沉默了许久才回答,他说:“玉人的使者会来,但会给茂林带来灾难。” 克娅听到这话,眼睛里的期待和憧憬,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娄樊人会猜到大玉的策略,大玉会派使者来,娄樊也会派人来。” 中年男人道:“而且,娄樊人会来的比玉人更快,但他们不会先来见陛下,他们会” 他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黑暗。 “他们会融进这黑暗中,屠杀,恐吓,尽他们的所能,阻止茂林成为大玉的属国。” 克娅道:“可我不怕。” 中年男人摇头:“陛下应该怕,我曾经与陛下说过,作为国君,不管到什么时候,陛下也该敬畏更强大的力量。” 克娅问:“如果茂林成为大玉的属国,那大玉不能保护好我们?” 中年男人回答:“大玉会尽所能的保护茂林,但大玉太远了,万里之遥” 他深深的呼吸了几次。 “我知道陛下向往大玉,那是因为陛下跟我学了太多关于大玉的事” 他很认真的说道:“但我也不止一次的告诉过陛下,大玉不是完美的,也不是无私的。” “大玉需要茂林这样的属国,但不是因为大玉博爱,而是因为大玉想要和娄樊争雄。” “投入大玉,便会成为大玉的最前线,会承受来自娄樊的报复。” 他看向克娅:“我是玉人,所以更要清楚的告诉陛下,天子可以有输赢胜负,但茂林没有这个资格。” 克娅无言以对。 “那,我们就这样一直做娄樊的奴隶?每年被娄樊人夺走上万人的生命,甚至更多。” 克娅摇了摇头:“我不想这样,父王当年哭哭的哀求,请先生留下来,就是希望先生帮我,能脱离娄樊的魔爪。” 中年男人再次沉默下来。 良久后,他看向夜空。 “陛下这几日,不要轻易离开皇宫,我已经请侍卫长增派了人手,陛下要听他的话,不可冒险。” 克娅一惊:“先生要去哪儿?” 中年男人指了指黑暗中:“陛下想投入大玉,那我就尽我所能帮陛下,但我也很后悔,让大玉在陛下心中过于完美” “月神保佑陛下。” 他说完这几个字之后,直接就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了下去,在落到半空的时候,他披风展开,人如黑蝠向前滑行出去。 克娅看着他在黑暗中消失,自言自语道:“月神也会保佑你。” 侍卫长廓尔德从后边出现,俯身道:“先生交代过,这几日陛下就不要出宫了,也不要再到这样危险的地方来。” 克娅回头看向她这忠诚的手下,那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另外一笔财富。 皇宫侍卫队这一千八百名善战的勇士,是她的盾,她的甲,也是她的长矛和烈马。 与此同时,在距离茂林国边关还有不到二十里的地方,陈微微的车队停了下来。 已是深夜,他们就算再急着赶路,到边关也进不去。 此时人困马乏,不如稍作休整,然后在黎明启程,最多再有半日就能到边关城门外。 陈微微从马车上下来,活动着双臂,这长途跋涉对他来说最大的考验就是崔覆野。 他想从崔覆野身上学到更多东西,但又害怕自己暴露出来太多东西。 崔覆野和宋十三不一样,宋十三是单纯的聪明,他和陈微微差不多,这聪明都用在了野路子上。 崔覆野不一样,他学富五车,他气度非凡,他是名门之后,他还是个武岳境的高手。 陈微微渴望从崔覆野身上学到那些,是来自大家族底蕴沉淀出来的东西。 但他也知道自己和崔覆野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他没读过什么书,有些时候崔覆野的引经据典,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羞辱,因为他听不出,这些话出自何处,又有多少层深意。 越是接触的时间久了,他越是自卑。 其实在很早很早以前,他在少年时候就羡慕那些大家族出身的孩子。 他有一个窝囊又无能的父亲,一个无情又多情的母亲,他是很多人的笑柄,与他父亲一样。 虽然姑姑把他接走,但他更希望的是父亲站出来说,谁也不能把他夺走。 这样的经历,让他对那些衣着光鲜出身名门的孩子,充满羡慕。 因为在那样的家庭中,每一个父亲都看起来文雅睿智,每一个母亲都看起来贤良淑德。 崔覆野对陈微微很尊敬,这种尊敬还不是装出来的,因为崔覆野很清楚他自己的处境。 然而,崔覆野的学识,谈吐,看问题的眼光,分析问题的头脑,都让陈微微自卑。 他总是会想起来小时候,他跟着姑姑去摆摊卖糖人,那些从马车上下来的孩子,每一个都让他不敢去直视人家。 再后来他被姑姑送到武馆,是因为姑姑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自卑。 所以哪怕姑姑家里也不富裕,还是希望他能习武来强身健体,来出人头地。 可是,姑姑拉着他的手走向武馆的时候,在他们身边路过一辆马车。 姑姑指着那辆远去的马车说微微,你好好练武,成了厉害的人,咱就能去赚那些大人物的钱,他们的钱才最好赚。 这是他姑姑,对他最大的期盼和希望了,也是他姑姑最长远的眼光。 年少的陈微微问,姑去赚他们的钱,还不是要听他们的使唤? 姑姑说,那怎么了,能赚到大钱不就行了吗,你这孩子也真是心大,你看看那些在大人物家里做事的,即便是个小厮,出门来走在大街上,还不是人人都艳羡着他们? 她说,姑姑信你,你将来也会成为一个让人人都羡慕的人。 那个时候的陈微微在心里想着,我若成为那样的人,还是不能让那个狠心的女人后悔。 现在的陈微微,面对着崔覆野的时候,就如他少年时面对那些马车上下来的孩子一样。 但他比那个时候要狠。 他现在也会告诉自己,我要成为的,是那些马车上下来的孩子,见了我就要挚诚行礼的人。 他深呼吸。 “宗主在想什么?” 崔覆野在他身后问了一句。 心中才有豪情起的陈微微,立刻转身,笑着说道:“没在想什么,只是有些走神了,先生想说什么?” 【新的一个月啦,求月票啦】 【记得中午十二点半开始,在书评区发截图,最早的十个人将获得周边礼品,不过快递发出时间不能确定,因为我这不大方便,大家能理解的缘故。】 wap 正文 第五百八十四章 我从不杀生 夜色一直都有些狠,最起码正常人只能用不出门来抵抗这种狠。 能比夜色还狠的人,大抵上也没有几个算的上好人。 楼赤身站在角落处,看着这空荡荡的大街,心里满是怨念。 就因为他自己的疏忽,就因为他真的以为自己是大将军的家人了,所以说话有些不知轻重,他才被发配到这种地方来干脏活。 茂林这个地方,是真的穷啊 作为一个在娄樊帝都金庭城里定居的人,此时身处在这漆黑如墨的小城里,只有三个字能总结他的心情。 瞧不起。 “妈的,这里的人连油灯都点不起?” 楼赤身自言自语了一声。 在他身后,一群身穿黑衣的人都在等着他的命令,他们今夜打算大开杀戒。 七合满若交代他们,来茂林就要多杀一些人,但杀的不是愿意投靠大玉的人,而是强烈反对投靠大玉的人。 这些人可以称之为娄樊的走狗,但娄樊人却并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既然他们愿意做走狗,那就该有觉悟,到了需要牺牲他们来帮助娄樊的时候,他们就该把自己的命献出来。 这些人死的多一些,茂林朝廷里那些人都会怀疑是玉人干的。 那些原本希望投入玉国怀抱的家伙,大概也会犹豫起来。 虽然楼赤身不理解大将军他为何这么吩咐,哪怕大将军给他解释了,他也不理解。 他性子直,只想着,要杀,当然是杀那些不听话的,捡着听话的杀是什么意思? 杀了那些愿意投靠玉国的人,剩下的当然也就不敢再胡言乱语。 可这次他是真的被七合满若吓着了,哪里还敢再胡乱质疑。 他现在只想着尽快把七合满若交代的事办完,然后尽快赶回去,这般积苦贫弱的地方,他多一会儿都不想待了。 “动作麻利些。” 楼赤身回头吩咐道:“白天的时候,我都已经把位置给你们指了出来,谁也不准搞错了,谁犯错,我让谁回不去,记住了吗?” 他身后那群黑衣人全都点了点头。 楼赤身一摆手:“去吧。” 数百黑衣人随即四散出去,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杀气,这个夜晚,也注定了会是杀气四溢。 等手下人都分散出去后,楼赤身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等着消息。 这地方还算不错,临着一片小小的园林,一圈有矮墙围着。 虽然夜风很冷,好歹还有这矮墙等挡一挡。 要是放在以前,楼赤身怎么会让自己蜷缩着在这矮墙下坐等。 乞丐才会这样蜷缩在墙角下,想想就觉得丢人。 不过,按照他的预料,应该是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活儿干完。 这茂林小国,那些朝臣家里都算不上过的多好,哪有什么像样的护院保镖。 他带来的都是娄樊精锐,是七合满若的亲兵营里的人,这些精锐配合默契,办事绝对可靠。 缩在这个角落处,楼赤身不由自主的又把身上的衣服紧了紧。 这破地方,以后永远都不要再来了。 按照他的推算,距离最近的那一家,一共也就十几口人,他手下去办事一刻也就办完了,最多一刻半就能回来。 可是等了足足两刻不见有人回来的时候,楼赤身就觉得事情不大对劲。 就在他想起身的时候,忽然觉得更不对劲了。一种对危险的敏锐感知,让他下意识的决定不能动。 砰砰两声,闷响就在他不远处出现,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摔落在地。 然后楼赤身就听到哎呦哎呦的呻吟声,虽然不大,可是这声音很惨,好像能直接钻进他耳朵里似的。 他猜着可能是他的手下人,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敢马上露头。 其实,楼赤身觉得在茂林小国之内,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高手,别说武岳境的强者,便是拔萃境的大概也不会很多。 然而他现在就是有些恐惧,莫名其妙的,觉得只要自己露头出去,也会出事。 就在想着这些的时候,外边又传来几声闷响,然后听起来哎呦哎呦叫着的人更多了。 在那么一个瞬间,楼赤身想起身逃离。 然而在这样一个时候,夜深人静,又冷的出奇,然后外边不少人在呻吟 他们大概是又疼又恐惧,所以才会有这种刻意压制着的呻吟声。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能有两刻左右,不停的有闷响传来,不停的有更多的呻吟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赤身终究还是有些撑不住了。 他决定悄悄退走,不敢出去,那就先往这小园林里边走,从另一个方向逃离。 才刚刚移动,他忽然又停了下来。 他慢慢的转回身,慢慢的抬起头,看到矮墙上站着一个人在俯瞰着他。 那个人是什么时候跳上来的,他一点儿察觉都没有。 明明他就挨着矮墙,却没有听到一丝声音,也没有感觉到一丝异常。 他之所以停下来不敢再动,完全是因为一个修行者对危险的感知。 “我是玉人。” 楼赤身灵机一动,用他发音不是那么准确的中原话说了一句。 憋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你若敢杀我,我大玉会把茂林夷为平地。” 那人只是那么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后才回了几个字。 “我从不杀人。” 楼赤身心里一喜,以为他是被自己气势吓住了。 于是站起来说道:“你最好还是识相点,既然我已表明身份,你就把路让开。” 那人像是看着什么怪物似的看着楼赤身,哪怕是在这夜里,楼赤身也还是读懂了那个眼神。 大概这个人实在是个文雅的,不会随便骂人,但他眼神里看傻批的意思,夜都遮不住。 “我只是不杀人。” 那人说了这几个之后,转身就走了,楼赤身心说你吓唬谁呢,然后就才有疼痛感传来。 片刻之后,他四肢剧痛,紧跟着就摔了下去。 又一息之内,他不由自主的飞了起来,然后重重的摔在围墙外边。 现在,最起码他搞懂了一件事,那就是外边的闷响声是怎么来的了。 落地之后,他无法动弹,或许是四肢俱断,又或许是被人封住了脉门。 他躺在那只能左右看,然后看到的就是一地的黑衣人。 那个和他说话的男人站在远处,在这男人四周,数百个黑衣人躺在那,都是疼痛难忍的呻吟声。 他不杀人,但这些人全都变成了废人。 这个本该杀气四溢的夜,被他一人硬生生的把杀气都给按了回去。 数百人躺在这的场面,是何等的让人震撼。 此时此刻,楼赤身也知道,不能听天由命。 他用尽全力的朝着那个家伙喊:“我是娄樊帝国的将军,你若不现在把我们放了,娄樊铁骑,必会将茂林杀的寸草不生!” 那个中年男人侧头看了看他,抬起手在嘴边嘘了一声。 楼赤身刚要再骂,忽然间嘴巴就爆开了似的,牙齿全都被震碎,舌头好像也被打断了,嘴唇裂开,两腮洞察,血液激溅。 像是有一根无形的铁棒,朝着他的嘴狠狠的狠狠的砸了一下。 那个中年男人站在那,轻轻的说了一声:“我有时候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觉得不杀人的人就不可怕你们有些吵,都不要再出声了。” 或许是因为他声音确实不大,或许是因为满地呻吟的人根本就止不住呻吟。 所以他轻叹一声。 啪的一下,打了个响指。 数百人啊,嘴巴同时爆开了,就和楼赤身的下场一模一样。 每个人的下半张脸都被炸碎了似的,血肉模糊。 这下好了,他们想发出声音,也只能是从嗓子里硬挤出来。 中年男人抬起头看着夜空,想着自己还是脾气太大了些。 修行这么多年修的都是持戒,可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持戒过 他看着夜空发呆的时候,眼神里的飘忽,已经和这满地的伤者无关,更多是思念。 第二天一早,这城中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百姓们照常起床,该做什么做什么。 有人走过这里,连地上的血迹都没了,所以谁能想到这曾有数百人翻滚呻吟。 茂林皇宫,大殿后边的一片空地上,这几百人都在这呢,大部分都昏了过去,毕竟他们也只是没死而已。 坚持不杀生的那个中年男人,站在国君克娅身后,他就像是一棵树,一把伞,站在她身后的时候总是容易被人忽略,但她在的地方,便有他遮风挡雨。 侍卫长廓尔德转身看向克娅:“陛下,这些人不能留,留下了便是隐患。” 克娅沉思了一会儿后摇头道:“我知道不能留,但还是要留一阵,先生说不出意外大玉的使者就要到了,这些人的下场,我希望大玉的使者可以看到,他们看到了,便明白我茂林向大玉称臣的决心。” 她说完后回头看向中年男人:“先生,这样安排可好?”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听陛下的。” 在这种场合,他从来都不会以师父的身份说话,他永远都会让人觉得,陛下才是茂林的天。 “那就先这样。” 克娅道:“另外,时刻都要准备好,一旦边关传来有大玉使者到来的消息,我要亲自出迎。” 她看向侍卫长廓尔德:“另外,宣布封锁全境,除了迎接大玉的使者之外,不准任何人进出边关。” “传令,告知举国兵马,准备物资粮草兵器甲械,让各地官府告知百姓,也做好打仗的准备,兵器不够就用木头,木头不够就用石块。” 她深呼吸,然后大声说道:“到了现在,我也不能再有所隐瞒,我将率领茂林子民向大玉称臣,从这一刻起,茂林人,不再是娄樊的奴隶!” 她振臂高呼的那一刻,宫里的人全都跟着欢呼起来。 茂林这个地方,恨娄樊久矣。 可是那个中年男人的眼神里,却满是担忧。 他没有因为自己是个玉人,看到茂林要臣服大玉就开心起来。 他担心的是,作为第一个臣服大玉的娄樊属国,会迎来无穷无尽的报复。 而远在万里之外的大玉,根本就无力保护。 wap 正文 第五百八十五章 人心不足 这一天,茂林都城沛莱城门外,国君克娅的队伍整装待发。 这支队伍将出发向南,去迎接来自遥远的大玉的使者。 国君已经下旨封锁过境,百姓们自然也已得到了来自朝廷的消息。 所以自发走上大街来送国君的人太多了,几乎是倾城而出。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朴实的愿望,那就是希望他们心目中的那个遥远的强大帝国,可以给茂林带来真正的庇护。 把他们从娄樊人手里解救出去,就是他们最大的希冀。 他们甚至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去想,玉人来了,会让茂林变得富有和强大。 他们只是想过上平凡但安稳的日子,仅此而已。 克娅站在马车上朝着百姓们挥手,她知道自己现在肩膀上扛着的分量有多重。 这次去迎接大玉的使者,她已经想好,只要大玉能够保护茂林,她甚至愿意不做这个国君。 她可以去君位,愿意把茂林变成大玉的一个州,换茂林的百姓能得安稳太平。 也许会有人觉得她这样做很愚蠢,可只有她自己才能明白,做国君的辛苦和无奈。 茂林如果只是大玉的一个属国,那大玉可能不会尽全力的来保护这里的百姓。 但茂林若成为大玉的一个州,哪怕是大玉的一块飞地,只要这里受到了娄樊的侵袭,以大玉的骄傲,不允许选择视而不见。 她爱她的百姓,爱她的家园,胜过了爱这王位。 在先生对她说,大玉太远了,万里之遥,难以保全茂林的时候。 她就已经做出了这个选择,她希望在见到大玉的使者之后,她的诚意,能够送到那个她向往着的歌陵。 先生说,歌陵的恢弘,超过这世上任何的一个地方。 先生还说,歌陵的繁华,超过了茂林每一个人所能想象出的极限。 如果换做是一个男人做茂林的国君,或许没有这样的魄力。 克娅见到了太多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儿子的母亲,她们跪在皇宫门外,祈求她能救回亲人,而她却无能为力。 娄樊每年从茂林征调走的壮年男丁都不低于一万人,这还是没有战事的时候。 十几年前,娄樊南下攻入冬泊,六七万茂林的壮丁被拉走做苦力,一个都没有活着回来。 就在两年前,娄樊帝君亲征冬泊的时候,又从茂林强征了近十万壮丁,还是一个都没有回来。 其实克娅知道,那些茂林的汉子们并没有都死在战场上,而是被卖去了娄樊做奴隶。 甚至,娄樊朝廷对茂林强征壮丁的人数,可能也远远不到十万之数,是那些黑了心的娄樊贵族,利用征战,赚足了黑心钱。 一个壮年汉子被卖去那边做奴隶,年纪大一些的最便宜也要五六两银子,这价格对于娄樊那边来说,已算是很低很低了。 毕竟一个这样的汉子,最少可以出力二三十年,五两银子换来一个未来二三十年都不要工钱,甚至无需管饱饭的奴隶,这笔账怎么算都是赚。 茂林值得庆幸的地方在于,地处南疆,若是在北疆那边,或许早就被九旗十八部的人祸害的国破人亡。 可不幸的地方也在于此,因为靠近冬泊,每次娄樊对冬泊用兵,强征苦力最多的也是茂林。 克娅不想再看到妻子失去丈夫,母亲失去儿子的场面了。 送行的队伍跟着国君的车队出了城,他们一路的挥手,一路的呼喊。 他们希望国君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回来,也希望国君能把希望带回来。当大玉的百姓们还在享受着盛世繁华的时候,茂林的百姓们依然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 可天下向来如此,从来就没有过,举世皆兴万国繁荣的局面,从来没有。 百姓们看着国君的队伍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他们才依依不舍的往回走。 与此同时,沛莱城城门内,路边有个人背着手站在那看着,在百姓们从城外返回的时候,他也转身离开。 不久之后,茂林丞相速该的府内,这个男人才走到院子,速该带着一群茂林的朝臣就快步迎接过来,他们急匆匆的赶回来,就是为了早些迎接此人的到来。 “拜见世子殿下。” 速该为首,第一个拜了下去,后边哗啦啦的跟着跪下了一片。 “我知道,你们都已经收到了消息,除非你们愚蠢到连身边的事都不会看不会听。” 速该跪在那说道:“世子殿下,我们都已知道前两日夜里发生的事,若非是世子殿下事前提醒,我们怕是都难逃一死。” 站在他面前的这位世子,竟然是七合满若。 他微微叹了口气:“若不是我事前猜到了玉人会有如此行事,也来不及提醒你们。” 他往屋子里走,那一群人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七合满若一边走一边说道:“玉人想杀了你们,你们却还在做着春秋大梦。” “如果这次让玉人成了,你们自己想想,你们谁还能活的下来。” 他进了客厅之后,直接在主位上坐下来,谁又敢觉得他这是有些张狂了? “你们也该听说了” 七合满若看了一眼身边的茶几,速该立刻跑上亲自给他斟茶。 “玉人想的是把你们杀干净,不只是杀你们这些做官的,包括你们的家眷也都不留。” “我提前派人给你们送信,你们躲了起来,这只是暂时的活着那些玉人的刺客,全都被你们国君请回宫里藏着,她不敢让人知道,如今这些刺客,大概还都在她身边呢。” “一旦你们的国君和玉人的使者在回都城之前,就已经谈好了条件,她第一件事,就是名正言顺的除掉你们。” 七合满若看向速该:“你身为茂林丞相,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自保之力?” 速该半脸谄媚半脸无奈的说道:“世子殿下,茂林是小国啊,举国之兵加起来,也不过四五万人。” “这四五万人,还多数都在边疆,如这沛莱城内的兵马,加起来不过五千余人,还不一定能听我使唤。” 七合满若往外看了一眼:“你这家里,上上下下,连同仆从奴隶都算上,也有几百口人了。” 这话把速该吓了一跳:“世子大人,这些人,他们,他们能有什么作用。” 七合满若指了指速该:“你一家有几百口,其中能打的至少半数。” 他又指向另外一个人:“你一家有上百口,能打的也有半数以上。” 他扫视众人:“你们国君的屠刀都已经架在你们脖子上了,你们却还在唯唯诺诺” 说到这,他起身:“看来这一趟我白白来了,竟是遇到你们这些无胆无谋之人。” 速该哪里肯就让他们的救世主就这样走了,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 他之所以怕,是因为他不敢让国君克娅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 这些年来,卖入娄樊的奴隶,其实十之七八都是经他之手卖出去的。 之前娄樊帝君亲征冬泊,下旨从茂林征调苦力三万。 娄樊宣旨钦差到了之后,他硬是劝说那钦差,把这三万之数改成了十万人。 七万壮年劳力,被他们合伙卖去了娄樊,所得银两数十万。 这些银子,一小半他分给了参与此事的人,一多半都自己收了起来。 在茂林这样一个小国,他靠卖自己人这种事,就能获利如此之巨,比茂林国库一年的收入都不少。 不但是这些银子,那些没能回来的苦力,茂林朝廷还拨款抚恤。 这抚恤金,也多数都被他和手下人私分了。 国君克娅查不出什么,是因为满朝文武,多数都是速该的人,她派去调查的人都与速该是一丘之貉,又如何能查出什么。 现在玉人要来了,速该知道自己的好日子怕也要到头了。 “世子殿下,还望救我。” 速该一边叩首一边哭求,是真的哭,看着老泪纵横倒也有几分凄惨可怜。 七合满若当然不会真的走,这些事,都是他计划出来的,眼看着成功了一半,他又怎么可能走。 楼赤身是他派来的,向茂林国的这些朝臣通风报信,也是他派人去的。 甚至,那天夜里,他还让人故意引诱着那个中年男人,找到了楼赤身等人。 七合满若早就已经对楼赤身不满,一个随从,仗着他的信任,最近几年越发的张扬跋扈起来。 不止一次的当着众人的面驳他面子,屡屡挑衅他的威严。 还有更让他生气的是,他得旨意可领兵南下,这个楼赤身随即在金庭城里大肆敛财。 说只需他一句话,就能进入南征大军中做将军,最不济也能做个校尉。 所以金庭城里那些渴求权利的人,没少给他送金银。 尤其是那些有钱但无权的富商,他们给楼赤身送去的银子,可远远不止是让速该能为之癫狂的这几十万两。 一开始,楼赤身说有谁可以用的时候,七合满若该还点头答应,毕竟他也要给自己这护卫几分薄面。 可是后来,楼赤身竟然已经绕过了他,觉得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责怪,更不会阻止,干脆就直接把人安插进队伍里。 留着这样的手下人,只能是坏了大事。 这种事若是被帝君宗政世全知道了,就算七合满若得宠信,怕也没什么好下场。 再说,宗政世全那种性格,又怎么会真的把七合满若当兄弟一样看待。 一切都只是互相需要罢了,一个演着兄弟,一个演着需要兄弟的皇帝。 所以,楼赤身带着三百人来茂林,就是一条不归路,这里,就是七合满若给他准备好的坟地。 那三百人是楼赤身的人,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还是七合满若的亲兵,这些人,多可怕,既然要除掉楼赤身,那他的这些亲信也一个都不能留。 七合满若略施小计,就除掉了他身边的祸害,还能让茂林国这些朝臣个个惊惧。 但他的计划,当然不止于此。 七合满若回身看向速该:“你们若现在还指望着别人救,那你们可以自己吊死在你们这豪门大宅里了,最起码还能留个全尸。”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若能在外边杀了克娅,再杀了那些玉人,把这件事嫁祸给玉人” 他扫视众人:“你们之中,我看就可以有个人出来做国君。” 听到这句话,速该的眼睛马上就亮了。 【接下来恢复一阵子两更,我缓缓,虽然很对不起还是得厚着脸皮求月票。】 wap 正文 第五百八十六章 我与你,必争锋 科里亚城,这是茂林国中南部的一座小城,有着极富地域风格的建筑。 这座小城已经存在百年,可到现在为止,这城中百姓也不足万人。 这城里的官员被称为木图,按照大玉那边来说,也就是县令。 可是在这,木图并没有什么官威,甚至一年四季都不会穿那套官服。 这里的木图是个年近五十的长者,他的名字叫蒲木尔,百姓们都叫他蒲木尔老爷。 他在这做木图已有将近二十年,那套官服一直都被他收藏着,只有当年上任的时候穿过一次。 百姓们叫他老爷,不是因为他是木图,而是因为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这十七八年来,科里亚城每一个人他都认识了,是每一个。 最近这十三四年来,科里亚城每一个新生儿的名字,也都是他取的。 谁家里有几口人,平日里需要关照什么,他的心里有一个厚厚的本子,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还是十七八年来,蒲木尔第一次见到克娅国君,上次见到国君和克娅,还是克娅的父亲在位,离开沛莱城的时候,老国君亲自送过他。 这个国家真的不算大,连一位木图都是国君亲自任命,亲自送行。 所以此时此刻,蒲木尔见到克娅国君的时候,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有生以来,第二次穿上了那套虽然很新,但已经彻底不合身的官服。 他趴伏在城门口,迎接国君到来。 “蒲木尔大叔。” 克娅从马车上跳下来,小跑着过去,伸手把蒲木尔扶了起来。 “陛下。” “蒲木尔大叔,你可以叫我的名字,父亲送你离开沛莱的时候,我还跟着来着,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臣怎么能不记得,那时候陛下才七八岁,还没到先帝胸口高呢。” “哈哈哈哈。” 克娅笑起来,她扶着蒲木尔:“一转眼已经快二十年没有见过蒲木尔叔叔了,可是科里亚城距离沛莱也才不到一百五十里。” 蒲木尔感慨道:“是老臣的错,老臣没能回去看看陛下,看看先帝。” “父亲临终之前还提起你了。” 克娅拉着蒲木尔的手说道:“他说,应该把蒲木尔从科里亚城调回来做丞相,那样他就放心了。” 说到这,科里亚脸上便全都是歉然:“我派人来过” “臣愧对先帝,愧对陛下。” 蒲木尔道:“这小城的百姓们,不肯放我走,那天我已经收拾好东西,可是” “我知道,不怪你。” 克娅说:“可是这次,我来就没打算再放过你了,蒲木尔大叔,你得跟我回去。” 蒲木尔张了张嘴,最终却是用重重的点头来表示自己的心情。 “我知道,陛下难。” 蒲木尔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都有些微微发颤。 克娅问:“现在不是就有转机了吗,蒲木尔大叔,玉国的使者到了吗?” 蒲木尔连忙说道:“原本进城了的,可是听闻陛下要来,且已经在半路,他们又退出城外了,我请他们在城中等候,他们不肯。” “那为首的使臣说,他们在城中等陛下,是喧宾夺主,不是外客的礼数,所以坚持到城外等着陛下召见。” 只这一件事,就让克娅对玉人的使者充满了喜欢,也充满了尊敬。 这事,当然是崔覆野教陈微微的。 陈微微的出身,他的经历,都注定了他的思维局限在江湖路数上。 这种大事礼节上,他真的需要崔覆野来提醒。 崔覆野说,要想尽快把事情谈妥,任何细节上的问题都不能有疏忽。 要让茂林国君感受到,大玉是礼仪之邦,而且是带着诚意而来,没有居高临下的姿态,更没有喧宾夺主的打算。 “快,派人去请。” 克娅吩咐了一声。 然后又立刻阻止:“不,我亲自去请。” 玉人的使者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和礼仪,她也要还过去一样的诚意和礼仪。 才刚刚从北门进城的克娅国君,又直接从南城门出去,奔陈微微他们的驻地去了。 原本,陈微微想着,可以住在城内的客栈,这小地方连个官驿都没有,住客栈最起码舒服些,他说可以等国君快到了,他们再出城去等着召见。 但崔覆野只是不肯,崔覆野说,注重细节,是任何细节都不能有疏漏。 陈微微答应了下来,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可是当他知道茂林国君亲自来请他们的时候,他就知道,崔覆野的做法是对的。 当克娅看到来自万里之外的大玉使臣的那一刻,她真的有些控制不住,她真的是太开心了,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看到她这个样子,站在他身后的中年男人,眼睛里那种愧疚再次浮现出来。 克娅对大玉的喜爱,对大玉文化的渴求,对大玉天子的崇拜,其实都来自于他过去的教导。 但他从来都没有夸大,他只是把大玉是什么样的,用最真实的方式讲述出来。 然而即便如此,大玉的繁华,大玉的广阔,大玉的强盛,还是让克娅心驰神往。 他站在那,稍稍有些走神。 可是当陈微微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的眼睛里,有些奇怪的东西一闪即逝。 他多看了陈微微一眼。 也就是多看了这一眼,陈微微自己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的不死魔功,忽然间就有些悸动。 像是藏在深深土层之下,被什么吸引,或是被什么感召,想要破土而出。 陈微微大惊,他知道或许要出问题了,而且必然是大问题。 与此同时,沛莱城。 七合满若坐在院子正中,在他身边放着一个茶几,一壶茶,茶还在冒着热气。 速该这丞相府很大,这院子里若是挤满了,能容纳的下上千人。 此时此刻,也院子里也确实有上千人。 “该办什么,怎么去办,我都已经仔细说过一次了。” 坐在那的七合满若,看起来倒是云淡风轻。 “这次如果成功了,茂林国就是你们的,且,我可以代表娄樊帝君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只要事成,自此之后,免去茂林所有的敬贡,是所有。” 这句话一落地,这院子里的人全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非但免去敬贡,娄樊帝国每年还会给茂林拨款,送你们战甲,兵器,还有足够的粮食。” 说到这,七合满若看向速该:“丞相大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就不再是丞相,而是茂林之主了。” 速该立刻跪下来:“叩谢帝君天恩,叩谢世子殿下恩德,世子殿下放心,若茂林在我手中,茂林就永远都是娄樊最忠诚的属国。” 七合满若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心思,也相信你的诚意,但既然你是未来的国君,那总得由你先来表个态。” 速该立刻站起来,扫视全场后说道:“我将拿出我的全部家产,用以招兵买马,世子殿下说,特殊时候,用人当不拘一格。” “你们今日就四散出去,我不管是什么身份,只要愿意为我做事,我都会发给他们厚厚的酬金。” “城中所有的囚徒,流放的犯人,还有江湖上的门派,以及那些平日里见不得光的人,都可以来。” “另外” 他看向人群中那个穿着铁甲的人,也是这里唯一一个穿着铁甲的人。 “霍达将军,只要你能调动城中兵马,你将来就是茂林的护国大将军,我还会封你为王!” 霍达立刻俯身:“丞相大人放心,我会尽我所能调集更多的人手。” “卜璐苏。” 速该看向另一个人:“我知道你有多大的生意,你的农场有上万亩地,你的生意开了几十家,为你做事的人有几千个” 卜璐苏俯身,但没有马上说什么。 速该道:“只要你能发动你全部的人随我去攻打科里亚城,你就是茂林的丞相。” 卜璐苏立刻就回应了:“我一定会让大人你满意的不,是我一定会让国君陛下满意。” “哈哈哈哈” 速该大声笑起来,笑的肩膀都在发颤。 坐在他身后的七合满若嘴角轻微的扬了扬,那是一抹轻蔑和讥讽的笑。 这群乌合之众,真是可笑。 见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七合满若也起身:“我已经派人往你们的邻国传令,他们的军队会到达茂林边疆,所以茂林的边军不可能支援科里亚城。” 他举起双手:“今日这盛会,便是茂林改朝换代的开始,在场的每一个人,将来都是茂林的王公大臣。” 他大声说道:“速该会记住你们的功劳,娄樊帝国也会记住你们的功劳。” 他振臂一呼:“去吧,去办你们的大事,你完成你们的伟业,我将与你们一同去科里亚城,见证这件足够伟大的事。” 不得不说,他煽动人心的能力,远比速该要强。 再加上他是娄樊世子身份,所以那些人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随着他这振臂一呼,所有人跟着欢呼起来,然后他们满腔豪情的离开了这里,去号召更多的人。 他压低声音对速该说道:“我将会出关,赶回去调集我的军队,封锁茂林边关,不会让玉人逃出去,也不会让克娅逃出去。” 速该立刻俯身:“世子只管回去,五日之内,我必兵围科里亚城,世子殿下再回来的时候,一定会有好消息。” 七合满若点了点头:“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的忠诚,将来我回到金庭,和会帝君提及你的名字。” 这话,可是让速该兴奋的不得了,无以复加。 七合满若离开这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群好像被他下了蛊一样的人,看着都和速该一样的兴奋激动。 “蝼蚁” 七合满若自言自语了一声,大步离去。 大街上,一辆马车已经在等他了,上了车之后,七合满若就吩咐一声:“尽快离开这,去边关。” 说完这句话他就往后靠了靠,尽力做的舒服些,毕竟还有很长的路要赶。 如果玉人的使者死在茂林,以林叶的性子,大概不会善摆干休。 玉人想向这些小国展示仁慈,那七合满若就势必要让战争降临在这些小国头上。 “林叶” 闭目养神的七合满若嘴里轻轻的吐出这两个字,哪怕他闭着眼睛,好像还是有一种争锋的欲望正透过眼帘。 wap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七章 矛与盾 这是一场双向奔赴的谈判,所以过程极其顺利,顺利到超出了陈微微的预料。 陈微微和崔覆野在来的路上,做了无数准备,想好了许多说辞。 但他们两个都没有想到,茂林国君的态度会是如此热烈,对大玉的向往又是如此的真诚。 以至于第一天,该谈的基本上就都已经谈过了。 因为这里没有林叶身边的人,所以崔覆野也没有刻意的隐藏起来。 谈判的整个过程,崔覆野都参与其中。 他真的是太适合这种场面了,学富五车所以可侃侃而谈,不显得敷衍,不显得轻浮,不管是行为举止还是言行态度,都无可挑剔。 反倒是作为主使的陈微微,自始至终都显得有些平庸。 好在是他也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这时候并没有因此而心生嫉妒。 现在唯一要面对的难题,就是克娅希望能让茂林成为大玉的一个州,而不是成为大玉的属国。 这种事,别说陈微微做不得主,就连林叶也一样做不得主。 按照崔覆野的意思,是当场就拒绝了,因为以他对玉天子的了解,这事天子不可能答应。 得不偿失。 茂林成为大玉的一个州,大玉就要不远万里的派兵过来,这里又穷苦,还得从朝廷拨补给。 说实话,要想养这样一块飞地,不是随随便便一句话答应下来就能办成的。 云州那么大,物产那么丰厚,真要是茂林成为大玉的一个州,每年光是给茂林这边的补给,包括驻军的物资,都要消耗掉半个云州的收成。 这还是最保守的估算,一旦开战,娄樊人攻打茂林,别说半个云州,整个云州每年的收成都送来,也不够。 一块飞地,就能拖垮了大玉北方半壁江山。 如果这个事真成了,其他小国都看着呢。 如果大玉真的给了那么多好处,他们自然也会纷纷效仿,愿意投入大玉。 如果大玉不给,他们也就看出来大玉根本不想真正的出力保护他们。 所以,做大哥哪有那么容易,没有雄厚的财力物力,做大哥就会被小弟们吃控挖光。 可这又是一个极其特殊的时期,是大玉立国两百多年来,第一次要向北展示实力。 陈微微阻止了崔覆野的直接拒绝,他的意思是,先派人问问林叶,把这烫手的问题交给林叶解决。 但他也知道,林叶不可能直接做主。 事情谈到了这一步,接下来就是等待着林叶的回复了。 所以克娅和陈微微等人,就暂时在科里亚城住了下来。 第二天,克娅就亲自带着陈微微他们游览科里亚城,第三天又出城去看。 到了第四天,情况突变。 大量的叛军突然出现,虽然不是什么正规的队伍,但人数着实不少。 克娅身边只有一千八百侍卫队,而科里亚城这根本就没有什么士兵。 陈微微和崔覆野身边,只带着大概百余人,哪怕敌人再怎么乌合之众,兵力相差悬殊也难有作为。 叛军至少有数万人,衣着凌乱,看着就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群叛军气势很高昂,似乎每个人都觉得他们胜券在握。 最让人忧心的是,克娅的护卫队并没有携带大量的武器装备。他们出发的时候确实带着弓箭,可每人只带了一个箭壶。 这座小城的城墙又算不上多高大坚固,城门也算是年久失修,也没有千斤闸可以阻挡叛军冲锋。 正在游览的众人,在城外就看到了北边黑烟滚滚,所以立刻退回城内。 站在城墙上,陈微微的脸色凝重。 “不能留在这。” 崔覆野压低声音提醒道:“这里根本就守不住,且叛军背后必有娄樊人的身影,我们留在这,改变不住局势。” 陈微微却摇了摇头:“若就此逃了,让那些茂林人怎么看得起我们。” 崔覆野道:“宗主该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凡事皆不可意气用事,唯有先保存自己,才能大有所图” 话没说完,陈微微再次摇头。 “我知道崔先生好意,也知道先生说的是对的,可先生也知道我性子里的古怪若非如此,当初我也不会去杀拓跋烈。” 他指了指城外:“如果因为这样一群乌合之众,大玉的使节先逃了,以后还怎么指望茂林人对大玉敬重。” 他深吸一口气:“先生教我的路最正确,但我想走的路,终究是我想走的。” 他回身看向自己那些弟子:“上阳北宗,能不能名震大玉,就看你们有没有勇气随我一战。” 他的弟子们纷纷俯身:“愿意与宗主同去!” 陈微微随即大声说道:“我们守住这座小城,保护好茂林国君,回去之后,我们便是大玉的功臣。” “且不说大玉会给我们什么奖赏,只说有今日一战的威名,你我便是世人敬仰的英雄。” 崔覆野脸色变了变,虽然觉得陈微微愚蠢,可终究也还是没有再出言阻拦。 他走到一侧,叫过来自己的亲信顾夕照。 “你跟好了陈微微,我决不许他死在这等地方,他若死了,我们以后就断了一条最好的出路。” 顾夕照点头:“小公爷放心,我死他也死不了。” 交代了顾夕照后,崔覆野又回到陈微微身边。 “既然宗主选择一战,那我自然不能拖了宗主的后腿,不过,宗主和你的弟子们如此勇武之事,若不及时被大玉知道,那就有些可惜了。” 他劝说道:“我的人不方便去见林叶,宗主可挑选几名实力强悍的弟子即刻返回来风口,将这里的事告知林叶。” 陈微微想着也确实是这样,他在这慷慨义勇,若大玉不知道,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慷慨义勇。 “也好。” 崔覆野见他答应,又劝道:“不如宗主现在就去见茂林国君,告诉她说,你要派人回去向大将军求援,请她分派一人,以证明茂林已与宗主谈妥,也向大将军说明茂林臣服之心,若克娅派了人,那将来也是宗主今日奋勇之证。” 陈微微抱拳:“还是崔先生思谋周全,我现在就去见克娅。” 他们计议得定,随即去分头行事。 而与此同时,在茂林东南边疆的一座关城之内。 七合满若看向面前的守城将军,把茂林盖有茂林兵部印章,和茂林丞相印章的公文递了过去。 “都城叛乱,娄樊人挑拨一些官员谋逆,现在局势格外紧张。” 七合满若道:“我昼夜兼程赶来,就是怕误了国君,误了茂林,还望将军早做打算。” 这守城的将军看着公文,脸色变得急切起来。“可是,我这边关中只有三千不到的将士,就算赶去,怕也无济于事。” 七合满若道:“我奉陛下之命,得丞相委托,还要赶去各地调兵驰援,所以这公文将军还需还给我,我也不能耽搁,我马上就要赶去下一个关口。” 他抱拳道:“此事紧急,事关国君生死,事关茂林存亡,还望将军三思。” 说完后他俯身行礼,然后接过来那份公文,转身大步走了,看起来真是分外的急切。 这守城的将军送他出门,心里也一样的焦急。 他和手下人商议了一下,众人都说,若不去,可能国都沦陷,国君被杀。 那他们就算守好了边城,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这将军下令,留下五百人,他带着两千五百人赶往都城沛莱。 这支队伍出城之后就急匆匆的往北赶路,一刻都不敢耽搁。 只几日之后,七合满若又到了另外一座边城,故技重施,把那份公文递了过去。 这公文自然是真的,兵部的印章和丞相的印章都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 这里的将军听闻都城出了叛乱,也是心急如焚。 七合满若和之前一样,要回公文之后,就急匆匆的又走了。 将军和手下人商议了一下,最终决定,留下少量的队伍继续守城,大部分队伍他亲自带着赶往沛莱。 谁又能想到,如今已经是娄樊南疆大营大将军的七合满若,竟然亲自在这弹丸之地奔走谋划。 接下来的每一天,他都在赶路,不只是去边城,哪怕是路过一座小小的县城,也会把公文拿出来给当地的主官看,请求他组织兵力赶往沛莱。 以他一己之力,竟是将半个茂林都调动了起来。 而此时,陈微微他们还在死守着小城科里亚。 羽箭没有了他们就用石头,石头都没有了就拆房子。 科里亚城的百姓们也都无比勇武,也无比坚强,在蒲木尔的带领下,他们哪怕就算把家都拆光了,也发誓要守护好国君。 叛军人多势众,这是他们的优势,但科里亚城里的人忠诚奋勇,这是他们的优势。 如此一座小城,战事却显得无比焦灼。 可即便是这座小城里的人,也不知道,这样一场其实算不得多宏达的战争,是在一个巨大的棋盘之中。 七合满若不仅仅是要把茂林各地的兵力调往沛莱,他这样做的目的,其一是让在科里亚城的克娅无人可调,就算克娅派人冲出重围去求援,也找不到援兵。 其二,他在茂林之外已经安排了队伍,不过,都不是娄樊人,而是茂林的邻国。 七合满若给茂林邻国施压,若不出兵,便先灭了他们。 这种小国之间,往往都不会有多和睦,有娄樊人撑腰,这邻国也就只好尽快调动兵马。 此时茂林边关空虚,他们想打进来也绝非难事。 七合满若的目的,最终也不是让娄樊与大玉决战,而是让南疆这些小国自己乱起来。 用这群乌合之众,他完全不在乎存亡的乌合之众,去和林叶斗。 大玉用冬泊和孤竹消耗掉了娄樊百万大军,此时七合满若在用的计谋,其实正是从大玉身上学来的。 玉天子的计谋天下无双,没有谁还能超越。 既然如此,那就用玉天子的计谋对抗玉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你说孰强孰弱? wap 正文 第五百八十八章 棋逢对手 科里亚小城。 陈微微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看着外边逐渐退下去的叛军,总算是松了口气。 叛军围攻这座小城已有二十日,数次攻上城墙,都是陈微微带着他上阳北宗的弟子,来回奔走支援,这才保证了城墙不失。 也是仗着那些叛军本就不善战,有些时候,明明已经冲上去了,可是被陈微微带人砍杀一阵,他们立刻就往回撤。 而克娅的那支一千八百人的侍卫队,此时已损失过半,剩下的也差不多都有伤在身。 此时此刻,陈微微回头看了一眼,守城的人个个都疲惫不堪。 叛军不善战,可守城的人也强不到哪儿去。 那侍卫队虽说是茂林精锐,可这么多年来茂林根本就没打过仗,许多时候,他们明明可以避免损伤,却因为莽撞而坏了事。 就这样的小国,陈微微已经有些后悔,他万一把自己身家性命丢在这,真是毫无价值。 二十天之前那般豪情壮志,此时也被消磨掉了大半。 只盼着,此时林叶应该已收到消息,带着大玉的精兵良将正在赶来。 崔覆野走到陈微微身边,往四周看了看后说道:“二十天了,没有援兵过来,这事有些奇怪。” 陈微微道:“谋逆的人是茂林重臣,说不定早已勾结了边关的兵马。” 崔覆野摇头:“倒也不会,我猜着是他们提前调走了边关兵马,克娅国君派去求援的人,根本就没有找到人。” 陈微微问道:“先生为何断定,边关的守军不会被收买?” 崔覆野道:“但凡贪枉之人,怎么会善待远在边关的将士,大概还会克扣军粮物资,所以突然去拉拢收买,又怎么可能来得及。” 陈微微嗯了一声:“先生以为,这一仗还能打下去吗?” 只这一句话,就让崔覆野听出了陈微微心中的摇摆。 所以崔覆野在心里也叹了口气,这陈微微若一直坚定,他还觉得陈微微是个人物,以后跟定了此人,说不得能有什么大成就。 现在,他也只能是能做多少做多少,毕竟他还不能就此放弃。 “打还是要打。” 崔覆野道:“如不出意外,林叶的兵马也快到了。” 他压低声音说道:“若要建功立业,宗主还需再多几分勇武才行。” “嗯?” 陈微微有些疑惑。 他问崔覆野:“如今这局面,能死守此城已殊为不易,还能再怎么勇武?难不成要打出去?” 崔覆野点头:“就是打出去,待林叶的兵马要到了的时候,宗主带人正面突进,被林叶看到了,必会对宗主大为赞赏,且,这战报必会送至玉天子面前。” 陈微微皱眉:“外边可是有数万贼兵,纵是乌合之众,我只带这百十人杀出去,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崔覆野本想仔细解释,可现在有些失望,便也懒得解释了。 “全凭宗主决断,我也只是给宗主一个建议罢了。” 陈微微嗯了一声。 他再次看向城外,心说这么冲出去,就算他现在实力不弱,被万千兵马纠缠,也难逃一死吧。 距离他们大概几十丈远的地方,国君克娅正在帮忙给伤者包扎。 那个中年男人拉了她一把,走到一侧低声说道:“我见玉人那两个使者,这两日颇多私语,怕是要走了,若他们退走,军心必会受损,国君到时候不能不听我的,我要带你离开。” 克娅看了看那些伤兵,摇头:“我的子民们在为我拼命,我若走了,他们怎么办?玉人的使者若走了,我再走了,科里亚城一定会被叛军攻破,这城中百姓会被他们全都杀了。” 中年男人坚持道:“这次,你必须听我的。” 克娅还是摇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若不能让茂林百姓过上好日子,又使茂林陷入战火,那我该第一个战死沙场,而不是第一个转身逃走。” 中年男人其实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克娅的性子,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先生。” 克娅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到了危险时候,你就会带着我冲出去,可是不行。” “先生教过我,君臣父子,我为君,是父,民为臣,是子,遇大难,为君为父,我都该挡在臣子之前。” 中年男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毕竟这些事,确实都是他教的。 “二十天了。” 克娅说道:“边关的援兵,按理说五天之内就能赶到,却一兵未至,边关显然出了大事,先生你替我。” 她话还没说完,中年男人已摇了摇头:“我不去。” 克娅还要劝他,想让他去看看边关是什么情况,可又怎么可能说服的了。 “我留在这,是因为我心自私。” 中年男人道:“只是因为你,而不是因为茂林百姓。” 这话一出口,克娅的脸立刻就红了起来,她下意识的低头,不敢与中年男人对视。 以往总是她热烈一些,他躲躲闪闪。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的表达自己的情感,克娅却慌了,明明这就是她最想得到的。 “先生” “你是我的弟子,我不能弃你于不顾。” “喔” 克娅心里有些失落,才刚刚燃起来的那热烈的情感,因为你是我弟子这句话,又冷却了下去。 与此同时,边关外。 七合满若站在高坡上往南看着,脸色满是疑惑。 他觉得不对劲,不应该,不至于如此,因为按照道理,林叶早就该到了,为何现在还不见玉国的一兵一卒? 他知道在科里亚城的玉国使者,必会紧急派人回来风口向林叶求援。 从来风口赶到边关,最多七八日,若林叶足够快的话,轻骑突进,五日就可到了。 算算日子,求援的人跑上七八天,林叶得到消息后用一天时间整顿军备,再五六日赶路,那也早就该到了。 七合满若布的这个局,目标最终还是阻拦林叶。 这个局一旦成了,林叶必会赶来救援,不说救不救茂林,以玉人的自傲,他们不会放弃自己派出去的使者。 所以,七合满若在进茂林之前,就已经给他手下人下令,刚刚从金庭赶到南疆大营的十五万人马,尽数都被调了过来。 这十五万人,在茂林南疆之外,布下了一个巨大的口袋阵,只等着林叶一头扎进来。 七合满若在离开金庭城的时候,定好的谋略,确实是能不打就不打。 可战场上的事哪里有什么一成不变的,这次谋划的好了,打一场伏击,不管杀多少玉军,只要胜了,消息传回金庭,帝君会开心,满朝文武也开心,百姓们跟着开心。 那时候,之前的颓丧之气也就一扫而空,被林叶灭了南疆十万精锐的仇,多多少少也算是报了。 若这次伏击,能将林叶杀了,那便是大胜。 除掉了林叶这样一个,大玉未来几十年内的军中支柱,比灭玉国十万大军不,比灭玉国五十万大军还要值得庆贺。 这个大坑,是七合满若精心为林叶挖出来的。 茂林算什么,区区弹丸之地,根本不值得在意。 “大将军。” 就在这时候,七合满若手下一名得力将军上前,俯身行礼之后说道:“后方有军报来。” 七合满若道:“说。” 这名为萨塞的将军大声说道:“答烈人送来消息,他们听大将军调遣,已经从茂林东南攻入,预计着,最多再有七日,就能到达那座叫科里亚的小城。” 七合满若点了点头。 茂林东南一带的边军,全都被他骗去了茂林都城那边,答烈国的军队虽然说不得有多善战,可若这样还不能迅速攻入茂林,那就真的是一群废物了。 可是七合满若不在乎这个,就算灭了茂林,而且这还是小国之间的战争,没有人会觉得是娄樊从中操控,可对七合满若来说,是以大谋略得蝇头小利,完全不值得开心。 事情都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了,如果不能把林叶拉进这个大坑里,他会无比失望。 “传令下去,再增派斥候往南探查,越远越好,若发现玉军动向,立刻回报。” “是!” 萨塞应了一声,连忙去分派人手。 这几日来,大将军已经连续往南边增派斥候,前前后后,派出去了已有五六百人。 现在还要增派,萨塞都觉得着实是没什么必要了,若玉军真的来了,又怎么可能见不到。 他想劝劝大将军,别再等了,玉人是不会为了区区一个茂林,就冒险前来救援的。 可他不敢,大将军那眼神有些可怕。 七合满若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冷静下来。 林叶是一个很强的对手,不可能一切都按照他的预料行事。 如果这么简单就能把林叶击败的话,那么耶律家的那些将才,又怎么会输的那么惨。 一想到这个,七合满若就心里有些发紧。 老将军耶律令是娄樊战神,历经大大小小数百战,难道会比自己弱了? 耶律明楼,在南疆练兵多年,难道会比自己差的远了? 耶律明镜能临危受命,足以说明他的实力,可他也被林叶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越是冷静下来,七合满若就越是觉得,自己之前的布局虽然看似完美,但一定有什么疏漏。 林叶不可能不来,玉人要在北方立威,这时候的退缩,会让那些小国也跟着退缩。 玉天子那般胸怀大志,不会让林叶白白把北方局势葬送掉。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七合满若自言自语了一声。 从他现在所得知的情报来看,林叶用兵显然不按套路出牌,不是那种正正经经的领兵将军,向来出招奇诡。 此人能孤身一人去南疆大营,强行掳走耶律令父子,还有什么事他不敢干? 本该出现在自己正前方的林叶却没在正前方 一念至此,七合满若的心里再次紧了一下,隐隐约约的,出现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来人。” 七合满若回身吩咐道:“立刻派人往答烈国去探一探,务必要快。” 他刚吩咐完,就看到远处有几个骑兵飞驰而来,显然格外急切。 “报!” 最前边那骑兵还没到近处就大声喊了出来:“后方军报,玉军攻入答烈,从答烈军背后出现,答烈国三万人马,已被玉军全灭!” 听到这话,七合满若的心口冷不丁就疼了一下。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五百八十九章 没有人是懦夫 茂林,东南边关。 答烈国的军队冲进了城门,在这支队伍里,有娄樊的军官在指挥。 所以原本极其普通的答烈军队,表现出来了不符合实际的战斗力。 再加上茂林国这东南边关,只剩下几百人在防守,又怎么可能挡得住有备而来的数万敌军。 茂林和答烈都是小国,相对来说,茂林还要强一些。 答烈历史上和茂林的几次交锋,也都以战败告终,一次都没有赢过。 这次,总算是到了他们扬眉吐气的时候。 答烈大将军护尔赤眼睛里都在放光,今天这一仗打的实在是太让他兴奋了。 “杀上去,一个都不留,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我们答烈的疆土了!” 随着他的呼喊,已经看到了胜利的答烈士兵们嗷嗷的叫唤着往前冲。 城门已经被撞开,碎开的木门看起来格外的悲凉。 城墙上,为数不多的茂林边军还在死战。 他们已经无法固守整个城墙,兵力上的巨大差距,让他们根本就顾不过来。 几百人组成的防线,顾了这头顾不上那头。 答烈的军队根本不算精锐,可他们准备了不少云梯,大部分都很陈旧,可能还是从造出来算起的第一次使用,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又旧又新的。 这边城墙上还在厮杀,另一边答烈人已经顺着云梯爬上来了。 几百人的守军,只能尽量的退守到一起,做最后的抵抗。 他们也都知道,答烈人既然攻过来,就没打算给他们留活口,所以个个奋勇。 既然必死无疑,那就要多杀几个敌人,最起码不能亏了这条命。 所以他们这一拼死,答烈虽然人多势众,可却在气势上输了一筹。 上去的答烈人被不怕死的茂林边军砍死不少,后边的人就围着呐喊,谁也不敢再往前冲。 负责指挥这支答烈军队的,是娄樊的一个校尉,名为苏列海,出身也算是娄樊名门。 苏家在娄樊算不得一流,但在军中也有一席之地。 苏列海眼见着那些茂林边军悍不畏死,而答烈人却个个都怂的像是一群街头混混。 这种场面,像极了一群混混围住了几个人,那边虽然人少,可一人抓了一块砖头,已经做好了拼命的准备,谁来就干谁,朝着头上干。 所以人多势众的混混谁也不敢第一个上,因为刚才第一个上去的,头破血流的躺在地上呢。 “让开!” 苏列海怒吼了一声,他身前的答烈士兵纷纷避让。 就好像动物中的等级压制一样,答烈人其实就没有几个见过娄樊人的,可天生就怕。 村子里养的狗,也没有见过老虎,但当老虎出现在它面前的时候,它就会夹起尾巴浑身发抖。 苏列海走上前,朝着那些茂林边军大声喊话。 “你们都是勇士,我不会侮辱勇士,所以只要你们愿意放下兵器,我可以保证,你们都能安全离开。” 他的话,茂林边军不会立刻就信了,可这话,会让人原本已经坚定的必死之心动摇起来。 “我有这个权力。” 苏列海大声说道:“边关你们已经守不住了,就算你们战死,也没有任何意义。” “放下兵器,你们随意离开,愿意回家的就回家,愿意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他一摆手:“答烈的队伍,全都退下去!” 答烈大将军护尔赤有些不乐意,但也不敢反驳啊。 他立刻下令:“都退到城下去!” 本就不怎么想打的答烈士兵,立刻就往后撤,比他们往前冲的时候还要快。 那些茂林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苏列海继续喊道:“你们离开这,比你们死在这要有用,你们可以赶回你们的都城,向你们的国君禀告,就说我答烈已向茂林宣战,让她做好准备。” 说完这句话,他也让开了路,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茂林边军们商量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放下兵器。 他们一个个的经过苏列海身边,有人瞪着苏列海,有人则低着头快步走过。 等他们到了城墙下,苏列海立刻喊了一声:“还等什么?真的放他们走?!” 护尔赤立刻就反应过来,一声令下,他的答烈士兵也反应过来,呼啸着围堵上前。 几百个已经放下兵器的茂林边军,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的脸上已经满是愤怒和不甘,又后悔又惊惧,但也无能为力。 “跪下!” 护尔赤得意的喊了一声。 没有人跪下。 护尔赤喊道:“跪下求饶,我还能考虑给你们一条生” 话还没说完,苏列海从城墙上快步下来,怒斥道:“你还在等什么!你这种废物,也能领兵?!” 护尔赤吓了一跳,还是不敢反抗,只好立刻下令:“射死他们!” 围着的答烈士兵立刻就将弓箭举起来,瞄准了那些手无寸铁的边军。 嗖! 破空之声出现,但是哀嚎声却在护尔赤他们的身后出现。 苏列海立刻回头,然后眼睛就瞪圆了。 城门口,黑色的骑兵和烈红色的战旗,已经改变了这里的天地颜色。 马背上的骑士平举着连弩,不停的扣动机括,弩箭如暴雨一样袭来。 那些根本不懂怎么打仗的答烈士兵,竟然都没有顾得上后方。 骑兵呼啸而至,弩箭就将后边的答烈士兵放翻了至少几百人。 可这只是开始。 “刀!” 为首的那个玉军将军喊了一声后,刷地一声抽出他的马刀。 砍瓜切菜,摧枯拉朽。 这支黑甲骑兵所过之处,全都是飞起来的残肢断臂。 他们速度奇快,大街上的答烈士兵根本就来不及组织队列,就被冲了一个对穿。 这座小小的边城里,涌进来的黑甲骑兵越来越多。 三万答烈军队,在短短片刻之间就被打碎了建制。 他们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样子的,只是这种见识的代价太大了。 须弥惊鸿的骑兵,本就是为杀戮而生。 林叶给他的军令就是能杀则杀,不留俘虏。 有了这样的军令,须弥惊鸿还留什么活口,而且这么弱且兵力又不算少的对手,实在是不好找。 这都算不上是练兵,只能算是用屠杀来培养他麾下骑兵的杀气和霸气。 前前后后都不到一个时辰,进了边关的答烈军队就几乎被屠杀殆尽。 一万多黑骑屠杀三万步兵,速度快的让人都不敢相信。 很多傻乎乎的答烈士兵为了活命,竟然从另一边的城门往外跑。 跑出去就是一马平川的地方,他们还能跑得过战马? 所以跑出去的那些士兵,死的比城里的还要快的多。 一个多时辰解决战斗,此时林叶才骑着马从城外进来。在他身后,庞大海将大将军战旗高高的举了起来。 林叶催马到了那些被围堵起来的人面前,此时剩下的答烈人,不到一千人。 林叶若是进来的再晚一些,这些也都被砍成两断了。 林叶看了看那个穿铁甲的,这家伙吓得脸色发白腿都在打颤。 “你是答烈的将军?” 林叶问。 护尔赤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又连忙摇头,因为他想到了,自己是将军,那自己应该会死的更惨吧。 林叶向后一伸手,他的亲兵将一样东西递到林叶手中。 林叶看也没看,直接把那东西甩到了护尔赤脚下。 护尔赤吓得往后一躲,低头只看了一眼,嗷的一声就喊出来,又连续后退几步,不知道是被绊了一下,还是腿软,稳不住身子跌坐在地。 被林叶摔在他脚边的,是一颗人头,血糊糊的还死不瞑目的人头,答烈国君的人头。 随着林叶把那颗人头扔在地上,他身后的那些亲兵,也从腰带上把挂着的人头都摘下来,一个一个的扔在了护尔赤面前。 护尔赤吓得,眼睛都要裂开了,眼睛凸起着,全都是血丝。 这些人头,他都认得出来。 国君的,皇后的,太子的,公主的,太后的,贵妃的,满朝文武的 林叶没有看那个已经真的被吓尿了的将军,而是看向站在一边,脸色稍微好一些的苏列海。 “你是娄樊人?” 林叶问。 苏列海摇了摇头:“我不是,我是答烈人。” 林叶道:“答烈人是要死的。” 苏列海咬了咬牙,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林叶道:“如果你是娄樊人,我会放你回去,你转告娄樊帝君,我大玉属国茂林的国君克娅,派人往大玉求援,她的国家正在遭受叛乱,而她甚至面临被叛贼杀害的危险” “我在此正告,大玉的属国,由大玉守护,谁也不能随意欺辱,侵扰大玉属国,如攻大玉本疆。” “我是因克娅国君的请求而来,大玉出兵名正言顺,所以你若是娄樊人,回去告诉宗政世全,茂林的事,大玉管了,他若也想插手,那就尽可来试试。” 说完后,他俯身看着苏列海:“你是娄樊人,还是答烈人?” 苏列海又咬了咬牙,最终点头承认:“娄樊人。” 林叶嗯了一声:“看来,茂林叛乱,是娄樊人在背后操控,如此,便是向大玉宣战了。” 他脸色平静语气淡然的说道:“你走吧,记得告诉宗政世全,大玉应战了。” 苏列海作为娄樊贵族出身,第一次受到这种羞辱,他怒视了林叶一眼后,转身就要走。 林叶没打算理会这个人,完全不值得他刻意去羞辱。 他转身看向那些跪在地上的答烈士兵,还有那个已经吓得面无血色的答烈将军。 林叶吩咐道:“让茂林边军的汉子们把刀捡起来,砍了这些敌人,我不会让别人知道他们曾放下兵器,他们就是胜者。” 说完后,林叶催马前行。 庞大海将大将军战旗交给亲兵,他催马到了那些茂林边军身前。 他扫了一眼那些个个都还在震惊中的茂林士兵,看着这些家伙也一样不知所措,庞大海清了清嗓子。 “大玉都护大将军说,剩下的这些敌人是你们的,砍了他们的脑袋,你们就算打赢了这一仗,大将军会向你们的国君给你们请功,大将军还说,没有人曾经投降过,你们都是死战不退的勇士,记住了吗!”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五百九十章 但愿他敢 庞大海只觉得咱家大将军,那可真是神了。 虽然他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大将军怎么就猜到了那个叫答烈的小国敢出兵茂林。 但不影响他觉得,自己作为大将军的亲兵校尉,果然也是很了不起啊。 而且他还发现了,那个叫须弥惊鸿的年轻将军,之前在大将军面前的时候还有些心高气傲,现在也是服气的很。 他心说别说你这个做弟弟的,你那老哥须弥翩若不也一样对我家大将军心服口服? 可实际上在林叶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很难预料到的事。 林叶,最擅长的恰恰就是站在敌人的角度看问题。 他在计划之前,先会把敌人如何布局仔细思考几遍。 从已经得知的情报中,林叶可以分析出几点。 其一,每年娄樊都会从茂林强征民夫,所以,每年都会有娄樊的官员来和茂林的官员接触。 所以,茂林的官员之中,必有和娄樊人亲近者,这毋庸置疑。 其二,只要林叶派出去的使者到了茂林,茂林国内必会有人向娄樊通风报信。 林叶绝不会低估任何一个对手,所以哪怕没有人通风报信,林叶也确定,娄樊一定会知道。 如果他是娄樊人,该如何应对? 娄樊现在不想打大规模的仗,也不想和士气如虹的玉军正面交锋。 那么解决这些南疆小国的最好办法,就是挑拨这些小国的关系。 答烈是距离茂林最近的邻国,答烈国和茂林还向来不和睦。 所以娄樊人如果要出手,答烈是他们的第一选择,以答烈牵制茂林,进而灭茂林。 林叶其实没有推测到茂林国内,连丞相和大将军在内的那么多官员,全都参与的反叛。 他也没有推测到,新来的娄樊大将军竟然敢亲自前往茂林挑拨离间。 但他很清楚,想要获取茂林的信任,破坏娄樊的布局,答烈就必须打。 就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求援,陈微微派回来的人还带来了茂林的使者。 得知消息之后,林叶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就带着骑兵先出发,直奔答烈。 在林叶看来,这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只是最基本的推测。 可在庞大海看来,这就是神迹,是大将军能掐会算,是大将军有妖术,是大将军等着没人的时候才会用的妖术。 何止是庞大海一个人这么想,现在大玉军中,尤其是跟着林叶这些兵,不少人都觉得大将军会妖术。 在打仗之前,大将军说不定找个没人的地方开坛做法,先把敌军的一举一动都算出来,然后再各个击破。 不然的话,大将军又怎么可能知道答烈人会攻打茂林? 他们从来风口出发之后,根本就没有朝着茂林方向跑,毫不迟疑的直接杀进了答烈国内。 而且,大将军说答烈国内没有多少兵马,还真就没有多少兵马。 大将军说这种小国,三日之内就无比要直逼其都城,还真就三日之内打到了答烈国都。 这哪里是攻打啊,就是一路疾驰,答烈的那座边关连半日都没能阻拦玉军的步伐,然后骑兵就开始了长途奔袭。 一口气,三天跑了五百里,在答烈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直接共进了都城。 进城之后,大将军只下达了一个命令。 “着锦衣者,见则杀之。” 从进城到出城,也就一天一夜,一天用来杀人,一夜用来休息。 大军第二天一早就离开答烈国都,一口气又奔袭了三百里,出现在茂林东南边关。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在赶往科里亚城的路上了。 说实话,茂林国派去见林叶的那个使者,一路跟着跑,先是累的要死,现在是吓得要死。 他这样的出身,又怎么可能见过大玉军队这种打仗的方式? 又快又狠,没有丝毫的仁慈之心,哪怕那些答烈人跪在地上乞求活命,大玉的那些士兵们,依然面无表情。 答烈的国君带着一大家子人,跪在那不住磕头的时候,连茂林这个使者都有些心软了,觉得那毕竟是国君,不能随便杀。 谁知道,林叶只是晃了晃手指,那个叫庞大海的亲兵校尉就上去了。 一群人,被按着脑袋切割脖子的场面,这茂林使者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了。 别说是夜里,哪怕是大白天,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个画面,立刻就能吓得他浑身发冷。 刚刚进边城的时候,他眼睁睁的看到大玉的那些黑甲骑兵,把面甲往下一拉,就不再是人了。 那是一群恶魔,是一群凶兽,他们杀人的时候好像一点人该有的情感都没有。 所过之处,全是死人。 这个使者是克娅侍卫队中的人,原本他以为自己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 原本他还以为,侍卫队的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是天下间最能打的兵。 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他才惊觉原来人和人真的不一样 尤其是那个黑甲骑兵的将军,杀人的时候,好像不是在杀人,那些敌人在他面前,就如同野草。 而此时此刻,把他吓坏了的那个黑甲将军,正在林叶身边。 两个人并驾齐驱,速度都很快。 须弥惊鸿问:“大将军,娄樊人若在茂林以南设伏,此时大概也得知了答烈被灭的消息,他们会转头向北,把我们堵死在这。” 林叶道:“但愿他敢。” 须弥惊鸿心里微微一震,他是想提醒林叶,骑兵可能会被堵住回不去。 林叶这一句但愿他敢 片刻之后,须弥惊鸿就反应了过来,现在是大玉在不断的寻求交战的机会,是娄樊在不断的退让。 如果娄樊大军将林叶堵在茂林,以大将军现在的兵力,两万左右的骑兵,当然难以击败娄樊主力。 但死守娄樊都城沛莱,大概不是什么问题。 大将军宁海棠,大将军宁涉海,大将军洪武定,这三个人都奉旨北上了。 现在在冬泊之内,有超过二十万大玉的精锐。 娄樊人敢堵住大将军林叶,那三位大将军就会北上堵住娄樊人。 夹心一样,一层一层。 现在的娄樊人若有胆子,再打一场几十万人规模的大仗,确实是大玉所希望看到的。 不然的话,天子调动了二十几万军队来冬泊,岂不是无功而返。 他再次看向林叶,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都护大将军,此时此刻,他心里已经没有丝毫的怀疑。 曾经,他还觉得林叶只是运气好,配不上玉天子给的那么多殊荣。 现在看来,陛下选人,真的是眼睛毒辣,又准又狠。 两日后,科里亚城。 陈微微一掌拍出去,刚刚爬上城墙的那个叛军头颅就直接爆开了。 无头的尸体从云梯上往下翻,又砸倒了下边两个叛军。 尸体的惨样,把四周的叛军吓得连连后退,可也退不了多远,毕竟都被挤在这了。 此时守城的队伍,羽箭早已耗尽,他们的兵器大多数也已经砍的崩了。 一个侍卫队的士兵,手里抓着一块城砖,另一只手按着叛军的胸口,一下一下的往那叛军脸上砸。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狠厉,那一下一下的砸,血和碎肉都在往外飞溅,溅的他满身满脸都是。 脑壳瘪了一个大坑的敌人早就死了,可他却还在发疯一样的砸着。 “不好了!” 就在这时候,有人凄厉的呼喊起来。 “左侧叛军已经杀上城墙!” 陈微微听到喊声,往那边看了一眼,叛军已经在城墙上占据了一片区域。 随着登城的人越来越多,那片区域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 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叛军就会仗着人多势众,迅速的把守城的队伍挤压退后。 “找死!” 陈微微的狠厉再一次冒了出来,凌空跃起。 他双手往下一压,浩然的上阳宫修为之力顷刻之间,就把十几个人压的吐血而亡。 他只身一人落在叛军队伍里,一脚踹飞一个,再伸手抢过来一把长刀,来回劈砍之下,活人就在他身边迅速的减少。 “保护宗主!” 陈微微的弟子们呼喊着上去,原本百十人的队伍,此时也少了小一半。 在他们奋勇冲杀之下,已经杀上城墙的数百名叛军,全都变成了尸体。 可这边才救下来,另外一边叛军有冲上了城墙。 一千八百侍卫队的人,死伤惨重,现在守城的主力是科里亚城的百姓。 他们虽然忠诚,但真要说打起来,还远不如那些叛军,毕竟那些叛军多数都是亡命之徒。 有从囚牢里放出来的死犯,有混迹江湖的狠人,比起科里亚城的百姓,他们更懂得如何杀人。 陈微微已经顾不过来了,以他的实力,都累的气喘吁吁。 “你们堵在这。” 他吩咐了一声,然后纵身朝着那处被叛军攻占的地方扑过去。 就在他冲到半路的时候,见那个中年男人比他还快的掠到了地方。 那人拳脚功夫看起来寻常无奇,但就是威力巨大。 一拳之下,人就被打飞出去,双掌一推,数十人便被他推到城下。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人就是不肯下死手,在这种紧要关头,还是没有直接杀人。 陈微微刚要喊话,就听见崔覆野朝着他大喊:“宗主,就在此时!” 陈微微一怔,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然后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现在的实力极为强悍,虽已经很久没有测过自己境界,可他绝对不会低于武岳境。 感知之力,远超常人。 他感觉到了脚底传来了震动,紧跟着,又从那喊杀声中分辨出来一种类似于闷雷般的声音。 他立刻反应过来,回身朝着弟子们喊了一声:“援兵已到,随我杀出去,擒贼首,破敌兵!” 说完,竟是没有什么犹豫,直接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随着他这一冲,他那数十名弟子也紧随其后。 此时此刻,坐在叛军后边的茂林丞相速该,已经很紧张也很激动了。 他看到了,他的兵马不断的冲上城墙,如不出意外,今日必能攻入这座小城。 他伸手去拿放在旁边凳子上的茶杯,然后发现茶杯里的水,莫名其妙的出现了波纹。 wap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一章 你可以,但没用 科里亚城。 林叶站在城墙下,看着远处大玉的黑甲骑兵正在追着叛军屠杀。 这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这样的场面对于大玉军人来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可是茂林人都吓坏了,包括国君克娅,也包括这科里亚城的木图蒲木尔。 他们之前半个时辰还在绝望,还在因为叛军的凶狠而恐惧。 现在,他们看着那些凶狠的叛军,被大玉的骑兵在原野上追着屠杀。 就好像之前还是野狗一样的凶物,现在被虎豹一样的凶物追着杀。 克娅吓得根本不敢再看,躲在中年男人身后。 蒲木尔大叔站在城墙边上,也不敢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却挪不开。 玉人看来是一个都没打算放过,不管叛军跑出去多远,都会被玉军追上然后一刀砍翻。 他们会把每一个叛军的人头都剁下来,但却嫌弃的又随手丢弃。 这个东西,在大玉的骑兵眼中,好像都不值得去换取军功。 林叶一直等着他的队伍收回来,这才转身进了科里亚城。 这座小城,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争,大概永远都不会被玉人知道。 进城登上高墙,林叶走到克娅面前,抱拳行礼:“大玉三北都护将军林叶,见过国君。” 克娅连忙回礼道:“大将军到了,我却没能出门远迎,请大将军恕罪。” 两个人这种寒暄,倒也没什么意义,只是各自表明身份罢了。 林叶没有及时进城,没有第一时间来见克娅,其实是故意为之。 他若先见了这位国君,那克娅必然会求林叶,别在继续杀下去了。 在来风口,陈微微的手下带来了克娅的手下。 见到林叶之后,除了求援之外,这个茂林国的人,还向林叶提及了国君的请求。 克娅希望茂林能并入大玉,成为大玉最北边的一个州。 林叶当时有些不解,于是问那茂林人,为何你们国君会有如此请求。 那茂林人就对林叶说起了缘故,因为每年茂林都有大量男丁被抓走,所以孤儿寡母极多。 他说,不少女子跪在皇宫外请求国君救她们的丈夫,她们的儿子,国君因此而无比悲切。 国君不愿意再发生战争,看着那些丈夫,那些儿子,死于战争。 不管是茂林人,还是其他什么人,国君都不想看到再有死亡,所以若茂林成为大玉的一个州,没人敢来招惹,也就没有伤亡了。 就因为这一点,林叶就知道,在杀光茂林叛军之前,不能去见克娅。 烦。 克娅若不求林叶停止杀戮,那她也做不出不做国君这种事。 杀干净了再见,轻轻松松,克娅想求也晚了。 这种叛军,林叶绝对不可能会放过一个,连叛国之罪若都能获得赦免,那这茂林也就不好管了。 “多谢大将军” 克娅的话还没有说完,林叶却稍显无礼的打断了她的话。 “我有一个请求,还望国君准许。” 克娅连忙道:“大将军请说,只要我能做到的,必会遵大将军的命令。” 林叶亦然保持着礼敬:“这是茂林,国君才能做主,所以无论何事,我都得先请国君定夺。” 克娅道:“大将军只管说,我都答应就是了。” 林叶道:“请国君暂时不要回沛莱,可在这里小住半月,半月之后,我会派兵来接国君回都城去。” 克娅心里一惊,她只是太心善,又不是笨。 林叶这话什么意思,她稍稍一琢磨就明白了。 林叶是在这屠杀了所有叛军,但还没有杀够,他还要带兵去沛莱再杀一场。 她不用多去想也能知道,林叶这一去,沛莱城里会是怎么样的一场血流成河。 所以在她醒悟过来之后,立刻说道:“我还是想陪大将军一起去。” “国君会在这里住上一阵子,待大将军派的兵马到了,再回沛莱。” 就在克娅才说话的时候,那个中年男人缓步上前,朝着林叶抱拳说道:“大将军放心,国君在此地安危,我来照看。” 林叶看向这个中年男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他觉得这人眉宇之间,似乎有些熟悉。 但在他的印象里,绝对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 可只是片刻之间,林叶就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了。 是修为。 他体内的修为之力,似乎感受到了在那中年男人身体中,有一样的东西在。 所以林叶心里一动。 如果林叶没有开暗穴的话,不会对别人体内的修为之力如此敏锐。 他那贪婪的暗穴啊,有一种近乎于自动的能力,就是感知到对方的修为之力后,就想吞。 尤其是林叶左臂上那个暗穴,那是林叶第一个开出来的暗穴,最为贪婪,而且还总想做老大。 虽然这只是林叶的一种错觉,但如此形容那暗穴的贪婪倒也不算过分。 “好。” 林叶没有当面问什么,而是抱了抱拳:“那就有劳你了。” 然后补充道:“我也不去沛莱,我也会在这陪着国君。” 说完后他回身看向须弥惊鸿:“带五千骑兵去沛莱,给你半个月。” 须弥惊鸿道:“十日即可。” 然后他也补充了一句:“算上来回。” 林叶嗯了一声:“去吧,国君在这大概也不会住的习惯,能快些就快些。” 须弥惊鸿抱拳:“遵令!” 说完这两个字,转身大步而行,没多久,他便带着五千精骑呼啸着离开科里亚城。 克娅知道,这五千悍勇的骑兵只要进了沛莱城,那城里的血,可能会把沛莱城都变成红色。 第二天,稍作安顿后,国君克娅在这座小城宴请林叶。 这里确实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了,毕竟,就算没有被叛军围攻,这里也算不得富裕。 他们这的人,习惯吃的主食是一种叫做面包的东西,看起来味道应该不错,拿起来就知道好不到哪儿去。 硬,真硬,林叶拿起来的时候,错觉用这东西能杀人,然后就确定这不是错觉。 这东西,其实在守城的时候真能用的上,尤其是长条的那种。 而且这里的蔬菜种类,也极其的贫乏,只那几种。 虽然和冬泊很近,可是和冬泊人的饮食习惯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冬泊现在的饮食,和大玉几乎没有差别,所以林叶他们还不至于不习惯。 可在茂林吃这东西,真的是看牙口了。 林叶学着克娅的样子,先用小刀将面包切片,然后抹上当地特产的什么酱,然后再蘸一下不知道是什么汤,这样吃下去还稍微好一些。 那汤还好,很浓稠,但是那酱林叶实在是吃不惯,一股酸味,还不仅仅是酸味,还有淡淡的腥。 克娅应该是尽力的想让气氛变得轻松起来,所以一边吃,一边给林叶讲了许多茂林这边的风土人情。 林叶见陈微微他们都没有什么兴趣听,显然是克娅已经和他们说过一次了。 作为国君,态度上如此的谦卑,这让林叶对克娅有些心疼,嗯一闪即逝的心疼。 吃到一半的时候,克娅可能是觉得气氛差不多到了,所以又提起来关于并入大玉的事。 她说:“我其实并不是很看重国君之位” 林叶不等她把话说完,稍显失礼的打断了她:“国君应该看重,那是老国君传给你的。” 克娅愣了愣。 她犹豫了片刻,干脆直接说了出来。 “我是想着,若是茂林可成为大玉的一个州,那” 林叶:“不行。” 克娅:“大将军,为何这么快就拒绝?我想请大将军王歌陵送一份奏折,请示天子” 林叶:“不必。” 克娅看着这个面前这个家伙,脾气再好,也有些要绷不住了。 “我是为茂林的百姓们考虑,也是为大玉” 林叶道:“你是茂林国君,为茂林百姓考虑理所应当,你为大玉考虑就免了吧。” 坐在克娅身边的那个中年男人,忍不住多看了林叶几眼。 他大概是看到了什么让他熟悉的地方,又或者是回想起来了什么,反正他是没生气,甚至嘴角还带着笑。 因为他很清楚,克娅这样有些任性,且慈悲心太重的女人,也就林叶这样的能治得了。 克娅不死心。 “只要茂林并入大玉,大玉可以在茂林驻军。” 林叶道:“茂林并入不并入大玉,大玉都会派兵驻扎。” 克娅:“?????” 林叶道:“如果过往,是有谁和国君说了太多关于大玉的好话,比如大玉仁慈之类的,那国君最好还是埋怨一下他。” 克娅下意识的看向中年男人,那家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她都已经在生气了,他居然还在笑,这不明摆着胳膊肘往外拐么! 她在桌子底下,用脚踩了一下中年男人的脚,示意他你为什么还不开口。 中年男人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看向林叶说道:“首先,国君一直都觉得天子仁善,是天下第一等的仁善,这应该没错。” 林叶点头:“嗯,不敢有错。” 中年男人笑了。 他继续说道:“其次,你未请示天子,怎么能做主否决了国君的请求?” 林叶:“天子给我的权力。” 中年男人:“” 他深吸一口气后说道:“大将军远来,歌陵距此不下万里,天子未必知道茂林这边的情况。” 林叶:“天子知道。” 中年男人问:“大将军为何如此确定,天子知道?” 林叶:“因为天子有天下第一等的智慧,没有什么事是天子想不到的,我这样说,有错吗?” 他用挑衅的眼神看着中年男人,眼神里的意思是就你会用这种-马屁话堵人的嘴? 中年男人:“倒也没错。” 他咳嗽了一声后继续说道:“还有就是,既然你否决了国君的请求,那茂林作为一个国家,大玉要不要在这驻军,不,是能不能在这驻军,当由” 林叶又有些不礼貌的打断了他的话:“当由天子决定。” 中年男人:“那大将军现在应该马上派人去歌陵请旨。” 林叶:“不必,来之前,陛下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中年男人不理林叶了,看向克娅说道:“国君可以否决他。” 克娅:“我,可以否决他?” 林叶点头:“可以。” 克娅:“真的么?” 林叶:“真的,但是没用。” 克娅:“” 本站最新域名: wap 正文 第五百九十二章 不修行与修行到极致 深夜,科里亚城,城墙上。 林叶站在这,呼吸这陌生的空气,感受着这陌生的寒夜。 到了这一步,他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急着去做什么,只等娄樊人做出反应即可。 斥候已经回报消息,在茂林国往南,确实发现了娄樊大军,兵力不详,但应不低于十万。 如果这十万娄樊兵敢来,这一仗林叶就敢放开手脚打。 来风口那边,二十万憋足了劲儿的大玉军队,就等着他这边打起来呢。 就在林叶思考这些的时候,他忽然警觉起来,然后回身一指点了出去。 这一指点在另一根手指上,两人的指尖相对,却像是两个剑锋顶在一起了一样,隐隐有铮鸣之声。 一触即回,林叶迅速收手,那人也把手收了回去。 林叶看向来人,把手背到身后:“果然是你。” 那人是克娅身边的中年男人,与林叶交手之后,也把手背到了身后,与林叶一模一样的姿势。 若是不认识他们两个的,因为这一模一样几乎同步的动作,还会觉得他俩很像。 实则是,两个人都在手抖,都不想让对方看到。 另一只手握着发抖的手指,都是钻心的疼,但俩人都能装,谁也不表现出来。 “好功夫。” 中年男人赞了一声。 林叶道:“彼此彼此。” 中年男人心说可不是彼此彼此吗,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林叶与他想到的也是一般无二,心说看你是真不疼还是假不疼。 “你是万象门的传人?” 中年男人问。 林叶点头:“是。” 中年男人又问:“你是谁的传人?” 林叶回答:“一个会用毒的老头儿。” 中年男人脸色明显变了变,手指头都肿了脸色都没变,此时看起来满脸都是惊讶。 林叶问:“你也是万象门的人?” 中年男人点头道:“是,且与你是一人教出来的弟子,你说的那会用毒的老头儿,也是我的师父,如此说,你是我小师弟。” 林叶道:“不是虽然是钱爷教了我,但我认他为师爷,你就是那个失踪了的小师叔?” 中年男人仔细打量着林叶,良久后,他问:“你是婆婆的养子?” 林叶问:“师叔如何知道?你在茂林已有多年,不该知道的才对。” 中年男人道:“我是在师兄雁北生死之后,才回茂林的,以前在茂林住了几年,因为大师兄的事我赶回去,却还是晚了。” 林叶嗯了一声,两人相对沉默。 片刻后,中年男人抱拳道:“看来师尊已把门主之位传给你了,我该向你行礼。” 林叶也连忙抱拳:“师叔就是师叔,纵是门主,我不敢也不能受师叔之礼。” 两个人这样抱拳对视,中年男人看着他,他也看着中年男人,片刻后,中年男人叹了口气:“你肿了。” 林叶那两根手指头肿的好像小棒槌似的,看着确实很粗。 林叶回答:“师叔彼此彼此。” 中年男人那两根手指头,肿的比林叶确实一点也不差。 两个人同时笑起来,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因为同出万象门,一下子就感觉亲近起来。 “对了。” 中年男人问:“那个叫陈微微的人,也是万象门弟子?” 林叶摇头:“他的遭遇说来话长。” 等他把陈微微从武馆遇到朝心宗那个血人开始,再到得不死魔功的经历讲了一遍,已过去了两刻时间。 中年男人安安静静的听着,听到最后,也不免一声唏嘘。 他叫沐成舟,万象门门主的关门弟子,被誉为万象门最有天赋的传人。 钱爷曾经说过,若是沐成舟能潜心修行,他的剑法,可达天道。 奈何,沐成舟是个执拗性子的人,在万象门的时候便发誓,不修杀人技。 可是啊,到了那般的实力境界,出手招式,又有什么不是杀人技? 到了武岳境之后,修行者自身就是一件杀器。 他想寻求修行与自然融合之道,所以离开万象门游历天下。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宋十三那个师父,就是被他打成重伤的。 “你内劲很奇怪。” 沐成舟问林叶道:“受过伤?” 林叶指了指自己丹田气海:“这里废了。” 沐成舟点了点头,好像一点儿都不惊讶。 这种事,该惊讶才对,就连在上阳宫和予心观两大圣地修行过的宁海棠,听闻林叶丹田已毁,也是吓了一跳的。 “世无定法,坏了就坏了,不修丹田就是。” 这话,沐成舟说的云淡风轻。 他看向林叶:“你今年多大?” 林叶回答:“十八岁半。” 沐成舟道:“与我十八岁半的时候倒是差不多。” 林叶问:“小师叔,已” 他想问,小师叔你十八岁半就那么厉害了,那你现在岂不是已在赋神? 沐成舟摇头,不等他问出来就给了回答:“没有,我现在还不如我十八岁半的时候。” 林叶:“” 沐成舟却不觉得这是一句什么刺激林叶的话,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他认真道:“我现在的实力,大概是我十六岁半的境界。” 林叶有些难以置信,小师叔这种天纵之才,怎么还越练越差了? 这不和道理,十六岁的时候便有此境界,那根基是得多稳固,不可能境界跌落,除非他这二十几年来,根本就没有修行过。 “我在想怎么忘掉所有的修行。” 似乎是看出来林叶的疑惑,所以沐成舟解释了一句,可解释了这句后,他发现林叶更疑惑了。 “我是想,忘掉修行。” 沐成舟又重复了一遍,林叶眼中的疑惑,逐渐变成了关心 “我没病。” 沐成舟读懂了林叶的眼神,所以继续解释。 然后林叶的眼神又变了,沐成舟微微皱眉:“我也不是傻子。”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瞪了林叶一眼:“你才是白痴!” 林叶:“” 林叶这眼神里情感的细微变化,是一点都没被沐成舟看漏了。 一开始,林叶眼神的疑惑是为何如此?然后变成一定是身体出了问题?然后变成那就是脑子傻了?最后是那就只剩下白痴这一个选项了。 沐成舟转身看向城外,又把手背到了身后。 林叶下意识的看了看那只手,还肿着呢。 “我修行到了一定境界之后,发现这世上所有的修行功法,就没有一样修行了,可不杀生。” 沐成舟道:“我离开师门之后,游历天下,走到这茂林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钓鱼的老翁。” “我恰好走的累了,便坐下来看他垂钓,他钓上来一尾,便放掉一尾。” “我问他为何,他说只是喜欢钓鱼,而不是想要鱼。” 说到这,沐成舟侧头看向林叶:“我只是想修行,又不是想修行杀人,但即便我不想杀人,到了那般境界,还是可能会误杀别人。”林叶道:“这和人家喜欢钓鱼,但不是想要鱼,有什么关系?” 沐成舟道:“我问那老翁,若你钓上的鱼虽放了,但死了,怎么办?” “老翁回答我说,死了就死了呗,我已经放了它,它死了,也不是我的罪业。” 林叶道:“是个人物。” 沐成舟看向林叶,一脸你这家伙怎么一点感悟都没有。 林叶回看着他,一脸你这师叔有些矫情了的表情。 沐成舟道:“老翁对我说,只要我还钓鱼,那就难免会死鱼,这是在正常不过的道理。” 他认真说道:“所以,我便想散掉这一身修为,我不修行了,那便不会因为修行而杀生。” 林叶:“屁话。” 沐成舟:“” 林叶道:“虽然我是晚辈,但我觉得我不必和你客气。” 沐成舟:“谢谢。” 林叶看了他一眼,心说这小师叔果然有病,沐成舟又读懂了,瞪了林叶一眼。 他说:“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努力的想散掉一身修为,可我确实是天赋太好了,这具肉身,适应了修为之力,想散掉,难以做到。” “那我只好用本办法,就是不修行,就像是那老翁说的,只要他还喜欢钓鱼,就难免会有鱼因他而死我无法做到不因修行而杀生,那我就忍住不修行。” 林叶问:“小师叔,师爷他有没有夸过你是天下最好的修行天赋。” 沐成舟点了点头:“夸过。” 林叶又问:“那师爷有没有夸过你,是天下间最聪明的人?” 沐成舟摇头:“那倒是没有。” 林叶嗯了一声:“我猜就是。” 沐成舟:“你是什么意思?” 林叶道:“我要是不以师侄的身份说话,而是以门主的身份说话,师叔你会不会打我?” 沐成舟:“看你说什么。” 林叶:“你果然做不到不因修行而杀生。” 沐成舟:“” 他深吸一口气,回答:“那你说吧,我尽量不生气。” 林叶道:“我只是一种猜想,不是针对师叔你如果,不能控制好修行之力,所以不修行,但二十几年都散不掉一身修为,那为什么不试试” 说到这,他看向沐成舟的眼睛:“修到天下第一人,修到赋神之上,修到可以完美无缺的控制修为之力,随心所欲。” 沐成舟皱眉。 林叶道:“当年究结圣人曾经说过,修行无止境,止境是人心。” 他看着沐成舟语气诚挚的劝说道:“人心是止境,是因为人心有桎梏,有不敢想,说简单些就是眼界不够” 沐成舟:“好了,你住口吧。” 林叶:“噢” 沐成舟背着手走了,似乎是不想再理会这个不会聊天的师侄。 走了几步,他回头看向林叶:“你为何要劝我修行?” 林叶道:“我尊重任何人的想法,师叔说不想杀生,这已不是想法,而是信仰既然是为信仰,那往左走和往右走,并无区别。” 有些时候,有些人的信仰是奇怪的,大部分人觉得是矫情,甚至是白痴,可在他们心中这是底线。 林叶道:“究结圣人还说过,他划分修行境界,从启明到赋神,不是修行只到赋神,而是究结圣人只能看到赋神。” “若师叔修行到赋神上,是天下第一人,不杀生,但想杀谁天下无可挡,那师叔一言,便可阻止如今日这样的战场杀戮,比不杀生更高的难道不该是救苍生?” 沐成舟眼睛眯了起来。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三章 密谋 林叶是真的觉得太可惜了,一个二十年不修行的人,还能和他不相上下。 如果这二十年沐成舟都在修行的话,那岂不是早有可能,去歌陵和掌教真人掰掰手腕? 可是这个世界太大了,大到每个人看起来器官上可能并没有多大不同,但性格千奇百怪。 沐成舟是很轴的人,当年钱爷那般苦口婆心都没有劝得动他,林叶三言两语就能把他劝动了? 不,他只是与过去的自己和解了。 林叶看得出来小师叔对克娅国君的态度,也能读懂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 这种眼神,林叶也经历过。 所以这也不仅仅是小师叔和过去的自己和解了,还是在和现在的自己谈条件。 当一个男人,心里有了在乎的女人,曾经坚持的某种东西,会变得不值一提。 如果再有了孩子,那连曾经的信仰都可以推翻。 几天之后,林叶接到了从沛莱城送回的消息,须弥惊鸿干活果然快,到地方之后只用了两日,就让沛莱城里锐减了不少人口。 以丞相速该的家族为首,所有参与谋逆的人,全都是株连处置。 得到消息之后,林叶就去见小师叔沐成舟,现在到了可以去沛莱城的时候了。 他找到沐成舟的时候,沐成舟正在院子里发呆。 林叶没有立刻打扰,觉得此时小师叔这气场有些不对,应该是恢复修行了,所以他又悄悄退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林叶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他往街口扫了一眼,却没见有人。 而此时,躲在墙角的顾夕照皱了皱眉。 他才到这,还没有任何举动,林叶似乎就有些察觉,这让他心里有些惊惧。 他来,是想找机会杀沐成舟。 他要杀沐成舟,当然和他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是因为陈微微想杀。 此时此刻,另外一个院子里,崔覆野换了一身仆从的服饰,脸上还做了些易容,看不出本来面目。 他在歌陵的时候,没有与林叶直接面对过,所以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大的担心。 况且,他也不觉得,林叶会莫名其妙的怀疑他在这。 “顾夕照没有十成的把握杀了那个人。” 崔覆野道:“如果失手,我就必须马上走。” 他看向陈微微:“其实,现在也并不是出手的好时机,待林叶走了再出手,才最稳妥。” 陈微微摇头:“那个人只看了我一眼,便让我体内的不死魔功起了反应,十成十是朝心宗的人。” “他和雁北生之间,也必然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我在冬泊做了许多事,如果朝心宗的人在这都有安排,那我做的事就可能被林叶知道。” 陈微微看向崔覆野:“我知道现在出手不稳妥,这是冒险,但不杀他,更冒险。” 崔覆野嗯了一声。 虽然他还是不怎么情愿让顾夕照去,可陈微微的坚持,他也无法直接拒绝。 “林叶是鬼” 陈微微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声。 时至今日,他总算是把自己心里对林叶的评价说了出来。 崔覆野点了点头,他能理解陈微微的心情,如果他是陈微微的话,他也会觉得林叶是个鬼,阴魂不散的鬼。 而且,这个鬼还处处都压着陈微微,不管是天赋,是进境,是成就,还是修为之外的东西,都压着陈微微。 “好在”崔覆野道:“在最关键的时候,宗主还是按照我的请求去办了,你带着弟子杀入叛军之中,林叶都看到了。” 陈微微那时候突然爆发出来的战意,让崔覆野又对他恢复了几分信心。 最主要的是,那个时机太好了。 大玉的骑兵呼啸而至,叛军已方寸大乱,。 陈微微只带着几十个人,竟然能杀穿了叛军,还生擒了叛军的首领速该。 这是一件功劳,相对于大玉的霸业来说,这功劳微乎其微,但现在的陈微微太需要功劳了。 陈微微觉得他的asxs和林叶一样,但走的却比林叶慢太多了。 小功劳也是功劳,只要这样的小功劳积累的足够多,陈微微去奉玉观的事,也就越来越有把握。 两个人正商议着,顾夕照回来了。 “小公爷,宗主。” 顾夕照压低声音说道:“林叶在,我没机会动手。” 陈微微眼神里有些怨恨,崔覆野却松了口气,因为现在这个时候动手杀人,实在是不理智。 “那就再找机会。” 陈微微看向顾夕照:“这些日子那人在城墙上杀敌,你也仔细看过了,他实力如何?” 顾夕照回答:“与我相差无几,但他出手总是留有余地,这样的人没有杀心,所以若都尽全力,我会受伤,但他会死。” 顾夕照的实力,毋庸置疑。 他的祖父是冬泊第二高手,仅次于巨先生叶菩提。 在大玉崔家这些年,顾夕照尽得家学真传,他觉得自己的实力,已经和当初巅峰时期的祖父在差不多的层面。 当初他祖父没能迈步赋神境,可应该也只是差之毫厘。 “这样” 崔覆野心生一计。 “一会儿宗主见到林叶的时候,就说你的使命已经完成,想先回冬泊,林叶没理由不答应。” 陈微微问:“然后呢?” 崔覆野道:“先撇清关系再说,你,我,顾夕照,我们三人合力,天下也没几人我们杀不得。” 陈微微懂了,先假装走,然后再找机会杀那个朝心宗的人。 陈微微道:“我只是担心,那人和林叶相处越久,对我越不利。” 崔覆野道:“宗主还需三思,现在他没对林叶说什么,就说明他其实也不一定知道什么,若知道的话,这几日也早就说了。” 陈微微也只能暂时这么想,他点了点头:“那我一会儿就去见林叶,跟他说我要先回冬泊。” 可是,他们的计划还没有实施,情况又出了变化。 斥候来报,茂林国南疆之外的娄樊大军,正在向北急行军,消息报过来的时候,娄樊大军已快到茂林边关。 林叶收到消息后,就不能再陪着克娅和沐成舟返回沛莱城了。 他要带着手下的队伍,先赶去茂林南疆边关。 陈微微得知消息之后,心中大喜,这简直就是上天眷顾。 他才发愁没机会杀那朝心宗的人,娄樊人就给他创造出来机会。 所以他和崔覆野商量了一下,干脆也别去和林叶说回冬泊的事了,就说他们保护克娅返回沛莱。 到了沛莱城后,林叶在沛莱的骑兵必然也会去驰援边关,所以 商议好了之后,陈微微就和林叶说,由他们保护克娅国君回都城,林叶尽管带兵征战就好,不必担心后方。 林叶也没有说什么,点头答应之后,就带兵赶往边关。 马车里,克娅一脸的担忧,她看向沐成舟:“都护大将军能不能挡住娄樊人?” 沐成舟道:“你为什么会担心?” 克娅道:“我听说,娄樊这次有十几万大军过来,而都护大将军好像只有不到两万兵。” 沐成舟笑了笑道:“那你看到都护大将军那个眼神了吗?” 不等克娅说话,沐成舟笑道:“听闻娄樊人大军压境,别人都是一脸愁容,他眼睛里都是高兴。” 克娅摇头:“我没有看到。” 沐成舟道:“不必担心,我是玉人,所以我了解玉人做事的风格,他既然来了,那就是做好和娄樊人打一仗的准备了。” “且,陛下应该高兴,因为这一仗打好了,娄樊人也就不敢再轻易侵犯茂林。” 克娅点了点头。 她看向沐成舟,觉得沐成舟的眼神和以往有些不大一样,比以往热烈了些。 “先生,你没事吧?” “我没事。” 沐成舟又笑了笑。 克娅知道哪里不对劲了,沐成舟的笑容多了,而且笑起来也比以前看着好看,大概是一种明媚开朗的感觉。 “你真的没事?” “没事。” 沐成舟眼睛里的光彩,像是天空中透过云层照射下来的阳光。 而此时在后边一辆马车里,陈微微和崔覆野正在商议何时动手。 “在到沛莱之前最好。” 崔覆野道:“我们还没有去过沛莱,不知道那里是何等情况,就算茂林人没有什么高手,可进了都城,行事便有诸多不便。” “须弥惊鸿还在沛莱城内,他那五千骑兵,难应付,且此人性格冷傲,实力也不可知,若他不急着走,我们在城中便没多少动手机会。” 陈微微点头:“我也是这样想,在进都城之前动手,杀了那个家伙,还能嫁祸给茂林的叛军。” 崔覆野道:“虽然牵强了些,也算是个理由。” 这当然是牵强了些,须弥惊鸿在沛莱城里杀的那么干净,哪里还有什么叛军余孽。 “那” 陈微微看向崔覆野:“克娅国君呢?” 崔覆野往前看了一眼,然后抬起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如果只杀一个国君的贴身护卫,那这事怎么都说不过去,没道理。 若国君都死了,说是叛军余孽所为,还有几分可信。 “顾夕照。” 崔覆野吩咐道:“夜里露宿之后,你就离开队伍,先去前边看看什么地方最合适,要动手也不能冒失,要把一切都勘察好,准备好。” 顾夕照俯身:“我今夜就去。” 陈微微道:“这件事办好了,我们之前救了克娅国君的功劳,却也会抵掉。” 崔覆野忍不住笑了笑,他看向陈微微:“你真的以为,玉天子会在乎这样一个小国的国君?” 他的手指轻轻的敲打着自己的膝盖,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也许天子更愿意这北疆之外的小国,没有国君呢。” 陈微微听到这话脸色变了变,他一开始确实没懂这话到底有几分深意。 等懂了,才明白,在玉天子那样的人眼里,大玉之外的人,什么属国不属国 死万千人,又和大玉有什么关系。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五百九十四章 你误会了 克娅发现最近这两天,沐先生真的好想有些不大一样了。 过去那么多年中,他主动对自己笑的次数,都没有这几天多,而且他明显也开朗了不少。 过去那么多年中,她也从没有见过沐先生修行,好像沐先生的实力是天生的一样。 回城的路上,沐先生大部分时候都在盘膝打坐,好像急于要做到什么事似的,克娅还不好打扰,没敢去问。 从科里亚城到沛莱,其实一共也没有多远,按照他们的行进速度,最多三五日也就到了。 走了两天之后,他们在一座小镇子停下来,今夜就要在此住下。 如前两日一样,沐成舟安顿好了克娅之后,就盘膝在院子里坐下来。 此时此刻,克娅身边也确实没有什么护卫了。 一千八百人的侍卫队,在科里亚城一战后剩下的人屈指可数,连侍卫队长都身负重伤,此时需被人抬着赶路。 克娅身边,也只沐成舟一人能护着。 距离大概一百丈之外,崔覆野举起千里眼看了看那院子里盘膝而坐的沐成舟。 他们在高处,院子里又点了不少火把,所以能看到沐成舟所在。 “崔先生,要不要现在动手?” “此人像是要破境。” 崔覆野仔细看着,推测道:“他最近这两日都在修行,看来是到了紧要关头,你们看” 他指向那院子:“看院中火把。” 陈微微和顾夕照两个人顺着指点,举起千里眼看向那院子里的火把。 只见那火苗像是在跳舞一样,不停的上下跳动,这种诡异的动静,绝对不是风吹出来的。 “他在关键时刻,可能距离破境只差分毫。” 崔覆野道:“现在他心无旁骛,顾夕照你先去把茂林那些侍卫都杀了,一个不留。” 临动手,陈微微又有些犹豫。 “可若此时动手,杀了他们所有人,我们却安然无恙,林叶必会怀疑。” 崔覆野有些恼火:“想杀此人的是宗主,现在犹豫不决的还是宗主,你心中到底有没有个定数,若不杀,那就回去睡觉,若杀,现在就要准备动手。” 陈微微确实是犹豫不决,越想越纠结,他不能立刻下决定,哪怕现在绝对是动手的好时机。 他杀那个中年男人,是为了不让林叶对他起疑心,此时杀了,反而会让林叶对他起疑心。 思来想去,好像还是不杀更好些。 “要不然,再等等?” 陈微微道:“崔先生之前也说过,此人若知道些什么,早已和林叶说了,林叶并未怀疑我,那就是他什么都没说。” 崔覆野一转身:“那我回去睡觉了,你去把顾夕照叫回来吧。” 陈微微应了一声,想着确实也是自己的问题,崔覆野气坏了情有可原。 于是他提一口气,静悄悄的追了过去。 那小院的屋子里,窗子开着,虽然风寒,可是克娅却不想关了窗户。 她现在就想安安静静的看着沐成舟,哪怕此时能看到的只是他背影。 女孩子动了真情,总是会想着朝朝暮暮,便这样看着,也觉得是陪伴。 况且,如她现在这样动了感情的女人,看心上人,怎么看怎么好看。 正看的发呆,忽然她感觉有些不对劲,因为她看到沐成舟身上在发光。 一开始,是他身上有些光点,很小,像是身上落下了许多萤虫一样。 很快这些光点连连成了一片,沐成舟的全身都在散发着淡淡的白色光华。 她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害怕,她害怕沐成舟是不是要升天就在此时,陈微微也感受到了一些变化,他更加不敢靠近那院子,只能尽快去把顾夕照追回来。 顾夕照轻功身法极好,犹在陈微微之上,陈微微想追上也没那么容易。 前边另一个院落,便是那些受了伤的侍卫所在之地。 这些人可没人护着,侍卫队里那些还能打的,此时都在国君住的地方四周戒备,这住了伤员的院子里,一个值守的人都没有。 顾夕照进来的时候,谁都没有察觉到。 他看了一眼那屋子里,正屋都是伤员,旁边的配房里住的是这农户一家。 都黑了灯,他隐隐约约的还能听到配房里的人在窃窃私语。 大概也是有些兴奋,毕竟国君就住在他们这小镇子里,国君的护卫大人还住在他家。 对于克娅他们来说这是微乎其微的小事,只是路过借宿一晚,可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这事都是以后值得吹嘘的大事。 顾夕照没有理会配房里的人,迈步往正屋走过去。 屋子里的人都睡着了,有起伏的鼾声。 顾夕照走到门口,撩开棉布门帘往里看了看,那土炕上躺着一排人。 最靠近门的这边,就是那个受了重伤的侍卫队长。 他手指往前一伸,指尖上边出现淡淡光华,剑气若隐若现。 此时他手指往前一划,这一排人的脖子,都会被他切开,只要足够快足够准,这些人连声音都发不出就会死。 可就在他抬起手的那一刻,身后忽然有人说话。 “你最好还是别乱动。” 顾夕照脸色大变。 他没有回头,知道能靠近自己的人,实力必远在自己之上,所以哪敢回身,直接往前冲了出去。 他一掌拍出去,房子的后墙被π出来一个洞,他直接从洞里穿了过去。 刚到房后,就看到沐成舟站在那等着呢。 在前边的时候,顾夕照就听出来那是沐成舟的声音,此时他冲到屋后,沐成舟也在屋后,所以顾夕照眼睛都被吓得睁大了。 “我说过,你最好还是不乱动。” 沐成舟的身上,此时还在散发着光华。 顾夕照立刻就看出来了,这是顾夕照要破境的前兆。 所以刚才的惊惧,在此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暴起的狠厉。 一个即将破境的人,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自己的内劲冲死,这是常识。 所以在这瞬间,顾夕照一剑出手。 两指往前一探,指尖上,剑气沛然而出。 沐成舟眼神一亮。 “不算小毛贼。” 他说话之间也抬起手屈指一弹,没有任何的劲气凌厉,更像是寻常百姓弹了一下手指。 可是半空之中,却出现了一声剑身的铮鸣。 剑气破剑气,当的一声,剑气出金锐之声,是因为顾夕照的剑气被断了。 “我看你有多少劲气可用。” 顾夕照手指连点,剑气纵横交错,漫天飞来。 他算定了,这个即将破境的人没有多少劲气可以用,大部分劲气要用来冲破境界桎梏,只要他敢调用破境的劲气,那他必被劲气反噬。 只一个眨眼的时间,顾夕照连攻十几剑。 这般出招的速度,说实话,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来,还以为只比划了一下而已。 “冬泊的修行方式。” 沐成舟在接招的时候,还有闲心说了句话。 他已经懒得用手回招,之前他身上亮起光点的地方,分别有剑气击出。 随心所欲,身上的任何地方,都可发剑。 其实,二十年前,宋十三那个来自域外的师父,实力一点儿都不弱。 他只是运气不好,遇到了沐成舟而已。 此时顾夕照以为他能扭转局势,他运气也不好,因为沐成舟根本就不是在破境。 “明白了。” 沐成舟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忍不住笑了笑:“你以为我是在凝气破境,所以不能全神贯注与你交手,也不能用出我十分力” 他眼神看向顾夕照,没有任何举动,只是眼睛看过去。 看向顾夕照的肩膀,一道剑气突然出现,洞穿了顾夕照的肩膀。 看向顾夕照的手臂,又一道剑气凭空出现,刺穿了顾夕照的胳膊。 他目之所及,剑气便瞬息而至。 “我并不是在破境,我只是找回来。” 顾夕照的实力是真的不弱,不然的话他也没自信可以去刺杀林叶,可以刺杀面前这个男人。 他家学也确实很强大,不然的话又怎么可能长居冬泊第二。 但倒霉就是倒霉,和什么实力无关,大玉也不是没有喝酒喝死的武岳境强者。 沐成舟的眼睛看一处,顾夕照就伤一处。 而且顾夕照也看的出来,对方根本就没想杀他,只是想借他来试试自己的剑气罢了。 趁着双腿还没有被刺穿,他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好在他还有足以自傲的轻功身法。 他转身冲出院子,沐成舟没急着追,是因为他想试试自己的剑气恢复了几成,最远能攻到何处。 所以他放任了那人离开,眼神盯着那人的后背,剑气就在那人身后急追。 可就在这时候,陈微微来了。 陈微微感受到了威胁,本来也是刚想走,可忽然就看到顾夕照朝着他冲了过来。 顾夕照穿着黑衣,还蒙着脸,所以此时此刻,那个中年男人未必就知道顾夕照身份。 一念至此,陈微微后撤了一步,没急着逃,藏在一座屋子的拐角处。 等顾夕照到了的时候,陈微微立刻就闪身出来:“大胆狂徒,竟敢来行刺国君!” 顾夕照只顾着拼命逃走,哪料到这里有人,又怎么可能料到是陈微微,更怎么可能料到陈微微会拦着他?! 陈微微单掌虚空一握,内劲瞬间就掐住了顾夕照的脖子。 可怜这个心怀大志,梦想着冲击冬泊第一高手之位的剑客,就这样死了。 陈微微是真不敢让他活下去,一旦那中年男人追过来,仔细逼问,天知道顾夕照能不能扛得住。 看顾夕照那一身的伤势,陈微微就知道那个中年男人的实力,远在他们预计之上。 所以他没有丝毫迟疑,虚空握住之后猛然发力,咔嚓一声,直接将顾夕照的脖子扭断了。 顾夕照的尸体从半空之中落下来,正掉在陈微微脚边。 陈微微怕这个家伙还能扛住,手指一弹,一道劲气洞穿了顾夕照的后脑,这劲气用的巧妙,从后脑刺进去,从脸这边炸开,顾夕照的模样神仙都恢复不了了。 沐成舟并没有追过来,他的那道剑气,就悬停在半空之中。 看到陈微微突然出现,直接将那黑衣人杀了,他心中微微一怒。 “先生。” 陈微微纵掠过来,抱拳道:“先生没事吧?” 沐成舟点了点头:“你为何在此?” 陈微微道:“我得都护大将军-委托保护好国君,所以不敢轻慢,正在巡查时候,感觉到了这里的劲气,便一路过来。” 沐成舟点了点头。 可就在此时,他猛的回身。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五百九十五章 只差一步的感情 克娅死了。 崔覆野杀的。 就在陈微微一击杀了顾夕照的同时,崔覆野也在克娅的屋子里,把克娅一掌拍碎了心脉。 此时此刻,站在克娅的尸体旁边,沐成舟的眼睛像是要凸出来一样。 他从来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情绪,从来都没有。 克娅的尸体就在他面前,他此时像是一块即将爆裂开的石头,看似僵硬,实则满是裂痕。 崔覆野此时就站在门口,看起来脸色也很惊惧,不管怎么看,在这张脸上都看不出破绽。 他让陈微微去喊回来顾夕照,往回走了几步之后,他就觉得不妥当。 顾夕照那般性子,也许已经动手了,陈微微一人未必拦得住他,且顾夕照本来也不怎么看得起陈微微。 若非是崔覆野一直压着,顾夕照又怎么可能会听陈微微的命令。 顾夕照对崔覆野忠诚,是因为三代之恩,他不能不报。 可陈微微在他眼里算什么东西,如此出尔反尔的做法,只会让顾夕照厌恶。 所以崔覆野也连忙回身,他才追上去就看到了顾夕照到了那侍卫们住的院子里,而那个叫沐成舟的人,悄无声息到了顾夕照的背后。 在这一刻,崔覆野也看到了陈微微原本要走,却躲在了暗处。 崔覆野太了解陈微微了,哪怕两人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算不得多久。 但这段日子,陈微微是什么性格,如何行事,他也看的格外透彻。 在陈微微后撤一步的瞬间,他就猜到了陈微微是要杀顾夕照。 所以他立刻转身。 陈微微是对的,顾夕照明显已经走不了了,落在沐成舟手里,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把他与陈微微说出来。 那所谓的忠诚之心,在死亡面前,经不住考验。 崔覆野从来都不怀疑顾夕照的忠诚,他只是从来都不会高估忠诚。 按照关系来说,他崔家对顾家有救三代之恩,这关系足够坚实。 然而这世上坚实的关系还少吗?出卖妻子的丈夫有,背叛丈夫的妻子也有,父子相残的有,兄弟相残的也有。 还有什么关系,比得上这些关系更为坚实? 所以顾夕照该死,但不仅仅是顾夕照该死。 陈微微要杀顾夕照,一定会说顾夕照是刺客,是要杀茂林国君。 但刺客不杀茂林国君为何出现在侍卫们住的地方?为什么不是在克娅所在的地方? 这不合理,如果要把这不合理变得合理起来,那么克娅必须死。 崔覆野必须给人一种误导,那个去侍卫们住处的刺客,只是为了引走沐成舟。 而且成功了。 沐成舟被调虎离山,真正动手的刺客成功杀了克娅。 那么此时这刺客的身份,不管是叛军余孽,还是娄樊人,已经不重要了。 崔覆野的脑子有多快?他是在看到陈微微后撤一步的瞬间,就想到了这些。 于是他毫不迟疑的,立刻到了克娅住的地方。 这里有护卫在外围戒备,可以崔覆野的实力,想避开这些护卫绝非难事。 他也没有丝毫迟疑,杀克娅足够快,撤走的也足够快。 “沐先生。” 陈微微轻轻叫了一声,沐成舟却还是石头一样站在那,只是眼睛直直的盯着那具已经冰冷僵硬的尸体。 “沐先生,节哀” 陈微微又低声说了一句,然后退出了屋门,到外边,他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看向崔覆野,崔覆野对他微微的点了点头。 在这样的时候,崔覆野才不会矫情的去责怪陈微微,为何要杀了他的忠诚手下。 这种事要计较,但不是现在,以后需要陈微微付出什么代价的时候,这件事他自然会拿出来说。 现在,两个人都必须保持着一致,必须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你们” 崔覆野看向赶过来的侍卫队长,这个受了重伤得到救治已有所好转的人,此时却好像死了一样。 “你们准备一下后事吧。” 崔覆野说完这句话后,又是一声长叹。 陈微微看了他一眼,两人随即走到一侧,把位置给茂林人让出来。 侍卫队长被人搀扶着进了屋子,看到国君尸体的那一刻,他终究还是绷不住了,嚎啕大哭。 他们拼死保护国君,在科里亚城奋战了那么久,数万叛军,都没能伤到国君分毫。 现在明明已经赢了,明明就要到家了,最多再走一天就能回到沛莱,国君却死了。 这一屋子的悲戚,便是崔覆野和陈微微这种人,也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 陈微微走到一边后,寻了个地方坐下来,看起来好像也很悲伤。 要说演技,现在的他已经算得上炉火纯青,虽然他跟着赶回来的时候克娅就已经死了,崔覆野也不在场,但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是崔覆野杀的。 杀的好。 一下子就把他们要面临的危险,直接都化解了。 就在两个人尽力表演的时候,那屋子的后墙忽然间崩开了。 碎裂的石头和砖块激射出去,尘土也在一瞬间扬起。 沐成舟抱着克娅的尸体掠了出去,转瞬之间就消失不见,那些侍卫们追到后边,哪里能跟得上。 他们茫然又悲伤的站在那,一个个的,像是失去了灵魂。 陈微微和崔覆野同时起身,两个人都做势要追,但都没有真的去追。 这姿态,当然只是给那些茂林侍卫们看看而已。 “沐先生应该是带国君先回沛莱了,你们收拾一下东西,咱们连夜出发吧。” 陈微微看向那个侍卫队长,早已六神无主的侍卫队长点了点头:“好” 片刻后,他又看向陈微微:“陈先生,一定会报仇的对不对?!” “会的,一定会。” 陈微微使劲儿点头。 等他们都去收拾东西,陈微微又回到了崔覆野身边,他低声对崔覆野说道:“先生厉害。” 崔覆野看了陈微微一眼:“彼此彼此。” 这样的两个人,都在最关键的时候,瞬间做出了对他们来说最正确的选择。 所以也是在这一刻,两个人对彼此的戒备心,提到了一个更高的高度。 几天后,消息传到了茂林南疆边关。 城墙上,林叶听完后眉头皱了起来,他看向来报信的人,这个人是陈微微的弟子。 “你们宗主可看到刺客踪迹?” “看到了,杀了一个,另一个逃了。” 那弟子说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的作伪,所以林叶当然看不出什么,这弟子本来就不知道真相,陈微微是这样告诉他的,他也就这样原原本本的告诉林叶。 “沐先生和我们宗主,都被同一个刺客引走,那人实力很强,剑气厉害。” 这名上阳北宗的弟子继续说道:“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调虎离山的计策,克娅国君身边还有不少护卫在,竟无一人看到那刺客,甚至没察觉到国君已经遇害。” 林叶又问:“你们宗主是如何判断?” 那弟子回答道:“宗主说,茂林国内不该有这样实力的修行武者,如果有,当初在科里亚城的时候便会出现了,所以宗主推测,可能是娄樊人。” 就在一天之前,林叶也收到了消息。 说是有人带着一份公文,把茂林边关的将士们都骗去了沛莱城。 这个人,必然是娄樊人,所以结合现在得到的消息,林叶也不能确定这件事和娄樊人无关。 “你先回去吧。” 林叶道:“劳烦你了。” 那弟子连忙俯身:“那我就先赶回去了,宗主那边人手也不够用,我不敢耽搁。” 林叶点了点头,示意手下人送他离开,再给他准备干粮和路费。 上阳北宗的弟子走了之后,林叶手扶着城墙,手指在墙垛上轻轻的敲击着。 想知道这事是不是娄樊人所为,其实并不难,想想娄樊人能不能得到什么利益就知道了。 可偏偏这个时候,杀克娅国君对于娄樊人来说,有利可图。 亲近大玉的茂林国君被杀,其他小国的君主知道消息后,必会心生畏惧。 就在这时候,须弥惊鸿也回来了。 他大步登上城墙,看到林叶脸色,就知道克娅国君被杀的消息,林叶已经得知。 “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克娅国君的护卫队伍,但没有见到国君的尸体,也没有见到那位沐先生。” 林叶听到这话,忍不住问:“沐先生也没回沛莱城?” 须弥惊鸿道:“我出城的时候,没见沐先生回来,或许走的不是一条路。” 林叶嗯了一声。 小师叔 他能从小师叔的眼神里,看出对克娅的感情,那么真挚,每一次小师叔看向克娅国君,且克娅国君没有发现的时候,他的眼神里都是溺爱。 可想而知,此时此刻,小师叔的心情会是什么样。 林叶深呼吸,他能感同身受。 只要他稍微想到子奈,想到小姨,他就能感同身受。 “大将军,这里的军务事交给我,你要不要赶去沛莱?” 须弥惊鸿轻声问了一句。 林叶看了看城外,娄樊大军已经在安营扎寨,看起来,确实有攻打边关之势。 此时此刻他若离开边关,战事若出现变故,他无法顾及。 “好。” 林叶的回答,短暂且直接。 “军务事交给你,我会尽快赶回来。” 说完这句话,林叶转身就走,须弥惊鸿也没料到,大将军真的会走,他只是象征的问了一句罢了。 大将军他,这个时候,不该走啊。 对于林叶来说,有些时候该不该做是最重要的,有些时候,该不该做可以往后靠一靠。 他和小师叔没有那么熟悉,可那就是他小师叔啊。 离开边关后,林叶一个人都没带,孤身赶往沛莱。 带上谁都会拖慢他的速度,他不放心小师叔。 那样一个人,心是固执的,极可能做出什么蠢事来。 重新修行这种事,不是林叶劝动了小师叔,而是小师叔早就想那样做了,只因为克娅。 在茂林国局势没有生变之前,小师叔不修行,也能保护的了克娅国君。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大玉来了,娄樊来了,叛乱也出现了。 他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林叶也只是恰在那个时候劝了他几句。 然而,这一切都没了意义。 林叶必须快一些,战事会不会生变他其实有把握,他没把握的是小师叔会不会选择和此生挚爱一起走 【我这里顺丰快递可发了,中奖的朋友,尽快想办法把地址和联络方式交给书评区版主核叔,他会转交给我,我收齐之后随即发出。】 正文 第五百九十六章 该我自己来做 沛莱城。 林叶赶到之后就直奔皇宫,侍卫队长人是林叶,得到消息后连忙出来迎接。 “大将军,你自己赶过来的?” 林叶没回答这问题,一边走一边问:“沐先生呢?” “没没找到。” 侍卫队长脸色复杂的看着林叶,这张脸上,有内疚,自责,也有悲伤和愤怒。 “一直都没回来?” “是,一直都没有回来。” 侍卫队长道:“我已经把能调动起来的人都派了出去,若我方便,我也出去寻找了。” “派出去的人,城里城外,甚至顺着往科里亚城的路一直找,都没有消息。” 林叶看得出来这个汉子眼神里的自责。 “把你所知道的,关于沐先生和国君经常去的地方都告诉我。” 林叶认真的说道:“尤其是,他们两个经常去的地方。” 侍卫队长一边思考一边回答:“我知道的,国君爱去的地方我都派人去找过了,并没有什么收获,一点痕迹都没有” 林叶听到这话,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个侍卫队长,应该是如今这沛莱城里,最了解沐先生和克娅国君的人了。 连他都想不到的沐先生会带着克娅去哪儿,也就不会再有人了解了。 沐先生在茂林生活了这么多年,而林叶对这里还算是一无所知。 茂林国再小,沐先生若寻一个地方不想见人的话,想找到又谈何容易? 别说是一个国,就算是一个村镇,故意躲起来不想被找到,想找到也极难。 就在这时候,林叶抬起头看了看高处。 茂林国沛莱城的皇宫后边,是一座看不到顶峰的雪山。 这座山半山腰以下看着峰峦翠绿,半山腰往上就被白雪覆盖。 林叶心念一动,随即朝着那边过去,他这举动,倒是把侍卫队长给看的有些疑惑。 当侍卫队长他们看到林叶是奔着雪山过去,也醒悟过来什么,纷纷跟上。 他行动不便,需有人抬着他走,正因如此他心急如焚。 到了山脚下,林叶仔细看了看上山的小路,然后回头对侍卫队长他们说道:“你们先不必跟上来,若有需要,我会给你信号,听鸣镝声,你们便上来。” 吩咐完后,林叶就顺着小路一直往上走。 走了几步就发现更多的有人曾经上来的痕迹,林叶的速度也就越来越快。 茂林本就很冷,在这雪山中越往上走那寒意就越重。 等到了四周都是被冰雪覆盖的景象,林叶这般体质,都觉得寒意能刺入皮肤一样。 他抬头往上看,此时勉强看到,在更高的地方有一团看起来很奇怪的雪雾。 在山下的时候难以分辨,越近看的越真切。 他再次加快脚步,到近前,才看到沐成舟就盘膝坐在那,在他身前,冰雪盘旋。 克娅国君的尸体就在他面前空地上,那团冰雪,就在克娅国君尸体上方。 林叶见小师叔睁着眼睛,可那双眼已全都是红色,完全看不出眼睛本来该有的黑白。 所以他没敢直接打扰,只是站在那静静的看着。 片刻后,他就懂了小师叔在做什么。 竟是以逆天修为,在将这不化的寒冰积雪,凝练成一座冰棺。 也许从回来开始,他就没有休息过,所以此时才会看起来如此憔悴。 林叶终究还是忍不住了,轻声叫了一声:“小师叔?” “我知道是你。” 沐成舟没有看向林叶,依然在专心致志的凝练寒冰。 他的语气,听起来倒是有些平静。 “你才上山我就知道是你来了,你我本不熟悉,但你能从边关赶回来,便是真正重情义之人,师父他老人家把门主之位传给你,果然没有看错人。” 林叶试探着晃了晃手,小师叔还是没有反应。 林叶心里猛的一震。 “不必试探。” 沐成舟依然平静的说道:“或是急火攻心,或是其他什么缘故,这双眼睛怕是废了,不过,倒也无妨。” 他一边凝练寒冰一边说道:“这人间于我来说,本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只有她,才能让我这一双眼睛觉得看不够。” “她走了,我这眼睛便看不到了,倒也是好的” 说到这,沐成舟停下来,咳嗽了几声后,嘴角已经隐隐可见血迹。 林叶一惊,想上前阻止,可沐成舟却摇头示意他不必过来。 “我知道自己是何等境况,大概是伤心过度了吧,又恰好是在回境的时候,所以气血反噬的很了些,你不必阻我。” “听我说,我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忙,若我炼成冰棺之后不死,我便要带她去歌陵,虽然我见不到她了,她也见不到歌陵是什么模样,但我知她容貌不腐,也了却了她的心愿,我心里便踏实些。” “若我炼成冰棺之后,撑不住死了,那劳烦你把我和她都放进冰棺之中,再安排人把我们送去歌陵。” “这里距离歌陵太远了,我总是对她说歌陵有多美,有多大,有多繁华锦绣,有多恢弘壮丽。” “她也总是对我说,她不做国君都可以,只想让我带她去看看歌陵是什么模样。” “从这走到歌陵,天长日久,她的身子必会腐坏,所以我才要造这冰棺,最少可保一年不融” 他说到这,又停了片刻。 他看不到了,那双赤红色的眸子,像是两颗心,两个人的心。 “我大概是不会死的吧,我修行所求是不杀生,所以我也不会杀我自己。” 沐成舟语气还是那样的平静,完全听不出来他有多悲伤,有多绝望。 “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自杀,你待我炼成冰棺之后便可离去,我不死,去歌陵的事只需我一人陪她即可。” 沐成舟道:“你我虽师出同门,且师父他老人家也曾想把门主之位传给我,但师父他选了你,与选我的缘由应完全不同。” “师父选我,是因为知我天赋,可将万象门功法发扬光大,师父选你,是因为你可保的住中原天下的亿万百姓。” “师父曾经说过,我的不杀,是小仁,将来若有一人可以杀止杀,大杀四方后天下承平,那也许是大仁。” “只是这些话,当世满嘴仁义的人是不会认可的,你秉持本心,不滥杀即可。” 说到这,他嘴里又溢出来一口血。 林叶上前想帮忙,沐成舟又摇头:“这是我的事,为她安家,又怎么可能让别人帮忙?” 林叶只好停下来,他不是怕惹了沐成舟生气,而是怕自己贸然插手,会让沐成舟那内伤更重。 气血攻心,内劲反噬,这种伤势随时都能要了沐成舟的命。 “差不多已经成了。” 他的一只手随意拂了一下,飘浮于他面前的雪雾就散开了些。 林叶这才看清楚,那雪雾中,一具晶莹剔透的冰棺已差不多成型。 这具冰棺中,可能融合了小师叔大半数的修为之力。 在这个时候后,林叶如此理智冷静的人,也有些绷不住了。 小师叔要耗尽修为,让自己变成个半死之人,就为了这冰棺可长时间的不融化。 从沛莱走到歌陵,如果正常走的话,确实需要一年那么久。 经历四季,这冰棺若都能保证不化开,且还寒气十足,该是多难的一件事啊。 “确实后悔。” 小师叔说:“她求我那么多次,我总是不答应,因为我先答应了她父亲,要留在这帮她做好一个国君,要护着她” “人生之事,哪里来的定数,她想看歌陵,我便带她看去就是了,何必一拖再拖?” 说到这,小师叔那双眼睛里,又有清澈的泪水流出来。 眼睛是血红血红的,眼泪不是,但偏偏是这样更吓人,这样子,把林叶都吓着了。 “小师叔,冰棺我不插手,但是去歌陵,我可以为你安排。” 林叶轻声说道:“纵然小师叔造的冰棺可保一年之久,你眼睛看不见了,万一有所耽搁,岂不是前功尽弃?” 沐成舟像是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林叶说的有理,于是点了点头。 “那好,那就劳烦你派一辆车,派一个车夫,一路送我们去歌陵。” 林叶点头:“我会。” 他进而劝道:“可若你受伤太重,不能恢复,现在又竭力而为,你半路上就出了意外,又怎么能带她去看遍歌陵?” 沐成舟又仔细思考了一下,摇头:“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林叶本想帮他完成剩下的事,可沐成舟却依然坚持。 林叶将自己身上带着的药,还有那神异的药经都取出来,随时准备着救小师叔。 这药经有奇效,便是重伤将死之人也能救回来,可终究不是仙丹,能让人起死回生。 若有此神效,林叶自然毫不迟疑的喂给克娅,便是都喂给她也不会迟疑。 许多人总说林叶无情。 可他有没有情,他自己知道。 劝不动沐成舟换人,林叶便又劝他吃下了一些药丸,这些都是治疗内伤所需的东西。 林叶的药术得钱爷真传,这些药也必能有所作用,可林叶还是放不下心来。 就这样一直守着,到了第二日的清晨,沐成舟长长吐出一口气后,林叶也才跟着松了口气。 冰棺已成。 沐成舟起身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摇晃了起来,林叶连忙扶着他,沐成舟缓了一会儿便示意林叶松开他。 他将克娅抱进冰棺,盖好之后,将殡棺扛在肩头。 林叶劝说他,暂时由林叶扛着冰棺,沐成舟只是不肯。 他一路自己走下去,虽然看不到了,但似乎感知力强大的超乎想象,每一步落下,都精准的让人不敢相信。 这一路往下走,他的落脚处,皆是最为坚实的地方,连哪里可能会滑到都避开了。 在这时候,林叶忽然间就明白过来 小师叔,已入赋神。 小师叔,将死入赋神。 【感觉很不舒服,写完这两章,实在坐不住了,这一章和后边的一章都没有修改,对不起。】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七章 应付未来 边关,林叶安排了一支骑兵,沐成舟不要,林叶安排了一众亲随,沐成舟亦不要。 他说过,只要一辆马车,一个车夫,去往歌陵的一路通关文凭。 “聂伏波。” 林叶回头喊了一声。 从那渔村被林叶收来的亲兵聂伏波立刻上前,肃立行礼:“大将军请吩咐!” 林叶道:“你为我小师叔驱车去歌陵,一路上” 话没说完林业就停下来,他知道小师叔不会让人过多照顾。 于是他看向聂伏波,聂伏波立刻点头,示意林叶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林叶又回身叫过来庞大海,到了一边后才吩咐他,挑选最精锐的二百名骑兵,一百人在前,一百人在后,沿途护送。 庞大海道:“看沐先生,似乎是不喜欢被人跟着。” 林叶道:“你们离远些就是了。” 庞大海问:“大将军请指示,离多远?” 林叶想了想,回答:“他骂人,咱们的人在听不清楚的地方就行。” 庞大海立刻点头:“明白!” 然后就跑出去安排人了。 林叶走到沐成舟身边说道:“小师叔,车马已经安排好了,按照你说的,只一辆车一个车夫。” 沐成舟嗯了一声,然后问:“你确定?” 林叶:“确定。” 沐成舟:“发誓?” 林叶:“若有多余的人跟着你,谁跟着,谁” 他还没说完,沐成舟就摇头道:“这样的誓,倒也多余了。” 他抱拳:“我知你心意,就此别过,若你他日回歌陵我还在,再相聚。” 说完后转身,他确确实实是看不到了,林叶还为他诊治过,但也有些束手无策。 以林叶现在的医术都解决不了,那这天下能解决的估计也不多了。 可沐成舟却仿似能看到一样,先把冰棺放上马车,然后自己上去,毫无滞碍。 聂伏波朝着林叶行了个军礼,然后赶车离开。 他们不能一直往南走,毕竟现在城外便有娄樊十几万大军在。 他们要绕路答烈,然后再进冬泊,会比直接走慢上几日。 安排人送走沐成舟,林叶现在可以踏踏实实的应付娄樊人了。 才把注意力转向城外,有亲兵来报,说是来了大量的百姓,不知道因何而来。 林叶又到北城,举起千里眼看过去,之间边关北边的原野上,黑压压的都是茂林百姓。 男女老少皆有,手里还都拿着乱七八糟的兵器,什么棍棒镰刀,五花八门。 在这些人最前边是一辆马车,林叶仔细看了看,那马车上坐着的人,竟是茂林的侍卫队长廓尔德。 他是老国君临终之前提拔起来的人,是留给克娅的财富。 他对克娅的忠诚,无人可比。 林叶下城之后直奔城门外,庞大海劝林叶不要贸然出去,现在也搞不清楚这些茂林人想干什么。 林叶摇头示意不必担心,他出城门后等着,不多时,那数不清的茂林百姓们就陆陆续续的到了。 廓尔德示意手下人把自己扶下马车,两个人架着他走到林叶面前。 “大将军,我们来了。” 廓尔德看向林叶,眼睛里都是要复仇的决心。 “娄樊人杀了我们国君,茂林是个小国,我们不强大,我们没有那么多军队,但我们不是懦夫。” 他回头看向百姓们。 “茂林人,哪怕手无寸铁,也有为国家报仇之心!” “报仇!” “报仇!” “报仇!” 成千上万的茂林人,声嘶力竭的呼喊着。 克娅国家的死,把这个小国的怒火彻底点燃了,他们对娄樊的仇恨,也彻底点燃了。 也许他们自己都还没有去深思,当所有的百姓都走向战场的时候,这个小国,将会成为对抗娄樊的最前线。 “都在城北驻扎。” 林叶抬起手指了指:“如果城墙上大玉的战旗不再飘扬,那才是轮到你们上去厮杀的时候。” 廓尔德道:“请大将军准许我上城墙,我还能搬得动石头,我坐在那,也可以用石头砸死那些娄樊人!” 林叶道:“他们更需要你。” 他指向廓尔德身后的百姓。 “克娅国君为什么想要茂林成为大玉的属国,为什么更想让茂林成为大玉的一个州?” 林叶道:“就是因为她坚信,大玉可以保护她的子民,她去世了,但我会实现她的心愿。” 林叶看向那些百姓们,深吸一口气后,大声喊话。 “今日,我以大玉三北都护府大将军的身份宣布,自此之后,茂林为大玉属地,若你们愿意,从这一刻开始,你们就是大玉北疆茂林州的身份!” 他抬起手再次指向城墙上怯莽军的战旗。 “大玉军旗所在,皆为大玉疆土,大玉疆内百姓,皆为天子子民。” 廓尔德在哭。 他是那么清楚克娅国君的心愿,现在这心愿终于达成了,可是国君不在了。 而此时,站在林叶身后的须弥惊鸿却有些意外,也有些震惊。 林叶不请旨,直接宣布茂林归入大玉,这种事一旦被朝廷里的人揪着不放,那林叶再得信任,也一样会被处置。 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劝,林叶就又大声喊了一句。 “我不光要让你们知道,我还要让茂林的邻国知道,让娄樊知道,茂林这个地方,大玉管定了!” 须弥惊鸿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林叶意气用事,但他知道,将来这件事一定会被人大说特说。 林叶现在的地位,已经触及到了很多大势力的利益。 他们巴不得找个机会把林叶扳倒,而林叶自己却给了人家这样一个机会。 而此时,藏身在陈微微弟子之中的崔覆野,听到林叶的喊话后,眼神都亮了。 他立刻回身吩咐自己一个手下人,找机会离开茂林,把这消息送回大玉。 他当然还在恨那些对他崔家落井下石的人,但这不妨碍他利用那些人。 此时,林叶看向廓尔德道:“你是国君最为信任的人,现在她不在了,你要担负起更大的责任。” 他看向廓尔德身后的百姓:“他们都看着你呢,战场,你交给我,他们,我交给你。” 廓尔德眼睛红红的点头:“大将军放心,我会完成大将军的交代,我也会完成国君的遗愿。” 林叶把这边的事都安顿好,再次回到了南城那边。 这个时候,须弥惊鸿才走到林叶身边,低声提醒道:“大将军刚才的决定,可能会引火上身。” 林叶点头:“我知道。” 须弥惊鸿嗯了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他又不是那种扭捏的性子,该说的说了也就罢了。 林叶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需要你去个地方。” 须弥惊鸿问:“哪儿?” 林叶道:“答烈。” 须弥惊鸿眉头微微一皱,没有马上理解林叶是什么意思。 但他很快就反应够来,他看向林叶问道:“去答烈,宣扬茂林已是大玉疆土的事?” 林叶点头。 既然须弥惊鸿想到了,那他也不必多交代什么,对于须弥惊鸿这样的性格来说,你对他喋喋不休的嘱咐什么,在他看来,是对他的轻视。 “尽快去吧。” 林叶道:“一个茂林,还不足以成为大玉最北方的堡垒。” 须弥惊鸿抱拳:“我现在就去准备一下,我带一千人去。” 林叶道:“你带五千人去。” 须弥惊鸿道:“还是多些人吧,我去答烈用不到那么多。” 林叶道:“城外那些娄樊人,没胆子真的打,不出意外的话三日之内必会退走。” 须弥惊鸿沉思片刻,点头:“遵命!” 多一个字都没有,转身离开。 不久之后,须弥惊鸿带着五千骑兵再一次进了答烈的国都。 上次他来的时候,把这血洗了一遍,现在再来,那些答烈人远远的看到大玉的旗帜,就立刻爬伏在路边。 到答烈国都之后,须弥惊鸿就派人把那些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召集来。 当然,没有什么王公贵族了,毕竟上一次他来的时候,让答烈的王公贵族做到了墓地大团圆,结束了他们和他们的先人两地分居的日子。 须弥惊鸿告知他们,茂林国君被娄樊人刺杀,但大将军林叶尊重了茂林国君的遗愿,宣布茂林成为大玉最北的一个州。 如果答烈人也愿意成为大玉属地的话,那么现在可以选出来一个人做州官了。 如果答烈人不乐意的话,大玉当然也不会勉强,但是之前答烈曾经攻入茂林。 茂林是大玉的疆土,答烈人攻入茂林就和攻入大玉并无区别。 这个事怎么选择,让答烈人自己做决定,但答烈人并不认为他们有两个选项。 须弥惊鸿没用多久,就用挚诚的态度说服了答烈人,愿意成为大玉在北疆之外的第二个州。 得到了须弥惊鸿认可的州官,从这一刻开始,就是正正经经的大玉的地方官员了。 须弥惊鸿告诉答烈人,现在,立刻派人到各地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答烈所有边关都换上大玉的旗帜。 尽快把旗帜做好,尽快让旗帜飘扬起来。 他还说,他就不急着走了,带着五千精骑在答烈国内随便转转,看看风土人情 就在这时候他接到了林叶派人送来的消息,娄樊人果然没敢打,在茂林南疆外驻扎了几日后就退走了。 可是须弥惊鸿很清楚,娄樊人的算计被林叶给搅黄了,娄樊的威信尽失。 为了让其他小国不敢再臣服大玉,娄樊人必会有更大的动作。 接下来才是这征北之战的开始,之前那些事,都是序曲。 须弥惊鸿都有些期待起来,这位都护大将军,还能做出些什么事来,让这北疆的战事变得更有意思些。 他倒也没期待多久。 林叶派人来告诉他,从答烈选人为使者,往周边各国派遣。 让他们去告知那些小国,大玉将在这里与娄樊决战,是因为娄樊侵犯了大玉的属国冬泊,又杀害了茂林的国君。 大玉为属国,为盟友,可尽全力,无可阻挡。 谁阻挡,就灭谁。 谁臣服,以后大玉也会如保护冬泊保护茂林一样保护他们。 既然到了这一刻,那就让这些小国二选一好了。 须弥惊鸿听完后就明白过来,林叶是要怎么应付将来可能发生的针对了。 正文 第五百九十八章 朕说过没有? 七个月之后,歌陵。 朝堂上,通阅阁学士高源实上前,双手呈递上去一本奏折。 “臣,高源实,参三北都护大将军林叶,行事乖张,擅动兵戈,枉为僭越,以及勾结番邦。” 玉天子听到这点了点头:“那怕是要谋逆了。” 站在他身边的古秀今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好在笑的声音倒是不大。 他是知道天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可高源实还以为天子是这的这么想。 他再上前一步道:“陛下说的没错,林叶在北疆之外的茂林国,行事全然没了规矩也忘了尊卑,不惜以轻视皇权,来换取与番邦之勾结。” “臣还觉得,此人擅自将茂林小国归入大玉版图,不请旨,不上奏,实为居心叵测。” “自云州发往北疆的军粮物资,按照道理,不该分给茂林等地,但林叶私自宣布茂林被大玉北州,就可按照大玉百姓同等待遇分发军粮以赈灾。” “这些军粮物资,原本都有实数,发出时候是多少,路上消耗了多少,送到之后还余多少,皆有军需官员沿途谨记。” “可这些军需物资送至茂林后,林叶下令私分,这就导致大玉拨过去的军粮物资下落不明难以计数。” “臣以为,林叶就是以此来混淆视听,将军粮倒卖。” 说到这,他已经激动起来。 “陛下,林叶仗着陛下的信任,仗着在北疆无人约束,肆意妄为,若长此以往,北疆必民怨沸腾,到时候,恐伤及大玉国本。” 天子嗯了一声:“那你觉得,若坐实了林叶这些罪行,该如何处置?” 高源实立刻回答:“以大玉律法严办,当斩则斩,正视听,明国法,严军纪,肃地方。” 天子侧头看向古秀今压低声音说道:“林叶那个家伙,会不会真的把物资拨款私吞一些?” 古秀今道:“回圣人,这种心思,高大人能有,大将军未必有。” 天子微微摇头:“高源实都有,他能没有?” 古秀今:“这” 天子道:“那个家伙,把军粮分给了茂林那边的百姓,还替朕答应了茂林归入大玉的事” 他这一句替朕答应,古秀今就已经明白天子的心意了。 天子道:“一个月之前,朕收到了他送来的奏折,十日之前,朕知道了那带着冰棺来歌陵的忠义之士已近歌陵” 说到这,天子叹道:“朕也没想到,在距离大玉那么远的地方,有那么多小国仰慕大玉文化,倾心大玉风华” 他自言自语道:“茂林,答烈,迟乐山,宋桂,赵国,原平” “这些小国之内,竟是有那么多百姓,想成为大玉的百姓,朕之子民” 说到这,他又看向古秀今:“林叶这奏折里所说的,是不是谎话?” 古秀今:“臣觉得不能都是吧?” 天子:“” 俩人还窃窃私语呢,高源实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 他大声说道:“陛下,臣以为,现在就该降旨,将林叶调回歌陵严查严办!” 天子嗯了一声:“你说的对。” 高源实一下子就更激动了。 天子道:“朕前几日也收到了来自北疆之外不,已算大玉北疆的军报。” “这份军报中说,以茂林为首,包括答烈,宋桂,赵国等国的君主,以及贵族百姓,都仰慕大玉,仰慕朕。” “军报中还说,大玉的边军一进茂林,百姓们就跪在路边迎接,高呼大玉天子万岁。” “不只是茂林,大玉的军队进答烈,答烈的百姓们也是夹道欢迎,其他诸国,亦是如此。” “所以都护大将军林叶在军报中与朕说,如此顺利拿下原本归属娄樊的十几个小国,不是他多能打,而是朕天威远传” 他说到这句的时候,通阅阁学士高源实,隐隐约约的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了。 天子道:“朕就想着,朕纵然是四海之主,可也不该有那么多小国的百姓,都把朕当神明一样敬畏。” “高源实,你说说,这其中是不是和林叶私分军粮有关?” 高源实心脏都停跳了一下,这句话听起来平常无奇,可答不好那就后果严重了。 他要说,应该是和林叶私分军粮发给小国百姓有关,那就是说天子你根本没有那么大影响力,林叶军报中说的都是屁话。 他要说,军报所言绝非虚情假意,各国百姓盼天子大军如久旱盼甘霖,那林叶这分发军粮的事,好像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见他犹豫,天子问:“这么不好回答?” 高源实立刻就俯身下来,拍了好一顿的马屁,这篇马屁记录下来的话,必然是言辞诚挚又花团锦簇。 天子听的很舒服。 于是点了点头道:“朕确实是有些意外,想不到大玉与朕之名,已远播万里之外。” 他看向朝堂下边:“起居注何在?” 起居注是大玉的一个官名,是史官,负责每日记录天子的言行举止等等等等。 按照大玉太祖皇帝立下的规矩,起居注每日记录的东西,大玉的皇帝都不能看,要留待后世。 可这事,多半也没人敢管啊。 天子说要看,起居注就真的敢宁死不从? 大玉的史官分为起居注和史馆注,都是正五品的官职,不高,学识文采自然是好的,但真不是不可替代的官职。 惹恼了天子,杀一个,换一个,大概下一个都不敢把这事写进去。 但这种事一旦流传出去,流传后世,影响必然极大。 起居注连忙上前,俯身道:“陛下,臣在。” 天子道:“刚才朕所说的,你都听到了,记下了?” 起居注回答:“臣都记住了。” 天子道:“这不是朕一个人的威望,这事大玉的威望,是历代大玉皇帝的威望,你一定要好好写下来。” 起居注立刻回应:“陛下放心,臣都会一字不落的记录下来。” 天子笑了,看起来就格外开心。 这事就是值得开心啊,想想看,在万里之外,十几个小国的百姓们一提到玉天子,就忍不住想磕头。 你说这事开心不开心? 万里之外,十几个小国的百姓,一提到大玉的文化和军武,就忍不住的又想磕头。 你说这事,开心不开心?! 早在几个月之前,林叶让须弥惊鸿去答烈的时候,须弥惊鸿就猜到了林叶的意图。 这事啊,要说破解,还真的没什么比用拍马屁这一招更妙用无穷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千错万错马屁没错。 此时此刻,连刚才还在慷慨陈词的高源实都觉得有些尴尬了,而那些等着看好戏的大人们,心里已经在骂林叶了。 你看他们一个个衣冠楚楚满腹经纶,骂起来可脏了。 天子像是刚想起来,看向高源实问道:“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高源实此时再说话,已经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他壮着胆子说道:“臣以为,三北都护林叶应该稍稍约束一下,或是派个人去查查,万一其中有什么误会,这就不大好了。” 天子点头:“高源实,朕当初就说过你做人中直,心中有正气,让你去通文阁确实有些屈才,没有让你尽才尽能的为大玉效力,是朕的疏忽,这样” 天子略作沉吟之后,看向满朝文武肃然说道:“林叶到底有没有高源实说的那些罪名,朕让别人去查,怕是难以服众。” 然后他有看向高源实:“你就不必在通文阁继续做事了,自即日起,须弥翩若为大理寺卿,你调去大理寺做大理寺少卿。” “你亲自去大理寺挑人,准备好之后,就启程赶往茂林等地,严查林叶是否违纪枉法行事僭越,是否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天子缓缓吐出一口气:“到了北边之后,告诉须弥翩若,不能打扰你,你该怎么查就怎么查,他有他的事,你有你的事。” 高源实跪下了,连连叩首:“陛下,臣着实不善侦缉调查之事,臣愿意留在通文阁继续为陛下效力,臣” 天子微微皱眉:“不谢恩?” 高源实身子一僵,然后以头触地:“臣谢主隆恩。” 天子起身,看向朝臣们,语气更为肃然的说道:“朕,从不会偏听偏信,不会罔顾事实。” “林叶从北疆送来的军报,固然令朕欢喜,但若他真的都是一派胡言,朕必会让他知道大玉的国法森严。”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给朝臣们一个说话的机会。 朝臣们立刻就俯身,异口同声的说道:“陛下圣明!” 天子很满意。 他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高源实:“朕对你寄予厚望,不只是去北疆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是希望你走过万里路,见过百种人,依然能如朕说的那样,心中长存正气” 说到这,他摆了摆手:“若无事上奏,今日朝会就暂且到此,都会去办你们的事吧。”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群朝臣跪下来行礼,然后弓着身子退出了大殿。 从北疆送回来消息的时候,这朝臣之中可是有不少个,都觉得这次确实是个机会。 林叶把持的兵权太重了,若现在不能将其遏制,将来更不好对付。 谁想到,那个家伙竟然早已准备好了对策。 本来这私自纳入茂林的事,是他的大过错,结果他口口声声说都是因为当地的人,十几个小国,对陛下实在是太敬仰了,难以推却 不要脸,是当真不要脸。 他们心里骂的更难听了,也都在思考着,还能有个什么转机,总不能就样认了。 天子往回走的时候,嘴角还是微微上扬着的。 他一边走一边问跟在身后的起居注:“朕在朝堂说的那些,你可真的都记住了?” 起居注连忙回应道:“陛下放心,臣都会记录在册,一个字都不会漏了。” 天子道:“朕是怎么交代你的?” 起居注:“回陛下,陛下说要好好的写。” 天子:“朕是不是没有违背规制,说让你写完了给朕过目?” 起居注:“陛下没有,满朝文武都可看到了听到了,陛下绝对没有。” 然后小声说道:“是臣忘了规矩,写好之后,一会儿就送陛下面前批阅” 天子点头:“你虽然犯了错,但你诚实,朕就不究了。” 天子一边走一边说道:“古秀今,挑个小玩意儿赏给起居注。” 古秀今笑起来:“臣遵旨。” wap 正文 第五百九十九章 我不帮你又为何要来 “时间紧,任务重。” 林叶的手在桌子上轻轻的敲了敲,提醒大家这件事确实应该着急起来。 宁海棠在一边翘着二郎腿坐着,林叶说到这的时候,她抬头看了林叶一眼。 这一眼,意味深长。 但也能简单总结出来,大概意思是事是你自己闹的,祸是你自己闯的,现在却让我们大家给你擦屁股了? 还是加急擦。 林叶道:“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问题,在给陛下的奏折中吹了一个颇大的牛皮。” 宁海棠:“哼” 林叶看了她一眼,她扭头。 林叶在给天子的奏折中,提到了十几个小国的名字,而在他写这份奏折的时候,其实只拿下了茂林和答烈。 想想看,那份奏折从这走到大玉歌陵,就算是用最快的速度送过去,也要走上好几个月的时间,甚至可能半年之久。 所以林叶是在半年前吹了一个半年后才会响的牛皮,还吹的很鼓。 “有劳大家了。” 林叶一脸的谦逊有礼。 “不过,好在也不是真的那么多。” 听到这句话,宁海棠又哼了一声。 娄樊南疆这边,大大小小的属国一共也就二十几个,林叶还捡着其中比较强的十几个把名字写上去了。 此时此刻,他居然还好意思说倒也不算真多。 “娄樊人已经退兵了不假,他们不敢再贸然打大规模的仗也不假。” 大将军宁涉海脸色有些凝重的说道:“但他们敢袭击我们分散出去的队伍。” 他看向林叶:“若按照都护的意思,我们的队伍要分成十几支分别去攻打,或者是说服那些小国。” “这么大规模的兵力调动,而且分成如此多的队伍,娄樊人不可能看不到。” “他们的兵力原本稍稍少于我们,但一旦我们分兵,娄樊人就能集中兵力将我军各个击破。” “况且,此地距离娄樊更近,而我们身后是冬泊,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冬泊。” 他有些担忧。 “若真分兵攻打,怕是会中了娄樊人的埋伏。” 林叶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没打算分兵攻打,刚才你说按照我的意思分兵各个击破,那是你的意思,我从未说过要分兵十几路。” 他走到地图前,拿起木棍指了指上边他标注出来的地方。 “我说时间紧,任务重,并不是说要诸位去办这些事,而是我自己去。”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怔住。 宁海棠忍不住皱了皱眉,她刚才以为林叶那一脸谦逊的样子,就是想让众人分兵去攻打那些名单上的小国。 此时林叶说了一句他自己去,这让宁海棠的心稍稍揪紧了些。 而坐在稍微远一些地方的长公主谢云溪,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她是长公主,如此身份,本不该来这里,能到冬泊北疆边关,已显得足够重视。 她来,只是因为林叶在这。 林叶道:“我要带一支骑兵。” 他手里的木棍,在地图上缓缓划过。 “从这里开始,一路打过去,我计算过,如果顺利的话,半年之内不成问题。” 将军洪武定忍不住问了一句:“都护是说,半年之内你要率军连克这十几国?” 林叶摇头:“不是半年之内连克这十几个小国,而是半年之内打一个来回。” 听到这话,众人的脸色都微微有了些变化,连相对老成持重的洪武定,眼神里都出现了一种疑惑,他不是怀疑别的,他是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到一个很炸所以显得很易破的牛皮。 林叶道:“主攻的事,我会亲自来办,为我策应的事,就有劳诸位了。” “这半年之中,诸位务必为我挡住娄樊人,我听闻,这次指挥娄樊南疆兵马的人名为七合满若,是娄樊帝君宗政世全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说到这,林叶笑了笑道:“我率军出征的这段时间,若诸位能把七合满若拿了,就算功德圆满。” 众人全都瞪他。 倒也不是觉得七合满若一定不能打,不好打。 而是作为主将,领兵的大元帅,林叶把娄樊人交给手下人来对付的态度,是真渣。 “这次出征,我带怯莽军本部兵马,从中选出骑兵一万五千。” 林叶看向宁海棠道:“怯莽军现在总计兵力九万六千,我带走一万五千人,其余人马,暂交宁海棠来指挥。” 这,宁海棠倒是真没想到。 除了林叶之外,在座的这几个都是正三品大将军。 除了宁海棠之外,其他几人都是带着本部兵马来的。 宁海棠当初是从孤竹送粮过来,只带了万余人的队伍。 林叶继续说道:“我离开之后,此地军务要事,两位宁将军和洪将军商议着办。” 洪武定道:“三人议事,难免分歧,若有大战,无统一指挥,必乱方寸。” 他抱拳道:“还请都护指明一人,暂代全军指挥之权。” 林叶看向宁海棠,宁海棠扭头不看他,林叶又看向宁涉海,宁涉海倒是一脸坦然。 林叶道:“三位大将军的能力难分伯仲,所以若指明一人暂代主将,那另外两位,可不许有不服气,更不许推诿怠慢。” 不等那三人说话,林叶道:“我选一个最公平的方式,来决定谁来暂代主将。” 他让庞大海拿过来一些纸张,在三张纸上写了名字,然后让庞大海把纸张打乱。 “我抽到谁,就是谁了。” 宁海棠:“嘁果然公平。” 林叶道:“还可以更公平。” 他看向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谢云溪:“长公主殿下,可否替我抽出一人?” 谢云溪眼睛眯起来,似乎是一眼就看破了林叶的心思。 这一刻,林叶胆大包天,竟然想让她做背锅侠。 但她当然不会拒绝,若有深意的看了林叶一眼后点头同意。 庞大海把三个纸团放在谢云溪面前,谢云溪像是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把居中的那个拿了起来。 她却不看,把纸团递给庞大海,庞大海傻乎乎的就直接打开了,按理说他应该递给林叶才对。 “是宁将军。” 庞大海喊了一声。 洪武定看向宁海棠,宁海棠也微微有些吃惊。 然而名字是宁涉海。 林叶道:“既然是天意如此,那就请宁将军暂代主将之职,直到我远征归来。” 宁涉海倒也没有推脱,起身抱拳:“得令。” 谢云溪把另外两个纸团拿起来,这动作很随意,那几位都看着宁涉海呢,没人注意到她。 等这些事都安排妥当之后,众人离去,谢云溪坐在那却没起身,朝着林叶勾了勾手指。 林叶立刻就乖乖过去,同时向后摆手,示意庞大海他们赶紧出去。 庞大海就挺不乐意的,他还想看看呢 “学好的难,学坏,果然很快。” 谢云溪把手里的两个纸团又放回桌子上,她根本就没有打开看这两个。 她刚才顺手拿起来,只是不想让别人看,因为她断定,这两个纸团里写的也是宁涉海。 “若是你来选,你怕他们觉得是你偏心,故意选了谁,毕竟以你本事,随随便便做个记号应该不难。” 谢云溪轻声细语的说话,但就是能把林叶吓得不敢抬头。 “由我来说,因我长公主身份,连老奸巨猾的洪武定都不敢质疑。” 她看着林叶那张脸:“你是断定了,若不选洪武定,不管选了宁涉海或宁海棠这兄妹俩的哪一个,洪武定都会要求看一看那纸。” 林叶道:“小姨我也是不得不防,洪武定到现在为止虽无异样,可这个人我不敢全信。” 谢云溪:“你并不熟悉宁涉海,为何宁要选他?我以为你会选宁海棠,毕竟” 林叶连忙道:“没有毕竟。” 他耐心解释道:“如果选了宁海棠,宁涉海是她兄长,必会对她指挥颇多干预,哪怕不干预,只是一个眼神,宁海棠也可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了错,就算都没有,宁海棠指挥他,也会显得有些束手束脚。” “若选了洪武定,我不信任此人,宁家兄妹也不信任此人,三人分心离德,此战必败。” “抓来的娄樊斥候说,指挥娄樊兵马七合满若,极有能力,不管是才学武艺,还是胆魄谋略,都是在娄樊少有对手。” 他认真的说道:“此战关乎大玉拓北,不能输。” 谢云溪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刚才也已经想到了这些,可我问你的不是这些。” 林叶讪讪的笑了笑,有些要怂。 谢云溪道:“我是问你,什么时候学坏到,连我都敢利用了?” 林叶连忙摇头:“不敢,不敢,我哪里敢利用小姨就算敢,也是因为是小姨” 谢云溪抬起手又勾了勾手指,林叶立刻靠近了些。 谢云溪把手翻过来朝下,那手指往下示意了一下。 林叶就连忙俯身低头,摆出了一个让谢云溪揪他耳朵最舒服的姿势。 他已做好准备,就算是小姨把他这耳朵给拧掉了,他也忍着不能喊疼。 他弯腰,谢云溪伸手,然后帮他把有些卷的衣领整理了一下。 她语气温柔的说道:“我知你不易,因为此战关乎的不仅仅是大玉拓北,而是关乎未来新君。” “天子为何要向北动兵,还不是想趁着他在位,为新君打出来一个二十年太平。” 她帮林叶把衣领整理好,在林叶心口位置轻轻点了一下,示意他可以站直了。 她说:“虽未公告天下,可观主是未来新君这事,许多人都已知道辛先生待你好,待你真诚,你想帮他把这一仗打好,想让他顺顺利利稳稳当当的坐上龙椅。” 说到这,谢云溪也起身,在林叶肩膀上拍了拍。 “小姨说过,不管你做什么,如今小姨有这长公主的身份,便可为你所用。” 说完这句,她朝着后边喊了一声:“子奈。” 小子奈立刻就跑过来:“小姨,什么事?” 谢云溪指着林叶说道:“敢不敢给你哥屁股上来一脚。” 子奈连忙摇头:“我可不敢,他是我哥,我怎么下得去嘿哈!” 然后飞起一脚。 林叶:“” 子奈踹完就跑:“下次有这事,小姨你还喊我哈。” 本站最新域名: wap 正文 第六百章 州盟 赵国,这是一个稍显特殊的地方,和娄樊南疆这边的大多数小国都不一样。 所以林叶对待赵国的态度,也略显温和。 不同之处就在于,赵国是中原人所建,赵国的皇帝宋锦徽是正经的中原人,赵国的宋家皇族,当年就是被大玉打出来的。 那时候赵国偏居北方,大玉开国皇帝所向无敌那会儿,赵国曾试图阻拦大玉向北扩张的脚步。 两国兵马在云州一带开战,那时候赵国的都城就在距离云州城大概二百余里的地方。 一场大战,赵国十六万精锐尽失,失去了抵挡大玉继续北上的绝大部分力量。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向冬泊投降了。 那个时候冬泊还强大着呢,与娄樊可分庭抗礼。 当时的冬泊国君觉得,这是重振冬泊雄风的机会。 于是答应了赵国的请求,出兵攻打大玉,冬泊人的打算,是趁机夺取中原。 结果连续打了七仗,冬泊连败了七仗,数十万精锐损失殆尽。 冬泊元气大伤,后来被欺负成那样,和这一战冬泊自认为善战的数十万精锐被大玉按着揍关系巨大。 这一战,也让冬泊在和娄樊的对抗中全面落入下风。 数十万最善战的士兵阵亡在南疆,冬泊只能是一退再退,大片的疆土被大玉侵蚀。 到后来,娄樊人闻讯又来趁火打劫,原本就已元气大伤的冬泊再次战败。 万不得已之下,才向大玉称臣,愿意为大玉属国,只求大玉能出兵阻挡娄樊南下。 那是大玉第一次与娄樊人交手,尚在立国之初。 娄樊不知道大玉的底细,大玉也不知娄樊深浅,所以大玉与娄樊都不敢轻举妄动,这一战,也只是一触即回。 两边都没有发力,都想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实力再做打算。 最起码,娄樊摆出来的那百万大军让大玉开国皇帝陛下心里有些没把握。 最起码,大玉摆出来的金戈铁马也确实气势如虹,让娄樊人也没敢不把玉军当回事。 于是娄樊派人和大玉接触,两国的使者在冬泊北疆这边见面,双方签订了一个条约。 冬泊割让给了娄樊大概三百里左右的疆域,但娄樊向大玉支付了一些军粮物资。 这两个强大的势力,就这么愉快的结束了谈判,各有所得,开心回家。 冬泊欲哭无泪。 但是冬泊人也不想就这么认了,于是将那割让出去的数百里之地,直接给了赵国宋氏皇族。 因为在这之前,宋氏皇族的人,一直都在等着回信呢。 冬泊答应了他们,要把赵国疆域打回来还给宋家,以后宋家就做冬泊的属国。 可战败了呀,那片地方早就归入大玉了,冬泊人打又打不过,抢也抢不回,只好当做没说话。 宋家的人整日到冬泊皇宫外边苦苦哀求,把冬泊国君也给烦坏了。 正好有个臣子出主意,说虽然向娄樊割让了数百里土地,但我们还可以恶心一下娄樊人。 冬泊国君就把宋家的人找来,好言安慰。 说虽然我没能帮你把地盘抢回来,但是既然当初我答应了你,就不能说话不算话。 现在这个局面,打大玉,大概是打不过了,可我们冬泊人愿意自掏腰包来资助你们。 把北疆的几百里土地都给你了,你去那边重建赵国吧。 宋家的人一听,这不是闹呢吗。 可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他们也不知道冬泊那片地方已经割让给娄樊了啊。 这寄人篱下,哪有那么重的分量可以与冬泊人讨价还价,于是就真的去了北边。 这片地,是真荒凉啊。 娄樊人是要个面子,不然这几百里土地他们还真看不上。 就在这么个空隙期,宋家的人来了,在这辛辛苦苦的重新立国。 消息传到娄樊之后,娄樊勃然大怒,立刻就要重新发兵征讨冬泊。 冬泊知道了之后,连忙修书求饶,说这事和冬泊无关,是玉人安排。 娄樊帝君听闻之后,还真信了,觉得是玉人故意如此安排来恶心他的。 宋家的人运气就这么来了。 娄樊派使者过来,说既然你们是玉人安排来的,让你们在此立国,那娄樊帝国自然不能容你。 但你若是愿意向娄樊称臣,这片土地就暂时借给你们住着,每年要向娄樊缴纳多少多少东西。 宋家的人哪里敢不听啊,只好点头答应下来,于是这赵国就在冬泊北边延续了下来。 娄樊帝君之所以这样做,是想恶心回去。 他听闻赵国皇族是中原人,猜想着这就是玉人对赵国网开一面的缘故。 你不是想在冬泊北边安排一个大玉的属国吗,那我就把这属国拿过来,看你能怎么办。 而且,这事办完了之后,娄樊帝君还派人往大玉送去了一份国书。 大概意思是,谢谢大玉送给娄樊一个属国,如此大礼,娄樊很感动之类的话。 这样做,只是想恶心玉天子。 可是开国皇帝陛下看完了这国书有些懵,心说娄樊人是做什么梦了?是吃错什么药了?还是精神错乱了? 如今这赵国再次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可做主的依然不是他们自己。 好在是,看起来林叶并没有那么大的杀气,所以国君宋锦徽也还没到吓尿的时候。 “国君?” 就在宋锦徽胡思乱想的时候,林叶忽然叫了他一声,这一声很轻,可却把走神的宋锦徽吓了一跳。 他连忙俯身道:“都护大人,是有什么吩咐?” 林叶微笑着说道:“今日国君这里也算是高朋满座,国君该说些什么吧?” 宋锦徽心口一疼。 是啊,高朋满座,十几个国君都被林叶给生擒来,在他这相聚了。 这要都不算是高朋满座,那在这一片区域之内,也凑不出更高的高朋了。 “这” 宋锦徽起身,张了张嘴,却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面前这十几位国君,说都是被林叶请来的,可请的方式还不一样。 有的是被打没了军队请来的,有的是被直捣黄龙破了都城请来的,还有是还没打就吓坏了投降后背请来的。 林叶以一万五千骑兵的兵力,纵横穿插,神出鬼没一样,只用了短短三个半月的时间,就把这十几个小国彻底征服。 说起来,这数量确实不少,但实际上加起来疆域面积,也就相当于一个云州。 让林叶只带一万五千骑兵打云州是开玩笑,十五万人也未必能轻松打的下来。 但一万武器精锐骑兵对付这些小国,没有让林叶打的十分尽兴。 这些小国的好打之处就在于,其中半数以上,没有完整的城关。 不是不想修建,一是不敢修二是修不起。 在大玉那么长的边境线上,城墙是最常见的东西。 可放在这些小国,又是在这般平原之上,想把国境一圈都修好防御,无异于痴人说梦。 再者,作为娄樊的属国,娄樊不允许这些小国修建城关,尤其是在靠近娄樊的那面。 娄樊人,必须能随随便便轻而易举的在这些小国之中进出,不得阻拦。 林叶觉得这一点,娄樊人做的不错,他能打的这么顺利,都靠娄樊人的帮衬。 林叶的骑兵如入无人之境一样的冲进这些小国,只需几个靠谱的向导。 这当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比如在赵国边疆上,抓几个赵国边民,问他们知道不知道怎么绕进邻国,知道就给赏赐,不知道就去想办法搞清楚,然后再给赏赐。 如此一来,林叶的队伍真的可称之为神出鬼没,这些小国就算集结起来队伍,也根本找不到林叶在哪儿。 他可能今日还在赵国之内,明日就到了邻国之中。 三个半月,林叶也不是一口气往前直线一样的冲,而是来回穿插甚至反复横跳。 “国君?” 林叶见宋锦徽张了半天的嘴,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他又叫了一声。 宋锦徽连忙俯身:“都护大人放心,我我知道说什么。” 他再次直起身子,硬着头皮说道:“诸位国君今日驾临临遥,可谓是高朋满座” 林叶看了他一眼:“捡着我没说过的说。” 宋锦徽连忙又俯身答应了,然后在脑子里仔仔细细的整理了一下措辞。 “都护大人的意思是想和诸位国君商议一下,以后诸国之地,皆为大玉的疆土,如茂林一样,成为大玉一州。” “如果诸位觉得可行,那今日就在这盟约书上签字画押,都护大人会把这份盟约送往歌陵,呈递到天子面前。” 他深吸一口气,因为下边的话,他有些不敢说,可又不能不说,毕竟是林叶教他的。 “若诸位不同意这件事的话,倒也无妨,谁不同意谁出去,同意的留下详谈。” 这世上,总是有人有骨气,哪怕被抓来了,还是不肯低头。 这不是什么值得笑话的事,甚至值得尊敬。 但,没有用,这个世上所有值得被尊敬的以死明志,也只是弱者留在世上最后的体面。 有人起身道:“既然不答应的可以出去,那我就不奉陪了。” 说完大步走出殿门,才有一只脚迈出去,另一直接还在大殿之内,他人头就飞了起来。 大殿外,庞大海一刀斩掉了头颅后,收刀入鞘,又回到刚才位置肃立。 宋锦徽吓得哆嗦了一下,连忙劝道:“诸位国君,该明白眼前这处境,听我一句劝,不要再意气用事。” 剩下的,确实没谁敢意气用事了。 宋锦徽继续说道:“都护大人的意思是,以后我们这些国君,皆可领爵位,依然有封地,有俸禄,亦有都护大人兵马保护。” 说到这,他心里苦。 林叶点了点头,对他说话变得流畅起来,表示认可。 宋锦徽道:“北疆诸州,自此之后便是联盟,娄樊侵犯任何一地,其他各州务必尽快出兵,何处不出兵,大玉征讨何处。” 林叶此时做了个解释。 “大玉在北疆的军队,直接灭娄樊不实际,这我也不必吹牛皮说假话。” “但大玉的军队驻扎在赵国,位置居中,哪一州不支援盟州,大玉的军队先不打娄樊人,先灭叛盟之人。” “虽然各州的主官将由大玉朝廷任用,但诸位国君依然有号召之力,所以不支援的事一旦发生,我也只能是找你们了。” 林叶道:“自诸州盟约之日起,这里就是大玉的北疆,坏处是,娄樊必然报复,但大玉的军队会源源不断赶来。” “至于好处成为大玉北疆州府之后,百姓所得,与大玉百姓相同。” 林叶喊了一声:“庞大海。” 庞大海立刻迈步进门:“属下在!” 林叶指了指笔筒里那十几支新笔吩咐道:“给诸位国君润润笔,一会儿签订盟约的时候,可不能写不上字。” 庞大海立刻应了一声,抓了那一把毛笔过去,在门口那具尸体的血泊中蘸了蘸。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零一章 我说了才算 赵国都城,临遥。 这里已经不是都城了,应该说是大玉赵州的州府所在。 赵国皇帝宋锦徽及皇族成员,被林叶安置在都城外的一座庄园中。 为了尽快让这里恢复只需,林叶留任了大部分的官员。 毕竟这里太远了些,指望着大玉那边调派过来人,明显有些不切实际。 赵国的丞相玉为鞍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上的林叶,心说这位大将军行事是真谨慎,那把国君的宝座,林叶碰都没有碰过。 他现在最怕的已经不是死不死的事,既然林叶把他留下继续使用,就说明暂时不会动他,他最怕的是失去地位。 所以玉为鞍想着,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成为这位都护大人的心腹。 最起码在赵州之内,不许有人能爬到他头上去。 想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想到了个能拉进和林叶关系的法子。 于是迫不及待上前,俯身对林叶说道:“都护大人,昨夜我府里的下人,向我禀明一件事,我不敢隐瞒,特意前来告知。” 林叶没看他,继续盯着面前桌子上的那一块一块的地图。 这些地图都是他在领兵征战的时候手绘出来的,所过之处,尽在纸上。 他需要尽快把这十几个小国的地图拼凑完整,而且要越详细越好。 这份疆域图他会送到歌陵去,一是让天子高兴高兴,二是堵堵朝臣们的嘴巴。 见林叶没理会,玉为鞍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府里的人说,昨日城门关闭之前,看到不少旧臣去了城外,应是去见那宋锦徽了。” 他看向林叶:“下官以为,这事儿不可不防,这些人明面上归顺大玉,可实际上脑生反骨包藏祸心。” 林叶听到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 玉为鞍连忙继续说道:“如今虽然已成赵州,但宋家还有些不甘心,都护大人在这还好,他们不敢造次,若都护大人离开赵州,下官以为,宋家的人必会谋乱。” 林叶问:“那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玉为鞍立刻说道:“杀!” 这一个字,说的是斩钉截铁。 林叶道:“那可是你旧主。” 玉为鞍立刻说道:“下官已弃暗投明,从都护大人领兵进城那天起,下官就是玉臣了。” 林叶点头:“不错。” 玉为鞍被夸了一句,立刻就开心起来。 林叶道:“若他日娄樊人打过来,那天子也算是你旧主了?” 玉为鞍还笑着呢,听到这句话,笑容逐渐在他脸上僵硬。 “杀了宋锦徽,杀了宋家人。” 林叶道:“赵州之内的贵族人人自危,便是百姓们也会觉得大玉不容人,他们对大玉,也就无归属之心。” 说到这,林叶觉得自己有些无聊。 “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他一摆手:“庞大海。” 庞大海立刻进门:“大将军,属下在!” 林叶道:“去把须弥大人请过来,他最近闲出屁了,我给他找点活儿干。” 庞大海立刻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结果他还没走出大院呢,须弥翩若自己来了,果然是一脸闲出屁的表情,因为他一边走一边吹着口哨呢。 他溜达溜达的进来,看到林叶身边跪着一个赵国旧臣,于是笑了。 “呦呵,有活干了?” 庞大海听到这话,噗嗤一声就笑了。 须弥翩若进门后朝着林叶抱拳:“见过都护大人,这是什么个意思?” 林叶指了指玉为鞍:“交给你吧,他想让我杀了宋锦徽,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跟我献计。” 须弥翩若:“那真是献祭。” 他问:“大将军给个罪名?” 林叶道:“你自己看着办,这人是率先投降的,如果明面上处置了,也会影响那些归顺之臣,让他死,但别让他死出来那么大动静。” 须弥翩若:“好办。” 玉为鞍跪在那,吓得快尿裤子了,他发现这两位大人物,是真不把他当人。 当着他的面,在云淡风轻的商量着怎么弄死他。 “噢,对了” 林叶看向玉为鞍:“你不来献计,我也讨厌你,玉为鞍你这名字不好。” 须弥翩若回头招了招手,跟着他来的两个律卫随即上前。 “把人带回去,先别急着干嘛,等我回去再说。” 这种小角色他都要亲自处置,可见他最近这段日子确实是闲的一愣一愣的。 “我刚收到个信儿。” 须弥翩若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茶喝。 “大理寺送来急报,说陛下升我为大理寺卿了,另外,还给你安排了个大理寺少卿。” 林叶微微皱眉:“给我安排个大理寺少卿?” 须弥翩若点头:“对啊,是专门给你安排的,来办你的。” 他喝了口茶后说道:“通文阁学士高源实,在朝堂上参奏你,说大将军你要谋反,陛下说,既然你说林叶要造反,那你就亲自去北疆查一查。” 林叶心中想笑。 “大理寺来送信的人还说,陛下当着文武百官说了,就得让高源实查,我这个大理寺卿不能插手。” 林叶点头:“你不插手,是陛下隆恩。” 须弥翩若:“陛下不让我干活,还是隆恩了?” 林叶道:“对我的隆恩,不让你插手,是不想让你弄死我。” 须弥翩若哈哈大笑。 “还有件事。” 须弥翩若道:“我来,是想跟你请个差事干干。” 林叶问:“干什么?” 须弥翩若指了指刚被押出去那个:“赵国有这样的,其他各国当然也会有,我就在这十三国十三州之内溜达一圈。” 林叶道:“你去你的,你是大理寺卿,你随意。” 须弥翩若:“大将军好像巴不得我走?” 林叶道:“你又不是什么好人。” 须弥翩若撇嘴:“你是怕,我是陛下派来盯着你的?” 林叶:“我怕你不是。” 须弥翩若又笑起来。 正说着话,亲兵进门来报,说是大将军宁海棠求见。 须弥翩若立刻起身:“那我就不打扰大将军处理家务事了。” 林叶:“嗯?” 须弥翩若:“啊口误口误,我先去把外边那个小家伙料理了,过两日就启程,大将军不必亲自送我。” 林叶:“明日启程也行,你若今夜就启程,我亲自送你。” 须弥翩若又哈哈大笑起来,抱拳行礼后,领着手下人和那个倒霉催的走了。 不多时,宁海棠背着手进门,看了一眼正在绘图的林叶。 “今天晚上我想吃顿好的。” 她也如须弥翩若一样,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茶喝。 “行。” 林叶头也没抬的回了一声,只一个字。 宁海棠道:“有些敷衍了。” 林叶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看向宁海棠道:“现在去猎?” 宁海棠嘴角勾起来:“也不是不行,只是总得是你来表达诚意,我这般优秀的人,那会随随便便接受邀请。” 林叶笑道:“爱去不去。” 宁海棠起身跟上林叶,她只说今夜想吃点好的,也没说为什么,但她知道林叶知道为什么。 林叶也没说,是因为林叶心中确实有些淡淡伤感,还不能表现出来。 宁海棠要走了。 北疆的对峙必会天长日久,作为孤竹大将军,宁海棠没道理一直都留在这。 她已有许久没回过孤竹,这事若是被朝臣们揪着不放,也是个麻烦。再说,孤竹那边也不安生,毕竟是新收之地。 她不说,林叶不说,两个人就当这不是一顿送别宴。 出了大院后,林叶拉过来战马:“打多少,我做多少,打到什么,我做什么。” 宁海棠抬手从头上把束发的簪子拔了下来,她喜欢穿男子服饰,头发也和男子一样束着,这根簪子一拔下来,那一头长发就披散而落。 她随手一弹,那簪子就别在林叶的衣领上。 “先猎了一个你。” 宁海棠笑道:“你把自己炖了给我吃?” 林叶笑而不答。 宁海棠也不在意,她又不是矫情扭捏之人,把簪子送过去了,她心意已到。 林叶侧头看她的时候,那一头披散长发下,宁海棠的侧颜竟是那么美。 宁海棠却不给他机会多看,抬起手将长发在脑后绑了个马尾。 “驾。” 绑好之后,催马而出。 这少女的发式,这催马的英姿,让林叶心里突然就怦然一动。 到了城外,宁海棠回头看向林叶:“比比?” 林叶道:“那就比比。” 宁海棠道:“若今日我赢了,算你欠我一个人情,他日我需你还人情的时候,你不能推辞。” 林叶道:“从你自孤竹到冬泊起,我便欠了你无数人情,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你若需要我还,你有一言,我人必到。” 宁海棠哈哈大笑,催马冲了出去,这般飒爽英姿天下之大也绝无仅有。 两个人在山野之间纵横驰骋,从正午算起,一直狩猎到了太阳西沉。 俩人都是当时罕见的将才,追逐奔驰,很快就把随从都甩丢了。 林叶不甘落后的跟着宁海棠,他的兵和宁海棠的兵,着实是跟不上。 到日暮时候,宁海棠在一处小溪边停下来,下马洗了洗手,又冲了冲脸。 有一缕染湿了的发丝在她脸颊垂着,而她那张脸因为狩猎了半日而稍稍有些发红,湿发配着她这淡红的脸,竟是比夕阳还美无数倍。 林叶下马,也蹲在那洗了洗手。 “数数。” 宁海棠回身把她打到的猎物从马鞍一侧摘下来,清点了自己的,又去林叶战马那边,清点了林叶的猎物。 “居然比我多一个。” 宁海棠一脸的不服气。 林叶微微皱起双眉,因为不可能,他数着呢,故意比宁海棠少了一个。 宁海棠走到林叶身边,林叶还蹲在那没起身。 宁海棠道:“你赢了,按照说好的,我赢了你欠我一个人情,我输了,我却不想欠你一个人情。” 林叶道:“我又想不到要你什么彩头,待以后想到了再和你要。” 宁海棠笑道:“是我输了,但输什么又怎么可能凭你做主?是我要给什么你要什么,不是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林叶蹲在那假装还没洗干净手,一边搓手一边说:“你说了算哎呦。” 他哎呦一声,是因为宁海棠忽然一把掐住了他的后颈。 宁海棠掐着林叶脖子把他拎起来,手上稍稍一发力,把林叶的脸扭过来,然后一口重重的亲在了林叶嘴上。 林叶那双眼睛,直接溜圆。 宁海棠亲了之后,心脏狂跳不止,但她觉得自己想做就做,当得起洒脱二字。 这本就是她应了林叶出门狩猎时候就想好的,以她性格,也自然不会有什么后悔不后悔。 见林叶那脸竟是比她自己还要红,她随即笑道:“这便是我输给你的,只是狩猎的彩头,算不得什么别的,以我性子,对这世上男欢女爱之事,当然并不在意”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眼神也稍稍有些飘忽。 深吸一口气后继续说道:“但个中滋味若不知晓,总是亏了这人间一趟,对不起了!” 说罢,也不知道怎么了,是哪里来的冲动,一把推在了林叶胸口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零二章 入世 “头晕是正常的吧?” 宁海棠自言自语了一声,她侧头看了看林叶,那家伙好像比她头晕还要严重些。 远处已经传来士兵的呼喊声,宁海棠哪里还顾得上头晕不头晕,连忙整理好。 她这般洒脱不羁的性子,此时也不得不慌了起来。 而林叶,好像还处于一种有些茫然的状态。 他装的。 最起码有一半是装的。 因为他到现在都没有明白过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又为什么 还挺好。 如果这事换做是另外一个人来面对不,没有如果,宁海棠也看不上另外某个谁。 她说过,她不会因为儿女情长这种事,就耽误了她心中的那广阔天地。 她也说过,这种事她不抗拒,只要感觉到了,自然也就来了。 她还说过,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嫁给谁,对她来说嫁做人-妻然后便庸碌一生这种事难以接受。 所以当林叶想追上她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有给林叶机会。 林叶一路回到城里,也不见宁海棠踪迹,他猜测着宁海棠可能回来后稍作收拾就又出城去了。 于是再急匆匆出去追,到城门口的时候,却见宁海棠的一名亲兵已在这等着了。 那亲兵上前,肃立行礼。 “都护大人,我家大将军说,她有急事要赶回孤竹,来不及向都护大人告别,望都护大人见谅。” 林叶急切问道:“她走了多久?” 那亲兵道:“我家大将军还说,若都护大人问及她走了多久,便告诉都护大人说,不久,但恰好追之不及。” 林叶催马向前,那亲兵也是个莽勇莽勇的汉子,直接张开双臂拦在林叶身前。 “大将军还说,若都护大人要催马急追,我便拦在都护大人马前,都护大人要么回去,要么踏过我的尸体。” 林叶还管他这些,直接纵身而起。 他不骑马,也要追。 那亲兵朝着林叶喊道:“大将军还说过,若都护大人不追,有句话带给都护大人。” 林叶的脚步骤然停住,他回头看向那亲兵。 亲兵走到林叶面前,思考了片刻,大概是在回想宁海棠说的是什么,唯恐说错了一个字。 “大将军说,人生百载,山山海海,此去非去,该来则来。” 说完后一抱拳:“都护大人请恕罪,卑职也是奉我家大将军命令行事。” 林叶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不怪你。” 亲兵随即说道:“那小人便去追大将军了,都护大人若有什么话,我可带去。” 林叶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林叶是凡夫俗子,愧对大将军看重。” 亲兵道:“记住了,卑职会把话带给大将军。” 林叶道:“我没说完。” 他告诉那亲兵说道:“告诉大将军,林叶是凡夫俗子,就在俗世之中,大将军她不是俗人,我是,所以俗世该有的一切,我自会一样不差,请大将军在孤竹等我,稍后便到。” 此时此刻,城门口外边,宁海棠就背靠着墙躲在那儿呢。 她听到林叶说,林叶是凡夫俗子愧对大将军看重这句话的时候,以她性格之洒脱,也难免面露苦笑,心中有些堵的难受。 然后听林叶说请大将军在孤竹等我,我稍后便到这句话的时候,噗嗤一声又笑了。 她跨步出来,站在城门外看着林叶大声说道:“你是三北都护大将军,随便跑去孤竹,不怕旨意斩你?” 林叶摇头:“不怕。”宁海棠道:“你不怕,我怕,你死在孤竹,不知多少人要骂我。” 她迈步进城,走到林叶面前道:“你追的太急,我特么躲不了那么快,这次算你本事。” 微微昂着下巴,宁海棠直视着林叶眼睛:“我若就这么走了,以长公主聪慧,又怎么会想不到什么,所以我考虑了一会儿,决定明日再走,那时候走的自然些就是了。” 她就那么看着林叶眼睛:“今日之事,你若敢说出去,我便让你永远找不到我,还想去孤竹,天涯海角,我不想见谁,神仙也找不到。” 林叶没有回应。 今日之事虽然有些荒唐,可他是男人,是男人就该有此担当。 他已经做好打算,回去之后便要在众人面前提及此事,也想好了要向宁涉海提亲。 宁海棠自然知道林叶性子,她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有些轻柔的说道:“你现在不是真的在乎,只是愧疚,这般时候的你,我也还不在乎。” 说完后背着手绕过林叶往前走:“回去做你的饭菜,欠了我别的无所谓,这饭你是万万不能再欠的。” 说完就那么走了。 林叶转身跟上去,脚步越来越快。 宁海棠那亲兵却看得一愣一愣的,总觉得咱家大将军有些别扭。 思考了好一会儿,他自言自语了一声:“大将军今天怎么娘们儿唧唧的” 回到住处之后,宁海棠倒是没事人一样,张罗着做饭,忙前忙后。 谢云溪得知宁海棠就要回孤竹后,也带着子奈来了,为谢云溪送行。 林叶此时却在想着,就在城门口,宁海棠说的那句话,有几层意思? 她说以长公主聪慧,我若就这么走了,长公主又怎么会猜不出什么。 林叶想着,若宁海棠能看出小姨的心思,那 所以说这有些时候,他还真不如宁海棠洒脱。 宁海棠在两大圣地修行,修行出了一个率意而为的性子,天大地大,自在最大。 她只是觉得,人间该有的,自己也不能遗漏了什么。 至于负责 那是多麻烦的事啊,林叶要对她负责,那她要不要对林叶负责? 又凭什么本是你情我愿的事,就要男人负责,女人就不必负责? 若要负责,是不是以后便要强迫自己做个贤良淑德的女人? 若要负责,是不是就不能再领兵打仗,只能在家里相夫教子? 想到这些,她就觉得可怕,又麻烦又可怕。 她为何要走,不是因为她觉得尴尬,也不是觉得若被长公主看破了,会有什么不妥当。 她只是一想到林叶那般性子,必会向她兄长提及此事,她心里就觉得必须跑。 她是真的没能跑的了,林叶的本事比她不弱,她甩不脱林叶。 在城门口她躲着的时候,其实早已知道林叶知道她就在那藏着。 所以干脆回来,与其走的那么狼狈,不如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她是真的做的到。 林叶就做不到。 就在林叶发呆的时候,宁海棠托着个茶壶溜溜达达到了林叶身边。 一边看着林叶切菜,一边小声提醒:“兄弟,我只是好奇那事罢了,你若因此想把我留在你身边,那你还是收了心思的好。” 林叶切菜的手都一抖。 宁海棠笑道:“你也不用觉得内疚亏欠,若真有,你也该想想,你为什么没那么厉害。” 说完后,她托着茶壶又走了。 林叶站在那,心说你别太过分了。 遥想当初倒也没有多遥远,就是他在歌陵城里的时候。 有人说过,他不去庆余河,跑去看别的什么地方,着实是浪费了时间。 林叶说,他只是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事能有什么好的。 还挺好的。 他脸又一红。 幸好这时候,小姨和子奈见林叶这里没酒,所以出去找酒去了。 子奈在的话,大概不会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若谢云溪在的话,林叶此时的样子,早已暴露。 那是他不那么强吗? 那还不都是因为没什么经验,确实,头一回的时候,有些把持不住。 呼 林叶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再回想那个场景,否则必会更加的心烦意乱。 就在告诫自己这个时候,宁海棠这个妖精,托着那个讨厌的茶壶又溜溜达达回来了。 她把茶壶放在一边,背着手看着林叶在那准备菜品。 “走神了?” 她问。 林叶不知道说什么,也就不说话了吧,毕竟他也确实不擅长说话。 宁海棠道:“你我都是修行中人,该知道这种事没那么重要,你若担心留下什么,那你就是瞎担心了,以我的本事” 林叶:“啊?” 宁海棠哈哈大笑起来,看着林叶那样子她就高兴。 她把茶壶又托起来,溜达着又走了。 她其实只是想告诉林叶,这事是她和他的事,那就不必多想什么。 因为只是她情愿罢了,换做任何一个男人,她也不情愿啊。 宁海棠托着茶壶走到一边,在台阶上坐下来,看着那家伙有些僵直的身影,越看越想笑。 其实,她说的倒也没错,以她的修为境界,若不想有什么不妥当的后果,自然不会有。 她忽然想到,原来修行还有这般妙处,不想要的,催出去了就是 一想到这,她竟然也脸红了起来,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几句,宁海棠啊宁海棠,人家男人都觉得这是大事,都有些扭捏,你特么的比男人还不当回事,你是男人你也是个渣男。 再看那家伙的样子,大概一时半会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起身,再次走到林叶身边,只是这次没有托着那个有些讨厌的茶壶。 她抬起脚在林叶屁股上给了一下,就好像她刚到来风口的时候一样,就喜欢踢林叶。 踢过了,美滋滋。 “快点!” 她又踢了一下。 “我饿了!” 林叶立刻应了一声:“会很快。” 宁海棠点头:“我知道。” 林叶:“嗯嗯嗯?” 宁海棠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把刚取酒回来的谢云溪和子奈都给笑懵了。 谢云溪一进门就看到宁海棠这大笑的模样,然后她也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子奈问:“小姨,宁姐姐这是怎么了?” 谢云溪笑了笑道:“宁姐姐,是入世了。” 子奈没懂。 宁海棠一直都在世间行走啊,从未出世,可这只是别人看来。 宁海棠人在世间,求学,领兵,率性而为,她不在乎的那么多,只是因为她真的是人在世内心在世外。 现在,谢云溪只凭着说了一句,她入世了,这双眼睛便举世无双。 是因为,谢云溪看到了,这本心在世外的世内人,有在乎了。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零三章 剥夺 谢云溪侧头看着林叶,林叶正在给他手下的这些将军们倒酒,如今的小叶子应付起这些事来,已是游刃有余。 说起来北疆这一战,其实仗没打多大,但胜果很大。 借着给宁海棠送行的机会,林叶也要感谢一下这些奉旨前来支援的将军们。 “你哥今天好像有些不舒服。” 谢云溪轻轻说了一声,子奈嘴里鼓鼓囊囊的看向林叶。 “是呢。” 她说了一声后继续干饭。 在她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食物,能够超过她哥做的饭菜,也没有多少事,能比她吃她哥做的饭菜这事重要。 不管吃多久,吃多少次,吃的又是什么,她都觉得再无一样东西能够与之相比。 排名第二的,是老陈的汤面。 谢云溪起身,子奈问她去何处,她说去给你哥找些药来。 子奈说她带着呢,然后把她背着小挎包拿起来:“都有。” 谢云溪忍不住笑了笑,这个小丫头的小挎包里只有两样东西,一样是吃的,一样是给她哥预备着的伤药。 子奈把药一样一样的取出来,问谢云溪:“小姨,你觉得我哥现在用什么?” 谢云溪仔细看了看,然后从中挑出来一贴膏药:“一会儿给你哥。” 子奈唔了一声,把其他东西装起来,继续干饭。 林叶没听到她俩说什么,可是宁海棠听到了也看到了。 所以她能忍住笑,真是不容易。 她就知道,谢云溪那双举世无双的眼睛,必然能看出些什么。 但,多多少少她是有点心虚了,因为谢云溪确实没看出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只是觉得林叶在敬酒的时候,会下意识的扶一下腰。 大概是累着了。 这顿饭吃了很久,酒也喝了不少,一直到后半夜大家才各自散去。 林叶送宁海棠回去的时候,宁海棠走路有些歪歪斜斜,好像也有些喝大了。 但对她来说,这种事根本不算什么,运功将酒劲逼出去也就罢了,就像是之前那样 她只是偶尔也喜欢喝多些的感觉,晕晕乎乎的,很美。 “今日就到这吧,不必再送了。” 宁海棠一边走一边说道:“明日一早我就走了,你也不必来送,本想着在这北疆干出什么大事来,结果并没有什么大事。” 她想了想,对她个人来说倒也是干了件大事,但这话她才不会说出口。 “对了。” 宁海棠道:“有些事,我劝你还是多在意些。” 林叶问:“什么?” 宁海棠:“我听闻,有个叫高源实的学士要来北疆,如今还是大理寺少卿。” 林叶点头:“是。” 宁海棠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人来了,只是陛下让他过来被你消遣的?” 林叶摇头:“不是。” 宁海棠嗯了一声:“既然你都想到了,那我也不必多说,有些时候,再进一步很难,便会退一步,这退的,比进的,还重要些。” 林叶道:“所以过阵子我可能会闲下来。” 宁海棠道:“闲下来就好好闲着,既然势必要闲下来,那就老老实实的闲着。” 说完后在林叶肩膀上拍了一下:“兄嘚儿,何必要让自己像是欠了我什么,这事你情我愿罢了,况且还是我更主动些,真要说亏欠,也是我欠了你些。” 林叶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确实有些词穷。 宁海棠在他屁股上又给了一下:“走吧,我要睡觉去了。” 说完转身进了她住处,林叶在门口稍稍停顿了片刻,转身也回了他住的地方。 一进门,就看到子奈正在院子里和小寒在追逐,一开始是小寒追子奈,后来是子奈追小寒,小寒是套也逃不掉,躲也躲不开。 见林叶回来,子奈把狼王一样的小寒单臂举起来:“哥,小姨让我等你。” 林叶:“怎么了?” 子奈一只手托着小寒,一只手从挎包里把那膏药取出来:“小姨说,让你贴上。” 林叶一看那膏药,顿时大为窘迫。 他以为 子奈道:“小姨说,这段日子你一直伏案做事,为了这北疆十三州的地图,没日没夜的,腰肯定会酸疼。” 林叶把膏药接过来:“好” 子奈举着小寒往外走:“我就不放它下来了,它又缠着你乱窜,你快去休息。” 小寒:“呜呜呜” 子奈抬手在它嘴上轻轻给了一下:“你呜个屁啊,装。” 小寒:“呜呜呜” 她回去陪小姨了,林叶一个人进了屋子,坐在窗口看着外边的夜色发呆。 他在想,宁海棠提醒他的那些事。 该想到的事其实他早都已经想到了,他只是不确定陛下的那个限度在什么位置。 因为这天下间最难猜的,便是玉天子的心思。 结果,天子心中的这个限度在什么位置,很快他就知道了。 几天后,高源实奉旨到了北疆,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一路走的简直能要了他的命一样。 太远了,走的又急,一路上都没怎么能缓过来。 到了这边气候又冷的吓人,还贫瘠,大部分时候都是以干粮充饥。 越往北走越是苦寒,对于养尊处优的高源实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所以越走,高源实也越是能到了北征大军的不容易。 再看到那些北疆的边民,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样子,他也就理解了林叶为什么要分军粮给百姓。 不管怎么说,大玉的旗帜已经在这片土地上飘扬着。 如果这里的百姓们得不到一点关照,那将来拔掉这大玉旗帜的可能不是娄樊人,而是他们。 到了赵国之后,高源实随即宣读了天子旨意。 只是,他哪里还有什么趾高气昂,哪里还有什么敌意蔑视。 唯有自己经历过辛苦,才能体会到前边走过去的那些人的更辛苦。 因为走在前边的人,是开路者。 “陛下旨意。” 高源实看向林叶说道:“三北都护大将军林叶,在接受大理寺调查期间,返回云州,不得干预大理寺查案,不得再干预北疆军务。” 林叶俯身:“臣遵旨。” 他猜到了,但没猜到这么快。 他以为,陛下会等到高源实从北疆回去之后,才会有这样的旨意过来。 北疆初定,他留在这还是有些好处的,最起码他在,那些小国就不敢生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来。 可陛下显然不打算让林叶在北疆继续待着了,哪怕林叶多留在这一年左右,更为合适。 “请宁涉海宁将军接旨。” 高源实看向宁涉海道:“陛下旨意,北疆十三州诸事,军政要务,皆有宁涉海主持。” 宁涉海连忙俯身。 高源实又看向洪武定:“洪将军,陛下也有旨意给你。” 洪武定连忙俯身:“臣接旨。” 高源实道:“陛下说,洪武定的兵马就暂时去西边吧,和宁涉海的西疆边军互换边防,半年之内务必到位,若有推迟,定将严惩。” 洪武定连忙俯身应了。 他计算了一下,带兵从这赶回大玉西北边疆,半年,是极限,稍有耽搁,这严惩他大概就得定了。 高源实又看向林叶:“都护大人,陛下还有第二道旨意给你。” 林叶再次俯身:“臣接旨。” 高源实道:“这是陛下口谕,陛下说,怯莽军暂且交由副将封秀指挥,驻扎于冬泊草束城,林叶回云州主持云州,冬泊,孤竹三地诸事。” 众人纷纷看向林叶,连洪武定的脸色都变了变。 林叶才有大功,得北疆十三州之地,有了大玉北上开疆拓土的桥头堡,至此,大玉再向北动兵,已无需计较冬泊。 如此大功,不赏赐也就罢了,还将林叶的兵权给拿了去。 众人看着林叶,眼神也各不相同,站在远处的长公主谢云溪,反而暗暗的松了口气。 要说对权术的把控,普天之下,还真的不可能再找出一人能与天子比肩。 所以她并无担心,也不觉得这事能对林叶有多大影响,最起码现在不会有。 高源实宣读完了旨意之后,原本在朝堂上提及林叶还义愤填膺的他,此时看向林叶的时候,却眼神里多了些敬重,最起码看起来这眼神里的敬重很真诚。 “都护大人放心,北疆之事,我一路走来也看了不少,关于朝中对都护大人的议论是真是假,我心中也已有大概判断。” 林叶道:“高大人奉旨办案,我与我部下自会协调配合,不过陛下旨意是让我即刻返回云州,那接下来的事,留在北疆十三州的人,会与你说明。” 高源实连忙俯身道:“都护大人只管奉旨行事,不必理会下官在北疆查案之事,下官多谢都护大人的关照。” 林叶嗯了一声,随即带着旨意离开,宁涉海和洪武定都看着他,似乎是想看看林叶到底会不会有什么异样的表现。 可林叶离开的时候云淡风轻,似乎根本没有被影响,他们想着,这林叶也不知道是真不当回事,还是在装模作样。 林叶甚至都没有给他们套套话的机会,回去之后就把封秀叫来做了交接,让他带怯莽军去草束城驻扎。 林叶自带一万骑兵返回云州,这个过程极快,快到让别人以为林叶是走的有些狼狈。 马车上,谢云溪给林叶倒了一杯热茶,然后看着那小小的暖炉问林叶:“开心了?” 林叶笑了。 确实开心了。 有些人会觉得这事对林叶必然打击沉重,可林叶却觉得,这真是难得的大好事。 他可不是狼狈离开北境十三州,他是急不可耐的想要散散心了,也真是盼着回去休息一阵子。 至于接下来发生什么事,还需要林叶自己去管? 就算斗的天翻地覆,那也是陛下和各大家族之间的又一次角力了。 看到林叶那笑起来的样子,谢云溪也松了口气,她其实也有点担心林叶会心情不好。 但再想想,林叶这般性子,这场面,他怕是早已推算过无数次了吧。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零四章 话术 赵州,州府城。 高源实客客气气的问宁涉海道:“大将军,陛下让我来查查关于都护大人的事,还望大将军能多多关照” 宁涉海看了高源实一眼,没理会这句话。 高源实道:“朝中有人议论,都护大人可能有些事做的稍显过度,我来北疆也是迫不得已,陛下想知道北疆这新得的十三州之地,到底怎么回事,我就必须尽心尽力的把事情办好,而若要办好,就离不开大将军你的关照。” 高源实说到这,见宁涉海还不理会他,尴尬的笑了笑。 他转移了一个话题。 “大将军,令尊有没有和大将军提及过,我与令尊当年还是同窗好友。” 宁涉海道:“家父并未提及。” 高源实道:“原本在歌陵城的时候,我与拂台兄关系最好,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白天说的不尽兴,夜里还要促膝长谈,一不小心,便聊到了天亮。” 宁涉海嗯了一声,然后略显敷衍的客气了几句。 高源实见他好歹是比刚才话多了些,于是继续套近乎。 “拂台兄后来搬离歌陵,我还难过了许久,后来又因为变故,断了联络,更是心里不舍。” 他说到这感慨道:“拂台兄虽然没能留在歌陵为官,但在地方上亦有建树,我闻讯之后,格外替他开心。” “尤其是,拂台兄培养出来两位大将军,这更是令人羡慕,也令人赞叹。”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更加温和下来。 “其实陛下对北疆十三州的事,没有那么生气,大玉得了十三州之地,陛下又怎么会觉得不高兴?” “陛下不高兴的是林叶自作主张,不请旨,不上奏,如果人人都如林叶这样行事,那规矩岂不是都乱了。” 宁涉海看向高源实,心想着这人真是个老狐狸。 林叶离开之前,高源实那般态度诚恳,还说什么对林叶无比敬重之类的话。 此时林叶已经返回云州,他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想要坐实了林叶的罪名。 “高大人,你若要查案,需要我做什么只管明说,我自会安排人协同,我这里还有许多军务事要处置,高大人若没什么要紧的,我就不奉陪了。” 说着话,宁涉海就要起身。 高源实连忙道:“大将军请留步,既然大将军坦诚相待,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他堆起笑脸。 “刚才我也和大将军说过,令尊是我同窗,互为知己,所以若大将军能得陛下看重,我与有荣焉。” “若那林叶真的有什么不可原谅的过错,大将军你就不该只是暂代北疆兵权。” “三北都护府既然已经设立,便不会轻易裁撤,若林叶被查办,那这空出来的位子,还有谁能比大将军更合适?” 高源实认真起来,他一脸肃然的说道:“我在歌陵还有些朋友,愿意为大将军尽犬马之劳。” 宁涉海似乎是脸色微微变了变,但并没有接他这句话。 高源实是何等的老狐狸,一眼就看出宁涉海的眼神里,已有所松动。 “我知道大将军在担心什么。” 高源实步步为营的说道:“大将军是觉得,若林叶的罪名真的坐实了,那可能会对咱家征北之战的人,都有影响。”“陛下只是想对林叶略有惩治,不是对各位将军心怀不满,林叶是都护,大将军和其他将军,也是不得不听他命令行事,此为其一。” “其二,若他真的有什么不臣之心,或是已有谋逆之实,那大将军及时向陛下禀明,这不但无过,还有大功。” 高源实说到这,看向宁涉海的眼睛说道:“我与令尊是至交好友,自然不会害了大将军。” 宁涉海道:“我并不知道你说的这些事,你若要去查,自可去查,我没什么能告诉你的。” 高源实听着宁涉海这话,虽然言辞坚决,可语气没那么坚决。 他来的时候,可不是没有一点准备,既然天子让他来北疆,那他要是不趁着机会把事闹大了,他岂不是白白吃这一趟苦。 这一趟,可是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身心俱疲,尤其是出关之后,一日比一日苦。 “大将军。” 高源实把他带来的一个盒子再次拿起来,放在宁涉海面前。 他打开盒子,第一层上是一把钥匙,看起来寻常无奇。 高源实把钥匙拿起来,双手递给宁涉海:“这是歌陵大通票号里一个储库的钥匙,这一间储库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为大将军准备的。” 宁涉海脸色猛的一变:“你是想害我?!” 高源实道:“大将军误会了,这都是送给拂台兄的,不是给大将军的。” “我虽然与拂台兄断了联络,可也一直都在打听着他的消息,我知道,拂台兄在地上做官的时候,为官清廉,公正严明。” 他一脸心疼的说道:“我还听闻,大将军年少时候,求学所穿的衣服,都是带着补丁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拂台兄最喜饮茶,但在地方上日子清苦,连稍微好一些的茶都不敢买。” “如今拂台兄已是功成身退,而两位大将军的俸禄,据我所知,都分赏给了部下,并无结余。” “我那拂台兄,辛辛苦苦把两位大将军培养出来,现在一人在家中生活,日子还是那般艰难,真是令人心疼。” 高源实道:“大将军不拿这钥匙,也没有关系,只要大将军点点头,自然会有人把那整整一个储库的东西,安全隐秘的送到家里去。” “拂台兄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建一座园子,生活的悠然自得,衣食无忧,两位大将军也能放心,更更踏踏实实的为国征战。” 不得不说,寻常人,根本就抵不住这般诱惑,宁涉海到现在都没有松口,其定力已非常人可比。 看宁涉海脸色稍稍有些犹豫,高源实知道该加把劲了。 他把盒子的第二层打开:“这个还望大将军过目。” 宁涉海看了一眼,但并没有伸手去取。 高源实笑呵呵的说道:“我来,大将军只管听我说也好,这等俗气之物,大将军不想沾染也就不必亲自过目。” 他将那东西取出来,展开:“这是南疆恩犁郡的一份地契。” “这恩犁郡,地处偏远,说不上有多好,这地契上的位置是一座山,更谈不上什么繁华锦绣。” “不过好就好在,这山中有上百株古茶树,还有百亩茶园” 说到这,他看向宁涉海的眼睛:“拂台兄好清净,喜亲近自然,恩犁郡这个地方倒是最合适不过。” “恩犁郡的府治是我门生,那地方地广人稀,但景色倒是绝美,他说这是为我准备的,以便我年迈归隐之后有个好去处。” “地契上是我的名字,这里还有一封我已写好的亲笔信,是给我那门生的。” “我会告诉他,拂台兄会到我那园子里居住,想住多就住多久,那是我至交好友,还望他多多照顾。” “所以” 说到这,他看向宁涉海,眼神里的意思是,大将军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地契上不是你父亲的名字,将来真有什么事的话,也连累不到他,只是我高源实借给他住的。 至于将来这块地归属如何,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恩犁郡的主官是高源实门生,而且绝对是他们这一派系里的人。 所以这种事,他们自然会保护的极好,总不至于把他们自己也牵连进去。 见宁涉海脸上犹豫不决,高源实深吸一口气后继续劝了起来。 “大将军,其实也无需你来想些什么理由,大将军只需在我调查出来的卷宗中,留下名字,此事便算帮了我。” “只要林叶倒下去,我,以及我在朝中的朋友,还有大将军所想象不到的诸多势力,都会倾尽所能,让三北都护这个位子,落不到别人手里去。” 高源实起身,后撤两步后俯身一拜。 “我此举,并无私心,都是为了陛下,都是为了大玉。” “林叶此人若久居北疆,手握重兵,早晚都是祸害,此人与逆贼拓跋烈关系匪浅,谁也不能保他不是下一个拓跋烈。” “大将军,请为陛下考虑,请为天下苍生考虑,请为大玉千秋万世考虑。” 说完这句话,高源实再次俯身一拜。 他知道,该说的都说了,意思也已经到了,宁涉海如果还不答应的话,那他暂时也就没什么法子了。 攻其软肋,这是他们这些人最擅长的事。 宁涉海的父亲确实过的清苦,身边也没几个人照顾,他和宁海棠又常年在外领兵,对父亲不能照顾到,这就是他的软肋。 “大将军。” 高源实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宁涉海说话,于是俯身又多说了两句。 “刚才确实是我失言了,说了些什么希望大将军在我给陛下奏折上留名这种话,是我考虑不周。” 他试探着问:“大将军只需在奏折中说,林叶所做决定,确实未与诸位大将军商议,都是自作主张,这样可好?” 宁涉海道:“他乃三北都护大将军,做什么事,自然无需与我等商量。” “那就好办了。” 高源实道:“多谢大将军!” 宁涉海:“我并没有答应你什么。” 高源实道:“有大将军这句话,就算是帮了我,那我就先告辞了,待以后有机会,我与拂台兄把酒言欢。” 说完后转身就走。 宁涉海道:“把你的东西带走。” 高源实并没有回应,只是回身又朝着宁涉海俯身行了一礼,然后直接走了。 宁涉海看着面前这些东西,脸色变幻不停。 这个小盒子里的东西,真的说不上有多少,不过是一把钥匙一张地契而已。 可是,就是这两样东西,能让天下人位置癫狂。 正文 第六百零五章 你最好别用 马车上,林叶看起来倒是真心大,他已经足足睡了一天。 这一年来的操劳和辛苦,他似乎是在这一路上都补回来。 小姨和子奈自然不会扰了他,两个人在另一辆车上,由着他可着劲的休息。 林叶是真的需要恢复精神,一年多来,从云州出发到仙唐城,再到边关,再到北境十三州。 这一年多他根本就没有休息过,看起来他好像也没打什么打仗,但仗也没少打。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觉得他没做什么事,看着可轻松了,可就是做成了大事。 所以这样的人,会很容易招惹到妒忌,觉得他就是上天眷顾运气好。 换做是谁,有他这运气,不会比他做的差了,说不定还会比他做的好许多。 因为他们不只是看不到成功的人背后做了多少准备,付出了多少辛苦。 他们甚至都没有那么多的脑子能考虑到,林叶用了多少脑子才能把敌人算计的那么透。 睡到下午的时候林叶才起来,下了车活动一会儿。 他活动倒也简单,就是跟着马车走,马车也落不下他。 他还嫌弃马车慢,然后步行着超过马车,走到前边的马车旁边抬起手敲了敲窗户。 子奈把车窗打开:“醒了?” 林叶问:“快说下一句。” 子奈笑:“上来坐会儿吗?” 林叶:“好嘞。” 开车门就上去了。 不得不说,女孩子在的地方,林叶始终搞不懂为什么都是香香的。 他也是个有轻微洁癖的人,他乘坐的那辆马车也一样的干干净净。 但,最多也就是不臭,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 小姨和子奈的这辆马车里,那种淡淡的但又很复杂的香味,就很美妙。 小姨和子奈见林叶上车倒是没什么,因为她们两个本就坐在一起,而小禾姑娘是自己坐在她俩对面的,林叶一上车就坐在小禾身边了,所以小禾就变得不自然起来。 至于为什么不自然,林叶是不知道,子奈也不知道,谢云溪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所以谢云溪看到小禾那莫名红了的脸,就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小禾姑娘那张脸就更红了,甚至都不敢看林叶。 林叶进来后就伸了个懒腰,小禾姑娘立刻就往旁边挪地方,都快把自己卡进车厢上了。 林叶连忙也挪了挪,俩人中间就隔出来一大块地方。 子奈又不是笨,看出来小禾姑娘的窘迫,她以为是因为和她哥不熟悉,所以有些尴尬。 于是伸手拉了小禾姑娘一把:“小禾姐姐,咱们换位置坐。” 小禾姑娘如蒙大赦一样,明显的松了口气,胸口的起伏瞬间就变得平和下来不少。 子奈坐在林叶身边,看着小禾姑娘那个大红脸,她都觉得好玩儿。 “难为你还睡得着。” 谢云溪恰到好处的说了一句话,把这气氛给破了。 她说:“天子让你回云州,把兵权都给你分了,你睡的反而踏实了,也不知是你心大,还是你愚笨。” 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林叶都想的透彻,她这么说,只是想安慰一下小禾。 因为小禾担心啊。 她担心,她还不好意思问,既不好意思直接问林叶,也不好意思问谢云溪。 若是以往,她想不明白的事,她也就直接问了出来,和谢云溪之间,她又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可是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莫名其妙的,事关林叶,她就又着急又不敢问。 谢云溪这般冰雪聪明,还有一双看人举世无双的慧眼,怎么会不懂小禾心思。 于是,她故意问了一句,只是想让林叶当着小禾的面解释一下,听了之后,小禾也就踏实了。 听小姨问他,林叶道:“我自己的事我都想明白了,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到现在还有人觉得天子可欺。” 谢云溪道:“大概他们就觉得,北疆十三州,天高皇帝远,他们又有些了不得的手段,能把假的做成真的,能把好的做成坏的。” 林叶道:“高源实那个人,大概会在北疆收买一些人,然后再把这些当做证据,呈递到陛下面前。” 他说到这的时候,小禾姑娘明显紧张起来,那双手都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只是她自己毫无察觉。 林叶继续说道:“至于最后会怎么样,那就看他们能撑多久了。” 他这话和上面一句话,跨的稍稍大了些,所以小禾姑娘有些没听懂。 谢云溪和子奈都听懂了,她就有些着急,她着急,她还是不敢问。 林叶往后靠了靠:“回云州多好,云州比北疆十三州要舒服多了。” 刚说到这,车厢外边又有人敲了敲门,是雷红柳。 小禾姑娘连忙把门打开,这车厢里已经有四个人了,再上来一个虽然不至于挤得慌,也会显得局促起来。 “我下去我下去” 小禾连忙要让开位置,林业一把拉了她胳膊,然后迈步下车。 “师娘你们聊,我继续散散步。” 他这一拉小禾姑娘,这腼腆又温柔性子的姑娘,脸就又红了。 她这样性格的女孩子,其实有些什么心事都藏不住,全都在脸上了。 林叶下车,雷红柳笑道:“那最合适,我们几个聊天,你在这多不方便。” 林叶:“师娘你又有什么是不方便的,小姨她们三个还有些不方便的话呢,你是真没有。” 雷红柳一抬手,林叶已经在丈许之外。 雷红柳一上车,立刻压低声音说道:“我看小叶子好像一点儿都不发愁?他不发愁,是不是就说明天子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 谢云溪噗嗤一声就笑了。 她问:“这一路上始终憋着没问,憋坏了吧。” 雷红柳瞪了她一眼:“你们好像全都能看明白似的,唯独我什么都看不明白,我若问了,岂不是显得我很笨?” 小禾姑娘立刻举起手:“还有我还有我,我也很笨。” 她是完全忘了,她说我也笨,岂不是就认可了雷红柳是笨的? 若在往日,她自然也就想到这一层,可今日就没醒悟的过来。 “天子不会难为小叶子的。” 谢云溪耐心解释道:“如果天子真的要对小叶子做什么,那又怎么可能是去一个高源实?” “你想” 她看着雷红柳说道:“须弥翩若在小叶子身边呢,天子一道旨意过来,把须弥翩若提为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就在这呢,天子不用,却用一个刚刚调过来的大理寺少卿查小叶子,为什么?” 雷红柳:“是不是因为,天子信不过须弥翩若,怕他帮小叶子说话?” 谢云溪道:“那为何要把须弥翩若提为大理寺卿?” 雷红柳:“你只管说你的,都说了我脑子笨,你还问我,我若能想明白这些,还会来问你,被你羞辱?” 谢云溪笑道:“天子若真的想动小叶子,那可直接给须弥翩若传旨,给宁涉海和洪武定传旨,先把小叶子的兵马调走,再由那两人来把小叶子押送歌陵。” “那两个人为了撇清和小叶子关系,自然会照天子意思办。” 她看向雷红柳:“天子是知道有人要难为小叶子,也知道小叶子在茂林的事上,十三州的事上,确实先斩后奏了。” “所以天子把小叶子调回云州,如此一来,朝中那些人就会欢喜起来,觉得天子是终于要对小叶子动手了。” “其次,天子派人到北疆,但没把须弥翩若调回歌陵,那高源实查起来,怎么查,须弥翩若又不是瞎的,自会看到。” “至于宁涉海和洪武定那两个人,天子也是在试探,把小叶子去兵权调回云州,那两个若和高源实勾结起来,天子也就试出了他们的心思。” 谢云溪轻轻笑了笑道:“天子心思,他们猜不清楚,直到现在我推测着,能把天子心思猜透一半儿的人,不超过十个,能把天子心思猜透八成的人,不超过三个。” 雷红柳连忙问:“这三个厉害的,都有谁?” 谢云溪道:“我。” 雷红柳:“第二个?” 谢云溪:“小叶子。” 雷红柳:“第三个?” 谢云溪:“不知道。” 雷红柳:“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说三个呢?” 谢云溪道:“因为这样说显得我高深莫测一些,好像我什么都知道似的。” 雷红柳瞥了她一眼。 但很快雷红柳就笑了:“如果真的只有三个人能猜透天子八成心思,其中两个都在咱们这边,那真的就不必担心什么了。” 听到她这句话,小禾姑娘也彻底放下心来,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 谢云溪看向窗外,想着若真如此那也就好了。 天子用计,向来都是双刃剑,这边可以砍一剑,那边也可以砍一剑。 他现在看重小叶子,所以这边的剑刃就藏着不露,将来不用小叶子的时候,这剑刃也就会锋芒毕露。 想想拓跋烈 她只是不想把这些话说出来,她说了,不过是让雷红柳和小禾徒增忧心罢了。 她下意识的看向子奈,子奈也在看她。 从子奈的眼神里谢云溪就看的出来,子奈也都想到了。 与她哥无关的事,再简单她也懒得去想,也可以糊涂,但只要事关她哥,她比谁都能看的深远。 “小叶子说的对。” 谢云溪语气平和的说道:“会云州就好好歇着好好玩儿,那些想害了小叶子的人,他们会知道自己有多愚蠢的,不过待他们知道的时候,大抵上也晚了。” 她说完这句话,视线再次转移到了窗外。 她似乎看到了极远极远的地方,看到了歌陵,看到了那个高高坐在龙椅上的大玉天子。 “你最好,别用那一面的剑刃。” 谢云溪在心里自言自语了一声。 正文 第六百零六章 家里真好 林叶他们走的并不着急,天子只说让他回云州,又没规定要尽快回云州。 这几年来林叶都没有好好歇着过,他索性就带着子奈她们一路上游山玩水。 焦天宝被他派出去,带着那一万精锐骑兵慢慢走着,而他和子奈等人哪里好玩去哪里。 这一路走的,从冬天走到春天,又从春天走到初夏。 云州这边的姑娘们,已经换上了漂亮的裙装,他们才刚刚回来。 从北疆十三州的苦寒之地,回到云州这锦绣之处,好像到了两个世界一样。 回到家之后的第一件事,林叶就让亲兵去给自己烧了一大桶热水,他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 洗了澡换了衣服,林叶这才带上这一路采买来的东西,步行着回了那个小院。 一进门,就看到老陈坐在台阶上发呆,手里端着一碗米饭,却没有什么菜,饭碗上边有几根腌制的萝卜条。 看到林叶进门,老陈下意识的笑了起来,第二反应是把自己手里的饭碗藏到了身后。 “认错。” 林叶板着脸说他。 老陈:“我一个人,不必那么费事。” 林叶道:“我才回来就听说,安排着过来给你做饭洗衣服的人,第一天就被你赶回去了?” 老陈:“我一个人都能干,哪里需要别人伺候啊,再说了,别人伺候我,我实在是难受。” 林叶在台阶上坐下来,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下,打开其中一个袋子,是热乎乎的烧鸡。 打开另外一个袋子,是还冒着热气的芝麻烧饼。 他把烧鸡撕下来一些肉,卷进烧饼里递给老陈,然后又扭开他买来的酒,放在老陈另一只手里。 他一伸手,把老陈那个饭碗端了起来,扒拉着碗里的饭,吃的狼吞虎咽。 老陈:“那是,我吃过的” 话没说完,就被林叶极其凶残的瞪了一眼,后边的话老陈是硬生生没敢说出来。 林叶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一边吃一边说道:“我见过陈微微了,他还挺好的,如今已是冬泊国师,除了冬泊国君就是他大。” 老陈的眼睛都亮了,有无穷的光彩从其中冒了出来。 “那,很大了?” 他有些颤抖着问。 林叶点头:“很大,冬泊之内,除了国君就是他。” 老陈连连点头:“出息了出息了,微微他也出息了。” 然后就下意识的想要找点什么似的,左顾右盼。 林叶指了指旁边那个袋子:“替你买好了,香烛纸钱都有,明天一早我陪你去,今天别去了。” 老陈立刻点头。 他确实是想去祖坟上烧些纸钱上柱香,告诉列祖列宗,陈家出了个有出息的。 那种自豪和骄傲,林叶全都看在眼里了。 “他最近还在冬泊立了大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写奏折要回来,陛下也不会不准。” 林叶道:“我已写了一份奏折送往歌陵,希望陛下能让他回来,他一直想去歌陵奉玉观修行,能去就去。” 老陈又使劲儿的点头:“回来好回来好,冬泊那国师虽然很大,可终究不如回家来。” 林叶一边吃一边说:“从云州到歌陵,比从云州到冬泊仙唐城,一点都不近。” 老陈:“那也是家啊。” 林叶:“是。” 他从口袋里取出来个东西递给老陈:“收着。” 老陈看了看,是一串钥匙,于是好奇起来:“哪儿的钥匙?” 林叶道:“如果陛下真的让陈微微回来了,他去歌陵修行,你在云州住着,那你盼着他回来,和盼来个屁没区别。” 老陈:“说话真难听。” 林叶:“嗯,难听这是歌陵的一处宅院,我帮你打听着,等真有旨意让他进奉玉观修行,我就派人把你送去歌陵。” 老陈看了看那钥匙,又看了看林叶:“那你和小子奈呢?” 林叶用筷子指了指自己:“我,三北都护大将军,我能随随便便去歌陵?” 老陈:“可是这” 林叶把一碗饭干掉,擦了擦嘴:“可是个屁噢,你盼了半辈子,盼的不过是两件事。” 林叶看着老陈的眼睛:“第一件事是父子团聚,第二件事是你儿子能飞黄腾达,去歌陵,这两件事就都圆满了。” 老陈:“我会想你们。” 林叶:“想我们就哭。” 说完起身,拍打了拍打屁股上的尘土。 “我明天还会把伺候你的人派来,你要是再敢把人赶走,我就把被赶走的人赶出云州城,你狠心,我心更狠。” 说完指了指地上:“送冬泊给你带了些东西回来,大部分是穿的用的” 他弯腰拿起来一个小泥人似的东西:“这个好玩,你以后用这个泡茶喝,倒了热水进去,泥人就变成红色了。” 老陈拿过来看了看,没见到哪儿有壶嘴。 然后就下意识的看了看那小鸡儿,那小鸡儿也不是通的啊,没眼儿。 他翻过来,又下意识的看了看屁股,那屁股也不行,也没眼儿。 林叶:“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满脑子的歪门邪道。” 他找了些水来灌进泥人里,然后一按泥人的头顶,水流就从泥人的俩鼻子眼里往外流。 老陈都看懵了。 “自己玩儿吧。” 林叶把东西给老陈都放进屋子里,整整齐齐的摆放好,他知道老陈也有点洁癖。 “我还要去见庄大哥,夜里回来的晚一些,不过子奈她们一会儿就来,晚饭你们先吃不用等我,我回来再吃。” 他一边走一边说:“把我那房子收拾一下啊,我还住我那屋,你住你那屋。” 老陈:“啊?你你不住都护府吗?” 林叶道:“你这老头儿,将来要去歌陵,以后想与我和子奈住,你老胳膊老腿儿的,能从歌陵回来?” “我俩从今天开始和你住,直到你去歌陵,要珍惜,把我俩的床收拾利索点,不然回来还教训你。” 说着话出门了。 老陈只是嘿嘿傻笑,一边点头一边嘿嘿傻笑的那种。 不久之后,青鸟楼的码头。 林叶才出现,灵山奴就看到他了,立刻就喊了一声:“我凑!” 然后就迈开大步朝着林叶跑过来,他是好久都没见林叶了,是真的惊喜。 林叶以为他要给自己个熊抱,以灵山奴那个身躯,林叶为了应对这个熊抱,已经做好了防冲撞的姿势。 可灵山奴到了近前,一把抱住林叶的腰,然后把林叶往自己肩膀上一放:“我带你去见大哥。” 说罢迈开腿就往前大步狂奔,林叶坐在他肩膀上,这才惊讶的发现,居然很稳。 按理说,这样大步狂奔应该颠的厉害才对。 再想想,灵山奴这是练了多久才能练出来的本事,都是为了照顾当时身体不好的庄君稽。 庄大哥受了重伤之后,身子骨奇弱,走多了路都会喘。 这大步狂奔但肩膀稳如山峦的跑法,也不知道灵山奴自己琢磨了多久,又是练了多久。 得兄弟如此,大丈夫还有何求? 林叶进了青鸟楼后院,庄君稽已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正在快步往外走。 看到林叶在灵山奴肩膀上,庄君稽也笑了。 “大哥。” 林叶刚要跳下来,灵山奴抬起两只大手握着林叶腰,把人四平八稳的放了下来。 庄君稽笑道:“我只听闻北疆那边有战事,想着你可能还要很久才回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叶:“没想到吧。” 庄君稽点头:“没想到。” 林叶:“还有个你没想到的呢。” 庄君稽:“还有什么?” 林叶:“我兵权被罢了。” 庄君稽:“嗯嗯?!” 林叶笑起来:“逗你的。” 庄君稽立刻就松了口气。 林叶道:“给你们带回来不少好东西,但我拿不了那么多,一会儿有人赶车过来。” 他看向灵山奴:“给你踅摸了个好东西。” 灵山奴立刻问道:“是什么?” 林叶:“来了自己看,此时说了就没惊喜了。” 灵山奴:“不要惊喜,就想知道是什么好东西,你不说我难受啊。” 林叶道:“说来也巧,我从北疆回来之前,破了一个小国,那小国一共也没有几十万人口。” “破国都后,把那国君围堵在皇宫之中,眼看着要攻进去了,却被几个如你一样的壮汉挡住宫门。” 灵山奴眼睛睁大了。 林叶道:“后来才知道,是被人贩卖到了那小国做奴隶的,我仔细问了问,和你来自一个地方。” 灵山奴的眼睛睁的更大了。 林叶道:“我和他们说起来你的时候,他们眼睛也睁的这么大。” 灵山奴:“人呢,何必还要坐车来?他们自己不能走着来吗?” 林叶道:“因为另一件要给你的礼物有些大,有些沉重,所以他们推车来的。” 灵山奴:“我去看看。” 说完转身就往外跑,跑起来地动山摇的,显然是激动了。 庄君稽和林叶一起往里边走,一边走一边问:“一会儿陪我喝点?” 林叶从怀里抽出来个酒壶:“北疆特产的好酒,就剩下这一壶了,我都没敢直接拿出来,灵山奴若见了,不够他一口的。” 庄君稽哈哈大笑,伸手拿过酒壶闻了闻:“好酒啊。” 林叶道:“也是破一个小国的时候寻来的,只是那会如此酿酒的师傅年纪大了,唉” 庄君稽:“可惜了。” 林叶:“所以走的慢些,我派人把他护送来云州,比我们走的还慢,等到了之后,我让他来你这里开个酒肆。” 庄君稽瞥了林叶一眼:“所以只剩这一壶,是因为其他的半路都被你喝了?” 林叶道:“不都是我喝的,若不是我护着,这一壶都没了。” 庄君稽笑道:“那这一壶都是我的了,你又不是没喝过。” 林叶:“嘴脸。” 庄君稽:“比你强。” 他问:“陈叔有吗?” 林叶摇头:“给你带的,给他带了别的。” 庄君稽脚步一停,拉了林叶胳膊:“走,去陈叔家里,我和他喝两杯你看着。” 正文 第六百零七章 入冬了 林叶回到云州的时候,距离他从赵州出发已经过去了足足七个月的时间。 这七个月的时间,这在别人眼里看来,他是纯纯粹粹都是放松,以至于连谢云溪都觉得林叶这放松的有些不正常。 那个家伙心思极细,还深沉,他能这么放松,基本可以断定是假象。 但这七个月来,林叶确实什么都没有做,整日与她们一起游山玩水。 她开心,子奈开心,小禾也开心。 可谢云溪就是觉得不正常。 在林叶去寻庄君稽的时候,谢云溪就坐在都护府林叶的书房里在思考这些。 一时之间没有头绪,子奈还说过会儿要去陪老陈,于是她也就准备起身,既然暂时想不明白,那不如先去换换脑筋。 起身的时候,见林叶书桌上摆着的三个卷宗,应该是林叶回来后放在那的。 卷宗封皮上都有字,一个是冬泊国情,一个是关于娄樊的,一个是关于北境十三州的。 看来这些东西,林叶是打算整理出来送到歌陵去。 谢云溪没多在意,往外走了几步,心里忽然就动了一下,又回头看了看那三份卷宗。 那东西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在北疆十三州的时候,也有三个东西摆在她面前过。 谢云溪突然间就想起来,曾经有三张纸条摆在她面前,林叶写的。 当时林叶说,他要亲自带兵去征服那十三州之地,军务事,让宁涉海兄妹和洪武定商议着办。 是洪武定站出来说,若军务大事不能有一人做决断,必会乱了军心乱了指挥。 所以林叶当时决定抽签来决定谁做代理的主帅,三张纸条上,写的都是宁涉海的名字。 当时那三张纸条摆在她面前,林叶请她来选一张 想到这些,谢云溪的眉角就不由自主的微微一扬。 “这个家伙” 她自言自语,然后就笑了起来。 原来在那个时候,林叶这个家伙就预料到了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 那家伙当时还一本正经的,和谢云溪解释了为什么非要是宁涉海暂代主帅不可。 回忆起来,那时候林叶说的句句在理。 但,句句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林叶选了宁涉海,是因为他猜到了,一旦天子想让他暂回云州,那么主持北疆十三州军务的必然是宁涉海。 在林叶征战期间,宁涉海倒也是把诸事都操办的井然有序,不得不说,此人的能力,应该不会比林叶输多少。 林叶让他代理主帅,那高源实去了那边后,第一个要收买拉拢的人,也必然是宁涉海。 宁涉海如果在收买和拉拢面前动摇了,那他自己又能落下什么好处呢? 这个人,代理过主帅啊。 想到这,谢云溪稍稍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林叶能七个月游山玩水什么都不操心,是因为他知道什么都不用他操心。 一旦宁涉海成了高源实那边的人,天子第一个要办的不是高源实等人,而是他。 宁涉海又不傻 算算时间,如果高源实的动作足够快,此时他送往歌陵的奏折,七个月了,也该到了。 也许不只是送回奏折,高源实会比去的时候更急迫,会吃了药一样往回赶。 他迫不及待的要在朝堂上揭露林叶的丑恶嘴脸,要把林叶彻底扳倒。 她猜的没错,高源实确实心急如焚。 林叶走了七个月才从赵州走回云州,他用了六个月就赶回歌陵了。 这六个月,早已有人为他在沿途准备车马,换车换马昼夜兼程,比正常走快了近一倍的时间。 甚至,在林叶进云州城的前一天,他就进了歌陵城。 臻元宫,大殿。 天子坐在那高处俯瞰着下边神色各异的朝臣,他那张脸,一如既往的古井不波。 此时此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高源实把林叶说成了一个已在准备谋逆的叛臣贼子。 “陛下!” 高源实念完了他亲自写的调查,这长达上万字的文书后,大声说道:“这些事,大将军宁涉海皆可作证。” 他将那份厚厚的奏折递上去,古秀今从高台下来,接了奏折,回到天子身边。 天子打开奏折后随意看了几眼,然后就把奏折放在一边,还用手拍了拍。 “朕很生气。” 天子声音很轻的说了四个字,但语气很重。 高源实心中顿时有了底气,现在都忍不住想笑,可他还要装出来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陛下,如此狼子野心之人,不可不办,若再不惩治,此人在北疆就能成为大患,他拉拢收买那些番邦小国的国君,借此积累实力,已露反相,更何况,他还试图拉拢大将军宁涉海!” 此言一出,朝臣们很恰到好处的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陛下!” 高源实大声说道:“臣请陛下立刻下旨,派人往云州将林叶抓到歌陵来受审!” 天子道:“你说,你所调查之事,宁涉海都可作证?” 高源实立刻说道:“大将军宁涉海亲口对臣说,林叶试图谋逆,所作所为他都亲眼所见!” 天子看向古秀今,古秀今取了一本奏折递给天子。 天子随手一甩,那奏折转着飞下来,啪的一声摔在高源实脚边。 他指了指那份奏折:“宁涉海的奏折比你早一天到了,你自己看看他怎么说的。” 高源实没敢捡起来。 古秀今招了招手,一个内侍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他指了指高源实,那内侍随即把盒子也放在了高源实脚边。 天子问:“认得吗?” 高源实下意识看了看那盒子,然后脸色大变,眼球在这一瞬间都几乎从眼眶里爆出来。 他当然认识,这盒子就是他亲手给宁涉海的那个。 天子语气平淡的说道:“打开它。” 高源实吓的哆嗦了一下,刚才是没敢去捡宁涉海的奏折,现在是没敢马上就去拿那个盒子。 天子见他不动,脸色随即变得有些发寒。 “不敢吗?” 天子问。 高源实哆哆嗦嗦的弯腰,把那盒子打开后,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把钥匙。 “拿出来。” 天子又吩咐一声。 高源实只好将那把钥匙取出来,感觉这钥匙好像被烧红了一样,烫的他手钻心的疼。 “说说吧。” 天子道:“这钥匙是哪儿的,怎么回事,用来打开何处?” 高源实嗓音发颤的回答:“臣不知道,臣不明白陛下让臣看这东西,是什么意思。” 天子道:“那是朕来替你说,还是朕找个人替你说?” 高源实嗓子哑了,一瞬间就哑了,张了张嘴,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满朝文武,此时也看出来不对劲,刚才许多人心里那幸灾乐祸,一下子就没了。 他们可以对林叶幸灾乐祸,但不能对高源实幸灾乐祸,因为他们之中不少人,和高源实属于一个派系。 “须弥翩若。” 天子叫了一声。 大理寺卿须弥翩若从殿外进来,快步到天子座前俯身行礼:“臣大理寺卿须弥翩若,叩见陛下。” 说完后跪下来行礼。 天子等他行礼之后说道:“你替你大理寺的少卿大人说说,这盒子是怎么回事。” 须弥翩若俯身道:“遵旨。” 他迈步过去,从高源实手里拿过来那个盒子。 “这把钥匙,是高源实到赵州后不久,亲手交给大将军宁涉海的。” “他告诉宁涉海说,只要能帮他诬陷三北都护大将军林叶,这盒子里的东西,都归宁涉海所有。” “这把钥匙,是歌陵大通票号一间储库的钥匙,整整一间储库里的金银财宝,都是为宁涉海准备的。” “还有这个” 须弥翩若打开盒子第二层,取出来那张地契。 “南疆恩犁郡的一份地契,整整一座山,包括茶园百亩,古茶树上百株,都是送给大将军宁涉海之父的礼物。” 说到这,他看向高源实:“高大人,我说的这些没错吧,应该不会错,毕竟你才和宁涉海说完,宁大将军就把东西转交给我,你说了些什么,他也一字不落的转述给我。” “我这个人有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本事,所以应该不会记错,但若真有些不对的地方,还望高大人指证。” 此时这大殿里,安静的不像话,以至于连诸位大人的呼吸声都显得有些粗重。 此时此刻,已经有人在想退路了,还不只是一个人。 此时此刻,已经有人在想怎么让高源实一个人死,不牵连其他人,这么想的当然也不只是一个人。 “朕本来是不信的。” 天子语气平缓的说道:“昨日须弥翩若回来,把这东西交给朕,朕还说,怕都是虚言,是拿了假的东西骗骗宁涉海罢了,朕这满朝文武都很清廉,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笔的财富可随意支配,用来收买边关主将。” 他扫视群臣。 “于是,朕就让大内侍卫去查了查,这把钥匙,还真的能打开大通票号的一间储库,那储库里,还真的满满当当都是金银财宝。” 天子的手在龙椅扶手上猛的一拍,啪的一声脆响,这声音在大殿里迅速的转了一圈。 不知道有几人,心脏都被这一声脆响吓得停跳片刻。 “还有恩犁郡的一座山。” 天子看向高源实:“还有一封你写给恩犁郡府治的亲笔信你要不要当着这满朝文武的面读一读?” 高源实忽然一转身,毫无征兆的,朝着旁边的柱子就冲了过去,一头撞向那雕刻着盘龙的石柱。 须弥翩若就在他不远处呢,怎么可能会让他就这么一头撞死了。 高源实倒是撞上了,但撞上的是须弥翩若的手掌。 只转瞬,须弥翩若就挡在高源实身前,一伸手推住了高源实的头顶。 天子道:“高源实啊高源实,朕在你去北疆之前还说过,希望你走万里路,见百种人,依然心存正气,万里路都没能让你坦荡起来,朕看,原来是你心里就藏着百种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须弥翩若。” 天子声音变得冷了下来。 “给朕好好查查,这大通票号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能随随便便调出来数十万两银子,用来收买朕的边关大将军!” “给朕好好查查,一个区区的通阅阁学士,就有人送他一座山,那还有没有人拿了朕的两座山,五座山,十座山!” “是!” 须弥翩若俯身:“臣遵旨,臣定会严查此事,绝无疏漏!” 你看,神奇不,一下子,歌陵城这大殿里,局部地区,入冬了。 正文 第六百零八章 坑坑不离林叶 须弥翩若可是太开心了,他现在总算知道了陛下当初为什么让他去云州查案。 现在,云州那边的案子,和高源实的案子合并起来查,就会发现很多有意思的事,很多有意思的人。 高源实为什么那么快能从北境十三州回到歌陵?这一路上都有谁为他提供了帮助? 高源实的门生在南疆恩犁郡那边,到底还为多少人准备了那么大的礼物? 大通票号不只是在歌陵生意做的大,整个大玉之内,几乎大一些的城市,都有大通票号。 这个票号这次暴露出来,须弥翩若能顺着藤摘下来多少瓜,谁又能说出个准数来呢。 所以开心之极的须弥翩若,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往云州送信儿。 他让人告诉林叶,好玩的事马上就要开始了。 林叶回到云州之后,日子就过的没有那么舒服了,最起码不似回来这一路上那么清闲。 他还是三北都护,还有大量的公务事需要他处置。 好在是林叶也是这世上最懂得该在什么地方放权,该在什么地方收权的人。 年纪不大,城府却深,手段又不少,所以云州诸事还不至于让他觉得有多辛苦。 不会做官的人,生怕手下人拿了自己的权利,会做官的人,手下人觉得自己被重视,出了大力心甘情愿,可实际上手中并无实权。 也许是因为从某个时候开始林叶就在接受教导,只是没有那么明显的教导。 也许他是天生如此,是他自己这一路走来的蜕变。 林叶在回云州的一个月后,收到了封秀派人从草束城发来的消息。 说是大军驻扎在草束城,简直就是捡了个宝。 洪武定在草束城内囤积了大量的粮草物资,多到令人震惊。 这么庞大的物资到底是作何用的,谁也说不好,可全都落在怯莽军手里了。 想想看,洪武定在冬泊这两三年来,大仗他是一次都没打,但是军功一件都没少捞。 他的边军规模,也从刚到冬泊时候的不足三万人,扩大到了五万多人。 连番恶战之后,别人的队伍都是越打越少,他的队伍越打越多。 能这么干的人能有什么好心思,就算不想谋大事,也是想趁机壮大自己。 林叶一眼就看破了洪武定的心思,能扩军备粮的人能是什么好人吗? 林叶简直是再清楚不过了,因为他就是这么干的。 结果天子一道旨意,让洪武定带着他的边军在半年之内务必赶到西北边疆换防。 稍微慢一点都到不了,半年就是从北疆十三州到大玉西北边疆的极限。 所以他辛辛苦苦攒的那些家底,都被陛下送给林叶了。 在北境十三州的时候,听到旨意里说,让林叶把兵权转交给宁涉海和封秀的时候,不知道有几人在心里嘲笑林叶,不知道有几人觉得林叶憋屈。 可当林叶当时听到,让封秀带兵转到草束城驻扎的时候,他心里就乐了。 当时都想高呼一声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是没有奖赏吗? 这只是陛下没有直接掏自己口袋给林叶奖赏,陛下可是把洪武定几年的辛苦积累都给了林叶了。 洪武定当时脸色就不好看,就是因为这个。 他走的时候还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林叶一眼,大概是他那时候就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 林叶不吵不闹,还有心情游山玩水,恰恰是因为林叶是第一个,在当天就从旨意中听出来天子心思的人。 天子那就相当于是拎着林叶的耳朵在告诉他,朕当着他们的面骂你几句,你就听着吧,他们想乐就让他们乐,回头我把他们的好东西都给你。 所以林叶有什么可担心的,他甚至在听到旨意的当天,就可以想象的出来,封秀在打开草束城储备库的时候,那流口水的样子。 跟着林叶的时间久了,哪个不是这德行。 封秀派人来告诉林叶说,本来怯莽军北上的时候,虽然带了冬衣,但是回来也就破损不堪了。 草束城里的冬衣又厚实又暖和,还新,一人分两套都有富裕。 还有粮草物资,洪武定准备的东西,怯莽军近十万人的队伍,就算在草束城三年得不到朝廷拨发的补给都不用发愁。 林叶让来的人好好休息几日,回去之后告诉封秀,咱现在就算是富家翁了,也不能糟蹋东西。 得省吃俭用,要表现的很可怜才行,谁问草束城里粮草够不够,一律要说根本什么都没有。 陛下不可能派人去问洪武定,就算派人问了,洪武定也不敢说自己私自截留储存了大量的物资。 当初从云州往冬泊送去的那批物资,洪武定上奏折说是被乱民抢了,现在他能认是在自家后院里藏着? 林叶让人告诉封秀,咱占点哑巴便宜就得了,别四处张扬。 还要派人往冬泊都城仙唐送信,告诉玉羽成匆,说草束城这边物资紧缺,让冬泊国力缓和一些后,尽快派人送来。 要好好约束士兵,不许他们出去招摇,傻子似的逢人就说我们家里有钱。 要当地主家的好儿子,不能挡地主家的傻儿子。 才安排好了这边,当初从歌陵跟着林叶来云州做苦力的石锦堂就找上门了。 接任御凌卫镇抚使的石锦堂,本来觉得他来云州是享清闲来的。 谁想到在云州,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苦力,吃着牛都不吃的草,还得挤出来比牛还多的奶。 因为他没有云州地方上的官职,都是代劳,所以真的是拿不着都护的俸禄操着都护的心。 “都护大人。” 石锦堂一进门就摆烂了,行了个礼后,直接把自己扔在椅子上不起来了。 “都护大人要是再不安排地方官员,下官是真的干不动了,力不从心,着实是力不从心。” 他说完这句话就靠在椅子上长叹气,一副今天你要不对我负责,我就吃住在你家的样子。 林叶看到他这样就想笑,多多少少还有点良心上的谴责,但绝对没有他的快乐多。 “石大人,这是何意?” 林叶假惺惺的问了一句。 石锦堂道:“都护大人,一股脑的把事都交给我来办,一开始也还能勉强操持,结果须弥翩若在云州抓了几百人,现在云州下边各郡县,十个主官的位子有六七个空着的。” 他摇头:“干不了,谁来也干不了,都护大人若再不安排地方官员,那我就只能回歌陵去了,陛下砍了我,也比在这累死的好。” 林叶道:“此事,你身为御凌卫镇抚使,为何不抓紧上报朝廷,上报陛下?” 石锦堂:“我上报有什么用,陛下等着都护大人的奏折呢。” 这,是天子让林叶尽快回云州的另一个原因。 须弥翩若在云州刮地皮一样刮了一层,现在云州这边,真是没多少被勋贵旧族控制的官员了。 放眼整个大玉,都没有云州这么干净的地方。 别说没有被勋贵旧族控制的官员,连官员都快没了。 办拓跋烈的前前后后,天子就接二连三的在云州刮过几次,然后林叶又刮过一次,这次是须弥翩若刮一次。 地皮都给刮秃了。 天子希望林叶回云州,尽快把云州的情况上奏朝廷。 如此一来,天子就能名正言顺的,在云州大规模的重新安排地方官员。 云州也就干干净净了,那些勋贵旧族的人想插手进来不是没可能,但需从长计议,劳心费力又天长日久。 他们和拓跋烈在云州的布局,不是只有几个人那么简单。 就好像打地基一样,一层一层,大大小小的地方官吏,都是他们打好的地基。 天子现在把地基给刮掉了,是时候重新打地基了。 石锦堂的奏折,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林叶还是三北都护府的都护呢,他的奏折,天子就可以拿来做文章。 林叶道:“我的奏折也早已送往歌陵了,但石大人也知道,我现在也算是戴罪之身,所以我也不知道,奏折送到歌陵能不能有用。” 石锦堂是用尽全身力气的瞪了林叶一眼,已经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 反正就是,你要不给我解决,大不了鱼死网破吧。 林叶想着,自己都把人家累成这样了,确实有些过分。 其实石锦堂又怎么可能猜不到陛下心思?他只是来探探口风,看看陛下的安排会在什么时候来。 林叶的奏折,也确实早就送上去了,林叶能在北疆十三州猜到天子意图,那又怎么可能装傻。 林叶道:“这份奏折,我写起来是真的很累,要想着措辞温和一些,还要想着能尽快解决问题” 他叹了口气:“都怪须弥翩若,把事情搞的那么大,一下子就让云州陷入困境。” 说到这,他看向石锦堂:“我在奏折中,把石大人的辛苦和难处,仔仔细细的告知了陛下,石大人放心,我还略微夸大了些,说你累病了,还带病坚持着,陛下不会不管的。” 石锦堂嗯了一声,随口说了一句:“那就多些都护大人了” 话说到一半,忽然间反应过来,猛的就坐直了身子。 “都护大人这奏折,是什么意思?” 他话还才说完,就听到外边有人一边跑一边喊:“都护大人,有旨意到。” 半个时辰之后,石锦堂坐在台阶上,想哭。 如果不是当着众人抹眼泪太过丢人的话,那他真的就直接哭了。 林叶在奏折里,把他好一顿夸,说林叶在领兵出征的时候,云州事务,全都是石锦堂一人操持。 石大人辛苦,若无他支撑着,云州这边官员奇缺的难关,也许难以度过。 林叶说,云州离不开石大人,云州的百姓们,如今也对石大人格外的信服依赖。 天子看完奏折后也感动了,派人到云州传旨,好好的把石锦堂给夸了一顿。 然后,任命石锦堂为云州州抚,位在林叶之下,正三品。 意思就是,云州的事既然离不开石锦堂,石锦堂又干的那么好,那朕就把石锦堂留在云州造福百姓吧。 石锦堂此时觉得,当初从歌陵出发到云州来,那会儿,应该就是进了陛下和林叶挖的坑。 不,坑不是林叶挖的,是陛下挖的,林叶只是把他按在坑里,不让他出来了。 林叶在石锦堂身边坐下来,笑呵呵的说道:“石大人,我都替你高兴,你看你,这一定是对陛下感激和因为能留在云州而开心的泪水吧。” 正文 第六百零九章 天赋这东西 令人觉得有些不解的事,这份旨意是单独给石锦堂的,除了提到林叶的奏折之外,没有再有对林叶的任何提及。 所以连石锦堂都没有想明白,天子对都护大人的态度,到底是什么呢? 不过,虽然他搞不懂,但他知道有一点自己很幸运。 他不是都护大人对面那头儿的。 现在不是,将来也不能是,因为他很清楚一件事哪怕都护大人将来会被陛下拿掉,但都护大人对面的人永远也不会是陛下,都护大人对面的人也一定是陛下对面的人。 他还记得,在来云州之前,他问天子,此去云州是否要时时盯着林叶。 天子说,你是朕选出来的御凌卫镇抚使,你该怎么做事,自己当有个主意。 你问朕,朕自然不会告诉你说,你要死死盯着朕信任的大将军。 什么时候你知道自己在御凌卫该做什么了,或者是什么时候你知道自己在御凌卫不能做什么了,朕给你换个差事。 那时候石锦堂可没想到,天子这是在给他挖坑。 他现在确实是知道御凌卫不该干什么了,因为他自从到了云州,就没干过御凌卫该干的事。 而且,兜兜转转,这个云州州抚的位子,最终也还是落在了他头上。 只不过这云州州抚,没有之前被人们以为的那么位高权重。 如果没有三北都护府,甚至如果三北都护府不在云州,那他确实位高权重。 但现在他要干的事,说白了就是吃苦受累都归他,功名利禄林叶拿。 都护府。 林叶盘膝坐在校场上,自习回忆着宁海棠给他的那两份修行心得。 他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的修行过了,最近这几年都是在征战。 这段日子过的清闲,回来路上那七个月,林叶每天夜里都会重新修行功法。 尤其是,关于暗穴。 到现在为止,他的丹田气海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中转站,却还是不能产生内劲。 这个中转站的作用就是,能让林叶随时随地的用出他最强的一击。 内劲都存贮在周身穴位之中,想要汇聚出全力一击,需要的时间会比直接从丹田气海中提取出来要慢一些。 若是到了需要林叶拼尽全力用出那样一击的时候,哪怕只是快了百分之一息,也可能影响最后的结局。 况且,别人可能是只有这一击,但林叶能用两次。 一次性清空丹田中的内劲,是一击,在这期间他还能迅速将周身穴位中存贮的内劲汇聚起来,是第二击。 换句话说,别人可以拼一次命,他可以拼两次。 可林叶并不满足,因为若是他能将所有的暗穴都找到并加以利用。 那他可以用出的这拼命一击,就不是两次,而是三次四次甚至可能几十次。 因为一处暗穴中能存储的内劲,远远超过他那些明穴。 试想一下当林叶遇到一个实力相当的劲敌。 两个人都知道已到了至关重要的时候,敌人暴喝一声,说那就一起死吧。 然后用出全部的内劲给了林叶最后一击,林叶呢 一击,一击,一击,哎嗨还有一击。 说实话,想到宁海棠的那份修行心得,就不得不想到宁海棠。 想到宁海棠,就不得不想到那天傍晚在小溪边,她弯着腰双手扶在一块石头上,背对着林叶的样子。 一想到这个画面,林叶的心境就开始变得有些不稳定。 林叶连忙深吸一口气,然后又叹了口气,心说总算理解了为什么有些江湖门派认为,保持童子之身才能修成至强武功。 世人以为,童子身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加持,会比非童子身多什么特殊的功效。 屁啊,就是因为童子身,你便不知道那滋味,你不懂,便不想。 不想,不懂,不在乎亦无欲望,那当然能专心致志的修行。 林叶心说美色果然乱人心境,果然是他的大敌! 击败这个敌人! 欲成神功,挥刀 想到这,林叶把自己都给想乐了,既然心境已经不能沉稳下来,那他索性就起身活动活动,毕竟也已经盘膝而坐足足两个时辰。 往外走的时候,听到隔壁院子里传来一阵阵嘈杂声,他随即转过去看看。 走到门口,就看到他的贴身护卫队正在进行日常训练。 宁缺把薛铜锤拎起来朝着前边一掷,薛铜锤便犹如一道闪电般疾飞出去,快到寻常人的肉眼几乎捕捉不到他的痕迹。 原本林叶觉得他们喜欢这样玩,那就玩好了,他并未阻止。 但林叶也不会让他们真的把这一招用到危险时候,若真是高手,薛铜锤飞过去,又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此时却见薛铜锤只转瞬之间便飞到前边木桩处,他手中有什么东西光华一闪,然后他竟然还能一脚踹在木桩上折返回来。 等薛铜锤落地之后,那木桩才缓缓裂开,断掉的那一截啪的一声摔了下去。 林叶一怔。 这个速度,便是武岳境初期的强者,怕是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关键是,薛铜锤的实力不低,他被掷出去,相当于宁缺的飞器。 敌人也有飞器,薛铜锤会格挡,会劈砍,出手极快,所以对方的飞器,大概是不能把他怎么样。 等他近身,那他发挥出来的威力,远不是一件飞器可比的。 因为这个飞器还能放飞器,这就是个不讲理的打法。 这时候,林叶见宁缺一招手,薛铜锤竟然飞了回去。 以前他见过宁株用绳索将薛铜锤掷出拽回,现在宁株手里什么都没有。 内劲? 林叶心里一震。 宁株竟是将他的内径,为了配合薛铜锤而修行成了一条看不见的锁链? 此时,花和尚上前:“还是有些不自如。” 他蹲在薛铜锤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薛铜锤随即点头。 林叶距离比较远听不清,但看的出来,薛铜锤好像领悟到了。 宁株再次把薛铜锤掷出去,目标还是前边的一根木桩。 薛铜锤在半空疾飞之中,忽然间就变了方向,以不合常理的方式变了方向。 这一幕,让林叶的眼睛都给震惊的睁大了。 凌空变向,凭借肉身之力,能在半空中变幻姿势形态,这不稀奇。 可薛铜锤那是硬生生的拐弯,甚至是没道理可言的直角拐弯。 随着薛铜锤在半空中这一转,一道流光从他脚下飞出去,砰地一声将远处木桩刺穿,而薛铜锤一扫而过,将另一根木桩一刀扫断。 一击双杀。 看到这一幕,林叶醒悟了过来。 薛铜锤在被掷出去之后,身上带着一件分量颇为沉重的兵器,不是刀剑之类的兵器,而是类似于钹。 他飞在半空,一脚踹在铁钹上,铁钹被他踹的激射出去,而他借助这力量又改变了方向。 大概意思是,你往天空中扔了一颗石子,然后用第二颗石子打在第一颗石子上,两颗石子都改变了方向。 不同的是,薛铜锤自己可以精准控制方向。 这就厉害了啊,一开始林叶判断,武岳境一芒的高手,也未必能躲开薛铜锤那一飞。 现在看来,便是武岳境二芒三芒的强者,也未必能反应过来。 想想看,林叶自己的进境已是快的不可思议。 薛铜锤他们用这种精巧的训练,让他们以远不到武岳境的实力,发挥出武岳境的力量。 林叶看的出来,想出这法子的应该是花和尚,子奈也在一边看着呢,但显然她不想参加。 薛铜锤也不敢让她掷,因为如果是子奈把他掷出去的话,他可能还没有来得及改变方向,就直接砸中第一个目标了。 与此同时,花和尚笑起来,鼓掌为薛铜锤和宁缺喝彩。 “现在,我们再挑战一个难度更高的。” 花和尚大步过去,布置了一下,在空地上插稳了几十根木桩,前边的木桩很粗,后边的就细小了不少。 “前边是一个大人物的护卫,我们的必杀目标有两个,在这。” 花和尚走到木桩阵最后,指着两个被几十根粗木桩挡住的细木桩。 “我们在敌人正面,目标被他的护卫保护的很好,所以若正面突破难有成效。” 花和尚看向宁株和薛铜锤:“现在试试,我们刚才想出来的法子,能不能一击将后边的两个目标同时干掉。” 宁株点头:“来。” 薛铜锤深吸一口气,回到宁株身边,回头看着宁株说道:“丝兄,看你的了。” 宁株道:“还是得看你的。” 俩人对视一笑。 宁株把薛铜锤拎起来,然后抡了半圈后猛的往前一甩。 看起来是甩的真歪,明显不是朝着木桩阵过去的。 可是在到了木桩阵侧面,薛铜锤突然改变了方向。 铁钹飞出去,斩断了一根细木桩,而他也顺利的把另外一根细木桩切开。 啪啪啪 花和尚又鼓起掌来。 他也没有想到,练的竟然能这么顺利,薛铜锤虽然脑子笨,但是修行天赋好。 他天生就擅长这个,他不用去想,不用去计算,就能自然而然的让铁钹飞向目标。 说起来这是很容易的事,可仔细思考之后就会发现,这其实很难很难。 哪怕现在宁株把林叶掷出去,林叶在半空中靠铁钹来改变方向,还要保证他击杀另一个目标,林叶觉得自己做不到。 以他的头脑,都不可能在转瞬之间做出最正确的计算,把角度和力度都算的精准无比。 薛铜锤就不用去计算,完全是天性。 所以说,花和尚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发现了薛铜锤的厉害之处。 “很好,棒!” 高恭在一边大声的喝彩。 在这个团队中,他的作用也毋庸置疑,就是夸人拍马屁。 站在门口的林叶,这才迈步进门,一边走一边鼓掌。 “小丝弟。” 薛铜锤看到林叶就笑了,啪嗒啪嗒往这边跑:“我刚才练了好厉害的一招。” 跑了几步,脚下有个坑没注意,啪的一声就趴地上了。 飞的太多,导致跑倒是不大会了。 林叶过去把薛铜锤扶起来,挑了挑大拇指。 他说:“练的很好,我都看见了,但是若遇强敌,还是不能这样打。” 薛铜锤一愣,众人也都愣住。 不能用,那练了半天,有什么用? 林叶把薛铜锤放下,拍打着薛铜锤身上的土:“这个世上,不会有需要你去一换一,哪怕是一换二的敌人,我不可能准许你去这样打。” 他起身看向花和尚:“很好,真的很好,但他们都是我至近之人。” 花和尚俯身:“门主,我知道,我也记住了” 正文 第六百一十章 换个人试试啊 据楼县位于云州往北大概二百余里,从这再往北走上几十里,就是最初大楚的边关。 如今边城还在,但边城的重要性,似乎没有过去那么大了。 因为大玉的北疆,已经拓展到了十三州,紧挨着娄樊,那十三州就像是十三座碉堡,楔在娄樊的门牙上,他想啃,但还不好啃。 据楼县的位置,也就从原来的边城后仓,变成了一个寻常无奇的小县。 原本因为位置特殊,这据楼县虽然不大,却颇为繁华。 大量的边军物资都会存在此,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往边城运送。 如今这据楼县看起来依然人来人往,不过这里的作用却变成了一个集市。 冬泊人日子过的苦,如今从草束城往南的冬泊,又划归给了大玉管辖。 虽然不算是大玉的疆域,但冬泊人来大玉这边,也算是颇为自如。 他们为了生存,就只能把手里为数不多的东西送到大玉来变卖。 乱世连人命都是贱的,更何况曾经让冬泊人引以为傲的那些皮子和牛羊。 所以这也导致了大批的大玉商人来这边,用极低的价格就能收购来大量的皮子。 冬泊乱世之后,牛羊数量锐减,但皮子的数量却增多了。 而且,价格连原本的一半都不到,这么赚钱的东西,自然会吸引不少人来收购。 据楼县的一家客栈门口,几个商贩在商量无果之后,骂骂咧咧的走了。 这城中最大的客栈,被人包了下来,但住进客栈的人却不多。 所以无处可住的商人本想商量一下,却被人拒之门外。 祥福客栈虽然是这里最大了,但对于真正有身份地位的人来说,还是显得简陋了些,也不干净。 如今在客栈的二楼,有几位本不该出现在这的大人物,正在商量着接下来要办的事。 “原本想着,把崔家送出去卖了,陛下得了些好处,该收手也就收手了。” 一个中年男人语气有些气恼的说道:“可谁想到他变本加厉,云州这边,我们的生意基本上都断了。” 他叫王风林,坐在他身边的是他弟弟王火山。 王家在大玉的地位,除去皇族之外,再无一家可以相提并论。 原本在大玉立国之前,王家的实力犹在谢家之上。 听王风林说完,坐在他对面的老者点了点头,他是风家的人,风家的势力一直都在西北,不在中原内地。 风家,和大雪山上那个神秘的江湖圣地,关系匪浅。 风钊桐点了点头道:“现在看来,云州只是天子要试一试的首选之地。” “天子知道,若举国之内,皆按照他的计划行事,失败是必然,他毫无胜算。” “所以从云州开始,借着拓跋烈的事,把云州官场彻底清了一遍,现在他所任命的地方官员,都是他的人了。” 云州是个开始,而且云州是最难开始的地方,云州如今都办成了,那天子接下来就会一州一州的把地方权力收回来。 “总不能这样下去。” 王火山道:“这次家父让我们来云州,是因为家父觉得,天子要在云州落第一步狠棋,那我们就该在云州接招。” “其实,归根结底,天子在云州也只落了一颗真正的棋子林叶。” 风钊桐道:“什么三北都护府,还不是天子为了给林叶落子而做的准备。” 王风林道:“我看,到了不得不拔掉这颗棋子的时候了。” “以前觉得此人上不得台面,还不如拓跋烈,现在看来,着实是我们犯了错。” 风钊桐道:“不过有句话公爷他倒是说的对,天子既然在云州落子,那我们就该在云州接招。” 他抱拳道:“两位公子身份尊贵,本不该劳顿两位来操持此事,但如今若无两位公子坐镇,怕也难有人能一呼百应。” 王风林道:“既然父亲让我们兄弟两个来了,此事自当担责。” 他看向王火山道:“你我二人,今日分开,一向北一向东,按父亲计划,为期半年,再回此地相聚。” 王火山道:“大哥放心,半年之期一到,你我非但能在云州重聚,还能让云州变个颜色。” 王风林点了点,看向风钊桐道:“西边的事,就有劳世叔了,另外,洪武定去了西北边疆,他那边也需世叔走动。” 风钊桐抱拳:“两位公子只管放心,半年时间很快就会过去,到时候在这,我静候两位公子佳音。” 这几人计议得当,随即分成三队,一路往西一路往北,一路往东去了。 他们这些人,若要调动大高手来杀林叶,自然也是个办法。 可是,他们自视甚高,觉得用那种手段着实辱没了身份。 再者,若动用他们藏好了力量,只杀一个林叶却要暴露出来,着实得不偿失。 天子身边有几位大高手,是人所共知的存在。 他们这边的大高手,却不敢让世人得知。 与此同时,云州城。 林叶又一次坐在了城墙上,看着天空上被风驱赶着的云在发呆。 可他这样的人,什么时候会浪费时间发呆? 在城下不远处,子奈正拽着一个大风筝在飞,她很开心,在风筝上飞的薛铜锤也很开心。 小姨坐在一边草地上,随从在这搭了个棚子,挡挡那不识趣的北风。 小的们在笑在闹,年纪稍大些的几个,坐在这看着小的们在笑在闹。 雷红柳在火炉旁边烤了几颗大枣,哪怕是在这空旷之地,枣香气还是浓到能霸占她们的鼻子。 “小叶子又在想什么呢。” 雷红柳往城墙上看了一眼。 说好了一起出来散散心,结果那家伙又一个人跑到高处去思考问题了。 雷红柳有时候都想不明白,以小叶子这个年纪,怎么每天有那么事情需要思考。 可是再想想看,也许这就是小叶子为什么与众不同的缘故。 “他” 谢云溪也抬头看了一眼。 城墙上边的风大,吹的那家伙的长发往前飘着,身上的披风也在往前飘着。 “他说最近太安静了。” 谢云溪给她们倒茶,手上的动作是那么轻柔那么好看。 “他说太安静了不好。” 雷红柳笑道:“安静还有什么不好的,这世道若能一直都安静着才美呢。” 谢云溪道:“百姓们的世道是安静的,稍有不安也只是个例的事,朝堂之争,争权夺利,又什么时候真正安静过。” “朝中不少人都能看出来,天子让小叶子带兵北征,是为了尽快让大玉北疆安稳下来。” “大玉外边现在唯一还有些不踏实的,只剩下北边一个娄樊了,娄樊不敢南下,那将来新君即位便能顺利。” 她品了一口茶后继续说道:“大人物们都知道,到了关键时候了,若此时再不挣扎,天子的利刃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落在他们头上。” 说到这,她又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在沉思的少年。 利刃,就在那儿呢。 “天子是拿云州做了个试探,云州能办好的,其他各州当然也都能办好。” 谢云溪捧着茶杯,暖意让她的掌心微微有些发痒。 “如果那些大人物们不反抗,他们不只是失去一个云州,三十六州的江山再大,也没有他们的金屋银屋了。” 雷红柳听的云里雾里,她最佩服的就是师妹这冷眼看天下的本事。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笨,但这些事她着实是想不明白。 唯有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的庄先生,若有所思。 庄君稽虽然是江湖出身,可他的眼界,远高于江湖。 他的学识,他的阅历,他的见解,若换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施展,怕是地位也不会低了。 今日这出游是林叶邀请,但林叶跑到一边发呆去了,他坐在这本还有些局促不安。 此时听长公主说完,他心里有些想法,想说又不敢乱说。 “庄先生,若有赐教,只管明言。” 恰在此时,谢云溪轻声说了一句。 庄君稽道:“天子从云州刮地皮一样把官员都换了,是不是,逼着那些人动手?” 谢云溪点头:“先生慧眼如炬。” 庄君稽道:“寒门士子虽然团结,可比勋贵旧族还是差的太远,手里握着的实力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之前小叶子说过,寒门士子被陛下敲打过,所以不敢再放肆,但陛下如今又重用了一个石锦堂,是在给寒门士子们些抚慰。” 说到这,他看向谢云溪道:“长公主刚才说,他们会忍不住动手,那” 话音至此,他也看向坐在高处的林叶。 “天子故意把小叶子的兵权撤了,把怯莽军留在草束城,是在故意露破绽?” 谢云溪眼神里一喜,能看到这一层的,着实是少之又少。 庄先生人在江湖,可是心存高远。 就连满朝文武,两大派系之外的人,能看的如此透彻的怕也不多。 天子故意贬了小叶子一道,还把怯莽军留在了冬泊草束城,确实是天子亲自动手,把小叶子的防备撕开了口子,展示给对手看。 说起来,天子是真狠,用人用的真狠。 他可以给小叶子前所未有的殊荣,大玉立国两百多年来都没人有过的殊荣。 他也可以拿小叶子的命来做阵眼,做局心。 可再想想看,这又有什么不公平呢? “小叶子说太安静了。” 庄君稽道:“安静的是表面上那一层水,下边的水也许早就有了漩涡。” 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只是这漩涡,在哪儿?” 谢云溪指了指林叶。 庄君稽这才醒悟过来,刚才他也说过云州是战场,那这漩涡又怎么可能是别人。 雷红柳说:“我虽然听不懂,可我现在也有点感悟,是不是,若此时这三北都护府的都护不是小叶子,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早就被算计死了?” 谢云溪点了点头:“小叶子如果有一丁点的不小心,也会被算计死,而且一旦被人算计成功,天子也不会救他。” 因为,一旦被人算计成功,那压在小叶子身上的罪名,天子都解不了。 雷红柳忽然就莫名其妙的想到了她另一个弟子陈微微,她总是觉得,陈微微和林叶的区别,只是一个命不好一个命太好。 如果谢云溪也那么帮陈微微,陈微微自然也不会比林叶差了。 此时她才醒悟。 若坐上那高处的是陈微微,或许早就成了一捧黄土。 她再抬头看向林叶,眼神就变得不一样起来,多了些心疼。 长辈,总是会更偏爱她觉得受了委屈的那个。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一章 坑来 云州州抚石锦堂从府衙出来的时候,不由自主的舒展了一下身体。 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做好一个手握重权的地方官员,并没有他以前以为的那么轻松。 大部分地方官员,越是级别低的地方官员,敢于做主的就越少。 明明是他们职权范围之内的事,但就是不敢给个决定。 一层一层往上请示,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都能请示到他这个州抚大人身上。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这地方上做官的人摆脱不了的枷锁。 这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了不求有功但求无为。 什么都不做,那也就什么都不错,真要说错也不就这什么都不做这一样错处吗? 明明是不入品的村子里正就能做主的事,非要上报到县衙,等到县令腾出手来看到这事了,也许已过了七八天甚至一个月。 县府里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写条陈出来,上报到郡府,郡府的事再上报到州府。 石锦堂就发现,大量的时间就这样被浪费了。 所以他出门是想去和林叶商量商量,他想和林叶要个权力。 出门上车,看到有人急匆匆的进了州府衙门,石锦堂也没理会,每天这样看起来急匆匆来的人,太多了。 其实也就是看着着急,他们没什么正事。 到都护大人府门外的时候,石锦堂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觉得今天这事虽然不大好开口,但一定要开口,他得给自己鼓鼓劲儿。 不多时,进门禀告的亲兵跑出来,说都护大人就在客厅等候。 石锦堂大步流星的进了门,到客厅门口,见林叶正站在一副巨大的地图前边观摩。 石锦堂知道最近这几个月,都护大人一直都在为这北疆地图的事操劳。 粗粗看起来,这份地图,包括的不仅仅是冬泊全境,还有大玉新得的北疆十三州,甚至还有娄樊的一小部分。 说起来不就是画个图那么简单吗,从回来一路上算到现在,已有十个月的时间,都护大人还没把这事办完。 可真要是参与其中的人才能明白,绘制地图是多劳心费力,要消耗多大人力物力财力的一件事。 “都护大人。” 石锦堂进门后就俯身行礼。 林叶嗯了一声:“能让你亲自跑一趟的,不会是什么小事。” 石锦堂道:“和大人要权来了。” 林叶回头看了石锦堂一眼:“想要什么权力?” 石锦堂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也把现在地方官府上的普遍现象说了一遍。 这些事,林叶当然知道。 “新来的官员,做事雷厉风行的有,但做事畏首畏尾的多。” 石锦堂道:“下官是和都护大人要个狠厉一些的权力,正五品以下官员,只要是他域内的事他权力之内的事,拖着不办上报等着批复的,出现一次记过,出现两次留职反省一个月,出现三次的罢官回家。” “正五品?” 林叶看向石锦堂:“石大人,几品?” 石锦堂回答:“正三品。” 林叶道:“你刚才在抱怨,地方上的官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所以诸事皆向上请示,你是正三品的州抚,云州治内,自你以下的官员,你要如何处置,你却来问我?” 他看着石锦堂的眼睛:“你来请示我的,难道不也是你职权范围之内的事?”石锦堂肃立:“都护大人教训的是,下官谨记于心。” 他看起来严肃,其实心里高兴,都护大人这话里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别正五品了。” 林叶道:“正四品以下官员,只要不是砍脑袋的事,你随意处置,正五品以下,砍脑袋的事也无需来我这请示,你自己做主。” 石锦堂笑起来:“有都护大人这句话,下官办事就有底气了。” 林叶道:“我说句听起来像是废话的话你做事的底气,都在陛下委任你为云州州抚的旨意里呢。” 正说着,外边有人快步进来,向林叶俯身道:“从玉门关有消息送来。” 玉门关,便是云州北边最大也最重要的一座边城。 这,曾经就是大玉北疆的门户,所以被称之为玉门关。 不过现在,玉门关的地理位置,表面上看起来已经显得没有之前那么重要了。 然而玉门关内的兵力布置,物资储备,按照林叶的指示,不减反增。 “直接说吧。” 林叶吩咐一声。 “玉门关边关守将肖云奇派人送来消息,最近从冬泊,孤竹两地入关的修行武者,数量一日比一日多。” “盘问这些自冬泊和孤竹来的人,为何而来,他们回答的都一样。” 手下人看向林叶道:“有人在关外大肆宣扬,说是都护大人要在云州办江湖大会,从关外各地来的人,只要经过选拔,便可被召入怯莽军,其中佼佼者,可直接被召入怯莽军无惧营。” 听到这话,林叶的眉角一抬。 话刚说到这,从云州府过来的人也到了。 之前石锦堂看到的那急匆匆进了州府衙门的人,也是来报信的,和来都护府报信的人所要说的事并无区别。 “报。” 一名亲兵从外边快步跑进来,俯身道:“都护大人,孤竹守备将军宁海棠派人来,要求见都护大人,说有要紧事,要见面和都护大人说。” 林叶点了点头:“让他进来。” 等那人进门,林叶一眼就认出来,这个家伙就是那天在北疆拦着他,不让他追宁海棠的那个亲兵。 看起来,这亲兵如今已得到提拔,身上一套校尉军服。 “都护大人。” 那校尉上前行礼,然后取出一封信递给林叶:“大将军给都护大人的亲笔信,大将军说,让我务必亲手交给都护大人。” 林叶点头:“你先下去歇着庞大海,给他安排食宿,照顾好一些。” 然后又对那校尉说道:“待我看完大将军书信,还需你把回信带去。” 那校尉应了一声,然后跟着庞大海下去休息了。 庞大海一边走一边问:“宁大将军还好吗?” 那校尉道:“好是好,就是大将军从北疆回去之后,时不时的发呆,以前可不这样。” 庞大海道:“我家都护大人回来后,偶尔也会发呆,以前嗨,以前倒也经常发呆,但都护大人发呆,大部分时候可不是发呆,肯定是在想什么大事。” 那校尉道:“我家大将军发呆可不像是想什么大事,她还偶尔会笑出声。” 庞大海:“以前不这样?” 校尉点头:“不这样。” 庞大海:“那你家大将军是不是想娘们儿了?” 校尉楞了一下,然后看向庞大海:“可我家大将军就是个娘们儿啊。” 庞大海也楞了一下,然后一拍脑门:“我凑,我忘了。” 另外一边,林叶打开宁海棠的信看了看,然后眉头就又微微皱了起来。 宁海棠在信中问他,为何要办江湖大会这种事,这纯粹是授人以柄。 这种事一旦传扬到歌陵,指不定多少人拿这事来做文章。 不从云州招募新兵,却从冬泊孤竹等地,招募江湖人士加入怯莽军,这事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自然会拿出来大书特书。 可林叶根本就没有安排过这事,显然是有人想给林叶挖坑。 宁海棠说,现在孤竹那边已经传疯了,说是都护大人特意要给冬泊和孤竹的有志之士一个出头的机会,所以大规模从这两地征兵。 还说,只要前往云州城参加江湖大会,去的时候给路费,就算没被召入怯莽军,回来的路费也给。 孤竹几座城内,甚至还有人直接在当地官府门前宣扬此事。 宁海棠派人问过,当地官府的人说,来宣扬此事的人,手里拿着的就是三北都护府出具的公文。 信最后,宁海棠说我知此事必非你所为,所以你当万千小心。 这封信,最重要的事,就是最后那六个字,她虽然只是用这六个字一笔带过,可那才是她写这封信的本意。 你当万千小心。 以宁海棠的聪慧,以她的眼界,当然看得出来这事有大问题。 林叶把信收好,然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回到屋子里,他提笔给宁海棠写回信,落笔几次,都觉得不妥当,明明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可落笔总是那般的别扭。 这封信还没写几句话,庞大海又急匆匆跑来,说是从西北边疆有人过来。 是新调任的西北边疆主将洪武定派来的人,是来和都护大人核对一下,是否要举办江湖大会。 东北,正北,西北 林叶回到云州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如果这个局是从他才回来布置的,这几个月内,天知道会有多少人在奔走,在布置这个骗局。 那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办成的事,冬泊孤竹再加上西疆,甚至还远到了北疆十三州,粗粗估算,几个月时间能覆盖这么大范围,没有几千人都做不到。 随随便便调用几千人来给林叶挖这样一个坑,显然不只是能看出来的这个坑。 这个事,现在能从冬泊孤竹传回云州,说不定也能从孤竹冬泊直接传到歌陵去。 到了夜里,林叶又收到了从草束城来的书信,是怯莽军副将封秀派人加急送过来的。 宣扬要办江湖大会的人,偏偏就没有去草束城那边宣扬。 但这个事已经在冬泊传开了,所以草束城虽然没人来,但消息也被传播开。 封秀一得知,立刻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连忙派人来向都护大人禀报。 如果真有这事,都护大人肯定是直接派人给他传令了。 他都不知道,冬泊各地的百姓们都知道了,这事自然不对劲。 又过了能有七八天的时间,云州这边汇聚过来的关外武者,已经越来越多。 边关不会阻挡,因为这些人并不是非法越境过来的,他们手里的文书齐全,边关没理由阻拦。 人越多,自然越乱。 一旦他们听闻根本没有江湖大会,那么这些人又怎么可能不闹事? 正文 第六百一十二章 一老一少 据楼县,还是那家客栈。 王风林的马车在客栈门口停下来的时候,王火山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大哥。” 见王风林下车,王火山连忙上前行礼。 “你竟是比我动作还要快些。” 王风林笑了笑道:“父亲一直都说,要论务实,我远不及你。” 王火山连忙道:“大哥你就不要取笑我了,你去的是孤竹,更远,更不好办,我去的是冬泊,自然比大哥要快些。” 两人在门口聊了几句之后,随即一同进了客栈。 落座之后,王风林问王火山:“西边回来人了吗?” 王火山摇了摇头:“未见。” 他语气稍显担忧的说道:“天鉴亭那边,这两年都不敢再放肆了。” “石锦堂当初混到了月姨身边,她背后就是天鉴亭,石锦堂知她身份,天子还没有对天鉴亭动手,也只是觉得那地方留着还有些用处。” 王风林点了点头:“天鉴亭手里的实力虽然不弱,以后能用的却不多了。” 说起这个,两兄弟都有些遗憾。 当初天鉴亭派人从西边过来,确实是要插手朝廷事务,而背后的推手便是王家人,只是没有王家人直接出面罢了。 推动天鉴亭和寒门士子那一派系的人联手的人,谁能想到是寒门士子的对头? 其实天鉴亭的绝大部分经济来源,都是各大家族的支持。 那人钱财提人办事,月姨在天鉴亭中地位不低,虽然对外宣称只是个外门弟子,可实际上,有着举足轻重的话语权。 结果她暴露了。 天子没有明面上对大雪山那边有什么惩处,可暗中到底有没有动作,谁也说不清楚。 这两年来天鉴亭那么老实,足以说明他们已经被敲打过了。 “西北边陲的防务,天子是想着以后还能用到天鉴亭。” 王风林道:“这是天子不愿意把天鉴亭整个都抹掉的缘故,也是想给那些西北江湖客一个机会。” 他沉思片刻后说道:“算了,西北那边的人咱们就不计算在内了。” 王火山道:“确实是很好用的一批人,天鉴亭里不乏高手,他们出面,我们就不必调用自己手里的人,也安全些。” 他看向王风林:“大哥,天鉴亭里边的人,好像也分成了两个派系。” “一个觉得既然拿了咱们的好处,就该为咱们做事,而且一旦成功了,天鉴亭的地位就不再是偏居西北,而是可入歌陵与上阳宫比肩。” “另一部分人则觉得,现在天鉴亭在西北已有不可撼动的江湖地位,没必要跑去歌陵和上阳宫争长短。” “争赢了,天鉴亭也必然是元气大伤,争输了,那天鉴亭就是灰飞烟灭。” 听到这话,王风林忍不住笑了笑:“我不否认天鉴亭有些本事,有些高手,可他们做梦着想和上阳宫争长短,确实是可笑。” 自从究结圣人创建修行之术以来,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 在这一千多年中,朝代更迭,江山变换,可是上阳宫依然屹立不倒。 别说中原江湖,便是域外的江湖中人,也一样把上阳宫当做圣地看待。 都说中原有三大圣地,一为上阳宫,一为惜声寺,一为予心观可实际上,真称得上圣地的,永远都只有上阳宫一个。 “不是说你宗门里出几个高手就叫圣地了,也不是说你宗门在一隅无敌就能叫圣地了。” 王风林道:“上阳宫的地位,是皇权不敢轻动。” 他看了看窗外:“天鉴亭还没有被动一动,不是皇权不敢动,而是懒得动而已。” 王火山道:“那这次咱们要想在云州把动作搞大一些,就不得不用登科了。” 王风林嗯了一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到了该用的时候就用,登科也该亮亮相了。” 王火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登科亮相,还在观望着的那些蠢材,也就明白王家的心意。” 大玉立国之前,整个中原天下之内,能称之为绝对一流家族的只有两家,一为王二为谢。 谢家得天时地利人和,化家为国,至今二百余年,最忌惮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域外的敌人。 娄樊再强,天子也不会觉得娄樊是大玉的宿命之敌。 谢家的人,二百多年来,始终都不敢放松对王家的警惕。 而实际上,当初大玉开国皇帝能够那般大杀四方,和王家在背后不遗余力的支持关联巨大。 没有王家的倾囊相助,谢家在这化家为国的路上,也会走的举步维艰。 正因为知道王家蕴含的实力有多恐怖,所以在大玉立国之后,谢家的人一边给着王家厚重到极致的回报,一边小心翼翼的戒备着盯防着。 现在这个时候,到了王家的人亲自下场,就说明王家也已经在害怕了。 当今天子的狠,超过了王家的预料,这让整个家族都感到不安。 王风林兄弟二人此时在这家小小的客栈里,思谋良久后,最终还是觉得,不能把西北那边的势力排除在外。 王家在幕后主持大局,在台前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是王家的人。 “火山。” 王风林看向他弟弟:“你亲自安排人去一趟西北,看看那边到底什么情况还是你亲自去一趟吧,去拜访一下天鉴亭。” “本来我想着,既然用不上就不用,深思熟虑之后,他们那些人该用还得用,登科出场再稍微往后放一放。” 王火山道:“我亲自去,是不是显得有些抬举他们了。” 王风林道:“父亲曾经说过,若要用人出力,需让人知道可得的好处,人方可出力,若要用人效死,需让人知道他得到的不仅仅是好处还有尊敬,方可使人效死” 他看向王火山:“用金银财宝收买来的人,永远都不会对你忠心耿耿,但,用你的尊重去收买来的人,他们会心甘情愿的为你卖命。” 他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古人说,士为知己者死,可这句话里提到的士,永远都不是士大夫的士” “这句话里的士,是那些不贪慕虚荣,不追求金银,但一心想得到认可的人。” “利用这些人,最简单不过,你只要让他们觉得,你待他们以真诚就足够了。” “而我们这样的人,待人真诚又是那么的容易。” 他缓缓说道:“在这士为知己者死的士眼中,何为真诚?在我看来,其实与哄女人是一般无二的道理。” “他需要什么,追求什么,你都能给他满足,他便觉得自己得到了重视,而对于我们来说,他们追求什么,需要什么,恰恰是我们随随便便就能给的。” “以钱权为根基,予他们便利,却还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在干干净净的追求理想和抱负,不是为了钱权,而是为了忠义和梦想。” “这些人真的是太好用了比花钱买来的忠诚要好用的多。” 王火山听到这些话后,重重的点了点头:“大哥放心,我都记住了,我会尽快亲自去一趟大雪山。” 王风林道:“到了天鉴亭之后,你该让他们看到两件事,其一,王家高高在上,对于他们来说,王家能派人去,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尊重了。” “其二,还不能让他们觉得,你去了,是给他们送了些施舍,这些人,最看重什么尊严脸面” 王风林道:“办好之后,你也不必急着回来,再去见见洪武定,问问他,在北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是不是觉得离开王家,他可以独当一面了。” “是。” 王火山答应了一声:“大哥,这个洪武定,我瞧着也不顺眼,到时候我会敲打一下。” 王风林缓了一下,起身走到窗口。 “云州这边,父亲本来是想着用拓跋烈来铺路,拓跋烈愚蠢,自己跑去冬泊和孤竹铺路。” “非但坏了他自己,也坏了父亲在云州布局,天子把云州地方官员都换了,手段粗鲁,父亲在这落的子,被天子一点儿都不漂亮的一把扫到了地上。” “让天子看看吧,什么才是漂亮的布局,什么才是漂亮的谋事他那些手段,真的都太丑陋了。” 就在两兄弟在据楼县这小客栈里议事的时候,在歌陵上阳宫奉玉观,一老一小也在议事。 只是,这议事就看起来没有那么心平气和了,王火山在听他大哥说话的时候,虚心求教,而此时在听那老人说话的年轻人,一副漫不经心。 “我说的那些,你都当耳旁风了?” 掌教真人瞥了一眼辛言缺。 辛言缺撇嘴道:“你说的话我都听着呢,一个字儿都没有遗漏,但你什么都不做,光说,我还要真心实意的感谢你?” 掌教真人又瞪了他一眼:“你就怂成这样?” 听到这句话,辛言缺直接跳了起来,指着掌教真人鼻子说道:“老牛鼻子!你话说的轻松,你让我去打架也就罢了,还绑着我一只手让我去打架,绑着我一只手也就罢了,还让我必须打赢,且打赢的漂漂亮亮,你是不是过分了!” 掌教真人叹了口气道:“你几岁的时候就随我修行,那时候我便看出来你是天纵之才,我修行这么多年,教了那么多人,没有一个能与你相比。”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你也该明白,你在十岁时候就已隐隐有武岳之势,我若不压你血脉,天知道你死过几次了。” 他看着辛言缺极认真的说道:“你不要觉得,我还在上阳宫呢,所以上阳宫里就都是顺着我的人。” “上阳宫已经牛皮一千多年了,这一千多年来,人人都知道上阳宫牛皮,难道就不会安排人来上阳宫学着怎么牛皮起来?” 辛言缺道:“你少来这套,你说话的时候越是严肃认真,便越是心里有愧。” 掌教真人道:“你十岁就那么强,上阳宫里的人都能看到,暗中想抹掉你的人,连我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 “我封你血脉,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十岁就到武岳,对你自身来说也无一利,你十岁身躯,承受不住武岳境的修为之力。” 辛言缺啪的一声就拍了桌子,指着掌教真人怒道:“老牛鼻子,我就说你心里有愧!” 掌教真人:“” 辛言缺道:“那时候你封我血脉,是因为我年幼不堪武岳境之压,后来呢,我现在多大了?!你一直不给我解开封印,你就是没安好心!” 掌教真人:“你错了,我怎么会对你不安好心?” 他仰天而叹,一脸肃然:“你信我,我就是真忘了。”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三章 尺度 辛言缺听到说真忘了这三个字,表情明显凝固了,就那么死死的看着掌教真人。 「老头儿,你别糊弄我!」 他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抖,那是多大的委屈啊,一般来说七岁以上的孩子受了委屈嘴唇都不容易抖起来了。 掌教真人还是装的那么正经的回答:「这也不能怪我,非我一人之过。」 辛言缺一只脚踩在桌子上,一只手指着掌教真人的鼻子。 「不是你一人之过?难道还怪我?!」 掌教真人道:「那这么多年来,我是忘了,你也没提醒我啊,所以难道你就没错吗?」 他咽了口吐沫,明显心虚。 但他嘴硬。 掌教真人继续说道:「抛开我有错没错不谈,这是和你有关的事,你自己都不想着,指望着别人总为你想着,你不觉得你过错更大一些?」 辛言缺都急眼了。 「老牛鼻砸!」 辛言缺喊道:「当初我有没有问你,何时给我解开封印,是谁一脸正经的跟我说,自有为师为你想着,你不必多虑,你还小,这些事为师替你操心就是。」 掌教真人:「为师,这劳碌命,就是为你们操不完的心。」 辛言缺问道:「你就说,现在怎么办!」 掌教真人:「我现在给你解开不就好了?你看你这急赤白脸的样子,真是连为师一点气定神闲的本事都没学到。」 辛言缺:「我刚才越想越气的时候,把你的蝈蝈笼子给你摔了,那只看起来好漂亮的碧绿如玉的蝈蝈也被我一脚踩死了。」 掌教真人一把揪住辛言缺的衣领:「你特么的再说一遍?」 辛言缺耸了耸肩膀:「你现在这急赤白脸的样子,我倒是学的格外的像。」 掌教真人一把松开他,然后还给他整理了一下被攥褶皱了的衣服。 「为师」 说了两个字,似乎是觉得说什么也维护不了自己这形象了,干脆也就不说了。 他拉过来辛言缺,一掌拍在辛言缺的小腹上。 这一掌的力度不弱,直接把辛言缺拍飞了出去。 辛言缺落地后都没能控制住自己身形,连着又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老牛鼻子!」 辛言缺喊了一声,然后脸色就变了变。 他明显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有磅礴的内劲正在疯了一样的往他丹田气海中倒灌。 掌教真人道:「解开你丹田封印,也不过我一拍之事,你好好说不行?」 辛言缺:「一拍之事?需要拍这么大劲儿?」 掌教真人摇头:「不用,刚才打你那一下,若以十分力论,一分力是解开你封印,九分力是因为我想打你。」 辛言缺瞥了他一眼,也不再说什么,而是盘膝坐下来。 掌教真人迈步过去,一只手放在了辛言缺肩膀上:「我忘了是我忘了,忘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本想着你十五六岁的时候再给你解开,我又能忘记多久呢?这不也就是忘了有不到十年么」 他掌心吐力:「我补给你不就是了。」 而这时候辛言缺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一股犹如上苍之力的修为内劲,像是奔流大河一样进入他的丹田气海。 这么庞大雄浑的力量,像是洪水一般袭来,进来之后却变成了温柔起来,只片刻就将其被封印的丹田彻底冲开。 并且,这股力量还能以摧枯拉朽一般的速度,将他的经脉拓开。 又摧枯拉朽,又温柔如水,普天之下能兼顾兼得的 ,或许只掌教真人一人。 但是,疼,是***的疼。 辛言缺这一刻甚至还忍不住想到,真的是报应,该来的都会来,一个都躲不掉。 当初他怎么为林叶开穴,现在掌教真人就是怎么给他开的。 只不过,他那时候实力不够,学艺不精,所以只能用更为粗暴些的外力开窍。 掌教真人一股内劲注入进来,这就是从里边硬生生撕裂一般。 与辛言缺为林叶外力开窍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一个是从外往里硬生生撑开,一个是从里往外硬生生撕裂。 但疼,肯定是一般无二的疼。 疼的辛言缺嗷嗷的叫唤起来,他也不是不想忍着,是根本忍不住。 那老家伙还不留力,能用几分用几分,大概是想着这一次就给他开窍好就得了。 「老家伙!」 辛言缺一边哀嚎着一边喊:「你肯定是又特么偷懒了!」 掌教真人道:「既然被你识破,我也就不装了,确实可以分几次为你开窍,但那不是费事么我都这般年纪了,能一次干好的事,何必要我再多累几次。」 辛言缺:「你你将来一定会遭报应。」 掌教真人:「反正现在我也是闲着,你且说说,我这报应是什么?」 辛言缺:「你祸害我,我将来就祸害你上阳宫!」 掌教真人撇嘴:「身外之物。」 辛言缺:「那是千年传承!」 掌教真人:「将来我若都嗝屁了,千年传承不千年传承的,还关我屁事。」 辛言缺:「」 掌教真人道:「再说,若真到了传承至你身上的时候,你把上阳宫祸祸了,那是上阳宫该有此劫,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在掌教位子上的时候,又没把上阳宫祸祸了。」 说到这,他一脸释然和通达:「所以,如果我的报应是你祸祸上阳宫,那这不是我的报应,这是上阳宫的报应,跟我有鸡毛关系。」 辛言缺:「」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辛言缺从死去到活来,再从活来到死去,再从死去到活来。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他是在鬼门关打通关才回来的。 掌教真人忙活完了,看起来也确实是累了,额头上见了一层细密汗珠。 他走到一侧坐下来,喘了几口粗气。 「孽徒,都这么大了,还得让我为你操心。」 「孽师,都这么老了,还祸祸你的亲徒弟。」 掌教真人道:「我去祸祸上阳宫外边的人,他们会说我欺负人,我又喜欢欺负人,那只能是欺负你们了。」 辛言缺坐在那,是一动都不能动了,浑身上下,疼的好像要碎了一样。 他想着,当初林叶那般年纪能撑下来真不是个人。 如果不亲身经历,他是不会理解林叶当时为什么用想刀了他的眼神看他。 现在,他那眼神大概也比林叶当时好不了多少。 「行了,该补给你的也补给你了,你要是以后再敢提这事,为师就把给你开的窍,再一个个堵回去。」 掌教真人缓缓吐出一口气,像真的是累了。 辛言缺挪着屁股,蹭到掌教真人身边,抬头看,看了好一会儿。 掌教真人问:「看特么什么?」 辛言缺:「看特么你。」 掌教真人哼了一声。 辛言缺道:「你是不是把你修为分给我了?并不仅仅是为我开窍?」 掌教 真人:「你既然知道,以后就该好好对我,别特么总对我吹胡子瞪眼睛的,要尊师懂不懂?」 辛言缺:「你是不是快死了?」 这话突然问出来,掌教真人的脸色就明显变了变。 但很快,这种变化就消失无踪。 他看着辛言缺认真说道:「是人就会死,只不过是活多少年的区别,我比这世上九成九的人都活的长远,死不死的,还有什么可在乎?」辛言缺:「你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把修为之力给了我,难道你不知道这样自己会死的更快?」 掌教真人却一笑道:「我仗着自己是修为深厚多活了一些年,你知道这是什么?这是向天借命。」 辛言缺:「你」 掌教真人抬起手在辛言缺脑袋上扇了一下:「但,你师父我向来都是只借不还的人,你以为我是拿我的命把命续给你了?扯淡,我又没活够呢」 辛言缺:「」 掌教真人道:「虽然分给你一些,会让我显得稍稍有些疲惫,也就是累一点罢了,那修为之力是修行来的,又特么不是我天生的命。」 「你是不是什么悲情看多了?觉得我这是临死之前在完成什么传承?」 掌教真人叹了口气:「你该明白,为师我向人间借的东西,人间不敢让我还,我向臻天借的东西,臻天就敢让我还?」 「要说无赖,你师父我是天下第一无赖,只进不出臻天想要我命,她没那个本事。」 说到这他低头问辛言缺:「这牛皮吹的怎么样?」 辛言缺叹了口气。 掌教真人又给了他一下。 「既然已经开窍,回去睡一觉就赶紧去办正事,为师虽然不至于活不了多少年,但也到了该你撑起来的地步。」 「你知道,当初为师是怎么让中原江湖都明白,惹谁都别惹上阳宫的吗?又是怎么让江湖都承认,为师是天下第一的?」 辛言缺:「以德服人。」 掌教真人一巴掌又拍在辛言缺脑门上:「你师父我什么时候有过德当然是打上门去,一个接一个的打。」 「当年我师父把位子传给我之前,告诉我说,你去江湖转一圈,告诉各大门派的人说,你是上阳宫的继承者,将来你就是掌教真人了。」 「让江湖各大门派的人都了解一下,你这个继承者是什么实力你看看我打了一圈回来后,我坐这位子,谁还敢挑衅?」 「我师父说,当年他就是这么干的,我师父的师父也是这么干的,现在到你了。」 他看着辛言缺:「去江湖走一圈,要去惜声寺,要去予心观,也要去一趟那个最近有些猖狂的薪城天鉴亭。」 「告诉他们,你是下一代真人了顺便告诉他们,哪一代他们也打不过。」 老真人笑起来。 「上阳宫一代一代这样传承下来,从没有一个丢人的,你可不许丢了人。」 辛言缺问:「那万一呢?」 老真人道:「万一你丢人了,我就去把让你丢人的都干掉,也就没人知道你丢人了。」 他说:「我师父当年反正是这么告诉我的,好在是我没让我师父出面。」 辛言缺又耸了耸肩膀:「我尽力吧,你毕竟都这么大岁数了,我就不在外边丢人,再劳你去给我把脸面挣回来」 他问:「尺度怎么控制?」 老真人道:「你师父我的师父告诉我说,不服就打,一直不服一直打。」 辛言缺:「打死 都不服的呢?」 老真人:「你都打死他了,还管他服不服?活着的人,没谁敢不服不就得了。」 他拍了拍辛言缺肩膀:「先去大雪山,那边不服气的多,你练手也方便。」 辛言缺嗯了一声:「知道了尺度呢?」 他又问了一次。 老真人:「当初,予心观得上阳宫认可,天下才有予心观传承,当初,惜声寺得上阳宫认可,才有惜声寺传承。」 辛言缺点头:「明白了上阳宫的尺度就是,上阳宫可以有尺度也可以什么尺度都没有,打死都不服气的,那就打死好了,这不是上阳宫霸道,是因为打死都不服的,他们不尊教化。」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到进行查看 正文 第六百一十四章 本心所向与江湖过往 辛言缺坐在那喘着粗气,看着面前这个头发胡子都已经白了的老头儿,其实他哪有什么怨念,只有心疼。 老头儿说是忘了给他解开封印,说这话的时候还真像是有那么回事一样。 可辛言缺知道,老头儿那样的性子,老头儿那样的为人,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忘了。 老头儿可以忘记很多事,比如关于他自己的,什么时候生日,什么时候该歇歇,这些他都会忘记。 但关于他辛言缺的,事无巨细,老头儿又什么时候忘记过一件? 老头儿在这个时候给辛言缺解开封印,那只能是因为这个时候就是最合适的时候。 这个世上有许多天才之中的天才,还没有到释放自己才华的时候便早早的夭折于人间。 毫无疑问的是,辛言缺是天才中的天才,还是天才中可以俯瞰其他天才的那种天才。 十岁,就隐隐约约有破入武岳境的迹象,当时确实把掌教真人吓坏了。 一是震惊于辛言缺的天赋之强,二是害怕这孩子会早夭。 十岁的肉身,根本就承受不住来自武岳境的巨大压力。 修行不炼体,就相当于你用纸糊了一个巨大的容器,看起来可以装进去三缸酒那么大。 可是这层纸,也许都坚持不到把一缸酒倒进去便破了。 况且十岁的肉身,根本就不是修行不练体的问题,而是练都不可能练出来的问题。 所以掌教真人便封印了辛言缺,还故意让他去学会外力开窍之法。 那种上阳宫中绝密中的绝密,若非掌教真人故意放水,辛言缺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得到。 如果不是掌教真人还故意在那秘籍上一笔一划的写了注释,十来岁的孩子又怎么可能看的明白。 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老头儿在默默的付出,以他那种性格,自然也不会宣扬出去,让人人都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此时此刻,辛言缺忽然有些想哭。 “你在干嘛?” 老真人忽然问了他一句。 辛言缺回答:“疼哭了。” 老真人笑起来,笑的胡子都有些飘。 “小牛鼻子。” 老真人道:“我是看着你从小到大的,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足够了解你,那我一定排在最前边。” 他抬起手,难得的表现了他温柔的一面,在辛言缺的头顶揉了揉。 “当年你离家出走的时候,我就在门后边看着你偷拿我的东西,当时我想着,只要不偷我的酒,不偷我的蝈蝈儿,那就随你拿。” 他语气温柔起来的时候,便是这世上无人可比的慈祥长者。 但他大部分时候都不慈祥,也不是如大玉百姓们以为的那样温文儒雅。 他满嘴粗话,最喜欢骂人,年轻的时候还喜欢捉弄师兄弟,哪怕到了中年,他还能干出弟子在茅厕方便,他往粪坑里扔石头这种事来。 “他们问我,为什么不阻止你。” 老真人说:“我说,上阳宫的修行,从来都是追寻本心,他想走的时候,便是本心所向,他想回来的时候,也是本心所向。” “只不过啊,这种所谓的本心所向,还有个名字叫自私。” “我们是上阳宫啊,上阳宫的人怎么能让外人觉得我们自私呢?所以用才用了稍微好听一点的词儿。” “可上阳宫从来都是自私的,修行者本心就是自私的,若不自私,谁会修行,谁会向上?” “你现在已经在学着懂事,也学着做一个你原来讨厌的大人” 老真人道:“若作为上阳宫掌教,你如今这样子我该欣慰才对,可作为你一个养大你的老头儿,我倒是希望我的孩子更自私一些。”辛言缺点了点头。 但他有些不大理解,师父突然说这些话,是不是临终遗言? 他很害怕,他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自己有多害怕。 一想到这个老头儿有可能会在自己生命中消失,他就怕的浑身发冷,怕的心脏狂跳。 “师父,可你后来就不是在追寻本心,我看的出来,后来的一切都不是你的本心。” “我?” 老真人道:“我能在这个位置,最大限度的活成自己,你以为是容易事?我可天下无敌,就是因为我还能最大限度的活成自己。” “予心观里那个老道姑,惜声寺里那个老秃瓢,他们就是太在乎名声了,给了自己许多约束,所以他们永远也打不过我。” 说到这,老真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师父当年办过许多荒唐事。” 他说:“可荒唐这种事,本来就是在不同年纪的见解不同,所以被取了个荒唐的名字罢了。” “在年少时候做的那些事,到了年长的时候觉得荒唐,但你年少的时候觉得荒唐吗?那时候不觉得荒唐,后来觉得荒唐,这两个时候都觉得自己所思所做是正确的。” 他说到这,若有深意的看了辛言缺一眼。 “你这个年纪,还有资格荒唐。” 辛言缺问:“可我这个年纪,如果还荒唐的话,很多人会不满意,我不在乎不满意的有多少个,我在乎的是那一个。” “他啊” 老真人脑海里,浮现出天子的那张脸。 “他如果有天赋可以修行的话,那他可能才是天下无敌的那个。” 老真人想着,拥有那样心智的人,又是那般无情和正确,还足够自私 他做皇帝,没有人能阻止他,他若要修行,又有谁能阻止他? “看你自己追求的是什么。” 老真人说:“也许你做的决定,在几十年后回想起来,你会一拍大腿说,我操的那时候可真-他妈傻批。” “但几十年后一边骂着自己,一边还觉得年轻时候的选择,可真是足够大胆足够爽也挺好。” 老真人笑道:“是不是,觉得我今天话多?” 辛言缺点了点头。 老真人道:“我话多,不是人之将死屁话也多,而是我也被陛下影响了。” 他笑了笑:“连陛下都能计划着在合适的时候让自己放下,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他突然抬起手,在辛言缺的后脑勺上扇了一下。 “你特么还不赶紧把上阳宫撑起来,走完这步再赶紧去走下一步,还指望着我一直撑着?” 他说:“你撑起来之后,我也去游山玩水,我也去红尘潇洒,万一我也遇到个真爱之人呢。” 辛言缺:“老头儿,你多大了?!这世上就没有和你般配的老太太!不管是学识武功人品还是年纪,都没有!” 啪的一声。 老真人又在辛言缺后脑勺上扇了一下:“我特么岁数大了,我就非得找个岁数大的?” 他说:“到了一定年纪,找的伴侣也是差不多年纪的,那是本心吗?绝对不是,那只是被道德约束了,真要是放开本心,老头儿也想找小姑娘儿,老太太也想找小伙子儿。” 辛言缺:“” “妈的。” 老真人说:“幸好这世上还有道德约束,能让九成九的人去选择般配也不对,这世上的男男女女,能成般配二字的,连三成都没有吧。” “不过也好在还有道德在,要不然的话,这世上得有多少小伙子儿会选择少奋斗二十年,得有多少小姑娘会选择更快能得到的安稳富足。”辛言缺叹道:“这些话若是被外人听了去,人家就会觉得上阳宫是邪教。” “哈哈哈哈” 老真人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人们不愿意直接面对这个问题罢了,面对的时候也大多数是以道德来谴责。” 老真人道:“这是错的,但这又是避免不了的。” 辛言缺眯着眼睛说道:“老头儿,你说这么多,是不是在给你自己将来祸祸人找借口?” 老真人撇嘴:“我这个身份地位,你觉得我祸祸人需要找借口?” 他说:“我没祸祸过人,我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辛言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他这师父,从来都不会满嘴的仁义道德。 他师父说的话,真要是传扬出去,极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 因为那是掌教真人啊,掌教真人说出来的话,在某些时候和天子说出来的话是一样的,都可称之为金科玉律。 但这些话,也确实是歪理邪说。 “师父,那你有过喜欢的姑娘吗?” “没有。” “我不信。” “你信不信的关我屁事?” 老真人道:“我要不是上阳宫的掌教,我可能就是个风流人渣,如果我真放纵的话,予心观那呸,你这句话没听见就是了。” 他看向辛言缺:“你还有脸问我,你这个年纪没有个两情相悦的人,你不觉得应该感到羞耻?” 辛言缺义正辞严的说道:“童子之身,才能修行到巅峰。” 老真人撇嘴:“那你猜,究结圣人是不是童子之身?” 辛言缺摇头:“我不知道究结圣人是不是童子之身,但最起码也没人知道他不是。” “我就知道。” 老真人道:“纠结圣人创建道门传承,也创造了上阳宫的雏形,但上阳宫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代掌教,是究结圣人的孩子。” 辛言缺眼睛都瞪圆了,这事他确实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对,就是这个眼神,当年我师父告诉我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这一脸的没见识,我现在和你说这个,你将来岁数到了,选你的继承者的时候,你也可以炫耀着讲出来罢了罢了,你的继承者,未必比你岁数小。” 他忽然压低声音:“那你知道,予心观的传承是怎么来的吗?” 辛言缺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现在害怕听你说出来,我怕毁掉我的道心。” “道鸡毛心。” 老真人道:“都是家长里短的事,只不过地位高了,就让人觉得很震撼,其实予心观的第一代观主,就是究结圣人的女儿。” 辛言缺叹道:“我好像,也没有那么震惊了。” 老真人说:“那我要告诉你,上阳宫的第一代掌教是纠结圣人的儿子,予心观的第一代观主是纠结圣人的女儿,但他俩还不是一个娘生的呢?” 辛言缺的眼睛这次是真的瞪大了,溜圆溜圆的。 “我要是再告诉你,惜声寺最早不叫惜声寺,叫无言庵,你那眼珠子还能再瞪大点吗?” “无言庵?” 辛言缺:“女尼所创?” 老真人点头:“嗯,纠结圣人的一个女人。” 辛言缺瞪大着眼睛说道:“为情所困,然后脱离红尘,自此之后青灯古佛为伴?!” 老真人撇嘴:“呸在和纠结圣人认识的时候,她就是女尼身份了。” “我凑!” 辛言缺感觉自己不是道心受损,是特么信仰就那样犹如地震一样崩塌了。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一十五章 先见招拆招 歌陵城,辛先生换上了一身黑色道袍,骑着一头毛驴出了城门。 他没带一个随从,也没带什么行礼,一把伞,林叶给的,一头毛驴,也是林叶给的。 上次离开云州的时候,辛先生说,我让你照看药铺,结果你把我药铺搬空了,你就不觉得良心上过意不去? 林叶说那我也托先生替我照看两样东西吧,于是,黑伞和毛驴都被辛先生带走了。 当时辛先生想着,拿回来一点是一点,谁想到今天就用上了呢。 毛驴似乎还不大习惯这新主人,但它也不抗拒被辛先生骑着走。 只是它大概不知道,辛先生这一趟要走很远,如果它知道的话,大概会先把林叶骂一顿。 一人一驴一把伞,离开这天下最繁华的歌陵城,朝着已知的目标未知的旅程出发了。 而此时,在云州,林叶正在思考着关于从各地赶来的江湖客该如何处置。 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来云州城的人数已经过万。 在云州衙门的约束下,这些人暂时都被安置在云州城内原来的契兵营大营里住着。 管吃管住,有人约束,所以这些人目前还都踏实着。 林叶有些初步的判断,这些人之中肯定夹杂着大量的内奸。 这些人会在必要的时候,怂恿这些来自域外的江湖客,造成云州内乱。 其实来的人绝大部分都不可称之为江湖客,称之为难民更合适。 这是不必多想就能推算到的事,可林叶现在要想的,是这些人最终的目标是什么。 仅仅是让云州出点乱子,就想扳倒林叶这显然是痴人说梦。 所以在这事背后,一定藏着什么更大的阴谋。 要想破局,破开表面上这一层并不难,因为石锦堂就在云州呢。 石锦堂现在是云州州抚不假,但陛下又没有罢免他的御凌卫镇抚使。 御凌卫的大批人手都在这,林叶有没有下令办什么江湖大会,御凌卫还不清楚? 只要石锦堂一份奏折上去,这个事就和林叶没有一点关系。 陛下还顺便着能因此而再次调动人手,来云州查一查搞出这事的是谁。 所以光靠着一个江湖大会,不可能让林叶倒下去,反而还会把那些人暴露出来。 这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最终却一无所获,甚至还可能搭进去一些,傻子都不会干。 但是从目前所知之事来分析,连林叶一时之间都猜不到,那些人的后手是什么。 “这个事,如果你当回事,它就会让你觉得难缠,觉得复杂,也觉得头疼。” 谢云溪走到林叶身后,下意识的抬起手在林叶的肩膀上捏了捏。 她自己都没有醒悟过来,这个动作确实稍显有些暧昧。 她只是看林叶坐在那思考的时间太久了,忍不住的有些心疼。 再怎么说,林叶也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年轻人,他要面对的这复杂局面,就是换那些老狐狸来,也只能是还不如林叶。 “谢谢小姨” 林叶被小姨这亲密的举动吓了一跳,但更多的是心慌,所以还不敢乱动。 谢云溪这样的性子,就算是已经醒悟过来自己给林叶捏肩稍稍有些不合适,但她又不会改。 她一边给林叶继续捏着肩膀,一边帮林叶分析。 “我向来喜欢这样想问题” 谢云溪柔声说道:“如果看不到对手的真正目标,那就见招拆招,对手所有的先手都不可能没有用处,所以你就先顾着眼前的,他出手你破招即可。” 林叶诚恳的说道:“小姨,教我。” 谢云溪继续说道:“他们不是要把云州搞出来乱子吗?要应付这乱子,那还不简单。” 她手上的动作一停,低头看着林叶说道:“你擅长什么就干什么。” 林叶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遍:“我擅长什么就干什么?” 他忽然间脑子里亮了一下,立刻起身:“多谢小姨教我,我现在就去办。”他擅长杀人。 林叶说完后急匆匆的往外跑,倒是把谢云溪给逗笑了。 不是因为林叶醒悟过来就急着去解决难题把她逗笑了,而是她看出来林叶是在逃。 哪怕她刚才没有提醒林叶什么,林叶也一定要想个什么办法逃走。 被她捏了这一会儿肩膀,那个家伙心里指不定慌成什么样了。 落荒而逃,说的就是这个样子。 林叶出了门之后就忍不住松了口气,然后忍不住又傻笑起来 小姨给他捏肩膀这事,确实让他不自在了,但确实挺舒服的,而且还有一种奇奇怪怪的兴奋。 他出门之后就直奔府衙那边,原本他确实可以让人把石锦堂叫来,但他也确实是想逃。 到了府衙的时候,石锦堂看起来是真累,进进出出的人就没停过。 一看到林叶到了,石锦堂连忙起身迎接。 “你忙你的,我等你忙完。” 林叶随口说了一句。 石锦堂脸都带着哭相了:“我忙完?都护大人还不如说等我忙死了,大人好心给我烧纸的时候再和我说想告诉我什么。” 林叶瞪了他一眼。 石锦堂道:“都护大人你就发发慈悲,趁着你来,我歇会儿。” 林叶道:“行吧,那你跟我到后院走走,我有件事得给你办。” 石锦堂:“我的都护大人,你看看,我现在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掰碎了用,大人还给我找事?” 林叶道:“我的事优先处置,你就可以把其他事往后推推了,把其他事往后推推,你不就能多歇歇?” 这话猛的听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可石锦堂很快就反应过来。 林叶笑道:“不是什么难事,你吩咐人下去办就行。” 他一边走一边继续说道:“须弥翩若离开云州的时候,是不是在云州留下了不少犯人没来得及带走?” “是啊。” 石锦堂道:“他走的时候,非说我御凌卫也是办案的,不能都是他大理寺的人辛苦,御凌卫也得辛苦辛苦。” 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石锦堂有那么点咬牙切齿。 林叶欺负他也就罢了,连须弥翩若都欺负他 “你让人去排查一下,有哪些犯人涉及到了高源实,哪怕是沾点边就行。” 林叶看向石锦堂:“捡着该砍头的人来,不该死的往后排。” 石锦堂点头:“这事好办,须弥翩若临走之前把卷宗也给我留了一份,这些人涉及到什么案子,涉及到什么人,都清清楚楚。” 林叶道:“那我今天能把人带走吗?” 石锦堂:“都护大人你把我带走都行。” 林叶笑道:“行。” 石锦堂一愣:“真的?” 林叶道:“跟我去一趟契兵营。” 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契兵营大门口,林叶往里边看了看,那场面是真热闹。 练功的,闲聊的,溜溜达达的,还有聚在一起比试的。 焦天宝是带着一万骑兵跟林叶回云州来的将军,现在这契兵营大营里就是他来管着。 怯莽军布置在大营外边,如果这些江湖客真的敢闹事的话,那怯莽军就会立刻动手。 “焦天宝。” 林叶招手把焦天宝叫过来:“现在这大营里有多少人?” 焦天宝立刻回答道:“大将军,一共一万七千多人了,昨天才一万四,今天一天就进城了三千余人。” 林叶想了想,算计着路程时间,今天一天就有三千余人进云州的话 大概就是从冬泊和孤竹那边过来的顶峰期了,不过,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可能还会有更多人陆陆续续的到这。 “那就再等等” 林叶回头看向石锦堂:“我也是心急了些,不如等到明显人数减少的时候再来。” 石锦堂道:“你是都护大人,你说了算反正我没什么,我跟你白跑一趟,我就当歇着了。” 林叶道:“你要这么说,那不能多耽误你,既然都来了那就把事办了吧。” 林叶回头看向庞大海:“去跟着石大人办事。” 石锦堂一指自己鼻子:“我来?!” 林叶:“不然我带你来做什么。” 石锦堂心说果然啊果然,你带我来就是来让我背锅的。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也不能反抗,只好招手带着人进了契兵营。 不多时,焦天宝传令下去,让这些从冬泊和孤竹过来的人全都集合起来。 契兵营的主营当初建造的足够大,别说一万多人,再多五倍也放得下。 召集起来后,焦天宝派人骑着马绕圈呼喊,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石锦堂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漂亮的正三品官服,然后缓步走到了校场的高台上。 “我,是云州州抚石锦堂,云州本地主官,诸位远道而来,我作为云州主官,该为诸位接风才对。” “但今日这接风,或许会和诸位所想有些不同,因为今日给诸位的开胃菜,是人头。” 他一招手:“把人押到前边去。” 庞大海带着人,还有府衙的人,押着几十个犯人到了队列前边。 “诸位从冬泊,从孤竹,远道而来,是因为都想报销朝廷,是想为大玉出一份力。” “可是恕我直言,诸位都被骗了,你们被人骗来云州要参加的江湖大会,连都护大人都不知情,我也不知情。” 这句话一出口,下边的人立刻就乱了起来,变得格外嘈杂。 焦天宝立刻怒吼一声:“都安静!” 石锦堂道:“诸位稍安勿躁,我既然来,就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他缓了一下后继续说道:“经查明,编造这个谎言的,是原通阅阁大学士高源实。” “此人要陷害都护大人,除了把诸位骗来云州之外,他还在北疆试图收买边军主将来陷害都护。” “现在朝廷已经把这案子查出来了,你们看到的这些人,就是高源实的从犯,是他们,安排人去冬泊和孤竹散布谣言,把诸位骗到了此地。” 那些人听到这话,全都吓懵了。 可他们嘴巴都被堵住,想说话也说不出。 “他们想让云州大乱,想让你们因为受骗而来,到了这知道真相后,就会心生不满,心生不满就会发泄不满!” “你们闹事,朝廷会调兵镇压,到时候你们都会因此而死,你们本是带着一腔热忱而来,却落得个谋逆罪人的罪名,冤不冤?” “今日,我先给你们一个交代,这些骗你们来的官员,我当着你们的面都砍了。” 他一摆手。 庞大海早就等着了,见他示意,庞大海立刻抽刀:“砍了!” 一片出鞘刀声之后,几十颗人头落地。 “都护大人说!” 石锦堂大声说道:“虽然诸位都是被骗来的,但既然来了,云州就有责任安顿好诸位。” “都护大人已经上奏天子,请求天子准许,咱们就真的在云州办一场江湖大会。” “但在这之前,我希望诸位服从朝廷安排,等天子旨意一到,都护大人就会择日召开江湖大会。” 这话一落地,便传来一边欢呼声。 这些人的心情,真的是跌宕起伏,刚才还满腔怒意,现在就个个都兴奋起来。 “为了保障你们的安全,为了保障云州的安全,都护大人说,需你们暂时驻扎到城外屯田,在屯田期间,按照朝廷规定给你们发例钱。” 说到这,他稍稍停顿片刻,看了看那些人脸色和反应。 见他们没有闹,只是都有那么一点茫然,石锦堂心里底气就足了。 “屯田那边缺人,大家先去那边帮帮忙,每天的工钱如数结算,不是一个月一发,是每日都发。” “待旨意一到,诸位就可参加江湖大会,且,诸位在屯田的事,都护大人也会上报天子。” “诸位,好日子就要来了,因为有都护大人在,那么天子对诸位的嘉奖,很快就会来。”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一十六章 将计就计 从这一天开始,再有从各地来云州想参加江湖大会的人,一律都被安排往云州北边的屯田。 这片屯田还是当初拓跋烈派人开垦出来的,如今规模比那时候大了不止一倍。 本来人手就不够用,从冬泊和孤竹过来的人,简直就是最完美的劳力。 他们大部分人都年富力强,而且不管是冬泊还是孤竹,生活的都很困苦,到了这虽然是干农活不是真正的从军,可有工钱还管饭。 最主要的是,这农活对于他们来说也算不得多累。 最最主要的是,都护大人说,退一万步讲,就算大玉天子没有批准在云州办江湖大会,他们这些人也可以留下来,在云州做农户。 入了农户,将来若征兵,还会首先从他们之中挑选,那可就是从农户变为军户了。 对于那些想挑动内乱的人来说,这肯定是坏事。 他们什么都没干呢,就被关在屯田里做屯丁,想出去都出不去。 屯丁的管理,和军队的管理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擅自离开的人,按照逃兵处置,那可是要砍头的。 他们不逃走,就在这务农了,那他们的计划怎么办? 他们着急,可是被他们骗来的冬泊人和孤竹人不着急。 尤其是从冬泊来的,因为一旦留下了,哪怕不参加什么江湖大会,他们也能入籍大玉。 至于孤竹那边来的人,虽说以前就已经定下了,孤竹改为竹州,已经是正正经经的大玉一州,孤竹人也算是正正经经的玉人。 但他们那个所谓的竹州,又怎么能和云州比? 入籍云州,这种事别说是现在他们这两地困苦的时候,就算以前他们也想都不敢想啊。 只要他们踏踏实实的在屯田里干活,入籍之后,就能长久的留在云州了。 那对于他们来说,是不是能加入怯莽军,其实意义已经不大。 加入怯莽军,是靠将来在战场上拼命去换一个大玉的入籍,现在不必拼命,只需要种种田就可以了,何必还要去拼命呢? 他们被吸引的,本来就是能留在大玉生活啊。 所以林叶用这样的办法,做到了釜底抽薪。 原本想出这个计划的人,确实是想利用这些冬泊人和孤竹人在云州闹出乱子来。 现在这些人不可能再去闹事了,他们这计划的第一步,就被林叶给断了。 谢云溪说的没错,当你不确定对手的下一步怎么走的时候,那就把他的第一步直接斩断。 但凡是有大图谋的人,所走的每一步都不可能毫无意义。 哪怕就是个铺垫,这铺垫的作用便相当于基石,是盖房子的地基。 现在地基没了,他们还想盖房子,难道还能盖出来空中楼阁? 谢云溪的头脑,在绝大部分时候,都可以碾压众生。 此时此刻,按理来说难受的是王风林了。 他弟弟王火山已经启程赶去西北边疆,要去大雪山天鉴亭,还要去见洪武定。 而从西北过来的人,按照计划半年内要回来,现在杳无音信。 此时此刻,在云州这边坐镇的,只他一人。 不过,好在是以王家的底蕴,他身边不可能没有谋士和帮手。 况且,王风林自己本身就很强,王家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就足以证明他很强。 「少主。」 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缓步走到王风林身边。 他俯身说道:「咱们回云州的人,大部分都被困在屯田里了,大部分人也断了联络。」说到这他直起身 子,语气有些肃然的说道:「刚刚还打探来消息,林叶以云州现在事态复杂兵力空虚为名,已经派人往冬泊草束城,调怯莽军回云州。」 王风林听到这句话后,微微皱眉。 可这皱眉,看起来也不是觉得林叶难对付,或许是稍稍惊讶于林叶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当初天子把怯莽军留在草束城,明显不是要敲打林叶,那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在敲打林叶而已。 怯莽军去接手洪武定的防区,洪武定攒下的家底全都便宜给了林叶。 现在,林叶又有了借口把怯莽军调回来,纵然他不敢把兵力全都调回来,调回三五万人也不是问题。 怯莽军回来后,在云州的布局应该就更不好继续展开了,所以这个中年男人觉得,林叶真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但他家少主,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 「少主,要不要把二公子追回来?」 那中年男人试探着问了一句。 王风林摇头:「不必,西北那边的事也很重要,让他踏踏实实的去办吧。」 「景临。」 他走到窗口,声音很轻的问道:「大通票号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景临立刻回答道:「天子让大理寺在查,不过好在票号那边,历来都不会和家里直接联络,大理寺查不出什么。」 大通票号的钱,会通过七八次以上的倒手,才会转到王家的账面上来。 就算大理寺把这七八次倒手都查出来了,最终也查不到王家。 因为这些银子,会在这七八次倒手之后,变得消失无踪。 这一手消耗掉一部分,那一手再消耗掉一部分,而且还都是正常的合理的损耗。 王风林依然平淡的说道:「只要大通票号那边不出事,其他的不必担心。」 「云州这边虽然下一步不好办,但我有应对的法子。」 他看向景临:「屯田那边的官员,你去查查,是谁的人。」 「是。」 景临俯身应了。 王风林道:「另外,把登科的人调过来,先小登科。」 「是。」 景临又应了一声。 王风林又沉思片刻后说道:「再去调集人手,往冬泊与孤竹散布消息,就说所有来云州的人,都已得都护大人的关照,可直接入籍云州,以后就是大玉的百姓了,而且,以后若要征兵成为军户,首先从他们这些人中挑选。」 景临听到这话,眼神都亮了。 如果这样安排的话,那最多半年之内,从冬泊和孤竹那边往云州来的人,就会好像蝗灾一样。 冬泊与孤竹困苦,百姓们连饭都吃不上,能入籍云州,对于他们来说那就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好歹想想就能想到,那两地的人得知这消息后会变得多疯狂。 林叶不是用这样一招破了江湖大会的计策吗,那就将计就计,让云州变得更乱吧。 「少主好谋略。」 景临俯身道:「属下佩服,属下马上就去安排人。」 王风林道:「王家的底蕴,可以让我们做事的时候更加便利,更加自信,别人没有那么多人可用,王家有,别人没有那么多钱可使,王家有。」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父亲把云州的事交给我的时候,他说王家几百年来的积累,我可随意调用。」 「如果这样我再输了,对不起父亲的信任,也对不起王家列祖列宗」 说到这,他回身看向景临:「冬泊和孤竹那边的事,你亲自盯 着,若有必要,你可去走一圈。」 景临俯身:「属下遵命。」 王府里摆了摆手:「你去吧,把景然叫进来,我有事交代。」 景临立刻俯身应了,然后弓着身子往后退出房间。 不多时,他的弟弟景然就快步到了门外。 「少主,我来了。」 「进来说话。」 王风林等景然进来后,指了指桌子上已经准备好的一沓东西。 「这是一份名单,云州地方官府上的人,虽然都已被天子抹的干干净净,能用的着实不多,但云州之内,豪绅世家,商贾富家,能为我所用的,依然还在。」 「你按照名单分派人手,每一家都要去,而且还要尽快一些。」 「告诉他们,王家从今天开始,从他们每家生意里的抽成都不要了,而且,以后还会酌情给他们分红利。」 「但,有件事他们务必做好要在半年之内,最好是四个月之内,让整个云州治内的百姓们都知道,都护林叶打算往云州放进来大量的难民。」 「告诉他们,务必让百姓们相信,从冬泊和孤竹过来的难民,不少于百万之众。」 「这些难民,会分走云州百姓的土地,还会抢走他们的生计,因为这些难民要的工钱会更低,甚至不要钱。」 「让百姓们都要知道,林叶还已经下令,以后征兵之事,不再从云州本地百姓中征召,而是从难民中征召。」 「征召入伍的难民,会成为军户,会从云州百姓们手里分走农田,且军户垦田不用上交税赋。」 「还要散布消息,就说林叶已经派人知会云州治内各大商行,让他们做好准备接收难民。」 「如今云州北边的屯田,已经被来自冬泊和孤竹的难民占据,他们已开始分走本该属于云州百姓的好处。」 王风林一口气说完这些,看向景然问道:「能记住吗?你该知道,我不喜欢你们笔记我吩咐的事。」 景然俯身道:「少主放心,属下会把这些话一字不落的记住,务必记牢,属下保证,四个月之内,让云州治内的百姓们,一定闹起来。」 王风林道:「账面上的银子,你可随意调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百姓们若是闹起来,就让这些勇夫带头去冲击各地的衙门。」 「告诉他们不要怕,法不责众只要闹的好了,还重重有赏。」 「天子不是调集了一批新人来云州做官吗?我就给他们准备一桌接风宴」 说到这,王风林看向景然:「刚才我让你大哥把小登科的人调过来一批,你可带走五十人。」 景然俯身:「少主放心,属下一定会把这事办的妥妥当当。」 「嗯」 王风林道:「最好,是死几个地方官员,而且,怎么看都是被闹事的百姓们打死的。」 「是。」 景然道:「这种事,属下拿手。」 王风林点头后说道:「你去吧,出去之后,把景浩叫进来。」 景然俯身:「属下遵命。」 又不多时,景浩到了门外俯身:「少主,属下来了。」 王风林道:「你带上你手下的人,换上上阳宫的道袍,去云州各地,就宣扬一下众生平等顺便,告诉各地大大小小的宗门,就说希望他们能接收来自冬泊和孤竹的难民,不要区别对待。」 景浩抱拳:「少主放心,属下现在就去安排。」 王风林都安排好之后,刚要休息一会儿,手下人来报。 「少主,我们在云州各城门安排 的人,今天上报说,好像看到崔覆野了。」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到进行查看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七章 温柔以待 云州城。 林叶抬头看了一眼,一群鸟儿从头上飞过,叫声还很清脆。 他的视线,似乎也随着那鸟儿飞远而变得飘忽起来。 隐隐约约的,林叶能够感觉的出来,这次的对手比以前遇到的对手要高明的多。 就算是以前在面对拓跋烈的时候,林叶也没觉得在智谋上有多吃力。 他虽然看起来是把对手这第一步给掐断了,后边的步子就没办法再轻易迈出来。 可是,一个真正的高手,永远都不会只有一套计划。 如果对手和林叶一样,是一个精于揣测人心的人,那么他的下一步根本就不会被林叶阻止。 因为他的下一步,就是在等着林叶做出反应后才会走的那一步。 孤竹人和冬泊人都被带到了屯田,来自这两地的人当然不会轻易的再闹起来。 他们有吃有穿还有钱花,以后还能入籍云州,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 可,林叶可以想到这样的解决办法,对手就一定想不到? 如果对手连这一步也想到了,那么接下来他会如何出招? 林叶看似在发呆,已经在这都护府大院的空地上抬头看天很久了。 谢云溪也像是在发呆,就坐在距离林叶不到五丈远的走廊里。 林叶看天,她看林叶。 她在林叶把冬泊人和孤竹人都妥善安排之后,就已经在思考自己对林叶的提醒对还是不对。 她是那么聪明的一个女人,要说起心思缜密,别说是没有几个女人在她之上,就算是男人又有几个能赢的了她? 但她知道,这次要面对的绝对不会那么容易。 因为这件事,有个根本的前提。 对手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派去冬泊和孤竹各地,还包括派去西北边疆的人手,应该不会少于千人之数,甚至可能是几千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庞大的布局,不可能被林叶一招屯田养民就给破了。 「他们不会在屯田闹事。」 谢云溪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声。 几乎是同时,抬头看着天空的林叶也自言自语了一声。 「屯田里根本没有他们多少人。」 两个人都听到了彼此的声音,然后就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 林叶走到谢云溪身边:「小姨,他们的人手应该还留在冬泊和孤竹等地,回来的人一定不会多。」 谢云溪点了点头:「只要你把人都送去屯田,他们就会立刻派人通知在冬泊与孤竹的手下,马上再怂恿更多的人来云州。」 谢云溪道:「他们也许没有想到你会把那两地来的人送去屯田,但他们确定你有办法能妥善解决这第一个难题。」 林叶道:「只要我妥善解决了,安置了那些冬泊人和孤竹人,他们的下一步就会顺理成章的走。」 谢云溪道:「这是一个会下棋的人,走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你会走的第一步是什么,甚至是你会走的第二步,第三步,他都已经推算出来了。」 林叶道:「所以他会交代他的人,不要在屯田闹事,甚至还要帮我维护屯田那边的秩序。」 谢云溪点头:「屯田那边的人表现的越好,态度越好,你就不能拖着不办。」 「你答应了他们,要给他们办入籍云州的事,他们表现的那么好,你却不办了,他们才会闹事。」 林叶嗯了一声。 在这之前,对手安排的人,会在屯田里表现的更好。 他们会积极主动的干活,甚至会斗志昂扬的激励着其他人, 会努力的成为难民之中的领袖。 他们会让冬泊人和孤竹人充满了希望,让冬泊人和孤竹人坚信,只要表现的足够好,那么成为真正的玉人也就能更快。 谢云溪道:「你若真的拖着不办这件事,那么这些人才会在暗中怂恿,让冬泊人和孤竹人闹起来。」 「不止」 她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如果我是你的那个对手,我不止会算到冬泊人和孤竹人的反应,因为那两地的人有多大本事是明摆着的事,毕竟有限,这两地的人对大玉天生惧怕,你能压的下去。」 「他们根骨里就怕大玉,不敢闹的太狠,只要你稍稍狠一些,把带头的人处置了,剩下的人就会忍下去。」 谢云溪看向林叶的眼睛,林叶的眼神里也出现了一闪而逝的担忧。 「云州百姓。」 两个人又异口同声的说了一句。 「你的对手很清楚,你有能力压得住冬泊和孤竹,哪怕这两地的人闹起来,你已调了怯莽军回来,真闹你就真会杀人,所以他们闹不出多大的风波。」 谢云溪道:「可云州本地的百姓不一样,若他们因为你接收大批难民而闹起来」 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么说的话,似乎是有点不好应对。」 谢云溪:「已经要应对了,那个对手,他总是比你先走一步,他执黑先行,你落后一步。」 林叶点头。 是啊,对手先落了一颗棋子,哪怕只是一颗棋子,林叶就不得不应对这一颗。 那么接下来林叶就会疲于奔命,对手的落子会极快,一颗接着一颗的落下,林叶只能被动的一招一招的化解。 但,这些落子都是环环相扣,林叶也就不可能按部就班的全都化解掉。 最可怕的就是云州百姓出现大乱,一旦出现,林叶唯一能应对的办法,就是把冬泊和孤竹来的人全都遣送回去。 这样安抚了云州百姓,可一下子,就会让那两地的百姓变得愤怒,无比的愤怒。 林叶作为三北都护,言而无信,把他们当做猴子一样戏耍,他们的怨念会越来越深。 以现在大玉的国力,自然不会害怕冬泊与孤竹出现叛乱。 不需要朝廷调拨兵马,林叶的十万怯莽军就能把叛乱平息,更何况,孤竹还有宁海棠在。 但,若真的如此处置了,林叶这三北都护还能坐的长久? 天子会怀疑林叶的能力,朝臣们就能借机大肆攻击。 就算林叶得天子信任,但天子也不可能不顾及朝臣们的反应。 那时候,不只是朝臣们会乱说话,云州的百姓们也一样会觉得,这叛乱的根源,其实不怪人家冬泊和孤竹,要怪就怪林叶。 对手有能力促使这么大规模的事件发生,那么也一定有能力,在将来搞出什么万民书。 天子确实可以不拿朝臣们的话当回事,但万民书这种事一旦出现,天子就必须处置林叶,甚至亲手把他亲手培养起来的林叶拿掉。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林叶的眉头就皱的越来越深。 谢云溪看到他这般模样,忍不住有些心疼。 她下意识的伸出手,用两根手指轻轻柔柔的,在林叶的眉心揉了一会儿。 「对手很强,不都是坏事。」 谢云溪轻声说道:「在这个时候你就遇到了一个这么强的对手,也会让你变得更强。」 她的手指离开了林叶的眉心,但没有离开林叶。 这次,她是两只手抬起手,轻轻的揉着林叶的太阳穴。 「之前 我说,既然看不到对手的第二步,那就先把第一步破了。」 她语气柔和的说话,因为距离太近,她说话的时候,一股一股温柔的气都能轻抚在林叶脸上。 吐气如兰。 林叶的鼻子里,都是小姨的香气。 这香气就像是有着令人凝神静气的功效,让林叶原本皱着的眉头都逐渐松开。 「这一步,其实并没有走错,只是因为对手先落子,所以应对你的第一步他会更快。」 林叶嗯了一声。 是啊,第一步并没有走错,只是对手也想到了他的第一步而已。 他不再说话,谢云溪也知道自己不能再打扰他。 林叶那舒展开来的眉头,并不仅仅是他放松了下来,而是他正在理顺思路。 「不用那么急。」 在这时候,谢云溪又柔声说了一句:「让自己绷的太紧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反而会钻了牛角尖。」 林叶嗯了一声。 谢云溪问:「你最喜欢在什么时候思考问题?」 林叶回答:「高处,水中。」 坐在高处的时候,感受着天空的辽远广阔,感受着风带来的清凉,林叶的思路会更通顺。 而在温水中泡着的时候,林叶就可以全身都放松下来,那个时候的他,脑力反应都在最好。 「那就先去泡个澡。」 谢云溪回头看向不远处,一直乖巧的站在那不甘打扰他俩的小禾,立刻就上前来。 「烧一些热水,让他泡个澡。」 谢云溪说完这句,小禾姑娘立刻就转身跑了出去。 烧水这种事当然无需她亲自来动手,但她就想亲自动手。 非但亲自动手烧了水,还亲自把热水倒进大木桶里,再一点点的加些凉水进去,试出来最合适的水温。 林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直想自己动手,可小禾姑娘只是不许他帮忙。 林叶在这大木桶里泡了好一会儿,闭着眼睛,顺着之前的思路。 他不再去想自己该怎么应对,而是去想该怎么把自己算计的最惨。 当他起身的时候,眼神已经变得明亮起来。 可也是当他起身的时候,才看到小禾姑娘还站在屋子门口。 他刚才太过专注,以至于没有察觉到小禾出门后没有走远。 小禾姑娘在他站起来的那一刻,脸一下子就红了,愣了片刻后慌张的用手里捧着的绒巾挡住了双眼。 林叶一下子又坐回水里去了。 小禾姑娘其实也不是没走,而是拿了绒巾回来,就在门口等着。 她只是觉得,以公子的实力修为,不该没察觉到她回来了。 恰在这个时候,谢云溪也缓步走过来,看到这一幕谢云溪都觉得有些尴尬,别说小禾姑娘,她都莫名其妙的脸红了一下。 「放下就好,放下就好。」 林叶不敢回头,一连说了两遍。 谢云溪从小禾姑娘手里接过绒巾,放在林叶身边后,转身拉了小禾姑娘出门。 小禾姑娘那张脸又红又烫,可谢云溪拉起她手的时候才发现,她的手竟是冰凉冰凉的。 大概是真的吓坏了。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到进行查看 正文 第六百一十八章 都留下吧 屯田。 到了正午时候,人们都聚集起来,自发的排成队领取食物。 吃的不错,大锅炖菜,肉不少,还有粉条,菜每人一大碗,馒头管够。 这种吃法,冬泊人和孤竹人,好几年都没有经历过了。 别说吃的这么好,吃饱对他们来说都不是每天能享受到的事。 就在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壮硕汉子打饭的时候,前边那个打饭的汉子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突然就怒了,毫无征兆。 “怎么回事?!” 前边那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是冬泊来的,为了区分,他们身上有不同颜色的布条。 冬泊人胳膊上都有一个蓝色布条,孤竹人胳膊上都有一根红色布条。 此时此刻,那冬泊人看起来格外的恼火。 “凭什么啊!?” 他指着身后那个孤竹小伙子的饭碗:“凭什么他就比我多几块肉?凭什么给他的菜也比我多?” 这突如其来的吼声,立刻就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负责打饭的那个汉子也怒了:“你哪只眼睛看到不一样?就算是稍微多点少点那也正常,老子的手又不是称,给谁都一模一样,你觉得你行你来啊。” 冬泊汉子怒道:“不是一回两回了,每次我都排在他前边,每次他的饭菜都比我多,不然我会跟你说?!” 打饭汉子笑了:“别说老子还给你饭,就算不给,你有什么脸在这一直白吃白喝?” “你说谁呢!” 冬泊汉子喊道:“我每天干的活,不比他少,你擦亮你那眼睛看清楚,是只多不少!” 那孤竹汉子道:“怎么说话呢,你比我干的多,你哪只眼睛看到你比我干的多了。” “都别闹事啊。”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屯田的官员迈步走过来。 “都护大人说了,你们要想入籍大玉,就得老老实实的,别闹事,闹事就给我滚蛋。” 冬泊汉子指着饭碗说道:“大人,这不是我故意闹事,凭什么他们孤竹人就吃的多?” 孤竹汉子喊道:“凭什么?孤竹那是过去了,现在是竹州,我们竹州人本就是大玉的子民,是大玉的百姓,你们冬泊人算个屁。” 这孤竹人和冬泊人之间,本来就不太和睦。 两国之间的争战,也从来就没有断过。 前两年娄樊人南下的时候,可是从孤竹先进入的冬泊,孤竹的国君还倾尽全力的支持娄樊人攻打冬泊。 这个事对于冬泊人来说,那是死仇。 “你们还有脸说这话?” 冬泊汉子吼道:“当初先背叛大玉的可是你们这些墙头草,投靠娄樊人的是你们,不是我们冬泊人!” “你放屁!” 孤竹汉子也怒了:“那些娄樊人怎么来的?还不都是你们冬泊人放进我们孤竹的,你们自己干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没数?” 冬泊汉子也不说话了,上去就把饭盆扣在那孤竹汉子脸上。 “你敢动手!” 孤竹汉子也不示弱,也把自己饭盆扣在那冬泊汉子脸上了。 两个人很快就撕打起来,一开始是有人拉架,但架不住冬泊人骂孤竹人,孤竹人也骂冬泊人。 很快,这就形成了一场难以控制的混战。 他们虽然没有兵器,在进屯田之前所有兵器就都上交了。 可他们基本上都是当打之年,不少人还都练过武。 这打起来,拳拳到肉。 屯田里的怯莽军士兵听到号角声立刻集结,全副武装的悍卒迅速入场。 如今在屯田这边管着这些冬泊人和孤竹人的,还是怯莽军将军焦天宝。 他听到消息之后,急匆匆的带着人赶来。 到了地方,那个最先出现在这的屯田官员,已经倒在地上了,看着别人打架他是真没少挨揍。 “快把人送去救治。” 焦天宝吩咐一声,然后问:“怎么回事?!” 有人一五一十的把发生了什么说了一遍,焦天宝显然是气坏了,下令把先动手的那两个人都抓起来。 其他动手的,全都被关进帐篷里,没有他的准许谁也不能外出。 那两个打架的被带走之后,这场骚乱也算是被平息下来。 结果到了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出了大乱子。 有几个孤竹人因为打架被关在一个帐篷里,结果深更半夜的时候,不知道是谁一把火将那帐篷给点了。 虽然没有烧死人,可是逃出来的孤竹人,看到了有人往远处跑,火把光亮之下,他们还看到了那人胳膊上有蓝色的布条。 这一下,孤竹人全都炸开了。 夜里,越来越多的孤竹人开始朝着冬泊人发起进攻,哪里还有人管这样做下场是什么。 一开始,冬泊人没有防备,被打了不少。 可冬泊人更多一些,因为距离云州近,所以来的人更快更多。 到后来冬泊人开始反扑,两边的人打的你来我往,不少帐篷都被点燃了。 这场恶斗,一直持续到了天亮。 死伤了多少人,无法统计,不过好在是绝大部分人都不会把人往死里打。 在屯田里的几万人,有一半卷进了这场骚乱。 屯田那么大,营地也不只是一处,结果这一夜,连其他几个营地都收到了波及。 很多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不得不卷进了战团,你不打,就可能被人打。 两天后,林叶带着亲兵营到了屯田。 林叶一进大营,就看到空地那边,有不少人都被绑在木桩上。 大概都是当夜闹事的被抓的,两天后还没有放开呢。 看着这些人一个个狼狈不堪的样子,林叶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焦天宝。” 林叶喊了一声。 焦天宝立刻上前,他脸上都是愧疚和惧意,他看得出来大将军是真的生气了。 林叶问道:“我把这交给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焦天宝扑通一声跪下来:“大将军,属下不敢推脱,此事是属下管理无方,都是属下的错。” 林叶吩咐道:“庞大海,先把他拉出去打十五军棍,打完了之后再架回来,我还要问话。” 庞大海走搭焦天宝面前,一脸为难:“焦将军,对不住了。” 然后一招手,两名亲兵上前,将焦天宝架起来就给拖了出去。 出了这么大的事,来屯田这的当然不只是林叶一人。 包括石锦堂在内,云州大大小小的官员来了能有上百人。 林叶要来这处置此事,这些官员得到林叶的命令,务必都得随行。 过了片刻之后,这些官员们眼睁睁的看着,被打的屁股上全是血的焦天宝,在两个士兵的拖拽下回来了。 林叶在主位上坐下,看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焦天宝。 “到底怎么回事?” “回大将军原本,只是两个人之间有了矛盾,一个冬泊人一个孤竹人,因为饭菜多少争吵起来。” “属下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明明已经及时阻止,且也把闹事的人都抓了起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夜里还是出了大乱子,被关押的几个孤竹人,说他们住的地方被冬泊人一把火点了。” 林叶眼睛微微眯起来:“这就是你办事不利的理由?” 跟着林叶时间久了的人都知道,大将军出现这个表情的时候,九成九是动了杀念。 随行来的官员们看不出,可林叶的部下都看的出来,他们此时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造成这么大的混乱,死了人,也伤了人,你身为这里的主官,难辞其咎。” 林叶沉声说道:“你手里有一万骑兵,竟然没能阻止屯田里的暴-乱,你这个将军,我看不做也罢。” 他话音才落,他部下的人全都跪了下去。 他们必须给焦天宝求情,尤其是当初一起从契兵营一起出来的那些老人,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却什么都不管。 “你们是想逼我?” 林叶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你们是想逼我向你们低头?” 林叶道:“来人,扒掉焦天宝的将军袍,把他装进囚车送回云州。” 说到这,林叶看向石锦堂:“石大人,这个人如果我来审问,难免不被人说我会徇私舞弊,人我交给云州府下狱查问,你不要因为他是我的人就不敢动刑。” 石锦堂看起来脸色也变了,连忙起身道:“出了这样的事,也不能都怪焦将军,冬泊与孤竹两地的百姓,多未开化,行事野蛮了些” 林叶道:“他们是他们,焦天宝是焦天宝。” 说到这,林叶嗓音陡然严厉起来。 “我连我的人都不放过,我还能放过他们?!” 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感受到了一股冰冷的杀意。 林叶这一次,是真的动了怒,看起来不死一些人,这事是难以过去了。 “石大人。” 林叶道:“诸位大人们现在应该也都已经知道,石大人还是御凌卫的镇抚使” 石锦堂听到这话就知道要坏事,林叶是要把他往火坑里推啊。 “今日这里的所有人犯,不管是我的兵,还是冬泊人竹州人,我希望石大人都能仔细的查问,这个案子,我就拜托御凌卫了。” 石锦堂只能是硬着头皮俯身:“下官遵命,都护大人的交代,下官会吩咐下边人仔细查办。” 林叶点了点头:“自今日起,在案子查清楚之前,我会亲自坐镇屯田,我在这,诸位大人也就都留在这吧,全都别回去了。” 林叶起身,扫视了众人一眼。 “如果被我查出来,这案子不是什么偶然的事,而是有人故意在破坏,那我就让这的庄稼,尝尝人做的肥料是什么滋味。” 正文 第六百一十九章 拆招 屯田。 林叶看了一眼脸色都有些不好看的文武官员,这些在云州做官的,其实普遍都没有来多久呢。 林叶自然也知道,这些人中不可能没有天子亲自安排的人。 天子把石锦堂送到云州来,那不是让石锦堂这个御凌卫镇抚使来监视着林叶,那就是把人送给林叶用了。 也是用这样的方式,让曾经飞扬跋扈权势滔天的御凌卫,逐渐淡出权力中心。 可是,天子是什么样的人? 云州是一块试验田。 原来的官员,绝大部分都是勋贵旧族的人,就算不是勋贵旧族出身,也被勋贵旧族收买拉拢进而控制。 现在云州地方官员大部分都是新来的,这其中或许就有一批人,身份不单纯是地方官员。 天子在大玉最艰难的时候用好了御凌卫,就是用好了一把快刀。 虽然显得无情了一些,可正因为有御凌卫的存在,所以许多问题能更为顺利的解决。 天子是不问过程的一个人,他只看重结果。 在这个过程之中所发生的事,也许会有那么一两件让天子觉得内心有些愧疚,可也只是一闪而逝的愧疚。 现在,云州这片试验田要试验的不仅仅是种什么庄稼,还要试验怎么管理种庄稼的人。 所以,林叶知道,天子一定又创建了一个类似于御凌卫的衙门。 只是,比起之前的御凌卫来说,这个世人如今还不可得知的衙门,更为神秘更为恐怖。 这些官员之中,说不定哪一个,就是这新衙门的重要成员。 林叶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或许都在很早之前,用某种特殊的方式送到歌陵。 不过,这当然不是针对林叶一人的衙门。 所以林叶并不会生气,也不会有怨气,这是必然的事,谁也不必觉得自己是被针对了,是不得信任。 因为如果天子是林叶的话,他也会做一模一样的事。 “我部下犯了错。” 林叶扫视了众人一眼后,语气变得森寒起来。 “我不会姑息纵容,我的人,我还会加倍的惩处,但前提条件是他们确实犯了错。” 林叶在众人面前缓步走动,一边走一边继续说话。 “可如果是有人故意栽赃,或是故意挖坑让他们跳进去,我也不会让他们吃了哑巴亏。” “我的部下,真犯了错触犯了国法,那我砍他们的人头,绝不会心慈手软。” “我说这些话是想告诉你们,我做事,力求公正公平,焦天宝他们不会因为是我带出来的兵,就可以得到法外宽容。” “同样道理,只要是在大玉的土地上,是在大玉的国法之内,谁犯了错,我也不会因为他们不是玉人而不追究,不处置。” 他指向那些现在还被绑在木桩上的人:“把他们放下来,全都带到我面前,我要亲自审问。” 不多时,庞大海就把人都抓了过来,那群人一个个低着头跪在林叶面前。 “最先闹事的是哪几个?” 林叶问。 有人指着其中几人说道:“第一天打起来的是这两个人,当天闹的最凶的,是这几个。” 林叶点了点头道:“我的人我不查,交给石大人的御凌卫来查,是为了公平,他们几个带头闹事的,如果我亲自过问,那就显得我不公平了,所以这几个人,也都交给石大人审问。” 庞大海立刻应了一声,吩咐手下人,将最先闹事的那一批全都装上囚车,运往云州城。 林叶看着剩下的那些人,指了指其中一个。 “我来问你,你为何要闹事?” 那是个冬泊人,显然吓坏了,林叶问话他有不敢不回答。 “大人草民不是有心闹事,确实是被孤竹人欺负了。” “欺负了?” 林叶又问另外一个孤竹人:“你们欺负冬泊人了?” 那孤竹人立刻说道:“回大人,不是我们欺负他们,是他们一开始就把我们当仇人看。” “原本焦将军派人把我们都关起来了,结果到了夜里,冬泊人偷偷来放火,想把我们一把火都烧死!” 这孤竹人满脸委屈的说道:“是他们先想着把我们往死里整的,所以我们才会反抗。” 林叶问:“为何如此?可有个理由,若无理由,我不信有人敢随意杀人。” 孤竹人道:“当初娄樊人是从孤竹进冬泊的,所以他们冬泊人把我们孤竹人当仇人看,把娄樊人杀的那些冬泊人,当成是我们杀的。” “大人,这事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背叛大玉的不是孤竹百姓,而是孤竹那个混账国君啊。” 林叶点头:“你这话说的在理,竹州之内的大部分百姓,实属无辜。” 那个冬泊人喊道:“是那些孤竹人,只会溜须拍马,巴结官员,明明我们冬泊人干的活更多,他们却得的好处更多。” 林叶皱眉:“有此事?” 屯田的官员连忙解释道:“每日都有人看着他们做工,不管是冬泊来的,还是竹州来的,其实也不都是勤勤恳恳之人,都有偷奸耍滑之辈。” 那官员道:“下官等人,一日都不敢松懈,唯恐就闹出来这种事,可他们把彼此当仇人看,根本管不住。” “根本管不住?” 林叶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回头看向那些随行官员:“你们可有谁能想出个法子,解决了他们互相仇视的事?” 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马上接话。 这事,本来就不好解决,双方都看对方不顺眼,都觉得对方是仇人,怎么解决? 娄樊人是从孤竹杀进冬泊的,然后就血洗了半个冬泊。 可是后来,林叶率军从冬泊杀进孤竹之后,冬泊兵也血洗了半个孤竹啊。 真要说有仇,是冬泊人和林叶没仇,还是孤竹人和林叶没仇 但是冬泊和孤竹的这仇恨,不是说谁三言两语就能劝说过去的,也不是什么真诚之心就能感化的。 “没有人能出个好法子?” 林叶又问了一遍。 此时,石锦堂手下一个官员往前走了两步,抱拳俯身:“都护大人,其实,釜底抽薪的法子不是没有,只是显得不大仁慈。” 林叶问:“什么法子?” 那官员道:“从哪里来,就让他们回哪里去,该让这两地的百姓们知道,大玉让他们来,是关照他们,是因为仁慈。” “结果他们到了大玉之后,如此不将大玉的国法放在眼里,如此的不将大人的规矩放在眼里,何必还要留着他们?” “这些人在云州越久,云州就会越乱,本身他们来,不是大人请来的,而是被骗来的,现在骗他们来的人还未抓获归案,又闹出这么大的事来,难保这不是什么阴谋。” “大人以仁慈之心待他们,他们却毫无顾忌的坏了云州的秩序,坏了大玉的平安,不可留。” 林叶又看向众人:“你们觉得呢?” 又有人上前道:“刘大人说的在理,这些人本就不是都护大人请来的,那江湖大会也和都护大人没有丝毫关系。” “这些人能得大人关照,可以入籍云州,却不知足,若还宽仁以待的话,怕是会有更多的难民涌入云州。” “大人刚才也说,力求公正公平,若再宽仁对待这些难民,那就是对云州百姓的不公平。” 林叶像是若有所思,显然有些犹豫不决。 此时,石锦堂趁机上前:“都护大人,下官是云州州抚,就不得不为云州百姓说句话。” “这些难民来了,随随便便就能入籍云州,将来征召兵马,也优先从这些人中挑选,确实是对云州百姓的不公平。” “云州百姓们,勤勤恳恳做事,本本分分做人,想从军报国者数不胜数,他们才是真正的忠义之士,可最终待遇却还不如这些难民,此事若传扬出去,云州百姓们必会心寒。” 林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看来,确实是我之前的决定有些草率了。”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在远处观望着的那些难民,脸色已经没有之前的犹豫不决了。 “我自己犯的错,我会自己向陛下请罪,无论陛下如何处置,我都没有怨言。” 林叶沉声道:“有些人知道自己犯了错,不敢面对,不敢改正,而是想捂起来盖上去不让人知道,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这种事这些人,是我所深恶痛绝。” “我身为三北都护,断然不能开这个头,有错就改,这是做官的人最该明白的道理。” 林叶道:“传令下去,一个月之内,务必将所有进入云州的两地难民驱逐出境遣回原籍。” “但是要和他们说清楚,不是大玉不容他们,是他们不尊大玉的律法,不守大玉的规矩。” “即刻派人往冬泊和竹州,知会冬泊竹州主官,让他们尽快安排人把事通告各地。” “还是那句话” 林叶提高声音说道:“我的部下犯了错,我重重的惩处,那么别人犯了错,我也一样的处置。” “让焦天宝先戴罪做事,即日起带部下骑兵,负责把屯田这边的人送出云州。” 林叶道:“但这不代表我不治焦天宝的罪了,只是让他先把该办的事办了。” 说完这句话,林叶扫视所有官员:“诸位大人,此事务必精诚合作,尽快处置,尽快办妥。” 他抱拳道:“有劳诸位了。” 所有官员立刻俯身:“全凭都护大人吩咐,我等必尽力而为。” 林叶看了石锦堂一眼,石锦堂心领神会:“我为云州州抚,此事我当带头而为,自即日起,云州官员,凡涉及此事者,先把其他的事都放一放,同心协力,把难民的事办好,不辜负都护大人,不辜负陛下。” “是!” 一群人,再次俯身。 林叶压低声音对石锦堂说道:“调集能调集的人手,尽快把这事传播出去,越快越好,越远越好,争取在一个月内,让整个云州的百姓都知道,这些来自冬泊和竹州的难民,都已经被遣散回去了。” 石锦堂点头:“都护大人放心,一个月内,我必会让这件事人尽皆知。” 正文 第六百二十章 下官懂得知足 云州城,都护府。 林叶看了一眼焦天宝:“怎么样?” 焦天宝嘿嘿傻笑:“没事,就是这一路上走个来回,都得一直装作动不了显得有些难受。” 林叶问:“人送出去了?” 焦天宝点头:“都送出去了,按照大将军的吩咐,所有人遣送原籍,也已经派人往冬泊给封秀将军,派人往竹州给宁海棠将军,都送去了书信,请他们两个在两地将此事宣扬出去。” 林叶嗯了一声:“办的不错,你这次回来,也刚好休息几天,过阵子我请石大人公布一下案件的结果,然后你就回去继续领兵。” 焦天宝嘿嘿笑了笑:“行嘞,属下那可真的就去偷懒了啊。” 林叶回头指了指站在不远处那些人:“带着他们一起去偷懒,我给你们一个月的特假,去军需领银子,游山玩水去吧。” 焦天宝啪的一声肃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将军威武!” 林叶带着焦天宝走向那边的一群汉子,到近前,林叶抱拳:“你们这些日子着实辛苦,也受了委屈,随焦将军出去散散心,回来之后,愿意去骑兵营的就去骑兵营,愿意留下给我做亲兵的就都留下。” 这群汉子们立刻就激动起来,也肃立行礼。 与焦天宝一样,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大将军威武。 这些汉子,都是在屯田里闹事的,站在最前边的那俩,就是当天最先打起来的那俩。 一个装扮成了冬泊人,一个装扮成了孤竹人。 不得不说,这俩人的演技确实没的说,在场的冬泊人和孤竹人都被骗了,连屯田那边的官员也被骗了。 这种事,林叶自然不会安排到人尽皆知。 事情还没办呢,先让不少人已经知道内情了,那这事就不可能办的利索。 “我已经吩咐过军需。” 林叶道:“这次出去散心,你们每人可领二百两银子,花完了再回来,谁花不完就处置你们谁。” 汉子们全都笑起来。 “吃喝用度,就算是买新衣服,拿着收据回来都可到军需把银子给你们报了。” 林叶道:“所以这二百两银子你们干什么用,明白了吗?” 这一下,汉子们笑的更欢了,一个个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边上去了。 二百两银子拿去快活,那可是真快活。 “不过,这件事不可外传,谁泄露出去,按军法处置。” “是!” 一群人立刻就应了一声。 林叶道:“这二百两银子是你们花销所需,是从军需出的,我个人再给你们每人二百两,是因为你们为了帮我而受了委屈,有的人还挨了打。” 林叶抱拳道:“能把那些难民都送出云州,解决了云州这边的难题,是我林叶欠诸位一个人情,非几百两银子就能弥补的人情。” 他说着话,竟是俯身一拜。 这一下,士兵们全都慌了起来,纷纷俯身回礼。 “跟着大将军办事,大将军永远都不会亏待了咱们。” 焦天宝道:“大将军给的银子,你们就拿着,大将军让你们去快活,那就去快活,以后大将军再用得着咱们的时候,大家再把力气用的更足。” “是!” 焦天宝带着人领了银子,然后就全都去换便装了。 他们离开云州去快活一个月,回来后,石锦堂那边也会把案子结了。 这案子要说结,好办的不能更好办。 御凌卫办这些事,简直是轻车熟路。 其实也无需等上一个月,几天后云州府衙门就出了一个公告。 原大理寺少卿高源实,为了陷害都护大将军林叶,利用去北疆的机会,沿途收买了不少冬泊的叛贼。 高源实还伪造了三北都护府的公文,让他收买的这些人,在冬泊与孤竹等地宣扬江湖大会的事。 目的,是为了吸引大批的难民涌入云州,激怒云州当地百姓,试图引起云州百姓暴-乱。 这告示贴出去之后,百姓们看了也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也会想,若真的中了那些奸贼的计策,因为都护大人收容两地难民的事而闹起来,那下场就要凄惨了。 被人利用着闹出暴-乱,朝廷势必要调兵镇-压,到时候按照叛贼罪名都被处死了,冤枉不冤枉? 明明是那些坏人想要陷害大将军,结果死的是云州的无辜百姓。 告示在张贴出去之后不久,云州百姓们全都在骂那个他们并不认识的高源实。 石锦堂也将云州这边的事,往歌陵送去公文,也给天子写了一份密报。 云州府。 林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看向石锦堂问道:“石大人觉得,这事后续还该怎么办?” 石锦堂道:“在暗处想要让云州大乱的那个人,势必还有后手,不过,他这一手被都护大人断了,咱们还能继续顺着这断手接着查。” “如果想要引起云州百姓暴-乱,就肯定会有大批人推波助澜。” 石锦堂看向林叶道:“一个做事稳妥的人,应该已经提前安排这些事,所以在云州各地,都会有人接到了他的命令,准备怂恿云州百姓闹起来。” 林叶点头:“还是石大人想的周到,既然是石大人想到的,那” 石锦堂立刻就摇头:“我就知道都护大人会来这一套明明都护大人早就想到了这些,就是故意引诱下官把话说明白,然后都护大人再假装恍然大悟,顺理成章的把事又交给下官来办,下官不干。” 林叶道:“这世上,哪有那么绝对的事呢。” 石锦堂:“不干不干,就算是都护大人拿刀子逼着下官去干,下官宁可一死也不干,人手已经不够用了,查这案子,势必牵连甚广,根本就忙不过来” 林叶道:“御凌卫的兄弟们到了云州之后,其实也没查过什么案子。” 石锦堂道:“都护大人说话要凭良心,他们确实没查过什么案子,可他们也没闲着啊,整日吃的比牛都少,干的比牛还多” 林叶笑道:“我的意思是,他们没有查过什么案子,也就没有什么油水。” 他看向石锦堂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心思缜密,办事稳妥,就是性子稍微急了些。” 石锦堂眼睛微微冒光:“都护大人的意思是?” 林叶笑道:“我知道你们御凌卫的人,俸禄虽然不算低,可也远远不够花销的,因为查案的过程之中,所有的花费都是先自己垫上。” “有案子查,查的案子越多,你们从中能得的油水也就越多,我不是说你们贪拿,而是说没有这些好处,兄弟们办事就会有万千难处” 他看向石锦堂道:“其实你心知肚明,这次要查的人,不会是当官的,就算有,也少之又少。” 他问:“这次可能涉及到的人都是什么身份,石大人不会想不明白吧。” 石锦堂立刻点头:“幕后那人若要想让云州大乱,那么怂恿百姓的,必然是那些有钱的生意人,生意越大的,越可能牵连其中。” 林叶笑了笑,话都说到这了,还需要再说的更明白吗? 石锦堂道:“不瞒都护大人,御凌卫的兄弟们确实辛苦,也穷,大人刚才说的没错,查案办案,所花费的银两都是兄弟们自己先垫上,回来才会报。” “可是,若案子顺利还好,不顺利,那就是自己往里边搭钱,一来二去,俸禄都花空了。” “但即便如此,御凌卫的兄弟们,依然没有一个会从案子冲抽什么油水的。” 他说的严肃,林叶也点头,严肃的回答:“你说的没错,我对御凌卫的兄弟们还是有些了解的。” 石锦堂道:“所以,若大人确实需要御凌卫的兄弟们查这个案子,作为御凌卫镇抚使,作为云州州抚,作为大人的部属,下官都该当竭尽所能。” “就算是再没人可用,就算是硬挤出来一个人两个人,下官也会坚定不移的支持都护大人的决定,坚定不移的完成都护大人的交代。” 他起身肃立道:“下官,再难,再辛苦,再缺人,也必然不会让都护大人对御凌卫失望。” 林叶抱拳:“石大人,果然是国之栋梁!” 两个人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笑出来,足以说明两个人的脸皮都已经不是寻常的厚了。 林叶道:“既然石大人有此决心,我也就放心了,一会儿石大人就去安排人手,此事越快办完越好,不然消息传到各地,那些人也就都逃了,再想抓到他们的把柄,也就没有这么容易。” 石锦堂道:“大人,这件事涉及到了谋逆大案,下官以为,如果只是调派一些人手去办,怕是难免会有疏漏。” 他一脸正义坚毅的说道:“这件事,理应由下官亲自带人去查,若不查个水落石出,不将那些叛国谋逆的罪人全都抓拿归案,下官一对不起陛下的栽培,二对不起都护大人的信任。” 林叶:“这就略显不要脸了吧。” 石锦堂道:“我刚才也没要啊。” 林叶道:“刚才好歹还遮掩着点,你现在是直接把不要脸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石锦堂道:“都护大人,下官这都是为了能更好的完成大人的交代,更好的” 林叶:“过了。” 石锦堂:“我也缺钱。” 林叶点了点头:“这两年来,也确实累着你了,如今各地的官员都已到任,事情也不似以往那么多,你愿意亲自去搂钱不,愿意亲自去办案,那就去,不过,不要超过三个月。” 石锦堂立刻笑起来:“都护大人放心,下官脸皮再厚,也不会搂三个月还不知足啊。” 林叶:“” 正文 第六百二十一章 小巫见大巫 据楼县。 走在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商人,王风林的眼神有些飘忽。 受林叶把难民都驱离出境的影响,连这据楼县里从关外来的商人数量都明显减少了。 毫无疑问的是,因为林叶的命令,现在边关那边对于进出商人的查验,肯定要比过去严了许多。 这让王风林有些恼火,但他知道自己不该恼火,虽然输了一招,可还不足以影响大局。 况且,他的恼火也不是因为输了一招,而是恼火于林叶竟然真的能看到这一层。 恼火之中,其实还有几分喜悦,他好久没有遇上对手了。 确实,林叶这一招,看起来是把他接下来的好几步都打断了。 所有的计划,到这一步就戛然而止。 没有那些难民留在云州,也就没有了后续必要出现的云州暴-乱。 这样一来,连前期动用了那么多人力物力做出的铺垫,都变得失去了意义。 然而王风林从来都不是一个那么轻易就会认输的人,如果他是,他的家族也不会对他寄予厚望。 王家是多庞大的一个势力集团,形成这个集团的可不仅仅是都是王家本族人,脉络也不仅仅是王家的所有分支。 经过那么多年的积累和沉淀,依附在王家四周的人,早就已经多到连王家都不一定能数得过来。 作为如此庞大势力的少主,王风林无论是谋略还是胆魄,心境还是体力,都是绝对的上上之选。 走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就像是从他身边吹过的风。 他需要精心下来思考。 但他所经受过的培养,让他有了一个怪癖。 在他思考的时候,他不需要安静的环境,越安静,他越是无法让心境沉稳下来。 他喜欢喧闹的地方,人越多,他越能冷静思考。 如果是面临更大抉择的时候,他甚至会纵马狂奔,他太喜欢那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了。 林叶出乎预料的把冬泊人和孤竹人全都赶出了云州,这让王风林计划好的下一步下下一步都没法再继续走出去。 所以,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如何再次利用林叶现在的做法。 林叶既然能破开这一局,那么接下来就会派人往云州各地去调查。 所以他派去云州各地的那些人,出事的概率会很大。 好在是以他做事的稳妥,他交代下去的那些人,会把这件事和王家的关联断开。 王家的大本营在江南,北方这边就算是靠王家施舍活着的那些商人,自己都不知道是靠王家施舍活着的。 一个巨大的联盟,或者称之为商会,始终都潜藏在大玉这波涛之下。 大通票号,只是这商会控制的其中一个产业。 在云州各地就算陆续有人被抓,陆续有商人落入林叶手里,王风林其实并不大在乎。 那些走卒,对他来说随时随地都可以丢弃。 至于安排出去的人,恰恰就和林叶要利用的人是同一个。 就在想到这些的时候,王风林走到了一家客栈的门口。 这不是他住的那家客栈,这客栈看起来可真的是不起眼,而且第一眼就给人一种那里边不可能干净的感觉。 边城集市里的客栈,住的都是往来的行商,大部分都是走过千里路的人,怎么可能会干净的了。 王风林站在这客栈门口的时候还在想着,崔覆野真的是已经变了,能住进这种地方,就足以说明崔覆野真真正正的放下了他曾经显赫的身份地位。 可是,这多多少少都有些可悲。 没等王风林迈步进门,崔覆野就从客栈里走了出来。“小公爷。” 崔覆野压低声音叫了一声,虽然没有行礼,但语气中的敬畏完全不是装出来的。 他在歌陵城,都可以算作豪门世家出身中的佼佼者,那些寻常的纨绔子弟在他面前,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同样道理,在王风林面前,崔覆野也没有什么身份和资格了。 “一边走一边聊聊?” 王风林微笑着说了一句。 崔覆野点头:“听小公爷的。” 虽然说,崔家在倒下去之前,他也是人人敬仰的小公爷,但这两个小公爷之间的身份差距,都可称之为天壤之别。 百姓们理解不了这种差别,会觉得两个人都是小公爷的身份,当然是地位相当。 可事实上在这个层面,势力到了王家这个级别,就具备了天然的身份上的碾压。 “你之前是去了冬泊?” 王风林一边走一边问了一句。 崔覆野回答道:“是,去了冬泊躲了阵子,才回来想探探情况,不成想会遇到小公爷。” “你是为什么想要回来的?” 王风林又问了一句。 崔覆野道:“听闻云州要办江湖大会,所以觉得是个回来的机会。” 这话回的无懈可击,但王风林不信。 他说不上有多了解崔覆野,他只是了解崔覆野这样的人有多聪明。 “不如我们开诚布公。” 王风林道:“江湖大会的事,你觉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崔覆野回答:“假的。” 王风林:“你现在回来,自然是已经听闻了江湖大会的事,但我不信你才知道是假的,你在回来之前就已知道江湖大会非林叶所办了,对不对?” 崔覆野回答:“是。” 王风林嗯了一声:“这才像是你,崔府的小公爷。” 崔覆野这种人,当然一眼就能看穿江湖大会是假的,一眼就能看明白是有人要给林叶挖坑。 所以这个时候,他又怎么可能不回来看看? 以他对大玉之内勋贵旧族的了解,能给林叶挖这么大坑的人,他可以推测到能是哪几个。 但他确实没有想到,居然会是王家的长子长孙王风林亲自来了。 “小公爷既然遇到了我,也亲自来见我,必然是有事想吩咐我去做。” 崔覆野索性直言道:“小公爷也该知道,我与林叶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若我能帮得上什么忙,自会尽力而为。” “倒也用不上你。” 王风林笑了笑说道:“我与林叶的这局棋,现在正是最让人着迷的时候。” 他看向崔覆野:“若用了你,我便是赢了也觉得不舒服。” 崔覆野明白了,王风林之所以亲自出面找到他,是要警告他别胡乱插手。 因为想到这一点,崔覆野心中还有些淡淡得意。 这世上能让王风林有些忌惮的人,着实不多。 “若以后有机会。” 王风林道:“我会想些办法,让你回到大玉来,哪怕去不得歌陵,也总不至于流浪在外。” 刚才是警告,现在是示好。 这种打一巴掌再给个枣子的手段,再肤浅不过,可往往很有用。 “多谢小公爷。” 崔覆野道:“若我在这打扰了小公爷布局,那我明日一早就离开据楼县,回冬泊仙唐城去。” 他特意说到了仙唐城这几个字,其中深意,自然是要告诉王风林,我不回大玉,也可在仙唐城立足。 听到仙唐城这几个字,王风林说道:“冬泊国君和林叶有交情,说起来,林叶算他的救命恩人。” 王风林语气中没有一丝感情:“崔公子能在仙唐城立足,这着实令人钦佩,可谓有胆有谋。” 崔覆野刚要随意客套几句,还没开口,就被王风林的话给打断了。 王风林的步伐依然那么平稳,语气依然那么轻缓。 “玉羽成匆当然会把林叶当大腿来抱着,毕竟这根大腿确实足够粗。” “而崔公子偏偏要去冬泊立足,其一是因为当初崔家的产业在冬泊做的极大。” “其二” 王风林回头看了崔防御一眼:“我知道,你身边有冬泊顾家的人,以前我还见过,今日不见了,大概是出了些麻烦?但不管再怎么麻烦,顾家在冬泊也算有些底蕴。” 他从一句仙唐城,就想到这么多,这些话,已经足以让崔覆野感到厌恶。 崔覆野也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好提一句仙唐城呢。 王风林却好像没看出来崔覆野的脸色,依然自顾自说着。 “我还听闻,林叶上次去仙唐城的时候,一人灭了冬泊剑门剑门是顾家在冬泊唯一的对手,顾家被剑门压的不是一代人,是三代人,可就这么随随便便被林叶给灭了。” 说到这,王风林再次看向崔覆野:“崔公子能在仙唐城立足,这么算起来,也算是被林叶间接的帮了一把。” 崔覆野道:“小公爷说的对,确实是出人预料。” 王风林继续说道:“可是,顾家也好,崔家的生意也好,敢在冬泊仙唐城里直接表明身份吗?” 这话问的,就一点都不友善了,而且,这似乎也不该是王风林这样身份地位的人该有的城府。 不想让崔覆野打扰他的计划,也没必要得罪了崔覆野这条丧家犬。 人都已经到了丧家犬的地步,你再欺辱,怕是会吃些亏。 可王风林还是没有觉悟一样依然还在说着。 “玉羽成匆把林叶当祖宗一样看待,崔家的生意,顾家的武艺,在仙唐城其实没那么大作用。” “可是刚才崔公子说到仙唐城三个字的时候,语气之中满是自信自豪” 王风林再一次看向崔覆野的眼睛:“莫非,如今崔公子是在那位上阳北宗的宗主门下做事?” 一句话,像是突然射出来的箭矢,直接命中了崔覆野的心口。 以崔覆野的心机城府,以他的应变能力,以他的心境沉稳,在这一刻,他的脸色都忍不住变了变。 “挺好。” 王风林笑道:“是个好归宿,冬泊那地方乱着,民心乱,便求信仰,上阳北宗在这个时候于冬泊崛起,不是偶然,是聪明人的做法。” 他抱拳:“那就祝愿崔公子,在冬泊重振旗鼓,再造家业。” 崔覆野深吸一口气,然后俯身道:“若小公爷需要我做些什么,崔某自然不会推诿。” 这话他刚才说过,王风林说不用他,还趁机警告了他一下。 现在他又一次说出这句话,和刚才说这句话的时候,意义已经不一样了。 现在,他认怂了,认输了,承认自己被人家随随便便拿捏了。 这个时候再说愿意效劳,和之前带着自信的说愿意效劳,那是两种心境两种事态。 “暂时用不到你。” 王风林笑着说道:“不过,若崔公子不急着回冬泊仙唐城,那就在据楼县小住几日,你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了,既然遇到便是缘分,我抽了空,便来与你小酌几杯。” 说完这句话,王风林抱了抱拳:“就此别过,来日再聚。” 崔覆野看着那个人逐渐走远,心里的阴沉越来越重。 正文 第六百二十二章 好手段 被王风林直接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这让崔覆野感到愤懑和惶恐不安。 可他也知道,别说是现在的自己,就算是崔家还在全盛时期,他也不可能是王风林的对手。 现在,不只是林叶在思考王风林下一步的举动,崔覆野也不得不思考。 因为他从王风林的眼神里就已经看出来,这个人要把他算计进去。 如果,王家单纯的是想要杀了林叶,其实没必要搞出这种动静来。 崔覆野知道王家的实力有多大,知道王家的底蕴有多深。 他也曾听闻过,王家控制的江湖势力就藏于江湖,许多看起来不可能与朝廷作对的势力,实则是王家控制。 所以,林叶现在的修为纵然已可匹敌武岳境的强者,但王家能拿出来的武岳境,怕是只靠堆人命也能把林叶堆死。 但,有必要吗? 林叶不是王家的目标,王家的目标是破坏天子布局。 云州这里是天子要走的第一步,理所当然的是最重要的一步。 如果能把天子在云州的布局破掉,杀不杀林叶,只是顺带的事。 崔覆野比其他人更明白,王家在这个时候出面是为什么。 因为王家的领袖。 如果在天子有第一个大动作的时候就选择退避,那么接下来,王家这个领袖就会一步一步的被天子逼成孤家寡人。 那么多勋贵旧族都看着王家呢,那么多人都指望着王家呢。 王家不能失去领袖地位,那就必须要有所作为。 云州如果挡住了天子,那么江南繁华富庶之地他们就也能保的下来。 崔覆野深知,王家现在和天子的对抗,实则还在彼此试探。 哪怕涉及到了林叶这样举足轻重的封疆大吏,也依然是在试探。 这种事,不到最后鱼死网破,都可称之为试探。 如果真的到了最后一步,谢家当年做了些什么,王家也只能是按照谢家打的样再干一遍。 可是王家当然知道,他们没有把握推翻皇族,如果有,他们也不至于现在这样被动的防守着。 而这,就又不得不说起,十几年前天子的装疯卖傻,天子的韬光-养晦。 那时候,确实连王家都给骗了。 当今天子硬是靠着这样一招妙手,把对皇族无比不利的局面扭转过来。 那个时候,王家有能力换天子,那个被他们推出来,摆在明面上做了三朝宰相的人,也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可是那一手棋,王家下错了。 当时在歌陵城里,有资格竞争皇位的人其实不在少数。 王家的人觉得,这些一直都在歌陵城的皇族,相对来说不好控制。 这些皇族出身的人从一开始就在接触在学习如何控制权力,而如当今天子那样的出身,更容易被王家把持。 这一手棋走错,直接导致了现在勋贵旧族的被动局面。 关键是,当今天子实在是太会演戏了。 在他还没有实力的时候,他演了一个荒诞无谋,昏聩无度的白痴皇帝,骗过了所有人。 而之后,每一次他有了动作,他都会表现出一副诚恳至极也是被逼不得已的样子。 他在勋贵旧族面前的表演,毫无表演痕迹。 他能让他的对手们相信朕这就是最后一次了,以后都不会再触碰你们的利益,这都是为了江山长远,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多少次了,朝臣们被天子这演技骗的深信不疑。 想想拓跋烈吧。 拓跋烈为什么到最后起兵显得那么仓促,连输都显得输的那么仓促?就是因为天子在对拓跋烈动手之前,还在演着拓跋烈的知己兄弟,手足情深。 拓跋烈在最后那一刻,心中可能还在想着,天子对他动手也是逼不得已。 崔覆野想到这,深吸一口气。 天子可怕,王家也可怕。 别说那位被称之为不动如山靠山王的王家家主王洛神,就算是王风林的城府心机,都可能有点底气与天子一战。 他现在必须推算出来,王风林要把他推到什么地方去。 他只是回来看个热闹,又不想自己跳进坑里去。 正在思考着,客栈的小伙计小心翼翼的到了门口,轻声说有客人求见。 他说了一声请人进来,猜测着应该是王风林派来的人。 进门的这个,正是王风林手下景然。 风头不好,景然就立刻回来了,没有继续去冒险。 “崔公子。” 景然俯身行礼,态度上看不出任何的虚伪,足够真诚足够敬重。 王风林问道:“你是?” 景然道:“我家少主前两日才和小公爷见过面,我这次来,是奉少主之命,想求崔公子帮个忙。” 崔覆野心里一紧,但脸上却没有任何变化。 “只要是小公爷的吩咐,崔某人自会不遗余力,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就是。” 景然随即说道:“少主说,想请崔公子写几个字。” “写几个字?” 崔覆野眉头微微一挑,他问:“写什么字?” 景然凑近些,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了一些什么,崔覆野的脸色随即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只是,这脸色上的变化,都是他演的。 到了他这个级别的人,怎么可能会让喜怒哀乐轻而易举的在脸上表现出来。 景然说完后,后撤一步抱拳道:“少主说,云州这边的事,不管牵扯进来多少人,也只是小打小闹,真正能触及根本的,还是在歌陵,在朝堂。” 崔覆野装作深吸一口气,表情也凝重起来。 良久后,他才像是狠下心做了决定似的点头。 按照景然所说,他写了一些东西交给景然,景然再次道谢后,客客气气的行礼,恭恭敬敬的离开。 不得不说,王风林在教导手下人这一个方面,就足以让人钦佩。 “好手段。” 崔覆野在景然走了之后,下意识的自语了一声。 “怪不得能得那位靠山王的重视,确实有过人之处。” 就在刚才,景然离开之前对他说,写了这些东西之后,崔公子就可以离开据楼县了。 他说云州会有好长一阵子不太平,现在崔公子身边又没有什么得力的人辅佐,所以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这是王风林对崔覆野的又一次示好,也是又一次示威。 让你走你就可以走,不让你走你就走不了。 可崔覆野忽然之间就不想走了,他也不是想留在这弹丸之地,更不是想去云州冒个险,他想去歌陵。 他想看看,王风林这一招,能不能奏效。 这一招若有了作用,那云州这边的局势如何,确实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林叶再怎么重要,再怎么是封疆大吏,也只不过是一隅豪强。 朝堂,才是争夺的战场。 几天后,云州城。 林叶正在处置公务的时候,亲兵跑到门口,俯身说,石锦堂石大人派人回来求见,说务必要面见都护大人。 林叶吩咐一声让人进来,不久之后,石锦堂派回来的人就大步进门。这个人林叶认识,是石锦堂的亲信,叫宋书新,在御凌卫中也是一个地位极高的人。 石锦堂升任云州州抚之后,御凌卫就是宋书新带着,没有镇抚使的官职,却有镇抚使的实权。 “都护大人。” 宋书新一进门,俯身行礼的同时就说道:“石大人派我回来面告都护大人,出事了。” 说完这句话他抬起头,林叶看到了他眼神里的担忧。 “出什么事了?” “石大人受都护大人所托,亲自带着御凌卫走访各地,确实是查到了不少人。” “各郡县那边,都有人得到了指令,只要百姓们有闹事的迹象,便要推波助澜。” “这些人,多数都是各地的豪绅富商,很多人的生意做的极大,家财万贯。” 林叶点了点头。 宋书新继续说道:“石大人亲自调查,越查越发现,这可能是被人利用了。” 林叶问:“何事?” 宋书新道:“已经从不少商人处查清楚,在当今宰相宁未末于云州做官的时候,曾经向宁未末送过大量的贿赂。” 林叶心里猛的就紧了一下。 宁未末不只现在是大玉的重臣,是群臣之首,那还是天子特意提拔起来的,将来为新君做首辅之臣的人。 “又算到了后边么” 林叶自言自语一声。 宋书新道:“大人该知道,御凌卫的职责所在,不允许这种消息不上报陛下。” 林叶点头:“我知道。” “查到的人,都有账册,且记录清晰,而且不似新近才做的伪账。” 宋书新道:“这些东西,石大人已经安排人秘密送往歌陵,要交到陛下手里。” “石大人说,还请都护大人尽快想个法子,尽快应对,不然这事一旦传扬出去,宁大人那边怕是难以立足了。” 林叶的眉头此时已经皱的很深了。 对手的第一步他见招拆招,看似破了,可对手马上就利用他的拆招布置了第二招,这第二招,又被他驱散了冬泊人和孤竹人给破了。 可谁能想到,这被破掉的两招,既是实招又是虚招,被破掉了也无妨。 对手的目标不仅仅是云州的地方官权,还有朝堂里那最重要的位子。 这一瞬间,林叶忽然间就悟了。 这不是在和他宣战,也不是在云州这和天子对弈。 这是要把天子的棋局,一步一步都给破掉。 如果损失掉一个宁未末,以如今朝局来说,比损失掉一个林叶还可怕的多。 林叶的作用在边疆,在地方,宁未末的作用在权力中心。 “还有” 宋书新声音压低的说道:“请都护大人也小心些,这些商人招供出来的事,还牵扯到了大人你。” 林叶心里一动。 宋书新道:“被抓的人中,有人信誓旦旦的说,宁大人在云州做官的时候,曾经逼着他们寻找沉铁这种东西,说是要孝敬给大将军林叶的” 他看向林叶:“所以,都护大人,石大人说请都护大人自己也要早做准备。” 林叶嗯了一声,抱拳:“多谢你了,辛苦赶回来告知,也多谢石大人,冒着如此风险让你回来。” 宋书新道:“都护大人知道石大人不容易就好,御凌卫里,也不都是也不都是听石大人话的。” 说完这句话,宋书新抱拳:“大人保重。” 然后转身急匆匆的走了。 林叶沉默片刻,自言自语一声:“好手段。”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二十三章 史无前例的对手 马车上,崔覆野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一趟云州是真的没白回来。 学到了,真的是学到了。 王风林派人找他,让他写一些东西,这其实只是锦上添花的事。 崔覆野在那一刻就明白了,看起来被林叶破开的局,实则是才刚刚被林叶亲手打开。 前边两个局是不是真的? 是,当然是真的,如果林也不够聪明的话,在前两个局里就已经被玩死了。 正因为王风林知道林叶聪明,而且还是这天下间少有的聪明,所以他这个局,是层层叠加环环相扣。 林叶想到的,王风林都想到了。 他布局,林叶破局,他在前林叶在后,可是林叶的反应都被王风林算计的一清二楚。 他算计到了林叶会安置冬泊和孤竹来的难民,所以借此要推动云州民变。 他也算到了林叶会用什么办法破他的计策,那就是釜底抽薪,把冬泊人和孤竹人都送走。 而且是以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送走,不是林叶不要他们,是他们自己不老实,闹事,甚至哗变。 大玉怎么可能容忍哗变的罪人继续留在云州,所以挨骂的不可能是大玉。 那些被驱离出境的人,回去之后就会被骂死,因为冬泊人和孤竹人会觉得,是这些人断绝了他们的未来出路。 如果第一批人不闹事,老老实实的,那么后续去的人自然也能被接纳。 没有了希望的冬泊人和孤竹人,一定会这样认为。 林叶这一招很妙,很棒,王风林都一定会为林叶鼓掌。 不但把眼前的威胁解决掉了,还把潜在的威胁也解决掉了。 想想看,王风林大概还会很欣慰,唯有这样的对手才配得上他,才配得上他的妙计连环。 林叶连破两招,王风林不会生气,也不会沮丧,他只会开心。 如果他表现出来了生气和沮丧,那一定是他装的。 他开心,是因为到了林叶派人到云州各地查案这一步,后边的事,林叶已经破不了局了。 御凌卫在云州,查这些事,林叶不可能绕开御凌卫。 这不是什么复杂的事需要去推算才能想明白,很浅显,根本就不是什么难想到的事。 因为林叶若要避嫌,若要不被朝臣猜忌,不被天子怀疑,那这件事他就得交给御凌卫来办。 御凌卫只要查了,就一定会查到宁未末当初大量收受贿赂的事。 只要查了,御凌卫就不可能为宁未末来隐瞒案情,不可能明知不报。 而下一步,王风林早已做好了安排。 用不了多久,歌陵朝堂上就会有人站出来,至于以什么方式站出来,那就是更简单的问题了。 随随便便选一个朝臣出面,说自己在云州那边的亲戚,悄悄派人托关系托到了他这,想求他帮忙捞人。 他作为朝堂官员,自然不会做出什么违背国法朝规的事来,所以严词拒绝。 但这个事,他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身为一个合格的官员,最好是身为一个合格的御史,那自然要把这事在朝堂上当着陛下的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来。 天子再怎么护着宁未末,也不可能对这么大的案子置若罔闻,不可能把国法当做儿戏。 如此一来,朝纲必然崩坏。 这个案子只要查,天子都不能压得住,因为宁未末在云州的时候是真的收了银子。 崔覆野想到这,嘴角都忍不住扬了起来,高兴,他是真的高兴。 这个案子,还会牵扯到林叶,宁未末可是分给林 叶不少东西。 至于王风林让崔覆野写的那些,真的只是锦上添花,是加一把劲儿而已。 离开云州吧。 崔覆野心满意足,他要去歌陵,他一定要去歌陵。 哪怕他知道会有凶险,他也一定要去,把他崔家给毁了的是林叶,也是宁未末,但归根结底是天子。 他真想去歌陵看看,这案子被闹大了之后,天子是个什么反应。 是天子你自己要清吏治,是你自己要换官员,人也是你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 结果,如今这位高权重的宰相大人,第一个成了打在天子脸上的耳光。 崔覆野到了歌陵就算是什么都做不了,无法推波助澜,他也要去听听那打在天子脸上的耳光声音响亮不响亮。 王风林 崔覆野在心中都不得不挑个大拇指,说一声王风林你确实了不起,佩服佩服。 他离开了据楼县,没有往北边走,而是乔装打扮之后,带着亲信随从往歌陵去了。 他离开据楼县不过一刻,消息就报到了王风林这边。 「是往歌陵方向走了?」 不等手下人说完,王风林就问了一句。 景然俯身道:「回少主,是,崔覆野一大早就坐车离开,是往南边去了。」 王风林笑了笑。 这不出他的预料,他把自己想象成崔覆野,他就能轻而易举的猜到崔覆野的选择。 「还是城府浅了些。」 王风林道:「不必管他,到了歌陵之后,无需我们交代什么,他也会想着怎么翻云覆雨就算他什么都做不了,恶心恶心人的事他还是能干得出来。」 说到这,王风林看向景然:「多派人盯着都护府那边,我更好奇林叶这次怎么破我的局。」 景然俯身一拜:「属下亲自去盯着。」 王风林点了点头:「去吧,随时注意着动向,若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马上就撤出来。」 景然应了一声,告辞离去。 王风林走到书桌那边坐下来,拿了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扒皮。 他不是要扒林叶的皮,更不是要扒宁未末的皮,他是要扒天子的皮。 林叶和宁未末,就是天子的皮,扒下来不仅仅会让天子疼,还会难堪,因为这两个可都是天子的脸皮。 云州城。 林叶又一次坐在了这城中的最高处,不是城墙的墙垛上,而是城门楼的楼顶。 坐在这,可以看出去很远很远,可看出去的再远,也不过是这天地的一个小角落罢了。 这个案子到这为止,第一次,让林叶感觉到了麻烦。 之前的破局,虽然他是经谢云溪提醒才做出了应对,可哪怕没有提醒,以他的脑力想到破局的办法也只是早早晚晚的事。 对手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想到了他如何破局。 林叶所走的每一步,都精准无比的落在了对手的计算中,分毫不差。 所以对手下一步才会走的那么舒服,没有任何阻滞,甚至还有闲情在迈出去这一步的同时,回头轻蔑的看林叶一眼。 此时此刻,那个看不见的对手,仿佛就站在林叶面前了。 一字一句的告诉林叶说你把我当对手,可我从始至终都没把你当对手。 你一直都以为我是想扳倒你,但其实你不配,你只是我顺便要解决的一个小麻烦罢了。 林叶看着天空,那对手仿佛就在他面前漂浮着,居高临下的漂浮着。 到了现在这个时 候,其实林叶的很多习惯都已经被人熟知。 比如这登高。 连守城的士兵们看到林叶登高,都知道那是咱家大将军又要思考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 所以当林叶坐在高处,那些在暗中盯着他的人就笑了。 林叶坐的越高,就说明他越是为难,越是烦躁,越需要高处的寒意来让他冷静下来。 距离城门口大概几十丈远,路边有个卖杂货的小贩。 他抬起头看向城门楼高处,那个高到几乎看不清楚的位置,那个高到几乎看不清楚的人。 他忍不住笑了笑,笑容短暂,但充满了轻蔑。 他是景然的手下,负责在这盯着林叶的一举一动。 以他的实力,当然不可能真的能做到盯着林叶的一举一动,可现在他看到的,正是他应该看到的。 就在这时候,一身布衣的景然走到他摊位前:「有磨刀石吗?」 这话,是暗语。 小贩连忙回了一句:「可是没有,不过那种东西不是非得用,河边随便捡一块石头也能把刀磨了,客爷何必浪费这个钱。」 景然嗯了一声后轻声说道:「你刚才走神了,甚至是在得意,连我到了你都没能提前察觉。」 小贩立刻就有些慌,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害怕景然。 「这次就算了,我不难为你。」 景然道:「若再有一次,你自己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说完后景然就背着手走了,就像是一个闲逛的旅人,对这云州城还处处都有些好奇。 小贩松了口气,心说好险好险。 如他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如果林叶知道的话也会觉得有些可怕。 王家的人,在林叶成为三北都护的那一刻,就知道这个年轻人会是将来的大敌。 而在这之前,哪怕林叶已是怯莽军的大将军,王家也没把林叶放在大敌这个位置来看。 王家给林叶提高了应对的级别,所以从那一刻起,林叶身边的眼线,多到令人难以置信。 可能林叶走在大街上,从都护府走到武馆去见师父师娘,一路上遇到了一百个人,这一百个人中就有几个人是专门盯着他的。 不是说云州城内现在有几千人几万人盯着林叶,而是云州城内林叶凡是要去的地方,都有人盯着。 这些人,会把林叶一天做了些什么,细致到极致的记录下来。 林叶今天走了多远的路,进了什么商铺,买了几斤点心,都要记录。 如果能记录上林叶见了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那便是功劳。 景然走在这大街上,像是不经意的抬头看了高处的林叶一眼。 他在心里告诉林叶我知道你不会低估你的对手,甚至会高估。 但你永远也不会明白,你的高估,其实只是你的眼界还不够高,依然是在低估你的对手。 面对王家这样的实力,从被王家盯上的那一天起你就没有什么秘密了。 想想看,景然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王家这种对对手的重视,连他自己都害怕。 而且,是一直都怕。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正文 第六百二十四章 人才 又几天后,在据楼县的王风林没有等来什么消息,这让他有些意外。 想着派人去云州城问消息,一来一回也是浪费了时间,不如自己亲自走一趟。 他确实也是想自己亲眼看看,林叶现在会是一种什么状态。 据楼县距离云州城其实算不得多远,他不必心急,走了四五日也就到了。 如王家这样的势力,在云州这般重要的地方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再正常不过。 就在距离林叶的都护府不过三四里远的地方,就有个隐庄。 隐庄,是王家的人对藏身处的称呼,这座隐庄是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商人的家宅。 如这样可以藏身的地方,仅仅是在云州城内,王家布置了十二个。 能撑起一个隐庄的人,当然也可算是王家的势力之内比较亲信的人了。 这家的主人常年都在云州做生意,身份上不会有任何问题。 他也不是那种大生意人,走到什么地方都会有人迎来送往。 生意说不上有多好,当然也不差,在他这个圈子里,他的人缘自然也不坏。 他是那种和生意上的伙伴可以做朋友的人,就算是心肠不好的,也不会轻易的去害这样的人。 他和街坊四邻的关系也极好,谁家若是有些难处了,他必然会慷慨解囊,就算是一直都没有还他的钱,他也绝不会主动去催要。 他叫关外山,这个人在王家那庞大的体系之内,说是亲信确实算,但对于王风林来说,关外山也一样是个微不足道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王风林到了云州,以关外山的级别,可能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王风林。 所以,在看到王风林的那一刻,关外山显然有些激动。 “正常生活就好。” 王风林道:“不必刻意的为了招待我改善伙食,不必采买,不必又任何与往常不同的举动。” 关外山连忙俯身:“少主的吩咐,属下都谨记于心。” 王风林嗯了一声后问:“隐堂在什么地方?” 隐堂在后院,是一个地窖。 这地窖藏的很巧妙,当然谁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来这样寻常的百姓家里搜查。 隐堂虽然常年没有启用,不过打扫的倒是很干净,在地下,却没有什么潮湿感觉。 “我饿了,帮我煮一碗面就好。” 王风林看向关外山道:“你吩咐人在你铺子外边挂牌,不必过来伺候着了。” 关外山又连忙应了一声,连多一句话都不敢说。 那是少主啊,那是何等身份的人。 所谓的挂牌,就是在铺子外边挂出来用于联络的东西,一旦其他人注意到这里挂牌了,就说明有要紧事,要来这里议事。 挂牌的牌,也不是真正的什么牌子,而是一个小小的风铃。 如果是突然挂出来一个风铃,当然也不会就这样被人注意到,甚至引来什么调查。 可王家的人做事底细就在于,每一个他们的隐庄外边,常年都挂着风铃。 一排,看起来很漂亮,风一吹声音也很好听。 挂牌,是把其中一个风铃摘下来,而不是挂上去,连这话术都是反着来的,可见王家的人行事有多小心谨慎。 多无聊的人,才会注意到人家那一排小风铃少了一个,多无聊的人,才会觉得少了一个小风铃是有大问题。 到了夜里,景然就到了。 隐堂里,王风林自己泡了一壶茶,听到动静也没理会,回到座位那边坐下来。 景然一进门就俯身行礼:“少主,你怎么亲自来了。” 王风林问:“你怎么几日都没有往据楼县送消息?” 景然连忙解释道:“因为确实什么事都没有,那个林叶,这几日来一点儿异常都未见。” “他只是前几日又一次登高,应该是在思考如何破局,可自从那一次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什么反应。” “没有见什么特殊的人,也没派人往歌陵方向去,更没有自己要去什么地方的意思。” 王风林听完后点了点头。 林叶没有反应,这就是最不好的反应。 石锦堂在查案,查出来的事不可能不让林叶动容。 他与宁未末是天子的两把刀,一把在内一把在外。 这两个人虽没有太多交集,可他们彼此也都知道,只要对方稳自己也能稳。 所以宁未末遇到了这么大的麻烦,还牵扯到林叶在内,林叶毫无反应毫无作为,这当然不合理。 “他没有反应,你也该向我报信。” 王风林语气平静的说道:“罚你两年的例钱,你可有怨气?” 景然连忙回答道:“不敢,是属下错了,属下知错。” 王风林嗯了一声,然后问:“他没有动静,长公主呢?” 景然回答:“盯着长公主那边的人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如以往一样。” “每天长公主都会和武馆那个叫雷红柳的女人见面,带着那个叫子奈的小姑娘,不是逛街就是游玩。” 王风林问:“以往也如此?” 景然回答:“以往也如此,属下问过云州里的眼,他们都说,这些人都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王风林皱了皱眉。 这就更不正常了。 谁不知道长公主那个女人,把林叶当自己孩子一样护着。 出了这么大的事,连她也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就更让人觉得费解。 “石锦堂呢?” 王风林又问。 景然回答道:“石锦堂那边动作很快,在各郡县游走,而且没有规律可言,查案很急也很准,少主布置的那些人,一个都没有被他漏了。” 王风林点了点头。 石锦堂的本事他当然有所了解,如果不是因为石锦堂能力强,田字也不会让他到云州来。 实力弱的,哪怕只是稍稍弱一些,又怎么可能盯的住林叶。 天子让石锦堂来云州的目的,一半是要为林叶分担,一半是要盯着林叶。 王风林三十几岁,说起来年纪也不算大,可是他有十年的时间都在思考和观察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天子的每一道政令,每一次出行,每一个举动,他都要仔细钻研。 唯有如此,才能找出天子的弱点。 可到现在为止,王风林所找出来的弱点,也依然是人尽皆知的那个天子不能修行。 “少主。” 景然问:“是再等等,还是属下派人往更深处去探探?” 王风林道:“再等等吧,我猜着林叶不动,只是因为他找不出破局的办法,所以故意装作安稳如山,他装的很自在,我们就会心有疑虑” 王风林道:“他在等我们再次动手,他找不到办法,就只能等着我们自己露出破绽。” 景然俯身道:“那属下回去就告知下边的人,还如以往一样即可。” 王风林点头:“这几日没有大事,你不必来见我,我会自己到街上走走,你等我找你就是了。” 景然连忙问道:“要不要安排人暗中护着少主?如果需要,属下今夜回去就把人手调集过来。” 王风林没回答,只是看了景然一眼,景然就连忙俯身:“属下明白了。” 景然走了,王风林竟是连这地窖都没出,从到了关外山家开始,他就始终都在这。 可是,关外山在天才亮的时候,来给王风林请安,顺便问问王风林想吃什么的时候才发现,王风林不见了。 关外山算不得什么高手,但也不是什么酒囊饭袋。 王风林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怎么离开的,他竟然毫无察觉。 此时此刻,王风林就坐在山下一个早点摊位旁,这是在山下,抬头看就能看到那座都护府。 都护府就是原来的城主府,在半山腰,距离上阳宫天水崖没多远。 油条不错,豆腐脑也不错,小咸菜更不错。 他很满意这顿早饭,所以结账的时候,还特意多给了几个铜钱。 如他这般谨慎仔细的人,当然不会拿着银子来吃早饭,一两银子在这样的早饭摊位上,每天来吃,都可以吃上几个月。 “多谢客爷。” 卖早饭的那小贩连忙应了一声,看起来憨厚,可实际上精明着呢。 做小本生意的,又有几个是凭着真正的憨厚赚钱的? 大部分他们的憨厚,都是他们知道客人喜欢他们看起来就有些憨厚的样子。 “我第一次来云州。” 王风林看向高处:“那里就是都护府?” 小贩连忙回答道:“左边的是都护府,右边更高一些的是天水崖。” 王风林感慨道:“那你可真会选地方,每天都能见到大人物。” 小贩有些无奈的说道:“我开始也觉得这地方差不了,可是在这做生意好几年了,没有一个大人物来过我这吃饭。” 王风林笑起来。 他在心里说,今天你这里来过一个大人物了。 “都护大人府里的那些兵爷,偶尔还会来我这吃一顿,但天水崖里的那些道爷,真是不食人间烟火。” 小贩道:“我其实是有私心,想着在这摆个摊,万一关系混的好了,把咱自己家孩子送去天水崖修行,那就是走了大运了。” 王风林想着,这就是小人物的智慧,不一定就百分百有用,但一定能带给人希望。 “你和那些兵爷关系处好了,岂不是也有用处?” 他说:“你孩子多大了?若得关照,不能进天水崖,能进城主府里做事也是走大运。” 小贩笑起来:“四岁。” 王风林微微一怔。 父母心。 孩子才四岁,也就是说,这个小贩可能还没有孩子的时候,就在盘算着怎么给孩子找一条捷径了。 “你孩子有你这样的父亲,他将来不会差。” 王风林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有些刺眼了,他在这也足够久了。 于是起身,等了一会儿不见林叶出门,他索性也就不想再等了,如他般谨慎,不会让自己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正要离开的时候,小贩忽然提醒他:“一会儿都护大人要经过,你想不想看?” 王风林问:“你怎么知道?” 小贩又笑起来,还是那他能完美的表演出来的憨厚的笑意,可眼神里藏着的那一缕狡猾依然逃不过王风林的眼睛。 “都护府,只要都护大人不进出,正门不开。” 小贩指了指高处:“正门上有铜钉,你看,太阳这会照过去,正门一开,铜钉反着阳光,那边就会亮一下,就一闪。” 小贩说:“一闪,就是正门开了,说明都护大人出来了。” 王风林的眼睛都亮了,仔仔细细看了看这小贩。 人才啊。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二十五章 惊觉 王风林并没有等着见林叶,因为并没有什么必要。 这种时候他专门在路边等着林叶经过,作用是什么呢? 示威?挑衅?还是为了满足自己心理上的某种得意? 毫无必要啊。 到了王风林这个级别,有他这样的思谋和觉悟,他又怎么可能做出如此肤浅幼稚的事来。 他当然也不会带走那个小贩,哪怕他确实觉得这小贩是个人才。 可是啊,随随便便发现一个人才,莫名其妙的就把这人才带进自己的指挥系统之中,这种事只有那种无聊的故事中才会出现。 王风林这样的人,他见过的人才还会少了? 他手下那些人哪个不是人才?他会因为这一面之缘的小贩,而觉得自己手下人都不行? 他要来这吃早饭,和这小贩攀谈几句,只是因为有必要。 “客爷。” 小贩见王风林要走,忍不住问了一句:“都护大人马上就要下来了,你不等着看?” 王风林摇了摇头:“我胆子小,都护大人还没到近前,我怕自己就打了软腿。” 说完后挥了挥手,和那小贩告别。 半个时辰之后,关外山没有想到,王风林会直接走进他的铺子。 关外山的铺子里卖的都是一些字画之类的东西,没有什么名家手笔,即便有,也是云州本地那些所谓名家的手书。 除此之外,还会卖一些装饰摆件,一些看起来很名贵但实则根本不值钱的东西。 “掌柜的。” 王风林进来后就客客气气的说道:“我准备送人一份贺礼,要稍微名贵些的,不能显得失了礼数又不能显得太过张扬,这种东西,你这里有吗?” 关外山连忙说道:“有,客爷想要的东西,小店里恰好有,贵重但不张扬,要朴实些的,那就得是老物件了。” 说完后往后堂做了个请的手势:“要不,客爷随我到后边挑挑?” 王风林点了点头,迈步跟了上去。 一进后堂,关外山就连忙俯身下来:“少主,一大早不见了你,属下有些慌张,但又不敢四处去打听。” 王风林坐下来后说道:“我说过,不必你用心伺候,只管做好你该做的事。” 他等着关外山亲自给他倒了茶,然后往外看了一眼:“这里安静吗?” 关外山立刻回答道:“安静,这铺子里的人都是属下的家眷,信得过。” 王风林道:“都护府山下有个卖早饭的小贩,这个人不正常。” 他说:“我现在总算明白过来,拓跋烈那时候也应该是严密监视着林叶的,后来想严密监视他的人也必不会少,可什么都看不到,且派去的人多数都会出事是为什么。” 他抿了一口茶。 “林叶也在派人监视着他自己。” 这话把关外山说懵了。 “少主,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对手在监视林叶,林叶不知道有多少对手的人监视他,那就干脆多安排人监视他自己。” 王风林道:“如果不懂,那就自己好好想想,你现在安排人去见景然,让他挑选最得力的人手,盯着那个小贩,不要抓不要碰也不要暴露,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是林叶安排着盯着他自己的。” 关外山连忙应了一声:“是,属下这就派人去通知景然大人。” 王风林道:“随便选两样东西,我一会儿带着出门。” “是。” 关外山又应了一声,转身去分派人,又去选了两样还不错的小礼物过来。 王风林如数给了银子,然后起身离开。 往回走的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佩服。 林叶才多大? 而且林叶和他不一样,他在王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王家最好的教导都给了他。 他如果不如常人,那才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可林叶呢,林叶就算是那个什么婆婆的养子,所得到的教导和培养,又怎么可能超过王家。 而且,离开无为县之后林叶一直靠的都是自己摸爬滚打,长公主确实对他有些帮助,但绝大部分时候,林叶还是靠自己。 所以,王风林不得不佩服林叶。 盯着自己这种事都能干得出来。 王风林在心里重重的出了口气,感觉自己居然从林叶这样的人身上学了一招。 那个小贩绝非常人,从他的言谈举止,从他的反应他的眼神,王风林能够确定,这人就是林叶的手下。 而且那个小贩在看到王风林的第一眼,就开始怀疑王风林了。 所以他才会若有若无的,看似不经意,但又目标明确的,总是在王风林准备要走的时候,用林叶来吸引王风林留下。 王风林一开始,竟是没有察觉出来,直到那小贩说出,都护府大门上的铜钉会反射太阳光的时候,他才醒悟,这小贩是在套自己的话,在套他的反应。 每个人都不可能没有弱点,每个人都不可能没有破绽。 林叶知道,要盯着他的人必然很多,但要找出来这些人也当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可是这种事有个基础条件,就比如钓鱼的人知道什么位置最好上鱼一样,盯人也要有最合适的位置。 既然如此,林叶就安排人,每天都紧密的盯着他自己,把所有合适的位置都占了。 那么,如果再有人盯着这最合适的位置,这个人就必然有问题。 你到河边来,不一定是为了钓鱼,但你每天都占着最合适的钓位,还说自己不是想钓鱼,那就不能不让人怀疑了。 王风林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动那个小贩,一旦动了,林叶身边那张细密的网立刻就会跟着动。 这小贩也许不重要,但小贩是组成蛛网的一部分。 小贩动了,蛛网就会动,那么藏在暗处等着捕猎的蜘蛛也会立刻给出雷霆一击。 是的,蛛网。 林叶在自己身边布置了一张蛛网,事实上,他给这些人取的名字也正是蛛网。 王风林是第一个发现了蛛网的人,也是第一个察觉到了林叶手段的人。 王风林一早出现在那小摊上,就是触碰到了蛛网,引起了蛛网的轻轻震动。 但,还不足以引出那能捕猎的蜘蛛,小贩对王风林的试探,也没有试探出什么问题。 所以这张蛛网,在绷紧了那么片刻之后,就又恢复了原样。 林叶乘车从都护府下来的时候,车窗开着,路过那小贩的时候,小贩对他俯身行礼。 很简单很合理的一个动作,但这个动作的意思是今日还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没有人比林叶更能方便的织造出这样一张蛛网了,因为他手下的人实在是太多太杂。 从林叶到云州之初算起来,那被人嘲笑被人看不起的大福狗,就是这张蛛网的初级形态。 然后林叶又结识了青鸟楼,帮助庄君稽应付了来自另一个暗道势力飞鱼堂的刺杀。 自此,组成蛛网的主要力量就已经差不多初具规模。 云州这边的人都知道,自从青鸟楼和飞鱼堂大战之后,飞鱼堂便销声匿迹。 飞鱼堂,只是当时权力斗争之下的一个牺牲品。 飞鱼堂中有拓跋烈的痕迹,比如那四尊石像。 在拓跋烈彻底失败之后,如飞鱼堂这样的江湖势力,也就更没有容身之处。 青鸟楼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低调,可在暗道势力上,整个云州之内,谁还能超过青鸟楼? 这张蛛网,是在楚淡容和楚定从兄弟被杀之后,变得更为结实紧密起来的。 正因为楚家兄弟的死触及到了林叶,林叶不想再失去朋友,不想再让身边人出事,所以让蛛网的变得更大更密也更有作用。 高恭为什么会被林叶选入五人小组?其实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子奈也好,薛铜锤和宁株也好,花和尚也好,都是真正的江湖高手,高恭充其量就算个比寻常人稍微强一些的壮汉罢了,为什么能进这五人小组? 事实上,高恭很重要。 只是在王风林察觉到有一张蛛网之前,谁也没有察觉到蛛网的存在罢了。 高恭就是这张蛛网上,负责传递消息的那根丝,不,确切说是每根传递消息的丝都连接在高恭身上。 一旦这张蛛网出现了一场的波动,那么消息就会迅速传递到高恭这里。 由高恭再配合着其他四个人,迅速的做出处置。 如果事情严重到五人小组不能处置,那么下一步就是庄君稽加入其中。 所以那些一直觉得林叶能有如今地位的,全都是因为运气,或者全都是因为他靠女人帮忙,他们输给林叶是注定的。 庞大的江湖网络凝结成了蛛网,五人小组就是再加上庄君稽,都是蜘蛛。 可实际上,最大最强的那只蜘蛛,并非他们,也并非林叶。 这张蛛网的最深处,哪怕就算是黏在蛛网上的猎物都看不到的地方,藏着更可怕的蜘蛛。 景然一直都在盯着林叶,他发现林叶一直都没有什么举动。 那只是因为,林叶在等着他们有什么举动。 此时此刻,发现了蛛网存在,王风林就知道自己之前的布置大意了。 景然他们看起来毫无破绽的监视,也许在一开始就被林叶的这张蛛网给黏上了。 所以,王风林也就不得不猜测,自己是不是已经暴露。 当然,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身份,没有人会觉得他就是那个幕后的推手。 可是到了这一步,王风林就不得不做出应对,他要离开云州城。 如果林叶的蛛网足够细密,景然的人被发现了,那么景然被跟踪就有五六成的可能。 景然被跟踪,那么他被发现的可能也要有一两成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王风林没有再回关外山的那家铺子,也没有回关外山的家,他就这样像是个无聊的旅人,慢慢悠悠的,直接就出了云州城。 他倒也不担心,景然不会被抓,他信得过景家兄弟的实力。 至于关外山他们,他更不担心,因为关外山他们也不会被抓的。 这是他信得过自己的实力。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二十六章 总得做点什么吧 王风林不是醒悟过来的慢了些,所以还去了一趟铺子,让关外山安排人去盯着那个小贩。 正常情况下,如果他反应过来了,醒悟到自己都可能要暴露,那怎么可能还会派人去盯着别人? 派出去的人,十之七八也会被人盯上。 他之所以像是没有任何觉悟一样去见了关外山,只是因为都要死。 但他不能让关外山的等人,对他起疑心,他得在杀人之前稳住人。 他回来一趟不是为了给关外山安排什么事,而是看一看关外山有没有什么事。 他回来,关外山还在,就说明林叶那张蛛网还没有往这边收。 当然,如果察觉到这铺子内外有什么危险,他也不会进来。 因为这铺子内外,王风林的四周,有小登科。 在王风林离开铺子不久,几个客人就进了这铺子里。 如以往一样,关外山上前迎接,客客气气的询问他们是想买些什么。 可是最后进门的那个汉子,回身就把屋门关上了。 在这一刻,关外山的心就狠狠的紧了一下,他知道要出事了。 连小半刻都没有,这些人从铺子的后院离开,他们在尸体上洒了化尸水,他们走的时候,尸体就已经开始腐烂。 与此同时,关外山的家里,那一家老小被人扔进了地窖里,那个叫做隐堂的地方。 一把火将隐堂烧了之后,这里的人也迅速离开。 云州城里的十二隐庄之一,就这样被王风林自己给抹掉了。 也是与此同时。 那个在城门口不远处卖杂货的小贩,再次抬起头看向城门楼高处。 只是这一次那里没有人,林叶也已经好久都没有来城墙这边登高了。 他有些失落,想着自己日复一日的就在这盯着,不能随意走动,看似自由,实则是被困在了笼子里一样,这种日子也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越想越觉得有些憋闷,可是再想到上边给的银子确实足够多,自己又只是每天都在这做个货郎就有那么多钱可以拿,还在矫情个什么。 他拿起水壶灌了一口水,坐在马扎上,悠闲的翘起了二郎腿。 片刻后,他脸色一变,嘴里溢出来一口黑血,然后倒地抽搐起来。 都护府所在的山下,卖早饭的小贩看了看天色,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在他旁边那个摆摊算卦的老头儿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问道:“其实你应该连午饭也卖,总是会有人来吃,多赚一些是一些。” 小贩摇头:“人不能把自己累死,赚钱这种事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向,该休息就得休息。” 老头儿说:“那,这可和你说的要为自己孩子谋出路,就对不上咯。” 他笑着拿起水壶,喝了一口后说道:“你只又想碰运气,又懒,这可怎么行。” 话才说完忽然脸色变了变,然后他就不由自主的倒在地上,疼的他蜷缩起来。 小贩连忙上前查看,距离这么近,他才大步过去,那老头儿嘴里溢出来一口黑血,眼睛往上一翻,眼见着就不活了。 还是在几乎同一时间,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站在一家珠宝铺子门口,他停下来,显然是累了,肩膀疼,腰也酸,直起身子舒展一下。 下一个动作,就是自然而然的拿起水壶喝了一口,顺便往铺子里扫一眼。 谢云溪和子奈她们正在这里闲逛,还没有挑选到喜欢的东西,就听到外边传来一片惊呼。子奈跑到门口,只见一个货郎躺在地上抽搐着,嘴里还在往外喷着黑色的血液。 在这铺子一侧的巷子口,一个老妪歪着头看着,似乎是震惊了,也吓着了,连路都走不动。 她没有注意到,从巷子后边过来一个人,贴近她身后,一刀捅进了她的后腰。 那人一只手抬起来捂着老妪的嘴,刀子来回拧了几次后,老妪的身子就软了下去。 一天之间,王家在云州城里安排的用来监视林叶和谢云溪等人的眼线,全都被拔了。 到了午后,一群人分散开,从云州城不同的城门出去,他们身份没有任何问题,正正经经干干净净,所以自然不会被拦着不放。 这些人中就有景然,他易了容换了衣服,出城之后就一路往北走。 又半日之后,他没有进前边的镇子休息,而是去了距离镇子大概三四里远的一片林子。 林子外边,有几个黑衣人站在那,并没有刻意的隐藏行迹。 景然到了之后,这几个黑衣人把路让开,放他进到了林子里边。 林子里很暗,月色都透不过来。 王风林就在一进林子不远处坐着,手里拿着一串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珠子在转。 “属下有罪。” 一见到王风林,景然立刻就跪倒在地。 王风林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的说道:“倒也不能都怪你,你和林叶之间差距太大,十个你,百个你,也不是他对手。” 若不是他心血来潮,觉得景然几天没送消息有些不妥当,亲自来了一趟云州的话,包括景然在内,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那张蛛网给粘进去。 林叶的人还没有收网,大概是想再等等,等等有没有更大的猎物。 毕竟,让盯着林叶的人以为自己没被发现,露出破绽的可能也就更大些。 “属下多谢少主不杀之恩。” 景然还是不住的叩首,因为他知道这次有多凶险。 如果不是少主提醒了他,那么他又怎么可能还有命在这磕头认错? “其实也好。” 王风林说话的语气,依然是那么波澜不惊。 “云州城里的人既然烂了一茬,那就换一茬,不都是坏事。” 说到这,他看向景然:“你就不要跟我回据楼县了,你去追崔覆野。” 景然没懂:“少主,追他做什么?是把他喊回来?” 王风林道:“崔覆野去了歌陵,十之七八回不来了,若能把他追回来就追,此人以后还有用处,若追不回来,你就除掉他,他落在朝廷手里,是大患。” “是。” 景然立刻应了一声。 王风林道:“这次的事我不怪你,是因为我让你去和林叶做对手本身我也有错,我竟然以为你可以盯得住他,以为你能与他相提并论,此事暂且不计较,但崔覆野那边若再出了差错,我不能饶你。” “是!” 景然再次叩首:“少主放心,就算是拼了这条命,属下也把崔覆野带回来,要么是活人,要么是死尸。” 王风林一摆手:“去吧,连夜赶路,崔覆野不敢走的太急,要装作游山玩水,你现在昼夜兼程去追,还不算晚。” 景然又应了一声,起身离开。 王风林深吸一口这夜里微微发凉的空气,再重重的吐出去。 “林叶” 他这一声自言自语,语气无比的复杂。 兵营。 林叶巡视一周之后回到他的中军大帐,才刚坐下来,手下人就来报告消息。 “门主。” 进门的花和尚看起来脸色不大对劲,显然是有些郁闷。 “追查到一个铺子,不过线索断了。” 林叶点了点头,看起来他倒是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反应。 “看来我错过了。” 林叶自言自语了一声。 花和尚问:“门主是错过了什么?” 林叶道:“这么看起来,我的那个对手应该是亲自到云州城里来了。” 花和尚立刻说道:“那我现在就派人去更严密的查,说不定能把他给翻出来。” 林叶道:“不必了,你说的那铺子里的线索断了,若是人都是死了,那么也就不可能再把这个对手找出来,天黑之前不,也许是在正午之前,他就已经离开云州了。” 花和尚听到这,气的一跺脚:“就差半日!” 林叶笑道:“那不是半日的事。”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走到门口看着已经很浓郁的夜色,看着这浓郁夜色中的点点星光。 “也不都是坏事。” 他说:“最起码我的那位对手,在短时间内想再盯紧了我,怕是也没什么手段了。” 花和尚是真的佩服门主,他有些时候都觉得不可思议,门主这颗十九岁的脑袋里,到底是怎么长出几百岁的脑子的。 他曾经在冬泊那么复杂的环境下生存,觉得自己已经是个足够聪明的人了。 可越是和门主相处的时间久了,他越觉得自己才是个小屁孩。 “门主,那接下来做什么?” 花和尚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林叶道:“我们之前做什么了?” 花和尚想了想,之前?之前什么都没做啊。 他看向林叶:“之前,就门主不是说过,该做什么做什么,除了该做的都不做么?” 林叶笑道:“那就还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除了该做的什么都不做。” 花和尚懵了。 他问:“歌陵那边可能不会很快就会有消息来,朝堂里的事咱们控制不了,距离又远,要不然咱们还是做点什么吧。” 林叶道:“那你想做点什么?” 花和尚摇头:“我其实也不知道能做点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等着很熬人。” “那就去做点不熬人的事。” 林叶道:“带着薛铜锤他们出城去打猎吧,你们也好久没有清闲下来了,趁着我身边的眼睛都被他们自己挖掉了,你们也去放松一下。” 花和尚听到这话就更急了:“门主,真的不担心宁大人那边?” 林叶道:“我担心,也没有什么用处。” 他看着那么矛盾的星空,眼神和星辰一样的明亮。 夜那么黑,可星星那么亮,是不是很矛盾? “我的对手既然把棋局隔空送到了歌陵,那我急什么呢。” 林叶语气平缓的说道:“让歌陵那边去接招就是了,我好像也很久没有清闲下来明日出门打猎,我和你们一起去。” 说完后,林叶转身看向花和尚:“你们回去商量个彩头,若你们能赢了我,这彩头我就给你们。” “但” 林叶认真的说道:“值钱的不行。” 花和尚:“”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二十七章 歌陵自有歌陵策 什么都不干,就这么等着歌陵那边有消息过来,这样做事似乎一点儿都不像林叶。 他身边的人,能理解他这样做的人都没几个。 最起码花和尚他们几个整天都是忧心忡忡,担心歌陵那边的变故,很快就能波及到云州。 可是都护大人他,是真的好像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说第二天带着他们出去打猎,就真的带他们出城去玩了,而且还不是玩了一天。 林叶说,既然出来了,那就干脆多玩上几天,要狩猎,当然还是去山里的好。 他像是真的放下了一切,做个生死有命的懒人。 实际上,他还是在给他的对手机会,可是王风林不想再有什么损失了。 就这样,林叶他们在云州外边玩了足足十天才回去,而此时连石锦堂都已经赶回云州城。 石锦堂听说都护大人出城去办公务事,以为林叶是去想对策的。 哪想到,林叶这出城要办的紧急公务,竟然是去游山玩水。 所以石锦堂一见到林叶那满载而归的笑脸,他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在得知消息后就尽快安排人赶回来,让林叶早做打算,早想对策。 他比林叶还要上心的多,查案的事差不多有了个段落,他便急匆匆的回来了。 林叶一见到石锦堂在瞪自己,就知道石锦堂有多大怨气了。 「回来就瞪我,又累着了?」 林叶问。 石锦堂一听这话,气更大了。 「不说其他的,就我手里现在掌握的证据,就足够宁大人被拉下马了。」 石锦堂看着林叶的眼睛说话,那样子像是要直接看穿林叶的心灵。 「这其中包括针对都护大人的证据,如果陛下要深究的话,也能把都护大人送进大牢。」 林叶问:「很确凿?」 石锦堂道:「宁大人那边可以说证据确凿,毕竟有些人手里居然还有宁大人开给他们的收条。」 林叶:「也就是说,没有针对我的确凿证据?」 石锦堂道:「被抓的那些商人,其中有人说起,宁大人所收受的贿赂,一部分给了当时的怯莽军大将军林叶。」 林叶道:「这算一面之词。」 石锦堂点头:「所以,都护大人可能不会有什么大事,但宁大人一定不会有什么小事。」 林叶:「那就好。」 石锦堂:「那就好?」 林叶道:「宁大人那边有什么事,那是宁大人该发愁的,我替他发什么愁。」 说完这句话,林叶看了看石锦堂那张黑了的脸。 「一会儿我去把打来的野味做一些,你记得过来吃。」 说完后林叶居然走了。 石锦堂大步追上去:「都护大人你给我个实底,你是不是因为有把握,所以才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林叶道:「你如果确实很担心宁大人的安危,那你可以派人往歌陵去打听一下,至于你说的把握,我只有我自己不牵扯其中的把握。」 石锦堂:「那万一宁大人也说,确实分银子给都护了呢?」 林叶看向石锦堂,用一种你怎么到了现在还不了解我的眼神看着他。 「你是想说,如果宁大人在证据面前撑不住,被捉拿下狱之后,又撑不住审讯,所以供认出来确实给我银子了?」 石锦堂:「对啊,下官就是担心这个啊。」 林叶:「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如果宁大人真的说他分给我银子了,那他说的也是实情。」 石 锦堂:「」 林叶道:「你问我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唯一的法子我就算说了,你肯定也不会让我用。」 石锦堂连忙问:「什么法子?」林叶回答:「干掉宁未末。」 石锦堂:「」 林叶道:「其实别说是你,就算是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问我,宁大人说分给你银子了,你怎么说,我就只能说,宁大人他说的对。」 说到这,他还意味深长的拍了拍石锦堂的肩膀。 「这都是经验教训啊,是前车之鉴,你要以此为戒,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石锦堂:「是是什么是,都护大人真的拿了宁大人的银子?」 林叶:「拿了啊。」 石锦堂:「拿了多少?」 林叶:「我拿的应该不算多,应该是算是小头,大头不是我。」 石锦堂:「小头是多少?」 林叶道:「忘了,毕竟拿了就花了,确实没有记住。」 石锦堂:「总得有个数。」 林叶:「几万两应该是有的吧,或者十几万两?」 石锦堂:「」 良久后,他抱了抱拳:「大人保重。」 林叶:「客气客气。」 石锦堂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林叶:「大头是宁大人拿的,小头是都护大人拿的,小头都有十几万两,那大头到底是多少?」 林叶:「我不知道,宁未末可能知道也也可能不知道,就看他敢不敢说了。」 石锦堂:「都护大人这话云里雾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叶道:「意思是那大头,也不是宁大人拿了。」 歌陵城,臻元宫,大殿。 「大头,是朕的拿的。」 天子扫了一眼那些群情激奋的朝臣,淡淡的说出这句话。 这句话一出口,那些义愤填膺的文武官员,瞬间就全都闭了嘴。 「朕记得,最大一笔银子,是在从孤竹回来后到云州拿的。」 他看向宁未末:「朕没记错吧。」 虽然刚才被群臣指着鼻子骂,可宁未末看起来确实一点都不怕,依然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此时听陛下说到这,他俯身回答道:「陛下没有记错,确实是陛下从孤竹回来到了云州后,从臣手里拿去的。」 天子嗯了一声。 他问:「当时你还说过,云州商贾能有这份心,确实难得,所以你还当住朕的面请求朕,给云州那边减免一些税赋?」 宁未末再次俯身:「回陛下,没错,确实是臣亲口说的。」 天子起身,缓步从高台往下走。 「朕记得,那时候朕被困孤竹,城外都是叛军,围的水泄不通。」 「城内又出了大事,刺客胆大妄为,冲进了宁未末的住处,杀了宁未末的所有随从。」 宁未末俯身道:「是,那日,臣带在身边的人都死了。」 天子一边走一边说道:「朕记得,你侥幸逃过一劫,朕就说,你想办法回云州去吧,一是趁着别人都以为你死了,脱身比较容易,二是朕在孤竹粮草物资全都快要耗尽,需有亲信之人赶赴云州筹措物资。」 宁未末附和道:「臣离开后,一路上昼伏夜出,走了足足一个月才回到云州,可是臣没想到,万域楼那时候竟然封锁云州府库,不准往孤竹发粮。」 天子点了点头。 他语气沉重的说道:「是啊,谁又能想到,那个时候,朕所倚重的宰相,会在朕的背后 狠狠捅一刀。」 宁未末道:「臣当时也无奈,只好想出来向商贾大户借钱的办法,毕竟在这之前,臣曾在云州做过城主。」 他这句话说完,刚才还义愤填膺的那些大人们,都察觉到事情要不对劲了。 「你那时候辛苦。」 天子缓步走动,在群臣面前走过,走过一个看一个,看一个就能看低头一个。 天子说:「你害怕筹措粮草的事被万域楼察觉,所以才没有对那些商贾大户说明,所需钱粮物资,是要送去救朕用的。」 宁未末立刻说道:「但臣不敢私贪了这笔银子,所以给那些商贾都写了收据。」 天子嗯了一声。 宁未末继续说道:「当时万域楼在云州,一旦臣说是要为救陛下而筹措银钱,不用多久就会被万域楼得知,到时候臣死事小,难救陛下事大。」 天子又说了一句:「你那时候辛苦。」 宁未末道:「即便臣小心翼翼,不敢露了踪迹,可还是被叛贼的人察觉,有两位江湖好汉,是都护林叶派来保护臣的,在半路上为了让臣能脱身,他们两个接连战死,死的都极为惨烈,时至今日,臣依然还记得他们的忠义勇武」 说到这的时候,宁未末已经有些绷不住了,双目含泪。 这不都是装出来的,也是真的心里难受,每每想到楚淡容和楚定从兄弟为了救他而死,他都难受的像是心口挨了一刀又一刀。 宁未末道:「后来,陛下从孤竹归来,得知臣所筹集的银两还剩下一大部分,于是就把银两多数都用于抚恤之事。」 天子道:「叛军围城,那么多将士为了保护朕而战死,朕愧对他们,朝廷拨发了抚恤银子,可是那点银子又够什么?」 他看向朝臣:「朕是天子,天子也不能随便坏了规矩,抚恤银子的多少是当初议定入法的,所以朕想要补偿那些阵亡将士的家人,也就只能用非常手段。」 「此事朕也有错,朕思来想去,若当时把事情拿到朝堂上来商议,诸位臣工也不会阻止朕。」 一群人在那不得不点头。 天子看起来像是漫不经心的想起来什么:「朕记得,林叶是不是也从你那拿了一部分银子?」 「是。」 宁未末道:「都护大人当时招募了不少江湖中的忠义之士,这些人为大玉拼死,不少人都没能回来。」 「还有都护大人从冬泊招募的兵马,在孤竹的死伤更是惨重,十去五六。」 「都护大人说,虽然他们是江湖草莽,虽然他们是出身冬泊,可都是为天子效力,都是为大玉而战,不能让他们人都死了,家人再心寒。」 「于是,都护大人从我这里拿走了一批募集来的银钱,把这笔银子送往冬泊,发给了那些阵亡的冬泊将士的家眷。」 宁未末道:「都护大人说的时候,臣心里确实很难受,都是陛下的臣子,大玉的将士们战死朝廷还有抚恤,那些江湖义士死了,却无人问津。」 听到这句话,天子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这重重的叹了口气,满朝文武心里都不由自主的紧了一下。 「归根结底,这事是朕的错。」 天子道:「回到歌陵后,忙这个忙那个,却忘了这些为朕把命都丢在域外的忠义之士。」 宁未末道:「御凌卫在云州查案,臣也是才想起来这事,确实是臣没能给他们一个交代。」 天子看向须弥翩若,须弥翩若心说别看我别看我陛下你别看我,我不想再去云州了。 天子说:「须弥,这件事你就亲自再去一趟云州吧,把各地商贾上告之 事,好好的查一查,如果确实是因为当初宁未末为朕筹措银两的事,那朕会给他们该有的交代。」 须弥翩若:「臣手里还有」 话没说完,天子就说道:「手里的事先放放,安抚民心才是重中之重。」 须弥翩若:「臣遵旨。」 天子道:「尽快启程吧。」 话音刚落,古秀今脚步很轻的靠近过来,压低声音对天子受到:「都护大将军林叶有密奏。」 天子伸手。 古秀今把奏折递上去,天子看了一半,脸色就开始有些发寒了。 他还什么都没说,朝臣们就已经感觉到了寒意。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正文 第六百二十八章 似乎不远了 林叶不着急,是因为他很清楚一件事宁未末不是个谁都能随便把他击败的人。 林叶不着急,是因为他更清楚,天子如果连宁未末都护不住的话,那给大玉换血这计划又何必要开始? 林叶的对手这一招很巧妙,也很有力,如果按照正常来说,宁未末被扳倒已成必然。 可是啊,宁未末被天子选中,是因为宁未末老实巴交?是因为宁未末憨厚可欺? 说实话,就这点事,看起来很严重,很不好解决,但若让天子费心,而不是宁未末自己解决,那都显得宁未末有些废物了。 林叶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心眼少的人,可他确信要说心眼多,他绝没有宁未末心眼多。 宁大人是谁? 那是天子亲自挑选出来的,未来哪怕天子不在歌陵了,不掌控大局了,也能稳住大玉朝纲稳住大玉江山的人。 林叶的那个对手,确实很了不起,而且自始至终他也只犯了一个错误。 这个错误,就是低估了宁未末。 王风林大概也会醒悟过来,下一次再有动作的时候,便会把宁未末提高到超过林叶的那个层面。 可那是下次了,这次,他只能是再一次颗粒无收。 三个月后,都护府。 林叶坐在椅子上看着子奈他们练功,眉眼都笑开了。 不得不说,子奈,薛铜锤,宁株,莫梧桐他们这些人凑到一起的时候,确实有点欢乐。 “大将军。” 一名亲兵到近前来,抱拳道:“刚刚有人来通报,说大理寺卿须弥大人明日一早就能到云州。” 林叶一听这话就乐了。 须弥翩若来了,那就说明宁大人在歌陵城必然是大获全胜,不过,世事又都没有定数,谁说得准呢。 其实关于银子的事,林叶从来就没有放在心上过。 王风林觉得林叶一定头大如斗,只是他一厢情愿的那么以为罢了。 林叶的把握,除了对宁大人实力的认可,对宁大人心眼的肯定,还因为银子的事林叶再清楚不过了。 宁未末那样的人,若是能因为区区一点银子就被人抓着把柄,那他真不至于被天子选中。 宁未末在朝堂上说,银子绝大部分都用于阵亡将士的抚恤,这话一点都不虚伪。 可要说宁大人一点都没有从中私贪,那就是真的虚伪了。 但是这些钱,私贪的用处不是真的留下来给他自己,而是花在了其他必须花费的地方。 宁未末的俸禄是不低,可作为宰相,他的应酬交际会有多少? 就拿前阵子来说,江南有几个县闹了水灾,范围不算特别大,可江南人口密集,受灾的百姓加起来也要过二十万人。 宁未末作为群臣之首,提议朝臣们都拿出来一点银子做捐献。 他是宰相,他能比别人捐的低了? 事事都要指望着那些俸禄,根本就不可能。 正因为天子知道宁未末贪,但把贪来的用在实处上,所以天子才会信任他。 “哥。” 这时候子奈跑过来,练功有些累了,她额头上都是汗珠儿。 林叶递给她早就准备好的毛巾,然后又递过去特意放温了的茶水。 一翻动作行云流水,看起来绝对是个合格的老父亲 “你来和我们一起练功吧。” 子奈喝完水拉了林叶一下,林叶摇头:“不去不去。” 他坐在那的时候才感觉的出来,子奈是真的长高了。 她现在的个头儿已经超过了小姨,也超过了师娘,身材又好,腰以下全是腿的感觉。 不知不觉,她已经变成一个大姑娘了。 “大将军。” 庞大海在这时候跑过来,俯身说道:“天水崖司座神官求见。” 林叶道:“快请进来。” 然后看向子奈:“你看,不是我不想和你们一起玩,是我来客人了。” 子奈撇嘴。 在林叶转身的那一刻,子奈一巴掌拍在林叶屁股上。 啪的一声,又响又弹。 林叶回身,一巴掌没敢拍出去,又很怂的把手收了回来。 子奈用蔑视的眼神看着他,一脸你有本事也打回来的样子,这种挑衅林叶怎么可能忍的了? 哎他就能忍得了。 不久之后,都护府后院。 聂无羁上上下下看了看林叶,他总觉得有些恍惚。 记得第一次见林叶的时候,林叶才到他耳朵那么高,现在,林叶已经比他还要高一些了。 再想想,又何止是身体长高了,地位更高啊。 “最近听闻了一些消息,所以特意登门来向都护大人求助。” 聂无羁说话,显得客客气气的。 林叶往四周看了看,然后问:“有人监视你?” 聂无羁:“谁监视我做什么。” 林叶:“那你跟我装客气做什么?” 聂无羁:“毕竟你官大。” 林叶:“说的好像官大你就怕似的,以前你只是蓝袍神官的时候,也未见你对城主客气过。” 聂无羁:“谁没有年轻过呢。” 林叶:“贵庚?” 聂无羁:“快三十岁了。” 林叶:“那确实老。” 聂无羁:“” 林叶笑了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前阵子有人冒充天水崖的人,四处去散播消息,说是云州要接纳大批难民,让江湖宗门做好准备。” 聂无羁点头:“其实我想不明白的是,他们何必多此一举?” 林叶道:“司座神官的意思是,明明很容易就能被人查出来是假的,还要把上阳宫牵扯进来,是得不偿失。” 聂无羁:“不,我的意思是,明明他们只是想弄死你,又不是想灭了上阳宫,所以拉上阳宫下水没必要。” 林叶:“真诚。” 聂无羁:“真诚是上阳宫弟子,从入门就开始得到的教导,也是做人要保持的美德。” 林叶瞥他一眼,聂无羁一脸真诚。 “天水崖为什么不自己去查?” “因为如果天水崖派弟子去查,要花钱。” 林叶眼睛眯起来,看向聂无羁:“上阳宫断了天水崖的银子?” 不等聂无羁说话,林叶就也很真诚的说道:“如果上阳宫真的断了给天水崖的拨款,你找找自己的原因,艾司座在的时候可没这事。” 聂无羁:“上阳宫历来都不给各地分座拨款,而且各地分座每年还要向歌陵那边交银子。” 林叶:“那还伺候他个蛋?!” 聂无羁:“无量天尊。” 林叶:“口无遮拦,口无遮拦罪过,都是罪过。” 聂无羁道:“我只是听闻,天子派大理寺卿须弥翩若大人来了,就快到云州,所以这件事劳烦” 林叶:“我以为你要让我派人去查呢,要找须弥翩若,那他当然义不容辞。” 聂无羁:“都护大人真是个好大人。” 林叶:“没别的事了?” 聂无羁:“还有一件。” 林叶:“是什么?” 聂无羁:“我该怎么才能耗到天黑,然后顺理成章的吃了饭再回去?” 林叶道:“其实,你是不是得到什么消息了?” 聂无羁问:“都护大人觉得,我能得到什么消息?” 林叶:“因为那些假上阳弟子的事你不会跑这一趟,你来我这,是因为你可能要走了。” 聂无羁眼神飘忽了一下。 是啊,他可能要走了。 歌陵那边派人来,并不是专门告诉他一声陛下派了大理寺卿来云州。 那是朝政,和上阳宫没有关系,那只是来的人顺便说了一句而已。 老真人派人来云州,是告诉聂无羁做好准备,待辛言缺云游归来之后,他便也要去歌陵了。 毫无疑问,老真人是要退位了,在天子之前退位。 毫无疑问,老真人退位是给辛言缺让位,在天子退位给辛言缺让位之前。 唯有如此,辛言缺才能做到那个史无前例的第一人。 既是上阳宫的掌教,又是大玉的天子。 当今天子和老真人,就是要让大玉的天子,从辛言缺开始,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从辛先生成为新君的那一刻,天子的地位,将会达到真正的巅峰。 老真人退位,辛言缺成为掌教,那奉玉观观主的位子看来是要交给聂无羁了。 在正常人看来,这样的安排很不正常。 因为在歌陵上阳宫里,还有许多德高望重有辈分的人在。 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在上阳宫中的影响,聂无羁显然都没有达到成为奉玉观观主的要求。 老真人的弟子们还都活着呢,这奉玉观的观主怎么轮都轮不到聂无羁才对。 但,这只是正常人的看法。 辛先生先做掌教再登大宝,那天子影响之下的老一代,就要跟着天子和掌教一起退下去了。 上阳宫中确实有些德高望重的人,确实更有资格做观主。 但,他们算不上是辛先生的人。 辛先生在云州的时候,和聂无羁关系极好,而且聂无羁只是身份地位不够,又不是能力不够。 聂无羁到了歌陵接任观主,便是辛先生将来最有力的臂膀。 林叶今日见聂无羁来,又听聂无羁说他知道须弥翩若从歌陵来了。 以林叶的头脑,只瞬间就猜到了聂无羁大概是要走了。 “像我这样的人。” 林叶道:“总是会为自己铺路,哪怕是未必会用到的人,也会善意结交。” 聂无羁:“所以呢?” 林叶道:“所以,我也得提前买通你,早买通比晚买通要有用的多,雪中送炭,永远都好过锦上添花。” 聂无羁:“说点实在的。” 林叶回身朝着那边喊:“高恭,过来一趟,我有事交给你去办。” 高恭立刻跑过来:“小爷,有什么吩咐?” 林叶道:“你安排人赶去歌陵,在歌陵城中选一座宅子买下来,在歌陵的钱庄里开一个帐口,存进去三万两银子。” 高恭立刻点头:“我现在就去安排人。” 说完转身就跑了。 聂无羁:“花这么多钱收买我,你不觉得会亏了?” 林叶笑了笑:“肯定亏。” 他说:“但我亏了就亏了,不能让你亏着了,去歌陵人生地不熟,你一去便做观主,怕是还会被人排挤,若是自己手里再没钱,不自在,很难受。” 聂无羁看着这个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林叶道:“我这个人吧,从来都不是做了什么好事还不告诉别人的人,做好事不留名对我来说都是扯淡,所以你要是感动就尽快,我想看你哭,你哭出来,哭出声。” 聂无羁:“还是,说说晚上吃什么吧。”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二十九章 是为什么 聂无羁喝多了。 然后林叶才知道,原来这修道之人喝多了,也一样会话多,会拉着人喊兄弟,还会总想和人手拉着手 都护府的夜和寻常百姓家的夜没有什么区别,不一样的从来都不是环境,只是人。 世人总说,当我们改变不了环境就去适应环境,这话听起来不无道理。 可只能去适应环境的人,最起码住不进这都护府里来。 在半山腰建一座都护府这种事,是适应了环境还是改变了环境? 林叶坐在台阶上,看着喝多了酒的聂无羁在舞剑。 月色下,剑意纵横,但这剑意不是真的剑意,是聂无羁的情绪。 “有句话你说的真好。” 聂无羁一甩手,那把剑飞出去,像是一道流光,没有落地,而是一直围绕着他在转。 “你说,你从来都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聂无羁道:“我有时候也会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得到的教导是这样的?做好事要不留名才是真的美德?” 林叶道:“不知道。” 聂无羁:“做好事,真的就该让人都知道才对啊。” 林叶:“你敢。” 聂无羁:“嗯?” 林叶道:“如果你敢让人知道我在歌陵城里给你买宅子,还给你存进钱庄三万两,我就跟你拼命。” 聂无羁:“原来不是所有好事,都能宣扬。” 林叶瞥了他一眼。 聂无羁往上一指,那把剑就飞上高空,然后笔直的坠下来。 他把剑鞘往后背推了一下,那剑落下来,精准入鞘。 林叶都忍不住鼓掌,然后说:“那你也不能顺走。” 聂无羁:“嘁” 剑是他从林叶书房墙上摘下来的,现在背在他身后了。 他回到林叶身边坐下来,两个人都坐在台阶上,在这夜色中感受着夜独特的气息。 “你好像很喜欢独处?” 聂无羁忽然问了一句。 林叶点头。 聂无羁问:“为什么?” 林叶道:“人这种东西,很复杂,在与人相处的时候,哪怕只是自己脑子里想的东西,也会变得被束缚起来,你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只要身边有人,便已经在为别人着想,或是在为自己着想了。” 聂无羁:“比如呢?” 林叶道:“比如我一个人坐在这,我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盖世英雄,也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无赖混蛋。” 他说:“但你在我身边,哪怕你不打扰我,我脑子里也不会有这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自由自在的飘来飘去。” 聂无羁:“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叶:“你又有什么歪理邪说?” 聂无羁笑道:“因为,相由心生。” 林叶:“果然是歪理邪说。” 聂无羁道:“那是你肤浅,你猜,你在大街上看到一个漂亮之极的姑娘,视线一直都在不该看的地方看,脑子里还想些乱七八糟的事,你的表情会不会不由自主的猥琐起来。” 林叶想了想,竟然觉得无可反驳。 他说:“好一个相由心生。” 聂无羁道:“人啊,幸好创造出了道德约束这种东西。” 林叶道:“道德约束不是人创造出来的,是人根骨里就有的,如果没有,又怎么可能约束的住。” 聂无羁:“有道理。” 林叶:“所以我们在这说这些屁话是为什么?” 聂无羁:“是因为我想顺走你这把剑,但被你识破,我只好找些听起来很高大的话题和你xjb聊一聊。” 林叶看向聂无羁,聂无羁:“我根骨里道德约束这一块,稍微低了些。” 林叶深以为然。 聂无羁问他:“如果我真的去歌陵了,你有没有什么临别赠言?” 林叶:“不要随便拿别人东西。” 聂无羁:“剑我不带走,我给你留下,你至于的?” 林叶:“与剑无关。” 聂无羁微微一怔。 又把林叶刚才的话想了一遍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他沉默片刻,点头:“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哪怕你已有随便拿别人东西的身份地位。” 他把剑又往背后推了推,显然是真没打算把剑留下。 林叶说:“歌陵上阳宫应该不会和你们天水崖一样,最起码不至于连把好剑都没有。” 聂无羁道:“其实艾司座在天水崖这些年,天水崖是上阳宫各地分座最富裕的地方。” 他说:“如这样品质的剑,在天水崖里我就算找不出一百把,找出来十几二十把还不算太难。” 他说:“但是天水崖里的剑,哪怕比这把剑皮质更好,我带去歌陵也没有用,还会被人笑话说不知好歹,带着天水崖一把破剑到奉玉观来,是真的没见识,也真的土到家了,从天水崖带一把剑去奉玉观,其实还不如带上一把用着舒服的牙刷。” 林叶这才醒悟过来,聂无羁为什么非要顺走他一把这么普通的剑。 是,这把剑品质确实还算不错,可林叶把它挂在书房里,不是因为它品质不错,只是因为它好看,毕竟真的品质好的都被他融了。 其实到了林叶如今的身份地位,如果他想要,只需一句话,便有数不清的品质更好的剑会主动飞到林叶面前。 聂无羁带着挂在林叶书房里的这把剑去奉玉观,那这把剑也可以挂在聂无羁的书房里。 因为这是一把他离开云州时候,三北都护大人临别所赠的剑。 他要去的歌陵奉玉观,是一个他不熟悉,且去了之后一定会被人排挤的地方。 这世上从来都是如此,哪怕那是被世人们奉为天下最有道德之地的奉玉观。 “这剑确实一般。” 林叶说。 他说:“我的字其实不错。” 聂无羁摇头:“剑一般,但够了,字不错,我用不到。” 林叶嗯了一声。 聂无羁道:“我喝了些酒,所以胡言乱语” 林叶道:“我喝了些酒,所以记不住自己说了些什么,当然也记不住你说了些什么。” 聂无羁笑。 然后笑着笑着,脸色就变得有些肃然。 “天子,赢不了。” 聂无羁说。 林叶没有回应,也没有点头,但他更没有反驳。 聂无羁道:“只要天子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退位后大玉可以安稳,那他就一定赢不了。” 林叶知道。 哪怕他按照天子的意思,亲自带兵去北疆,一口气把大玉的边疆推到了冬泊北边,让大玉在未来十年二十年内,可能都不必太担心外寇侵入大玉本土。 可是,天子还是赢不了。 聂无羁说:“只要天子退位,大玉一定会动荡,不管天子安排的多周密巧妙,不管他培养了宁未末还是你都一样阻止不了这动荡。” “就好像,老真人为了能让辛先生坐稳掌教真人之位,把我调去奉玉观做观主,也一样阻止不了在老真人离开后上阳宫的动荡。” 他叹了口气。 “所以我理解不了,为什么天子一定要退位?” 林叶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也理解不了。哪怕他一直在努力的去理解,这一切都是因为天子给了万贵妃一个许诺。 但这并不合理,一点儿都不合理。 天子那样的人,无情且正确,他若真的是一个可以为了儿女情长就放下一切的人,他之前又是怎么一直做到的无情且正确?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沉默着,感受着彼此身上散发出来的对未来的担忧。 聂无羁的话没有错,林叶知道未来一定会动荡。 天子退位之后,朝堂动荡,老真人退位之后,上阳宫动荡。 朝堂动荡上阳宫动荡,那么很快就是天下动荡。 哪怕天子的步子已经在走的更大更快,已经把云州这一步走的极为狠厉且坚实。 都没用。 辛先生镇不住满朝文武,就算他还是上阳宫的掌教也一样镇不住。 因为到那时候,掌教这身份,连上阳宫里那些心有不甘的人都镇不住,又何谈镇得住文武百官? 天子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预料不到未来会发生的事? 所以聂无羁不理解,林叶也不理解。 儿女情长,浪迹天涯,这就不是天子那样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可天子偏偏要这样做,这其中的不合理,已经在他一步一步的安排中被朝臣们所接受,觉得合理起来。 “不管你赢多少次。” 聂无羁看向林叶:“只要天子退位,你就是输家。” 他说:“不管我赢多少次,只要老真人退位,我就是输家。” “看起来,你在云州已经大的没有人可以撼动地位,大的可以一句话就左右众生的生死。” 聂无羁道:“可是除非你如拓跋烈一样,但又不能和拓跋烈完全一样,否则将来你一定比拓跋烈还惨。” 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 聂无羁说:“我来你这里,蹭了你一顿饭,顺了你一把剑,还想要一些临别赠言,只是想着,如此我就能顺理成章的回个礼。” 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就是回礼。 有些大逆不道,但字字金玉良言。 “你要多小心。” 聂无羁起身:“天子把你捧到了这个高度,那么将来动荡的时候,谁高,谁就会被这动荡拍的更狠。” 林叶道:“你还说我,你何尝不一样?奉玉观的观主很高很高了。” 聂无羁笑了笑。 是啊,天知道这一别,以后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呢。 他是那么想游戏人间的一个人,从来都没有想过去站在高处做稳住人间的人。 聂无羁说:“如果输了,我大概,会比你死的早一些。” 林叶居然没有否认。 他说:“是啊如果那一天真的会来,那你一定会比我死的早一些。” 聂无羁笑:“这么看,其实天子待你更好些,毕竟他给了你兵权。” 林叶心中一动。 他当然知道天子待他好,不只是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的那种好。 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天子待他好,可能是为了让他在面对动荡拍击的时候,手里有自保之力。 “就此别过。” 聂无羁抱了抱拳。 “如果将来能再见,希望还是这样,喝几杯酒,说几句酒后狂言,但不是这样的狂言。” 他走了,那背影稍稍有些落寞。 林叶没有起身,没有送,只是坐在那一动不动。 明知会天下大乱还要一意孤行,明知会有生灵涂炭却无丝毫悔意,天子这到底是为什么? 情? 真的是情?又是什么情?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三十章 你整理好自己 聂无羁走的时候看似洒脱,实则是一点儿都不洒脱,因为他对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看清楚了。 这个世上最可怕的,并不是什么都看不懂,什么都不懂也就什么都不怕,恰恰就是你什么都看懂了但无力改变,这才可怕。 以前聂无羁始终都觉得,是那些大玉的蛀虫想把大玉往死里祸害。 是大玉天子,以一己之力把大玉救了回来。 然而现在这么看的话,那些蛀虫没能办到的事天子只需退位就办到了。 这就像是一场无比矛盾的战争,打的你死我活,但打的又莫名其妙。 因为那些人要打仗,是想让大玉换个天子,天子要打仗当然就是不想让大玉换个天子。 可是打来打去,打到现在死了那么多人,这时候才发现天子终究是要换人的。 而且还是天子主动换人。 那之前打的那么惨烈算什么?在这场战争中死去了那么多人又算什么? 林叶一直都能站在别人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他能击败那么多对手,也恰恰是因为他能把自己换成对手的身份去思考。 但林叶始终无法站在天子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他没办法把自己想象成天子。 只这一点,他就没法感同身受。 林叶自己一直都在欺骗自己,他告诉自己说,天子筹谋这么久,做了这么多事,还不就是为了天子退位的时候能稳定一些? 可其实自始始终,林叶都没能把自己骗了。 诚如聂无羁所言,只要天子退位,老真人也退位,那动荡必来。 原本坐在至高处的是天子是老真人,现在换成了辛先生和聂无羁,后边这两个怎么和前边那两个比? 若天子和掌教真人不动,林叶确信只需再有十年,到他三十岁左右的时候,娄樊都要匍匐在大玉的脚下。 没有十年了,从现在天子这一步一步走下来的棋局分析,也许连五年都没有了。 林叶在聂无羁走了之后,自己又开了一坛酒,还是坐在那个稍显冰冷的台阶上,一口一口的喝着。 谢云溪脚步轻缓的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坐下来,紧挨着他。 在这样一个夜晚,她在林叶身边坐下来的那一刻,林叶不仅仅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也感受到了淡淡的暖意。 “越是能看到远方的人,心中越是孤独和哀伤。” 谢云溪从林叶手里把酒坛拿过来,举起,也喝了一口。 她咽下这口酒,似乎一下子就感受到了林叶的内心。 “聂无羁也看到了?” 她问。 林叶点头:“是啊他也看到了。” 谢云溪不再问他什么,只是把酒坛又还给了他。 林叶喝了一口,感觉酒坛口似乎还有小姨唇边的余温。 “这种感觉不好。” 林叶说:“走一步赢一步,费尽心思也拼尽全力,但却没有一丝喜悦,因为看到了,不管赢多少步都没意义,会来的最终还是会来,阻止不了最后一步的输。” 谢云溪嗯了一声。 若是在以往,她会劝说林叶想开些,不要总是往忧患那些地方去想,人生总是会有不忧患的事,和无需他忧患的人。 可是这次,她不想劝。 她只是忽然间,很突兀的,但又那么顺理成章的,自然而然的一侧头,枕在了林叶的肩膀上。 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气氛下,她轻轻的靠在林叶肩膀上,让林叶眼前的黑暗一瞬间就消失了。 谢云溪明显感觉到了,林叶的肩膀在她靠上去的那一刻,微微的颤了一下。其实那也不是颤抖,而是下意识的,肌肉在这瞬间就绷紧了。 用这种紧张来驱散林叶的另一种紧张,好像比劝慰林叶还要管用的多。 这个家伙啊,总是那么忧患,可他才十九岁啊。 无忧无虑,似乎一直都和这个家伙没有丝毫关系。 林叶像是一块吓傻了的石头,坐在那一动都不敢动。 谢云溪却像是一个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在试探着猛虎的小鹿。 她,轻轻的把手放在了林叶手上。 在那一瞬间,林叶手上的筋好像都嘣儿的一下跳了起来。 林叶的手好像很凉。 这凉,可不好暖过来。 然而这世上许多事就是如此神奇,对每个人都安排了最公平的待遇,这个待遇,才是真正的不分高贵贫贱,那就是能暖你的人,都在你身边呢。 想暖一个人的手暖一个人的心,这世上除了家人之外九成九的人作用都不大。 家人是最好的,只不过家人偶尔会忘了这些。 掌心里的温度,是一剂良药。 谢云溪掌心里的温度,刚刚好就能把林叶手上的凉驱散。 他居然还想躲,下意识的想躲,可是谢云溪的手指且轻巧的又温柔的和他五指交叉。 想逃也逃不掉。 合适的人,连五指交叉都会显得那么合适。 她说:“如果,我数到十的时候,我的手还没能把你的手暖热,那就只能用别的法子了。” 林叶莫名其妙的吓了一跳,他的第一反应是,小姨的意思是如果数到十他的手还没被暖热,她就要松手了。 也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个,他下意识的握紧了些。 这下意识的动作,让谢云溪的嘴角微微的扬了起来。 她靠在林叶的肩膀上,也就更踏实了些。 可她还在数数。 “一,二,三八,九,十” 她说:“看来,我的手不行。” 林叶刚要说你的手行,肯定行,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谢云溪就握着他的手抬起来,放在她的唇边。 当她的嘴唇轻轻的触碰到林叶手背的那一刻,林叶感觉自己脑袋顶上嗡的一声就开了。 魂儿啊,魄儿啊,全都从脑袋顶上开的那个口子飘了出去。 别说魂魄都飞了,林叶的手背触碰到谢云溪唇-瓣的那一瞬间,他手背的毛孔都嘣儿的一下打开了。 毛孔惊讶。 可是这一下,林叶的手还是没有被暖过来,甚至,谢云溪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了,他的手更凉了。 但是,林叶那张脸是烫了。 真的是电光火石之间,那张脸就好像被热水泼了一样,又烫又红。 脸烫身子冷,林叶都快打摆子了。 谢云溪侧头看着林叶那张脸,那张明明已经那么大变化,却还拼尽全力的装作若无其事的脸。 小孩子啊,终究是小孩子。 她说:“看来我不是给你治病的良医。” 林叶立刻回答:“是是是,小姨就是。” 她说:“那你现在还觉得前途一片黑暗吗?” 林叶立刻摇头:“不会了,一定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谢云溪松开了手,林叶的手里好像一下子丢了一个世界一样,让他有些慌。 她看到了这种慌,全都看到了,所以犹豫片刻后,又一次握住了林叶的手。 她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的未来不只是有那些事,还有其他人其他事也值得你去守护着。” 她说:“这个世上从来都是有得有失,不会有人一直得到却从不失去” 她说到这的时候,总算是感觉到林叶的手心在回暖了。 “你觉得,将来若天下动荡你就失去了一切,那从你有这个想法开始,你就已经在失去了,失去的是你身边的人。” 她说:“小姨对你说过,男子汉大丈夫,是该放眼高处,可是男子汉大丈夫,也不会只看着权和力。” “你在这个位置了,确实比寻常人要思考的更多,也就有更多忧患。” “可你也早已比寻常人幸运,你身边的人,不该只是你身上的一件饰品,或许,是你回头时候看一眼,就能心里踏实下来的那座房子。” 林叶深吸一口气。 身边的人,不该是你身上的一件饰品,不只是因为别人都有妻子你也该有,别人都有孩子你也该有,如果仅仅是这样,那妻儿老小,这些难道不是一件饰品? 朝着前边大步跑的时候,也该明白自己为什么跑。 她们是你的家,你也是她们的家。 “天子,不管因为什么选择了退位这条路。” 谢云溪说:“最起码证明,他在最关键的时候,做出的选择是选身边人。” 林叶嗯了一声。 谢云溪觉得林叶的手心已经很热了,超过了她掌心里的温度。 所以她笑,一种真的很欣慰很满足的笑,这轻轻一笑,便是她所有的情感释放。 “之前,涉及到宁未末的时候,你看起来云淡风轻,子奈问我,为什么我哥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担心。” “我对子奈说,因为你哥相信宁大人的本事,也相信天子的实力,所以你哥才会云淡风轻。” 谢云溪说:“你知道你的对手错就错在,低估了宁未末和天子,可到了你自己身上,你也一样的选择低估了宁未末和天子。” 林叶恍然大悟。 是啊,他的对手败了一招又一招,不就是因为始终低估了天子吗。 他现在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满怀忧患满目悲凉,不也是低估了天子吗? “你才十九岁啊。” 谢云溪说:“人这一生,能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干赢了就得意,干输了也不慌,可以爬起来从头再来的时间很短,短到只有两个字青春。” 她说:“所以,你怕什么呢?在你刚进云州城的时候我对你说过,如果你连以命搏命的心思都有了,那始终都该是你的对手怕你。” 林叶深吸一口气:“谢谢小姨。” 他在这一刻只想使劲儿的抱抱小姨,就真的很用力的抱住的那种。 但,谢云溪不准。 他才扭头转身要有这个意图,谢云溪就一个脑崩儿弹在他额头正中。 谢云溪松开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月色下,她像是一朵盛开的也散发着香气的水仙花。 “我是想说。” 谢云溪起身后,低头看着林叶:“你已经十九岁了,以后若还是需要我用这种哄孩子一样的方式来哄你,我就翻脸。” 林叶这次脸更红了,比刚才还红呢。 谢云溪说:“等你冷静些再回去,整理好自己。” 说完她转身走了。 风吹来,裙摆在林叶的脸上轻轻的蹭了一下。 林叶低头,脸烫的厉害。 因为他知道,小姨说你冷静一下是什么意思,说整理好自己又是什么意思。 不争气啊,怎么能竖起来呢。 好丢人。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一章 到访 一头毛驴,一把伞,一个坐在毛驴上的人,看起来是真的懒。 这是一种超脱了的懒,一种为了懒还特意辛勤过的懒。 一般的懒人骑毛驴,懒的不会去弄一个马鞍。 他不是,他在毛驴后背上放了一个特制的躺椅。 为了让毛驴看起来没有那么辛苦,躺椅用竹子做的,用料已经尽量减少。 可躺着的地方,依然还做的舒舒服服,该省的省,该爽的爽。 如果这是一头寻常的毛驴,大概它已经累的走不动了。 如果这是一头不寻常的毛驴,它大概已经在抗争了。 它不寻常,它一路走一路叽叽咕咕的嘟嘟囔囔,许多路人都觉得神奇第一次看到这么碎嘴子的毛驴,不是那种拉长了声音的叫,就是嘴里咕噜咕噜的说着什么的感觉。 它是在骂街,骂了一路了。 正常情况下,没有人能听懂毛驴在说什么,但它不一样,连路人都好像明白它骂的有多脏。 “你闭嘴好吗?” 辛先生躺在躺椅上回了一句。 毛驴嘴里更加不干不净起来。 辛先生说:“林叶把你托付给我,我也算对你照顾有加,你知道上阳宫的丹药放在黑市上要卖到多少钱一颗?我都快把丹药当草料喂给你了,你不知道谢我也就罢了,再骂我,我就把你吃了,喂给你的那些丹药,我就当是先把你腌制了一下。” 毛驴嘴巴闭住了。 但嘴里竟然还有那种叽里咕噜的声音,显然比刚才骂的还脏。 辛先生道:“你不要以为你是林叶的驴我就不敢吃你,你自己有没有想过,林叶把你给了我,就是因为他自己不好意思吃你?” 毛驴脚步一停。 它,竟然听懂了。 辛先生道:“你该知道,世人如何评价你们驴,都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你自己有多好吃,你自己没点数?” 驴不骂了,态度明显好了起来。 “这还差不多。” 辛先生闭上眼睛:“我睡一会儿,你什么时候走累了,就叫醒我。” 毛驴又听懂了。 这一觉足足睡了一个多时辰,辛先生醒了的时候,毛驴正抬着头看着什么。 辛先生顺着驴的视线看了看,原来它在看路边树上的果子。 “世间万物真是奇怪。” 辛先生自言自语道:“吃肉的东西长肉也就罢了,你们吃草的也能长肉。” 他伸手把果子摘下来,自己一个,驴一个。 驴一口吃了,又啐了。 他咬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这是西北地区特有的一种梨子,在没成熟的时候又硬又涩,但只要成熟了,水多的让人不敢相信。 一口咬下去,汁水顺着嘴往下淌,这梨子还脆,能用手揉碎了,哗哗往下淌水的那种脆甜多-汁。 辛先生爱吃的东西,驴都不爱吃。 他一边咬着那又硬又涩的梨子,一边把地图展开看了看。 他自言自语:“我们距离那座大雪山好像不远了。” 驴抬头又看了一眼,然后打了个响鼻,打出了关爱智-障的感觉。 大雪山就在前边呢,抬头都看见了,他看地图 毛驴大概还想着,自己跟着林叶的时候觉得林叶傻,没想到还有比林叶更傻的。 它继续往前走,然后缰绳忽然被拉了一下。 辛先生看着地图说:“我们走错方向了,应该是去另一边。” 毛驴震惊。 大雪山就他妈在前边摆着呢,那山那么大,又不会动,你真的瞎? 辛先生却还在拽缰绳,这让毛驴忽然间就懂了什么。 它回头,朝着辛先生叫了一声,这次是拉着长音叫出来的,儿啊儿啊,你怕啦儿啊。 驴就是这么叫的,绝对没有错,儿啊儿啊。 但辛先生就是听出了你怕啦儿啊这几个字,他顿时有些懊恼。 “我怕?” 他哼了一声。 “我不是怕打架,我只是怕打的不如那老头儿好。” 辛先生说到这叹了口气。 虽然那老头儿没说当年他在继承掌教之位前去江湖走的那一趟,到底是怎么走的。 可是辛先生从老头儿的语气之中就能听出来,那一趟老头儿一定是打了一个对穿。 从这头儿打到那头儿。 辛先生不是怕大雪山,他只是怕自己万一打的不那么漂亮,丢了上阳宫的脸面。 老头儿当年怎么打的,有多张狂,当然不会告诉他。 因为那种张狂只属于老真人自己,还只属于年轻的他,到了老年,他都打不出那样的一场打穿江湖了。 尤其是在予心观。 观主的大弟子代师出战,因为她师父身份地位虽然不及老掌教,那也是一方圣地的观主,不会轻易和晚辈交手。 大弟子叫苏小苏,当时年纪和老真人相差无几。 老真人当年走江湖的时候才二十几岁,之所以那么早就要继承掌教之位,是因为他师父想下山娶媳妇去。 上阳宫,历来都是这么不落俗套,又很俗的样子。 老人家在七十几岁的年纪遇到了一生真爱,这当然也说不上有什么错。 予心观大弟子苏小苏,那年也是二十几岁,比老真人大一岁。 苏小苏说,你既然是要继承掌教之位,将来若再和你打,必然麻烦,不如趁着现在还能打的痛快些,我们加个彩头如何? 老真人问你想加什么,苏小苏说你赢了,我把予心观的修行功法教给你,你输了,你把上阳宫的修行心法教给我。 老真人你可真美。 他说,既然要赌,那就不如赌的大的,你都想贪我上阳宫的修行心法了,我想贪你身子不过分吧。 你赢了,你睡我,我赢了,我睡你,你是予心观的大弟子,我睡了你不掉价,我是上阳宫的掌教继承者,你睡了我你也不掉价。 苏小苏骂了一声不要脸。 然后答应了。 予心观的女子,就是这么不落俗套。 至于到底最后是个什么结局,老真人从没有提及过,予心观那边自然也不会有人提及。 但有件事很有意思,宁海棠当初从上阳宫离开后,去予心观修行,那位已经是观主的苏小苏,收她为关门弟子。 此时此刻,辛先生为难的地方就在于,他不知道大雪山天鉴亭里有没有漂亮姑娘。 万一都是一群粗糙的汉子,他赌个什么?加个什么彩头? 霸王别棍吗。 但是吧,被一头毛驴嘲笑了,这就让辛先生有些受不了。 尤其是吧,这毛驴拉长了声音嘲笑他的样子,跟老头儿简直一模一样! 人能忍,驴不能忍。 于是,辛先生就朝着那座大雪山继续进发。 而此时此刻,大雪山里的人已经在等待着迎接他了。 奉玉观观主出歌陵城的时候,就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呢。 他一路走来,走到哪儿都会有人把消息紧急的送出去。 其实距离大雪山还有几百里远的时候,大雪山天鉴亭的人就知道,观主的目标是他们这了。 他们也知道,上阳宫的掌教继承者,在继承掌教之前,都有云游天下的惯例。 说白了,就是去立威的。 每一代掌教在成为掌教之前,就让江湖各大宗门都清楚,这一代的掌教他们还是打不过。 大雪山的天鉴亭,其实是一座金顶建筑。 因为足够高,百姓们从山下望上看的时候,只能看到一座金顶,就像是一个亭子一样。 天鉴亭本来的名字,叫做不动明宫,不动明宫的掌教,自称就是不动明王。 但是在大玉,一个修行者,敢自称为王那结局也就可想而知了。 真敢从一开始就用这名号去闯荡江湖,还没开始闯荡呢,朝廷肯定知道了。 也无需朝廷亲自派人去教训教训他,朝廷可以让他不必闯荡江湖了,随随便便把一整个江湖都甩他脸上。 朝廷只需要给江湖中各大门派的人吹吹气,说朝廷不喜欢这个自称为不动明王的自大的家伙,那江湖各大门派就会龙卷风一样过来。 所以后来他闯荡江湖,用的都是天鉴亭主这个名号。 他叫秦异人。 算算年纪,他开始闯荡江湖那会儿,正是老真人云游天下结束回归上阳宫之后。 有人说秦异人运气不好,失去了唯一一次和老真人交手的机会。 有人说秦异人运气真是好的逆天,不然的话他一出山就没准遇到云游天下的掌教真人。 此时此刻,在天鉴亭不动宝殿的正前方,那个看起来差不多有几十丈方圆的空地上,不少人都站在边缘处俯瞰山下。 为首的是个女子,就是那个被人叫做月姨的女子。 “月姨。” 天鉴亭的一个大长老客气的问道:“如果观主真的是来立威,我们是不是应该退一步?” 月姨摇了摇头。 那大长老又问:“难道是真的要拼尽全力的,和他打一场?” 月姨道:“如果他想打,那自然是要尽全力的打,敷衍了他,他更不开心,可我倒是觉得,他未必一定要和我们打。” 她心里也有些纠结。 以天鉴亭的底蕴,如果真的拼尽全力,说实话她不觉得一定会输。 但那样的话,会不会得罪了这位观主大人? 如果可以做足姿态,让那位观主大人来了就能确定,天鉴亭无意与上阳宫为敌,也愿意奉上阳宫为江湖领袖,那观主还真的要打一场吗? 之前因为石锦堂的事,她已经暴露出来了,她以为天子不会容她。 可是后来歌陵城那边一直都没有什么消息,她那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不少。 天子大概也能理解,一个已经实力强大起来的江湖宗门,总是会小心翼翼的往朝堂方面试探。 “观主把天鉴亭选做第一个。” 月姨皱着眉头说道:“如果我们这个态度拿捏不好,那天子也就真的不再会给我们什么好脸色了。” “天子不动我,不动天鉴亭,也许只是在等着这一天。” 她刚要说什么,手下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月姨,观主进坨方城了。” 坨方城就在大雪山下。 月姨沉思片刻,回头吩咐:“传令下去,长老以上的人,全都跟我下山迎接。” 就在这时候,大殿里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 “确实都该去。” 这三个字后,稍稍停顿片刻,那位身穿大红色长袍的老人迈步而出。 “我也亲自去。” 正文 第六百三十二章 欺负人要有欺负人的样子 大雪山脚下,迎客亭。 这亭子看起来确实是有些年头了,因为这亭子长势不错。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用长势不错来形容一个亭子,除非它是活的。 也不知道是当初做这亭子用的木材是新料,砍伐了就直接用上了,所以柱子又活了。 还是故意用几棵活树做成这个样子,只是为了看起来与众不同。 秦异人,这个在大玉西北江湖上绝对的霸主,此时此刻,看起来态度恭谦的站在这座翠绿的亭子里。 他听到了毛驴的蹄声,也听到了毛驴脖子上挂着的铜铃响。 所以他忍不住想着,上阳宫这种地方,过去那么多年,依然还是喜欢装神弄鬼故作姿态。 如果是观主大张旗鼓的来了,带着无数的随从护卫,乘着奢华漂亮的马车,还有骑兵簇拥前后,秦异人还觉得上阳宫有点意思。 到了那个地位,就自然而然的接受在那个地位该有的待遇,这算什么难事吗? 故意骑着个破毛驴,一路上风尘仆仆的来,就为了让人说一声,上阳宫是真朴素? 故作姿态啊。 尤其是,来的人是辛言缺,而这个辛言缺实际上应该叫谢言缺才对。 秦异人就算一直都没有去过歌陵,以他现在所有的实力地位,歌陵城里自会有人告诉他这位辛先生,就是将来的大玉新君。 所以,天鉴亭除了这样恭谦的等着,一会儿更为恭谦的迎接,还能怎么样? 哪怕他心里一直都在骂,可还是得恭恭敬敬的等。 杀了辛言缺?阻止天子的计划? 傻批都做不出这种事来。 对于勋贵旧族来说,对于各大势力来说,谁是他们的心腹大患? 是天子啊,又不是辛言缺。 他们费劲心思甚至是用填人命的方式想换一个天子,拼了二十年啊,一点意义都没有。 哪想到二十年后,天子自己不想干了。 那这个辛言缺,他们能动吗? 非但不能动,还要哄着,捧着,爱护起来,要当宝贝一样的供着。 这个时候如果他们之中谁犯了傻,把辛言缺给搞死了,那这个犯傻的人能被他们碎尸万段。 秦异人之所以要亲自迎接出来,不就是因为他知道了辛先生就是未来的大玉皇帝么。 就在这时候,那一人一驴总算是出现在众人面前。 辛先生停下毛驴,看了看那一身红袍的秦异人,这身衣服确实足够醒目。 「做官的?」 辛先生问。 秦异人连忙摇头,想解释:「我是天」 话没说完,辛先生又问了一句:「上阳宫的?」 秦异人立刻又摇头:「我是天」 辛先生:「你不是朝廷正四品以上官员,不是上阳宫司座以上的神官,为何敢穿红袍锦衣?」 秦异人道:「这是我天鉴亭亭主的服饰,历来如此」 辛先生道:「也就是说,你逾制不是一天两天了?」 秦异人脸色已经明显难看起来,他手下那些人脸色还能好到哪儿去。 「知我今日来,特意穿上这样一身衣服,是要挑衅我?还是挑衅上阳宫?或是直接挑衅朝廷?挑衅国法?」 辛先生这一套话说完,秦异人的脸色已经从发青变成发白,气的。 连秦异人的手背颜色都有些变了,那是因为握紧拳头而变得的青紫。 在他身后的月姨低声提醒:「小不忍则乱大谋,他故意在挑衅,是 想借此动手。」 秦异人深吸一口气,然后突然就一甩手把这身大红色的锦袍给脱了。他说:「明知道今日观主大人要来,却还给我准备这样的衣服,欺我没读过书,亦不知朝廷规矩,这大概是要陷害我了。」 他回头吩咐:「把今日给我穿衣的仆人杀了,抓过来当着观主大人的面杀了。」 脱去外套,只穿了一身衬衣的秦异人再次抱拳行礼。 「江湖莽夫秦异人,拜见上阳宫奉玉观观主大人。」 说完后,一揖到地。 「唔」 辛先生道:「先是穿大红锦衣来挑衅朝廷规矩,现在又要当着我的面杀人挑衅国家法度?」 秦异人道:「不杀就不杀,全凭观主吩咐。」 辛先生道:「秦先生知道我今日来是做什么的么?」 秦异人道:「听闻观主云游,秦某人不知观主来此何意,但观主既然来了,天鉴亭自然会隆重款待。」 辛先生道:「我出来的时候,我师父告诉我说,这个世上最简单的事就是找茬。」 秦异人眉头一皱。 辛先生道:「这一架不打,你就算跪下来迎接我也是错的。」 秦异人道:「我素来敬重上阳宫,素来敬重掌教真人,观主若执意要与天鉴亭切磋,那我就尊重掌教真人的意愿,尊重观主的挑战。」 月姨还想提醒他,可显然已经没什么作用了。 辛先生道:「我找了个正大光明的理由,你还不逃避,真好。」 秦异人道:「此地不适合切磋,万一误伤了百姓」 辛先生道:「那就画个圈好了。」 秦异人微微怔住:「画个圈。」 辛先生从怀里取出来一沓符纸,他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我原来并未修行符术,出门之前临时学了一些,不知道能不能管用。」 说着话,他将符纸往天空上一洒。 那些符纸好像自己有了生命一样,像是一只一只很大的蝴蝶飞了出去。 片刻之后,符纸竟是在四周围了一个圈,间隔一丈左右漂浮一张,符纸上有微微的光华闪烁。 辛先生道:「我赶时间,还要去予心观和惜声寺打架,你这里最好解决,所以请你快些。」 秦异人看到这一手符文之术,心中已经隐隐有些不安。 世人都知道,最难修行的便是这种东西,玄之又玄,连绝大部分修行者都理解不了为什么会能有这样的妙术。 有人曾经试着解释过,说驱使符文,就和驱使飞器一个道理。 可这种解释,根本就不能让人信服。 驱使飞器,合理的地方在于,其一是飞器皆为特殊材料所造,可完美契合内劲,其二是修行者的内径在驱使飞器的时候,并未与自身脱离,就像是放风筝一样,牵连不断。 符纸这东西,就是一张纸啊,上边搞几个鬼画符,就能发挥出比飞器更大的威力,你说这是合理的? 在这些符纸形成一个圆之后,随秦异人而来的那些天鉴亭弟子,便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压力。 他们好像是一群小鱼,现在被一个桶扣住了。 秦异人道:「观主既然想赐教,秦某人就只好冒昧领教了。」 说完他双手忽然一拍,啪的一声之后,地面上一圈出现了同样让人难以理解的地刺。 迅疾且刚猛。 每一张符纸漂浮着的地方,下边都有一根地刺急速的刺出来。 辛先生微微低头看了一眼,似乎看到了,在秦异人的两只脚的脚底,内劲像是树根一样扎 了进去。 毫无疑问,这是辛先生遇到的第一个内劲如此磅礴的人,第一个能让他打起精神来的对手。 将自身内劲注入大地,在这内劲控制的范围之内,一粒尘土,一颗飞灰,都可变成秦异人的武器。 这种实力,就连掌教真人见了,大概都要说一声还凑合。 辛先生淡淡的说了一句:「还凑合。」 他心念一动,那些漂浮着的符纸随即转动起来,恰到好处的避开了所有的地刺。 可是秦异人的内劲实在过于霸道雄厚,符纸一动,地刺竟然也会转弯。 辛先生左手抬起手,三指弯曲收缩,两指如剑。 符纸上随即光华一闪,每一张符纸上,皆有一道剑意向下。 地刺俱断,可剑意不止,随着辛先生的手指变幻朝下,所有剑意全都钻进了大地之中。 下一息,秦异人不得不后撤两步,两道剑气从他刚才驻足之地刺穿地面。 他避开了,可是他身后的那些天鉴亭的人,并不是谁都能避开。 感觉到了危险,月姨凌空而起,可她身边的那几个实力低一些的长老,在这瞬间就被剑气刺穿了双脚。 「我赶时间。」 辛先生道:「你最好尽全力。」 秦异人双掌猛的拍在地面上,随着地面震动,辛先生脚下的大地忽然变成了流沙。 他站着的地方竟是出现了漩涡,只转瞬,辛先生的双脚就开始往下沉。 「不够。」 辛先生忽然也是一弯腰,双掌拍在了地面上。 随着他双手在流沙中抓住了什么,往上猛的一提,远在数丈之外的秦异人竟然被拉的往前扑倒。 「竟然能抓住别人的内劲?!」 躲到远处的月姨,在这一刻眼睛睁的好像鸡蛋那么大。 将自身内劲无形化,是一个修行者到了武岳境的象征,将无形内径再凝练成隐形的有形,这是到了武岳境巅峰的表现。 内劲到了秦异人这种地步,甚至可以渗入大地,以地形为兵器,是一只脚已经踩进了赋神境。 能抓住别人的无形内劲,这算什么境界? 已至赋神? 「其实,你穿了一身红袍,真的是故意在向我示威。」 辛先生双手一发力,像是从地下拽出来两根粗大的又看不到的藤蔓。 随着他往自己这边狠狠一拉,秦异人就被直接拖拽过来。 「老头儿说过,既然是出来欺负人的,那就要有个欺负人的样子。」 他眼神一凛。 这句话说完之后,秦异人才发现,所有的符纸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全都漂浮在他头顶上了。 啪! 一张符纸抽打在他脸上,像是狠狠的抽打了他一个耳光。 啪啪啪啪啪 无数张符纸连环抽打下来,生生不息一样,周而复始。 如果是符纸化剑刺伤了他,他都不会觉得如此屈辱。 「啊!」 秦异人一声暴喝。 双掌骤然松开,那些内劲他不要了。 他身上炸开一个气团,直接将符纸全都震碎。 漫天飞舞的残蝶,让这个老人看起来有些疯癫。 在这残蝶之中,一根无形的长棍的忽然落下。 「要听话啊。」 辛先生双手一撮,将抓过来的两股内劲扭成了一根粗大的麻花棍。 看不见,但绝对足够长足够粗足够大。 一棒落在秦异人的脑袋上行。 「要听话,要听话,要听话,要听话,要听话」 砰砰砰砰砰 这天鉴亭的亭主,被辛先生一棒一棒的砸在头顶,只片刻就给砸进大地之中。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三章 大棒加糖 这是辛先生第一次用这种近乎于不属于人间的力量,他自己都觉得很惊奇。 他当然也知道,作为天鉴亭的创办者,西北江湖第一人,秦异人绝非刚才表现出来的实力。 但,辛先生不是靠着秦异人让他才赢的,而是压住了秦异人接下来的一切动作堂堂正正赢的。 一开始,秦异人确实还想着这让一让这个未来的大玉天子。 可是后来,他想不让的时候已经晚了。 此时此刻,那群天鉴亭的长老大长老们,看着深陷大地之中的亭主全都愣在那了。 这个时候,辛先生刚才的话,就在他们脑袋里再次冒了出来,且不停的盘旋。 欺负人,就该有欺负人的样子,我来就是欺负人来的。 上阳宫屹立江湖上千年而不倒,真的是靠以德服人? 从来都不是,从究结圣人那会开始就不是,包括究结圣人之所以被人称为圣人,也不是靠的以德服人。 你打不过我,又不想一直挨揍,所以我让你称呼我一声圣人,不为过吧。 久而久之,这圣人也就是人人认可的了,毕竟不认可的都被揍的要么认可了,要么再也不能不认可了。 而此时此刻,就站在一群天鉴亭弟子身后的王火山,脸色有些发白。 他来,是来给天鉴亭一点好脸色的,用他大哥的话说就是,既然你想用他们,就要给他们点恩惠。 现在的王火山一眼就看明白了,他给的恩惠,在上阳宫的大棒面前什么都不是。 奉玉观观主用这样一趟江湖游历,再一次让江湖中人苏醒了对上阳宫的敬畏。 「行了。」 辛先生语气平淡的说道:「打完了,虽然打的不是很爽,但毕竟你也就这样,我也不能太过强求。」 他看着只露出个脑袋的秦异人:「明年重阳,欢迎你来上阳宫奉玉观。」 说完后转身就走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人也就都明白了,明年重阳之日,便是辛先生登顶上阳宫之时。 辛先生走了几步,又回头:「对了,你可位列上宾台。」 说完后还笑了笑,似乎在说,你开心吗?这让秦异人的心里好像被火烧了一样难受。 因为你被我揍过,所以你有资格进奉玉观上宾台观礼,没有被我揍过的人,连这资格都没有。 所以此时此刻秦异人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只怕除了他自己再也没人能理解。 来的快,去的也快,辛先生甚至都没有兴趣去大雪山上看一看。 这个西北江湖中人心中的圣地,这个西北江湖中人心中不可逾越的高峰,在上阳宫掌教继承者的眼里,也就是普普通通一座小山包。 上阳宫奉玉观不在多高的山峰上,可就在最高处,一直都在。 「观主大人。」 就在这时候,秦异人忽然喊了一声。 他从地下钻出来,带着一身的尘土。 「就算上阳宫是江湖领袖,就算你身份超然,可你如此行事,未免有些过于霸道了吧,今日上阳宫如此待人,不怕他日别人如此待上阳宫?」 也许秦异人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都没有搞懂自己为什么会说这几句话,又是什么心态。 也许是到了他这般身份地位,还是难以免俗的被打了之后喊一声你给我等着。 辛先生回头。 「霸道?」 秦异人道:「纵然观主大人将来必是掌教,也不该一点礼数都没有,一点规矩都不守。」 「唔」 辛先生点了 点头:「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他转身面对秦异人。 「刚才我说过,你身穿红袍锦衣,是不尊朝廷法度,是不尊上阳规矩,你提醒的对,是我自己都把规矩给忘了。」 他抬起脚,像是金鸡独立那样的抬起一只脚。 所有人看着他,都不知道他这个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众人目光注视之下,辛先生那只脚落了下来。 看着,没有多重。 可是在那只脚落下的时候,大地都像是变成了水波。 明明什么变化都没有,可在场的每一个人却似乎都亲眼看到了,一圈极大的波纹从辛先生脚下扩散出去。 片刻之后,距离百丈之外,大雪山下那座恢弘的牌楼轰然倒塌。 雕刻着天鉴亭几个字的巨石从上边滚落下来,落地之后,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了一下似的,砰地一声四分五裂。 牌楼倒塌之后,连牌楼后边上山的台阶都裂开了不少。 再下一息,大雪山上似乎是有什么一直藏着的洪荒猛兽忽然叫了一声似的,众人脸色全都在这一刻变得发白。 雪崩。 雪崩来的极快,极狠,极霸道。 辛先生当然不可能一脚跺下去就跺出个山崩地裂,但这雪崩绝对是因为这一脚而出现。 山坡上,那么大一片积雪整齐的往下移动了一段,然后就碎裂开,像是万马奔腾一样俯冲下来。 辛先生看着这一幕,虽然也很震撼,但脸上没有丝毫的表现。 他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比,是我人生至此装的最佳一比。 自此之后,只要人们提及大雪山天鉴亭,就不可能不想到今日奉玉观观主大人这一脚。 一脚,山崩。 「如果我是个高雅的人,一定会把话说的漂亮些。」 辛先生道:「但我不是,从来都不是,我师父也从来都没教过我打赢了不要骄傲,师父说,打赢了,就得骄傲。」 他看着大惊失色的秦异人。 「给你脸你就接着,千万不要给脸不要,因为上阳宫给人脸,从来都不给第二次。」 说完后辛先生转身离开。 那应该已经算上了岁数的毛驴发出几声叫,像是在迎接得胜归来的新主人,又或者也是在震惊于这个比装的确实有点山崩地裂了。 就在这一刻,辛先生跨上了毛驴,坐在那躺椅上,顺势从一侧把大黑伞摘了下来。 砰地一声,黑伞撑开。 也是在这一刻,飞舞过来的雪沫子到了,纷纷落下。 「走了。」 辛先生道:「回歌陵之后,我和师父吹牛皮的时候,你要跟我打配合,要会附和。」 毛驴抬头叫了一声。 辛先生笑:「嗯,就是这样。」 一人一驴一黑伞,在漫天飞舞的碎雪之中渐行渐远。 走出去足足有几里远,辛先生忽然就忍不住笑了,笑出来声。 「我也是没想到啊」 他说完这句,又笑了,笑的嘎嘎的,像是一只开心的大黑鸭。 雪落中,黑袍的观主大人,撑着伞骑着驴,不像是越走越远,而像是越走越高。此时此刻,回头看着那移动下来的雪坡,秦异人的脸色比雪还白。 其实到现在他也不能确定,这一脚山崩,到底是真的能一脚山崩,还是赶巧了。 王火山站在他身后远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因为此时他不得不认真思考,观主从歌陵万里迢迢的来西北大 雪山,到底是为什么? 真的仅仅是为了立威? 如果是的话,那为什么又第一个就来了大雪山? 观主这一路上走过来,都有他们的人在暗中盯着。 以观主的实力,自然也不会察觉不到有人盯着。 可他根本就不在意,谁愿意盯着就盯着,只要是不盯着他去茅厕他就不理会。 毕竟被人盯着撒尿拉屎这种事,盯着的人和被盯着的人要想做到无动于衷,都得是变态才行。 所以他们当然也很清楚,观主离开歌陵就是直奔大雪山而来的。 这显然是老真人的吩咐,要立威,首站就是天鉴亭。 月姨站在秦异人身边,沉默片刻后压低声音说道:「看来,王家那边的事要暂时拖一拖了。」 秦异人点了点头,虽然没说话,可眼神里的惧意是他压也压不住的。 「上阳宫」 秦异人自言自语了一声。 「传令下去,今日之事,门中弟子谁也不许向外宣扬。」 秦异人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回头看了王火山一眼,王火山也正在看他。 「天子」 秦异人又自言自语道:「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说到这,他又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似乎是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一双俯瞰众生的眼睛,此时此刻还在盯着他。 王火山此时也不得不去想,自己这一趟来,大概是要无功而返了。 他也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他来,天子算到了? 他不大相信会是如此,因为就算是被天子算到了,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做出安排,让观主直奔大雪山而来。 算算时间和距离,他在云州还没决定要来大雪山的时候,观主就应该已经出了歌陵往大雪山来了。 「天子掌教」 王火山也自言自语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一直都被天子压着他都没有动摇过的心境,这一刻有些松动,就像是刚才崩塌了的那片雪坡,随时可能往下滑落。 「走吧,咱们回去见我大哥。」 王火山轻轻吩咐了一声,他手下随从都有些诧异,因为本来说好了的,等观主走了之后他还要和秦异人再商量一下对策。 现在,火山在这雪山上,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公子。」 有人压低声音问:「不看看这秦异人是什么态度了?」 王火山自嘲的笑了笑:「你猜,他明年重阳会不会出现在奉玉观上宾台观礼?」 手下人回答:「应该会。」 王火山道:「既然会,那你再猜,我们此时留在这还有什么意义吗?」 手下人都摇了摇头。 哄着人办事,不会没有任何效果,但永远都不会比把人打怕了出效果出得快。 「不只是天子厉害,那个老头儿也厉害。」 王火山说的老头儿,又能是哪个老头儿呢。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正文 第六百三十四章 多谢多谢 王风林离开了云州,是因为他发现林叶身边有一张巨大的蛛网。 他现在不得不怀疑,别说是天下第一家族的王家来了,就算是天子来了,只要是进云州,可能都会陷进林叶的这张蛛网里。 所以离开云州城的王风林竟然是没有一点沮丧,反而开心起来。 他坐在马车上突然的狂笑,把手下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还以为少主因为这次折损了许多人手,着实是气坏了,是怒极反笑。 所以他们全都紧张起来,一个个的,恨不得现在能钻进地里躲着才好。 可是等了一会儿,不见王风林有任何举动,他们便更加迷茫起来。 “天子,天子?天子!哈哈哈哈哈!天子!” 马车里的王风林忽然再次发出狂笑,这种笑有些可怕。 他手下人都不敢问,但又都很好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云州被林叶变成了这样,你开心吗?哈哈哈哈,天子,你开心吗?” 王风林笑的越来越大声,越来越疯狂。 原本那般淡定稳重的王家小公爷,此时疯狂大笑起来的,确实有些吓人。 因为他高兴,太高兴了。 林叶把云州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蜘蛛巢穴,真的是为了防备如他王风林这样的人? 不是,根本不是,林叶要防备的是天子啊。 天子,你看看你自己培养起来的人,你看看他有多可怕。 哈哈哈哈哈 王风林开心是因为,他刚才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林叶时刻在提防着的不是他啊,也不是任何一家勋贵旧族,只是天子,必须是天子。 离开云州的林叶,其可怕程度将会下降无数倍。 可只要林叶在云州,就没人能在这座城里将他击败。 除非是天子撕开脸上的伪装,直接调派大军将林叶剿灭。 “到处都是,到处都是。” 王风林自言自语的时候,表情都有些狰狞起来。 “又何止是林叶身边?整个云州城里,到处都是他的蛛丝。” 王风林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简直太高兴了,高兴的像是已经打赢了天子一样。 因为他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叶不是天子那边的,而是他们这边的。 这就是一场胜仗,还没打就已经赢了的仗。 “景浩。” 王风林忽然喊了一声。 跟在马车旁边的景浩立刻俯身问道:“少主有何吩咐?” 王风林道:“从小登科里选最好的人手进云州,不要计较死多少人,我想试试那张蛛网后边藏着的,最可怕的那只蜘蛛到底是谁。” 景浩没听懂。 什么蛛网?什么蜘蛛?还可怕? 他完全没理解少主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云里雾里,少主就好像突然疯了一样。 可是不该啊,少主也没有彻底失败,就算是败了,以少主的心性和境界,怎么会受这么大的刺激? “少主,是要杀谁?” 景浩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找个最合适的人试一试。” 王风林笑着说道:“那就庄君稽。” 刚说完,他忽然又把自己的话否定了。 “不聂无羁。” 他一把将车窗打开:“你亲自去盯着这件事,你可以不进云州城,但不许这件事有任何意外发生。” “是!” 景浩立刻应了一声。 但他还是没懂,什么蛛网啊蜘蛛啊和聂无羁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又要突然去杀一个上阳宫的司座神官? 当初朝心宗要不是杀了一个上阳宫的神官,又何至于遭受灭顶之灾? 此时此刻去招惹上阳宫,好像怎么想都不是明智之举。 “速去。” 王风林道:“我就在据楼县里等你消息,给你十天时间,要尽全力但败了,我不怪你。” 这话把景浩说的更加迷茫起来,因为少主的话前后都有些矛盾。 上一句是不许出任何意外,下一句是就算败了也不怪你。 景浩不得不去想,少主是不是真的被刺激的,心智都出现问题了? “是属下遵命。” 可他不敢拒绝,更不会质疑,因为王家那位不动如山的家主曾经说过,他们不许对少主的话有任何质疑,不许对少主的安排有任何轻慢。 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是一条铁律。 于是景浩立刻转身离开,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刚刚才从云州城里撤出来的小登科在聚集起来。 为了安全起见,小登科的人没有与王风林一起走。 与此同时,云州城。 林叶坐在都护府的客厅里,看着石锦堂送上来的卷宗正在沉思着什么。 这些卷宗要转交给大理寺卿须弥翩若,其中涉及到的案子,都是和宁未末有关的。 是须弥翩若来,就足以说明天子对宁未末的信任,也足以说明了宁未末地位上的坚不可摧。 但,林叶偏偏就还觉得,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他在思考着,必须把事情思考的透彻起来。 而此时,歌陵城,臻元宫。 天子看了一眼匍匐在地上的宁未末,脸色平静,只是他眼神里那一闪而逝的寒光,锋利的像是这世间最高最强的法器。 “陛下,臣死罪。” 宁未末跪在那,屁股撅着,额头顶着地面,那样子诚惶诚恐到了极致。 “你是仗着朕暂时不想杀你,还启用你做了宰相,所以肆无忌惮了。” 天子走到书桌后边坐下来。 “你是仗着朕觉得你可以用上二十年,就觉得真的可以稳稳当当在宰相位子上坐二十年?” 天子的话,像是刮骨的刀。 “臣,罪该万死。” 宁未末再次叩首,额头上已经见了血迹。 “给林叶送沉铁,你故意告诉朕,是想让朕对你的态度放松下来?” 天子眼睛微微眯起来。 宁未末道:“臣确有私心,不敢隐瞒。” 天子道:“在云州的时候,你还能当着朕的面,云淡风轻的说出你给林叶送沉铁的事,那时候朕真的以为,你是问心无愧。” 天子缓了一口气:“要不是云州那边出了事,朕也没来得及去仔细想想,那些生意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给你凑出来一箱沉铁?” 宁未末肩膀都颤了一下。 天子问:“你是在那个时候就想赌一把,赌朕知道了这件事后,会不会把你拿了。” 宁未末立刻摇头:“臣不敢,臣确实是只想和大将军处理的关系更亲近一些。” “嗯?” 天子看向宁未末。 宁未末连忙道:“臣,也确实是因为,因为害怕。” 天子道:“你去云州,接手了城主府,也顺理成章的接手了从鬼市里得来的所有东西。” “拓跋烈花那么大力气拉拢你,把鬼市的好处都给了你,你居然真敢要。” 宁未末道:“臣” 天子道:“你赌赢了,朕确实不想杀你,确实还想继续用你,但你赌赢了的代价是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 宁未末再次叩首:“臣该死,臣罪该万死。” “起来吧。” 天子道:“拓跋烈在那个时候想拉拢你,朕可以理解,你拿了那么多好处,但什么事都没帮拓跋烈办,这是你今日不死的理由。” 宁未末此时此刻,后背都像是被覆盖了一层冰一样,从背脊冰冻到心里。 “朕不讨厌贪的人。” 天子缓缓道:“所以朕还能用你,以你的聪明应该不会真的以为,朕在用你之前就没看出来你心里的贪。” 宁未末不敢起身,只是不住的磕头,血是越流越多。 “是要朕亲自把你扶起来?” 天子斜着眼看了他一眼。 宁未末这才连忙爬起来,却不敢去擦额头上的血。 “朕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 天子道:“拓跋烈一眼就看出来,你才是扭转局面一锤定音的那个人,而不是万域楼。” “他一边在万域楼身上押宝,一边把更大的赌注押在你身上了。” 天子缓缓说道:“他指望着,能在背后给朕致命一击的人,不是万域楼而是你。” 宁未末立刻说道:“臣从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臣也从来都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想害陛下的心思。” 天子嗯了一声。 是啊,拓跋烈还是那么可怕,只是拓跋烈这次押宝,真的押错了。 他押对了人在的那个位置,但押错了在那个位置的人。 宁未末拿了他那么多好处,但也只是想拿而已。 如果在北疆战事最艰难的时候,给天子在背后捅一刀的人是宁未末,那当时的局面确实会变得更加凶险起来。 万域楼只是明面上的背后一刀,都被天子看破了的背后一刀,那还有什么危险? 所以,拓跋烈看起来那稀里糊涂的败了,是因为最关键的一步棋,根本就没有走。 “朕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天子看向宁未末说道:“你猜着,你将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是不是?” 宁未末吓得又颤抖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觉得,朕离开歌陵之后,你就是那些人最直接的目标,他们唯有除掉你,才能重新把朝权夺过去。” “所以你才会在坐上宰相位子之前,尽力给你家里人多贪一些,最起码你不想在以后你倒下去了,他们连衣食都无着落。” 宁未末再次跪下来:“臣,确实是此私心,臣,也确实罪该万死。” 天子道:“朕说过,朕用人不会让人觉得委屈了,但朕也明白,就算是朕给你的足够多,作为一个男人,你想为家人争取来的永远都不会觉得够了。” 天子拿了一块手帕扔给宁未末,宁未末这才敢擦了擦脸上的血。 “你自己琢磨着办吧。” 天子道:“朕这次不动你,但你该明白是你已经在朕这借了一条命。” “臣,明白。” “滚吧。” 天子一摆手说道:“朕看见你心烦滚回去做好你的事,明日朕要看的,你明日最好都给朕准备好。” “是!” 宁未末再次叩首:“臣都已经安排好了。” 天子道:“朕借给你的命,你要是不敢拿去拼,那朕随时随地都能收回来。” “是!” 宁未末立刻应了一声。 他出了御书房,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抬手的那一刻,遮住了他嘴角的笑。 他赌赢了。 哪有完美的人臣,哪有无私的人臣,想活的久远些,就得让天子抓着你的把柄啊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说了一声大将军,多谢。 在云州的时候,他把沉铁送给林叶,林叶说你是想拉我下水吗? 宁未末说,我只是想让自己多个保障。 林叶笑着说那你不如,把这保障押的更大些。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三十五章 时局如此 满脸是血的宁未末一出御书房就忍不住笑了笑,好在是用手遮住了这笑容。 想做权臣,哪有那么容易的。 想做一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的纯臣,又怎么可能是容易的。 又当权又纯臣,这事就算给神仙来办,神仙都得嘬牙花子。 你穷尽心思费劲心力的想让皇帝觉得你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宝玉,那不如你让皇帝知道你是一块有微瑕的美玉。 你拼了命的让皇帝觉得你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不如让皇帝知道你其实也有点小贪。 你恨不得哭着告诉皇帝说你从未有过任何不守规矩之事,不如让皇帝攥住你一点小把柄。 宁未末可太难了。 他被天子选中,在这样一个交替时期做宰相,如果他不费尽心思的保全自己,还指望着别人能保全他? 天子吗?等天子退位之后,下一个天子能不能保得住他?谁知道呢。 天子知道他贪财,知道他犯过错,这比天子自始至终都找不到他一丁点的弱点和错处要强百倍。 所以宁未末从御书房出来的那一刻,才会真的如释重负。 现在,他可以去做那个天子让他做的人了。 陛下说了,借给你一条命,是让你拼了命为朕做事,而不是借给你一条命投机取巧中饱私囊。 宁未末很清楚,他在御书房里磕头到头破血流这事,很快就会传遍朝野。 那时候那些人也就该明白,谁在这个时候再来找事,那宁未末是真的要拼命了。 等宁未末走了之后,天子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宁未末那点心思,天子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宁未末是有点难。” 天子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指了指面前的茶杯:“你是比宁未末还难吗?茶都凉了也不知道给朕换换?” 古秀今连忙上前,把茶换了。 “小古。” 天子问:“你猜宁大人现在心里慌不慌,怕不怕?” 古秀今俯身道:“臣愚钝,最不擅长的就是猜别人心思,不过臣瞧着,宁大人这次是真的怕了。” “他怕?” 天子笑道:“他心里指不定多高兴。” “林叶这个混账” 天子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古秀今问:“圣人何故要骂大将军?” 天子道:“你觉得宁未末他能在云州贪了拓跋烈那么多东西,他会不找一个知情者吗?贼赃这种事,你一个人独吞,会被人记恨。” “宁未末又不是蠢蛋,他在云州办这事能不拉拢林叶?他得让林叶给他当个证人,糖果分你一半,但你得跟我好小孩子的把戏啊。” 他看向古秀今:“宁未末这点心思,说不得是林叶帮他想出来的馊主意。” 古秀今叹道:“这么看,倒不是宁大人难,是大将军真难,糖果大将军是不是分了一半,臣不知道,可” 他说:“人都没在歌陵,宁大人身上的锅大将军就分走了一半。” 天子噗嗤一声笑了。 “分他一半都是善待他了,宁未末这点事朕把九成的责任按在林叶头上,他半点都不冤枉。” 天子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朕其实也难,哄孩子一样啊宁未末这样的人不踏实,朕就得顺着他的心思,让他心里踏实下来,他是宰相,将来是首辅,他心里不踏实,大玉这江山将来都要跟着不踏实。” 说到这,天子端起茶杯闻了闻,他让古秀今换茶,倒不是那茶真的凉透了,而是他很喜欢热茶的香气和水汽喷在脸上的那种感觉。 “宁未末是攻心计的人,但他攻的大多数是明面上的事,是治国之策,是明谋。” 他看向古秀今:“林叶也是攻心计的人,他心里一点好主意都没有,全都是坏水。” 古秀今心说圣人啊圣人,你可不止一次说过大将军他有点像你。 “朕现在只想看看热闹。” 天子坐在那,看着窗外的景色,他的心情倒是真的不错。 在他退位之前,大玉这朝堂上越乱越好,越乱,就证明跳出来的人越多。 如果这个时候那些家伙都沉不住气了,天子才是真的睡觉都能乐醒。 虽然他至今都没有明明白白的说过他要退位的事,可貌似这不经意之间,也让不少人都知道了。 所以那些傻子如果不是本本分分的等着他退位,而是想在他退位之前先干点什么,那天子当然开心。 因为这就是他提拔林叶,还搞出来一个三北都护府的原因啊。 他就是让那些人都看到,林叶就是他在北边立起来的一根大玉的擎天柱。 让那些人都看到,林叶手里有兵权,是天子的一把刀,天子让他砍谁他就砍谁。 所以那些人当然会想着,就算天子退位了,林叶这把刀悬在那,就是他们的心头噩梦。 天子是退位,又不是去死。 如果一旦发现新君控制不了局面,已经不知道去哪儿隐居的天子,忽然给林叶一道旨意,让他带兵去歌陵城,那林叶就会尽起北疆大军直扑都城。 林叶本身是刀,他的兵还是他的刀,一把刀的手里还有刀,真放开了杀人,杀多少能收手? 干掉林叶!一群人穷尽心思的干掉林叶!天子是多想看到这样的局面啊。 他是真的想看到那些人沉不住气,都去费尽心思的搞死林叶。 但天子也知道,那些人现在还不屑于用什么刺杀之类的手段。 第一是过分低级,显得他们没有手段也没有实力,第二是他们如果那样做了还会暴露出他们的实力。 林叶好杀吗? 林叶简直就是天子立起来的一个标杆啊,介于好杀和不好杀之间。 你说他不好杀吧,他远离歌陵,没有都城内那些绝世高手的庇护。 你说他好杀吧,不死一些武岳境的高手,甚至不死个武岳境巅峰的高手,未必能杀的了他。 这样的人,难搞不难搞? 当那些人最终用计策除不掉林叶的话,只能选择刺杀这一条路,也就不得不把他们小心翼翼藏起来的东西暴露了。 明明早早就知道天子善用这样的招式,却还是没能防得住这样一招。 当初的拓跋烈,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拓跋烈在云州,那些人谁敢确定他们就能真的收买拉拢?谁敢确定就能随随便便的把拓跋烈杀了? 可拓跋烈只要在云州,只要北野军十万兵马还是那么善战,那些人就不敢赌天子调动不了他。 这一招,天子是真的用到炉火纯青了。 拓跋烈那时候,可就号称赋神之下第一人。 现在虽不知道林叶到底有多不好杀,可谁又敢确定随随便便调派几个武岳境的过去就能杀了他? “小古。” 天子回头看向古秀今。 “你派人往云州去一趟,给林叶传旨,让他明年重阳之前到歌陵,不可缺席。” 古秀今问:“是密旨还是明旨?” 天子道:“明旨。” 古秀今俯身:“臣马上就去安排。” 天子看着窗外,眼神依然是那么的自信且淡定。 你们这些怂人,还在一点点的试探,朕都已经告诉你们应该着急了,你们还是不敢把步子迈的大一些 既然如此,那朕就再逼你们一把,给你们定个时间好了。 明年重阳之日,便是辛言缺继任掌教之时。 到那个时候,天子就会当众说出退位之事,并且要当众说出辛言缺的真正身份。 这么大的事,总得有个铺垫。 天子的视线看着远处,似乎看到了层峦重叠的山脉,看到了波涛汹涌的大海。 没人理解他,连林叶都理解不了,可天子不在乎他们理解不理解,包裹林叶,包括宁未末。 古秀今当然也听到了天子的意思,天子就是让明年重阳这个日子,尽快被更多人知道。 他也知道,掌教真人让观主去云游天下,也是把明年重阳这个日子让更多人知道。 天子和掌教两个人都在做这个铺垫,那些人的心里,也就真的会沉不住气了。 古秀今想着,圣人刚才说宁大人难,看起来是难,可真难的不是大将军林叶吗? 陛下把大将军他推到风口浪尖上去了,那些人要想重新夺回朝权,大将军就是他们必须除掉的第一人。 那些人当然也会做好准备,只要天子一退位,只要天子真的去云游,他们他们就会拼尽全力的杀了天子。 林叶,则是必须死在天子之前的那个人。 “真难。” 古秀今都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声,还不得不清醒一下,自己只是个内侍,不是做官的,更不是大将军那样做官的。 往云州的旨意很快就派人送了出去,六百里加急。 算算看,到明年重阳已经不足一年时间了,留给大将军准备的时间也没那么多了。 古秀今知道时间不多了,旨意一发出去,用不了多久王家的人也知道时间不多了。 但在这之前,王风林已经打算试一试林叶那蛛网到底有多密。 都护府就在半山腰,距离都护府没多远的天水崖也在半山腰。 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司座聂无羁几乎不离开天水崖,他比上一任司座艾悠悠还能宅的住,虽然这似乎一点儿都不符合他的性子。 天水崖比都护府的位置稍稍高一些,所以站在天水崖那座凸出的平台上,可以看到都护府里进进出出的人。 聂无羁可不用去看什么大门上的铜钉反光不反光,如果他想知道林叶在不在都护府,站在这瞭望台上盯着看就足够了。 站在这,聂无羁看的不是都护府,看的是下边像是一个包含了无数个小盒子的大盒子。 云州城就是这个大盒子,每一户人家都是一个小盒子。 大玉的天下,是一个更大的盒子,云州是这个更大的盒子里其中一个小盒子。 “林叶是天子立起来的一块牌子,也是一把天子拔出鞘放在桌案上给众人看的刀,天子就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你们想动大玉的江山,那就先把这柄刀掰断了吧。” 他不是自言自语,他身边有人在听。 陆云珈听到这点了点头。 站在陆云珈身边的那个白衣女子,也点了点头。 陆云珈看向聂无羁:“聂师兄,你也是。” 聂无羁苦笑一声。 是啊,自从掌教真人派人来告诉他,让他最迟在明年六月就要去奉玉观,他就知道自己也是一块牌子,也是一把刀了。 林叶是天子立起来的牌子拔出来的刀,他是掌教真人立起来的牌子拔出来的刀。 “我还不如林叶。” 聂无羁道:“因为他们要杀林叶,大概会先拿我来试试他们的刀够不够快,够不够利,也试试我死了之后,林叶够不够快够不够利。” 白衣女子站在那,脸色一如既往的冷淡。 此时此刻,她看向聂无羁说了一句:“我在这。” 拓跋烈算什么赋神之下第一人,她才是。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三十六章 埋伏 夜晚安安静静的过去,月安安静静的离开,有些时候,夜晚其实也比白天讨喜一些,最起码没那么喧闹。 因为太阳升起的时候,总是会唤醒投生于人间的各种债。 一大早,一名身穿都护府武官服饰的人到了天水崖门口,抱拳对当值的弟子说道:“劳烦通报,都护大人请司座神官到都护府议事。” 门口的弟子随即应了一声,转身进去禀告。 那武官就后退了两步在门口等着,并未急着里去。 不多时,聂无羁从天水崖里出来,看了看那武官。 这人穿着正六品的校尉服饰,见到聂无羁的那一刻,俯身行礼。 “见过司座神官。” “你可知道都护大人请我去,所为何事?” “不知,一早都护大人吩咐来请司座神官过去,并未说明是因为何事,都护大人只是说,请司座乘车过去,要带护卫,最近可能不安生。” “好,你随我同乘一车回去吧。” 聂无羁吩咐一声后,没多久,弟子已经把司座神官那辆红色马车赶了过来。 武官道:“我随司座神官一同回去,不敢与神官同坐。” 他恭敬的让开,等聂无羁上车之后,他就跟在车边往回走。 聂无羁又让了他一次,他只是不肯,大概是觉得与聂无羁同乘一车会有些尴尬。 但凡习武之人,对上阳宫都会有一种天生的敬畏。 哪怕已是六品武官,这种敬畏也依然还在骨子里。 从天水崖到都护府看起来距离并不远,但山里的行车之路,哪有直上直下。 车马要迂回而行,比直线距离远了十倍不止。 “都护大人请我过去,是急事?” 聂无羁在马车里又问了一句。 武官回答道:“请司座神官恕罪,我只得到指派来请司座神官过去,也不知是急还是不急,不过如此一大早就让我来请司座神官,大概是急的吧。” 聂无羁道:“那不如穿林过去。” 武官道:“林深且密,司座神官安危为重,还是乘车的好。” 这山中的树林确实又高又密,而且多是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树。 林子里时常有野兽出没,不过,这山里的野兽多半也都学乖了,知道但凡是在这山里遇到的人,大概都不好惹,所以并没有野兽袭人的事发生。 “几步路而已。” 聂无羁吩咐一声让车马停下,他下了车又看了看那武官:“你我穿过林子过去,要省下许多时间。” 武官道:“我还是觉得,有护卫随行,乘车要安全些。” 聂无羁道:“无妨,你跟上我即可。” 说完迈步就朝着林子里走,他下车的地方是个山路转角,从这个位置,其实看不到都护府所在。 聂无羁回身对赶车的弟子说道:“你们也不必回去,到都护府门口等我,我一会儿还要进城。” 弟子连忙应了一声,甩响马鞭,驱使车马继续向前。 数十名黑骑也随着车马而行,前后护卫。 聂无羁和那武官进了林子,走了大概有半刻左右,忽然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就如同有个闷雷直接落在山中似的。 聂无羁眉头微微一皱,回身朝着声响处掠了过去,那武官不敢放松,大步跟上。 两人到了山路上,见数十名黑骑已经倒在地上,那辆大红色的马车却不知道去了何处。 聂无羁纵掠过去,上前查看。 最近处,那名黑骑士兵倒在地上,胸口可见血迹,人还有一丝气息。 聂无羁俯身下来要查看这黑骑士兵伤势,才蹲下来,那黑骑士兵忽然一刀戳向聂无羁心口。 聂无羁一把攥住手腕,感觉到旁边有风声起,他把那士兵抡了起来。 砰地一声,一名靠近聂无羁的黑骑士兵被撞飞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 聂无羁刚一回身,就见一名躺在路边的黑骑士兵忽然暴起,双手死死的抱住了都护府的武官。 那黑骑士兵身上有光团闪烁了一下,紧跟着便是剧烈的爆裂。 武官被抱住难以脱身,这一下,被炸的后背都血肉模糊,扑倒在地上后,身子还在抽搐。 “符术?” 聂无羁皱眉。 这天下除了上阳宫之外,能使用符术的人屈指可数,要么是出自予心观,要么是出自惜声寺。 而这两座圣地的人,又怎么可能来杀上阳宫的司座神官? 此时此刻,前边有数十名黑骑纵马回来,显然那才是天水崖的队伍。 他们已经过去了,然后又一队人从林子里出来,装扮成被袭击的样子,吸引聂无羁过来。 如果不是聂无羁反应奇快,刚才他俯身检查那黑骑士兵伤势的时候,就已经中了刀。 “保护司座神官!” 那数十名黑骑冲回来,所有人几乎是在同时,将他们马鞍一侧挂着的长槊拿在手中。 这一路冲锋,几名想阻拦他们的假黑骑士兵,直接被长槊戳死。 “神官大人,请速回天水崖!” 黑骑的红锦百长呼喊一声,又一槊将侧面冲过来的假黑骑士兵戳死。 聂无羁看了一眼那个身负重伤的武官,抬手指了指:“救他回去。” 红锦百长应了一声,催马向前,并没有下马,一弯腰抓了武官的腰带把人提了起来。 “为神官大人开路!” 红锦百长喊了一声,催马向前,带了一半的黑骑士兵在外边开路,另一半黑骑士兵则负责断后。 聂无羁刚往前走了没几步,一个躺在路边看起来已经死透了的黑骑士兵,忽然间就爆开了。 这剧烈的爆炸,堪比武岳境高手一击,而且出现的极为突兀。 聂无羁一掌拍出去,雄浑的内劲将那股爆炸之力挡住。 与此同时,草丛里又有两个装死的黑骑士兵跳出来,两人身上都有光芒一闪,紧跟着便是剧烈的爆炸。 聂无羁另一只手往下一压,浩荡的修为之力轰在山路上,碎石尘土激荡起来,与内劲形成了一道气墙。 爆开的火团就在气墙之外,扭曲的人在转瞬就变得四分五裂。 “神官大人,上马!” 红锦百长从自己的战马上跳下来,他用长槊一扫,劲气所过之处,地上剩下的几具假黑骑士兵的尸体随即被他扫断。 “司座大人,事有蹊跷,不可回天水崖,请赶往都护府。” 红锦百长喊了一声,把缰绳甩给聂无羁后,他转身戒备。 聂无羁伸手接住缰绳,掌心里忽然一疼。 低头看时才发现,那缰绳里竟然藏着的毒针。 就在他这诧异的瞬间,刚才还忠心保护他的红锦百长回身一槊,直接刺向他心口。 聂无羁一掌拍出去:“果然是无耻。” 这一掌隔空拍在那红锦百长的胸膛上,那人身子向后急速的倒飞出去。 可人在半空,还能发力将长槊掷出,可见其实力也足够强悍。 长槊旋转着飞来,聂无羁再次一掌拍出去,正中槊身,这槊随即被他拍开。 可在这瞬间,前后的数十名黑骑士兵几乎是同时甩出了飞勾,朝着聂无羁身上落下。 聂无羁深吸一口气,眼神猛然一凛。 轰的一声。 聂无羁身外爆开了一个气团,所有飞勾尽数被弹飞了出去。 气团才刚刚散开,这数十名黑骑士兵同时洒出来白色粉末,不知道那是何物,也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 聂无羁又怎么敢不小心应对,他提气想要腾空而起的时候,丹田中猛的一疼。 他低头看了看,掌心被毒针刺穿的地方,已经有黑色的血珠儿渗出来。 “杀!” 数十名黑骑士兵同时将长槊掷出,迅疾如电。 几十杆长槊钉过来,聂无羁再次发力,身外又是一个气团爆开。 这次,数十杆长槊翻卷着飞了回去,比来时还要快,且一样的精准。 数十杆长槊倒卷,至少一半的假黑骑士兵被戳死。 剩下的人避开的避开,抽刀劈开的劈开,然后就从马背上跳下来,朝着聂无羁猛冲。 聂无羁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运转内劲,掌心处,黑血一滴一滴的掉落下来。 他分心分力,一边将体内的毒逼出来,一边与围攻过来的黑骑士兵周旋。 连杀数人之后,聂无羁忽然预感到了什么,立刻横向移开。 就在他才移开的瞬间,一把剑刺了过来,凭空出现一样。 这时候聂无羁才看清楚,那刺客竟然是用一块与树木同色的布遮挡了,之前就站在聂无羁身后的树林边缘。 这一个刺客出现,藏身于此的刺客便接二连三的现身。 聂无羁不断的闪避,险象环生。 他边战边退,想抽身而走都来不及,那些刺客汹涌上来,他又中了毒,似乎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后退到了一开始下车的那个拐角,聂无羁尽力一掌朝着正前方拍出去,靠着磅礴的内劲将刺客逼退。 才要转身,忽然觉得脚下有些不对劲,还没有来得及避开,脚下一张大网被兜了起来。 聂无羁刚要发力将这网撕开,他注意到了那张往上竟然粘着不少符纸。 只一瞬间,聂无羁身边就出现了无数道剑气。 他已经不能再保留丝毫实力,剑气纵横之间将这张大网切开,也将那些还没有爆开的符纸切断。 只来得及喘一口气,从两侧的树上飞过来几十个飞器,速度奇快。 聂无羁单手往上一指,剑气盘旋而上,犹如龙卷,将那些飞器尽数斩落。 就在这时候,前边山路拐角处,数十名黑骑士兵纵马回来,为首的还是一个红锦百长。 看到这里战况惨烈,那红锦百长立刻喊了一声:“保护司座大人!”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七章 格外难缠 这是第三批出现的黑骑护卫了,带着面甲的他们根本就无法区分出来谁是谁。 但,聂无羁看到第三批出现的黑骑士兵,没有丝毫犹豫,一剑斩了出去。 到了现在还不把面甲抬起来的黑骑甲士,就不能是真的。 这一剑过去,直接将最前边那个没有反应过来的红锦百长劈成了两半。 在这一条直线上,剑气所过之处,黑骑甲士以及他们坐下的战马全都被劈开。 两侧的黑骑甲士果然不再装了,纷纷将长槊当做投枪狠狠掷出。 聂无羁此时中毒的那条胳膊似乎已经抬不起来,左手抬起来双指化剑转了几个圈,那些飞来的长槊就被剑气绞碎。 他全神贯注的应付着那些假的黑骑护卫,身后有个黑影缓缓飘落下来。 这人一直都藏身在树上,似乎是会龟息之术,完美的隐藏了自己的气息。 此时他已经看出来聂无羁已到强弩之末,就算下一招可杀了那些黑骑护卫,他的修为之力也耗的差不多了。 但他还是没打算现在出手,他已经等了这么久,不介意再多等一会儿。 聂无羁将长槊荡开之后,深吸一口气,单掌往前一拍。 只不过这次拍击出去的不是浩荡真气,而是有一排肉眼不可见的剑气横着激射而出。 一排看不到的长剑,顷刻之间将那些黑骑护卫从马背上尽数穿透。 聂无羁再次深吸一口气,此时他看起来身子都已摇摇欲坠。 他转身要走的瞬间,那个一直藏身的黑衣人终于出手。 黑衣人在聂无羁转身的那一刻,身形好像鬼魅一样飘到聂无羁身后,双手向前一伸,同时抓住了聂无羁的双臂。 在这一刻,那人黑袍之下竟然还有第三只手。 也不知道此人是天生如此,还是那两只先用的手是什么假肢机括之类的东西。 第三只手化掌为刀,指尖便是刀锋,朝着聂无羁的心口狠狠的刺了过来。 聂无羁在这一刻已经无力再躲他也没想躲开。 聂无羁一张嘴喷出去一口气,这气竟然凝练如刃,噗的一声将黑衣人额头击穿。 而此时,黑衣人的掌刃也到了聂无羁心口,却无力气再往前送,只是差了分毫,这一掌刀就能将聂无羁心口掏空。 聂无羁一脚将黑衣人踹开,他大口大口喘息着,此时真的已经没什么气力了。 可就在这一刻,真正的杀手才现身出来。 一左一右,两个黑衣人从树后绕出来,之前竟是毫无气息外泄。 他们两个也用了那种特殊的布遮挡身形,这种东西也不知是何材质,还能遮住人的气息。 他们躲在树后的时候,用这布彻底将自己挡住,就与树干颜色一般无二。 两个人出现之后,一左一右过来,同时伸出手,但并不是朝着聂无羁伸出手。 两个人的内劲,在半空中交汇,竟然能连在一起,形成了一根看不到的锁链。 随着两人交错而过,那无形锁链将聂无羁缠绕一圈。 然后那两个人狠狠一发力,两个人的胳膊同时往前甩出去,无形锁链骤然勒紧。 噗噗! 两声闷响。 一颗人头落在地上,顺着山路的斜坡往下滚动。 另一颗人头掉在了林子边缘处的草地上,被杂草挡住了滚动的路线。 那两具无头的尸体还保持着向前疾冲的姿势,脖子里也都在喷着血液。白衣女子骤然出现在聂无羁身前,随手一扯,那看不见的锁链就被她直接扯断。 “就不能咳咳。” 聂无羁跌坐在地:“前辈,就不能早点出来?” 白衣女子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能察觉到有至少两个武岳境的人藏身,他们现身出来,我好杀一些。” 聂无羁:“所以,就让我当这个诱饵了?” 白衣女子道:“你死不了。” 聂无羁道:“我现在还没死,可能是因为我自己也很能打,但我中了毒,马上就要死了。” 白衣女子看了看聂无羁的胳膊:“装?” 聂无羁叹了口气。 他身上有林叶给的解毒药,这区区毒针之毒对于林叶的解药来说,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他刚才表现的摇摇欲坠,没有感情,都是演技。 就在这一刻,林叶也从林子后边出来,他左手抓着一个死人的头发,那尸体被他拖拽过来,看着有点惨。 聂无羁:“你也这么慢?” 林叶把尸体随手扔在聂无羁脚边,看起来这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心口位置有个血洞,心脏不知道去了何处。 林叶没有回答聂无羁的话,而是迈步走到一侧路边,低头看着那个趴伏在地上的都护府武官。 林叶只是那么看着,看了能有四五息之后,那人似乎是撑不住了,猛地一翻身,同时洒出啦一把粉末。 林叶连动都没动,任由那把粉末洒在他身上。 他弯腰一把掐住那武官的脖子把人拎起来,那人的脸色,此时已经惨白无比。 这人眼神里明明都是恐惧,可下一息脸上却忽然变得狰狞起来。 在他身前衣服里,有光华微微闪烁了一下,紧跟着一个光团就迅速的炸开。 但没有完全炸开。 林叶一掌按在那光团上,那是就要爆炸释放出去的力量,被林叶直接按进了那人的身体里。 片刻之后,聂无羁眼睁睁的看着那武官露出来的皮肤的地方,每一个毛孔都在发光。 林叶的手按在那,这强悍的爆炸之力就是出不来,完全被封死在那武官身体里。 再下一息林叶松开手,那武官掉落在地的时候,像是一个灌满了水了的气球。 就是那种感觉,没有什么区别,灌满了水的气球落地会荡,这个人的尸体也会荡。 皮肤被林叶封死,可是身体内已经全都成了血水。 他落地之后张开嘴,不知道是什么碎裂的器官和血水一块从嗓子眼里喷涌出来。 林叶缓缓道:“我杀了一个武岳境的修行武者,大概武岳境中期,三芒巅峰,或是四芒才到,杀的太快,没有感知仔细。” 聂无羁白了他一眼。 白衣女子看向那两具无头尸体:“我杀了两个武岳境。” 林叶看向聂无羁:“他们还真是下本钱。” 聂无羁:“我都被打成这样了,我这本钱难道不大?” 就在这时候,花和尚从另一个方向掠了过来,到近前俯身道:“前边百多丈外,山路上有天水崖黑骑的尸体,但不多,马车也在。” 林叶点了点头。 “很好的计谋,很强的手段。” 能在天水崖和都护府同在的山上,埋伏好这么多人,且还能假扮成天水崖的黑骑护卫,这种事可谓匪夷所思。 “他们从哪儿找来的衣服甲胄,没有任何破绽。” 聂无羁检查了一具尸体,发现这些人身上的着装,根本看不出是仿制的。 “或许他们就是黑骑呢。” 林叶像是自言自语了一声。 聂无羁的眼神一变。 如果这些人不是假扮的黑骑护卫,而是真的,那就说明要杀聂无羁的人,可能就在上阳宫内。 白衣女子说话的时候,语气依然那么清冷,好像这满地的尸体在她眼里和满地的野草并无区别。 她说:“如果这些人都是上阳宫里的,那么看来上阳宫也没那么团结。” 聂无羁苦笑一声。 老真人要退位了,辛先生继承掌教之位,这事没人敢说什么,连一个字都不敢质疑。 可他这样的人突然就要去奉玉观做观主,不服气的人多如牛毛。 “去看看天水崖里的黑骑队伍还在不在就知道了,如果真的就是天水崖的黑骑” 林叶说到这看向聂无羁:“想搞死你的人,看来不比想搞死我的人少,也不比想搞死我的人好对付。” 黑骑,符术 聂无羁是天水崖的司座神官,就是这里地位最高的那个。 可如果连天水崖的护教黑骑都要杀他,那能调动黑骑的,当然是上阳宫内部的人,且身份地位一定不比聂无羁低。 “我去看看。” 聂无羁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处,那个被毒针刺出来的地方都快看不到了。 不得不说,林叶的解毒药果然厉害。 两刻之后,天水崖黑骑营地。 “不想让你去歌陵的人真不少。” 林叶看着空空的营地,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要杀聂无羁的,果然就是上阳宫内部的人,这些黑骑一定是得了谁的指令,可到底是谁,也许不一定就是表面上能分析出来的那个。 林叶手下人将那些黑骑的尸体和刺客的尸体都带了过来,全都摆在外边的空地上。 林叶吩咐人去检查一下,尤其是那几个红锦百长。 “红锦百长,在天水崖里只有一个。” 聂无羁道:“剩下的两个应该是从别处来的,所以下令杀我的人是让人传的口令,没有手书。” 林叶手下人仔细翻找之后,在那些尸体上又找出来没用过的符纸,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什么东西了。 有人把符纸拿过来递给聂无羁,聂无羁仔细看了看后点头:“确实是上阳宫的东西。” 林叶问:“你好歹也得知道,上阳宫里善用这种符纸的人有多少。” 聂无羁轻轻叹了口气:“并不多,能把符纸的威力发挥到这么大的那就更少了恰好,都护大人也认识一个。” 林叶心里一动。 是啊,他还真的认识一个,非但认识,还曾经和那位了不起的大礼教神官并肩作战过。 如果不是之前林叶就请求白衣女子藏身在天水崖,那么今天聂无羁就真的可能死了。 那,这一定会变成一桩悬案。 那些杀聂无羁的黑骑护卫,必然会串通好口供,就说聂无羁是死于刺杀,他们没能保护好司座神官。 谁会怀疑黑骑护卫的话? 谁又能相信,杀上阳宫司座神官的,竟然会是上阳宫内部的人? 别说江湖上的人不信,朝堂上的人也不信,连百姓们听说了都不可能信。 “难缠噢” 聂无羁自言自语一声。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三十八章 再闹大一些 林叶为聂无羁检查了一下伤势,有些脱力,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大碍。 林叶赶来是因为他听到了都护府后边有一声闷响,都护府里的高手当然也会随他一起赶来,但显然没有林叶的速度快。 而他击杀的那个武岳境刺客,并不是要刺杀聂无羁的人,而是要刺杀林叶的。 这显然是一次精心策划的伏击,这个武岳境四芒的强者,就等在都护府后边。 他们应是算定了林叶会有所察觉,算定了林叶会第一个赶往出事的地方。 而这个武岳境四芒的绝对强者,就在暗中藏身等着林叶出现,在林叶赶来的路上,给林叶致命一击。 也许,这也是一次试探,但这次试探的代价略微大了些。 哪怕那些大家族实力底蕴极为雄厚,他们损失一个武岳境四芒的强者也会心疼。 这样实力的人,足以在江湖上开宗立派。 赋神境强者确实少之又少,天下只有那几人,连百姓们都知道赋神境就是人间最高处。 武岳境的人也少,但没有那么少。 能破入武岳的修行者不算罕见,可越往上越难,每一个小境界上的提升,都比从拔萃境进入武岳境的时候如此大境界的破境还要难。 从拔萃境到武岳境已犹如横跨天堑,武岳境每一个小层次的提升,都比那横跨天堑要困难何止几倍。 所以,武岳境二芒的数量,甚至连武岳境一芒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而武岳境三芒,可能连武岳境二芒的五分之一都没有,到了武岳境四芒这种实力,算是能进入武岳境的人中百里挑一的存在。 一百个武岳境的强者之中未必有一个四芒的高手,两百个武岳境的强者中未必有一个五芒的高手,五百个武岳境的强者中未必有一个武岳境六芒的巅峰高手。 他们也许,只是没有想到林叶杀一个武岳境四芒的高手会那么快。 最初的设想,应该是那武岳境四芒的人即便杀不了林叶,也能全身而退。 退个鸡毛。 在他对林叶出手的那一瞬间,就注定了他不可能还活着离开。 谁也没有看到,林叶杀一个武岳境四芒的高手,连内劲都没有用到,单纯靠的是体术武技。 其实,在林叶拖着那具尸体从林子里走出来的时候,聂无羁并没有想到那个死了的家伙有那么强。 别说聂无羁,白衣女子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没有料到那尸体会是个武岳境四芒的尸体。 “他们这样难道不是暴露了?” 聂无羁看向林叶。 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只要聂无羁没死,那么上阳宫中有人想杀聂无羁的事就不可能瞒得住。 依着掌教真人那个性子,别说有证据没证据,只要知道这事,掌教真人就能把上阳宫从里到外翻一个遍。 掌教真人已经好多年没有发过脾气了,可当年见过他发脾气的人现在想起来还没准憋不住尿。 真要是查出来是哪个人干了这件事,也不必考虑这个人是什么地位,必死无疑。 林叶听到这句话摇了摇头:“说不准。” 聂无羁很少从林叶嘴里听到说不准这类话,林叶对事情的判断,向来是又快又准。 “他们可能真的就是上阳宫的人,但他们可能也真的是对手的人。” 林叶缓缓道:“上阳宫并非固若金汤,有多少对手的人,谁也说不准。” 聂无羁:“可符师” 林叶看向聂无羁:“那岂不是更明显的事?如此明显,更瞒不住。” 聂无羁听到这,心里就更加难受了。 哪怕他自己有时候也知道上阳宫中不会那么纯粹,一想到上阳宫竟然沦陷至此,心里又怎么可能好受。 最主要的是,对手这一招,是把上阳宫里的问题摆出来了。 天子不是要整顿吏治吗?不是要肃清地方吗? 那上阳宫你管不管? 刺杀上阳宫司座神官的人就是上阳宫的人,这事不仅仅是恶心人的问题。 对手就是明明白白的想让天子看看,老真人还没退位呢,上阳宫里他都快压不住了。 聂无羁只要死了,观主的位置就只能重新选择。 若还选个年轻人,或是和辛言缺关系亲近些的上来,那么这个人可能还会死。 “请石锦堂石大人过来,请他一个人过来。” 林叶忽然回头吩咐了一声。 “再去请须弥大人来,也只请他一人来。” 不到半个时辰,石锦堂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按照林叶说的孤身前来。 到了这,一看到天水崖这空地上摆着的尸体,石锦堂的脑袋就嗡的一声。 林叶把事情简略的说了一遍,石锦堂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他以为是天水崖遇到了袭击,有人胆大妄为到敢直接攻打上阳宫分座。 听林叶说完之后,他就知道自己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刺杀司座神官,还是上阳宫内部的人,这事比分座被打上门且被杀了人还要可怕。 “石大人,怎么看?” 林叶问了他一声。 石锦堂可是御凌卫镇抚使,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压下来不报。 “我尽我所能,只密报天子。” 他说完后看向林叶:“我知道此事压下不报才最正确,但我职责所在。” 林叶道:“我们的对手会怎么想?” 石锦堂听到这话微微皱眉。 林叶道:“我们的对手一直都在思考我们会怎么办,出了这种事,作为御凌卫镇抚使,你必会密报天子,这是他肯定能想到的事。” 石锦堂点头:“是。” 林叶道:“此事牵连甚广,上阳宫中善用符术的人也只那几个,所以一旦宣扬出去,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石锦堂:“所以对手必会觉得,我们只密报天子,不宣扬此事。” 林叶道:“若宣扬呢?” 石锦堂:“若不宣扬,中了他们的计策,若宣扬,还是中了他们的计策。” 林叶:“那就换个法子宣扬。” 石锦堂看向林叶,一时之间没理解林叶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叶道:“我若传令下去,因天水崖遇袭,封闭云州城,清查外域来人,在整个云州治内严密盘查搜捕” 石锦堂听到这,眉头皱的更深了。 “若如此宣扬,百姓们必会群情激奋。” 他有些没把握:“到最后还是压不住,陛下必会下令彻查,最终矛盾还是出在上阳宫内部。” 正说着,须弥翩若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到这一看,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得知事情经过之后,须弥翩若感觉自己的脑袋也大了。 那些家伙是要在辛先生继承掌教之位前让上阳宫内部大乱,彼此不信任,互相针对,互相猜忌,最终互相攻击。 “或许” 须弥翩若看向林叶:“陛下倒是不怕事情闹的更大些。” 林叶道:“现在请示陛下已来不及,路上来回耗时太久” 须弥翩若道:“我写奏折,请旨留在云州继续查案。” 林叶道:“我会往冬泊传令,调怯莽军回云州来,之前已调了三万人回,这次都调回来。”须弥翩若嗯了一声。 他问:“若这些,都被那看不见的对手预料到了呢?” 林叶道:“无非就是参我私自调兵之事,但这事只要闹的足够大,那就不怕。” 须弥翩若点头:“他们想把上阳宫拉下水,那不如” 聂无羁道:“不如就直接让上阳宫把水烧干。” 一天之后,整个云州城就都知道了,竟然有凶徒敢直接冲击天水崖,试图刺杀司座神官。 都护府下令,让城中百姓帮忙,所有外来人口必须清查,只要有知情者,都可上报府衙。 百姓们对上阳宫的尊敬发自内心,且已经深入根骨,所以在得知上阳宫都有人敢冲击,且还杀了不少上阳宫的护卫后,全都很震撼,也很愤怒。 按照都护大人的要求,所有非云州城本地的人,都要到衙门里主动报备,所以衙门外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起来。 正经来的,不管是游玩还是做生意,谁都怕自己被冤枉了,所以纷纷前来。 他们也不敢不来,因为官府一旦把全城百姓都发动起来,那这事就变得简单了。 林叶调动在云州城的数万怯莽军暂时封闭城门,暂时只准进不准出,大街上也到处都是巡逻经过的骑兵。 一下子,云州城的局势立刻就紧张起来。 所以在这个时候,王风林的手下亲信景浩知道自己出不去了。 这刺杀聂无羁的计划是他亲自指挥的,所以不得不说他确实有些能力。 当初王风林派人假扮上阳宫弟子在云州各地乱窜的时候,他们就准备了不少上阳宫的服饰。 可刺杀聂无羁的纳西人,也确实都是天水崖的真正黑骑。 事情暴露出来,这么大的动静,确实不是他能做主的,自然是王风林的交代。 把上阳宫拉下水,让老真人对上阳宫自己人动手清理。 如此一来,辛言缺还没有做掌教呢,上阳宫内部的矛盾就会爆发且愈演愈烈。 到时候,上阳宫因此分裂也不是没可能。 此时此刻,景浩就在去府衙的人群中,他并没有什么慌张,甚至比那些和此事无关的人还要坦然。 他身份上查不出任何问题,他只是来云州游玩的,难道府衙的人还有火眼金睛? 他现在只是不知道,少主的下一步安排是什么,所以稍稍有些忐忑。 可他知道,少主一定算到了林叶的反应,那么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好戏开场。 既然少主决定把上阳宫拉下水,那就不可能让上阳宫干干净净的从水里出去。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前边的人群传来一阵欢呼。 “府衙的大人们说了!” 有人往后喊:“只要身份确定没有问题,且不是修行者的,只要在府衙报备留名,即可离开云州城,府衙不会阻拦。” 听到这些话,景浩的心里微微一紧。 这好像有些不合道理,林叶和石锦堂他们,就这么把人放走? 要想隐藏起来修为之力,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只需以药物压制,便能让气息内敛,连上阳宫的测芒石都测不出来。 当然,这种金贵之极的药物,寻常修行者当然没有,就算是一般的大宗门都不可能有。 景浩有。 以王家的实力,不必从外边获取,可以自己炼制出来。 这种药物,就是他手下人刺杀聂无羁时候用过的龟息丹。 吃下去之后,内劲就如同是被散掉一样,变得无迹可寻。 但这种药对剂量的控制要求极严,稍稍吃多一些也就真的散功了。 此时景浩要面临的选择就是吃药还是不吃,出城还是不出。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三十九章 小小的收个网 景浩觉得这不正常,为什么宣布封锁城门,却还要把人放出去。 这似乎是故意让人走,故意把云州城发生了什么宣扬出去。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只要城里的人出去了,那天水崖的事当然也会传出去。 景浩现在不敢不走,也不敢走,因为不走可能会死,走,又不是少主的计划。 然而如果他去了衙门报备,装作一个不懂武艺的人,在这种时候他又不走,那岂不是很不合常理? 云州府衙门已经说的很明白,不懂修行的不是习武之人的,不管你来云州做什么,登记留名之后就要即刻离开云州城。 不走的,是不是都有问题? 景浩当然可以用假名字,用假身份,可是当这个假名字假身份登记在官府,住在何处要干什么也登记在官府,那么这就是真的了。 所以景浩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离开云州城再说。 到了府衙这,排队登记的人多的让人头疼,好在是官府把秩序维持的极好,没有出现骚乱。 他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排上去,详细的登记之后被告知,最迟明天一早就要离开云州城,不然的话,就会按照嫌犯处置。 景浩应了一声,回头看了看,在他刚刚排队的那个地方,许多天水崖的弟子还在严密的盯着每一个人。 所有来官府报备的人,不管你说自己能不能修行,都要先去测芒石测试。 测试为武者的,就被要求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排队报备,普通人才能到景浩这边来。 他吃了龟息丹,药量控制的极好,所以他身上的修行气息被完美隐藏。 龟息丹这种东西极为金贵,他的手下都没有。 和手下人分开之前他交代过,不要害怕,只需按照官府的要求办,没有把柄落在官府手里,官府也不可能把他们怎么样。 他还要求手下人盯好了官府的动向,看看林叶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离开官府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景浩长出一口气,回客栈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结算了房费,然后朝着城门口走去。 此时城门口也在盘查,云州的城门只留下了南边这一个开着。 所有出城的都只能走这里,而且,这里也安排了上阳宫弟子值守,也有测芒石。 每一个出城的人,在城门口还要接受一次测试。 这让原本松了口气的景浩再次紧张起来,算算看,他服药已经超过两个半时辰,药效也快过了。 没办法,他不敢冒险,只好又回去了客栈。 他不能在药效彻底消失之前再次服药,龟息丹这种东西其实有毒。 和客栈的掌柜说排队的人太多,索性就明早再走,掌柜的自然也不会怀疑什么,又把之前住的那个客房给他收拾出来。 景浩才坐下,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客栈外边有些不对劲的声音。 他走到窗口,把窗子打开了一条缝隙往外看了看,心里顿时一惊。 外边已经被怯莽军给围了,不少弓箭手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戒备,随时都能放箭杀人。 景浩不知道自己怎么暴露了,但他知道现在必须要想办法逃走。 其实这事并不复杂,官府如果想动真格的查什么事,盯着什么人,并不是如想象的那么难。 所有到了城门口看到还要在此测芒的,只要有转身就走的人,不管是嫌麻烦还是有什么其他问题,一律盯上去。 以景浩的实力,不至于发现不了有人盯着他。 之所以他毫无察觉,是因为现在大街上全都是怯莽军。根本不必有谁故意跟着他,他走到哪儿,都 会被人看到。 城门口有人看到他转身走了,一个一个的传下来,路两侧的那些怯莽军士兵得了指令,他到哪儿都脱不了身。 就在这时候,门口传来客栈掌柜的声音。 「客爷,官府的大人们说,请所有住店的客人到客栈门口去。」 景浩应了一声:「知道了。」 他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再次吃下一点龟息丹,等着药效差不多发挥出来,这才下楼。 到了门口,其他客人已经在接受盘查。 到楼下的时候,景浩就感觉到体内不对劲,丹田隐隐作痛,似乎是龟息丹的毒性有些发作,但他还能忍得住。 轮到景浩的时候,那个怯莽军的校尉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后问道:「你为何没有直接出城?」 听到这句话,景浩心里反而踏实下来,他知道这只是例行的检查罢了。 「回军爷。」 景浩诚恳的回答道:「刚才去了城门口,见排队的人实在太多,想着官府给出的期限是明日一早,又不是特别着急,所以我就又回客栈来了。」 那校尉伸出手:「把你的手伸出来。」 景浩没有丝毫迟疑,把手伸出去后,那校尉随即捏住了他的脉门。 这是要探查他有没有修为之力,他倒也不慌。 以他的城府,也能做到一脸坦然的看着那个校尉,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 那校尉捏了他的脉门,忽然间脸色就变了。 「大胆!」 他校尉暴喝一声,一只手还捏着他的脉门,一只手去抽腰畔的横刀。 景浩脸色跟着一变,几乎是下意识的,立刻把手抽出来,同时一脚踹在那校尉胸膛上。 在这一瞬间,四周的弓箭手全都瞄准了过来。 也是在这一瞬间,景浩知道自己上当了。 龟息丹是那般精妙神异的东西,别说是区区一个校尉,就算是林叶亲自来了,探查他的脉门都未必能看出来什么不妥的地方。 他被人诈了。 那校尉必然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可能每一个他这样盘查的人,他都会吓唬一下。 景浩这样的城府心机,他这样的身份地位,被一个校尉给诈住了,只能说这就真的是在一个小-阴-沟里翻了船。 他知道再演下去也没什么必要,转身往回冲,可是龟息丹的毒性他越动发作越快,他也就根本施展不出来他的真正实力。 拳脚功夫自然不在话下,但没有内力配合,他这再好的拳脚功夫,也只是比寻常壮汉能打一些罢了。 况且,毒性发作起来,他未必就比寻常壮汉能打。 在这一刻,景浩做出了他人生中最后一个选择。 他一口咬住了衣领。 衣领里藏了一颗毒药,吃下去就不可能还有谁救的了他的毒药。 这种毒药的药效发挥其快,毒性又极大,纵然是马上就喂他吃下解药,也会被毒性伤及五脏六腑。 这校尉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诈了一下,竟然是诈死了一条大鱼。 不久之后,景浩的尸体就被带到了府衙。 又不久之后,他在府衙做的登记留名就被翻了出来。 对证了他身上的路引,从何处来也就摆在明面上。 「据楼县来的。」 石锦堂看着手下人递过来的路引,沉默片刻后回头:「派人去交给都护大人,虽然不一定能有什么收获,可查还是要查的。」所以很快,这份路引就被送到了林叶手里。 又很快,花和尚带着一队人就离开了云州城,直奔北边的 据楼县。 与此同时,在距离云州城大概六百里左右的地方,这座小城名叫鱼湪。 鱼湪县规模不大,距离出云州管辖也没有多远了。 崔覆野在这被景然追上,告知他出了什么事,请他不要再去歌陵。 崔覆野闻讯之后,也知道再去歌陵未必能有什么收获,所以很听劝,暂时在这住下来,准备着随时返回冬泊。 他没有马上走,还是有些不大死心,是想打探一下,会不会有什么大事从歌陵那边传过来。 崔家虽然灭了,但崔家隐藏在民间的实力依然不容小觑。 很多生意都还在,消息能源源不断的到崔覆野这边。 可等了这么多天,歌陵城那边真的是风平浪静。 景然陪着他等了几天,也是想知道歌陵那边有什么变故。 再等下去,他怕自己回去后会被少主责备,所以景然准备先回据楼县,让崔覆野自己在这等着好了。 崔覆野住的这家客栈是鱼湪县最大的客栈,条件其实也没多好。 收拾好了东西,景然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客栈门口出现了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 这个家伙站在那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 景然没有丝毫迟疑,转身回了客栈,然后从后窗掠了出去。 到了后边,发现有几个戴着同样斗笠的男人就在这等着呢。 他们这些人身上的装束差不多,最引人瞩目的就是斗笠和无鞘的长刀。 在这一刻,景然想起来少主说过的那些话。 少主在下令除掉云州城内盯着林叶的人之后,曾经说过,林叶身边有一张巨大的蛛网。 现在看来,自己已经被这张蛛网给黏上了,哪怕他已经在几百里外的鱼湪县,这张蛛网依然黏在他身上。 「你们倒是费心了。」 景然把包裹放下,袖口里滑下来一条铁尺。 「这么久了才打算动手,是因为看到我要走了吗?」 他问了一声,可没人理会。 他也不打算再等再装,直接出手,铁尺往前一扫,扫出来的竟是刀气纵横。 可是说到刀他确实选错了对手。 对面那几个戴着斗笠的刀客,在他出手的同时将长刀往下劈落。 数道刀芒落下,将景然的刀气切开。 那刀芒上还发出风吹烈火一样的声音,连刀芒上的温度,都如同烈火一样。 景然眉头一皱,这些刀客不寻常。 他转身就走,朝着前门方向,那边毕竟之后一个刀客在。 可他还没有到前门,背后的刀芒就追了上来。 景然扭身一尺横扫将刀芒荡开,借助刀芒的力量,他加速往前疾冲。 一冲出客栈,他立刻扭身回来,一尺点向正门口那个刀客。 那刀客却没有做出应对。 景然在这一刻预料到了事情不对劲,可已经没有时间再做出反应了。 门口一侧靠墙站着一个男人,一样的戴着斗笠,一样的抱着无鞘的长刀。 在景然出门的那一刻,那人一伸手就掐住了景然的后颈。 武岳境一芒的景然有纵横江湖的实力,却没有避开这一抓的实力。 那刀客掐住他脖子后来回一扭,景然眼前便黑了。 正文 第六百四十章 守善库 崔覆野此时此刻就站在鱼湪县的城门口,往外走不了几十步就能出城,可就是出不去。 守在城门口的那些士兵们看着一个人被几个戴斗笠的人拦住,本还想上前查看,结果其中一个戴斗笠的甩给他们一块腰牌,他们只看了一眼,便选择离开。 看一眼这牌子,就知道他们惹不起。 这些斗笠刀客,是为都护府办事。 他们怎么敢去过问,把城门一关转身就跑才是上策。 他们甚至都不打算留下来看看热闹,因为把腰牌甩给他们的那个男人还说了一句话。 “不该看的就别看。” 于是,那些守城门的人立刻把腰牌还回来,然后转身就跑了。 崔覆野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的身上的披风解下来。 “林叶真是好本事。” 崔覆野问道:“在动手之前,我能不能先问清楚一件事?” 站在最前边的那个斗笠刀客没说话,所以也就不算拒绝。 崔覆野问:“林叶是不是很早之前就知道我是谁,知道我在哪儿,他一直不动手是因为想看清楚我要干什么?” 斗笠刀客还是不说话,抬起头的时候,能看到他那双眼睛像是阴沉沉的水。 “看来是了。” 崔覆野看了一眼被斗笠刀客扔在地上的景然,还有心情道了个歉。 “抱歉,是我连累你了,他们一直都在盯着我,只是我不知道,你只是被我牵连。” 景然如果能说话,大概会骂一句吧,因为他还以为是自己被蛛网黏上了。 他说不了话也动不了,不是被制住,而是死了。 擒住他的斗笠刀客也没有料到,这些人会如此狠厉,待自己也狠厉。 景然在被捏住后颈的一瞬间,还能咬碎嘴里的药丸,服毒自杀。 他在看到门口有人的时候,转身向后窗冲去的同时,往嘴里塞进去一颗药丸。 这颗药丸外边是一层蜡壳,如果不咬碎的话,倒也不会有毒性泄露出来。 崔覆野又问了一句:“所以,冬泊那边的人,也一直都被林叶盯着对吧” 说完这句话,崔覆野忍不住笑了起来。 “所以林叶还真不是什么纯臣,对吧?” 斗笠刀客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亮出了他的刀。 “那就试试。” 崔覆野深吸一口气,伸手从腰带中抽出来一把软剑,那剑在出来的瞬间,便如同一条水带漂浮于半空。 斗笠刀客看到这把剑的时候,眼神才微微的出现了一点光彩。 一息之后,剑气如暴雨,打出了毁天灭地的气势。 在这漫天暴雨之中,一道刀芒出现,如烈焰狂龙破雨而行。 与此同时,云州城。 林叶坐站在都护府的书房窗口,看起来,他好像并没有什么担忧。 谢云溪缓步走过来,把刚刚亲手熬好的甜羹放在桌子上,然后就安安静静的站在他身边。 “要进一步了?” 良久后,谢云溪轻轻的问了林叶一句。 林叶点头:“要进一步了。” 他说:“天子把我从北疆调回云州,我就知道天子是想让我退一步,看看对手的动向,现在到了该进一步的时候。” 对于林叶来说,进退这种事,从来都不是被对手逼着做出的反应。 云州城里的这张巨大的蛛网,只要林叶想动一动的时候,就不只是一只凶悍的蜘蛛顺着网爬出来。 “婆婆离开之后,有人曾经问过我,还要不要守着那坐守善库,我说不想守着了。” 林叶看向谢云溪:“守善库本来就不是那座库房,守善库,也从来都不是只会救人。” 在这一刻,谢云溪才真正的明白,当时看起来一腔孤勇走进云州城的少年,只是他想历练自己。 那个被无为县百姓称为菩萨的老婆婆,在丈夫被害死之后的十几年中,也不是真的只做了救人这一件事。 守善库一直都在。 “你进这一步,天子未必看不到。” 她看向林叶,视线有些小小的贪婪,因为林叶那张侧脸,确实很好看。 不能说这张脸棱角分明,可线条上的柔和也只是表象。 “因为我忽然醒悟过来。” 林叶说:“宁大人在之前就给自己挖了个坑的目的,只是让天子看到一些他的把柄。” 谢云溪明白了。 林叶把云州城经营成了这样,如果不也和宁未末一样,让天子看到一些什么,那天子的疑虑可能会更大。 拓跋烈当年经营了云州十几年,他始终不想让天子看到他在云州到底经营了些什么。 现在,林叶是想让天子看到蛛网,可是天子看到的,只是林叶想趁机让天子看到的。 所有的事,都可以按照轻重缓急划分出来。 那么所有的秘密,也可以按照重要的程度划分出来。 林叶身后的守善库是比蛛网更大的秘密,那么就借着蛛网要暴露出来,让守善库融进蛛网中。 “那位婆婆” 谢云溪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在你离开无为县之前,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林叶回答:“她只是告诉我,你要学会对人有防备之心,也要学会去用别人对你的防备之心。” “她说,退一步,是不想害人,进一步,是不准害人的人继续害人。” 谢云溪此时此刻,脑子里都是那位她没有见过,但此时她无比钦佩的老人。 她也知道,当林叶把守善库这三个字坦然在她面前说出来的时候,她就真的已经走进林叶心里了。 “婆婆说,有人把你送到我身边三年,是因为想要用我的善念善心给你打个底。” “婆婆还说,所有的善都是打个底,是做人的底线,退到这一步的时候就是你无路可退的时候,那么在这个底之上的任何手段,都不必留力。” 婆婆还有一句话,林叶没有说出口。 婆婆说,别人敬仰的菩萨,可不仅仅是因为菩萨普度众生,还因为菩萨她有普度众生的实力。 谢云溪想着,那位婆婆,到底是多不信任天子,才会布下这么大一个局? 也许,她是最清楚大将军刘疾弓是怎么死的那个人。 又或者,她是最清楚天子是一个什么手段都能用出来,且什么手段都不留力的人。 但,天子就真的对她毫无察觉? 想想看,当年御凌卫最强盛的时候,什么事是天子想知道但不能知道的? 所以谢云溪有些疑惑,但她知道这是林叶心底的秘密,她不能问。 “要进多大一步?” 她问出来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林叶回答:“想看看,歌陵城里的人到底想看到什么。” 鱼湪县。 崔覆野向后滑退出去很远,他停下来的时候,上半身都已经快要直不起来了,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他一向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甚至还想过,如果有一天到了不得不亲自去解决林叶的时候,他也有这样的把握。 可此时此刻,连接了那个斗笠刀客三刀之后,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强大。 “我知道你是谁。” 崔覆野喘着粗气,身子弯着,头抬着,所以看向那个斗笠刀客的时候,眼睛是翻着的。 “你原来是在拓跋烈身边的人,那个几次出现在林叶身边,救过林叶的人。”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明显有些气力不足。 三刀,不仅仅是劈掉了他大部分的修为之力,也劈掉了他的自负。 “你在很多地方都出现过,在云州,在孤竹,甚至你还跟着林叶去过歌陵。” 崔覆野道:“据我所知,拓跋烈身边有二十四星宿,你就是其中之一。” 斗笠刀客只是还用那么平静的眼神看着崔覆野,似乎对崔覆野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 “林叶真是好命。” 崔覆野喘着粗气说道:“你这样的人,很久之前就被安排到拓跋烈身边,那就足以说明,有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家伙,始终都在暗中保护着林叶。” “所以我现在只能想到林叶的出身可不是那么简单,他到底是谁,你知道吗?他自己知道吗?” 斗笠刀客往四周扫了一眼,此时大街上已空荡荡的,谁也不敢靠近。 “你猜错了。” 斗猎刀客说道:“你能知道有个人那么早就被安插在拓跋烈身边,还是二十四星宿之一,已经很不容易。” 他把斗笠摘下来,那是一张看起来朴实的,但绝对不年轻的脸。 这张脸上有岁月留下的刻痕,那一道一道皱纹,都是他经历过的风霜雨雪。 “你们这样的人啊” 刀客缓步走向崔覆野:“总是想着,百姓们是蝼蚁,是随时随地都可以被你们碾压而死的蝼蚁,你觉得崔家足够大,他觉得赵家足够大排在百家姓前边的那些姓氏,似乎都足够大。” “可是组成百家姓的不是你们那些大家族,而是千千万万的你们眼中的蝼蚁。” 崔覆野在刀客走过来的时候,忽然间再次出手。 他看得出来那刀客心境有些波动,从一言不发到突然说这么多话,显然是情绪有所起伏。 这是他的机会。 但这个机会,他抓不住。 又一道刀芒出现,像是烈火之墙,挡住了无数的剑气,甚至还把那些剑气全都蒸发掉。 “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他在另一个地方。” 刀客再次一刀劈出,崔覆野只能将他的软剑挡在身前。 刀芒将软剑直接挑飞,崔覆野的胸膛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刀客走到崔覆野面前,崔覆野咬着牙一拳打出来,那拳头被刀客一把攥住。 “你,有毒药吗?” 刀客近乎是贴着脸问了崔覆野一句,因为惧怕,崔覆野的脸已经变得扭曲起来。 “如果没有,那你可能要受些折磨了。” 刀客一掌切在崔覆野的脖子上,这个自负的小公爷就不甘的倒了下去。 十几天后,无为县。 崔覆野醒过来好多次,但每次都会被那个家伙狠狠打晕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在一间阴暗的石室之中了。 然后便是剧痛传来,他低头看了看,他的两个肩膀上都有锁链穿过去,血迹都还没干呢。 非但如此,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许多处穴位都在疼,那是被一根一根铁钉直接封住了。 这种情况下,崔覆野还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先看看周围的情况。 这种石室,似乎有些熟悉。 就在这时候,外边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有人缓步了过来,从脚步声就能听出来,这人很自信,很有底气。 崔覆野努力的抬起头看向铁牢外,片刻后,一个身穿着七品官服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七品县令大人,可没有戴着什么斗笠。 那刀客! 崔覆野的眼睛骤然睁大。 县令站在门口,看着崔覆野那张明显惊恐的脸,他却没有丝毫得意。 “现在你该相信我不是什么二十四星宿之一了吧。” 县令看着崔覆野:“你还活着,是因为我们需要你掌握着的,崔家的大笔财富。”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一章 只是你不在乎 无为县。 县令大人拉了一把椅子在牢房门口坐下来,看着那脸色复杂的崔覆野,他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我并不擅长刑讯逼供这种事,我在无为县做官这么多年,向来仁义待人。”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可没有丝毫的虚假,无为县的百姓们,哪个不知道县令大人是个好官?哪个不知道县令大人真的仁义? 如今这云州之内,自县令起,还没有换人的地方可能只无为县这一地了。 哪怕是外县的百姓们说起来,什么天下乌鸦一般黑之类的话,在无为县也会被反驳的连下一句都说不出口。 无为县的百姓们都说,如果县令大人不是干干净净的,那别的地方至少都换过两次了,我们县令大人为啥能一直都在? 你们家县令大人不干净是你们家的事,那是你们运气不好赶上了,别说我们家县令大人也不干净。 可崔覆野不信啊,他听完县令大人说的这句话后却忍不住笑了,冷笑。 他被这看起来满脸风霜,且五官面相怎么看都是个老实人的县令劈了五刀,如果不是这个老实人县令故意留他一命的话,第四刀就能把他看成两片。 崔覆野对修为实力向来自负,在这老实人县令面前还不是连正经还手的余力都没有。 “林叶是在图谋造反吧。” 崔覆野反问了一句。 县令大人又反问了他一句:“林叶是谁?” 崔覆野皱眉。 县令大人像是恍然大悟,抬起手拍了一下脑门:“噢,你说的是三北都护府的都护大人?” 他摇头:“我可不认识,那是多大的人物啊,我只是个区区七品县令,到现在都没见过林大人呢。” 崔覆野道:“何必要装?” 县令大人说:“贪图你崔家的财富,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贪图你崔家财富的目的,是为了造福无为县全县百姓。” 崔覆野懒得在说话了。 他现在身负重伤,虽然伤口还被面前这家伙上了药,可疼是止不住的。 “我真的不擅长吓唬人。” 县令大人回头看了一眼:“所以我请了一个帮手过来,他大概会比我强一些。” 脚步声再次出现,不久之后,一个看起来差不多在二十七八岁左右的年轻人走到牢房门口。 这人身上穿着一件仵作的衣服,看起来人白白净净的,如果换上一件儒衫,他就是那种百姓们眼中标准的读书人模样。 “大人。” 年轻人走到县令身边,俯身行礼。 县令大人给崔覆野介绍了一下:“这位是我县衙的仵作,虽然年轻,但精通医术,他来帮我问你话,你配合一下。” 说完后他起身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用劝说的语气对崔覆野说道:“你最好的配合一下。” 这句话听起来,语气真的是很真诚的好言相劝。 “崔公子,你好。” 年轻的仵作打开牢门,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布包,看起来最多也就能装下几个馒头那么大。 这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还很懂礼貌,进门后不但打了招呼,还回身把牢门关好。 “一会儿可能会有些疼。” 仵作把那个包裹在崔覆野面前打开,里边竟然还分了三层。 第一层上插着的都是银针,第二层应该都是各种细小锋利的刀具,第三层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其实不是学仵作出身。” 仵作说:“我父亲曾经是军中医官,我十几岁之前,和父亲学的都是如何治病救人,可是,天有不测风云。” 他一边准备的时候一边和崔覆野说话,声音很平和,也很好听。 他的长相和说话的声音,都是绝对能讨女孩子欢心的那种。 最要命的是,他的手很漂亮,一个男人似乎就不该有这么漂亮的双手。 男人其实在有些时候不了解,为什么女人会对手漂亮的男人也有好感。 “父亲意外离世之后,我失去了教导,只能靠看父亲留下的医书来自学,许多词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都晦涩难懂,我都是靠瞎猜学下来的。” 说到这,他歉然的看了崔覆野一眼:“所以我学偏了,明明是该治病救人的医术,被我学成了如何快速精准的把一个人完整的分开。” 把一个人完整的分开,这绝对是一个标准的病句。 但不知道为什么,崔覆野一瞬间就听懂这句话的意思,所以哪怕是他这样的心境城府,也忍不住背脊凉了一下。 “其实我也不大会逼供,可县衙里确实也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了。” 仵作说到这才想起来忘了介绍自己,他又歉然的笑了笑。 “我叫白篱,白色的白,篱笆的篱。” 他一边说话,一边自然而然的把崔覆野的右手拿起来,在手腕处拍打了两下,然后取了一根牛皮筋,把崔覆野的胳膊勒紧。 “这样就不会出太多血了。” 白篱说着话又取了一把像是柳叶一样的小刀:“我先把崔公子的五根手指都划开一个小口放血,等到血流的差不多后在剥皮剔肉取骨,就不会弄的到处都是血,我其实挺讨厌血。” 崔覆野的脸色猛然一变:“你要干什么?!” 白篱道:“不用怕,我会给你用药,我自己钻研出来的去神丹,一颗分成两半,一半泡水喝下去,另一半碾成粉再搅成药膏敷在你的胳膊上,这样你就感觉不到疼了。” 崔覆野嘴角抽搐了一下。 “其实,崔公子应该明白,你是万万活不下去的。” 白篱拿过来一副手套带上,应该也是什么皮子做出来的,看起来应该是不透水。 他取了一颗药,用那把柳叶小刀切开,一半泡在水里,一半用小刀按压成了粉末。 “我父亲教导过我,人可以狠一些,哪怕是打人的时候狠一些都可以,但不能把说谎当做习惯。” 白篱道:“有些时候我总是会想,如果我父亲多活几年,我应该不会学成这乱七八糟的本事,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性格。” 他抬起头看了看崔覆野:“但我听我父亲的话,尽量不要盛气凌人,也尽量不去欺骗别人。” “所以哪怕我很想直接杀了你,依然还在心平气和的和你说话,也尽量真诚。” 崔覆野头皮都在发麻。 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个叫白篱的年轻人绝对不是在吓唬他。 这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变态,还是一个白白净净文文弱弱的变态。 “你为什么要如此恨我?!” 崔覆野喊道:“我并不认识你,我也不知道你父亲是谁!” “是啊,你怎么会知道呢。” 白篱把泡好的水端到崔覆野嘴边:“你这样的人,不会在乎一个军中医官的生死,你最多只在乎一下那军中大将军死没死。” 崔覆野眼神都变了,他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你你父亲是怯莽军中的医官?” “是。” 白篱捏开崔覆野的嘴,把药水灌了进去,崔覆野想躲,也想吐出来,可根本就做不到。 白篱的手很有力,明明看起来他是个弱不禁风的样子,明明看起来那双手就不该有什么力气。 可就是挣脱不开,捏着他下巴的时候,那手像是一个铁钳。 崔覆野喝下去的药奇苦无比,喝下去片刻之后,他就觉得自己嗓子里是一种很木的感觉。 “咳咳怯莽军的事,与我崔家并无关系!” “是吗?” 白篱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始搅拌剩下的那一半药丸。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怯莽军北征的时候,你父亲是兵部尚书。” 崔覆野道:“是又如何?怯莽军北上是天子调派,怯莽军被出卖是拓跋烈和其他人勾结,与我父亲有何关系?!” 白篱不紧不慢的说道:“兵部调拨给怯莽军的粮草,为什么故意走的很慢?第一批粮草被盗卖,可按理说,第二批粮草在出征之前该到,为什么迟迟没到?” “你的父亲亲自押运的粮草,他是兵部尚书,他不知道粮草对于出征大军来说有多重要?” 白篱把搅拌好的药膏,一点一点的涂抹在崔覆野那条下半截已经有些发青的胳膊上。 “如果按照计划顺利抵达冬泊,那么最及时能救援怯莽军的,不是拓跋烈的北野军,而是你父亲率领的护粮军。” 白篱看了崔覆野一眼:“你父亲派人通知大将军刘疾弓,说九月十六粮草必到。” “那时候,怯莽军已经断粮两日,可接到你父亲通知的时候,已是九月十四。” “大将军刘疾弓想着,两日到达阻击娄樊大军的位置,节省一些,一天一顿,还能坚持。” “若迟了的话,那被围住的就是拓跋烈的北野军,十万将士,都可能战死疆场。” “大将军他担心北野军会身陷重围,却没想是他自己身陷重围,那个时候,他还在担心拓跋烈” “如果没出什么意外的话,援兵不会迟到,这个意外难道不是你父亲?你能否认的话吗?” “你父亲带的护粮军有五万人,这五万人就是陛下调派的援兵,既是运粮,也是驰援。” “九月十八那天,娄樊兵将大将军围困在北亭山,那天你父亲就该到北亭山了,可他没到。” “如果是晚了两天,哪怕是晚了几天,怯莽军都不至于被娄樊人一把火都烧死在北亭山上。” “你父亲带着的五万人,一直等到山火都烧尽了才来,是真的路上耽搁了?” 一连说了这么多,白篱那张白白净净的脸上都有些发红,显然,他只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怒火。 “出卖怯莽军,出卖大将军,出卖我父亲的人可能不是你父亲,但你父亲是帮凶。” 白篱抹完了药,他深呼吸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又把那个柳叶小刀拿了起来。 他轻轻的切开了崔覆野一根手指上的皮肤,血开始往外流。 崔覆野吓得面无血色,恰恰是因为他此时眼睁睁的看着,但就是真的没有感觉到疼。 “怯莽军都被烧成焦炭了,你父亲来了,还假惺惺的跪在北亭山下嚎啕大哭” 白篱抬头看了崔覆野一眼:“所以我更希望,此时在我面前即将被我折磨的人是你父亲,而不是你。” “出卖怯莽军和大将军的时候,你应该也没多大年纪,你我都差不多,可因为那一场火” 白篱看向崔覆野的眼睛:“我在那个年纪不得不背上了父仇,你在那个年纪也不知不觉就要面对复仇只是你太高贵,你并不知道这些,当然就算你知道,大概也不在乎。” 说到这,白篱再次缓缓的呼吸了几次。 “我要开始了。” 他说。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四十二章 真诚 白篱深呼吸了几次,调理着自己的气息也调理着自己的心情。 当他稳定下来之后,他的手也变得异乎寻常的稳定。 崔覆野眼睁睁的看着,面前这个家伙轻而易举的把他的一片指甲完整的取了出来。 下一息,那把锋利的小刀开始切开他手指的皮肤,那刀稳定精准到只切开了皮,没有触及到肉。 说起来只是一句话的事,可真做起来这件事有多难也可想而知。 皮肤那么薄,而且手指又不是那么平,这刀尖上哪怕只是半个头发丝的颤抖,就会把肉割破。 切开口子之后,他开始片下来手指上的皮肤,那小刀一下一下的轻轻划过,皮肤就一点一点的被剥离出来。 「啊!」 崔覆野听到了自己的喊声,可实际上他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 那喊声的凄厉更多的是在他自己心里,在他脑子里。 「住手,你住手!」 崔覆野嘶吼,可他因为恐惧,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声音其实微乎其微,微乎其微却还在发颤。 白篱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格外的平静,只是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头,专心致志的剥崔覆野的肉皮。 「你们你们只是想要钱,我可以告诉你们。」 白篱的手停下来,他把那把柳叶小刀放在一边,取了旁边的纸笔过来。 「你说,我记。」 崔覆野开始说。 白篱写字很快,崔覆野说的很急促,他竟然能跟得上。 这双手刚才展现出来了稳定和精准,现在展现出来了灵活和快速。 「我代表我的兄弟姐妹们谢谢你。」 白篱写下来很多地址,很多人名,然后用这样一句话打断了崔覆野。 「不必一次都说出来,我们得去核实,需要一些时间。」 白篱把纸张沓好,然后取了些药洒在崔覆野的那根手指上,又用纱布包好。 「药效过了之后就会疼,但你应该能忍得住。」 他把绑在崔覆野胳膊上的牛皮筋解下来,那条胳膊缓慢的恢复着血色。 「我下次来的时候,要么是核实了你说的都是准确的,要么是你说的都是谎言,你最好再确定一下是真的还是假的,因为」 白篱看着崔覆野的眼睛无比认真的说道:「如果是假的,我的兄弟姐妹在去核实的时候出了事,你会更惨。」 崔覆野道:「你放心,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松了口气,完全是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从来都是他掌握着别人的命运,这还是第一次他被人吓住了。 在他的过往之中,被他吓的魂不守舍的人足够多,但到了今天他才能真正的感同身受。 傻子也不想要这种感同身受。 「对了。」 白篱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回头对崔覆野多说了几句。 「你逃不掉的,你自己可能注意到了你的穴位被铁钉封住,但你应该没有注意到你的脚筋被我断了,铁钉也是我刺的。」 崔覆野眼睛骤然睁大。 他确实没有来得及去感觉双脚,因为他被困在那根本动不了,双腿从他苏醒过来就一直都是麻木的,他以为是自己被捆的太结实了。 「你的双腿已废,胳膊还好,我留着你胳膊是因为,我以为会需要你自己动手写一些什么,我这样想,是因为我以为你会有咬舌自尽的念头。」 他目光还是那么平静。 「还好,你没有我预想中那么狠,你可能忘了咬舌 这种事咬舌未必会死,但一定能让你自己不说出什么。」说完这句话,白篱带着那一沓纸离开。 崔覆野在这个时候,才察觉到他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 那个高高在上的他不见了,哪怕是在崔家被天子摧毁之后,他依然有着足够高的地位和财富,此时此刻,他变成了一个凡人。 他大概已经明白了林叶身后那群人到底是谁,可他知道,既然对方让他明白了,那他也就没有一丝一毫活下去的机会。 诚如刚才那个做县令的人所说,他们现在让崔覆野还活着,只是需要崔家在暗中藏着的那巨大的财富。 他能活多久,取决于对方需要对酒把他的秘密榨干。 崔覆野不是没有想过,既然对方是图财,那他完全可以靠着这一点多活一阵子,然后再找机会脱身。 毕竟崔家的秘密那么多,崔家的产业更多,他完全可以靠着这些秘密苟延残喘。 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那个县令又来了。 还是如刚才来的时候一样,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牢房门口,看起来依然是那个老实人的样子。 如果崔覆野不是见过这人的刀,他可能也会被这人的外表所迷惑。 「刚才白篱应该对你说过谢谢了。」 县令大人坐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作为回礼,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但我希望你说一些我们力所能及的事,别说什么放你走之类的蠢话。」 崔覆野嗓子里还是很不舒服,那个叫白篱的人给他灌进去的药,他不知道会让他难受多久。 「那就聊聊吧。」 崔覆野道:「我没什么愿望,倒是对你们很感兴趣。」 县令说:「果然还是有贵家子弟的气度,白篱是否告诉过你,你不可能还活下去了?」 崔覆野点了点头。 县令大人嗯了一声:「那好,那就满足你这个愿望,我陪你聊几句,你写了许多地址和人,我就回答你三个问题好了。」 崔覆野沉思片刻,问:「林叶到底是谁?」 县令大人摇头:「不知道。」 崔覆野看着他,眼神里都是不信任。 「我知道你不信,但我确实不知道,我只知道,菩萨告诉我说,以后你们的命都是小叶子的。」 他说:「该第二个问题了。」 崔覆野问:「你们都是怯莽军那些战死将士的后人?」 他看了看县令的年纪,所以又摇了摇头:「你肯定不是。」 县令大人道:「我确实不是。」 崔覆野:「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林叶背后的人,是不是都和怯莽军有关。」 县令大人倒是没有丝毫隐瞒,直接回答:「是。」 崔覆野叹了口气,他大概明白了。 这是当年战死在冬泊的那一万多怯莽军的亲人们,准备向大玉报仇了。 也不能说是像大玉报仇,而是向所有出卖过怯莽军的人复仇。 当初那些把怯莽军送进战场地狱的人,他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崔覆野问:「你们想做什么?推翻大玉?」 县令大人摇头:「不是。」 崔覆野立刻追问了一句:「如果当初怯莽军出事,也和天子有关呢?你们难道连天子也要杀?」 县令大人伸出三个手指。 崔覆野:「你什么意思?」 县令说:「你已经问够了三个问题,再问就有些不礼貌了。」 崔覆野:「反正我是要死的。」 县令:「但你不会马上死。」 他说到这似乎也没什么兴趣再和崔覆野聊下去,起身后说道:「等到你下次再说出一些有用的东西,你还可以问我三个问题。」 崔覆野急切道:「我一定会告诉你们想知道的事,但我想得到我想得到的答案,我不想要什么三个问题,我想」 他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县令大人已经走了。 一边走一边摆了摆手,示意崔覆野千万不要太贪心。 此时此刻,崔覆野竟然都暂时忘记了身上的痛楚。 他总算是解开了心里那个谜团,总算是理解了为什么林叶背后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人。 怯莽军那一万多将士死在冬泊,和他们有直接关系的人,又何止是一万多人? 那些战死在边疆之外的汉子,他们都有父母,有妻儿,有挚爱亲朋。 这些人都会成为林叶的人,而这些人,都是那个县令刚才所说的菩萨聚集起来的。 他们是兄弟姐妹。 「菩萨」 崔覆野心里有些难受,但他不是因为自己快死而难受。 当他直接面对这样一个巨大的谋局,他骨子里那种对权谋的渴望让他变得执迷起来。 他竟然开始后悔,后悔自己浪费了刚才的机会,最少有一个问题可以换一换。 他现在有更多的问题从脑子里浮现出来,感觉每一个都比刚才问的更有用。 「林叶」 良久之后,崔覆野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那个家伙,从走出无为县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背后有那么多人在了。 可根据崔覆野的了解,林叶初到云州的时候,确实靠的是他自己。 「狠」 崔覆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独自一人走出小县,走进大城,只是为了练一颗独行之心。 其实,有个问题他更想问,也是因为想到了这个问题,才让他后悔自己那三个问题问的有些着急有些草率。 他想问既然那是想为死去的怯莽军将士复仇,为何要等上十年? 是在等林叶长大? 此时此刻,大牢外边。 县令从腰带上把挂着的烟斗摘下来,塞上烟丝,点火,使劲儿的嘬了几口。 站在旁边的白篱看了他一眼,然后摇头:「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县令,一举一动还是不像是个做官的。」 县令耸了耸肩膀:「我本来也没想做官,如果不是需要我做这个官,我更想做个养马的养很多好马,我也不骑,就看着。」 是的,那时候需要他在这地方做官,那么多人想办法让他做上了这个官,他就得把该办的事办好。 那些年来,又怎么可能没人想来杀婆婆? 如果不是他一个人一把刀在这无为县里,婆婆也许死了也不止一次。 「林叶他让你露面」 白篱看向县令:「会不会让天子看到守善库的痕迹?」 县令大人笑了笑道:「你就相信小叶子吧,他之所以是那个被选中的人,是因为他是最合适的人。」 「我还没有见过除了他之外的第二个人,能把人心算计的那么准那么透。」 他吐出一口烟气。 「如果会被天子察觉到什么,那也是小叶子故意的,他露出了他在云州的破绽,或许这样就更能把守善库藏好。」 白篱点了点头。 他说:「我不是不相 信他的本事,我只是害怕,这么多人,这么多年,会因为一时疏忽而毁于一旦。」 县令道:「还是那句话,你该时时刻刻都相信他。」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三章 守善库 无为县,县衙后院。 县令和白篱两个人从大牢那边回来,白篱走在后边,即便明知道这里不可能有什么事,可他还是明显的保持着戒备之心。 这里,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 这里,是真正的守善库。 后院里边有一个看起来颇为简陋的马厩,马厩里只有一匹看起来就知道上了岁数的大黄马。 县衙里的人都知道咱家县令大人最喜欢马,他总是说,天下间最漂亮的,莫过于那种毛如锦缎的高头大马。 可是啊,咱家县令穷,咱们无为县也穷,穷到咱家县令只有这一匹老了的大黄马。 这老黄马就是县令大人的宝贝疙瘩,大家也都知道,县令大人无父无母无妻儿,这老黄马就是他的家人了。 人人都在付出,可人人不知别人的付出。 县令大人为了能守着婆婆,在合适的年纪没有迎娶选择孤身一人,这种付出就已是寻常人所不能及。 马厩后边有个草料堆,县衙的人都知道这老黄马从来都不缺草料吃。 因为那是县令大人最在乎的老黄马啊,只是一口草料,怎么能再缺了呢。 草料旁边有个石槽,是老黄马饮水的地方。 石槽旁边就是一口水井,水井也是真的能打上水来的水井,但秘密就在水井里。 从这个水井下去,沉大概一丈左右,侧面有个洞。 若被人发现的话,一定会觉得这里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从这个洞进去,走三五步,就会被旁边刺出来的枪戳成马蜂窝。 如果侥幸躲开了这里的机关,再往前走,便会有许多暗箭。 如果侥幸再躲过了这些暗箭,就会发现到头儿了。 这个水井的秘密就是,这里不仅是个水井还是个陷阱。 草料堆里才是真正的秘密所在,从后边把草料扒开,再把翻板打开,就能进入真正的守善库。 但,从这个草料堆下去的第一条通道,是和水井里那个通道相连的,下去就是个死胡同。 这草料堆下边的暗道分成两层,直接进去的看似第一层,实则是第二层。 进入第一层密道走一小段,头顶上有个暗板,打开后往上走才是真正的入口。 从这再进去走大概两三丈远,便豁然开朗起来,这是一个规模庞大的地下室。 如果不是他在这做县令的话,也不能掩人耳目的在县衙后院修建出来这么大一片地下暗室。 当初县衙因为年久失修,一场大雨造成了坍塌。 县令大人理所当然的要修缮此处,他说,这里应该挖一口井便于县衙取水,那谁又能反对呢。 又有谁知道,县令大人请来修缮旧屋的那些工匠,都是当初怯莽军的亲人呢。 进入地下暗室,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排一排的架子。 这些架子上放着一套一套保存完好的甲胄,粗粗看起来,根本数不清楚有多少。 在暗室的另外一侧,堆积着大量的木箱,每一口木箱中都是封存好的兵器。 走过这间巨大的暗室,下一个暗室中摆放着的全都是金银财宝。 可以说这里是真正的守善库,也可以说这里是支撑着真正守善库存在的地方,人才是真正的守善库。 那么多人,每年所需的经费,所需的武器装备,都从这里支出。 崔覆野之所以不死,就是因为要维持住守善库,就需要更为庞大的财富。 县令大人走进第三间暗室,这间暗室的规模明显小了不少。在暗室正中有一个很大的 平台,就是土砖垒造出来的。 在这平台上,放着不少一模一样的斗笠,一模一样的无鞘长刀。 白篱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眼神里闪过一抹浓烈的悲伤。 摆在这个平台上的斗笠和长刀,都失去了它们的主人。 这些,都是过往十几年来,为了他们共同的目标而失去生命的人留下的痕迹。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斗笠刀客,只有真正的强者,且做好了随时战死的准备,这样的人才能被挑选成为斗笠刀客。 每次走到这,县令和白篱都会停下来,朝着那台子上的斗笠和长刀俯身行礼。 它们代表着的,不仅仅是一个一个死去的人,也不仅仅是还未消散的灵魂,还有一种警醒,一种鼓舞。 告诉活着的人,仇还没有报,活着的人还需努力。 他们两个人俯身行礼之后,走向旁边,墙边也排放着几口箱子。 两人抬了一口箱子往外走,这箱子似乎重有万钧,两个人的脚步都变得沉重起来。 这守善库不只是他们经过的这些地方,再往深处还有其他的暗室。 也许,只有真正守着这座守善库的县令大人,他才知道,这里究竟装载了多少东西,多少希望,和多少将来。 两个人出了地下暗室,到了前边县衙大堂。 大堂的正门关着,在大堂内,有十几个看起来就精悍的汉子肃立在这等着。 当县令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全都站直了身子。 「兄长!」 他们抱拳行礼。 其实,他们之中甚至都没有几个知道县令大人叫什么名字,更不知道那名字是真的还是假的。 但他们都知道,县令大人就是兄长,是大哥。 是婆婆所有养子的老大,这算是一个秘密,外人绝不可能知晓。 这也不算是一个秘密,每一个能走到这的人都会被告知这个秘密。 县令大人把箱子放下,打开,里边是新的斗笠和新的无鞘长刀。 「需要兄弟们去做一些事。」 他说到这看向白篱。 白篱把之前记下来地址和人名的那一沓纸,递给了站在最前边的汉子。 「按照这些地址去找,是崔家在云州境内的产业和藏库。」 县令大人抱拳:「愿兄弟们能平平安安的去,平平安安的回。」 「兄长放心。」 最前边那个汉子抱拳道:「我们会快去快回,多少人去,多少人回。」 如果说,地下暗室是真正的守善库,那么无为县的整座县衙,就是守善库外边那坚固的一层城墙。 所以只要是在这城墙里边的人,又怎么可能不是为了守护这座城墙而存在的战士? 县衙里的人,从捕快到师爷,从打扫的下人到后厨的师傅,全都是自己人。 现在只有一个外人崔覆野。 此时此刻,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的崔覆野,醒过来后就又忍不住的去推想什么了。 他好像已经中了魔,在这样的环境下,在这样的时刻,他竟然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 他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已经沉迷在棋局里的人,就想看清楚那棋局的真面目。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在此见到那个刀客不,是那个县令大人。 他现在连对那刀客的恨意都没有了,他只是迫切的想要换来新的三个问题三个答案。 可是,他却忽略了如果那些地址那些库藏不被确认的话,县令是不会再次出现的。 所以对于崔覆野来说,真正的煎熬才刚刚开始。 与此同时,云州城。 景然的尸体也被送了回来,就摆在都护府的大院里。 站在林叶身边的是须弥翩若,还有云州州抚石锦堂。 这两个人,身份都很特殊。 一个是大理寺卿,但实际上是天子的眼睛,而且是放在明面上的那大的那只眼睛。 石锦堂还是御凌卫镇抚使,算是天子暗中的一只眼睛。 这两个人都在林叶身边,就说明林叶就是想让天子看到这具尸体。 事实上,他是想让天子看到他如今在云州已经经营出来的局面。 须弥翩若已经在思考远在几百里外的人都被林叶的人杀了,那现在这云州岂不是比当初拓跋烈的云州还要可怕些? 作为云州州抚的石锦堂心里更是有些慌,因为他是云州州抚啊,他就是天子派来看着云州的。 所以,两个心情都有些复杂的人,几乎同时扭头看向林叶。 「看我做什么。」 林叶道:「这个人不算是对手,但肯定是对手的一把刀。」 林叶蹲下来。 「衣服里藏了毒药,只要确定自己没法逃走,就立刻服毒自杀,这是死士,这是在以往听过的故事里才有的死士。」 是啊,在那些说书先生的故事里,在那些史册记载的故事里,都有关于死士的故事。 尤其是在大玉之前,各家势力庞大,且并无强势的朝廷约束。 每一个世家里都有这样的死士,他们像是鬼魅一样活着也会如鬼魅一样死去,为家主做着常人所不能做的事。 「我记得都护大人,应该是很擅长用毒?」 须弥翩若侧头看着林叶问了一句。 林叶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检查一下衣领里毒?」 虽然景然不是咬衣领里的毒自杀的,可他衣领里确实还有毒。 须弥翩若问:「能不能查出来?」 林叶道:「你果然是故事听多了,我就算可以查出来那毒药是怎么配制的,也不可能推测出是谁做的。」 江湖故事里,总是会有这样的桥段,一看那毒药,就知道是哪家的作品。 其实这种事,要多扯淡有多扯淡。 就算是以配制-毒药为生的那些人,难道还真的敢贴上标签,告诉所有人这是他们做的? 毒这种东西,说复杂也复杂,说不复杂,其实真没有多复杂,因为能毒死人的东西,江湖上的人有太多知道的,连寻常百姓都起码知道那么一两种。 「那」 须弥翩若看向林叶:「不查毒出自何处,查」 他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 毒,不好查。 可藏了毒的衣服是什么材料,不难查。 在衣领里藏毒这种事,当然不可能是外人缝进去的。 「我试试看吧。」 须弥翩若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看向林叶:「可是都护大人,你的人查起来是不是人手更足?」 林叶竟然没有丝毫的避讳,且一本正经的回答:「我的人足,那是我的事。」 须弥翩若下意识的看向石锦堂,石锦堂转身就走了。 「我是云州州抚,这不是我的事,我人手也不足。」 须弥翩若抬起头:「这是什么破地方,都是什么破人。」 正文 第六百四十四章 南桥北木 据楼县,王风林正在收拾东西,他知道这里已经待不下去了。 王家下边的构成极其庞大复杂,但大而不乱,就像是精密的仪器,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很快就能被王风林得知。 景然和景浩接连失去了消息,王风林若再觉得据楼县安全,那他就是傻了。 北方的布局到了这个时候,可以说基本上都败了。 但他也不是一无所获,上阳宫那场戏,现在没的唱,将来就一定有的唱。 而要把上阳宫那场戏唱好,那现在就需要外力的搅和了。 外力 这两个字一出现在王风林的脑海里,紧跟着出现的就是另外四个字。 上阳北宗。 林叶对待天水崖的事不管是什么态度,是压下去还是闹大了,王风林其实并不关心。 因为这一招,本就不是为了赢林叶,如果非要说胜负手,那他在云州这么久,这是唯一赢了的一手。 因为这一手,赢在了人心中的怀疑和愤怒。 林叶可以把天水崖的事改变一个性质,从上阳宫内部的矛盾转移到其他任何地方去。 可是上阳宫自己人心里不清楚怎么回事?难道也会被林叶的转移而转移了矛盾? 掌教真人退位之前,争夺位置的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这种事,不说掌教真人会有多生气,只说天子的气,就能让歌陵城都再次变变天。 这些都是现在看不到的事,可这些都是将来必然会看到的事。 这地方官府上的问题再大,也不会让天子觉得头疼,上阳宫真出了什么意外,那才是让他觉得头疼心也疼的大事。 消息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歌陵,老真人会是什么样的处理态度,不用想也能知道。 老真人啊,从来都不是一个眼睛里能容得下沙子的人。 就在这时候,景泰从外边快步进来,俯身道:“少主,云州城里的变故可能大了些,去办事的小登科,一个都没能出来。” “我知道了。” 王风林道:“留下几个人继续打探云州城里的消息,尤其是景浩和景然的消息,你把东西收拾一下后,一会儿随我离开。” “少主,这次咱们去哪儿?” “去一个,早就该用到,但一直都没有用过的地方,另外,通知在云州治内的拔萃境四芒以上的,全都随我离开。” 半日之后,王风林就在随从的保护下离开据楼县。 他们才走了不到两个时辰,花和尚带着的队伍就进了据楼县县城。 这不是王风林神机妙算,只是到了这个级别的人,对于危险总是会有敏锐的预判。 况且,就算是花和尚他们提前到了,他想走,其实以花和尚那批人的实力,也必然拦不住他。 一个月之后,冬泊,北亭山。 王风林站在这座巨大的陵园外边,抬头看向高处,却看不到那座赋予了山名字的凉亭。 陵园有些荒芜。 自从战乱之后,四周的百姓们都已经逃难去了,再回来的,也是艰难维持生计,哪还有什么心情来维持这陵园。 现在的冬泊,被连年厮杀和灾祸折磨的遍体鳞伤。 北亭山的这怯莽军陵园的荒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必然,更像是一个时代的过去。 “你们知道吗。” 王风林指了指远处,那座坍塌了的雕像。 “这座陵园当初修建的时候,拓跋烈出力甚巨。” 景泰摇头:“属下倒是不知道,一直以为是东波人为了感恩所建。” “嗯,你不知道,是因为当初王家在北疆的事你并无参与,王家的规矩历来是不在其位不谋其事,你们三兄弟一直都在江南办事,这边的事你们若能知道的清清楚楚,那我倒是不会满意了。” 听到王家在北疆的事这几句话,景泰就知道这座陵园可不仅仅是拓跋烈出力甚巨,一定和王家有关了。 果然,很快他就听王风林继续说了出来。 “拓跋烈出力甚巨,是因为王家在背后给了他支持,他要什么给什么。” 王风林道:“南桥北木是王家在大玉两地暗中的产业,你们三兄弟一直都在南桥,你们可能都不知道,何为北木” 他说到这,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次,感受着这北亭山里的空气。 “北木是王家特意为了拓跋烈而创建的产业,可惜的是,拓跋烈一边用着北木给的支持,一边还想甩开北木的控制。” 王风林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没多久,走到了那座坍塌的石像旁边。 “拓跋烈这个人,心眼小又狠毒,却只有一二分的枭雄气,成不了大事也理所当然。” 他走到石像后边,那是一排墓碑。 看似随便的选了一个,在墓碑后边某处一按,这墓碑随即颤动起来,紧跟着那座坟包就开始移动。 “北木北方有木,可擎天。” 王风林说着话,取出来个火折子晃了晃,然后朝着墓穴-里丢进去。 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什么危险,他才纵身跳了下去。 当年修建这座陵园,王家创建的北木在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大玉有个故事。 在远古时候,因为人的出现而让其他生灵受到了威胁。 不少被人类欺负过的动物,就去找天帝告状。 说人类实在残忍,把其他物种都抓来吃,不但吃,还要用火烧了之后才吃。 天帝闻讯之后,随即化作人身来时间查验。 虽然没有人在这故事里说过,天帝看过了人的繁荣后心里是什么活动。 但天帝还是决定出手惩罚一下人类,不管是为了什么目的,该惩罚就惩罚。 于是,天帝决定在北方降下洪水,因为人间地势北高南低,所以洪水从北方往南方席卷,这场大灾之后,应该也不会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天悬大河,即将倾下。 此时此刻,人族之中的两位圣人站了出来。 其中一位圣人,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化作了北方的一棵擎天巨树,树冠遮天蔽日,将天悬大河给堵住了。 另一位圣人则带着百姓们一路往南跑,去寻找一处可以躲避灭世之灾的地方。 北方化作巨木的这位圣人,在坚持了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激怒了天帝,被天帝一道神雷点燃,硬生生的烧掉了。 南下的圣人带着人们找到了一座海中巨岛,在这可以躲避洪水之灾。 可这时候,洪水从北往南席卷而来,天地都为之变色。 大家都被挡在了海边无法逃生,眼看着就要被洪水淹没。 圣人以身化作跨海巨桥,活下来的人从这座大桥上飞奔逃命,总算是避开了灭世之灾,在这座巨岛上生活下来,繁衍生息。 这两位圣人,就被后世之人称为北木南桥。 随着岁月的流逝,已经没有多少人还会记得这两位圣人的故事。 有些记得的人,也开始提出疑问。 天帝明知道,人才是人间之主,明知道人是万灵之长,人吃其他动物,只是必然要发生的事。 人不但吃动物,也吃植物,这和动物吃动物,植物也可能会吃掉动物,并无区别。 那些其他动物去天帝那里告状,天帝在人间走了一圈,然后决定惩罚人类 那,其他动物告的状,真的是谁吃了谁,谁被谁吃了,又是怎么吃的? 不,有人说,那些动物们向天帝告状说,人太聪明了,也太可怕了,他们聪明可怕到,已经有了圣人。 天帝才不在乎谁吃了谁,也不在乎是怎么吃的,茹毛饮血也好煎炒烹炸也罢,他都当做一场戏,只算是他解闷儿用的东西。 他在乎是,人间有了圣人。 一个可化身巨木,那将来会不会把天捅个窟窿? 一个可化身巨桥,那将来会不会直达天穹之上? 人死不死的无所谓,圣人必须死。 有一个为万灵出头惩治人类的借口,那么杀圣人这种事当然也是正义的。 王家在北疆创建了一个巨大的利益联盟,这个联盟汇聚了上中下三个阶层的人。 上阶层的人就是如拓跋烈那样的,是可遮天蔽日的树冠,中阶层世家,富户,甚至他们看不起的商贾组成,是树干。 至于下阶层的人是树根,是土壤,是什么都好。 拓跋烈一直以为,他接受到的来自各家的支持,都是那些家族自发组织起来的,是一种世家之人天生的投机之术。 可实际上,在拓跋烈于云州的十几年中,王家一直都在他背后藏着。 “北木可擎天。” 王风林在暗道中一边走一边说道:“最后的计划,原本是让拓跋烈把冬泊占了,背靠娄樊,与大玉分庭抗礼。” “只要拓跋烈能成,那么他就一直都是大玉北疆的威胁,只要一直有威胁,大玉就不可能放松警惕。” “不放松警惕,在北疆的备战就一直不会结束,拓跋烈可以从娄樊那边得到支持,而大玉只要一直备战,钱就会源源不断的进到北木的藏库之中。” “拓跋烈得到的,我们能得到,拓跋烈不能得到的,我们还是能得到。” “北木就会深深的扎根在冬泊,但吸收的全都是从大玉来的东西当初我父亲想出这个计划的时候,那是多恢弘的构想。” “可惜拓跋烈是个蠢货。” 王风林示意手下人把这里的灯烛都点亮,还有那些可以通风的地方也都打开。 “北亭山的山体之内,原本就有这样一个溶洞,很大,这是多值得利用的地方啊。” 王王风林吹了吹一把椅子上的尘土,再一拂袖,然后坐了下来。 “这里可以藏兵数万” 他感慨一声。 “大玉只要北征讨伐拓跋烈,这里的藏兵,随时都能切断大玉兵马的退路,怯莽军被围困在这山里还被活活烧死这种事,也就不会只发生那么一次。” “大玉只要吃一次亏,就会积蓄力量打下一次仗,只要一直打,我们的钱就源源不断。” 王风林说到这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满是失望。 “多好的计划。” 景泰俯身道:“老爷这计划确实大气磅礴,也确实巧夺天工。” 这似乎不是很漂亮的夸赞,但有些时候你真诚到用词不准,反而是一种好事。 “重新开始吧,北方的木是什么木都可以,只要能擎天。” 王风林吩咐道:“一个月之内,把我的信送到冬泊仙唐城,让那个什么上阳北宗的宗主来这里见我。”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四十五章 何等运气 人的运气啊,真是谁也都无法说清楚。 有人少年时候就家逢巨变,不得不离开寄人篱下。 有人年少时就身中奇毒,要小心隐藏自己才能苟延残喘。 有人年少时就被师父算计,侥幸不死却只能流落异乡。 有人一直努力修行,可不管怎么追赶,始终都满人一步。 也有人被好心收留,教导武艺和做人,改变了命运。 也有人机缘巧合得神功传承,从一个无名小卒成为宗主人选。 也有人在乱世之中嗅得先机,虽在异域却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也有人能先得屠夫大盗辅佐,又得落魄贵族相助,一路顺风顺水。 这些,都是一个人陈微微。 在仙唐城的陈微微没有想到,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崔覆野,竟然一去不返。 他当然更不会想到,如今那位崔公子此时正在监牢之中,此后也会不见天日。 他还在等崔覆野回来,等着崔覆野为他制定下人生大计。 所以他更加想不到的是,崔覆野没回来,却迎来他人生之中的最强大的助力。 看着手里这封信,陈微微不得不思考这封信会带给他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要不要相信这信里的内容,相信这信里描绘出来的前程远大。 但是,最终他还是选择要去一趟北亭山,而且还想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对玉羽成匆说,想去北亭山怯莽军陵园看看,听闻陵园荒废,他心里有些难过。 若能将陵园重修,也算是重修了和大玉的关系。 天子若得知冬泊此举,大概还会加以表彰,说不得还会再恩赐些什么。 玉羽成匆觉得他说的有理,于是就准他南下。 这一路上,陈微微走的很急,不加掩饰的急。 现在的他,不可能不在乎任何一次机会,哪怕这机会来的莫名其妙。 从宋十三到崔覆野,其实哪一个不是来的莫名其妙? 但每一个,也都带给他不少帮助,而且还都没有牵连到他。 隐隐约约的,陈微微觉得这可能就是上天对他的一种补偿。 林叶在云州有女人相助,才得今日的地位,那他自从离开云州后就不断得贵人相助,难道他将来会比林叶差? 他只想赶路,疯了一样的赶路,因为那封信里有一句话让他动心。 崔覆野于我来说,不过贩夫走卒,但宗主于我来说,是良师益友。 崔覆野都是贩夫走卒了,那么这个人的来头能有多大? 而且,这个人在心里还告诉他,不久之后,上阳宫必会出现内乱,那时便是陈微微趁机回归大玉的最佳时机。 而且,只要他能回大玉,只要他能进歌陵,那上阳宫奉玉观里,必有他一个位置。 这是陈微微的终极梦想啊,他又怎么可能忍得住? 所以从仙唐城到北亭山,他比正常赶路要快了将近一倍。 站在这座陵园外,他哪里有时间去感受什么荒凉和落寞,他只想尽快见到那个神秘人,尽快听一听关于他自己的未来。 “这位,想必就是上阳北宗的宗主大人。” 听到这句话,陈微微猛的转身。 他心里吃了一惊,这人什么时候到他身后的,他竟然没有察觉,又或者他已有察觉,但装作并无察觉。 “我奉少主之命在此恭候宗主大人,少主就在那边” 那人指了指山顶:“等待宗主驾临。”“你说的少主究竟是何人?” 陈微微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那人回答道:“若直接告诉宗主我家少主身份,宗主大概也不会明白这身份的重要。” “宗主现在只需知道,当年拓跋烈在云州的一切,都是我家少主在背后资助支持。” “包括他在云州城里的那个鬼市,包括他在云州城里的所有生意,也包括他在冬泊的所有准备。” 那人抱拳道:“在下薛昭麟,少主手下一小卒宗主大人应该知道,拓跋烈在冬泊曾轻易调动十数万兵马围困仙唐,这些兵马,皆来自北木召集。” 陈微微又问:“北木又是什么?” 薛昭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宗主上山后见了我家少主,自会知道北木是什么,北木又会带给宗主什么。” 陈微微心中有些疑虑,可又想着,既然已经到了此地,若不见见那人庐山真面目,也是虚了此行。 于是他倒也坦然,跟着薛昭麟就直接往山上走。 薛昭麟的分量,犹在三景之上,三景当初都在南桥做事,而薛昭麟是北木中地位极高之人。 他见陈微微如此胆大,倒也不得不对其多了几分佩服。 等到了山顶后,薛昭麟就不再上前,恭恭敬敬的站在一侧等着。 陈微微见那残缺亭子那站着一个锦袍男人,从气度上来看,就绝非常人。 “我是陈微微,请问你是” “宗主可称呼我北木山人,一个道家的散修罢了。” 王风林回头看向陈微微,不等陈微微问他什么,他指了指那破损石桌上的东西。 “给宗主带了些见面礼。” 陈微微小心戒备着过去,那石桌上有个不大的木盒,盒子打开着,里边好像是一沓纸。 他拿了一张仔细看过,才看了片刻后随即眼神都变了。 “这是” “这是上阳宫奉玉观中我所安排之人,只要宗主能进奉玉观,这些人都可为宗主驱使。” 陈微微道:“我凭什么信你?” 王风林微笑着说道:“我知道宗主一心想到奉玉观修行,我若能把你送进去,且你得到的比你预期的还多,宗主你到时候自然就信了。” 陈微微冷声道:“这天下,哪有什么凭白得来的好处。” “当然没有。” 王风林道:“崔覆野和宗主说过什么,就是我想与宗主说的话,与其说是我助宗主达成所愿,不如说是你我相辅相成。” “明年重阳,上阳宫老真人就要退位,辛言缺会接任掌教之位,而天水崖的聂无羁将会得观主之位。” 他说到这的时候看了陈微微一眼,果然,听到这些话陈微微的脸色有些变化。 陈微微皱眉道:“聂无羁凭什么能成奉玉观观主?!” “因为他是辛言缺的人。” 王风林道:“上阳宫正值交替之期,辛言缺成掌教之事不可阻挡,可上阳宫中那些德高望重之人,也不甘心所有好处都被辛言缺的人拿了去。” 陈微微道:“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王风林道:“辛言缺并无多少助力,在奉玉观中的那些老人,哪有几个真服气的,对他身份尚且还有忌惮,但对聂无羁又忌惮些什么?” 陈微微:“你是想让我去辅佐辛言缺?只要聂无羁死了,我就能成辛言缺身边亲信之人?” 王风林点头:“是。” 陈微微道:“我若随意能回大玉,随意可去歌陵,我还至于在冬泊这边长留?”王风林道:“是宗主大人着相了,其实你想回去,谁又能阻拦?” 陈微微:“你什么意思。” 王风林道:“听闻,宗主曾修行不死魔功?” 陈微微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 王风林道:“若我想知道,这天下间我不能知道的事其实不多。” 他走到陈微微面前:“你只管回去,直接去歌陵面见辛言缺,就告诉他,你感觉你体内魔功有复苏之象,想请求奉玉观为你剔除魔功” 陈微微白着脸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得知我的事,但你既然知道就该明白,真若剔除我魔功,我必死无疑,再者说我想见辛言缺便能见到?” 王风林道:“你只要想见,我自会让你见到,至于你的魔功,辛言缺那般有妇人之仁的家伙,怎么会胡乱剔除,他还会好好给你医治。” 他微笑着说道:“只要宗主点头,我甚至,还可让你被辛言缺主动带回歌陵。” 陈微微摇头:“你到底想利用我做什么?” 王风林:“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我又能从你这得到什么?在冬泊得些蝇头小利?” 他笑道:“恕我直言,宗主在冬泊还有些地位,回到大玉,你这北宗宗主的身份,只会被人嘲笑罢了,上阳宫中谁会认可了你?” 陈微微心里一怒。 这些事他自己当然心知肚明,也知道都是实情,可是被人当面说出来,还是很难心平气和的接受。 “辛言缺这个人。” 王风林道:“被人哄着长大的,只要你能和他做朋友,得他信任,你在奉玉观里的地位就不会低,他现在身边很缺人。” 他看着陈微微的眼睛说道:“林叶能在云州起势,若没有辛言缺暗中扶持,你觉得会那么简单吗?” 陈微微此时脸色变幻,他现在已经不必去怀疑面前这人是不是在装神弄鬼了。 因为这个人知道的秘密,确实足够多。 “辛言缺最迟在后年重阳之日,就会继承大玉天子位” 王风林看着陈微微那双眼神复杂的眼睛继续说道:“所以留给宗主的时间并不多了,两年不到”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点时间确实有些少,做什么都会显得很仓促。 但这表情上的细微变化,也是引导别人顺着他思维去想的一种手段。 “雪中送炭。” 他又说了四个字。 “雪中送炭” 陈微微也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 良久之后,陈微微也直视着王风林的眼睛问道:“我现在就能直接回大玉?” 王风林点头:“宗主若现在要走,我现在就可安排人给你引路。” 陈微微:“去歌陵,我何须别人引路。” 王风林道:“我说的是,在进歌陵之前就见到辛言缺的路,若我不为宗主指点出来,宗主可知道怎么走吗?” 片刻后,陈微微深吸一口气,然后抱拳俯身:“谢北木先生关照,请北木先生成全。” “这样多好。” 王风林微笑着说道:“今日你我有君子之定,虽无纸契,但有言约,明日宗主飞黄腾达,还望宗主不要忘了今日。” 陈微微道:“我若可进奉玉观,以后北木先生若需要我做些什么,只需遣人一言,我必倾力而为,若忘了今日之约,天打雷劈。” 王风林回头看向薛昭麟:“带宗主大人去见见未来的掌教真人。” 薛昭麟俯身:“遵命。”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四十六章 驴行千里狗担忧 崇明山下,老驴说什么也不肯走了,大概是觉得自己着实辛苦,而它驮着的那家伙着实懒惰。 从西北大雪山归来之后,辛言缺更是过分,大部分时候连驴背都不愿意下。 整日不是在睡觉,就是在装睡。 老驴觉得自己跟着这个家伙,还不如留在云州城里养狗玩儿。 狗 一想到这个,老驴就更不想走了,它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条傻狗了。 它不走了,辛言缺醒了。 「你怎么又偷懒?」 辛言缺醒了之后第一句话,就把老驴惹的恼火起来,它能听懂人话这事,辛言缺也功不可没。 正因为听懂了,所以老驴气不打一处来,开始尥蹶子。 它想把辛言缺从驴背上赶下去,辛言缺就变成了大河之中的一叶扁舟,在驴背上随波逐流,就是不下去。 「汪汪!」 「我凑?!」 辛言缺在听到狗叫声的那一瞬间,猛的就坐直了身子,他不可思议的往四周看了看,哪怕他确定那就是老驴发出的狗叫,但他还是不敢相信。 「你在狗叫什么?」 辛言缺问。 老驴发出来的狗叫声不标准,但辛言缺听懂了那是狗叫,你就说是不是万物有灵吧。 一个驴以不标准的发音说了狗语,一个人听出来了,而且这个人还觉得自己听懂了。 「骂我是吧?」 辛言缺从驴背上跳下来,走到驴正面,想和驴四目相对,但他发现驴眼不能与他四目相对,最起码对不正。 「你到底想干什么?」 「汪汪」 「你如果确实想做狗,那也只能是下辈子看运气了,我听闻,进了畜生道轮回,都是随便投胎的,不知道是猪是牛还是狗。」 老驴干脆往前迈了一步,一口叼住了辛言缺的衣服,试图把他拉走。 辛言缺:「你不对劲。」 老驴还是往那边拉,辛言缺往那个方向看了看:「进山啊,进山找狗啊,你们不行滴!」 他双手扶着驴脸:「狗是狗,驴是驴,狗和驴不能在一起,这凡俗世界还容不下你这样的」 他看着那驴眼:「我猜错了啊。」 老驴还拉他。 辛言缺忽然间就反应了过来:「你想去云州找狗玩啊?」 老驴又听懂了,点头。 辛言缺叹道:「人不都说驴是蠢的么,你怎么就这么聪明呢从很早很早以前,人们说什么东西蠢,就会说你这头蠢驴!」 老驴要怒。 「去去去,反正现在距云州也没多远,咱们就去绕一圈,刚好我也要去天水崖见见姓聂那个家伙。」 他跳上驴背:「走走走,听你的就是了。」 老驴都变得欢快了起来,转头走了另一个方向。 辛言缺想着真神奇,这驴也是第一次走这条路,它是怎么知道云州在哪儿的,又是怎么知道应该往那边儿走的呢。 一天之后,辛言缺明白了 「蠢驴!」 他薅驴的头发:「你特么不知道怎么走你就真敢走?我要不是吃不准所以找个路人问了问,一直由着你走下去咱们就要出关了。」 老驴:「喵」 辛言缺:「我,操!」 罢了罢了这东西要是半路上成了精,说不定自己打它不过。 一念至此,辛言缺也不敢再偷懒了 ,一路打听着往云州方向走,好在是只错了一天,并没有走出去太远。找对了路的辛先生,再次开始了能犯懒就犯懒,信驴由缰的日子。 他当然知道,这一路走过来,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 这其中不仅仅是朝堂实力,还有许多江湖宗门在盯着。 尤其是这些江湖宗门,他们会想尽办法的把辛先生这一趟伺候好了。 不管往那儿走,他们都想伺候着,因为他们也想去歌陵,在明年重阳那天,哪怕不登上奉玉观的上宾台,只是到场观礼,那说出去也是天大的牛皮。 那可不是吹一辈子的事,以后宗门历代掌门都能拿出去吹。 能被邀请到奉玉观亲眼见证新任掌教登高之礼,这种事稍微一宣扬,那他们的宗门当然就会名声大振。 辛先生这个性子啊,和老真人当初走江湖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们想伺候,那就来伺候,你们送来美食美酒,他该吃吃该喝喝。 你们送来些如花似玉的姑娘,那就和她们打半宿的牌,把她们的银子都赢光! 得意,骄傲,就是这么洒脱。 所以辛言缺这一路上走过来,简直是舒服的不能更舒服。 到了后来,他的驴都不必亲自走路了,有人献上车马,上等的好马上等的马车。 还是两辆,一辆拉他一辆拉驴。 辛先生来者不拒,但对方想套近乎就免谈,想从辛先生这得到什么回报,那更是做梦。 一路走到云州已经是二十几天之后,这二十几天对于辛先生来说,真舒服,那确实是真舒服。 天天的,白天有一群马屁精跟着他,什么离谱的马屁都能拍的出来。 天天的,晚上有不少姑娘被人送进他的马车,他这个人贪得无厌,不把人家姑娘赢光了都不许人家走。 无辜的姑娘,如果是被送到别的什么大人物的马车里,那可能是被欺负哭的。 送到他马车里,那是真被欺负哭的,他特么和人家小姑娘家家的玩牌,还出老千。 到了云州城门口,辛先生从马车上下来,然后又把他驴从另一辆马车上搬下来。 这个操作,把云州守门的那些士兵们都看傻了。 「大户人家啊」 有个士兵小声低估了一句。 另一个士兵点头附和道:「是啊咱们干这差事,大户人家也算见的多了,但是给驴雇个马车的还真头一回见。」 辛先生牵着老驴的缰绳,还和那些送他一路到这的人挥手告别。 那些家伙其实还想跟着他进云州,就算见不到都护大人,也得捞点别的好处回去吧。 但辛先生,那是真一毛不拔。 人家诚心实意的送他来,他也真是诚心实意的送人家走。 「快走吧快走吧,都出门这么远了,可别挥手了,快走吧,妈妈惦记着呢。」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还一脸长辈关爱晚辈的慈祥。 当他把自己身份凭证取出来给士兵们看的时候,那些士兵们都吓傻了。 真-大户人家。 辛先生把东西都收回来,然后抬起头往前看了看,然后对其中一个士兵说道:「我累了,你们派人去求见都护大人,就说我累的走不动了,让他派车马来城门口接我。」 那士兵:「观主大人你累了?」 明明亲眼看到观主大人和驴,都是从马车上下来的。 辛先生点了点头:「我和我的驴都累了,对了,这驴是你们都护大人的驴,我只是代养。」 士兵们更加惊讶了,这么说来的话,那确实是 真-大户人家。 「快去吧,让都护大人派车马来接,派两辆。」 他在门口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士兵们都慌了,连忙给他搬来椅子。 辛先生觉得不舒服,干脆把老驴背上的躺椅给拆下来了。 老驴当时就急了,不让他拆。 辛先生看它如此坚决,忽然间醒悟过来,那驴不让他拆是要给他告状的。 一会儿见了林叶,天知道这驴会说些什么,一定会向林叶诉苦,说它背着这个躺椅走了千里路,还要告诉林叶那个懒货就一直在躺椅上不下来。 「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驴。」 辛先生看着老驴,痛心疾首:「我待你不好?你竟然还想害我。」 老驴还是那么坚决。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辛先生想着自己要是强行欺负一头驴,这些士兵们可能会觉得他过分,但他若是被一头驴欺负了,那岂不是更过分。 结果他还在想办法呢,林叶居然这么快就到了。 原本林叶正要去怯莽军大营,走到半路上的时候,恰好遇到了要去都护府报信的士兵。 听闻辛先生来了,林叶也是吃了一惊,因为按照辛先生该走的路,怎么都不该走到云州来。 一见到林叶,那老驴直接就跑了过去,驴脸委屈。 它竟然叫出了那种夹着鼻子才能发出的撒娇声音! 委屈哭了。 林叶在老驴脑袋上拍了拍:「看起来是真委屈了。」 然后注意到了驴背上那个夸张的躺椅,林叶叹道:「这就是真委屈了。」 辛先生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过来,微笑着说道:「别听它瞎说,这躺椅我都是给它自己准备的,它走累了就躺会儿,你看它这么一翻身是不是就能躺下了?这是我精心设计,可谓非常的方便。」 林叶:「果真?」 辛先生:「真,比针鼻儿都真,我可心疼它了呢,它走一会儿躺一会儿,我都不敢让它多走两步,它歇着,我还给它捏脚呢,不信你问它。」 林叶:「先生你别夹着鼻子说话。」 辛先生:「是它先来这套的。」 他说:「你的兵是不是跟你说了,我这一路可是雇车拉着它来的。」 林叶:「」 那驴一脸你可别信他的表情,都急了,儿啊儿啊儿啊的叫了起来。 辛先生怼着驴脸:「儿啊儿啊儿啊我还怕和你当面对质了是怎么的。」 「先生」 林叶朝着城门那边示意了一下,一大群人都在那看着呢,都震惊了。 「道法自然,万物平等。」 辛先生说:「上阳宫的人历来讲道理,和人讲,和驴也讲。」 老驴忍无可忍,转身就要踹他。 「你这泼驴」 辛先生看向林叶:「都是你惯出来的毛病,这种事若不惩治将来还了得?」 林叶:「惩治又该如何惩治?」 辛先生:「吃了它吧。」 老驴拨驴就走,朝着城内啪嗒啪嗒的就跑开了。 辛先生:「这驴还是有些善解人意的,知道要吃它,还跑起来了,自己先赴宴去了。」 林叶:「」 辛先生看了看他:「等什么呢,走吧,吃不上你的驴,请我吃俩驴肉火烧总不为过吧。」 半个 多时辰之后,小寒看到老驴的那一刻,疯了似的跑上来,围着老驴转圈。 它汪汪汪的叫着,像是在责备老驴的不辞而别。 狗子是一脸的儿行千里母担忧,老驴上去就给了它一脚,得让它知道辈分不能乱。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七章 算谁的 「这狗」 辛先生一脸惊讶的看着小寒:「看起来比驴肉还多啊。」 听到这句话,子奈立刻就握紧了她的蝴蝶结开山斧。 辛先生:「开句玩笑而已,狗怎么能随便吃呢。」 子奈松开开山斧。 辛先生一边走一边说道:「还是吃驴好。」 子奈还没动呢,老驴上去就用嘴要叼子奈手里的开山斧,要不是它叼不动,它真能一斧子劈过去。 林叶在老驴的头上轻轻的拍了拍,用这样无声的举动来安慰它。 但,如果林叶不把老驴让辛先生带走的话,它可能已经快要走到驴生的尽头了。 婆婆当初收养它的时候,它就不是一头小驴,而且收养它是因为它当时受了重伤,它那时候只是看着瘦小罢了。 原本驴的主人要杀了它吃肉,可婆婆看到这驴居然在哭,于是动了恻隐之心。 林叶和婆婆在一起的那三年,总说那头小毛驴那头小毛驴,可当时那头小毛驴的年纪,未必就比林叶小。 正常算下来,一头驴十岁的时候相当于人活四五十岁,也就是说当时林叶称呼它一声驴伯伯不为过。 「先生绕路来云州,应该不是想见我吧?」 林叶试探着问了一句。 辛先生道:「不是我想见你。」 林叶回头看了看那老驴。 辛先生:「你想多了,也不是驴想见你,人家是想狗了。」 林叶:「」 辛先生问:「你听过它汪汪叫吗?」 林叶点头:「听过。」 辛先生:「嗯?你也听过?我还以为是跟了我之后才这样,它想念那狗了,止不住的汪汪叫,还朝着一个方向看。」 林叶:「唔先生也想多了,它汪汪叫可能并不是想狗了,就是骂你呢。」 辛先生微怒:「你放屁,它拉着我衣服往一个方向指,你又怎么解释?」 林叶:「先生有没有想过,它骂的是滚出去?」 辛先生转身:「我今天不吃了它,我就不是奉玉观的老大。」 林叶一把拉住辛先生:「先生息怒先生息怒,不就是吃个驴吗,咱不吃自己家的,咱去吃别人家的。」 辛先生:「没有一顿全驴宴,难消我心头之气。」 林叶点头:「行行行。」 辛先生:「把聂无羁喊来作陪。」 林叶:「我就说先生不是来找我的,我才是作陪的那个。」 辛先生道:「不不不,你付钱,你就不是作陪的那个。」 林叶:「先生应该和我更亲近些吧,怎么能向着外人说话,我来作陪,聂无羁付钱。」 辛先生:「我又不傻,我和他都是上阳宫的,你才是外人。」 林叶:「」 他和辛先生一边说话一边出了都护府大门,马车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这都护府门外就好像个小集市似的,虽然不是在正门外,离着也比较远,可在这摆摊的人着实不少。 辛先生看了那边一眼:「你都护府在半山腰,除了你府里的人之外谁会来买菜,这些人难道你就没怀疑过?」 林叶回答:「从不怀疑。」 辛先生问:「为什么?」 林叶:「都是我的人。」 辛先生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后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林叶。「你让你的人盯着你?」 「对滴啊,我让我的人盯着我,如此一来,就让别人想盯我而无 处可盯。」 辛先生想了想,点头:「果他妈然有点道理。」 林叶道:「何止是有点道理,那是果他妈然非常有道理。」 到了山下那个转角处,这里摆摊的人更多,这里也就是王风林曾经来吃过一顿早点的地方。 辛先生朝着那边示意了一下,林叶就点头:「没错,也都是我的人。」 辛先生不得不叹了口气。 他问:「你应该是有点儿怕死的,我这么说对吧?」 林叶回答:「那怎么是有点呢,那是果他妈然非常怕死啊。」 辛先生:「到了你这般身份地位,你还有什么可怕的,放眼天下又有几个真的敢杀你。」 林叶道:「我到了这般身份地位,都是因为我替陛下做事而得陛下赏赐,那先生觉得我得罪了多少人?况且,陛下他老人家不就是真的敢杀我的那其中之一么」 辛先生想了想,又点头:「果他妈然有点道理是果他妈然非常有道理。」 到了山下就进大路,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回到了繁华的云州城内。 马车开着车窗,林叶和辛先生坐在车里,他们能看到路上的人,路上的人当然也能看到他们。 所以,辛先生到了云州,且第一个就见了林叶的消息,很快就会被人送出去。 这其中自然也王风林的人。 王家在云州城内一共有十二个隐庄,他自己下令毁了其中一个,还有十一个呢。 他手下的小登科在刺杀聂无羁的时候,确实也损失了不少人,但那只是损失了小登科,而非那些眼线。 如果林叶知道那些被反杀的黑骑护卫还有另一重身份,那么就会轻而易举的推测到更可怕的事。 上阳宫的护教黑骑。 小登科,若都是在护教黑骑中藏身,那王家对上阳宫的渗透有多严重,也就可想而知。 大玉之内,每一座大城中几乎都有上阳宫的分座。 每一个上阳宫的分座之中,几乎都有护教黑骑。 如云州这样的分座因为规模大地位高,所以有近两百名黑骑护卫,小一些的分座,也要有三十到五十名黑骑护卫。 这么想的话,那对手的可怕还是被低估了。 云州城里还真的是有一家全驴宴,这里的生意也历来都不错。 林叶和辛先生到了这家全驴宴门外的时候,四周那一双双看着他们的眼睛,不管是一扫而过,还是就那么盯着看的,其中就有人不那么单纯。 到了林叶现在这个地位,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格外关心。 至于这些盯着他的人,林叶还没想动一动,是因为他们也盯不出什么要紧事来。 因为最合适的位置,都是蛛网的人。 说实话,林叶这蛛网之中有没有天子的人,林叶当然会有所猜测。 所以当守善库要露出一些面目的时候,林叶就得让蛛网露出来的更多些。 用蛛网来掩护守善库,这就是用一种黑来掩饰另一种黑。 「每天被人盯着的感觉好不好?我想应该说不上有多好吧。」 辛先生忽然问了林叶一句。 林叶道:「先生比我还清楚呢,先生来之前的那两辆豪华马车,就是被人一直盯着的一种馈赠吧。」 辛先生眼睛眯起来:「你也盯着我?」 林叶:「先生虽然未到云州城,可要过路云州,该盯还是要盯一会儿的。」 辛先生:「那你当然也能知道我今日到云州城,却不来接我?还当不知道?」 林叶理所当 然的回答:「我装的啊。」 辛先生:「」 他和林叶上了这全驴宴的二楼,掌柜的早就把最大最好的包房给收拾出来。 靠着窗,临街,而且往远处看就是云州城内的那条河,河景倒也还不错。 「你把云州弄成这个样子,还直接告诉我你把云州弄成这个样子,你就不怕我回歌陵之后告诉陛下?」 「先生,你猜,云州现在什么样子,陛下他老人家需要路过云州的先生告诉他吗?」 辛言缺:「」 他想了想,点头:「果他妈然非常有道理。」 他现在明白了。 林叶把自己盯的那么严密,何尝不是故意给天子看的? 走你们的路,让你们无路可走,话我自己说,让你们无话可说。 别人是想尽办法不让自己的秘密被人知道,林叶倒好,想尽办法让自己一言一行都能被人看到。 「你们这些做官的,真难。」 辛先生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离开歌陵之前,宁未末的案子才刚刚告一段落。 他当然知道,宁未末自己暴露出来一些小把柄给天子,其实也是为了证明他的清白。 用一小点黑,来映衬着其他大部分地方都非常白。 这样做官,那是真的累。 一面墙都是白的,你觉得很正常,也不显得那面墙有多白,可墙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黑点在,就显得这墙是真白啊,还会想着,如果这面墙上没有这个黑点的话那就是完美了。 所以,如今歌陵的人谁不在说,宁未末宁大人如果不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贪,那他可真是个完美的人。 林叶听辛先生说你们做官的真难,他立刻抱拳俯身:「多谢先生理解,还望先生以后也理解。」 辛先生眼睛眯起来:「原来,你是想和我说这个。」 林叶道:「提前做个铺垫,万一以后我什么时候落在先生手里了,先生念及我的不容易,处置起来就会心软些。」 辛先生道:「这么看,你们果他妈然的很难。」 他往外看了看,见还没有伙计进来伺候,立刻喊了一声:「来个人,我要点菜。」 然后他看向林叶说道:「我今日吃的狠一些,我走的时候你再多送一些,就当是我也有个把柄落在你手里了,将来如果你犯了什么错落在我手里,我念及你曾经给我贿赂,还请我吃过饭」 说到这,林叶叹了口气:「那样的话,本来是责骂两句的小错,先生就得手往外一指砍了他,说什么也得砍了他。」 辛先生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他说:「其实我只是想趁机要点什么,至于以后砍不砍你,你自己心里没数?」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若有深意的看了林叶一眼。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林叶正在倒茶的手微微的停了一下。 是故意的还是下意识的,只怕只他自己一人知道。 可辛先生倒是一笑了之,把这话给揭了过去。 他招呼着那才进门,一脸小心翼翼的伙计:「我就不点菜了,看到我面前这桌子了没有,堆满它。」 小伙计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又跑了出去。 辛先生看向林叶:「这顿饭,我觉得还是你结账的好,聂无羁结账,那可算聂无羁的。」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正文 第六百四十八章 可攻可守 辛先生既然到了云州,他就不可能马上就走。 他出歌陵是为江湖历练,走到哪儿都是历练,老真人又没有给他个什么硬性的要求。 如非要说有什么硬性要求,那就是去一趟大雪山。 至于在明年重阳之前必须回到歌陵,且已经去过予心观和惜声寺,这不算硬性要求。 上阳宫的人去予心观和惜声寺,这事说实话,真的只是走个过场。 辛先生去大雪山天鉴亭那是真立威去的,因为天鉴亭是可能不听话的地方。 但予心观和惜声寺,就是上阳宫的两个听话小弟。 大哥派人来了,告诉两位小弟一声,大哥的当家人该换了啊,你们下次来可别认错了。 仅此而已。 辛先生喜欢云州,因为这个地方有他很多回忆,他曾在这里靠着那家小小的医馆,救了不少人,也学了不少事。 书本上说的帮助人会快乐,那是书本上说的,只是一句其实没什么感情的话。 可是当你看到了,被你帮助的人脸上都是阳光灿烂的笑容,那一刻,你的脸上也必然阳光灿烂。 “被欺负了?” 辛先生看了聂无羁一眼。 聂无羁略显羞愧的点了点头:“是啊,没料到自家里有坏人。” “自己家里向来都有坏人。” 辛先生道:“只不过做家长的那个一直都压得住,他们觉得我这个新家长未必能压得住,所以就想先拿我这个新家长的小弟来试试,我到底是压得住还是压不住。” 聂无羁:“看来给大哥做小弟这种事,也很有风险。” 辛先生道:“新大哥上位之前,小弟们被干掉那不是常事吗?” 聂无羁:“那做大哥的,总得有个表率吧。” 辛先生指着那真的堆满了桌子的菜品:“我来蹭饭都带上你,这还不够?” 他说:“蹭饭还带人这种事,是多不要脸的人才能干出来的。” 聂无羁:“我与观主在这聊了许久,热火朝天,也吃的风卷残云,但却不搭理请客的那个,这大概就是更不要脸了。” 辛先生这才看向林叶:“咦?你还在啊。” 林叶低着头吃他的,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你们不必在乎我,我吃我的,尽量回点本钱。” 然后他看向坐在一边比他吃的更欢的子奈:“主要靠你。” 子奈也一样是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放心,有我在,还真能让他们能占去多大便宜。” 辛先生叹道:“你做东请客吃饭,本是一件好事,但你带上子奈姑娘这就很不礼貌了。” 子奈一边吃一边回答:“先生蹭饭还这么理直气壮,就礼貌了?” 辛先生:“要说礼貌的问题那几个火烧都没轮到桌子转过来你就吃完了。” 子奈:“那是桌子的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 辛先生看向林叶,林叶说:“果然有道理。” 自从子奈她们到了之后,这几个人连说话都变得斯文起来,果然之间那两个字都不说了。 “先生既然到云州了。” 林叶道:“那不如就留下来,指点一下子奈的修行。” 辛先生:“你看她肯是有虚心向我求教的态” 话没说完呢,他面前那盘驴心肉就被子奈端过去了。 聂无羁道:“观主就先不要再感慨了,再感慨这顿饭先生连个渣都吃不上。” 辛先生道:“我乃堂堂奉玉观观主,对面坐着的是堂堂三北都护大将军,竟然哎哎哎,子奈姑娘,你把这盘也端走就过分了啊。” 子奈:“教不教?”辛先生:“我还能被你威胁了?” 子奈:“你想吃我驴,你还想吃我狗,你是坏人。” 辛先生:“你敢把你头驴牵过来,当着它的面一边吃驴肉一边和我说吗?” 子奈:“这是坏驴,我的那个是好驴。” 辛先生:“教,教了!” 再不教是真的没什么可吃了,子奈那苗条修长的身躯,怎么就像个牛皮筋做的口袋似的,塞进去多少东西都不显。 “先生。” 林叶问:“明年重阳,歌陵会不会有什么大事。” 辛先生道:“你这是一句废话,明年重阳是我继掌教之位的日子,你问我有没有什么大事?” 林叶:“那不是事,我是说别的。” 辛先生起身:“如此不得尊重,这云州我不待了也罢。” 子奈抬起手挥了挥。 辛先生又坐下了:“你们真的就一点都不矜持?你们就真的一点体面都不要?” 说着话,他总算是抢回来一盘。 “先生。” 子奈问:“力如何能分,且分而不弱?” 辛先生想了想这个问题,然后就明白了子奈的贪心。 “你想把力量分成十份,百份,但你还不想分开的力量弱于不分的时候?” “对啊。” “你是怎么理所当然的问出这样不要脸的问题。” “因为我哥不要脸,我是他养大的,我又能要脸到哪儿去?” 辛先生一时之间不知道回一句什么,只觉得果他妈然有道理。 林叶道:“我还是要脸的。” 辛先生:“嗯,要,但不多。” 吃过饭之后,众人回到了都护府,因为子奈请教的问题,他们直接到了后院演武场。 辛先生捡起来一块砖头,朝着一根木桩砸过去,砸的很准,但他没用内劲,所以没把木桩砸坏,只是砰地一声。 然后他又过去把砖头捡回来,一掌拍碎,抓了一把粉末朝着木桩扬过去。 他问子奈:“你觉得你的问题合理吗?” “十成力合在一起才叫十成力,你把十成力分成十份,还想每一份都有十成力?” 子奈道:“我若是能想到让这变的合理的办法,我也就不问先生了。” 辛先生:“你确实不该问。” 他想了想,为了让这丫头不再缠着他解决这种无聊的问题,他决定教这丫头一些更实用的。 “你来看。” 辛先生又捡起来一块砖头,又朝着那根木桩砸了过去。 砖头还在半空中飞着的时候,那木桩忽然间发出砰地一声,中间被击穿了一个洞。 子奈的眼神亮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 “上阳宫的修行,你应该也了解,我给你哥的东西,你也该看过。” 子奈两只手抬起来连连摇摆:“我没有,我不知道,我没看,你在胡说什么。” 辛先生:“嗯?” 子奈:“反正就没有。” 辛先生叹了口气:“行,你没有” 他说:“上阳宫的修为中,有借力打力的办法,你理解吗?” 子奈:“先生说的借力打力,和刚才那一招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 “你觉得没关系,是因为你的想法被束缚住了,你只会笨笨的修行,不会动脑子。” 林叶问道:“力出两段?” 辛先生点头:“还是你聪明些。” 一段力在转头上,巧妙的形成了一个旋涡,第二段力在旋涡的作用下甩出去,加速超过砖头,在看起来真正的武器还没有飞过来之前,变形成了无形的杀招。 林叶沉思片刻后,也捡起来一块砖头朝着另一根木桩掷过去。 那砖头飞在半空的时候忽然间啪的一声爆开了,然后远处的木桩上发出一声闷响,木桩摇晃了几下,但没有被击穿。 “第一次用能这样很不错了。” 辛先生道:“一段力在砖头上控制的还稍显欠缺,所以一段力把砖头转碎了,道理你已经懂了,只差多练习。” 子奈捡起来一块砖头:“我也试试。”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把砖头朝着木桩砸了出去。 砰! 一段力还没把二段力送出去呢,砖头已经把木桩砸爆了。 子奈:“好难。” 辛先生:“你其实也不必练这个,你就扔个砖头也几个人能顺利躲开。” 林叶此时却陷入沉思。 辛先生在指点子奈如何控制力度,这一直都是子奈的短板。 她天生神力,再加上内劲又霸道,所以极难控制。 子奈接连练习了好几次,都还是不如她哥第一次打的那么好。 就在这时候,林叶的眼神却越来越飘忽,这飘忽之中,还透着一闪一闪的光彩。 子奈还在练习,辛先生还在指点。 林叶眼神越发明亮,他好像明白过来什么,看了看那两人,本想说出他的感悟,但又想着不如自己先去试试。 如果一个砖头是一个完整的十成力,那么你把砖头分成十份打出去的效果,肯定和一整块的效果不一样。 力和砖头还不一样,因为你掷出砖头可以是十成力,你掷出十块小砖头也可以是十成力。 力分开了,就是分开了。 他又沉思了片刻,忽然一掌拍在一块转头上,那转头碎裂,不多不少,正好十块。 林叶先捡起来两块,运力于掌中,准备了片刻之后将那两块砖头打了出去。 砰砰两声,远处的大树上出现了两个孔洞,紧跟着那两块砖头也到了,又在那棵树上打出来两个孔洞。 这一幕,吸引了辛先生的注意,子奈也不由自主的看了过来。 林叶看向辛先生:“先生力分开,还能打出十分力,似乎有解。” 他再次俯身,这次拿起来四个小块的砖头,准备片刻后将其打了出去。 “精准控制一段力,在所有打出去的砖头上都形成更强的旋涡,把分出去的二段力加速。” 说到这,林叶看向辛先生:“或许不至于都能达到十分力,可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辛先生看着他,眨眨眼,又看看那被打出来好多个洞的大树。 他说:“你是什么怪物?” 辛先生思考着,思考着,他缓步走到那棵树旁边,看着树继续思考着。 良久之后,他转身看向林叶:“你对我出手试试,就用你刚才出手的方式。” 林叶:“我控制不好,万一” 辛先生淡然道:“我知道控制不好,没关系,我控制的好。” 林叶也不再多说什么,捡起来两块碎砖朝着辛先生打了过去。 辛先生眼睛看着那两块碎砖迅疾飞来,然后无形的二段力在辛先生身前稍稍扭曲了一下,不见了。 下一息,那疾飞而来的两块碎砖,也在半空中扭曲了一下,也不见了。 辛先生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旋涡可攻可守。” 林叶张了张嘴:“先生你又是什么怪物。” 正文 第六百四十九章 破空一箭 “这是多有趣儿的事啊。” 辛先生发自内心的感慨了一声,此时此刻的他是真的快乐,因为他又开发出了一种功法。 辛先生的快乐,从来都不是什么身份地位的高低,也从来都不是什么荣华富贵的享受。 如果他在乎这些的话,当初他也不会从歌陵跑出来。 他难道还能真的是因为,毛驴叼着他的裤脚汪汪汪,所以为了成全毛驴就来了云州? 在那个小小的药铺里,辛先生活的才最自在。 正如今日,林叶根据他的手法而想出来分力而力不分的新手法。 而他有根据林叶想出来的新手法,想出了更有意思的新手法。 这是他的快乐。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林叶察觉到了辛先生的实力可能已经超过了武岳境。 因为辛先生以内劲在身前形成旋涡,将攻过来的内劲和武器全都化成虚无,这不是武岳境的人能毫无动作就完成的事,因为看起来,辛先生完成的是那么云淡风轻。 武岳境的人可将内劲用于外,切化作无形之刃,杀人于无形。 但,还需功法和动作配合,如辛先生这样站在那一动不动,只是用眼睛看着便形成招式,非武岳境修行者所能为。 况且,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招式,而是术。 辛先生很满足,见子奈还在那发呆,他忍不住哼了一声:“你怎么还在愣神?既然笨,那就多去练练。” “唔” 子奈应了一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林叶委屈巴巴的问:“哥,我真的笨吗?” 林叶道:“你不笨,我要是和你一样的底子,我比你还用不好力量。” 子奈就笑了。 她是那么单纯又那么容易满足的一个女孩子,而这单纯和满足,又通通来源于林叶一人。 “我去练。” 她转身跑了出去,或许是觉得来来回回的去搬运城砖太费事了些,于是直接把后院那座假山拖拽了过去。 一拳下去,好多小石块啊。 林叶:“” 辛先生问:“那假山石也挺贵的吧。” 林叶:“不知道,原来就有。” 辛先生道:“以前在歌陵的时候,我和老头儿聊起来,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养孩子,他说你懂个屁,养孩子多费钱你根本不知道。” 辛先生又说:“我还问他,那你养我就不费钱了?老头儿说,那又不费我的钱,养你是国家出钱。” 说到这他看了看子奈,嘿咻嘿咻的在那儿继续练功呢,飞出去的碎石打的后院千疮百孔。 “果然是费钱啊。” 林叶道:“倒也还好。” 辛先生指了指前边:“走走?我又许久没到云州来了,也不知这城中是否变了些模样,你陪我走走,我这次住不了几日。” 林叶点头:“我陪先生走走。” 辛先生看向在一边发呆的聂无羁:“你也跟过来。” 聂无羁:“我也想练练。” 辛先生:“你不用练了,你天赋和底子都差,就算练也不是这一时半会儿的事。” 聂无羁觉得自己的天赋被冒犯了,他先是看了看林叶,又看了看子奈,然后想着冒犯就冒犯吧,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观主是要交代我们什么?” 聂无羁一边走一边问。 辛先生道:“对都护大将军的交代会多一些,对你的交代少一些。” 聂无羁:“那不如先说少的。” 辛先生道:“尽量别死。” 聂无羁:“还有呢?” 辛先生:“没了。”聂无羁:“确实是不多。” 辛先生道:“你在天水崖门口都能被人围攻,想搞死你断我臂膀的人,不可能只想搞一次。” 聂无羁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他看着辛先生无比认真的说道:“观主大人,重阳之事至关重要,我觉得我明年再去奉玉观着实晚了,为了不耽误大事,我和观主大人一起去歌陵吧。” 辛先生道:“你跟我回歌陵,可能你死的会更快些。” 聂无羁:“就寸步不离。” 辛先生道:“你还是踏踏实实的留在云州吧,明年和都护大将军一起去歌陵,这是大事,陛下也会让都护大将军提前去歌陵。” 聂无羁:“是” 辛先生道:“既然事情都已经闹大了,掌教老头儿大概也很快就会做些什么。” 说到这他轻轻叹了口气:“现在看来,老头儿若真的做了些什么,那些家伙才会开心吧。” 上阳宫内斗以至于内乱,这种事,是江湖上和朝堂上那么多人盼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的局面。 “可我相信老头儿。” 辛先生道:“我这个人的运气就在于,我很笨,但给我撑腰的人,是天下最聪明的两个。” 林叶点头:“那给我撑腰的,岂不是就有天下最聪明的两个,和一个不那么聪明的了。” 辛先生:“嗯。” 辛先生:“嗯?” 他扭头看向林叶,林叶扭头看向别处。 “你说说吧。” 辛先生道:“我让你陪我走走,其实也不是要交代你什么,而是想听听你怎么想的。” 聂无羁心说果然啊观主大人确实不怎么聪明。 林叶道:“如不出意外,在明年重阳之前,除了上阳宫之外,他们不会在别的地方动手了。” 聂无羁道:“他们在上阳宫又能怎么动手?” 辛先生道:“他们知道,我能用的人其实不多,云州这边是一处,再有就是奉玉观里几个与我亲近的人。” 正说着话,他忽然停住,在他扭头的同时,林叶的眉头微微皱了皱,比辛先生稍微慢了些回头。 紧跟着就是轰的一声传来。 天水崖,炸了。 一股巨大的黑烟从半山腰升腾起来,其中还有火光在不停的闪烁。 片刻之后,大地都好像随之震动了一下,然后便是一阵风袭来。 辛先生大袖向后一甩,人已经掠了出去,只片刻便消失在远处。 林叶紧随其后,聂无羁的反应是三人之中最慢的那个,可也没有慢多少。 等冲到山下,才能感受到那是多恐怖的事,山林之中都是黑气弥漫。 有不少碎石从山坡上滚下来,撞在树木上,树木像在发出哀嚎一般。 三人一路向上疾行,辛先生所到之处,大袖一摆,烟气便被扫开。 等冲到了天水崖所在,三人的脸色全都变得有些发白。 整个天水崖都消失不见了,被浓烈的烟尘笼罩,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造成的,包括正殿在内,天水崖的建筑全部坍塌。 此时还有大量的碎石从上边滚落下来,烟尘漫天。 “分开救人。” 辛先生一声呼喊,人腾空而起,向上疾冲之际身形急速旋转,落下的飞沙走石全被他旋开,他犹如一道龙卷闯进了浓烈烟尘之中。 林叶看向聂无羁:“小心些,说不得有埋伏,先吃一颗避毒丹再进去。” 聂无羁点了点头:“你也小心。” 两个人分开而行,用最快的速度冲进废墟之中救人。 天水崖在这座山上已有多年,当初选址建造可谓精挑细选,而建造上阳宫分座,又是在云州这般重要的地方,自然不会有人敢偷工减料。 可是,就是如此规模的一片建筑就在顷刻间化作了废墟。 林叶进入废墟之后,心念一动,流沙战甲随即覆盖全身,连面甲都扣上了。 流沙列阵刀漂浮在林叶身侧,像是一名忠心耿耿的护卫。 废墟之中,林叶看到有人被埋在砂石之下,立刻上前将东西搬开。 这原本一身白衣的上阳弟子,此时已经没了气息,身上的白衣满是脏污,也血迹斑斑。 林叶检查了一下这弟子的尸体,应该就是被坍塌的建筑砸死的。 可是看似正常,又总觉得哪里不正常。 林叶往远处看了看,又看到一具尸体,他大步过去将尸体从瓦砾之中拖出来,这人和之前那个几乎一样,也是活生生被砸死的,脑壳都瘪了进去。 就在林叶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他立刻转身,毫不犹豫的朝着城主府那边过去。 天水崖突然就崩塌了,距离天水崖并没有多远的都护府首当其冲。 更何况,都护府本就在比天水崖稍微低一些的地方,建筑坍塌也导致山石碎裂,直接冲击了都护府。 好在是都护府的后院空旷,在后院练功的子奈她们又都反应迅速,应该不会出事。 但,林叶害怕的根本不是山石砸下来伤了人。 此时此刻。 都护府前院的空旷处,谢云溪和小禾姑娘在一群护卫的保护下,转移到了这个比较安全的地方。 后院那边被乱石冲击,围墙坍塌了不少,后院的房屋也被砸的不轻。 谢云溪的护卫立刻带着她往外冲,他们一开始,都以为是突然地震了。 可到了空旷处抬头看才知道,是天水崖没了。 谢云溪看向急匆匆赶来的子奈:“这里不用你管,你快去山上看看能不能多救几个人。” 子奈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要往天水崖那边冲。 谢云溪又大声喊道:“千万小心,烟尘浓烈看不清楚,或许有人会藏在暗处偷袭,你切不可大意。” 子奈回头喊了一声知道了,便加速往天水崖那边赶过去。 此时,依然还有碎裂的山石往都护府这边滚落,都护府里的亲兵一开始乱了一下,没用片刻就集结起来准备应对危险。 盾牌手和长枪兵在谢云溪所在住处的最外围形成阵列,一是防备有人偷袭,二是枪阵和盾牌可以阻挡突然落下的飞石。 “庞大海。” 谢云溪喊道:“这里不需要那么多人,你带队伍去救人,也要护着子奈。” 庞大海答应一声,带着半数的亲兵也赶过去支援。 谢云溪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她再怎么心境沉稳,也难免会有些慌乱。 可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事不对劲,天水崖突然就坍塌了,就算是一个赋神境的高手亲自来,也不可能造成如此破坏。 那么多建筑,且还那么坚固,一下子就都没了 就在这时候,忽然间她感觉自己身前的空间好像扭曲了一下。 作为予心观出身的修行者,她虽然没有林叶和子奈的天赋那么变态,可也是修行者中佼佼者。 前边烟尘弥漫,飞沙走石,那空间突然扭曲了一下,是什么东西用无与伦比的速度,穿过了这烟尘弥漫和飞沙走石。 一瞬间,谢云溪将小禾推开,她自己借力向另一个方向闪避。 可是突然飞来的那个东西,竟然好像能锁定她一样,她往旁边一闪,那东西也稍稍变动了方向,依然直奔谢云溪而来。 而此时此刻,林叶距离都护府还有数十丈远,他察觉到了不对劲,所以眼睛在这一刻都睁大了。 一道诡异的轨迹在烟尘中出现,快的难以想象。 过虚空,破人间,瞬息之内,直接到了谢云溪咽喉。 正文 第六百五十章 每个人心中的柔软 林叶在那么远的地方都感受到了这一箭的威力,他的心脏在这一刻都几乎停止了跳动。 虽然他看不到那一箭是朝着谁飞过去的,但他就是知道那一箭是朝着谁飞过去的。 也是在这一刻,林叶将他的流沙列阵刀拼尽全力的甩了出去。 距离太远了,他看到那一箭的时候,箭已快到谢云溪身前。 可总得做点什么。 一个男人,这一辈子如果不为一个女人拼一把,总是会有些遗憾。 一个男人,如果没有女人值得他拼一把,那此生都会遗憾。 林叶的流沙列阵刀快到完全看不到轨迹,快到仿佛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桎梏。 可是在暗处发箭的那个人,嘴角上笑意还是没有退去。 因为他知道,林叶这一刀再快也不可能救得下那个女人。 他不得不佩服林叶的实力,这一刀的速度比他的箭还要快。 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呢,刀出的太晚了,哪怕只比现在出刀再快那么两息,他的箭都有可能被拦截下来。 可就在他笑意越来越浓的时候,谢云溪眼前忽然弧线了一个黑色的旋涡。 那不是辛先生感悟出来力量,那只是至高无上的速度。 流沙列阵刀在半空之中分开了,在急速的旋转中,一半列阵刀在半空中第二次加速。 当! 就在谢云溪的眼前,半截流沙列阵刀将那支突然现身出来的铁箭击飞。 火星在她眼前闪烁的那一刻,像是有一颗星星近在咫尺的爆开了。 火星在她脸上擦出来一条小小的口子,那是因为箭被一刀斩的碎裂。 赶上了。 林叶猛然回头看向箭出现的地方,藏身于暗处的箭手在看到林叶看向这边的那一刻,他的心脏也几乎停止跳动。 压迫感,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他知道林叶察觉到他的位置了,也知道只要让林叶近身,他断然挡不住那样的一刀。 所以他也不在乎什么暴露不暴露,直接又是一箭射了出去。 拓跋烈的手下中,有一群人极擅长射术,其中最强者能在一百五十丈外杀人。 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拓跋烈亲自训练出来的军中高手。 可实际上,这些箭手都是得此人的传授。 薛昭麟,王家在北疆的巨大势力中地位极高之人,北木的二把手薛昭麟。 他预感到了危险,所以第二箭应声而出,可他射的不是林叶,还是谢云溪。 他知道如果这一箭是朝着林叶射过去的话,那么击杀林叶的可能一定低于被林叶挡开的可能。 他已经见过林叶出手了,所以哪还有什么将林叶一击必杀的自信。 可只要他朝着谢云溪再发一箭,林叶就根本没有时间来杀他。 他赌对了。 林叶没有变向,似乎是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第二箭,所以哪怕是在回头看向发箭之处的时候,林叶依然还是在朝着谢云溪那边疾掠。 第二支箭与第一支箭速度一模一样,快的让人心里都能生出绝望。 可林叶已经这么近了,他不可能再让谢云溪受到威胁。 “开!” 林叶忽然一声暴喝。 脚下发力的时候,连地面都被炸开。 一团烟尘才升腾起来,林叶已经化作一道流光,转瞬就到了谢云溪身前。 他左手伸出去一把揽住谢云溪的腰,稍微一发力,将谢云溪转到了他身后。 同时右手伸出来,掌心张开,精准的拦在了那一箭的前边。 先是当的一声,箭击中林叶掌心,紧跟着便是另外一种刺耳的声音出现。 那箭竟然带着急速的旋转,刺穿了林叶掌心的流沙战甲。 可,这并不是结局。 林叶眼神骤然一凛,流沙战甲从他手臂上往掌心处汇聚过去。 硬生生的,战甲形成了一个向外的流沙旋涡,将那支箭给顶了回去。 箭在急速旋转,流沙战甲也在则在逆着箭旋转的方向旋转。 林叶胳膊上的肌肉都绷紧了,巨大的力量之下,那箭上的旋转,似乎依然还有能把他胳膊拧成麻花的力量。 啪啪啪啪啪 几声极轻微的声音出现,林叶的胳膊上裂开了一些血口。 可那支箭最终还是被林叶挡住了,而此时他的掌心处也血流不止。 血液汇入了流沙战甲之中,让战甲的颜色看起来更加的鲜艳夺目。 然而,这也不是结局。 第三支箭到了。 薛昭麟似乎是想到了林叶会挡住这支箭,所以他发出的第三支箭如影随形。 在林叶几乎尽全力挡住这一箭的时候,第二支箭骤然出现,黑点变成箭的那一刻,已在林叶身前。 这一刹那,林叶的眼神里闪过一抹前所未有的狠厉。 但就在他要将第二支箭,以他从未施展过的功法破开的时候,又一股力量从林叶侧面飞来。 像是一条无形的长鞭,从远处甩过来,精准甩在那支铁箭上。 那无形长鞭骤然发力,将箭打的往一侧偏开,而林叶已经积蓄的力量在这一刻被他又压了回去。 他回头,看到了陈微微。 “啊!” 半空之中,陈微微双手往前伸着,像是握着那无形长鞭的柄。 他人在半空之中竟然能旋转一圈,且像是抡起来什么极沉重的东西转了一圈。 那支铁箭被陈微微甩了一圈之后飞了出去,直奔箭来时的方向。 那箭在浓烈的烟尘之中穿透过去,像是一颗流星穿透了本该安静的宇宙苍穹。 可是藏身在暗处的薛昭麟却早已趁机脱身,此时不走,他还等着被围攻不成。 这可是在都护府里,天知道林叶藏了多少后手。 也就是在这一刻,一群刀客从半空之中掠下来,粗粗看起来,每个人都像是一模一样。 为首的那个刀客见林叶没事,他伸手指了一下,其他刀客随即再次动了起来,朝着箭手逃走的方向追出去。 “是我的错。” 隋轻去摘下斗笠,走到林叶面前:“我见子奈往天水崖那边去了,料着埋伏的人会在那边,所以急着去追子奈,是我疏忽了。” 林叶摇头:“防不胜防,这本就不是谁的疏忽。” 他看向隋轻去:“你总算肯出来见我,你” 还没把这句话说完,隋轻去就对他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要问。 林叶只好把后边的半句话,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我去保护子奈,你回来了,他们大概也不敢再贸然来攻。” 说着话,隋轻去一转身,再次朝着天水崖那边掠了过去。 剩下的几个斗笠刀客朝着林叶抱拳,然后同时转身跟着隋轻去而去。 林叶看向谢云溪:“小姨,你脸上” 这句话还是没能说完,因为谢云溪指了指陈微微。 陈微微蹲在地上,正在大口咳血。林叶跨步过去,见陈微微脸色惨白,嘴里的血根本就止不住,不住的从嘴角往外溢,只要咳嗽一声,嘴里的血就大口大口的喷出来。 林叶见他此时连说话都不能,伸手捏住了陈微微脉门。 片刻后,林叶的眼神就变了变。 “多久了?” 林叶问陈微微。 陈微微摇了摇头,显然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叶还想再问,陈微微眼睛往上翻了一下,紧跟着人就软倒了下去。 半个时辰之后,看到林叶从屋子里出来,谢云溪问他道:“怎么样?” 林叶道:“现在看起来是他之前已被魔功反噬,本就已经受了内伤,之前出手又尽了全力,导致魔功伤及丹田” 他微微摇头:“生死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不过若不得好好救治,怕是一身修为就没了,活着,大概也是个废人。” 谢云溪:“以你医术,你不能救他?” 林叶摇头:“我可以查看出他为何受伤,也知道如何能救,但我这里没有救他的东西。” 谢云溪问:“是什么?” 林叶道:“需极强的丹药帮他把受损的丹田修补好,我就算知道用什么配制,一时之间也凑不出那些东西。” 他看向谢云溪:“普天之下,能随随便便拿出来这些珍贵药材的地方,可能只有上阳宫奉玉观。” 谢云溪问:“他突然回来,是不是” 后边的话她没有直接说出来,林叶就点了点头。 “是,他可能知道自己扛不住了,回来是找人救他的。” 谢云溪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不死魔功,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叶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推测着,大概是魔功重塑肉身,本来的经脉都要变。” “每经过一次生死劫,便会促使这魔功重塑他的肉身,到最后,他的肉身大概可刀枪不入,但神智或许就没了。” 谢云溪点了点头。 她看了看门里边,陈微微就躺在床上,此时还在昏迷之中。 从门外看过去都能看得出来,陈微微那张脸白的好像纸一样。 “辛先生若回歌陵,不知道能不能带上他。” 林叶此时也自言自语了一声。 听到这句话,谢云溪的眉角微微挑了一下,她忍不住又朝着屋子里看了一眼。 “我知道是巧合了些。” 林叶看出了小姨眼神里的疑虑,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我也知道,这世上巧合的事,多半都有些问题” 他看向谢云溪:“可老陈他” 谢云溪点了点头:“我知道。” 林叶从来都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也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被人利用的人。 可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坎儿,每个人都有,别说是林叶,就算是真正的狠毒无情之人,也一样有那么一道坎儿。 “我一会儿请辛先生过来看看。” 林叶也回头看向屋子里,陈微微那张脸白的,就好像人有一多半已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他看着那个家伙,眼神里有些淡淡的一闪即逝的心疼。 说起来,陈微微确实很倒霉。 而此时此刻,谢云溪看着林叶的眼睛里,也有心疼。 她心疼的是,这个她在乎的少年,终究还是做不到天子那样的正确和无情。 正文 第六百五十一章 谁也收不住手了 天水崖弟子,竟是无一幸免。 这是最让人难以理解之处,就算是地震一样将天水崖摧毁,弟子们又不是动不了,不可能无一人逃脱。 况且,这不可能是什么地震,若真是的话,距离并不算太远的都护府又怎么可能幸免。 此时此刻,站在废墟之前,辛先生的脸色格外难看。 他心中不只是悲怆,还有愤怒,无边的愤怒。 因为这些天水崖的弟子,都是被他牵连。 不管出手的是谁,目标只有那一个。 辛先生就要成为上阳宫掌教,可他能用的亲信着实不多。 天水崖这边的人,多多少少和辛先生算是有些交情,而聂无羁更是奉玉观观主人选。 所以,弟子们都死了。 那些人就是想把辛先生的帮手都杀光,能杀多少是多少,不管是令他们忌惮的高手,还是如这里死去的那些弟子一样的小人物。 天水崖的弟子死绝,聂无羁去奉玉观也就没有了他自己的亲信随从。 他这样从外地调入京城委以重任的,还是直接成为上阳宫二把手,如果不带自己人,怎么可能顺利在上阳宫立足。 现在,他已经没人可带了。 “他们,过了。” 辛先生看着那废墟自言自语了一声,在过往的任何时候,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愤怒过,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想杀人。 那些人成功的除掉了天水崖,除掉了这个对于他们来说的隐患,可他们也彻底激起了辛先生的杀气。 辛先生不只是辛先生,不只是奉玉观观主,不只是上阳宫掌教。 他的怒火一旦无法控制,那将来会有多少人被波及,谁也不知道。 林叶本想上去劝他几句,却被谢云溪拉住了胳膊。 “不必过去。” 谢云溪声音很轻的说道:“老真人呵护着的他的时候,一定教过他许多事,可他学不进去。” “天子呵护他的时候,一定教过他更多的东西,可依着辛先生的性子,一样学不进去。” “现在老真人没有教会他的,天子没有教会他的,他的敌人教会他了。” 林叶听到这些话点了点头,他知道小姨说的是对的。 辛先生确实是天纵之才,尤其是在武学上,其天赋放眼整个中原都不一定能有人与其比肩。 可辛先生欠缺的,恰恰就是对人性的认识。 他就像是一朵在温室中长大的也盛开了的花,天下绝美,可离开温室之后,便会被风吹雨打。 现在他所经历着的,就是这不可避免的风吹雨打。 天子也许曾苦口婆心的劝过他,曾不厌其烦的教过他,但他性格是那般自由放荡,所以天子说的那些话他未必能真的听进去。 很多时候,言传身教,比不上一次刻骨铭心的打击。 天子也一定教过辛先生,告诉他你对你的敌人不狠厉,你的敌人就会对你狠厉。 现在,辛先生体会到了。 谢云溪轻轻道:“这不只是上阳宫内部的问题,还有更高层面的问题。” 林叶点了点头:“是。” 那些人,不只是勋贵旧族,也包括很大一批在江湖上有势力有地位的宗门。 他们都不可能愿意看到,未来的大玉皇帝是一个集中了所有权力在自己身上的人。 他们现在不敢杀辛先生,也不想杀更不能杀。 但他们可以把上阳宫搞的四分五裂,一个已经分化了的上阳宫,就不再是皇权最有利的辅佐。谢云溪道:“上阳宫内部肯定有人不希望聂无羁去做奉玉观观主,但上阳宫内部一定没有人不想让辛先生成为掌教。” 林叶再次点头。 是啊,辛先生成为掌教,再成为天子,对于上阳宫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辛先生因为是上阳宫掌教,所以才会成为大玉有史以来最有权力的天子。 上阳宫也会因此而更上一个台阶,从江湖领袖,一跃蜕变成大玉的国教。 所以上阳宫内部有人想杀聂无羁,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让这么重要的位置不在自己手里。 但他们绝对不敢轻而易举的激怒辛先生。 所以毁了整个天水崖的事,绝不是上阳宫内部的人所作所为。 “十几年前。” 林叶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朝心宗因为杀了一位上阳宫的神官,招致了灭顶之灾。” 他看着面前的废墟,眼神格外的复杂。 “那时候上阳宫失去的,和现在上阳宫失去的,又怎么能比。” 谢云溪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林叶巨大的担忧,因为这件事到了这一步,已经谁都没有退路了。 聂无羁被伏击,这件事林叶还能把性质给变一变。 现在天水崖被毁,所有弟子身亡,掌教真人就算明知道此时清查清算是中了敌人的计策,他也不可能不出手。 所以到了这一步,上阳宫内部的矛盾已经遮掩不住了。 “不知道老真人会怎么办” 谢云溪也自言自语了一声。 “老真人,以前都从没有在任何人任何事面前退缩过。” 林叶轻轻的说道:“这一次,就更不可能退。” 谢云溪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中飘过的云,像是臻天的眼睛,在看着人间满是恶意的阴谋诡计。 臻天大概会高兴吧。 大玉曾经有过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中有两位圣人,一个被尊称为北木,一个被尊称为南桥。 在这个故事中,天帝是为了其他生灵出头,以浩荡天地之灾让人类几乎灭绝。 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提到天帝这两个字了,现在人们都说的是臻天。 可不管是天帝还是臻天,只要他们是一样的,或者一直都是同一个。 那其实以灭世之灾的方式来惩罚人类,这种事就永远不会发生。 哪怕,人间会出两个圣人。 因为臻天若真的有灵,她会知道人不必她来惩罚,人从一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有了天敌。 人的天敌就是,人。 赋神境的高手在人间已经是神一样的存在,可赋神境的高手也会陨落在天子面前。 这世上的任何一场灾难,对待人的狠厉都达不到人对人狠厉起来的百分之一。 “这是个无解之局。” 林叶轻声说道:“有人给这个局开了个头,各方势力都看到了,便根本无需有人去串联他们,去组织他们,他们都会主动的踩一脚进来。” “他们都看的很清楚,上阳宫只要倒下去,对他们任何一个都只有利,没有一点损害。” 这就好像一头强大的雄狮走在山林之间,有人在前边给雄狮挖了一个陷阱。 这山林中有无数的其他动物都看到了这个陷阱,但因为雄狮太多强大,所以它们都选择沉默。 如果雄狮没有被这个陷阱困住,它们会为雄狮鼓掌,会欢呼,会用最热烈的方式赞美。 可一旦雄狮踩进那陷阱里,不用设计陷阱的猎人动手,受了伤的雄狮会被更多动物围攻。不 也许,只需要雄狮有一条腿踩进陷阱里,其实它还有实力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有其他动物冲上来推它一把。 “这些是天子所预料到的局面吗?” 谢云溪看向林叶问。 林叶摇头。 他是真的无法确定。 这些都是天子能预料到的?如果是的话,以天子的实力足可提前布置,所以都可避免。 天子终究也只是一个肉眼凡胎的人,他有冠绝天下的头脑,但他还是一个人,不是神。 “天子的对手或许从一开始就看准了,上阳宫就是天子大计中第一个破绽。” 谢云溪看向林叶:“这个局,只要开始了,就一定会按照方向走。” 林叶再次点头。 他也再次看向站在稍微远些地方的辛先生。 辛先生在这个时候转身看向林叶:“我想请你帮我” 他话没有说完,林叶就点头回答:“我已经调派兵力过来,也已给他们下令,务必找出所有天水崖弟子的尸体,一个都不能少了,好好安葬。” 辛先生感激的看向林叶。 这些弟子,无辜。 此时此刻,早就已经逃离出去的薛昭麟,心中却还在有些后怕。 他看到了林叶是如何挡住他第二箭的,那支箭在林叶的掌心就是无法突破进去。 固然,林叶身上的那套甲胄看起来很神异,但没有绝强的实力支撑,那甲胄也只是个摆设罢了。 再强的甲胄也没有生命,人如果不能用,不会用,没有强大的肉身和修为支持,神器也无神力。 他也看到了陈微微挡住了他的第箭,但他并不惊讶。 因为这第三箭,本来就是他为了配合陈微微而发出的一箭,这配合,也包括了配合陈微微的修实力。 一想到林叶能徒手接他一箭,薛昭麟后怕,一想到陈微微那个人心狠到真的敢对他自己下手,他也后怕。 陈微微是真的狠厉。 他是真的用魔功反噬了自己,如果他得不到最妥善的救治,他也真的会丧失一身修为成为一个废人。 一个人能偏执到什么地步,才会做出如此果断的决定,又能如此狠厉的执行出来? 那两个人,都可怕。 薛昭麟用最短的时间离开云州城,以他的实力,倒也不是非得去走城门。 但他还是选择从城门处出去,林叶的命令传达的不可能比他速度还快。 他若从城墙上闯出去,反而更难脱身。 已经暴怒的奉玉观观主,一样暴怒的林叶,这两个人联手的话,天下还有几个人有把握能活着离开? 出了云州城之后,薛昭麟就一路向北疾行。 他出城之后便有人接应,骑上快马赶路,每隔百里就有人为他换马。 当他打马而行的时候,他心里才总算踏实下来。 到这个时候,他又不可避免的回想起来林叶徒手抓箭的那一幕。 “还敢说不能修行这种事,你终究瞒不住多久。” 在这一刻,薛昭麟脑海里的回忆,是在精准的捕捉林叶当时的反应和动作。 正在纵马的他忽然间勒住战马,因为他从记忆中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隐隐约约的,他感觉,就算陈微微没有及时挡住那一箭,林叶也一定能挡住那一箭。 “大敌” 薛昭麟眼神里,闪过一抹忧虑。 正文 第六百五十二章 你就当不知道 客房门口,辛先生从屋子里出来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这个家伙,伤的确实太重了。」 他刚才试着以上阳宫最正统的功法为陈微微疗伤,然后发现陈微微体内的上阳宫功法,就像是一支孤军,还在和魔功奋战。 「我以上阳修行将他伤势稳住,但没有最合适的丹药,也无法修复他的肉身。」 辛先生看向林叶:「我还要去予心观和惜声寺,若一路这么带着他走的话,走不到歌陵他也就废了」 说到这他又回头往屋子里看了一眼,然后再说话的时候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 「他明知自己出手或许会死,却还是出手相助,只凭这一点,我便要救他一命。」 林叶抱拳:「多谢先生。」 辛先生道:「此人归根结底是上阳弟子,你谢我做什么。」 他看向聂无羁道:「天水崖已毁,你留在这其实也无用处,弟子们都已安葬,此间之事,也需你仔细向掌教真人禀明。」 「所以你就直接去歌陵吧,带上陈微微,我给你一些丹药一路上喂给他,保他路上伤势不会恶化。」 聂无羁俯身:「遵命。」 辛先生道:「到奉玉观之后见到掌教真人,只需如实对他说明这里发生了什么,至于掌教如何决断,不问你,你不可多言。」 「是。」 聂无羁又应了一声。 辛先生道:「我会加快行程,先去惜声寺再去予心观,但无论如何也会比你们慢一些,到歌陵后掌教真人若问你陈微微是何身份,你也务必要说的清清楚楚,救与不救并不在我,而在于掌教真人。」 「我知道了。」 辛先生吐出一口气,看向林叶:「天水崖的事你先查,我想着不久之后,掌教真人怕是会亲自来一趟了。」 林叶抱拳:「我定尽全力把这事查清楚。」 辛先生嗯了一声,朝着众人抱拳:「我先行一步,诸位再会。」 说完后他转身走了,大袖飘飘,只是不见了往日的潇洒,明显多了几分急迫,而这急迫之中还有几分在辛先生身上不多见的戾气。 送走了辛先生,又送走了聂无羁和陈微微,林叶回到都护府直接进了后院。 在台阶上坐下来,远处的士兵们还在清理被山石砸坏了的地方。 最后边的房子坍塌了不少,院墙更是有很长一段都倒了。 士兵们将砖石瓦木都搬到一边,已经有工匠过来,准备重新把围墙先修上。 林叶坐在那看着这一幕,可眼睛里其实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的思绪现在很飘忽,在这飘忽之中还有些对自己的淡淡恨意。 他恨自己的原因,是因为到现在为止,他还在怀疑陈微微。 所以他觉得其实自己才是个恶人吧,陈微微拼着受伤也出手为他挡了一箭,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还在怀疑陈微微和那箭手或许有直接关系。 他觉得自己人性之中,确实有着让他自己都会觉得害怕的冷漠。 如果老陈知道他此时还在怀疑陈微微,老陈也会恨他吧。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老陈来了,急匆匆赶来的。 虽然林叶一直都希望他住进都护府里来,可老陈也是一直都不肯。 老陈说,都护府太高了,站在那么高的地方他害怕。 他还说,越高的地方就离地气越远,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若离开了地气会很难受。 老陈还是不习惯站在都护府这个位置,俯瞰那漂亮的如诗如画的云州城。太美了,和他过往看到的不 一样。 他生活在底层百姓之中,所以他知道云州城没有从上面往下看的那么美。 老陈急匆匆的赶来是听说了天水崖的事,他担心林叶,担心小子奈。 都护府的人当然都认识老陈,连忙把他引领到了后院来见林叶。 远远的,看到林叶坐在台阶上发呆,看到小子奈就坐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看着林叶发呆。 老陈摆手阻止了想去禀告一声的亲兵,示意他们不要打扰。 他就在距离林叶大概十几丈远的地方坐下来,也发呆似的看着那两兄妹。 没有人告诉他陈微微回来了,也不会有人告诉他陈微微受了重伤,更不会有人告诉他陈微微已经被送往歌陵。 林叶在第一时间就交代手下人,无论如何不能让老陈知道。 如果不是林叶有些失神,以他的修为之力自然早就察觉到老陈来了。 因为陈微微的事林叶心中有些纠结有些难受,这才没有注意到。 等林叶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足足两刻左右。 他准备去天水崖里再看看情况,起身的时候,才看到老陈就坐在那看着他。 老陈见他起来,也连忙起来,他此时的样子啊就连急匆匆来看望一下自己在乎的孩子,都透着一股让人心里有些疼的小心翼翼和卑微。 林叶连忙跑过去:「你来了就该直接喊我。」 老陈连连摆手:「不能不能,你在想事情,我不能打扰你,我知道现在你要想的都是军国大事,可不能耽搁。」 林叶看着他,老陈的表情就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起来。 他问:「是我说错话了?」 林叶摇头:「没有,只是你越来越生疏了,不管我是原来那个武馆的弟子,还是那个契兵营将军,又或者是现在的都护将军,这都是后来的事,在这些之前,我先喊了你一声陈叔。」 老陈笑起来,他是那么那么容易满足的一个人,一个老人。 「我明天把东西搬过来。」 老陈拉着林叶的手说:「我不在你们兄妹俩身边,出了事还要急匆匆的往这跑,我心里急可是跑的慢,越慢越心急,所以我还是住过来吧。」 本来林叶和子奈回到云州之后,一直都和老陈住在一起的。 可是,确实诸事不便,林叶再怎么会放权给手下人,他也是都护大将军,他也有太多事要处置。 即便诸事不便,林叶还是一直都在那个小院住着。 直到后来,每天都有无数人来小院请示,老陈的作息时间都被打乱了。 林叶将想把老陈接到都护府住着,老陈怎么都不肯。 他去过都护府了,他那会儿还是习惯了称呼这里为城主府,过了很久才适应着改口。 他说,以前想都不敢想,自己能到城主府里看看,那是云端里的地方,住着的都是云端里的人。 他说自己看过了,满足了,但是就不住了。 这次,他害怕了。 老陈真的害怕了,他怕因为距离远而不能及时帮林叶和子奈做点什么。 哪怕是到了今时今日,林叶已经是百姓们眼中站在云端里的人,也是老陈眼中站在云端里的人。 可老陈心中所想,依然是自己能帮林叶做些什么,而不是因为林叶自己能得到什么。 「我守着你们近一些,如果再有什么事,我能及时看到你们呸呸呸,不会再有什么坏事了,肯定不会有。」 老陈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林叶忽然伸出双手抱住了他。「放心吧,不会再有什么事发生了,我和子奈 都会好好的。」 林叶回头看向庞大海:「正好工匠们在,请他们帮忙在我准备的那院里搭个棚子,那驴和小寒都牵过去。」 庞大海立刻应了一声:「好嘞!」 林叶又吩咐道:「派几个人去一趟小院,把陈叔的东西搬过来,小心些,不要摔了。」 老陈连忙说道:「不打紧不打紧,摔了也没事,都是不值钱的东西」 他看到林叶看他,他连忙闭嘴不说了,像是一个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的孩子。 「子奈。」 林叶看向早就走过来的子奈:「你带着陈叔把家布置好,告诉下边人不要随便打扰。」 「好嘞。」 子奈也应了一声,拉起老陈的手:「爷爷,咱们去看看住的地方,我哥老早就让人在这都护府里造了一个小院,和你那个小院一模一样。」 老陈微微一怔。 他看向林叶,这个时候的他眼睛里已经有些微微发红。 林叶朝着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还要去忙别的事,老陈也下意识的和林叶挥手,嘴里又是絮絮叨叨的说着去忙吧去忙吧,可不能耽误了正事。 子奈拉着老陈的手:「爷,我哥连那小院里的家具,都让人比照着你屋里的家具陈设造的,真的一模一样。」 「可是我哥说,就算把那个小院搬到这都护府里来,爷你还是不喜欢住,因为哪怕是原封不动的搬过来,那也不是家。」 老陈的手微微一颤。 「对了。」 子奈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我哥收到陈微微的信了,他在信里告诉我哥说,他过阵子要去歌陵了,天子可能准许他去奉玉观修行,不用一直留在冬泊了,开心吗?」 听到这话,老陈的眼睛都亮了,是那种灿若星辰的亮。 他激动起来,嗓音有些微微发颤的问:「真的?你哥刚才怎么没告诉我呢。」 「真的呗。」 子奈说:「我哥没告诉你,那只能是因为他忘了,那个家伙脑子一直笨,你又不是不知道。」 老陈摇头:「你哥可不笨,你哥要是笨能做都护大将军吗?可不许胡说噢。」 子奈笑:「行行行,他不笨,他可聪明了,天下第一聪明还不行?」 老陈也笑,可是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来,他看向子奈:「那我儿子,怎么没给我写信?」 子奈立刻就笑道:「不想告诉你呗。」 老陈一愣。 子奈说:「他跟我哥说了,因为这事还没完全定下来,所以先不要告诉你,万一有个什么意外,你不就空欢喜一场了吗?」 老陈点头:「是是是,孩子们啊,操心的都多。」 子奈道:「现在你知道我哥为什么不告诉你了吧,我跟你说,是因为我憋不住啊。」 老陈哈哈大笑起来,刚才那满脸的担忧都不见了。 子奈在心里松了口气。 她说:「将来陈微微回来了,去了歌陵,那可真的就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了,你要去歌陵,那还不神气起来?」 老陈连忙道:「不能神气,可不能瞎神气,我不能给你们添乱。」 子奈老气横秋的笑道:「懂事!」 她一笑,也灿若星辰。 「那你可不能告诉我哥说我告诉你了,不然我哥肯定骂我,你就当不知道。」 「行嘞。」 老陈笑的合不拢嘴:「我就当不知道!」 免费阅读 正文 第六百五十三章 霹雳珠与云母雷 人从懂事开始就在学着去哄别人开心,谁懂事的越早,谁自然也就更累一些。 子奈是。 可,现在已经被人忽略的是,林叶也是。 从都护府出来之前林叶还回头看了一眼,虽然此时早就已经看不见老陈的身影。 但此时此刻的林叶在心里看到了,那个讨好着孩子们的老人。 早早懂事就学会哄人和早早晚晚都在讨好人的人,后者更加卑微。 林叶知道老陈的卑微来自何处,就来自于林叶现在地位的不断提高。 才刚到云州城的时候,老陈还是在平等的和林叶交流,现在他觉得自己和林叶的距离已经很远了。 对于林叶的态度,他既骄傲又卑微。 林叶不敢让老陈知道他到现在还在怀疑陈微微,因为一旦被老陈知道了,那个老人会更加卑微,会更加努力的去讨好林叶。 「其实你知道自己这次错了。」 声音在林叶身边出现。 林叶微微俯身:「小姨。」 谢云溪嗯了一声,站在林叶身边看着远处:「有人说,当你的地位足够高的时候,你身边的人都对你满怀善意,你身边都是好人。」 林叶点头。 谢云溪继续说道:「那按照这样来说,如果你地位足够高的话,你身边所有的巧合都不是巧合。」 林叶再次点了点头。 「现在只能往好处去想,陈微微的处心积虑和心狠手辣,仅仅是因为他太想去奉玉观修行。」 谢云溪说完这句话后,在林叶的肩膀上拍了拍。 「我不是在安慰你,我是在告诉你,错了就是错了,既然你不改,那就往好处想想,如果想不通,那么剩下的就只能都是坏事了。」 林叶深吸一口气:「我知道的,小姨。」 「你去忙你的事吧,天水崖那边还有许多事需要你操持。」 她看着林叶走远,然后心里又疼了一下。 懂事的孩子 天水崖废墟,林叶蹲下来仔仔细细的检查着,这是他发现第一具尸体的地方。 在这里他拉出一具上阳宫弟子的尸体,显然是被坍塌的建筑当场砸死的。 在不远处,林叶拉出来第二具尸体,也一样是被砸死的。 林叶怀疑的恰恰就是这些都有修为在身的弟子,为何无一例外都是被砸死的。 之前士兵们已经把这里都清理过,所以想找出当时的痕迹已经很难。 就算没有清理过,以天水崖坍塌的那个程度来说,也一样看不出痕迹。 林叶从最下边抓了些尘土,放在鼻子前边闻了闻。 如果是毒,哪怕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在尸体中也一定能检查出来。 林叶当然已经查过尸体,看不出任何毒药的痕迹。 所以如果这些弟子毫无反应就被砸死,且还不是中了毒,那仅剩下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 但,这又是一个很难做到的事。 天水崖在半山腰,且建筑都很大,在这样相对空旷的地方大规模的是用***,难度太大了。 除非是,这些人所中的***都不是闻进去的,而是吃进去的。 林叶起身朝着天水崖厨房那边过去,那边还没有清理出来。 天水崖有两座厨房,一个是后院的小厨房,专门给司座神官等重要人物做饭,一座大厨房就在前院,弟子们都在这里吃饭。 林叶摆手示意在这清理的士兵们暂时离开,他走到这座废墟前停下的时候,眉头就 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如果说别处是坍塌,那这里就是粉碎。 「又是符术?」 林叶自言自语了一声。 厨房这边被毁成了这个模样,显然这里就是直接引爆了什么东西的地方之一。 林叶知道曾经的御凌卫和天子的禁军之中,秘密研究出来了一种可抗衡修行者的武器。 如果这里的坍塌不是符术造成,那么就只能是那种武器了。 「去请石锦堂石大人过来。」 林叶回头吩咐一声。 正在天水崖后边检查的石锦堂很快就赶了过来,到林叶身边,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林叶打断。 「御凌卫中,专门用于对付大修行者的那种武器叫什么?」 听到林叶忽然问这个,石锦堂显然有些为难。 「都护大人也怀疑,这里的坍塌是被人从很多个点引爆了什么导致的?」 林叶看了他一眼:「别装,直接说。」 石锦堂讪讪的笑了笑,本来想把林叶的问题搪塞过去,显然没希望了。 「其实都护大人应该早就知道那东西,只是都护大人忘了吧。」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你说我装,你不一样也在装? 所以林叶又瞥了他一眼。 石锦堂道:「御凌卫里研制出来的武器,其实不是一种,而是两种。」 「其中威力比较小的那种,可以安装在箭簇上,投枪上,重弩上,名字叫做霹雳珠。」 「另外一种威力更为巨大,一颗的威力,就相当于武岳境高手的全力一击,当然正因为威力大,所以制造起来极难,名为云母雷。」 林叶问:「既然你猜到了我问你这两种武器的目的,那就说明你之前已经查过了?」 石锦堂点了点头:「不管是霹雳珠还是云母雷,这两种东西其实材质基本相同,如果是用的这个,那么会有很浓烈的气味。」 他指了指厨房废墟:「这里就一定会有焦黑的迹象,可显然没有。 林叶道:「所以就只剩下那一种可能了。」 石锦堂道:「上阳宫的符术。」 林叶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出现了那位大礼教神官的模样,那个和他在孤竹并肩作战的前辈尚清讫。 那是一个长者,也是一个智者,林叶和他接触的时间其实不算多长,但林叶在心中也敬重此人。 尚清讫是上阳宫的大礼教神官,按照地位来说,是仅次于奉玉观观主的级别。 石锦堂此时说道:「如果真的是那位大礼教神官的话,其实解释起来也就合理了。」 林叶嗯了一声。 石锦堂道:「作为大礼教神官之一,且还是所有大礼教中最年轻的那个,他本该是奉玉观观主最合适的人选。」 林叶又嗯了一声。 如果不是因为辛先生身份特殊,那么奉玉观观主的位子也不该是辛先生,正是尚清讫。 辛先生上去了,如果按照常人来分析,那尚清讫可能会有些怨气,但不会表现出来。 辛先生那是天子的亲弟弟啊,还是未来大玉的帝位继承者,尚清讫有些怨气也只能憋在心里。 聂无羁就不一样了。 论身份地位,论实力修为,论江湖分量,不管论什么,聂无羁都不能和尚清讫相提并论。 「现在唯一不合理的地方就是太明显。」 石锦堂道:「之前刺杀聂无羁的时候就用了符纸,现在天水崖被毁掉又可能是符术,普天之下,能把符术用到这般地步的,只有大礼 教尚清讫这一个。」 林叶蹲下来,仔细检查了一下地面。 按照石锦堂的说法,霹雳珠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损害,所以若真的是那种武器也只能是云母雷。 可云母雷炸开后,四周焦黑,如被烈火焚烧过一样,而且还会留下很刺鼻的气味。 这里看起来没有丝毫焦黑的迹象,更像是一团空气在这爆开了。 除了符术之外,林叶也想不出其他什么可能。 「我推测。」 石锦堂道:「当初建造天水崖的时候,就有人故意留下了这些弱点,天水崖看起来坚不可摧,但只要是在这些点动手,就能让整座天水崖彻底坍塌。」 林叶道:「那就不合理。」 石锦堂:「何处不合理?」 林叶道:「大礼教神官曾经说过,符术这种东西不可能将修为之力长时间的聚而不散。」 石锦堂懂了:「如果说,不是很早之前就已经放在这的,那就几乎没可能,有人有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放置这些符纸。」 林叶道:「不是没可能。」 石锦堂道:「除非是,这个凶手已经把所有弟子都迷翻了,所以就算他明知道的布置符纸,也没人可以阻止,也没人能逃出去。」 林叶道:「那这个人一定是天水崖中的老人,每个人都认识他,且对他毫无防备。」 他转身看向不远处,庞大海带着亲兵还在那边清理废墟呢。 「庞大海,把东西给我。」 林叶喊了一声。 庞大海立刻跑过来,从怀里取出来一个本子递给林叶。 这是聂无羁在临走之前亲笔所写的东西,是天水崖的人名册。 「核对过了吗?」 林叶问。 庞大海道:「核对过了,但人数对不上,差了十几个呢。」 石锦堂在旁边说道:「废墟还没有完全清理出来,所以暂时对不上人数也不能确定什么。」 林叶道:「那就再快些。」 他吩咐道:「再去调人手过来,一定要把所有尸体都找出来。」 庞大海立刻答应了一声,喊了手下人来,让人跑回去再调人马来。 「一个老好人。」 石锦堂自言自语的说道:「不管是谁见了他,都不会觉得他是威胁,不管是地位高的神官,还是地位低的弟子,都觉得他是个老好人。」 他看向林叶继续说道:「这样的人不会在很高的位置,位置太高,太容易暴露,而且位置高的人就算装也要装的冷傲些,毕竟不能让弟子们觉得太和善。」 他把自己刚才说的又总结了一遍:「地位不高,还是个老好人,地位高和地位低的人都觉得他不是威胁」 然后看向林叶:「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后厨的人,而且一定在天水崖已经做了很久。」 他说:「如果是这样的人,那也就更合理的解释,为什么所有人都没能逃出去,因为这样的人才是下药的最合理的人选。」 林叶点了点头:「看来得派个人去追一下聂无羁了,他可以不回来,但路上一定要把事都问清楚。」 石锦堂道:「我亲自去吧,现在快马加鞭去追还来得及。」 林叶道:「那就你去。」 他又看了一眼那废墟,然后伸手:「给我试试。」 石锦堂:「试什么?大人在说什么,我没懂大人的意思,下官还是赶紧去追聂无羁的好。」 林叶就那么看着他。 片刻后,石锦堂叹了口气,从背包里小心翼翼的取出来两个东西 。 一个是黑乎乎的药丸似的东西,这就是霹雳珠。 一个像是个白色的大片的蘑菇,所以才会取名叫云母雷吧。 「小心些。」 石锦堂把东西递给林叶:「我手里都不多,而且这东西监管严密,用过就要上报。」 林叶问:「上报给谁?」 石锦堂:「我啊。」 林叶:「滚蛋。」 石锦堂:「好嘞。 免费阅读 正文 第六百五十四章 试一试 寻了个无人的地方,林叶看了看手里那颗黑乎乎的好像药丸似的霹雳珠。 这东西,就是御凌卫奉旨研制出来,专门用来对付修行者的武器。 林叶现在甚至都觉得,御凌卫之前的查案职责,实则是为了掩护他们的另一个职责。 到现在为止,御凌卫明显已经失去了原来的作用,连镇抚使都被派到云州来做地方官,可只要御凌卫这个衙门还在,那这衙门始终都没有暴露出来的那部分,就一定还在运转着,且依然重要。 林叶进而想到,御凌卫镇抚使来云州做地方官,天子让所有人以为御凌卫已经逐渐失去地位,转移到地方上成为云州州抚的亲兵队,实则还是为了掩护那个神秘的部门。 在孤竹的时候林叶见识过这霹雳珠的威力,相当于一件很犀利的飞器。 也就是说,这就能让不懂修行但配合默契训练有素的士兵,可以与拔萃境的修行者硬刚。 一支几十人的小队,不配备霹雳珠,只要是训练有素且装备精良,已足够让拔萃境的修行者不敢轻易开战。 配备了霹雳珠这样的武器之后,拔萃境的修行者可能连打一打的念头都没了。 想到这,林叶便想将那颗霹雳珠弹出去试试威力。 砰的一声。 霹雳珠在林叶手指尖爆开,炸出来一团火星一团黑雾。 林叶甩了甩手,低头看,手指头黑了一片。 弹的劲儿大了些,还没弹出去就在指尖炸了。 确实有一股刺鼻的气味,也确实能炸黑。 林叶用手帕把炸黑了的手指擦了擦,然后叹了口气 有些许痛感。 他又看了看那个像是一朵白蘑菇似的云母雷,据说这个东西炸开,相当于武岳境一芒修行者的一击。 所以他决定要稳妥些,毕竟那是相当于武岳境一芒修行者的一击啊。 不能再用手弹了。 拿脚踩。 他把云母雷扔在地上,然后一脚跺了下去。 轰的一声! 这个虎-逼就被炸的离地而起。 地上被炸出来一个很大的坑,在爆炸的时候威力确实很大,飞沙走石。 林叶被这股巨大的力量震的飞起来,他在空中借力顺势翻滚后,轻飘飘的落在远处。 他面前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大概半丈方圆的一个坑,炸的焦黑焦黑的。 所以这能让林叶更断定了天水崖被袭击用的不是这东西,应该就是符术。 不过这东西的威力确实可以,很够劲儿。 林叶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脚还行,就是看出来特别黑,但应该没被炸坏,鞋没了。 脚腕子上还有个圈,应该是鞋口。 听到这爆炸声,很多人都赶了过来,还以为是这里再次被人袭击了呢。 石锦堂也在第一时间就冲了回来,他是要去追聂无羁的,还没走远呢,就听到这轰的一声。 他知道那是林叶在试验霹雳珠和云母雷的威力,可他还是不放心。 那东西可是他给林叶的,真要是把林叶炸出个好歹来,那他也是罪责难逃啊。 要是把林叶炸个半身不遂什么的,天子知道了,他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等到近处一看,林叶完好无损的站在那,石锦堂这才松了口气。 他目测了一下林叶和那个坑的距离,心说都护大将军果然还是知道分寸的,扔的距离很安全。 然后他就看到了林叶脚踝处的那个圈,和那只黢黑黢黑的脚丫子。 “都护大人?” 石锦堂试探着叫了一声。 林叶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还没走?” 石锦堂指了指林叶的脚:“这没事吧?” 林叶摇头:“没事,可能会不太好洗干净。” 石锦堂心说陛下啊陛下,你老人家当初看中了都护大人并委以重任,是因为他虎吗? “没事咳咳,没事就好,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他转身就走。 他现在就怕林叶自己踩爆了云母雷,但还会讹他,林叶不是干不出来。 林叶感受到了那云母雷的威力,这试验也就算是圆满成功了。 这就是武岳境一芒的一击啊果然还是不必太在乎啊。 他也得走了,这个样子被手下人看到了,除了赞美他牛-逼之外,也会感慨一声虎-逼。 人们经常会用动物来形容一个人有多厉害,到了牛-逼这个层次的时候,已经很了不起了,能超越牛-逼这个层次的也只能是虎-逼了。 形容一个人牛-逼可能他就是单纯的牛-逼,但形容一个人虎-逼,那必须是牛-逼之中还带着一丝丝傻-逼。 林叶装作若无其事的往回走,虽然他很能装,但那只脚确实太黑了,还有个圈,让人想假装看不见都很难。 回到都护府,子奈一眼就看到了林叶那只脚有些非同寻常。 “哥?” “嗯,怎么了?” “谁油炸你脚了?” “我自己炸的。” “好玩吗?” 林叶:“” 换别人可能会问问他疼不疼,有事没事,只有子奈会问他好玩不好玩。 “我哥就是牛。” 子奈说:“鞋都炸没了,脚都没事,这鞋不好,下次咱不买了。” 她转身:“我也试试去。” 才转身还没有来得及走呢,被林叶一把抓住了她马尾辫。 林叶揪着她辫子往回走,子奈只好放弃了试一试的念头。 可林叶才一松手,她忽然转身就跑,然而她还是没能跑出去就又被抓住了。 这次,林叶抓着她的马尾辫把她拎起来,她抱着肩膀一脸的不乐意的被拎回去了。 人家妹妹让哥哥举高高,和林叶把她举高高的方式,还真是不一样呢。 林叶回到屋子里后,自己打了水洗脚,还确实挺不好洗掉的。 收拾好了之后,林叶就在书房里坐下来,他现在必须思考一下这件事该怎么去查。 事关上阳宫内部,这才是最难缠的地方。 就算他现在是三北都护府的大将军,也无权直接派人去查上阳宫奉玉观。 想查,就得请示天子,而且就算天子准许查这案子了,也不可能是林叶去查。 林叶是地方官,职权再大也是地方官。 辛先生离开之前说,这件事或许会让老真人亲自到云州来。 这应该就是最好的局面了。 唯有老真人亲自来了,到了云州,作为云州这边地位最高的地方官员,林叶才能顺理成章的一起调查。 上阳宫的特殊,对于大玉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 因为上阳宫的特殊,可以起到暗中监察百官的作用。 也是因为上阳宫的特殊,一旦上阳宫都被人渗透,那谁来监察上阳宫? 老真人在就能压得住,老真人不在了,上阳宫就会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乱象。 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谢云溪和小禾姑娘到了他书房门外。 小禾姑娘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是刚刚做好的点心和一碗冰糖梨汤。 看到林叶,这个内向且善良的小姑娘就先红了脸。 这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她自己都根本控制不了的反应。 “大将军。” 小禾姑娘微微俯身行礼,把托盘放下后就连忙后退两步,躲到谢云溪身后去了。 谢云溪坐下来后问林叶道:“是不是又胡闹了?” 林叶连忙解释:“小姨你放心,我没有胡闹,都是有把握的事” 谢云溪当然也不会当着小禾姑娘的面,再严厉的说些什么,她得给林叶留足了面子。 “你自己有把握就好。” 谢云溪指了指那点心:“看起来简单,可小禾从昨夜就开始准备,子时后就起来开始做,一遍一遍的,我看着都心疼。” 林叶立刻拿了一块:“那得尝尝。” 吃一口,然后大赞。 他看向小禾姑娘道:“多谢小禾姑娘,不过下次还是不要这样操劳了,熬夜伤神。” 小禾姑娘脸更红了:“多谢大将军关照,我记下了。” 可是心里美滋滋。 林叶说好吃,她就开心。 谢云溪问林叶道:“你在想上阳宫的事?” “嗯,是在想,现在只能等着老真人亲自到,不然这事也不好查下去。” 谢云溪问:“你难道还在觉得,这事是上阳宫内部的人自己做的?” 林叶道:“就算那些符纸的被人偷出来的,那做符纸的人也不会没有任何牵连,哪怕是真无辜。” 谢云溪点头。 林叶说的没有问题,那位名叫尚清讫的大礼教神官最擅长符术,这些符纸如果真的都是出自他之手,那他绝对逃脱不了关系。 哪怕他真的无辜,哪怕这些符纸只是被人偷出来的。 谢云溪问林叶道:“你有没有想过更深一些的东西,比如,天子对上阳宫的态度。” 林叶点头:“想过。” 他说:“老真人退位,看似是为辛先生让位,可实际上,是在让上阳宫逐渐退出去。” “如果不出意外,辛先生继承掌教之位后就是继承帝位,那辛先生就可能是上阳宫最后一位掌教了。” 谢云溪点头。 林叶继续说道:“天子也许早就看出来上阳宫出了问题,这一招就是釜底抽薪。” “自辛先生即位开始,看似上阳宫地位更高了,实则是被直接拦腰砍断。” “辛先生之后,上阳宫再无一个上阳宫出身的人可继承掌教之位,所以,只需几十年,上阳宫就真的只是一个江湖宗门。” “几十年后,上阳宫还是江湖圣地,但再也没有能力左右朝廷权力。” 谢云溪轻轻的叹了口气:“是啊所以老真人的心里应该很难受。” 林叶道:“现在又出了这么大的事,老真人心里会更难受。” 谢云溪道:“但就因为出了这件事,你觉得,会不会更加坚定了老真人的决心?” 林叶微微一怔。 这一层,他倒是还没有想到,不是想不到,而是还没有往这个方向想。 谢云溪道:“若真是上阳宫内部的事,老真人因为天水崖被毁,对这千年传承的宗门彻底失望。”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为了配合陛下,心中会有不舍和不甘,天水崖的事出了之后,老真人就会痛下决心。” 说到这,谢云溪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林叶。 “但,没有人真正了解上阳宫,所有的推测都是在不了解上阳宫的基础上所做的推测,上阳宫到底怎么样,天子都未必知道,只有老真人一人知道。” 林叶听到这,眼神逐渐飘忽起来。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五十五章 未雨绸缪 这个世上的人是不一样的,哪怕看起来有着一样的眼睛。 他们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间,看到的是不一样的风景和人情。 有些人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时间,看到的依然是不一样的风景和人间。 所以这样的人会活的更累,因为他们眼中看到的美好远远少于普通人。 不是他们不心向美好,而是他们的眼睛看的太过透彻。 谢云溪的眼睛能把这世上九成九的人和事都看穿,所以她心中的美好所剩无几。 林叶,就是她心中最期待的那份美好了。 不管怎么说,谢云溪还是一个期待着自己有个美好将来的女子,这个将来一定环境无关,但一定和感情有关。 所以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她决不允许有人把她心中这为数不多的期待破灭。 她不管天子要做什么,权臣要做什么,甚至不管林叶要做什么。 谁想对付林叶,她就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哪怕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云州城人人都怕的大小姐,此时此刻她手里也着实没有拿得出来的力量。 因为她曾经的力量都来源于拓跋烈,现在这些力量已经随着拓跋烈的死而烟消云散。 她今天来找林叶,不是想和林叶说一说她对上阳宫的事有什么看法。 她是想说,她要出去一趟。 林叶当然不许。 她有的是办法离开。 然而她又很清楚,她只要离开了云州城,林叶就会追上去,千山万水,也不会让她独自去面对凶险。 因为只要谢云溪现在离开云州城,危险便一定会来。 所以最终她还是没有开口说自己想离开一阵子,她只是说和林叶借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青鸟楼大当家庄君稽,林叶问她需要庄大哥帮忙做什么,谢云溪只是笑了笑,说过一阵子你就知道了。 午后的阳光洒在懒洋洋的云州城里,让原本就懒洋洋的花花草草都昏昏欲睡。 谢云溪约了庄君稽在青鸟楼见面,如今的青鸟楼,已经真的有一座青鸟楼了。 这座楼原本有个别的名字,和青鸟楼也渊源很深,这座楼原来叫做飞鱼堂。 林叶和庄君稽第一次并肩作战的时候,就是在这座楼里,林叶也是在这亲眼见证了庄大哥一剑入武岳。 如今青鸟楼也开始做一些生意,这当然和组成更大的蛛网有关。 这座木楼内部稍稍改建了一下,装饰也变了,不是飞鱼堂在的时候那般奢华,现在看起来很朴素。 这里卖的东西也说不上多名贵,但多数很稀奇。 青鸟楼的主要生意在码头上,能接触到太多太多云州之外的商人。 他们不仅仅是去大玉各地,也去大玉之外。 青鸟楼里所卖的都是这些来自异域他乡的小玩意,各种各样,看起来琳琅满目。 谢云溪走进青鸟楼的时候,庄君稽已经在大堂里等着了。 其实庄君稽很少来这里,他更喜欢码头那边,那里的空气都比这里更舒服些。 见到谢云溪进门,庄君稽俯身行礼:“长公主殿下。” 谢云溪微笑着说道:“庄大哥若是这般客气,那我一会儿开口求你的时候,可能就要有些为难了。” 庄君稽被长公主叫了一声庄大哥,这让他有些许的不适应。 以前长公主称呼他为庄先生,他还勉强能接受,这一声庄大哥让他觉得有那么一丢丢的惶恐。 “殿下,还是直呼我名就好。” “小叶子喊你庄大哥,我也跟着喊一声,总不会错。” 谢云溪说着这句话就走向客位,而这句话却彻彻底底的把庄君稽说懵了。 林叶喊他一声庄大哥,他觉得很正常,不管林叶现在是什么身份,两个人一如既往的还是兄弟。 谢云溪是林叶小姨啊 所以按照道理,应该是林叶喊谢云溪小姨,所以庄君稽作为他大哥,也该喊一声小姨,就算喊不出口,那也该以晚辈自居。 他喊不出口,谢云溪这一声庄大哥却喊的自然而然。 庄君稽诧异和惶恐着的同时,隐隐约约的明白过来什么,于是心里又莫名其妙的开心起来,替林叶开心。 谢云溪说跟着林叶喊他庄大哥,似乎从某种意义上就是在告诉别人,她和林叶的关系。 最起码,这是她自己认可的和林叶的关系。 “长公主如果有什么吩咐,其实只需派人来和我说一声就好。” “派人来和庄大哥说,第一是没有礼数,第二是不够真诚。” 谢云溪道:“而且,此事有几分凶险,我得亲自来问问庄大哥的意愿,去与不去,都是庄大哥自己拿主意。” “去与不去?” 庄君稽试探着问:“出云州?” “是,出云州。” 庄君稽问:“去何处?” 谢云溪回答:“这一趟会有些远,一路走过去的话,大概就要到明年了。” 庄君稽道:“那确实有些远,但我也确实很久没有离开过云州了,恰好还在想着,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谢云溪问:“庄大哥不问问要去何处再答应我?” 庄君稽:“不必问,天涯海角也无妨,因为长公主你来找我帮忙一定不是因为别人的什么事,只能是是因为我兄弟林叶的事。” 谢云溪在这一刻起身,然后朝着庄君稽拜了拜。 庄君稽也连忙起身回礼,他知道,长公主对他行如此大礼,那托他去办的事就必然不好办。 “庄大哥,这件东西先给你。” 谢云溪看向小禾姑娘,小禾姑娘立刻就取出来两封信递给庄君稽。 一封信是给庄君稽的,其中仔细写明了希望庄君稽去办什么,另一封信,是请庄君稽亲手交给别人。 “此去凶险,可我深思熟虑之后,唯有庄大哥能去。” 谢云溪道:“若顺利到了第一个地方,后边的事也就不会再有什么凶险了。” 庄君稽笑了笑道:“江湖路本就凶险,就算是闲来无事去闯荡江湖的人,又有几个能安然无恙?其实想想看,去这个地方,凶险还会小一些。” 谢云溪再次抱拳行礼:“有劳庄大哥了。” 庄君稽也再次回礼。 他问:“先去这个地方,再去歌陵,要见的是两个人,长公主只给我一封信,是给歌陵那人?” 谢云溪道:“第一个要去见的人不需要信,只要庄大哥见到她,提及我的名字就足够了。” “好。” 庄君稽抱拳道:“明日一早我就出城,争取在小叶子去歌陵之前把事办好。” 谢云溪道:“算算日子,庄大哥办妥之后也是明年,就在歌陵等我们即可。” “好。” 庄君稽笑道:“顺便再好好看看歌陵,也是一件美事。” 谢云溪道:“小叶子的难关不在云州,而在歌陵,庄大哥替我走这一趟,就是为了将来能帮小叶子度过难关。” 她缓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天子心,深不可测。”庄君稽问道:“长公主是在担心,天子一直就没想真的重用小叶子,只是把小叶子当做第二个拓跋烈?” 谢云溪摇头:“正因为我看不懂,看不透,所以才怕。” 她看向庄君稽认真说道:“我最看不懂的,恰恰就是天子为何要重用小叶子。” 庄君稽因为这句话,心里微微一震。 然后他就懂了。 天子当年重用拓跋烈有道理也有必要,拓跋烈有救驾之功,天子当然要重用。 又是在那个特殊的时期,天子急需一个拓跋烈这样的人来稳住北疆。 又更急需把拓跋烈送出歌陵,不能把拓跋烈留在身边,留的越久,拓跋烈就威胁越大。 林叶呢? 林叶确实也有救驾之功,但完全不一样,在孤竹,天子就算没有林叶去救,也一定不会出什么事。 与其说那是林叶的救驾之功,不如说是天子故意送给林叶的救驾之功。 “天子那样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人好。” 谢云溪道:“我希望他没有害小叶子之心,但却不得不防。” 庄君稽点了点头。 天子啊至高无上。 现在的云州看起来坚不可摧,还有林叶亲手构建起来的蛛网,让对手想渗透进来都难。 可在天子皇权面前,这云州城不堪一击。 “那” 庄君稽问:“长公主让我去见的人,真的能在最危险的时候,力挽狂澜?” 他不是不信任谢云溪,只是想不到有谁能在天子准备对小叶子动手的时候,还能把小叶子救下来。 “她能。” 谢云溪道:“天子最亲近的两个人,都和她有关。” 庄君稽仔细想了想,和天子最亲近的两个人是谁。 谢云溪见他沉思随即解释道:“一个是万贵妃,一个应该是我但确切的说,应该是另一个我。” “另一位长公主殿下?” 庄君稽懵了。 这句话他确实理解不了。 谢云溪道:“那另一个我,应该也在云州城吧,本该是她的一切,天子给了我,本该是我的一切,她也都夺走了。” 这句话,庄君稽更理解不了。 她是谢云溪啊,她有一双能看穿这个世界的眼睛。 那位神秘的实力强悍的白衣女子,别人都觉得深不可测,也难以想象出其身份,甚至会觉得她的出现有些莫名其妙,唯有谢云溪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不方便告诉庄君稽这些事,因为不管是她还是那位白衣女子,大概都不想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不是因为天子,而是因为林叶。 谢云溪现在唯一不确定的,就是那位白衣女子为何如此笃定的站在林叶这边。 而这,和那位天子到底又有什么关系。 任何经得起推敲的事不外乎合理二字,天子和那位白衣女子对林叶的偏爱,显然不合理。 但,就是推敲不出来这不合理的缘故是什么。 “如果” 谢云溪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如果是真的,那也许我为小叶子筹谋的一切都根本用不到。” 庄君稽更不理解了,长公主说的这些话,前言不搭后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他又不好意思问。 但他坚定不移的相信,这个世上能比他还真心实意想帮林叶的人不多,长公主殿下一定是其中一个。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五十六章 一根麻绳 歌陵。 后园。 天子站在假山石旁边,看着流水从石头上边滑落下来,这造出来的瀑布,总是显得有些虚假。 他负手而立,看着这假山流水已有一刻左右一动不动。 古秀今等人站在远处候着,不敢过来打扰,也不敢发出声音。 陛下已经得到从云州送来的加急奏折,云州天水崖被毁,数百名上阳宫弟子丧命。 整座天水崖,就只有当时出门在外的司座神官聂无羁活了下来。 天子站在这一言不发,朝臣们远远的看着,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人都到了本该热闹才对,可人都到了,这整后园一下子就安静下来,那些本来欢快的鸟儿都似乎是被吓着了,没有一只发出声音的。 「老真人来了。」 有内侍在古秀今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古秀今连忙转身,小跑着出去迎接。 朝臣们在老真人出现的那一刻,哪怕就是当朝宰辅宁未末也要恭敬的俯身行礼,满朝文武跟着他一起行礼。 老真人朝着他们点头示意,然后直接走向了假山下无人敢去打扰的天子。 「先生。」 天子回头,他也朝着老真人行礼。 这是表率。 从天子即位至今,对老真人的尊敬没有丝毫的改变。 不管是那个完全掌控不了局面被权臣摆弄的天子,还是那个装疯卖傻让人错觉他是个白痴的天子,又或者是当今这位已经让整个大玉天下乃至于娄樊都心生敬畏的天子,他对老真人的尊敬,一如既往。 「陛下。」 老真人说话的时候,语气倒是很平静,看起来脸色也没有什么不好。 似乎天水崖的惨案,还不至于让这位统领江湖数十年的老真人为之失态。 可天子太了解老真人了,老真人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不代表老真人心里不是杀气翻腾。 这位老真人凭什么统领江湖?凭什么人人都怕他? 凭的可不是上阳宫累积千年的威名,凭的也不是上一代真人震慑江湖的余威。 凭的一直都是他自己啊。 老真人的性子历来直接,你惹我,我打你,你还惹我,我还打你,你们一个个惹我,我一个个,你们一起惹我,我一起打。 而且老真人也从来都不会被什么所谓的道德高处所制约,哪怕到现在为止,还是有许多人觉得老真人这样的身份地位,不该和一般人一般见识。 老真人从年轻时候就不受这个气,一次都不受。 有些沽名钓誉之辈,想故意激怒老真人,等着老真人动手,然后他们就以此来攻击老真人以大欺小,以高欺矮。 每一次,他们都能如愿以偿。 路人在说,老真人你可是上阳宫的掌教真人啊,你怎么能和他们一般见识呢? 谁说这话,老真人历来都是拉过来一起打。 所以此时此刻看起来的平静,只是因为老真人是在陛下面前。 「先生是要去云州?」 「是要去,但不急。」 老真人语气依然平缓的说道:「老臣来求见陛下,是想和跟陛下打个招呼,歌陵这边的事老臣处置好之后,随时都可能去云州,走的时候就不来和陛下说一声了。」 天子点头:「先生何时要走,何时回来,先生自可做主。」 他问:「先生说,先把歌陵的事处置好,是因为先生已经查实奉玉观里确实有些人不老实?」 老真人道:「没查实,去云州才是查实,在歌陵是处置无需查实就要处置的那些。」 天子再次点头。 「陛下。」 老真人道:「老臣之前一直都很懒散,只觉得陛下要办什么,吩咐一声,老臣照办就是了。」 「可臣的懒散就在于,哪怕是奉陛下旨意行事,也都是交代下去,臣一直都疏于过问。」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有些人觉得臣不是太懒了,而是快死了。」 「天水崖被人挑了,几百个上阳弟子被人杀了,他们可能就是故意逼着臣去做点什么,试探一下臣是不是真的快死了。」 说到这,老真人看向天子。 天子道:「先生知道的,他们没有人能把上阳宫撕裂,就算把他们绑在一起他们也没那么大的力气,甚至连胆子都凑不齐,所以他们只能寄希望于,老真人自己把上阳宫撕裂。」 老真人道:「他们一直都很有自信,这倒是臣也一直佩服他们的地方。」 天子点了点头。 老真人说:「他们为什么就不懂,顺着陛下的意思陪着陛下玩儿就好,就能继续玩儿,如果不顺着,他们连玩儿都不能玩儿了。」 天子道:「因为他们总是觉得,在这棋盘上能靠着一两招妙手扭转乾坤。」 老真人道:「他们还在棋盘里边玩儿,为什么就不去想想,在棋盘里的没人能赢。」 天子道:「如果他们能想到的话,那朕岂不是就真的有对手了。」 老真人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些人一直都觉得,他们是和天子在同一个棋盘里对弈,胜负,并未注定。 他们始终都没有去想过,天子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跨出棋盘。 天子在棋盘之外俯瞰着他们,他们却在对面的棋子后边寻找着帅位。 每一次,对面的棋子像是露出了什么破绽,他们都会觉得下一击就能狠狠的将军。 「先生。」 天子道:「他们的牌没什么可打的了,手段也无非是哪几种,先生不要被气着了就好。」 老真人道:「血债血偿就不气,上阳宫死了几百个弟子,那他们死几千个人才勉强算得上血债血偿。」 说到这他俯身道:「陛下放心,上阳宫永远都是陛下的上阳宫。」 天子回礼:「先生知道的,朕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老真人笑了笑后说道:「那臣就告退了。」 天子道:「有件事还是得和先生再说一遍,因为先生总是记不住。」 老真人道:「请陛下吩咐。」 天子道:「朕说过,先生要去要去什么地方,要办什么事,无需对朕说明,若先生质疑让朕知道,那就派个弟子来说一声,下次先生再亲自跑一趟,那朕就」 想了好一会儿,天子笑了笑:「那朕可就不尊敬你了。」 老真人道:「臣记住了。」 天子问:「真的?」 老真人点头:「真的,臣哪次没记得?」 说完后再次俯身行礼,一转身,大袖飘飘的走了。 他往回走又路过那文武百官,文武百官又连忙都俯身行礼。 可是自始至终,老真人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包括大玉宰辅宁未末在内。 如果是别人这样那就是倨傲无礼,老真人这样,他们就算不满意也只能憋着,连放个屁出来,都不敢让这屁声中有丝毫的不敬。 人们会质疑一个骂骂咧咧的人,但绝不会质疑一个真敢打他们的人。 就算是有人在心里骂老真人一句,看你还能活多久他们骂的时候,连眼神里都不敢泄露出来一丝丝这种想 法。 因为老真人才是真的可以让他们随时去死的人啊。 天子亲自送了一段,然后回到假山石那边继续站着,他不叫朝臣们过来说话,那些大人们也就只能站在那等着。 这个时候,已有些聪明人反应了过来,今日陛下把他们都叫来,但什么都不说,只是不许走,是不是陛下要干点什么? 此时老真人来了,又走了。 那陛下这要做的事,是不是在配合老真人? 如果是 一个时辰后,奉玉观。 所有在歌陵城内的上阳宫弟子都得到了消息,在正午之前,务必都要到奉玉观的广场上来。 此时此刻,这片巨大的平地上,聚集了数千名上阳宫弟子。 按照辈分的高低站位,辈分地位越高的人越靠前,后边都是白袍弟子。 他们一直都在等着老真人到来,也都在好奇今天这是出了什么事。 人群并不是那么安静,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 因为上阳宫已经很久没有召集过这样的聚会,老真人也很久没有亲自站在所有人面前说些什么了。 最前边,大礼教神官尚清讫站在那,身子拔的笔直。 在他身边还有几位大礼教,奉玉观观主不在,老真人还未到场,他们就是这地位最高的那几个。 大神官陆骏集站在尚清讫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你可知道今日掌教是要说什么大事?」 尚清讫微微摇头道:「掌教要办什么大事,历来也都没有召集过所有人到场。」 陆骏集叹道:「那大概就是以前的事,都还不够大。」 尚清讫道:「只要是掌教想办的事,对掌教来说,其实都不算大事。」 陆骏集撇嘴道:「掌教还没到呢,你这马屁就开始拍了?」 尚清讫笑了笑:「你知道,我向来不愿屈居人后,给掌教拍马屁这种事,我更是奋勇当先。」 陆骏集忍不住也笑起来。 旁边那两位大礼教神官听到他俩这话,也笑了。 另一位大礼教神官笑道:「要说符术上的修行没人不服你,要说拍掌教马屁这种事没人能服你。」 旁边那位大礼教说道:「咱们几个能做到大礼教的位子,就不必质疑彼此拍马屁的本事了吧。」 这句话,是把四个人都给逗笑了,包括说话的那位大礼教自己。 正在这时候,四个人同时回头,而其他人却都没有察觉到什么。 老真人不是在前边走过来的,而是在那一大片白袍弟子身后走过来的。 在四位大礼教转身的时候,所有弟子们才跟着转身。 白袍弟子们纷纷让开一条路,而且这条路还越来越宽。 因为老真人此时手里拎着两颗人头,两颗还在滴血的人头,两颗人头在一只手里,抓着头发,人头还在缓缓的转着圈。 在老真人另一只手里有一条绳索,绳索上穿着一大串人头。 手里那两颗人头是武岳境巅峰,大概不会比拓跋烈弱的那种武岳境巅峰。 后边绳子的人头都是武岳境,他们都没资格被老真人拎在手里。 这绳子好长好长啊 正文 第六百五十七章 都动一动 老真人拉着长长的一串人头进来,整个奉玉观里的弟子们全都变了脸色。 「我这些年可能是太好说话了。」 老院长一边缓步向前一边缓声说话,步伐和语气,都不像是有丝毫杀气。 可是这长长的一串人头,又能把人吓得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上阳宫从来都是开门迎客,不管是什么身份地位,愿意来上阳宫里看看的,都欢迎。」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告诉你们,不能阻挡任何人对道法的向往之心。」 「可是有些人啊,明明大门就开着呢,可他们就是喜欢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在外边盯着。」 老真人走到高台前,一松手,人头就落在地上,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他故意,那两颗人头都是面朝天。 而此时人们才发现,这绳子和弟子们的队伍一样长短。 人头从这头到那头。 老真人缓步走上高台,所有人俯身行礼。 「清讫。」 老真人一边往上走一边叫了一声,大礼教神官尚清讫连忙俯身:「弟子在。」 老真人问道:「就上个月吧,你还和我聊过这些事,你当时和我说,那么多人在上阳宫外边盯着,要不要请进来,人家可能是有些不好意思登门,咱去请。」 他回头看向尚清讫:「我没准你去请,那时候你还埋怨了一句,说上阳宫理应好客。」 尚清讫道:「弟子现在也是这个态度,上阳宫理应好客。」 然后他说:「掌教能听进去弟子的话,弟子也很开心。」 老真人微微点头,然后回身看向高台下边的数千弟子。 「请他们进来做客是清讫的意思,他要去,我没准,我自己去了,是因为我思来想去,还是清讫说的对。」 老真人在高台的莲花宝座上坐下来,弟子们再次俯身行礼。 「年年日日的,总有人在外边盯着上阳宫奉玉观,我们不理会,他们以为我们可欺。」 老真人道:「这些人,我没兴趣知道他们是因何而来,听谁的话,奉谁的令,又是为何要在暗中监视奉玉观这边的一举一动。」 「但是从今日开始,上阳弟子当记住,上阳宫好客,以后再遇到这样的客人,只管请进来。」 他扫视众人:「都记住了吗?」 「遵掌教之命!」 所有人全都躬身答应了一声。 「清讫上次和我说的时候,我说他,你也一把年纪了,火气别那么大」 他看向尚清讫:「现在还有火气吗?」 尚清讫俯身:「说实话,弟子还有。」 掌教真人道:「既然有,那过几日就随我去一趟云州。」 说到这,他声音肃然起来。 「刚刚我收到个消息,陛下派人告诉我说,云州天水崖分座被人毁了,数百弟子全都被杀,分座建筑尽数被毁,只有司座聂无羁一人活着,正在来歌陵的半路。」 他问:「聂无羁是来告诉我,上阳宫被欺负了吗?」 他说:「不是,他是来告诉我那几百孩子都叫什么名字,都是哪里人,都多大了。」 老真人缓缓吐出一口气。 「有人说,是因为我选了辛言缺来继承掌教之位,奉玉观里德高望重的人不满意。」 「有人说,其实他们不是对辛言缺不满意,他们也不敢,他们是对聂无羁要做奉玉观观主不满意。」 老真人看向那四位大礼教神官:「说的是你们四个吗?」其实上阳宫奉玉观内有五位大礼教神官,不过有一位当年和雁北生决 战之后身负重伤,一直都在修养,最近这些年更是鲜少露面。 尚清讫俯身道:「说的应该就是我们四个了。」 老真人问:「那你想做观主吗?」 尚清讫:「不想。」 老真人问:「真话?」 尚清讫:「累。」 老真人点了点头,看向另外三个大礼教,其中一个开口道:「他都不嫌累,我更嫌累。」 老真人道:「外边的人不了解你们,就是因为你们太懒散了。」 他说:「我带清讫去云州,给那几百个孩子一个交代,你们三个也各自出去做点什么吧,至于该做什么,你们再懒散也该知道是什么。」 那三位大礼教神官同时俯身:「弟子遵命。」 弟子们都吓着了,这件事,比掌教真人带回来一长串人头还吓人。 从有上阳宫以来的这千年历史之中,就没有过四位大礼教神官一同离开奉玉观的先例。 哪怕是当年朝心宗在云州闹成了那样,朝廷都不得不调派兵马围剿的情况下,奉玉观也只是派出了一位大礼教。 四位大礼教离开奉玉观去做些什么,永远都不会出现在明面上。 可四位大礼教回来的时候,这江湖一定会老实起来,因为不老实的必然都没了。 「我懒散,你们也懒散,其实不好。」 老真人道:「外边的人都觉得我们太懒散,所以欺负到家门口,他们又不敢和我们这些老家伙找事,只好去欺负我上阳宫的孩子们。」 「孩子们的命,比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命要金贵你们每一个都如此。」 老真人一摆手:「去吧,给孩子们撑个腰,几百个孩子委屈巴巴的死了,今日上阳,替他们向整个江湖要个交代。」 「是!」 四位大礼教神官同时应了一声。 仅仅是半个月之后,予心观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于是在得到这消息的当日,予心观就对外宣布了一件事。 自即日起,予心观将调派所有二代和三代弟子重出江湖。 已经有太多年不在江湖行走的予心观弟子,要与上阳宫一起,追查天水崖的案子。 所有与此案有牵连的人,皆为予心观死仇。 没几日后,比予心观还要低调许多的惜声寺也对外宣布了一件事。 惜声寺因为最近感知到了江湖戾气太重,将派出十位天下行走,宣扬佛法,慈悲度人。 和予心观派出数百位弟子不同,惜声寺只派出十个人。 可是江湖上的人们还没忘记呢,惜声寺戒律堂里一共就只有十位大和尚可行金刚之怒。 这样的十位大和尚行走江湖,真的是去慈悲度人的? 度人可能是真的度人,慈悲不慈悲的,那就没人能看得到了。 歌陵城。 才刚刚赶到歌陵的大雪山天鉴亭大供奉月姨,在得知消息后脸色都变了。 「派人回去,立刻派人回去。」 月姨嗓音都不知不觉沙哑了起来,说话的时候,好像太阳穴都在一下一下的跳。 「请亭主严查,天水崖的事可否与本门弟子有关,若有,请亭主立刻下令把人清理干净,绝对不能有任何把柄被上阳宫的人抓住。」 她这次是真的慌了。 老真人亲自出歌陵,可以去云州,当然也可以去大雪山。 一个辛言缺已经让天鉴亭颜面扫地,若是这件事真和天鉴亭有关,老真人就绝不只是会让大雪山雪崩一次。 天鉴亭的人再自傲,也知道这江 湖是谁的。 她吩咐完之后又立刻摇头:「不必了,我亲自回去。」 她可是才来。 辛言缺去了一趟大雪山,虽然把亭主的脸面给扒的一干二净,可好歹邀请了亭主明年重阳到歌陵观礼。 所以她作为亭主最信任的人,提前赶来歌陵做好准备,也是要提前打探一下歌陵城里各方势力的消息。 现在她坐不住了。 「备车,我现在就走。」 她说完后,手下人都懵了。 「月姨,咱们今日才到」 「你们是没听清楚我的话?」 月姨脸色一寒:「需要我再说一次?」 手下人吓得心里发颤,谁还敢再多嘴,立刻就跑出去准备。 车马上拉着的东西都没有卸完呢,这就马上要走了。 与此同时,歌陵城外三十里,石桥山庄。 这里是王家的产业,而且不是暗中的产业,就在明面上摆着呢。 江南的人都知道,王家的家主就住在石桥山庄里,过着闲云野鹤一样的日子。 江南的人也都知道,王家虽然很少有人在朝中为官,可是朝中许多为官的人都是王家的人,哪怕他们不姓王。 有的人是原本姓王,但因为要做官所以就不能姓王了,有的人是因为做了官,就巴不得自己能姓王。 所以,江南这边的人才会在私底下喊他一声靠山王。 这大玉朝廷里的文武百官,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得靠山王的支持,才能在朝中稳坐。 按照当年王家对皇族谢家做出的承诺,王家如无必要不让族中子弟入仕。 可王家有的是办法,让王家的人和想成为王家人的人去做官。 一个人要在朝中为官,做什么官,在哪个衙门做官,做到多大的官,吏部可能都说了不算数,但靠山王说了一定算数。 石桥山庄的后院,这位被称为靠山王的王家家主,听手下人把消息汇报完的时候,如他这般的城府心境,也忍不住为微微变色。 「公爷。」 手下人小心翼翼的说道:「不但家里安排在上阳宫外的人都被老真人杀了,其他各家安排在上阳宫外的人都一样,老真人亲自动手,杀了能有数百人。」 数百人啊,想想看,派去盯着上阳宫的哪有庸手? 王洛神问:「杀数百人,老真人用了多久?」 手下人回答:「据说,不到盏茶。」 那两位武岳境巅峰的修行者,其中之一就是王家的人。 「林儿和山儿,这次是真的冒失了。」 王洛神自言自语了一声。 「派人去北边,无论如何都要找他们两个,把他们两个带回来。」 王洛神闭上眼睛。 哪怕是王家,损失了一位武岳境巅峰的修行者,也足够让他心疼。 「他们两个若不听话,就不必和他们商量了,抓回来。」 「是。」 手下人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你们俩啊」 王洛神自语道:「是我太信任你们了,觉得你们能独当一面,可你们也太自负了些,王家这么多年来都没去招惹过上阳宫,你们真的以为是王家历代都不如你们?」 啪的一声,鱼竿在他手里断了。 「蠢!」 正文 第六百五十八章 何为大礼教【一】 人家不搭理你吧,你觉得人家是怕你,人家打算打理你吧,你又怂了。 这世上如此心态的人若如牛毛,且和地位身份无关。 老真人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把一直都藏身在奉玉观外边的眼睛都给摘了。 数百名实力不弱的修行者,死就死了,还死的连一点浪花都没有。 没有浪花指的是无人敢管,千万别说什么难道掌教真人就可随意杀人吗这种话,显得蠢。 这是国法森严的大玉,但杀人者是上阳宫的掌教真人,过程和结果,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说什么公平不公平根本没有意义,不公平的前提条件之一本身就是世有强弱。 对强者来说的公平,是对弱者的不公,但对弱者来说的公平,往往也是对强者来说的不公。 到了老真人这个高度就是另一个例外,因为他已可自由决定什么是公平。 老真人没有急着离开歌陵,是因为他还要等聂无羁来,等辛言缺回。 奉玉观,莲台。 老真人站在那看着这座晶莹剔透的雕塑旁边,背着手,像是在思考什么。 四位大礼教神官都站在他不远处,其中三位是来向他请示和辞行,尚清讫则是要和老真人一起留在这等着聂无羁和辛言缺。 除了尚清讫之外,另外三位大礼教神其实都不是掌教真人的亲传弟子。 一位叫陆骏集,按辈分来说是老真人的师侄,一个叫向问臻,也是老真人都是师侄。 最后这位大礼教神官年纪已经不小了,从远处看会觉得他最起码也要有七八十岁,其实不止。 他有一头银白色长发,但脸上却不见什么皱纹,鹤发童颜大概便是如此。 他叫陆暖,按辈分来说,他是老真人的师弟,但他也不是老真人的亲师弟。 陆暖并非是上一代老真人的弟子,甚至他就没有一个正经的师父。 他是带艺投师,从这一点上来说,和尚清讫有几分相似之处。 但尚清讫最起码还得老真人亲传,不管怎么说,就可称之为入门弟子。 陆暖还有一个身份,他是另一位大礼教神官陆骏集的二叔。 “我听闻。” 老真人语气平缓的说道:“北疆那边历来都是江湖纷争之地,你们谁能告诉我,为何那边的江湖会一直不太平?” 他虽然说的是你们谁能告诉我,可视线却转到了陆暖身上。 “回师兄。” 陆暖回答道:“好多年前我浪迹江湖的时候就听过一句话江湖乱不乱,朝廷说了算。” 他看向老真人:“在朝廷都说了不算的地方,江湖又怎么可能不乱。” “北疆那边历来都是朝廷不怎么能说了算的地方,拓跋烈做大将军的时候是,现在林叶做大将军了也是。” 老真人道:“那你觉得,这乱是拓跋烈和林叶的缘故?” “不是。” 陆暖回答道:“回掌教,我的意思是,那边乱是陛下的缘故。” 老真人没有回应这句话,老真人是真牛,又不是真虎。 “陛下希望那边乱起来,所以朝廷才会在北疆说了不算。” 老真人听到这,回应了一句:“所以呢?” 陆暖道:“所以不只是我们猜到了陛下希望北疆乱一些,他们也趁着这一段时间,把北疆搞的乌烟瘴气。” “十几年来,北疆的江湖就一刻都没安生过,从朝心宗开始算起,到现在的上阳北宗,都一样。” 陆暖看向掌教真人:“如果上阳宫非但是我们四个出去,掌教也要出去,那北边却还是没有什么变化,上阳宫会被人看扁。” 老真人:“所以你刚才一直都在说,你想去北疆。” 陆暖:“现在我也要说,我想去北疆,更想去云州。” 老真人摇头:“你就不要去了。” 陆暖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掌教真人不会让他去云州的,因为掌教真人就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了解他的人。 老真人道:“我是去云州要个交代,若是你去要这个交代,那云州就没有江湖了。” 掌教真人亲自动手,也只是杀该杀之人。 要是真把陆暖放到云州去,那云州的江湖,可能自此之后,不管有罪无罪有关无关,再无大宗门,也再无大宗师。 “你去冬泊吧。” 老真人道:“也是北边,不过比你想去的北边再往北一些,上阳北宗要留着,你不要肆意而为。” 陆暖点头:“记住了。” 然后追问了一句:“留多少?” 老真人没回答,只是瞪了他一眼。 “冬泊” 老真人道:“辛言缺在信里告诉我说,那个叫陈微微的孩子从冬泊回来的当天,也是天水崖被毁掉的日子。” 陆暖笑了,满足了,老真人没明说出来的意思他懂了,就是留多少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陈微微有点值得怀疑。 他俯身:“掌教真人放心,我会约束好自己。” 老真人一摆手:“你路最远,你先启程吧。” 陆暖再次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上阳宫从来都不是一个单纯的道家宗门,上阳宫里的人也从来都不只是单纯的道门弟子。 陆暖当年进上阳宫的事,现在知道的人不多了,但此时在这莲台旁边的人可都知道。 那年掌教真人的师父老掌教出门散心,具体是哪一年已经记不清楚了。 原因倒是清楚,因为老掌教失恋了,所以心情不好,非常不好。 虽然他老人家从七岁开始失恋,到一百零七岁还在失恋,但每一次都很难过。 云游天下的时候,他遇到了陆暖。 确切的说,是遇到了一个故事。 江南之地水路纵横,所以水路上的悍匪历来也不少。 哪怕朝廷和地方官府一直都在清剿,可这世上从来都不会少了心狠手辣的凶徒。 老真人想着,既然自己失恋了心情不爽,那就趁着云游把江南的水匪清一清。 可是巧了,他走到何处,何处便发生大案,水匪被人杀的一个不留。 前两次老掌教都没有当回事,因为这才是江湖啊。 老百姓们整天说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根本不了解江湖是什么。 有人说江湖不是打打杀杀,在老掌教看来,江湖不是打打杀杀那江湖还算个屁的江湖。 有为非作歹的坏人,就有仗剑行侠的好人,这是江湖中不可或缺的两部分。 如果用人情世故可以把这两部分的矛盾,都可以化解在酒桌上那是江湖?那是一群商人和权谋者眼中的江湖,不是纯粹的江湖。 所以一两伙水匪被杀了,在老掌教看来,这就像是家常便饭一样。 可是,随着他越走越远,见到了越来越多的尸体,他觉得这个事不简单了。 如果是寻常人,也就直接追上去看看这屠戮水匪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老掌教不是寻常人,老掌教八婆啊,他折回去,到了第一个水匪被灭的地方打探消息。 后来得知,一个少年在坐船的时候被水匪给劫了,那少年说你要是只贪财不害命,那我可以给你们一条生路,滚蛋就是了。 水匪们没把他当回事,不但要钱,还要害命,更是拉了那条船上一个年轻姑娘,当场就要为非作歹。 那少年随即叹了口气,说了一句那就从这开始吧。 这伙水匪在此地盘踞多年,官府剿过,但他们太熟悉水路,官府也抓不住。 这少年一人屠了水匪寨子,据说从孩子到老人一个没留。 少年把人头都挂在了县衙外边,当时有人说他太狠毒,连孩子都不放过。 少年说,狼崽子长大了也是狼,因为他们是看着狼怎么捕猎怎么吃人的。 有人质问他那老人呢,少年说你们以为那些狼是谁教出来的? 他才不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从这开始一路杀,连续七个县内的水匪,他都给剿灭了,他很凶残,凶残的不像是个正经故事里才有的正义侠士。 他确实是能做到斩草除根,只要动手,别说是人就不留活口,连水匪寨子里的牲口家禽都不留。 有人说,这家伙所到之处,水匪窝里的蚯蚓都得给竖着划一刀。 七个县啊,他杀了多少人,除了他自己之外怕是谁也说不清楚,他也说不清楚,因为他懒得计算。 前边两个县是老掌教没跟上去,后边五个县是老掌教想看热闹,并未阻止。 如果被人知道了的话,连老掌教都会被人骂,说他一点都不仁义。 上阳宫的掌教,什么时候害怕被人骂过。 到了第八个县的时候,老掌教发现这个少年在杀戮中,境界提升的速度快的离谱。 于是,他在这个时候才出手。 他不是怕这少年杀人多,他是怕这少年走上邪路。 杀水匪杀再多,哪怕是老人孩子都不放过,老掌教都不觉得那是邪路。 但这少年若是发现杀戮可以让他进境快,少年就可能变成一个为杀戮而杀戮的人。 少年问老掌教,你凭什么管我? 老掌教没说凭我是上阳宫掌教,他说凭我可以揍你。 少年不信。 于是他被揍了,且被揍的可惨了。 于是从那一天开始陆暖就跟着老掌教回了上阳宫,但他那心性,怎么可能学的进去仁义道德。 百姓们都说,上阳宫是天下最光明之处,能驱散世间所有黑暗邪恶。 靠的是什么? 南疆那边的人大概比较清楚。 陆暖上一次出门是去了南疆,那也是十几年前了。 天子才即位没多久,到处都乱,南疆那边的部族联合起来,杀入中原,他们野蛮到别的什么都不求,只求杀戮。 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男人往往都会被开膛破肚,蛮族的人以他们的内脏为食,至于女人,或被折磨死后再开膛破肚。 他们还最喜欢吃婴儿,以此为乐。 陆暖被当今掌教安排去了一趟南疆,蛮族的军队还在前边和大玉的边军厮杀呢,噩耗从后方传来。 说是一个寨子一个寨子的被人杀光,所有人都被开膛破肚,是所有人。 大的寨子有几千人上万人,小的寨子有几百人。 那幽灵一天杀不完大寨子就分几天杀,而且谁也逃不掉,谁想逃谁先死。 陆暖回来的时候,南疆已经老实了。 有人问陆暖在南疆杀了多少人,陆暖说只杀了两个人,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 在他的概念里人哪有那么多分类,什么年纪啊职业啊之类的区分,他觉得根本没必要。 再后来,南疆臣服,天子派人到那边去清查。 此时才得知,那个幽灵杀人数万,这当然不是个故事,也并未夸张。 蛮族中幸存之人说,那幽灵有时候一夜就能奔袭三座寨子,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陆暖在南疆一个月才回,其实二十天的时候南疆诸多蛮族就投降了。 可他觉得不够,那就不停,又加了十天。 连大玉军方的人都找不到他,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后来想想,这找不到他的军方,到底是找不到还是没打算找,又有谁能说清楚呢? 新 正文 第六百五十九章 何为大礼教【二】 老真人不让陆暖去云州,是因为云州倒也没那么多该死之人了。 老真人让陆暖去冬泊,是因为冬泊毕竟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不在乎再多死一些。 陆暖的侄儿叫陆骏集,也是上阳宫大礼教神官之一。 一门出两个大礼教,这事放在大玉立国两百多年来说,都是仅此二人。 这事放在上阳宫千年历史来说,也一样是仅此二人。 陆骏集这个人总是神秘兮兮的,因为在奉玉观里都很少见到他出现。 上阳宫的弟子们都知道大礼教都有谁,也知道一些关于大礼教的秘闻,多多少少的都知道些。 唯独是对陆骏集的了解,就局限在只知道他是个大礼教神官。 他擅长什么,在上阳宫中又分管什么,他修为境界如何,一概不知。 整个上阳宫内,知道陆骏集擅长什么,且平日里都干些什么的人,一共也不超过六人,放眼整个大玉,知道他干什么的人也不会超过十个。 很早很早以前,天子听闻了陆骏集的本事,所以才会召见陆纲,让陆纲重新把御凌卫组建起来。 御凌卫不算当今天子组建,在大玉开国之初太祖皇帝就创建了御凌卫。 天子让陆纲重建御凌卫职权,其一是为了按照调查与外人勾结的皇族。 其二,就是为了掩护一下这位大礼教神官。 御凌卫中那些可以对抗修行者的武器是怎么来的?此事是机密中的机密,自然不会随意被外人得知。 其实若知道内幕后再反过来想想,天子要人研制出可对付修行者的武器,此事又怎么可能没有上阳宫参与。 就算天子不想让上阳宫参与,也不可能不让老真人知情。 陆骏集的本事,可不仅仅是御凌卫中研制出来的那些武器。 当初拓跋烈在云州的时候,总有一个疑惑,一直到他死都没解开的疑惑。 十几年前,他派人往歌陵送消息,说朝心宗叛乱,还杀了一位上阳宫神官。 按照正常来说,消息送到歌陵,用最快的速度一来一回最少也要半年。 可是上阳宫的大礼教神官,在消息送到歌陵后不足二十天就到了云州。 这件事拓跋烈一直到死都没有想明白,他甚至怀疑在云州有一条他都不知道的直道,直通歌陵。 可即便如此,就算不停的换马昼夜兼程的跑,也不可能不到二十天就能从歌陵跑到云州。 而这件事背后的秘密,是比御凌卫中研制那些武器还要更高一个层次的秘密。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整个大玉都算上,加起来一样不超过十个人。 当初,天子以自己为诱饵去了孤竹,逼迫拓跋烈起兵谋反。 天子的底气,可不仅仅是因为万贵妃早已在赋神之境。 当时在大玉的东北边境,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地方,上阳宫的高手们早就在此严阵以待。 只要天子派人找到他们,他们只需要七天就能从边境到达孤竹都城。 只不过因为林叶和宁海棠等人太过善战,这个准备到最后都没有用上。 此时此刻,站在这莲花台旁边,陆骏集一脸期待的看着老真人。 “掌教,掌教,掌教?” 见老真人安排了陆暖却还是没有提到他,陆骏集有些心急了。 “掌教?” 他连着轻轻的叫了好几声。 老真人看向他:“何事?” 陆骏集问:“我呢,我去哪儿?” 老真人道:“我之前在弟子们面前便说过,你们几个自己考虑该去什么地方。” 陆骏集:“可是,我也想去冬泊。” 老真人:“为何?” 陆骏集:“因为冬泊远。” 老真人一皱眉:“只是因为冬泊远?” 陆骏集立刻点头道:“如果不够远的话,我想用那个东西,掌教大概不会答应。” 老真人道:“够远我也不会答应。” 陆骏集认真的说道:“此物不能闲置太久,还需时常用一用,不然放坏了。” 老真人也看着他,没说话,就眼神认真的看着。 陆骏集道:“掌教放心,我若有一字虚言天打雷劈,鸡蛋放的久了不吃都会坏,更何况是法器?” 老真人忽然点了点头:“那好,我用吧,此去云州刚好我不想走路。” 陆骏集:“” 老真人看他那个样子忍不住笑了笑,陆骏集就是上阳宫里的大宝贝。 此人研制各类法器,飞器,甚至是一些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东西,简直登峰造极。 连老真人有些时候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陆骏集脑袋里的东西和他们正常人不一样。 陆骏集七岁的时候,就自己造了一匹木马,这木马可以一直跑动,直到供应木马力量的东西耗尽才会停。 相对于普通的战马来说,这样的木马用于作战简直不能更好了。 不用喂养,随时就能走,而且寻常的刀枪弓箭也不怕。 战马不可能连续跑几天几夜,这木马就能。 但凡事都有两面,木马确实强悍,可造价太高,高到别说装备大玉骑兵,就算连上阳宫护教黑骑都装备不起来。 而且还有一个缺点,就是木马这个东西毕竟不是活的,人操控起来很难。 换句话说,就是普通士兵控制不了,需要拔萃境四芒以上的修行者才能勉强控制。 能组建起来一支纯粹的拔萃境四芒以上的修行者作为骑兵征战,那骑什么马还重要么 陆骏集到了十二岁的时候,造出来一个飞鸟,一个已经达到不需要靠着修为之力就能飞的木鸟。 这个东西可顺风而下,坐在木鸟上的人可以控制方向。 而且在这木鸟上还能安装一些武器,大战之际,若能从空中压制敌军,那自然会有奇效。 不过,还是那句话,凡事皆有两面。 木鸟很好用,就是逆风不能用。 陆骏集到了十六岁的时候,创造出了一件真正实用的大杀器。 这个东西如果能普遍装备大玉军队的话,可以让大玉举世无敌。 别说什么娄樊,这东西一旦成规模的装备,就算是两个娄樊加起来也不是大玉对手。 还是因为造价高,高的离谱,所以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只造出来两件,这两件东西都在大玉皇宫臻元宫里,至于安装在了什么地方,知道的人更少。 传闻中,有这两件东西在,可抵得上千军万马。 可这两件东西到底是什么,到底怎么用,到现在也没人见过。 只知道这件东西造出来后,连老真人都觉得有些可怕,并且亲自给这东西取了个名字,叫做水晶玲珑塔。 既然是个塔,那样子应该不会和真正的塔差多少。 所以不少人都有意无意的在臻元宫里四处看看,迄今为止,除了真正的塔之外,就没有像塔但是能打仗的东西被人察觉。 这东西,连当年叛军围攻臻元宫的时候都没有用到过。 可想而知,要么是太金贵,哪怕是叛军已经攻到了臻元宫外,也舍不得用。 要么,就是个噱头,根本不存在。 陆骏集在十年前还造出来一头木兽,这个东西天子还亲自操控过,天子很努力了没成功。 但是造出来后不久,就被天子下令转移到了臻元宫内。 和那只闻其名的水晶玲珑塔一样,被转移到了臻元宫后,这头被命名为众生平等的木兽谁都没有见过。 众生平等这个名字,也是老真人取的,这两件东西足够机密,一个水晶玲珑塔一个众生平等兽,可比起陆骏集最喜欢的那个还是差了些。 陆骏集在上阳宫里的这么多年,到底造出来多少东西,又有多少东西能对修行者造成毁灭打击,可能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老真人交代完陆暖之后,再次看向陆骏集。 “待辛言缺和聂无羁他们到了歌陵之后,你随我们一起去云州,然后你就去一趟西北吧。” 陆骏集眼神一亮:“是去大雪山?” 老真人道:“西北那边的江湖中人,这些年都觉得天鉴亭可与上阳宫比肩,辛言缺已经去过一次了,那是他个人之威,你再去一趟,让他们看看上阳宫之威。” 陆骏集立刻就笑了:“好嘞!” 老真人道:“你该清楚,你不能修行,万一被人看破的话,你可能会死。” 陆骏集道:“这么多年来,除了掌教真人和其他几位大礼教之外,谁能看出我不会修行?” 这句话若是传扬出去,怕是连整个上阳宫的弟子都会震撼的无以复加。 除了掌教和观主之外,大礼教就代表着上阳宫的无上战力。 因为真要出手的话,基本上不可能用到掌教真人和观主去亲自出手。 辛先生去江湖历练,那是新的掌教即位之前必须要走一趟的惯例而已。 朝心宗叛乱的时候,一位大礼教神官去了云州,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已让举世震荡。 在这之前,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大礼教神官出去与人动手的事发生了。 所以,朝心宗宗主雁北生能把大礼教打伤,才会让举世更为震荡。 大礼教,就是上阳宫最能打的代名词。 出动一位大礼教,就说明上阳宫为了某个人或者某件事,终于认真了起来。 陆骏集,作为大礼教之一,竟然不能修行。 但从老真人的语气来看,这个不能修行的大礼教去天鉴亭,也是可以碾压一翻的。 若是林叶此时在这的话,听到这些话一定会大为震惊,也更为好奇。 他太想知道了,一个普通人能在什么情况下,战胜不可一世的修行者。 如果此时林叶在场的话,给他一个选择,是跟着掌教真人去云州办事,还是跟着陆骏集去大雪山一趟,他甚至会选择后者。 新 正文 第六百六十章 救他还是由他死 歌陵。 聂无羁到上阳宫的时候天色才刚刚亮起来,进城门后他没有丝毫的耽搁,直奔奉玉观而来。 在看到老真人的那一刻,聂无羁立刻就撩袍跪了下去,可老真人却只是随意把手往上虚托了一下,聂无羁便跪不下去。 “掌教真人,弟子聂无羁前来请罪。” 老真人摇头道:“天水崖的事并非你的罪过,你也不必过于自责,若你真想请罪,便是之后你无法为天水崖弟子报仇,那才是你的罪过。” 聂无羁再次行礼,眼睛已经微微发红。 就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总算是见到了家里的大人,总算是找到了为自己撑腰的人。 “随我过来吧。” 老真人转身往回走,聂无羁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都护大将军怎么说?” 老真人一边走一边问。 聂无羁回答道:“都护大将军的意思是,希望老真人能够亲自去云州一趟,毕竟,可能会涉及到上阳宫里的人,都护大将军若无掌教首肯,也不好仔细去查。” “嗯?” 老真人回头看向聂无羁:“所以,你想到了些什么?” 聂无羁道:“弟子不敢说。” 老真人道:“你该知道我性子,磨磨唧唧婆婆妈妈的人,我不喜欢。” 聂无羁道:“都护大将军是正二品,领一品俸禄,还是国公爵位,连他都不敢轻易插手上阳宫的事。” 老真人点头:“看来你懂他的意思了。” 他一边走一边轻声说道:“你懂了都护大将军的意思,大概也就懂了陛下的意思。” 这话,让聂无羁心里一震。 是陛下也觉得上阳宫过于特殊了吗? 上阳宫的一个分座出了大事,连当地的最高主官都不能放手去查,顾忌的还不是凶手而是上阳宫本身,这对于朝廷规矩国家法度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林叶都不敢去放开手脚,更何况是其他人? “这件事之后,我恐怕也要向陛下呈递奏折,上阳宫特殊的时候就要过去了。” 老真人这句话又把聂无羁吓了一跳,他是万万都没有料到老真人会这么直截了当的跟他说这些。 他只是一个分座弟子,算不得老真人亲自培养出来的传人,更算不上的老真人的亲信。 可是很快聂无羁就懂了老真人为什么对他如此直接且诚恳,那是因为辛先生。 辛先生是老真人选择的继承者,而他是辛先生选择的继承者,所以老真人选择无条件的把他当自己人。 老真人的性格,由此也就可见一斑。 “你急匆匆的来,不久之后还要跟我回云州去。” 老真人道:“天水崖只是被人打败了一次,而不是就此被人灭了,输可以,消失不可以。” 聂无羁一直都没有搭话,仔细的分析着老真人对他说的每一句话,用最快的速度来分析出如今歌陵城内的局势,分析出天子对待上阳宫的态度。 刚才老真人那句话说上阳宫特殊的时候要过去了,后边这句话说天水崖只是输了而不是消失了。 聂无羁从这两句话就能判断出不少东西,陛下的态度是什么,和掌教真人的态度又是什么。 特殊身份可能大不如前,但上阳宫领袖地位不可撼动。看来老真人和陛下之间必然也有过不止一次的详谈,这详谈就是在彼此不断的试探和退让。 最终两个人会形成一个共识,以后大玉对上阳宫的态度是什么,上阳宫在大玉的地位又是什么。 短短几句话,聂无羁就感受到了歌陵这边的水深火热。 所以相对来说,在云州天水崖做一个司座神官,真的是要比来歌陵做奉玉观的观主舒服一万倍。 “既然来了,那就先去熟悉一下奉玉观,毕竟以后你会常住此地。” 老真人回头看了聂无羁一眼,又看了看那个担架上昏迷不醒的年轻人。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都护大将军的意思?” 老真人问聂无羁的这句话,让聂无羁的脑子又不得不快速的运转起来。 片刻后,他回答:“回掌教真人,把人送到奉玉观拉救治,是观主大人的意思,他对弟子说,救与不救请老真人定夺。” 老真人又问他:“所以,辛言缺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因为他想救?” 聂无羁如实回答道:“弟子不知道观主大人知道什么还是不知道什么,弟子愚笨” 话还没说完,老真人就摆了摆手:“你确实愚钝,他本就不是个聪明的,他又选了一个不聪明的做自己的臂膀,将来上阳宫会是什么模样,我已可预见” 老真人说到这叹了口气,似乎是真的看到了未来那不怎么光明的前景。 这让聂无羁有些惶恐。 老真人道:“我选择辛言缺,辛言缺选择你,这些就都是定数,至于上阳宫以后会怎么样,我也不想过分操心了,既然是他让你把人带来的,那又何须再说什么请我做主” 老真人看向身边紧跟着的那个小道童:“把人送到医堂去吧。” 那小道童连忙俯身答应,然后引领着抬担架的弟子往医堂那边去了。 老真人既然决定救陈微微,那陈微微自己想死多不可能死的了。 聂无羁也因此而暗自松了口气,虽然他不熟悉陈微微,其实也不怎么喜欢这个人,但救人一命终究是好事。 “再问你一件事。” 老真人语气有些严肃,这让聂无羁更加紧张起来。 说实话,他这般自由放荡的性子,本天不怕地不怕,但就是怕老真人,别说老真人发脾气,就算只是看着老真人他都怕。 “你觉得,都护大将军这个人怎么样?” 聂无羁连忙回答道:“弟子以为,都护大将军是个很好的人,不管是做官还是做朋友,都是很好的人。” 老真人点头:“这大概就是人间最高的一句评语了。” 简单来说,就是无论于公于私,林叶都是个好人。 老真人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好在,他也算是上阳弟子。” 说完这句话老真人就迈步走了,他示意聂无羁去熟悉一下奉玉观,不必跟上他。 这急匆匆的见面,让聂无羁心里格外的紧张,到现在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 虽然从开始到结束,他一共也没有说上几句话。 与此同时,歌陵城外,石桥山庄。 王洛神已经得到了消息,从云州来的聂无羁已进上阳宫奉玉观。 此时此刻,盘膝坐在一块巨大且平整的石头上,王洛神眉角微微抬了一下。 “公爷。” 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俯身说道:“有消息说,聂无羁到歌陵后,老真人也不会马上启程去云州,他们还要等一等辛言缺。” 说话的人叫薛丁零,算是王洛神手下极得重用的一个人,和在北方掌管着王家大量极的薛昭麟是堂兄弟。 “你是想告诉我什么?” 王洛神问了一声,但说话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薛丁零道:“属下想着,要不要拖延一下,给两位公子回家来多拖延出一些时间。” 王洛神道:“如果你刚才是要说,不如趁此机会杀了辛言缺,那你在我身边做事的时间也就到头了。” “属下不敢胡言乱语。” 薛丁零道:“辛言缺不能出事,还必须安安稳稳的上位,这些两位公子应该也都知道,他们在云州只是心急了些,反而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王洛神道:“你亲自去吧,既然你也知道辛言缺不能死,那你自然也知道出手的分寸。” 薛丁零道:“只是尽力让他回歌陵的速度慢一些,属下明白该怎么做。” 王洛神点头:“去办吧,我仔细想过,应另外再派人去北边,如果风林他们已经启用了北木那就让风林一人留在冬泊吧,让火山尽快回来。” 薛丁零俯身:“属下遵命。” 王洛神等薛丁零走了之后,重重的深呼吸了几次。 他被人称之为靠山王,不动如山靠山王。 但他也有自己心中的惧怕。 这个惧怕就是老真人,普天之下,只此一人。 王洛神连天子都不惧怕,是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简单的很,有些生死定数,并没有百姓们对于高层所在想象的那么复杂。 简单到,老真人是那个可以不把规则当回事的人,天子要杀王洛神都需要各种筹谋,要名正言顺,老真人不用。 他只要想杀谁,他就可以直接去杀了谁,根本没有什么约束。 这就是臻天赋予修行上的至强者至高无上的地位,从这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地位比天子还高。 王洛神唯一的惧怕就是老真人可以不讲理,可以无视规则。 但他现在,也看到了一个机会,一个可能让他一举除掉心中梦魇的机会。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封信,又仔细看了一遍。 这封信正是王风林派人从北疆加急送来的,比聂无羁到歌陵还早了一夜。 王风林在信中说,他之所以协助陈微微到歌陵城里来,就是因为那不死魔功。 谁都知道老真人天下无敌,而这天下无敌的前提条件是因为老真人本就是个武痴。 老真人年少时候便博学众长,他之所以强,就是因为他不仅仅学了上阳宫的东西。 他之所以强,还是因为他可以将别人的任何东西,变成上阳宫的东西。 所以老真人一旦亲眼见到了陈微微体内的不死魔功,就一定会去练。 不死魔功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谁也无法真正控制这种修行,因为这东西其实算不得修行。 老真人就算再强,他也已经足够老了,若他真的因为按捺不住而修行了不死魔功,那么老真人的死期也大概就到了。 不死魔功要想厉害起来,也有一个前提条件死。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六十一章 计划的终极目标 王洛神临时改变计划,不让两个儿子都从北疆回来,就是因为他觉得王风林的计划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他们这些人,说惧怕天子不是假话,可他们对天子的惧怕远远低于对老真人的惧怕。 都说天子是这大玉之内最不必讲道理的那个,可实际上,一直以来都可以不讲道理的人从没有换过,只老真人一个而已。 所以天子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去想过要动上阳宫,哪怕上阳宫的特殊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皇权。 就算是天子要退位,对于上阳宫的态度依然是不可为敌,不然的话,他何必劳心费力从那么多年前开始布局,让他的弟弟辛言缺却继承掌教之位? 打不过就加入,然后占有。 用曲线的方式,把上阳宫的特殊转化成皇权的特殊,进而在淡化上阳宫对朝权和皇权的影响。 连天子尚且如此迂回行事,这些和天子作对的人,又怎么敢去直面老真人? 上阳宫的可怕从来都没有变过,从千年前创立到现在的稳居江湖领袖之位,靠的一直都是天下无敌。 就这么简单。 王洛神等人可以穷尽心思的想杀天子,却不敢情尽心思的去杀老真人,是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找到能和老真人抗衡的东西。 他们找了不是一年两年了,是很多很多年。 现在,王风林找到了一丝机会。 石桥山庄。 王洛神盘膝坐在那,脑子里把他儿子的计划又重新理了理,确定可以试一试。 “关于不死魔功。” 王洛神没有回头的问了一句,因为在他背后,始终都有一个人站在那,这个人就像是他的影子一样,不管他到哪儿,这个人也一定会跟到哪儿。 他背后这个人,是个看不出具体年纪的人,从面容上来看说他三四十岁不算离谱,但他又有着一头银白色的长发。 王洛神问:“关于不死魔功,你确定林儿的计划能够用的上?” 白发人微微点头:“这个世上最了解不死魔功的人一共只有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雁北生。” 王洛神问:“你师兄呢?” “他?” 白发人嘴角往上勾了勾,那是一抹不屑的冷笑。 哪怕是到了他这个年纪,哪怕是到了他这个地位,哪怕是到了他这样的修为,他提到他师兄的时候,依然会不由自主的生出轻蔑和愤怒。 倒也不是真的看不起他师兄,而是真的怨恨,滔天的怨恨,化解不了的怨恨。 “如果他不是那么顽固,他足可比肩上阳掌教。” 白发人语气有些遗憾的说道:“他太顽固,顽固到没有人可以说服他,他从来都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 “万象门之中有许多天下无双的功法,但都被列为禁术,不死魔功就是其中之一。” 白发人说到这,眼神里已经有压制不住的愤怒,他对他那位师兄的恨意,可见一斑。 “当年是我创出不死魔功,开开心心的去见他,想和他炫耀一下,也想让他知道我并非比不过他。” 白发人道:“可他只看了一眼,便把我不死魔功列为禁术,不准任何人修行,而且,还对我说若我敢再练这功法,就将我逐出万象门。” 他说道这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个老顽固,把万象门推向了灭亡。” 王洛神道:“你到现在依然恨他,但你若说万象门是你师兄毁掉的,我都不不得替他说一声委屈,因为万象门是你毁掉的。” 白发人道:“我没有,我一心想让万象门发扬光大,一心想让万象门超越上阳,难道我有错?” 王洛神道:“你还一心想超越掌教真人,只是你一直都无法超越罢了。” 他如此出言讥讽,白发人却好像并不在意。 “超越掌教真人不可能,我大概已经认了命。” 白发人道:“但我从未放弃,况且,超越不了掌教真人,但有朝一日万象门超越上阳宫,也是我赢了。” 王洛神道:“据我所知,三北都护大将军林叶是你师兄传人,若知道当初打伤了万象门门主的人是你,林叶也不会放过你。” 白发人道:“公爷是在提醒我,我与林叶注定不死不休?若如此,公爷倒是多此一举,我与万象门的人,本就没有任何瓜葛,若有,也是死仇。” 王洛神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初你偷偷见你师侄雁北生,配合拓跋烈怂恿他,跑去云州创建朝心宗。” “你师兄得知之后,赶去云州见雁北生想劝劝他,可你师兄也不知道,早在多年之前,你就偷偷的把不死魔功传授给了雁北生,那时候,雁北生已快走火入魔,你师兄也劝不动。” 白发人道:“北生师侄是我万象门中的奇才,我传授他不死魔功,是不想浪费了他的天赋才华。” 王洛神道:“如果你师兄还活着,知道你也活着,他可能爬也会爬到歌陵城来杀你。” 白发人笑了笑:“此时的他就算在我面前,也对我没有任何威胁可言,我不死魔功已大成,不是雁北生那种强行破境的大成,而是自然大道的大成。” 说到这的时候,白发人的脸上是一种他根本就没打算掩饰一下的骄傲。 “说起来,还要多谢我那可爱的北生师侄。” 白发人微笑着说道:“如果不是他在前边为我探路,我也无法尽快把不死魔功的弊端改善一下,正因为有他在前边走过一趟,我才能顺利破境直至大成。” 王洛神略显好奇的问他:“当初你还没有离开万象门的时候,就偷偷把不死魔功传授给雁北生,是不是,当时就想利用你那可爱的师侄为你探路?” 白发人点头:“不然呢?那是我辛辛苦苦创造出来的功法,我凭什么随随便便传给他?” 王洛神道:“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喜欢你,且一直重用你吗?” 不等白发人回答,王洛神就给出了答案。 “因为你这个人不管做多阴狠毒辣的事,你都不会否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比那些标榜君子的人还要君子一些。” 白发人道:“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跟在公爷身边,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吗?” 同样的,不等王洛神回答,他也给出了答案。 “就是因为公爷你了解我,可以做我的知己,至于公爷能不能助我光大万象门,那反倒是其次的事了。” “哈哈哈哈。” 王洛神忍不住的又笑了起来。 他问:“林儿之所以有这计划是因为不死魔功,所以我想知道,只要是老真人他按捺不住去修行了魔功,他真的会死?” 白发人点头:“那个叫陈微微的人,他身上的不死魔功是雁北生的,是我最早创造出来,但走了些弯路的不死魔功。” “以我对老真人的了解,他一定会试图吸收魔功,然后将不死魔功练至大成,那是一个武痴一辈子都不会改变的性格。” 他看向王洛神:“他太老了,哪怕他举世无敌,他的身体也已经承受不住不死魔功的淬炼。” 王洛神点头:“那这件事就由你亲自盯着吧,毕竟没有人比你更熟悉不死魔功” 白发人点头:“公爷放心,我弟子就在上阳宫奉玉观内,他会时时刻刻盯着陈微微。” 说到这,白发人又有些懊恼。 “当初公爷费尽心思,送了不少人进上阳宫奉玉观,甚至各地分座,可这么多年来,上阳宫最高明的大周天神术,我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见过。” 王洛神道:“你未免也太贪心了些,大周天神术除了掌教真人之外,还有谁知道?我安排进去那么多人,又有几个能得他信任。” 白发人叹了口气:“这种老顽固,和我师兄一样都该死,厉害的东西就该拿出来让大家一起修行,而不是藏起来谁都不给看。” 王洛神笑问:“那不死魔功呢?如果许你传授别人,你愿意让天下人都去修行吗?” 白发人眼神里透着一股阴森的笑了起来:“公爷知道,我自然是愿意的,关于不死魔功,我对公爷也从无隐瞒,天下人,修行不死魔功的人越多,我越开心” 王洛神道:“那你为何后来不再传授给别人了?” 白发人道:“因为我现在所修行的魔功,是正确的,我希望天下人都修行的,是那不正确的。” “修行不死魔功的基础,就在于必须要有人传功为基础,我不知道那个叫陈微微的人是怎么得到魔功基础的,但若非如此,他一定练不成。” 白发人继续说道:“我现在的不死魔功,谁修行了谁都好,我为什么还要让别人去修行?雁北生的不死魔功,谁修行了都是我好,我自然愿意天下人都修行。” “但遗憾就在于,我已经没有原来传授给雁北生的魔功内力了,若我有,我早就已经让人广为修行,多多益善。” 王洛神道:“我刚才说过了,我欣赏你的,就是因为你从不遮掩,你有多坏,你自己都会说出来。” 白发人道:“我现在倒是很希望,那个林叶也修行一下不死魔功他,应该比陈微微要好玩儿多了吧。”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递给白发人一张纸条。 白发人打开看了看,然后就笑了起来:“上阳宫里的人送消息出来,陈微微已经被送入医堂。” 王洛神也笑了。 只要老真人把陈微微送入上阳宫医堂,不一定说明老真人想救人,但一定说明了老真人对不死魔功感兴趣。 “这不就成了吗。” 白发人道:“我坚信,且从不怀疑,这个世上的人对不死的追求没有人可以抗拒。” 说到这他看向王洛神:“现在有了陈微微,公爷若是想修行,我倒是乐意利用陈微微传授,毕竟公爷是我靠山。” 王洛神道:“你歹毒起来,对我也不遮掩。” 白发人哈哈大笑。 王洛神道:“最近几日你就不要留在我身边了,专心把上阳宫那边的事办好。” 白发人点头道:“我一会儿就离开山庄,前些日子那个老牛鼻子把奉玉观外的人都杀了,我再去也容易暴露,所以只能离着稍微远一些。” 他看向王洛神:“若真除掉了那个老牛鼻子,公爷该给我些什么好处?” 王洛神道:“真除掉他了,陈微微这个好处,还不够你的?” 白发人摇头:“陈微微早晚都是我的,算不得是公爷送我的,他魔功到三重蝉的时候,公爷送不送我,他的命我也会拿走。” 王洛神道:“跟我这么多年,你的贪心从来都没有收敛过。” 白发人道:“公爷刚才不是说了,你最欣赏的就是这一点。” 王洛神沉默片刻后说道:“若老真人死了,辛言缺也是你的,你该知道,老真人不死,谁也不敢杀辛言缺,可老真人死了,天子可死,辛言缺也可死。” 白发人嗯了一声:“那,万贵妃呢?” 王洛神脸色微微一变。 片刻后,他点头:“随你就是了。” 白发人立刻就哈哈大笑起来,还是那般张扬的一点都不遮掩。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六十二章 中计了么 奉玉观,医堂 老真人走到门口的时候,屋子里的两位医官回头看过来,见是老真人到了,连忙俯身行礼。 老真人微微颔首,迈步进门:「怎么样?」 其中一个医官回答道:「丹田受损极为严重,刚才已经用过了追元丹,若这两日他内府不在出血,应该就能保住了。」 老真人嗯了一声后说道:「你们两个先回去歇着吧,我来查看一下他伤势。」 两个医官连忙答应了一声,俯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老真人在床边椅子上坐下来,伸手捏住了陈微微的脉门,片刻后他便了然,医官对陈微微伤势的判断并没有什么差错。 能在奉玉观里做医官的人,可不仅仅是在医术上有着极高的造诣,修行上也不容小觑。 「我知道你醒着,也知道你现在心里害怕。」 老真人松开了陈微微的脉门后,语气轻柔的说道:「你这孩子命途复杂,说你不幸,比你幸运的人不多,说你走运,比你倒霉的人也不多。」 陈微微睁开眼睛:「弟子,弟子弟子不知道自称弟子,有没有资格。」 老真人道:「你是天水崖出身,为何要对自己上阳弟子的身份不自信?」 只这一句话,就让陈微微心里暖了起来。 这人说复杂,天下间没有什么比人际关系更复杂,要说简单这人际关系其实也简单,因为所谓的人际关系不过就是区别对待。 这句话若是一个普通人对陈微微说的,他大概连一个字都不在意,这句话说是他父亲说的,他会想着你一生庸碌又懂得什么。 这句话若是聂无羁说的,他会觉得很开心,觉得自己总算是没有被天水崖忘了。 这句话是老真人说出来的,那他就感动的一塌糊涂,甚至现在就想起身然后跪倒在老真人面前使劲儿的真诚的磕几个头。 所谓人际关系,说复杂,是因为要揣摩人心,说简单,是因为你不必揣摩那部分不如你的人他们怎么想的。 一个人的地位越高,这种不必浪费心神去揣摩的人群就越大,一个人越卑微,就越是会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看。 「你心里不必有那么大负担。」 老真人语气平缓的说道:「当初你在云州武馆里的事,又不是你自己能做主的。」 他此时和善,让陈微微觉得,这不就是自己从未见过但幻想过无数次的祖父吗? 他有些激动的说道:「弟子,终究有愧于师门。」 老真人道:「屁话,你出事的时候,师门也没有把你照顾好,所以你为什么要对师门有愧疚之心?」 这句话,可是把陈微微给说懵了,也更加感动起来。 他虽然算不上是聪明绝顶的人,但他这些年始终都攻于心计,习惯了起揣测大人物们的心思,所以此时又不由自主的去揣测,老真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老真人真话,确实也没什么别的意思。 老真人的性格向来如此,他就是这么认为的你需要师门帮助的时候,师门没有帮你,所以你为什么要觉得愧对师门? 他才不会因为自己是上阳宫掌教,所以就时时刻刻事事处处都为上阳宫说话。 可陈微微想着,莫非是老真人也觉得天水崖对他不好,所以想要给他些补偿? 一念至此,陈微微心里就更加激动起来,甚至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变得有些燥热。 「你这三重蝉,到了什么地步?」 就在陈微微还胡思乱想的时候,老真人忽然问了他一句。 这句话,把陈微微从幻想中拉 回到了现实。 「回掌教,弟子的三重蝉已到二重。」 老真人点头。 陈微微曾经想要杀了拓跋烈,这件事天子知道,老真人当然也知道。 也是因为刺杀拓跋烈失败,陈微微才能让不死魔功进入第二个层面。 「若我想办法,将你体内魔功拔除,你可愿意?」 老真人又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陈微微回答起来极快。 「弟子愿意!」 他回答的时候不但快而且语气诚恳,因为这个问题他早就已经思考过无数次了。 他在这一路上,脑子里想过的最多的问题就是这个,所以回答的时候没有丝毫迟疑。 陈微微心中所想也简单,老真人若亲口问他这个问题,那自然是老真人亲自出手为他拔除魔功。 老真人那是什么身份地位,那是什么修为境界,只要老真人出手,难道他还会因为拔除魔功而死? 只要不死,老真人拔除他不死魔功,难道就不给他补偿其他神功了? 一开始陈微微每每想到拔除魔功可能会死他就害怕,后来醒悟过来,老真人只要出手,便必是有把握,他还怕个什么? 可见他回答的这么快,老真人又追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如何回答,你已经想过多次了?」 陈微微心里一慌。 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害怕老真人讨厌那种攻于心计的人,也害怕老真人觉得他存了欺骗之心。 在这慌乱的一瞬间,他想起来了王风林的交代。 在他到云州之前,王风林告诉他,一旦见到了老真人,不管老真人问你什么,只要不涉及到王家的事,不涉及到你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那你最好都实话实说。 于是陈微微马上就点了点头:「弟子确实想过无数次了。」 老真人又问道:「那你所说的愿意拔除魔功,可是你心中最认可的答案?」 陈微微立刻说道:「弟子认可,只要是掌教真人的决定,弟子都认可。」 老真人微微皱眉道:「事关你自己的生死,你管别人怎么看做什么?别人不能替你活着,更不能替你死。」 这般的态度,又把陈微微给搞蒙了。 他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在来之前还是应该更多的了解一下老真人的性格和行事。 现在这么看来,老真人和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都不一样,洒脱,真诚,已至返璞归真。 「弟子,确实经过无数次的思考,最终还是觉得若能得掌教相助,那对于弟子来说才是最大的机缘。」 他语气诚恳起来,看向老真人的时候,眼神也诚恳起来。 「弟子知道,真人永远都不会让上阳弟子受了委屈,只要真人出手,弟子必能得救。」 老真人笑了笑,问他道:「那你可曾想过拒绝?」 陈微微点头:「弟子想过,且弟子一开始所想的答案就是拒绝,因为弟子怕死。」 老真人点头:「实话。」 老真人道:「古圣有赴死之心,但也不是不怕死,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他看向陈微微问道:「若要拔除你的魔功,我需先熟悉这三重蝉的内劲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若从你丹田之内,吸走一些三重蝉魔功内劲,你可愿意?」 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刹那,陈微微的心脏都要跳炸了一样。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王风林对他说过,陈微微若想要在上阳宫奉玉观里真正上位,那老真人就必须死。 想想看,就算老真人为了天子的筹谋,愿意配合天子把掌教之位传给辛言缺,愿意把观主之位传给聂无羁。 但其他位子,必然还是要关照奉玉观中那些德高望重的人,老真人又不是真的薄情寡义。 所以陈微微这样一个外人,要想在奉玉观中立足,且用最快的速度占据一席之地,只有盼着老真人早点死这一条路。 王风林告诉他,这世上没有人能杀死老真人,只要你还是个人就不必怀疑这一点。 因为只要你还是个人,你就不可能是老真人对手,只要你是个修行者,你就永远无法在修行上超越老真人。 普天之下,唯一能杀死老真人的,只有老真人自己。 所以王风林推测,以老真人对武学修行的痴迷,只要见到了陈微微就必然会对不死魔功好奇。 老真人那般超脱之人,当然不会是因为贪念才想修行三重蝉,他只是想了解天下武学。 所以,这就是老真人杀死他自己的唯一机会。 王风林告诉陈微微,根据上阳宫内线给王家的消息,老真人的身体确实已经大不如前。 这不死魔功,如果是对于巅峰时期的老真人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威胁,但对于这个年纪这个时期的老真人来说,就是一剂致命的毒药。 此时此刻,老真人见陈微微脸色变幻,他又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为何如此纠结?」 陈微微吓了一跳,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所以连忙解释起来。 「弟子确实纠结,弟子希望真人能救我,可弟子又害怕这魔功会伤害到真人。」 老真人道:「伤害不伤害,我自然知道。」 他缓缓问道:「我只是问你,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其他的,你无需考虑。」 陈微微又装作犹豫了很久,最终才咬着牙说道:「弟子愿意,弟子想活。」 老真人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从你体内取走一部分魔功,过几日我会再来。」 陈微微竟是哭了出来,倒也不是装的,他确实是被感动了。 掌教真人这般身份地位,对他如此之好,他是真的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老真人伸手贴在陈微微的丹田气海,片刻之后,陈微微就感觉自己丹田中忽然就暖了起来,有些舒服。 可片刻之后那暖就变成了滚烫,像是烧开了的水在他体内来回翻腾浇灌似的,疼的他瞬间就冒出来一层冷汗,身子也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 下一息,他更是疼的一声哀嚎。 那种感觉,不像是有一股内劲被老真人抽离了出去,更像是整个丹田都被直接摘走了一样。 好在是这种剧痛只持续了片刻,哪怕再长几息,陈微微都觉得自己会承受不住。 老真人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另一只手抬起来,用食指在那吸收了内劲的手掌掌心处画了一个什么东西,像是符文。 那掌心随即红芒一闪,如若被封印住了一样。 老真人起身道:「你只管修养,两日后我破解魔功便会来为你救治,若破解不了你就多等两日好了。」 说完话,老真人转身离开。 陈微微此时心里震惊的无以复加。 三重蝉魔功,老真人觉得,只用两日就能破解?对于老真人来说,这种等级的功法,如果两日解决不了的话那最多也就是再来两日。 一念至此,陈微微忽然后悔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是不是用力过猛,但他知道自己这次来歌陵确实没有自己原本以为的准备的那么好。 最快更新请浏览 器输入-m-到进行查看 正文 第六百六十三章 无法阻挡的诱惑 上阳宫奉玉观并非是一块磐石,这是掌教真人自己也知道的事,这世上只要还有权力之争,那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始终保持干干净净。 所以他吸走了一部分不死魔功内劲的消息,还是很快就传到了王洛神的耳朵里。 受命盯着此事的白发人也在这时候回到石桥山庄,看得出来,他对这样的结果也很满意。 「我们在奉玉观里的人早就送出过消息。」 白发人道:「掌教真人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在辛言缺离开奉玉观之前,掌教真人甚至还给了辛言缺一些内力,掌教真人的身体变得不好起来,应该也有一两年时间了吧。」 他看向王洛神:「若无意外,从明天开始算,三五日之内,是杀掌教真人的最好时机。」 王洛神问:「既然如此,你有几分把握?」 白发人看了他一眼:「我为何要去?」 王洛神道:「不是你说的么,这三五日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白发人道:「是我说的,但爱谁去谁去,我自然是不去的。」 这样的话听起来有些怂,但肯定不会招致王洛神的讥讽,因为换做王洛神也不会去。 那是上阳掌教,就算是你觉得他不行,那也不是你觉得他和你相比不行了,只是和他以前巅峰时期相比不行了。 便是掌教真人亲口承认,他现在只剩下了半数修为,普天之下依然没有人敢去招惹。 「我把计划变了变。」 王洛神道:「之前我打算让人拖住辛言缺的行程,是不确定掌教真人会不会真的去吸收不死魔功的内劲,现在既然他已经吸了一些去,那就让辛言缺尽快赶回来。」 白发人随即懂了。 只要辛言缺回到歌陵城,有人坐镇也好带着辛言缺也好,那老真人便会赶往云州去处理天水崖的事。 离开歌陵,掌教真人一旦被不死魔功的奇毒反噬,那就算是想救他都没有齐备的人员和药物。 白发人点了点头:「我派人去知会一声,把所有拦截辛言缺的人都撤回来。」 他问:「需不需要我去一趟云州?」 王洛神沉默片刻,点头:「你去一趟也好,林儿还在冬泊,若事成了,你帮我把他带回来,若事不成就让他在冬泊藏身。」 白发人道:「那我明日一早就出发。」 王洛神道:「我知道你心中所想,虽然你嘴上说着不去招惹掌教真人,但你依然还有胜负心,所以你行事,还是谨慎些吧。」 白发人笑了笑道:「这世上比我会杀人的不多,这世上能杀我的也不多,既然我明知道有谁能杀我,我为何要去犯傻?云州这一趟,我只是去看热闹的。」 说到这,他看向王洛神:「公爷,就算没人去招惹掌教真人,他只要中了三重蝉的毒,也会比预计的早死些。」 王洛神道:「你自己明白就好,你该知道,未来我很需要你,比过去那么多年都更需要。」 白发人笑起来:「如果掌教真人死了,天子也死了,辛言缺再死了,那我确实会比原来重要一些,谁坐到那么高的位置去,身边还不需要一个掌教真人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哈哈大笑着走了,看起来一如既往的行事乖张性格飘扬。 「自大的人,早晚都会有些教训,教训的重不重,有多重,和自大的到底有多大关系直接。」 王洛神自言自语了一声之后,看向手下亲信薛丁零:「你也尽快赶去云州,掌教真人把四位大礼教都放出去了,我不希望掌教真人可以安安稳稳的回来,当然也不希望四位大礼教能安安稳稳的回来。」 薛丁零 俯身:「公爷放心,已经得到消息,这次陆暖会去冬泊,陆骏集和尚清讫会跟着掌教真人去云州,然后陆骏***再去一趟西北。」 王洛神接过来茶杯抿了一口,然后语气平缓的说道:「那就从最弱的来,在西北除掉陆骏集,让人觉得那是大雪山天鉴亭下的手。」 薛丁零问:「公爷,天鉴亭若因此而被灭掉,会不会有些可惜了?」 王洛神道:「一群墙头草而已,你看看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辛言缺只说了一句奉玉观上宾台,就让言含月亲自跑过来这样的人,没必要留着了。」 薛丁零俯身:「属下明白,那就让陆骏集和大雪山,一起从西北消失吧。」 他说到这看向王洛神:「陆暖?」 王洛神道:「既然风儿设好了这个计划,那冬泊那边必然也早有准备,陆暖死在冬泊很好,会让冬泊人惧怕陛下的报复,你该知道,你对一个人怕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会做什么选择。」 薛丁零道:「属下立刻派人传令,让薛昭麟先去西北等着。」 王洛神嗯了一声,他抬起手轻轻摆了摆:「你该知道,陆暖应该怎么死在冬泊吧?」 薛丁零看向门外,不久之前,那个一头白发的男人才从那道门走了出去。 「自大的人而又确实有本事的人,其实比普通人的破绽还要多。」 王洛神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睛说道:「这件事办好,一切可能让王家身上沾染脏东西的人,都不能留。」 与此同时,奉玉观。 上清殿。 掌教真人盘膝坐在那,这大殿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人在,之前在此当值的道人们全都被他轰了出去,这让人们都有些疑惑不解。 闭目的掌教真人眉头忽然皱了皱,紧跟着脸色也微微有了些变化。 大概三息之后,掌教真人缓缓的睁开眼睛,眼球深处有一抹很淡的红一闪即逝。 「果然天下奇毒。」 掌教真人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已经发现了这不死魔功的根源是什么,其实并非算什么精妙绝伦的修行功法。 不死魔功最根本的东西,就是毒。 这种毒是掌教真人都暂时无法彻底看透的东西,而这种毒藏起来的速度之快,连他也有些惊讶。 按理说,毒进入人体之内,自然是要破坏人体的,可这三重蝉的奇毒,进入人体之后便立刻藏了起来,就真的像是躲在地下深处,不到时候绝对不会钻出来的蝉虫。 以掌教真人的无上修为,都没能在短时间内把这毒给找出来。 但不可否认的是,毒一定已经在暗中影响人的肉身。 「一个无与伦比的奇才修士,也是一个无与伦比的歹毒之人」 掌教真人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若非是这样的一个人,歹毒又极具天赋,不然又怎么可能创造出这种奇毒。 掌教真人回忆起来当年上阳宫大礼教和雁北生交手后,回到奉玉观和他描述的那一战。 那位大礼教与雁北生做生死之战,到回来的时候还是没理解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死而复生。 那是因为他自始至终都认为三重蝉是一种修行功法,这世上就不可能有什么修行功法可以让人死而复生,所以别说他不理解,连掌教真人在听他说完后也有些不理解。 若非这不理解还在,掌教真人大概也不会轻而易举的去吸收陈微微体内的不死魔功。是毒,根本不是什么修行功法。 掌教真人眉头微微皱着,这么多年来,能让他皱起眉头的事其实不多见。 南疆那边也有 令人觉得匪夷所思的蛊毒,给尸体下蛊毒,能操控这具尸体行事,听起来就显得很离谱。 仅仅是听说这些就已经称得上匪夷所思,掌教真人却知道,南疆蛊毒的匪夷所思却远不止于此。 这三重蝉的奇毒,应该就和南疆的蛊毒有些相似之处,可能就是由此演变而来,最起码有所借鉴。 死过一次的人,所谓重生,其实并非真的重生,而是一种毒爆发之后对肉身的改变。 掌教真人猜测,所谓金蝉脱壳的死法,其实死去的是肉身,思想还在,但这具肉身就和南疆被蛊毒控制的尸体差不多,但比那中了蛊毒的尸体要高明的多。 那时候人的整个躯体都变了,比如心脏跳动是人活着的根本,但死过一次之后,修行三重蝉的人,心脏都变得不重要起来。 这是一具完全依靠修为之力和三重蝉之毒来支配的肉身,所以就变得更为强大,比寻常肉身强大一倍不止。 掌教真人此时在思考的,是蝉蜕后的第三次升华,也就是三重蝉的最后一重。 与雁北生交手的那位大礼教说过,雁北生强行破境进入三重蝉境界,然后就疯了,而且因为走火入魔,身体也废了。 「三重蝉,就是行尸?」 掌教真人再次自言自语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有一种有些寒意的光在闪烁。 他有些怒了。 什么三重蝉,不过是养蛊! 修炼三重蝉的人,到了最高的那个层次之后,就会迷失本性,彻彻底底变成一具威力巨大的行尸走肉。 如果创造出三重蝉这种邪门奇毒的人还活着,那他就可能有操控这种行尸的手段。 所以 掌教真人不得不怀疑,当时和他弟子交手的雁北生,在破入第三重蝉之后,其实已经被人操控了,或者是因为那时候三重蝉还不完善,雁北生疯狂之后,他背后的人也难以控制。 如果是那样的话,打伤了上阳宫大礼教的人,已经不算是雁北生,而是另有其人。 一念至此,掌教真人的脸色都有些变化。 因为他吸收了三重蝉奇毒。 现在这个毒藏起来了,他找不到,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有人会趁机想要杀我?借杀我一次,让我进入三重蝉的第二重境界?」 掌教真人又自言自语起来,此时此刻,他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不没人敢来杀我。」 掌教真人喃喃到:「他们只需要等着我死就好,只要我死,三重蝉蛊毒就会发作,我便死而复生。」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再想想陈微微被送回到奉玉观来,这些事,好像一下子就都解释的通了。 「这才像是有些手段的样子。」 在这般时候,掌教真人居然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后就往外溜达了出去。 他好像,并没有那么在意。 【分享给大家一定用不到的经验,第一是两道杠挺难受,第二是必须大量大量喝水,一直喝的那种,第三是如果买不到宣传的药,可以去买云南白药的消炎退热颗粒,蒲地蓝消炎片,999的抗病毒口服液,应该是有用。】 【这个经验分享出来希望有点用,但更希望没有人用的上,爱你们。】 正文 第六百六十四章 谁的事? 辛先生从予心观归来的当天,队伍就准备出发赶往云州,这次,辛先生按捺不住好奇之心。 他对云州当然没有什么好奇的了,离开歌陵后,他生活时间最久的地方就是云州。 他是好奇那个东西。 很早很早之前,他就知道上阳宫奉玉观里有一件属于绝对机密的宝贝,他听说过那东西可日行千里。 这个东西神秘到,连辛先生如此身份地位都没有见过,可想而知上阳宫的保密做的有多周全。 此时此刻,掌教真人的书房里,辛先生听闻要乘坐那个东西去云州,他的眼睛里都开始放光。 “老头儿。” 辛先生凑到掌教真人身边问:“已经请过旨意了?我可听说那东西没有陛下准许,连你想用都不是那么方便,明明是上阳宫的东西,你都做不得主,啧啧啧” 掌教真人看了辛言缺一眼:“挑拨我与陛下关系的人多如牛毛,但作为陛下的亲弟弟,我的关门弟子,你也来挑拨,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看你,说好听些你是虎批,说直接些你是傻批。” 辛先生道:“你就当我着急了。” 说着话,他一屁股坐到了桌子上。 这话若是别人说,那就妥妥的谋逆之罪,就只因为这一句话就能把罪名按的死死的。 可这句话是辛先生说出来,别说是在这说,就算是当着陛下的面说出来,陛下也不在意。 所以真要说到气运这个东西,辛先生才真真正正算得上天选之子。 他坐在桌子上,捏了旁边一块点心,一边吃一边说道:“反正咱俩是一伙儿的,陛下要是想干掉我,你也跑不掉。” 掌教真人叹了口气:“或许,我上辈子一定是作恶多端且没造报应,这辈子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辛先生笑了笑,把点心塞进嘴里后问道:“那个叫陈微微的家伙,老头儿你救了吗?” 掌教真人道:“非但救了,我还准备练一练那号称不死魔功的三重蝉。” 这话一说完,辛先生的眼睛骤然瞪大,溜圆溜圆的。 “老头儿,你是疯了?!” 辛先生从桌子上跳下来,跑到掌教真人面前,看着掌教真人的眼睛问:“你到底想干嘛?” 掌教真人一脸云淡风轻的说道:“只是好奇,是何人所创,如此自信的能想的出不死魔功这般名字来。” 辛先生急切道:“你自己多大了你心里没数?” 掌教真人道:“有数,所以才想试试,过几年我没准就嗝屁了,那时候我再想见识一下还见识个毛?” 他说:“趁年轻。” 辛先生气的脸都红的发紫,紫里还透着青。 “无妨。” 掌教真人看他这个样子,微笑着说道:“你不是着急了吗?我死的快些,你就不必那么着急了,都是你的。” “老牛鼻子!” 辛先生一指掌教真人的鼻子:“你是不是故意求死?!” 掌教真人叹了口气:“我是无敌所以寂寞,我又不是无敌所以傻批。” 他指了指门外:“你现在先去臻元宫里见陛下,午饭之后,我们就要启程往云州去。” 辛先生转身就走:“我现在就去给你告状。” 掌教真人无所谓的说道:“告状怎么了,陛下又打不过我。” 辛先生脚步一停,回头看向掌教真人:“你这把年纪了,能不能” 话没说完呢,掌教真人就摇头道:“不能,我说过了,我所修的不是道家的自然道法而是自在道法,所谓自在道法” 他话没说完呢,辛先生已经骂骂咧咧的走了。 所谓自在道法,那还不就是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些话,辛先生是听的耳朵里都起茧子了。 半个时辰之后,臻元宫,御书房。 辛先生快步走到书桌前边,然后啪的一声一巴掌就拍在了书桌上:“那老头儿你到底管不管?”天子抬起头看了辛先生一眼,只是一眼,辛先生就连忙低下头,然后用手擦着自己刚才拍的地方。 他说话的语气,也立刻就柔和了下来。 “那老头儿练了所谓的不死魔功,那东西我怀疑就是奇毒,谁练了都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天子看着手里的奏折,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在派人把陈微微送回奉玉观的时候,你可曾想过老真人他或许会试一试这所谓的不死魔功?” 辛先生脸色微微一变。 天子不紧不慢也没什么感情的说道:“若你没有想到这一点,那显然是你无能,既然是你自己无能,你为何要在朕面前大呼小叫?又是谁给你的胆子跑来拍朕的桌子?” 辛先生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表情也从刚才的有些生气变成了唯唯诺诺。 天子继续说道:“没想到过这一点是你无能,若你想过这一点,以你对掌教真人的了解,自也会想到他若见了那所谓的不死魔功必感兴趣,那你为何又要把陈微微送到歌陵来?那便不是你无能,而是你无情。” 辛先生已哑口无言。 天子把批阅好的奏折放在一边,这才看向辛先生:“你刚才拍朕的桌子,是想责骂朕?” 辛先生:“臣万万不敢,臣只是” 天子道:“只是仗着朕对你的偏宠所以为所欲为?仗着你知道自己将来必是大玉天子而肆无忌惮?” 辛先生:“臣万万不敢,陛下了解臣,臣怎么可能有这般心思,臣冤枉啊陛下” 天子:“你还敢在朕面前大呼小叫?” 辛先生:“我” 天子:“你给朕蹲下!” 辛先生立刻就蹲那儿了,双手还下意识的抬起来揪着自己耳朵。 这个样子,就好像一只喝多了的老鼠竟敢在猫面前吹胡子瞪眼,结果猫只看了这只老鼠一眼,老鼠就立刻被打回原形。 “你自己无能,这次可能会害了掌教真人。” 天子的语气逐渐变得肃然起来。 “下次你再无能,你要害了的可能就是大玉江山,江山不是一条河一座山,江山是亿万黎民你一时无能害的是你身边亲近人,你一世无能害的是天下百姓。” 辛先生蹲在那,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他,在云州城答应了林叶的请求,决定把陈微微送到歌陵的时候,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些。 天子缓缓说道:“你做事只顾一时,且做的时候别说考虑什么天下大局,连自己身边亲近之人都未曾考虑过,你还有脸到朕面前告状?” 天子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不大,可是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一声炸雷,就在辛先生心里炸响,也在辛先生的脑子里炸响。 天子起身,缓步走到辛先生面前低头看着这个年轻人,这个他亲自选择的继承者。 “大玉会不会葬送在你手里那是将来的事,你还不是大玉天子呢,但若因为这件事而导致掌教真人出了什么意外,你觉得,你此生余下来的日子,可有一天心里会好受?” 辛先生从蹲着,变成跪了下来。 “朕知道你会来,朕也想到了你会干什么,甚至想到你的理直气壮。” 他低头着辛先生道:“朕甚至在得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陈微微身上的魔功必会引起掌教真人好奇。” 听到他说出这句话,辛先生猛的抬起头,他没有说话,可他眼神里已经表达出了他想说的话。 他想问天子,既然陛下已经预料到了,为何不阻止? 天子看出了他眼神里的意思,但天子并不在乎。 “你想问朕,既然朕想到了为何不拦着些?” 天子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轻,也没有什么浓烈的讥讽语气,可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耳光狠狠的打在辛先生脸上。 天子说:“那是你做的事,你的选择,朕为什么要一直替你擦屁股?朕为什么要一直为你的愚蠢而费尽心思的找解决办法?” 辛先生咬紧了嘴唇。刚才进御书房时候他那不羁的样子,哪里还能在他身上看到一丝一毫。 “朕说过喜欢你的性子,但朕也说过,朕只是喜欢你性子里的乐观和无拘束,但朕讨厌的也是这些,因为乐观和无拘无束再进一步就是不负责。” “涉及到了掌教真人的生死,你还是用那种近乎于无所谓的嬉皮笑脸的方式来找朕,朕该怎么评价你?说你比朕还无情?若这样说,你服气吗?” 辛先生没有回答,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敢回答。 “朕了解掌教真人,你也了解掌教真人。” 天子回到书桌后边坐下来,翻开了下一份奏折。 “所以,如果你真的担心他,那你就想想自己现在该去做什么,而不是理直气壮的来问朕,希望朕做点什么。” 辛先生叩首道:“臣,明白了。” 天子道:“希望你明白吧,但朕并不觉得你会明白什么,你好自为之。” 辛先生起身,又俯身拜了拜,然后才转身出了御书房。 走出房间的那一刻,辛先生第一次想狠狠的给自己一个耳光,哪怕刚才天子用语言已经狠狠的给了他上百个耳光。 是啊,现在的他,凭什么发脾气? 他本该想到这些的,可他想都没有去想。 “别在门口站着了。” 天子的声音在辛先生背后传来。 天子语气依然那么平缓的说道:“朕也知道你一会儿会想到什么,你会想着,你当时想不到的事,林叶当时是不是想到了。” 天子道:“若你这样想的话,那你还真是个薄情寡义的人,真是个出了什么事都先想着如何把责任推卸给别人的人。” 辛先生心里一震。 是啊,如果刚才不是陛下先说了这些话,那他下一刻要想的可能真的就是当时林叶想到了没有。 可是,林叶为什么要想到呢? 相对来说,掌教真人固然重要,可林叶并不熟悉掌教真人,甚至都没有见过掌教真人一面。 陈微微才是林叶的朋友,是和林叶有牵连的人,掌教真人不是。 所以那时候林叶才会小心翼翼的问他,能不能把陈微微送到歌陵救治。 辛先生在这一刻,心里不得不苦笑一声。 是啊林叶想到了,一定是想到了,但他没法说出口,因为他确实想救陈微微,因为他确实以为掌教真人无所不能。 因为林叶真的不了解掌教真人啊,整个大玉之内,谁不觉得掌教真人是无所不能的? 辛先生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疼,就好像真的已经被抽打过千百次了一样。 这样的我将来真的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大玉天子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般放荡不羁的性子,会在这种时候如此的难受起来也害怕起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天子说过那么多次让他遇事要三思后行他都没有在意过,这次却如此的刻骨铭心。 思考片刻后他懂了,为什么这次他会难受会害怕。 是因为掌教真人可能真的会因此而死。 外边的人对掌教真人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一直都有猜测,可他不必去猜测。 他是那为数不多的,知道掌教真人身体确实已大不如前的人之一。 脑海里,又浮现出了掌教真人之前的那句话。 “也许过几年我就死了,都嗝屁了我还练个毛?” 他转身,猛的掠了起来,像是一道红色的云,迅速的飞出了臻元宫。 御书房窗口,天子就坐在那往外看着,手里的笔已经下意识的放下了。 “观主大人他会改的。” 古秀今在天子身边轻声说了一句,也只是一句,第二句都不敢说,作为内侍,其实一句他也不该说。 天子沉默片刻,再次拿起朱笔。 “朕做的够多了,朕欠的也够多了,欠很多人的,唯独不欠他的。” 正文 第六百六十五章 遗漏 云州城。 林叶就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在这之前,他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登高思考了。 虽然才过去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可云州城的百姓们似乎都已经逐渐淡忘了天水崖的大案。 这才是生活本来的面目。 事不关己的愤怒会持续一天,事不关己的开心会持续半天,事不关己的悲伤是断断续续,偶尔念及还会心里有些触动,但一次比一次淡。 听闻天水崖出事的时候,云州城的百姓们是愤怒的,是悲伤的。 几个月后的他们已经没有了愤怒,只是还有些偶尔念及的悲伤,次数多了也就变成了一声叹息,次数再多了之后连一声叹息也没了。 林叶在等,但不是什么都不做的等。 在辛先生他们返回歌陵之前,林叶就已经想到了天水崖惨案发生的关键。 他让石锦堂去追聂无羁,只是为了求证一件事在天水崖的后厨,是不是有一个已经在这干了多年,人缘很好的厨师。 石锦堂不久之后就回来了,先是否定了林叶的推测,因为聂无羁说天水崖没有这样一个厨师,现在用的厨师是半年多之前才换的。 然后石锦堂又朝着林叶挑了挑大拇指,因为聂无羁说,厨师之中没有,但帮厨有一个。 在后厨做过事的人都知道,时间久了,难免都会多多少少的有点手脚不干净。 尤其是在天水崖这样的地方,后厨基本上没有人监管,所以拿一些东西再轻松不过。 但天水崖又不都是傻子,有主持后勤诸事的道长在查到账目对不上之后,自然也会有些处置。 依着天水崖的规矩,也只是赶走了事,大部分时候不会报官拿办。 薛爷是个特殊的人。 从十几年前开始,薛爷就是后厨的帮厨了,他是跟着那时候的主厨一起来的。 两年后,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因为手脚不干净而被清除出去,只有他留了下来。 他人太老实憨厚,因为没有家人,所以他更愿意住在天水崖里,那一间简陋的木屋。 他是干净的,因为只要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到。 那间木屋里只有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张桌子,床是用砖头搭建起来的,上边放了一块木板而已,椅子是他自己钉的,桌子和床的构造几乎一模一样。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那个主厨临走之前都还在替他说话,说自己不干净,但薛爷是真的干净,而且薛爷无家可归,离开天水崖后,以薛爷那个老实巴交的性子,以后去哪儿都没着落。 于是天水崖把薛爷留了下来,这一留就是十几年,期间天水崖一共换过七八个主厨,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唯有薛爷一直都在。 他实在是太老实了,实在是人缘太好了。 天水崖的弟子们没有一人不喜欢他,也没有一人不尊敬他,在天水崖,薛爷就是另外一个身份的前辈。 他照顾弟子们,只要力所能及,他愿意为天水崖弟子做任何事。 他的例钱不算少,但自己基本上一个铜钱都不花,他十几年来一共也没买过三五件衣服,更没有为自己买过一口吃的。 他总说,自己吃住都在天水崖,根本花不到钱,所以这些钱他都给孩子们花了,他愿意给孩子们花。 他偶尔进城,回来的时候会带上各种点心和水果,碰到谁就分给谁,他看到天水崖的弟子们开心他就更开心。 十几年后,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薛爷到底叫什么名字,但谁都知道薛爷就是咱天水崖的宝贝,天水崖没有谁都可以,但不能没有薛爷。 林叶根据这些消息,又仔细查对了天水崖中的所有尸体,最终确定那个薛爷确实不在其中。 所以到了这事情也就变得透彻起来,就是这个人人都喜欢人人都尊敬的薛爷,在天水崖弟子们的饭菜里下了迷药。 算算时间,林叶当时和辛先生还有聂无羁他们才吃过饭,吃了一顿全驴宴,那时候,天水崖的弟子们也才吃过饭。 此时此刻林叶坐在城墙上思考的,只是三个字为什么? 聂无羁对石锦堂说,这个薛爷本名叫薛准,从籍贯上来看非云州本地人。 十几年前那个主厨怎么认识的他,怎么把他带进天水崖,现在已经没人能说清楚了。 因为那时候薛准这样的人,是多不起眼的一个人,是根本不会有人在意的一个人。 林叶在想的为什么,是这个人在天水崖已经潜伏了十几年,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暴露出来。 如果仅仅是为了恐吓一下辛先生,为了恐吓一下聂无羁,那根本就没有必要。 确实是杀死了天水崖所有弟子,确实是让聂无羁去歌陵之后身边没有一个亲信之人。 但,这样暴露出来其实还不如一直都在天水崖潜伏着,十几年了,之所以会潜伏这么久,就必然是有长期的目标,或者是一直都没有完成最初的目标。 难道说这个目标,就是在某个特定的时候毁掉天水崖? 林叶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城墙上的风有些大,吹的他的衣服在飘,头发在飘,思绪也在飘。 十几年前来的天水崖,又是拓跋烈到云州的时候,就算比拓跋烈迟一些也不会迟太久。 这个薛准进入天水崖的时间如此巧合,要说和拓跋烈没有关系那纯属扯淡。 这就又有了不合理的地方。 如果他在天水崖潜伏是因为拓跋烈,那就只有两个可能,其一他是针对拓跋烈的人安排进来的,其二则是,他根本就是拓跋烈的人。 若他是拓跋烈的人,那在这期间,他的作用也仅仅是监视着天水崖而已,在拓跋烈死后,他也完全可以一直潜伏下去。 若他不是拓跋烈的人,且没有在针对拓跋烈的时候发挥任何作用,那他潜伏天水崖的目的又能是什么? 各种悖论。 就在这时候,林叶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 十几年前薛准进入了天水崖,成了一个谁都不在乎的帮厨。 那时候他得到的命令,也许和拓跋烈毫无关系,他只是恰好是在那个时间来了天水崖,扯淡就扯淡吧,毕竟各方面都要考虑到。 薛准那个时候所得到的命令,是暗中控制天水崖的护教黑骑。 再想想之前刺杀聂无羁的时候,天水崖的护教黑骑几乎是尽数而出。 这些黑骑暴露了,那么薛准留在天水崖也就失去了意义 一念至此,林叶的思路就变得通畅起来。 这个时候,有人希望毁掉天水崖来促成上阳宫内乱的出现,这是薛准在天水崖的最后一个任务了。 他特意选择了辛先生在云州的时候动手,就是为了让辛先生确定上阳宫内部有问题。 “陈微微呢?” 想到这的时候,林叶微微皱眉,他自言自语了一声,眼神都变得复杂起来。 他是真的真的不愿意相信,甚至都不太愿意去想,这件事和陈微微有关,又或者毁掉整个天水崖的更大的更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协助陈微微去歌陵。 林叶想到这的时候,心里忽然紧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疏忽了什么也不是疏忽,而是理所当然的以为。 他理所当然的以为掌教真人是天下无敌的,是无所不能的,没有掌教真人解决不了的问题。 所以区区不死魔功在掌教真人眼中,其实根本什么都不算。 这都是包括林叶在内的,所有玉人的一个共同的想法就是那么坚定的认为,世上没有掌教真人解决不了的问题。 隐隐约约的,林叶好像抓住了问题的根本。 这是一个和上次想除掉宁未末那个计划几乎一样的计划,就是一层压着一层,一计连着一计,异曲同工。 “同一人所为。” 林叶的眼神更为复杂了。 这两个连环计如果是出自同一人,那么就说明陈微微和这个设计的人是一伙的。 这是林叶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但似乎又已是无可反驳的局面。 林叶只希望陈微微也是被利用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将来老陈心里才不至于那么那么难过。 因为这个计策的终极目标,是利用陈微微的不死魔功去伤害掌教真人 林叶知道自己大意了,当时想到了但根本没在意,这念头只是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如果掌教真人的身体真的在这之前已经出了问题,那不死魔功就可能对掌教真人造成致命伤害。 “三重蝉,只是奇毒。” 林叶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如果此时此刻掌教真人在此的话,听到林叶的自言自语也会惊讶,更会好奇。 林叶又是怎么知道三重蝉根本不是什么修行功法,而是奇毒的? 想到这,林叶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必须提醒掌教真人这件事,哪怕现在已经过了几个月之久,该发生的应该都已经发生了。 他准备从城墙上下去,派人尽快赶往歌陵奉玉观,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刻,忽然间他就做出了准备,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到了临战状态。 林叶慢慢的转身,他看向城墙外边。 有什么东西,巨大且隐秘,应该是骤然出现在城外某处,所以造成了气息的变化。 那是内劲之力,庞大的令人心里发麻的内劲之力,但又和修行者使用出来的内劲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 就在林叶精神戒备的时候,远处天空上飘下来一朵乌云,一朵能在距离地面大概十几丈的位置悬停的乌云。 紧跟着,林叶就看到几道身影从那朵乌云上掠了下来,从那些身影的颜色,林叶就能猜到是什么身份。 皆为红袍。 片刻之后,那朵乌云居然又飞走了。 这一幕,让林叶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因为那东西完全超出了林叶的认知。 那他妈的,到底,是他妈的,什么东西? 那是龙纹飞舟。 那是陆骏集倾尽心血造出来的一件无与伦比的飞器,一件可以载人飞行的飞器。 龙纹飞舟,就是上阳宫诸多秘密中最为重要的秘密之一。 但林叶不知道啊,甚至从未听说。 所以他震惊了,被吓着了,他在这一刻觉得上阳宫可能修行的不是武功了,而是其他什么东西。 正文 第六百六十六章 练武的与修仙的 在上阳宫奉玉观内部知道龙纹飞舟存在的人都不多,乘坐过龙纹飞舟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这个东西之所以用的极少,是因为确实没必要用到,能让上阳宫奉玉观里的人火急火燎都还担心来不及解决的事,着实不多。 但是这东西偶尔也要用一用,因为创造出这东西的陆骏集说过,放久了不用就会坏掉。 除了因为确实需要动用龙纹飞舟的大事太少,所以龙纹飞舟用的少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缘故,且是最重要的缘故,这就不得不说到一句谎言。 当初陆骏集造出龙纹飞舟之后,掌教真人说这件事一定要让陛下知道,且一定要让陛下觉得这事没有陛下不能成。 当时可把陆骏集给难住了,因为掌教真人交给他的这个难题,本身就比造出来龙纹飞舟还要大。 掌教真人认真的告诉陆骏集,要让陛下相信,没有陛下,龙纹飞舟就飞不起来。 陆骏集当时不理解,为何掌教真人要执意去拍一个难度这么大的马屁。 有没有陛下,龙纹飞舟该飞还得飞,该飞还能飞。 以他的智慧可以造出许多匪夷所思的东西,但以他的智慧理解不了权力层次的事情,他以为那仅仅是个马屁。 如何把一个和陛下毫无关系的事,变成没有陛下就不能成的事,这就和明明不是陛下的孩子,你还要让陛下坚信这就是他的孩子难度一样大。 但,陆骏集还是想到了办法。 原来龙纹飞舟的名字叫做符文飞舟,为了满足掌教真人一定要拍好陛下马屁的愿望,陆骏集硬生生扯出来一个弥天大谎。 他在陛下问及此事的时候,灵机一动,当场造谣。 他说,没有陛下的血作为引子,这飞舟就无法腾空而起,所以他需要陛下献出来几滴血来激活飞舟。 而且,只要是滴血之后,飞舟就是专属于陛下的宝物了,其他人虽然能用,但也只能算是借用。 你就说这是不是一句屁话吧。 虽然能用,但也只能算是借用。 聪明绝顶的陛下,可能也是出于自尊心的缘故,居然对这句当场造谣的话当场就信了。 但要说拍马屁这事,还得是掌教真人。 掌教真人灵机一动,趁着没人注意,在飞舟上用指甲划出来几道痕迹,简笔画一样勾勒出飞龙的样子。 等天子在他指定的地方滴血之后,这几滴血就顺着掌教真人刻出来的痕迹流动,形成了龙纹。 于是,龙纹飞舟就诞生了。 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现在知道龙纹飞舟存在的那为数不多的人中,除了掌教真人和陆骏集之外,都坚信这东西能飞,确实和陛下的龙血有关。 不信也得信,因为天子现在还信,当然天子不信也得信,毕竟当场他是表示信了的。 林叶在看到那片乌云出现的时候,身体不由自主的都到了临战的状态,因为那龙纹飞舟上蕴含的内劲之力实在过于庞大。 用符文存贮修行之力,然后借助法阵以及各种特殊构造,再借助风力,让飞舟快速在天空飞行,能造出这种东西,不得不说陆骏集是旷世奇才。 所以,相对来说陆云珈展示出来的造器天赋,其实已经算辱没了她们陆家的遗传。 当林叶看到几名身穿红袍的人从乌云上飘落下来,他立刻就从城墙上跳了下去,直接过去迎接。 此时林叶的内心是复杂的。 他没能马上就理解那乌云是什么,没能理解上阳宫的那几位红袍大神官为什么可以从乌云上落下来。 所以导致了他对上阳宫的敬畏,达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 他去迎接了,乌云飞走了,因为陆骏集还有别的事要去做,老真人想让他再去一趟大雪山。 这个世上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太多,但奉玉观大礼教神官之一的陆骏集不懂修行,无疑是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之一。 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那么想杀一位大礼教神官来夺宝的人,怕是多如牛毛。 与此同时,王风林手下亲信薛昭麟正在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大雪山。 这是一个巧合,但不能算是绝对的巧合。 王家家主王洛神派人往北疆来,其中的命令之一就是让薛昭麟去西北拦截且击杀大礼教神官陆骏集。 但,王洛神也不知道上阳宫有龙纹飞舟,他也不知道龙纹飞舟能飞那么快,比纵马狂奔昼夜兼程的赶路还要快一倍不止。 所以王洛神的命令根本就没有送到北疆呢,薛昭麟赶往大玉西北,完全是因为王风林对局势的判断。 王风林不知道他父亲派人来了,但听说了掌教真人下令调查天水崖惨案的事。 所以王风林断定,上阳宫必会调派身份极高的人往大雪山去,问问天鉴亭到底有没有参与天水崖惨案。 如果这个时候,被派去大雪山的上阳宫大神官死在那了,那么上阳宫对天鉴亭当然不会一点态度都没有。 把天鉴亭拉进来,用天鉴亭去消耗上阳宫的实力,这是王风林乐于看到的局面。 上阳宫太强,强到需要整个天下的江湖力量联合起来才能去抗衡。 如果无法联合起来,那就利用起来。 在王火山去过大雪山之后,王风林就已经看清楚,天鉴亭那些人根本就不可信,那只是一群投机客。 天鉴亭想得到地位认可,一开始他们接触不到皇权,所以只能靠巴结权贵来上位。 现在,辛先生去了一趟大雪山之后,给了天鉴亭一个下马威,也给了天鉴亭一个可到奉玉观观礼的资格,天鉴亭上下的心态全都变了。 之前还信誓旦旦要对北木联盟忠心耿耿的那群家伙,一转头就可能变成天子的看门狗,朝着天子吐舌头摇尾巴,朝着原本是盟友的人龇牙咧嘴。 所以王风林对天鉴亭已经没有任何信任可言,现在的天鉴亭对于他来说,唯一的作用就是去消耗上阳宫实力。 只要有一位上阳宫内身份足够高的大神官死在大雪山,那天鉴亭还想靠着巴结上阳宫上位? 薛昭麟奉命赶往大雪山,他速度已经足够快,这一路上几乎都没有怎么休息过。 但他也想不到上阳宫里有人变态啊。 不,应该是他也没有想到上阳宫里的人,是各种各样的变态啊。 飞这种事,到了武岳境之后多多少少都会点,到了赋神境之后自然能飞的更好。 但飞长途这种事,就算是赋神境的绝世强者也是想都不敢想的。 陆骏集这个疯子就给实现了。 当然,实现这件事的前提条件之一就是除了上阳宫之外,也没什么其他地方能负担的起。 龙纹飞舟飞一次,要消耗掉的符纸数量,可能是如予心观和惜声寺这样的圣地,十年都未必能攒够的量。 连予心观和惜声寺都飞不起,其他宗门就更别说了,号称是西北江湖霸主的天鉴亭,攒十年的所得,用于转化成乘坐龙纹飞舟飞行的距离,兴许还不如他们自己飞的远。何为江湖霸主,不仅仅是实力,还有财富。 上阳宫,财大气粗。 就拿符纸这件事来说大礼教尚清讫其实是最不赞成用龙纹飞舟的那个,因为毕竟需要他去画符。 没有绝对财力物力 的支撑,那么许多天马行空的想法都不可能成为现实。 而没有这个开始,那么造价昂贵的试验成果也就无法在之后成为普惠,用于每一个普通人身上。 薛昭麟急匆匆的赶往大雪山,在已经看到大雪山的时候他总算松了口气。 因为他算计了一下距离和时间,就算奉玉观真的派人来,且比他出行更早,也不可能比他先到。 可就在他准备下马休息片刻的时候,忽然间心中就出现了极为不安的情绪。 到了他这个级别的强者,对于危险的感知也远远的超过了凡人。 一股浩荡的力量在他头顶划过,他抬起头看,只隐隐约约的看到了一朵乌云飞过。 但他确定那不是乌云,因为那乌云经过的时候所释放出来的力量,让薛昭麟都胆战心惊。 薛昭麟在那一瞬间就把他的弓摘下来,另一只手也已经触碰到了他独特的铁羽箭。 可是那朵乌云过去的极快,且没有对他攻击,这让薛昭麟也没敢贸然出手。 他断定那乌云之内有一个强悍到无与伦比的高手,那种威压,他都几乎有些扛不住。 所以他的猜测是掌教真人亲至。 若非如此,谁还能不露面就把他这种级别的高手吓成这样?自然而然的生出逃遁之心。 在这一刻,薛昭麟的反应是应该跑了,他甚至觉得刚才自己去摘弓有些不礼貌。 若真是掌教真人来了,摘弓何止是不礼貌 他想走,可是就在他马上要走的那个瞬间,他看到有个人竟然坐在一只巨大飞鸟身上,从那朵乌云中落了下来。 这一幕,可是把薛昭麟的眼睛都吓大了。 但也是这一幕,让薛昭麟醒悟过来,来的人不是掌教真人,因为他远远的看到了衣服不一样。 掌教真人的红袍上有大量的金色纹理,而刚才他远远看到的那个坐在飞鸟后背上的人,判断着应该是一位大礼教神官。 所以,上还是不上? 他得到的命令就是击杀来大雪山的上阳宫神官,可现在如果硬上的话,薛昭麟还真是有点底气不足。 人家会飞,他不会。 人家还能骑着鸟儿飞,他也不会。 可如果他连出手都不敢,回去后见了少主,他的下场可能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纠结再三,薛昭麟最终决定先靠近天鉴亭探查一下是什么情况。 如果有机会出手就出手,如果没机会出手就跑 现在他终于有那么几分理解了,为什么江湖上始终都有一个说法,说上阳宫为何无敌,就是因为江湖上的其他门派都是修行武功的,上阳宫是修行仙法的。 要是原来薛昭麟就觉得这话是扯淡,现在他只会觉得自己以前觉得扯淡的想法有点扯淡。 「上吧」 薛昭麟自言自语了一声,也算是给自己打了打气,然后弃了他的坐骑,朝着天鉴亭那边潜行过去。 他无法料到自己将会面对什么,而事实上,坐在一只巨大木鸟上的大礼教陆骏集,也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 正文 第六百六十七章 试探一下 薛昭麟悄悄朝着大雪山方向靠过去,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 他着实是有些吃不准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是人还是仙 正常是个人,谁骑着鸟飞? 他躲在暗处看着,保持着足够远的距离,因为他听说鸟儿的眼睛可尖了,能看到很远之外的东西。 也恰恰是因为距离足够远,他又怎么看得出来那是一只假鸟儿。 而此时此刻,整个天鉴亭都如临大敌。 天鉴亭亭主秦异人大步走到平台之上,抬头看着悬空于上的那只巨大飞鸟。 那飞鸟不停的震动双翅,看起来有些别扭,但又不好说到底是何处别扭。 一个身穿大红色锦袍的男人盘膝坐在那大鸟身上,带着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威压。 若是寻常百姓见此一幕,只怕多数都已经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秦异人上次吃了大亏,被辛先生随随便便的碾压之后他怎么还敢对上阳宫有所轻视。 此时这驾着一只飞鸟而来的大神官,那气势可比上次来的辛言缺要足的多。 「在下天鉴亭秦异人,拜见上阳圣师。」 连说话的语气都比以前恭敬了不少,毕竟他也知道上阳宫这次来可能是真的带着杀意来的。 他派言含月赶去歌陵城做准备,结果言含月才到歌陵就急匆匆的跑了回来。 虽然人还没回到大雪山,半路上就以飞鸽传书,书信先一步回来了。 「你便是天鉴亭亭主?」 陆骏集坐在大鸟上问了一句。 他说话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中气十足,哪里像是什么不懂修行的人呢。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衣领处有一个极巧妙的小机关。 可以将他声音扩大出去,这东西当然也是他亲手造出来的。 秦异人连忙回答道:「回上阳圣师,在下就是天鉴亭亭主,请问圣师驾临天鉴亭有何贵干?」 陆骏集缓声说道:「奉掌教真人之命前来问问亭主,云州天水崖上阳弟子被杀一事,天鉴亭可有听闻?」 秦异人不敢说谎,回答道:「此事我已有所听闻。」 陆骏集又道:「掌教真人问你,此事可有你天鉴亭弟子参与?望你如实回答。」 秦异人还没回答的时候,陆骏集坐着的那只大鸟忽然猛烈的扇动了一下翅膀。 这一下扇的飞沙走石。 天鉴亭的弟子们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天鉴亭既然能成为西北江湖霸主,门中自然有诸多高手,且都是行走江湖多年,基本上,江湖上该有的风浪他们都见过。 可这飞鸟扇翅就有如此威力,那是正常江湖中人能见到的事? 「回圣师。」 秦异人连忙回答道:「此事与天鉴亭绝无关系,还望圣师回去之后禀明掌教真人,天鉴亭离开敬仰上阳宫,历来敬仰掌教真人,也对上阳宫弟子视如手足兄弟。」 「天下武学出自上阳,我等虽不是上阳宫入门弟子,但也可算上阳武学传人。」 「天水崖惨案,我天鉴亭上下感同身受,且我已经交代下去,将天鉴亭门下高手尽数派出,倾尽全力调查天水崖之事。」 他抱拳道:「之前观主大人亲至大雪山,曾邀请我重阳之日往歌陵观礼,我受宠若惊,这些日子,都在筹备进京之事,还望圣师明察,天鉴亭上下绝无与上阳作对之心。」 要是放在辛先生来之前,他说话大概不会这么客气,哪怕那只飞鸟确实吓着他了。 陆骏集听完他的话后点了点头:「我会把亭主 的话如实转告掌教真人,若掌教真人对天水崖的事有所察觉,还请派人往云州告知,掌教真人如今就在云州。」 听到这话,秦异人又吓了一跳。 言含月还没有回到天鉴亭呢,老真人怎么就到了云州? 飞来的? 「圣师放心,只要有消息,我立刻派人往云州告知掌教真人。」 秦异人再次抱拳行礼。 陆骏集嗯了一声。 他要办的事已经办完了,其实他来,也只是再震慑一下天鉴亭而已。 掌教真人说过,天鉴亭没有那个胆子。 那只是一个急于上位的,偏居一隅的江湖豪强,他们和朝中权臣勾结,也不过是想以权臣为阶梯罢了。 上阳宫之前直接给了他们这个台阶,他们还何必再去巴结什么权贵。 「如此甚好。」 陆骏集知道自己装的也足够久了,于是点了点头道:「那我就不多叨扰了,就此别过。」 说完后抬手轻轻一挥,那大鸟像是明白了他手势的意思一样,转身往远处飞走。 这一幕,看的天鉴亭众人一阵阵咋舌。 「这是什么手段?」 秦异人下意识的抬起手擦了擦太阳穴,倒也不是有汗水,而是太阳穴一下一下的跳的难受。 与此同时,藏身在暗处的薛昭麟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藏身的角度帮了他。 陆骏集骑着飞鸟凌空漂浮,是背对着阳光,他正面便是暗影,所以天鉴亭的人看他也就看不得那么清楚。 薛昭麟藏身的地方正好在侧面,他看到了在陆骏集抬起手一挥的时候,有一条细细的线亮了一下。 那是一种丝反射的阳光。 「假的?」 薛昭麟微微皱眉。 即便他看出来有些不对劲,但他还是不敢贸然行事。 驾乘一只真鸟确实足够吓人,但还不如驾乘一只假鸟更吓人 真鸟可受训练进而听话,但假鸟可不是听话不听话的事。 所以薛昭麟打算再看看,也就是这一刻,那位上阳宫大礼教神官忽然就朝着他这边飞了过来。 这一下可是把薛昭麟吓得够呛,他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他立刻俯身下去,如此身份如此修为,却哪里还有时间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的,直接就钻进了旁边草丛。 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威压,那只大鸟在他头顶飞了过去。 因为距离足够近了,所以他这次看的清楚,那鸟确实是假的。 「没有察觉到我?」 薛昭麟眉头皱起来,脸上也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一位能驾乘木鸟的大礼教神官,为何就在他头顶不过一两丈的高度飞过去,却对他毫无察觉? 也就是在他诧异的时候,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件让他觉得更为不可思议的事。 那飞鸟飞着飞着,竟然急速颤抖起来,像是不受控制了一样。 他连忙跟了上去,完全顾不上害怕不害怕了,所以有些时候人的好奇心,真的会远远超过惧怕之心。 那大礼教神官操控着飞鸟绕过一个山包,此时天鉴亭那边的人应该是看不到他了。 但也是此时,那大礼教神官显然害怕起来,竟是吓得有些惊慌失措,手忙脚乱中还夹杂着乱七八糟的低呼。 「噫别闹别闹别闹。」 陆骏集回头看了一眼,好在是山包挡住了天鉴亭那边的人,不然他现在就要 露馅了。 这飞鸟大概是许久没有用过,这才飞了多远竟是有些要坏的迹象。 翅膀处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似乎下一息就要断轴。 「给个面子,鸟兄鸟兄,念在是我把你造出来的份儿上,你给我个面子,再飞一会儿咱们就回去了。」 他哪里察觉到,下边有个人在疾掠着跟踪他。 陆骏集靠着自己对飞鸟的熟悉,靠着他超强的能力,一边操控一边修,硬生生让这要散架的木鸟又坚持了一刻左右。 到这他也松了口气,因为距离他的龙纹飞舟已经不远了。 才松口气的时候,那木鸟另一只翅膀忽然就从前端断开,咔吧一声,半截翅膀掉落下去。 这一下飞鸟再难保持平衡,在半空中俯冲下去。 若非陆骏集操控之术也算逆天,不然的话这飞鸟坠落又何止是俯冲下去,还会不停旋转。 陆骏集勉强控制着飞鸟降落下来,那飞鸟胸脯砸在地面上,砸的尘土飞扬。 陆骏集不懂修行,也只是有些稀松平常的拳脚功夫,所以他落地的时候也颇为狼狈。 翻滚了一下这才停住,那一身漂亮的锦衣上都沾了不少泥土。 这一幕,把紧随其后的薛昭麟又给看的不懂了。 「莫非是个骗子?」 薛昭麟藏在暗处自言自语了一声,他用手拨开面前的树叶,仔细看着远处那个红袍大神官。 只见那家伙翻滚之后起身,然后用手拍打身上的泥土,一边拍打还一边骂骂咧咧。 薛昭麟想着,要不要试探一下。 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倒也不是怀疑上阳宫的大礼教会不会修行,而是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个假的。 如果不是有大礼教的威名在,他可能早就动手试探一下了。 陆骏集蹲下来检查了一下飞鸟,虽然没有甩的粉碎,毕竟着飞鸟的材质也颇为特殊。 可再想飞显然是不可能了,就算是他能修好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于是他拖拽着飞鸟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又在骂骂咧咧了。 「叫你一声鸟兄,我也算给足了你脸面,你该知道,我其实算你的爹才对。」 说到这他自己楞了一下,然后摇头:「算娘也行。」 「既然我是你的爹娘,你该把面子给足我才对,就算是我平日里忘了对你检修一下,你也该死撑一会儿才对。」 「你摔成这个样子,我把你拎回去,也不知道会被掌教真人笑话多久。」 薛昭麟实力恐怖,多年前就早已在武岳境,至前年时候,因为在暗中观察拓跋烈出手而有所悟,一举突破武岳境内最大的桎梏,破入武岳境巅峰。 那一战,他就藏身在远处观察,而他观察的正是陈微微挑战拓跋烈。 他从武岳境五芒进入武岳境六芒之后,实力大进,不但箭术到了更高层次,连身体也变得更为强悍。 陆骏集那般毫无防备的自言自语,都被他一字不差的听了去。 「是真的?」 薛昭麟脑海里想着若是真的,为何这大礼教神官会显得如此愚笨? 他按捺不住了。 之前看到那大礼教驾乘大鸟出现的时候,他是何等的心惊胆颤。 此时,这敬畏没了。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将宝弓拉开,没有搭上铁羽箭,而是在蓄力之后,将一支气箭朝着陆骏集放了出去。 那一箭,破空而出。 【因为难受,所以没有修改, 你们不要批评,还可以适当夸我几句,中招到现在第六天,一天没断更,我在这吹个牛,不是谁都能做到另,祝大家都安好,谁也不中招。】 正文 第六百六十八章 以凡人之躯 薛昭麟在放出气箭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自己能杀了那个家伙。 因为在他出手蓄力的时候,故意没有压制这修行之力的外放,若对面那人真的是个强者,在他蓄力的时候便该有所察觉。 薛昭麟如此做,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也是为了试探那人到底什么境界。 可是这一箭发出之后,那大礼教神官竟然一点察觉都没有。 不,有,只是比他预想的要慢了些。 但就是这慢了些,反而让薛昭麟心里又惊了一下。 陆骏集正拖拽着那坏了的木鸟在往前走,气箭破空而来,眼看着就要击中陆骏集的时候,陆骏集忽然间把木鸟拉了起来。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这瞬间,木鸟忽然变成了一面盾挡在了陆骏集身后。 当的一声,气箭击中木鸟所化的盾牌。 巨大的力量之下,陆骏集的身体明显有些撑不住,可也是他即将撑不住的瞬间,他双臂上忽然亮了起来,有两条像是藤蔓似的东西从他袖口里爬出来,迅速的顶住了盾牌。 在藤蔓顶住盾牌的瞬间,柔软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像是两条坚硬无比的棍棒死死的顶在那。 在远处的薛昭麟看到这些,因为都被木鸟化盾挡住了。 可是他看到了陆骏集向后退了一步,这一步就是对方实力修为的真实体现。 于是,薛昭麟心中多了几分信心。 他第二箭出手,这次用的不再是气箭,而是真正的铁羽箭。 最恐怖的是这一箭并非笔直的飞了过去,而是兜了一个大圈。 箭从薛昭麟这边飞出,下一息从陆骏集的侧面闪现出来。 还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骏集将盾牌横移,当的一声,铁羽箭再次被盾牌挡住。 那精钢打造的箭簇急速旋转,其中还蕴含着强势的修为内劲。 可天知道那盾牌是什么材质,竟然无法攻破。 在这一刻,陆骏集也发现了敌人发箭的位置。 他左手往后一伸,从腰畔挂着的包里抓出来一把东西,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随手一洒。 那些东西居然活了一样,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朝着薛昭麟这边飞了过来。 薛昭麟看准陆骏集出手的时机,左手往前一拍,一股内劲浩荡而出,要将那些飞来的东西挡住。 与此同时,他右手将硬弓往前一甩,脚往前一踹蹬着弓,右手向后的同时抓住弓弦,以脚揣着弓拉满,然后一箭飞出。 无数飞虫一样的东西朝着薛昭麟过来,气箭则朝着陆骏集过去。 砰地一声。 一只飞虫在半空之中炸开,竟然将薛昭麟以内力形成的防御炸开了一个缺口。 这让薛昭麟的眼睛骤然睁大,那不过花生粒大小的东西,怎么能有如此威力? 缺口一出,后边的飞虫像是嗅到了气味的苍蝇一样,朝着薛昭麟猛扑过来。 薛昭麟不敢大意,发箭攻击陆骏集之后立刻把弓收回来,双眼像是带着锁定的能力一样不停的观察,而双手则不停的发弓。 一道一道气箭连珠而出,那些飞过来的东西被一箭一箭射爆。 每一个飞虫爆开的威力,都能让薛昭麟感觉到后背一阵阵发寒。 最近的一只飞虫,距离薛昭麟已经不到一丈远才被他击落。 这个距离,以薛昭麟天生神箭手的目力已然能看的清楚。 那确实是一只飞虫,但不是活的飞虫,像是木头雕刻出来的一样,但是翅膀居然会动,肚子里还一闪一闪的发着光,犹如夏夜里会见到萤火虫一般。 而另外一边。 陆骏集在气箭袭来的时候,再次把盾牌精准的转移过来,那气箭轰在盾牌上,依然没能破防。 可与此同时,陆骏集脸色忽然变了。 两支气箭一左一右突然出现,已近在咫尺。 陆骏集知道这次遇到了真正的高手,他心里有些慌,也有些兴奋。 这两支气箭他躲不开了,他不懂修为,体术也一般,到了这个距离他似乎必死无疑。 可他是大礼教神官啊,凭本事做到的大礼教神官,又不是靠关系上来的大礼教神官。 在两支气箭即将击中他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有两道剑意像是自动触发了一样,从陆骏集两条胳膊手腕处出现。 一剑对一箭。 两道剑意,将两支气箭斩落。 这一幕,又让薛昭麟心里大惊。 明明没有看到那大礼教神官有什么动作,两道剑意是从何而出? 他只是在避让飞虫袭击的时候隐隐约约看到,那大礼教神官两个手腕上都有些不同寻常。 剑意出现的时候,像是光扭曲了空间的感觉。 在陆骏集的手腕上,各带着一个类似于护腕似的东西。 其中所存着的剑意,确实是自动触发的。 薛昭麟最擅长的就是箭术,箭术远攻利器。 然而他发现自己这次遇到的对手,最擅长的恰恰就是防守,而且也举杯远攻的实力。 虽然到现在为止,薛昭麟也没理解那些飞虫是为什么能飞过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必要再隐藏什么实力了,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不敢直面交手了。 他将长衫往旁边一甩,右臂从袖口里脱了出来,那肌肉线条狂躁的像是游龙。 这条胳膊上还满是刺青,也不知道是什么图案。 “我看你还如何防!” 薛昭麟一声暴喝,右臂拉弦,然后一松手,身前便是骤然而出的漫天流星。 太多了。 密密麻麻的,像是银河落下来一样。 这种级别的攻势,别说是不懂修行的陆骏集,就算是林叶亲自到了这也会觉得应付起来很难。 可就是在这时候,陆骏集忽然将盾牌拉了一下。 盾牌的形状再次发生了变化,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倒扣着的木盆。 无数气箭暴雨一样落在这木盆上,竟是全都被挡住了。 薛昭麟死死盯着那木盆,片刻之后眼神就亮了一下。 因为他看到了破绽。 之前这木盆还是一只巨大的木鸟,因为前端有一小段翅膀出了问题所以才坠落下来。 此时,这丢失的那一小块翅膀的地方,就是破绽。 这个刀扣着的木盆,有一条缝隙。 薛昭麟立刻拉起硬弓,从箭壶里抽出来一支铁羽箭,拉满长弓之后猛然松手。 铁羽箭像是一道流星飞出去,半空中出现了一条极短暂又绚烂的弧形轨迹。 转了半圈的铁羽箭精准的找到了木盆上的缝隙,然后钻了进去。 轰! 木盆被轰开,里边有一道身影斜着飞了出去。 人在半空之中,有一道血线跟着他一起飞。 显然这一箭奏效了。 薛昭麟大喜。 他立刻再次抽出铁羽箭,瞬间完成拉弓瞄准,而此时陆骏集还没有落地。 这一箭出去,失去了盾牌的陆骏集必死无疑。 箭即将出手的瞬间,薛昭麟的脸色忽然间变了一下,然后猛的后退。 可还是晚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大概有拇指肚那么大的木蜘蛛爬到了他的脚面上。 砰地一声! 木蜘蛛在这个距离爆开,相当于给了薛昭麟武岳境强者的全力一击。 从膝盖往下,炸没了。 薛昭麟向后倒飞出去,他看到了自己的半截腿,看到了膝盖断处还在往外飘出来血珠。 此时,陆骏集落地,双手撑着地面抬头看向那个对手。 他嘴里确实溢出来一口血,但那一箭还真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我是凭本事成为大礼教神官的。” 在这一刻,陆骏集莫名其妙的自语一声,然后撑着地面站直身子。 薛昭麟落地之后就立刻翻滚出去,因为他看到了,在他向后倒飞的时候,还有两只木蜘蛛迅疾的爬了过来,紧追不舍。 此时他真的无法理解了,这个大礼教神官修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一只手在断腿的穴位上点了两下,必须尽快将出血止住。 另一只手张开最大,大拇指和小拇指压住弓弦,中指在这一小段弓弦上连勾两次。 在这一段弓弦上,以大拇指和小拇指又形成了一张弓。 连续两击,急速追来的两只木蜘蛛被气箭打爆。 薛昭麟也没敢耽搁,在防御好的同时,一只手点了穴位后就从腰畔的鹿皮囊里抓了伤药出来,扭开塞子,把药粉洒在断腿处。 这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 而此时,陆骏集也不好受。 那一箭被他的护体法器挡住了,但是在近距离挡住的。 霸道且极具穿透力的箭气,让他这具不能修行的身体几乎承受不住。 他慢慢的伸手,从鹿皮囊里也摸出来一个药瓶打开,取了一粒丹药出来吃下去。 那丹药吃下去后不久,陆骏集有些发白的脸色就恢复了几分血色。 他低头看了看他的木盾,此时已经难以再形成保护了。 他很心疼。 “你毁了我的飞鸾。” 陆骏集很生气。 这是他年少时候做出来的东西,他一直保留着,这件东西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没有这件东西,就没有现在的他。 那时候,他造出飞鸾后去找他叔叔陆暖炫耀,想得到陆暖的认可。 可陆暖只看了一眼后就失去了兴趣,并且用六个字来杀死了陆骏集的兴奋和激动。 奇-淫-巧技而已。 他很失落,无比的失落。 可也是在这个时候,掌教真人站在了他身后,告诉他这个东西非常了不起。 掌教真人说,这个世上每个出彩的人都是不一样的出彩,五光十色。 只有平庸才是千篇一律。 掌教真人说,你可以让木鸟飞起来,也可以让你自己飞起来。 你可以让自己飞起来,你就可以让更多人飞起来。 飞翔,当你成功的时候,飞翔就不再是神灵的专属能力。 在那一刻,陆骏集的眼睛里有了光。 他去上阳宫奉玉观,本不是因为他有修行上的天赋,而是因为他成了一个孤儿。 他的父母被仇人所杀,而这仇人是陆暖的仇人。 他不得已才千辛万苦的找到了奉玉观,陆暖收留了他,却因为他不能修行而气恼。 此时此刻,坏了的飞鸾,让陆骏集的眼神里出现了杀意。 “你毁了,我的飞鸾。” 他又说一遍这句话,看向薛昭麟的时候,那双眼睛里的光让薛昭麟为之胆寒。 正文 第六百六十九章 比肩神明 眼看着那个大礼教神官一步一步逼近,身负重伤的薛昭麟知道自己可能要死了。 可到了他这般实力境界,就算是明知必死,也不会就此认命。 他一条腿废了,作为一个箭手,不能灵活的走位那他的实力就会大打折扣。 相对来说,上了一条腿会让他的敌人更容易近身,那作为一个箭手,他近战的实力其实根本就不怎么样。 然而武岳境巅峰就是武岳境巅峰,到了这个层次的修行者,已算得上是逆天改命。 他将没有受伤的腿伸出去顶着他的弓,两只手同时拉起弓弦。 可怕的地方在于,他是用两只手的精准控制,把弓弦变成了两张弓。 两手都是以大拇指和小拇指按着弓弦,用中指和食指拉动大拇指和小拇指范围内的弓弦。 连环发箭。 他看的出来那个大礼教神官也是远攻高手,近身的实力未必及的上他。 两手的四根手指连弹之下,数不清的气箭朝着陆骏集密密麻麻的飞了过去。 让薛昭麟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大礼教神官的防御手段,还能出乎他的预料。 他以为大礼教神官会以之前的剑气,将这漫天而来的气箭全都斩落。 可没想到的是,陆骏集双手往上一抛,无数的好像黄豆一样大小的东西随即飞了起来。 令人无法理解也无法相信的是,那些黄豆居然好像是活的一样。 当气箭飞来,距离最近的一颗黄豆随即主动迎接上去。 一颗换一箭。 薛昭麟的气箭密集,又快又恨又多,可再多也多不过陆骏集抛洒出来的豆子。 “撒豆成兵?” 薛昭麟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冒出来这四个字。 传闻那是道宗秘术,可薛昭麟并不相信真的会存在这种东西,因为那已经不是武艺而是仙术。 这个世上如果真的能修成仙术,唯一一个最接近仙的掌教真人为何还不能成仙? 武岳境巅峰的薛昭麟,能达到这个境界,他经历过无数次的厮杀,有着远超陆骏集的阅历。 他的经验让他在诧异了片刻之后,就看懂了那些抛洒出来的豆子是什么。 每一个豆子,都可以看成一件飞器,在这些豆子之中蕴含着不小的力量。 他想不到是为什么,但能想到的是,那些看起来黄豆大小的东西里一定有符纸之类的其他东西在。 符纸上的力量,能敏锐的感知到袭来的气箭,也就是修行者的内力。 所以那些豆子才会主动的迎击气箭,这不是修行功法,这完全就是在借助外物。 “借助外物?” 当薛昭麟脑子里出现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 他一边继续发箭,一边回忆着之前刚刚动手的时候。 那个大礼教神官挡住他的气箭和铁羽箭,用的都是那只巨大木鸟所变化而成的盾牌。 之后虽然有两道剑气斩断了气箭,但那两道剑气显然不是大礼教神官自己所发。 因为薛昭麟在那一刻看到了,陆骏集的手腕上亮了一下。 难道说这位大礼教神官,根本就不懂修行,打到现在位置靠的一直都是外物之力? 当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薛昭麟就忍不住激动起来。 如果他猜测没错的话,那么他就一定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一个不能修行的人,自身和修行者有着巨大的体质差距。 而且,就算是他可借助的外物之力足够多,但他的反应也不该那么快。 唯一合理的解释 这一刻,薛昭麟改变了战术。 他凝聚修为之力,朝着朝着那位大礼教神官的心口连发七箭,只朝着一个位置打。 眼看着他的气箭就要命中的时候,薛昭麟看到了,那位大礼教神官胸口位置,有个红点一闪即逝。 大礼教神官本就穿了一身红袍,所以之前激战的时候,那微弱的红点闪烁,薛昭麟并未察觉。 此时他专注着盯着一个位置,红点刚闪烁他就发现了。 在那红点闪烁的同时,那位大礼教神官立刻做出了反应,或者说是他的外物做出了反应。 几颗漂浮在半空的豆子主动迎接过去,将最前边的气箭给挡住了。 但是,后边的气箭却接二连三的到了。 所有的攻击都在同一位置,那感知到了危险来袭的地方,红点也辨别不出来要示警多少次! 而那些豆子,和大礼教神官所穿的红袍其中必有紧密联系。 红袍预警,豆子立刻就飞过去挡在预警的位置之前。 七箭! 前边三支箭都被豆子挡住了,可是陆骏集确实没有料到,对方的剑术竟然如此恐怖,而且如此狠厉。 七箭几乎是首尾相连,速度又一样,前边的三支箭被豆子挡住之后,后边的四支一条直线似的又到了。 而此时,那件红袍上的示警,显然跟不上了。 “死!” 在这一刻,看到了胜利希望的薛昭麟一声暴喝。 那位大礼教神官如果真的不懂修行,他已经不可能再躲开后边的四箭连珠。 薛昭麟知道,自己赢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冷静做出判断,在瞬间就看破了陆骏集的破绽。 不得不说,他很可怕。 可是,他还不够可怕。 四箭连珠近身的那一刻,陆骏集的整个前半身亮起来密密麻麻的红点。 紧跟着,他手腕上的剑意就再次出现,不是一剑两剑,而是组成了一道剑网。 四箭,尽数被剑意绞碎。 在这一刻,薛昭麟的眼睛骤然睁大。 他看到了,那位大礼教神官的手腕处都戴着一件东西,像是护腕一样。 当剑网消失之后,那手腕里就升腾起来淡淡的青烟。 在这一刻,薛昭麟也看到了,那位大礼教神官用最快的速度,把护腕上边的盖子掀开,然后往里边塞进去了几张符纸。 “果然” 薛昭麟自言自语一声。 那个家伙真的是不懂修行,而且身体条件也只是比寻常人稍微好些罢了。 按理说,作为武岳境巅峰的薛昭麟杀这样的人,可以从天亮杀到天黑,从今天杀到明天。 如果他愿意,只要他不累死,他可以一直杀一直杀一直杀。 但是,世界就是这么奇妙,人就是这么可怕。 一个凡夫俗子,竟然靠着这层出不穷的外物之力,比肩了一位武岳境巅峰的修行者。 如果以寻常人的身体条件来说,那么陆骏集做到的,就是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想到这,薛昭麟深深的吸了口气。 他朝着陆骏集喊了一声。 “你很了不起,今日让我开了眼界,不管最终是你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你,我也算心满意足,你虽是凡夫俗子,但你配得上做我的对手,也配得上我的敬重。” 说完这番话,薛昭麟忽然将那张弓立了起来。 在陆骏集还在反应着,那个家伙要怎么继续进攻的时候,下一幕却把陆骏集吓了一跳。 他是真的吓住了。 只剩下一条腿的薛昭麟忽然腾空而起,一脚踹在了弓弦上了。 他借着弓弦之力把自己射向陆骏集! 在半空之中,学历证双眼睁大,脸上的肌肉好像都绷起来了似的,所以在这个瞬间若有人看清楚他的表情,会觉得他无比狰狞。 “箭是人间第一兵!” 半空之中,薛昭麟右手往前伸着,他身前竟然出现了一张弓的虚影。 之前他都是以内劲化作气箭,这一次,他以内劲化作长弓。 他一声暴喝之后,左手拉开了那内劲之弓的弓弦。 薛昭麟以必死之心,将全部修为之力都在这一刻凝聚起来。 他一生只修箭道,追求箭道极致,他将自己射出去然后在发箭的这一招,就是他现在的至强一击。 一道红芒,带着耀眼的光华疾飞出去。 一箭,瞬息之间到了陆骏集身前。 太快了。 快到几乎是一箭射进了虚空,再从虚空中突然刺出来一样。 也是在这一刻,陆骏集身上所有的红点同时亮了起来。 他双臂上的那两条如同藤蔓似的东西,自动的离开了他的胳膊。 这两条藤蔓幻形出另外两条胳膊,与此同时,陆骏集护腕里的剑意全都倾-泻-出来。 剑意汇聚在虚幻出来的双手之间形成一柄长剑,随着虚幻双臂狠狠往下一压,那一剑迎着红芒劈砍下去。 嗡的一声,就像是一万张琴同时弹响了一样的声音。 这一剑对这一箭,在陆骏集身前形成了一个刺眼的光团。 下一息,陆骏集身上的红袍竟然鼓了起来,像是被风吹起的风帆一样。 红色锦袍挡住了这一击之下的绝大部分威力,可还是将路聚集冲击的连退了好几步。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你输了。” 光团之内,薛昭麟的身影穿透过来,以他的右手双指为箭簇,朝着陆骏集的心脉点了过去。 以自身为箭,这就是他决然一击。 这可能算不上薛昭麟此生的最强一箭,在他没受伤之前,他的每一箭都比这一箭更狠更烈更凶猛。 但这一箭,杀一个不懂修行的普通人,足够了。 他的人,会如箭一样从陆骏集的胸膛里穿过去。 这一箭的时机精妙绝伦,在陆骏集的锦袍已经抵挡了一次之后,无力再抵挡第二击的瞬间,薛昭麟到了。 一声铮鸣。 紧跟着一条手臂和半边身子就飞了出去,另外半边身子重重的砸落在地,就掉在陆骏集的脚边。 只差,那么,一寸。 这一箭就能将陆骏集心口洞穿,可只是这一寸,便唤醒了掌教真人放在陆骏集身上的一道修为之力。 那是一块陆骏集贴身带着的玉佩,也是他亲手造出来的东西。 在薛昭麟的指尖几乎碰到他胸口的时候,玉佩碎了。 掌教真人的剑意沛然而出,直接将薛昭麟一分为二。 掉在地上的薛昭麟仰躺着,虽然半边身子不见了,可他还没有马上就死掉,还有一口气在。 他躺在那仰望着陆骏集,那张在俯瞰着他的脸是真的讨厌啊。 “真” 薛昭麟嘴里溢出来一口血,以至于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嗓音里有水泡的抖动声。 “真的是他妈的,不讲理。” 【上一章没有修改,这一章也是。】 正文 第六百七十章 子先行 一位武岳境巅峰的大修行者,可以在这世上横行无忌的存在,此时此刻,对人生最大的感悟就是真不讲理。 上阳宫的强大之处就在于,可以让陆骏集这样没有修为天赋的人击杀了一位武岳境巅峰的大修行者。 是,没错,陆骏集确实有着无与伦比的造器天赋。 可若没有上阳宫那雄厚的底蕴把他的天赋放在其他宗门,就算得到不遗余力的支持,又怎么可能达到如今的高度。 只说他这一身的装备,别说是放在中小型的宗门,就算是放在予心观和惜声寺那样的大宗门,也一样支撑不起。 他的天赋,在上阳宫才能得到最完美的释放。 薛昭麟临死之前说的那句真的是不讲道理,说的就是上阳宫不讲道理,而不是陆骏集不讲道理。 最后将他劈开的那一剑,他在临死之前能够感觉的出来,那是老真人的剑意。 所以,这就是上阳宫更不讲道理的地方。 为什么,要花费那么大的力气,花费那么大的物力,甚至还要花费上掌教真人的修为之力,也要成全一个不能修行的人? 如果薛昭麟临死之前还能见掌教真人一面,他一定会问这个问题。 他想知道,上阳宫这样做图什么? 把这样的财力物力人力用来培养真正的修行者,不行吗?不香吗? 若他问了,掌教真人也一定会很认真的回答他因为上阳宫愿意。 因为上阳宫足够强大,足够富有,不管是武学还是财力都是江湖中当之无愧的天下无敌。 所以按照每一个弟子不同的天赋去培养,对于上阳宫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上阳宫也从来不会嫌麻烦。 此时此刻,陆骏集也累的坐了下来。 其实,薛昭麟所监视到的陆骏集,并不是真正全部实力的陆骏集。 陆骏集的木鸟意外损坏,这导致木鸟没有办法变化成另外一种形态。 如果可以的话,杀薛昭麟也许不必动用到老真人给陆骏集的那一道护体真气。 陆骏集听到了薛昭麟临死之前的话,他挨着这具尸体坐下来的时候,回答了薛昭麟的话,虽然薛昭麟此时已经死透了。 “是啊,上阳宫从来都不讲道理,也不知道世人怎么就传着传着,变成了上阳宫是世上最讲道理的地方。” 他不但回答了,还反问了一句。 他问:“如果你是上阳宫的人,你有着整个江湖加起来都比不得的武学和财富,你还会觉得上阳宫不讲道理吗?” “话是分两个方面来说的,因为上阳宫天下无双,所以不能不讲道理,这么说肯定没问题,但是我又有钱又有人还天下无敌,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拉低到和你们一个层次去打架呢?” 他解释了,反问了,可薛昭麟已经死了,当然也听不到了。 坐在这喘息的陆骏集回头看了一眼,那破损的木鸟让他格外心疼。 其实,他真的很想让木鸟以另外一种盔甲状态来进行战斗,在他看来那是真的帅啊。 超级无敌的帅。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他起身准备回云州去了,毕竟也不需要他走路回去,坐在龙纹飞舟上一样可以休息。 陆骏集好奇的是那张弓是不是什么宝器,所以他还特意过去捡起来仔细看了看。 确定也不是什么特别高等级的东西,又重,不值得他拎着走。 一位武岳境巅峰大修行者的兵器,他竟然觉得带上会很累。 所以他把那张弓放在了薛昭麟的尸体旁边,想着这东西留给它本来的主人也好。 可是转念一想,万一被人捡了去呢? 虽然这个人为什么刺杀他,陆骏集已经找不到答案了,且毕竟刚刚经历过生死搏杀,但他觉得就这样走了的话,还是有违上阳宫道义。 上阳宫道义嗯,管杀,也管埋。 这位和武岳境巅峰强者打了一架的大礼教神官,在接下来挖坑的时候才发现,挖坑比打一架显然是累多了。 “对不起啊” 陆骏集比划了一下,确定能把尸体放进去了,于是决定收手,就这样吧。 勉勉强强能放进去,最起码入土为安了。 忙活完了之后他往回走,忽然间醒悟过来 他身上至少还有大大小小的几百件法器,为什么他要徒手挖坑? 一边往回走他还一边懊恼着,心说掌教真人总说他笨,看来掌教真人是没有看错,他还就是笨。 而此时此刻,其实这一战并不是没有人看到。 天鉴亭亭主秦异人就看到了,而且一直到现在还在暗中看着。 但他也只是看着,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在最初时候,他感觉到了强大的修为之力,立刻就跟了过来。 在看到箭手对那位大礼教神官出手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还是去救一下。 但片刻之后他又改变了主意,他想看看这传闻中代表着上阳宫掌教之下最高战力的大礼教,到底有多厉害。 到后来他也就不敢再露面了,能帮忙的时候不上去帮忙,人家打完了再假惺惺出去,反而还得罪了上阳宫。 说实话,这一战也给了秦异人无比的震撼。 以他的实力,怎么可能看不出那位大礼教神官的独特。 眼见着那位大礼教神官走远,他这才从暗中出来。 那个箭手的实力已经到了让他觉得有威胁的地步,所以他确定,那位大礼教可以靠着外物之力杀了箭手,那也可能会杀的了他。 关键就在于,箭手已经倾尽全力,但那位大礼教神官应该还有无穷手段没用出来。 其实,秦异人到现在为止,也不确定那位大礼教神官是不是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修为之力。 若人家不但有诸多妙法,还有一身修为之力,那怎么打? 所以他看到了也只是增加了对上阳宫的敬畏,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大礼教不过如此。 到了他这样的实力地位,他的眼界也早已与常人不同了。 可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手下最得力的助手言含月悄然出现在他身边。 “亭主大人。” 言含月看向远处那大礼教的身影,犹豫片刻后说道:“这个刺杀大礼教的人,是想陷害我天鉴亭。” 秦异人这才反应过来,脸色随即也变了。 “是啊,我刚才竟然疏忽了。” 言含月道:“如果此人成功刺杀了大礼教,那么上阳宫必会来我天鉴亭问罪。” 秦异人犹豫片刻后说道:“他们既然想毁了我天鉴亭,那天鉴亭今日就和他们不死不休了吧。” 言含月道:“北木在冬泊。”他看向秦异人:“虽然我不知道北木联盟在冬泊何处藏身,可是现在有机会知道了。” 说着话,她看了看那座明显有些敷衍的土坟。 “此人实力强悍,至少在武岳境五芒以上。” 言含月道:“他死在这,北木必会派人来查,我亲自跟上去,到时候只要找到北木藏身处,把消息告知上阳宫。” 听到这句话,秦异人的眼神里就出现了几分欣喜。 “北木的人,是想利用我天鉴亭来消耗上阳宫的实力。” 秦异人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只要让上阳宫知道北木所在,那这场戏也就真的精彩了。” 他看向言含月:“你亲自操办。” “是。” 言含月应了一声。 他们两个在猜测北木为杀大礼教神官的布局,言含月觉得,只派一人来杀陆骏集,着实有些托大了。 他哪里知道,这完全是巧合。 薛昭麟是来杀陆骏集的不假,但他提前赶过来是要做好准备,还有帮手没有到呢,结果遇到了陆骏集。 若当时薛昭麟忍住了,他也不会惨死。 一天之后,距离天鉴亭不过一百余里的地方,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村。 昨天才急匆匆赶到这的薛准,刚刚才从借宿的老乡家里出来。 他给这户人家留了一些银子,算是感谢款待。 住了一晚,早上还吃了人家一顿饭,不表示一下终究显得有些没礼貌。 他历来都是一个老实憨厚的人,最起码在天水崖的时候,谁都觉得他是这样的人,谁都愿意和他亲近。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凭借一己之力将天水崖毁了。 在饭菜里下了迷药的是他,在天水崖各处藏好符纸的也是他。 在天水崖轰然倒塌的时候,看着那些他熟悉的年轻人一个一个惨死,他心里确实有些难受。 毕竟在这个地方他生活了十几年,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儿感情? 他更难受的却是以后他没有这种平平淡淡的生活了。 “薛先生。” 就在他准备再次启程的时候,有两个人急匆匆的赶过来,停马在他身边。 “薛先生,出事了。” 其中一人急切道:“二先生他,失踪了。” “失踪?” 薛准微微皱眉。 那人道:“二先生他前日在乐县现身,第二天继续赶往大雪山,按理说,昨天就应该到了,但我等苦等一日,没有二先生的消息。” 此时薛准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薛昭麟是他儿子,他的次子。 他长子薛丁零在王家家主王洛神身边做事,次子一直都在北木做事。 现在这消息,让他有些心慌。 “除此之外,大雪山还有别的事发生吗?” “还有还有就是,上阳宫的一位大礼教神官,比预计的早到了天鉴亭。” 听到这话,薛准的脸色更加发白。 “大礼教神官” 他忽然一掠而起,朝着大雪山方向疾冲出去。 【明天若精神好些,恢复逐章修改,这几章错别字多,还请大家谅解。】 正文 第六百七十一章 上阳宫第一打手 冬泊 这条看起来已经坑洼不平的官道上,并没有多少行人。 冬泊的破败,远非一年两年就可治愈,就算是再努力,伤疤也得一点点的好转。 这条官道当初还是大玉派人过来修的,目的是为了让大玉的军队可以从云州尽快支援到冬泊来。 战乱之后,有人故意将官道破坏,目的倒也简单,只是不想让大玉的军队尽快过来。 此时已近正午,官道两侧的树木现在都很稀疏,所以也遮不住什么阳光。 陆暖走在这样的路上,看起来倒是没有任何感触。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也从来都不容易展现出自己的喜怒哀乐。 他就像是一个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另类,因为他看这世界的眼睛,永远都是那么无情。 他所信奉的,最起码和上阳宫一直都在宣扬的那些东西完全不一样。 陆暖从不认为人是多高等的生物,也从不认为人创造出来的秩序合理。 这是上阳宫最厉害的地方,包容因为陆暖的这些想法对于上阳宫的教义来说,也是异端。 陆暖始终觉得,人就是万物众生中很普通的一种。 修行者,就像是其他动物中比较强壮的那一类。 比如老虎很凶,但并不是所有的老虎都能成为虎王。 比如老鼠很弱,但并不是所有的老鼠都杀不了猫。 陆暖觉得,所谓自然之道,永远都不该抛开弱肉强食的法则,若抛开了,那就是强行的把自然之道给曲解了,按照人的意志曲解了。 所以在上阳宫奉玉观内,很多人都不喜欢陆暖,甚至害怕陆暖。 连陆骏集在大部分时候都要躲开自己这位二叔,哪怕他们两个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陆骏集怕极了陆暖,小时候他家里遭逢巨变,他不得不来投靠陆暖,可陆暖并没有对他有什么温柔的关照。 或许在陆暖那样的人看来,虽然陆骏集的父母之死,是因为他仇人上门所致,但这也属于自然之道的一种。 狼王咬死了别处的狼王,然后别处的狼群过来咬死了其他的狼,这是自然法则。 陆骏集非但没有在他这得到过什么温柔关照,他对陆骏集可以说无比苛刻。 因为陆骏集不能修行,陆暖还很愤怒,甚至觉得陆骏集这样的废物,已经没有刻意培养的必要了。 陆骏集在奉玉观能成长起来,并且成为大礼教神官之一,他最感谢的人只有掌教真人。 是掌教真人发现了他的天赋,给了他无与伦比的支持。 但陆暖每每看到他研制出来的那些东西,都会冷言讥讽几句。 在陆暖看来,最高级的法器和药物,最厉害的各种东西,当然要配备给最厉害的人才合理。 陆骏集这样的人,靠着消耗掉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才勉强具备和修行者一战的结果,完全是浪费。 每一次陆骏集造出什么让他自己觉得骄傲的东西,陆暖都会冷冰冰的告诉他一句话。 “如果把浪费在你身上的那些东西都给我,你猜我能杀你几次?” 正因为他如此的不近人情,他在奉玉观的人缘差到了极致。 这次他孤身来冬泊,虽是他自己愿意来的,但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他来,就足以说明他在奉玉观中的人缘有多差。 就正如此时此刻,别人若看到冬泊这一番惨烈的场面,一定会心里有些感触。 而陆暖却觉得这残破这惨烈,很美。 他认为这是一种自然现象,人间的兵祸,和一场暴雨,一场洪灾,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在他看来,暴雨很美,洪灾很美。 路过一个小镇子的时候,陆暖的脚步微微的顿了一下。 因为他看到村口有个至少七八十岁的老妪,蹲在那正在烤着土豆之类的东西。 那老妪看起来衣衫褴褛满脸沧桑,抬起头看向陆暖的时候,眼神也很闪躲,似乎带着惧意。 但她还是鼓足勇气的问了一句:“路过的贵客,要不要买我一个土豆,可香了。” 陆暖只是那么看着她,老妪随即不敢再问。 “这个世界上,猎物和猎人的角色扮演,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猎人的陷阱做的太蹩脚,也会被猎物利用。” 陆暖说完这句话就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后又补充一句:“我送你的话,你也不必说谢谢。” 蹩脚? 老妪在这一刻,似乎是真的在思考为什么那个家伙用了蹩脚这样的词。 但她也没敢动,毕竟那是陆暖啊,那是上阳宫五位大礼教神官中战力最恐怖的那个。 就在她以为正因为她的蹩脚,反而让她逃过一劫的时候,陆暖忽然又止住脚步。 陆暖回头看向老妪,很认真的问道:“如果,你是一只老虎,你在不饿的时候,会杀死一只路过你面前的野兔吗?” 老妪楞了一下,然后努力的表现出愚笨:“我没见过老虎。” 陆暖道:“现在你见到了。” 他看了看那老妪的脖子,下一息老妪就腾空而起,似乎是预感到了危险到来。 可是她慢了。 噗的一声,血雾在她脖子位置炸开,然后那颗人头就飞了起来。 人已经跳的很高了,人头比身体跳的还要高。 陆暖说:“老虎会杀死野兔,哪怕他一点都不饿,他也不会因为杀死一只野兔而觉得骄傲,甚至连喜悦都没有,那只是他的天性。” 说完后,他继续迈步。 所以这镇子里藏着的其他野兔,连大气都不敢出。 原本这是一场对陆暖的围猎,可是在瞬息之后,变成了他们谁能躲避的更好,躲开猎杀。 陆暖就那样步伐从容的继续往前走着,没有任何异样的举动。 可是当他走过一座坍塌的房子后,房子忽然间更加坍塌了。 像是一只无形的巨大的手掌,狠狠的按在废墟上。 原本的残垣断壁,瞬间成了齑粉。 包括,藏身在这里的两只野兔哪怕他们应该是野兔中格外强壮的那种了。 陆暖走过一棵树,树忽然就四分五裂了,藏身在树干里的人随着树一起四分五裂,这也是一只野兔 老虎咬死了一只又一只,他只是天性之中就有杀戮。 他缓步走出了镇子,甚至都没有往四周去看,他一直都是往前看着。 从他走进镇子到走出去,大概只用了不到一刻。 这镇子里所有藏身起来的刺客,全都变成了血水和肉泥。 死法并不一样,因为老虎不但可以咬死猎物,也能一巴掌拍死猎物。 陆暖离开这大概一个时辰后,才有人敢靠近这里。 王风林站在镇子口,看着那具人头飞出去好远的尸体。 他觉得很挺可惜的。 因为这个女人,本身模样不错,身材也还好。 “确实蹩脚。” 王风林自言自语了一声。 在这么穷苦的地方,一个看起来比这地方还穷苦的人在卖食物,这本身就不合理。 在这种地方,食物远远要比钱有用的多。 如果这个时候谁拿着食物去换钱,一定是不缺食物也不缺钱的人。 因为在冬泊,现在就不可能有不缺食物但缺钱的人。 这也就罢了,这个老妪的易容也很蹩脚,脸和手处理的都不错,但脖子那个位置,随着她动作偶尔可是会露出来一点点原本的白皙。 “少主。” 有人问王风林:“还跟不跟?” 王风林摇头:“不用跟,可以跑了。” 手下人不解:“就算是他再强,他也未必能查到咱们北木所在。” 王风林道:“我刚才说的那句是什么?” 手下人楞了一下:“少主问的是哪一句?” 王风林转身就走。 手下人这才醒悟过来,少主刚才说的是可以跑了。 可是他反应的太慢了,虽然相对来说也只是慢了那么一两息而已。 砰地一声。 这个人的脑袋忽然间莫名其妙的爆开了,不像是被人从外边打爆的。 更像是这人的脑壳里本来就有个什么威力很大的东西,从里往外爆开的。 明明是眼睁睁的看着陆暖走远了,他怎么就能突然间又回到这里? 事实上,他们看到已经走远的那个陆暖,现在还在走着。 “倒也不是毫无用处。” 陆暖从一座废墟中走出来,看的出来,他眼神里有些极罕见的欣赏一闪即逝。 这欣赏是给陆骏集的。 没有人愿意跟着陆暖出来做事,因为陆暖是那种公认的,为了赢可以牺牲身边所有人的那种人。 谁跟着陆暖出来办事,都可能被陆暖利用,成为钓出对手的诱饵。 走向远处的那个陆暖是假的,是一句木人。 折叠起来的时候就像个马扎似的那么大,拉伸开就是一个人的样子。 给这样一个东西穿上衣服,远远的看着,确实能以假乱真。 这是陆骏集在和陆暖分开之前交给他的,哪怕陆骏集再害怕他二叔,那也是他二叔。 他从小就一直希望,自己凭本事,可是帮到他二叔。 虽然,陆暖从来都没有给过他机会,这也是第一次,陆暖带上了他亲手造出来的东西,第一次让陆骏集开心的不得了。 哪怕在拿上这东西的时候,陆暖依然那么冷冷淡淡。 陆暖还说,这东西我带上,只是因为你造这东西用掉了太多的名贵材料。 不过,这东西确实能以假乱真,但如果不是陆暖足够快,也根本没法用出来。 谁都没有察觉到,真的陆暖在杀了那个老妪之后,又是怎么换了位置的。 王风林是在什么时候察觉的,也让陆暖好奇起来。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一个值得他好奇的对手了,况且那个家伙看起来年纪不大。 他迈步跟了上去,看起来还是走的不快。 而就在这时候,很远的地方,一群人小心翼翼的围上了那个假的陆暖。 木人陆暖也停下来,像是因为距离到了,所以失去了动力。 有人过来,小心翼翼的挑开木人头上的帽子,看到那木人的脑袋是个骷髅形状,还被吓了一跳。 “操,他妈的,吓老子一跳。” 那人一脚踹在木人上。 轰! 方圆五丈,众生平等。 正文 第六百七十二章 你自己藏好吧 陆暖跟上王风林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意外,那个年轻人的轻功身法让他不得不有些刮目相看。 自陆暖出道以来,还没有谁能在轻功身法上比他更强的。 不然的话,他年少时候就屠尽七县水匪,那些人怎么可能一个都没能跑的? 这次上阳宫连陆暖都放出来,足以说明上阳宫想让江湖震荡一下的决心和态度。 王风林能在他面前不落下风,陆暖却并没有被勾起什么好胜之心。 恰恰相反,在感觉到那人轻功身法或许不输给自己之后,陆暖竟是停了下来。 他不追了。 他的脑子似乎就不是正常人的脑子,不然他也不是奉玉观里最古怪的大礼教。 非但不追了,他还转身就往回走。 这让准备把他引到某个地方去的王风林也不得不停下来,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这位大礼教 他自然知道陆暖其名。 既然要和天子斗,要和上阳宫斗,那么陆暖这个上阳宫第一打手他们自然会去了解。 穷尽心思的了解。 江湖上始终有句话,说的是要杀掌教,先杀陆暖。 这句话其实有两个意思其一,如果你连陆暖都杀不了的话,那就别费心思去杀掌教真人了。 其二,如果不杀陆暖的话,根本不可能杀的了掌教真人。 王风林看着那个最古怪的大礼教走远,眉头皱了起来。 “少主,他怎么走了?” “因为他知道,我们是要杀他的。” 王风林轻轻的叹了口气。 陆暖只是古怪,又不是愚蠢。 一个能靠一己之力横扫七县水匪的家伙,一个能孤身杀穿南疆丛林山寨的狠人,又怎么可能愚蠢? 陆暖很清楚,既然他故意在冬泊现身,就必然招惹来对手的伏击。 是对手现在更急于想杀他,那他为什么要追着对手不放? 只管等着对手继续找上门就是了,还能以逸待劳。 “麻烦” 王风林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而与此同时,云州城。 掌教真人站在天水崖的废墟之中,他脸色格外的肃穆。 片刻后,他就在这废墟中盘膝而坐,开始为惨死在此的上阳弟子们超度。 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在远处站着,没有人打扰,连窃窃私语都没有。 良久之后,知道老真人完成了他的仪式,众人这才靠前过来。 “查到什么了?” 掌教真人问林叶。 林叶回答道:“推测来看,应是天水崖后厨里一个叫薛准的人趁着聂无羁不在,在给弟子们的饭菜中下了毒。” “薛准?” 掌教真人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但毫无印象。 这不是一个假名,就是一个始终把自己藏起来的人,哪怕有着绝强的实力,十几年一直都籍籍无名。 不,不是十几年。 从薛准的年纪来看,他故意籍籍无名已经至少几十年了。 这对于一个普通的江湖客来说,根本不可能。 这种有着绝对实力,且还对江湖名利毫无欲望,甘心在天水崖里潜藏十几年的,只能是出自大家族。 不是从江湖中招募来的人,而是大家族自己培养出来的。 忠诚,可靠。 掌教真人侧头看了看,大礼教神官尚清讫正在废墟里四处查看。似乎是感觉到了掌教真人在看他,尚清讫随即大步走了回来。 掌教真人问:“你可看出了什么?” 尚清讫道:“确定是上阳宫的符纸,确定是我的符纸。” 掌教真人问:“你丢过符纸?” 尚清讫摇头:“没有。” 他说:“我的符纸那么值钱,都是按照需求画出来的,何处需要多少就画多少。” 掌教真人:“你觉得为什么这里会有你的符纸?” 尚清讫:“偷师。” 他回答的很快,应该是在检查这废墟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答案。 林叶无条件的相信这句话,没有丝毫质疑。 掌教真人也一样,无条件的相信尚清讫的话。 “偷师么” 掌教真人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看来这些年我确实太过懒散,自己家里出了许多天才都不知道。” 能把尚清讫的符术偷师学了去,且还能画出威力如此巨大的符纸,这不是天才还能是什么。 尚清讫道:“每年往奉玉观里送进来的天才有那么多,多半都是带着目的送进来的。” 掌教真人点了点头。 奉玉观啊,那是大玉江湖中人心中无可置疑的圣地。 谁若能进奉玉观里修行,就相当于中了状元一样。 “我们来之前。” 尚清讫道:“弟子院里那些徒弟们没有一人离开过,他们的天资如何弟子也都知道,其实没有一个能画出这么像我的。” 掌教真人道:“看来你和我一样懒散。” 他看向林叶说道:“在你将消息送到歌陵之后,我就派人查了查,奉玉观里最近这段时间可有谁离开。” “在册的弟子都在奉玉观,无一人离开过,一年来,只有一个扫地小厮说因为家里要给他娶媳妇所以告假了。” “扫地的小厮。” 林叶叹道:“奉玉观里,果然天才多。” 掌教真人瞪了他一眼。 这话,越是仔细想,越觉得是在讽刺掌教真人和奉玉观。 可实际上,林叶真的只是感慨了一声。 掌教真人看向尚清讫:“是你院里的人,你该清楚。” 尚清讫回答:“弟子知道,那确实是个很机灵的小孩儿,竟然连弟子都没能察觉,还使唤他在院里扫了两年的地,弟子有些糟蹋人才了。” 掌教真人道:“自己惹的祸,自己去把人找出来吧,就算偷师,那也算是你的传人。” 尚清讫俯身:“弟子现在就去查。” 林叶道:“我安排人陪大礼教神官一起去查。” 尚清讫摇头:“家里事,我自己办就好。” 林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掌教真人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指向高处:“都护大将军,可愿意随我上去看看?” 林叶知道掌教真人大概是有话要对他说,所以应了一声。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林叶只比掌教真人落后了半个肩膀。 “都护大将军,觉得陛下待你如何?” “陛下隆恩,我一生竭尽所能也报答不完。” 掌教真人道:“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所有不当着本人的马屁,拍的都是毫无必要。” 他看了林叶一眼:“年轻人,直截了当一些比什么都好。” 说到这,他又问了一遍:“都护大将军,觉得陛下待你如何?” 林叶回答:“好的离谱。” 掌教真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问:“你可想过为何陛下要对你好的离谱?” 林叶回答:“想过,想不通。” 掌教真人道:“你认为合理吗?” 林叶回答:“合理。” 掌教真人给了他一个你来解释的眼神。 林叶道:“陛下从来不做错误的事,虽然我想不通是为什么,但陛下既然这样待我,便是这样正确,我暂时想不通,也只是还没有到陛下想让我想通的时候。” 掌教真人:“屁话。” 林叶没接这句话。 掌教真人道:“你从来都不是一个随遇而安的性子,也就不可能有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 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大部分时候都不会对事情刨根问底。 林叶不可能是那种,我知道不合理,但我不在乎,我就等着看看到什么时候就合理了的性格。 掌教真人道:“你从离开无为县就在查为什么,从查这个为什么,查到那个为什么。” 他再次看向林叶:“你查出来了多少为什么?” 林叶回答:“一个都没查出来。” 掌教真人:“屁话。” 林叶:“这句不是屁话,陛下为什么待我好这个查不出,其他的都算查不出。” 掌教真人想了想,居然点头同意:“嗯,这句不算屁话。” 说到这,掌教真人似乎也失去了兴趣,不打算继续追问了。 他仔仔细细的看了林叶几眼后说道:“你可知道,一味炼体并不是什么好事。” 林叶回答:“我有段时间,不练这个也没的可练。” 掌教真人伸手,林叶一惊,但他不敢不伸手。 掌教真人捏住了林叶的脉门,片刻后他眼神像是闪烁了一下。 这一下,几乎把林叶的魂儿都给吓得飞出来。 他害怕的是辛先生传给他的大周天神术,那是上阳宫的不传之秘,除了掌教真人之外,其他任何人都不能接触。 就连那些大礼教神官,怕也没有人真正的去修行过大周天。 按照上阳宫的规矩,会给对上阳宫有极大贡献的弟子一些特殊的关照。 掌教真人有权利,赐给这样的弟子大周天修行,但所赐的也只是一小部分。 能得一小部分,那已难如登天了。 林叶知道自己瞒不住,别说掌教真人还朝着他伸出手,就算是只看一眼,他也知道自己藏不住。 “他几乎毁了你,把大周天给了你也算是些补偿吧。” 掌教真人松开手:“外力开窍开的如此乱七八糟,真他妈的丢脸。” 林叶:“” 他万万没有想到,掌教真人说出大周天神术这句话的时候,竟然是如此的云淡风轻。 似乎那般天下第一的修行功法,在掌教真人眼中和一块糖果并没有多大区别。 “你藏好了吧。” 掌教真人忽然又说了一句。 这句话,让林叶刚刚才放下来的心,一瞬间又到了嗓子眼。 掌教真人说:“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可以不管,不追究,不过问,但有些东西该怎么用,能不能当着别人的面用,你自己该明白。” 说完后他转身:“不上去了,累。” 林叶心里一震一震的,因为他确实听懂了掌教真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受,没有修改】 正文 第六百七十三章 随心意 林叶跟着掌教真人从高处往回走,一路上穿过天水崖的残垣断壁,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可此时林叶心里很清楚,若这世上真的有神仙,那也只能是他面前这位老人了。 林叶更清楚,其实掌教真人无需探他的脉象也能看破他身体里的秘密。 所以他现在走在掌教真人身边,感觉自己身上连件衣服都没有。 掌教真人不再说话,倒算是照顾到了林叶此时的情绪。 走出天水崖废墟的时候,掌教真人脚步停住。 “我还要在云州城中随意走走,你就不必跟我了。” 他看向林叶:“你好友陈微微的伤势,你倒也不必太在意。” 他只说这一句,然后就迈步离开。 这一句,却包含着太多的信息。 林叶猜测,掌教真人就是想告诉他,陈微微的不死魔功他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既然知道了,那就说明掌教真人自己也已修行过。 而且,林叶断定,掌教真人既然说让林也不必太担心,那就说明掌教真人已有破解之法。 在离开歌陵之前,掌教真人也已经给陈微微彻底治疗过。 林叶不知道的是,掌教真人在抽离了一部分魔功修为后,曾对陈微微说给他两天时间。 不多不少,就是两天之后,掌教真人又一次去见了陈微微。 他将陈微微体内的全部三重蝉的毒,全都抽离到了自己体内。 为了让陈微微被抽离魔功而不死,掌教真人还为陈微微注入了一部分纯阳内劲。 这是上阳宫最为纯粹的修行内力,陈微微能得如此眷顾,或许和林叶无关,和辛先生有关。 掌教真人还不至于为了巴结林叶,而耗费自己的纯阳内劲来让陈微微痊愈。 大概,掌教真人也是想为辛先生未来多培养几个帮手。 可掌教真人行事向来都是自然洒脱,到底他是怎么想的,谁也揣摸不到。 有些时候,天子的心思都能被人揣摩到几分,因为天子玩弄的是权术,权术这种东西,多多少少还是有迹可循。 掌教真人玩的不是权术,是随心意。 他老人家就是想干嘛就干嘛,谁也猜不准他下一步是要干什么。 至于他因何要耗费自己纯阳内劲给陈微微治疗伤势,连陈微微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说实话,这是林叶自离开无为县一来,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后背出汗。 他在天子身边的时候都没有这样过,哪怕是第一次见天子的时候,他的惶恐和敬畏有一部分都是装出来的。 在掌教真人面前,林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作伪。 看着掌教真人远去,林叶这才感觉到自己背后一阵阵的有些凉。 他想着,大周天神术的事,看来就算是过去了。 掌教真人不打算和他计较,还提醒了他最好藏的再好一些。 不计较,和藏好些,这是两件事。 好在是 林叶在暗中松了口气,是因为他觉得好在是他提前让子奈离开了云州城。 如果掌教真人也察觉到了子奈体内的大周天神术,那林叶也无法确定掌教真人会不会还是波澜不惊。 那是上阳宫的不传之秘,辛先生给了林叶也就罢了,毕竟那是辛先生。 可林叶又给了子奈,这对于上阳宫来说便是最大的冒犯。 他一路步行着往都护府走,脑子里想的还都是掌教真人那几句话。 尤其是那句你最好藏好些。 而此时此刻,掌教真人看似步伐缓慢的往山下走,可他没走几步竟然就已到了城内。 云州城富庶繁华,但这些自然难入掌教真人法眼。 云州再富庶再繁华,还能比得过天下第一的歌陵? 掌教真人穿着朴素,身上不是那套象征着绝对地位的掌教红袍,而是一套棉布材料的长衫,寻常人看他,大概就是一家私塾里德高望重的先生。 掌教真人一路走,最终在严家武馆门口停下来。 他并没有来过这里,也没有向林叶问及此地。 他甚至都没有打听过严家武馆在哪儿,但毫无疑问,看似一路漫不经心的走着,实则是最直接的路线,没走一步弯路。 严家武馆没有人。 林叶让子奈暂时离开云州躲一躲,所以师父和师娘干脆就关了武馆大门,陪着子奈去游山玩水了。 掌教真人走到门口思考了片刻,然后缓步上前,他在门板上推了一下,门就开了门上的铁锁就好像只是个摆设。 武馆是重修过的,比最初时候规模大了许多。 掌教真人却如同来过不止一次似的,直接走到了武馆后院。 他在一个马厩前停住脚步,略微沉吟了片刻后往前伸出手。 然后那地面上就被风吹出来一个坑,风持续的有力的吹着,坑越来越大。 若是一掌拍出来个大坑那不算什么,持续的强风吹出来的坑,这就要难得多了。 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被吹起来的土石砂砾竟然没有飞扬出去。 听话的像是烧开了的水,坑越来越大,砂石就往四周翻卷。 大概持续了有小半刻左右,掌教真人停手。 此时他面前的坑已有将近一丈那么大,此时在坑底出现了几根骨头。 掌教真人一伸手,那骨头随即飞起来落在他掌中。 他仔细看了看,骨头都已经有些发黑了。 “不止一个。” 掌教真人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在离开歌陵奉玉观之前见过陈微微,自然也会问及陈微微这不死魔功的来历。 陈微微如实相告,所以掌教真人才会想来这看看。 他一路走过来,体内的三重蝉魔功似乎是有了感应,让他直接找到了武馆所在。 因为吸走了陈微微体内所有魔功,也就是所有的三重蝉之毒,掌教真人此时对于这种东西的感知,敏锐到十个百个陈微微也难以企及。 就在这时候,掌教真人忽然咳嗽了几声。 他用手背在嘴角抹了一下,手背上有些血,那血也已不是正常的鲜红色。 “果然霸道。” 掌教真人吸收了三重蝉的毒,但为了稳妥起见,他始终都没有修行从陈微微那问来的三重蝉功法。 现在看来,那功法其实就是运转三重蝉之毒的办法,并非是什么修行功法。 靠着这种功法,可以把三重蝉之毒犹如埋入地下一样,不到绝境不会出来吞噬肉身。 掌教真人不想,他不练,所以体内的三重蝉剧毒开始侵蚀他的身体了。 一开始他吸收的不算多,那些三重蝉之毒立刻就躲藏起来。 现在,已经明目张胆的在掌教真人体内肆虐。 掌教真人沉默片刻之后,他掌心里出现了淡淡的红色光芒。 不久之后,他手里那根有些发黑的骨头,竟然逐渐变的黑的透彻起来,像是被烧焦了一样。 下一息,掌教真人丢掉这根骨头,又吸上来一根,又片刻,这根骨头也成了焦炭一样。 将这土坑里的骨头全都吸上来后,掌教真人的脸色看起来好像好转了几分。这一切都做完之后,掌教真人随意的一拂袖,那土坑就自己倒卷回去,片刻后就恢复成了平地。 就在这一刻,掌教真人回身看过去,只见在远处站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 掌教真人并不诧异,甚至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样。 他微微点头,白衣女子才飞身过来,到近前就跪倒在地。 “拜见掌教真人。” “起来说话吧,你身份尊贵,不该对我行此大礼。” 但他没有阻止,因为他知道若自己阻止了,她会觉得难受,会觉得是疏远。 “掌教真人。” 白衣女子轻声问道:“你身体怎么样?” 掌教真人微笑道:“上古时候有圣人为救天下苍生而尝尽人间百草,最终毒发身亡,那是何等的气魄。” 白衣女子听到这句话吓了一跳,可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掌教真人微微摇头阻止。 掌教真人继续说道:“我不是圣人,我也不是为了救人,我只是单纯的想试试这三重蝉是个什么东西。” “你不必担心,既然我想试,就说明我还有几分把握,若一分都没有我自然也不会拿性命当儿戏。” 白衣女子还没松口气,看到了掌教真人嘴角上还残留的淡淡的黑色血迹。 “真人,你” 她指了指掌教真人嘴角。 掌教真人道:“三重蝉不是功法而是毒,既然中了毒,血黑一些也正常。” 白衣女子立刻说道:“弟子擅长解毒之法,真人可否让弟子试试?” 掌教真人摇头:“不必了,你们万象门这些东西都很神妙,不过上阳宫的东西也不都是垃圾。” 他迈步向前:“你给我解毒,解成功了也是解毒,我自己解毒,解毒成功了是破法。” 他说:“破法,将来会有用。” 白衣女子脸色有些白,看得出来她眼神里的担忧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弟子害怕。” “不怕。” 掌教真人道:“你守着的那小家伙,被辛言缺那个缺心眼外力开窍的时候才几岁?他有那么大的魄力和决心,难道我就不能有?” 白衣女子跟着他往前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个叫子奈的姑娘在何处?” 掌教真人忽然问了一句。 白衣女子不敢隐瞒,连忙将子奈离开云州城的事说了出来。 虽然林叶安排的时候她并未在场,可林叶安排的事,她都看着呢。 “带我去见见那个小丫头,缺心眼说,那是他见过的修行天赋最好的孩子。” 白衣女子微微俯身:“弟子这就为真人带路。” 掌教真人又问:“你可有破境之相?” 白衣女子摇头:“没有,弟子感觉不到,一直都感觉不到。” “你天赋极好。” 掌教真人一边走一边说道:“当初若不是害怕被人看到你,我真想把你留在奉玉观里,让你去了万象门也是不得已” 他问:“需不需要” 还没问完,白衣女子就固执的摇头:“弟子不用,弟子若要破境便该靠己身之力破境,若此生不能,那是弟子天赋止步于此,不可强求。” “好,好,很好。” 掌教真人欣慰的点了点头。 “你修的,和我修的,原来一样。” 掌教真人笑着说:“不过是随心意。” 正文 第六百七十四章 我亲眼看过 林叶坐在都护府的台阶上,脑海里还是一直在回想着掌教真人对他说的那些话。 大周天神术。 林叶深吸一口气。 就在天水崖遇袭的那天,林叶从天水崖急匆匆的赶回都护府,因为他预感到了有人会趁机偷袭都护府里的人。 在那时候,他为谢云溪挡住了一箭,但第二箭他似乎已经没有余力再挡。 那个时候,林叶积蓄起来的力量就是大周天神术。 这是辛先生赋予他的,但被他时时刻刻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绝对力量。 那一箭对于林叶来说确实凶险,他要护住小姨,他还要挡住之前的一箭。 可那时候陈微微的出现,不仅仅是帮了林叶一个忙,是两个。 帮林叶挡住了那一箭,也让林叶没有把他藏的最深的力量之一展示出来。 如果在那个时候林叶展示出来了,那么敌人就不可能再给林叶第二次把这手段当做必杀技来用的机会。 这大周天神术,掌教真人没打算收回去,这是林叶心里稍微踏实些的地方。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再一次让林叶产生了自我怀疑。 我,到底是谁。 因为这是继天子对他格外关照,给了他不该给的厚爱之后的第二个例外。 掌教真人不在乎他修行了大周天神术,就说明掌教真人或许知道林叶到底是什么身份。 如果仅仅是个得宠的臣子,是个封疆大吏,以掌教真人的身份他在乎吗? 别说你是封疆大吏,就算你是谢姓亲王,你偷了上阳宫的不传之秘,那你也要付出代价。 自从他离开无为县以来,他脑子里问过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我是谁。 他曾经想过,自己可能就是婆婆的孩子。 可是再想想,根本对不上,婆婆那时候年纪那么大了,再生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就算他是个特殊的孩子,是婆婆在六十岁左右的年纪所生下的亲骨肉。 那就更没道理了,婆婆为什么要把他送走?要交给别人家去收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背负着的仇恨到底是谁的仇恨? 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那个已经有些模糊了的大哥又是谁? 可是后来,随着天子对林叶的关照越来越离谱,林叶知道自己不可能是大将军刘疾弓的孩子。 如果是的话,天子就算对他会有些亏欠之心,但绝对不会把他捧成第二个拓跋烈,甚至现在已经远远的超过了拓跋烈。 在林叶之前,天子只对两个人好的离谱。 一个是万贵妃,那是天子的挚爱,天子对万贵妃千依百顺是道理之中。 一个是辛先生,那是因为辛先生是天子的亲弟弟,是大玉未来的皇帝陛下。 我呢? 林叶再次问了自己一句,我呢?我和天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时候,林叶就不得不想到了拓跋烈,再一次的想到了拓跋烈。 当初林叶得知拓跋烈在孤竹藏了一个儿子的时候,林叶就曾经想过,作为拓跋烈的对手,天子会不会也藏起来一个儿子? 就正如藏起来辛先生一样,因为那是在那个特殊时期必然做出的选择。 那时候想杀天子的人太多了,而且远不似现在这样有所顾忌。 别说天子,和天子有关的人他们都想杀,若知道天子还有个儿子,他们怎么可能会放过? 所以,天子故意装作自己没有子嗣,却在暗中把儿子送到了别人家收养? 其实以林叶的聪明智慧,他早就想过这个可能,在天子刚刚表现出对他有些特殊关照的时候他就想过了。 然而这就更加不合理起来。 如果林叶是天子的儿子,那么天子为什么要把皇位传给辛先生? 传给弟弟而不传给儿子,这冒着多大的风险可想而知。 天子是那么正确又那么无情的一个人,他不会做出如此糊涂的选择。 是江山社稷啊,是万世千秋,不是儿戏。 林叶还曾想过,会不会辛先生是一个过度? 如果是的话,那么辛先生将来再把皇位让给他? 这些胡思乱想,若是被人知道了可能会把他笑话死,觉得他真是想做皇帝想疯了。 可林叶就是这么一个性子,不管有多大的可能,是一分还是九十九分,只要有他就会去思考。 但思考的答案还是不可能,因为天子从来都不是一个赌人心的莽撞人,更不可能把江山社稷放在人心善变还是人心不变这种赌局上。 辛先生在即位之后不久,就可能会有他自己的孩子。 天子会认为,辛先生会完全按照他的指挥,再把皇位传给林叶? 这其中有个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如果是这样安排的,那么天子必须让人知道林叶是他儿子。 不然的话,将来谁作证? 想到这,林叶又想起来辛先生最初给他外力开窍的时候。 辛先生帮了林叶,那时候辛先生说过,他也算是婆婆的孩子,所以才会帮林叶。 如果,辛先生从一开始帮他就和婆婆无关呢? 想的头疼。 但不管怎么想,林叶是天子的儿子,这件事已经没有一分可能了。 因为,如果天子是想让辛先生过度一下的话,前提条件是林叶太小,小的不能主理朝政。 现在林叶都多大了?快二十岁了,而且他展现出来的才能,尤其是在治国上的才能远超辛先生,为什么天子还要质疑把皇位让给辛先生而不是直接传给林叶? 这种事,别管别人信不信,只要天子还在位的时候昭告天下,说林叶是他儿子,是大玉皇子,那谁能不信?谁敢不信? 既然不是儿子,又能得天子的关照 林叶觉得自己心思重也是一种病,如果是庞大海那样的性子,庞大海会想,管他为什么呢,我得了好处就好啊。 别人对我好,我非得刨根问底的知道你为什么对我好?那不矫情么 是啊矫情。 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起身准备去问问石锦堂和须弥翩若,看看这案子到底有没有什么线索了。 才要走的时候,手下人就来报。 蛛网消息。 不久之前,白衣女子和掌教真人同乘一车离开了云州城。 林叶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就一惊,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子奈她们。 没有丝毫犹豫,林叶立刻就追了出去,如果如果掌教真人要收回子奈的大周天神术,只要是不伤害到子奈,那就收。如果掌教真人要处置子奈,或者是收回大周天神术会伤及子奈。 那就拼。 就算林叶明知道此时的他,就算再强大一倍,不,再强大五倍也不是掌教真人对手,他也要拼。 就算是因为拼了这一次他将失去一切,这身份地位乃至于生命无所谓,拼是必须要拼的。 林叶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也从来都不是什么坚定守护公理的人。 谁动子奈,谁动小姨她们,在乎什么公理不公理? 问清楚了掌教真人和白衣女子乘车从哪个方向出的城门,林叶就开始狂奔。 他没有骑马,因为马没有他快,再好的战马也没有他快。 一直追,一直追,林叶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从他得到消息再到他追过来,其实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以他的速度来说,追上一辆马车并非难事。 然而追了许久,前边居然还是连影子都没有看到。 他心急而已。 性格再谨慎,心思再缜密的人,一旦触及到了他内心中最要紧的地方,也会变得有些惊慌有些混乱。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去想,掌教真人和白衣女子是不是没在他前边,而是在他后边故意看着他这样着急。 “看吧。” 白衣女子看着前边林叶飞奔的速度,还有那连飞奔之中都释放出来的一种决绝。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种追赶,可不仅仅是追赶。” 掌教真人听到这话点了点头,还忍不住轻轻的笑了起来。 他说:“这是奔着和我拼命去的。” 白衣女子叹了口气:“让真人见笑了。” 掌教真人这次可不是轻轻笑起来,而是被白衣女子这句话逗的哈哈大笑起来。 “性子倒是有些像。” 掌教真人道:“我说让你带我去见见子奈姑娘的时候,你就说,他一定会追出来,而且一定会抱着拼命的决心追出来,原来你已如此了解他。” 白衣女子嗯了一声,看得出来她表情有些复杂。 “我虽然没有在明面上长久陪着他,可是暗中也没少看他。” 白衣女子道:“他那性子,偏执的厉害,一旦触及到他心里的底线,他什么都做得出。” 掌教真人点头道:“所以他是正确的。” 说完这句话又补充了一句:“所以选择他是正确的。” 如果林叶听到这句话,肯定会变得更为抓狂,甚至有可能走火入魔。 因为在钱爷教导他的时候,钱爷就曾经说过选择你是正确的。 钱爷对他说过,钱爷对别人也说过。 许多人都在说选择林叶是正确的,唯独林叶自己不知道他被选择是为什么。 而且这正确,到底又他妈的是什么正确。 掌教真人道:“这样性格的人,才能撑到最后。” 他看着远处自言自语:“一个是非对错分明的人,不是正确的选择,他这样的才是眼光真的好,在他还那么小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白衣女子嘴角微微上扬:“是啊,眼光真的好,毕竟当初也是我亲眼看过的。” 【不好受,还是没改。】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七十五章 暴击 “真人,还需要去看吗?” 白衣女子轻轻问了一句。 既然林叶这么急匆匆的赶过去,而且是带着拼命的架势,那子奈身上有没有大周天神术其实已显而易见。 掌教真人却点了点头:“看还是要看的。” 所以,当林叶急匆匆的找到子奈她们,却发现掌教真人并没有来的时候,他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加如临大敌。 他猜到了掌教真人一定是在暗中看着自己,这也就坐实了子奈学了大周天神术。 想想看,当他疯了一样的往外冲的时候,在某个他忽略了的地方,掌教真人看傻瓜一样看着他,林叶就觉得有些无力。 他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个扛不住大事的人,可这种大事还是有着前提条件。 当他面对的是掌教真人,所有的自信都失去了价值。 哪怕掌教真人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一个人面前,不管这个人是谁,是天下第三还是天下第二,都会变得无力起来。 “子奈。” “嗯,在。” “带小姨他们进去,我不让你们出来,你们就一直在里边。” 林叶没回头,他将流沙列阵刀戳在自己身前。 此时此刻,他们就在云州城外的那座山上。 这山里曾经有过一场恶战,当年不知道是谁在这藏了大量的兽兵。 有人说是拓跋烈,但这些兽兵是被拓跋烈的北野军所灭。 几年过去,山中依稀还能看到些当初厮杀过的痕迹,在某个角落处,偶尔也能看到一些动物的尸骨。 他们身后有一座山洞,虽然躲进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如果掌教真人选择出手,这山洞倒更像是一座坟墓。 “哥” 子奈叫了一声。 林叶摇头:“听话,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保护好在乎的人,小姨她们要靠你。” 子奈犹豫了,可并没有犹豫多久,她使劲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带着笑意她们进了那个山洞,而林叶一个人站在洞口,他像是一棵原本就长在这的挺拔轻松,从有山洞开始他便是这山洞的忠诚护卫。 他将长衫脱去,流沙战甲随即覆盖全身。 列阵刀在他身前,他双手扶着刀柄,安安静静的等着掌教真人到来。 掌教真人不喜欢等人,也不喜欢让人等他太久。 当他看到林叶这样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有些想笑。 不是嘲笑,也不是轻蔑,这笑容是对一个心中有取舍的年轻人最大的认可。 但他,决定出手。 如果林叶没有站在这,没有已经到了最佳的临战状态,掌教真人或许懒得和林叶比划比划。 可既然这个有守护的年轻人已经做好拼命的准备,那掌教真人就给他一个拼命的机会。 “真人。” 林叶看到掌教真人出现的那一刻,恭敬的俯身行礼。 “准备好和我打一架了?” 掌教真人问林叶。 林叶摇头:“没有准备好,可能只要掌教真人活着,或者只要我活着,我就永远也做不好和掌教真人打一架的准备。” 掌教真人问:“那你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林叶回答:“就算我有了可以搬来一座山砸在真人头上的实力,我也一样是没有做好准备。” 掌教真人问:“理由呢?” 林叶道:“当我有搬来一座山砸在掌教真人头上实力的时候,掌教真人应该可以随随便便搬来十几座山砸我头上。” 掌教真人笑道:“我喜欢有自知之明的年轻人。”说着话他迈步向前。 林叶道:“请掌教真人稍等片刻。”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跪下来:“我想请求真人,大周天神术的事与子奈无关,真人若要处置,请处置我。” 掌教真人问:“若我说,我杀了你就不处置她们了,你愿意死吗?” 林叶回答:“可以。” 掌教真人道:“若我骗你说,我杀了你就不处置她们了,但你死后我还是会杀了她们,那你还愿意死吗?” 林叶回答:“可以。” 掌教真人看着林叶,眼神平静。 他问了今天的倒数第二个问题:“为什么?” 林叶回答:“因为我打不过掌教真人,不是因为我相信掌教真人一定会说到做到,我这样的性格,肯定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哪怕是掌教真人。” 掌教真人问了今天对林叶的最后一个问题:“若你现在有杀我的实力,你会杀我吗?” 林叶回答:“会。” 斩钉截铁。 掌教真人回头看了看那个白衣女子,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心情。 可是她知道,林叶的话都是实话。 林叶啊,从来都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如果他有十足的把握那他一定会先手杀人,而不是让人成为他的威胁。 掌教真人此时轻轻叹了口气:“你不该跪下来。” 林叶道:“错了要认,哪怕我打的过掌教真人,错了还是要认。” 他起身,握紧了流沙列阵刀。 掌教真人看到这一幕,忽然理解了林叶说可以死那句话,他可以死,但绝对是要抗争着死。 直接认命死? 那永远都不是林叶的风格,这和正义与邪恶无关,也就更和对错无关。 掌教真人点头:“你来攻吧。” 林叶也点头:“好!” 没有任何拖泥带水,林叶拔刀向前。 大跨步的时候,林叶是拖刀而行,一步跨出去的时候,拖着的刀已经转了一圈过来,从上往下劈落。 刀芒! 说实话,就连掌教真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实质化的刀芒。 一刀数丈,人还在远处,刀芒已经狠狠的落了下来。 林叶没有实力搬来一座山直接砸掌教真人头上,但他这一刀却好像摘下来银河直接劈掌教真人头上了。 掌教真人连动都没有动。 这足可争霸北方江湖的一刀,在掌教真人头顶半丈左右就停下来,砍在了山上一样。 刀芒都被震碎了。 那样子,像是一把看起来极为壮阔极为霸道的大刀,其实是玻璃做的,一刀砍在山峰上,直接碎了。 可林叶想到了这一点。 在这一刀落下的同时,一道看不到的刀气贴着地面旋转着斩向掌教真人的双脚脚踝。 可还是没用。 一样的,刀气在到了距离掌教真人还有半丈左右的时候,砰地一声就碎了。 四散出去的刀气,把周围的野草整齐的扫了一遍。 掌教真人还是站着没动,这两刀让他觉得有些惊喜,也仅仅是有那么一丢丢的惊喜罢了。 光凭这两刀,林叶可远到不了让掌教真人刮目相看的地步。 然而,惊喜又来了。 林叶的速度,比他的刀气一点儿都不慢。 在刀气被掌教真人的护体真气震碎之后,林叶人已经到了距离掌教真人半丈左右的地方。 他一刀往前戳出去,流沙列阵刀急速旋转着,狠狠的冲击在掌教真人的护体真气上。那是一圈看不到的气劲,不动如山的气劲。 在列阵刀刺在上面的时候,这气劲却能被看到了,因为刀尖四周出现了一层一层的涟漪。 掌教真人还是一脸平静的看着。 不远处的白衣女子轻声自语道:“若如此,连真人的护体真气都破不开,还何必拼命。” 她话音才落,掌教真人的眼神忽然变了变。 刚才那两刀是个小惊喜,可接下来的一幕是个让他都想称赞两句的大惊喜。 大周天神术。 在刀尖将护体真气顶开了一个小小的坑的时候,大周天神术从刀尖上宣泄-出去。 同宗同源的两股内劲碰撞之下,直接产生了气爆。 轰的一声! 气浪往四周席卷,连不远处的白衣女子都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这气浪卷过之后,地上被狠狠的刮掉了一层,别说野草,连草根都被卷出来了。 别人只看到了气爆,只看到了这令人震撼的场面,掌教真人看到的更为清晰,所以他才惊喜。 他甚至看到了林叶那大周天神术的具象化,一个无形的天尊巨人,双手插进了他的护体真气中,然后狠狠的往两边一撕。 气爆就是这么产生的,掌教真人第一次在一个上阳宫之外的人身上,看到如此纯粹的纯阳内劲。 可,还是没用。 气爆之后,林叶的大周天神术被震碎了,也仅仅是把掌教真人的护体真气撕开了一条小小的口子而已。 这种口子,掌教真人只需要一个呼吸之间就能补好。 林叶知道,自己可能没有一个呼吸之间的时间。 在这一瞬间,林叶两只手往前一伸,如刚才的大周天神术一样,两只手伸进了护体真气中,然后发力往两边撕扯。 那个一身黑甲的年轻人,双臂爆发出来的力量,让掌教真人眼睛都亮了。 他刚才是第一次在一个上阳宫之外的人身上,看到了最为纯粹的纯阳内劲。 此时此刻,他是第一次看到一个变态,肉身之力比纯阳内劲还要刚猛霸道。 大周天内劲都没能撕开的护体真气,竟然被林叶靠肉身之力撕开了。 “开!” 林叶双手凶狠的往外一分,掌教真人的护体真气居然被他撕破了,然后他脚下一发力,人犹如一枚出了床子弩的重弩一样朝着掌教真人飞过去。 他的速度太快,快到那身形已经幻化成了一道虚影。 这种速度,比起真正的被击发出来的重弩还要快的多。 而掌教真人站立的位置,距离护体真气,只有半丈左右。 对于林叶的速度来说,这半丈的距离啊,瞬息而已。 他一声暴喝之后,人硬生生的挤了进来,与此同时,刚才已经像是水流一样汇入他战甲的流沙列阵刀,顺着他的臂甲又回到了他手中。 一刀,直奔掌教真人。 无需一眨眼,林叶就到了。 然后 啪的一声。 掌教真人抬起手,很随意的,一巴掌扇在了林叶后脑勺上。 那急速向前的身体啊,就更加急速的且旋转着飞了出去。 掌教真人还很贴心的打开了那一侧的护体真气,林叶就重重的摔在地上,还翻了好几个滚。 “还不错” 掌教真人这一声夸赞还没结束,错字才出口,忽然间,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他打开的口子里冲进来,以比林叶还快一倍的速度,抡起来一把让人头皮发麻的大斧子,朝着掌教真人就劈了下来。 “呀!” 奶声暴击!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七十六章 同年 轰的一声! 掌教真人侧步让开,那斧头比扇面还大一倍的东西就从他身边劈了下去。 大地被砍出来一条笔直的裂缝,直接出去了能有五丈多远,裂痕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还没等掌教真人说话,子奈已经横着把斧子又抡了回来。 「打我哥?!」 这一斧过来,掌教真人都只能是稍微认真起来。 他等着斧头过来的瞬间轻轻一拨,然后稍一发力,斧子和子奈就同时飞了出去。 与其说子奈是被掌教真人打出去的,不如说是被她自己的蛮力打出去的。 掌教真人跨步向前,等子奈快落地的时候伸手将她接住,轻飘飘的放在地上。 子奈先是一愣,然后咬着牙就想继续开干。 她把大斧子拎起来回身一扫,还没扫出去呢,掌教真人一把将她战斧给拿了过来。 一拿很是诧异,他妈的,坠手。 掌教真人没有料到这战斧居然这么重,这一下确实让他惊着了。 子奈空着手完成了横抡战斧的动作,然后就站在那,有些无措的眨了眨眼。 她低头看,像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战斧就这么随随便便的被人拿走了。 掌教真人掂量着这把战斧,眼神里都是问号。 这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怎么能这么重? 子奈一伸手:「麻烦你还给我。」 掌教真人:「我为什么还给你?你小小年纪用这么重的兵器做什么。」 子奈:「砍你,你还给我,我继续砍你,你不给我怎么继续砍你。」 掌教真人想了想,点头道:「合理。」 然后真的把战斧就那么递给子奈了,子奈还真的想接着干,可才抡起来斧子就被林叶从背后一把抓住。 林叶道:「子奈,住手,不可无礼。」 子奈点了点头,看向掌教真人:「我想砍您。」 掌教真人好奇的看着林叶问道:「你刚才跟我拼命,刀刀那么凶狠,此时你却让她不得无礼?」 林叶认真回答道:「我无礼掌教真人可以打我,她无礼我怕掌教真人打她。」 掌教真人伸手道:「把那东西再拿给我看看。」 子奈忽闪了一下眼睛,回头看林叶,没等她反应呢,林叶把她的斧子递给掌教真人了。 此时如果林叶再看不出来掌教真人一点杀意都没有,那他得多愚蠢。 刚才也是因为心急,不然的话,他可能早就察觉到掌教真人的态度了。 又或者,林叶这样的做什么事都是早有打算。 掌教真人仔仔细细的看着子奈的战斧,越看越觉得有些不能理解。 他问:「这把斧子材质好像很复杂?」 林叶点头道:「是的,很复杂,确实是用了很多东西炼制出来的。」 掌教真人:「为了增加重量和锋利程度,很多上等的材料在炼制过程中竟然还下降了一个层次?」 林叶:「咳咳一开始,就追求量了,没追求质。」 掌教真人:「反向淬炼,这是谁的手笔?」 林叶:「陆云珈陆师姐。」 掌教真人:「原来是陆骏集的闺女。」 林叶一怔。 他是真的真的没有想到,陆云珈竟然是大礼教神官陆云珈的女儿。 林叶之前没有见到陆骏集,如果见了也不会把这两个人往一处想,因为陆骏集是个中年了还有点小白痴的性子,温和随性且爱笑,陆云珈那个臭脸 掌教真人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陆骏集的闺女小时候我还抱过,没想到她竟然不如她爹。」 老人家把战斧递给子奈:「你用尽全力朝着我劈一下试试。」子奈:「刚才劈过了。」 掌教真人:「」 他伸手出来:「朝着我掌心劈。」 子奈楞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的看向林叶,眼神里都是疑惑和问询的意思。 要是换个别人,眼神里有疑惑应该是想问问林叶,我能不能劈? 这姑娘眼神里的疑惑,是问她哥这老头儿是不是要讹我。 林叶没回答,她就自己给出了答案,眼神里都是智慧的光。 她说:「这一招我见过,上次在云州城里,河边有个老大爷练功,一个小伙子问他练功有什么用,老大爷说练功强身健体,别看我这岁数,你也不是我对手,你打我一拳,我不还手就能反震伤了你那小伙子还是太年轻,一拳过去就赔了十几两银子呢,倾家荡产的。」 掌教真人:「」 他看向林叶,眼神里也有些疑惑,似乎是在问林叶,你妹妹一直都这样吗? 林叶微微点头。 掌教真人的眼神又变了变,还是疑问句,大概意思是那你带她看过大夫吗? 林叶眼神坚决治不了,根本治不了。 「来吧。」 掌教真人伸着手说道:「若你敢尽全力砍我一下,我送给你个礼物。」 「说谎尿急还遭雷劈!」 子奈一斧子就抡了下去。 砰地一声。 这一斧直接劈砍在掌教真人的掌心,林叶都吓了一跳,子奈说来就来,林叶都没想到她这么虎。 这一斧下去,掌教真人的掌心里在顷刻间汇聚出来的修为之力,竟是被劈开了。 好在是,这修为之力也完美的抵挡住了战斧的威力。 斧刃在掌教真人的掌心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如果能再多一分力,可能真的会伤到掌教真人的手掌。 「力出无道。」 掌教真人微微摇头:「这么好的天赋,糟蹋了。」 他看向子奈:「我会在云州几天,你就随我修行吧。」 林叶的眼睛骤然睁大,子奈的眼神也睁大了。 林叶俯身一拜:「多谢真人。」 子奈则一伸手:「拜师礼是什么?」 掌教真人笑了笑,忽然一指点在子奈身上,速度奇快,子奈和林叶这样以速度见长的人,硬实一点反应都没有。 子奈中了一指,低头看了看,然后抬头:「你这是」 然后往后一仰就躺了下去,话没说完,大脑被关上了一样。 林叶一把扶着她没让她倒下去,他下意识看向掌教真人。 掌教真人道:「她天赋好,体质更好,但有一处堵着,你竟然没有察觉?」 林叶微微摇头。 他没有察觉,因为他没有那么认真的检查过,子奈是女孩子啊,他又没到掌教真人这种根据子奈发力就能看出问题的境界。 掌教真人道:「她特殊就在于,天生的暗穴开了九成九。」 林叶的眼睛又睁大了。 刚才掌教真人一指,将堵塞着的那一处暗穴打开,他说:「现在十成了。」 林叶自己的暗穴都没搞明白呢,他又怎么可能察觉到子奈体内暗穴的问题。 掌教真人转身道:「不必躲着我了,回云州城吧,我就住你都护府。」 说完后就走了。 林叶抱着昏迷不醒的子奈,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回去的路上,坐在马车里,林叶看着还在昏睡的子奈发呆。 小姨谢云溪坐在他身边,她是看着林叶在发呆。 「小姨,你知道为什么吗?」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连掌教真人也待我如此好?也待子奈如此好?」 「若我知道,我早就与你说了。」 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 谢云溪其实也想不明白,有的人确实格外幸运,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别人千辛万苦都得不到的好处。 因为很难解释,所以佛宗把这归结为因果报应。 大概是说一个人这辈子享福,运气好,是因为上辈子积德了。 可是林叶不信什么因果报应,如果有的话,那他还报什么仇? 当然,如果有他也会报仇。 「所有的不合理,只是因为从开始就不了解。」 谢云溪语气平和的说道:「天子待你好,你不知为何,真人待你好,你也不知为何」 她看向林叶:「如果他们不说,那就只能得到结果自然而然要来的那天。」 林叶知道是这样,但就是心里不可能放的下来。 就在这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林叶打开车窗看了看,就见那白衣女子站在车前。 林叶看到她就有些怕,林叶自己也解释不了这是为什么。 他连忙下车,俯身行礼:「前辈可是有事赐教?」 白衣女子转身:「回云州城之前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林叶道:「前辈请说。」 白衣女子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猜着你心中大概会有一些不明之处,是不是?」 林叶道:「不敢隐瞒前辈,确实有。」 白衣女子道:「我现在只能告诉你的是,你所得到的你认为的关照,并非关照,只是你应得的。」 林叶道:「可是前辈,如此说的话我更为不解,为什么是我应得的。」 白衣女子一边缓步向前一边回答道:「十几年前是个开始,你可以算算你出生那年发生了什么。」 「我出生那年?」 林叶眉头微皱。 他仔仔细细的算了算,其实他不止算过这一次了,以他的心智又怎么可能不会去联想。 他出生那年,恰好就是拓跋烈一飞冲天。 拓跋烈带兵奔赴歌陵救驾,也是从那开始,大玉的朝廷局面发生了真正的改变。 从那一年开始,原本装作疯疯癫癫又性格张狂的天子,不必再装下去了。 还是那一年,大将军刘疾弓也脱颖而出,如果非要说谁的救驾之功更大,那拓跋烈必然不及刘疾弓。 只是,拓跋烈赶在了那个最特殊的时候,所以才显得至关重要。 「大将军刘疾弓在那年,带着数百勇士打开歌陵城门。」 林叶看向白衣女子:「和此事有关?」 白衣女子点头:「那年发生的事,都有关,但最关键的一点是刘疾弓不仅仅是陛下的救命恩人。」 她说到这脚步一停,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 「刘疾弓还是太后娘娘的救命恩人,若按照民间说法,说救命恩人不为过,但天子和太后不是寻常人,刘疾弓是臣子,所以这救命之恩只能换个说法,叫护驾之功。」 她看向林叶:「天子有个妹妹,那时候也皮甲上阵,她从小立志不输男儿,战场上她身陷重围,也是大将军刘疾弓救的。」 林叶沉默下来。 白衣女子等了一会儿,不见林叶说话,于是问道:「你还有什么不明白?」 林叶抬起头看向她双眼:「但我不是大将军的亲生骨肉,这些又怎么算是我应得的?」 这次轮到白衣女子沉默了,沉默了许久。 片刻后,她缓声说道:「大将军刘疾弓是在正月救驾,你是同年冬月出生。」 说完这句话,她不再说什么,忽然加快脚步走了。 留下林叶站在那,一时之间,更为迷茫。 正文 第六百七十七章 上天赐的药 云州城,都护府。 在这之前,白衣女子从没有到都护府里来过,她似乎有意保持着和林叶的距离。 她到底是什么身份,林叶算当局者迷所以看不清楚,谢云溪看的清楚。 谢云溪只是不想去问,因为有些话一旦问出口,那么接下来就不得不面对她刻意在淡忘的过去。 可是现在,当白衣女子出现在谢云溪面前的时候,她知道自己选择淡忘的,终究还是会被人再一次揭开。 「长公主殿下。」 白衣女子朝着谢云溪俯身行礼。 谢云溪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片刻后,谢云溪回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礼。 白衣女子道:「其实不必如此。」 谢云溪没有说话。 白衣女子道:「我只是想和你说,林叶现在心境有些不稳,他需要你。」 谢云溪心里一动。 她看向白衣女子:「为何觉得他需要的是我?他需要的明明是一个真相。」 白衣女子道:「真相就是他一直认为的那样,也是他当年离开无为县的时候要背负起来的那个真相,从来都没有变过。」 谢云溪:「是真的是,还是必须是?」 白衣女子看着谢云溪的眼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那么看着。 谢云溪道:「你们都知道他足够努力,也总是表现出一副他果然没有让人失望的样子,却不在乎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白衣女子道:「我以为,你不是个矫情的人。」 谢云溪:「我从不矫情,但我也从不妥协。」 白衣女子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对谢云溪说道:「林叶之所以是林叶,你也好,他也好,总会觉得是别人选择了他。」 她摇头:「可一直以来,都是他自己选择了去报仇。」 谢云溪问:「你们想见到的,真的是他报仇?」 白衣女子道:「那是他自己背负起来的,不是我们想见的。」 谢云溪直视着白衣女子的眼睛:「他到底是谁,他到底为什么要背负这些?」 白衣女子回答:「我说过了,他自己选择背负起来的就是真相。」 谢云溪再问:「那他就是大将军刘疾弓的亲生骨肉?那他为何要在小小年纪就被送到别处抚养?」 白衣女子也看着谢云溪的眼睛:「不止一个人和我说过,这个世上的女人没有几个比你更聪明。」 谢云溪往前迈了一步:「所以呢?」 白衣女子也朝着谢云溪迈了一步,两个人已近在咫尺。 她说:「你做了十几年的拓跋烈妹妹,你都不知道拓跋烈藏起来一个儿子,但你该知道连拓跋烈都要藏起来一个儿子,大将军刘疾弓为什么不能?」 谢云溪皱眉。 片刻后她有些生气的问:「为什么到现在还要说谎?」 白衣女子道:「没有人说谎,只是有些话还不到告诉他的时候,我只能说,一旦让他知道了最终的计划,那么这个计划也就失去了意义。」 谢云溪:「我想知道那是什么计划。」 白衣女子道:「一个以你现在的眼界,看不到的计划。」 说完后她缓了一口气,声音变得柔和下来。 「我只希望你能帮他度过这个难关,他太聪明,又太偏执,一旦心境困在这出不来,你知道有多危险。」 谢云溪道:「你如此关心他,为何你不亲自去和他说这些?」 白衣女子摇头道:「我并不够关心,如果够的话,就不会在这两年才到他身边来。」 「因为我比你多知道一些什么,所以我对他的更算不上是关心,只是期待着他走到那一步。」 她再次看向谢云溪那双漂亮的眼睛:「你不一样,你对他一无所知的时候就已经在关心他了,所以你对他,没有任何其他的感情,和我不一样。」 说到这,白衣女子似乎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你自己也该走出来。」 说完这句话,白衣女子微微俯身算是告别,然后转身走了。 谢云溪没有挽留,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因为她忽然觉得,自己没必要去为难一个连自己身份都不能公开的人。 而此时,都护府里,林叶正站在地图前看着,很专注,可是他却在发呆。 「你还是不擅长伪装自己。」 谢云溪迈步进门,人还没到,声音已经飘进林叶耳朵里。 林叶连忙回身:「小姨。」 谢云溪走到林叶身边,抬起头看了看林叶已经盯了好一会儿的那份地图。 「你在地图上能看到天下万物,唯独看不到你自己。」 谢云溪拿了一根炭笔,在地图上找到云州所在,然后重重的点了一下。 「你从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又在这里成为了大人物。」 她说:「你的人生比这天下江山中绝大部分人的人生都要清晰,而你却一直想找到不清晰的自己。」 林叶道:「可能是觉得,走到现在这么清晰的路,都是我在替别人走,或者是以别人的身份在走。」 谢云溪道:「我想起来一个典故,在大玉还没有立国的时候,太祖皇帝有一次吃了亏,损失了不少兵力,他问身边的第一谋士王书房,为什么这人心会如此复杂,总是分辨不了真情还是假意。」 因为那一战的失利,是因为太祖皇帝的好朋友出卖了他,差一点就让太祖皇帝饮恨西北。 谢云溪道:「王书房对太祖皇帝说,主公不需要去分辨谁真情还是谁假意,主公只需去分辨谁可以让你得利,谁又会陷你于险地。」 「太祖皇帝问他说,如此,会不会显得过于凉薄,人人事事只看得失,也就没了人情冷暖,王书房说,主公你是不想做皇帝吗?既然要做皇帝,为什么要在乎这些?」 她说到这看向林叶:「我说这些话,你觉得是想劝你什么?」 林叶:「干一票大的,咱们造你皇帝哥哥的反?!」 谢云溪眼睛都睁大了。 林叶笑起来,忽然很不客气的,也显得有些流里流气的伸手搂住了谢云溪的肩膀。 「小姨,我知道你是害怕我心境出问题。」 他说:「我没那么」 他搂着小姨的肩膀还说着话呢,就感觉到小姨的胳膊也抬起来,从路线推测应该也是想放在他肩膀上。 如此一来,两个人的姿势就会变得如同好哥们勾肩搭背一样,这感觉确实很美妙。 他笑了。 啪的一声,谢云溪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林叶就讪讪的把那只手收了回来。 「我刚才说过,你终究是一个不大会演戏的人。」 谢云溪道:「不管是演心事重重,还是演满不在乎,都很肤浅。」 林叶嗯了一声。 他重重的,长长的呼吸,连续好几次。「我在这之前,怀疑过我是被挑选出来为大将军报仇的人,但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我是谁的儿子,是谁的弟弟。」 林叶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我都不知道,明天我又该怀疑什么了,最终要怀疑的会不会是我是不是个人。」 谢云溪道:「我去予心观修行的时候,有一回因为练功练不好而哭,师姐师妹们都安慰我说,练不好没关系,再多努力一次,下一次一定可以练得好,超过所有人的好。」 林叶道:「安慰的不错。」 谢云溪道:「但我不会因为这样的话而不伤心,哪怕这些话很有道理,因为这些话是鼓励,不是安慰。」 「我师父问我,什么时候哭够,我说不知道,我师父就带着我出去,买了几件新衣服,买了一堆漂亮的发卡,簪子,还买了七八种糖果,回来的时候我师父问我,还能哭出来吗?」 她看向林叶:「安慰人,不用去绞尽脑汁的想那么多励志的话,尤其是安慰女人,她如果需要励志,她还哭?」 林叶:「我不是女人。」 谢云溪忽然抬起手搂住了林叶的肩膀,林叶的身子一下子就僵住了。 谢云溪道:「但你也需要你该有的新衣服,饰品,漂亮的也甜甜的糖果。」 她说:「当你的人生里,除了努力之外的其他时间都被美好填满,你也就不需要去怀疑那些不美好的东西。」 她转身,垫着脚,在林叶的脸上轻轻的亲了一下。 「小姨,这回就放肆了。」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亲完这一口之后,瞬间感受到了林叶这个家伙身上各种肌肉的绷紧。 但她没打算停,她再次踮起脚,够到了林叶的唇,只是蜻蜓点水一样的触碰了一下。 蜻蜓点水会让水面起了涟漪,林叶的嘴唇没起涟漪,他心里荡漾了,澎湃了,波涛汹涌了。 他木讷的机械的转过头,想看小姨,小姨已经后撤了一步。 「享受美好不是贪得无厌。」 她抬起手示意林叶不要轻举妄动,最好乖乖的站在那。 林叶那张脸,红的有些离谱。 他张了张嘴:「可美好也不能点到为止啊。」 小姨说:「所有点到为止的美好才是刚刚好,如果一次就吃撑,下一次就不会再那么喜欢吃,下下一次就会随意应付几口,下下下」 她没说完,林叶往前迈了一步,看起来欲行不轨。 谢云溪抬起手在林叶心口位置点了一下:「急急如律令,妖孽给我定。」 林叶:「」 谢云溪道:「行了,今天的你不会再去因为怀疑那些不美好的事而心境不稳,我今日也就功德圆满。」 林叶:「明天的呢,我可预支吗?」 谢云溪:「噫掌教真人你什么时候来的?」 林叶吓了一跳,连忙转身。 哪里有什么掌教真人的影子,他再回头,谢云溪已经走远了,背着手走的,但一点都不闲庭信步,那小脚步走的可急促了。 林叶站在那,愣了好久好久。 与此同时,都护府院子里的石塔上,掌教真人背着手站在那,虽然没回头,也没刻意往下看,但他好像全都看到了。 白衣女子站在他身边,不自觉的轻轻摇头叹息,可眉宇之间却也有些笑意。 掌教真人自言自语道:「女人啊果然是上天赐给男人的药。」 正文 第六百七十八章 谢谢你 云州城,都护府,后院。 掌教真人把一封写好的书信递给刚刚返回的陆骏集:“这是要给陛下的书信,你务必亲自送到陛下手中。” 陆骏集应了一声,然后问:“掌教,急吗?” 掌教真人没回答,反问他:“你想去看看陆暖?” 陆骏集道:“心里有些不踏实,想去看一看。” 掌教真人道:“你已是大礼教神官,自当明白事有轻重缓急,我历来是怎么教导你们的,你若没忘,便知道此事不该问我。” 陆骏集俯身:“弟子知道了。” 他将掌教真人的亲笔信揣好,然后转身往外边走,那个被命名为龙纹飞舟的宝器其实还在城外,这东西可是秘密,不能随便露出来。 掌教真人看着陆骏集走了,他则回到一侧的躺椅上坐下来,摇摇晃晃的,似乎很享受这云州的气候。 他好像,也不急着回歌陵。 上阳宫出来办事,连掌教真人都亲自到了云州,如果没有什么大动静的话,那岂不是显得上阳宫只会咋咋呼呼。 五天后,冬泊。 一座几乎成为了废墟的小城中,陆暖低下头检查了一下地上的尸体。 人是蜷缩在一个角落里,身形枯瘦衣不遮体,肋骨那个位置看起来像是一排干枯也裂开了的老竹竿。 人是饿死的。 陆暖收回手,没有去掩埋这具尸体,他继续迈步向前。 这几天来他一直都独来独往,也没有目的似的在这一带转,哪里更困苦惨烈他就去哪里。 他没有继续去追那个引诱他去追的年轻人,是因为他很清楚,只要对方是杀他,那他就没必要追着别人不放。 走了五六步他就看到了另一具尸体,是一个女子,因为太瘦太脏所以都看不出年纪。 临死之前应该是承受着什么痛苦吧,所以尸体都是扭曲的。 陆暖又检查了一下,这个女子也一样是饿死的,虽然看着她身上就有不止一种疾病,但死因就是饥饿。 冬泊啊 这人间惨境。 这座小城已经彻底荒废了,每走几步就会遇到一些尸体,大部分都是饿死的。 陆暖听闻现在冬泊朝廷已经不得不集中剩余的人口,全都尽量安置在几座大城之中。 靠着大玉送过来的粮草度日,撑过这个最残酷的时期。 大战之后必有大疫,现在冬泊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下一个阳光灿烂。 好在是还有大玉,好在是还有上阳北宗。 大战之后的冬泊,地方政府基本全部瘫痪,官员奇缺,根本就没有那么多人来维持地方秩序。 是上阳北宗的人起到了绝对关键的作用,他们带着百姓们去大城聚集,然后组织百姓们到城外开垦已经荒了的田地。 陈微微如今不在冬泊,但是上阳北宗宗主的威望,隐隐约约的已经超过了当今冬泊国君玉羽成匆。 也许连陈微微自己都没有想到,他这样一个已经畸形的人,却创造出了一个如此秩序井然且肩负着历史使命的宗门。 他没有想到,若是他自己来主持上阳北宗的事,也一定不会做到的这么好。 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为崔覆野给他出谋划策。 若想真正的走到台面上去,只以江湖身份永远都只能是跟在别人背后走的仆从。 而在这样的时候,得到百姓的拥护和认可,对于陈微微地位的提升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惜了,如果崔覆野还在陈微微身边的话,那陈微微这次去歌陵,一定会更得重视。 陆暖看到了这些惨像,也看到了上阳北宗的弟子们在不遗余力的救治百姓。 所以不久之后,只要他能活着回到歌陵,陈微微的上阳北宗做了些什么,上阳宫会知道,陛下也会知道。 就在这时候,陆暖忽然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呻吟。 他迈步过去,在一片瓦砾之中看到了一个大概六七岁的男孩儿,蜷缩在那瑟瑟发抖。 这个男孩儿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身上盖着的是一些枯草,大概这是他能为自己找到的为数不多的御寒的东西了。 陆暖走过去,那个男孩儿听到声音,艰难的睁开眼睛看了看陆暖。 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抬起眼皮就已经让他精疲力尽,看到陌生人眼神里有着明显的惧意,但连挪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陆暖沉默片刻,从腰畔挂着的鹿皮囊里取出来一个药瓶。 他倒出来两颗药丸喂给那孩子,然后手掌贴在孩子胸膛上,以温和的内劲帮助药效发挥出来。 大概半刻之后,孩子脸色恢复了几分,身上却抖的更厉害了。 大战之后,尸横遍野,又遭逢连年天灾,瘟疫横行。 这孩子病重,如果陆暖不救他,他一定撑不过今天。 “道长你快走,有人要害你。” 男孩儿张开手,他手掌心里有一颗空了的蜡丸,看起来里边的东西已经挥发出去了。 “我知道。” 陆暖轻声回答,难得的看到他温柔一面,伸手在男孩儿额头上触碰了一下。 “他们害不了我。” 陆暖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盖在男孩儿的身上。 “有人想把你引到我面前,应该是失败了。” 一个白发人从一条残缺的巷子里走出来,他身上穿着一套湛蓝色的锦衣,和他那一头白发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对比。 巧合的是,陆暖也是一头白发,只不过陆暖穿着的是一身月牙白的棉布长衫。 一个看起来像是西疆月下的大漠白沙,一个看起来像是妖艳的白色牡丹。 白发人说:“他们很聪明,没有把你引到我面前,借我的手杀你,那就改了个办法,把我引到你面前,还是借我的手杀你。” 陆暖道:“那可能是因为你比较蠢。” 白发人没生气。 他说:“我顺着他们的意思来,不是因为我蠢而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一直都希望找到个最合适的人来检验自己的实力,所以归根结底,是他们顺着我的意思来。” 他指了指陆暖的头发:“你的头发是因为年纪大了才变白的?” 陆暖又怎么会理会他这种无聊无趣的问题。 白发人往前走,步伐很缓。 “那个小家伙手里的药,无色无味,是我平生所研制出来的毒药中,最令我得意的一种。” 他说:“因为就连我自己都可能在不知不觉间中毒,想想就觉得了不起。” 陆暖醒悟过来,他问:“万象门?” 白发人摇头:“不,万象门怎么配得上我身份。” 陆暖背着手看着那个白发人说道:“很多年前,万象门有个叛徒,偷袭门主后逃走,自此销声匿迹,是你吧。” 白发人道:“我若杀了他,我就是门主了,我没杀的了他,那我就是叛徒,所以你说的倒也不错。” 陆暖轻轻的说了三个字。 “花怜花。” 白发人似乎不喜欢自己这个名字,毕竟显得太妖娆了些。 他,花怜花,万象门门主钱爷的师弟,一心想创造出足以傲视天下的武学,让万象门成为天下第一宗门。 可惜的是,他心思不正,靠自己修为和天赋支撑不住他的野心,随即想出以毒炼体的邪术。 这种东西钱爷自然不会允许他继续修行,将之定为禁术。 可是钱爷也没有想到,花怜花的心术竟然已经邪门到了那个地步,不惜以雁北生来试验三重蝉的魔功。 花怜花此时看着陆暖,像是看着一个千载难逢的绝美礼物。 “我自知不是掌教真人对手,虽狂妄,也不敢去招惹那位老人家。” 他笑着说道:“你是掌教真人师弟身份,又被成为上阳宫第一打手所以你最合适。” 陆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来。” 花怜花道:“你可能不了解我,哪怕我知道自己比你略微要强一些,我也不会自己先出手。” 他一边说话一边后退。 就在这一刻,陆暖身边那个小男孩儿换惨叫一声,嘴里喷出来大量的黑血。 陆暖立刻闪身避开,那孩子喷出来的黑血,沾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升起来一股淡淡的青烟。 陆暖看着那孩子在痛苦中死去,他眼神里原本就罕见的温柔再也不会出现了。 他当然看出来那孩子救不活,但他不想让这孩子在临死之前感受到的,是这世上所有的恶毒。 这个孩子就是冬泊的缩影,无权选择怎么活着,也无权选择怎么死去。 原本强大的冬泊,曾经与娄樊并称于世,后来就是被一点点瓦解,分裂,从强大变的弱小,连二十年都没用。 当一个国家变得弱小起来,那百姓的命就更加的没人在乎。 比如大玉,如果娄樊人自始至终都不能直接将大玉灭掉,那娄樊人当然更愿意看到一个分裂的内斗的大玉。 分裂成几十个小国之后,这中原还有什么可怕的? “你真的很愚蠢。” 花怜花一边后退一边说道:“都说你是上阳宫第一无情人,可你为了一个和你无关的孩子,竟然明知道会中毒还要靠近他” 他问:“难道到了你这般身份地位,还不知道同情是最廉价也最没用的东西?你那件不值钱的披风,能给他挡挡风?挡住了又怎么样呢,他的冷是从里到外的。” 陆暖没理会他,看向那个孩子。 男孩儿在吐出一大口血后,用尽最后的力气把陆暖的披风往上拉了拉,一直盖到他自己下巴那。 他留给人间的最后一个眼神是谢谢你,好暖和啊。 陆暖向他微微点头,然后深吸一口气。 自我出江湖,修的便不是无情剑,而是人间苦。 他转身看向花怜花,剑意已在眉宇间。 【已经有快十天了吧,具体记不得了,但依然每天都很疲劳,特别特别累。】 正文 第六百七十九章 绝招 花怜花皱眉:“你那个样子是什么意思?觉得我利用了一个孩子所以可耻?” 他摇头:“我不利用他,他也必死无疑,不是病死就是饿死,反正会死。” 陆暖不在理会,一步一步朝着花怜花走过来。 花怜花道:“果然和传闻中一样,上阳宫第一打手陆暖是个莽夫。”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确定陆暖已经中了毒。 那个孩子手里拿着的空蜡丸,就证明了毒已经挥发出去。 看那孩子吐出黑血,也明白 “妈的。” 花怜花忽然骂了一声。 因为他醒悟过来,那个孩子把蜡丸里的药给吃了。 那孩子当然不会有什么至高无上的觉悟,用自己的命去换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活下来。 是因为他太饿了,那蜡丸又太香。 千算万算,漏算了这一点。 花怜花有些恼火,可也仅仅是有些恼火,因为他不觉得陆暖有多可怕。 就算是没中毒,陆暖也不可怕。 他见陆暖大步过来,用手一指陆暖,而他自己则向后飘了出去。 在他伸手一指的同时,四周站起来无数的箭手。 这些箭手同时发箭,用的都是那种特制的铁羽箭,每一支箭都有着令人心里发寒的威力。 箭瞬息而至。 此时此刻,陆暖身体周围并没有气墙护体,只有剑网。 无数道盘旋着的剑气,每一道就是一柄看不见的飞剑。 一支羽箭飞来,触及到了剑网的瞬间,便有剑气扑过去一剑斩之。 砰! 铁羽箭被剑气劈开的同时发生了巨大的爆炸,气浪席卷。 “符?” 陆暖眉角微微一扬。 每一支铁羽箭的箭簇里边,都藏了一张符纸,陆暖能够从威力感知出来,那就是上阳宫的东西,甚至可以断定就是尚清讫的东西。 羽箭不停的炸开,陆暖却依然大步向前,只是气浪席卷之下,他的剑气也被震的不再稳定。 羽箭还在不停的激射过来,无穷无尽一样。 这让陆暖总算是有了些烦躁。 他双掌往外一翻,围绕着周身的所有剑气突然间往两侧横扫出去。 密密麻麻 齐刷刷的,两边本就残缺不全的建筑,被整整齐齐的切掉了一层。 而那些箭手根本没有丝毫的抵挡之力,几乎在同时被削掉了上半截。 当陆暖走过的时候,两边各剩下一排腿还在站着。 “嗯?” 陆暖忽然停住脚步。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有一层细细密密的针,太细小了,每一根都好像是头发丝一样。 而且都是黑色的,在这废墟之地,太难发现了。 这些针都是花怜花刚才后撤的时候,悄无声息之间布置。 只要陆暖有一脚踩上去,那针上带着的剧毒就能让陆暖瞬间失去力量。 陆暖伸出手抬起来往前一指,在手抬起来往上走的这个过程之中,劲气就如同开山的巨斧一样将面前的地面劈开一条过道。 气劲吹的路面都下去了一层,飞沙走石。 花怜花嘴角一勾:“这才是个能做对手的样子。” 陆暖不答话,继续向前。 就在这时候,路边一丛枯草里忽然有一条毒蛇弹了出来,比江湖上成名剑客的剑还要快些。 可这条毒蛇没有靠近陆暖,就被再次围绕在陆暖身边的剑气直接绞碎。 下一息,一条蟒蛇在碎裂的毒蛇后边冲出来,一口咬向陆暖的大腿。 和那条毒蛇并无区别,不用等到它靠近陆暖,剑气直接扑上去将其切碎。 可是这一刻,陆暖的脚步却忽然慢了下来。 他沉默片刻,双手往下一压,身上忽然爆开了几条血箭。 很细很急,这几条血箭飞出来后,在阳光下竟然是黑色的。 那毒蛇没有咬到他,那蟒蛇更没有咬到他,但花怜花本就没有寄希望于此。 绝世的高手,怎么可能会被两条蛇咬中。 他需要的就是陆暖的剑气把那两条蛇劈开,劈开的越碎越好。 那两条蛇是花怜花养蛊用的,蛇本身并不会有多神异,但射血里养着的奇寒蛊毒一旦被人沾上,就会在顷刻之间钻进人身体里,很快就能控制这个人。 奇寒蛊毒会让中毒者在瞬间就被冰冻,这种蛊毒花怜花已经试验过无数次了,没有一次让他失望。 除了这次。 陆暖察觉的速度太快了,蛊毒才刚刚进入陆暖的身体,立刻就被逼了出来。 “好对手。” 花怜花一边说话一边后撤,根本就没有打算用修行上的实力和陆暖真真正正的打一场。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觉得还不到时候。 既然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对手,那么当然要抓住机会检验一下自己的所有能力。 修为固然要检验,毒术也是他在乎的,也要检验。 他眼看着陆暖大步靠近,思考片刻后,他忽然弯腰蹲了下去。 双手按在地面上的时候,地面上的灰尘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发黑。 “起!” 花怜花双手一拍,地面直接爆开,黑色的尘土飞扬起来,漫天而起,在他身前形成了一团黑雾。 随着他以修为之力往前一送,黑雾被狂风卷着扑向陆暖。 陆暖跨前一步,双腿半曲,右臂向前然后向下,手肘向前顶。 嗡的一声。 他以庞大的修为之力在面前形成了一面巨盾,盾上有耀眼夺目的光华。 这是上阳宫的纯正修为之力。 他确实不算掌教真人的弟子,但他又不是不练上阳宫的东西。 飞沙走石破不开这光明盾,漫天黑色之中,光明盾越发耀眼夺目。 下一息,陆暖另一只手往地下指了指。 再下一息,花怜花忽然感觉到了巨大的危机,立刻后撤。 地面裂开一条口子,一道剑气从地下钻出来,险些将花怜花的下巴给穿了。 花怜花哼了一声,双手同时往下一插,分别伸进了他腰畔挂着的两个鹿皮囊中。 随着他双手往外一撒,急速旋转着的飞器带着嗡嗡的响声飞向陆暖。 到了这个级别的战斗,拔萃境修行者才用的飞器,似乎没有什么意义。 花怜花的那不是飞器,而是毒虫。 每一个都有巴掌大小,飞起来的时候发出的像是快速转动滚轴一样嗡嗡声。 这些巴掌大的飞虫到了天空中就开始更加急速的震动翅膀,看不到的粉末不断的飘洒下来。 它们飞到了的黑色飞沙走石中下,粉末笼罩下来。 此时此刻,陆暖右手往前一推,光明盾破开了飞沙走石。 盾开,后边一道剑气直奔花怜花的咽喉。 可是这一刻,那些细小到很不看不到的粉末,已经在方圆很大范围内都洒开了。 陆暖这一剑到了花怜花身前的时候,他身子忽然摇晃了一下,紧跟着他就盘膝坐下来,双手合十运功。 当的一声。 他的剑气被花怜花用内劲荡开,看到他盘膝坐下的那一刻,花怜花哈哈大笑。 “普天之下,能在我毒攻中坚持这么久的,你已是第一人。” 他看着陆暖的脸色越来越白,看着陆暖从嘴里溢出来了一股血。 “你剑气无双,但江湖又不是只有你的剑气无双,我的毒功亦然无双。” 即便如此,花怜花也不敢随随便便靠近,那可是陆暖,上阳宫第一杀神陆暖。 他就想这么看着陆暖毒发身亡,不确定陆暖死他是不会走过去的。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忽然间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威胁。 以他的实力,察觉到的时候,威胁竟然已近在咫尺。 陆暖以毒粉化剑! 这是花怜花万万没有想到的,陆暖察觉到了那些毒虫,也察觉到了毒粉飘洒。 他将光明盾向前推的时候,就以一道无形内劲将毒粉汇聚起来。 他攻的那一剑,只是掩护。 真正的一剑是毒粉汇聚,噗的一声在花怜花的胸口上洞穿了一个血洞。 花怜花大惊失色,抬手在胸口上连续点了几下。 下一息他立刻取出来一颗解毒丹塞进嘴里,此时的他已经有些慌了。 虽然他的毒,他知道怎么解,但剑伤是剑伤。 如果不是他已经到了如此的修为境界,这一剑他感知到的再慢上那么十分之一息,这毒粉小剑就能击穿他的心脏。 “你不能活。” 花怜花制住血后,右手向后一探抓了一条长鞭出来,鞭子一扫卷向陆暖的咽喉。 陆暖这一剑他没有预料到,但陆暖中毒他看到了。 陆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看着那长鞭卷来,他身上爆发出一团气浪,砰地一声将将长鞭荡开。 可那长鞭像是活着的毒蛇一样,被荡开一次,卷回来的更快。 而且这次卷回来,鞭子的最前端被抖的发出一声脆响,然后一股毒粉直接朝着陆暖脸甩了过来。 陆暖眼神一凛,一指点了出去,剑气沛然。 臻天浩然气,上阳聚剑意。 啪的一声,长鞭寸断。 花怜花也不敢迎接这样一道剑意,他只能用最快的速度避开。 但他笑了,因为他看到陆暖又吐出来一口血。 中了毒还强行使用如此凌厉霸道的内劲,陆暖活不久了。 然而下一息,一道剑气从他背后出现。 与陆暖那一剑一模一样。 臻天浩然气,上扬聚剑意。 剑来如虹玉,剑去无穷极。 可是这一剑,刺的不是花怜花,而是陆暖。 剑瞬息而至,一剑刺穿陆暖后背,那可荡诸天的剑气可将陆暖洞穿。 大礼教向问臻,一步而至,一指成剑,一剑杀仙。 正文 第六百八十章 同仇 剑在人间,人定胜天,剑气在天,天上无仙。 大礼教向问臻向来都以剑法著称于世,更是奉玉观内诸多弟子的剑法教头。 就连掌教真人都说过,若论对剑法的理解,只怕天下没有人比向问臻更透彻。 今日他就是要让用剑之人真正去理解,何为剑。 他出手的那一刻,就是看准了陆暖已经不可能再有余力挡住他。 除掉陆暖,上阳宫内掌教真人便失去了一大臂膀。 作为潜伏在上阳宫内地位最高的一个,向问臻自然也早已得到消息,掌教真人已身中三重蝉之毒。 除掉陆暖之后,掌教真人便独木难支。 陆暖是奉玉观的擎天柱,掌教真人不在之后,谁还能帮辛言缺将奉玉观撑起来? 尚清讫不过是个符术大家,实力确实了不起,但他基本上就不算是有什么朝廷争斗智慧的人。 陆骏集死不死其实倒也不重要,因为在朝权智慧上来说,他还不如尚清讫。 若再杀了那个叫聂无羁的人,到时候,整个上阳宫内,谁还有资格做奉玉观观主? 唯有他向问臻一人而已。 得奉玉观,便得上阳宫中枢,得上阳宫,便得大玉半壁江山。 王洛神从他儿子王风林的计划里,看到了未来家族的辉煌。 所以他将王风林的计划接手过来,帮他儿子把这计划中还不完善的地方修补好。 这个计划一旦成功,上阳宫便彻底的被他们从天子身上扒下来。 当年各大家族暗中出兵想要除掉天子的时候,害怕的并不是拓跋烈也不是刘疾弓,就是始终站在天子身边的掌教真人啊。 上阳宫,就是天子身上那套无双的甲胄。 只要上阳宫还站在天子身边,站在谢家皇族身边,那么大玉这个天就不好变。 现在,向问臻来了。 这一剑,他要教世上所有用剑的人,剑是这么用的。 剑在人间,人定胜天。 剑气在天,天上无仙。 这一招,就叫做天上仙。 砰地一声。 拿到浩然剑气刺中了陆暖的后背,毫无疑问不用半息之间就能将陆暖这样的大宗师级别高手当场格杀。 向问臻的眼睛里已经出现了光彩,他早就想杀陆暖了。 世人都说陆暖是上阳宫第一打手,是代表着上阳宫最高战力的一个人。 现在,这最高战力是谁,还用去说? 是陆暖。 砰地一声中,那一剑击中了陆暖的后背,却并未洞穿。 陆暖起身回头看过去,向问臻的脸色也在这一刻变得有些发白。 “你我两面夹击!” 他朝着另外一侧的白发人花怜花喊了一声,这喊声中已经有些淡淡的惧意了。 花怜花却笑了。 “那是你们上阳宫的事,与我何干?我只是想试试自己毒功而已,我杀不死他,你来。” 说着话,花怜花竟然向后掠了出去。 他太清楚了,连他的幻彩毒蝶都杀不死陆暖,那他就算把毒功发挥到极致也没用。 因为这世上有一样东西,克制他的毒功,只要有这件东西在,他的毒功便一无是处。 药经。 他师兄的药经。 很早以前,林叶人是钱爷的时候,只觉得钱爷是这世上最会用毒的人了。 其实不然,这世上最会用毒的人是花怜花,钱爷是这世上最会解毒的人。 他之所以精通毒功,就是因为他要对付他师弟。 对付的时间久了,连钱爷都已经学会了各种各样的毒术。 钱爷的毒术,都是在一次一次的对抗花怜花的战斗中领悟到的。花怜花每一次突然气息,钱爷都会想到破解之法。 两个人斗了大半辈子,谁还不了解谁。 当钱爷创出了药经,并且用天下至宝造了药经书册之后,花怜花就知道他这一辈子都别想用毒杀死钱爷了。 陆暖为什么不死? 因为林叶给了陆暖一页药经,这件事除了陆暖和林叶两人之外,再无他人知晓。 按照计划,陆暖本该要直接来冬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打算先到云州看看那个叫林叶的少年。 也许是想看看天水崖,看看那些弟子们惨死的地方。 也许是想看看林叶,这个注定了不会平凡的年轻人。 林叶给了他一页药经,告诉他说,对手一定擅长用毒,不管是迷药还是毒药,这药经都可解。 确切的说,是他要的。 林叶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位上阳宫大礼教,居然知道他身上有钱爷留下的至宝。 但陆暖并不贪心,只要了一页。 此时此刻,花怜花转身就走,是因为他才不想让自己陷入险境。 向问臻想走,哪还有什么机会。 “那我便一人杀你!” 向问臻一声咆哮,单手指向天空,在这一刻,风云变色。 这是他修行半生的最强一剑,他没有时间去试探了,也没有心思去试探。 他的对手是陆暖啊,天上地下最会杀人的陆暖。 整个上阳宫里,连掌教真人都算上,所有人加起来杀过的人,也不如陆暖一人杀的多。 他曾经杀光了七县水匪,还曾经杀穿了整个南疆的原始丛林。 很少有人做回到,陆暖还曾经杀穿过整个北疆江湖。 刚才向问臻刺向陆暖的一剑,名为天上仙。 现在这至强一剑,名为戮仙。 无数道浩然剑气,还抽离了空气之中的自然元气,形成了一柄无比巨大的长剑从天而落。 这一剑落下的时候,天地变色。 “死!” 向问臻狠狠的往下一压,那银河一样的长剑便落向陆暖的头顶。 陆暖抬头看着这一剑,不想躲,他从不躲。 非但不躲,他脚下一点,人腾空而起,迎着那可开天辟地的一剑飞了上去。 半空之中,忽然间出现了一道炽烈到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刀芒。 红,透彻天下的红。 那一刀仿佛跨越了历史,将千百年来所有死于刀下的人亡灵都给吸了出来。 那一刀又仿佛抽空了天地元气,过去未来所有用刀之人所倾注在刀上的专注,也都被他吸了过来。 轰的一声 天空上出现了一条云带,赤红色的云带。 那原本有着浩荡之威的剑气,在这样的一刀面前黯然失色。 没有任何颜色,能压得住象征生与死的血色。 剑气散,人两断。 陆暖缓缓的从天空飘落下来的时候,向问臻已经变成了一个两片人。 陆暖飘落下来,血色和阳光混合着照耀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像是已存在万年的血魔。 他落地的时候,四周的地面都被覆盖上了一层暗红。 向问臻还有一口气,最后一口气,所以他释然了。 他懂了。 “原来是你” 他嘴里的血溢出来,压住了他下一句话。 他想说那我死的不冤。 这一刀,让这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这一刀。 大概过了半刻之后,天地才恢复了本来的颜色,那足以让世人敬畏的红逐渐退去,从江山中退去,也从陆暖的眼睛里退去。他缓步走到向问臻的尸体旁边,看着这个已经失去了生机的家伙,眼神里有些厌恶。 “你糟蹋了我一刀。” 他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候,从四面八方过来了数十名斗笠刀客,速度奇快。 他们像是黑色的电芒一样,瞬息而至,到了陆暖身边后又戛然而止。 所有人俯身。 “上尊!” 在这些斗笠刀客之中,就包括隋轻去。 隋轻去俯身问:“上尊,花怜花退走的很快,我们没能跟上。” 陆暖微微点头。 “他的实力远比你们要强的多,就算你们合力上去,也不是他对手。” 隋轻去小心翼翼的问道:“上尊,花怜花看到了上尊出手,上尊的身份怕是” 陆暖道:“你们真以为,掌教真人他一直都不知道我是谁?如果不是他知道我是谁,且知道我与上阳并不是敌人,不然的话,他有怎么会许我活到这么老” 他很老了,远比别人以为的要老,他可是上一代掌教真人在云游半路上所收下的弟子。 他和掌教真人是一个辈分,他在上阳宫里的时间,比起当今掌教真人一点都不少。 “也无妨。” 陆暖道:“既然花怜花看到了,料来不久之后就会醒悟我的身份,他也就不敢再随意去招惹林叶。” 他转身往回走。 “随我去北亭山,我大概已经知道所谓北木联盟的所在,你们随我去荡平妖邪。” “是!” 所有斗笠刀客都应了一声。 陆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着终究是年纪大了。 杀向问臻那一刀,原本是留着给掌教真人的。 作为习武之人,谁没有好胜之心? 掌教真人已经做了一辈子的天下第一,陆暖想着,自己临死之前怎么也要试一试,这天下第一到底有多强。 然而他一刀杀了向问臻之后就明白,他老了,这蓄力一刀也没资格去挑战掌教真人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那一刀,注定了是天下第二。 “轻去。” “弟子在。” “看到我那一刀了吗?” “弟子看到了。” “记住了多少?” “一半。” 陆暖听到这两个字,微微点头:“很好,你能记住一半已经很了不起,毕竟当初我教刘疾弓练这一刀的时候,他第一次也只记住了六成。” “上尊。” 隋轻去问:“上尊这一刀,其实不该用。” 陆暖笑道:“用了就用了,我年纪太大,能杀几个是几个,花怜花太过小心,我今日本想杀他” “这一刀,我分一半出去,只留了一半,还能杀上阳一位大礼教,我足以自傲。” 隋轻去听到他说留了一半的时候,眼神一亮。 因为他知道,那一半在哪儿。 “你们都还需记住。” 陆暖大声说道:“你们手里的刀如何用是我教你们的,永远都不可向自己兄弟拔刀。” “是!” 所有斗笠刀客整齐答应。 陆暖道:“我前老掌教一个人情,今日替他除掉上阳叛逆,算是还了” 说到这,他看向隋轻去:“你们都是他兄长,兄长要有兄长的样子。” “既然,生有同仇,便前赴后继。” 【我知道最近写的错别字多,还不好看,我也知道好好休息几天应该比这样撑着写要好,但我还是觉得,能坚持不断更的意义不仅仅是职业态度,还关乎我的坚守,谢谢大家的包容,爱你们。】 正文 第六百八十一章 传承 云州城。 林叶坐在城墙上看着北方,他不是在等待什么,而是在反思什么。 在他和掌教真人动手的时候,有没有暴露出来不该暴露的东西。 他知道自己在掌教真人面前基本上什么都不可能藏得住,但为了将来,他还必须要藏住什么。 从掌教真人的态度来看,他大概也真的是只藏住了一样。 希望这一样在将来能够起到作用,这一样就是绝地反击的利器。 掌教真人一定都想不到在林叶身上藏着那么多秘密,林叶也想不到婆婆居然藏着那么多秘密。 谁能想到,守善库里那些善战的斗笠刀客,都是那样一位传奇教导出来的。 婆婆和陆暖之间,又是什么联系? 林叶猜都猜不到,但他也不信自己确实是刘疾弓的孩子。 因为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像是在不经意间的在一次一次的提醒他。 让他似乎是在不经意间的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就是大将军刘疾弓的孩子。 而且,还不是大将军和婆婆的孩子。 他们越是旁敲侧击的让林叶去相信,林叶越是不信。 他可以用暴露出来大周天神术来迷惑掌教真人,那么那些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真正身份的人,也可以用大将军与别的女人有了孩子的事来迷惑林叶。 林叶现在只是还猜不透他们最终的目的,但这一点,或许恰恰就是某个人整盘计划的关键。 这个人又能是谁呢? 将全天下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除了那位天子还能是谁呢。 可是天子玩弄人心太久了,也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就会被人心所玩弄。 但天子对林叶似乎没有什么恶意,如果有的话,他根本没必要安排这一切。 “都护大人。” 庞大海在城墙下边喊:“掌教真人请都护大人过去见面。” 林叶应了一声,从城墙上直接就跳了下去。 不多时,林叶就回到了都护府,而此时掌教真人竟然已经在院子里等他了,这让林叶有些惶恐,连忙快步上前。 “随我去一趟冬泊。” 掌教真人道:“陆暖可能出事了。” 林叶一怔,心中狂跳起来,却还要装作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有太大的震撼。 “陆大礼教,他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林叶下意识的回了一句,可他知道自己还是没能掩饰好。 陆暖在去冬泊之前到过云州,见过林叶,从林叶这里要走了一页药经,还留给了林叶一件礼物。 那个时候林叶才知道,原来连陆暖都是婆婆安排好的人。 这个可以称之为终极高手的准备,其实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林叶面前。 林叶见到陆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事情可能出了问题。 不是别人的问题,而是陆暖自己的问题,他太老了,他是掌教真人的师弟,但他的真实年纪可能比掌教真人还要大。 掌教真人见林叶的反应,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我本不必带你去,但我想,他大概还想见见你,你也还想见见他。” 说完这句话,掌教真人就大步往门外走了出去。 一句还想,就让林叶明白确实什么事都瞒不住掌教真人。 掌教真人一边走一边递给林叶一样东西,林叶接过来看了看,那是一块很漂亮的玉牌。 “这是奉玉观内所有司座以上神官都要佩戴的日月牌,日牌在他们自己身上,月牌在奉玉观内。” 掌教真人看了月牌一样,那月牌忽明忽灭。 林叶知道,是陆暖他已在生死边缘。 “真人,我与” 林叶刚要说什么,掌教真人就摇了摇头。 “这个世上每个人都该有尊严,与贫富无关,与地位无关,不想告诉别人的秘密,是尊严之一。” 林叶重重点头。 掌教真人不想让他说什么,其实也许是因为掌教真人是当世为数不多的什么都知道的人。 林叶到了门外,召集起来骑兵队伍,选了最好的战马给掌教真人。 如果龙纹飞舟还在的话就好了,可惜的是,陆骏集驾乘龙纹飞舟回歌陵去了。 与此同时,冬泊,北亭山。 来自天鉴亭的言含月一脸谦卑的站在陆暖身边,她的谦卑似乎有些过分。 这种反应,往往都是有求于人。 “大礼教。” 言含月陪笑着说道:“这里就是北木的秘密藏身之地,我们已经打听清楚,北木和当年叛国的拓跋烈关系密切。” 陆暖问:“你们天鉴亭的亭主来了没有?” 言含月连忙道:“得大礼教的调令,亭主他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若不出意外的话,这几日就到了。” 她试探着问:“大礼教,现在我们已经在此现身,还要等亭主到了再动手?” 她往后看了看,天鉴亭的弟子来了许多,至少数百人,其中包括天鉴亭的那些实力不俗的供奉。 她这一眼的意思是,天鉴亭已经拿出来这么大的力量,其实亭主来不来,关系已经不大了吧。 但她不敢明说。 “他可以不动手,我也可以不等他,但他必须要来。” 陆暖在一边的石台坐下。 “既然天鉴亭想让陛下知道你们的忠诚,那这第一战就由你们来吧。” 陆暖缓缓说道:“你们所做之事,我会如实禀告掌教真人。” 言含月在心里骂了一声老狐狸,却不敢明着反驳。 她一招手,指了指那些墓碑:“北木的藏身之处就在这些墓碑之中,把入口找出来!” 数百名天鉴亭弟子立刻答应了一声,朝着陵园里边就冲了过去。 “你们小心些。” 陆暖提醒道:“那些墓碑下边埋着的,都是真正的英雄,你们可以翻找,但若肆意损坏,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言含月连忙应了一声,又上前吩咐手下人不可随意破坏墓碑。 不管这陵园里藏着什么,当初怯莽军的将士们尸骨确实都在这呢。 “你也去吧。” 陆暖又说了一句。 在他恐怖的威压之下,言含月也不敢违抗。 这是天鉴亭要改变立场的一场战争,这一战之后,天鉴亭将会从权贵势力转向上阳宫。 言含月被成为月姨,在天鉴亭中地位仅次于亭主秦异人,她都已亲自上前,手下人当然不敢轻慢。 陆暖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看着,似乎对清剿北木的事没有任何兴趣。 因为他算定了,这里不可能有任何发现。 所谓的北木,虽然还不确定是哪个大家族搞出来的东西,又或者是许多家族联合搞出来的东西,但他们不会那么蠢的坐以待毙。 这里必然是个陷阱。 天鉴亭的人既然急于想要表现自己,那就让他们去表现吧。 “找到了!” 前边有人发出一声呼喊,带着几分惊喜。 陆暖往那边看了一眼,依然波澜不惊。 天鉴亭的弟子打开那个墓碑,发现了暗道,在言含月的指挥下,他们开始戒备着进入暗道之中。 言含月却没敢直接进去,她沉思片刻,跑回来请陆暖。 “大礼教,已发现入口,大礼教要不要过去看看?” 陆暖道:“多半是空的,你该知道敌人狡猾,所以我就不过去浪费时间了,让你的人尽力搜索就是。” 言含月猜着也是空的,但她怕有埋伏,所以想让陆暖在前边探路。 可是啊,人的智慧在绝大部分时候,和年纪有关。 言含月只好答应下来,催促她的手下不断进入暗道。 不出预料,最早进去的人很快又折返回来,说是里边空无一人。 言含月知道他们也没敢进的太深,只是应付一下。 可就在这时候,又有人上来报告,说是发现了个暗门,暗门里边有大量的金银财宝。 言含月随即下令,将所有金银搬出来。 她站在入口旁边等着,时不时的回头看陆暖一眼。 对于金银财宝这种东西,陆暖丝毫也不在乎。 他在等 轰的一声,地面都震动起来,浮土被震的飞起来很高。 整座山好像都摇晃了一下,然后地面就开始塌陷。 数百名天鉴亭的弟子大多数根本就没来得及出来,只有少数人因为负责在外边传递搬运才侥幸逃过一劫。 “大礼教,有埋伏!” 言含月喊了一声,她毫不迟疑的往陆暖这边掠过来。 她很聪明,这个时候,什么地方都不如待在陆暖身边安全。 那可是上阳宫第一打手,大礼教中的最高战力。 “不必慌。” 陆暖等言含月到了近处轻声安慰了一句,倒是比之前说话要温柔不少。 言含月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声谢谢,就听到陆暖又说了一句话。 “反正你们都要死。” 言含月眼睛骤然睁大,还在奔跑中,立刻就想停下来,双脚都在地面上搓行。 然而,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她背后,这位天鉴亭的二把手,一心想成为大玉朝廷里第一个女高官的女人,被一刀削掉了脑袋。 隋轻去一刀扫过,言含月的人头随即飞了起来。 也是在这同时,数十名斗笠刀客从四周现身出来。 他们杀人的动作又快又狠又准,没有任何花哨的刀法,每一刀都是最直接的杀人技。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惊慌失措的天鉴亭弟子们,一个一个的被斗笠刀客砍翻在地。 这陵园坍塌了,往下沉了一层,好在是没有让整个山体都滑下去。 陆暖还是那么平静的看着,似乎这场杀戮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事实上,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 天鉴亭这种左右摇摆的江湖势力,一旦由着他们从朝廷手里拿到一点权力,他们会变成疯狗。 而且,今日他们可以投向上阳宫,明日就还能投回到那些权贵旧族手下做事。 只要掌教真人出了事,陆暖再死了,上阳宫元气大伤,天鉴亭这种江湖势力立刻就会朝着上阳宫龇牙咧嘴。 “都会死的。” 陆暖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无头尸体,语气比刚才还要温柔。 “我也一样会死,而且我也不会死的比你慢多少。”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所以趁着我能杀,那就多杀一些吧,总不能让你们将来恶心上阳宫。” 只片刻后,隋轻去就带着数十名斗笠刀客回来了,他们朝着陆暖整齐的俯身行礼。 “都回吧。” 陆暖缓缓闭上眼睛:“我再等个人,你们回去办你们该办的事。” 隋轻去等人沉默片刻,他率先跪下来,众多刀客也都跟着他跪下来。 “以前不让你们拜我,是因为我很厌恶这种所谓的规矩,这次你们拜了就拜了,我临死之前受人一拜,也算是有人送我。” 他一摆手:“散。” “是!” 隋轻去他们答应一声,转身飞掠出去。 正文 第六百八十二章 人间最后一刀 北亭山上的埋伏,本就是陆暖设计好的,他要对付的也并非北木,就是天鉴亭。 一个摇摆不定四处投机的江湖势力,而且规模不小地位不低,这是上阳宫未来的隐患。 现在的天鉴亭算不上是什么隐患,但未来一定是。 陆暖知道自己已时日无多,所以他要做的就是趁着他还在,把这些隐患清一清。 能清多少是多少。 三天后,还是在这北亭山上,还是在这座更为荒废了的陵园中,连路过的风都显得比之前更加萧条肃穆。 天鉴亭亭主秦异人带着几个手下迈入陵园大门,看到的是满目疮痍。 他没有想到这陵园已经荒废破败成了这个样子,但他知道这里一定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平静。 他的人已经失去联络足有三天,连他最得力的助手月姨都失踪了。 “请问,你是?” 秦异人看到坐在陵园里的陆暖,抱拳问了一声。 陆暖没有穿他的大礼教红袍,看起来精神也不好,身体又虚弱,就像是个路过此地歇歇脚的寻常老人。 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他那一头原本白如雪的长发,此时竟然黑了。 这头长发已经白了许多年,如今几乎油尽灯枯却又变得如此的黑,这又怎么能让人理解。 “你是秦异人?” 陆暖反问。 秦异人点头:“我是大雪山天鉴亭亭主秦异人,你是何人?为何是你独自在此,你可曾见到我天鉴亭弟子?” 陆暖点了点头:“见了。” 他用他那看起来都变得苍老的手在身边的地面上拍了拍:“都在呢。” 秦异人眉头一皱。 他问:“是你杀了我的弟子?” 陆暖又摇头:“不是。” 秦异人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朝着陆暖抱了抱拳:“那你继续歇着,告辞。” 陆暖语气平和的说道:“不久之后的重阳,观礼的上宾台上,你那个位子可能要空着了。” 秦异人猛的转身:“你到底是谁?” 陆暖道:“如果你现在自己做个了断,那重阳之日上宾台上那个位子只是空着,不是撤了。” 秦异人:“前辈,是上阳宫奉玉观的人?” 他此时已经紧张起来,从陆暖的话他若再听不出陆暖身份,那他也就别混江湖了。 陆暖道:“快不是了。” 他扶着旁边的墓碑缓缓起身,陵园往下塌沉了一些,但大部分墓碑没有碎裂。 他在墓碑上擦了擦,把一处脏污擦掉。 “我现在没有多少力气动手,连走过去找你都显得很吃力,所以请你向我动手吧。” 陆暖看向秦异人:“这里只有你和我,我杀了你,一劳永逸,你杀了我的,也永绝后患。” 不得不说,这句话确实把秦异人说的心里动了动。 但他不敢赌。 秦异人道:“前辈既是上阳宫奉玉观的人,该知道我天鉴亭对上阳宫历来敬服,今日我来,也是奉上阳宫大礼教神官之命前来,协助上阳宫斩妖除魔” 他话还没说完,陆暖就打断了他:“那你猜,我是谁。” 秦异人心说我要是能猜到你是谁,我还会连着问你几次你是谁? 刚想到这,他忽然间明白了。 这就是那位让他来的大礼教。 “大礼教!” 秦异人脸色有些发白的说道:“我对上阳宫历来敬重,对掌教真人更为敬重,今日我来,也是因为心甘情愿为上阳宫做事,大礼教若是”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话没说完,又被陆暖打断。 陆暖道:“你这么蠢,为什么还总想着要挤进权力之中?以你的智慧,挤进去了早晚也是死。” 他说:“我年纪很大了,年纪大的人话多些,大概每一句都是对这人世间的不舍,倒是便宜了你,都被你听了去。” 陆暖一步一步走向秦异人。 “有人毁了天水崖,是想引诱奉玉观的几位大礼教出来,能杀几个是几个,最好都杀了。” “可他们啊,总是觉得自己足够聪明,觉得对手足够愚蠢就不想想,掌教真人顺着他们的意思来,其实他也是想多杀几个?” 秦异人转身就走。 陆暖叹了口气:“真的是老了,谁想到一天比一天虚弱会这么严重,想杀你这样一个人,还得靠拖延些时间来蓄力。” 但他已经蓄够了力。 他深吸一口气,左手举起来往下一劈,像是小孩子一样模仿着比武打斗的动作,显得有些幼稚。 可是这左手往下一劈,便是刀芒十余丈。 这一刀,连巅峰状态的向问臻都接不住。 秦异人这个西北江湖的霸主,一样接不住。 “我老了,可我只要没死就是天下第二。” 陆暖又回到台阶那边坐下来,说这句话的时候,秦异人的尸体倒了下去。 一分为二。 这种级别的人动手,只要不是想试探,那么永远都不会有很长时间的打斗,不会有看起来花里胡哨花样百出的斗法。 掌教真人为什么让我来你们很多人都没有明白其中的含义。 再老的陆暖,也是杀神啊。 可就在他有些疲劳的坐下的那一刻,白发人花怜花又来了。 他一直都在暗中藏着,他这样的人,狡猾的像是狐狸一样,阴狠的像是毒蛇一样。 没有足够的机会,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现身出来。 “油尽灯枯。” 花怜花说着话的时候却不敢再往前走,停在了秦异人的尸体旁边。 这是一种试探,刚刚陆暖在这个距离杀了秦异人,他不认为陆暖在这个距离还能再劈出一刀。 “我该叫你什么?” 花怜花道:“我一开始以为,你是我师兄的朋友,所以学了些万象门的本事,后来想想,我师兄哪有什么像样的朋友。” “我回去后思考了许久,总算是想明白过来,你是我师兄的师叔?我没见过你,所以你应该是在我入门之前就走了的。” 他问:“对吧,师叔。” 谁能想到呢,陆暖的辈分,不仅仅是上阳宫的大礼教,掌教真人的师弟,还是万象门的前辈,钱爷的师叔。 陆暖点头:“辈分没算错,其他的我就不纠正了。” 他说:“如果不按照是非对错来说,你这样的人还真是适合做门主,万象门如果当年落在你手里,应该比现在名气大的多。” 花怜花哈哈大笑起来:“何止呢,如果万象门当年交给我的话,纵然现在不至于比肩上阳宫,最起码比肩予心观惜声寺。” 陆暖嗯了一声,不否认。 “当年你要是我们的师父多好。” 花怜花道:“你比我们那个愚笨又固执的师父强多了,比他识时务,也比他会看人。” 陆暖点头,看起来好像还有点认可。 花怜花道:“真可惜,我还挺敬重你的,如果你不是该死的话,我还想和你学学刀法。” 陆暖:“你过来些,我教你。” 花怜花看了看旁边的尸体,笑道:“你刚才杀秦异人往前走了七八步,才勉强到了你那一刀的杀人距离。” 花怜花又后退了一步。 “现在呢?”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来吧师叔,砍我。”陆暖道:“现在小辈都这么没礼貌了,想让我砍你,你又不肯走近些。” 花怜花道:“师叔,你是不是已经没有力气再劈出一刀了?” 陆暖:“你走近些试试。” 花怜花这次真的往前走了两步,他刚才退后了一步,这次走了两步,其实只往前迈了一步。 “师叔,你是长辈我是晚辈,晚辈听你的话,往前走了,怎么样?” 陆暖叹道:“万象门啊,我死之后你辈分最高了,你将来可不能在小辈面前这么露怯,丢人的。” 花怜花道:“师叔你要是不胆小,你过来找我啊。” 陆暖手撑着地面起身:“好,谁叫我是长辈呢,那我就去找你。” 花怜花因为他起身而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又退了一步。 走来走去,其实还是刚才的位置,秦异人的尸体就在旁边呢。 陆暖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让我过来,你又往后退,这就显得更不礼貌了。” 花怜花道:“师叔要杀我,难道我还主动凑过去把人头献给你?” 陆暖又走了三步,他笑了笑:“够了。” 然后右手抬起来,就像是小孩子学着武林人士那个样子,怎么看都显得有些幼稚。 他劈了一刀。 花怜花大惊,他算准了陆暖已油尽灯枯,没有想到陆暖在这个距离还有再出一刀的余力。 在这一刻,花怜花拼尽全力。 他不敢有思考的轻慢,将全部修为之力都汇聚起来,双手虚握,然后一剑下劈。 噗的一声 花怜花的剑气并没有遇到那不可一世的刀芒,这一剑实打实的砍在了陆暖身上。 花怜花眼睛睁大了,然后暴怒。 “老匹夫竟然诓我?!” 他双手再次虚握,这一次也一样的汇聚起来全部力量,一剑刺进了陆暖心口。 那一剑透体而出,剑气在陆暖的心口上开了一条通道。 陆暖身子一僵。 可就是在这一刻,在秦异人的尸体中,一道刀芒突然间钻了出来。 一刀从背后砍中了花怜花。 花怜花有足够的戒备心,但陆暖算准了,在他被花怜花所杀的那一瞬间,花怜花心境必然有所松懈。 他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次出手,打的就是一命换一命。 可是,花怜花反应过来了。 他猛的闪步,这一刀从他右肩斩落,一条右臂被整整齐齐的切了下来。 花怜花痛苦的哀嚎一声,身子踉跄起来,险些摔倒在地。 他肩膀的断口处,竟然没有一丝血迹,更不像是被刀劈砍出来的,而是被烈火狠狠的烧过。 这一刀,若他没能避开的话,便是他有着绝强的医术,也救不了自己。 烈火焚刀之下,肉身都被烧焦了,他拿什么救? 花怜花毫不迟疑,一掌在自己右肩切落,又硬生生的切掉了一层血肉。 当他看到鲜血喷涌而出的瞬间,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连续点了几下止血,然后洒上伤药。 他处理好后迈步走到陆暖身边,这个白发转成了黑发的老人已经躺在地上。 眼睛睁着,但他没有看到自己不能杀死花怜花的最后一幕。 所以他死的时候,嘴角上还有两三分释然的笑意。 花怜花一怒,看到这笑就升起来无尽怒火。 他一掌拍下去。 砰地一声,陆暖的胸膛彻底瘪了下去。 “老匹夫” 花怜花骂了一声,却又怎么可能解得了心头之恨。 正文 第六百八十三章 小人物 林叶比掌教真人还要快一些,因为他确实有些心急了。 陆暖离开云州的时候,并未对林叶提及过他自己的身体情况,来的突然走的也快。 此时得知陆暖原本就已到大限,他还要去杀那么强的对手,林叶便只能甩开掌教真人一个人先赶去救援。 掌教真人实力自然毋庸置疑,可掌教真人的年纪也一样毋庸置疑。 所以只拿赶路来说,林叶独自前往会比跟着队伍更快。 北亭山下,林叶看着满目疮痍的陵园愣了一会儿神。 他在这看到了大战过后的痕迹,但没有找到陆暖的尸体。 这里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无法挽回的过去,包括那些为国战死在冬泊的怯莽军将士,也包括不久之前在这战死的大礼教神官。 林叶不知道,陆暖这个出歌陵时候已行将就木的老人,连杀了多少高手。 天鉴亭亭主和大礼教神官向问臻,这两个人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一方武林的至尊。 濒死之际,他还差一点就杀了那个赋神境的强者花怜花。 在北亭山下林叶并没有停留多久,他转身离开后就消失了。 不仅仅是后来赶到的大队人马找不到他,连一直监视着他的敌人也找不到他了。 冬泊,仙唐城。 冬泊国君玉羽成匆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天都已经到了后半夜。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回想了一下各地送上来的奏折,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虽然还很烂,但最起码没有比去年更烂。 上阳北宗宗主陈微微给他献策,让他将冬泊百姓都集中在那些大城之中。 靠着大玉给的补给先度过了冬天,然后组织人手开垦荒田。 虽然现在还是一样穷的要命,依然拿不出多少粮食,可从各地的报表来看,春耕的情况让他能把这口气松下来。 今年这春天还会死不少人,但应该是最后一批死于饥荒的百姓了。 到了夏天打下来粮食,冬泊的苦难百姓们也就算熬到了出头之日。 所以陈微微不见了,还让他心里有些想念和不舍。 陈微微说去查看一下破败的北亭山陵园,自此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他知道,陈微微应该是回大玉去了,他也知道,陈微微只要到了回去的时候,那么这个人的将来,必不可小觑。 此时此刻,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那个年轻人,然后笑了笑说道:“王先生,该歇歇了。” 这个王先生是前些日子才来的,手里带着一封陈微微的举荐信。 在信中陈微微告诉玉羽成匆,这个叫王一书的人是上阳北宗的人,有治国之才。 这个人当然就是王风林,在陆暖死后,他就必须让计划继续往前走。 而这个计划,离不开冬泊这边的上阳北宗。 这不是一个短期计划,这个计划一旦开始实施,最起码需要两年的时间才能完成第一阶段。 第一阶段,就是让陈微微在上阳宫中有很重要地位,就算是不能去做那个奉玉观观主,不能成为大礼教神官,也要成为一名礼教神官。 六个月后,辛言缺就将在歌陵继承掌教之位。 一年半之后,天子就可能退位,将皇位让给辛言缺。 所以这一年半之内,各大家族的人会疯了一样的动起来。 他们会尽最大能力的铲除异己,安插自己人,争取在新皇登基之后,他们在朝权的分配中得到更多。 “陛下。” 化名王一书的王风林起身道:“陛下早些休息,臣这把发往各地的批示再整理一下,如此明日一早就能派人送出去了。” 玉羽成匆点了点头:“好,那先生也不要操劳太久,要保重身子,朕先去休息一会儿,明日一早和先生一起吃饭。” 王风林俯身:“多谢陛下厚爱,臣恭送陛下。” 玉羽成匆笑了笑,然后指着桌子上的点心说道:“这些点心先生若饿了只管吃了就是,若不喜欢这等甜腻的东西,可吩咐门外的下人让他们去准备。”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王风林再次俯身致谢。 他要来这,是因为这个计划的下一阶段,需要玉羽成匆来做个铺垫。 他会想办法让玉羽成匆给天子写一份奏折,让天子知道上阳北宗的人在冬泊做了些什么。 安抚百姓稳固民生,甚至做的比地方官府都要好,这种事无论如何都不该被忽略。 就在玉羽成匆出了书房的门,准备回后宫去休息的时候,看到了王火山。 “小王先生。” 玉羽成匆问:“你也没有休息?” 化名王一安的王火山连忙俯身道:“回陛下,兄长让我去调阅了户部去年的卷宗,我不敢耽误国之大事,所以急着把卷宗送回来。” 玉羽成匆嗯了一声:“朕多谢两位先生了。” 王火山道:“宗主交代过我们,要辅佐陛下尽快恢复民生,宗主于我们兄弟有大恩,我们两个对宗主交代不敢有丝毫轻慢。” 玉羽成匆又寒暄了几句,然后就离开了这书房。 王火山进门之后就笑了笑:“这个笨蛋皇帝朕让人省心,我还以为会费点事才能混到他身边做事,想不到陈微微这一封信就如此管用。” 王风林道:“陈微微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能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起来,还成了个很有分量的人物” 他微微摇头:“我以前可能低估了他。” 王火山道:“兄长并没有低估他,我查过了,他所有的献言献策都出自崔覆野之手。” 他看向王风林:“这个陈微微是个没什么脑子的,上阳北宗大事小事,都是崔覆野给他拿主意。” 说到这他有些疑惑:“那个崔覆野失踪许久了,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藏起来了。” 王风林摇头:“不重要。” 他看向桌子上的东西,沉默片刻后说道:“玉羽成匆的国君玉玺就在这,写一份奏折送往歌陵,你来动笔。” 王火山有模仿人笔迹的本事,只看一眼,他模仿出来的就足可乱真。 “好,片刻而已。” 王火山在书桌后边坐下来,感受了一下这冬泊国君的座椅。 “不舒服。” 他笑着说道:“这小国的国君之位,还不如大玉一个县太爷的位子坐着舒服。” 王风林瞥了他一眼:“赶紧写,别那么多废话。” 王火山笑了笑,沾了些笔墨准备写,忽然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问:“你有没有觉得这墨,有些香气?” 王风林皱眉:“你是什么意思,难道这” 他忽然楞了一下。 此时此刻,远处,玉羽成匆手忙脚乱的接过来内侍递给他的一个药丸,就着水咽了下去。 “快,护送朕出宫。” 他吩咐一声,此时脸色已经白的有些吓人。陈微微给他的亲笔信他看过了,信中没有什么异样。 但是,有个秘密只有他和陈微微知道。 陈微微说,将来如果有人要利用他欺骗国君,就可能会逼迫他给国君写信。 每一封信,每一段话的第七个字连起来,才是陈微微真正要说的话。 那封信很长,就是为了掩饰陈微微要告诉玉羽成匆的话。 持此信来见陛下的是大玉逆贼,陛下需假意安抚两人,然后用林叶为陛下留下的药,将两人制住。 林叶曾经给玉羽成匆留下过一些药,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玉羽成匆和陈微微提及过。 当时冬泊情况复杂,玉羽成匆担心自己被抓后历尽羞辱,所以求林叶给他一些药。 林叶给他的药有奇毒,且无需服用,只要闻了气味就会中毒。 玉羽成匆身上也有解药,林叶说过,药可以用来了结你自己,也可以用来了结你的敌人。 “快,快些。” 玉羽成匆被大内侍卫搀扶着往外跑,虽然气喘吁吁,可他是一刻都不敢耽搁了。 他们在往外走,大批的冬泊禁军正在朝着书房那边围过去。 大玉,歌陵,奉玉观。 陈微微站在这奉玉观的高台上,抬头看着那皎洁的月色,嘴角微微上扬。 他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北木联盟到底是谁家的产业,那个帮他来歌陵奉玉观的人真正的身份又是什么。 这几年他经历的事太多太多了,已经让他养成了一个习惯。 那就是当你觉得别人想利用你,且你也想利用这个人的时候,那就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介乎于精明和愚笨之间。 “这里就是光明之源。” 陈微微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已经身在光明之中,以前那些经历,不管是光彩的还是不光彩的,他都要抹掉。 北木的人利用他进入奉玉观,当然是为了将来能控制更多的权力。 而他,需要这样一个踏板。 他确实不够聪明,但这个世上比他会演戏的人不多。 他和林叶是两个不同的人,林叶足够聪明,什么都能想到,而陈微微知道自己没那么聪明,所以用演技来弥补这不够聪明的地方。 当那个人让他在去歌陵之前,给玉羽成匆写一封举荐信的时候,他就知道机会来了。 一切的一切,都不能成为他的污点。 那些把他当棋子的人,又怎么会理解他迫切想成为大人物棋子的心情呢? 你们啊永远也不会明白我会有多欢喜。 我出身寒微,毫无背景,我若想出人头地,不被你们利用,我哪里来的阶梯? 我拼搏已近十年,这十年来,我一直都在努力的就是让自己有被人利用的资格啊 我在冬泊的种种过往,无论是好是坏,都不能被大玉的人知道。 我已经在奉玉观了。 我在这里,必须光照全身,这里,必须洁白无瑕。 陈微微回头看向北方,他的视线被奉玉观的大殿遮挡。 但他看到了北方。 从这一刻起,我将是奉玉观里最干净,最挚诚的信徒,没有人比我干净,因为在我身上,连不死魔功都没了,没有人比我挚诚,因为不死魔功可是掌教真人亲自为我拔除的。 从这一刻起,我心在上阳。 我为上阳。 正文 第六百八十四章 那可真好玩 在这之前,王风林和王火山永远都不会相信,一个国君,竟然有如此的勇气。 为了让他们两个中毒,居然陪着他们两个中毒。 再小的国君也是国君,王风林如此聪明的人也没有去想,国君敢拿命来赌。 他们两兄弟在这之前更不会相信,陈微微那样卑微的小人物,居然有如此的算计。 其实,这也算不上多高明。 就是因为不那么高明,反而让王风林觉得自己愚蠢的无以复加。 “这个混账东西!” 王火山骂了一句:“哪里来的胆子。” 他推开门就要往外走,却见外边已经连成了一片火海。 举着火把的冬泊禁军把外边围了一层又一层,这时候王家兄弟才明白过来,他们中的毒非同一般。 外边已经聚集这么多人,以他们两兄弟的实力竟然没有察觉。 “吃解药,杀出去。” 王风林取了一颗药丸吃下去,闭目调理了片刻。 王火山点了点,也取了一颗药丸吃了。 两个人是王家的嫡系子弟,花怜花又在王家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为他们准备解毒的药物。 这世上用毒之人那么多,要说花怜花排在第二,谁也不能排在第一。 两人吃下解药之后不久,竟是恢复了不少实力。 “这狗皇帝大概是活腻了。” 王火山道:“待我们兄弟回来,把他大卸八块了吧。” 王风林点了点头:“你我分头出去,到隐堂见面。” 王火山答应了一声,转身朝着后边冲了过去。 王风林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那逐渐压过来的冬泊禁军,眉宇之间,竟是没有丝毫的惧意。 他将身上的长衫脱掉,露出一身暗灰色的贴身甲胄。 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材质打造,看起来极为贴合,而且丝毫也不影响他的动作。 他深吸一口气后双脚发力,澎湃的修为之力自脚下释放出去,人已经犹如电芒一样掠了出去。 冬泊禁军士兵们纷纷发箭,他们人数众多,箭如流火。 王风林无意恋战,仗着身上甲胄坚韧,在半空中一掠而过。 不少羽箭打在他身上,却并未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第一跳之后,王风林已经在数丈之外,落地后再一发力,人又腾空而起。 就在这时候,一杆重弩笔直的朝着他撞来。 王风林人在半空,手中光华一闪,一把软剑不知道被他从什么地方抽了出来,一剑斩在重弩上,那脚腕粗的弩箭被一剑劈开。 可是重弩毕竟力量巨大,这一撞,也让王风林疾冲的速度降低下来不少。 禁军士兵们抬着头用连弩和弓箭射击,王风林身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火星,却还是撑着从几排禁军士兵头顶掠过。 下一息,王风林一剑横扫,沛然剑气之下,面前的一排禁军被整齐斩断。 他一把抓过来一名穿着铁甲的校尉,把人当做撞木狠狠的砸了出去。 砰地一声,前边不少禁军士兵被砸的七零八落。 王风林冷哼一声,对这层层围困似乎毫不在意。 他右手仗剑开路,左手从鹿皮囊里抓了一把粉末出来洒出去。 靠近的士兵沾染到了粉末后,没多久就哀嚎着倒地,一个个疼的来回翻滚。 已经吃过解毒药的王风林却什么都不怕,一路靠着剑术和毒术大量的杀人。 他太了解人心了。 这些禁军士兵看起来人多势众,但只要死伤的足够多,他们的胆气也就破了。 只不过短短半刻之间,被他杀了就有上百人,剩下的人果然不敢再轻易靠近。 众人都在发生呐喊,可其中不少都是一边呐喊一边往后退。 王风林故意落在人群之中,如此一来禁军士兵的箭就没了用武之地。 禁军士兵仿若一条大河,而他却化身一条游鱼,在这大河之中辗转腾挪,竟是如鱼得水。 他一边冲一边往外洒毒粉,禁军士兵们避之不及,越来越多的人倒了下去。 原本在冬泊皇宫之内还有些实力不弱的大内侍卫,后来这事得从林叶说起。 所以此时的皇宫之内,禁军数量虽然不少,胆气一破就不敢围攻。 又没有什么真正的高手能阻击王风林,竟真的被他杀穿出去。 从御书房外边的空地杀穿一条血路,王风林纵身一跃就到了前边殿宇的屋顶上。 他才一落下,数不清的羽箭飞来,打的瓦片哗啦哗啦响。 王风林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禁军士兵还在咋咋呼呼的喊着,可谁还敢真的追来。 他再次轻蔑一笑,一纵身从殿宇上直接掠了出去。 御书房前边便是冬泊的皇宫正殿,是冬泊上朝之所。 他掠到了大殿前边,面前便是大一片空地,这里也有不少禁军士兵在。 王风林回身一剑扫在大殿前边的柱子上,那合抱粗的柱子被他一剑切开,再一剑从根部扫断后,他单手将柱子举起来朝着远处的禁军阵列砸了过去。 这一幕,可是把那些严阵以待的冬泊士兵给吓坏了。 原本严整的盾阵顷刻之间就开了,持盾牌的士兵纷纷逃走。 王风林哼了一声,再次两剑斩断一根柱子甩出去,那被他砸开的口子就变得更大了些。 这时候,从宫门外边传来一阵阵马蹄声。 一群身穿铁甲的骑士从外边进来,随着领队的冬泊将军一声令下,这些重骑开始朝着王风林碾压过来。 王风林眉角一扬,下一息再次斩断一根柱子,单手把柱子狠狠的掷了出去。 那么粗的柱子,笔直的朝着骑兵队伍飞来。 最前边的将军吓了一跳,可他是真正的军人,此时也并未选择逃避。 他将手中陌刀抡起来,朝着飞来的柱子重重劈落。 砰地一声,那柱子应声而断。 骑马的冬泊将军楞了一下,抬起头看了看自己举起来的陌刀。 他是重重的劈下去了,可是还没到劈下去那一步呢,他明显已经来不及到那一步了,毕竟他实力比王风林差的太远。 可是,柱子却被劈开了。 一道炽烈的刀芒在他身前出现,劈开了柱子之后又继续向前,瞬息之间就到了王风林面前。 王风林眼神一凛,一剑往上扫出去,剑气扫在刀芒上发出一声金锐铮鸣。 那刀芒被他挑开继续往上走,哗啦一声将正殿的屋顶给切开了一条口子,瓦片纷纷落下。 王风林在这紧要时候能反应过来已经殊为不易,却没料到后边还有杀招。 他才出剑,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飞到他面前,他来不及多想一剑刺了出去。 噗的一声后,那东西竟是被他的软剑刺穿了。 这时候王风林才看出来,在他剑身上一直滑过来到了剑柄位置的是一颗人头。 等他再仔细看,眼睛便骤然睁大。 “啊!” 王风林一声嘶吼。 那是他弟弟王火山的人头。 也是在这一刻,本来想冲锋杀敌的冬泊重骑全都停了下来。 在这支骑兵的身前出现了一个人影,身材高大修长,虎背猿腰。 林叶。 王风林之所以只差这么一点就能杀出重围,只是因为林叶先去杀了他弟弟而已。 王风林没有料到冬泊国君玉羽成匆敢算计他们,甚至不惜自己也中毒来迷惑他们。 他更没有想到,林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面前。 在北亭山没有看到陆暖的尸体,林叶就知道要去什么地方了。 那些在冬泊的人一定会到玉羽成匆身边来,他们到冬泊来的目的,本就是利用玉羽成匆。 林叶昼夜兼程的往仙唐这边赶路,掌教真人他们找不到他,敌人也找不到他,只是因为他太快。 “林叶,你总是能让我有些惊讶。” 王风林把他弟弟的人头从剑身上摘下来,他竟然那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将剑往下一戳,那看起来很软的剑却轻而易举的刺穿了地面厚厚的条石。 王风林一边说话,一边把他弟弟的人头绑在了自己腰带上。 这一刻的他,才是那个经受过各种各样的训练,学习过各种各样的本领,从几岁开始锻炼出坚韧性格的王家家主的长子。 他的悲痛,气愤,震惊,还有一点点对自己能不能杀出去的不确定,全都被他压了下去。 他很冷静。 林叶已经习惯了,太多他没有见过的人能叫得出他的名字。 面前这个年轻男人的气度确实不凡,这个人能看起来气定神闲的把那颗人头绑在腰带上,且在说话的时候声音中没有一丝波澜,足以说明这个人的坚韧。 林叶问:“看来我刚杀的这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 王风林点了点头:“很重要,是手足至亲。” 林叶道:“那就好。” 王风林:“那就好?” 林叶道:“我有一位才刚刚认识的前辈,也算得上是至亲,应该是被你们杀了,他叫陆暖。” 所以你们杀我至亲,我若不杀尽你们的挚爱亲朋,怎么算报仇? 林叶从来如此。 “唔” 王风林将人头绑好之后,将他的软剑从条石之中抽出来。 他看向林叶道:“那你这仇可有意思了,我都替你觉得难受,因为杀你那位至亲前辈的凶手,算算看,也是你至亲前辈,这事可真好玩。” 他看着林叶,笑了笑:“你这个人真是个祸害,你走到哪儿,都会有你的至亲朋友因你而死,人人都有命星在天,你的命星一定是一个扫把星。” 他说着话,忽然间一转身往后院冲了出去。 正文 第六百八十五章 都给你了 王风林回头看了一眼,不见林叶跟来,他心里却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后边的禁军士兵原本松了口气,他们假意追了一会儿也就停了。 这口气还没松完,王风林又冲回御书房这边,把禁军士兵们都吓了一跳。 连忙再拿起弓箭,可王风林一掠而过,根本就没有停留。 从御书房的屋顶上跳过去,王风林发力疾冲,一边观察四周一边还在思考着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在他从宫墙掠出去的时候,他想到了。 是那个他看不起的叫陈微微的人,那个他认为注定了会被人利用一辈子的出身卑微的家伙。 是他。 对于王风林和王火山这样的出身来说,被陈微微摆了一道,就是在阴沟里翻了船。 在他们看来,陈微微与他们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陈微微这样的人永远都配不上做他们的对手。 就在想到这些的时候,他看到前边站着一个人。 王风林的脚步骤然停住,因为那个站在那的人没有脑袋。 那是他弟弟,王家的二公子王火山。 林叶从无头尸体后边迈步走过来,他手里的流沙列阵刀上有一阵阵的暗红色光华流转。 “我们之间,其实没有不死不休的必要。” 王风林看向林叶。 林叶道:“按理说,这世上的人谁和谁之间,本都不该有不死不休的必要。” 王风林道:“今日之事,是为朝权,不是为你我有个人恩怨。” 林叶:“不对。” 他迈步走向王风林,王风林回头看了一眼,除了林叶之外,没人能跟上他的速度。 “我在冬泊有很多库藏。” 王风林一边往后退一边说道:“这些库藏的价值,足够你暗中训练出来二十万大军。” 林叶:“就像当初拓跋烈那样?” 王风林道:“何止,他在冬泊训练出来的不过是乌合之众,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兵马,我把冬泊库藏都交给你,那就是二十万精锐骑兵。” 林叶:“你继续,我有点动心了。” 王风林:“作为交换,我可以先告诉你一些,比如草束城,比如黎阳城,比如北亭山下” 林叶道:“继续,我越来越动心了。” 王风林道:“可你还在步步紧逼。” 林叶回答:“因为你说的这些,还不足以让我完全动心。” 王风林道:“杀陆暖的不是我,我知道你的本事有许多是传自万象门,杀陆暖的人就是万象门门主的师弟。” 林叶眼神微微变了变。 钱爷从来都没有提起过这个人,也许那个时候的钱爷知道,提起来也没有意义。 林叶那时候的实力,根本就没有任何可能与花怜花一战。 早早的告诉林叶这些事,只会让林叶去冒险。 就正如,林叶在得知陆暖在离开歌陵的时候就已是大限将至,他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大礼教神官陆骏集想要来冬泊,却被掌教真人阻止。 哪怕没有什么大战,陆暖也撑不了多久了。 陆骏集来见陆暖一面,极可能让陆骏集陷入险境。 也许陆暖在离开歌陵的时候,就和掌教真人说过了,他不想在走的时候身边有亲人。 他从来都没有表现出对陆骏集有多关照,可人们总是会忽略,如果不是因为陆暖在,上阳宫真的会不惜耗费那么大的代价来培养陆骏集? 有些人,天生不会表达,尤其是不会对自己在乎的人表达他们的在乎。 陆暖不希望陆骏集看到自己死去的样子,而且他也知道陆骏集一旦看到了,那陆骏集就一定会去拼命。 没有人比陆暖更了解陆骏集,上阳宫耗费那么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才培养出陆骏集这样的造器大师,难道不就是陆暖对他的保护? 陆暖明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还要出来,是对上阳宫的回报,对掌教真人的回报。 也正是因为林叶想通了这些,他也想通了另外一个关键的问题。 天子为何要急着退位。 天子的身体,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掌教真人最近这些年,总是有关于他身体不好的传闻出现? 因为掌教真人在为天子续命。 林叶因为陆暖和陆骏集的事,想到了这一层。 他得不到印证,就算他亲口问掌教真人,掌教真人也绝不会告诉他实情。 可,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原因是能让天子那样的人提前安排退位之事了。 掌教真人为天子续命,所以自己也在不断的被消耗。 明白这些,林叶也就懂了天子的坦然。 那真的不是谁都能有的坦然。 王风林看着林叶步步紧逼,他一边后撤一边问:“要不然,你告诉我什么才能使你真正动心?” 林叶问:“不如,你告诉我你是谁。” 王风林道:“这可真是个笑话。” 林叶:“这不是笑话,你们以为自己在一步一步的走向最终胜利,这才是笑话。” 王风林道:“要讲大道理了么?” 林叶摇头:“不是大道理,是你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看清楚的真相。”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天子为何要让我这样的人走的越来越高?是不是因为他逼着我认清你们,将来才会把屠刀落的更重?” 王风林:“你错了,天子把你捧的高,只是转移仇恨而已,让我们把对他的仇恨,暂时转移到你身上,他向来擅长这些,捧起来一个有用的人,代替他承受别人的复仇,让别人和他的对手去不死不休” 王风林说到这的时候,忽然就停住了。 然后他看到了林叶嘴角的笑意,哪怕是在这不怎么明亮的月色下,他依然看清楚了林叶在笑。 林叶道:“看,你才懂。” 天子,就是让林叶和那些勋贵旧族之间的仇恨越来越重。 “你天子为什么选你!?” 王风林问了一句林叶自己想过无数次的问题,但他等不到林叶给出答案了。 王风林刚要再说什么,林叶跨步加速,然后一刀落下。 夜空中,血红色的刀芒骤然出现,仿佛在这一瞬间将天上的月都染成了红色。 这一刀,不是林叶的刀。 所以王风林再强也挡不住,哪怕他是王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公子。 因为这一刀,是陆暖的刀。 血色长刀之下,众生平等。 王风林被一刀削掉了半边身子,右臂连着小半截胸脯飞了出去。 “他说,这一刀是留给我的,让我在以后遇到危险的时候用来保命。” 林叶看着那个缓缓跪下去的人,说话的时候,语气听起来平静的可怕。 “我在这之前,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原来奉玉观里那个人人都敬畏的大礼教神官,也是能为我撑腰的人。” 林叶走到了王风林面前,这个跪在那的人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气。 林叶说:“他告诉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辈在默默的关照着他们,而且大部分长辈,都不愿意把这种关照说出来。” “他还告诉我说,家里的孩子在知道自己身后有人撑腰的时候,那得多骄傲啊,多满足啊。” “可是啊,你不一样,你走出家门的时候那么孤单,没有人告诉你,有人给你撑腰。” 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一刀,我知道他留给我是用来对付谁的,我也答应过他听他的话,哪怕我和他确实不熟。” 林叶抬起手,抹掉了自己眼角里溢出来的一滴泪。 “对不起” 林叶抬起头看向夜空:“师叔祖,我没听话,我用你给我的刀,为你报仇。” 王风林艰难的抬起头,看着林叶:“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你是不是疯了?” 林叶伸手抓住王风林的头顶,俯身看着王风林的眼睛:“王家的人,历来是谢家每个人心中最大的梦魇。” 王风林的眼睛骤然睁大。 林叶道:“到了这个时候,你不告诉我你是谁,我又怎么会猜不到?” 他一刀横扫,那半个尸体倒了下去,人头留在了他手中。 林叶低头看着王风林的人头,王风林的眼睛还睁着,眼睛里都是震惊。 “虽然我现在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是我但我知道,他就是想让我和你们所有人不死不休。” 林叶俯身,把王火山的人头从尸体腰带上摘下来。 拎着两颗人头,他大步往回走。 两刻之后,林叶把人头递给玉羽成匆的手下。 “想办法保存好,不要让人头腐坏,我还要带回云州。” 林叶吩咐了一声。 天子大概会很喜欢他这样做吧,不管这两个人是王家中什么身份,当这两颗人头挂在云州城门上边的时候,王家的所有怒火都会对准林叶。 不管是为什么,既然天子喜欢这样,那就这样。 玉羽成匆小心翼翼的问林叶:“大将军,这两个人是谁?” 林叶道:“不认识,不过当我把他们的脑袋挂在云州城门上之后,很快就会有人让我认识他们了。” 玉羽成匆下意识的说了一句:“那大将军你千万小心。” 林叶笑了笑,他伸手捏住了玉羽成匆的脉门,片刻后说道:“放心,你解药吃的还算及时,所以不会有事。” 玉羽成匆这才松了口气。 林叶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凑近些,在玉羽成匆的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在草束城的还有黎阳城,还有北亭山下,藏着大量的金银财宝,粮草物资,你把这些东西都挖掘出来,足够你冬泊百姓熬过冷春,这个人临死之前告诉我说,这些物资足够我藏兵数十万,我不需要数十万精锐,我需要你好好的做你的国君,没人可以把你从位子上赶下来。” 玉羽成匆的眼睛亮了。 林叶说完后在玉羽成匆的肩膀上拍了拍:“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冬泊成为大玉的敌人,但我希望你自己明白路该怎么走。” 玉羽成匆懂了。 一个稳固下来的冬泊,比几十万人马要有用的多。 林叶看着那边冬泊人把处理好的人头装进盒子里,然后捧着给他送过来。 他说:“做国君,一直做下去,现在我能保你,将来更能。” 林叶接过来两个木盒,转身离开。 正文 第六百八十六章 连番调令 北亭山。 林叶在这见到了掌教真人,他想到了掌教真人一定会在这等他,掌教真人也想到了林叶一定会来这寻他。 对于林叶带回来的两颗人头,掌教真人没有发表什么看法,但他认得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又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作为王家家主的长子和次子,如此望族的门面人物,又不可能不抛头露面。 正因为掌教真人认识,所以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把这两个人挂在云州城门上的时候。 辛言缺还没有继承掌教之位,距离继承帝位最少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所以在这个时候,天子不希望和王家彻彻底底撕破脸。 “你打算如何处置?” 掌教真人问林叶。 林叶道:“挂起来。” 掌教真人稍稍沉默片刻后说了一句:“云州城的城墙,坚固吗?” 林叶知道掌教真人什么意思,掌教真人能想到的事,他大概也能想到。 “城墙塌不了。” 林叶说:“该挂还得挂。” 掌教真人道:“挂与不挂,他们都知道人死在你手里了。” 说实话,掌教真人对林叶已经有足够的耐心,不然的话他何必要劝,直接说一句不许挂不就好了。 林叶回答:“必须挂。” 掌教真人微微皱眉:“理由?” 林叶:“我没有寻到大礼教神官的尸体。” 说完这句话林叶朝着掌教真人抱拳:“真人还是尽快回歌陵去吧,上阳宫不能没有真人坐镇。” 掌教真人再次沉默了。 他很早之前就听过林叶的名字,也听闻过别人怎么形容林叶的性格。 可是听的再多,终究不如亲眼见到。 陆暖的尸体没有找到,这才是林叶要把人头挂出去的根本原因。 如果王家的人想要回王风林和王火山的人头,那就用大神官陆暖来换。 “不过,真人刚才问我说云州城的城墙够不够坚固,我觉得真人考虑的有理。” 林叶道:“不挂城门了,挂我家门口就好。” 他再次抱拳行礼:“晚辈还要尽快回云州,在此向真人请罪,也向真人告辞。” 掌教真人点了点头:“回吧。” 林叶迈步要走。 掌教真人忽然说道:“我说让你藏好的东西,你并没有藏起来,而是用了。” 林叶脚步一停,没回头。 “回真人,是用了。” 掌教真人问:“为何要在这时候用?” 林叶回答:“这时候,合适。” 他背起那两个装着人头的盒子,大步走了。 掌教真人看着那个年轻人的背影,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天子。 “确实聪明的能刺痛别人,就和陛下是一样的,所以陛下选了他,也许真的是一把双刃剑。” 掌教真人自言自语了一声。 与此同时,冬泊,仙唐城。 国君玉羽成匆下令禁军出动,分别去林叶提及的那些地方挖掘库藏。 如果真的有,那么如何让冬泊度过难关就不用他那么发愁了。 “传旨下去。” 玉羽成匆吩咐道:“待所有粮草物资运回仙唐之后,朕要重振冬泊雄兵,且,这一次朕要亲自练兵。” 朝臣们俯身的时候,玉羽成匆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他在心里告诉林叶大将军,朕不会让你失望的。 一个月后,孤竹。 宁海棠正在大营校场上训练士兵,手下人急匆匆的赶来,说是有人从歌陵来,要求见大将军。 宁海棠让手下把人带过来,却见是一个白面无须的年轻人,她并未见过。 “请大将军屏退左右。” 那年轻人看向宁海棠。 宁海棠思考片刻后摆了摆手,示意亲兵全都退下去。 “陛下密旨。” 年轻人压低声音说道:“大将军宁海棠,接陛下口谕。” 宁海棠心里一紧。 口谕 也就是说,接下来陛下想让她知道的事,不想再让其他人知道了。 一刻之后,宁海棠安排人护送那个年轻人离开。 她站在那,脸色变幻不停。 陛下口谕,让她在一年之内,于孤竹增兵二十万,但朝廷不会在明面上调拨给她任何多余的粮草补给。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是一个金灿灿的小玩意。 那是陛下的东西,是为了让她相信口谕是真的而带来的信物。 她接旨了,但她心里忐忑难安。 片刻后,宁海棠下意识的往西南方向看了看,那是云州的方向。 陛下以口谕传旨,让她这个孤竹大将军暗中增兵二十万,是为了谁? 除了林叶又能是谁? 她心里微微疼了一下,似乎是预料到了在不久的将来,她可能会出现在林叶身后,但不是作为林叶的助力,而是一把朝着林叶后腰顶过去的尖刀。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天子明明那么信任林叶,为何要给她这样一道旨意。 如果真的是如她推测,那么天子是不是确定了,林叶将来必反? 她的心,像是被割了一下又一下,越是去思考,这种被割伤的疼就越强烈,但她又不能不去想。 天子应该是不知道她和林叶的关系吧如果知道的话,应该也就不会有这样的口谕来了。 她看着西南,心难安。 又一个月后,北疆。 在大玉最北边驻扎的大将军宁涉海,接到了来自歌陵的旨意。 只不过他接到的不是口谕,而是明旨。 天子下令,宁涉海不必驻扎在冬泊以北,在布置好北疆关防军务之后,可带主力兵马驻扎于冬泊仙唐城。 宁涉海接到旨意后也有些疑惑,一时之间也没有想明白陛下这样安排的目的是什么? 是不信任冬泊人? 可是现在的冬泊,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一个已经连饭都吃不上的穷苦国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成为大玉的隐患。 可是宁涉海也很清楚,这个世上的人加起来,不是人踩着人的叠起来,也不如天子高,不如天子看的远。 天子既然让他带兵去仙唐城驻扎,那就一定有道理。 他现在想不明白是为什么,不是因为天子犯了错,想的多,而是因为他还看不到那么远。 他接到旨意只比在孤竹的宁海棠晚了不到一个月,就说明给他的旨意其实比给宁海棠的还要早。 而且给他的是明旨,不怕被人知道。 宁涉海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得到了陛下口谕,如果知道的话,他可能也不得不想一想三北都护大将军林叶。 孤竹增兵,而他带兵回冬泊驻扎,这就像是一把钳子,钳制住了林叶的后腰两肋。 得到旨意之后,宁涉海立刻就开始着手安排军务。 好在是现在娄樊人也在抓进时间休养生息,不愿意和玉人继续开战。 所以宁涉海倒也没有那么大的担忧,就算是娄樊人真的要动一动,他也不怕,如今他在北疆可谓是兵强马壮。交代好之后,他将北疆的兵力一分为三,一份驻守在冬泊以北,一份驻守在冬泊北部,一份他带回仙唐城。 不久之后,玉羽成匆就得到了消息。 而这,立刻就让玉羽成匆变得敏感起来,甚至隐隐约约的嗅到了危险的气味。 他在这之前才刚刚下令要练兵,要亲自练兵,目的当然是为了报答林叶。 这旨意才传达下去,招募的新兵都没有多少呢,忽然间宁涉海带着大玉北疆边军要驻扎仙唐 玉羽成匆的感觉就是,他的心被大玉天子看的清清楚楚。 而且,不是他想了什么之后就被天子看破的,而是天子在他想之前就看破了他将来一定会这样想。 所以玉羽成匆怕了。 他现在都怀疑自己身边的某个人,也许是个大内侍卫,也许是个不起眼的太监,就是玉天子安排的眼线。 他的一举一动,时时刻刻都会被人记录下来,然后秘密送往大玉歌陵。 可,对不上啊。 他决意募兵,就算马上被人送往歌陵,此时还没送到歌陵呢,天子为什么就下旨把宁涉海调回仙唐了? 一时之间,玉羽成匆就觉得,可能要出大问题了。 天子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安排这些,玉羽成匆不得不去怀疑,是不是因为天子觉得现在林叶已经失去那么大的意义了? 云州城。 林叶正在处理政务,手下人来报,说是刚才大理寺卿须弥大人派人来告知,陛下传旨让他尽快赶回歌陵,不可耽搁,所以须弥大人没有来得及向林叶亲自道别。 须弥翩若在云州已经有很久了,陛下此前都没有让他回去,现在突然下旨让他赶回歌陵,且,以须弥翩若和林叶的关系,竟然都不来辞行,那就只能说明这是陛下在旨意中就是这么交代给须弥翩若的。 林叶听闻后只是点了点头。 天子又在故意渲染什么了虽然林叶此时也想不到天子的目的是什么。 可是啊。 林叶看向都护府大门外,那两颗已经风干了的人头还在那挂着呢。 算算时间,就算消息走的没有那么快,王家的人应该也已经知道了。 就在林叶想着这些的时候,云州州抚石锦堂前来拜访。 听说他来了,林叶心里微微一动。 石锦堂一进门,见了林叶就忍不住苦笑一声。 “我是来和大将军辞行的。” 石锦堂道:“陛下旨意,因为天水崖的事,我这个云州州抚也难辞其咎,所以降一级,调任孤竹。” 石锦堂的调令今日才到,原本他已经被升为从二品云州州抚,现在被降为正三品竹州州抚,得调令之日,即刻启程。 林叶笑道:“须弥都没有向我告别急匆匆就跑了,你还能来,很不错了。” 石锦堂道:“陛下没有让我回歌陵,而是去竹州,大将军好自为之吧,我也不敢多耽搁,和大将军说一声,就此别过。” 林叶抱拳:“一路平安。” 石锦堂又是一声苦笑,他回头看了看都护府大门。 不知道是不是那两颗人头的缘故,如果是的话,这连续出现的调令,也许是陛下对王家的妥协? 又或者,是天子本来就要这样做? “我此去竹州,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机会再和大将军相见。” 石锦堂抱拳:“陛下旨意,我不必在重阳回歌陵观礼大将军,你此去歌陵,千万小心。” 【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应该说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一直都想睡觉,想躺着,这两章没有修改,纯粹是因为我特别懒,明日恢复修改,嗯,一定,若不修改,自罚三杯。】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八十七章 大不敬罪 歌陵。 距离九月初九新一代的掌教真人即位大殿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有些偏远地区来的宾客,早早的就已到了歌陵。 说实话,新一代掌教真人的即位大殿比起新皇登基来说,还要少见。 因为每一代掌教真人都很能活,普普通通一百多岁,稍微厉害些的就要有二百岁以上。 许多人原本都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会见到新皇登基,但绝对见不到新的掌教真人即位。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代的掌教真人是公认的有史以来最强。 而且按照掌教真人的年纪来说,他远没有到需要他来让位的时候。 就算不能在这掌教之位上再坐上百年,坐个五十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五十年有多少人完整的人生都没有五十年。 所以他们就觉得神奇,掌教真人自己打算让位,且还是在不该让位的时候让位。 大部分人,接触不到那种最高层面的权力斗争。 他们也不想接触,他们只想安安静静的看个热闹。 就算是平均一百多年才有一次掌教即位大典,换算起来,一代掌教真人也能耗走三代帝王。 掌教真人的师父老掌教在位的时候,一个人就耗走了六代大玉皇帝。 而那时候,就是大玉皇权衰弱的开始。 在位最短的那位大玉皇帝,登基之后就穿了两个半月的龙袍就病死了。 说是病死了。 紧跟着即位上来的皇帝,也只坚持了两年不到就病死了。 现在的玉天子在做的,就是在把失去的皇帝的尊严夺回来。 臻元宫,御书房。 当朝宰相宁未末站在一侧,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天子脸色。 天子之前的多道旨意,让宁未末感受到了一股寒意,不,不是一股寒意,是接二连三的寒意。 这其中还不包括天子给宁海棠的旨意,因为宁未末根本就不知道。 调宁涉海到冬泊仙唐城,调石锦堂去竹州做州抚,调在西北边疆的洪武定往冬泊这边靠拢。 天子连续的调兵以及对封疆大吏的安排,似乎都在告诉朝臣,他已经不那么信任林叶了。 最起码,他在调兵遣将的钳制林叶。 就在刚才,天子问宁未末,三北都护府在两年之内,没有把冬泊和孤竹这两个穷困潦倒的地方治理好,是不是应该追究一下。 一时之间,宁未末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暂时还没有能确定,天子是营造出来一种林叶就要树倒众人推的假象,还是真的觉得林叶已经失去价值了? 虽然以宁未末的头脑来分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后者,但他不敢赌。 其实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天子还在把林叶往绝路上推。 把林叶推到和勋贵旧族不死不休的局面上去,现在天子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让那些勋贵旧族的人看看,林叶现在要失势了。 大将军他是真可怜。 宁未末在心里感慨了一声,心说幸好自己不是个带兵的。 他在这朝廷里做宰相已是日日如履薄冰,现在看起来,那也比林叶强得多啊。 林叶那是如履薄冰吗?那是冲锋陷阵,且还要承受着天子在背后推一把的风险。 给天子卖命冲锋陷阵,天知道什么时候还会被天子推一把,往那掉进去就万劫不复的大火坑里推,而且还不是就推一回。 越想,宁未末越心疼林叶,越觉得林叶真是白瞎了那份孤勇。 “朕问你的话,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朕个答复?” 天子放下朱笔的时候,看了宁未末一眼。 宁未末连忙回答道:“臣以为,冬泊那边还没能恢复过来,与都护大将军并无关系。” 天子问:“那竹州呢?” 宁未末道:“竹州陛下让宁海棠在竹州主持军政事务,这个事要处置,其实也该先处置宁海棠。” 当宁未末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以为自己是不敢赌的,谁想到终究还是要赌一把。 天子眼睛微微眯起来:“你是在为林叶开脱?” 宁未末心说反正也赌了,既然话已开了头儿,那就不如拼了吧。 所以他俯身道:“都护大将军确实是三北之地的主官,所以陛下若要找个人治罪的话,不管怎么说,也该找排在第一的大将军。” 天子眼睛眯的更深了:“你是说,朕这是故意在找林叶的麻烦?” 宁未末撩袍跪倒下来。 “臣不敢。” 天子道:“你不敢?你话都说的如此直白了,还敢说不敢?” 宁未末道:“臣是说,臣不敢说谎。” 天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但心里却笑着,开心的笑着。 满朝文武七八成是蠢蛋,好在这个做宰相的不蠢。 天子其实希望满朝文武里有些蠢蛋,务实但毫无权利嗅觉的蠢蛋。 这种蠢蛋最少要占半数,若是理想状态,最少也要占七成。 聪明的,如宁未末这样的,有一个就够了。 但天子现在不满意的是,朝廷里确实有七八成的蠢蛋,但不是他理想中的完美蠢蛋。 这七八成还在自以为是的想着怎么做投机客,怎么在权力斗争中获取利益。 现在朝廷里真正的达到天子满意的蠢蛋,其实连三成都没有。 比例远远不够啊。 “那你说说,朕明明那么重用他,明明希望他做出些成绩来,可他为什么要辜负朕?” 天子这句话问的,让宁未末心都抽抽了一下。 若是回答说林叶其实做的不错,那就相当于再说陛下你这就纯粹是没事找事。 若说林叶确实做的不够好,那一局岂不是白白的赌了? 能坐到高位上的人,往往都掌握着一门极强的能力,那就是说话的艺术。 宁未末俯身道:“大将军确实做的不够好,没能让陛下满意,对不起陛下对他的期待,但臣以为,就算是把臣换到大将军那个位子上,臣做的应该还不如大将军。” “所以臣总是会感慨,陛下待大将军他不是真的好,陛下待臣才是真的好。” 他抬起头说道:“臣资质鲁钝,却能得陛下信任,能在朝中为陛下分忧,是臣三生三世” 天子叹了口气:“你闭嘴吧。” 宁未末连忙再次俯身:“臣遵旨。” “朕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想得罪朕,也不想得罪林叶。” 天子问宁未末:“你是已经把林叶摆在了和朕一样的位置了?” 宁未末才直起身子,听到这句话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陛下啊,要杀臣的话,臣愿意赴死,还请陛下换个罪名,换个只杀臣一人,不牵连臣满门的罪名。” 天子看着他那瞬间就变成了软蛋的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滚起来吧,朕要真打算杀你,会按照你的心意办,就杀你一个。” “臣谢主隆恩!” 宁未末使劲的磕了几个头。 天子起身,一边活动着一边问:“那你说说,朕为什么要治林叶?” 宁未末抬起头,眼神里的意思是是陛下你心太狠毒。 可他不敢说啊。 他说:“还是因为大将军他让陛下失望了,陛下给了他那般殊荣,为了他专门还创建了三北都护府衙门,这是大玉立国二百多年来都未曾有过的殊荣啊” 他越说越激动。 “陛下,虽然臣也觉得冬泊和竹州那边的情况属实复杂,且接连天灾人祸,没有三五年难以恢复过来,可大将军他愧对陛下信任之事不容辩驳” 天子掐着腰:“你特么闭嘴。” 宁未末立刻就不说了,心说这些话臣还是擅长的,陛下想听,臣还能再说上个一刻两刻。 天子道:“朕之所以让你做宰相,就是想让你将来帮帮言缺,做好首辅,朕用你,不是朕用的这几年,而是未来更多年” “所以有些话,朕和贵妃都没有提及过,但对你却坦诚相待,到了这般时候,你还要敷衍朕?” 宁未末紧张了,陛下的这些话确实推心置腹。 他连忙说道:“臣” 天子:“不必解释,是朕对你们确实苛刻了些,朕有些时候也会自省,是不是真的用人太狠。” 宁未末:“不是不是,陛下用人向来宽仁” 天子:“还在说这些话来敷衍朕?” 他看向宁未末:“朕只想听你几句肺腑之言。” 宁未末连忙俯身道:“臣知道,将来大将军的位置,其实比臣还要重要。” “陛下待大将军严苛一些,也是为了让大将军尽快适应将来可能出现的困局。” 他看向天子:“大将军他,也是陛下要久用之人,下下个月辛先生他就要接任掌教真人之位,臣觉得,陛下表面上是给大将军施压一些压力,实则是在给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施压,告诉他们所剩时间不多了”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觉得自己真是愚蠢,怎么会说这些话出来大逆不道啊,这不是就是在承认他想过陛下什么时候退位的事了么。 “唉” 天子叹了口气:“朕以为待你真诚,予你重任,你和别人不一样,会踏踏实实做官,兢兢业业做事,想不到你也是这样的人,整日只想着怎么揣测朕的心思,甚至还想朕要在什么时候退位” 宁未末跪在那,抬着头,眼睛泪汪汪的。 他就知道,就知道会这样。 天子道:“你太让朕失望了古秀今,进来。” 内侍总管古秀今连忙进门来,俯身问道:“圣人,什么事吩咐臣?” 天子道:“传旨下去,宁未末犯大不敬之罪,不尽忠职守,却存投机之心免去他宰相之职,回家自省,等待朕派人查办。” 天子俯身看向宁未末:“你猜到朕会办你了吗?” 宁未末:“” 天子叹道:“还是不够聪明,朕急着把须弥翩若从云州调回来,你就该想想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他在宁未末肩膀上拍了拍:“朕让须弥翩若查你,你也不必那么担心,最多也就是查出个杀你一人的罪名来,毕竟朕刚才答应过你了。” 宁未末哭了。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八十八章 回答朕! 臻元宫,御书房。 天子看了一眼前来求情的辛言缺,心里不免还是有些担忧和不满。 因为如果辛言缺比现在表现出来的更聪明一些的话,就不会真的这么着急。 天子将宁未末的宰相拿掉了,责令宁未末在家思过,等待须弥翩若归京之后再立案调查。 这事,连宁未末自己都知道不可能真的被调查出什么来。 可是,辛言缺却真的有些着急。 但,天子并不失望,哪怕他有些担忧有些不满,他就是不失望。 因为他太了解辛言缺了,有些心眼,但不多。 而且都是好心眼。 辛言缺来给宁未末求情,归根结底是在为林叶求情做铺垫。 或者说,辛言缺就是借着宁未末的事来打探消息的。 “说说上阳宫的事吧。” 天子往后靠了靠,示意古秀今再那一把凳子过来。 他把双腿放在凳子上,古秀今立刻就蹲下来为他推拿按摩,古秀今总是会为天子推拿活血,万贵妃也一样,只是他们两个做这些事的时候都显得那么自然而然,所以并未让人怀疑什么。 辛言缺看到这一幕,心里有些疼,因为他本就是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知道一些真相的人。 天子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十几年前那场叛乱,叛军已经攻到了臻元宫,之所以叛军如此明目张胆,就是因为那时候他们便得到消息,说天子病重。 后来,掌教真人陪着天子出现在臻元宫的宫门之上。 站在高处,天子现身的那一刻,确实震慑住了叛军,让叛军气势顿时就没了之前的嚣张。 可是那时候,天子确实病重。 没有人知道,那天掌教真人赶到臻元宫之后,天子独自见了他,和他说了些什么。 可是从那天之后,所有人都看到了,天子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 他的身体,一半是天生的不好,一半是他自己作践出来的,可那也实属无奈之举。 他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心中宏图,他不得不扮作一个沉迷酒色财气的昏君。 短短几年时间,让本就身体虚弱的他变得更加虚弱,他身子骨一直都不好,那几年更是糟蹋的不成样子。 可世事就是这般无奈,如果没有那几年他把自己糟蹋成了那样,权臣们也不会容得他熬到后来的大杀四方。 想想看,上一代掌教在位的时候,眼睁睁的看着六位帝王更迭。 老掌教谨遵着太祖皇帝的遗训,上阳宫无论如何都不能干预朝政,无论如何都不能影响皇权。 掌教真人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哪怕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也坚守着上阳宫不可干预朝政的铁律。 是天子在那天夜里向他跪下来请求,这件事,只有天子和掌教真人两人知道。 天子请求掌教真人,不要再守着那戒律了,若再不施以援手,大玉将会走向灭亡,中原必将生灵涂炭。 “陛下,药还有吗?” 辛言缺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天子点了点头:“掌教真人离开之前,特意派人给朕送来了些,够用几个月的。” 辛言缺嗯了一声,低下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确实心里有些愧疚。 他知道自己不是陛下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可除了他陛下又没人可选。 “你其实是来探探朕的口风?” 天子闭着眼睛说道:“你知道朕往北边送了几道旨意,你担心朕也会拿掉林叶?” 辛言缺道:“臣不敢欺瞒陛下,臣确实是想问问陛下来着。” 天子道:“那你觉得,朕拿了宁未末是为什么?” 辛言缺微微低着头回答道:“臣愚钝,想的并不透彻。” 天子道:“只管说。” 辛言缺整理了一下情绪,也整理一下措辞。 “臣以为,在这个时候把宁未末拿下去,是为了将来让臣再把他拿回来。” 天子心说还好还好,总算不是真的那么笨。 辛言缺继续说道:“未来一年之内,朝廷里会出现很大变故,这其中有些变故,可能不是有十成十的把握可控。” 天子眼神微微一亮,示意辛言缺继续说下去。 辛言缺得到了鼓励,胆子也大了起来。 他继续说道:“这一年内,朝廷里被拿掉的人会更多,也会引起某些人的反扑,到时候必然牵连甚广。” “与其在这个时候,让宁未末劳心费力的陷进这争斗之中,还可能让他也沾一身脏污,不如让他先下去歇着。” 辛言缺看向天子:“等过阵子,朝廷里该办的人都办了,该有的争斗都打完了,再由臣出面让宁未末回来。” 天子点头:“虽然想的还是有些肤浅,但大差不差了,很好,朕很欣慰,朕问你,你刚才说为了不让宁未末沾染一身脏污,所以让他先下去歇着朕为何要怕他沾染一身脏污?” 辛言缺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回答:“没人干干净净,别人泼在身上的脏不可怕,可怕的是原本就有些” 天子笑了笑,他问辛言缺:“以前朕让你去想这些事,甚至是手把手的教你,你总是抗拒,现在怎么主动去想这些了?” 辛言缺低下头:“人总会一点点长大,发现一些自己想改变却无力改变的问题,然后醒悟过来,如果再不努力,将来这种事会变得更多。” 天子问:“比如呢?” 辛言缺道:“比如,上阳宫内的大礼教神官,这一次折损了半数” 天子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继续说下去吧,朕刚才问你关于上阳宫的事,你还没有说,既然话到了这那就继续说。” 辛言缺道:“臣已经得到消息,陆暖师叔和大礼教向问臻战死在北疆了。” 天子道:“陆暖是战死,向问臻就不必用上战死这两个字了,他不配。” 辛言缺一怔,他在心里想着陛下果然什么都知道。 天子道:“关于上阳宫的事,朕知道的确实不少,那是因为掌教真人他从来都不会瞒朕什么,但,上阳宫作为江湖领袖,不是上阳宫的人不瞒着朕什么,朕就能放心的。” 辛言缺俯身:“臣知道,所以陛下先让臣做上阳宫掌教,让上阳宫的事,不必再过一道弯才传到天子的耳朵里。” 天子道:“知道就好说说战果吧。” 辛言缺道:“天鉴亭已经不存在了,那个神神秘秘的北木联盟也不会存在了,除此之外,北方江湖中和北木有关联的二十九个宗门,都不在了。” 这些事当然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江湖中人不明所以的,还会觉得这次上阳宫那么大的动作后,有些丢了脸面,毕竟损失了两位大礼教神官。 他们不会明白,这次半个大玉的江湖都被上阳宫扫了一遍。 有些没被扫到的地方,惜声寺和予心观也替上阳宫扫了一遍。 天子问:“通过说这些事,你领悟到了什么?” 辛言缺道:“臣领悟到了要做什么事,都要事先筹谋,不能意气用事,要谋定后动。” 天子道:“通过说这些事,你应该明白过来,朕已经彻底让你忘了你来御书房的本意是什么,疲于接受和解释朕给你的压力和问题。” 辛言缺一愣。 天子道:“将来你做皇帝之后,就要时时刻刻警醒自己,不能由着别人带着你的思路。” 辛言缺俯身:“臣记住了。” 天子心里叹了口气,记住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人的能力在后天可以通过努力而得到很大提升,但先天的基础差距太大了。 有的人努力学习了一辈子,还不如另外一个人天生就会的左右逢源。 “那就继续你想问的事。” 天子道:“你想知道知道朕会不会拿掉林叶,那你猜着,朕会不会?” 辛言缺回答:“臣以为,陛下不会。” 天子道:“理由呢?” 辛言缺道:“因为林叶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若无大错就将他拿掉的话,对于朝臣们来说,会觉得有些草率,最主要的是会毁了不少出身平凡的人心中的希望。” 天子道:“宁未末才是群臣领袖,也算得上是文人领袖,朕说拿就拿了。” 辛言缺一时语塞。 天子道:“林叶拿不拿,取决于他自己,不久之后他会来歌陵观礼他如何应对,你可多看看,应该能学到些什么。” 辛言缺一时之间,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天子这自然而然就说出来的话里,充满了对林叶的欣赏。 “朕选了两个人给你。” 天子示意古秀今可以出去了,因为接下来的话,连古秀今都不能随随便便听。 古秀今起身后就退出御书房,然后他摆了摆手,示意门口的内侍都离远些。 天子起身后,一边活动一边说道:“为什么是这两个人?朕是想让你从宁未末身上学到机变,没有人比他临机应变的更好。” 天子对辛言缺说道:“而林叶,朕希望你能从他身上学到狠厉和什么他都干得出来。” 他接下来的话,语气变得更加重了几分:“宁未末是朕留给你的治国之策,林叶是朕留给你的镇国之道。” “如果你将来能把这两个人身上的好处都学了,你会是一个不输给朕的合格的皇帝。” 天子回头看向辛言缺:“你现在想想,如果你学到了宁未末的机变,那么你等林叶到了歌陵后,该是怎么一种态度?” 辛言缺回答:“别人找机会落井下石,臣不遗余力的选择相信,让林叶明白,陛下如何待他,臣将来也会如何待他,不是臣将来会比陛下待他更好。” 天子嗯了一声:“很好,若你学会了林叶的狠厉,那将来又该做些什么?” 他的眼神里已经有了几分欣赏,辛言缺能悟到这些,他心里踏实了几分。 可是天子第二个问题,难住了辛言缺,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回答出来。 “说!” 天子忽然间喊了一声,语气骤然发寒。 辛言缺俯身:“从林叶身上学到狠厉将来,将来在合适的时候,除掉他和宁未末。” 天子站在那,看着辛言缺的眼睛问:“你能懂,朕很欣慰,你能不能做到,朕却并无把握。” 辛言缺没有说话。 天子走到辛言缺面前,更近距离的看着辛言缺的眼睛:“抬起头看着朕。” 辛言缺只好抬头看着天子。 天子一字一句的问:“朕再问你若林叶是你,他会如你这样为难吗?” 他不等辛言缺回答,语气更加沉重的说道:“你们都觉得他本性仁善朕,从不觉得。”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八十九章 怎么都赚 天子的话让辛言缺心中泛起一阵阵的寒意,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而出现了如此浓烈的恐惧,因为这些似乎本就是他早就该学会的。 到底是因为他再一次体会到了天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还是因为天子让他明白了林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又或者,他更为深刻的体会到了,自己和天子和林叶都不是一类人。 “你不信?” 天子在这时候问了他一声。 辛言缺连忙俯身道:“臣不是不信,臣刚才只是有些走神了。” 天子当然看的出来此时辛言缺的心情很复杂,所以也没有继续问他为何走神。 辛言缺永远都不会成为他那样的人,他一开始就知道。 但他必须让辛言缺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天子该是什么样的人。 本来天子还想问问他,朕让你从宁未末身上学习机变之术,从林叶身上学冷酷之心,那你觉得将来一旦出了问题,是宁未末的问题大还是林叶的问题大,到了必要的时候,是先杀宁未末还是先杀林叶? 天子终究还是于心不忍,他知道这些话再逼问出去的话,辛言缺的心境可能当场就会崩塌。 “百姓们都觉得皇帝理所当然是最大的,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敢不听话,其实,不管是什么时候,皇帝和朝臣们之间的关系,都是一直在明争暗斗。” 天子坐下来,语气也缓和下来。 他对辛言缺说道:“你若是觉得天下太大,有些害怕,那就说明你比以前确实要成熟了,以前你可不觉得这些事有多可怕。” “皇权从来都不是坚不可摧,也从来都不是毫无道理的至高无上,朕问你,你知道明君和昏君的区别吗?” “斗赢了满朝文武,把他们死死拿捏住的就是明君,斗输了被他们死死拿捏住的就是昏君。” 辛言缺想说可有的皇帝,本身就是个昏君啊。 但他没敢说,他知道天子在教他道理的时候,不希望他辩驳。 天子道:“当他们试图左右你却无法左右的时候,他们只能赞美你,而赞美,也是他们依然在试图左右你的一种更有效的手段。” “朕这二十年来始终都不敢松懈,就是因为做皇帝的从来都是孤军奋战,只能靠自己。” 他看向辛言缺:“朕知道,你性格善良又单纯,许多事对于你来说不好接受。” “朕其实希望你能保持着这份单纯,可朕又很清楚,做皇帝的一直单纯,那么下场一定不会好到哪儿去。”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朕看起来是那么喜欢说教,那么喜欢硬生生的扒着你的眼皮让你看清楚所有的假丑恶,和你在上阳宫这么多年来,掌教真人扒着你的眼皮让你看真善美,不一样。” “所以你肯定更喜欢掌教真人一些,远远的超过你喜欢朕,虽然看起来你和他关系不怎么好,但朕要让你选,你必然选掌教真人而不是朕。” 天子说到这的时候,看起来情绪已经有些低沉了。 这时候的辛言缺才醒悟过来,刚才天子说的那句做皇帝的历来都是孤军奋战是什么意思。 哪怕他现在站在天子身边,听着天子在教导他的道理,他不能感同身受。 将来,他做了大玉的皇帝之后,才能真正体会到孤军奋战是什么意思吧。 “看吧,连话都不想说了。” 天子看了他一眼,似乎也不想再继续说教什么了。 天子道:“去吧,朕给你个让你踏实的准信,朕不会拿掉林叶。” 辛言缺俯身:“臣遵旨。” 天子又看了他一眼,然后摆了摆手:“快回去吧,你也还有很多事要去准备。” 辛言缺再次俯身行礼:“臣遵旨,臣告退。” 天子嗯了一声,扭头看向别的地方。 辛言缺从御书房出来后就不由自主的深呼吸了几次,天子的话,对于他来说,确实太过沉重压抑。 他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所以一想到今后可能都是这样的生活,他就难受,也恐惧。 所以他一直都觉得,自己之前就在想着偷偷做些改变,也许是对的。 等辛言缺走了之后,天子也忍不住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去把贵妃请来。” 天子朝着门外站着的古秀今吩咐一声,说话的时候,好像气力都显得有些不那么足了。 他是天子,一直以来都显得无情又强大的天子。 可他也需要别人的安慰。 辛言缺出了臻元宫之后,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上刺眼的太阳。 他好像在和谁赌气似的,看着太阳流眼泪,但还是看着。 良久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再赌气也赌不赢,他赢不了太阳,也赢不了天子。 他要回奉玉观去了,天子说的对,他还有很多事要去准备。 距离他成为上阳宫新一代掌教真人的日子,真的没有多远了。 可是越这样,他越是有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就正如当年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逃离歌陵去了云州的时候。 那个时候,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天子的弟弟。 他觉得不敢接受,甚至不敢去看天子那双眼睛,不敢听天子说话。 他逃离,并不是他不想修行,而是他不想接受自己的身份。 站在宫门外许久,他最终还是决定不回奉玉观。 也不知道是心里其实有目标,还是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间竟是走到了宁未末的家门口。 此时此刻,宁未末家门口的匾额都已经被摘了。 原本这宰相府每天都热热闹闹的,不管是能进去的客人还是进不去的客人,都会让这条街都显得比别处更拥挤,车水马龙是常态。 以前就算是没资格进宰相府的人,偶尔会也来这门口转转,哪怕只是靠近大门,都觉得自己沾了光似的。 现在这个地方就像是一片充满了危机的沼泽地,别说走到大门口了,就算是稍微离近点都觉得可能会把自己陷进去。 既然到了 辛言缺沉思片刻,迈步走上了台阶。 他其实知道,只要他走进宁未末的家门,那很快这歌陵城里观望着的那些家伙就会人尽皆知。 他们会猜测,辛先生在这个时候见宁未末,到底是什么意思? 半刻之后,客厅。 宁未末俯身向辛言缺行礼,被辛言缺一把扶住。 “观主大人,不该来。” 宁未末语气有些沉重的劝了一句。 辛言缺道:“我知道不该来,可已经来了,你还是想想怎么招待我吧。” 宁未末道:“现在看到的人还不多,不如观主大人马上就走?” 辛言缺耸了耸肩膀:“我有多犟,你以前知道吗?” 宁未末叹了口气。 辛言缺坐下来后说道:“往好处想想。” 他说:“我到你家来转一圈,最起码让人不敢明目张胆的来欺负你。” 宁未末道:“观主大人转这一圈,确实会让不少想趁机欺负我的人退缩,但也一定会让能欺负我的人生气。” 想欺负他的人,和能欺负他的人,并不是一批人。 辛言缺知道他说的是陛下。 陛下若知道辛言缺出了臻元宫就跑到宁未末这来,说不定会气的胡子都翘起来。 “说说吧。” 辛言缺道:“我冒着风险来的,总不能一无所获。” 宁未末问:“说什么?” 辛言缺道:“说什么?说说你和陛下定好了什么奸计。” 宁未末吓的都缩了一下。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就辛先生敢张口就来。 “不想说?” 辛言缺看了他一眼。 宁未末道:“属实是没有定什么计策,陛下是勾着我说了几句真心话,然后就被定了个大不敬。” 他看向辛言缺:“观主大人觉得,我能和陛下定什么计策,定什么计策能先把我自己折进去?” 辛言缺道:“苦肉计罢了。” 宁未末又叹了口气。 辛言缺道:“你不用怕成那样,陛下什么心思你知道,我也知道,所以我来看看你,未必全都是坏事。” 宁未末:“目前来看,最起码不是好事。” 辛言缺凑近了些:“你知道我想问什么,我只问你这一件事,你就不要再遮掩了。” 宁未末:“问大将军?” 辛言缺点了点头。 宁未末道:“我不是想隐瞒什么,着实是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我现在唯一能告诉观主大人的是一个多月前,王洛神进宫见过陛下。” 辛言缺皱眉道:“那时间对不上,往冬泊北边送的奏折,最起码是七八个月之前的事了,那时候该死的人还没死呢。” 宁未末道:“陛下筹谋,领先别人七八个月,其实不算多。” 他压低声音说道:“如果观主大人想知道王洛神和陛下说了些什么,其实不如问问古秀今。” 如果说有谁能知道那天王洛神做了什么让步,有了什么妥协,那除了天子和王洛神之外,只有古秀今可能知道些。 辛言缺道:“少来这套,你就算没亲耳听到,以你那心思你能猜不到?” 宁未末道:“猜倒是猜到了些,我想着,是不是王家向陛下做了什么保证,有了什么特别大的让步?” 辛言缺微微皱眉。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王家一定是想用这种直接挑明了的方式,来和陛下换什么。 又能是什么? 王家做出巨大的让步,可能就和当年答应太祖皇帝的时候一样。 那时候王家的人答应太祖皇帝,他们的族人尽可能的不入仕,尽可能的远离朝权。 王家之大,影响国之根本。 所以天子也很清楚,除掉王家不现实,若能换来王家的大步的退让,已是难得的胜利。 在这种时候,天子会用什么来满足王家的退让? 辛言缺道:“你的意思是,陛下会假装在某个时期内,也许半年,也许一年,装作看不到什么。” 宁未末摇头:“我没说。” 但他又补充了一句:“可不管他们能不能杀的了大将军,这都是死仇了,他们真去杀了大将军,陛下不会放过他们,陛下用一个大将军换一个王家,是大赚,他们杀不了大将军,将来大将军也不可能放过王家,陛下还是大赚观主大人啊,陛下需要我,和陛下需要大将军,用处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说到这,宁未末叹了口气:“我今天话多了,唉观主大人就当没听见吧。” 正文 第六百九十章 醒悟过来咯 臻元宫。 万贵妃站在天子身后,那双漂亮的白皙的手,轻柔的在天子肩膀上揉-捏着。 “你今天,心事也很重。” 天子忽然说了一句。 万贵妃柔声道:“因为陛下的心事重,我又不敢乱问,只好自己瞎,瞎猜瞎想的多了,还不就是心事重。” 天子笑了笑:“明明是你有话想对朕说,却憋着等朕问你,还要让朕觉得是朕的心事重影响了你女人啊,果然可怕。” 万贵妃笑道:“上天给了女人不够公平的身体,若是再不给女人足够公平的头脑,那还怎么对付你们这些男人。” 天子道:“上天对男人才不公平,他给你们女人对付男人的武器,其实根本就不需要用到头脑。” 万贵妃道:“唔,那看来陛下心思不重,还有心情说笑呢。” 天子忍不住又笑了笑,只是这笑容之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无奈。 “他才从宫里出去,马上就去见了宁未末。” 天子道:“你说他是愚笨还是聪明?说他愚笨,他知道这个时候跑去给宁未末站个台,你说他聪明,他这么早就跑去给宁未末站个台。” 万贵妃笑道:“陛下觉得不满,是因为天下间只有一个陛下,哪有那么多人能及的上陛下?” 她说:“一个足够优秀的男人,总是会看别人有些不合格,但一个足够有些的男人,会体谅别人的不合格。” 天子问:“他是不是又给了你什么好处?” 万贵妃:“可没有,观主他手那么紧,不从宫里往外顺东西就是好事。” 天子笑着摇头。 “朕啊,只是” 他本来脱口而出要说的是,朕啊,只是心急,因为朕的时间着实不多了。 可是这话到了嘴边他醒悟过来,和万贵妃说这个,与在她心口上戳刀子有什么区别。 “陛下只是心急。” 万贵妃接着天子的话说了下去,她说:“陛下总想着,未来大玉的掌舵人,最起码不能糟蹋了陛下这二十年来的心血。” 天子道:“朕心急,还因为朕答应过你要去看看天下,朕总不能拖着一副动不了的身子,病恹恹的陪你去。” 他起身,走到窗口指着外边。 “大玉那么大,朕若不趁着身子骨还行赶紧出发,那怎么看的完?” 说这句话的时候如此随意,是因为此时御书房外边的人早就被安排到了远处。 古秀今做事,永远都那么谨慎仔细。 陛下让他把万贵妃请来,那只能是因为陛下想和万贵妃说说心里话。 这个时候,能留下人在御书房外边听窗根? 连古秀今都躲的远远的,就别说其他人了。 万贵妃走到天子身边,两人并肩站着看着窗外。 天子说:“朕确实心狠了些,尤其是对林叶,逼着他去成为勋贵旧族的眼中钉肉中刺,朕也是没别的法子。” “朕想着的是一年半之内,最好是一年之内,把该办的事都办好了” 他看向万贵妃:“可是那些勋贵旧族的人也都明白,他们只需观望,等着言缺上位之后他们再动手也不迟。” “朕把林叶往绝路上逼,归根结底是在把那些隐患往绝路上逼” 他说:“你刚才憋在心里想说的话,也是想替林叶说句话?朕要用他啊,他不能主动去成长起来,主动去做朕希望他做的事,那朕只好逼着他往前走。” 万贵妃道:“陛下知道的,臣妾来劝劝陛下,不是为了林叶。”天子嗯了一声。 是啊,万贵妃不是为了林叶,是为了其他人,那个白衣女子要是急了过来闹,天子头更疼。 “朕听劝,但不能改。” 天子道:“朕一直希望林叶能自己把路走的快一些,可他在云州停步不前朕很失望,朕这次这么安排,也是为了敲打敲打他。” “朕和他说过了,觉得对的事就去做,朕都给了他三北都护大将军的位子,他还在小心翼翼的想着怎么维持好本分?” 万贵妃听出来了,天子的不满,是林叶的不够激进。 天子要用林叶,林叶就该和当初御凌卫镇抚使陆纲一样,做事凶狠一些,激进一些。 “说好听些他是做事做人做官都本分,说难听些还不是安于现状?” 天子又吐出一口浊气。 “他不该是个笨蛋。” 万贵妃道:“可是陛下,他终究还是个孩子呢。” “孩子?” 天子道:“快二十岁了,早就不是孩子了,如果非要说孩子有什么好有什么不好,朕反倒是觉得他十几岁刚到云州那会儿,做事更有锐意。” 万贵妃:“他不是把那两颗人头挂在都护府门口了么?” “那就是个示威。” 天子道:“甚至有些幼稚,如果朕是他,朕就让人把那两颗人头挂到歌陵来,挂到石桥山庄的门口去。” 万贵妃见他激动起来,连忙抬起手在他后背上轻轻的拍了拍。 天子道:“朕以为他不一样,满朝文武多是无过便是有功的想法,他怎么能学这样的风气?” 万贵妃道:“陛下还不如派人直接去点拨点拨,何必动这么大的怒气。” 天子哼了一声:“指望着别人点拨,永远也学不会真正的本事。”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那是挤压在胸腹之中的郁结。 “他停步不前,那朕就逼着他的敌人大步往前走。” 天子道:“朕且看看他是怎么应对的,是继续原地不动,是往后退缩,还是明白过来主动去打这一仗” 万贵妃轻声道:“可陛下对他逼的这么狠,又对观主那么宽容” 天子微微一怔。 然后回了一句:“他们俩不一样。” 与此同时,云州。 林叶正在收拾东西,他必须启程赶往歌陵了。 距离九月初九也就还两个月时间,就算现在出发也得使劲儿赶路才能不误了辛先生的即位大典。 他之所以出发的晚了,就是因为想看看那些人会不会来云州报复他。 那两颗人头在他都护府门外挂了两个多月,居然真就没人来招惹他。 谢云溪帮林叶把要带上的衣服叠好,俯身放进箱子里。 已经快七月,天气越来越热,她身上是一件颇为轻薄的纱裙。 她俯身的那一刻,林叶正好回头要和她说话,一回头,就看到了他不该看到的一片白皙。 林叶吓了一跳,连忙又把头扭过去。 谢云溪察觉到了林叶的窘迫,她忍不住笑了笑。 有些时候啊,这个已经是封疆大吏的家伙,还是难以摆脱身上的孩子气。 “好看么?” 她问。 林叶吓得一哆嗦。 “没看到,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急着回答。 谢云溪:“我是问你,我让人给你新作的衣服好看不好看。” 林叶一扭头,这才看到谢云溪手里拿着一件新衣服,正展示给他看。 林叶那张脸更红了,做贼心虚。 谢云溪道:“衣服给你收拾好了,你看看还要带着些什么。” 林叶:“没没什么了。” 谢云溪走到一侧坐下来,拿了旁边的折扇轻轻的摇着。 云州这边都这么热了,可想而知歌陵那边有多热。 谢云溪说:“明天一早启程,你若是怕误了时候,可以不等我们自己先行一步。” 林叶连忙摇头:“还是和小姨你们一起走,虽然会赶一些,算计好了不会迟到。” 谢云溪指了指林叶额头上的汗:“很热?” 林叶:“热啊,确实是很热。” 谢云溪道:“今年这气候确实有些不大正常,比往年都热,我也出了一身汗。” 说着话她起身,到旁边盆架拿了条毛巾,用清水洗了洗后递给林叶:“擦擦。” 林叶拿过来问:“不好吧。” 谢云溪微微皱眉:“让你擦擦都这么多话?” 林叶拿着毛巾,小心翼翼的在谢云溪脖子上擦了擦,把谢云溪给擦懵了。 下一息。 啪的一声。 她一巴掌扇在林叶后脑勺上:“往哪儿擦?我让你自己擦!” 林叶:“我错了。” 谢云溪眼睛眯起来:“i现在满脑子在想些什么?我若不阻止你,你指不定还要擦到什么地方去。” 林叶:“没有没有” 谢云溪一抬手,林叶吓得往后缩了缩。 “这一路上你应该知道会有许多凶险。” 谢云溪也懒得再说他那手不老实的事,回到座位那边坐下来,拿了折扇轻轻的摇,风吹着她额前的发丝一下一下的轻轻摆动。 林叶擦了擦脸,感觉可以松口气了。 “确实会凶险,我把那两颗人头在门外挂了那么久都没人来,大概就是等着我去歌陵呢。” 谢云溪问:“那你想过没有,天子为什么要让石锦堂去竹州,又让须弥翩若急匆匆赶回歌陵去?” 林叶回答:“大概是有人向天子妥协了,用很大很大的让步,来换我这条命。” 谢云溪:“天子调走了石锦堂,调走了须弥翩若,明显就是在告诉那些人,这事,天子的人不插手。” 林叶嗯了一声后说道:“我刚才还想着,是不是我做事还是太保守了些。” 他看向谢云溪:“天子觉得,我没能让他满意。” 谢云溪微微皱眉,她眉头往一块挤的时候,可真是太好看了。 “或许吧。” 谢云溪道:“如果你推测是对的,那天子大概是希望你带着那两颗人头闹到歌陵去。” 林叶思考片刻,点头道:“这么看,确实是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谢云溪道:“又怎么能怪你,连掌教真人都觉得这个时候,不该直接去撕破脸。” 林叶道:“掌教真人说,你挂在云州城门外合适吗?他问我,云州城的城墙够坚固吗?” 自言自语后,林叶看向谢云溪:“原来,掌教真人那时候是在点拨我,他是想告诉我,云州城的城墙不够坚固,你得往歌陵挂” 谢云溪眼睛亮了一下。 林叶自嘲一笑:“我还以为掌教真人是提醒我别把事闹大,原来是嫌弃我没把事闹大。” 他回头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庞大海,把都护府门外的人头摘了,我要带走。” 正文 第六百九十一章 张扬 亲兵校尉庞大海跑到林叶近前,俯身道:“大将军,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林叶嗯了一声后问道:“亲兵营调了多少人过来。” 庞大海回答:“五十名亲兵。” 他小声说道:“属下听闻,各地官员回京都要从简,尽量少带些人手,免得张扬惹陛下不喜,惹言官上奏。” 林叶道:“按照朝廷的规矩,我这般品级的官员回京可带多少随从,那就比规矩少一人即可。” 他迈步上了马车:“挑军中杀人军功最高者随行。” 庞大海因为这话心里都紧了一下,大将军这次去歌陵,似乎是真不想低调。 亲兵营中精选出来的,哪个不是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 按照林叶的吩咐,这次出行竟然带上了近六百名护卫。 这次回京参加掌教真人的即位大典,各地官员都是轻车简行,哪怕在地方上向来都很会摆谱的人,也全都收敛起来。 这个时候谁搞的大张旗鼓,谁就可能会被御史台的大人们揪着不放。 陛下历来不喜铺张,在地方上的时候他们怎么样没人会太在意,可到了京城若还张扬,会有人教他们怎么做人。 林叶这个向来行事谨慎的,这次却好像变了个人。 这六百命精锐骑兵还带足了全套的装备,而且,这六百人个人武艺都很强悍。 林叶原本预计着,这一路上会有些风险,毕竟王家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可是死了个两位公子,其中一个还是未来王家的继承者。 这种血海深仇如果王家都能忍的了,那怎么能让别人害怕他们?怎么继续做他们的诸家领袖? 然而出乎了林叶的预料,这一路上无风无浪。 队伍很顺利的就进了京州地界,距离歌陵城也只剩下不到四百里。 此时,林叶大张旗鼓来歌陵的消息,已经传进了歌陵城。 别人都是能少带随从就少带,要多低调就有多低调。 如此一来,林叶就成了最特立独行的那个,满朝文武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他笑话。 歌陵城外,石桥山庄。 王洛神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手下人正在如实汇报着关于林叶的动向。 “公爷。” 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女子微微俯着身子说道:“真的不打算在半路让把林叶除掉?若放他进了歌陵的话,那再想下手就难了。” 王洛神缓缓睁开眼睛。 “你们还是不了解陛下。” 王洛神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我进宫求见陛下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提,只是向陛下说明,王家必会严格遵守当初对太祖皇帝的承诺。” 他抬起手在太阳穴上轻轻揉了揉,看起来眼神里依然还有着丧子的悲伤。 王风林是他最看重的孩子,是王家的长子长孙,是将来的家主。 林叶杀了王风林,这是解不开的仇。 “陛下当时说,他相信王家,这么多年来王家一直本分,就算有些小问题,陛下也知道那都是别人打着王家的旗号在狐假虎威。” 王洛神看向那个女子:“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名为许欣舒的女子回答道:“是想告诉公爷,过去的事他既往不咎了。” 王洛神道:“那你知道,我用什么换了他的既往不咎吗?” 许欣舒摇头:“属下不知。”王洛神道:“用王家在江南十年的所得那是多大一笔数目,你应该清楚。” “我见天子的时候,说听闻江南三县造了水灾,王家历来在江南做生意,取之于民也要用之于民,所以愿意捐献出十年所得来赈济灾民” 他看向许欣舒:“十年所得,换来了一个既往不咎,若我真的在林叶进京的半路上杀了他,那这十年所得就白送出去了。” “林叶要死,需死在歌陵,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王家人不可能动手的地方。” 许欣舒问:“天子前阵子的那些调令,难道不是要借机打压林叶?” 王洛神道:“天子怎么会真的对他要重用的人动手?他只是想替我们找个机会。” 说到这王洛神起身。 “我进宫的时候甚至想过,如果天子要一份和王家有关的官员名单,以此来换林叶一条命,我也换。” “可是他不要” 王洛神看向许欣舒:“你两位表哥死在林叶手里,林叶又大张旗鼓的来歌陵,这是天子想借林叶的手把咱们在歌陵的实力都逼出来,他不要我给的,他是要让林叶进到这最深的水里来,把水搅起波澜。” 许欣舒:“公爷,林叶他在歌陵,也不会太过放肆” “公爷!” 就在这时候,有手下人急匆匆的跑到了书房门口,看起来脸色有些难看。 王洛神微微皱眉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 那手下人说话的时候都有些结结巴巴,似乎很紧张。 “公爷,刚刚刚刚接到消息,林叶已到宿县。” 王洛神道:“他到宿县就到宿县了,距离歌陵还有三百多里,已经把你们吓坏了?” 那手下人摇头道:“不是不是是,是” 王洛神有些恼火。 “如果你连话都说不利索,那以后就不必再向我来报事了。” “回公爷,是是那林叶太过放肆,他将两位,两位公子的人头,挑在,挑在,挑在车前。” 王洛神猛的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瞬间就变得发红,血丝很快就占满了整个白眼球,那样子看起来有些吓人。 手下人继续结结巴巴的说道:“到宿县之前林叶都没有把两位公子的头颅取出来,所以谁也不知道他竟然一路带来歌陵。” “到宿县进城之前,林叶下令将两位公子的头颅挑起来,一路敲锣打鼓的宣扬,说这是他亲手所杀的毁了天水崖的罪魁祸首。” “那些愚昧无知的百姓,还在林叶所过之处夹道欢迎他们,他们还用烂菜叶朝着两位公子的头颅丢” 王洛神一声暴喝:“够了!” 许欣舒连忙上前扶着王洛神,她感觉到了王洛神身上冰冷冰冷的。 “公爷,息怒。” 许欣舒轻轻的劝了一句。 王洛神连续深吸几口气,然后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没什么事。” 他一摆手让那报信的手下:“你先退下去吧,再去打探。” “是!” 那吓坏了的手下转身就跑,多一息都不敢待了。 王洛神等那手下走眼,重重的坐了下来,一时间看起来好像苍老了几十岁。 他已经是个老人了,此时被如此打击,显然有些吃不消。 哪怕他是这大玉天下暗中的主宰,在某种意义上能和天子相提并论,可他终究还是一位父亲。 “他从一开始,要对付的就是我王家。” 王洛神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声。 许欣舒知道他说的是谁,并不是那个现在看起来如此张狂的林叶,而是天子。 “他要退位,王家不倒,他退的不踏实,甚至不敢退。” 王洛神深吸一口气,又重重的吐出,唯有如此才能让他心情慢慢的平复下来。 “林叶突然间变得这么张狂,不是天子授意,就是他自己猜到了天子的心思。” 许欣舒问:“公爷,那还是由着林叶如此放肆?” “任他放肆。” 王洛神沉思片刻后说道:“还有三百多里他到歌陵,有时间做些什么你亲自去安排,调集人手,在林叶来的路上夹道欢迎。” 许欣舒一怔。 王洛神道:“让人把消息散出去,大肆宣扬,大肆赞美,就说上阳宫天水崖的灭门惨案,如果不是林叶出手的话,报不了仇。” 许欣舒瞬间就明白了。 她问道:“在歌陵城内,我安排更多人如此宣扬?” 王洛神点头:“去办吧。” 许欣舒俯身道:“公爷放心,我会让林叶进城之前,上阳宫奉玉观里的人就对他心生不满。” 话音刚落,外边又有人跑进来。 “公爷,刚刚收到消息,奉玉观派人出歌陵去迎接林叶了。” “嗯?!” 王洛神听到这话,脸色又变了变。 “欣舒。” 王洛神看向刚要离开的许欣舒:“你亲自去看看,奉玉观的人未必是去迎接的,你见机行事就是了。” “遵命。” 许欣舒应了一声。 王洛神道:“你可尽管从大登科中挑选人手,他们许多人都是你亲自训练出来的,你用着也顺手。” 许欣舒眼神一亮。 “公爷。” 她忽然想到了个计策。 她凑前几步,压低声音在王洛神耳边说了几句,王洛神眼睛随即亮了一下。 “也好,反正已经被怀疑,那就干脆放出去用一用。” 王洛神道:“这件事办好,上阳宫和林叶之间就算不会闹的不可开交,也会让歌陵城里的人都看看,那是多难堪的事。” 许欣舒俯身行礼,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王洛神坐在椅子上,再次缓缓的闭上眼睛。 他上次进宫去见天子,是因为他知道王风林和王火山的事天子早晚都要知道。 那是王家的罪证,如果天子想动手,只许坐实了那两颗人头都是王家人的就够了。 毁掉了上阳宫天水崖这一项罪名,就足以让天子把王家送进地狱。 可天子的态度显然有些不对劲,他没打算用这林叶送上门的机会。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天子对王家动手会更狠厉,这两颗人头带给王家的罪名,天子还不满意。 而且,王洛神当然有能力,不承认那两颗人头是他儿子的,他也有能力在短时间内找两个替身回来。 这罪名对于天子来说不稳妥,不能将王家一击毙命。 但对于王洛神来说,现在他两个儿子的头颅,却成了王家的大患。 他又怎么可能不痛苦? 正文 第六百九十二章 不是想搅和么 一大早,歌陵城里就传来消息,一个让人瞬间就兴奋起来的消息。 三北都护大将军林叶进京的队伍,遇袭了。 而袭击这支队伍的,居然是上阳宫的护教黑骑。 消息一传到歌陵城,一下子就像是烧开了一大锅水,整个歌陵城都沸腾了。 本来这位三北都护大将军从一离开云州,就成了歌陵城这边的焦点。 有意无意的,似乎总是有不少人在散布着关于这位大将军的一切消息,现在他遇袭了,那这消息自然就散布的更快了。 有人说是因为他太放肆,一直都在宣扬天水崖惨案没有他就不可能破的了,没有他也不可能抓住真凶。 所以上阳宫奉玉观才会派人去迎接,说是迎接,其实是去敲打的。 结果奉玉观的人才见到林叶,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不少护教黑骑,直接就朝着林叶的队伍发起了进攻。 护教黑骑极为善战,而且从一开始好像就没有丝毫的保留,就是奔着把林叶的队伍杀光去的。 要知道奉玉观的人还在林叶队伍里呢,黑骑就这么杀出来,更让人觉得诡异。 到了下午的时候,又有消息传到歌陵城。 不知道从何处来的护教黑骑够能打了吧,结果却被林叶带来的亲兵营精锐反杀。 数百名黑骑冲锋之后带来的后果就是,被人家亲兵营一个反冲锋打的七零八落。 天快黑的时候,歌陵城里又有了新的消息。 说是上阳宫护教黑骑之所以攻击三北都护大将军,确实是因为看不惯林叶的张扬。 天水崖惨案竟然被林叶拿出来当做炫耀的资本,惹怒了上阳宫的人。 可这事歌陵城的人不信,甚至他们都觉得这消息傻子才会信。 林叶已经快到歌陵城了,上阳宫的人会闹出这么大的案子来?他们就算想下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下手。 况且他们还敢直接穿着护教黑骑的战服去攻击都护大将军的队伍,这种事,上阳宫上上下下集体都被驴把脑袋踢了也干不出来。 可是,第二天一早又有消息传来,说是都护大将军的亲兵营带着黑骑的尸体来歌陵城了。 有人算计了一下时间,如果都护大将军的队伍昼夜兼程赶来,那么午后就能到歌陵。 这消息一传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跑到城门口这边来等着。 还没到午后呢,歌陵北边的北武门就被围的水泄不通。 按照惯例,从北边回京述职的官员都要走北武门,所以百姓们早早的就来这等着了。 等到午后他们没有失望,果然看到了三北都护府的骑兵。 这是歌陵城的人,第一次见到带着杀气的骑兵。 歌陵城的人太平太久了,距离上一次他们感受到杀戮的气息也已经快有二十年了。 可是那一次,寻常百姓们对杀戮之气的感受并没有多真切,因为那场叛乱没涉及到普通百姓的生死。 “我的天” 有人在看到怯莽军骑兵进城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倒吸一口凉气。 那些士兵们的甲胄上还能看到血迹呢,可血迹其实吓不到人,吓到他们的是每一名士兵的腰带上都绑着人头。 那场面,一下子就让人头皮发麻。 怯莽军骑兵进城的时候,按照惯例要下马步行。 所以他们走过长街的那一刻,人们都能仔仔细细的看清楚,每一个人身上的血迹斑斑,每一个人腰带上的人头狰狞。 “太狠了。” “是啊,不是说,天下最厉害的骑兵就是上阳宫的护教黑骑吗?” “你知道个屁啊,护教黑骑虽然厉害,可没有真正的上过战场啊,都护大将军的亲兵,那可是跟着他从北疆杀到孤竹,又从孤竹杀到冬泊,再杀到娄樊去的凶神恶煞啊,哪个不是杀人如麻?” “是啊,我还听说,杀不够百人者,根本没资格做都护大将军的亲兵。” 百姓们议论纷纷,可是没人敢大声说话。 那些默不作声走进歌陵城的怯莽军士兵们,第一次带给了都城百姓们的就是畏惧。 “怎么不见都护大将军?” 人群中有人发出疑问。 “是啊,士兵们要步行进城,可是都护大将军有殊荣,那是能在都城骑马的。” “你看到了吗?” “没有,没见到有穿都护大将军衣服的人啊。” “你看到后边的那些马了吗?” “看到了,吓死个人。” 百姓们看到了,跟在怯莽军后边进来的战马显然不一样。 那是护教黑骑的战马,每一匹战马的背上还都驮着一具无头尸体。 不少围观的人发出惊呼,有人瞬间吓得就扭过头去不敢再看了。 那些尸体血都已经流尽了,脖子断口处白森森的,肉翻着,骨头露着,胆子小的只一眼就吓得不敢再看。 人群中,许欣舒脸色更为难看,她盯着怯莽军的骑兵过去,然后默默的转身离开。 一个时辰之后,她回到了石桥山庄。 王洛神此时此刻站在院子里,感受着九月依然带着些燥热的风。 再燥热,也没有他的心不静,他心里现在有一股邪火,再不发泄出去的话,会把他自己都烧坏。 下人们似乎感受到了公爷的异常,全都离得远远的,可哪怕躲的远还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这时候,王洛神忽然间一掌拍了出去。 轰的一声,荷池和假山瞬间就消失不见。 剧烈的烟尘之后,便是大雨倾盆,那是被他一掌拍飞了的荷池水。 许欣舒默默的穿过这纷杂的雨水,缓步走到王洛神面前,然后撩袍跪倒。 “公爷,属下办事不利,请公爷责罚。” 林叶的队伍遇袭,但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想出来的计策,就是调集在京州的护教黑骑突袭林叶的队伍。 那些护教黑骑在很早之前就已被王家渗透,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王家的小登科。 原本这支队伍王家留着有大用,可是因为在云州那边暴露了,所以这支队伍将来应该是用不上了。 上阳宫必然会暗中调查各分座的护教黑骑,所以王洛神下令,把各地小登科都调了出来,就在京州境内潜藏。 这次,许欣舒是想利用小登科再干一次,让上阳宫和朝廷之间的矛盾爆发。 王风林那个计划的目的之一,本来就是让天子不再对上阳宫深信不疑。 抛开其他事不谈,只这一个目的,其实王风林成功了。 天子不是想让辛言缺先做掌教再登帝位么,那在这之前,就把上阳宫瓦解掉。 不惜暴露小登科,让天子对上阳宫产生怀疑,进而让辛言缺将来所谓的集权变成一场空。 出了这么大的事,天子一直还按着没有对上阳宫有什么惩处,完全是因为掌教真人还在呢。 许欣舒的计划,就是要用护教黑骑伏击林叶来激化矛盾,让百姓们都开始怀疑上阳宫。 现在,事成了,可和她没有关系。 “到底怎么回事?” 王洛神沉声问了一句。 许欣舒跪在那回答道:“我离开歌陵后就去调集小登科的人,准备在宿县以南埋伏刺杀林叶,就算杀不了他,也要让上阳宫的人陷进来。” “可是,我到了小登科所在的隐堂之一,调集了足够的人手,准备埋伏的时候,另外一支黑骑竟然动手了。” 她抬头看向王洛神:“根本不是我下的命令,那些黑骑非我调动。” 王洛神看了许欣舒一眼:“人是从何处调过去的?” 许欣舒回答道:“我已经派人赶往京州各处隐堂,看看到底是哪儿的队伍不尊号令。” 王洛神道:“查也查不出来,应该就不是我们的人。” 许欣舒当然也想到这一点了,可如果这一切是林叶自导自演,那他图什么? 就图把上阳宫架到刀口上去? 封疆大吏回京的路上被伏击,这种事,上阳宫再特殊也不可能不做出个交代。 “继续派人查,如果是我们的人,那就把线断了。” 王洛神缓缓道:“如果真的是林叶自己动的手,看来天子利用他来歌陵的第一刀,不是对着我们,而是对着上阳宫。” 与此同时,臻元宫。 天子坐在那看着林叶,林叶像是个小孩子一样乖巧的站在书房门口。 陪他站在那的,就是奉玉观的观主,几天之后就将成为上阳宫掌教的辛言缺。 “说说吧。” 天子把正在批阅的奏折扔到一边,懒得再看奏折了,他只想听林叶一个解释。 林叶回答:“臣是受害者。” 天子都微微一怔。 他看向林叶:“嗯?” 林叶站直了身子,一脸严肃的说道:“臣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上阳宫护教黑骑,为何要袭击臣。” 辛言缺也懵了,他侧头看向林叶,一脸他妈的你在搞什么的表情。 林叶不为所动。 “臣请旨彻查。” 林叶撩袍跪下来:“在京州重地,帝都之外,上阳宫护教黑骑竟然如此明目张胆的要袭杀朝廷官员,丝毫都不加掩饰,这般猖狂到底是为什么。” 辛言缺看着林叶:“你在胡说什么?那些护教黑骑显然不是真的。” 林叶道:“观主大人说不是真的,那必然就不是真的,可陛下,百姓们却不知道那不是真的,所以” 天子道:“所以,你觉得该怎么查?” 林叶道:“请陛下明旨调查此案。” 天子沉默片刻,点头:“那就让须弥翩若去查。” 站在一边的须弥翩若脑袋嗡的一声,心说我特么招谁惹谁了。 他连忙俯身道:“臣前几日才回歌陵,得陛下旨意,查宁未末渎职贪墨之罪,尚未结案。” 天子道:“事有轻重,宁未末的案子先放一放。” 须弥翩若:“臣遵旨。” 他说完遵旨这两个字,忍不住看向林叶,林叶则还是一脸气愤难平的样子。 “陛下。” 林叶俯身道:“臣想去上阳宫求见掌教真人。” 天子问:“你要见掌教真人?难道你是想让掌教真人亲自给你一个交代?” 林叶道:“是,臣为什么不能让掌教真人给臣一个交代?” 天子一摆手:“去吧,跑着去,朕发自真心的支持你。” 这屋子里的人都想笑,别说那些黑骑肯定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也不可能是掌教真人派去的啊。 观主大人都来了,大将军还想找掌教真人要个说法,那是真勇。 “臣遵旨。” 林叶起身,竟然真的一转头就走了,大步流星的。 没多久,歌陵城里又一个消息炸开了锅,百姓们纷纷朝着上阳宫奉玉观所在涌了过去。 他们在城门口没有等到的都护大将军,此时独自一人站在奉玉观外,骂街呢。 正文 第六百九十三章 乱臣贼子 百姓们是传的沸沸扬扬,但林叶还真不至于在奉玉观门口骂街。 他只是站在奉玉观门口,不管谁请都不进去,只说让老张真人出来相见。 连大礼教神官尚清讫都过来请了他两次,他是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 最终,掌教真人也真的出来亲自见他,这事才算是告一段落。 但林叶还是不进奉玉观,掌教真人问他要如何解决此事,林叶就说要明日一早在朝堂上当众来说。 掌教真人竟是允了他,说好明日一早去朝会。 掌教真人,几十年都没有参加过朝会,他上一次上朝还是天子父亲在位那会儿呢,当然天子即位的时候那不能算。 到了夜里,就有人来求见林叶,显然是为上阳宫来做说客的。 但也很显然的是,掌教真人才不至于托人来做说客劝劝林叶。 多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表现一下自己的,想在上阳宫那边落个好处。 可他们也不想想,林叶这次头铁的厉害,连掌教真人的面子都不给,会给他们这些初次见面的人什么面子? 有人当场恼羞成怒,说林叶得理不饶人,林叶说既然得理为什么要饶人? 第二天一早,原本这可不是大朝会的日子,但因为掌教真人要来,天子下令在歌陵的五品以上官员全都要来。 清晨鼓鸣之后,文武百官鱼贯进入大殿。 天子落座之后,百官叩拜起身分列两侧。 天子也不想绕圈子,直接就让人议都护大将军林叶遇袭之事。 就在这时候掌教真人来了,天子从宝座上下来,亲自迎接出大殿之外。 回到大殿上,天子让人在龙椅一侧放了座位,掌教真人也坦然落座。 “林叶。” 天子往下看了看后说道:“是你把掌教真人请来的,你昨日执意要在今日朝会来说的事,现在可以说了。” 林叶上前,先给陛下行礼,再给掌教真人行礼。 “臣想请问,昨日臣的部下带进歌陵的那些刺客尸首,上阳宫可否已经查验过。” 掌教真人回答道:“身份不可查明,但衣着装束确实是护教黑骑,护教骑兵的甲胄特殊,难以作伪,所以我所判断,半路行刺都护大将军的应该就是不知是何处分座的护教黑骑。” 他是掌教真人,他若说不是,那就是不是,谁也不敢说他说谎,但他回答的便是如此坦荡。 掌教真人道:“此事陛下说过,已交由大理寺查办,上阳宫内,也会尽快调查出一个结果来。” 林叶大声说道:“我非故意刁难真人,但我想请问真人,云州城天水崖被毁之前,司座神官聂无羁在天水崖外遇刺,行刺他的也是护教黑骑,这事掌教真人是否知晓。” 掌教真人点头:“我已知晓。” 林叶继续说道:“先在云州行刺司座神官,又在半路行刺我,虽都未得手,可此事均涉及上阳护教黑骑,掌教真人觉得,该如何查处?” 掌教真人道:“你们也该知道,护教黑骑,非我上阳宫弟子。” 这句话一说完,满朝文武已经有人开始兴奋起来,因为事情马上就要变得刺激了。 上阳宫的护教黑骑,是太祖皇帝对上阳宫的恩赐。 护教黑骑虽然是归上阳宫调遣,但黑骑不是由上阳宫的人亲自挑选出来的。 简单来说,护教黑骑是朝廷配给上阳宫的护卫。 以军队保护上阳宫各地分座,是为了彰显上阳宫的特殊地位。 林叶道:“所以真人的意思是,护教黑骑,其实已不受上阳宫的管制?” 掌教真人道:“护教黑骑按照道理来说,归兵部节制。” 林叶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天子大声说道:“臣请旨,裁撤上阳宫各地分座护教黑骑,所有人调入歌陵接受查问。” 把上阳宫的护教黑骑裁撤掉,且不说是不是削弱了上阳宫的实力,对于上阳宫的威严来说,是实打实的被冒犯了。 天子脸色明显往下一沉:“林叶,你有些过分了。” 林叶还没说话,掌教真人在旁边微微俯身道:“臣以为,都护大将军所言有理。” 天子道:“护教黑骑是太祖皇帝所赐,怎能随意裁撤。” 掌教真人道:“裁撤放在一边,但此事重大,确需谨慎对待,不如将各地分座所有护教黑骑全都调到歌陵来,若其中果真藏有歹人,一是不敢来歌陵,二是来了也必能被查出来。” 天子沉吟起来,似乎是有些犹豫不决。 林叶道:“不只是上阳宫各地分座的护教骑兵,每年为上阳宫选拔黑骑的兵部官员,也要查办。” 天子脸色明显更寒了些。 “林叶,朕知道你半路遇伏心里委屈,但案子该怎么查朕已经交代下去,你如此咄咄逼人,是不信上阳宫也不信朕的兵部?” 林叶俯身:“臣,确实不信上阳宫,也不信兵部,但臣坚信陛下会给臣一个交代。” 天子冷声道:“你是想查查文武百官中有多少想杀你,还是想查查是不是朕安排人杀你?” 林叶道:“臣若有错,国法可惩,臣若死罪,陛下可杀。” 一瞬间,整个大殿的气氛都变得有些凝固了。 这个林叶,今日看来就算是顶撞天子,也不肯善罢甘休了。 “好。” 天子声音森寒的说道:“既然如此,朕就答应了你,且看看是不是这满朝文武,都有要杀你之心!” 林叶俯身一拜:“多谢陛下恩典。” 天子冷哼一声,起身后朝着掌教真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竟是直接走了。 他起身一走,掌教真人也起身离开。 大殿里的人们站在那,看着林叶这个莽夫,不少人心中对他竟是还不得不有了几分佩服。 因为他遇袭的事,陛下已经安排大理寺调查,上阳宫也在安排人去调查。 可他硬生生逼着上阳宫把各地分座的黑骑全都调到歌陵来,还要查兵部的官员 真的是,很刚。 天子脸色阴沉的离开了大殿,从大殿侧门一出来,天子就微不可查的嘴角一扬。 这个家伙,总算是明白了朕想让他干什么。 早前,在天子得知聂无羁在天水崖外边遇袭的时候,就知道这事和兵部里某些人必有牵连。 可是这个事,毕竟算是上阳宫的内部事,他是天子,他也不好大张旗鼓的查。 兵部有多重要,连不懂得什么政务之事的百姓们都知道。 那些家伙能把手伸进上阳宫,绝对离不开兵部的安插。 “林叶跟上来了没有?” 天子轻声问了一句。 古秀今连忙俯身道:“大将军没有跟上来。” 天子哼了一声:“让他跟过来,别装傻。” 不久之后,御书房。 林叶到了门口,可陛下却不叫进,只是让他在门口等着。 林叶知道这戏还得演,怎么也得让人传扬出去,他在朝堂上倒逼天子,天子大怒。 他若跟过来就直接进了御书房,那谁信天子是真的大怒了? 天子把他叫过来,根本不是要和他说什么事,就是单纯的让他在外边罚站。 林叶为什么没有直接跟过来?还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肯定会被罚站 天子是老狐狸,林叶也不嫩啊。 到了天都要黑了,古秀今从御书房出来,微微俯着身子对林叶说道:“大将军请回吧,今日陛下不得空见大将军了。” 林叶一听,心说那可真是太好了,总算是挨到了这解脱的时候。 可他还是一脸严肃的说道:“请公公帮我在陛下面前说句话,我想见陛下。” 古秀今心说还是咱大将军会来戏,说来就来。 可他一脸为难的说道:“天快黑了,宫门也要关了,陛下辛苦了一整天,还要去贵妃那边,是和贵妃约好了的事我看,大将军还是明日再来吧。” 林叶一脸那可真是太可惜了的表情,只好不情不愿的离开了臻元宫。 一出宫门,他就看到辛先生等着他呢,林叶一扭头就想往别处走。 辛先生上前,也不管当着多少人的面,直接在林叶屁股上给了一脚。 “你现在还真是不把我当回事?” 辛先生就差上前揪林叶耳朵怒问了,这一脚虽然没发力,可在宫门外踢封疆大吏屁股这事,也足够让人觉得震惊了。 也许用不了多久歌陵城里那些大人物们就都知道,辛先生恼羞成怒,在宫门外等着林叶质问。 林叶连忙解释道:“怎么敢不把先生当回事,只是事出有因” 辛先生道:“给我滚到我马车上来,不给我解释清楚,今天你休想回去睡觉。” 林叶连忙跟着辛先生上了马车,弯着腰一溜小跑,态度是真谦卑。 “这事,其实陛下早就想查了,但陛下之所以等到现在,是因为其中有个不合理的地方。” 林叶解释道:“护教黑骑这么隐秘的一招,将来是有大用的,那些人为了区区一个聂无羁就暴露出来,是不是显得有些草率了?” 聂无羁就在马车里呢,咳嗽了几声,意思是好歹把我也当个人物好不好,不尊重也就罢了,还区区一个聂无羁 林叶看向他:“司座神官不要在意,区区一个这四个字,其实没说错。” 聂无羁:“你不如不解释。” 林叶道:“他们宁愿把黑骑暴露出来,为何?” 辛先生道:“他们想削弱上阳宫?” 林叶道:“削弱先生你。” 辛先生微微一怔。 林叶道:“先生在成为掌教之前,护教黑骑被砍掉了,百姓们若得知,对上阳宫声望影响会有多大?” 辛先生:“那你为何还要配合那些人?陛下若非如此考虑,早就已经查办此事了,就是不想毁了上阳宫声誉才一直压着没办,你一来就把此事给闹的人尽皆知,你!” 说到这,辛先生楞了一下。 然后看向林叶,语气忽然间就柔和下来。 “你真可怜。” 林叶叹道:“看来先生,总算是体会到了我的不容易陛下一直都压着此事不查,非得等到我来了才查,不就是缺个背黑锅的么” 辛言缺:“如此说来,伏击你的黑骑” 林叶扭头:“我不知道。” 辛言缺伸手把他脸扭过来:“你真不知道?” 林叶:“我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先生你问陛下去啊,问我做什么。” 聂无羁:“噫连陛下都敢如此出卖,你也真称得上乱臣贼子了。” 正文 第六百九十四章 挑衅 马车里,辛先生对林叶的怒目相向,并没有把那家伙吓住。 “我都是背锅的了,先生吓我有什么用。” 林叶耸了耸肩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嚣张样子。 此时辛先生也知道林叶说的没错,陛下之前不查上阳宫的事,是因为陛下不想被百姓们骂。 现在多好,林叶来了,查上阳宫,之后再削弱上阳宫,都是因为林叶遇刺。 而且,自始至终都是林叶不依不饶,连掌教真人亲自出面他都不给面子。 这事最终的结果就是那么大的一口黑锅,除了林叶之外还确实谁都背不动。 “可是,既然这是那些人的奸计,为何陛下要顺着他们来?” 坐在旁边的聂无羁忽然问了一句。 林叶看向聂无羁,忽然间觉得原来此时三人之中,最单纯的是这位司座神官。 再想想,聂无羁倒也不是单纯,而是他到现在也没明白,陛下那不是顺着对手的计策在行事,而是陛下从一开始就想着削弱上阳宫了。 只是,陛下一直都在等着机会,且一直都在等着理由。 当今天子的宏图,可不仅仅是整顿吏治那么简单。 他要用自己在位的所有时间,来把大玉的一切隐患都消除,如果不能消除的干干净净,那就把最大的隐患都除掉。 上阳宫对一个国家来说,绝对不仅仅是只有好的一面。 如此庞然大物,还享受着连朝廷都不能管制的特权,有掌教真人这样的领袖压制着还好,若出一个不理智的掌教,那么上阳宫的危害,远远超过任何一位权臣,远远超过任何一个家族。 当初在云州的时候,林叶进上阳宫天水崖和艾悠悠说过一段话。 他说你去看看天水崖的弟子出门之后都是什么样子,一个个扭腰甩胯鼻孔朝天,当时艾悠悠觉得可气,而他手下人都觉得可笑。 这还是有掌教真人压着呢,一旦将来出现一个散漫的掌教,上阳宫会是什么样子? 出现一个散漫的掌教这还是好的,若出现一个有野心的掌教呢? 天子那样的人,他夺回皇权至高无上的地位,甚至都不是一刀一刀打回来的,而是一口一口撕咬回来的。 到了这一步,他不可能收手。 聂无羁问完那句话之后,其实自己也反应过来,他又不是真的笨,只是一时之间没有去想这些。 他在这之前从没有考虑过,天子会主动削弱上阳宫。 此时林叶只是那么看着他,辛先生也只是那么看着他,聂无羁在片刻之后就懂了。 “是啊总得有个开始。” 聂无羁自言自语一声。 他说:“陛下选择的这个切入的地方,真是让人没话说,护教黑骑啊本就不是上阳宫自己的东西,是皇权恩赐。” 辛先生轻轻叹了口气。 护教骑兵是太祖皇帝的恩赐,如果没有什么特别重大的事发生,哪一代天子都不敢随意把这太祖恩赐给废掉。 所以想想看,林叶这口锅背的有多大有多重? 那不是一时半会儿的锅,那是要持续很多年的锅,将来不管过去多久,上阳弟子提起来自己地位大不如前,也就必然还是会把责任归于林叶,还要问候林叶的八辈祖宗。 辛先生看向林叶:“原来被重用得宠信,只是一种代价。” 林叶:“先生将来要待我好些。” 辛先生道:“陛下开了个头,打了个样,点了个明灯,你猜我将来会不会对你好些。” 林叶:“” 此时此刻,为什么林叶之前会那么得宠的缘故,好像也清晰起来不少。 因为天子需要这样一个人,一个和勋贵旧族有仇恨,不可能同流合污的出身的人,他可是被勋贵旧族害死的刘疾弓的传人啊,还有谁比他更合适? “现在是各大家族的人恨不得扒了你的皮” 聂无羁道:“不久之后,如果陛下因为护教黑骑的事再进一步,那么上阳宫的人也想扒了你的皮。” 他看向车窗外语气有些低沉的说道:“人都是一样的,我有特权但我不用,那是高风亮节,我有特权我用了,那是理所当然,我可以用也可以不用,但你不能把特权给我拿掉” 林叶道:“所以,你们以后都好好疼爱我吧。” 他说:“指不定哪天,忍不住出手干掉我的不是勋贵那边的人,而是上阳宫的某位高手。” 说到这,林叶都不得不羡慕起宁未末来。 因为在这巨大动荡之前,陛下将宁未末给按了下去,看似是惩处,实则是保护。 而林叶呢? 天子逼着林叶直面这动荡,不是天子逼着林叶挑起这动荡。 陛下调走石锦堂,调回须弥翩若,还让在西疆的洪武定和在北疆的宁涉海带兵动一动,那就是在逼着林叶往前冲。 “所以” 辛先生看向林叶说道:“趁着你现在也有些特权,能耍就耍耍吧,现在不放肆,以后想放肆机会都不多。” 林叶叹道:“先生才是真的狠,这就开始给我埋祸根了。” 辛先生瞪了他一眼。 林叶朝着马车外边喊了一声:“停车吧,我要下去。” 辛先生问他:“你要去何处?” 林叶道:“先生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趁着现在还能放肆就去放肆,不然以后机会不多了。” 他下了马车后,往四周看了看,这繁华锦绣的歌陵城啊,看起来处处都那么美,那一座座建筑不像是建筑,而像是一朵朵鲜艳的花儿。 这五颜六色的花儿后边,谁知道藏着多少五彩斑斓的毒蛇。 林叶站在那等了片刻,就有几名身穿怯莽军军服的士兵过来,交给林叶两个盒子。 这两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现在很多人都知道。 林叶拎着盒子顺着大街一路往前走,看起来像是在闲逛一样。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歌陵城中灯火辉煌。 都城不宵禁,夜里的某个时段比白天还要繁华,人比白天还要多不少。 尤其是庆余河。 有人曾经说过,来歌陵不去庆余河逛一逛,相当于没来过歌陵。 一个人用一生连大玉都走不完,但一个人用一个月就能在庆余河体会到各种异域风情。 林叶往庆余河走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在暗中盯着他,想看看这位才刚刚引起轩然大波的都护大将军,是不是有胆子直接去庆余河潇洒。 他真要是有这个胆子,怕是大玉御史台的言官大人们会乐开花。 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大活儿了,只靠逛青楼就能干掉一位封疆大吏,这活儿又大又爽。 林叶胆子还真是大,他是从宫里出来的,身上还穿着都护大将军的常服呢。 所以他走到哪儿,都会引起无数人的关注。 封疆大吏啊,孤身一人拎着两个盒子走在庆余河岸边,这事本身就有点不真实。 正因为林叶穿着官服,一品大员的官服,所以连庆余河两岸那些拉客的姑娘们都不敢招惹他。 谁要是把一位一品大员硬是拉进自家楼子里,那这家基本上也就完蛋了。不久之后,林叶在一座木楼前停下来,抬着头看着这木楼门口上的匾额。 庆余庄。 庆余河两岸那么多家做生意的,只有一家直接用了庆余两个字。 王家的生意。 庆余庄的规模很大,不仅仅是做青楼生意,在这你想玩什么都有。 庆余庄的后院是一家赌场,是歌陵城内为数不多的合法的赌场。 左边一大片园子亭台楼阁的看着就漂亮,那是庆余庄里的叠翠园,据说庆余河这边身价最高的姑娘,有六成都在叠翠园里。 右边也是一大片园子,这里就有些杂了,有一家戏院,有客栈,还有各种休闲享受的场所。 除此之外,还有一家当铺。 林叶迈步走进庆余庄,伙计们都变得紧张起来,不知道这个家伙突然来这是什么意思。 林叶像是来过一样,轻车熟路的往右边走,直奔那家被誉为京城第一典当行的苏楼。 还没进门,苏楼的掌柜带着所有人迎接出来。 林叶是一品大员,这身份别说来庆余河,在歌陵城中去九成九的地方都会有人迎接出来。 “大将军,请。” 掌柜的俯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看起来态度很恭谦。 林叶看了看这个女人,好像还挺满意,因为这女人足够漂亮,气质也不错。 这个女人,就是许欣舒。 许欣舒是王洛神手下最得力的帮手,也是王洛神的外甥女,是王洛神妹妹的女儿。 “大将军来苏楼,是有什么生意要照顾?” 许欣舒侧头看了看那两个盒子,压着心中的火气。 如果林叶真的敢把那两颗人头拿出来,许欣舒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得住。 “我从云州来的急,身上带着的盘缠本就不多,本来也不需要我花费什么,毕竟有朝廷开销。” 林叶坐下来,把两个盒子放在桌子上。 “可是,我身边的护卫在半路受了伤,他们是为我拼命而受的伤,我不能没有表示。” 林叶看了那两个盒子一眼:“所以就选了些东西,来你这里看看能不能典当些银两。” 许欣舒俯身道:“大将军若有急用,可从苏楼账面上先取了用,等大将军腾出手来再还给苏楼就是,何必要来典当心爱之物。” 林叶道:“朝廷规矩就是规矩,我缺钱典当自己的东西说起来丢人,但不犯法,我若拿了你的银子,那不但丢人还犯法。” 许欣舒问道:“那大将军是想当什么东西?” 林叶回答:“我身边最值钱的就是这两颗人头了,毕竟是朝廷重犯的人头,你看值多少?” 许欣舒的怒火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她城府再深,被林叶如此挑衅也有些压不住,况且她城府本来就算多深,王洛神把她留在身边,是因为她身份特殊。 那盒子里是谁的人头她当然知道,是她两位表哥的,是王家长子和次子的。 “大将军,这人头算是罪证,不是苏楼不给大将军当,是牵扯到了国法,牵扯到了重案。” 许欣舒用尽全力的压着自己的杀气,一脸平静的说道:“还望大将军恕罪,苏楼做的虽是典当生意,可也是合法生意。” 林叶哦了一声。 他把其中一个盒子打开:“你在说些什么?你又怎么知道我说的人头是什么人头?” 那盒子里,竟是个看起来晶莹剔透的玉人头。 可是在看到那人头的瞬间,许欣舒的眼睛便开始发红了,袖口里的拳头也握的死死的,青筋毕露。 那是一颗玉雕人头,但模样和王风林,一模一样。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九十五章 荒唐事 一般来说,主动挑衅这种事都是坏人干的。 可谁叫林叶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呢,所以他并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这颗人头看起来是白玉雕刻而成,刀工虽然粗糙,但形神兼具。 实际上这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白玉,材质是稍微好一些的石头,林叶用特殊的药水泡过,学的那么杂,造假这种事他也是擅长。 把石头看起来变得名贵不是目的,目的是为了让这人像看起来更逼真。 “我亲手做的,不值几个钱?” 林叶一脸平静的问着。 许欣舒的双拳在袖口里都握紧了,因为太用力,胳膊都在微微发颤。 “都护大将军亲手雕刻的,当然值钱。”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说话。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一个不认识的老者,看起来五十几岁年纪,气度非凡。 这人一进门就抱拳说道:“一介草民王洛神,见过都护大将军。” 林叶抱拳回礼:“公爷。” 王洛神身上没有任何官职,但世袭的国公身份还在呢,所以他算个屁的一介草民。 而且,真要论起来,王洛神世袭来的是开国公,分量比林叶的要重一些。 可那毕竟是两百多年前的开国公了,王家在明面上并没有人入仕为官,爵位是爵位,官位是官位,爵位相当,林叶还是一品大员,所以他见林叶当然还是得先行个礼。 王洛神看起来是真的云淡风轻,走到那雕刻的人头前边仔细看了看。 “都护大将军为何要雕刻人头?” 王洛神像是随便问了一句。 林叶道:“我这个人年轻又肤浅,爱炫耀还记仇,而且只要记恨谁就会记恨很久。” 他指了指那头像:“这是比照着我一个仇家雕刻出来的,本来是想带着这东西来歌陵,找个合适的地方摆好,奈何现在缺钱,只好来碰碰运气。” 王洛神伸手把那颗人头拿起来,翻来覆去的看过后说道:“稍显可惜了,虽然雕刻刀法略显生疏,但胜在神韵,若是名贵些的石材,确实是能当个好价钱。” 林叶道:“不求多高的价钱,够给我受伤的兄弟们买伤药就好。” 王洛神道:“都护大将军可是一品大员,朝廷不至于连大将军的俸禄都敢克扣吧。” 林叶笑了笑:“朝廷不敢克扣,陛下可以,不瞒公爷,我被陛下罚俸三年,可怜的很。” 王洛神道:“既然如此,那这两件东西我收了,大将军觉得典当多少银钱合适?” 林叶道:“石材不贵重,但好歹是我亲手雕刻出来,两件东西一件作价一百二十五两,公爷觉得高不高?” 王洛神这等气度,心里都抽了一下。 这个林叶果然嚣张,咄咄逼人,甚至是以这种不打光彩的方式咄咄逼人。 原本王洛神还觉得天子用林叶,是因为林叶和已故大将军刘疾弓有关,这身份就是个噱头。 可现在看来,林叶这个家伙确实是个心狠手辣的。 不管怎么说,哪怕有一品大员的身份在,把睚眦必报这种词用在林叶身上也不为过。 “好。” 王洛神点头:“这价钱公道,要不大将军定个日期?若到日不能来赎当,这两件东西就归苏楼所有了。” 林叶道:“就以一月为期如何?” 王洛神再次点头:“就听大将军的。” 他回头吩咐道:“取二百五十两银子来,写收据给大将军签字。” 林叶拿了银子,签了名字,朝着王洛神抱拳道:“多谢公爷解我燃眉之急,日后若公爷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管明言。”说完后又道了一声告辞,林叶转身就走了。 林叶出门之后不久,王洛神那张脸就变得阴沉起来。 他走到桌边,打开另一个盒子,盒子里的人头雕像让他微微一怔。 他原本以为,另外一颗雕刻的人头应该是他次子王火山。 但这颗人头不是王火山,还是王风林,两颗人头看起来几乎是一模一样。 “公爷。” 许欣舒道:“他故意来挑衅,不能容忍他继续放肆了。” 王洛神微微摇头:“他就是激怒我,激怒整个王家,计划已经定下了,不必更改,由着他放肆就是。” 许欣舒恨的牙都有些疼,也只好暂且忍耐下来。 她问:“这两个雕像,要不要销毁?” 王洛神道:“你若毁了,林叶是那种市井小民出身,身上多的是流氓习气,他必会前来刁难暂且收起来吧。” 他沉声道:“不要那么容易被人挑拨了情绪,我尚且能压着性子,你也该能压得住。” 许欣舒答应了一声,吩咐手下人把那两颗石头人头搬进去。 就在这时候,有个伙计急匆匆跑进来,说那林叶出去没多远,便有林叶的亲兵过来,又递给林叶两个木盒。 林叶拎着那两个木盒,往下一家典当铺子去了。 王家生意虽然大,可也不至于开的全是典当行,下一家典当铺子距离这不近,也不是王家的产业。 “我去看看。” 许欣舒迈步出门。 不久之后,她就看着林叶进了那家典当行,没多久就出来了,出门的时候手里已经没了那两个木盒。 许欣舒派人进那铺子去打探消息,不多时,伙计就跑了回来。 “小姐。” 她手下人说话的时候,嗓音都气的有些沙哑。 “那个家伙留在当铺里两颗人头,但不是要做典当,而是留在那让当铺帮他拍卖。” “拍卖?” 许欣舒的火气又冒了起来。 这家典当铺子叫林记,生意做的也不小,但肯定和王家不能比,天差地别。 许欣舒派人把林记当铺的掌柜请出来,在一家茶楼里见了面。 “大先生。” 林记掌柜对许欣舒称呼了一声大先生后,他俯身道:“那位都护大将军只说是急用钱,所以留下他亲手雕刻的两个物件,让我宣扬出去,过五日在我铺子拍卖,价高者得。” 许欣舒问道:“你怎么回复他的?” 林记掌柜连忙道:“那可是都护大将军啊,我还能怎么回复,只好是把东西留下了。” 许欣舒嗯了一声后问道:“那雕刻的物件是什么,你可查验了?” 林记掌柜的回答:“看过了,是是个年轻男人的头。” 许欣舒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一会儿去看看,你先回去,东西妥善保管。” 林记掌柜的走了,许欣舒这次反而没有那么生气了,她冷哼一声,心说林叶啊林叶,若你就这般挑衅的手段,那也真是上不得台面。 公爷说你是市井小民,一点儿都没有说错,你身上那股子小人得志的劲儿,别人装都装不出来。 到了夜里,许欣舒亲自到林记当铺里看了看,那两颗人头,居然还是她表哥王风林的模样。 林叶那个混账家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雕刻出来这么多一样的东西。 王洛神没有回石桥山庄,就住在了庆余庄中。 夜里,他站在大堂中,看着面前桌子上那两颗人头,眼神有些迷离。 许欣舒从外边回来,见到这一幕,心里跟着一紧。“公爷,我回来了。” “嗯,林叶放在林记铺子里的,也是林儿模样的石像?” “回公爷,是。” “一位封疆大吏,堂堂的一品大员,竟然丝毫也不忌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王洛神抬起手,在其中一颗人头雕像上轻轻的抚摸着。 “无所不用其极,天子选人真是好眼光,满朝文武都再也挑不出第二个林叶了。” 他问:“薛准回来了吗?” 许欣舒回答:“回来了,就在隐堂里候着公爷的指示。” “让他暗中盯着林叶,不必出手,小心谨慎的盯着,看看林叶接下来还要搞什么鬼。” 王洛神吩咐一声后就摆了摆手:“安排好之后,你也回去歇着吧。” 许欣舒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臻元宫,御书房。 天子听古秀今把关于林叶的动向汇报完之后,也是微微皱眉。 片刻后,天子骂了一句:“这个混账东西。” 他坐下来,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林叶去挑衅王洛神,顺带着把朕也一并骂了。” 古秀今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大将军啊大将军,你这胆子确实太大了。 说自己急用钱,堂堂一品大员跑去当铺,这事传扬出去,百姓们还不笑掉大牙? 连封疆大吏手里都没钱,陛下的名声只怕好不了了。 古秀今只好轻声说了一句:“陛下息怒,大将军他可能也没多想” “他没多想?” 天子道:“他若不是故意为之,算朕看错了他,朕骂了他,他就跑去外边寒碜朕” 古秀今在心里又叹了口气,心说大将军啊大将军,我这着实是没法帮你说话。 天子沉默片刻道:“他不是喊着缺钱么,明天一早上朝的时候,朕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赏他。” 古秀今一听这话,就知道明天一早这朝会又要热闹了。 后天就是辛先生继承掌教之位的大典,明天这朝会按理说重点就是为此时做准备。 可是啊,一个皇帝,一个大将军,怎么还就赌上气了呢。 第二天永远不会迟到。 大殿上,众臣才刚刚在自己位置上站好,天子就朝着林叶叫了一声。 “朕的都护大将军,听闻你昨夜里去了当铺?” 林叶连忙上前:“臣知错。” 天子问:“这么缺钱的吗?” 林叶道:“臣在歌陵没有什么相熟之人,所以不好去借钱,只好出此下策。” 天子道:“朕不是怪你,你是朝廷官员,缺钱要跑去当铺里典当,朕听闻后,心里也难受。” 他一摆手:“古秀今,把准备好的银子给他。” 古秀今连忙接过来内侍早就端着的托盘,快步下去走到林叶面前:“陛下说,大将军急用银子,所以这这二百五十两,大将军先守着。” 他这句话一说完,朝臣之中就有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天子问林叶:“够用吗?” 林叶接过来银子,看起来是一点都不害臊,还有点美滋滋的样子。 “臣谢陛下隆恩,臣这二百五够用了。” 天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然后问他:“听闻你还要去拍卖?” 林叶立刻回答道:“臣个人用二百五十两银子足够用,但臣那些部下受伤的不少,要治伤,要给奖赏,所以还欠缺些。” 天子道:“那朕就先预祝你卖个好价钱。” 说这话的时候,那语气冷的像是北风里的刀。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九十六章 谁还不黑了 天子看了一眼桌子上厚厚的一摞奏折,眉头就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宁未末被他罢免了官职,没有宰相梳理,天子一下子就变得更累了。 连小孩子总玩一种游戏都会腻,更何况是一个每日都面对大量繁杂事务的成年人? 每个人都有倦怠期,每个人都有逆反心。 有的人更为强大,恰恰是因为他们能熬得住这倦怠期,能压得住这逆反心。 天子累了,但他并没有离开书桌,那些奏折是他的战争,书桌就是他的战场。 每个有志者都会呐喊,我要打下属于自己的那片江山。 那些也都只是呐喊罢了,他们的江山其实也没多大。 百姓们以为天子锦衣玉食整天快活自在,不然做什么皇帝呢? 可实际上天子每天都在打仗,和各方势力周旋,也和自己周旋,他打赢了所有敌人,也打赢了他自己。 所以他还能安稳如山的坐在这御书房里,从奏折中看江山锦绣云卷云舒。 “林叶去没去?” 天子放下朱笔,抬起手揉着自己两边太阳穴的时候问了一句。 古秀今才刚刚得到最新消息,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和天子说,因为这事吧,就离谱。 “大将军他去了当铺。” “唔,那他那两颗破石头雕刻的人头卖了多少银子?” 古秀今犹豫着,天子看了他一眼:“他是买通了你,让你什么事都不许告诉朕?” 古秀今连忙道:“臣只是怕圣人你生气。” 天子哼了一声:“那个家伙还能把朕气坏了?朕赏给他二百五十两银子,就是把他当个二百五看待,朕会和一个二百五置气?” 古秀今:“就是因为那二百五十两银子,臣才担心圣人会生气” 天子看向古秀今:“怎么回事?” 古秀今道:“刚才下边人来报,说是大将军把圣人赏给他的二百五十两银子给拍卖了。” 天子眼睛瞬间就变得大了些。 “嗯?!” 古秀今道:“臣安排的人跟着大将军去了那个林记当铺,大将军看到来的人不少,但没有人敢去买那两颗人头,于是于是大将军就说,既然你们对人头不感兴趣,那就给你们来个天下第一了不起的宝贝。” 天子撇嘴:“天下第一了不起的宝贝?这几个字是你加上去的,还是林叶确实说过?” 古秀今连忙道:“确实是大将军原话臣怎么敢骗圣人。” 天子:“那,二百五十两银子又不是什么稀奇东西,还真有人会高价买了去?” “有。” 古秀今道:“下边人刚才回报消息的时候说,回来之前,已经有人叫价到一万两了。” 天子道:“谁这么傻,拿一万两银子买二百五十两银子,那银子上边又没有朕留下的什么记号,怎么能证明那是朕赏给他的银子。” 古秀今道:“因为大将军他是大将军啊,大将军怎么可能拿陛下的事说谎?” 他看了天子一眼:“不过大将军要卖的,大概是那方银子的托盘,托盘也不值什么钱,可托盘确实是宫里的东西。” 天子叹了口气后说道:“他是真敢啊。” 古秀今点了点头,一脸的认可:“大将军,他确实是真敢。” 天子倒是不在乎这个,林叶若真有本事把那区区二百五十两银子卖出去几万两的高价,天子也乐意,毕竟他能巧取豪夺。 他问:“你刚才说,林叶放在当铺里的那两颗石头人头,没人买?” 古秀今回答:“没人买,连问都没人问。” 天子忍不住摇头叹息:“这些蠢货啊,又被林叶给耍了。” 古秀今都没懂,大将军他要拍卖两颗人头,问都没人敢问,显然是背后有人交代了些什么,为什么陛下要说,是那些人被大将军给耍了? 他没懂,只是暂时没懂,以古秀今的聪明很快就想到了答案。 林叶要的本就不是有人来高价买走那两颗不值钱的石头人头,他就是想看看王家的影响力有多大。 这么看,那些去了当铺的,但谁也不出价的,都是王家能影响到的人。 “枉费了他们在歌陵城里沉沉浮浮的那么久,竟是被林叶这样一个愣头青给算计了。” 天子摇了摇头,又把奏折拿过来:“无趣” 林叶觉得有趣,可真是太有趣了。 林记当铺里来的人可不少,想看热闹的人是忍不住好奇心的。 尤其是今天林叶会亲自到场,他们就算不想看看两刻石头人头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也想看看封疆大吏是个什么样子。 一品大员啊,他们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 这些人,什么身份什么来历,用不了多久林叶就会都查清楚,毕竟来的人也都算是有头有脸。 这些人来了但不敢出价,就说明他们都和王家多多少少有联系。 但凡其中有一个是王家人没提前打了招呼的,也必然会出价买走那两颗人头来巴结林叶。 来的人形形色色各行各业,都不是寻常百姓,这就足以说明王家的生意,有可能已经把住了歌陵的命脉。 除了生意场上的人,现在这当铺里说不定还有朝中官员的眼线。 而既然能来的,那就都和王家有关系。 天子虽然没有和林叶明说什么,但天子的意思就是让林叶干点出格的事,干点别人不敢干的事。 天子在退位之前,只剩下两件大事要办了。 一件是王家,一件是上阳宫。 这时候,天子赐给林叶那二百五十两银子再加一个宫里的托盘,已经被人叫价到了两万两。 这可不是什么天方夜谭,只要林叶真敢卖,那就真有人敢买。 买了去,这银子和托盘就会被好好的供起来,摆在店里,那就是镇店之宝,摆在家里,那就是传家之宝。 当叫价到了两万八千两的时候,林叶都心花怒放了。 他是真敢卖。 就在这时候,林叶在人群里看到了须弥翩若,半脸无奈半脸钦佩的看着他呢。 林叶随即起身,看向林记当铺的掌柜:“你帮我盯着吧,价高者得,成交之后一成归你。” 掌柜哪里敢收他的佣金,连连拒绝,林叶说给你就要,别让我多废话,那掌柜的这才答应下来。 林叶溜溜达达到了门口,须弥翩若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挑起大拇指。 “我愿称大将军为天下第一虎了吧唧。” 林叶抱拳:“谢谢。” 须弥翩若:“还谢谢大将军你是真不怕啊。” 林叶道:“陛下上次给我的银子,我肯定是要花出去的,我花出去的话,二百五十两能当几万两花吗?” 须弥翩若无话可说。 林叶问:“你来这看,应该不只是来和我说一声天下第一虎了吧唧的吧?” 须弥翩若示意边走边说,林叶随即跟了上去。 须弥翩若道:“大将军你搞出这么一件事来,是想探一探王家在歌陵城里到底有多大的影响?” “不是。” 林叶回答的很快:“就是想搞点钱。” 须弥翩若:“” 林叶道:“今日来这铺子里的人,你应该都能盯上吧。” 须弥翩若:“不能。” 林叶:“不能?” 须弥翩若坚决起来:“不能。” 林叶:“为何不能?” 须弥翩若道:“因为那几万两银子,和我没有一个铜钱的关系。” 林叶叹了口气道:“你还是看的太肤浅了你以为那几万两银子能和我有一个铜钱的关系?” 须弥翩若想了想,然后点头:“确实是我肤浅了,大将军也一个铜钱都捞不着。” 林叶道:“但我可以让你捞着。” 须弥翩若:“从何而来?” 林叶回答:“我硬给,在陛下把这笔银子都扣走之前,我硬给你的。” 须弥翩若:“花小钱办大事,大将军真是个好生意人。” 林叶道:“王家在歌陵城里的生意就和进出歌陵的路一样四通八达,但归根结底,所有的生意都离不开一个地方。” 须弥翩若:“钱庄。” 林叶道:“如果顺藤摸瓜找到钱庄,须弥大人觉得那还是小钱吗?” 须弥翩若:“那就要请教大将军了,如何顺藤摸瓜?” 林叶道:“王家可以控制生意场,但又不是靠着王家在朝廷里有什么实力来压着各行各业的商人,那么他们唯一的办法也就是钱庄了。” “也唯有钱庄,才能把这些商人都连起来,今日所有来过的生意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查,看看他们的银钱走向,查出来也就不难了。” 须弥翩若:“大将军以前话特别少。” 林叶:“所以呢?” 须弥翩若道:“大将军今天话太多了,有多又诚恳,所以这必然是给我挖的一个大坑。” 林叶:“万一是大功呢?” 须弥翩若:“万一才是大功,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的都是大坑,大将军是真当我傻啊。” 林叶瞥了他一眼。 他说:“那就帮我哥小忙吧。” 须弥翩若问:“多小?” 林叶道:“你不查王家的钱庄,就查查今日来这当铺里的所有生意人,谁家里有高手。” 须弥翩若一愣。 林叶道:“王家能利用这些生意人的,绝不仅仅是生意事,如果上阳宫各地分座的护教黑骑都是王家安排的,那么在歌陵城里一定藏着比护教黑骑更庞大也更厉害的队伍。” 须弥翩若点头:“有道理。” 林叶:“干不干?” 须弥翩若:“不干。” 林叶:“你是真没胆子啊。” 须弥翩若道:“不是真没胆子,是真没空。” 他朝着林叶抱了抱拳:“对不住了大将军,陛下派人来和我说,都护大将军林叶有辱朝廷体面,私自贩卖天子恩赏,本官奉陛下旨意,请大将军大理寺问问。” 林叶:“我凑?” 须弥翩若叹道:“我都说了,大将军你分给我银子我也不敢要这是歌陵啊,哪里轮的到大将军给别人挖坑呢。” 林叶问:“说吧,如果我不去大理寺,是什么下场。” 须弥翩若道:“陛下说,不去大理寺那就不是公事公办,大将军那涉案的银子也就不必进国库,不进国库能进哪儿呢?” 林叶:“” 须弥翩若道:“陛下说,不进国库就是私事,私事的话,陛下谢谢你愿意拿出九成来和陛下分享。” “九成!” 林叶眼睛都睁大了。 须弥翩若叹道:“黑是黑了点,可毕竟大将军还有一成呢。” 林叶转身就走,须弥翩若跟上去:“大将军去哪儿?” 林叶道:“刚才我说让林记当铺抽一成做佣金,我现在去甩个脸,看看能不能要回来” 【今天这两章也没有修改,心跳有些快,头晕,感觉颈椎也格外的难受。】 本站最新域名: 正文 第六百九十七章 序曲 天子的银子的卖了更多的银子,这银子归太子所有,有错吗? 当然没有,想有也不可能有,因为惹不起。 林叶这算是白忙活了一场,卖的银子都被天子抠走了,说给他留了一成,那一成林叶还给了当铺做佣金。 他确实是贪财,但他好歹还要点脸,毕竟是一品大员啊,怎么能那么出尔反尔。 虽然他确实想来着。 这个世上好像有一条不成文的定律,就是总是好人提防着坏人。 长辈们在教导后辈的时候,往往也都会用到这样一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可能就是寻常人家里,对于后辈要主动还是被动的教育中,最为主动的一句了。 这句话不是错的,但这句话却有些无奈。 因为防人之心最多是防,害人之心最少是害。 林记当铺的掌柜李词坐在书房里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就想到了这句话。 他已经五十几岁了,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和他孙子提到过这句话。 当时他也是那么严肃的和小孙子说出了害人之心不可有,可此时他心里却满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面前的桌子上是一沓银票,那是林叶给他的佣金,说实话,不少了。 他害怕的不是来自林叶的报复,因为他知道林叶干不出这种事来。 他害怕的是王家的报复,虽然林叶寄放在他铺子里的那两颗石头人头终究没有拍卖出去,可依着王家人那种霸道的性子,他拿了林叶的佣金,就说明他以后可能会为林叶做事。 他不知道王家对他的报复会在什么时候来,但他知道一定会来。 所以此时的他甚至想到了,要不然提前立下遗嘱,把该交代的事都交代一下。 他现在还觉得,林叶给了他一成的佣金是大气的表现,最起码没有恶意。 但若仔细想想大概就能明白,送他一成和送他一程其实意思区别不大。 林叶故意的。 他表现出对李词的善意,王家就会对李词表现出恶意。 况且,林记当铺的东家又不是李词,他只是个雇来的掌柜,若他真的是东家,好歹还有点分量。 也许王家的人在动手之前,还会有那么片刻的犹豫。 烫手的山芋啊银子真是好东西,荣华富贵四个字就是人间享受的极致,但荣华富贵这四个字的基础是四个字中的富。 夜深人静,李词坐在书房里思谋良久。 最终他决定把毕生的积蓄都交给儿子,让儿子带着一家人明日一早就离开歌陵。 那笔银子算不上特别多,加上林叶给的一成佣金之后,也够一家人找个小地方富贵一生了。 至于他自己 就坦然的留在歌陵城里,等着王家人对付他吧,他这样的身份地位,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人敲了敲门,声音不大,却把李词吓了一跳。 「谁!」 李词立刻问了一声,同时把那一沓银票抓起来揣进怀里。 「有贵客想请李先生见一面。」 外边说话的人,声音很陌生。 李词猜测着是王家的人找上门来了,许欣舒那个女人向来狠毒,他是知道的。 「太晚了,不管是什么贵客,还请恕罪,明日一早再来吧。」 李词把揣进怀里的银票又取出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想找个能藏好的地方。 什么是藏好的地方?就是他藏起来,那些想杀他的人找不到,但他的家 里人一找就能找到的地方。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把李词吓得哆嗦了一下,他抬头看过去,那原本插好的门没有任何阻挡住别人的能力。 三四个黑衣人迈步进来,为首的那个走到李词面前。 「李先生不想出去见也可以,那就在你这书房里聊一会儿。」 那人坐下来,似乎不急着对李词动手。 黑衣人道:「你知道我想问什么,自己如实说吧。」 李词摇头:「我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如果是想图财,我这里还有些」 话没说完,另一个黑衣人上前一脚踹在他小腹上,直接把话给踹的憋了回去。 李词跌倒在地,年纪本来就大了,这一脚又凶狠,他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那口气。 「何必呢?」 黑衣人道:「你如实说,那人有没有交代你什么,让你做些什么,你原原本本告诉我们,我们自然就走了。」 李词道:「你说的是谁?」 一个黑衣人上前又是一脚,这一脚踹在李词的面门上,一脚下去,李词嘴里就开始冒血了。 黑衣人道:「我都说了,何必呢。」 与此同时,在前边那排屋子的屋顶上,林叶和聂无羁俩人坐在屋脊上看着。 聂无羁问:「再等等?」 林叶嗯了一声:「让他们再打一会儿。」 聂无羁瞥了他一眼。 再打一会儿要不是他知道那些黑衣人不是林叶的人,他还真以为那是林叶的人。 聂无羁道:「那般年纪了,再打一会儿怕是要出事。」 林叶道:「他挨了三脚都没有说一句有用的话,你觉得他能出什么事?」 聂无羁心说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然后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有点道理,正常那个年纪的人挨三脚,大概已经快不行了吧。 聂无羁问:「你今夜拉着我出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林叶道:「陛下抠了我几万两银子。」 聂无羁:「那你来这做什么,你去宫里啊,冤有头债有主」 林叶侧头看向聂无羁,聂无羁一脸反正我又不去的表情。 就在这时候,那个打人的黑衣人看起来更急了,上去按住李词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林叶都有些看不懂了,这个李词挨了打,早就该说一句他什么都不知道了才对啊。 「有意思了。」 林叶拉了想要起身的聂无羁一把,聂无羁压低声音道:「再不过去真打死了。」 林叶摇头:「不会的再看会儿吧。」 那书房门开着,窗子也开着,黑衣人把李词从这屋打到那屋,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林叶忍不住撇了撇嘴,心说我居然还低估了一个小小的当铺掌柜。 那些黑衣人好一阵拳打脚踢之后,李词还是嘴硬的很,看的聂无羁都心疼起来,毕竟李词确实年纪不小了。 他心善,不忍心看着一个老人被这般羞辱折磨。 但林叶拉着他就是不肯让他过去救,他都有些生气。 足足又过了一刻之后,问话的那个黑衣人起身,一脚踩在李词的心口,俯身说了几句什么。 林叶和聂无羁毕竟离得远,没有听清楚。 那黑衣人踩着李词的胸口说道:「今夜的事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如果那林叶再来找你,不管交代你什么,你都照做就是,但必须提前告知我们,不然的话,你一家老小出什么事怪不得我们,都是你自己害的 。」 说完后带着手下人走了。 他们离开之后,李词挣扎着起身,看起来被打的确实不轻,踉踉跄跄的过去把屋门给关上了。 他回到书房那边,扶着桌子坐下来,片刻后就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这一幕,是真把聂无羁看的有些心疼。 「戏不错。」 林叶起身:「走吧。」 聂无羁:「走?」 他有些懵,这就走了? 按照剧本来说,此时不应该过去好好的安慰一下那个李词,然后从李词嘴里套出什么秘密吗? 其实按照剧本来说,应该是李词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们过去把李词救了才对。 那样的话,肯定比现在过去安慰几句要好的多。 但林叶失去兴趣了。 俩人就这么离开了林记当铺,不久之后就回到了林叶的住处。 林叶一进门,子奈就笑,回头看了看,里屋小姨和小禾姑娘正在把宵夜往桌子上放。 这个场景,多么的暖心。 聂无羁看的羡慕起来,特别羡慕。 他以前就听人说过,一个男人回家之后,有一个贤惠的女子把热乎乎的饭菜做好等着,那是最温暖的事情。 林叶这,有三个女人在等着,而且都很美。 子奈是那种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女孩子只要年轻就天下无敌的类型,可爱又不失性感。 谢云溪是那种成熟知性的美,这种美对男人来说永远都是难以抵挡的大杀器。 小禾姑娘是那种小家碧玉的美,浑身上下都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温柔气息。 这样三个女人,任何一个都能让男人为之癫狂。 可林叶整天守着这样三个女人,却好像还很单纯。 妈哒 聂无羁在心里骂了林叶一句,畜生,畜生不如! 「累不累?」 子奈拉着林叶的胳膊问,这一句话,就像是又给了聂无羁一刀。 聂无羁在心里又骂了林叶一声,比刚才还狠。 「不累,毕竟只是去看了个戏。」 林叶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天亮之后戏就正是开演了,刚才看的只是个序曲。」 聂无羁:「你的意思是,他们知道我们在看着,打李词只是打给我们看的?」 林叶点头:「不然呢。」 挨打的时候门和窗户都开着,被打的人被打成那样居然一声不吭。 看起来是真可怜,但谁教林叶是个变态,一个但凡有点感情的人,但凡对弱小之人有点同情的人,都不可能像他这么冷静的还分析一下。 如果只是聂无羁一个人去的话,当时聂无羁就已经过去教训那几个黑衣人了。 「吃宵夜。」 林叶笑着说道:「吃完了就睡觉,养好精神,看看明天这一场大戏好不好看。」 他坐下来:「一天能看两场戏,多好。」 聂无羁刚坐下来,林叶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还不走?」 聂无羁:「我凭什么走?」 林叶:「就凭天一亮,就到辛先生的即位大典,而你今夜作为他的亲信,有很多事要忙,你在这里吃一口饭,辛先生那边就多一分辛劳。」 聂无羁:「」 正文 第六百九十八章 这幼稚的反抗 这是一场无可挑剔的大典,为了这件事,一个实力如此强大的帝国准备了数年之久,又怎么可能会出什么纰漏。 这场典礼大气磅礴又精致细腻,不管是从场面上还是细节上,都称得上完美。 但是其中有一件事,让人觉得有些值得深思。 象征着掌教身份地位的绣金红袍,还有莲花宝印这两件东西,按理说是由上一代掌教传给新任掌教才对。 但这次,辛先生继承掌教之位,是天子为他披上了绣金红袍,递给他莲花宝印。 大玉帝位继承的规矩二百多年都没有变过,是由掌教真人为新君加冕九龙金冠。 现在,似乎颠倒过来,看着像是大玉天子为新一代掌教真人加冕的意思。 细心的人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就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在大玉,皇权确定了至高无上。 由上阳宫为天子加冕是惯例,要想把这个惯例废掉,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所以由辛先生先继承掌教真人之位,然后再继承天子位。 如此一来,辛先生将成为大玉立国以来,第一个不是由掌教真人完成加冕典礼的天子。 当今天子这一局是大谋,为大玉将来千秋万世而做的大谋。 过去的二十年来,天子的每一天都在为这个大谋而呕心沥血,到了今时今日,上阳宫被削弱已成定居,天子再也无需在乎,是不是由上阳加冕才能称之为正统继承。 看到这一幕的人,每个人心里都有些百感交集。 无论如何,是作为对手还是作为臣子,他们对天子都不得不生出敬畏之心。 二百多年的大玉,只有当今天子做到了这一点。 二十年来的奋斗,他先将权臣打压的抬不起头来,再将上阳宫从云端打落凡尘。 这样一位帝王,如果再给他二十年时间,他可能让皇权达到一个史无前例的高度。 连掌教真人都是天子选择的,皇权凌驾于任何人之上,真正得到了实现。 天子非但亲自主持了新任掌教真人的继位仪式,也用更隆重的方式主持了老掌教的退位仪式。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着无数百姓的面,天子朝着老掌教俯身行礼。 恍惚中,人们看到的不是一位帝王向他曾经的支柱告别,而是一位弟子在向他的恩师告别。 当年没有掌教真人打破陈规,坚定的站在天子身边,现在的大玉指不定是个什么残破景象。 在很多时候,天子都把掌教真人当父亲一样看待,当父亲一样尊重。 可是,这不代表天子就不会削弱上阳宫。 无情且正确,历来都是他做事的准则。 林叶坐在上宾台上,看着天子送走了老掌教,迎来了新掌教,心情说不出来的复杂。 他似乎看到了在不久的将来,这个被天子迎接来的新掌教,将会送别天子。 就像是今天天子送别老掌教一样,辛先生会送别天子。 天子将这个新老更迭的速度加快了,这就证明天子的身体确实已经撑不住多久了。 许多人都在怀疑老掌教的身子是不是出了问题,但却忽略了天子的身体。 所以,天子在骗人这种事上,也一样天下无敌。 如果不是他按部就班的到了透露自己要让位的想法,还是没有人去怀疑他的身体是不是不大好。 可到了这一步之后,天子似乎已经不在乎人们猜测不猜测了。 林叶的视线从天子身上挪开的时候,他在上阳宫的人群之中看到了陈微微。 已经身穿一身红袍,看起来是礼教神官级别。 此时此刻,林叶有些恍惚。 陈微微也成功了,也实现了他的梦想。 当年在云州城里的时候,那个自卑又自傲的少年,连做美梦都是小心翼翼的吧。 那个时候的陈微微,连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他会成为奉玉观的礼教神官。 想都不敢想,他会出现在掌教真人的即位大典上,还是站在人群高处中的一个。 林叶看到了陈微微脸上的喜悦,那是一种纯粹的骄傲感。 在完成了新老交替之后,作为新一代掌教真人,自然也要对上阳宫的人事做出调整。 身穿绣金红袍的辛言缺走上高台,站在那俯瞰着下边的万千百姓。 今日上阳宫奉玉观对歌陵百姓开放,这高台下边的广场上聚集至少四五万人。 而在奉玉观外边,大街上也一样人满为患,附近都被挤的水泄不通。 辛言缺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大声宣布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为了继承上阳宫历代掌教真人的遗志,为了让上阳宫更为纯粹,他作为新任掌教宣布,自此之后,凡上阳弟子不可入仕为官。 第二件事,辛言缺说,他经过数次向天子请示,终得天子同意,由兵部收回派驻在上阳宫各地的护教黑骑,自此之后,上阳宫也不再设护教队伍。 第三件事则是上阳宫的人事任命,这事比起前两件事来说,似乎就没那么大的影响了。 第一件事,相当狠,直接断了有些人曲线为官的路,先成为上阳弟子,再去做官,这样的操作在过去两百多年中比比皆是。 不仅如此,还断了上阳宫与朝廷官员之间的所有联络,自此之后,上阳宫就是一个纯粹的江湖宗门。 第二件事,去护教黑骑,这就是明明白白的在告诉天下人,上阳宫不再那么特殊了。 至于人事任命,是新老交替之际的必然。 辛言缺当众宣布出这些人事任命的时候,又一次让在场的众人吃了一惊。 因为,聂无羁并没有按照人们的推测,成为奉玉观观主。 因为自此之后,上阳宫奉玉观观主之位又掌教真人兼任,不再单独设立观主之位。 尚清讫和陆骏集两位大礼教神官,依然是大礼教身份,为了显示他们地位特殊,两人分别加了一个头衔。 尚清讫被任命为奉玉观执礼长老,陆骏集被任命为奉玉观执教长老。 聂无羁被任命为大礼教神官,但身上并无长老身份。 最让人吃惊的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无法理解的是陈微微也被任命为上阳宫大礼教神官。 当辛言缺宣布这件事的时候,林叶楞了一下,因为他刚才看到了陈微微身上那件礼教神官的锦袍。 显然,在这之前此事根本就没有定下来,这是辛先生临时起意。 林叶再次看向坐在高台上的天子,天子的脸色也明显变了变,显然连他都不知情。 辛言缺给出的理由是上阳北宗在冬泊所做的事,正是每一个上阳宫弟子该一生坚持的事,那就是济世救人。 因为有上阳北宗弟子奔波劳累,所以冬泊至少有百万以上的穷苦百姓得以活命。 让百万以上的人活下来,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功德。 在辛言缺宣布的时候,陈微微也吓着了,脸色都变得格外复杂,甚至因为过于震惊,嘴唇的颜色都变得有些发紫。 林叶看着站在高台上慷慨陈词的辛先生,隐隐约约的,他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辛先生还是那个当年能逃离上阳宫逃离歌陵城的辛先生,他还是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在抗争着命运对他的安排。 他反抗不了天子,反抗不了掌教,因为他要做掌教也要做天子。 但他不想就这么任人摆布,所以陈微微走运了,成了那个辛先生为了抗议自己命运被安排而选择的反击手段。 这是辛先生在百姓们面前宣布的事,所以天子也没办法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此事不行。 但林叶看得出来,天子那复杂脸色中的怒意和失望。 作为皇室成员,且是大玉的长公主,谢云溪坐的位置距离天子更近。 所以她看的也更清楚,当天子听到辛先生宣布陈微微为大礼教神官的时候,天子的手攥紧了座椅扶手。 也是在这一刻,万贵妃的手轻轻的放在了天子的手背上。 “小孩子总是会赌气,也不是什么大事。” 万贵妃在天子耳边轻声说道:“一个大礼教神官,而且还没有任何帮手,不会影响上阳宫的局面,大不了一会儿陛下嘱咐一声,让掌教给陈微微分派个闲散的事儿。” 天子低声说道:“朕气的不是他先斩后奏,朕气的是他竟然还如此幼稚,用这种事来告诉朕,他没那么听话” 万贵妃道:“可陛下想想,归根结底,他那脾气还不是和陛下很像?” 天子道:“朕不愿意任人摆布,但朕不会如此幼稚,如果他不是朕的弟弟,那他刚才做的事已经足够让他人头落地。” 是啊,同样是不愿意任人摆布,和天子这二十年来所做的事相比,辛先生这赌气似的做法,真的太幼稚了。 “陛下,不都是坏事。” 万贵妃继续劝道:“他身边也没几个年轻人陪着,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现在多了聂无羁和陈微微,也是他左膀右臂。” 她感觉的出来,天子的手变得很冷,所以她在害怕。 这些年来,每当天子动怒的时候,身子都会发冷,这正是他身体越来越差的表现。 天子总是会深呼吸来缓解自己的情绪,是万贵妃请求天子这样做的。 这个世上,没有谁比万贵妃更害怕失去天子。 “陛下陛下,调整一下,身子要紧。” 万贵妃几乎是贴着天子的耳朵说出这句话,天子知道她是在担心,也是在害怕。 于是天子再次深呼吸,一次一次的,长长的缓缓的。 万贵妃握着天子的手,也在将自己的修为之力化作温和的暖流注入进天子体内。 慢慢的,天子的手不在那么冰冷,万贵妃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幕,都被谢云溪看到了。 哪怕她没有看到,以她的聪明才智她也早就猜到了天子身体不好的事。 她只是没有想到,天子的身体已经差到了这个地步。 所以当她再看向那有些沾沾自喜的辛先生的时候,她眼神里多了几分讥讽和轻蔑。 谢云溪又看向林叶,她在林叶的脸上看到了担忧。 正文 第六百九十九章 一样的大谋 辛言缺以为天子会在大典结束之后就召他入宫解释,可他没想到,天子根本没有理会。 大典结束之后天子就与贵妃返回臻元宫,辛言缺像个明知道自己做错事,但就是故意想看看爹娘怎么教训自己的叛逆孩子一样,可等了许久,就是没等来爹娘的责骂。 在某个瞬间,他醒悟过来那是比生气更为严重的失望。 可辛言缺没有去想那么多,也没有去想那么久,最起码他表现出来的是这样。 他想留林叶在上阳宫里住一晚,和林叶聊一聊,但林叶也婉拒了他的好意告辞离去。 林叶不是因为看出来天子生气才不留在上阳宫,而是因为他还有要紧事。 比起听一个故意赌气的孩子诉说自己的委屈,林叶更想去搞钱。 他那几万两都要到手的银子被天子黑了,他得找地方把这银子补回来。 不出预料,林叶乘坐车马返回住处的半路上,那个叫李词的人就跑过来拦车了,直接跪在马车前边。 林叶此时都觉得有些无趣,可这戏该看还得看。 林叶在马车里问道:“你拦我车马做什么?” 李词哀求道:“请大将军让我上车说话,我有冤屈。” 林叶道:“你有冤屈该去歌陵府报官,我非歌陵官员,没办法帮你。” 说完后林叶就吩咐车马继续前行,李词就拦在车马前边不让走。 这一幕,引来百姓们围观。 显然李词就是故意为之,以百姓们来压林叶,试图让林叶准许他上车。 林叶倒也不在乎百姓们说什么,李词拦车,他下车,直接走了。 见他如此,李词又爬起来追了上去。 暗处,看着这一幕的许欣舒眉头微皱。 她有些没明白,为什么林叶不死。 李词去拦车,一是第二个计划的开始,二是看看林叶倒地有事没事。 林叶还真没事,走路带风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事的。 许欣舒看了片刻,随即离开,不久之后就回到了歌陵城外的石桥山庄。 作为观礼贵宾之一,王洛神也才刚刚回来。 院子里,独臂的花怜花看到王洛神之后问了一句:“没奏效?” 王洛神摇头:“没奏效。” 花怜花叹了口气:“看来那老家伙,确实把东西传给他了。” 按照王洛神的计划,他要除掉林叶又不能让王家沾惹是非,最好的场所就是上阳宫内,最好时间就是即位大典。 他的计划是在大典当日毒死林叶,如此一来,没有人会怀疑到王家头上。 之前林叶和上阳宫闹出来不愉快人尽皆知,林叶直接跑到奉玉观门外去要说法,连掌教真人亲自出面他都不给面子。 若林叶在上阳宫观礼的时候被毒死了,那热闹岂不是好看的很? 然而,花怜花亲自配置的毒药,无色无味,绝不可能被察觉,依然没有起到作用。 为了给林叶下毒,王洛神还动用了藏在奉玉观里的人,这个人甚至比大礼教神官向问臻藏的还深。 给林叶的茶里下毒,但不仅仅是给林叶。 这个计划,是想让歌陵城乃至于整个大玉,突然陷入混乱。 王洛神想在大典时候毒死天子,毒死林叶,毒死万贵妃,能毒死几个是几个。 但显然,花怜花亲自配置出来的无解之毒,还是被解了。 “我那师兄倾尽半生心血做了一本药经大概林叶用了这个吧。”花怜花道:“万贵妃可有察觉?” 王洛神摇头:“未见异动。” 花怜花道:“看来天子也料到了,有人会在大典的时候动手。” 就在这时候许欣舒急匆匆赶了回来,向王洛神报告说,林叶没有中毒。 天子的计划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每一件事天子都准备的很稳妥,每一步都走的很坚实。 王洛神知道,天子削弱了上阳宫之后,下一个目标就必然是王家。 不管他之前在天子面前做了多大的让步,诚心诚意的做出了什么承诺,都没有任何意义。 天子那样的人,历来无情。 “药经就那么多,这次为了救人林叶必然没少用。” 花怜花道:“所以公爷也无需担心,这次没有毒死林叶和天子,下一次他们必死无疑。” 王洛神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复杂,其中多数都是担忧。 天子那样的对手,不会给他的对手第二次出手的机会。 “一个都没毒死” 王洛神看向许欣舒:“想办法去联络一下,看看咱们在奉玉观的人,是不是下毒成功了。” 许欣舒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花怜花问道:“你是在怀疑,我安排的人,根本就没有把毒放进去?” 王洛神点头:“但愿是放了若是没能下毒,事情可能比我们预想的更坏。” 上阳宫。 辛言缺缓步走到老掌教面前,俯身道:“师父,人你要亲自问问吗?” 老掌教道:“你已是掌教,以后上阳宫里的事无需来问我,你自己做主就是。” 辛言缺道:“弟子永远是弟子,上阳宫内,师父永远都是掌教” 话没说完,老掌教就看了他一眼:“你在大典上自作主张的时候,应该没有想着我这个退下去的老家伙吧。” 辛言缺脸色一变,顿时就惶恐起来。 老掌教一摆手:“去吧,忙你的事去吧,我明日一早要去宫里住,陛下身体需要我,这里,已不再需要我了。” 辛言缺还想再说什么,老掌教却已经没有和他说下去的欲望。 辛言缺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在心中问了自己一句你害怕犯错吗? 片刻后,他便大步离开。 当年他离开上阳宫奉玉观的时候,是不想接受自己的命运被人安排,现在的他,依然如此。 不久之后,奉玉观大殿中,辛言缺迈步进门的那一刻,跪在地上的那个小道童肩膀好像微微颤了颤。 在这小道童身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聂无羁,一个是陈微微。 作为新任掌教的左膀右臂,这两人在辛言缺进来的时候就连忙俯身行礼。 他们是被辛言缺提拔起来的人,要时时刻刻的做出表率。 上阳宫已经进了一个新的时代,他们是维护新时代的人。 “掌教。” 两人同时行礼。 辛言缺嗯了一声,走到那小道童面前看了看。 这个小道童,是老掌教的贴身侍从,已经跟在老掌教身边四五年了。 “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辛言缺看着那小道童的眼睛说道:“师尊带你如何你自己清楚,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小道童名为净选,他抬起头看着辛言缺坦然说道:“我并未对真人下手,对其他人,我为何下不去手?” 辛言缺问道:“是何人安排你到我师尊身边做事的。” 净选看起来十四五岁年纪,可眼神里是他这个年纪所没有的老成。 “没有人可以安排我到掌教真人身边做事,如果真人自己不选我,我就算是神仙也到不了掌教真人身边。” 净选道:“不是我看不起你,是你到现在都没有明白,我之所以没成功,就是因为掌教真人选了我到他身边服侍。” 辛言缺微微一怔。 净选道:“真是上阳宫的悲哀,偏偏就得是你继承掌教之位。” 辛言缺此时才醒悟过来,师尊当初选了这个少年到身边服侍,是因为当时就看出来这少年不对劲。 今日大典,净选要在所有宾客的饮茶中下毒,包括天子和贵妃。 如果不是掌教真人提前就将他制住,他觉得以辛言缺的智慧,未必能阻挡的了。 辛言缺道:“看来你背后的人,为了今日之事已经谋划多年。” 净选撇嘴:“废话。” 他讥讽道:“你现在说这种话,是不是还觉得自己足够聪明?” 辛言缺道:“我现在还没有让人动手,只是因为你这几年对我师尊确实足够尽心,你该知道若我现在把你交给朝廷,你会是什么下场。” 净选笑了。 “不管你是把我交给朝廷,还是你让上阳宫里的人出手,我下场又有什么区别?” 他笑着说道:“上阳宫,掌教真人才是定海神针,没有他,今天你们都死了。” “朝廷里五品以上的官员死个七七八八,连天子和贵妃都会死,你不得不仓促继承帝位,但天子还没有对外认可你的身份,你这帝位继承的名不正言不顺。” 净选道:“这些话是不是你想听的?何须你用刑,想听我就告诉你。” 辛言缺的眼神里,已有杀意。 掌教真人早就察觉到了净选的不对劲,但一直都没有说破,只是想看看这净选到底要干什么,是想刺杀掌教,还是想谋更大的事。 掌教真人也早已将此事告诉了天子,天子听闻之后,片刻就猜到了那些人的目的。 能让大玉瞬间变天的机会可不多,最合适的当然是辛言缺的即位大典。 下毒,又是唯一合理的手段。 这事没有成功,所以显得波澜不惊,可这事足够凶险。 因为被安排在今日下毒的人,不只净选一人。 辛言缺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们始终觉得,今日大典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你们是否想过,这机会是陛下故意给你造出来的。” 净选叹道:“所以,我服真人,服天子,却不服你,因为你就是个被人安排好了一切的傀儡。” 辛言缺明显因为这句话而动了肝火,他猛的抬起手。 “掌教。” 陈微微连忙喊了一声:“掌教息怒,他就是故意在坏掌教心境,让掌教对陛下对真人心生怨恨。” 聂无羁听到这番话忍不住看了看陈微微,因为这个时候能迅速反应过来,足以让人敬佩。 陈微微急切道:“此人年纪虽小,但用心歹毒,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故意在让掌教心中不满,进而” 话没说完,辛言缺就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不必多说。” 陈微微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净选却在此时笑起来:“看吧,连你提拔起来的一个出身卑微的家伙,都比你聪明,你又算个什么?算个被人小心翼翼养大了的,但实在是不成器的孩子?” 说完这句话,净选哈哈大笑起来。 正文 第七百章 何为大谋 “送我去见天子,我就会说出你们想知道的幕后主使。” 小道童净选一脸平静的说出这句话,似乎根本就无惧死亡。 他说:“其实你们也知道谁是幕后主使,但你们不是需要证据么?” 他说:“把我送到天子面前,我便会成为证据,如果你们敢的话。” 说到这,他居然坐下来,看起来像是有些疲劳。 他被聂无羁和陈微微这两大高手一左一右的镇着,但却镇不住他的气势。 “你们不敢直接杀了我,哪怕对我用刑也是小心翼翼,这就是你们这些人做事难以避免的掣肘,你们解决不了,不如让我去见天子。” 陈微微听到这看向辛言缺劝道:“其实他说的有道理,这个人还是送出去的好,我把他武艺废掉,送去见天子。” 辛言缺又看向聂无羁,聂无羁沉思片刻后也点了点头:“就算不交给天子,也该交给朝廷。” 辛言缺嗯了一声:“那就先废了他修为,然后请示天子如何处置。” 陈微微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十四五岁年纪的少年,眼神里有些淡淡的钦佩。 与此同时,石桥山庄。 王洛神坐在台阶上抬头看着天空上的明月,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从未如此紧张过。 天子这二十年来的大谋,步步紧逼,让包括王家在内的所有勋贵旧族每一天都如履薄冰。 前些年勋贵旧族有多强势有多张扬,这些年就有多狼狈有多可怜。 如果不能阻止天子,那么将来只能会更狼狈更可怜。 所以,他们为了应对天子的大谋而准备的大谋,其实就在今日。 天子不是没有破绽,他要按部就班的退位,就必然会露出破绽。 这破绽就是天子早就计划好的一步一步,每一步都会让人看的明明白白。 新任掌教真人的即位大典,这是很重要的一步,天子为了走稳这一步,在很多年前就开始铺垫开始渲染。 既然如此,作为天子的对手,王洛神又怎么可能不为这一天的到来做准备? 毒,是手段之一。 为了这次在即位大典上下毒能够顺利,他物色到了两个人,这两个人缺一不可。 一个是花怜花,这世上没有人比花怜花更懂得如何用毒。 一个,就是净选。 “当初想到这个计划的还是林儿。” 王洛神自言自语了一声。 站在他身后的许欣舒点了点头,却没有出声回应,因为她知道公爷此时不需要有人回应他什么,公爷只是在感慨。 为了和天子对抗,筹谋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下毒? “林儿当时说过,天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对抗我们,天子太强,逐渐的把局面变成了我们对抗他” 王洛神的视线从天空中收回来,转头看向不远处。 那里摆着两颗人头,石头人头,是从林记当铺里才取回来的石头人头。 这两颗人头依然还是按照王风林模样雕刻出来的,雕刻的刀法稍显粗糙,可偏偏就是那么的像,形神兼备。 “公爷。” 就在这时候,有手下人急匆匆的赶回来,到王洛神面前后俯身说道:“咱们的眼线回报,说上阳宫里已经派人往臻元宫去请示了。” 王洛神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顺便让那报信的人退下去。 “林儿当初想到这个计策的时候还说过,为了准备这个计划会死很多人,也许他自己也会死在这场抗争之中,那时候我还对他说,你是我的儿子,是王家的长子长孙,王家的力量会护佑着你。” 王洛神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那时候,我还是那么自信,觉得以我的能力,以王家的底蕴,保护好林儿和山儿,又怎么可能会出意外呢?” “可是那时候林儿就说,想要成功,所有看起来最有效的手段其实都没有意义。” “因为天子足够强大,足够聪明,这个世上的阴谋诡计没有一样能骗的了他,因为天子本就是这世上最大的阴谋家。” “林儿还说,要想成功,那么一定是在最不起眼之处,而为了掩护这最不起眼之处,他都可以付出生命。” 王洛神再次吐出一口气,这一声叹息中是一位父亲对孩子的思念。 “天子谋划了二十年的大谋,我们都看的清清楚楚,从最初就知道他这大谋的最终目标是什么。” “而我们这些年来的大谋,看起来死了那么多人,暴露了那么多东西,让对手一次一次的得逞,只是为了掩护那最不起眼的东西。” 他看着自己儿子的石头人头,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这本就没有什么正义和邪恶之分,也没有谁对谁错,只是谁赢了谁得利而已。” “我自诩一声靠谋略服人,可到了现在我才知道,我只有谋略但无胆魄,还不及林儿。” 许欣舒听到这,也跟着落泪。 她蹲下来,声音沙哑的说道:“我们一定会成功的,我们已经快要成功了。” 王洛神嗯了一声,他抬起头再次看向天上的明月。 “皇权多么让人痴迷的东西,又是多么至高无上的东西,我们曾经却把皇权踩在脚下。” 他闭上眼睛:“也还会踩在脚下。” 半个时辰后,臻元宫。 天子没有在御书房见那个原本就很不起眼的小道童,他似乎是有意要彰显天子的威严,所以破天荒的选择在大殿里见一见这个小角色。 或许从他想见这个小角色的那一刻起,他其实就明白这个小角色绝对不是个小角色。 一阵锁链拖地的声音传来,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这声音就显得更为刺耳。 在大内侍卫的看守之下,小道童净选缓步走了进来。 他抬起头看向那高台之上,那里就是象征着大玉最高地位的皇权宝座。 古秀今清了清嗓子后吩咐道:“把人带到五丈之地。” 大内侍卫退了净选一把,净选却只是轻蔑一笑。 他走到那个给他指定出来的位置,像是走累了,一点儿都不客气的席地而坐。 古秀今一怒,刚要说话,天子却微微摇头。 天子问:“掌教的即位大典只是个人人都能看到的幌子,目的就是为了让你见到朕,对不对?” 净选挑了挑大拇指:“陛下不愧是陛下,很早之前就有人告诉过我,没有什么能瞒得住陛下的眼睛,除非是在陛下看不到的地方,可是陛下又站的那么那么高,你看不到的地方确实不多。” 天子问:“如此说来,你就是朕站在高处也看不到的地方?” 净选点了点头:“算是,不然的话,也不可能是我。” 天子道:“朕现在确实有些好奇,他们费尽心思的让你见到朕是为什么,你身上又是有什么手段能让朕输给他们?” 净选摇头道:“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击败陛下,我身上也没有什么能击败陛下的武器。” “陛下刚才说的没错,在即位大典上给所有人下毒,这是一场赌局,赌赢了,那自然欢喜,赌输了也没关系,因为我能到陛下面前,就是第二场赌局的开始。”他看向天子:“这第二场赌局不是论输赢,而是求证。” 天子问:“求证什么?” 净选道:“求证我刚才说的话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击败陛下。” 天子又问:“如果求证得出的结果是你想要的,你又收获到了什么?” 净选道:“求证出来的结果是我想到的,那就证明这个世上能击败陛下的只有” 他抬起手指了指天子:“陛下你自己。” 天子微微皱眉。 净选继续说道:“陛下的大谋用了二十年时间,每一步都走的那么坚实,除了当年第一步的装疯卖傻之外,剩下的每一步其实你都让你的对手看到了,即便如此,没有人能破解,没有人能抵抗。” 天子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 净选道:“你太可怕了,每一步都让人感到绝望,我虽然年少,可我也能想象的出来,拓跋烈在临死的时候,对陛下应该依然满是敬畏,也满心绝望。” “为了对抗陛下,这么多年来,他们一步一步的退让,又在退让中求存,可陛下还是步步紧逼。” 天子道:“这些话是你自己想到的,还是有人一字一句教你的?” 净选道:“当然是有人教我的,这几年来一直都有人教我,毕竟我是他们选出来的要和陛下聊一聊这二十年的人。” 天子问:“以你的年纪能在朕面前如此坦然,朕在你脸上也没有看到一丝畏惧,朕很好奇,他们从何处选了你来?” 天子起身准备走下去好好看看这个少年,但被古秀今挡了一下。 天子推开古秀今的手,迈步走下高台。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个世上只有一种事可以让少年之心变得坚定,可以让少年之行变得无畏,是为仇恨。” 他走到距离净选不远处,低头看着这个坚定且无畏的少年。 “你恨朕。” 净选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那双之前毫无波澜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变化。 那,确实是,仇恨。 他说:“我当然恨你啊,不然的话,我怎么会连天子都不怕?” 天子道:“朕这二十年来杀人无数,虽然没有一人是朕亲手所杀,可死的每一个,血债都可以算在朕头上。” “选一个恨朕的人,想尽办法的见到朕,说一些话来刺激朕,无非是想以此来让朕的身子更加不好” 天子脸色平静,语气更为平静。 他说:“想气死朕?这就是你们最终的手段?你们确实无法击败朕,所以想利用朕这不好的身子来击败朕?” 净选的眼神里,出现了真正的敬佩。 “陛下就是陛下,连这一层都能想到,果然没人能骗的了你。” 他点了点头:“没错,就是想利用陛下那已如强弩之末的身子,气死陛下。” 天子笑起来:“真是让朕失望了。” 净选道:“陛下应该也不会那么失望,毕竟我确实是最合适的人。” 天子问:“有多合适?” 净选抬着头看着天子的眼睛回答道:“最合适,毕竟这天下姓谢的不多了,姓谢的男人更不多了,姓谢的男孩子能活到我这个年纪的,是不是可能只有我一个?” 他说完这句话,忍不住笑起来:“陛下啊,算算看,我该叫你一声叔父呢,你看你的对手也没有那么不堪,最起码,他们是不是很会选人?” 天子的脸色骤然一变。 紧跟在陛下身边的古秀今,脸色也跟着大变。 正文 第七百零一章 没有谁是对的 当古秀今听到净选说出那句我该叫你一声叔父的时候,脸色大变。 古秀今立刻上前拉了天子一把:“陛下,不可再听此人胡言乱语,把此人交由大理寺查办就是。” 净选却哈哈大笑起来。 “果然还是怕这个?” 他狞笑道:“你的好弟弟旭王谢拂元怎么被陛下害死的,陛下应该还没忘呢吧。” “你的兄弟都是你害死的,但你应该不觉得心里有愧,偏偏是谢拂元这个人,你总该心里有点愧疚吧?” “他可是被你骗的最恨的那个,你说其他兄弟可能有害你之心,让他去帮忙打探消息。” “谢拂元还真以为陛下待他不一样,只拿他一个人当亲兄弟看,所以为陛下办事的时候,那可真是不遗余力。” 净选越说语速越看,声音也越是沙哑。 “你想把你的亲兄弟赶尽杀绝,可其中数人并无反心,只想自保其身。” “你就让谢拂元故意去接近他们,假意与他们推心置腹,实在是找不到要谋反的罪证,你就指使谢拂元去栽赃。” “来自亲兄弟的指证,谁又能怀疑是假的?至少有两个弟弟就是被陛下和谢拂元这样害死的。” 净选大声喊道:“谢拂元是我父亲,但我也觉得他死的活该,他被你砍了脑袋那是他罪有应得!” “他帮你栽赃陷害其他兄弟,还带着御凌卫的人去抄家灭门,他办那些事的时候可神奇的很呢!” 天子此时的脸色已经白的吓人,他想吩咐人把净选拖出去,可是一口气憋在胸口里,竟是连话都说不出。 古秀今看出来不对劲,立刻喊了一声:“把他拖出去!” 那几名大内侍卫立刻上前,架起来净选就往外拖。 净选嘶吼道:“我是谢拂元的儿子,当年侥幸逃脱,我没死,我还亲眼看着我到底母亲和姐姐,被你那御凌卫的手下凌辱折磨!我活下来就是等着今日告诉你一声!” “天子啊!” 净选声嘶力竭的喊道:“你一定不得好死,到了九泉之下,你且看看那些兄弟姐妹谢家那么多人,在等着你呢!” 人都被拖出大殿了,声音还在往大殿里边钻。 “你真是个好皇帝啊,指使你的走狗去凌辱你的弟妹,你的侄女,指使你的走狗屠杀你的兄弟,你的侄儿,我替谢家的列祖列宗谢谢你啦,大玉天子!” 天子身子摇晃了几下,只是因为被古秀今扶着才没能倒下去。 大殿外边,传来了净选最后一声嘶吼。 “我诅咒你的孩子,也如你害死的那些侄女侄儿一样,女子被凌辱,男子被凌迟!” 古秀今扶着天子往回走:“陛下息怒,此人必不是真的,只是故意来激怒陛下的。” 天子嗯了一声:“朕知道,朕不生气朕不怕” 古秀今连忙道:“陛下,深呼吸,贵妃娘娘说过的,若陛下心情不好就大口呼吸。” 天子立刻就深呼吸起来。 “朕明白,朕知道哇” 随着哇的一声,天子吐出来一口血。 这一口血那么鲜红,喷在了古秀今身上脸上,让古秀今那张脸看起来更为惨白。 “传太医传太医!” “去请老掌教来臻元宫,快!派人去请老掌教!” “去请贵妃娘娘,马上就去请贵妃娘娘过来。” 古秀今的嗓音沙哑了,好像裂开了一样。 与此同时,石桥山庄。 王洛神还是坐在那个台阶上,还是在抬头看着那云层下忽隐忽现的月亮。 花怜花已经走了,按照计划,花怜花还有其他事要去做。 许欣舒坐在王洛神身边,已经许久没有说话。 “你是什么身份,我从未瞒着你。” 王洛神道:“当初把你们姐弟俩救下来的时候,我确实有私心,只是想利用你们姐弟俩报复天子。” “但后来,我也确实拿你当闺女一样看待,对外宣称你是我的外甥女儿,实际上,在我心中你早就已经是王家人了。” 许欣舒坐在那,低着头,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 王洛神道:“净选自愿去做这件大事,他还是个孩子我问过他怕不怕,他说不怕,他说真要说怕,也该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天子怕。” 许欣舒嗯了一声。 良久后,她声音很轻的说道:“若我是男儿,我就替净选去。” 王洛神道:“你好好活着。”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我们没有人可以斗赢天子,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确切的说,是从他将权力重新拿回去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们永远都不会赢。” “净选这次能见到天子,能说出那些他早就想说的话,对我们来说就是赢了。” “我们唯一能做的,其实只是狠狠的在天子那颗看起来无情的心上插一刀,用你们谢家人的血做刀来插这一刀。” 王洛神的视线迷离,他看着月亮,可眼神里并没有月亮。 “我们在皇权面前,卑微到就连这力量最大的一击,也只是寄希望于天子的心里有伤疤。” 许欣舒问:“他心里真的会有伤疤吗?他真的会有于心不忍的时候吗?如果有,这么多年来,谢家死在他手里的人为什么那么多?” 王洛神道:“他只是无情,不是真的无敌。” 许欣舒道:“他无情,就该死。” 王洛神缓缓说道:“其实,作为天子,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我可能也会那么选择,但,区别就在于,我可能下不去手。” 这句话像是刀子一样,深深的刺进了许欣舒的心口里。 “公爷下不去手,可他下得去手,面对着他的兄弟姐妹,他比那些刽子手还要狠。” “他不狠不行,他如果不狠,就会如同他的父亲,如同上一代,上上一代的大玉天子一样,憋屈的活着或者憋屈的死去。” 王洛神道:“这些话我对你说过,我也从不避讳这样的矛盾和对立,不只是大玉才有。” “大玉之外的那些小国也会有,你看看冬泊和孤竹内斗成了什么样?就算是那号称天下第一的娄樊,也一样在内斗。” “只要是有国家建立,皇帝和权臣之间就永远都不可能没有矛盾” “站在皇帝的位子说,皇帝没做错,站在我们的位子说,我们也没做错。” 王洛神看向许欣舒:“甚至,站在不同的位置,我们彼此之间都无法真正的共情,哪怕我们都恨天子。” 王洛神道:“这一仗我们赢不了,所有的反抗都只是想着不要输的太惨。” “如果侥幸这一仗起到了作用,就连老掌教和万贵妃都不能再为天子续命,那是臻天对我们的各家的眷顾。”他看向许欣舒:“你会后悔吗?站在我们这边做事,针对的是你们谢家的人。” 许欣舒摇头:“我早就已经不是谢家的人了,谢家也没把我当人。” 王洛神叹了口气。 许欣舒也抬起头看向天上的月亮,她不喜欢云遮住月,她希望看到光明。 公爷说的对,这种事哪有什么谁对谁错呢?只是站在的位子不同罢了。 对于大玉来说,天子是一位好皇帝,对于谢家来说,天子是一个好子孙。 哪怕谢家被天子杀了那么多人,可如果站在天下江山的位置来看,天子就是谢家近百年来的最好的传人。 “我们会赢的,一定会赢的。” 许欣舒自言自语了一声。 她抬头看着天空,看着那一朵她不喜欢的云又一次遮住了月。 在臻元宫里,万贵妃抬起头做祈祷的时候,与许欣舒看到的是同一片云,那云遮住的是同一个月。 两个人都在祈祷。 许欣舒在祈祷这大玉至高无上的天子,你可早点死。 万贵妃在祈祷,祈祷臻天再给天子一次机会,让他多活一阵子。 没有人比万贵妃更清楚,天子其实没有外人看来的那么无敌。 总是会有人说天子无情且正确,因为无情所以有一颗谁也影响不了的心,因为正确所以有一种谁也战胜不了的信念。 可天子也是个人。 他每一次的正确之后,他的心都要饱受折磨,他不是无情,他只是比绝大部分人更能控制自己的感情。 当他看到他的弟弟被权臣拉拢,一点点的走到他对立的那一面,他真的不想挽回? 当他看到他的晚辈孩子们被他亲手送上刑场,他真的只有满心的欢喜? 天子的身子那么不好,和他自己内心饱受折磨其实关系巨大啊。 要想做一个无情的人,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此时此刻的万贵妃站在门外,抬头看着月亮,除了祈祷之外她也无能为力。 老掌教急匆匆的赶来了,此时正在屋子里为陛下诊治。 可这一次,天子心里被他自己小心翼翼藏起来的伤疤,确实被撕开了。 天子这次也没能料到,他的对手所计划了那么久的大谋,竟然会是这样一招。 还是在这同一时间,上阳宫,奉玉观。 奉玉观内,陈微微听到门口有轻微响动,他立刻起身。 门外的人压低声音说道:“不必出门来,也不必知道我是谁。” 陈微微随即应了一声。 那人在门外说道:“公爷对你做的事很满意,虽然你只是说了一句话,可这句话说对了时候,也让公爷知道你没有背叛他。” 陈微微走到门口压低声音回答道:“我得王公子恩惠才能来奉玉观,自然会为王家效力,况且,只是一句话而已,力所能及。” 在那个时候,他只说了一句确实应该把这个人送去见陛下。 但这句话,于不经意之间,影响了辛言缺的判断。 “以后我们会见面的,公爷让我告诉你,以后王家会倾尽全力,协助你在上阳宫中走的更高。” 那人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走了,他刚才那轻微的响动,显然也只是故意让陈微微察觉,因为他走的时候可是无声无息。 陈微微回到位置坐下来,深吸一口气,然后咧开嘴笑了。 正文 第七百零二章 你发个誓吧 第二天,天子未能临朝。 古秀今到了朝堂,对朝臣们说陛下昨夜和老掌教彻夜长谈,酒醉未醒,所以今日早朝就不来了。 那些不了解高层面事情的官员肯定不会怀疑,因为昨天确实是极特殊的一天。 而且,天子又不是第一次不来早朝了,这本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他能在孤竹一住就小一年,也能在云州住上半年多的时间,连歌陵都不回。 所以偶尔一天不来上朝,多数人不会胡思乱想。 可是,当王洛神听闻天子没来早朝之后,他真的是忍不住激动了。 他的长子王风林死了,次子王火山死了,他要报仇,找林叶报仇他会满意? 他的仇人从来就只有那么一个啊,天子不死,他寝食难安。 天子到底怎么样了,这就成了王洛神必须尽快打听清楚的第一要务。 天子其实看起来还好,最起码林叶第一眼看到天子的时候,没看出来天子比之前虚弱。 古秀今宣布今日天子不早朝之后,就传旨让林叶到御书房,陛下要召见。 林叶跟着古秀今来的半路上,古秀今就稍稍和林叶透露了一些天子身体不适的消息。 古秀今当然也不敢明说,只是让林叶有个心理准备。 昨夜里天子见了那个叫净选的小道童,林叶还不知道此事,古秀今也没说,所以林叶在听闻天子略有不适的时候,也没怎么在意。 天子身子本来就不大好,这是林叶已经猜到的事。 若真的是和老掌教长谈了一夜,那身体虚弱一些也是常理之内的事。 人到了一定年纪,别说身体还不好,就算是身体不错的人,熬一夜想缓过来没有个三五日都难。 尤其是男人,过了四十岁之后再熬个大夜,第二天第三天怕都是要浑浑噩噩。 就算是白天能抽空补个觉,也解不了乏。 天子斜靠在榻上,肩膀上披着件衣服,手里还拿着一份奏折。 不上朝,他也没有纯纯粹粹的休息。 林叶俯身行礼后,天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朝着旁边示意了一下。 “坐下说话。” 林叶再次行礼致谢,然后就到旁边坐下来安安静静的等着。 天子看完了手里的奏折,用朱笔做了批示后,放下手里的东西后,抬起手揉着两边的太阳穴。 林叶道:“陛下是昨夜里熬的太晚了,又没休息,所以头疼?” 天子道:“是有些头昏昏沉沉,昨夜里掌教真人还为朕推拿活血,只舒服了一阵儿,这会儿又有些别扭。” 林叶试探着问道:“臣试试?” 天子看了他一眼,然后点头:“那就试试。” 他在榻上转过身背对着林叶,林叶走过去扶着天子的肩膀:“躺下来更好些。” 林叶对穴位太熟悉了,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个人比他更知道如何靠按摩穴位来缓解不适。 在林叶开始为天子按摩的那一刻,林叶的心里忽然震了一下。 他察觉到了天子身体的异样,也在察觉到这异样的瞬间,就明白过来天子今日召见他是什么意思。 他刚才试探着说他可以试试为天子按摩,天子准许难道天子就不怕他趁机察觉什么? 天子准许,就是因为天子今日召见林叶想说的事,恰恰就是关于他身体的事。 “手劲儿再小一些,朕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强壮。” 天子的话,把林叶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吓着了?” 天子问了一声。 林叶点头,如实回答:“是有些吓着了,陛下还是得多调理,多” 天子打断了他话:“做臣子的,自作主张探查帝王的身体,只这一条便可定你死罪了。” 林叶手上一停,他想起身告罪。 天子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睁开眼看了看林叶:“动你的,你这手法比掌教真人还要好些,难得。” 天子感受着身体上痛苦的缓解,不由自主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就凭你这手法,回头再净了身,让你进宫来替换了小古怎么样?” 林叶:“臣不大乐意。” 天子忍不住笑了笑。 “猜到今天朕叫你来,是想让你知道什么了?” “臣,猜到了些。” 天子嗯了一声:“朕知道你聪明,满朝文武比你聪明的,大概也就一个宁未末。” 林叶道:“臣,不大服气。” 天子又被他逗笑了。 “既然你猜到了,朕有些话也就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了。” 天子闭着眼睛,似乎很享受林叶这和掌教真人完全不同的推拿手法。 “朕以前一直都觉得,朕已可坦然面对自己身子不大好的事。” 天子语气平和的说话,似乎不是在和一个臣子聊天,而是在和一个晚辈聊天。 “可是,不能在人间坦然承认,那就不是真的坦然面对。” 天子道:“今日在你面前把话说的这么明白,才是朕第一次觉得真正坦然面对了。” 林叶想些什么,可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儿。 天子似乎又感受到了林叶的想法,所以笑了笑道:“今日你不必那么费尽心思的想着怎么应承朕,你听着就好。” 林叶连忙应了一声,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朕这身子,从十几年前就不好了,那时候最先知道的是掌教真人,第二个知道的就是刘疾弓。” 林叶听到这话心里一怔。 他忽然间想到一件事,大将军刘疾弓会不会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会在北疆惨死? 再想想,又不大可能,因为那个时候天子正是想用刘疾弓牵制拓跋烈。 那时候最盼着刘疾弓死的是勋贵旧族,是拓跋烈,是那些害怕天子的人。 天子继续说道:“那时候朕很害怕,想着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去做,怎么身子就不成了呢?” “是掌教真人这十几年来一直都在为朕调理,朕这身子也算争气,挺了过来。” “可是啊,朕也知道,该来的总是会来,就算是掌教真人也阻止不了。”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林叶,似乎是想看看林叶脸上是什么表情。 “昨夜里,掌教真人为朕看过,他说朕的大限之期可能也不会太远了。” 林叶手上的动作一停。 天子笑了笑道:“又吓着了?” 林叶嗯了一声。 天子道:“人这一生,若能对生死豁达,那才是真的超脱,可惜了,朕到现在也没豁达。” “但朕不得不做些豁达的准备所以你现在也就明白,为什么朕会选择在不久之后退位。” 林叶又嗯了一声。 “朕今日找你来,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朕的计划,可能要比之前定好的还要提前些。” “朕答应过贵妃,要陪着她去好好看看这中原天下,朕这十几年来,已经想到了无数个地方,且一一记了下来。” 林叶道:“臣愿意保护陛下。” 天子撇嘴:“呸。”他说:“你这可不是真心话。” 林叶道:“臣这句话,是真心话。” 天子又笑了,很释然的笑。 “朕信了,不管是不是真心话,朕都信了,所以朕很开心。” 天子说:“如果朕的计划提前,那么许多事就变得仓促起来,包括朕在筹备的新君即位。” 林叶问:“陛下是有什么事要交代臣去办?” 天子道:“你要办的事太多了,你又足够聪明,所以不需要朕一一交代。” 他再次睁开眼睛看向林叶,说话的语气也变得重了几分。 “朕需要你记住一句话。” “请陛下吩咐。” “朕想让你记住,朕用你,是为了言缺他将来可以用你,所以不管言缺他让你做什么,你都必须遵从。” 林叶答应了。 “臣,遵旨。” 天子像是松了口气。 “朕知道他不是个合格的皇帝,这么仓促就把大玉交给他,朕心里也不踏实。” “可是好在朕在离开朝堂之前,物色到了你,物色到了宁未末,物色到了一大批忠心耿耿的臣子。” 天子闭上眼睛:“专心些,不能因为听着朕说话,你连手上的动作都变得敷衍起来。” 林叶立刻答应了一声。 天子继续说道:“朕在歌陵城再养几日,等身子好些了就会启程,朕得让你明白,如果言缺他即位的时候遇到什么事” 林叶不等天子说完就接了这句话,他说:“臣拼死也会护着辛先生顺利即位,谁也挡不住。” 天子道:“没人挡得住,但他们会想着,言缺不如朕,他们就可以放肆起来。” 林叶道:“臣手里有刀。” 天子道:“所以朕刚才才会让你记住那句话不管言缺他让你做什么,你都只管去做。” 林叶再次答应了,可隐隐约约的,觉得天子这句话好像另有深意。 天子道:“你手里有兵,朕前阵子还下旨让宁涉海带兵回了冬泊,让洪武定带兵往云州靠一靠,就是想着,将来你若带兵从云州到歌陵来,你身后不能没有人。” 林叶问:“洪武定可信?” 若是以往,他绝对不可能在天子面前,如此直截了当的问出来这句话。 天子道:“他不可信,所以朕才调他往云州靠,他靠近云州,他身后是须弥惊鸿,一侧是宁涉海,一侧是宁海棠。” 林叶懂了。 天子道:“朕离开歌陵之后,也许会突然间就没了音讯,所以言缺即位之后也会面临许多很突然的事,比如有人质疑朕的传位诏书,质疑他的身份。” 林叶又重复了一遍:“臣手里有刀。” 天子满意了。 “朕其实不太愿意说这些话,就像是托孤一样的不吉利。” 天子笑了笑,看起来这笑容才是真的一个已经对生死都豁达了的人才有的笑容。 “宁未末是治世之臣,太平盛世离不开他那样的人,而你是镇国之将,稍有混乱都离不开你这样的人。” 天子道:“朕从来都不相信誓言,但今日朕想听你发个誓。” 林叶起身肃立:“臣今日对陛下发誓” 天子道:“等一下,朕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林叶道:“臣遵旨。” 天子道:“你发誓,将来不管言缺他让你做什么,你都必须去做。” 这是第三遍。 一句话说三遍,必有深意。 正文 第七百零三章 你害怕过吗 林叶来歌陵之前也没有想到,这次能遇到如此巨大的变故。 他以为歌陵不管发生什么,必然都在天子的掌握之中。 自从天子真正手握权利开始,他便没有对手,所有的对抗都不是在一个层面。 所以林叶甚至感觉到了,若那些人真的能借此机会让天子病重加剧,那这赢的也有几分悲壮。 天下是个棋盘,那么大一个棋盘之中,他们与天子在不同的地方交手,却只能在这里赢上这么一手 而为了赢这一手,他们失去的确实也足够多了。 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天子早点死,早点让辛言缺即位,如此一来他们也就不至于连一点还手的余力都没有了。 就王家而言,什么北木,什么南桥,在皇权面前都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游戏。 他们没办法用沉淀了数百年的底蕴去对抗天子,但他们可以用这数百年的底蕴来对抗辛言缺。 在当今天子之前,哪一代天子不是被他们左右?哪一代天子不是绣花枕头? 皇权在他们的衬托和掩饰下,看起来依然那么美,也只是看起来罢了。 林叶不知道此时面对有托孤之意的天子自己该说些什么,又或者就该这样一直沉默着。 天子看起来倒是没有那么悲伤,他也许真的做到了对生死都已豁达。 也可能只是让林叶觉得他已豁达,他不想让林叶觉得他一样是悲壮的人。 “朕说了这么多,你却始终没有开口,朕刚才确实说过你只需听着即可,可你好歹也得说几句什么吧,哪怕只是祝福一下朕即将要启程的天下之旅。” 林叶听到这句话,心里就出乎他预料的疼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不会对这种事有多大的反应,毕竟他习惯了送别,毕竟他对天子也说不上有多不舍的感情。 因为林叶很清楚天子这样性格的人,现在当着他的面像是托孤一样的表达信任,也会在别人面前像是托孤一样的交代着,将来怎么除掉林叶这个朝廷的心腹大患。 他们两个是那么相似的人,所以才能共通,才能轻而易举的想到对方会如何安排,轻而易举的猜到对方真正的想法。 “臣,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叶的回答很真诚,就是他此时的状态。 天子嗯了一声,也相信这就是林叶此时的状态。 “朕的话对你来说确实会有很大触动,会让你害怕,也会让你担忧。” 天子起身:“扶朕起来。” 林叶连忙伸手,扶着天子从榻上坐了起来。 天子指了指:“去把衣服拿过来,朕想出去走走。” 林叶把衣服给天子穿好,现在是九月,天气依然还热着,可天子却需要穿上秋装了。 “走吧,朕与你边走边聊。” 天子迈步出门,古秀今连忙跟了上去,比林叶的脚步稍稍快了些。 这个世上真正在乎天子的人可能只有两个,一个是万贵妃一个是古秀今。 至于辛先生 林叶忍不住想着,若辛先生真的那么在乎天子的话,也不会在大典上自作主张的提拔陈微微。 不管怎么看,辛先生都是一个将反抗看的比其他方面都要重一些的人。 地主家的儿子或许大概都差不多。 出了门之后,天子好像是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把御书房外边的景色看了看。 他在这座臻元宫里已有二十年,却从没有时间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看这里。 “这宫里,还真是漂亮。” 天子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迈步向前。 天子走到一处停下来,指了指那边:“从这过去,就是朕母后当初住的地方。” 林叶应承了一声。 天子道:“朕跟着先帝来歌陵的时候也不算太小了,比你现在的年纪还要大些。” “可是朕就好像一只被吓到了的小白兔,只敢找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顾头不顾腚的藏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母后那边。” 天子问林叶:“你孤身一人闯荡江湖的时候,有过害怕吗?想过藏起来吗?” 林叶摇头:“臣没有。” 天子又问:“从没有过?” 林叶道:“在家里的时候经常会想藏起来,尤其是听到婆婆痛苦呻吟的时候,婆婆走了之后,臣离开无为县,便再也没有想藏起来过的念头了。” 天子问:“为何?” 林叶回答道:“大概是觉得,出来走走看看并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只是想尽量多的走走看看,至于走到什么地方的时候会死掉,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天子点了点头,但他好像并没有理解林叶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朕记得,言缺当年从歌陵逃走的时候,朕问掌教真人说,为什么他会选择逃走。” 天子再次迈步向前,一边走一边回忆着。 “掌教真人说,这个世上的人,九成九都是一样的,在遇到害怕的事的时候,首先想道的就是去躲避。” 天子道:“朕当时想着,那可真是不好因为言缺他不该是那九成九里的人。” 林叶道:“那是人的本性,臣遇到害怕的事也一样会躲。” 天子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你遇到让你害怕的事了吗?” 林叶犹豫了片刻,回答道:“遇到了。” 天子问:“是什么?” 林叶回答:“是陛下刚才在书房里,和臣说的那些话。” 天子脚步又停下来,这次回头看着林叶的时候,比刚才多看了好一会儿。 良久之后,天子继续迈步。 他说:“你怕了,但你这次却没有想着怎么去躲避?” 林叶道:“臣听陛下说的时候,脑子里想的第一件事其实是想尽快回云州去。” 他说:“就好像陛下说的那样,找一个角落藏起来,顾头不顾腚的藏起来。” 天子笑了笑。 笑着,可是眼神里却有些很复杂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林叶现在回答他的话只是足够漂亮,而不是真心话。 林叶并没有害怕。 “你对臻元宫好奇吗?” 天子忽然又问了一句。 林叶回答的很快,他说:“好奇,和天下间所有的人都一样,谁不想看看臻元宫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这句话回答的一样漂亮,漂亮到谁听了也不能说这是一句假话。 天子边走边说道:“可朕当初才来歌陵的时候,就不敢对这臻元宫有任何好奇之处。” 林叶回答的还是很快。 他说:“因为那时候陛下身边危机四伏,太多人想着要害了陛下,所以陛下又没有几个能依靠的人,与臣现在不一样,臣在陛下庇佑之下,臣无畏惧。” 天子又笑了笑。 他心里说着看看啊,这是多么漂亮的回答,这是多么漂亮的反应。 看看啊,这是多么完美的一个人,言缺啊言缺,如果你能有这样的反应,朕也就真的不担心什么了。 “那如果朕可以让你仔细去看看臻元宫,到处都可以去看看,你会开心吗?” 天子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林叶的回答,依然有快又直接。 “臣会很开心,一定会像个孩子一样开心,但臣不会真的去到处看看,因为臣是臣,臣永远都不可以如此放肆,陛下可以给臣厚待,臣却更该紧守本分。” 天子嗯了一声。 当初他问辛言缺这句话的时候,辛言缺的回答可没有这么多话。 天子问辛言缺,如果朕准许你到臻元宫里随意看看,都可以看看,你会开心吗? 辛言缺的回答是,一咧嘴,然后说走啊。 “朕忽然有些乏了。” 天子的脚步再次停下来,看起来不只是有些乏了,还有些冷,他紧了紧自己肩膀上的披风,在那一刻,看起来真的像个老人。 林叶随即俯身道:“请陛下回去休息,臣这就告退了。” 天子看向林叶说道:“你去吧,记住朕交代你的话,尤其是朕让你发过誓的那些话。” 林叶再次行礼:“臣谨记于心。” 天子拜了拜手:“那就去吧,朕也要回去歇着了。” 林叶躬身后退,退了几步后才转身走。 天子却没有急着回去,他就站在这看着眼前的东西,但他面前此时只有一排随风飘着的垂柳。 古秀今想劝他回去歇着,可天子现在的状态,让他又不敢随意说话。 良久之后,天子吩咐道:“朕一个人去走走,你们都不必跟着了。” 古秀今道:“陛下,走的很远了,还是回去歇会儿的好,歇会儿臣再陪着陛下走走,走去贵妃宫里” 天子微微皱眉:“朕的话,总是需要说两遍你才会听?” 古秀今吓了一跳,俯身:“臣遵旨。” 天子又紧了紧披风,他独自一人往回走,走到了他母亲当初住的地方。 这里如今已经空着了,虽然每日还有人打扫,可怎么看都和有人住的时候不一样,多了几分萧条。 天子站在院子里往左右看了看,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此时的样子有几分像个孩子。 片刻后,天子忽然加快了脚步,朝着他母亲住的那屋子快步走。 走着奏折,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跑。 他跑进屋子里,这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丝毫犹豫的就爬上了那张木榻。 榻上还有被子,干干净净的被子,可闻起来就是会有些淡淡的发霉的味道。 也许,那是太久没有见过太阳的缘故,也许,根本就不是被子的问题,而是天子脑子里出现的气味。 他一头钻进叠好的被子里,脑袋钻进去了,屁股还在外边撅着呢。 这个姿势,怎么看都有几分滑稽,谁也不会相信当今天子会有这样滑稽的样子,哪怕被人亲眼看到了,大概都会怀疑这天子是假的。 他头夹在两层被子之间,其他部分都在被子外边。 顾头不顾腚。 正文 第七百零四章 吓住他们所有人 上阳宫,奉玉观。 林叶才离开臻元宫不久,就被辛言缺派人请到了这里。 林叶知道辛先生找他是因为什么,辛先生是想知道他犯了多大的错。 “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蠢货,直到昨天。” 辛先生站在这空荡荡的上阳宫大殿里,看起来人显得单薄了几分。 林叶在臻元宫里听天子说话的时候,大部分时候一言不发。 此时听辛先生说话,他更是一个字都不想回。 因为辛先生自己认知的倒也没错,他确实是有些愚蠢,如果林叶知道天子病重是因为辛先生把人送过去的话,那么他此时就不会觉得辛先生是有些愚蠢。 继任掌教的第一天,为了那所谓的不愿被摆布的抗争之心,提拔陈微微,只这一件事就足以让天子对他失望。 “陛下今日见你,应该和你说了许多话吧?” 辛先生回头看林叶。 林叶点头:“回真人,确实说了许多话。” 辛先生道:“我还是愿意听你叫我一声先生,而不是什么真人。” 林叶道:“在真人还不是掌教真人的时候,我喊真人一声先生不算错,但真人已是掌教,我喊一声先生便不对。” 辛先生又一次因为必须正确这几个字而恼火起来,哪怕林叶没有说出正确这几个字,但他的意思就是如此。 以前叫一声先生是尊敬,但现在辛言缺已是掌教真人,这一声先生不能随便叫了。 “罢了。” 辛先生坐下来问道:“陛下身子怎么样?” 林叶回答道:“如果真人觉得不踏实,可以亲自去宫里看看陛下,真人现在已是这般身份地位,该去的时候” 辛先生再次看向林叶:“你又是想教我什么?怎么现在谁都觉得可以教我什么?” 林叶俯身道:“下官不敢。” “下官不敢?” 辛先生的脸色又变了。 这一句下官不敢,直接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拉到了疏远那么远。 “好,很好。” 辛先生道:“既然你自称下官,那就是觉得身份地位都不如我,所以我是不是可以对你发号施令?” 林叶道:“真人身份地位自然远比下官要高,但真人暂时无权命令下官做什么,因为真人现在还只是真人。” 辛先生看向林叶,那双眼睛里的怒意已经快要压不下去了。 林叶道:“下官不是想教真人什么,而是觉得真人就该亲自去看看陛下。” 辛先生摆了摆手:“你走吧。” 林叶倒也没多说什么,俯身行礼,然后一扭头就走了。 辛先生看着林叶那大步离开的样子,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其实他也知道林叶为何这般态度,还不就是因为他私自提拔了陈微微? 作为陈微微的朋友,林叶难道不该高兴? 如果林叶真的一点都不替陈微微高兴,那么林叶也许真的就是如陛下所说的那样狠厉且无情。 “都装作你们才是正确的。” 辛先生自言自语一声。 “你们都是正确的,那你们为什么选我这个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人?” 这一声自语之中,还满满都是不甘,那对自己命运早已经被安排好的不甘。 林叶从上阳宫出来的时候,他的马车就在外边等着了。 林叶一上车,就看到小姨,子奈,还有小禾姑娘都在,他知道她们是不放心自己,所以才会来这等着接他。 “没事,只是被掌教请来,问问关于陛下的情况。” 林叶坐下来的时候往后靠了靠,这让谢云溪一眼就看出他的疲劳。 那不是身体上的疲劳,而是精神上的。 谢云溪柔声道:“不用多说什么,你闭上眼睛歇会,回去以后再说。” 林叶答应了一声,闭上眼睛,只是连呼吸都没有那么平稳。 今天陛下对他说的那些话,确实让他有些震惊,也有些害怕。 这种害怕不是害怕天子离开之后,大玉会陷入什么样的内乱。 以林叶现在的实力,就算大玉真的乱起来了,他完全有能力带着自己在乎的人离开这。 不说去太远的地方,就只去冬泊那边,他依然能过的不错。 这种害怕,是林叶预感到了,在天子离开后的不久,他就要面对一场很血腥的选择。 如果选择不血腥,那么就回到了刚才他想的那件事离开中原。 然而逃避从来都不是从根本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他去了冬泊,在短时间内玉羽成匆一定会尽全力护着他。 可是当大玉国内最终分出胜负,是想杀林叶的那些人赢了,那么林叶躲在冬泊安全吗? 暂时为林叶他们提供了庇护的冬泊国君,就算不会亲自动手杀了林叶,也会迫于来自大玉的压力把人献出去。 大玉能给冬泊国君的压力,远远要大于一个已经开始逃亡的林叶给他的压力。 林叶没有再说什么,闭着眼睛休息,谢云溪她们也没有继续交谈,安安静静的坐着,她们都不想打扰林叶休息。 可是林叶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停下来,他不得不现在就去思考,不久之后的选择,是选择血腥还是选择逃避。 如果选择逃避的话,那么又会是在多久之后,不得不面对第二次选择,那个时候就已经没有逃避可以选了,只剩下血腥。 以王家为首的那些人,他们这次真的赢了一招。 哪怕仅仅是促使了天子比预计退位的时间早了一些,也足以让局面发生很大很大的变化。 天子还没有做好最后的准备呢,因为天子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确定怎么用林叶。 林叶预计的结果是他会被该任为禁军大将军,或者更大一些,是京州大将军。 他是天子为辛先生留的一把刀,那就不可能一直把这把刀放在云州。 放在云州,那是在把这把刀锻造出来,且磨的锋利起来。 林叶在云州重新创建怯莽军,且用怯莽军打出了威名,这就是这把刀锻造出来到磨锋利的过程。 如果天子的计划提前了,林叶现在就应该得到任命,留在歌陵,最起码是留在京州。 就好像当年的拓跋烈一样,在危险的时候,可以用最短的时间带兵赶到歌陵城。 在和天子交谈的那一刻,林叶都在等着天子对他做出任命了。 可天子并没有,这就说明天子心中也还是摇摆不定。 天子不想把计划提前,可他又不得不做出将计划提前的准备。 他无法十成十的信任林叶,所以没有立刻下旨把林叶调到歌陵来。 在谈话的时候,其实林叶也感觉到了天子的这种犹豫不定。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林叶的思绪也被打断。 他忽然想到之前天子对他稍有打压,是逼着他主动起来。 那么今日将他召进宫谈话,是不是也希望他主动起来? 若当时他就请求天子把他调到歌陵来,那天子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林叶想到这些的时候,天子正在和万贵妃聊着这些。 天子离开了他母亲曾经住的地方,他在这也并没有停留多久,因为他知道,哪怕他没有让古秀今等人跟上来,他这一头钻进被子里的模样,也可能被暗中保护他的人看到。 他只要还是天子,他就不能表现出来懦弱的一面。 “陛下其实盼着林叶主动要求来歌陵?” 万贵妃问。 天子点了点头:“如果他当时说了,朕当时也必会应允,他没说,不是他不想来,而是他怀疑朕他不信任朕。” 万贵妃在心里叹了口气,因为她总觉得天子和林叶,是那么相似。 林叶就好像是年轻时候的天子,不应该是比年轻时候的天子还要成熟。 “朕知道。” 天子语气平和的说道:“在朕和他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心里就在害怕了。” “他害怕,他尽全力的去帮言缺,而最后朕的安排,就是让言缺在合适的时候除掉他。” “如果他没有想到这些的话,他大概当时就会请求朕,让朕把他调入歌陵了。” 万贵妃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因为林叶怀疑的那些,天子哪怕对她都没有明说过,可一定对辛言缺说过。 “早晚有一天,你们会知道,你们每一个人都误会了朕。” 天子这句话不是说给万贵妃听的,也许是说给林叶听的,也许是说给每一个人听的,可现在只是一句自言自语。 “从二十年前起,每一个人都在误会朕,朕在这无穷无尽的误会中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今日。” 天子的脸色不大好,或许是因为他觉得林叶不该不主动。 “其实,陛下若觉得把他调来歌陵最合适,那陛下直接下旨也没什么。” 万贵妃劝了一句。 以为她觉得林叶不主动请旨,陛下就不下旨,这怎么都显得有些像小孩子之间的赌气,有些幼稚。 “朕在那一刻,也害怕了。” 天子看向万贵妃:“他不问朕,就说明在那一刻他已经在准备如何应对为了的局面,所以朕就已经在他的准备之中。” 万贵妃因为这句话而心里微微一颤,她下意识的想问,难道林叶还真的敢反? 可这句话她终究没有问出来。 天子道:“朕在很早很早之前就说过,林叶是一把双刃剑。” 万贵妃点了点头,她还记得呢,天子确实说过这句话。 如果把林叶用好了,哪怕帝王愚蠢一些,大玉的江山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一旦用不好,那林叶就会是大玉江山最大的危险。 “朕这二十年来,看了许多人,许多事,只有在当初看林叶的时候走眼了。” 天子道:“朕以为,他会是第二个刘疾弓。” 万贵妃跟着叹了口气。 天子却在这时候,莫名其妙的笑了一声。 “真像啊” 笑完了之后,他又自言自语了一句,这一句只有三个字。 万贵妃点了点头:“是啊,真像啊。” 天子道:“幸好,朕现在还能比任何人都看得远,所以朕还能安排好所有事。” 他看向万贵妃:“朕很快就会带你去周游天下,也许很快就能让他们明白,朕的大谋,到底是什么。” 他伸手揽住万贵妃的肩膀。 “朕今日做了个伏笔,这篇故事最好的伏笔。” 他说:“将来一定会让他们每个醒悟过来的人,都吓一大跳。” 正文 第七百零五章 林叶也不过如此 石桥山庄 王洛神正在院子里练功,到了他这个年纪还能风雨无阻的每天坚持下来,也着实不容易。 陛下连续近一月时间都没有早朝,这让王洛神的心情变得好了些。 丧子之痛,也稍稍缓和,他只是盼着突然就得到天子驾崩的消息,那对于他来说才是真的拨云见日。 他知道为什么天子会近一月不能早朝,因为天子那身体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能生气。 净选给天子的打击足够大,天子又不想真的这么快就提前退位,所以只能静养。 这一个月来,王洛神对手下人的交代始终就只一件事。 所有奏折,必须是让天子生气的事,怎么生气怎么来。 天子不上朝一定是老掌教的主意,上阳宫那边送回来的消息说,老掌教一直都住在皇宫中,这一个月都没有回来过。 这就说明老掌教在尽最大努力的调理天子的身体,确保天子的计划能继续按照原定时间来进行。 王洛神知道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现在已经是他们重新掌握了主动,那就更不能松懈。 上阳宫里送出来的消息不可能有假,几年之前王洛神就得知,是老掌教以自身修为来维持着天子的寿命,这种逆天的事,对于老掌教来说也有极大伤害。 如果运气好了的话,老掌教和天子一块死,那才是真正的春暖花开。 为了让天子走的快一些,王洛神分派到赶往各地。 江南不是每年都会有水患发生么,今年夏天已经过了,还没有灾情报到歌陵来,这可不行。 没有天灾那就人祸,王洛神下令务必要让江南乱起来。 先闹出水灾来,然后再把赈灾不利,地方官员克扣粮草物资的事报上去。 这些事安排好了,但绝非一个月内就能让天子动怒,怎么也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 但没关系,王洛神又不是只有这一招。 他知道天子这些年都培养了谁,有些青年才俊被天子故意下放到地方做官。 但是这些人,都是天子为辛言缺所储备的人才,只要天子退位,辛言缺就会把这些人从地方上提拔起来,调入朝廷为官。 有句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永远都不会错。 那就从这些人开始,让天子的心病一日比一日重。 王洛神在很早之前就已着手安排,无论花费多少金银财宝,尽全力去拉拢这些青年才俊,他们想要什么就给什么,能给多少给多少。 有人爱财那就给财,给到他们家里都放不下的地步。 有人爱书画,那就去踅摸古往今来的大家手笔,管他价值几何,能收买下来人才算是真的有价值。 有人爱色,王家最擅长的就是这个,庆余庄里有个叠翠园,叠翠园里每年都要训练出来至少数百名才貌双全的姑娘。 一个月内,王洛神要求手下人必须让这些已经被收买的人,暴露出来。 要让天子亲眼看着,他所储备的那些人才,一个个的都已经被毁掉了。 事实上,在掌教真人的即位大典之前,这些事王洛神就已经在安排了。 从天子第一天没有早朝开始,关于这些人或是贪墨,或是渎职,或是为非作歹的奏折,就一份接着一份的往上呈递。 天子只要打开奏折,最起码三本之内就要有一本是让他气血翻腾的。 你老掌教不是有逆天手段吗,那就看看是你逆天的手段足够多,还是这些让天子动怒的奏折足够多。 王家这些年来,生意做的那么大,表面上看起来严格遵守着当初向太祖皇帝立下的誓言,可实际上他们暗中收买拉拢的人太多了,甚至是王家的人改名换姓直接去做官。 这些,都是铺垫,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起到这至关重要的作用。 清晨一趟拳,王洛神打过之后觉得身体都松快了不少。 再加上昨夜里得到了更多好消息,这让他更为神清气爽。 手下人昨夜来报,说是关于江南出现水灾,地方官员非但不尽力救灾,反而趁着水灾大肆高价贩卖粮草物资的事已经安排妥当。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事最多再有十余日就能报到朝廷。 这种事朝廷官员又怎么可能压下来不上报天子,当天子在奏折里看到那些渎职枉法的官员名字,怕是真的会气的吐血,因为那些官员大部分都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 “公爷,休息一会儿吧。” 手下人递给王洛神一条毛巾,王洛神接过来擦了擦脸,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问:“林叶有出京的消息吗?” 手下人回答道:“还没有,最近这二十天,他几乎是隔一天就进宫一次,隔一天就去一趟上阳宫,如此反复,忙得很。” 王洛神忍不住冷笑一声。 “林叶在努力的扮演着,天子希望他成为的角色是个了不起的年轻人,说实话,如果这个人再多活十年,没有人是他对手。” 王洛神把毛巾递给手下人,迈步往客厅那边走,也该到了吃早饭的时候,因为心情好起来,所以食欲也恢复了不少,打了一早晨的拳,现在竟然有些饿了,这还是一个月来他第一次感觉到饿了。 “算计着日子,林叶把那两颗石头人头放在苏楼也已满一个月。” 王洛神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本以为他还有什么后手,看来当初只是想恶心一下我罢了,吩咐下去,派人去提醒一下,就和林叶说,若大将军不能来赎回那两颗石头人头,那东西就归苏楼所有了。” 手下人应了一声。 那两颗石头人头归根结底还是王洛神的心病,但在一个月之期未满的时候,他也确实不能把这两颗石头人头毁了。 他只要毁了,林叶到日子来赎回人头,苏楼拿不出来,那林叶必会趁此机会大闹一番。 这种闹肯定不会让王家伤筋动骨,但一定会让王洛神头疼恶心,也会影响苏楼的声誉。 就在王洛神刚坐下来准备吃早饭的时候,许欣舒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公爷,刚刚从上阳宫那边送回来消息,说是辛言缺可能要被天子授命监国了。” “嗯?” 王洛神听到这句话眼神一亮,如果这消息是真的,那就说明天子的身体确实比预料的还要差,老掌教也是逆天乏术了。 “如果辛言缺真的受命监国,那么很快他的身份就会被天子昭告天下。” 王洛神起身,在屋子里一边走动一边说道:“这个时候,就要加把劲儿了。” 许欣舒道:“之前得到的消息看来极准,天子那病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能生气。” 王洛神嗯了一声。 “上阳宫里咱们的人该暴露的都暴露了,这本就是计划之内的事,因为该暴露的,也本就是他们一直都在怀疑的,剩下的才是咱们的杀招。” 王洛神看向许欣舒道:“告诉上阳宫里的人,最近要接触一下那个陈微微。” 许欣舒问道:“陈微微这个人,应该不能那么快就重用起来,毕竟对他并没有那么多了解,此人也是野心极大,不好掌控。” 王洛神道:“不是急着重用他,而是要陆陆续续的给他些好处上阳宫里的人,知道陈微微最想要什么。” 许欣舒点头:“那我一会儿就去安排,另外那两颗石头人头,是不是可以毁了?” 王洛神道:“已经派人去求见林叶了,若他不打算赎回去,那就毁了吧。” “是。” 许欣舒又应了一声。 王洛神道:“告诉上阳宫里的人,这么多年来耗费了那么多人力物力,还死了那么多人,都是为了能把他掩护起来,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候,所以让他沉住气,不要在这个时候让人察觉到什么。” 许欣舒道:“公爷放心,他应该不会轻举妄动,毕竟他已经藏了这么久,论城府心智,辛言缺和陈微微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 王洛神点了点头后说道:“你去吧,最近这些日子你也要多加小心,另外” 许欣舒问:“公爷还要什么安排?” 王洛神摇了摇头:“没有了,等我想到再派人告诉你,你去忙你的事。” 许欣舒俯身行礼,告辞离去。 王洛神叹了口气,他刚才想说净选已被处死的事,可在这关键时候,他也不想许欣舒这边出什么意外。 到了午后,许欣舒再次回到石桥山庄,回来的时候看起来脸色很轻松,她还带回来两个木盒。 “公爷。” 许欣舒俯身道:“手下人刚刚回报,林叶没有见咱们派去的人,但让他的人转告,说那两颗石头人头不要了。” 王洛神看了看许欣舒带回来的那两个木盒:“这是林叶放在林记当铺的那两个?” 许欣舒道:“是,也是到了一月之期,我让李词派人去问了问林叶,林叶也说不要了,所以我就带回来,索性一并毁了就是,看来这种下九流的手段,连林叶自己都觉得无趣,他想气公爷,一个月了,也没能得逞,大概他还会有些失望吧。” 王洛神点头:“全都砸碎了不要当着我的面。” 说完他转身回了屋子里。 许欣舒把两个木盒打开,这两个木盒里的人头雕像,都是照着王风林的模样做出来的,看起来确实很像。 许欣舒让人取了大锤,把两颗人头直接砸了。 石头碎裂的那一刻,她心里有些淡淡的疼,更多的则是感觉发泄出去了什么。 不多时,手下人把林叶放在苏楼的那两颗人头也拿了过来,这两颗人头本来就被带到石桥山庄来了,取来的很快。 许欣舒也不想看着了,毕竟那是她心里一直喜欢着的王风林模样的石头人头。 她吩咐人到别处去砸碎了,随表找地方扔了就是。 手下人拎着人头走远,到了僻静处,一锤一个都给砸了。 然后,就传来一阵惊呼。 那石头人头里,居然是真的人头,一锤一个,都给砸碎了。 一个是王风林的,一个是王火山的。 下人胆战心惊的把这事告诉王洛神,王洛神眼睛骤然睁大,然后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到外边一看,两个儿子的头颅都被砸碎了。 哇的一声,王洛神吐出来一口血,眼前一黑就往后倒了下去。 【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身体健康!】 正文 第七百零六章 过家家呢 林叶这一个月来确实很忙,隔一天去一次上阳宫,隔一天进一次臻元宫。 从一个月前天子主动和他说出身体的问题之后,天子对他似乎越来越没有隐瞒。 林叶知道,天子这就是在等着他也主动起来。 只要林叶主动提出要调任歌陵,天子一定会答应。 天子始终没有让林叶返回云州,就是在给林叶足够多的时间考虑。 可林叶一个月都没有主动提及,连万贵妃不知道,天子的耐心还会持续多久。 可万贵妃终究还是低估了天子,因为天子知道林叶想要什么。 十月中旬,天子再次召林叶入宫议事,林叶得旨意后赶往臻元宫。 而在这之前,林叶上奏请旨返回云州,他来歌陵已有月余,算上来回路程所耗,这次出门再回去,只怕有半年多之久。 林叶说云州还有诸多事务等着他回去处置,那边卷宗已是堆积如山。 今日天子召见,林叶知道要么是让他回云州,要么就是天子不得不给他些什么了。 既然林叶是天子养的刀,那总得让这刀得到些什么,将来用到这把刀的时候,这刀才不会生锈,才不会崩口。 出门之前,谢云溪跟着林叶一路往外走,因为她也知道这次入宫对于林叶来说意义重大。 她当然也清楚林叶为什么不主动提出来调任歌陵的事,因为林叶没把握。 这个没把握,不是没把握做好那把锋利的刀。 而是没把握在做好了那把锋利的刀之后,还能有能力保护好林叶在乎的所有人。 只要林叶以后留在歌陵围观,谢云溪和子奈她们必会跟随。 林叶蛛网在云州,到了歌陵之后,一切都是从头开始。 且在这帝都之内,又怎么可能如在云州一样那么顺利的构建起来一张蛛网? 林叶知道自己躲不掉来歌陵的事,但他必须从天子手里再要来一些什么。 “我随你去,路上和你说说话。” 谢云溪不等林叶拒绝,先一步登上马车。 林叶上车之后,谢云溪就伸手把车窗的帘子放了下来。 谢云溪道:“以我对天子的了解,今日你进宫,他必会对你有所责骂。” 林叶点头:“我知道,欲扬先抑,给我些好处之前,先狠狠的把我骂一顿。” 谢云溪道:“天子那样的人,在责骂的时候自然也会察言观色,他其实心中也在摇摆不定,若真的定了,又怎么会给你月余时间考虑?说是给你时间考虑,实则也是他在考虑。” 林叶道:“只要陛下真的给了,让我来歌陵就来,若陛下执意不给,其实我也没左右不了什么。” 谢云溪道:“此时你与他都在赌,他在赌你忠诚,你在赌他气度。” 林叶道:“此时我若不能赌,以后也没什么赌的机会了。” 谢云溪道:“到了宫里,不管他骂你什么,你只管一个劲儿的认罪就是。” 林叶笑道:“我知道。” 谢云溪伸出手为林叶整理了一下衣服,动作很温柔。 “你所求不过是有一点自保的本钱,他现在无人可用,非你不可,我猜着他会给你。” 谢云溪道:“可还需多加小心,毕竟那是天子,心思深沉如海。” 与此同时,臻元宫御书房。 天子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他也没有在批阅奏折,而是在作画。 说实话,天子作画的水平着实一般,就算是宁未末来了,看着这画想拍出个清新脱俗的马屁都不容易。 万贵妃就站在天子身边看着,看了好一会儿,硬是没有看出来天子要画的是什么。 “陛下这笔法高妙,臣妾看不懂。” 天子噗嗤一声笑了。 他看了万贵妃一眼后说道:“拍不好的马屁就不要硬拍,朕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他放下手中毛笔笑着说道:“这是朕心目中和你归隐养老的地方,屋后有山环抱,屋前有清澈溪流。” 他指着自己画的那些:“屋后的山林不管多密,朕都会陪着你去砍柴,门前的溪流不管多冷,朕都会陪着你洗衣。” 万贵妃:“” 天子继续说道:“你看,这是咱们要住的屋子,不要太大,一排三五间也就够了,朕也会陪着你亲手造出来。” 万贵妃:“” 天子道:“朕身子骨不好,活都你干,朕给你叫好。” 万贵妃:“臣妾到时候可得好好谢谢陛下,别了,臣妾还是现在就好好谢谢陛下吧。” 她一俯身:“谢主隆恩。” 天子哈哈大笑起来。 万贵妃看天子今日心情确实好,所以这才问了一句。 “陛下今日召见林叶,可是打算给他个什么实权了?” 天子道:“林叶那个家伙存了什么心思,朕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始终不主动说,朕就想等等看,看他会不会退一步,可这一步,他是没打算退了。” 万贵妃问:“陛下,打算给他什么?” 天子道:“你猜,林叶在来歌陵的半路上遇袭,他非但要朕查一查上阳宫护教骑兵,还让朕查一查兵部,这是为什么?” 万贵妃道:“护教骑兵都是兵部选拔,查一查也合情合理。” 天子笑了笑:“林叶那样的人,无利不起早,他不会做只得罪人但对自己没好处的事,俗话说就是损人不利己” “他得损人,不损人,不符合朕对他的要求,朕可不想让他和朝臣们关系亲密,他一来就要搞兵部,自然是明白朕的意思。” 天子道:“可他把兵部得罪了,他若留在歌陵为官,兵部上上下下,哪个会给他好脸色,就算不敢明面上和他对抗,暗地里也会能恶心他多少就恶心他多少。” 万贵妃轻轻叹了口气:“那么早,他就开始为他自己能和陛下谈什么条件做铺垫了?” 天子道:“不然呢,得罪人的事朕让他干了,那不被他得罪的人报复朕确实得负这个责。” 就在说着话的时候,古秀今进门道:“陛下,都护大将军林叶已到臻元宫外。” 天子点头:“叫进吧。” 天子让人把他画的东西都收起来,然后坐下来开始酝酿情绪。 万贵妃看着这一幕就想笑,天子白了她一眼道:“一会儿朕要发脾气,你就不要在这了,你这一笑,朕辛辛苦苦装出来的样子就得破功。” 万贵妃笑道:“臣妾不看就是了,臣妾躲到后边听着。” 臻元宫很大,等林叶到御书房门外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 天子情绪也酝酿的差不多了,摆了摆手示意让林叶进来。 林叶一进门还没说话,天子就看向他,脸色阴沉起来。 “林叶,你是在接二连三的羞辱朕?” 林叶一听这话,连忙撩袍俯身下去:“陛下息怒,臣怎么敢羞辱陛下,臣纵万死,也不敢对陛下有丝毫不敬。” 天子道:“你让人放在当铺里两颗石头人头的时候,说你缺钱缺的厉害,朕赏给你银子了没有?” 林叶回答:“陛下恩赐,臣不敢忘。” 天子道:“如今一月之期已到,你却不去赎回你典当之物,是想让人都知道,你还是没钱?朕还是那么小气?”林叶心说我在半路上想了几十种陛下你骂我的理由,还真就没想到陛下你这找的事如此刁钻。 他连忙俯身道:“臣知罪,臣马上就去把东西赎回来。” “罢了吧。” 天子道:“朕没想到,你心里对朕的怨恨竟然这么浓,既然如此,朕就随了你的心意,你不必做官了,免得你见了朕怨恨更大,朕也不想见你了,多见你几次朕或许会被你气死。” 说到这,天子朝着御书房外边喊了一声:“古秀今,传旨,免去林叶三北都护大将军官职” 林叶俯身道:“陛下开恩。” 古秀今也连忙跑进来,扑通一声跪下:“陛下,大将军他怎么敢对陛下有不敬之心,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天子皱眉:“你还敢替他辩解?你是觉得朕可以废了他,但不能废了你?” 古秀今道:“陛下,臣非为大将军辩解,实是不想让陛下因此生气,陛下龙体为重” 天子看向林叶道:“你滚回家去吧,朕念你过往之功不杀你,留你一命,以后你好自为之。” 林叶心说这戏,是不是有那么点过了? 就在这时候,万贵妃从后边出来了,她知道自己再不出来,这戏确实不好往下唱。 “陛下息怒,掌教真人说过,陛下不能动怒,要多休息” 她路过林叶身边的时候,其实是故意多绕了一圈过来的,顺势踢了林叶一脚:“还不快请罪?” 林叶连忙解释起来。 “臣没有去赎回那两颗石头人头,确实是因为臣另有安排,那两颗石头人头只是空壳,其中暗藏的是两个逆贼的真正头颅” 天子一听,假装楞了一下。 然后问道:“谁的头颅?” 林叶道:“掌教真人说是王风林和王火山的人头。” 掌教真人说 天子忍不住瞪了林叶一眼。 林叶一脸确实是掌教真人说的,那表情无比的诚恳。 天子道:“掌教真人他老人家又不认识,料来是看错了。” 林叶:“是是是,那就应该是看错了。” 此时此刻,真要是明确了那是王洛神的两个儿子,天子就要马上把王家废了,这个时候废了王家,辛言缺要接手的局面会有多难? “既然如此,朕就不追究你的死罪了,你赋闲回家去吧,朕已经说过要免了你的都护大将军,君无戏言,朕不能说话不算。” 林叶道:“那臣斗胆请求陛下,三倍都护府既然臣不能回去了,那臣能不能留在歌陵为官?臣赤胆忠心,还想为陛下效力” 这场面,跟他妈过家家似的。 万贵妃道:“陛下金口玉言,既然说了的话当然不能随意收回,要不然就允了大将军的请求?” 天子坐回去,点了点头道:“那就到歌陵来吧,朕想想给你安排个什么位子,你先回去等着吧,朕想好了自会派人传旨。” 林叶叩首之后起身:“罪臣告退,陛下息怒” 等林叶出门之后,天子就叹了口气:“他说那两颗人头藏在石头人头里了,那就肯定是藏在那了王洛神,也该被气的吐口血。” 说完这句话天子笑了笑,先是笑的声音小,然后就笑的越来越大声。 “要说手段,朕还确实喜欢这种有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他看向古秀今:“拟旨,调怯莽军到京州来,在歌陵外怒山大营驻扎,改怒山大营为京州大营,林叶调任京州大营大将军,京州大营兵马,只归天子调动,不受兵部调令” 正文 第七百零七章 新的开始 林叶被天子痛骂,甚至还被天子免去了三北都护府大将军职务的消息,不胫而走。 很快这歌陵城里就传遍了,一时之间,林叶再一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显然是天子有意为之,不说将林叶调任京州的事,只说免职的事。 大概天子就是想看看,这满朝文武闻讯之后会是个什么态度。 第二天一早,就有宫里派来的人,直接摘走了林叶在歌陵城府邸门外的匾额。 这消息一传出去,关于林叶完蛋了的消息越发疯狂。 原本被王洛神安排的那一手不算多高明的棋子,也就是林记当铺的掌柜李词,此时就显得迷茫起来。 按照计划,他是应该投靠到林叶身边的,他还得稍微泄露一些秘密给林叶呢。 现在林叶被罢官的消息满天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贴上去,还是等等看。 犹豫再三,最终他决定冒险见一见许欣舒。 找了手下人来派去庆余庄请示,许欣舒倒也不是那么无情,让人回来告诉他,正午时候在叠翠园里相见,让他乔装打扮之后再来。 其实此时的许欣舒,哪里还有什么心情见李词这种小人物。 王洛神那日被林叶气的吐血之后,也一直都没恢复,王家上下都陷进了一种阴沉的气氛之中。 王洛神就是这庞大家族的支柱,他倒下去了,王家的人个个都心里发慌。 所以越是在这个时候,许欣舒就越是要表现的镇定,他怕王家外围的人过多猜疑,这才决定见见李词。 其实李词想见许欣舒,说是请示,也是想探探虚实。 王家产业那么大,家里人那么复杂,王洛神病了的消息其实也瞒不住。 如果王洛神真的倒下去了,李词他们这些依附在王家外围的人,也到了该为自己谋划的地步了。 李词乔装之后出门,故意从林叶的府门外经过看了看,见林叶府门上的匾额确实不见了。 他猜着这来来回回路过的人,其中不少都是来看这匾额还在不在的。 歌陵城的水浪,说是暗流涌动,可实际上只要有风起,河面上的浪也不会小了。 林叶这种得罪了无数人的人,一旦真的失势,那指不定多少人排着队过来踩他一脚。 天子故意让人延后宣旨,其实也有想看看林叶是不是真的会被人争先恐后踩一脚。 他那种性格,林叶一个月都没有主动请旨调任歌陵,他心里还不爽着呢。 如果不让林叶吃点亏受点委屈,天子也觉得心里不爽。 而且,这个时候越是有人来踩林叶,将来林叶踩回去的力度就越大。 天子重用林叶,就是要把林叶打造成百官之敌,他就是不能让林叶在歌陵城里创造一个圈子出来,不能让林叶如在云州一样有那么稳固的地位。 天子要用的这两个人,一个宁未末,就是百官之首,就是要和文武官员打成一片的那个人。 而林叶,就是手握兵权,但和谁关系都不能走亲近的那个人。 如果林叶自己不能创造出来一个孤立的局面,那么天子也必须为林叶创造出来这孤立的局面。 李词看到都护将军府大门紧闭,忍不住在心里唏嘘了一声。 天子借林叶的手削弱上阳宫,又借林叶的手去打击王家。 现在上阳宫被削弱了,王家家主王洛神也病重了,天子又要腾出手来收拾林叶了。 李词心想着,这幸好自己不是做官的,古人说伴君如伴虎,这还真是一句真理。 路过林叶府门之后不久,他就转进了另外一条街,他安排了马车在前边接他,虽然已做乔装打扮,可总不能那么直接的走进庆余庄。 马车是让手下人雇来的,没有林记当铺的标志,他现在也明白,哪怕他是个小人物,该低调就得低调。 手下人见他出现,连忙拉开车门,李词上车的时候问了一句是否稳妥,手下人说放心,不会有什么问题,李词这才踏实下来。 马车缓缓向前,李词也不敢让人跟着,走了大概三五里之后,车夫忽然对他说自己肚子疼,要去方便一下,请他在车中稍等片刻。 车夫把马绑在路边树上,一溜小跑着找茅厕去了。 李词觉得有些不对劲,刚要下车,车门忽然被人从外边打开了。 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上车,直接就坐到李词对面去了。 李词脸色一变:“你是谁?” 戴着斗笠的男人一伸手,刀就在李词肩膀上了。 李词不是个凡夫俗子,他能做林记当铺的掌柜,靠的也不只是脑子好。 他自身修为算得上不俗,可此时却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我只说几句话,希望你都能记住。” 斗笠刀客声音清冷的说道:“我知道你是去见许欣舒的,她若让你继续靠近大将军林叶,你就和她要钱,能要多少要多少。” 李词道:“这位壮士,你是大将军的人吧?” 斗笠刀客道:“你不必管我是谁的人,我的话你都记住就对了,你的家人你藏在了城外三十里的小杜庄,我会替你照看好。” 李词的眼睛骤然睁大,他立刻就要动,可那把刀往下一沉,死死的把他按在那。 “许欣舒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但你该知道怎么和大将军说。” 斗笠刀客将那把无鞘的刀收回来,李词立刻往前一欺身,手化利爪掐向斗笠刀客的咽喉。 砰地一声闷响,李词跌坐回去,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斗笠刀客在李词进攻的瞬间,还能将长刀调转过来,用刀柄在李词心口位置撞了一下,这一下,李词就被定住了一样,连气血都被定住,呼吸也上不来了。 “本来想给你一次犯错的机会,将来你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可以得到一次宽容,现在你自己把这一次机会浪费掉了,所以,下次再犯错你必死无疑。” 斗笠刀客撩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了看,然后拉开车门下车。 李词坐在那,脸色煞白煞白的,好一会儿那口气才缓过来。 他才能顺畅呼吸,那车夫也回来了,连连道歉,然后催马继续前行。 这一刻,李词忽然间醒悟过来一件事一旦卷入了这种级别的大人物之间的争斗,他这样的人,哪还有什么抽身而退的可能。 哪怕林叶一直都是在云州那边为官,可是在这歌陵城里能用的力量,也远远的超过了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歌陵人。 他们觉得歌陵是他们地盘,他们有着绝对的优势。 可是林叶的出现,让这种所谓的优势变得像一个笑话。 李词知道那个斗笠刀客不是在吓唬他,他把自己家里人藏在小杜庄的事,只有他最得力的两个手下知道。 他觉得就连王家的人都不可能查到这事,结果一个从云州来的人却那么轻而易举就知道了。 又何止是他。 悦和庄是歌陵城里最大的客栈,在歌陵城内,一共有十三家悦和庄,可以称之为客栈行业的龙头。 悦和庄寻常人住不起,据说最普通的房子,一间一夜也要二两银子起价。 二两银子那是寻常百姓两个月的开销,他们才舍不得在悦和庄住上一晚。 况且这二两银子只是房价,并不包括饭钱,悦和庄随便吃点什么,一两银子也打不住,足够三四口人一个月开销的一两银子,在这可能只能买两三种小点心。 来往歌陵城的那些大生意人,十之七八都会选择住在悦和庄。 而那些回京城述职,或是来京城公干的地方官员,很多人都是明面上住在官驿,实则住进悦和庄里。 悦和庄的东家叫秦泰来,也算是歌陵城里极有分量的大人物了。 这种人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于他自己身份有多高,而在于他结交了多少达官贵人。 秦泰来每天固定要做的事,就是把京城里十三家分号都走一遍。 他对每一家分号的要求都极为严苛,绝对不允许发生客人不满意的事。 他的路线也不是固定的,谁也不知道他今天会先去哪一家分号。 而且,他也不会乘坐同一辆马车,让人知道他的路线。 有些时候,他身子会步行前往第一家要去的分号。 在听闻大将军林叶到了歌陵城之后,他就派人送去了一份礼物。 这礼物就是,大将军本人也好,大将军的部下也罢,不管什么时候来歌陵,都可随时入主悦和庄,而且免费。 他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结交权贵机会的人,哪怕林叶在官场上好像人缘并不好。 秦泰来今天也故意乘车从林叶的府门外经过,他觉得有些可惜,这么高地位的一个人,他还没有结交呢,可能就倒下去了。 但他这种人,怎么可能会确定林叶再也起不来了。 经过林叶府门外的时候,马车速度慢了些,秦泰来拉开车帘看了一眼,也不免有些唏嘘。 就在他把车帘拉回来的时候,忽然有人从车外扔进来一个信封。 秦泰来打开看了看,只片刻脸色就变了。 这封信并不是很长,只是列出来了一个名单。 某某某,几岁,住在何处,身边有几人保护,如此列举,一共十余人。 秦泰来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他这样城府深不可测的人,此时也怕的浑身发冷。 那名单上列举出来的,都是他这些年和不同女子所生的孩子。 这些人彼此之间都不认识,为了能延续后代,能保住这么大的产业。 他物色了许多家世清白的女子,把这些女子安置在歌陵城各处。 前前后后已经为他生下了十几个孩子,七个儿子九个女儿。 现在这份名单在他手里,这封信最后写的是到悦和庄第七家分号的时候,有人会等着见他。 这等着的人,谁也不知道怎么出现在悦和庄里的,怎么出现在那间原本没有客人的房子里的。 那是一个斗笠刀客。 这一天,何止是林记当铺,悦和庄,至少半数和王家有生意往来的大富之人,都见到了戴斗笠的刀客。 正文 第七百零八章 上门求打 林叶坐在屋门前的台阶上,双手托着下巴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单纯的少年。 他这个样子,能骗许多人。 这座歌陵城按理说和林叶的距离还很远,哪怕他已经在这歌陵城里了。 他的根基在云州,要想在这歌陵立足哪有那么容易。 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权利的大漩涡,有人浮起来就有人被卷进去。 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人,就算得了天子的一些照顾,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让歌陵城里有他一席之地? 林叶在这之前,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主动请旨调到歌陵来,天子就盼着他主动请旨。 连天子都以为,这一个月是林叶在犹豫不决,是林叶在等着天子给出一些好处。 可实际上,林叶用这一个月的时间,仔仔细细的了解了一下什么是歌陵城。 他早就已经明白他不可能抗拒的了,来歌陵是铁定的事。 既然抗拒不了,林叶就必须让自己从这危机重重的地方站住脚,然后把他自己变成别人的危机重重。 歌陵城里,有人早就为林叶做好了准备,似乎在很早很早之前,就有人确定了林叶必会到歌陵来。 陆暖在临死之前见过林叶。 他可不仅仅是去和林叶要一页药经的,他去见林叶,是因为他也知道林叶回去歌陵做官。 林叶坐在台阶上像个人畜无害的少年,此时正在回想的就是陆暖见他时候说过的那些话。 陆暖说,如果想让人不知道你最大的秘密,那最好就让人知道一些你其他的秘密。 这一点林叶很清楚,而且他做的比谁都好。 比如云州城里的蛛网,林叶故意暴露出来,是为了把守善库藏的更好。 连天子都知道蛛网的存在了,守善库被天子察觉还会远?所以唯一的机会,就是让守善库变成蛛网的一部分。 用暴露出来的东西,来藏住不能暴露的东西。 再比如,陆暖来云州见林叶,这是不可能藏住的事,掌教真人会知道,天子也会知道。 所以陆暖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林叶,在歌陵城里有比陆暖暴露出来更重要的东西在。 隋轻去出现在林叶身边的时候,让林叶知道了斗笠刀客的存在。 陆暖出现在林叶身边的时候,让林叶知道了斗笠刀客在歌陵的存在。 林叶回想着陆暖告诉他的那些话,脑海里来来回回出现的是一张面容。 婆婆的面容。 无为县那个守善库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有那个守善库在,那么婆婆身边来来往往一些陌生人,自然不会有人怀疑。 婆婆用十年的时间把她自己变成了菩萨,就连拓跋烈都不得不顾忌这菩萨之名,不敢再随随便便的动手。 而这一切,都是婆婆为了林叶将来到歌陵做准备。 那个一直都在教他做人的老人,用十年以上的时间来为林叶铺了一条路。 林叶只是还没有想明白,婆婆为他铺路的目的是什么? 是婆婆料到了早晚有一天大玉会乱作一团,让林叶趁势而起? 还是婆婆早就已经查清楚了,当年大将军刘疾弓的死其实和天子难逃关系? 这些林叶想不明白,林叶也不急于一时想明白,因为有另外一件事更需要他尽快想明白。 那就是为什么婆婆为林叶铺路的结果,和天子想让林叶成为什么样的人,似乎正在重合起来。 婆婆铺的路,就是让林叶成为手握兵权的重臣,而天子也是这样做的。 殊途同归? 亲兵校尉庞大海在这时候跑过来,抱拳道:“大将军,兵部侍郎关元卿求见。” 林叶嗯了一声:“请进来吧。” 林叶曾经和兵部的官员有过一些交情,不过也说不上有多深,只是见过几次而已。 那时候,在兵部侍郎位子上的人还是尹重体,如今尹重体已经升任为兵部尚书了。 尹重体这个人,看起来干净的不像话。 他连寒门出身都算不上,地地道道的农户子弟,靠着自己的十年苦读科举出身,又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才到了兵部尚书位。 做官到了这个地步,基本上已可算作到了顶处,很难再往上走一走了。 这个关元卿和尹重体是两种人,关元卿出身不俗,其父就曾在兵部任职,也是做到了兵部侍郎的位子。 那时候做兵部尚书的人,还是崔覆野的父亲。 “公爷。” 关元卿一进门,就笑呵呵的和林叶打了招呼,但并未按照尊卑行礼。 林叶倒也不在乎,毕竟现在他可算是个落魄之人。 他从正一品的封疆大吏上被天子扒了下来,不知道多少人心里乐开了花。 “关大人是有什么事?” 林叶也笑呵呵的问了一句。 关元卿一脸为难的说道:“是这样这事,确实不大好张口,但作为兵部官员,尚书大人把事交代下来,我就只能硬着头皮来。” 林叶问:“什么事能让侍郎大人如此为难?” 关元卿道:“是这样现在公爷住的这个院子,是兵部临时借用过来的,原本属于吏部。” “前几日吏部的官员求见尚书大人,说公爷既已不是都护大将军,那这宅子就该还给户部,尚书大人和户部的人翻了脸,好一顿” 话没说完,林叶就笑着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说:“我也记着这事呢,当初陛下说都护大将军在歌陵城里连个自己的宅子都没有,不像话,让尹尚书着手安排。” 关元卿道:“是是是,尚书大人把这事交给下官来办,可是兵部真的是没有像样的地方,于是我厚着脸皮去户部那边走动,借来了此地,一听说是给都护大将军做宅,户部那边也是很配合,就把这宅子给收拾了出来。” 他看向林叶,脸色看着是更加为难了。 他说:“公爷也知道,因为事情办的急,所以这宅子的地契还是户部的,现在那边派人来为难尚书大人,我们也是” 林叶道:“这么简单的事何须为难,我搬出去就是了。” 林叶当然知道,这事不可能是他们敢随便试探的。 一定是天子又故意让人错觉了什么,那些家伙才敢欺负上门。 一想到天子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林叶也是无奈的很。 天子等了他一个月,要是不为难为难他,那天子还是天子? 况且,天子乐于看到朝廷里的官员和林叶交恶。 尤其是兵部的官员,最好和林叶反目成仇才好。 好歹想想就知道,一定是有朝臣去请示天子,问天子说,现在林叶已经不是都护大将军了,那都护大将军的府邸还改不改地契。 天子当然不会明说,但一定会模棱两可的让人觉得,林叶已经不是大将军了,那就没必要在歌陵给他准备府邸。 户部那边的人得了天子授意,就跟吃了药似的来劲儿了。 这关元卿亲自登门,大概是想看看林叶被羞辱是什么反应。 林叶道:“这样,你容我两三日,我让人把东西收拾一下,把宅子腾出来。” 关元卿立刻说道:“本不该难为公爷,可是户部那边实在催得急,两三日怕是有些迟,那边一直在催尚书大人,尚书大人椅子在和那边打架” 这话说完之后,在林叶后边的庞大海都有些怒了。 他上前说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家大将军现在好欺负了?” 关元卿立刻说道:“这怎么可能,我与公爷同朝为官,不可能落井下石,不过,这位校尉,你刚才口误了,公爷已经不是大将军了。” 庞大海那火气立刻就上来了,他跟着林叶至今,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你还真是个小人。” 庞大海上前的时候,林叶还故意横移了一步,给庞大海让了个路。 关元卿脸色一沉:“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吗?” 庞大海:“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他上去一把就攥住了关元卿的衣服领子:“你又知道不知道,若是在云州,我现在已把你大卸八块了?” “你好大的胆子!” 关元卿怒道:“你竟敢辱骂恐吓朝廷官员,公爷若被你牵连,你怕是后悔都来不及。” 林叶笑道:“侍郎大人说的对,庞大海,你怎么敢对侍郎大人无礼?你怎么敢打侍郎大人的脸?” 庞大海:“大将军,属下今日就放肆了!” 他一巴掌就扇在了关元卿脸上,那啪的一声,要多清脆有多清脆。 林叶道:“大胆,你怎么敢打侍郎大人的左脸?” 庞大海抡圆了胳膊,朝着关元卿的右脸又来了一下,比刚才那一下还要重。 林叶道:“大胆,你怎么敢两边都打的?” 庞大海一声狞笑,一只手攥着关元卿的衣领,另一只手抡起来就左右开弓,噼噼啪啪的,连着抽打了十几下。 林叶:“我不是大将军了,连自己的兵都管不了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不让他打你脸,他就打你脸,我说不能打左脸他就打右脸,我所不能两边一起打,他就两边一起打。” 关元卿脸都肿起来了,那手指印在脸上都起来了,一条一条的格外明显。 关元卿道:“公爷,你这样纵容手下殴打朝廷官员,这件事,怕是要到陛下面前讲讲理了!” 林叶:“是是是,该到陛下面前讲理,也是怪我,不是大将军了之后,手下人也不听话。” 他说:“庞大海,你好大的胆子,我不让你非要打,我不让你把侍郎大人丢出去,你难道还敢把他丢出去?” 庞大海:“有何不敢!” 他单手把关元卿举起来大步往外走,关元卿带来的那些手下怕伤着他们大人,也不敢贸然上来阻挡,只是不停的怒斥庞大海。 庞大海那蛮劲上来,还在乎那些人骂什么了。 他举着关元卿到了府门口,然后大声喊了一句。 “这种卑鄙小人,竟敢登门来羞辱我家大将军,我家大将军还不至于落魄到这般地步,今日就让你瞧瞧,你们狗眼看人的下场!” 说着话直接把关元卿扔了出去,那家伙飞了能有一丈多远,直接砸进了路边一个垃圾筐里。 那垃圾筐看着就很眼熟,若仔细看,还能在一侧看到商行的标志 大福筐。 这生意做的,就是很不错。 正文 第七百零九章 咱俩同进退 如果有人注意到了在歌陵的街头,那些竹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大概就会有些新的判断。 大福狗这样一个算不上多起眼的商行,已经透过更不起眼的小生意渗透到了歌陵,其实这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只是这确实太不起眼,而且就算真的有人发现了,也不会觉得一个卖竹筐的能有多大的影响。 林叶的亲兵校尉打了兵部侍郎这事,可比街头上的垃圾筐是哪儿产的大多了。 没多久消息就传扬出去,连一个时辰都不到就传进了臻元宫里,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 说实话,天子当然想到了会闹出点什么事来,但他确实没想到林叶会纵容手下连兵部侍郎都敢直接打一顿。 他想借着把林叶从现在的宅子清出去这件事,来让林叶和户部兵部的官员关系恶化是真的。 但,他马上就猜到了林叶下一步要干什么。 那就不是一个会忍让的人,不管大事小事从不吃亏。 “古秀今,派人去传林叶进宫来,要快。” 天子吩咐一声,古秀今连忙跑出去安排人。 他看着古秀今跑出去,忍不住的摇了摇头。 “如果不出意外,那个家伙就真敢闹一场无家可归流落街头的戏。” 这个事,其实天子做好了安排。 兵部侍郎关元卿之所以那么虎,跑去直接羞辱林叶,当然是因为他本来就对林叶怨气极大。 林叶让天子查兵部,现在兵部官员哪个不恨林叶恨的牙根都痒痒。 但若仅仅是因为元气大,能做到兵部侍郎的关元卿,也不至于如此草率的来找林叶的麻烦。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被兵部尚书尹重体给坑了。 尹重体让他来,跟他说陛下现在对林叶怨气极大,所以想让关元卿教训教训林叶。 但若仅仅如此,关元卿还是不会贸然来得罪林叶,做官到了这般地步的人,哪个不是人精? 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尹重体稍稍跟关元卿透漏了一下陛下最近的官员安排。 尹重体的意思是,陛下已经向他有意无意的透露过,因为宁未末犯了大错,所以宰相这个位子,多半是要落在尹重体身上。 尹重体从兵部尚书的位子上高升,那么关元卿当然就是尚书之位的不二人选。 尹重体说,他会向陛下保举,但还需关元卿做些什么让陛下开心的事。 如此一来,关元卿就不得不冒一次险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算盘,尤其是到了他们这种级别的人,做任何事都要权衡利弊。 关元卿背后和勋贵旧族的利益牵扯巨大,在这个时候也需要他表个态。 所以很多时候的左右为难,都是因为地位差距,很多时候的铤而走险,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在关元卿这个位置,他明知道有些事不能去干,也还是得去干。 在尹重体怂恿他去羞辱林叶的时候,关元卿就知道自己要成为下一个被天子清理的目标了。 但总得保一头吧,因为这般过错天子不可能杀了他,最多是罢官而已。 但只要他干了,他就能从勋贵旧族那边拿到一些好处,哪怕只能算个安慰奖也是好的。 而林叶此时此刻,正在做天子不希望他做的事。 他让人在大街上搭帐篷呢,百姓们围观的可不在少数。 庞大海还在那说评书一样,手脚并用声情并茂的和围观百姓们解释着发生了什么。 百姓们听了之后,也一个劲儿的跟着骂街。 曾经的国之功臣,对外一口气打到了娄樊去的都护大将军,现在被人赶出府门,只能在大街上栖身。庞大海这故事,马上就要讲到这了。 就在这时候,古秀今亲自赶了过来,他原本是想派个人来的,后来一想,派个小太监过来,林叶是断然不会给面子。 派来的小太监要再是个不识时务的,林叶拖延着不去臻元宫,小太监要是说上几句什么林叶不爱听的,那今天这事绝不可能善终。 “我的校尉大人。” 眼看着庞大海就要可怜兮兮的说出自此之后,我与我家国公就要流落街头这句话的时候,古秀今跑过去阻止了他。 庞大海也等着呢,不来人,他才不会说到关键处。 “快歇歇,快歇歇。” 古秀今招呼人拿了一壶水过来递给庞大海,庞大海再莽也不可能不给古秀今面子,笑呵呵的接了过来。 古秀今连忙小跑着到了林叶身边,林叶正在铺床呢。 一边铺床一边嘴里念叨着:“这是给长公主殿下铺的,要厚实一些,毕竟长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可不能在大街上受了风寒。” 古秀今陪笑着说道:“国公爷,忙着那?” 林叶回头看了他一眼,连忙行礼:“原来是古公公,给古公公行礼。” 古秀今吓得连忙一把扶着林叶的胳膊:“国公爷,你可别吓唬我了,我和国公爷无冤无仇” 林叶道:“古公公是来看望我的吗?难得在我这般落魄的时候,古公公还惦记着我。” 古秀今:“是陛下让我来请国公爷进宫去,国公爷可不能再闹了。” 林叶叹道:“原来你也不是念及旧情,所以来看看我这落魄之人,而是奉旨前来,世道炎凉,世道炎凉啊。” 古秀今道:“国公爷,别玩我了。” 林叶:“我没玩。” 古秀今:“” 古秀今往四周看了看,心说早就该来的兵部尚书尹重体这是躲到哪儿去了? 按照计划,应该是关元卿过来羞辱林叶,闹起来之后,尹重体就及时出现来打个圆场。 可是现在事儿都闹的这么大了,尹重体却不见了。 尹重体当然不见了,他哪料到林叶的人真敢动手啊。 在这之前,尹重体还特意到林叶府邸不远处的茶楼点了壶好茶。 他还算计着时间呢,想着关元卿进去,最起码得一刻左右才能把林叶激怒。 哪想到一刻不到,关元卿就被扔出来了,而且还是鼻青脸肿被扔出来的。 这个时候,尹重体要是再敢露面,他怀疑那个把关元卿扔出来的莽夫,也能把他扔出去。 于是尹重体就跑了,撒丫子跑的。 倒也没有去别的地方,他直接进宫去求见天子,这个事,现在他只能先去谋个平安,至于其他人爱谁谁吧。 古秀今正在劝林叶的时候,尹重体正一脸委屈的和天子解释呢。 “太快了,陛下不知,那真是太快了。” 尹重体道:“臣是眼睁睁的看着关元卿进了大将军府门,想着只等片刻臣就进去解围,哪想到臣还没走远呢,关元卿飞出来了。” 他还伸手比划了一下:“就那么咻的一声就飞出来了,还那么准,就掉进了路边的垃圾筐里,惨关侍郎是真惨,爬出来的时候,嘴里还有半拉鸡蛋壳。” 天子脑海里出现了那个画面,所以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 这闹剧本就是他导演出来的,只是没有想到林叶那个家伙完全不按照剧本来。 天子道:“所以你见事不好掉头就跑?” 尹重体道:“不是臣无担当只想着怎么跑,而是当时那场面,臣是真不能出现在大将军面前。”他一脸后怕的说道:“臣看清楚了,那垃圾筐里还有半拉鸡蛋壳呢。” 天子又笑了。 尹重体道:“这关元卿和上阳宫护教黑骑的事必有牵连,可他这些年却把自己藏的极好,一点脏污都没在身上。” “须弥大人也查了一个多月,能推测到这事就和关元卿有直接关系,但总是找不到证据。” 他看向天子试探着说道:“所以陛下说想借此机会把关元卿拿下的时候,臣也觉得,这确实是个极好的办法。” “不能从上阳宫护教黑骑的事入手拿了他严查,那就皆大将军的手把他拿了严查,别管是因为什么事,只要拿了,用过刑之后,总是会问出些什么来。” 尹重体叹道:“谁想到,大将军他真的是” 天子道:“真的是个莽夫,混账,王八蛋。” 尹重体吓了一跳,心说这话陛下说得,臣哪里能说得,哪里敢说得。 虽然大将军他确实是个莽夫,无耻,混账,卑鄙,下流,心肠坏了的王八蛋。 因为林叶这么一闹,那肯定会把尹重体也牵扯进去啊。 “这个事,你躲在朕这里没有用。” 天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继续说道:“事是你们兵部的侍郎干出来的,你是兵部尚书,你不去解决怎么行。” 尹重体道:“要不然,陛下可怜可怜臣,臣先装个病?就回家躲两天,等大将军他消了气,臣再回来” 天子一瞪他:“你为什么要怕林叶?” 尹重体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满是无辜和可怜的说道:“因为大将军他真敢打人啊。” 天子:“” 他恨其不争的说道:“你现在就去把这事处理好,他真敢打你,朕就真的处置了他。” 尹重体心说陛下啊,话你是可以这么说,但挨了打那是真疼。 天子一摆手:“去吧,朕已经让小古去召见林叶了,你现在出宫正好能避开他,不然在宫里见了面,他要是想打你,朕也未必拦得住。” 尹重体道:“那是陛下真不想拦。” 天子:“嗯?” 尹重体一低头:“臣遵旨,臣这就去把事处理好。” 他出门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到悲壮。 天子朝着他挥手,一脸去吧去吧,该来的躲不掉的样子。 其实,跑的不止尹重体一个,须弥翩若作为这件事的另一个参与者确切的说是下一个参与者,也跑了。 确切的说,他和尹重体是一起跑的。 按照计划,在关元卿进林叶家里不久之后,他就要假意路过此地,正好把关元卿带走查问。 可当的马车到了林叶家门口不远处,他眼睁睁的看着关元卿飞出来之后,立刻做了决定。 “调头调头调头,快点,咱们先回去” 尹重体从臻元宫一出来,就看到须弥翩若在那溜达呢。 “须弥大人?” 尹重体上前问道:“为何在宫外来回走动,是等着陛下叫进?” 须弥翩若摇头:“等你呢。” 尹重体问:“等我做什么?” 须弥翩若:“等尹大人一起去,我一个人去怕挨揍,俩人一起去,他总该收敛些吧。” 尹重体一听就严肃的说道:“须弥大人,身为执国法者,怎么能如此胆小怕事,你这么说话倒也真是有几分道理,咱们就一块去吧,说好了啊,见了大将军谁要是敢先跑,谁不好” 须弥翩若:“谁先跑谁小狗的。” 正文 第七百一十章 表演艺术家 林叶怎么会胡乱打人呢,他虽然现在被免去了三北都护府大将军的官职,可他还是国公。 既然是国公,就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显得那么没有分寸。 须弥翩若和尹重体都以为林叶会发脾气,所以俩人下车走向林叶的时候都加倍的小心。 谁想到,谁能想到,林叶竟然会是那样的态度。 须弥翩若走在前边,刚要和林叶说话,林叶看到他就点头哈腰的迎了上来。 那可真的是点头哈腰,甚至还有着明显的谄媚。 “须弥大人,真是想不到,还能惊动到你。” 林叶上前就给须弥翩若来了个一揖到底,把须弥翩若吓得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连忙回礼:“大将军这是做什么,你可别吓我。” 林叶道:“须弥大人怎么能给我行礼呢,我现在是戴罪之身一介草民,须弥大人这样可是要把我吓死了啊。” 须弥翩若:“大将军,求你别玩。” 林叶道:“是是是,须弥大人教训的是,草民确实是冒失了,怎么能如此和须弥大人说话,草民真该死。” 看到这一幕,吓得尹重体转身就要走。 林叶看到他悄悄往后退,林叶快步过去:“这不是尚书大人吗,草民给尚书大人行礼了。” 尹重体不等林叶行礼,他先来了个一揖到底:“给国公爷见礼。” 林叶那腰弯的比他要深多了:“哎呦呦,这可怎么使得,尚书大人折煞草民了。” 尹重体:“大将军你这你这可真吓人啊,我这” 林叶不等他把话说完,立刻就一脸谦卑的说道:“是草民说话失了礼数?都怪草民,本就自荒野之地而来,到了这歌陵城里真的是不懂规矩,得罪了兵部的大人,草民心中惶恐不安。” 尹重体:“大将军求你” 林叶道:“尚书大人可别这么说,草民心里害怕。” 尹重体看向须弥翩若,须弥翩若道:“要不然咱俩还是跑吧。” 尹重体一点头:“在理。” 说完这两个字转身就走,林叶怎么可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放他离开。 林叶上前拉了尹重体的衣袖说道:“草民手下人刚才铸下大错,竟然打了侍郎大人,他虽鲁莽,但实则皆因我教导无方,我给尚书大人赔礼了。” 说完往后退了一步,撩袍就要跪倒。 这一下把尹重体的汗毛多给吓得炸开了,一根跟的都挺起来了,梆硬的那种。 林叶还没跪下去呢,他扑通一声跪下去了:“大将军你息怒吧,再这么玩,下官真心是受不了了。” 林叶又怎么可能让他跪下去,一把把他扶住后大声说道:“尚书大人千万不要为难,我认罪,我认罪还不行,你身为尚书大人,可以身份令我认罪,何必要跪下来呢,大人可不能这样。” 尹重体真的是想哭。 他侧头一看,本想求助,却见须弥翩若趁着林叶拉扯他的机会,悄默声的往后退呢。 “须弥大人!” 尹重体立刻喊道:“陛下不是让你专门来查办此事的吗,你快来,和大将军把这事好好的说一说。” 须弥翩若用我谢你八辈祖宗的眼神看着尹重体,尹重体用要死一起死的眼神回敬着他。 须弥翩若此时也只能又回来了,堆起笑脸说道:“陛下知道大将军受了委屈,这不是让我们两个来为大将军解决此事了吗。” 林叶一听,抬起手就捂住了眼睛,然后嚎啕大哭起来。 “想不到陛下还惦记着我这罪臣呢,陛下啊,是罪臣对不起你,是罪臣辜负陛下的信任,是罪臣对不起你啊陛下。” 须弥翩若凑到林叶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我的大将军,这戏真的是有些过了。” 林叶:“什么,你说陛下说我错了?是啊,罪臣认错啊,都是罪臣的错。” 须弥翩若:“大将军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林叶:“什么,你说陛下让你把我绑赴金銮殿?何须须弥大人动手,我将自缚前往臻元宫求见陛下。” 他后退两步:“庞大海,拿绳子来,把我绑了。” 须弥翩若:“庞大海你还是过来把我绑了吧你真要是绑了大将军,以后我得被多少人骂?” 庞大海往四周看了看,百姓们那一个个的明显都觉得刺激起来,他们脸上的表情都跟着激动了呢,瞧着已经完全代入到了大将军身上。 庞大海立刻就喊了一声:“我家大将军为国征战的时候,曾经受过伤,大人你就别绑大将军了,绑我吧,我替大将军认错了!” 说完单膝跪地伸出双手:“须弥大人,你就绑了我吧!” 远处,坐在一棵树下看戏的谢云溪侧头问子奈:“你哥好玩吗?” 子奈道:“我哥这是准备融入一下歌陵官场了?” 谢云溪笑了笑道:“是啊,入乡随俗,云州那地方和歌陵不一样,到了这,你哥想学学他们怎么做官。” 子奈:“可这看起来,不像是我哥在学须弥大人他们怎么做官,更像是我哥给他们上课呢。” 谢云溪又笑了。 她说:“你哥会给他们好好上课的,给整个歌陵城的官场上上课。” 子奈道:“也不知道我哥什么时候才能需要我帮他,到现在我都没有帮他做什么事白白练了那么久。” 谢云溪道:“你哥希望你好好的练功,但不是希望你好好练功是为了帮他。” 子奈道:“我知道,但我就想帮他。” 谢云溪道:“那要不你现在就去?” 子奈立刻问道:“怎么帮我哥?” 谢云溪笑着问道:“会哭吗?” 子奈先是微微一愣:“哭?” 然后反应过来,人还没有过去呢,声音就已经过去了。 “哥啊,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哥,如果陛下要治你的罪,我陪你一起。” 子奈喊着就冲了过去,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看起来单纯又可爱,谁想到天生的戏感这么强,虽然哭的略微有些假,但是喊的情真意切。 林叶一张手把子奈抱住:“妹妹,今日哥哥就要与你诀别” 古秀今还在远处看着呢,他一看这架势,再不阻止,周围看着的百姓们都要受不了了。 他连忙清了清嗓子喊道:“大将军,陛下还等着大将军进宫呢。” 他这次可没喊国公爷,故意喊的是大将军。 林叶看了看,情况应该也差不多了,这会儿围观着的人已经让大街都被堵的水泄不通了。 后来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不停的打听着。 前边的人义愤填膺的说着大将军被免去了官职,陛下还没说怎么办呢,结果那些当官的就把大将军从家里赶出来了。 另一个说,是啊,说是兵部的侍郎大人,来了就把大将军往外赶,你看看,那铺盖卷都给扔出来了。 这事闹到这个地步,再不停下来的话,百姓们就可能不只是骂当官的了。 林叶也见好就收,他就是不想吃亏,跟谁都不想吃亏,哪怕是陛下。 为人臣啊,要想在陛下面前站得稳,不一定就得一味的谦恭顺从。 得给自己立个角色,立一个陛下希望你成为的角色。 林叶闹了这么一处,悲情大将军的角色这不就立起来了吗。 如果接下来陛下要不好好把兵部的官员收拾一遍,那百姓们指不定得骂多久呢。 古秀今上前拉了林叶上车,须弥翩若和尹重体也是一个劲儿的劝。 子奈还没过够戏隐呢,一件古秀今拉着林叶要上车,她原地不动的在那伸出手:“哥,你不要走啊哥,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哥” 百姓们有的都哭了。 子奈正表演到了情绪上来的时候,却见远处小姨对她偷偷的勾了勾手指,她就知道气氛差不多了,连忙收住哭声。 但不能收的那么不自然,她咬着嘴唇,一脸决绝的悲戚。 “哥,你去吧,你只管去吧,不管你怎么样,我都陪着你。” 说完后,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谢云溪那边。 “我和小姨,一起陪着你。” 看到这一幕,谢云溪又偷偷的朝着子奈挑了挑大拇指。 林叶上了马车后,一坐下来就不演了。 看着他那个样子,须弥翩若恨不得上去把他掐死。 林叶问:“车上有水吗?话说的太多,嗓子有些干。” 须弥翩若:“” 古秀今叹道:“我的大将军啊,这次你是真的真的玩的太大了,陛下那边,我都怕你不好交代。” 林叶接过来古秀今递给他的水,笑了笑道:“你们才不会生气,陛下会满意。” 尹重体道:“陛下满意不满意,我猜测不到,但大将军你现在肯定是满意了。” 林叶:“哪能呢,我是那么不贪心的人么。” 尹重体:“” 须弥翩若在马车缓缓向前的时候,往车窗外吩咐了一声:“先把关元卿关大人请到大理寺去,好好的请。” 他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朝着那边始终都没人搭理的关元卿就跑了过去。 人群之中,看着这一幕人心思各不相同。 百姓们都觉得林叶委屈,都觉得刑部官员真不是人。 可是那些带着其他目的来看热闹的人,都觉得这件事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林叶才不会无缘无故的这么干,只怕接下来,歌陵城要提前入冬了。 这一个多月来,那君臣二人在飙演技,一个比一个演的过分。 此时此刻,这闹剧也到了快要收场的时候,毕竟把关元卿给坑进去了。 关元卿这个兵部侍郎落在大理寺手里,天知道不久之后会惹出多大事来。 许欣舒看到这心里已是一阵阵发寒,她默不作声的转身离开,距离她没多远的李词等人互相看了看,也默不作声的离开了。 而此时,谢云溪拉了子奈坐在身边,压低声音问:“刚才哭的很好,现在换一个。” 子奈:“小姨,换什么?” 谢云溪道:“抽泣,会吗?” 她说:“咱们得在大街上坐一会儿呢,最起码坐到你哥从宫里凯旋,你先酝酿一下,然后就可以抽泣了。” 子奈:“你看好了小姨!” 正文 第七百一十一章 奇奇怪怪的知识 林叶在坐着马车去臻元宫的半路上,脑子里莫名其妙的就又想到了那天天子对他的交代。 连续说了三遍的那个交代,甚至还让林叶因此而发了个誓。 按理说,天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相信发誓这种行为? 这世上百分之七十八的女人都不会相信男人发的誓,还有百分之二十一连发誓都不听。 剩下百分之一的女人会相信男人的誓言,但有时间限制。 天子这等智慧,这等城府,这等用人心术,又怎么会把希望寄托在让林叶发誓上? 所以从那天开始,林叶就一直都在思考,天子让他务必记住的那句话到底有几层含义。 天子说,不管将来辛言缺做出什么决定,你必须要无条件的遵从。 如果说这是在提醒林叶,将来辛言缺登基称帝之后不管怎么对你,你都不能反抗。 那还不如说是在提醒林叶,辛言缺早晚都会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交代给你。 这是林叶目前不能理解的第一件事,还有第二件。 就是辛先生。 辛先生从云州回来之后,明显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在林叶十几岁刚到云州的时候,辛先生看起来虽然有些鲁莽,有些不着调,但不像是个笨蛋。 从他给林叶外力开窍那件事能看出来,辛先生确实不像天子,他就不是个心眼那么多的人,所以他才叫辛言缺。 可是那时候不管是对于局势的判断,还是对各种事情的分析,都很从容。 回到歌陵之后,尤其是在确定他要先继承掌教之位,再继承天子之位后,他的举动越发的让人看不懂了。 最让人看不懂的一点就是陈微微,辛先生为什么要提拔陈微微? 如果是辛先生骨子里对掌教真人的反抗,骨子里对天子的反抗在作怪。 那也不合理。 因为辛先生没必要用提拔陈微微来表示自己的反抗,那不是反抗,那是恶心人。 恶心了掌教真人也恶心了天子,辛先生只是想反抗,又不是厌恶掌教真人和天子,所以他为什么要恶心那两位? 林叶总觉得辛先生在密谋什么事,而且辛先生密谋的这件事,一定没和掌教真人商量过,也一定没和天子商量过。 每个人似乎都在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并且做出了一些让人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举动,但一定都有深意。 比如,天子和林叶现在就像是在玩一场闹剧。 就因为天子必须把兵权交给林叶,因为只有林叶才能对辛先生不生二心。 但天子又不得不让林叶成为孤臣,让朝中文武都和林叶保持着足够的距离,甚至是敌对仇视。 这一点毋庸置疑,从一开始天子就把林叶打造成了一个和勋贵旧族势不两立的角色。 现在这个角色已经立起来了,不可能改变。 这闹剧的结果就是顺着天子的安排来的,下一步,就是兵部因此而得到整顿,一批人会因此远离朝堂。 这不是为林叶铺路,这还是在为辛先生铺路。 天子让林叶做京州大营大将军,他的兵马还不受兵部调令,这是留给辛先生的一把只有辛先生能握住的刀。 局面如此明朗,为何辛先生要昏招迭出? 天子一定也在猜测是为什么,这和天子对林叶的那句交代也一定有所联系。 但林叶到现在也没能想明白,这其中的联系到底是什么。 马车里,兵部尚书尹重体看了看古秀今,古秀今对他不漏痕迹的示意了一下。 林叶当然能看出来,但林叶装作没有看出来。 从这种迹象来分析,只能说明是尹重体有话要对林叶说,且一定是陛下让他说的。 “大将军。” 尹重体道:“其实你也确实该反思一下,这事你做的太过分,陛下的脸上都跟着没了光彩” 这句铺垫,大概就是要提前让林叶感恩戴德,在一会儿见到陛下之前就感恩戴德。 尹重体道:“上次大将军进宫见陛下之后,陛下虽然没有和大将军说什么,但立刻又把我召进宫里,陛下和我说了很多,处处都是在为大将军着想。” 古秀今在这时候咳嗽了几声,似乎是在提醒尹重体不要什么都说。 尹重体装作没有理解古秀今的意思,但这正是古秀今的意思。 古秀今只是在演戏而已,演的是他对于尹重体要说什么完全都不知情的角色。 此时有些话由尹重体说出来,而不是和天子更为亲近的古秀今说出来,是因为林叶和兵部的矛盾。 天子一手造出了林叶和兵部的对立,但天子不希望这个对立强烈到影响朝廷稳定。 所以由尹重体这个兵部尚书出面来和林叶说几句听起来比较暖心的话,用以缓和林叶和兵部的关系。 哪有什么随口而言,到了这个层面,他们之间的每一句话或许都带着目的。 大人物们之间的交流,永远都不会那么粗浅直白。 尹重体装作没有明白古秀今什么意思,一脸真诚的继续说了下去。 “大将军啊,你离开臻元宫的时候陛下还在发脾气,没有和你明说要把你调任到什么地方,可很明白的交代我去办了。” 他笑着说道:“大将军,还是得陛下隆恩眷顾的第一人啊” 林叶配合着说了一句:“尚书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尹重体道:“陛下已下旨,让兵部出面去改造怒山大营,不久之后,陛下也会下旨将大将军的怯莽军调入京州,怒山大营改为京州大营,大将军要留在京州继续做大将军了。” 林叶装作惊喜道:“真的?!” 尹重体:“当然是真的,难不成我还会骗大将军?” 林叶立刻感慨道:“我这个人真是目光短浅,陛下待我如此好,我却还在埋怨陛下,我可真是该死啊。” 坐在旁边的古秀今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大将军你这戏是真的又假又敷衍。 “所以,一会儿进宫见了陛下,我觉得大将军还是先认个错,毕竟咱们是做臣子的,而且毕竟是有错在先。” 尹重体语重心长的说道:“我这么说可能显得直了些,大将军不要怪我。” 林叶抱拳道:“多谢尚书大人的提醒,我还是太年轻,太年轻啊年轻就是不行,没有阅历,人又莽撞,以后还得多指望着尚书大人” 说到这又看了看须弥翩若:“还有须弥大人多多提点。” 须弥翩若一扭头,看都懒得看他。 尹重体该说的话说完了,陛下交代给他办的事也就到此为止,他在心里松了口气,心说大将军你愿意演你就继续演,反正以后咱俩也确实打不着什么交道了。 到了臻元宫外,马车停下,古秀今带着他们几个往宫里走。 林叶故意拖到最后,古秀今明白他是有话想好自己说,也逐渐放慢了脚步。 等两人并肩走在一起,而那两位大人又很识趣的加快了脚步之后,古秀今问了一声:“大将军是有事要和我说?” 林叶道:“一会儿还得指望着古公公帮忙。” 古秀今笑道:“大将军一会儿就会被委以重任,以后长留歌陵,是我要多指望着大将军关照才对。” 林叶道:“你指望我那是以后的事,我指望你是马上的事一会儿陛下必然要生气,必然故意不马上见我,必然会让我在外边罚站,到时候你帮我多说两句好话。” 古秀今道:“大将军想多了。” 林叶道:“陛下这次不会让我在外边罚站了?” 古秀今:“不会让大将军罚站了,我估计着是罚跪。” 林叶:“” 说着话,众人到了御书房外边,古秀今先进去禀告。 不多时,林叶就听到天子在御书房里边说话了,声音之中就带着些怒气。 “让须弥翩若和尹重体滚进来见朕!” 然后林叶就听到古秀今试探着问:“圣人,那大将军他呢?” 天子怒道:“让他在外边跪着!一直跪着!” 林叶听到这话,心说一声得嘞,不等古秀今出来,他主动的就在门外跪了下来。 古秀今出门一看,差一点没笑出声。 更让古秀今没有料到的是,林叶竟然还有准备。 他从衣袍下边拽出来个棉垫,也不知道之前是藏在哪的,此时铺在地上,这样最起码跪的舒服些。 林叶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古秀今不要说出去。 古秀今心说大将军啊大将军,你是什么都猜到了你还装,但凡有一样你没猜到的,你都不可能带个厚厚的棉垫进宫来。 他假装语气严厉的大声说道:“陛下旨意,让林叶在外边跪着,一直跪着!” 林叶也大声回了一声:“罪臣林叶遵旨。” 古秀今蹲下来,小声问林叶道:“大将军你这棉垫,是什么时候藏起来的,一路上都没有看到,在大将军府门外的时候也没看到啊。” 林叶道:“这可是个好东西,不是我这次有所准备,是我每次都有所准备。” 他把声音压的极低:“这一个棉垫就有三大功效,着实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古秀今问:“向大将军请教,这三大功效都是什么?” 林叶道:“一,如果出门走的累了,有没有地方休息,随时把这棉垫拿出来坐着用,可保屁股又暖又软。” “二,如果是陛下生气的时候,这东西能护着膝盖,最起码不至于硌得慌。” “三” 林叶神秘兮兮的往左右看了看,然后示意古秀今再凑近点。 古秀今往前探着身子凑近林叶,林叶在他耳边解释了一下这第三个妙用。 “就拿今日来说,陛下让我一直跪着,天知道跪到什么时候去,万一有尿憋不住了怎么办?” 听到这句,古秀今的眼睛都睁大了。 林叶道:“这可是棉花的,存水啊而且这个姿势之下,用袍子盖住,谁知道我尿了还是没尿。” 古秀今那张脸都变得奇奇怪怪起来,好像掌握了什么了不起的本领但他很抵触。 林叶道:“古公公回去吧,我等着陛下叫进就是了。” 古秀今往下看了看,纠结半天,还是问了一句:“大将军,能不尿还是别尿了吧?那东西,虽然存水,可你再坐上去它也吐水啊。” 这次轮到林叶那张脸都变得奇奇怪怪起来。 正文 第七百一十二章 你斗不过的 其实如果一个人心态放平和一些的话,把每日君臣这点事当做一场戏看,倒也不错。 但是首先,你得先到能把君臣之事当戏看的品级。 林叶被天子罚跪的时候,他甚至还很踏实的在那修行了好一会儿。 在这个地方,毫无戒备之心的修行都不必怕什么,毕竟有大内侍卫在周围护着呢。 想到大内侍卫,林叶其实还有一件事一直好奇。 天子之前敢以自己为诱饵去逼着拓跋烈造反,真的只有上阳宫的高手在暗中做好准备了吗? 天子可是一个一心想削弱上阳宫的人,虽然有老掌教和他站在同一条线上,可未必没有其他高手不满。 如果除了万贵妃之外,大内侍卫之中一个独当一面的高手都没有,天子会安心? 可是从林叶能接触到天子至今,他都没有在大内侍卫中看到一个真正的强者。 要说到了歌陵城之后看到了很多不合理,那么天子身边无高手这事也不合理。 别人若是被天子罚跪,大概心里会惶惶然,会心惊胆颤。 林叶在御书房外边非但修行了,还趁着这会儿功夫又仔细思考了一下各种不合理的地方。 这些不合理之间,又有没有什么合理的联系。 因为思考的有些专注,连天子在御书房里对他又骂了几句林叶都没听见。 嗯,就当没听见。 御书房里的人一个劲儿的劝说,好一会儿后天子应该是气消了。 又好一会儿之后,古秀今才从御书房里出来,出门的那一瞬间还是一脸的惶恐,一出门就笑了。 “大将军,陛下叫进呢。” “好嘞。” 林叶起身的时候,把那棉垫顺手拿了起来,古秀今就盯着看,想知道林叶把那东西到底是藏哪儿了。 然后他就发现,原来那棉垫上还有一根细细的线连着,林叶起身的时候一拉那根线,棉垫就挂在两条腿之间了。 古秀今大为惊叹。 林叶看他那个表情,把棉垫取出来当着的古秀今的面拧了拧,可把古秀今吓了一跳。 林叶笑呵呵的把棉垫又收回去,看起来真是一脸的淡然。 他往屋子里走的时候在酝酿情绪,一进御书房的大门,林叶就喊了一声罪臣林叶叩见陛下。 古秀今跟在他身后,亲眼看到了,在林叶撩开袍子往下跪的时候,那棉垫被极为巧妙的甩到了身前,林叶就正好把棉垫垫在地上了。 古秀今大为惊叹。 天子瞥了林叶一眼后问道:“是在外边跪着好,还是在屋子里跪着好?” 林叶一脸谄媚:“回陛下,只要能让陛下消消气,臣在哪儿跪着都好。” 这嘴脸,把须弥翩若和尹重体都看的一愣一愣的,尤其是须弥翩若,他想着以前林叶好像也不是这个样子啊。 怎么人到了歌陵城之后,真的能这么快就入乡随俗了? 天子道:“既然你喜欢,那就跪着吧。” 林叶道:“陛下喜欢,才是臣心里的欢喜。” 这话一出口,须弥翩若感觉自己牙都倒了,他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人家能得重用,人家是真行。 天子一看林叶那个样子,又瞪了他一眼。 “起来吧。” 天子道:“今日这事你得多谢须弥翩若和尹重体,若无他们两个竭力为你求情,朕定不会轻饶了你。” 林叶朝着那两位大人抱拳:“多谢尚书大人,多谢须弥大人。” 那两位连忙拱手还礼。 天子道:“行了,你们仨就别演戏了,朕看着都觉得累得慌。” 他指了指对面:“都坐下说话。” 三人欠着屁股在那边坐下来,这一排大人物,坐姿都一样。 天子道:“尹重体刚才跟朕说,他已经提前把朕的心思都透露给你了?” 林叶道:“回陛下,这一点尹大人确实做的不好。” 天子眼睛都睁大了,一脸这话你-他妈也能说出口的震惊。 尹重体眼睛也睁大了,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林叶的时候,那眼神里都有些此乃血仇的意思了。 林叶还对尹重体一脸诚恳的说道:“希望尹大人引以为戒,下次可不能随便乱说话,尤其是陛下的心思,咱们做臣子的不可胡乱猜测,更不可胡乱说话。” 尹重体要不是打不过林叶,现在就想喊一声逆贼你拔刀吧,今日你我只有一人能活着出去。 天子一指外边:“林叶你出去。” 林叶欠欠的说道:“臣知罪臣不开玩笑了。” 站在门口的古秀今是没忍住,噗嗤一声就乐了。 天子一回头:“你先出去。” 古秀今立刻一俯身:“臣有罪,臣现在就出去。” 天子叹了口气。 他看向林叶道:“朕要不是想用你,现在就把你送进兵部那边,让人一人一口吐沫喷死你。” 林叶想说臣为陛下做事虽死犹荣,但看了一眼天子那眼神就没敢说出口。 天子坐好了之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刚才林叶那一句尹大人确实做的不对,把天子都给整不会了,那会儿想说出口的话,硬是给忘了。 “尹重体既然已经把事都告诉你了,朕就不能说话不算话,这事虽然朕已想反悔,但朕是皇帝,皇帝不能出尔反尔。” 林叶一抬头,想说陛下你得随心意,你是陛下啊,你想后悔就后悔呗。 天子看着林叶,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是你要是再敢张嘴,朕现在就真的让人把你啐死。 林叶好歹还识趣,没张嘴。 天子道:“怒山大营那边,不管是营盘建筑还是粮草物资都齐全,把怯莽军调过来后,不会出什么乱子。” 他看向林叶:“你还有什么事需要兵部那边协助,趁着尹重体在,你只管问他。” 林叶先是向天子道谢,然后看向尹重体:“尹大人,陛下刚才说粮草物资齐备,我在这多谢尹大人了。” 尹重体道:“大将军无需客气,都是为陛下做事,为大玉出力,是我们的分内事。” 林叶嗯了一声:“尹大人高风亮节,刚才我还胡言乱语,实在是显得我有些小人了” 尹重体刚要说话,林叶就继续说道:“但以后,我希望怒山大营的粮草物资,由我怒山大营的人直接去国库领取,就不经兵部了吧。” 尹重体的眼睛又睁大了,他今日总算是真正的见识到了林叶的嘴脸。 是真没嘴脸啊。 他咳嗽了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也掩饰了一下自己想抽林叶俩大嘴巴的心情。 尹重体道:“此事当由陛下定夺。” 天子道:“朕记得之前说过,怒山大营的兵马可不受兵部调令?朕是说过还是没说过?一时间也记不清楚了。” 尹重体道:“陛下确实说过,臣谨记于心,以后兵部必不会干涉怒山大营的兵马训练和调动。” 天子道:“唔既然他都不归你管,你还劳心费力的给他分粮草干什么?又不是自己人,你费力气还不讨好,就看看他那嘴脸,你能从他那落什么好?” 他看向林叶:“以后就自己领,要是让朕知道了,你还跑去麻烦兵部的人,朕就饶不了你。” 尹重体心说要说会说话啊,那还得是咱陛下会说话。 这面子,真是硬给了他兵部了,虽然一点面子都没有,但架不住陛下硬给啊。 天子道:“这是讲道理,尹重体,他要是你的人,你操心费力的管他,他不是你的人,他自己愿意干嘛就干嘛,你就懒得搭理他。” 尹重体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陛下你着装的,好像很向着我说话似的。 但他嘴上回答道:“臣谢陛下,陛下能体谅臣的不易,臣感激于心” 天子嗯了一声,然后看向林叶:“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林叶起身,肃立,认真的回答:“要钱。” 天子:“嗯?” 须弥翩若:“噗” 林叶补充道:“臣想知道,臣现在要钱是给陛下要,还是给兵部要?” 天子扭头看着窗外:“朕刚才跟你们说的话,只是在议,还没有拟旨明发呢。” 林叶道:“那就是跟兵部先要了” 说完这句话他朝着尹重体一伸手:“尚书大人,给钱。” 尹重体内心:我凑? 他讪讪的笑了笑,问林叶道:“不知道大将军想要的,是要作何而用的钱?” 林叶认真的说道:“怯莽军十万兵马从云州到歌陵千里迢迢,这一路上所需的钱粮物资,在到歌陵之前,该有兵部发下来。” 尹重体心说老子跟你拼了。 他又讪讪的笑了笑后说道:“既然怒山大营的兵马不受兵部节制,刚才陛下也说了粮草物资是大将军派人去国库直接领取,那大将军跟我要什么钱?” 林叶道:“怯莽军没到歌陵之前,还归兵部管呢。” 尹重体回头看向天子,天子坐在那一下一下的点头:“在理,嗯,在理。” 尹重体道:“那要是现在给你发钱,以后怒山大营兵马就还得归兵部节制。” 林叶道:“现在归兵部节制,要的是现在的钱,以后不归兵部节制,我肯定不要以后的钱。” 尹重体:“现在兵部给你发银子,那是用于以后你不归兵部节制的钱,我不发。” 林叶:“你不发,那怯莽军就没钱来。” 尹重体:“没钱来,你找陛下请旨啊。” 林叶看向天子,天子道:“朕记得,兵部要发往各军的军饷,前阵子刚从国库拨下去?” 尹重体:“” 须弥翩若是挨着尹重体坐着的,他偷偷的拉了拉尹重体的衣服,用一种你这会儿拼不过他们的表情看着尹重体。 尹重体叹了口气后,做了最后挣扎:“那若发下去的银子,怯莽军到了歌陵之后还有剩余,大将军应该还给兵部。” 林叶道:“尚书大人倒真是提醒我了,要是有剩余,那必然是要归还兵部的。” 尹重体道:“一言为定。” 林叶道:“那要是不够呢?” 尹重体内心:我凑? 须弥翩若叹了口气,一脸我都提醒你了,你斗不过他们,你还一个劲儿犯傻。 正文 第七百一十三章 接手大营 百姓们前一天还在为大将军林叶遭受不公平待遇而愤愤不平,第二天就开始为林叶欢呼鼓掌。 而有心人则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不对劲,所以根本就没打算蹚这浑水。 陛下旨意在朝堂上宣读完之后,不少人就知道这下兵部侍郎关元卿是完蛋了。 后知后觉的人们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陛下要查兵部后续啊。 上阳宫的护教黑骑都是兵部每年挑选出来的人,而这件事一定和关元卿有关。 之所以陛下和大将军联手搞这么一出戏,一定是因为之前调查的时候,没有查到关元卿在护教黑骑中安插内奸的证据。 现在好了,有没有证据人都抓进去了,那距离有证据还远吗? 林叶调任京州,看起来属于平级调动,甚至可以说在实权上是降级调动。 但陛下的这一手棋绝对至关重要,有林叶带着从云州来的怯莽军在歌陵镇着,那么未来十年之内谁都别想靠兵变来推翻新君的地位。 想想看,天子为了今日之布局,提前了多少年在云州布局? 林叶的兵都是从云州那边招募来的,甚至其中有一小半是冬泊人。 这些人,和荆州之内各大家族都没有利益牵扯。 就算是怯莽军到了京州之后,各大家族的人开始收买拉拢,也绝非一时半会儿就能收买拉拢得了的。 怯莽军的那些将士们谁不知道他们大将军和勋贵旧族不和睦,刚到京州,怯莽军上上下下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大将军唱反调? 谁敢收了各大家族的好处,大将军的屠刀一定落的飞快。 这是一支短时间内不可能被勋贵旧族控制的军队,掌握这支军队的是不管多久都不可能被勋贵旧族控制的林叶。 不久之后即将即位的辛言缺有了林叶在,那他的位置就会安稳如实。 只要辛言缺不自己犯错,且是那种无可挽回的大错,他的皇位坚不可摧。 然而朝廷里那些大人物们也都知道,真正的抗争其实从这一刻才算刚刚开始。 他们阻止不了天子的计划,甚至期待着辛言缺尽快上位,但他们不希望天子做出足够多的安排,这种安排还是他们无法翻盘的安排。 所以他们不可能让林叶那么顺利的在京州扎根,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战争。 林叶这会儿却已经不在乎什么兵部了,也不想理会那些朝臣们什么态度。 他当天在宣旨之后,就带着亲兵营离开歌陵城,往怒山那边去查看。 怒山大营的兵马之前都已经调走了,如今驻扎在这的兵力少之又少。 这不到一千人的队伍,也就是勉强维持着大营存在,每天要做的事也就是打扫打扫营盘。 怒山大营距离歌陵城也没有多远,若以骑兵的速度来说,从怒山大营赶到歌陵城最多只需要三天时间。 巧就巧在,怯莽军现在就算得上是一支骑兵队伍。 只不过,林叶从来都没有炫耀过,自家是地主老财这种事,林叶向来都不准手下人去炫耀。 经过连番大战之后,别的队伍都有减员,都有损耗。 唯独林叶的怯莽军,兵力越打越多,而且现在怯莽军战马的数量也多的让人不敢信。 之前林叶上报兵部的数字,是怯莽军已有兵力九万余人,战马三万余。 可实际上,这些年林叶一直都在穷尽心思的发财,尤其是经过冬泊和孤竹之战后,没谁比他发的财更大。 再到林叶带兵一口气打到了娄樊南疆,连灭了十三个小国之后,林叶怯莽军已经富得流油。 可到了这个时候,天子都还觉得林叶不够富,下令怯莽军去冬泊驻扎,接受的是洪武定的营区。 洪武定在冬泊多年,身子以不光彩手段积累下来的财富,都进了林叶的口袋。 回军的时候,林叶可恶到了什么地步? 冬泊惨不惨?都已经惨到那个地步了,林叶还派人向冬泊国君玉羽成匆哭穷,说回去的钱粮都不够,玉羽成匆硬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批粮草给他送了去。 就这么做事,说林叶丧心病狂不为过。 按理说,但凡他有点人性,就做不出来和冬泊朝廷要粮草的事。 他就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要了,用林叶的话说就是,得让人时刻记着,不管你多艰难,你求人办事,就得拿出酬劳来,你手里富裕就多给些,你手里没有什么东西那就少给些,但不能不给。 自从大玉立国以来,都没有一支超过十万人的骑兵队伍,不说其他的,养这样一支队伍消耗的钱粮物资连大玉都觉得肉疼。 林叶养起来了,靠的是就是一路打一路抢。 富的多抢一些,穷的少抢一些,但绝对不可能不抢。 那时候孤竹穷不穷? 孤竹比冬泊还穷呢,林叶带着兵马走一圈,也得刮一层回来。 若非如此的话,他怎么可能会在短短几年间就把怯莽军壮大成那个样子。 有人说,做生意的无商不奸,林叶所发扬出来的精神,就是比奸商还奸。 或许,这还正是天子觉得林叶是那个唯一可用之人的原因。 几天后,林叶的队伍到了怒山大营这边,留守在这的千余名玉军在大营门口列队迎接。 他们已经收到了消息,从今天开始,他们就将编入怯莽军,他们一直坚守着的怒山大营,也将改名为京州大营。 虽然京州大营不归兵部节制,但兵部尚书尹重体也奉旨跟着林叶一块来了。 到大营门口,尹重体笑着对林叶说道:“大将军,这千余精锐白白给了你,说实话,我都有些舍不得呢。” 林叶道:“尚书大人舍不得的意思是?这千余人要编入我怯莽军中?” 尹重体脸色微微一变,因为他已经猜到林叶是什么意思了。 “大将军不会是” 他话没说完,林叶就点了点头:“尚书大人倒也不必觉得舍不得,这一千余人的队伍我怯莽军不要。” 尹重体脸色难看起来:“这些精锐,留守怒山大营期间尽忠职守,他们不是犯了错的人,反而有功于朝廷,有功于陛下,大将军怎么能说出不要他们这样冰冷无情的话?” 林叶语气平静的说道:“这一千余人若如尚书大人所言皆为精锐,那他们被调往何处,都必会大受欢迎,且得以重用,唯独不能留在我怯莽军中。” 尹重体道:“我已经派人和他们说过,他们以后就是怯莽军的人了。” 林叶道:“尚书大人,你与他们说过,是你的事,我是怯莽军大将军,我有没有说过才算数。” 尹重体就算是脾气再好,此时脸上也已经挂不住了。 可林叶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出来他脸色不好看,就算是看出来了也不在乎。尹重体道:“这些士兵如果不编入怯莽军的话,他们何去何从?” 林叶道:“那是兵部的事,是朝廷的事,尚书大人的事。” 尹重体:“这些人” 林叶看向他:“我不要。” 尹重体道:“我早就听闻,涉及军务,大将军不近人情,此时才真的算见识到了。” 林叶道:“尚书大人,若心疼这些将士,不如现在就想想该怎么合适的安排他们。” 林叶扫视了一眼那些士兵,那些人也都是脸色复杂的在看着他。 “怯莽军就是怯莽军,怯莽军不能一到歌陵城就变得不纯粹。” 林叶再次看向尹重体说道:“如果尚书大人觉得难办那你努力克服一下吧。” 说完这句话,林叶催马向前,到了那列队的千余士兵前边停下。 他再次看了看士兵们,然后在马背上行了一个军礼,千余将士,立刻肃立回礼。 林叶道:“这大营是你们一直照看着的,这里是你们的家,所以我知道,我一来就把大营给占了,且还要把你们赶出去,这种事和谁说都显得冷血无情。” “我也不奢求诸位兄弟能体谅我的难处,自领兵以来,我也从未奢求任何人体谅我的难处。” “作为军人,有难处就克服,今日我接手怒山大营,但不能接受诸位兄弟,如果你们想骂我,现在可以骂了。”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没有人上前说话,但也没有人对林叶报以善意。 他们都觉得自己被羞辱了,一名军人,觉得自己被羞辱,那么此后余生都不可能再对林叶有什么善意。 林叶道:“如果诸位兄弟不骂我的话,那我就要进大营了,请你们向兵部尚书尹大人要个说法,如果兵部不能给诸位兄弟一个说法,你们可以去歌陵找陛下要一个说法,如果你们不敢去,但又想去,我可以带你们去。” 尹重体看起来脸色不善,但他心里却并没有生气,一丁点都没有。 因为在来之前,天子就和他说过这件事。 尹重体说,要想试探一下大将军有没有拉拢人心的可能,有没有做事不谨慎不稳妥的可能,那就用怒山大营留守兵马试试。 天子当时笑了笑道,若林叶不直接把你撅了,那是朕看错了他。 但天子并没有反对尹重体的提议,用怒山大营一千多人的队伍试探一下林叶,天子想知道的不是林叶会不会拉拢人心,而是会不会忽略了这一千人中可能有很大一部分是别人安排的。 尹重体催马上前,讪讪的笑了笑道:“大将军,你这真的是把我推到了里外不是人的地步。” 林叶道:“尚书大人言过了,在我这,尚书大人永远都不会不是人。” 尹重体:“” 林叶回头看了看那些士兵,他压低声音说道:“回头不管尚书大人把他们安排去何处,我从怯莽军的军饷里抽出来一部分,每人二十两银子发给他们。” 尹重体问道:“刚才大将军为何不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 林叶道:“他们是军人,我不要他们,但每人给点银子,那是对军人的羞辱,兵部就不一样了,兵部给他们发银子,那是本该发给他们的。” 尹重体因为这句话,多看了林叶一眼。 林叶道:“我更怕看到的是,军人会因为二十两银子就原谅我” 正文 第七百一十四章 提醒 怒山大营的规模之大,其实超出了当时驻军队伍人数应该建造的规模至少一倍有余。 原本怒山大营这边驻扎着四万余精锐,后来调走之后,这大营就一直空着。 此时要说不是陛下几年前就开始为怯莽军来京州做准备,那这规模上的正合适都没法解释。 不多不少,正好就够怯莽军十万人马驻扎的。 如果说别人对这事还有所怀疑,不太确定,那作为兵部尚书的尹重体当然最清楚不过了。 因为这怒山大营,就是他在陛下授意之下亲手建起来的。 那时候他还是兵部侍郎,怒山大营的建立,本就是他政绩之一,是他被提拔为兵部尚书的理由之一。 别人可能还觉得一切的顺理成章,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巧合,尹重体却清清楚楚陛下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位更迭时候能够安然过度。 哪有什么巧合,都是未雨绸缪。 “大将军。” 尹重体陪着林叶巡视这怒山大营,走的累了,他不得不请林叶等他一会儿。 毕竟他可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修行者,他只是个普通人。 “请大将军体谅一下,着实是走不动了。” 尹重体扶着矮墙坐下来,还用手捶了捶腿。 林叶示意庞大海过来:“把我配的培元丹拿一些来给尹大人。” 庞大海立刻应了一声,不多时拿了一个小葫芦过来。 林叶道:“虽然不是什么上等的东西,不过吃了以后对强身健体还是有些功效。” 尹重体的眼神都亮了。 刚才林叶把他的面子给驳了,不收留那一千多名玉军士兵,现在的赠药,就是缓和一下关系。 “多谢大将军。” 尹重体拿过来那小葫芦,似乎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打开就往嘴里塞了一粒。 林叶道:“半个月吃一颗就好。” 尹重体点头:“记下了。” 他问林叶:“大将军对这怒山大营可还满意?” 林叶道:“刚才看过了粮草物资的储备,真的是要感谢尚书大人,为怯莽军准备的如此丰厚,我也代怯莽军十万将士多谢大人。” 尹重体道:“大将军要谢,还是去谢陛下的好,毕竟我只是个干活儿的,陛下才是拿主意的。” 他指了指远处:“那边是专门为契兵营准备的马场,陛下说要造的大一些。” 他看向林叶:“大将军现在手里,有多少骑兵?我回去之后好再多做些准备。” 林叶道:“不多。” 尹重体道:“不多,也得有个数才对,大将军对我就别有什么隐瞒了。” 林叶道:“确实不多,都平均不到每个人” 尹重体:“那也不少了,哪有谁的队伍十万人马,大多数是骑兵的” 他话没说完,就听林叶继续说道:“两匹。” 尹重体张了张嘴,片刻后咽了口吐沫,那是震惊和羡慕的吐沫啊。 “平均不到每个人两匹。” 尹重体问:“大将军啊,这么多战马,你是怎么得来的?” 林叶道:“全凭我脸厚心黑。” 尹重体点头:“我信。” 林叶道:“陛下之前说过,怯莽军不归兵部节制,其实还有个原因就是因为怕别的队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怯莽军的军饷也比其他队伍高一些。”尹重体叹道:“陛下还真是偏心。” 林叶道:“这也是我脸皮厚要来的,陛下问我,怯莽军调到歌陵来,如何能保证队伍不被人收买拉拢,我说陛下给的多。” 尹重体又叹了口气。 他问:“那,怯莽军的军饷,比其他队伍高一些,是高多少?” 林叶道:“一成。” 尹重体笑道:“那也不算多。” 林叶笑了笑,没多解释,毕竟真要是告诉尹重体,是一倍还多一成,那尹重体心里会更不好接受。 传闻出去,其他各军的将士们也不好接受。 从国库要领出来的军饷,确实只比其他各军多一成,但陛下准备让云州那边给怯莽军照发军饷。 本身这是一系列的计划,陛下早就已经制定好。 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冠冕堂皇且毋庸置疑的理由,把宁未末的宰相位子先拿掉。 然后等过一阵子,把宁未末调去云州做事,期限就是短短一年。 一年之后,天子会把石锦堂从孤竹调回云州,然后天子退位,辛先生登基之后,再把宁未末从云州调回歌陵重任宰相。 然而,陛下之前被气的伤的不清,吐了血,身子一下子就大不如前。 所以这计划估计着也没法实行了,云州那边位子空着,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旨意传达。 “对了,我跟大将军说件事。” 尹重体一边捶着自己的腿一边说道:“这事过阵子才会有明旨,不过也无需瞒着大将军。” 他看了林叶一眼。 “陛下把石锦堂调到竹州做州抚,不久之后会把宁海棠调到云州。” 林叶心里一动。 原来如此 调宁海棠到云州接林叶的摊子,对于林叶来说是个援手。 由此可见,宁海棠和林叶之间的关系,天子可能都略知一二。 当然这只是林叶听到这句话的猜测,到底是不是因为天子知道这些,也许只有天子自己知道。 “还有件事。” 尹重体道:“陛下已经派人知会过新任的掌教真人,从今年起,上阳宫不必再往各军派遣监军。” 要削弱上阳宫,把上阳宫这个特权给免掉也是必然。 可尹重体说完这句话之后,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陛下让兵部拟的单子之中,没加进去怯莽军。” 这话,似乎就有些深意了。 上阳宫不再往各军派遣监军,但怯莽军除外? 此时尹重体告诉他这些,又是什么目的? 是陛下觉得,林叶这怯莽军中还是得由辛先生亲自安排人看着些比较好? 尹重体见林叶好像在思考什么,于是笑了笑道:“这些都只是正常的安排,大将军也不必多心。” 林叶嗯了一声:“陛下交代的事,做臣下的何须多心?” 尹重体其实本来想直接告诉林叶,就在他们离开歌陵城之前,辛先生进宫求见陛下,和陛下谈了足足一个时辰。 明明知道陛下对他提拔陈微微有些不喜,辛先生竟然还提出要求,让陈微微进怯莽军做监军。 这件事陛下还没有应允,不过若辛先生执意如此的话,陛下多半也不会拒绝。 毕竟现在到了让辛先生放开手机去自己做些什么的时候,陛下也不会如以往那样对辛先生束手束脚。 辛先生进宫的时候尹重体正好在御书房,所以他是第一个得知此事的外人。 此时他想提醒林叶多加小心,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分量没有那么重,所以有些话也只是点到为止。 尹重体现在也理解不了,为什么辛先生会突然对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如此信任,甚至加以重用。 不仅如此,他那天还听闻,辛先生有意改变一下上阳宫的人员构成。 将尚清讫和陆骏集两人的地位提升起来,不仅仅是大礼教神官,还是长老身份,这是老掌教和陛下商议之后的结果。 辛先生的意思是,两位长老之前已经辛苦那么多年了,不如去更为清闲的地方。 将奉玉观内讲道解惑之事,交给两位长老主持。 至于其他的事务,就都交给聂无羁和陈微微来办。 如果陈微微得陛下准许进入怯莽军中做监军,那么这也开创了一个史无前例。 大玉立国二百多年来,第一个大礼教神官进入军中做监军。 但这样一来,上阳宫中几乎所有事都会压在聂无羁一人身上,很多事就会难以处理的那么好。 所以辛先生又提议,将一个已经半退隐状态的老人给请出来,也升任为大礼教神官。 这个人,就是云州天水崖的原司座神官艾悠悠。 艾悠悠被调回歌陵奉玉观之后,升为礼教神官,但因为年纪大了,也无心再操劳上阳宫事务,所以一直都在隐居。 这次辛先生把艾悠悠也请出来,其心思已经很清楚。 那就是辛先生要重用天水崖的人,来对抗上阳宫奉玉观里的那些老人。 把尚清讫和陆骏集架空,将这两位原本实权很重的大礼教,分派去教导弟子,且只负责教导弟子,权限被大大的削弱。 出身天水崖的艾悠悠和聂无羁,则地位立刻就变得超然起来。 再想想,其实连陈微微都是出身天水崖。 如此一来,辛先生在奉玉观里,就形成了一个以天水崖的人为班底的权力中心。 这么做当然说不上全是坏处,毕竟辛先生确实需要重用自己人。 可如此一来原来就有些不服气的奉玉观的人,可能这种不服气就会变成怨气。 怨气挤压到了一定地步,一旦爆发出来的话,奉玉观立刻就会变得风雨飘摇。 连尹重体这样一个外人都能看明白的事,辛先生却好像根本就没有去考虑过一样。 他和林叶提及此事的目的,也仅仅是想让林叶小心谨慎些,最好是和陛下说一声,不让陈微微进怯莽军。 从辛先生升任掌教之位开始,辛先生的做法就变得有些激进。 这种激进做事带来的结果有好有坏,最终到底是好多一些还是坏多一些,现在怕是谁也看不清楚。 而陛下现在对辛先生的态度,大部分时候都是听之任之。 毕竟用不了多久,陛下就真的会把皇位都让出去。 林叶伸手扶着尹重体起身:“别歇着了,早些看完早些回歌陵去歇着。” 尹重体笑了笑道:“我可以回歌陵去歇着,大将军可能要有一阵子不能歇着了。” 林叶笑了笑,似乎是有些深意的说道:“陛下让我来京州,可不是让我歇着来的。” 尹重体看向林叶,也笑起来。 他一脸羡慕的说道:“年轻就是好,做多少事都不觉得累,不像我,现在动一动就觉得辛苦。” 他看着林叶也似乎有些深意的说了一句:“陛下说过,能者多劳,大将军不仅仅是能者,还年轻,大事小事好事坏事的,看来大将军要担起来的不少呢。” 正文 第七百一十五章 越发严重的叛逆心 怒山大营的规模让林叶很满意,位置也很满意,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着他的怯莽军用最快的速度赶来。 林叶本想去见见辛先生,就在他来怒山大营之前,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辛先生的一举一动都变得难以捉摸,也许这是辛先生故意为之,也许这还是天子授意。 没有谁可以随随便便看破天子的意图,拓跋烈用了十几年都没有做到,林叶现在也做不到。 做不到的根本就在于,缺乏了解。 天子有着令人畏惧的智慧,还有更令人畏惧的情报机构。 他对臣子们的了解,就基于一个或者几个神秘情报机构。 之前的御凌卫已基本上退出了曾经的舞台,可谁知道天子还有没有第二个御凌卫? 如果林叶也了解天子,了解辛先生,那么他对当下局势就也会有更清晰的判断。 但他没有,这里终究是歌陵城,这天下终究是天子的天下。 等林叶将兵部尚书尹重体送走之后,跟着林叶来到这怒山大营的谢云溪才走到他身边来。 看得出来,她喜欢这里,这喜欢是相对来说的,因为她不喜欢歌陵城。 只要能离开那个地方,哪怕只是出城而已,她的心情就比在城里要好一些。 也许在她的记忆深处,还有一些关于歌陵城的东西,这些东西对她来说一定不美好。 “小姨。” 林叶指了指面前一个地方:“那个位置怎么样?” 谢云溪笑道:“如果你想在那个位置给我造个住处,那么只要我搬过来,朝中立刻就会有人拿这事来参奏你。” 林叶笑了笑:“他们能参奏我什么呢?参奏我拐走了长公主殿下?” 谢云溪微笑着说道:“他们又不知道我是乐意跟着你跑的。” 这句话,让林叶那颗心不由自主的又使劲儿跳了几下。 她看向林叶,站在林叶身边,需要微微抬着头才能看清楚他的脸,不得不说,这个家伙的侧脸真的很帅。 “长公主跑到军中来住着,会有无数人拿出来无数条规矩压你。” 谢云溪问林叶:“你不怕?” 林叶道:“不怕,他们不知道你是乐意被我拐来的,若知道了,怕是会参奏的更狠。” 谢云溪又笑起来。 林叶问她:“小姨,你是故意让高恭把生意做到歌陵城来的?” 谢云溪笑而不答。 林叶这样的人,像个妖孽一样,有着敏锐到令人嫉妒的观察力。 在庞大海将兵部侍郎关元卿从大门里扔出去的那一刻,林叶就看到了街边有着大福狗标记的垃圾筐。 但,这事不是林叶让高恭做的,也不可能是小子奈的授意,所以只能是小姨安排高恭做的。 谢云溪不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想让我跟你到军营里来住,也是因为街边那些垃圾筐的事?” 林叶摇头:“当然不是,我想让小姨跟我来军中住着,只是因为我现在感觉自己色胆包天。” 谢云溪听到这话,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她往前凑了凑,稍稍垫着脚,抬着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林叶。 “现在这大营里可是空荡荡的,除了你带来的一些亲兵之外,再没有别人能阻止你做什么坏事,可他们又怎么会阻止呢。” 林叶听到这话,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嘁” 谢云溪道:“如此情况之下你都没有那个胆量,还敢撩拨我?” 这一句你还敢撩拨我,把林叶吓得又往后退了一步。谢云溪则跟了一步,看着林叶那双明显已经有些怯意的眼睛继续问:“色胆包天的人,你现在可以动手了啊。” 林叶求饶:“小姨我错了” 谢云溪嘿嘿笑起来,此时此刻,或许是真的因为这里只有林叶在,连子奈和小禾姑娘都没有跟着,所以她性格里藏着的那些小姑娘特有的东西,在这一刻都展现了出来。 谢云溪笑着叹息:“如此荒山野岭,可算是杀人放火的好地方了,你却连做点坏事的胆量都没有” 林叶感觉自己被羞辱的体无完肤,往前上了一步,本想说小姨你莫逼我,迈了一步见小姨在直勾勾的看着他,他又把这一步给退了回来。 “嘁” 谢云溪不搭理他了。 林叶都想给自己来一下,心说小姨确实没有看错,你果然是个怂人啊 “我就在这里住着了。” 谢云溪道:“知道我为何没让小禾跟来吗?我是让她把和子奈把东西都收拾好。” 说到这她看向林叶:“今夜就要住在这里了呢,也不知道某人色胆是不是真的能包天,这空荡荡的营房,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喔” 林叶居然,没敢接话。 与此同时,歌陵城,上阳宫奉玉观。 辛先生起身,亲自给艾悠悠倒了一杯茶,艾悠悠连忙起身。 他压着身子说道:“掌教客气了。” 辛先生道:“是艾先生客气了,我已经禀明陛下,先生想归隐的事就暂时放一放吧。” 艾悠悠这样的老狐狸,当然知道他此时出山意味着什么。 虽然他没有直接表现出来什么,可辛言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个老狐狸确实不想出山,也一定还在想着怎么拒绝他。 “艾先生先听我把话说完。” 辛言缺坐下来,微笑着说道:“我昨日进宫求见陛下,想让陈微微去怯莽军中做监军,陛下又一次把这事给否了。” 他看向艾悠悠:“否了就否了吧,毕竟陛下的意思也是自此之后,不再安排是一个的人做为监军进入各军之中。” 艾悠悠道:“其实是好事。” 辛言缺道:“是好事,可是怯莽军不一样。” 艾悠悠敏锐的选择了闭嘴。 怯莽军当然不一样,那是当今天子给辛言缺提前备下的御林军啊。 歌陵城里的禁军,到了关键的时候都未必能有比林叶的怯莽军。 辛言缺道:“陛下说,陈微微还年轻,不管哪个方面其实都难以服众,所以我想,请艾先生出山带带他,毕竟他也是天水崖出身。” 艾悠悠在心里松了口气,想着若只是带带陈微微的话,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辛言缺继续说道:“艾先生不想知道,我希望你带带陈微微做什么?” 艾悠悠道:“上阳宫之内的事,只要我懂的,都会好好教他。” 辛言缺却摇了摇头:“艾先生猜错了,我想请先生带带他的,不是上阳宫内的事。” 艾先生道:“请掌教明言,只要我能做到的,必不会推辞。” 辛言缺道:“陛下告诉我说,大概年后就会传位给我,这事虽然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看可是先生大概早有耳闻。” 他看向艾悠悠:“大礼教神官陆骏集那边,有不少极具威力的东西,若装备得当的话,一支几百人的队伍就能堪比一位赋神境的大修行者。” 艾悠悠心里一紧。 他似乎已经猜到了,辛言缺想让他做什么。 辛言缺道:“若来年我便继承大玉天子位的话,那么今年要准备的事,着实是多的数不清。” “我想请先生带陈微微一起,先从陆长老那边把合适的武器都收过来,然后挑选人手,组建一支队伍,就按照五百人规模。” 艾悠悠试探着问道:“掌教要创建的这支队伍,是做什么?” 辛言缺直接了当的回答:“未来的大内侍卫。” 艾悠悠一怔。 他连忙说道:“掌教,此事略有不妥,宫中大内侍卫,都是这些年来陛下精挑细选的人,绝对忠诚。” 辛言缺道:“我不怀疑他们的忠诚,但他们不是我的人。” 艾悠悠心里又紧了一下,辛言缺现在的做事风格,让他有些害怕。 可作为上阳宫中的老人,他不得不继续劝说。 “掌教” 艾悠悠道:“你也该明白,如今包括大将军林叶在内,许多人都是陛下亲自挑选出来的,能在不久之后为掌教所用的人才。” “这也包括如今在宫中的大内侍卫,也包括去年才刚刚轮换了一批的禁军。” 他看向辛言缺劝道:“这些人,都是可用之才,也都是应用之才”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辛言缺打断。 辛言缺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明白陛下的好意,可身边的亲近人,我还是想自己选。” 艾悠悠叹了口气。 辛言缺道:“这些人,就不要从奉玉观中选了。” 艾悠悠又一怔。 他摇头道:“若是在奉玉观中挑选,那我还能帮上一些忙,若是在各地分座中挑选的话,那我确实无能为力。” 辛言缺道:“原本最合适的当然是天水崖,可是天水崖被人毁了我若不想用奉玉观的人,那就只能去各地挑选。” 他语气真诚的说道:“艾先生,陈微微毕竟年轻,不如先说见多识广。” 他往前走几步,看着艾悠悠的眼睛真更为真诚的说:“我只是想求先说陪陈微微走一趟,用半年的时间,尽量多物色一些忠诚可靠的人。” 说到这,他往前凑了凑。 “如果先生觉得可以,倒也不必拘泥于在上阳宫中挑选,予心观和惜声寺,也可以挑一些。” 这句话,再次把艾悠悠吓了一跳。 他依然还在做着努力:“掌教,此事重大,我看还是应该请示一下陛下比较好。” 辛言缺一摆手:“我已经请示过了,陛下说,既然是我想自己挑人用,那他便不过问。” 艾悠悠心说天子不过问,那不就是对你失望了吗? 辛言缺道:“这件事就先这样定下来,若先生没有什么其他事,那明日就可与陈微微一起出去看看。” 艾悠悠张了张嘴,最终也只能俯身:“那我也只好遵命,但我还是想” “就这样吧。” 辛言缺道:“我还有其他事要去处置,艾先生先回去收拾下东西,毕竟明天就要出发。” 艾悠悠无奈,只好告辞出门。 他走了之后,陈微微从后堂出来,笑着说道:“掌教,看来艾先生不大喜欢帮掌教办这件事。” 辛言缺看了他一眼,陈微微就俯身道:“其实,我一个人去也可以。” 辛言缺摇头:“我已经决定的事,你就不必再多嘴了。” 他凑近陈微微道:“你不想被人摆布,我也不想,所以这次去挑人,我劝你最好认真些。” 陈微微心神一凛,连忙俯身:“我记住了。” 【明天想写一两章属于小姨的夜晚】 正文 第七百一十六章 属于小姨的夜 这山里的夜色,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林叶和谢云溪并肩坐在高处台阶上,感受着夜风清凉,也感受着今夜特殊的情绪,不同的是,这情绪可一点都不清凉,不清不凉甚至还有些淡淡燥热。 有些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女人,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表现出一丢丢柔弱。 她微微的缩了缩肩膀,林叶起身,将自己的长衫脱下来披在谢云溪肩膀上。 她看着这个傻小子,忍不住无奈的笑了笑。 她说:「如果下一次再有一个女孩子坐在你身边,而你感觉到她有些冷的时候,别再傻乎乎的把衣服脱下来给她了。」 林叶理所当然的回答:「我才不给,我给小姨。」 谢云溪又是无奈的笑了笑。 她语重心长的说道:「一个小姑娘愿意陪着你在这么冷的晚上看星星,她要是不想表现出来自己冷,你是看不出的,而她表现出来的时候,不是希望你能把一件衣服给她,而是希望」 她看向林叶:「你猜是什么?」 林叶道:「是两件?」 谢云溪摇头:「无药可救。」 林叶:「我知道。」 他挨着谢云溪坐下来,然后伸手搂住了谢云溪的肩膀。 他说:「我身边的女孩子感觉到了冷,那么衣服我要给她,拥抱也要给她。」 谢云溪以为自己不会脸红,毕竟她早已过了随随便便就会脸红的年纪,也早已不是轻而易举就被感动的心智。 可这个傻小子,也早已住在她心里了啊。 若换做别人和她这样说话,她会觉得圆滑油腻,甚至还会有些讨厌。 可这傻小子说的时候,她只觉得真诚。 她红着脸说:「这可不是个合格的拥抱。」 林叶也脸红了。 他刚才那展现出来的些许气概,都是他强撑起来的,在小姨这样的女人面前,哪个男人不会有压力? 可他也知道,此时若再退缩,那真的是禽兽不如。 于是他拉了谢云溪一把,谢云溪就真的顺势躺在了他腿上。 林叶用怀抱给了她温暖,虽然她其实也并不会惧怕寒意。 是啊,她可不是林叶这个级别的修行者,然而就算她不到林叶这个级别,她还会怕冷? 别说还没到寒冬腊月的时候,就算到了,她会怕? 正如她自己所说,当一个女孩子愿意陪着你在寒夜看星星,她只要不想,就不会让你感觉到她很冷。 一旦她表现出来了,那她一定是故意让你感觉到的。 哪有小姨这样的好人呢,明明觉得他是个笨蛋,可还要耐心的教这个笨蛋应该怎么做。 「还冷吗?」 这傻子又问了一声。 谢云溪忍不住笑了笑,傻子就是傻子。 她摇头:「不冷。」 林叶连忙道:「可以冷,可以冷的。」 谢云溪抬起头看向林叶,那个傻子也在低着头看着她。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很安静,所以他俩好像都听到了对方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就在林叶忍不住俯身低头还撅起嘴的那一刻,谢云溪怕了。 她猛的起身离开林叶的怀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背着手往回走。「我有些困了,回去睡觉。」 她走的时候刻意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可实际上她的慌乱不可能藏得住。 在这一刻,一直笑话林叶有些怂的她真的怂了。 她曾经亲过 林叶,但她却很清楚这次不一样,一旦林叶低下头的时候这一口要是亲上去,一定会出大问题。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因为她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最起码她是这么认为的,在她看来,做不好准备的是小孩子,比如林叶。 她在林叶低头的那一瞬间,听到了林叶强有力的急促的心跳声。 就因为这个,她怕了,用她自己都觉得很丢人的方式起身就跑。 其实她的心跳更快,更慌,她感觉自己走路的时候脚步都有些发虚,有些飘,好像脑袋里还晕晕的。 林叶看着小姨逐渐走远,一时之间,倒也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 而此时谢云溪则在心里一遍一遍的说着不要追上来,不要追上来,不要追上来。 因为她太清楚了,只要林叶追上来,只要林叶再抱住她,她一定会软在林叶怀里。 她一边走一边祈祷,祈祷那个傻小子知难而退,不是,不是知难而退,而是尊老爱幼嗯,是的,尊老。 她这个做小姨的都说要去休息了,作为一个懂得尊老的小孩子,林叶当然不能阻止。 想到这的时候她微微一愣,然后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谢云溪啊谢云溪,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你怎么能如此丢人?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她听到了林叶的脚步声,那个傻小子真的追了上来。 在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刻,谢云溪的心脏跳动速度再次提升起来,腿也越来越没有力气。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不好了,一点都不好。 她不愿意有这种即将失控的感觉,但这又不能怪林叶,只能怪这空寂的夜,这空寂的山,这空寂的大营 林叶快步跟来,走到谢云溪的身边说道:「那我那我送小姨回房。」 听到这句话,谢云溪一下子就松了口气,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心里那口气松的特别长。 「嗯倒也不必,其实没有几步路,我自己回去就好。」 「不,我陪小姨。」 林叶说着话,就那么很主动的握住了谢云溪的手,然后他发现谢云溪的手很凉,尤其是指尖,更凉。 下意识,林叶就攥紧了谢云溪的手:「不应该啊,小姨你是不是修为出了什么问题?」 谢云溪道:「蠢货」 林叶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个能把敌人算计到心生畏惧的年轻人,在面对女人的时候又是如此的愚笨。 谢云溪问:「就不会说些别的了?」 林叶讪讪道:「那我那我为小姨暖着手吧。」 谢云溪脚步一停,面对着林叶站着,抬着头看着林叶的眼睛问道:「这么小气?」 林叶道:「我若是哪里小气了,小姨只管说我,我改。」 谢云溪抬起另一只手在林叶面前晃了晃后说道:「给我暖手,却还只暖一只,另一只手就不闻不问了,不是小气是什么?」 林叶这才醒悟过来,连忙抓了谢云溪的另一只手,两只手护着她的两只手。 谢云溪心里想着谢云溪啊谢云溪,你明明都已经怕了,现在却又在玩火。可是,偏偏还就是有些控制不住,就是想把头贴上去,贴靠在林叶的胸膛上。 既然想了,那就去做。 谢云溪从来都不是那般扭扭捏捏的人,她往前压了压身子,头靠在林叶胸膛上。 在贴上去的那一刻,林叶那急促的又格外有力的心跳声,她便听的更为真切起来,砰砰砰的,像是在一个劲儿的敲门,敲她的 心门。 「明明是没走多一会儿,明明还是个修行者。」 谢云溪声音特别轻的说道:「可也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了,竟是有些累,走路都没气力了似的。」 「我送小姨回屋。」 林叶下意识的说一句。 然后,他像是突然开了窍一样,一弯腰把谢云溪给抱了起来。 谢云溪在这一瞬间,哪里还具备一个女强人的绝对气场,只想把脸埋进林叶的胸膛里。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有多烫,也能感觉到自己现在确实是没什么力气了。 这感觉奇怪的很,对于第一次有这样感觉的她来说,也是难以抵挡,又充满诱惑。 她曾是云州的大小姐啊,追求她的男人能从云州城北门排队直接到南门。 而且,若是不够出色的男人,谁敢轻而易举的靠近他?所以但凡是追求她的人,都算得上是青年才俊。 其中就没有一个,能让谢云溪看上眼的,别说顺眼,只是瞧着不讨厌的都没有。 林叶把她抱起来的那一刻,她体会到了自己一直想体会,但还一直抗拒着的热恋的感觉。 她像是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白兔,蜷缩在林叶怀里,只想着赶紧回屋里去,这般样子若是被人看到了,那真的是太丢人了。 林叶抱着她进了住处,用脚把房门给关上了。 屋门关上的时候砰砰响了两声,这两声就如同响在了谢云溪心里一样。 「你该走了。」 谢云溪在这一刻,做了最后一次挣扎。 然而此时此刻的林叶,怎么可能还会轻易的从这个房间里走出去? 今夜,这间屋子,便是新任京州大将军林叶的战场。 他将谢云溪放在床上,手上的动作很温柔,但却在发颤,每一根手指都在发颤。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躺在床上的谢云溪在此一时间就转过身,背对着林叶,可能就是她此时最大的战斗力了。 林叶在床边坐下来,手放在谢云溪的脸上,在那一刻,他掌心感受到了火热。 林叶俯身,嘴唇在谢云溪的脸上轻轻的吻了一下,谢云溪便蜷缩的更紧了些,也往里边挪了挪。 她只是想逃避啊,可林叶见小姨往里边挪了挪,他顺理成章的就上去了 这个时候,他居然还能想着将床纱放下来。 躺在谢云溪身边,谢云溪背对着他,他伸手环住了谢云溪的腰肢。 在那只大手放在她腰上的时候,林叶明显的感觉到了小姨的身子抖了一下。 他稍稍用力,将谢云溪翻转过来,过来是过来了,小姨却用力的再用力的闭着眼睛不敢看他。 小姨说的对,这样的一座山,这样的一片军营,这样的一个夜晚 真的是再美好不过。 那个畜生啊,趁着小姨没有什么力气的时候,将手从衣服缝隙里探了进去。 然后,在他的耳边,便响起了一声极轻的,却让他瞬间沉沦的,嗯的一声。 正文 第七百一十七章 略尴尬的事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悄悄的从窗户缝隙里往里钻,悄悄的摸上了谢云溪露在被子外边的洁白光滑的后背。 阳光落在她背后的肌肤上,就像是给羊脂白玉洒了一层淡淡的金粉。 她趴在那睡着,修长的脖颈和背后这起伏的曲线,便是此时人间的绝美风景。 林叶把被子拉过来,轻轻的盖在谢云溪身上。 林叶也是想不到,小姨居然还有踹被子的习惯,这一夜,他给小姨盖了两次。 两次是不多,可毕竟也没有睡多久啊。 他小心翼翼的想把自己衣服拿过来,去给小姨准备一些早饭,可才一动,小姨的手臂就环过来,搂住了他的腰。 也是因为这一动,林叶才给小姨盖好的被子又从她肩膀上滑落下去。 丝滑的滑落,不是被子有多滑,而是小姨的香肩太滑太嫩了些。 而且这次露出来的曲线,可就不仅仅是脖子和后背。 林叶连忙深呼吸,哪怕只是多看一眼,他就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抵挡不住。 「要起床了吗?」 谢云溪轻轻的问了一声。 或许是因为昨夜里有些累了,又睡的太少,所以她说话的嗓音已带着些许沙哑。 偏偏是这淡淡的沙哑嗓音,再配上她那慵懒的语气,让林叶心神又是一荡。 他从昨夜到现在这心神就没有休息多大会儿呢,何止是一荡,简直就是一荡再荡,浩浩荡荡。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 腰酸。 打架,他打一天也不可能腰酸,别说打架,就算是上阵杀敌厮杀一天,他也不可能会腰酸。 所以这种事真的很难解释清楚啊 他在营房里找到了一些合适的食材,清洗干净之后就为小姨炖汤。 正在这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阵很欢快的笑声,离着还远,林叶就听出来那是子奈的声音。 林叶想吓了一跳,想着可得拦着子奈一些,不能让子奈冒冒失失的闯进小姨房间,毕竟小姨现在还没有把衣服穿好。 而且昨夜里那战场,就算是被一个笨蛋看到了,也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他从厨房里刚一出门,就见一道人影飞扑而来。 子奈一个飞掠过来,稳稳当当的挂在林叶身上了。 「哈哈哈哈哈! 子奈大笑道:「是不是吓了一跳?我和小禾姐姐赶了一夜的路,就是为了吓你们一跳。」 林叶心虚的说道:「为什么非要夜里赶路,多不安全。」 子奈道:「有我保护小禾姐姐,还能有什么不安全的事,只是你和小姨都不在歌陵城了,我们俩一刻都待不下去,尽快收拾好了东西,一路飞奔似的赶了过来。」 她说话的时候,见林叶一只手还扶着门框,这让她有些诧异。 她哥是个什么身体素质她还不知道?以往她挂在他哥身上,他哥就好像从没有当回事过,可是今天,她哥居然需要一只手扶着门框才能站稳 隐隐约约的,她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这种事,好像见过一次,又好像记不大清楚了,上次见他哥这样好像还是在 那地方叫什么来着,就是在宁海棠姐姐准备回孤竹之前。 见她皱着眉头在想什么似的,更为心虚起来的林叶问道:「怎么了?」 子奈道:「没事。」 她从林叶身上跳下来:「小姨呢?」 林叶指了指正屋方向:「小姨还没有起床,你莫要吵」 话没说完,就见正屋那边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小姨笑意盎然的走出来,朝着子奈和小禾姑娘招手。 小子奈立刻就跑了过去,摇晃着手里拎着的盒子。 「小姨,给你带了好吃的。」 谢云溪和子奈还有小禾姑娘说说笑笑的往屋子里走,一边搂着一个,快进屋门的只时她回头看了林叶一眼,还眨了眨眼睛。 林叶在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他心说子奈那般心大大概不会发现什么,但小禾姑娘心细如丝,应该瞒不住吧 还在胡思乱想,就看到刚进屋的小禾姑娘又出门来。 到林叶身前,还没说话脸先红了也不敢抬头看林叶。 她说:「大小姐说饿了,请大将军请大将军快一些。」 林叶道:「好的好的,我现在就去做,烫还要一小会儿,我把包子也蒸上。」 小禾姑娘嗯了一声,然后像是鼓起勇气似的抬头看向林叶,很认真的说道:「大将军这么好,什么都会做,也什么都愿做,若谁能嫁给大将军,想想就觉得让人羡慕。」 林叶啊了一声,小禾姑娘却红着脸转身就跑回去了。 小禾姑娘是那种小家碧玉的样子,可是跑起来的时候,风吹动她的长裙,这时候才能看出来,她的腰竟然那么细。 林叶哪里有空想那么多,转身回到厨房里继续忙活起来。 与此同时,在军营外边不远处有几棵很高大的树,枝杈繁密,树叶茂盛。 带着斗笠的隋轻去站在树杈 上,看着怒山大营里边。 坐在他身边的是陆云珈,她也戴着一个斗笠,也是一身男装打扮。 她从取出来一些干粮,抬手递给隋轻去。 隋轻去接过来,然后竟是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昨夜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觉得不对劲,我就退出来了。」 陆云珈脸猛的就红了,立刻低下头说道:「我也是什么,什么都没有看到。」 隋轻去嗯了一声:「那就好,那就挺好。」 说着话,动作有些不自然的往嘴里塞着干粮。 作为守善库中最为强力的一支队伍,斗笠刀客的职责,就是保护好林叶的安全。 林叶这次来怒山大营,身边只有为数不多的亲兵,所以隋轻去和陆云珈两个人就带了些斗笠刀客暗中跟上来。 如今他们已在歌陵,不似在云州时候做事那么容易,所以更要多加小心。 毕竟林叶在云州构建了蛛网,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能瞒得住蛛网的眼线,在歌陵他们的实力还远远不够。 「你,没忘了把人都调出去吧?」 陆云珈问了一声,问的时候,声音可轻了。 隋轻去连忙道:「没忘,都调到大营外边来了,包括之前来踩点的人也都调到远处去了。」 陆云珈又嗯了一声:「那就好。」 隋轻去木头人似的跟着重复了一遍:「是啊,那就好,挺好的」 陆云珈吃着干粮,不再说话了,隋轻去也装作专心致志的吃饭。 许久之后,好不容易吃完了早饭,陆云珈抬起头看向隋轻去:「下次我就不跟了吧。」 隋轻去点了点头:「嗯行,那就不跟了。」 陆云珈又声音很轻的说道:「那,要不然,你也别跟了吧。」 隋轻去道:「我不跟不大好,我以后躲着点,尽量躲着点」 或许是因为想转移一个话题,陆云珈问道:「之前庄先生被长公主殿下派到歌陵来,如今咱们都已经到歌陵了,你可见到过庄先生?」 这话一说出来,她自己就觉得有些尴尬,因为这些日子她和隋轻去形影不离,她没有见过庄君稽,那隋轻去自然也没有见过。 隋轻去道:「也不知道长公主殿下到底让庄先生去做了什么事,只知道去过予心观,之后就失去了联络。」 陆云珈见他回答的认真,就知道他也是用这认真在掩饰尴尬。 「要不要多派人去查查?」 陆云珈又问。 隋轻去摇头道:「不必,庄先生那边不用多担心,如今这江湖上真能把他怎么样的人不多了,庄先身子好了之后,修为进境速度极快。」 他看向陆云珈说道:「对了,正好你也不想跟林叶小叶子这边,不如你回一趟无为县。」 陆云珈问道:「去见大哥?」 隋轻去点了点头:「歌陵这边咱们的人手还是差了些,你回去一趟见大哥,让他再安排人过来,而且让他做好准备,若不久之后要和小叶子挑明的话,那小叶子或许会把大哥调入歌陵来做官了。」 陆云珈点头,起身道:「事不宜迟,那我现在就赶回无为县,你在这边多加小心。」 隋轻去:「放心就是了,我自会多加小心,不过这江湖上,能把我怎么样的人其实也不多。」 陆云珈叹道:「你知道我说的多加小心是什么,唉」 说完这句话她一跃而下,留下隋轻去一个人在风中尴尬。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到 进行查看 正文 第七百一十八章 你就是恶心我 林叶到怒山大营的第三天一早,就收到了从歌陵城里送来的消息。 辛先生又一次做出了让人觉得难以理解的决定,他派陈微微和艾悠悠离开奉玉观,所向未知。 不过根据推测,陈微微这次离开歌陵城,是要提新为辛先生网罗人才。 林叶得到消息之后就一个人站在大营高处沉思,如今这大营还显得空荡荡的,所以他一人站在高处,就更显孤寂。 怯莽军从云州出发,没有几个月到不了歌陵城。 就算到了歌陵城,看似有着极大特权的怯莽军其实也左右不了什么。 既然有特权,那就必然有相对应的制约。 按照天子的旨意,怯莽军不受兵部调令,但除去天子规定的时间和人员之外,一兵一卒都不能随便离开怒山大营。 也就是说,林叶甚至不能安排怯莽军中将士随意去采买些什么。 怯莽军这十万将士,就被朝廷死死的拿捏,没有朝廷的拨粮拨款,怯莽军寸步难行。 辛先生先是打算让陈微微进怯莽军做监军,陛下不准,他又让陈微微去网罗江湖人才,这事已经超出了天子的忍耐限度才对。 可见陈微微已经离开了歌陵城,那就说明天子并未阻止,或者辛先生根本就没有上报。 此时此刻,能帮林叶的似乎只有小姨,她的眼界在有些时候比林叶还要开阔。 既然自己想不明白,林叶就从高处下来,想去找小姨商量一下。 往下走的时候,就看到大营正门那边有人过来,距离太远,看不出来的是什么人。 等林叶下去之后才知道,原来是臻元宫的总管太监古秀今亲自到了。 这又出乎了林叶的预料,若天子有什么事不放心,完全可以把林叶召入歌陵商议,何必让古秀今亲自跑一趟。 天子说过,古秀今一天不在他身边他都有些受不了,其他人伺候着,他根本看不上。 “大将军。” 古秀今见林叶迎接过来,连忙加快脚步,离着还远就喊了一声。林叶 大步过去,到近前却压低声音问道:“是歌陵城里出了什么事?” 古秀今道:“暂时没什么事,我之所以亲自跑一趟,是因为有些话陛下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林叶道:“请古公公到里边歇着,我派人准备些饭菜。” “不歇着了。” 古秀今道:“你也知道,我离开陛下时间稍微久一点心里就不踏实,哪里敢耽搁,我把话告诉大将军,便马上赶回歌陵。” 古秀今来的如此突然,又非他不可,足可见天子要对林叶说的话格外重要。 “大将军,借一步说话。” 古秀今示意了一下。 林叶跟着古秀今道一边,古秀今压低声音说道:“陛下不喜欢陈微微这个人。” 只这一句,林叶就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陈微微奉命出歌陵去网罗人才,辛先生如此出格的举动,一定激怒了陛下。 但,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陛下要传位给辛先生了,又何止是满朝文武,随着陛下不断的安排人把这风声放出去,连百姓们都有耳闻。 所以陛下一定会给辛先生留一些面子,不能让他在明面上显得那么不自由。 天子大概也不想都已经到了此时此刻,还要去训斥辛先生。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陈微微离开歌陵的时候,杀了他。 古秀今多聪明的人,所以他当然也知道大将军林叶是多聪明的人。 他只说了那一句话便住口了,等着大将军自己去理解。见林叶脸色变化,他就知道大将军是懂了,所以他抱了抱拳:“大将军恕罪,我还得急着赶回去。” 林叶回头吩咐道:“庞大海,安排亲兵护送古公公回歌陵。” 古秀今笑着说道:“不必不必,我这个身份地位有点特殊,我若死了,对谁都没有好处,再蠢的人也不会选择对我下手,大将军不必分派人手保护我,多留人在自己身边好些。” 这最后一句话,似乎又是在提醒林叶什么。 古秀今转身就走,多一息都没有停留,他如此急切,连一口饭都不吃,一口水都不喝,让林叶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陛下再不能没有古秀今,古秀今也不至于如此急迫的赶回去。 别忘了,古秀今可是跑过一趟云州去见林叶的,那时候陛下能离得开他,他也没有急着赶回去,难道那时候的陛下能适应现在的陛下就适应不了? 所以古秀今急匆匆的回去也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陛下的身子可能比预料的还要差。 林叶回去之后,谢云溪就很快就到了他身边 古秀今如此匆忙的来又如此匆忙的走,以谢云溪的智慧,怎么可能想不出其中的关键。 “是陛下出事了?” 谢云溪一见林叶就问了他一声。 林叶摇头:“古秀今没有明说,但他来去如此急迫,陛下的身体大概没有好转。” 谢云溪点了点头,她也是如此判断。 林叶道:“古秀今赶来只告诉我一句话,说陛下不喜欢陈微微。” 谢云溪立刻说道:“陛下是想让你派人去杀了陈微微?可若此事被辛先生知道,你们两个怕是要反目成仇。” 林叶道:“小姨说的我刚才也想到了。” 谢云溪道:“你我能想到,陛下就不可能想不到,他是故意的。” 林叶点头道:“是啊,怎么可能不是故意的,若天子不想让陈微微活着回歌陵,他有一万种法子,但他偏偏派古秀今来见我。” 林叶一直都没有见过大内侍卫中有什么绝顶高手,但但林确定一定有。 就算是整个江湖如今都找不出一百个人能杀陈微微,天子随随便便一声令下,也一定能召集到一百个能杀陈微微的人。 “他如此苦心的提拔你,在辛先生即位之前,为何又要逼着你和辛先生不和?” 谢云溪眉头微微皱着,总觉得这不合道理。 林叶沉思片刻后说道:“或许是因为辛先生让陛下不满,或许是因为这依然是对我的试探。” 谢云溪却摇头道:“到了此时此刻,天子都不可能再把你扳倒,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所以不可能还是试探你。” 林叶知道小姨说的没错。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被调任京州的事都明旨昭告天下了,再试探林叶已毫无意义,反而还会适得其反,若勾起林叶的不满,天子岂不是白白培养了他。 “小姨,你们这几日就住在军营里,我将亲兵营都留在这,你和子奈小禾姑娘要寸步不离。” 听林叶这样说,谢云溪立刻问道:“你要亲自去拦陈微微?” 林叶点头道:“必须亲自去。” 谢云溪嗯了一声:“我知道的,若你此时人在怒山大营,却随随便便就能调人杀了陈微微,那天子必会起疑,他本就是疑心那么重的人。” 林叶道:“你们不要离开大营,我最多五日就会回来。” 谢云溪道:“你只管放心,有子奈在,没谁能伤的了我们。” 林叶又去找子奈来,交代她一定要小心谨慎,小姨和小禾姑娘都交给她了。 子奈一听说自己又有重任在肩,立刻就来了兴致,她最盼着的就是哥能让她做点什么。 林叶一兵一卒都没带,独自离开了怒山大营,一路往歌陵方向疾驰。 而此时,臻元宫呢。 辛先生站在天子面前,只是这次,不像是原来那样如同个孩子似的站着。 他站的笔直,就那么直视着天子,丝毫也没有退缩之意,甚至眼神之中还带着一丝丝的反抗。 天子看着辛先生这般表情,这般态度,许多想说的话在这一瞬间都不想说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这御书房里的气氛就变得格外微妙。 在一边躬身站着的古秀今都有点着急,想说些什么打破这气氛,可他又不大敢。 “小古,你先出去吧。” 天子忽然吩咐了一声。 古秀今连忙答应了,出门之后一转身,把屋门关好,然后示意门口的侍卫离远些。 天子看着辛言缺那张脸,他还是没有说话,似乎在等着辛言缺主动坦白什么,这个样子,就好像私塾里的先生在看着自己的学生,一脸我不说破但你做了些什么我都知道的表情。 “陛下是觉得我错了?” 辛言缺还是没能赢的了,终究还是他先开口说话。 天子问:“你说的是什么?” 辛言缺道:“我提拔陈微微的事,陛下虽然一直都没有提及,但我看得出来,陛下很不满。” 天子微笑着说道:“你如今是上阳宫掌教,你提拔上阳宫的弟子,此事朕不想干涉。” 辛言缺道:“陛下不干涉,可陛下恨不得马上就杀了他。” 天子道:“朕若想杀谁,还需要等到恨不得的地步?若你真的这么想,那你还是一直都低估了朕。” 辛言缺道:“我从不敢低估陛下,但陛下也从来没有高看过我。” 天子还是那样微笑着说道:“朕从不会带着情绪去判断一个人,是该高看还是低看,是该欣赏还是厌恶。” 辛言缺立刻就接了一句话:“是啊,普天之下,没有人比陛下更正确。” 天子点头,表示赞同。 辛言缺道:“如果陛下今日没有什么事要我去办的话,那我就先告退了。” 天子道:“朕今日派人叫你来,不是想让你去办什么事,只是想告诉你一声,你可以恶心朕,朕也可以恶心你。” 辛言缺脸色微微一变,语气有些急的问了一句:“陛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天子道:“你刚才说,朕恨不得杀了陈微微,朕没有恨不得,但朕确实想让他死。” 辛言缺道:“陛下,你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天子道:“你做什么事可以不与朕商量,朕身为天子,做什么事又何须与你商量?” 辛言缺沉默片刻后,深吸一口气:“陛下说恶心我,那陛下果然做到了。” 天子笑道:“刚才的话可不是恶心你,接下来的话才是。”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你猜,朕是让谁去杀陈微微了?” 辛言缺思考片刻,脸色顿时大变,他猛的看向天子:“陛下!你这样做,是陷林叶于不义!” 天子道:“为何这么说?朕杀个人而已,又会陷谁于不义?” 辛言缺急切道:“陛下明知道陈微微父亲和林叶的关系!” 天子嗯了一声:“知道,那你可知道,他们的关系再好再亲,也不该在君臣关系之上?” 辛言缺沉默片刻,转身大步往外走:“陛下果然是想恶心死我,你让林叶去杀陈微微,不过是想逼我亲手去杀陈微微,你知道我不可能忍心让林叶去做。” 天子微微耸肩,依然一脸微笑。 正文 第七百一十九章 你有把握吗 辛先生也没有想到,艾悠悠居然会如此坚决,陈微微出歌陵之前,艾悠悠突然告病。 他从臻元宫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整件事都是艾悠悠向天子报告的。 告知天子之后,艾悠悠便以一招柄遁藏了起来,也不能算是藏,毕竟他现在是在宫中太医院里接受御医的诊治。 辛先生此时已经顾及不上艾悠悠了,他必须追上陈微微。 天子已下旨让林叶去杀陈微微,这件事对于林叶来说有多为难,辛先生心知肚明。 老陈对林叶有多重要,非但辛先生心知肚明,天子也一样的心知肚明。 但这正是天子的狠厉之处。 你不是可以违抗朕的旨意铁了心要提拔一个陈微微吗,那朕自有办法让你亲手除掉这个陈微微。 天子虽然没有明说出来什么,可他只给了辛言缺两个选择。 一,是因为你的过错而导致林叶亲手杀了陈微微,以至于今后林叶都无法面对老陈。 二是你亲手杀了陈微微,不管你到底想干什么,陈微微一死,所有的事就到此为止。 辛先生听懂了,所以他必须赶去阻止林叶。 他知道,林叶再难,也一定会杀了陈微微。 因为相对来说,林叶还有许多更在乎的人,比如长公主殿下,比如小子奈,比如怯莽军中那么多忠心耿耿的部下。 看天子的意思,若林叶不杀陈微微,那天子必然会有所举动。 此时此刻,御书房中。 万贵妃走到天子身后,哪怕她没有看到天子那张脸,他都能感受到天子脸上的疲惫。 “陛下这样逼他,连陛下自己心里都难过。” 她柔声说了一句,然后就把手放在天子的肩膀上,轻轻的为天子按摩。 天子道:“这世上的人万万千千,能看懂朕的只有你。” 感受着万贵妃那手指尖的温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或许对于他来说,这一天之中唯一的安宁,便是她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他以为自己能逐渐把控局面,可却漏洞百出,朕总不能真就眼睁睁看着却不闻不问。” 天子道:“朕既然选了他,就得帮他去看看这人心到底是什么样子,让他多体会些什么是艰难险阻。” 万贵妃道:“可他会恨陛下。” 天子道:“他又不是才开始恨我朕,只不过以前一直都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万贵妃问:“那林叶呢?” 天子沉默了。 良久之后,天子睁开眼睛,回头看向万贵妃问道:“你觉得林叶会不恨朕吗?” 这句话之后,轮到万贵妃沉默了。 天子道:“林叶也是恨朕的,他比言缺会演。” 说完这句话,天子往窗边靠了靠,似乎是想让阳光多温暖他一会儿。 “林叶自始至终都在怀疑当年刘疾弓的死与朕有关,他不说,朕依然能看的出来。” 万贵妃听到这句话,陷入了更加可怕的沉默。 天子缓缓道:“朕记得,不久之前朕还和你说过,言缺身上最欠缺的就是林叶的狠,正因为林叶太狠将来若有一天到了不得已的时候,言缺斗不过他。” 万贵妃还是沉默着。又是良久之后,天子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如果林叶对陈微微也下得去手朕或许真的要提前做些布置了。” 万贵妃还是沉默着。 她只是觉得,陛下确实是太累了。 “陛下” 万贵妃在沉默了好长时间后,语气微微有些发颤的说道:“要不然,咱们提前走吧。” 这是她第一次对天子提出要求,第一次试图更改天子的计划。 “好。” 出乎预料的是,天子竟然答应了,而且答应的很快。 天子看着万贵妃的眼睛,很认真的说道:“这件事最多十天左右就能看出个结果,朕办完这件事,朕就带着你离开歌陵。” 万贵妃脸色都变了,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你不信?” 天子问。 万贵妃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天子就习惯性的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小古,你进来。” 万贵妃提醒道:“陛下,小古还没回来呢。” 天子醒悟过来,笑了笑道:“朕还想说,你不信那朕就让你看看朕到底说话算不算话,却忘了小古还没回来。” 他思考片刻后说道:“这事也无需小古去办来人,召在京所有三品以上官员进宫。” 他说完这句话看向万贵妃:“朕今日就告诉满朝文武言缺是朕的弟弟,朕今日也要做出安排,明旨昭告天下,朕要云游四海,由言缺坐镇歌陵。” 万贵妃在这一刻,红了眼睛。 她感动也开心,感动是因为天子始终都没有忘记对她的承诺,开心是因为她知道,只有离开这歌陵,离开这斗争的旋涡中心,陛下的身子才能慢慢的养好。 只要天子还在歌陵一天,他就不可能放得下一切,不再操劳。 而此时,陈微微正在路上。 作为上阳宫的大礼教神官,此般身份地位,再出行就不是如他原来那样简单随意了。 哪怕上阳宫的权势被天子削弱了一些,大礼教这样的身份也足以让人敬畏。 上百名弟子随行,还乘坐着那象征着大礼教身份的朱红色马车。 如此气派,让陈微微很享受,他太喜欢这种感觉了。 所以,他是如此排场的出行,林叶想要找到他并不会多难。 陈微微其实也没有想到,艾悠悠那个老狐狸,居然会在出城之前的那一刻突然装病。 艾悠悠此举让陈微微不快,但这种不快很快就被出行排场所带来的快感遮挡。 真的太享受了。 哪怕没有打开窗子,陈微微也能感受到大街上那些行人在看过来的时候,眼神里的敬畏和艳羡。 最主要的是,他是干干净净来上阳宫的。 所有不干净的东西,在他来之前都被他撇干净了。 现在的他,身上连不死魔功都被掌教真人拔除,只剩下最纯粹的上阳宫修为。 而且,为了让他在拔除魔功之后还活着,掌教真人还传授给他更为精妙的上阳宫修行之术。 这种感觉,过于美妙。 队伍离开歌陵后的第四天,在一座小县城里停下。 陈微微派人婉拒了县令的盛情邀请,只说自己喜欢清净,就不去赴宴了。 县令这个级别的官员,连陈微微不给他面子,他都不会觉得是被看不起。 给陈微微安排好,住进了本地最大最好的一处宅院,县令便带着本地官员识趣的走了。 陈微微下了车之后舒展了双臂,往四周看了看,这宅院勉强还算满意。 可就在他转身想要去休息一会儿的时候,眉头却皱了起来。 有人从屋子里迈步出来,显然是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了。 县令把陈微微安排在这,而这个出来的人,也就显然有着随随便便就能命令一个县令的实力。 “草民拜见大礼教。” 那人俯身行礼。 陈微微在看清楚那人的脸之后,表情就明显变了。 这个人他记得。 “薛准!” 陈微微交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 “正是草民,难得大礼教还能记得我。” 薛准迈步走到陈微微面前,再次抱了抱拳。 “奉家主之命在此地恭候大礼教,事前未曾知会,还望大礼教体谅。” 陈微微自言自语了一声:“家主?” 薛准道:“大礼教应该知道家主是谁,以大礼教的智慧,不该猜不到。” 陈微微当然猜到了。 天水崖被毁,这个薛准就是凶手,而天水崖被毁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掩护陈微微能顺利到歌陵。 毁掉天水崖,杀死所有弟子,就能让辛言缺在继承掌教之位后没有他自己的选择。 薛准道:“大礼教舟车劳顿,我就不敢多打扰大礼教休息,所以话我说的直白些。” 他看向陈微微的双眼:“家主的意思是,既然这次大礼教是来为掌教真人物色人才的,那总不能把咱们自家人都忘了。” 陈微微道:“公爷那边的人,十之七八都被盯上了,我若安排到掌教身边,很快就会被查出来。” 薛准笑道:“大礼教真是说笑话,家主安排的人,愿意被人看到的才会被人看到。”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大礼教也是天水崖出身,若我不暴露出来,大礼教看出来我有什么问题吗?” 陈微微无言以对。 薛准道:“人员,我会在大礼教所行这一路上陆续安排过来,这件事办好了,家主对大礼教自然还有重谢。” 陈微微道:“那不妨就直接告诉我,公爷所谓的重谢是什么?” 薛准道:“如今上阳宫内还有五位大礼教,其中一个常年隐居,所以只能算有四个,尚清讫和陆骏集若是死了的话,大礼教在上阳宫中地位自然更高,那若聂无羁再死了的话,将来没人身份比你更尊贵。” 陈微微道:“我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我答应过公爷会帮忙,你们也希望我能帮些忙,那你们最好就不要干涉我。” “干涉?” 薛准笑道:“若我不来,大礼教连予心观都走不到。” 陈微微皱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薛准道:“我已得到消息,天子不喜欢掌教提拔你,所以传旨,让林叶亲自动手,在半路上将大礼教截杀。” 他问:“大礼教,可有把握能在林叶刀下不死?” 陈微微的脸色,这次是真的变了。 正文 第七百二十章 想不到吧 听薛准把话说完之后,陈微微开始后悔自己这么大张旗鼓的出门了。 如此排场,无异于亲口在告诉林叶他在什么位置。 以前他对林叶是发自真心的不服气,总觉得林叶能有现在的实力和地位,不过是因为运气好。 如今他已经不那么想了,他知道林叶有多可怕。 正如薛准问他的那句话,你可有把握在林叶的刀下不死? 如今这大玉之内,敢说自己有绝对的把握能不死于林叶刀下的人,着实不多了。 “薛先生。” 陈微微看向薛准道:“既然薛先生已经在这等我,那公爷那边应该是早有准备了?” 薛准道:“公爷自然不会让大礼教受到什么威胁,以后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依仗大礼教,现在公爷帮你,以后你帮公爷,这才算合情合理,谁也不吃亏。” 陈微微喜欢这些话,因为这表明的王家的态度。 王家不是在命令他,而是在告诉他咱们是合作关系。 “那” 陈微微又问道:“公爷是如何安排的?” 薛准道:“大礼教无需作何改变,一如既往的出行即可,若林叶真敢亲自前来阻拦,那公爷自然也有办法让他有来无回。” 听到这些话,陈微微总算是松了口气。 有些时候他都不得不觉得自己运气是真的好,好到他都不敢相信。 想当年,他随座师离开云州去冬泊,那时候座师身负重伤,本意是要夺他魔功,可却念在师徒情分,最终没有下手。 自此之后,虽然他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但一路上总有贵人相助。 这,还算不得天选之子? 其实他也不在乎自己是被谁利用了,他现在这大礼教的身份是辛言缺给的,辛言缺是要利用他做什么,他无所谓。 因为在被别人利用的时候,他也达到了自己的目标,这便是好事。 “对了。” 陈微微忽然想到一件事,他看向薛准说道:“林叶若离开了怒山大营来杀我,那”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也变得轻了不少。 “那,长公主殿下身边,就只有林叶的一些亲兵护卫?” 薛准都没有想到,这个陈微微竟然如此狠厉。 他笑着问道:“大礼教是想趁机杀长公主?据我所知,大礼教和长公主之间并无恩怨。” 陈微微道:“林叶既已来杀我,我还念及什么旧情?他可来杀我,我不可杀他的人?” 薛准笑问:“大礼教是打算亲自去,还是请什么人来帮忙?” 陈微微道:“公爷不是早有安排吗?” 薛准摇头道:“家主可没打算对长公主殿下动手,杀长公主,这件事就变得不一样了。” 陈微微道:“既然公爷不打算动手,那我也就不考虑了,总不能破坏了公爷的计划。” 这话把薛准又给逗笑了。 他一点面子都没给陈微微留,直截了当的说道:“我看,是大礼教身边着实没有什么人可用吧。” 陈微微道:“我的人都在冬泊,还未到来,不过应该也快了。” 薛准又笑了:“若大礼教的人真的能快到了,掌教辛言缺又为何让你去江湖上物色人才?直接用大礼教的人不就得了。” 陈微微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起来,但很快,他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被人看不起,被人利用,甚至被人当面羞辱,这种事他经历的还少了? 对他来说,现在唯一能真正影响到他心境的,那就是他被迫离开歌陵城。 “那是掌教的事。” 陈微微道:“掌教真人不用我上阳北宗的弟子,可能是不信任我呢。” 薛准都觉得自己应该佩服一下这个陈微微了,真的是好心态,连这种耻笑都能接得住,甚至不当回事。 “大礼教好好休息吧,这一路只要把家主安排的人都接上,大礼教的安全,自然也就更得保障。” 他抱了抱拳:“我先告辞了,我就在外边为大礼教保驾护航。” 陈微微也抱了抱拳:“那就多谢薛先生了。” 薛准离开这座宅子,但没有离开县城,他直接去了县衙。 这县衙里的官员,县令是王家的人,其他的人多数也早已被收服。 县令叫董志海,四十来岁年纪,在这县令位子上也已有五六年时间。 他知道自己若再想往上爬,不在于吏部的考核,只在于王家想不想。 这次,若能把王家安排的事办好,对他来说也是个契机。 薛准到了之后,董志海亲自迎接出门,还在自己住处为薛准准备了接风酒菜。 落座之后,董志海连忙为薛准倒了一杯酒:“先生远来劳顿,我略备薄酒,为先生接风洗尘。” 薛准没有举杯,脸色有些严肃的说道:“家主交代下来那么多事,你何来的心情饮酒作乐?” 董志海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吩咐道:“为先生换茶。” 薛准见他要把酒收起来,伸手拦了一下,示意董志海:“你先喝。” 董志海哪里敢说什么,连忙把自己杯子里的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喝完还没有说话,薛准又把董志海给他满上的那杯酒推过去:“这杯酒你也喝了吧。” 董志海觉得脸上挂不住,又不敢说什么,只能是陪着笑脸,又把这第二杯酒喝了。 薛准等了片刻,不见董志海有什么反应,这才把酒壶拿过来。 董志海在心里骂了好几句,一句比一句脏。 薛准看了看他:“等什么呢?每一样菜你都先吃一口。” 董志海道:“先生这又是何必呢,你我都是为东主做事,难道我还会害先生?” 薛准道:“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必那么多话。” 董志海又在心里骂了几句,比刚才那几句还要脏,脏一倍。 他拿起筷子,把所有的菜都吃了一口,看向薛准道:“先生现在放心了吧。” 薛准嗯了一声,然后一摆手:“你们都出去吧,我自己吃。” 这句话一出口,董志海的脸面终于是挂不住了。 “先生这样,是不是显得有些失礼了?” 听他质问,薛准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是个县令,七品小官,我是一介布衣,但你猜,我能不能让你那身七品官服脱下来?” 董志海张了张嘴,他身边的师爷偷偷拉了他一下,他就强行忍了下来。 几人出去之后,薛准一人吃饭,他如此小心谨慎,大概是因为一个人做过什么坏事,就会忍不住的提防着别人会以同样的手段对付他。 天水崖数百弟子怎么死的? 还不是因为他下了迷药,让那些弟子在坍塌的时候不能避开。 若仅仅如此,那么多弟子,总会有人幸运些不至于被当场砸死,这些幸运一些的,都是他亲手砸死的。 几杯酒下肚,也吃了能有六七分饱,薛准满足的缓了一口气。这几日奔波,他也确实乏了,再加上之前他两个儿子都死了,心情一直阴郁不晴,这几杯酒,确实缓解了他的心情。 正要伸手去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把馒头拿过来,这一动,头就莫名其妙的昏了一下。 一瞬间,薛准背脊上冒出来一层冷汗。 他想站起来,又察觉到双腿竟是绵软无力。 手撑着桌子想起身,可是哗啦一声,桌子被他按的翻倒,他没能站起来,还顺势往前扑了出去。 听到这声音,门外的董志海推门进来,一看到薛准倒地不起,董志海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手里拿着一块手帕,时不时的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刚才薛准就注意到了,但没有想到,那手帕里解迷药的东西,董志海每擦一侧紧张的汗水,就是在靠鼻子吸入解药来维持着精神。 薛准看到了,但他真的以为那就是董志海紧张。 “有人让我告诉你,人在江湖,还是得多加小心,免得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听到董志海这句话,薛准的脸色明显变了,本就发白,此时更白。 “行了,你在这得意什么。” 说话的声音从里屋出现,听到这话,董志海就连忙俯身下来。 林叶从里屋出来后摆了摆手,示意董志海他们出去。 他拉了把凳子,在薛准面前坐下,低头看着这个已经失去反抗之力的家伙。 薛准在看到林叶的那一刻,眼睛里都是惊愕不解。 他等看着林叶不甘心的说道:“想不到,那个小小的县令,居然是你的人,想不到,你竟然能往我们身边安插奸细。” 林叶摇头道:“昨日他还不是我的人,今天才是。” 薛准没理解,但他不信。 林叶道:“我只是比你们以为的都要快一些,也比你们以为的强一些。” “我亲眼看到了你指使县令董志海给陈微微安排住处,也亲眼看到了你和陈微微见面。” 林叶再次压低身子,近距离的看着薛准那张脸。 “天水崖数百弟子的命,是你害的吧。” 薛准此时也不想否认,哼了一声后说道:“要杀就杀,何必那么多话。” 林叶道:“杀是必然要杀,但我得知道,你那些迷药是从哪儿来的。” 薛准道:“你觉得,我可能告诉你吗?” 林叶依然平静的说道:“你有没有察觉,你现在所中的迷药和你给天水崖弟子下的迷药,一模一样?” 薛准眼神又变了。 林叶道:“所以在你背后,有个万象门的人在出力,这个人是谁?” 薛准扭头不看林叶。 林叶道:“你该知道,既然我能配制出来一模一样的迷药,那就说明我用药的手段,不会输给你背后的人,你要不要试试?” 薛准听到这话,眼神里已有藏不住的惧意,因为他真的很清楚花怜花的手段。 林叶道:“告诉我这个人是谁,在哪儿可以找到他,我可以让你死的痛快些。” 薛准深呼吸了两次,抬头看向林叶道:“那你先告诉我,你既然早就察觉了,你要如何处置陈微微?” 林叶道:“你是个好人,现在还在为别人着想,不容易。” 他从鹿皮囊里取了一个玉瓶出来,倒了一颗药丸塞进薛准嘴里。 “半刻之后,若你还能为别人着想,我就告诉你。” 林叶坐直了身子,一脸平静:“我看看,你能不能坚持到半刻之后。” 正文 第七百二十一章 林狠人 林叶在县衙这事,其实算不得多神奇,对于林叶来说这是正常操作。 他对薛准说,你们只是低估了我有多快,也低估了我有多强。 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薛准心里或多或少的应该还有些不服气,觉得林叶此时不过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在炫耀而已。 但,事实上,林叶收服董志海确实只用了几句话。 林叶比他们预计的时间要提前不少到了这儿,以林叶对王家人的判断,第一选择就是盯着此地的县令。 董志海见薛准的时候,林叶就在暗中看着。 董志海在见陈微微之前,林叶就已经见过董志海了。 林叶对董志海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就是你们要在这对付的林叶,你该不会还在想着,我死在这里你就能迎来飞黄腾达吧。 这一句话,就让董志海陷入沉思。 林叶的第二句话是你只不过是别人的弃子而已,我若死在你这里,无需朝廷派人来查办你,你的东家就会先一步除掉你。 第三句话是,你现在归顺我,我最起码可以保你不死,其次还可以给你一笔钱让你远走他乡,但足可富贵一生。 董志海在短短片刻之后就选择相信林叶,他醒悟过来后就明白,若林叶这般大人物死在他治内,那他又怎么可能不死? 此时此刻,就在县衙里,林叶坐在那俯身看着已经完全动弹不了的薛准。 “真的不打算说?” 林叶问。 薛准死死的咬着嘴唇,但他知道自己可能坚持不了多久,因为林叶喂给他的那颗药已经起作用了。 那是一种根本就形容不出来的疼,好像肠子被人硬生生的绞在一起了似的,编成了一股麻花绳。 只短短片刻,薛准的额头上就冒出来一层汗水。 林叶不再说话,往后靠了靠,坐的舒服些的看着薛准。 薛准的脸色已经变得格外的白,但两个眼圈却越来越黑,显得那么的黑白分明。 “其实咳咳。” 薛准沙哑的说道:“我说与不说,你都不可能让我死的痛快些,我虽然第一次见你,但你如何行事,我早有耳闻。” 林叶点了点头:“不得不说,你猜的很准,不管你说还是不说,我都不会让你死的痛快些。” 薛准又狠狠的咬了咬嘴唇,血流出来的那一刻,和他那惨白的脸色形成了更为鲜明的对比。 他硬撑着,一开始还能忍着不叫出声,可是只坚持了片刻后,他就再也忍不住了,蜷缩在地上,大概是想翻滚,可却连翻滚的力气都没了,嘴里发出的呻吟声不大,不过每一声都能让人听出来那是痛入骨髓。 林叶此时开口说道:“我不会让你痛快死,最起码可以让你在说出什么之前不必承受折磨。” 薛准道:“还不还不都是一样?” 林叶道:“一样,早早晚晚的事,你自己考虑。” 薛准想拼尽全力的扭过身子,最起码不让林叶看到自己脸上痛苦的表情,这大概就是此时他最大的心愿,也是最后的骄傲了。 林叶等着他终于翻过身之后,用脚轻轻的拨了一下,又把薛准给翻了回来。 在薛准那双血红血红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林叶从鹿皮囊里又取出来一个小瓶子,打开塞子之后,在薛准鼻子前边晃了晃。 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薛准就感觉全身上下所有的疼痛就消失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让他再一次呻吟出声,比刚才痛苦呻吟的声音要大不少。 “人总是这样。” 林叶把瓶子盖好,没有放回鹿皮囊里,拿在手中来来回回的转了几圈。 他看着这个小小的瓶子说道:“在承受痛苦的时候,往往都能表现出让人震惊的毅力,但在这个过程之中,千万不要有那么一刻痛苦消失不见了。” 在他把瓶子收回来后不久,薛准的痛苦也回来了,而且他感觉是加倍的回来了。 林叶继续说道:“有过片刻的安宁之后,当痛苦再次回来,人意志的力量就会变得虚弱起来。” 薛准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我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林叶道:“那样最好,你会赢的我的尊重,我可能还会因为这尊重而给你选一口还不错的棺木。” 薛准又咬紧了牙关,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血液的腥味。 林叶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拿了一面小小的铜镜回来,把铜镜对准了薛准的脸,在这一刻,薛准想闭上眼睛,只是慢了那么一息而已,他就在铜镜里看到了那个双眼开始往外流血的自己。 不在那个瞬间,他都没有认出来那是他自己。 林叶把镜子收回,语气依然平淡的说道:“双目流血是正常的,接下来是鼻子,双耳,蹊跷出血之后你却不会死,我的毒有些特别” 他说:“别人的毒在发作之后,到了七窍流血这一步人离死就不远了,但我的毒会让你的血一直流,你最终不是被毒死,而是流尽了血而死。” 他说:“大概在三息之后,你开始感觉到寒冷,应该是一种你从未感受过的冷。”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薛准的身体已经开始颤抖了,止不住的那种颤抖,而且并非是全身同步的颤抖,胳膊抖胳膊的,腿抖腿的。 林叶继续说道:“再过一会儿,你会感觉到自己的肉在化开,就是肉在沸水中逐渐变成肉汤的那种化开。” 薛准语气中已有几分乞求之意的说道:“你不要再说了。” 林叶道:“现在我们聊一些对你来说,回答起来没那么艰难的话,说说话,大概能缓解你的痛苦。” 他俯身问:“在你杀死天水崖几百个上阳弟子的时候,他们中可有人乞求你?” 薛准此时已经陷入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听到林叶问他,他下意识的回答道:“有人哀求我,但我没有理会,他们动不了,为了让他们看起来都是被砸死的,我就,我就咳咳,我就搬起石头砸他们的脑袋,有人哀求的声音让我厌恶,我就先砸他们的嘴” 说到这,薛准哇的一声吐出来一大口血,血液里似乎还有什么碎裂的东西。 林叶再次把那个小瓶子打开,放在薛准的鼻子前边轻轻一晃。 瞬间,薛准的眼神就恢复了那么一点点的光彩,也是在这瞬间就变得贪婪起来,他大口大口的吸气,似乎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拯救自己。 可是在这一刻,林叶又一次把塞子堵了回去。 也是在这一刻,薛准的防线终于崩溃了,他哀求着,痛苦的哀求着,鼻涕眼泪全都流出来的哀求着。 看着他这个样子,林叶把那个瓶子丢在了薛准面前。 薛准拼尽全力的把瓶子拔开,用剧烈颤抖着的手把瓶子送到鼻子前边,不停的深吸气。 足足十几个呼吸之后,他的脸色又一次缓和了不少。 他仰躺在在地上,四仰八叉的,和刚才蜷缩在一起的样子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嗓子里发出来的声音已不属于痛苦,反而是给人一种他很享受的感觉。 “你还要再坚持一会儿吗?” 林叶问。 薛准摇头,躺在那,眼睛直直的看着屋顶。 他说:“算了吧能让我好受一会儿是一会儿,我受不了了。” 林叶道:“那你可以开始说话了,这瓶药能给你缓解痛苦的时间并不多。” 他说着话的时候,从鹿皮囊里取出来第二个瓶子,和刚才他给薛准的那个一模一样。 薛准看到了,眼神里出现了希望,强烈的希望。 他说:“我不知道那个人到底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一直都在公爷身边,公爷称他为花先生。” “这个人会奇毒之术,据说无人能出其右公爷曾和我说过,此人是万象门出身,是万象门门主的师弟。” 林叶问:“这个人除了在你家主人身边之外,还会去什么地方?” 薛准道:“我并不知情,我常年都在云州天水崖,关于这个花先生的事我知之甚少,他在这些年中只来过天水崖三次,公爷对我说的那些话,也是这次我回到公爷身边之后才说的。” 林叶问:“你们这次派人来,只是为了杀我,还是别有所图?” 薛准道:“不是想杀你,而是想让你杀了陈微微,公爷交代说,陛下让你杀陈微微,是想检再检验你的忠心,但只要你杀了陈微微,辛言缺必会和你反目。” 他看向林叶:“我们被派来,不是来保护陈微微不被你所杀,而是制造机会,让你顺利杀了他。” 林叶问:“他既然是你们处心积虑安排进上阳宫的人,为何现在又要舍弃?” 薛准道:“我们在上阳宫中还有别人,地位比陈微微更加牢靠,陈微微死不死,只看值不值得,若能引起你与辛言缺反目,他死的便值得了。” 林叶又问:“你们在上阳宫中的那个别人,到底是谁?” 薛准摇头道:“我不知道,这种秘密,公爷怎么可能随便告诉我们。” 林叶相信。 他沉默片刻后问道:“若我不杀陈微微,你们是不是也安排了人手杀他,想办法嫁祸在我身上?” 薛准道:“是不过,公爷判断,以你性格必会杀了陈微微。” 林叶道:“他觉得自己了解我?” 说完后林叶没有再问什么,薛准这个级别的人,也不会再知道更多秘密了。 林叶把手里的那个瓶子递给薛准,薛准立刻就接过来,扭开瓶子后开始深吸一口气,然后他发现瓶子里是一些药水,他毫不犹豫的就喝了下去。 下一息,他身子猛的一僵,然后就又开始了颤抖。 不久之后,他脖子位置被腐蚀出来一个洞,洞里还有黑血一股一股的往外涌。 又片刻后,他的胸腔先是鼓起来一个包,然后瞬间又塌陷了下去。 三四息之后,薛准的身体开始化成血水。 林叶拉开屋门,县令董志海等人都在外边等着呢,此时一个个的脸色惨白,显然是吓坏了。 林叶道:“收拾一下吧,用湿布捂住口鼻。” 董志海连忙应了一声,招呼手下人蒙住口鼻去收拾那血水。 可没多久,他们全都倒了下去,一个个抽搐着,七窍开始流血。 林叶看都没有看一眼,迈步走了出去。 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用湿布蒙住口鼻,会死的稍微痛快些。” 正文 第七百二十二章 我若偏要问呢 林叶离开县衙之后不久,那一屋子的尸体就开始化作血水,只短短两刻之后,哪里还能看出来是什么人。 走出县衙的那一刻,林叶往四周看了看,然后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 天子让他杀陈微微,他其实能猜到天子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辛先生莫名其妙的提拔陈微微,肯定是在谋划什么大事,这件大事,肯定和天子的计划相悖。 辛先生现在所表现出来的叛逆之心,也只是他故意表现出来的罢了。 以林叶对辛先生的了解,他知道就算辛先生不属于那种绝顶聪明的人,也远比一般人要聪明的多。 朝中那些擅长弄权的家伙,说实话,有一多半根本就及不上辛先生的智谋。 但辛先生偏偏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候表现的愚蠢起来,要说他没有什么图谋,林叶是断然不信的。 至于陈微微 不能死。 林叶既然能推想到辛先生一定会利用陈微微做什么事,那他就不能在这件事做成之前杀了陈微微。 更主要的是,天子对林叶似乎还没有彻底放心,他最害怕的,莫过于林叶变成第二个拓跋烈。 杀陈微微,也确实是天子对林叶的另一个试探。 如果连陈微微都能杀,且毫无压力的杀,随随便便的杀,那天子就不得不怀疑林叶对感情的看重到底有几分。 林叶肯定是不在乎什么陈微微,但林叶肯定在乎陈微微的父亲。 连这种关系都不在乎,那将来林叶若手握重兵,再有什么图谋,他对辛言缺有想法的时候,也未必下不去手。 林叶现在无法搞清楚天子和辛先生这两个人真正的想法是什么,所以他只能用最谨慎的态度去应对。 出于感情来说,林叶确实不想杀陈微微,但出于理智来说,陈微微这种人林叶应该已经杀了几十次。 若换做是天子,可能也已经杀了陈微微几十次了吧,且在面对老陈的时候,天子那样的人一定不会表现出任何异样。 这可能是林叶和天子最大的区别,也许是林叶还达不到那种高度和境界,那种冷血和无情。 林叶有他处理事情的准则,也有他处理事情的思谋。 这座县城的规模说不上大,但陈微微住的这座宅子规模确实出乎预料的大。 按理说,一个寻常百姓有这么大的宅子,一定不会被官府调查。 这宅子能好端端的在这,官府又不闻不问,在陈微微来的时候还会被官府安排住进来,其实足以说明这宅子的主人一定身份不低。 这是一座隐堂,只有王家势力之内地位比较高的人才能掌握的隐堂。 陈微微在薛准离开之后,其实有那么一股冲动跟出去干掉那家伙。 他最终忍下来,第一是担心那个薛准身后还藏着高手,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第二是他担心一旦失手,也失去了王家这个强力的靠山。 如今的陈微微地位足够高了,身为上阳宫的大礼教,他已得世人仰望。 但和歌陵城里那些大人物们相比,他的差距还格外巨大。 他没有人可用,别说没有亲信,连能安排的人都没有。 这次随行的上阳宫弟子,每个人对他都恭恭敬敬,可那只是因为他身份在那摆着,不是那些弟子对他真的心服口服。 如今陈微微最急于要做的事,恰恰就是辛先生这次让他去做的事。 他得在歌陵内培植自己的力量,哪怕只是几个能听他调遣的亲信也好。 身边没有人不只是孤单不孤单的问题,更是能不能在歌陵稳稳立足的问题。 正在后院中独坐思考这些事的时候,陈微微忽然警觉起来。 他没有马上回身,因为他害怕自己在回身的那一刻露出破绽,会被身后的威胁趁机将他杀了。 这种警觉一出现,就让他背脊都一阵阵发寒,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种让他的害怕在瞬间就钻进骨髓的感觉他有过,上一次是在他自以为可以对抗拓跋烈的时候。 不同的是,这一次,钻进骨髓里的寒意比面对拓跋烈的时候还要强烈的多。 他没有回头,但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有一把刀就在他背后,刀尖都已经抵着的他后脖颈,只要他稍稍一动,那刀就能轻而易举的切进他的脖子里。 “林叶?” 陈微微问了一声。 他知道林叶并没有在自己身后,那把刀只是林叶释放出来的压力。 但,这不代表林叶不能在一瞬间把刀切进他脖子里。 林叶就站在院子里,声音平静的说道:“我给你留几分面子,你现在去下令,随行弟子谁都不要到后院来,不然你会在他们面前把脸都丢光了。” 陈微微道:“我刚才已经吩咐过,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道这边来。” 他这个时候才转身,是因为他确定林叶不会马上杀了他。 他看到林叶的时候,发现林叶距离他至少还有三四丈远,这个距离,却让他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死亡。 “大将军来找我,是奉旨来杀我的?” 陈微微索性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林叶道:“你又怎么会知道,陛下想杀你。” 陈微微道:“我之前见过一个人,叫薛准,是他告诉我的,这个人我以前认识,就是天水崖惨案的凶手,曾在天水崖做过十年厨子的那个人。” 他没有隐瞒,是因为他确定现在根本就隐瞒不了什么。 林叶既然出现在他面前,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找到他住的地方,就说明林叶可能比他还要早就在这县城等着了。 若如此,那么他到了这之后的一举一动,都在林叶的监视之中。 所以还何必隐瞒什么呢,不如就直截了当起来。 他看着林叶又问了一遍:“大将军亲自来,是天子想让大将军亲手杀了我?” 林叶道:“我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你能好好活着只是因为老陈。” 陈微微听到林叶提及他的父亲,心中那种厌恶就不可抑制的冒了出来。 但他已经不是在武馆求学时候的陈微微了,那时候的他压不住火气,现在的他,若有必要,别说压住火气,让他做个下人他都不抗拒。 “我能不死,沾了我爹的光。” 陈微微道:“可你不杀我,你以后谁的光都沾不了吧,你不杀我,天子必会杀你。” 林叶道:“多谢成全。” 这四个字出口之后,林叶大步向前。 陈微微本来是想试探两句,哪想到林叶真的就过来了。 他下意识的往后退,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碾压林叶的画面,根本就不可能出现。 他在无数个夜里,无数次的幻想过,自己用碾压的方式让林叶在身前跪下。 他像是高高在上站在云端的仙,俯瞰着跪地求饶的林叶。 每一次这样的幻想都能让他兴奋起来,不管多少次,他都会兴奋。 然而现实就是,他的下意识反应是逃走,是退缩。 在林叶大步靠近的那一刻,陈微微不敢赌了,他不敢赌林叶是不是想杀他。 所以他全力一击。 在向后急退的同时,将此时能发挥出来的全部实力,汇聚于一击之内,朝着林叶轰了出去。 这一击,可开山断流。 林叶向前的速度没有收到任何影响,在那几乎凝练出实体的一拳轰到面前的时候,林叶伸手往下一按 那狂暴的,磅礴的,有着强悍气势的一拳,被林叶按进了大地之中。 被按进去之后,甚至没有一点反应。 没有炸开的土浪翻腾,没有大地的震动颤抖,也没有狂暴的气流席卷四周。 这一击被林叶按下去,就好像把一块石头按进了棉花堆里。 下一息,刚要转身的陈微微猛的睁大了眼睛,然后便是那种可怕的窒息感瞬间就上了头。 林叶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单臂把陈微微举了起来。 陈微微绝望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为什么自己连第二击都施展不出来? 可就算他能施展出第二击,又有什么意义呢,最多也就是和他刚才的全力一击差不多罢了。 “你一心想把我踩在脚下,每一次我看到你,都能从你的眼神里读出你的想法。” 林叶抬着头,看着被他单臂举高的陈微微,这并不是他在嘲讽,只是在简单的陈述一个事实。 “你咳咳,你真的杀了我,就不怕我爹会难过?” 陈微微从嗓子里挤出来的这句话,连他自己都有些看不起自己。 “我不告诉他,他还能安享晚年。” 林叶道:“你那么想击败我,难道就没有仔细的钻研过,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性格的人?” 陈微微沙哑着说道:“心狠手辣,看似有情,实则无情只要为了目标,其实谁都可以杀。” 林叶道:“既然你知道,那你怎么敢的?” 他将陈微微摔在地上,这一下才是砸出来天崩地裂的样子,地面上一个巨大的坑出现,那场面能让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但这并不是结束,在陈微微被摔进坑底的那一瞬间,一股狂暴的,磅礴的,带着凶悍气势的力量从大地中钻了出来,狠狠的撞在陈微微后背。 轰的一声,陈微微被他刚才的全力一击从土坑里轰飞上了天空。 林叶抬头看着那飞起来的人,脸色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变化。 他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向上抬起手,他的流沙列阵刀随即指向天空。 正在往下落的陈微微,朝着林叶的流沙列阵刀笔直的落下。 就在陈微微的身体已经被刀尖刺破的那一瞬间,辛言缺骤然出现。 一道龙卷似的的内劲袭来,没有袭击林叶,而是将即将被刀刺穿的陈微微卷了出去。 辛先生脸色有些异样的看着林叶,沉默了片刻后问道:“你还真想杀他?” 林叶回答:“我身为人臣,于我来说,旨意便是天律。” 辛先生怒道:“若他让你杀我呢,你也能如此狠心的下得去手?” 林叶回答:“陛下不会杀先生。” 辛先生道:“如果会呢?!” 林叶道:“现在该坚信,没有如果。” 辛先生跨前一步:“那我若偏要问你一个如果呢?” 正文 第七百二十三章 选一个呗 面对辛先生的咄咄逼人,林叶却好像亦然没有当回事,他连回答都没打算,而是再次看向了陈微微。 这种动作,在辛先生看来便是足够强烈的挑衅。 林叶看着远处那个气喘吁吁的陈微微对辛先生说道:“他料到了先生会来,料到了先生会救他,他表现的没有反抗之力也是给先生看的。” 辛先生道:“这些与你无关。” 林叶道:“这些与我有关,我今日是杀他来的。” 辛先生道:“我今日是不许人杀他来的,谁若杀他,包括你在内,我必会尽力出手。” 辛先生看着林叶的时候,眼神里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坚决。 所以林叶没有多犹豫一息,转身走了。 辛先生本以为林叶会再纠缠一会儿,没料到林叶会这么直截了当的走了。 “你说他是故意等着我来,故意装作打不过你,那你呢?” 辛先生在林叶背后问道:“你要杀他的话,根本就不必给他标远的机会,而我想救他也没有那么容易,你又何尝不是故意等着我来,故意让我救了他?” 林叶依然在大步往前走着,辛先生说那些话的时候,他连头都没回。 可是林叶嘴角上微微上扬的笑意,足以说明辛先生猜的没错。 辛先生看着林叶背影,自言自语了一声:“天下狐狸都狡猾,你是天下狐狸中最狡猾的那只。” 林叶当然不会真的杀了陈微微,不是因为陈微微不该死。 如果林叶想杀谁的时候,又怎么会去管这个人该死还是不该死? 他又不是江湖大侠,他也不是民间善人。 陈微微不该死,是因为天子就没打算让陈微微死,这才是根本原因。 林叶猜测只有两个可能,其一,是天子没有看破辛先生的图谋,所以留着陈微微继续看,这次让林叶来杀陈微微,只是想看看林叶的反应和辛先生的反应,从而就能推算出辛先生真正的目的。 其二,辛先生想干什么,从一开始天子就已经看破了,又或者那就是天子想要辛先生干的事,所以天子非但不会阻止辛先生,还会帮辛先生走的更顺畅一些。 归根结底,这次的事,如果林叶真的杀了陈微微,才会出事。 与此同时,歌陵城,臻元宫。 宁未末已经很久都没有来过宫里了,他也没想到自己能现在就到宫里来。 按照他的预料,最起码要等到辛先生监国之后,他才能再有机会进这臻元宫。 所以在来的路上,宁未末就已经想到了,唯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天子的身体确实不好了,确实坚持不下去了。 坐在凳子上的宁未末,其实难受的要命。 坐又不敢坐实了,还得欠着一半的屁股在凳子外边,也不知道最早想出来这个坐姿的人是谁,确实显得足够谦卑,但也是真的不舒服。 关键是,从他进了御书房开始,天子只说了一句让他坐下等着便没有再对他开口,他在这如坐针毡的难受了已有半个时辰,天子依然没有和他说话的打算。 好在还有古秀今在,这个大内总管是真的足够体贴,也真的会办事。 若天子这般阴沉的人身边再没有一个古秀今这般明媚的人,那这宫里就只剩下阴气沉沉了,天子原本就不好的身体也只能是比现在更不好。 “宁大人,我给你续茶。” 古秀今从宁未末手里把茶杯接过来,然后像是稍显惊讶的说了一句:“宁大人这手这么凉,是身子还不大好?” 天子听到这句话,果然往宁未末这边看了一眼。 天子道:“身子不好就不必在这等着朕了,朕还有一些事没有处理完,你回去歇着,什么时候朕得空了再召你进宫来。” 宁未末连忙道:“回陛下,臣身子好着呢,臣也愿意陪着陛下,哪怕陛下不说话,只是让臣在这陪着,臣心里就觉得踏实。” 天子放下朱笔,看向宁未末道:“你有阵子没进宫来,朕竟是都忘了,你最擅长的便是拍马屁想想看,这段时间没有听过你的马屁,朕好像也没觉得哪里不适应。” 对于宁未末来说,天子的这句话可不是什么好话。 他连忙道:“臣有罪。” 天子问他:“何罪之有?” 宁未末肃然道:“身为臣下,不能让陛下觉得不可或缺,便是臣做的远远不够好,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和期待,臣有罪。” 天子道:“在朕这,除了贵妃和小古之外,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你想在皇帝心中有不可或缺的地位,那只能是换个皇帝了。” 宁未末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说实话,这一跪下来,比欠着屁股在那凳子上坐着还踏实点。 “臣罪该万死,是臣胡言乱语惹陛下生气了,臣就该被五马分尸” 宁未末话没说完天子就点了点头:“好啊,朕待人向来真诚,有求必应,既然你求一个五马分尸,朕就准你的请求。” 宁未末立刻就低下头:“臣又错了,臣不该说谎,臣其实还不想死。” 天子问道:“说说你不想死的理由。” 这玩意还有什么理由?不想死的理由是什么?那不就是不想死吗? 宁未末却格外认真的回答道:“臣不想死,是因为臣还有余力为陛下做事,还有壮志为陛下排忧,臣” 天子瞥了他一眼:“够了,朕今日不想听马屁。” 他侧过身,看着宁未末问道:“朕今日叫你来,是有三句话想问你。” 宁未末立刻说道:“臣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天子问:“第一个问题,若朕离开歌陵,言缺让你继续回来做宰相,你是该出来继续做,还是不该?” 宁未末道:“臣不该,臣戴罪之身,若无大功,着实不适合再被重用,若如此,将会坏了国法威严。” 天子看着他:“所以呢?” 宁未末道:“所以臣若得起复,臣还是还是不能拒绝,因为臣报国之心未变,忠诚之心不改,治国之事群臣之首,臣也尚未察觉有谁比臣更合适。” 天子像是懒得多看他一眼似的,似乎这答案早就在天子的预料之中。 “第二个问题。” 天子问道:“若新君犯错,你是直言,还是装作看不出?” 宁未末道:“那要看,是什么错。” 天子看着他,意思是难道还要朕一一列举出来问你? 宁未末连忙接着说道:“若是君王决策之错,身为宰辅,臣定当让御史台的大人们直言。” 因为这句话,让天子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臣定当让别人去直言果然是个做宰辅的好料子。 宁未末继续说道:“若君王有选才之错,身为宰辅,臣定会想办法让大将军林叶直言相劝。” 天子抬头看着屋顶,心里想着的是朕这选人,大概只有宁未末是选的最没错的。 若国策有错,让御史台的人去和新君硬刚,若用人有错,让大将军林叶去和新君硬刚。 天子不想多说什么,因为这些话虽然听着让人觉得可笑,但都没有错。 宁未末做官的智慧,做臣子的智慧,在这几句话里都表现的淋漓尽致。 天子问道:“第三个问题,若将来生出大变,朕又回来歌陵了,要重登帝位,你是站朕这一边,还是站新君那边?” 宁未末在听完这句话之后,一下子背脊就冒出来一层冷汗。 这个问题,没有合适的答案,别说正确答案,连合适的答案都没有。 哪怕他是天下第一拍马屁的高手,这句话他也想不出让天子没有任何反感的答案来。 片刻后,宁未末低头回答:“臣,站在陛下这边,无论何时,都站在陛下这边。” 天子道:“你身为宰辅当明白一个道理,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一旦朕回来露出想重登帝位的心思,那大玉动荡也就不可阻止,唯一合理的办法就是选一个杀了。” 宁未末这一刻,别说后背上冒出来一层汗了,额头上的汗都在不停的往外冒。 天子问:“你身为宰辅,群臣之首,新君将你视为国之栋梁,你会杀他?” 宁未末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不停的抬起手擦汗,手擦汗的时候都是颤抖的,那可不是装出来的抖。 天子见宁未末不知道如何回答,笑了笑:“你现在这般纠结难定的反应,恰恰就是最好的答案,这事别说是你,朕来面对,也一样不知道该做什么选择。” 他俯身看向宁未末:“朕现在就交代你一个差事,你去办好了,朕就算你戴罪立功,可功过相抵。” 宁未末立刻就松了口气,连忙说道:“臣请陛下吩咐,只要是陛下交代臣去办的事,不管刀山火海” 天子道:“闭嘴吧。” 他朝着宁未末勾了勾手指,示意宁未末再靠近些。 宁未末不敢起身,挪着膝盖蹭到了天子面前。 天子道:“朕想让你去办的差事,就是去一趟怒山大营,把这朕问你的三个问题,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问问林叶,然后你再回来,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告诉朕。” 宁未末刚刚落下去的汗水,一下子又冒出来了。 他不知道天子让他去问林叶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天子对大将军林叶应该是又有什么不满了。 又或者不是什么不满,而是在给大将军指明一个方向? 等宁未末战战兢兢的走了之后,天子忍不住长长的松了口气。 其实他并没有什么不开心,也没有什么心事,他召见宁未末,确实只是为辛言缺监国做个铺垫罢了。 时不时的敲打敲打重臣,尤其是宁未末这样的百官之首,很有必要。 他让宁未末去问林叶,也是一样的套路罢了,顺便让宁未末和林叶心生隔阂。 万贵妃从里屋出来,先是给天子披了一件衣服,然后伸手把窗户关上了。 天子笑了笑道:“他被吓坏了,你猜着林叶会被吓坏吗?” 万贵妃道:“大将军应该不会,他比宁大人更懂陛下。” 天子问:“那你猜着,宁未末若问了林叶,朕若再回来想继续做皇帝该怎么做的,林叶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万贵妃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头道:“大将军也会选陛下。” 天子笑了笑:“他怎么选,朕刚才和宁未末说话的时候,其实已经说出来了。” 万贵妃刚才都听到了,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没有哪句特别合适。 然后她一惊,她回忆到了哪句比较合适了。 陛下刚才说了一句最合理的办法,就是选一个杀了。 正文 第七百二十四章 从此处入手 天子知道林叶狠,辛先生也知道林叶狠,宁未末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天子给了宁未末这样一个差事,宁未末从出宫门的那一刻起,心里就在打鼓。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陛下这是还要试探林叶? 如果不是的话,那陛下让他去问林叶这几句话的目的又是什么? 可不管是为什么,这一趟他都必须要去,宁未末真怕大将军他给出的答案,到最后他都不敢原话复述给陛下听。 而此时在那座小县城里的辛先生,找了个还算感觉的地方坐下来。 毕竟刚才林叶打陈微微的时候,可是砸出来那么大一个土坑,飞沙走石之后,这院子里也着实没有什么干净的地方。 “你现在,在想什么?” 辛先生问了陈微微一句。 陈微微挣扎起身,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看得出来他眼神里的沮丧和失落不是装出来的。 “弟子在想,为什么臻天对人如此不公。” 陈微微低着头自言自语道:“弟子也算勤勉之人,自视无论要做何事,所付出的努力都不输给林叶,可现在看来,这所有的努力似乎都没了意义。” 辛先生道:“你所有的努力不是没有意义,如果不是你有着远超常人的努力,你又怎么可能到输给林叶的地步?” 陈微微闻言一怔,看向辛先生,眼神里的失落和沮丧似乎更重了些。 辛先生的意思是,如果不是你足够努力,你连输给他的实力都没有。 又或者是如果不是你足够努力,你又怎么可能达到仅仅是输给林叶的高度? 辛先生道:“输给林叶不丢人。” 这话是真理。 可此时的陈微微,应该是听不进去这句真理。 辛先生当然也能看出来,陈微微这沮丧和失落,甚至还有一些绝望,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是陈微微表演出来的。 当一个人实力不足以横行无忌的时候,最好还是学会在逆境中表现的弱一些。 当一个人总是在逆境之中,那么大概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最起码这个人不够强。 至强者,无逆境。 “陛下为何非要我死?” 陈微微问辛先生。 辛先生道:“因为你不重要。” 这句话又打击了陈微微,比刚才那句你输给林叶不丢人的打击还要大。 他想了想,又无法辩驳,因为辛先生的话还是对的。 如果他足够重要的话,连天子都不会随随便便的除掉他。 “陛下想要试探什么,或是我,或是林叶,而你只是那个工具。” 辛先生看向陈微微:“不过,好消息是,你最起码已经能成为陛下为了试探别人的工具了。” 陈微微一声苦笑。 辛先生起身道:“你该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把我交代给你的事做好,至于其他的,我自会处置好。” 陈微微看起来有些担忧的问了一句:“可要杀我的是陛下,真人如何能救我?” 辛先生本已经走了几步,听到这句话回头,看着陈微微说道:“我说过了,陛下之所以要你死只是因为你不重要,因为你不重要,所以死不死,陛下也不那么在意,陛下还不至于在乎一件工具。” 陈微微深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无所谓,这一切的屈辱将来都会一一奉还。 他此时可能也没有时间去想想,为何陛下会专门给他这个只勉强算得上一件工具的人安排一场羞辱? 就算他有时间,大概他也不会想到这么深层次的问题。 好在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可以调解自己情绪的人,自从他悟到了那一句我喜欢被人利用之后。 被地位越来越高的人利用,那就足以证明他的地位也在越来越高。 他就是靠着这样的自我安慰,才一步一步的在大玉这种艰难混乱的环境中走到这个高度。 他也没有那个觉悟,如林叶一样早早就明白,天子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不可能只有一个目的。 要说玩弄权术,这天下没有人能及的上天子,要说玩弄人心,这天下也一样没人能及的上他。 辛先生走了,留下看起来自艾自怜的陈微微。 辛先生走了,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一趟必须来阻止一下,但不是为了陈微微。 此时陈微微心里还想着,好在自己已经从辛先生这得到了足够多的重视,不然辛先生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如果他知道辛先生跑这一趟是为了帮林叶而不是救他,以陈微微这般心性,怕是恨意更浓。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 安装最新版。】 林叶原本想着,如果王家的人想报仇的话,那大概会趁着他离开怒山大营的这时机去杀小姨,去杀子奈。 可是他回到怒山大营之后就知道,自己对王洛神的预估还是低了些。 王洛神没有这么肤浅,也足够隐忍,丧子之痛都没有让他失去理智。 谢云溪看到林叶回来,快走几步迎接上去。 她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到,从那天晚上之后,她再见到林叶的时候,连眼神都和过去不一样了。 以前的她还总是必须让自己以小姨的身份自居,而经过那天晚上之后,她朝着林叶快步走过来的姿态,就已不是什么长辈了。 “没事吧?” 谢云溪轻声问了一句。 林叶点头:“没事。” 谢云溪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林叶,确定林叶身上没有任何不妥之处,然后才问林叶:“你没杀他?” 林叶道:“杀不得天知道陛下和辛先生两个人,都想利用陈微微做什么大戏,我怎么能真的把他杀了。” 谢云溪这般冰雪聪明的人,也想不通区区一个陈微微,能做出什么大戏来。 可既然存在,且在这个时候存在,那就必然有其道理。 林叶从怀里取出来一张折好的纸递给庞大海:“你亲自去大营后边的林子里等着,花和尚回来拿这封信。” 庞大海应了一声,揣上那张纸就大步跑了出去。 谢云溪问:“是顺便查到了什么?” 林叶道:“我杀了一个叫薛准的人,就是灭口天水崖的凶手,这事我得派人把消息送去歌陵,顺便查一个会用毒的人。” 他看向谢云溪道:“我觉得,陛下现在还是在给对手去创造机会。” 谢云溪问:“他的对手?” 林叶摇头:“我的对手。” 三天之后,歌陵城。 城外的石桥山庄里,王洛神坐在两座土坟之间怔怔出神。 他两个儿子的头颅就葬在这石桥山庄的后院,这里足够大,景色也足够好,最主要的是,这里是家。 坐在这两座新坟之间的老人,在这一刻才会显得那么凄凉,也那么无助。 许欣舒脚步很轻的走过来,到近前后声音也很轻的说道:“薛准没了,那地方布置的人,都没了。” 王洛神点了点头:“能想到。” 他看向许欣舒:“在古秀今出歌陵之前,就一定有人把陈微微出城的消息去报告给林叶了。” 许欣舒脸色愧疚的说道:“我办事不利,到现在也没有查出来,林叶倒地在歌陵城里安插了多少人。” 王洛神道:“这就足以说明,林叶这个人的手段比我们预计的要高明的多,我们一直落于下风,不无道理。” 他伸手,许欣舒连忙扶着他起身。 王洛神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没有查到,是因为你总盯着那些进出歌陵的江湖客,我足不出户,但也查出来一些。” “林叶能那么快到地方,是因为他得到的消息更快更准。” “我用一个早就该死的薛准,试探出来的事,算是收获不小了。” 他脚步一停,看向许欣舒问道:“林叶手下那个亲兵校尉,当众殴打兵部侍郎关元卿那天,你可有什么察觉?” “回公爷,我确实没有察觉到什么。” 王洛神指了指不远处,许欣舒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见地上放着一个坏了的竹筐。 “一个,破损的垃圾筐?” “是啊,一个破损的垃圾筐。” 王洛神问:“你可看出来这一个破损的垃圾筐,有何不同?” 许欣舒快步过去,俯身看了看,片刻之后醒悟过来,指着那垃圾筐说道:“大福造,林叶在云州城有个生意,虽然在衙门的备案上来看,和他无关,但实际上就是他用于控制云州江湖的势力,有个很俗气的名字叫大福狗。” 王洛神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虽然不算特别的聪慧,但胜在你勤奋。” 许欣舒道:“这就说明,林叶手下的江湖暗哨,已经在很早之前就布局歌陵了?” 王洛神又点了点头:“若没有那场闹剧,谁会注意到路边一个不起眼的竹筐?” 他看向许欣舒说道:“我让人查了一下,那个所谓的大福狗,在歌陵城改了名字,就叫大福造,从歌陵府衙门拿到了这清理街面的生意,按理说,只是赚个辛苦小钱。” 许欣舒道:“可实际上,这些清理大街的人,以此身份,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走街串巷打探消息,没人会怀疑到他们身上。” 王洛神问:“那,该如何查起?” 许欣舒道:“这个大福造是外来的,不可能随随便便在歌陵府衙门里拿到这生意,哪怕只是个辛苦钱的生意。” 王洛神嗯了一声:“去查查吧,看来这歌陵府衙门里,早就有人站在林叶那边了。”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林叶确实足够聪明,他拉拢人,不先拉拢那些有实权的朝廷重臣,而是从不怎么起眼的歌陵府衙门入手,很高明。” 许欣舒道:“只需查明了歌陵府衙门里有人被林叶收买,拿了林叶的好处,所以才把生意给了林叶的商会,那林叶这京州大将军的位子,就会动摇。” 王洛神道:“天子可以退位,辛言缺可以即位,但林叶绝对不能坐稳了京州大将军的位子,我连宁未末都可以忍受,唯独不能忍受林叶手握重权。” 许欣舒俯身:“我现在就去查,这种事,不难查。” 王洛神道:“去吧,我们时间不多,就算时间充裕,也得尽快给林儿和山儿一个交代。” 正文 第七百二十五章 御史台 御史台的大人们,向来都以刚直不阿闻名于世,尤其是都御史焦鸿,可谓言官典范。 这些年来,敢和当着天子的面职责天子的人,一共只有两个。 一个是差不多二十年前,叛军围攻皇城时候,当时的叛军首领卫定从。 后来这个人死的可惨了,是大玉立国以来,唯一一个被赐双凌迟处死的人。 其实又何止是大玉,放眼古今,双倍凌迟而死的也只他一个。 卫定从叛军被拓跋烈击败之后就知道自己一定不得好死,但他没想到连凌迟他都比别人多剐一倍的刀数。 除了卫定从之外,第二个敢这么做的就是都御史焦鸿。 这位老大人已经年近七十,在朝中为官也有四十几年,把满朝文武仔仔细细数一遍,也没人比他资历更老了。 此时此刻,看着手里的这些东西,焦鸿的眉头不得不皱了起来。 一大早,就有人在他府门外放下一个包裹,人把东西放下就跑了。 这东西被下人捡了送到他面前,他本不想看,让人直接送到歌陵府衙门就是,可把包裹上的两个字让他犹豫了。 包裹上也不知道是用血还是什么红漆之类的东西写了两个字罪证。 焦鸿犹豫再三,还是将包裹打开看了看。 里边有一封信,详细的写明了刚刚才调任京州的大将军林叶诸般罪名。 其中一条就是,利用商行收买歌陵府官员。 那么多条罪名,唯独这一条焦鸿不信,林叶才来歌陵没多久,歌陵也根本没有林叶的产业,他再说以林叶如今的身份地位,还需要去收买歌陵府的那些小官? 可越是不信,越是吸引着焦鸿的注意力。 信中原原本本的写明了,大福造就是林叶在云州创办的商行,那是林叶还没有做官时候就开始的生意。 而后,林叶利用大福造赚来的银子,大肆收买云州当地官员,聚拢江湖势力。 在林叶听闻自己有可能要调入歌陵为官之后,又派大福造的人向歌陵府官员行贿。 因此,大福造这样一个外来的商行,且才是刚刚来歌陵的商行,就顺利得到了打扫歌陵大街的差事。 信中还说,林叶看中的不是生意,而是借此可以肆意安排人手,在歌陵城中打探消息。 信中更是给林叶定了一个更逆天的大罪造反。 这封信中说明,林叶之所以要得到这样一件小生意,只是为了方便他的人以合理合法的身份,走遍歌陵大街小巷,绘制地图,为将来举兵谋逆做准备。 说实话,看到这些的时候焦鸿觉得有些扯淡,可是他作为都御史,这件事他确实不能装作视而不见。 大玉的御史台和历朝历代都有些不同,前朝时候,御史台官员可以风闻奏事,结果闹的人心惶惶。 大玉立国之后,太祖皇帝为了让御史台奏事更为准确,也避免御史台的人诬陷别人,所以在御史台又加了一个职权衙门,叫做上风台。 上风台的人,负责的就是为御史台的大人们,将风闻之事加以印证。 唯有证据十足的情况下,御史台的人才能上奏天子。 上风台的人级别很低,最高级别的官员,官职是风闻校尉,只是个六品官。 但是上风台的特殊之处就在于,独立行事。 各部衙的大人们,哪怕实权隆重,也没人能指挥的了他们。 哪怕是作为御史台的下属衙门,诸位御史,甚至是都御史,也不能对他们下令,而是协商办事。 风闻校尉还有一个特权,那就是备案所有御史的备奏。 不管是哪位御史要想请上风台的人去查实自己要参奏的事是否属实,这份奏章都要留一份在上风台。 这是一个连满朝文武都会忽略的小地方,小到没人会把他们当回事。 百姓们更是多数都没听说过这个衙门的存在,只知御史台不知上风台。 况且,风闻校尉才六品,实在是官职低微,也就更不起眼了。 从大玉立国开始,这二百多年来,上风台在绝大部分时候,就是一个摆设。 那些御史大人们即便要参奏什么,也懒得来上风台废话,多数只是派人送来个备案罢了。 焦鸿此时却不得不谨慎起来,因为林叶这个人,过于特殊。 新调任的京州兵马大将军,在林叶之前根本就没有这么个官职称号。 林叶在云州的时候是三北都护府的大将军,在这之前云州也根本没有这么个官职称号。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 安装最新版。】 一个人特殊到天子两次为他单独设立一个官职,这样的人谁敢随随便便得罪? “来人。” 焦鸿朝着外边吩咐一声:“去请风闻校尉聂大人来我这,就说我有要事与他商议。” 风闻校尉聂灵山日子很清闲,每天他都准时来衙门点卯,然后就找地方睡觉去。 他太了解御史台的大人们了,那些人若没有真凭实据不敢胡乱上奏,经过二百余年的演变,现在的御史大人不似前朝时候那般风光,那般张扬。 他们有证据才会上奏章,没有的话就闲着,也不会随便请上风台的人去查。 因为这个事容易得罪人。 谁也不能保证上风台的这些闲散人个个都是两袖清风吧,虽然这里真的是个清水衙门,没人会无聊到收买他们。 可万一呢?参奏谁之前先到上风台备奏,然后请上风台的人去查实。 上风台的人在上奏之前若把消息泄露出去的话,那准备上奏的御史大人还不被人灭口? 焦鸿在这个位子上已经做了十五年,来的时候还是个意气风发的二十岁小伙子,现在已经是个油腻懒散身材还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了。 在歌陵这个地方,六品官实在是拿不出手,也说不出口。 要是在实权衙门也还好,比如户部,吏部,官职不高但管着一门极要紧的差事,那依然能得重视,也肥的流油。 他这六品校尉,每个月的俸禄才八两银子,在歌陵做官十五年,他连庆余河都不敢去,去不起啊。 这八两银子对于普通人来说不少了,可好歹他也是个做官的,总是要体面些,平日里好歹照顾一下下属,银子就不够用了。 比如这个手下人家里有人病了,找他来借点银子,他出手能一次给半两银子?给个一两二两的,他身为这屁大衙门的主官,若下属不主动还,他也不好意思直接要。 所以他这个六品官做的,也只能说是比寻常百姓日子过的潇洒,但真没富裕到什么地步。 到现在为止,他喝茶都不敢买好的,让手下人去买茶碎,还得让手下人说明白了,这可不是给我们校尉大人买的,是我们自己喝。 原本上风台该是个很要紧的衙门才对,可什么都架不住时间的摧残。大玉刚立国那会儿,有太祖皇帝撑着,所以上风台着实牛皮过一阵子。 久而久之,两百多年后,这就变成了没人在乎也没人爱搭理的地方。 聂灵山倒也乐得清闲,每天早晨点卯之后,就到他那个看起来很高雅的茶室里休息,泡上一壶茶碎,然后就在摇椅上眯着,醒了就喝口茶,困了继续睡。 这茶室看似不俗,实则没有一样值钱的,一套看似红木的茶台茶具,其实都是他自己做的,寻常木料染了色而已。 所以哪怕这么多年过去,进他这茶室,那茶台还有一股淡淡的酱油味儿。 聂灵山刚把茶叶泡上,手下人来报,说是都御史大人请他过去说话。 他都懵了,十五年了,他做风闻校尉十五年了,都御史找过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真的是屈指可数啊,屈一根手指就够够的了,还是今天这次。所以 聂灵山连忙收拾了一下,换上了他的六品校尉官服,整理好,急匆匆的赶到了都御史大人的所在。 不得不说,还是人家都御史大人这书房看着文雅。 那茶海一眼就是真的好木料的,比他那个要强的多了。 “聂大人,快请坐。” 焦鸿笑呵呵的迎上来,侧头吩咐了一声,让手下人把他的好茶拿过来。 焦鸿和聂灵山分宾主落座,茶叶上来后,焦鸿亲自为聂灵山烹茶。 聂灵山有些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这次请聂大人过来,是有两件事和聂大人商量一下。” 焦鸿一边烹茶一边说道:“其一呢,是我前两日查看御史台的卷宗才发现,上风台那边已有数十年没有提过俸禄了?” 聂灵山听到这话,原本那本已被十五年闲散生活磨灭了的希望,一下子就点燃了,只一瞬间他就眼含热泪。 “是啊大人,上风台的俸禄,还是按照几十年前的旧历,确实是确实是该提一提了。” 焦鸿点了点头:“大玉才立国的时候,太祖皇帝说,上风台的人要秉持清正,要抵挡得住诱惑,要抗拒的了收买,所以俸禄不能定的太低。” “那时候,风闻校尉的俸禄是每个月六两银子,在当时,确实不低了,那时候三品大员的月俸,也是一样的六两。” “可是到时候穷啊,上上下下都穷,所以才显得六两银子不低,后来大玉国力强盛,几十年前提过一次,从六两俸禄提到了八两。” 焦鸿叹道:“太低了,还是太低了,按照太祖皇帝的意愿,风闻校尉要抵得住诱惑,拿着八两银子的月俸,怎么去抵挡诱惑。” 聂灵山是真哭了。 焦鸿道:“我看这样,我明日上朝的时候,在朝堂上把这事好好说一说,请陛下定夺,依我看啊,这风闻校尉地位特殊又重要,月俸不该低于五十两,不,不该低于八十两。” 聂灵山的眼睛都圆了,跟鸡蛋似的那么大。 他刚要起身致谢,焦鸿就一脸慈善微笑的把他拉住了。 “聂大人,不必如此客气,你我都是御史台的人,既为同僚,理当同心。” 他看着聂灵山那激动的样子,笑呵呵的让人把事关林叶的那些东西拿过来。 焦鸿温和的说道:“刚才我也说过,风闻校尉特殊,这特殊可不是我说的,是太祖皇帝定下的。” 他把包裹递给聂灵山:“聂大人,先带回去看看?” 正文 第七百二十六章 大意了 聂灵山拿到这个包裹之后,打开看了一会儿脸色就绿了,死真的绿。 这包裹里都是关于大将军林叶的罪证,都御史焦鸿把东西给他,还能有什么意思? “这” 聂灵山脸色为难的看向焦鸿:“大人的意思死,让我上风台的人去查查,这些事是不是都是真的?” 焦鸿笑道:“毕竟这是上风台的职责所在。” 只这一句话,就把聂灵山想婉拒的话给堵回去了,因为这确实是上风台的职责。 当年太祖皇帝创建上风台的时候,目的就是为了遏制当时言官肆无忌惮的风气。 上风台的职责死写进了大玉律法之中的,就算他想耍赖都赖不掉。 “我知道,此事会让聂大人有些为难,毕竟这事关才刚刚调入京州的一位大将军,地位着实特殊。” 焦鸿一脸信任的说道:“不过,想当年太祖皇帝就曾说过,上风台的人能被选进来,就是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是勇士,也是都是,是大玉的栋梁之材。” 说到这,焦鸿看向聂灵山,眼神里除了信任还有希冀。 “聂大人,此事若能办好,查明真伪,对于大玉来说至关重要,如果死真的,我与聂大人携手除此国贼,若是假的,我与聂大人合力维护栋梁。” 他话说的这么漂亮,这么正义,这么肃然,聂灵山实在是没办法再说什么。 聂灵山沉思片刻后说道:“此事确实很严重,请大人给我一两天的时间,我把这些东西带回去仔细看看,也和手下人商量一下从何处入手。” 焦鸿顿时开心起来,拉着聂灵山的手说道:“聂大人不负上风台的传承,老夫深感欣慰。” 聂灵山心说上风台有个屁的传承啊,自从太祖皇帝立了这个规矩之后,御史台的大人们哪一个真敢和上风台的人推心置腹? “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聂灵山拿起那个包裹,起身离开。 上风台这个规模很小的衙门,一下子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聂灵山回去的时候步伐都变得格外沉重,因为他太清楚了,这个事不管怎么办他可能都不落好。 如果查实了的话,那功劳能是他上风台的?必然都是人家都御史大人的啊。 若是查着没问题,大将军林叶那边若是有什么怨气,都御史大人怕是立刻就会把上风台给出卖了。 从焦鸿处离开之后,聂灵山看了看天色已近正午,脚步停下来之后,他才思考片刻有折返回去。 见他又回来,焦鸿还以为他是变卦了呢,立刻问了一声:“聂大人去而复返,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忘了说?” 聂灵山道:“说来惭愧,我回来是想和都御史大人借点钱。”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焦鸿一愣。 聂灵山道:“这件事太大了,都御史大人也知道若查下去,必是危机重重,我手下那些兄弟们,或许会有人受伤,或许会有人丧命” “说实话,他们拿着那点俸禄,一个月没人不到三两银子,却要去办这么大的案子,还可能因此送了一条命” 听他说到这,不等他把话说完,焦鸿立刻说道:“这钱不能算是聂大人借的,是上风台的风闻刀笔门该得的。” 上风台的主官官称是风闻校尉,副官官称是风闻旅率,下边当差的,都被称之为风闻刀笔。 在大玉,一说起来谁谁谁是刀笔小吏,上风台的人就觉得自己也一起被看不起了。聂灵山见焦鸿如此慷慨,连忙不停的道谢,焦鸿正是用人之际,当然也不可能小气了。 他吩咐人去支取来一千两银子,让聂灵山带回去。 上风台虽然衙门不大,算算看也有数十名刀笔令,每人也就分个十几两,就能把这一千两银子分了。 聂灵山回到上风台之后,让人把副官朱小祝叫过来,也把所有兄弟都召集起来,等他和朱小祝商量好,再和大家把事情说说。 朱小祝三十岁左右,是个看起来就很精明的汉子,不过眼神倒是还算清澈。 他是聂灵山亲自挑选出来的帮手,是聂灵山的绝对亲信,为此朱小祝对他是一点也不感恩戴德,时不时就会把聂灵山骂几句。 要不是聂灵山把他从军中借调出来,他现在可能早就混到了五品偏将了。 “你是不是疯了?!” 朱小祝看完了包裹里的那些东西,他脸色立刻就变了。 他看着聂灵山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大将军林叶现在是什么身份,是什么地位,是我们能得罪的?” 聂灵山叹道:“你话说的倒是轻巧,大将军不是我等能得罪的,难道都御史大人就是我等能得罪的?” 朱小祝:“聂灵山,我现在恨不得把你咬死,当年要不是你骗我,说带我到个清闲衙门,俸禄高又没事干,关键还备受敬重,我会跟着你来这种鬼地方?现在倒好,还要跟着你去死。” 聂灵山道:“你看你,又提这个,当年要不是你自己贪心,你能被我骗了?” 朱小祝:“你大爷!” 聂灵山:“我大爷已经仙去多年,请你不要打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朱小祝:“你大爷要是知道了,他都得下来扇你几个大嘴巴。” 聂灵山:“我不信,我大爷肯定是站在我这边的。” 朱小祝瞪着他,使劲儿瞪着他。 聂灵山立刻就换了一副嘴脸,笑呵呵的说道:“这事确实死咱们上风台的职责所在,不能推辞。” 朱小祝:“我这些年,跟着你拿了什么好处了?现在拼命你倒是让我上了。” 聂灵山:“话不能这么说,我接的那些活儿,还不是七八成都让给你了?” 朱小祝:“你还有脸说,丢人不丢人?堂堂朝廷官员,为了补贴家用跑出去给人家主持红白两事,我说出去都怕被人笑掉大牙!” 聂灵山:“你收银子的时候,你还不是笑掉大牙了?” 朱小祝道:“主持一场白事五两银子,主持一场红事八两银子,我还要笑掉大牙?” 聂灵山:“这还是因为当官的身份才给的价,不然你想去给人家主持,人家就让你去?” 他说:“你要是不想干,你把这些年我让给你的活儿赚来的银子还给我。” 朱小祝:“你想的美。” 他看了看那包裹,皱眉沉思起来。 大概过了半刻左右,他忽然眼神亮了,凑到聂灵山身前压低声音说道:“我想到了个法子,你照我说的做,这事就能遮掩过去,还保证不让都御史给你穿小鞋。” 聂灵山立刻问道:“你想到了个什么法子?” 朱小祝道:“你一会儿到了回家的时候,带着这些罪证出衙门,我带着兄弟们假装歹人,半路把证据抢走,然后一把火烧了。” 聂灵山眼睛都瞪圆了:“你这他妈的是什么狗屁办法。” 朱小祝道:“又不是你给弄丢的,是被人抢了去,你势单力薄,当然是抵挡不住。” 聂灵山道:“那都御史大人要是问我,为何要把如此重要的证据带回家去呢?” 朱小祝道:“你就说,你知道事情紧急,所以把这些东西带回家是为了尽快找到办法。” 聂灵山想了想,最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那就这么办。” 朱小祝笑道:“你放心就是了,这事不可能牵连到我。” 聂灵山:“嗯?你-他妈的在说什么?” 朱小祝道:“我的意思是,这件事不可能出什么意外,你放心就是了。” 到了天黑之后,按照约定,聂灵山把焦鸿交给他的东西背好,离开衙门往家走。 到了一处比较僻静黑暗的地方,朱小祝蒙着脸就冲了出来,一脚就踹在聂灵山后腰上了。 这一脚,若他有十分力,他出了能有十一分,要说没点私人恩怨在里边,连聂灵山都不信。 一脚把聂灵山踹倒在地,朱小祝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包裹,他居然没拿,而是骑在了聂灵山身上,朝着聂灵山的脸就左右开弓给了几个大嘴巴子。 聂灵山都懵了,此时想挣扎,朱小祝却压低声音说道:“你最好老实点,不把你打的真受点伤,谁能信你,你以为是我想打你,还不是为了你好。” 聂灵山:“你最好是为我好。” 朱小祝一阵拳打脚踢之后,这才起身,伸手一指聂灵山:“把这个臭当官的裤子扒了,把他倒吊起来!” 那些手下也懵了。 聂灵山:“我劝你别太过分” 朱小祝:“都是为了你好。” 他再次扑上去,不由分说的把聂灵山的袖口给撕了,用袖子当做绳子用,将聂灵山双臂给绑了。 然后把聂灵山的裤子往下一扒,好歹还是给聂灵山留了一分体面,裤头留下了。 再然后把裤子撕吧撕吧,捡着其中一团塞进聂灵山嘴里。 干完之后,朱小祝一招手:“风紧扯呼。” 聂灵山心说你-他妈的这是风紧扯呼?你-他妈的这就是打爽了扯呼。 朱小祝带着几个懵了的手下跑了,把那份罪证也带走了,若在把这事给忘了,单纯的就是打聂灵山一顿,那接下来他俩绝对是不共戴天的死仇。 没多久,消息就传到了焦鸿耳朵里。 焦鸿带着随从急匆匆的赶到现场,发现聂灵山依然是狼狈不堪。 据说刚才是被人绑在巷子口的灯杆上了,裤子也没有,还鼻青脸肿的。 原本他还不信,此时亲眼看到,才知报信的人说话其实还算比较保守了。 “聂大人,聂大人?” 焦鸿走到近前叫了两声,聂灵山则扭过头,哪有脸见焦鸿。 “聂大人,没事吧?” 焦鸿又叫了一声。 聂灵山忽然跪下来道:“下官无能,竟是被一群毛贼给劫了,他们怕是以为下官带着的是什么值钱物价,给抢走了。” 焦鸿一看他委屈成了这样,连忙劝慰道:“丢了就丢了,聂大人无需如此自责。” 聂灵山道:“可如此大事,下官担待不起,愧对大人对下官的信任” 焦鸿道:“都是些书面上的东西,我交给你的是我让人抄录的一份,我这里还有,你不用那么难过。” 聂灵山一抬头,眼神里就闪过了两个字我凑?! 正文 第七百二十七章 分头行事 聂灵山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心甘情愿的被人暴打一顿,而且在挨打的时候对于打人一方的行为还表示了认可。 更为过分的是,他在被打的过程之中,还对打人一方不专业的打人行为给予了指导。 更更过分的是,这顿打白挨了。 当都御史焦鸿说出丢失的那些只是抄录的复制品,那一瞬间,聂灵山唯一想做的就是去找朱小祝,把那一顿打还回去。 那么厚厚的一摞纸张,都是抄录的? 聂灵山问:“大人,会不会是你记错了,我带回来的就是大人给我的原物?” 焦鸿道:“如此重要的东西,我当然不会把原物直接交给你,但是那抄录出来的东西也只一份,所以若聂大人继续查案的话,还需你亲自再去抄录一份。” 聂灵山:“?????” 挨了打,还得自己再去抄一份? “大人,先给我一天一夜时间,我必将那些违法之徒抓拿归案,将丢失的卷宗全都找回来。” 焦鸿道:“其实,用不了一天一夜,聂大人就能再抄录一份了。” 聂灵山道:“这些东西事关重大,若是被人宣扬出去,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所以还是先抓人的好。” 焦鸿:“聂大人,确定抓的到?” 他在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都是戏谑,似乎是用眼神在告诉聂灵山,你这点小把戏就不要在我面前施展了。 聂灵山却只能咬着牙说道:“大人放心,就算是把歌陵城翻过来,我也会把人找到。” 焦鸿点了点头:“那就有劳聂大人了,这样吧,聂大人专心去追捕逃犯,我让人把东西备好,聂大人抓不到的人再来我这里抄录就是,我若让别人帮你抄录的花,可能会被人猜到你把东西丢失了的事。” 聂灵山连忙道谢,然后就急匆匆的跑了,毕竟他现在还是衣衫不整的样子。 一口气跑回去,朱小祝一看到他就笑了,然后晃着肩膀过来:“怎么样,我这主意没什么问题吧,以后你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只管来找我,保证给你办的” 他话还没说完呢,聂灵山一脚就踹过去了:“我去你大爷的。” 朱小祝被他一脚踢的险些把腰都崴了,扶着腰就开骂:“你大爷的,老子好心帮你,你恩将仇报?” “我报你大爷。” 聂灵山上去还想再来一脚,被朱小祝躲开了。 朱小祝道:“你发什么疯?!” 聂灵山:“你装什么傻。” 朱小祝问:“没办好?” 聂灵山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伸手:“把那些东西给我,不然的话不好交代。” 朱小祝:“什么东西?那些纸?我怕留着有什么隐患,一把火都给少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烧了?!” 聂灵山一把攥住朱小祝的衣领:“你这么快就给烧了?你-他妈的烧纸烧的这么快,是提前给自己在地下存钱吗?” 朱小祝:“那玩意也不能当钱用啊。” “你去抄!” 聂灵山一屁股坐下来,委屈巴巴的说道:“我是不去了,白白挨了一顿打不说,我还屁颠屁颠的自己跑去再抄一份?” 朱小祝道:“那焦鸿能让人提前给你抄录出来一份,这次怎么不让人给你抄了?” 聂灵山:“他说是怕我丢了东西的事泄露出去,所以让我自己去抄。”朱小祝:“他特么就是什么都知道,猜到了抢东西的是你安排的人,好在好在” 聂灵山听到这话,眼神里立刻就出现了希冀的光:“好在什么?” 朱小祝认真的说道:“好在他虽然猜到了这事是你自己安排的,但必是猜不到我把那些东西都烧了,这一点咱们是赢了他。” 聂灵山又白了他一眼。 朱小祝叹了口气:“打你的事,算我欠你的,我去抄还不行,然后咱们就两不相欠了啊。” 聂灵山:“你放屁,你让我打一顿,我去抄行不行。” 朱小祝:“算我欠你半条命行不行?” 聂灵山:“算你欠我一条命!” 朱小祝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行行行,你说欠你一条命就欠你一条命,老子现在就去抄录” 说到这他楞了一下,然后看向聂灵山:“也就是说,闹来闹去的,咱们还是得去查大将军林叶?” 聂灵山:“废话!不然你以为呢!” 朱小祝道:“这下操蛋了,我以为也就是白白打你一顿了呢。” 聂灵山飞起一脚。 与此同时,都御史焦鸿回到书房之后坐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发现茶已经有些凉了,于是微微皱眉。 他这一皱眉,站在他旁边的那个手下立刻就察觉到不对劲,再看看那茶杯里连热气都没了,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大人息怒,我马上就去给大人换茶。” 若是被人见到焦鸿手下人怕他怕成了这个地步,谁能相信这才是焦鸿的真正性格? 那个敢于直面天子的都御史大人,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和蔼可亲,人人都说他脾气温厚,甚至看着都是慈眉善目的。 焦鸿看了手下人一眼后说道:“这次我不计较了,你去把御史卢浣之请来。” 手下人连忙答应了一声,起身的时候,一滴冷汗从下巴上落下来,这是瞬间就冒出来的冷汗,从额头滑到下巴,也只是一两句话的时间。 不多时,御史卢浣之就急匆匆的到了,在外人面前还和焦鸿可以谈笑风生的他,一进门就跪下来:“下官拜见都御史大人。” 焦鸿示意他去把屋门关好,然后微笑着说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么,没有外人的时候,不必如此客套。” 卢浣之道:“越是没有外人,越是该敬重大人,下官等人对大人的敬重,从来都不是做给外人看的。” 焦鸿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卢浣之立刻就坐了过去,不带半点犹豫的。 焦鸿道:“许欣舒送过来的东西,你都已经过目了?” 卢浣之连忙道:“下官都过目了。” 焦鸿问道:“你怎么看?” 卢浣之道:“下官以为,就算是那些事都查实了,也不可能扳倒林叶,况且这些小生意的事,太容易找到办法遮掩过去了。” 焦鸿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许欣舒送过来的东西,可不足以将林叶置于死地。” 卢浣之道:“况且一旦用这些小事去作文章,必会引起林叶的反击,最起码会让他更为警觉,下次在想给林叶挖坑就难了。” 焦鸿道:“你说的,我都想过,但我还是把东西给了聂灵山,你猜是为什么?” 卢浣之沉吟了片刻,试探着猜测道:“大人的意思是,这些小事不足以扳倒林叶,林叶完全有能力将大福造商行的事推给别人,但,若因为查这些小事的时候,上风台的官员陆续被杀,那这事就能做做更大的文章了。” 焦鸿笑着说道:“当初公爷让你来御史台做事的时候,我还对你有所怀疑,怕你阅历城府都不够,在御史台藏不好,藏不好就可能坏了大事,现在看来,最有头脑也最稳重的还是你。” 卢浣之立刻起身:“多谢大人夸奖,下官以后必会更为尽心尽力的为大人办事。” 焦鸿道:“你我都是为公爷办事。” 他问卢浣之道:“既然你已经想到了这些,那若把事交给你去办,你有几分把握?” 卢浣之道:“虽然仓促了些,但若第一步只是先让上风台那边死几个人,倒也不会有多难,下官回去之后就做好安排。” 焦鸿点了点头后说道:“此事确实很重要,我本不该多问你什么,显得我对你不信任似的,但公爷仔细交代过,要谨慎,还要果断,所以我不得不多问几句,你准备怎么实施?” 卢浣之道:“聂灵山他们想要入手,必然会去暗查大福造,所以动手杀几个人,确实不难。” 焦鸿满意了,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卢浣之就知道这是可以离开了,所以连忙起身道:“那下官现在就去着手准备,不多打扰大人休息了。” 焦鸿随意的摆了摆手,卢浣之便躬身退了出去。 在卢浣之要出门的那一刻,焦鸿声音很轻,但语气很重的交代了一句:“你该知道,大登科是公爷最大的秘密,若你不小心暴露了大登科的事,公爷必然会很生气。” 卢浣之连忙回身,他抱拳道:“请大人放心,也请公爷放心,就算我死,也绝不会将大登科的秘密泄露出去。” 焦鸿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也只是随口提醒你一句罢了,我对你还是很信任的,以前,现在,将来,都对你很放心,去吧去吧,忙你的去吧。” 卢浣之再次行礼,这才离开。 这时候,聂灵山正在和朱小祝商量着怎么分钱呢。 “一千两?” 朱小祝眼睛都有些瞪大了,好像面前这不是一千两银子,而是一座银山。 “看你那小家子气。” 聂灵山道:“一千两银子就让你原形毕露。” 朱小祝道:“扯淡,你多久没有见过一千两银子了?” 聂灵山:“嘁” 他说:“给弟兄们平分了吧。” 朱小祝道:“平分?你挨打了,还受了委屈,你得多分点啊。” 聂灵山:“我凑?懂事!” 朱小祝道:“你拿一百两,我拿一百两,剩下的给兄弟们分了。” 聂灵山:“你特么凭什么也拿一百两?” 朱小祝:“你挨打了,我还打你了呢,要说辛苦,你第一,难道我不是第二?” 聂灵山就那么瞪着他。 朱小祝:“行行行,那我拿九十两,你拿一百。” 聂灵山:“你都拿九十了,我凭什么还拿一百,我得拿一百一,你退的那十两归我。” 朱小祝:“这又凭什么?!” 聂灵山:“凭我死主官,你是副官,我比你大。” 朱小祝:“操” 聂灵山:“你尊重我点。” 他看了看那堆银子,然后叹了口气后说道:“拿了银子,就得干活啊今夜你我分头办事,探探这个大福造。” 正文 第七百二十八章 真有埋伏 深夜。 聂灵山蹲在墙角往对面看了看,那家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铺子就是大福造商行。 他回头看了一眼朱小祝,压低声音问道:“你一会儿带人从后边绕过去,我从前边进去。” 朱小祝也在那蹲着呢,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因为声音太轻,聂灵山是一句都没有听清楚。 聂灵山过去踢了朱小祝以下:“大哥,我特么跟你说半天,你倒是给个回信啊。” 朱小祝抬起头,一脸的担忧:“我不想去,我总有一种预感,这地方如果咱们去了的话,一定不可能活着出的来。” 聂灵山道:“这是歌陵城,天子脚下,难道谁还敢在歌陵杀人越货?况且咱们可是当官的,他们不敢随随便便对当官的动手。” 朱小祝道:“我不信,我就是感觉不好,我不想进去。” 聂灵山叹了口气:“行吧,你带一队人在外边接应我们,若有事我会让人打信号,你们别特么的看到信号了转身就跑。” 朱小祝:“你还不了解我?” 聂灵山:“我要是不了解你,我会说这句话?” 朱小祝:“” 聂灵山招了招手,示意手下刀笔令聚集过来,这次他上风台的人可谓是倾巢而出,家里都空了。 “我带五个人先进去,如果半刻之后没有异样,第二队进去,第二队进去之后第三队马上就要跟进去,其他人在外边戒备,清楚了没有?” 他手下人整齐的点了点头,但这群人啊,好多年都没有做过这种事了,所以一个个看着呆萌呆萌的,没几个人觉得会有什么大危险,反而一脸的跃跃欲试。 聂灵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心说诸位自求多福,然后一转身带着第一队的人往大福造商行后院绕了过去。 这商行确实不大,临街的铺子一排五间,后边就是一个大院,一半住人,一半放货。 聂灵山从后院翻墙进去,好多年没干过这种事了,心里还真是有些发慌。 好在是他的本事没有丢了,轻功身法还是那么出色,落地无声。 低头看了看,踩了一脚马粪,心说怪不得落地无声。 他往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把踩了马粪的脚抬起来往后甩了几下,甩的很好,一下子就飞出去一大坨,甩后边他那手下脸上了。 啪的一声轻响,被甩了一脸的那刀笔令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吸进去了。 聂灵山看着手下想啐,他抬起手比划了一下示意不要出声,那手下本都啐到一半了,看聂大人不让他出声,他下意识的闭嘴,下意识的咽了一下。 就挺好。 聂灵山又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手下人分散开,不要往住了人的东院过去,先在西院库房这边看看能不能查到什么。 算上他一共六个人,分散开,悄悄的靠近到了库房,聂灵山试着推了推,库房的门居然没锁着。 他心说这些人果然有问题,正经的商行会有不锁库房大门的? 这地方连个看守都没有,库房重地,没看守本来就是不合理的地方,连库房大门都没锁,甚至都没关,那就更不合理了。 他压低声音吩咐道:“房门虚掩,又没有看守,可能有诈,大家都小心些。” 四个人点头说了一声是,一个人说了一声啐,yue 聂灵山有一样好,虽然胆子不大,可他既然是做主官的,就不会让手下人先去冒险。 他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发现库房里居然连一点光亮都没有,他心里更是有些发毛。 谁家库房这么黑漆漆的,一点都不在乎这赚钱的货物啊。 他往前摸索了一会儿,伸手拿起来一件东西,因为过于黑暗,拿到眼前来看都看不清,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他妈的,怪不得连个看守都没有,也不锁门,没必要,根本没必要。” 聂灵山低低骂了一声,随手把刚才摸索到的竹筐扔一边去了。 这库房里全特么的都是竹筐,这玩意确实不必特意雇人来看着 至于这里连一盏灯火都不留的原因,那更简单了,这竹筐怕火啊,万一灯烛倒了,这一屋子竹筐不值钱,但肯定能把值钱的房子烧的一干二净。 六个人在这库房里小心翼翼的摸索了能有一刻多,后续的人也都进来了,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这里只有一种筐。 没有什么大小之分,所有的筐都几乎是一样大的。 “有问题。” 聂灵山又压低声音分析道:“哪有卖筐的,把所有的筐都做的一般大小?这些人要是没问题才奇怪,他们做事也太粗糙了些,若想以此隐藏身份,最起码多做几种筐才行。” 他手下人提醒:“大人,这些筐是给衙门做的,都是大街上的垃圾筐,所以才都一样吧?” 聂灵山一愣,然后瞪了那个说话的手下一眼:“废话,你以为我不知道?” 他一摆手:“这里查不出什么了,去东院那边看看情况,那边住着的人中可能有高手,都要小心些。” 手下人纷纷点头,然后从这库房里悄悄的往外退,可当最前边的那个人刚要拉开门的时候,忽然间一支箭飞了过来,聂灵山眼疾手快,一把将最前边那人拉了一下,箭擦着那人的脸飞过去,噗的一声戳进后边竹筐中。 下一息,从对面过来数不清的身穿黑衣的人,朝着库房这边放箭,而且用的是点燃了的箭。 “想烧死我们!” 聂灵山喊了一声,然后抓了几个竹筐摞起来,当做盾牌举着往外冲。 “别被人封在库房里,不然都得被活活烧死!” 他喊着话,第一个冲了出去。 外边的羽箭很密,聂灵山顶着几层竹筐往前冲,才冲了能有四五步,竹筐就已经燃烧起来。 没办法,他只好将竹筐往前一砸,然后抽刀就扑了上去。 无论如何,他这个做校尉的,也得给手下兄弟们杀一条路出来。 就在这时候,在外围戒备着的朱小祝也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他带着人要进来支援,才从巷子里出来,迎面而来一层羽箭。 朱小祝掌中剑一转,身前就像是亮起来一个银盘,羽箭被他斩落了不少。 可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手下,被接连射翻了四五个。 “你们退走。” 朱小祝喊了一声,然后仗剑向前:“我去接应校尉他们。” 四周黑暗处,不停的有黑衣人走出来,他们应该是早就已经埋伏在这了,可聂灵山和朱小祝竟然没能察觉。 朱小祝一剑开路,面前的黑衣人瞬间就倒了三四个,他当初之所以被聂灵山从军中调过来,就是因为他足够能打。 他也不打算绕到后院去了,一剑将正门劈开,身形一闪就冲了进去。 下一息,刚刚进去的朱小祝又倒飞回来,砰地一声撞在对面的墙上。 一个看起来能比正常人大一圈的壮汉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拎着一根像是狼牙棒似的东西。 “一群废物,也敢来查我们大福狗?今日我灵山奴,就让你们全都把命留在这。” 那巨大的身躯往前移动,带给人一股无法抗拒的压力。 朱小祝起身,脚下一点又凌空而起,人在半空,剑气纵横,连续数剑劈落。 哪想到那个壮汉身上穿着不知道是什么所造的重甲,剑气明明斩在了那壮汉身上,却连甲胄都没能破开。 “幼稚可笑。” 壮汉一个大跨步就到了朱小祝身前,那巨大的棒槌狠狠的朝着朱小祝的头顶砸落。 朱小祝横向一闪,那大棒砸在地面上,砰地一声之后,地面出现了一个坑。 壮汉看似笨拙,动作也慢,可实际上这些都是他给人的错觉。 朱小祝横向避开的时候,壮汉还在往下抡那根大棒,在朱小祝避开的时候,那壮汉的另一只手已经扇了出去,那哪里是一只手啊,那分明是一把铸铁的蒲扇。 朱小祝只能将长剑挡在身前,那大巴掌直接扇在了剑身之上,啪的一声,朱小祝这把颇为名贵的剑竟是直接被一掌拍断,那大手只是被稍稍阻挡了一下,又拍在朱小祝肩膀上。 朱小祝只感觉自己被山撞了一下,人就向一侧飞了出去。 就在这时候,正房的窗户砰砰砰的连续破开,一群刀笔令从这边突围出来,有几个人正好在朱小祝身前,连忙伸手,朱小祝把数人撞翻在地。 聂灵山断后,一把直刀上下翻飞,那么多的黑衣人,竟是没有一人能接住他一刀。 “快走。” 聂灵山喊道:“中埋伏了。” 朱小祝挣扎起身:“废话,我又不瞎。” 他往聂灵山那边看了一眼,借着月色,看到聂灵山的衣服都好像裂开了不少口子,隐隐可见血迹。 “妈的!” 朱小祝立刻就怒了,一把将断剑抓起来,虎扑一样冲向那些追击聂灵山的黑衣人。 可黑衣人还是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的汇聚过来,比上风台这边的人要多好几倍。 “拼了。” 朱小祝一剑捅死一个黑衣人,一脚踹在剑柄上,那剑透体而过,又把后边的一个黑衣人刺穿。 他抢了一把刀在手,回身喊道:“打信号,争取坚持到援兵来。” 手下人从怀里翻出来信号,一扭一拉,砰地一声打上了天空。 黑衣人却好像不在乎似的,没打算停下来。 可就在这时候,聂灵山回头的那一瞬间,看到了在街口出现了一个黑影。 只一个人站在十字路口,身材修长,戴着一个很大的斗笠,低着头,看不到面容,但能看到他怀里应该是抱着一把刀。 这个人出现的时候,那些黑衣人像是得到了命令一样,纷纷后撤,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聂灵山连续砍翻了三四个黑衣人,再回头时,十字路口已经没有那斗笠刀客的身影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距离还很远,明明那个家伙根本就没有出手,可是聂灵山却在那斗笠刀客身上看到了地狱。 那把刀,就像是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 正文 第七百二十九章 丢了 上风台的人这次算是吃了大亏,虽然他们反击之后杀死的黑衣人数量也不少,但死的再多,也不如活捉一个。 这些黑衣人退走的很快,在夜色之中消散,如同本就是虚妄之人一样。 聂灵山带着人清点手下,看着那些受伤的汉子,他和朱小祝两人都是一脸沉重。 “我刚才听到那个壮汉喊了一声,你们敢惹我灵山奴,我就把你们都杀了。” 朱小祝看向聂灵山:“灵山奴,和你名字倒是很像。” 聂灵山皱眉:“你还记得不记得,在卷宗之中提及过这个名字。” 朱小祝点头:“云州城青鸟楼的人,庄君稽的左膀右臂,是青鸟楼中极重要的一个。” 聂灵山道:“那他为什么要自报名号?” 朱小祝叹了口气:“要么是自大到以为可以把我们都杀了,要么就是栽赃嫁祸。” 聂灵山又看了看兄弟们后说道:“先带着兄弟们回去治疗伤势,我去见见焦鸿。” 朱小祝点头:“你小心些,这事才落在咱们上风台手里,立刻就被人知道了,焦鸿这个人怕是有很大问题。” 聂灵山道:“如果就这么暴露出来他有问题,那他和那个自报家门的大壮比有什么区别?” 俩人带着人回去,一路上又商量了对策,现在似乎也只能是先去见见焦鸿,探焦鸿是何口风。 焦鸿当然不会住在衙门里,此时又已是深夜,聂灵山纠结着要不要等到明日一早再见焦鸿的时候,朱小祝说了一句若是他算计好的,他一定会等着别人去见他,若是他没算计好,他一定等着你去见他。 聂灵山觉得有理,于是赶去焦鸿住处,朱小祝不放心,跟着他一块到了。 到都御史家门外敲打了一会儿,有个管事的披着衣服过来,语气有些不爽的问到:“是谁这三更半夜的来敲门?” 聂灵山道:“我乃上风台风闻校尉聂灵山,有十万火急的事求见都御史大人。” 管事的说道:“再十万火急的事也不能扰了大人休息,大人早早睡下了,你们明日再来。” “早早睡下了?” 聂灵山听到这话后自言自语一声,然后看向朱小祝,朱小祝也在看他。 “不好。” 聂灵山一脚踹在院门上,这一脚势大力沉,直接将门踹的大开,门板都险些被他掀飞出去。 他一把抓了那管事的:“快带我去大人住处,大人或许有危险。” 那管事的被吓坏了,只好指点着聂灵山他们往里跑,等到了门外,聂灵山见里边黑着,哪里还有心思问问焦鸿是不是睡下了,又是一脚上去,将屋门踹开。 屋子里黑乎乎的,聂灵山进门后就看到眼前有黑影晃动,仔细看时,却见房梁上挂着一个人。 朱小祝吹亮了火折子往前伸手,照出来那挂着的人,正是都御史焦鸿,已经上吊身亡了。 看那尸体都已僵直,所以死了也应该有一会儿了。 聂灵山和朱小祝对视一眼,两人眼神都有些复杂,他俩本以为这是焦鸿的设计,虽然不知道焦鸿为何设计,但焦鸿嫌疑最大,现在嫌疑最大的这个死了。 第二天一早,天子揉着太阳穴从里屋出来,古秀今双手捧着一条热毛巾递过去。 天子拿起毛巾敷了敷眼睛,显然是有些不舒服,他昨夜里睡的很晚,算算时间,其实还没睡够两个时辰。 距离上朝还有一点时间,天子本来是要洗漱一下,结果有内侍急匆匆来报,说是出了大案。 “什么事?” 天子坐下来,仰着头,让毛巾在脸上放的更稳当些。 “陛下,昨夜里都御史焦鸿遇害,死在家中。” “嗯?” 天子坐直了身子,脸上敷着的热毛巾就滑落下来,古秀今连忙伸手接着。 “怎么死的?” “回陛下,吊死的。” “谁去查了?” “刑部和大理寺都去了人。” 天子沉默片刻后吩咐道:“去告诉须弥翩若,查完了下场之后来见朕。” “是!” 古秀今应了一声,回头看向那个报信的内侍,内侍连忙明白过来,转身跑出去找须弥翩若了。 “死了” 天子看了看古秀今手里的毛巾,伸手示意古秀今把毛巾给他,古秀今道:“已经凉了,臣再去给陛下热一热。” 天子摇头:“给朕吧,凉的也好,朕也想清醒清醒你去给朕准备些早饭,对外就说朕气的早饭都没吃。” 古秀今又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去安排。 都御史府。 须弥翩若上上下下的看了看,那尸体还在房梁上挂着呢,为了便于查案,现场基本上没有动过。 他侧头看了看聂灵山:“聂大人,你和朱大人为何深夜要来都御史大人家中?” 聂灵山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可能是因为他很清楚,这件事到现在为止,已经不是上风台能解决的了,把案情详细告知须弥翩若,把事交给大理寺去查,他们从查案的变成配合查案的,不必那么心累。 “有人举报大将军?” 须弥翩若把案情梳理了一下,看向聂灵山说道:“有人给了都御史大人一份卷宗,是检举大将军林叶的。” “然后,你得都御史大人的协查请求,于是带人去那家叫大福造的商行查案,结果中了埋伏,回来后你们两个急匆匆的来问都御史是怎么回事,然后发现都御史已经上吊身亡。” 聂灵山道:“大人说的没错,便是这样经过。” 须弥翩若问:“那卷宗呢?” 聂灵山道:“在我上风台衙门里,但都御史说过,他手里还有一份,我的那份是抄录。” 须弥翩若道:“来个人,跟聂大人去上风台把那份卷宗找来,再去一些人,到御史台翻翻,看看都御史大人手里的那份卷宗在不在。” 他手下人立刻答应了一声,迅速的分成三队,一队跟着聂灵山去拿卷宗,一队去了御史台,一队留在都御史府里继续查看。 须弥翩若问那个管事:“你家大人吊死在书房,你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那管事的看起来脸色比纸还白呢,这一夜的惊吓,他一直都没有缓过神来。 此时听须弥翩若问他,连忙回答道:“大人他交代过,说有些累了,要早点休息,所以不准人打扰,我们都知道大人睡的轻,没敢靠近。” 须弥翩若道:“你们进门的时候,你家大人的脚下有凳子没有?” 管事回答:“没有。” 须弥翩若嗯了一声,刚才他就已经看过,都御史焦鸿不像是自杀,不踩着凳子把自己挂上去吊死,这个操作很难做到的。 一个时辰之后,御书房。 须弥翩若俯身说道:“焦鸿得人匿名举报,说大将军林叶手下的商行故意渗透进歌陵,向歌陵府的官员大肆行贿,买通官员后,得清扫歌陵所有街道的差事。” 天子揉着眉角问道:“现在扫大街的生意都这么抢手?又是贿赂又是杀人灭口的,其中利润到底是多大。” 须弥翩若当然知道天子是在开玩笑,但他还是得认真回答。 “陛下,从现在所有发生的事综合起来分析,指向最明确的就是大将军林叶,或许指使手下杀人灭口。” 天子嗯了一声:“那他舌头可真够长的,从几百里外的怒山大营伸过来,告诉了歌陵城里的手下去杀人灭口。” 须弥翩若道:“臣虽然也觉得不可能,但不排除大将军有涉案的嫌疑。” 天子问:“你打算怎么查?” 须弥翩若道:“臣急匆匆的赶回宫里,本来是想去问问御史卢浣之,此人是昨天最后一个见焦鸿的人。” 天子点头:“那就现在去吧,好好问问,也去问问歌陵府的那些大人们,是不是拿了林叶的好处,拿了都少,至于死个都御史的案子,应该不会少了。” 须弥翩若应了一声,心说歌陵府的人得多倒霉,他们要知道扫大街的事能惹出这么大的祸端,他们宁可自己去扫。 又一个时辰之后,大理寺。 须弥翩若看向卢浣之问道:“都御史大人昨天最后见的人就是卢大人,请问卢大人,昨天都御史和你说了些什么?” 卢浣之道:“昨日都御史说,有人匿名检举大将军林叶,他已经把事交给上风台的风闻校尉聂灵山去核实。” 须弥翩若问:“那他为什么要把这些话告诉你?” 卢浣之道:“都御史大人说,此事牵连太大,如果因为他接手了这个事而招惹杀身之祸,让我做个见证,都御史大人说,这件事只有他,我,还有上风台的聂灵山知道,若他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么剩下的几个人,怕是有什么问题。” 须弥翩若问:“那都御史昨日有没有与你说过,他猜测着谁会对他下手?” 卢浣之道:“都御史说,大将军林叶才到歌陵,不可能真的会去结党营私,所以此事,多半是有人栽赃。” “所以都御史才说,说他出事,就一定是栽赃大将军的人杀了他,以此来将事情闹大。” 卢浣之语气肃然的说道:“都御史大人还说,一些小事不足以引起陛下重视,唯有因为小事闹出大事,才能让陛下着眼此案。” 须弥翩若点了点头:“所以,都御史大人的话,原本意思是,他觉得他只要接手此事,就会被栽赃大将军林叶的人暗杀?” 卢浣之回答:“都御史大人确实是这个意思。” 须弥翩若道:“若陛下问你,你可会如实回答?” 卢浣之道:“若陛下问我,我更该如实回答。” 须弥翩若嗯了一声,他问:“聂灵山说,都御史大人手里还有一份卷宗,是原本,可在你手里?” 卢浣之摇头:“不在。” 须弥翩若道:“我派人找过,不管是都御史家里,还是他在衙门里办公之处,都没有找到这份卷宗。” 正说着,外边有人来报:“大人,上风台风闻校尉聂灵山求见。” 须弥翩若点了点头,示意把人带进来。 聂灵山一进门,须弥翩若就看出来他脸色不太正常。 “出事了?” 须弥翩若问。 聂灵山俯身道:“卷宗丢了。” 正文 第七百三十章 是谁在挖坑? “上风台一共才几个人?” 须弥翩若看向聂灵山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有了几分寒意。 他问:“哪里出了问题,谁可能有机会下手,这几个人你却无从判断?” 聂灵山站直了身子说道:“上风台的人虽然不多,只区区五十几人,恰因为如此,每一个我都了解,也都可称得上是我聂灵山的兄弟,所以卷宗丢失一事,要问责,我是第一个。” 须弥翩若道:“聂灵山,在你和你部下称兄道弟之前别忘了,你是大玉的官,是陛下的臣。” 聂灵山道:“我没忘,陛下让我死,我绝对不会有丝毫迟疑,但我还是要说,卷宗丢失必与我兄弟无关。” 须弥翩若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该知道,此事我会上奏天听。” 聂灵山道:“我知道,那是大人的职责所在,下官不敢有丝毫怨言。” 须弥翩若道:“陛下让我明日去禀明案情,现在距离我明日进宫还有大概十个时辰,你想保你兄弟,最好把这十个时辰用起来,找不到卷宗,国法无情。” “是!” 聂灵山立刻抱拳道:“多谢大人!” 然后转身大步而出。 须弥翩若缓缓吐出一口气,往后靠了靠,抬起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回忆着之前问卢浣之的时候得到的那些回答,这案子好像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从聂灵山的回答来看,这其实就是一场普普通通的,也毫无新意的针对大将军林叶的阴谋。 这个事如果按照大福狗商行的事发展下去,到最后对大将军林叶不可能有丝毫影响。 这些事陛下难道不知道?陛下都没当回事,言官们听说了拿这当回事,陛下也有的是办法让这事变得没这回事。 最简单不过的法子就是,这商行必然不在大将军名下,那就请长公主殿下出来认一认,说这商行是她的,在云州时候就是她的,谁还敢放肆? 而且只要长公主殿下认了这事,那歌陵府的官员们都会感恩戴德,长公主有必要去贿赂他们吗?只需随口一提,他们还能不把这事交给大福狗? 想栽赃的人,必然也知道这样操作,不可能伤的了大将军林叶。 所以,焦鸿死了。 焦鸿是言官领袖,在朝中素有威望,百姓们都知道大玉朝廷里有这样一位刚直不阿的都御史。 这个人死了,还是在刚刚开始着手参奏林叶之事的时候死了,自然而然的会把矛头引向林叶。 然而须弥翩若想不明白的是,这事查来查去,难道他们还能真的造出来什么证据,证明林叶是要谋逆? 陛下确实是看重大将军,确实是维护大将军,但真要是大将军有谋逆之举,陛下的屠刀还能下不去手? 这不是说明陛下下得去手,这是说明大将军确实没有谋反之意,如果有,陛下早就已经察觉到了,还轮得到御史台的人来上奏? 须弥翩若想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栽赃林叶的人不可能真的有证据,那他们搭进去一个焦鸿的目的是什么?能换得什么好处? “来人。” 须弥翩若叫了一声,他手下亲信立刻上前,俯身问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须弥翩若看了他一眼:“你亲自赶去怒山大营,把这事仔细告知大将军。” 他手下人立刻答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须弥翩若又沉思了片刻,起身道:“召集人手,我亲自去御史台看看。” 他想去御史台再找找那份卷宗,是因为现在唯一有用的线索,就是那份卷宗。 又一个时辰之后,御书房。 天子吃过午饭后擦了擦手,指着桌子上的点心说道:“这是新想出来的做法?” 古秀今俯身道:“回圣人,确实是新菜品。” 天子道:“贵妃那边有吗?” 古秀今道:“应该会有吧,臣疏忽,没有去问问。” 天子道:“派人吩咐下去,这个好吃,给贵妃送去一份。” 古秀今吩咐人后有回到天子身边,天子指着那份他只吃了一块的点心说道:“这个是你的。” 古秀今心里一暖,这么多年了,满朝文武都在私底下说陛下无情,可古秀今却始终都觉得,陛下比谁都重感情。 陛下喜欢的东西,觉得好的东西,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都会派人给贵妃送一份去,也会有他一份。 “小古,朕说过你聪明,朝中文武都算上比你聪明的人也没几个。” 天子漱了漱口后问古秀今道:“你觉得,都御史被杀这事,他们所图是什么?” 古秀今道:“圣人,都御史大人被杀这事,不可能让人确定杀他的就是大将军,但能让人确定另外一件事那份卷宗很重要。” 天子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古秀今的聪明,确实是满朝文武中的绝大部分人望尘莫及。 天子拿起一份奏折,打开的时候手指晃了晃,示意古秀今继续说下去。 古秀今道:“按照须弥大人之前来和圣人说的,那份卷宗里,提到的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如果真的只是这些事,谁都清楚,这种奏章递上来,陛下都懒得理会,别说不能是真的,就算是真的,这事也确实没那么严重。” “如果他们想搞出来什么大动静,那就是利用都御史大人的死,把那份卷宗宣扬的神秘起来。” 天子笑问:“把卷宗搞的神秘起来,你的意思是,卷宗必丢?” 古秀今俯身道:“回圣人,臣是这么认为的,卷宗必丢。” 天子又笑了笑:“既然你想到了,那之前须弥来的时候,你怎么不提醒他?” 古秀今道:“圣人可别笑话臣了,臣那点心思,哪里及的上须弥大人,况且就算臣提醒须弥大人也没用,那时候,该丢的早就丢了。” 天子嗯了一声:“你这些话说的漂亮,朕觉得该赏。” 古秀今连忙道:“臣多谢圣人赏。” 天子道:“就赏你一同办案吧,你告诉须弥翩若,你去跟他办案,是因为朕对此案很在意,也很气愤,更是心疼焦鸿,所以才让你去,时时盯着案子的进展,随时向朕汇报。” 古秀今为难道:“圣人,臣去的话,会不会引起大人们的不悦?臣这等身份,去的还是御史台,御史大人们会揪着不放” 天子一摆手:“朕让你去你就去,你相信朕的话就踏踏实实的去找须弥,御史大人们巴不得朕重视这案子呢,你去了,他们谁敢胡言乱语,你看着吧,他们欢迎你还来不及他们都是人精,知道你去盯着案子是什么意思。” 古秀今俯身道:“那臣就遵旨行事。” 他出宫的时候心里有些开心,这么多年了,陛下还是第一次让他去跟办案子。 一是可以放松一下,二是能为陛下办事,他是真的开心。 路上他还在想着,如果他是操控这案子的人,那么最合理最有利的结局不是给林叶定罪,而是让人们都知道,那份丢失了的卷宗里确实记着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到时候朝廷若是通报出去,哪怕如实说了那些卷宗里都写了些什么,百姓们也不会相信。 人人都是大聪明,人人都是阴谋家。 没有人会相信,因为区区一些竹筐生意,会导致都御史被杀。 也没有人会相信,那区区的竹筐生意,会让大将军林叶痛下杀手。 这件事的最终得利,就是让百姓们觉得,虽然朝廷没有证据给林叶定罪,但林叶就是那个罪犯,杀都御史的就是他,毁灭证据的就是他。 人人都是大侦探,人人都是思想家。 在路边柴堆里坐着晒太阳的老人家,你给他烟斗点上火,他能陪你聊一天的纵横八万里上下五千年。 在酒楼里喝多了的家伙,你再给他满上一杯,他能把全天下的秘闻都跟你说一遍,一会儿热血一会儿色-情。 古秀今没见过这些场面,但他知道人心是什么样的,跟着天子的时间久了之后,看人心也能看的那么透彻。 百姓们都觉得林叶有问题,哪怕没有证据,那林叶也是有问题,之所以没有证据,那只能说明要么就是有黑幕,要么就是林叶藏的足够深。 这件事让歌陵城的百姓们觉得,这个大将军不怎么样,才来歌陵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将来,如果需要林叶因为什么事而倒下去的时候,那今日之事就会成为他日之事的助力。 而那时候歌陵城的百姓们,还会觉得这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还会觉得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一想到这,古秀今忽然间心里寒了一下。 谁需要在这个时候做铺垫? 是那些现在就想除掉林叶的人吗? 应该不是的,因为他们恨不得现在就把林叶大卸八块,铺垫这件事根本没有必要,他们连现在都左右不了,还想着左右将来? 谁会在这个时候,为将来林叶被定罪谋逆,且如此定罪是民心所向而铺垫呢? 他心里寒了一下,其实是怕,一下子就钻进了骨髓里的那种怕。 如果,真的是 古秀今往后看了一眼,此时正好出了臻元宫的门,他回看那一眼的时候,眼神恍惚了一下。 他似乎看到了,陛下站在城墙上,双手扶着城墙,居高临下的在看着他。 在那一刻,古秀今吓得心都抽搐了一下,他使劲儿的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那里只是一杆飘扬着的旗子。 正文 第七百三十一章 怎么个爽法 怒山大营。 林叶已经忙活了一个上午,倒也不是什么军中大事,而是做了三个摇椅。 以前小时候陪着婆婆,林叶闲来无事就喜欢做点木工活,做个小凳子小马扎什么的,婆婆还说过,将来他就凭着木工手艺也能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回来之后林叶就没有再去想关于陈微微的事,因为陈微微现在依然只是个提线木偶,还不如他在武馆的时候自由。 可是陈微微自己却陷入了一种错觉之中,觉得现在的他比在武馆的时候要强许多许多,强无数倍。 林叶不杀陈微微,陈微微依然还会在上阳宫中有一定地位,这表面上看起来是天子和辛先生之间的矛盾爆发点,实际上谁又能真正的猜到那两位的心思? 怯莽军大队人马还没来,林叶在怒山大营里的日子也清闲,他也懒得会歌陵城里去,这里多自在。 每天白天忙点小事,开几垄地,钓几尾鱼,开开心心的一天就过去了。 到了夜里,悄悄的把小姨从房间里偷出来,两个人手拉着手在校场上散步,然后找个隐秘的地方亲嘴嘴。 如此平淡却又无比甜蜜美满的日子,要比不得不去勾心斗角要强多少倍? 这三个摇椅做的一模一样,林叶做好之后让小姨她们试试,三个人间绝色的女人坐在摇椅上一起晃的样子,便是林叶此时的心中最美满。 小姨,子奈,小禾姑娘,三个人排排坐,幅度还一样的摇着椅子,像是一下子就回到了小时候,笑声都显得那么好听。 林叶就满足。 她们开心,林叶是真的满足。 可是这种恬淡自然的生活,被一个从歌陵城里昼夜兼程赶来的人打破了,这个人是须弥翩若的手下,来找林叶汇报关于大福造的事。 听闻之后,看起来林叶好像并没有多在意,他吩咐庞大海去取五十两银子的辛苦钱,塞给那个来报信的人。 五十两银子,对于一名律卫来说绝对算得上一笔巨款了。 林叶让他休息一夜再回去复命,那人连忙说还是尽快赶回去的好,问林叶有什么交代要转达给须弥大人,林叶只说没什么交代,至于案子,请须弥大人该怎么查就怎么查。 等报信的人走了之后,林叶就把事情和小姨她们说了一遍。 谢云溪听完后眉头微微一皱,她下意识的看向林叶,张嘴说了两个字:“陛下?” 林叶道:“猜不准,可不管是谁,既然又出了一招,那接招就就是了。” 谢云溪问:“你已有对策?” 林叶道:“有就是继续在怒山大营过咱们美滋滋的好日子,歌陵城里不管发生了什么,就当不知道。” 谢云溪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竟然会因为林叶那句过咱们美滋滋的好日子就微微脸红。 也不知道是因为美这个字,还是因为滋滋。 这几天夜里,那个臭小子每天偷偷拉着她出去,好在是这怒山大营真的足够大 “这出招的不是我,接招的也不该是我。” 林叶道:“如果是别人出招,那陛下已经接招了,如果是陛下出招,那该谁去接招谁就去,我反正不去。” 谢云溪道:“报信的人刚才说,有个极魁梧雄壮的汉子,自报家门说是灵山奴,这个事表面上看起来是很没有水准的栽赃,但仔细想想,这个事会把大福狗一下子就拉到明面上来。” 林叶道:“如果是陛下的话,这个事其实就不复杂,这一招借力打力,也像是陛下的作风” 说到这,他看向谢云溪道:“小姨,若真的是他,无非是想把我在云州构建起来的蛛网斩断,不让我在歌陵城再构建另一个蛛网出来,也是借着那些人的手来敲打敲打我。” 谢云溪点头。 天子知道云州那边什么情况,也知道蛛网的存在,所以大福狗在歌陵才一露头,他就借力打力一棒子把大福狗打下去,确实是在给林叶提个醒,告诉林叶,别把云州那一套搞到歌陵来。 “一开始可能不是天子。” 谢云溪道:“确实是有人想利用大福狗的事把你名声搞臭,但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被天子利用了,那就足以说明” 林叶接话道:“足以说明歌陵城里的这蛛网,比我在云州那个可大的多了,天子用了二十年时间构建起来的东西,着实可怕啊,而那些想和天子做对手的人,还一直以为他们总是有些东西能藏起来。” 想想看,针对林叶的这个计划,才刚刚开始就被天子得知,然后被天子利用,那天子在歌陵城里这张蛛网有多可怕? “死了一个都御史。” 林叶道:“只死了这一个。” 谢云溪道:“所以死的这一个就是天子希望死的那一个,都御史焦鸿是天子早晚要除掉的人,这次只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 她说到这,看向林叶道:“如果我们猜测是对的,那天子对于歌陵城的掌控,甚至整个京州的掌控,会远超所有人的预计。” 林叶笑道:“所以咱们就什么都不做,当不知道,也当事不关己。” 谢云溪嗯了一声。 她知道林叶的对策没有任何问题,但她很不爽。 她在云州城的时候曾经说过,天子有一把双刃剑,这边是信任那边是背弃,如果天子真的敢把天子剑的另一边对准林叶,她就算没有逆天的手段,也要拼尽全力让天子疼起来。 所以他才会安排庄先生先一步到歌陵城,到现在为止庄先生都没有现身,正是在等着谢云溪的消息。 如果一直没有谢云溪的消息,庄先生会一直隐藏下去,直到那个必要的时候。 与此同时,歌陵城。 须弥翩若给聂灵山倒了一杯茶,回到座位那边他语气有些担忧的说道:“前几日,我对聂大人说你们有十个时辰的时间,但你们没有找到卷宗。” 他看向聂灵山说道:“陛下问我,上风台的人是不是可疑,我说御史台有许多人可疑,但上风台无一人可疑。” 聂灵山起身行礼:“多谢大人回护,多谢大人恩义。” 须弥翩若道:“也是我想赌一把,一个把手下人当亲兄弟对待的人,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借机整理着措辞。 放下茶杯后他继续说道:“可是聂大人也知道,现在已经过去四五天了,这案子依然没有丝毫进展,陛下不满意。” 聂灵山道:“我等没有找到卷宗,本罪该万死,全赖大人的关照才能活着,如果大人需要我上风台的人去查什么,办什么,只管吩咐。” 须弥翩若道:“自从我做大理寺少卿开始,歌陵城里盯着我的眼睛啊,就密密麻麻的,到现在我已是大理寺卿,盯着我的眼睛非但没有少,还比以往更多了。” 他看向聂灵山道:“你们上风台的人不一样,大理寺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你们还算自由,所以这案子,我确实有些事需要劳上风台的兄弟们辛苦一些。” 聂灵山道:“还是那句话,不管是做什么,只需大人一声令下。” 须弥翩若笑道:“你我合力办事,不是我吩咐你们,是我们商量着来。” 他说:“我的人已经查到,当夜有些刺客的落脚处,还没有收网去抓人,是因为我想借机把大理寺外边的眼睛先清一清。” 聂灵山立刻就懂了:“大人带队出去的时候,那些眼睛必有反应,我带上风台的人在暗中盯着,那只眼睛动了,就趁机挖掉哪只眼睛。” 须弥翩若道:“聂大人果然透彻。”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大理寺在明面上,上风台的人在暗地里,配合做事,才能天衣无缝。” 他又看向聂灵山道:“我已经派人散布消息,你们上风台所有的人都牵扯命案,都要被关进大理寺的牢房,一会儿我会安排此事,聂大人也需配合,到了大理寺之后,你们可以从牢房出去,任意行事。” 聂灵山点头:“大人放心,我们会按照大人吩咐尽心尽力办事。” 须弥翩若道:“凡事都得起个头,我今天会把上风台的人抓进去,今夜聂大人就帮我起个头” 聂灵山问:“谁?” 须弥翩若道:“御史卢浣之,这个人是最后一个见焦鸿的人,焦鸿最后说了些什么,都是他口述出来的,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没人知道。” 聂灵山问:“大人的意思是?” 须弥翩若:“回到最初,如果这案子幕后主使是想利用焦鸿,又或者焦鸿本就是他们的人,那他最后见的是卢浣之,绝对不是巧合。” 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后继续说道:“总有些人教我们该如何做事的时候,说我们这些为国执法的,出于公平,对待人该是以无罪推论为先。” 须弥翩若叹道:“他们懂个屁,真要是执法的都那么干,国法也就真的乱了,不管是任何时候,既然要查一个人,那在查之前,就要做有罪推论。” 聂灵山道:“所以,先假设焦鸿有罪,那卢浣之就也一定有问题。” 须弥翩若道:“聂大人该明白,你们现在都是阶下囚了,你们不能以查案者的身份去接触卢浣之。” 聂灵山笑了笑:“我明白,我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去会会卢浣之。” 须弥翩若满意的点头:“那好,今夜就去办吧,办好了,陛下那边我也能再多为你们说些话。” 聂灵山俯身:“多谢大人。” 他回去之后不久,大理寺的律卫就到了,把上风台的人全都五花大绑,抓到了大理寺。 囚车在大街上经过,百姓们纷纷驻足观看。 一辆囚车里,朱小祝瞪着聂灵山:“你和须弥大人谈了半天,就谈了这么个结果?” 聂灵山道:“有你爽的时候。” 朱小祝:“那你就明说,我什么时候能爽?” 聂灵山:“今夜。” 朱小祝:“今夜?爽你啊。” 聂灵山:“滚你姥爷的蛋。” 朱小祝:“我不去,那玩意不让滚,我姥爷还不打死我。” 聂灵山:“我凑?” 朱小祝凑近了问:“今夜,到底怎么个爽法?” 正文 第七百三十二章 又来了一群 卢浣之有预感,不久之后大理寺的人就会再次找他,而且下次来的时候,大概就不会对他客客气气的了。 在歌陵做官这么多年,虽然他和大理寺的人没有打过交道,但他也知道须弥翩若的名声有多恶。 满朝文武谁不在说,须弥翩若是大玉立国二百多年来,最阴狠毒辣的一任大理寺卿。 这个人就是天子的猎刀,也是天子的獒犬,天子夸过他没有办不了案子,是因为他办的案子,就是按照天子的意思去结案的。 别人办案,可能是在死了几个人之后去办案,须弥翩若办案,总是会在办案之后死几个人。 天子为了用好他,甚至还增加了大理寺的职权,可监察官员。 卢浣之知道须弥翩若不可能有什么证据,可那种恶人办案,什么时候需要过证据? 如果需要,他又没有,那他绝对不会费尽心思的去找证据,因为他可以造证据。 须弥翩若给出的答案也许永远都不是准确答案,但一定是正确答案。 所以卢浣之也已经做好了准备,计划中的一部分,其实就包括须弥翩若在内。 好的计划不仅仅是把自己这边的力量发挥到极致,能连对手的力量都借用过来,那才是真的好。 此时此刻,有两个人坐在卢浣之面前,一个站在那,站着的这个不是不想做,而是那座位对他来说太小了。 正对面的那个人,正是王洛神手下很重要的一个,是个女人,叫许欣舒。 坐在许欣舒旁边的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男人,枯瘦,矮小,留着八字胡,看起来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他只有三尺不足的身高,比一柄正常尺寸的佩剑还要短一些,瘦的好像摘掉了所有叶子的竹竿,四肢就是那枝枝叉叉。 而站着的那个,至少有两个半那个瘦小的人那么高,至少能装进去四个瘦小那个人那么壮。 “大先生。” 卢浣之道:“公爷的意思是先把林叶可能谋逆的名声宣扬出去,让百姓们都知道这个人心狠手辣,为了隐藏罪行,连都御史大人都敢杀。” “计划到了这一步,其实已经成功了一多半,接下来要怎么做,还请大先生指点。” 许欣舒道:“现在哪有什么一多半的成功?只不过才刚刚开始,虽然百姓们已经听到一些风声,可还不足以让他们觉得林叶是个恶人。” 卢浣之问:“大先生还需要我做什么,请明言。” 许欣舒道:“死了一个都御史大人,看起来分量不轻,实则远远不够”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卢浣之的心就骤然一紧。 “大先生,公爷说过,他以后还有许多事需要我去做,大先生你不能对我下手!” 说着话,卢浣之急的已经站了起来,但凡许欣舒此时有什么异常举动,他会立刻就跑。 可他当然也很清楚,现在再跑其实已经来不及了。 “我怎么会杀你。” 许欣舒道:“后边很多事都还需要你来办,你若死了,御史台这边怎么向天子施压,怎么向朝臣施压,怎么向林叶施压?” 卢浣之这才松了口气,他仔细想了想,许欣舒说的确实是有道理,没有他在御史台,后边的事都不好继续。 许欣舒道:“现在你家四周,我安排了至少二十个人监视着,在外围,至少有一百二十个人在监视着。” “只要有人靠近你这,不管是大理寺来的还是别处来的,他们都不是来杀你的,以你的智慧,你也能猜到他们会是什么举措。” 卢浣之道:“以我对须弥翩若的了解,他一定会安排人假扮成我们的人,要么是威逼,要么是做戏,总之逼我说出实情。” 许欣舒道:“只要他们的人露面,我会让诸鼎山对你出手,还能在最合适的时候,让来的人把你救下,如此以来,就能让你免于被怀疑。” 卢浣之看了看那个比他高小半截的壮汉,这家伙叫诸鼎山,不知道是从哪儿搜罗来的打手。 看着就好像野兽一样,连呼吸都带着一股野兽独有的腥气。 许欣舒的话刚说完,外边就有人靠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大先生,有人过来了,最多还有半刻就会进来。” 许欣舒起身:“诸鼎山,你一会儿把持好力度,不要真的伤了卢大人。” 那壮汉瓮声瓮气的应道:“大先生放心,诸鼎山看起来笨,实际上聪明着呢,不会误了大先生的事。” 许欣舒又看向那个枯瘦矮小的家伙:“李火候,一会儿人来了你要挡一挡,策应诸鼎山退走。” 李火候笑着说道:“大先生放心,这事我拿手。” 许欣舒吩咐完后就转身走了,显然不想让自己置身险地。 卢浣之却紧张起来,近乎哀求的对诸鼎山说道:“这位好汉,一会儿你动手的时候,一定要轻一些。” 诸鼎山瞪着他说道:“大先生都交代过了,你又来多嘴,你若不信我,那换个人来杀你?” 卢浣之哪里还敢多说什么。 卢浣之家外边,聂灵山打了个手势,朱小祝随即停了下来,蹲在那问他:“怎么了?” 聂灵山道:“如果卢浣之真的是此事的策划者之一,那他家这边一定有人护着,咱们如此顺利就靠近过来,是不是不正常?” 朱小祝道:“正常不正常的,搞一下不就知道了。” 聂灵山道:“别冒失啊,咱们得小心些。” 朱小祝起身:“知道了,你真是啰嗦,我前你后,绕过去吧。” 聂灵山应了一声,朝着后院那边绕过去。 不久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院子里,看着那灯火亮着的房间,两个人同时举起手比划了一下。 因为在那灯火映照之下,有个身材极其魁梧的家伙,正单手举着一个人。 聂灵山立刻就冲了过去,隔着纱窗,两枚飞器直奔那壮汉所在。 屋顶上的朱小祝见聂灵山动手,他立刻双脚往下一踩,身子直接沉了下去。 在他们两个闯进这屋子之前,诸鼎山抓了卢浣之的衣领把人提起来,看得出来,卢浣之脸色是真的被吓的惨白惨白的。 那个叫李火候的人撇了撇嘴:“这算什么?骗的了谁?抓着衣领把人提起来,那是要杀人的样子?” 卢浣之连忙道:“可以了可以了,这样就可以了。” 诸鼎山不理会卢浣之的哀求,他问李火候道:“那你说应该怎么样?” 李火候道:“掐着他的脖子,等人进来的时候,必会攻你,你再把人扔到一边,这才自然。” 诸鼎山嗯了一声,换了一只手一把掐住了卢浣之的脖子,他手掌奇大,掐着脖子居然能几乎掐一圈。 原本卢浣之吓的够呛,可被这样掐着提起来之后,才发现只是挂坠的有些难受,并无窒息之感,他暗自松了口气。 “来了。” 就在这时候,李火候低低的说了一声。 诸鼎山也压低声音说道:“卢大人,你该知道这场戏都是为你准备,我们两个才会涉险来此,公爷待你的好,你一定要记住。” 卢浣之道:“放心” 话没说完,就感觉屋顶上有些异动,紧跟着两道飞器破窗而入。 诸鼎山道:“你一定要记住公爷待你的好,下辈子好好报答他。” 然后那只大手一发力,像是捏碎了一颗鸡蛋似的,竟直接把卢浣之的脖子给捏的变了形状,这一把掐住,卢浣之脖子里的骨头,喉管,险些直接从嗓子眼里挤出来。 一把,卢浣之就被硬生生掐死了。 在那两道飞器过来的瞬间,诸鼎山一把将卢浣之的尸体甩了出去,用尸体将两道飞器挡住。 与此同时,李火候向上抬起双手,两手连弹,急锐的指风犹如一枚枚激射而出的暗器,直奔从天落下的朱小祝。 朱小祝人落下来的时候,一只手攀住了屋顶,单臂勾着,身子下坠立刻就停了,腰腹一用力,身子就平着贴在了屋顶上,他另一只手握着长剑,瞬间挽出几朵剑花,将李火候的指劲尽数挡住。 指劲太过迅疾刚猛,打在长剑上,还有火星四溅。 “灵山奴,走。” 李火候喊了一声,诸鼎山立刻答应了:“好,兄弟你也走。” 李火候转身连弹,用指劲逼退了从窗外靠近的聂灵山,然后一脚踹在墙壁上,借力往后窗疾冲。 诸鼎山却没有那么麻烦,直接转身冲向这房子一侧,双掌往前一推,直接将墙给推翻了,人撞到了屋子外边。 一面墙倒了,这屋子也撑不住,屋顶上大量的木头瓦片坠落下来。 李火候担心自己刚才喊的一声灵山奴来的人没听清,于是又朝着诸鼎山那边喊了一声:“灵山奴!” 他想喊一声灵山奴分头走,才喊了前边三个字灵山奴! 就听到一声回答。 “在呢。” 然后,一个身材更为魁梧强壮的汉子,一步从房子后边就跨了过来,用肩膀狠狠的撞在了诸鼎山肩膀上,那场面,像是两座山横移着撞在一起似的。 这一幕,把李火候吓得眼睛都瞪圆了。 灵山奴将诸鼎山撞的往一边倒下去,他动作更快些,跨步上前又补了一拳。 那真的是海碗一样大的拳头,重重的砸在诸鼎山的脸上。 这一拳,就是一块石头也砸开了,诸鼎山又怎么可能好受的了。 “竟敢冒充我来行凶杀人?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灵山奴一把抓了诸鼎山的脚踝,把人抡起来,一个巨人抡着另一个巨人,这场面把其他人都吓住了。 “怎么又来了一个大家伙!” 聂灵山都忍不住喊了一声。 朱小祝摇头:“不是。” 聂灵山:“什么不是?” 朱小祝:“不是来了一个” 他话音才落,就见灵山奴把诸鼎山抡飞了出去,远处,又有五个壮汉大步出来,把还在半空中的诸鼎山接住了,四个人抓住诸鼎山的胳膊和腿,一个人双手扒住了诸鼎山的下巴。 “给我开吧。” 噗 血,跟盆泼似的洒下来。 灵山奴伸手指向远处正在逃走的李火候,他对聂灵山说道:“你们两个去追那个,若敢跟着我们,把你也撕了。” 说完这句话后,和那五个大汉一起走了,这六个人晃着巨大的身子走的样子,像是一群巨人穿过低矮的丛林 正文 第七百三十三章 秀操作 聂灵山和朱小祝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朱小祝就问了一句:“他们让咱干啥就干啥?” 聂灵山:“要不然分头追,你去追那六个大的,我去追那个小的。” 朱小祝回了一句:“分你妹。” 然后转身就朝着李火候那边追了过去,聂灵山回头看了一眼那六个壮汉消失的方向,心说这群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如此彪悍的身形之前又是藏在歌陵城什么地方了? 他在朱小祝后边喊了一声:“留活口。” 朱小祝:“看情况” 话没说完,他面前就亮起来几道刀芒,像是有几条闪电突然在夜空落下。 那个原本速度奇快实力也颇为强悍的李火候,在这几道刀芒出现之后,笔直的从天空掉下来五次。 五次,是因为他在刀芒过后四肢俱断。 朱小祝才说了一句看情形,他停下来后看了看那个只剩下一根杆的家伙,叹了口气:“看情况不大妙。” 他俯身给李火候止血,可李火候却强撑着咬了一口衣领,朱小祝看到的时候想阻止已经来不及,那家伙咬了领口之后没多久,眼睛就往上一翻,嘴里开始有黑血溢出。 “这些都是他妈的什么人!” 朱小祝怒骂了一声。 这几日遇见的好像都是极凶悍的家伙,不但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这玩意” 聂灵山跟上来,看了看那只剩下一根杆的李火候,自言自语了一声:“刚才看着不这样啊,比现在好像长点。” 朱小祝立刻就瞪了他一眼。 这件事,没多久之后就传到了臻元宫里,当古秀今把消息告知天子之后,古秀今本以为天子会动怒,还想着怎么劝一劝,可他却发现天子听完消息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明天一早,让人盯着点歌陵城北边的几座城门。” 天子吩咐完之后就摆了摆手:“今夜不必再报什么消息了。” 古秀今心说这是什么意思? 结果到了第二天一早,城门才开后没多久,果然有消息传来。 说是看到六个身材极其魁梧雄壮的家伙,排着队离开了歌陵城,往北走了,还引起了无数百姓的围观。 与这些壮汉一同离开的还有十几辆马车,车上都有大福造的商旗。 消息传到臻元宫的时候,天子刚刚从早朝回来,正端着一碗粳米粥在喝。 “圣人是怎么料到他们会走的?” “不是朕料到的,这就是林叶想给朕看的,他不管这件事因何而起,结局就是他手下的人离开歌陵。” 天子说完这句话后,心情好像更好了一些。 古秀今是个聪明人,是个比绝大部分人都要聪明的聪明人。 他站在那沉思了一会儿,就很快理顺了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各自代表着什么含义。 这件事,不是从御史台得了消息,说林叶可能收买歌陵官员开始的。 而是从天子让古秀今去了一趟怒山大营,告诉林叶说天子不喜欢陈微微开始的。 虽未明说,可天子的意思当然是让林叶亲手去杀了陈微微,而一转头天子就把这事又告诉了辛先生,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让辛先生去阻止。 天子透过这一手别人看不懂的操作,他看懂了什么? 他看懂了,林叶才来歌陵这短短时日,竟然已经有了情报系统的雏形,不然的话,陈微微就算再大张旗鼓的走,林叶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把陈微微拦住。 看清楚这件事的起因,就是拦住,而不是追上。 林叶从得到旨意,再到提前一步到县城等待陈微微到来,这个过程之中,一定有大批的人手为林叶打探消息。 紧跟着,有人给御史台送去了一封匿名信,信中列举出来了林叶在歌陵城做的事。 因为这件事,那个不起眼的大福造,不得不出现在很多人面前,从不起眼,变成了被瞩目。 古秀今想通了的是,陛下通过这样的方式敲打了林叶两次,让林叶明白在歌陵城,他就得本本分分。 林叶还在怒山大营呢,但林叶在拦截陈微微的时候大概就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有大福造的人今天一早就离开歌陵城的举动。 不然的话,时间根本来不及,也就是说,林叶看似没有动,实则已提前做好了布置。 下边人汇报消息说,昨夜里几个壮汉把那个假的灵山奴活活给撕碎了,这当然也是林叶的态度。 他明明白白的告诉陛下,我确实安排人进歌陵了,陛下想看,我就都拿出来给陛下看,陛下看完,我就把这些再拿出歌陵城。 古秀今想着,陛下总说自己聪明,可这聪明是因为他在陛下身边啊,他看不懂的时候有陛下给他提个醒,跟着陛下这么久了,他要是再学不会一些东西,那才真的是不可能的事。 可他复盘了一下最近的事才发现,如果他不是在陛下身边,把他换做是大将军林叶,那他可能已经被陛下杀了十次了吧。 能和陛下在心术上稍稍抗衡一下的,从来都不是那些勋贵旧族,包括王家在内都不行,行的是那个才冉冉升起的新贵啊 天子吃过了早饭,起身活动了一下。 “去传旨,朕想见见上风台的那两个人,一个叫聂灵山一个叫朱小祝对吧?” 古秀今俯身道:“圣人记得没错,确实是这两个名字,聂灵山是上风台六品风闻校尉,朱小祝是七品。” 天子笑道:“两个在闲散衙门与世无争的人,突然卷进到这种波澜之中,大概是吓坏了吧。” 古秀今道:“臣现在就去传旨,让他们两个尽快进宫来。” 天子嗯了一声:“见过他们两个之后,在传须弥翩若进来,另外,找几个人去盯着,看看那些离开歌陵的大家伙,还有那些卖竹筐的,是不是真的回云州去了。” 古秀今有应了一声,这才转身出门。 只一个时辰之后,聂灵山和朱小祝两个人就到了臻元宫御书房门外候着,两个人看起来都很紧张,都显得很是局促不安。 门口当值的大内侍卫和内侍,看到那两位在旁边一会儿用脚尖搓地,一会儿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就知道这两位是第一次来宫里,就是明明很紧张,但还想装作经常来的样子。 天子此时正在御书房里批示御史台的案子,都御史焦鸿死了,在御史台中也颇有威望的卢浣之死了。 如此一来,那些言官大人们就变得小心谨慎起来,别说谁还敢再胡言乱语,就是分内事也会加倍的小心。 有心人忽然想起来,就在不久之前,天子召集群臣,宣布了辛先生的身份地位之后,那位都御史还当着朝臣们的面和天子据理力争。 天子当时答应了万贵妃,马上就把事情加快速度的安排下去,所以第二天就召集了在京的三品以上官员,把辛言缺的身份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们。 当时,这群明明都已经知道了的大人物们,还是装出了惊掉下巴的样子。 天子紧跟着又宣布,待时机成熟之后,他会将天子之位让给辛言缺。 就是这个时候,都御史焦鸿当场就不干了,引经据典的劝诫天子,若执意让位,那大玉必将遭受大祸之类的话,言辞格外的激烈。 当时天子可没有生气,甚至还好言劝慰了焦鸿。 但焦鸿还说,此举不合规矩,不尊祖训,若辛言缺真的即位,那大玉之后也就没有什么规矩秩序可言了。 他说如果陛下不听他的,他就在下次大朝会的时候死谏。 现在好了,谏没有,死了。 卢浣之是公认的,唯一有资格接替都御史官职的人,而且焦鸿年纪已经那么大了,他就算不死谏,可能也撑不了多久,毕竟天有不测风云。 卢浣之是焦鸿的亲信,甚至可以说是焦鸿一手培养起来的,焦鸿退下去卢浣之爬上来,那焦鸿只要不死,他在御史台就还有一定的影响。 陛下马上就要退位了,到时候辛言缺即位,这个老不死的焦鸿真的要来一场表演式的死谏,那场面会有多难堪? 不仅仅是要被现在的人笑话,过多少年提及此事,也一样会被人当笑话讲。 最主要的是,会恶心着陛下。 最最主要的是,御史台还在那些人手里,他们表面上刚直不阿,实则还不是在为勋贵旧族的人当口舌。 御书房门外,那俩人等了已经快有半个时辰,脚尖搓地都搓的鞋边毛刺了。 “两位大人,圣人叫进。” 古秀今出来叫了一声,那两人连忙俯身回礼,跟着古秀今进了御书房。 天子指了指刚做好的批示的那些奏折:“小古,你把这些东西送出去,等着宁未末到了,让他协同处理,你把事情仔细和他说一遍。” 古秀今连忙答应了一声,抱起来那些奏折就往外走。 宁未末还没被官复原职呢,上次见过陛下之后,陛下给了他一个大学士的位子,没有实职,这是在给将来辛言缺重新启用宁未末为宰相做的铺垫。 古秀今带着东西出门,他多聪明,出门就示意了一下,门外的护卫和内侍立刻就明白过来,将屋门关好后,就退远了一些。 天子走在那没抬头,翻看着手里拿着的一份卷宗。 聂灵山看了看朱小祝,两个人同时跪下来。 “臣聂灵山。” “臣朱小祝。” “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子看了他们一眼,问:“上次见你们的时候还是在后山猎苑呢,有十几年了吧。” 聂灵山叩首道:“回陛下,有了。” 天子道:“你们两个差事办的不错,给上风台重新变得重要起来,做好了铺垫。” 聂灵山连忙道:“为陛下效力,是臣等的福分。” 天子嗯了一声,把手里的卷宗递给聂灵山:“这十几年,让你办的事你办的都不错,现在可用的人已有两千,想想看,那时候,朕身边是真的没人用。” 他看向聂灵山:“从这些人里边,你们自己随意挑选,朕过几日就会传旨,上风台的品级提到正四品” 那两人还没来得及谢恩,天子问:“焦鸿死之前,招了什么?” 正文 第七百三十四章 为何如此呢 数日之后,怒山大营。 林叶正拿着一把扫帚在院子里打扫,就看到花和尚出现在门口,先是小心翼翼的探了探头,看到林叶后就咧开嘴笑了起来。 林叶示意他过来,花和尚这才颠颠儿的跑到林叶面前。 “门主,事情都办好了。” 花和尚道:“按照门主的交代,咱们的人都撤出歌陵城了。” 林叶嗯了一声:“一路上都有尾巴跟着吧。” 花和尚道:“有,目送咱们的人一路往北走,我悄悄折返回来的时候,那些跟着的人还在呢。” 他问:“门主,咱们这一下子把人都撤出歌陵了,以后再想进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林叶道:“再想进来不容易,那就不进,会有容易的时候。” 花和尚道:“可这是咱们辛辛苦苦才进来的,就因为这么件小事,全都撤走的话,我这心里怎么都有些不甘。” 林叶道:“咱们费多大力气进的歌陵城,天子都知道。” 花和尚微微一愣,没有明白林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在门外,宁株领着薛铜锤也跟了进来,一看到林叶,薛铜锤就一溜小跑。 薛铜锤张开手想要个抱抱,林叶看了看他那正圆形的身材,微微摇头,示意你自己心里应该有点数。 薛铜锤才不管那个,直接就跳了起来,林叶只好把他抱住,林叶甚至错觉,这家伙现在比子奈的那斧头还要坠手。 花和尚道:“门主的意思是,咱们当初辛辛苦苦的进来,是故意给天子看的,咱们现在显得有些狼狈的离开,也是给天子看的。” 林叶点头:“如果咱们的人不进歌陵城,天子不信,他必会觉得是咱们有了更了不起的实力,连他都察觉不到的实力,他就会加大力气去查找。” 被林叶这一提醒,花和尚立刻就醒悟过来。 他说:“我懂了,反正咱们来不来歌陵,天子都会觉得咱们来了,那索性就用让天子可以接受的方式进歌陵,再以天子可以接受的方式离开歌陵,免得天子再怀疑。” 林叶道:“天子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就这样不怀疑了,只是不会如以往那么怀疑。” 花和尚叹了口气:“做官真累,要是心里没有八百个心眼子,脑袋里没有八千个弯弯绕,谁做官谁倒霉。” 他问:“门主,现在咱们做什么?” 林叶道:“你们半路折返回来,也不可能避得开天子的眼线。” 花和尚吓了一跳:“那怎么办。” 林叶笑道:“不怎么办,就留在我身边。” 花和尚想了想后,试探着问了一句:“就像是咱们在云州的时候一样,天子知道我们有点东西,但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东西,所以把蛛网拿出来晒一晒让天子看到,这次我们几个回来,也是想让天子看到。” 林叶点头:“差不多是这个理。” 花和尚道:“门主你果然还是心眼子比别人多,而且每个心眼里还都藏着别人的心眼。” 林叶:“我可谢谢你夸我。” 花和尚道:“天子的人看到我们几个回来了,报告给天子,天子就会想着,这个时候了林叶还让那几人回到身边,看来是真的没有其他帮手了,不然不会如此冒险。” 林叶:“你心眼子要是少一点,你也不会这么快就悟到。” 花和尚道:“我这心眼子都是后天学来的。” 林叶:“嗯?” 花和尚:“我先去歇会儿” 说完跑到一边坐着去了。 林叶看向宁株:“又壮实了。” 宁株嘿嘿笑。 如今这个样子,谁还能看出来他曾经是武馆里瘦瘦小小柔柔弱弱的那个二十三师兄? 宁株道:“莫师兄还没回来,他说离开之前想去见见陈师兄,毕竟好久都没有见过了,我们跟他说,去见过之后就回来,他说如果想通了就回来,想不通就回云州去了。” 林叶大概能猜到莫梧桐是有什么想不通,莫梧桐看似心眼多,实则单纯。 他就觉得,原来都是师兄弟,有什么事不能说开,又有什么事不能同心协力。 他长大了,但他还是和在武馆的时候一样的心性,他就是固执的认为,一家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也都是一家人。 如果他去见过陈微微后,还是没有能想明白,为什么一家人会变得疏远,那他应该就不想留在歌陵了,哪怕这歌陵城里有他最爱的庆余河。 “他去找个答案也好,不然钻了牛角尖,他那性子不容易走出来。” 林叶说完这句话,把宁株他们的行囊都接过来,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我把你们的房间都收拾出来了,这个院子就给你们几个住,住在一起方便。” 宁株使劲儿点了点头,笑了。 林叶道:“一下子离开云州,到这陌生的地方来,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适应。” 宁株道:“我不怕。” 薛铜锤:“我也不怕。” 林叶这才想起来他还抱着薛铜锤呢,还拎着几个人的行囊,于是他瞥了薛铜锤一眼。 薛铜锤就当没看到。 他说:“二十三师兄不怕,我也是不怕的。” 林叶问:“你们为什么不怕?这么小就离开家门,而且不知道多久才能回去。” 薛铜锤道:“我不知道,但我就是不怕,你让二十三师兄说,我最笨。” 宁株说:“那会儿,离开云州之前,我爹娘还有其他师兄的爹娘,他们一起去问咱们师父师娘。” “我爹娘问师父师娘,跟着大将军去歌陵,一定会有个好前程,对吧?师父师娘说,一定会。” “我爹说,其实,有多大的前程倒是不在乎,毕竟他人生最大的梦想,就是让他大宝贝儿子吃穿不愁,以家里的条件来说,吃穿不愁不难的。” 宁株看向林叶很认真的说道:“我爹说,他就想问问,跟着大将军,干的都是大事,正事,是能为咱大玉老百姓出头的好事,对不对。” “师父说,是。” 宁株道:“我爹就说,那就得嘞,那咱宁株这一身武艺就没白学。” 林叶想抬起手拍拍宁株的肩膀,一手是行囊,一手是薛铜锤,他果断的把薛铜锤放一边去了。 拍了拍宁株的肩膀,林叶很认真的说道:“我跟你保证,我不会让你们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我也跟你们保证,不管我做什么事,都是为了将来做到你爹心中想的那些正事,那些大事。” 宁株使劲儿点头:“我信。” 薛铜锤:“我,我,看看我。” 林叶看向他:“你也要说两句什么?” 薛铜锤:“小丝弟,一会儿吃什么?” 林叶:“你都是个球了,还吃,我看这些日子是得控制一下你了。” 薛铜锤拉了宁株:“走走走,咱们也回云州去,这是什么破地方,这是什么破五五。” 五五二十五,除了他之外,谁也不这么称呼林叶。 一行人收拾好东西,住进了这坐位于山下的连营,这里,就是未来几年他们生活的地方。 歌陵城,臻元宫。 天子安安静静的听古秀今把事情汇报完,点了点头道:“告诉人收回来吧,不必真的一路跟到云州去,林叶不小气,朕也不能小气了。” 古秀今应了一声,回头吩咐了旁边的小太监去把事办了。 天子问:“你觉得林叶这件事,办的如何?” 古秀今道:“大将军他可能在来歌陵之前,就想到了圣人会不喜欢他带着人来。” 天子笑道:“他当然知道朕不喜欢,但他还是让人提前来做准备了,为什么?” 古秀今想了想,心中有个答案,但没敢说出来,所以摇头道:“臣这心思,还是差得远了。” 天子道:“你就算想到你也不敢说,林叶明知道朕不喜欢,还是带人来了,是因为他知道就算他不带人来,朕也不信。” 古秀今心说圣人啊圣人,你和大将军你们俩这真的是太累了,他也累,圣人你也累。 何必这样呢。 他甚至在天子眼中看到了,对于和林叶在进行的这种像是斗法一样的行为,天子很欢喜。 乐在其中。 这正是古秀今理解不了的,为什么就要有这种互相不停试探,但还是都不得不信任对方的行为呢? 只是为了好玩? 他不信,他跟了天子那么多年,他就从来都没见过天子会因为好玩而去做什么事,天子的自律,可怕的要命。 “你在想什么?” 天子在这时候忽然问了古秀今一句,把古秀今吓了一跳,他是真的走神了。 “回圣人,只是胡思乱想。” “屁话,谁走神都可以说是胡思乱想,但你不能,因为你伺候朕这么多年,很少会分神,你分神的时候,一定是在想什么你想不通的事。” 天子看向古秀今:“说说吧。” 古秀今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臣是在想,圣人是对大将军深信不疑的,大将军对圣人也是忠诚不二的,可” 天子道:“可为什么朕总是一次一次的试探他?” 古秀今俯身:“臣罪该万死,不敢胡乱揣测圣心。” 天子笑了笑道:“朕说过,只有两个人不管怎么去揣测朕的心思,朕都不生气,一个是贵妃,一个是你。” 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听起来好像还挺有韵律,这就足以说明天子的心情不错。 天子道:“朕为什么要一次一次试探他,有两个原因,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朕想看看林叶的上限在哪儿。” 这个答案,古秀今信。 天子在林叶出现之前,只对大将军刘疾弓有过欣赏,但也远远不及对林叶的欣赏。 所以陛下试探林叶不是怀疑林叶,就是想知道这个年轻人的上限到底在哪儿。 他有多少头脑,能一直应付着天子的试探,而且还不会显得落于下风太多。 天子是几乎没有对手的,现在有了个林叶,天子确实会觉得很有意思。 古秀今小心翼翼的问:“那,第二个原因呢?” 天子回答:“第二个原因,是因为朕不希望试探出来他有上限。” 古秀今一愣。 天子闭上眼睛,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朕甚至不希望,他有下限。” 这次,古秀今又不懂了。 【最近感觉身体总算恢复过来,虽然动不动心率就会到一百以上,总之没有之前那么疲劳了,所以我希望大家都健健康康的,或许是我之前身体素质差了些,所以才会这么久才缓过来,这两天错别字少了对吧,哈哈哈,我为之前的敷衍向大家道歉。】 【第二件事,看到有朋友说希望爆更了,这几天状态好,存稿有个三四章了,但显然不够爆更的,不过我的意思是,继续存稿,保证过年期间不断更。】 正文 第七百三十五章 庆余河 古秀今应该算得上是万贵妃之外,天子最为信任的人了,也算得上是万贵妃之外,最了解天子的人了。 可是到现在为止,最看不懂天子对大将军林叶是什么态度的,也是古秀今。 一开始见天子破格提拔林叶的时候,古秀今觉得,这是天子终于找到了一个看着满意的可造之材。 后来又见天子不断的试探,不断的敲打,古秀今觉得天子对林叶的态度,不是那么信任。 这让古秀今觉得,天子对林叶可能就像是当初天子对拓跋烈是一样的。 然而今天听了天子的话之后,古秀今再一次陷入了迷茫之中。 因为天子说这些话的时候,那语气之中,满满的都是对林叶的期待。 想了好久都没有想通,古秀今索性也就不想了,这些事都不是他能左右的,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了解这些人,从而决定他对这些人该以什么态度和立场。 他想不通的地方,其他人更想不通,比如王洛神。 石桥山庄。 王洛神听完许欣舒的汇报,眉头就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林叶的人已经全都离开了歌陵城。” 王洛神自言自语道:“这就说明是天子借着咱们挑起来的事给林叶施压了。” 许欣舒道:“应该是。” 王洛神又问:“焦鸿是谁杀的。” 许欣舒俯身道:“是属下办事不利,把事情交给了李火候他们几个去办,本意是扮作林叶的人去吓唬吓唬他,最好是打伤了,然后再借机宣扬,没想到的是焦鸿竟是有些隐疾,还没动手,直接吓死了,索性就做了个假场面,让焦鸿看起来像是吊死的。” 王洛神叹了口气后说道:“是咱们的人动的手就还好,我本意也是要除掉他的,毕竟他知道的事情也确实多了些,若能这次利用他把林叶打压下去,他死了也就死了,也算死得其所。” 他看向许欣舒道:“若焦鸿是死在陛下的人手里,那这事就有些不对劲。” 许欣舒道:“是我没有安排好。” 王洛神摆了摆手:“不怪你,你这些年做事都尽心尽力,而且大事小事我都一股脑推给你了,哪有谁能做到事无巨细全无疏漏的,圣人都不行。” 他问:“林叶的人退回云州,你可派人盯上了?” 许欣舒回答道:“盯着呢,绝大部分人都回云州去了,只有林叶在云州武馆的那几个师兄弟,悄悄折返,去怒山大营见林叶了。” 王洛神笑了笑:“如此说来,林叶在歌陵确实没有人可用了,他的那点实力也确实都已撤出歌陵,不然没必要冒险让他那几个师兄弟回来。” 许欣舒道:“属下也是这样判断,林叶现在身边没人可用,怯莽军还没到,江湖势力这次又被清理出歌陵,他此时最弱。” 王洛神道:“此时最弱,我们也不能贸然出手,现在我们得把眼光换一换。” 许欣舒连忙问道:“公爷指的是谁?” 王洛神道:“辛言缺。” 他起身,一边走动一边说道:“辛言缺这个人,现在看来有些膨胀,对于天子事事处处都为他安排好,他像是有些不满。” 许欣舒立刻说道:“他私自提拔陈微微,只这一件事就足以说明他对天子的安排不满。” 王洛神道:“辛言缺这个人,就像是个被百般呵护着长大的孩子,但长大的只是他的身体,他性子里,还是那个孩子。” 许欣舒道:“公爷的意思是,接下来,我们想办法尽全力去控制辛言缺?” 王洛神摇头:“谈何容易,他就算是个孩子,也是天子和老掌教亲自教导出来的孩子,你以为你能及的上他?还想着控制他” 许欣舒张了张嘴,最终没敢辩驳,虽然她好像确实觉得她比辛言缺要强的多了。 “咱们在庆余庄里准备的那些人,是时候用到了。” 王洛神道:“辛言缺性子有些叛逆,曾多次逃离过上阳宫,对这样的人,你用强力去压制他,没有任何意义。” “这世上的强力,还有什么能强的过天子和老掌教?” 他看向许欣舒道:“这样的人,需要用柔情蜜意去腐蚀,不怕刀枪剑戟的人,在蜜罐里会化掉。” 许欣舒俯身道:“属下明白了,庆余庄叠翠园里的那些人已经训练多年,只等今日。” 王洛神道:“去安排吧,别搞的那么刻意,我再告诉你一次,不要轻视辛言缺。” “属下知道了。” 许欣舒行礼之后转身离开,她回身的那一刻,嘴角上有些淡淡的笑意。 庆余河,传闻之中,这里有三万佳丽,还有传闻说,只要你能说出想找的姑娘来自什么地方,就一定会有。 在庆余河这还有一个更明显的特定,那就是凡是来的客人,更愿意去找大玉之外的姑娘。 越是在体貌特征上和中原姑娘不同的,越是受欢迎。 所以也有人说,庆余河有没有三万佳丽不好说,但庆余河肯定有数千个来自不同国家的佳丽。 庆余庄要说综合实力,那自然是庆余河第一。 若只说叠翠园,算不得是庆余河青楼产业的龙头,但也至少能排进前三。 庆余河这边规模最大,最奢华,最让人沉沦不能自拔的地方,叫皓园。 其实在最初大玉定都歌陵的时候,庆余河这个名字,还仅仅指的是这条名为庆余河的河。 现在谁也记不清楚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庆余河就不再代表一条河,而是一个行业。 似乎就算不是从一立国就开始,应该也差不了多久。 然而实际上,庆余河做成如此规模,时间并不算太久,只有还不到四十年。 人们总是会忽略了时间的威力,人们对于四十年的理解,想想看,也就是一个人的半生时间罢了。 四十年啊,能改变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庆余庄在庆余河的北岸,皓园在庆余河的南岸,这两个极为有名的地方斜对着,直线的距离也不过三里左右。 皓园从外边看起来,不像是一片青楼建筑,就像是寻常百姓家。 白墙翠瓦的一栋一栋小楼,配着江南水乡淡淡的雾气,配着庆余河潺潺流水,看着像是人间最理想的隐居之地。 皓园正中还有一片小湖,湖水就是引流的庆余河水。 湖心有一座小岛,小岛上只有一片庄园,那就是皓园东主的住处。 每天有那么多客人来皓园,而且其中不乏真正的大人物,可从有皓园开始,到现在为止,尚无一人有那个面子能见到皓园的东主。 曾经有大人物豪掷千金,只想请皓园的东主出来见上一面,却不成想,人家连理会都不理会。 越是神秘,被人传的久了就越是离谱,比如有人说,皓园的东主其实是一位绝世美女,正因为太过漂亮,所以担心出来见客会引起麻烦。 有人就起了歪心思,花费重金请来武岳境的高手,想去把那东主抓出来见见。 第二天一早,那武岳境的高手就被绑在一个巨大的风筝上,被人骑着马拉着飞,最终掉落下来的时候摔得太狠,脑壳都被摔碎了。 第三天一早,花钱雇人的那个富豪就被发现死在了他家书房里,两只眼睛都被人挖了去。 这其中的警告意味,大概就是谁想看,就先挖了谁的眼睛。 这样的事不是出了一起两起,唯有出的次数多了,才能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真的害怕起来。 如今还有个传闻,到底是不是真的已经没有人可以确定的告诉你是还是不是。 说二十年前,歌陵城内的一个勋贵家里的少爷,喝多了酒,被人怂恿着,亮出自己世袭侯爵的身份,非要让东主出来陪陪他。 一个时辰之后,这位小侯爷的尸体就被挂在了他家大门口。 此时此刻,庄君稽就在这皓园之中,就在这座湖心小岛之中。 世人不可得见的那位东主,此时就坐在庄君稽的对面。 庄君稽一直都在歌陵城内,来了之后就按照长公主的意思,直接奔了皓园。 但是在皓园之中住了这么久,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他,就是不得与东主一见。 今日忽然有人来说,东主请他过去,他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其实他也一直都住在这座湖心小岛上,但他从来都没有动过探查一下这座小岛的心思。 也许正是因为他守规矩,所以观察了一阵子后,东主才决定见一见他。 庄君稽没敢多看那位东主的样貌,毕竟盯着人家看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况且那可是皓园的东主,据说她在歌陵之内,唯有臻元宫和上阳宫两个地方她不敢招惹。 虽然只是看了一眼,但庄君稽还是有些吃惊,他以为这位东主最少也要有五六十岁以上的年纪,或者更大一些。 可没想到,此时等着他的竟是一个看起来最多也就三十岁上下的女子。 这个女子身上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气质,庄君稽仔细想了好一会儿,最终确定,若以花论,唯一能稍稍配得上她的花儿就是兰花。 “庄先生是不是在想,我看着比你认为的要年轻些?” 东主笑着问了一句。 庄君稽连忙微微俯身道:“实在是失礼了。” 东主笑了笑道:“那是因为,皓园的东主是我姑姑,她从不见客,皓园的事她也在多年前就不亲自过问了,都是我打理着,庄先生可以直接称呼我姓名,我叫白竹。” 庄先生连忙道:“不敢称呼东家名讳,以后就称呼东家为白先生可行?” 白竹道:“随庄先生。” 她仔细看了看庄君稽,然后微笑着说道:“不愧是长公主殿下的人,庄先生的品行确实很好。” 她说:“这么多年,觊觎湖心岛的人多如牛毛却不得进,先生住在湖心岛这么久,足不出户,难得难得。” 庄先生道:“不敢乱了皓园的规矩。” 白竹问:“咱们也不必兜圈子了,先生不妨直说,长公主让你来是做什么?” 庄君稽坐直了身子,肃然道:“长公主只告诉我,我只需说是她让我来的,那东主就明白是什么事了。” 白竹脸色像是微微一变,然后起身:“长公主的信呢?” 庄君稽将信取出来,双手递给白竹。 白竹打开信封,没看里边的书信,往外一倒,信封里滑落了一块檀香木牌。 正文 第七百三十六章 今日出门会遇到变态 白竹拿起这块檀香木牌看了看,然后问庄君稽:“庄先生,长公主殿下可还和你说过些什么?” 庄君稽道:“殿下说,只要东西送到,你们就会明白她的意思。” 白竹点头:“庄先生放心,长公主的心意我已明白,先生就还在这里小住一些时日,待时机到了,先生再去找长公主复命就是。” 庄君稽应了一声,问白竹可有什么事需要他去做,白竹只说是让他好好在皓园里休息就是,没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庄君稽知道既然长公主让他来这里找人,那这里的人必然有无穷能量,是可左右局面的大人物。 但庄君稽就是有些许不明白,这皓园的主人难道还能对抗的了天子? 长公主让他来这里的时候,曾经对庄君稽说过,让他去找的人,是林叶在歌陵遇到凭借自己的能力无法抵挡的时候,能帮助林叶的人。 简单来说,就是可力挽狂澜之人。 他不理解,但他不会去质疑,更不会去破坏人家的规矩,既然白竹让他在这踏踏实实住这么,那他住着就是了。 回到他的住处,庄君稽坐在窗口看着外边绝美的风景陷入沉思。 他不追问什么,可他心里难免还是会有疑虑。 长公主这么多年一直都在云州,最大的依仗,便是曾经雄踞北疆的拓跋烈。 曾经长公主身边最强的护卫,也是那些青铜战甲,而现在,不管是拓跋烈还是青铜战甲,都已是过去的事了。 说实话,庄君稽现在有些坐不住,他想回到林叶身边去,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又会发生什么。 他甚至都不知道,灵山奴已经带着人离开了歌陵城,一路回云州去了。 他一次一次的劝说自己,长公主既然选择了他,那么他就不能辜负了长公主的信任。 与此同时,怒山大营。 薛铜锤往四周看了看环境,他可真是太喜欢这里了,虽然是在山下,可校场又大又平,飞起来一定好玩 宁株则坐在一边的台阶上发呆,他眼神像是有些空洞,但实际上看着的是远处那些怯莽军士兵。 他喜欢那军服,可能每一个男人都会喜欢吧,不仅仅是穿上那样的衣服会看着很威风的缘故,还因为骨子里就有的某种情节。 “两位先生。” 一名亲兵过来,朝着他俩行礼之后说道:“大将军请两位先生过去议事。” 薛铜锤一听这话就开心了,他还是头一次被人称呼为先生,真的是太喜欢这个称呼了。 他从腰畔的鹿皮囊里抓了一把糖塞给那亲兵:“谢谢谢谢。” 那亲兵直接就懵了,诧异问道:“先生这是何故?” 薛铜锤一听这话,更开心了,眼睛里都在蹭蹭冒光,又掏出来一大把糖塞给那亲兵:“谢谢谢谢。” 林叶的亲兵连忙道:“先生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薛铜锤开心,继续掏,没有糖了就往外掏别的东西,那小包包里,瓜子花生大虾酥什么的,一个劲儿的塞给那亲兵。 宁株过来拉他的时候,他把自己那珍藏着的木奶嘴都塞给亲兵了,就差直接往那亲兵嘴里塞。 说实话,他是真把人家给吓着了。 宁株拉着他找到林叶的时候,薛铜锤那嘴角还咧着呢。 花和尚看到他这个样子,问了宁株一句:“小锤锤这是怎么了?” 宁株道:“孩子大了。” 这莫名其妙的话,让花和尚没有反应过来,他试探着问了一句:“破了?” 宁株:“什么破了?” 花和尚:“就算了,当我没说,我也是疯了” 林叶从屋子里出来,吩咐亲兵去准备马匹,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最近这段时间,怒山大营外边很热闹,你们最近多在外边转转。” 宁株道:“是来监视咱们的?” 林叶道:“不管是来干什么的,也不管是谁的人,只要不是我们的人,那就好好招呼着。” 他们几个上了马,出大营之后在外边巡查了一圈。 一见到他们出来,藏在暗处的两个人转身就走,大概是猜到了林叶若发现他们,会怎么对待他们。 俩人一前一后的退走,到了一处沟里拉了藏在这的战马,然后一溜烟跑远了。 找了个地方休息,聂灵山递给朱小祝一壶水:“陛下是不是看咱俩不顺眼了。” 朱小祝道:“陛下要看是看咱俩不顺眼,还不至于费这事,随随便便就能把咱俩处理了。” 他问聂灵山:“陛下说让咱们盯一会儿大将军林叶,是想让咱俩盯着什么?” 聂灵山:“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问谁去。” 朱小祝:“陛下不说盯着什么,也不说要盯多久,咱俩这差事真的是迷迷糊糊的。” 他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还是老规矩啊,只要不是性命攸关,咱俩就不能露出真本事来。” 聂灵山道:“我知道,咱俩当初商量好的事,我怎么会忘了。” 他俩早就商量好了,不管是去干什么事,都不能随随便便露出真本事,就一直表现的像个拔萃境巅峰的实力就行。 用他们俩的话说就是,你表现的越有本事,那你就一定会越累,还不只是会越累,搞不好死的还快。 他俩这些年,甚至在每年测芒石检测的时候,都故意压制了实力。 测芒石很准确,也难以作假,不过那指的是武岳境之下的修行者。 到了武岳境之后,对于内劲的控制已近乎随心所欲,想压一压自己的境界简直是轻而易举。 他俩的性格就是,能苟就苟。 哪怕是之前在办焦鸿那个案子的时候,他俩都装作是拔萃境巅峰的实力,一点儿都不多往外露。 “陛下当初为什么就看重了咱俩呢。” 朱小祝叹道:“就咱俩这种性格,我都替陛下觉得不值,咱俩可真的是烂泥扶不上墙啊” 聂灵山:“说的也是,要不然咱俩现在找地方眯一觉?反正也没有人盯着咱俩。” 朱小祝:“你比我还烂泥。” 然后指了指不远处;“那边避风,能睡的踏实些。” 俩人还说着话呢,忽然就同时向后转身,聂灵山一抬手,两道飞器直奔身后,而朱小祝则长剑出鞘,一剑扫向同一个而至。 当当两声,聂灵山的飞器打中了什么,但又不是完全打中,因为打中之后就被吸在那了,没飞回来。 而朱小祝那看起来颇为凌厉的一道剑气,被一根漂漂亮亮又白又嫩的手指随意一弹就给弹开了。 他俩在这一刻,后背都有些发寒。 轻而易举化解掉他俩攻势的,是一个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 在怒山大营外边,有这样一个看着可爱至极,但一出手就让人觉得她变态的小女孩,还能是谁。 小子奈看了看吸在她开山斧上的那两件飞器,然后摘下来一个,一捏,断了,又摘下来一个,一捏,碎了。 一个能看上眼的都没有,她觉得真是浪费了自己的力气。 “你俩在这狗狗祟祟的干嘛?” 她一说狗狗祟祟,一只硕大的狗头从她身后探出来,抬着头看着子奈,子奈一摆手:“后边躲着去,没叫你。” 小寒叫了一声,扭头又回去了。 朱小祝是个碎嘴子,他很认真的说道:“姑娘,我们俩在这只是休息一下,其次,我们俩也不是狗狗祟祟,是鬼鬼祟祟。” 子奈道:“我知道,但我怕鬼,我不怕狗。” 朱小祝心说这有什么关系! 子奈仔细看了看这个家伙,眼神一直都在朱小祝的剑上游离。 朱小祝想到刚才那个变态丫头捏碎聂灵山的飞器,于是把他的剑往后藏了藏。 子奈一脸嫌弃:“你那把剑,还不如他那两件飞器呢。” 朱小祝:“” 聂灵山道:“这位姑娘,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我们两个只是路过此地,累了,找个僻静的地方休息一会儿。” 子奈问:“你们两个大男人要休息,为何还要找个僻静的地方。” 朱小祝:“避风。” 子奈抓了一把土,缓缓松开手指,那沙土笔直的落下来。 朱小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现在没有风,不代表我俩睡着了就没有风,睡着了的人若是被风吹了容易生病,我俩看起来就是那种体弱多病” 话还没说完呢,他就看到那个变态小丫头手里没掉完的土,变成了一根锥子,而且已经漂浮着瞄准了他。 “姑娘。” 聂灵山道:“我俩确实只是路过,若此地不许我俩逗留,我们两个现在就可以离开。” 子奈摇头:“你们两个不能离开。” 聂灵山:“为何?这地方又不是你家的,荒郊野外,谁不能来,谁不能走?” 子奈道:“我哥说让我们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他说大营外边有不少小猫小狗的,大家出来玩玩,看谁抓的多。” 聂灵山转身就走,朱小祝一抬手,两道剑气十字形扫向子奈,出手之后他也立刻转身,加速逃离。 子奈一说我哥说了什么,这俩人立刻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俩人一前一后向另一边掠出去,连马都不要了。 “传闻中那丫头实力很强,你我又不想打的那么辛苦,所以就尽全力跑吧。” 聂灵山说着话,也不想再过多隐藏实力了,加速疾冲。 朱小祝比他还快呢,这俩人性格相似,谁都不愿意拼了命的去打架。 俩人的速度可以说也很变态了,连子奈在后边都没能马上追上他们。 “正好,你我也好久没有比过轻功身法了,且看看谁快些。” 聂灵山说完之后再次发力,速度又提升了一个层次。 朱小祝不甘落后,深吸一口气后发力疾追,这两人竟是实力相当。 俩人的速度已经快到近乎极致,若是寻常百姓看到了,大概也只能看到两道虚影一闪而过。 “我俩果然都牛皮啊。” 朱小祝感慨了一声。 然后,就看到自己身边有个球飞了过来,超过了他们俩,是飞着超过了他们俩。 那个球超过他俩的时候,还抬起手晃了晃,球的一部分张开嘴说了一句:“嗨,两位,轻功不错啊。” 说着话,这球就飞过去了。 正文 第七百三十七章 咱俩不是对手 聂灵山和朱小祝俩人对视了一眼,心中都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俩人谁也没敢相信,那飞过去的球真的是个人。 但他们两个反应奇快,在看到那球飞过去之后的瞬间,俩人一个眼神就明白彼此心意,然后一左一右分开逃走。 俩人才转身的瞬间,那个球忽然旋转着回来了,这特么的更让聂灵山和朱小祝不理解。 然而下一息,他们更不理解的事发生了。 那个球里伸出来一只手,手上拿着一块板砖,反正看起来那是一块板砖。 在聂灵山即将加速的瞬间,那块板砖就在他脸前边等着了,只要他继续往前冲,必然会一脸撞在那砖头上。 他大惊失色,转身想退,然后才发现朱小祝的脸上青了一块,眼角还带着血迹。 显然,朱小祝比他还有些懵。 那一砖明明是朝着聂灵山脸上来的,为何朱小祝鼻青脸肿? “两位,最好老实点。” 那个球再次口吐人言,聂灵山这才看清楚,那家伙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胖小子。 聂灵山又和朱小祝对视了一眼,聂灵山忽然一抬手:“打你眼睛。” 薛铜锤立刻把那块板砖挡在自己脸前边,而朱小祝则比划了一下:“刺你小鸡儿。” 薛铜锤吓了一跳,又要护着下边,那俩家伙却转身跑了。 可是两个人只跑出去不过几步远,又都停了下来,他们谁也不敢再迈步了。 因为两个人的眉心位置都有些发凉,明明也看不到什么飞器,甚至感觉不到什么强悍的内劲气息,但他俩都确定,只要再跑一步,他俩的眉心就会在同一时间被洞穿。 然后,他们看到了那个骑着高头大马过来的大将军。 此时两人才明白过来,这位南征北战且无往不利的将军到底是什么实力。 人家没出手,但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俩不是对手。 见俩人不敢动了,薛铜锤过去朝着朱小祝的屁股给了一脚:“你吓唬我!” 朱小祝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他也吓唬你了,你怎么不打他。” 薛铜锤:“你说的是插-我眼睛,那有什么可怕的,你太狠毒,竟然想让毁我道根。” 朱小祝:“道根” 林叶催马到了近前,低头看着那俩货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为何要到怒山大营来?” 薛铜锤道:“大将军问话,你们要是不如实回答,我毁了你们的道根。” 朱小祝:“” 聂灵山连忙行礼道:“回大将军,下官是上风台风闻校尉聂灵山,来这只是只是不得不来看看。” 林叶听说过上风台,听他回答,于是问道:“上风台的人来这,是因为御史台有人要参奏我,你们来确凿证据? 聂灵山道:“是” 朱小祝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你这怂货,果然是一句假话都不敢说啊。 林叶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两位大人跟我回大营就是了,有什么想知道的,可直接问我。” 聂灵山:“其实也不必那么麻烦,我俩还是走了吧?” 薛铜锤晃了晃手里的板砖:“走就呼你脸。” 不久之后,怒山大营的会客厅里,亲兵为聂灵山和朱小祝上了热茶,俩人前面道谢。 他俩也都知道,此时此刻被人抓了个现行,那就不如把话说清楚。 聂灵山把事情经过简略的说了一遍,林叶并没有打断他,安安静静的听着。 聂灵山道:“此事应该是一些无聊之人编排出来的,大将军官居一品,自然熟知大玉律法,怎么可能会” 他话没说完,林叶就点了点头:“是我的。” 聂灵山一愣。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林叶,见他这般表情,林叶就又重复了一遍:“你刚才提及的大福造,是我的。” 聂灵山心说这我还怎么接话?你特么是大将军啊,你怎么能认罪呢。 林叶道:“大福造原名为大福狗,是我在云州做官之前经营的生意,后来做官之后便将这生意分给了伙计们,他们自行经营。” 聂灵山立刻说道:“怪不得了,那这事还是和大将军无关,只是当初的伙计们把生意做的大了,也就顺理成章的发展到了都城。” 林叶道:“不是,是我让他们来的。” 聂灵山:“” 朱小祝心说大将军啊大将军,你是真的虎。 他只能装作好奇的问道:“大将军这又是何意?” 林叶很认真的回答道:“我上次来过歌陵之后就发现,歌陵大街上的清理还远不如云州。” “大街上行人随意丢弃垃圾,尤其是角落处,更是脏污不堪,歌陵为大玉帝都,却如此形象,我心里有些难过,深感不安。” “所以我回云州之后,便让大福造选派人手往歌陵来,还亲自修书一封给歌陵府。” 朱小祝心说这位大将军,这么实诚的么。 林叶继续说道:“为了不让歌陵府的大人们为难,我便替大福造做了个决定,大福造所经营的生意,多是为了造福百姓,赚了些银子,也当取之于民再用之于民,所以我在信中说,大福造的人,免费为帝都打扫街道,一个铜钱都不要。” 聂灵山此时忽然间明白过来,这位大将军的心机,确实了不起。 林叶道:“不瞒两位大人,京城的事我已知晓,是大福造的人告诉我的,我原本是想为大玉帝都出绵薄之力,哪成想现在竟是造成如此事端,所以便下令大福造退出歌陵了。” 聂灵山连忙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我们两个回去之后,定会将大将军的话如实上报。” 林叶道:“也好,我稍后也会写奏折,将此事详细禀告陛下。” 聂灵山起身道:“那我们两个就不多叨扰大将军了,冒昧之处,还请大将军见谅。” 林叶笑道:“既然来了,也不急于一时,我让手下人去略备薄酒,此时闲着也是闲着,我陪两位大人在怒山大营里走走。” 聂灵山和朱小祝又对视一眼,他俩都明白林叶是什么意思。 你们两个不是来看我的吗,那我就亲自带着你们,把这怒山大营走一边,让你们仔细看清楚。 他俩又不敢拒绝,只好跟着林叶出门。 林叶带着他们俩一路走走看看,把大营走了一遍,大营那么大,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走完的。 俩人心说真要是都看过,怕是要到明天了。 聂灵山于是陪着笑脸说道:“大将军军务繁忙,不必陪着我俩,我俩也不敢多叨扰,就先告辞了,以后大将军到歌陵,我们两个若有福分,再请大将军吃酒。” 林叶道:“吃酒这种事,何必等到以后,转完了就去。” 俩人是真的不敢再多说什么,毕竟林叶那是实打实的一品大员。 正一品啊,陛下之前说过,怯莽军不受兵部节制,兵部尚书是正二品,怎么节制正一品的大将军? 这一转,就不是他俩能左右的了。 能容纳十万大军的怒山大营,林叶是带着他俩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上午把他俩带进大营的,过了子时还在转悠呢。 为了方便他俩看的仔细,林叶还让亲兵在他们所到之处多点火把,照的灯火通明。 这顿饭他们吃上的时候,已是清晨。 这足足走了一天一夜,就算他俩是修行者,体力上不至于跟不上,但精神上是饱受折磨。 林叶仔细到什么地步? 路过一处,指着那营房还要详细介绍一下,这一处能住多少人,从这里到校场大概需要多久。 再到一处,林叶还会指着那里说这一堆草料够一匹马吃多久的,两匹马吃多久的,三匹马吃多久的 他俩是真的疲于应付,那几句拍马屁的话说的翻来覆去。 早晨,林叶让人准备的饭菜总算是上来了,说不上有多丰盛,但怎么看都诚意满满。 林叶亲自给他俩倒酒,他俩也不敢不喝。 一早晨,林叶陪着他俩先干掉了三坛老酒,这一顿早饭就吃了一个时辰。 然后林叶就把醉醺醺的俩人亲自礼送出营,还让人给他俩准备了盘缠和干粮。 俩人出了大营的时候还摇摇晃晃,离得远了之后,立刻就坐直了身子。 “呼” 朱小祝长出一口气后说道:“做大官是真不容易,为了自证清白,还得陪着咱俩这样的小角色,一陪就是一天一夜。” 聂灵山道:“所以咱俩做不了大官。” 朱小祝问他:“那咱俩回去之后怎么和陛下说?就如实说咱俩被人发现了,还被人家款待了一翻?” 聂灵山道:“不然呢,和陛下说谎,你觉得咱俩是什么下场。” 俩人正说着呢,前边迎面过来一支队伍,俩人都低调,让开路,到路边等着对面的人先过。 结果那支队伍看到他俩就停下来,为首的是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太监。 “两位可是上风台的聂大人和朱大人?” 那小太监问了一句。 俩人应了一声,那小太监随即说道:“奉陛下旨意,上风台聂灵山,朱小祝而人,自即日起调驻怯莽军。” 聂灵山连忙道:“我俩还得赶回去向陛下复命,我” 那小太监说道:“两位大人有什么话只管告诉我,我必会一字不漏的向陛下禀明。” 一个时辰后,这俩人又回到怒山大营了。 那小太监宣读旨意,聂灵山调任为怒山大营军机参事,朱小祝调任为军需参事。 这意思好像很明显,这俩人就是被陛下派来的在明面上监督怯莽军的人。 这事办完了之后,那小太监就走了,俩人留在大营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也不都是坏消息。” 朱小祝叹了口气:“毕竟,这大营我们不是熟悉了吗。” 聂灵山却道:“你猜,是不是陛下猜到了我俩一定会被大将军发现,大将军也一定会带着咱俩在大营里仔细走一遍,所以才派人来说,让咱俩不必回去了。” 朱小祝道:“你的意思是,陛下就不想听咱俩回去哔哔什么了。” 聂灵山:“我就说,不能表现的有本事,现在好了,被架在火上烤了。” 朱小祝忽然问道:“那你说,有没有可能,大将军之前领着咱们仔细转了一圈,也是因为猜到了陛下的心思?” 聂灵山一愣,他看向朱小祝,然后叹道:“那就不好搞了,以咱俩这心眼儿,斗不过啊斗不过。” 正文 第七百三十八章 反将一军 聂灵山站在营房门口发呆,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干什么。 陛下这一手操作,直接把他们两个人摆在林叶面前了,也摆在文武百官面前了。 原本他和朱小祝两个人在上风台那种地方藏着多好,虽是陛下的密探,但基本上就用不到他们两个。 现在可好了,别人没发现他俩是陛下密探,陛下直接给他俩点了个名。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那个球朝着自己走过来,所以他下意识就要避开。 薛铜锤晃荡着到了他身边,手里拿着两个苹果,递给聂灵山一个。 聂灵山倒也不好意思拒绝,毕竟薛铜锤还是个孩子,孩子展现出来的好意,比成年人展现出来的好意要单纯的多。 他把苹果接过来,刚要说谢谢,就听薛铜锤给他说了一句没洗,你在衣服上蹭蹭。 聂灵山点了点头,把苹果在衣服上蹭了蹭,刚要咬一口,薛铜锤一伸手把他擦干净那个苹果又拿回去了,把另一个递给了他。 薛铜锤:“谢谢。” 聂灵山心说不他妈客气。 对方是个孩子啊,总不能当着孩子面真的说脏话吧。 他拿着这第二个苹果看了看,思考片刻后摇头:“谢谢你送我苹果,我还不想吃,我先收下。” 薛铜锤朝着他努了努嘴:“这个也没洗,你也得蹭干净才能吃呢。” 聂灵山嗯了一声,把这个苹果也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就被薛铜锤一伸手又给拿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 好在这孩子还懂礼貌呢,又说了一声谢谢。 聂灵山这才反应过来,那个球就是想让他蹭蹭苹果,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他。 聂灵山想着,一个孩子尚且如此人心险恶,那大将军林叶又能是什么好鸟。 正想着呢,他就看到林叶从远处过来了,聂灵山连忙站好。 薛铜锤见林叶到了近前,递过去一个苹果:“小丝弟,给你吧,擦过了,干净的。” 林叶问:“在哪儿擦的?” 薛铜锤回头指了指聂灵山:“在他衣服上,这人还行,傻,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坏心眼。” 林叶把那苹果接过来,路过聂灵山身边的时候把苹果递过去:“下次别因为他是个孩子就不揍他。” 薛铜锤:“嘁” 聂灵山连忙说道:“孩子嘛,就是活泼。” 林叶示意他把苹果接过去,聂灵山连忙伸手,刚要收起来,林叶指了指:“那块没有擦干净,你再擦擦。” 聂灵山:“?????” 见他有些愣神,林叶又把苹果拿回来,亲自动手在聂灵山的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拿着苹果走了。 没走几步就看到宁株从对面过来,林叶把苹果递给宁株:“给你了,擦过的。” 宁株嘿嘿笑:“谢谢大将军。” 然后看了看聂灵山:“这位就是擦先生吧。” 聂灵山:“?????” 宁株拿着苹果又给回到薛铜锤手里了,问:“你哪里来的苹果?” 薛铜锤:“咱们不是缴获了两匹战马吗,在那战马上挂的兜子里翻找到的,不新鲜,不过吃着还挺甜。” 聂灵山:“我的?” 片刻后:“我的!” 薛铜锤转身就跑了,啪叽啪叽的跑,别看他是个正圆形,跑起来是真不慢。宁株走到聂灵山身边,歉然的笑了笑道:“聂大人别介意,我师弟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聂灵山笑道:“不会不会,我怎么会与小孩子一般见识,孩子吗,天性就是玩儿。” 他正说着呢,就听宁株直接问了他一句:“你是陛下派来监视着我们的吧。” 聂灵山:“噗” 宁株道:“是吧?” 聂灵山:“不是不是,我们是奉命来协助大将军在怒山大营整顿军务,为大将军的兵马做好服务” 宁株道:“那就确实是来监视我们的。” 聂灵山:“” 宁株拍了拍聂灵山的肩膀,老气横秋的说道:“不必自责,也不必觉得拘泥,当然更不必难受,这么多年来我们都习惯了。” 聂灵山:“习惯了?” 宁株点头道:“是啊,人来了一批又一批,走了一批又一批。” 聂灵山:“走了一批又一批” 宁株点了点头,又鼓励了聂灵山一句:“我看你顺眼,大将军也看你顺眼,你应该不会那么快走。” 聂灵山心说这是恐吓,你恐吓我啊。 宁株背着手走了,聂灵山想着这些人果然是有恃无恐,明知道他们是陛下派来的,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恐吓。 正想着,就看到林叶站在屋门口朝着他招手。 聂灵山连忙上前:“大将军有什么事吩咐?” 林叶示意他进屋来,俩人落座之后,林叶指了指桌子上摆着的两个小袋子。 聂灵山连忙问道:“大将军,这是何物?” 林叶道:“银子。” 聂灵山都愣了,心说连收买我都这么直接的吗?而且那点银子看起来也不多啊。 那一个小袋子里,最多也就装个二三两散碎银子,还真是瞧不起人啊。 林叶却在此时说道:“大福造在歌陵城只做了几个月生意,这是给所有怯莽军士兵的分红,你是这个月入职怯莽军的,这个月你们俩都有,下个月就没了,毕竟大福造已经回云州去了。” 聂灵山实在是没理解,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收买。 林叶道:“我创立大福造的初衷,是为了让自己赚点银子过好点,后来从军,大福造赚来的银子,一部分用于造福百姓,一部分用于分给将士们。” “朝廷有军饷,士兵们受伤阵亡也都有银子拿,但毕竟数额有限,都是为大玉拼命的人,多拿点银子理所应当。” 聂灵山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林叶继续说道:“这些年来,大福造所经营的生意确实赚了不少钱,大部分都平均分给了所有怯莽军的将士,不论官职品级,人人分得的都一样。” 他看了聂灵山一眼后说道:“我对手下人都说过,你们不要为了银子而手脚不干净,赚银子的事交给我,保家卫国的事交给你们。” 聂灵山坐在那,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这银子,我们两个没资格拿。” 良久之后,聂灵山说道:“大将军,其实也不必把此事告诉我。” 林叶道:“我这个人历来简单,进了怯莽军就是自家人,每个人该拿多少是多少,我尽我所能,让怯莽军的将士们过的日子比别人都好,但有一样,需要你们为大玉拼命的时候,不要退缩。” 他把银子拿起来抛给聂灵山:“拿了吧,这些银子的分成,我会如实上报陛下,从一开始陛下就知道,你不必有什么心理上的负担。” 聂灵山沉默片刻,俯身行礼:“多谢大将军。” 他拿了银子后告辞离开,但他觉得有些不可信,这种事,林叶怎么会随随便便告诉他? 光凭这一样,就能给林叶定罪了。 御史台的人不是要什么实据吗,这就是实据啊。 大将军令手下人经商,再把经商所得用于收买人心,这不是结党营私试图谋逆是什么? 他亲耳听到的,手里的银子就是真凭实据,此时他立刻离开怒山大营回歌陵,就能给御史台的人上奏章提供作证。 所以他觉得这一定有坑,一定是林叶故意为之,但林叶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暂时想不通。 等到回去见了朱小祝之后,他把这事仔细说了一遍,朱小祝断定这就是拉拢,这叫细水长流的拉拢,别看一次给的少,次数多了不就是收买人心么。 而且朱小祝也不信,真有人敢私自经商然后还把银子明目张胆的分给全军将士。 于是他就跑出去问了,真的是没有丝毫遮掩的去问。 问一个又一个,得到的答案都一样,每个月确实都能分银子。 朱小祝回来后和聂灵山商量:“咱俩这就回去吧,这证据不就到手了吗。” 聂灵山道:“就这么回去了,我觉得不妥当,大将军说陛下都知道,若这话是真的,那我们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朱小祝道:“我们不回去,在这早晚都会出事,这的人太不正常了,就没一个正常的。” 聂灵山摇头道:“此事非同小可,只要宣扬出去,他这大将军就一定做不成,而且必会被按国法下狱,就这么告诉咱们俩?咱俩是外人啊。” 朱小祝:“你到底什么意思?” 聂灵山道:“留下来,再查几个月,若属实,我们再走不迟。” 朱小祝:“那些家伙要杀我们俩,好像也不难。” 聂灵山道:“人家要杀咱俩的话,还用得着以后?上次被人堵住的时候,咱俩已经死了。” 俩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迷茫。 而此时,林叶正在书房里修剪他才种好的盆栽。 谢云溪从门外进来,林叶连忙叫了一声小姨,谢云溪嗯了一声,然后问他:“你故意的?” 林叶点头:“故意的。” 谢云溪:“何必呢?” 林叶道:“陛下不是总想着试探我么,那干脆就挑明了这直接可以给我定罪的事。” 谢云溪:“我说过,没必要的赌注就不要乱下。” 林叶道:“陛下一直在试探我的,不是别的,我总感觉他是想看看我到底有多大本事,我上限在何处,下限又在何处。” 谢云溪:“所以你才要这样反将一军?就为了看看,连这么大的事你都自己主动坦白给外人了,陛下要不要办了你。” 她看着林叶的眼睛问:“如果他办了你呢,裁去你的怯莽军,罢免你的大将军,你输的一塌糊涂。” 林叶嗯了一声。 谢云溪往前走了两步,到林叶身前,眼睛盯着林叶的眼睛:“你从不冒失,这次到底是为什么?” 林叶没回答。 片刻后,谢云溪问:“你不是想反将一军,而是想看看,天子对你的底线到底是什么。” 这反将一军,若天子依然不真的处置林叶,那林叶可能就有点明白他到底是什么人了。 正文 第七百三十九章 不过如此 都看出来辛言缺的叛逆之心有些重,尤其是最近一段日子,连不那么聪明的朝臣都看出来了。 谁又能想到,一直都听陛下话的大将军林叶,骨子里的叛逆一点都不轻。 天子对他那一次次的试探不是试探,而像是一场一场考试。 可哪怕是得来这样来分析,林叶也不理解,因为他这个人,就没必要经受这一场一场的考试。 这些考试的目的是什么?证明林叶胜任大将军? 不,是在考验林叶的能力,各方面的能力。 所以这不合理。 天子这相当于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在手把手的教林叶如何处置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各种难题,甚至是各种致命的陷阱。 林叶不止一次回想过,最近这几年来每一次经历,每一次陷阱,每一次被参奏,每一次起伏,看起来都是凶多吉少,但化解起来又都是云淡风轻。 归根结底是林叶应对的没有问题吗? 是,有这方面的缘故,但更归根结底的是,陛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处置他。 如果做皇帝的人真心想处置什么人,还在乎他应对的是正确还是不正确? 这些年来,天子对谁一次一次下手,又一次一次手下留情? 有人拿拓跋烈和林叶比较,说拓跋烈那会儿也是这样,天子不停的试探他。 是的,也是一样的试探,可不一样的是,天子对拓跋烈的每一次试探,都相当于砍了拓跋烈一刀,每一刀都能砍下来一些什么。 所以十几年来,拓跋烈在云州原本可以根深蒂固,最终却输的那么轻而易举。 对林叶的试探一样吗? 出题,林叶结题,然后就过去了,这不是考试是什么? 天子不是想拿掉林叶啊,而是想看林叶给出的答案。 连谢云溪都觉得天子对林叶和对拓跋烈是一模一样,唯有林叶自己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同。 这不同,就是为难着林叶的最后一道题。 也许不到最后的时刻,林叶也解不出这道题,不知道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 他反将一军,似乎是在反向试探,可对于天子来说,就像是小孩子叛逆时候的表现罢了,天子根本不会在意。 歌陵城,臻元宫。 天子也在修剪着一盆他才刚刚种好的盆栽,这让万贵妃看着都有些稀奇。 这么多年了,天子从没有亲手种植过盆栽,更没有闲情逸致去打理盆栽。 “陛下这几日,心情真好。” 万贵妃试探了一句。 天子笑道:“想问什么就直接问,朕又不会瞒着你,你何必学他们的样子,还要小心翼翼试探。” 万贵妃道:“臣妾只是觉得陛下这两日有些和以往不同,感觉像是能放下一些心事,不让自己那么辛苦劳累了。” 天子笑道:“如果你是一个教书的先生,你弟子之中有一个格外出彩的,你换着花样的给他出题,他总是能解开,但他性格有些叛逆,觉得你是在针对他,所以反手给你出了一道题,你觉得这样的弟子怎么样?” 万贵妃道:“我在师门的时候,师父她曾经说过,看起来听话乖巧唯唯诺诺的学生,未必是真的好学生,那些看起来调皮捣蛋的,也许更聪明些。” 天子道:“朕是问你,这样的学生怎么样。” 万贵妃道:“臣妾的意思就是,这样的学生不错。” 天子道:“幼稚。” 万贵妃道:“是臣妾说错了?” 天子道:“我不是说你幼稚,我是说那个学生幼稚,反将一军还想明明白白的告诉朕,我就这样,你要是想把我怎么样,那就直接来。” 万贵妃笑道:“学生就是学生,看着有些调皮捣蛋,可他最大的绝招,不也就是这样了么,只是想看看他的先生到底要怎样,而不是跳起来真的和先生对着干。” 天子哈哈大笑。 这正是他开心的地方。 林叶那个家伙,把一切都摆在那了,告诉天子说你别问了,我自己招。 然后用一种我都招了,你到底处置我不处置我的眼神看着他。 万贵妃接过来陛下的剪刀,又自然而然的把水壶递过去。 天子拿过水壶浇灌那盆看起来很漂亮的盆栽,还挺专心致志。 万贵妃微笑着说道:“陛下被反将一军,可陛下却很开心,其实陛下早就明白那学生怎么样了,问臣妾,也只是想让臣妾多夸他几句,越是夸的多,陛下越开心。” 天子笑的都有些合不拢嘴。 “朕这样的人,也会在你这样的人面前演不好戏,不管怎么演,你都能一眼看穿。” 天子把水壶放下,端起那盆栽看了看。 没人知道,他这盆栽和林叶在怒山大营种的那个,不管是品种还是修剪出来的形态,几乎一模一样。 万贵妃道:“那是因为陛下在臣妾面前不演戏,每个人,都有会一个或是几个,不必在面对他们去表现的挚爱亲朋。” 天子道:“宁未末的马屁听起来又精巧又别致,可就是没感情,和你的马屁比起来,终究是落了下乘。” 万贵妃笑道:“臣妾想知道的是,陛下给那位学生出题,可是出够了?” 天子摇头:“没出够,但朕不会再给他出题了,以后的题,就留给他真正的对手给他出吧,朕现在只想做另外一件事。” 他拉起万贵妃的手,看着万贵妃的眼睛说道:“与你私奔。” 万贵妃道:“陛下说笑话,马上就要过年了,诸多大事还等着陛下,就算就算真的要走,也不该是年前。” “就是年前。” 天子回答的又快又坚决。 他微笑着说道:“朕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好了,朕该教的人都教了,朕该铺的路都铺了,年前还能有什么大事,无非是看着他们热热闹闹又虚情假意的给朕拜年,你想想烦不烦?” “明明每天单独见一个都烦的受不了的人,过年这种本该喜气洋洋的时候还扎堆来见你,你烦不烦?你就说烦不烦?!最主要的是,朕烦的厉害,还得给朕讨厌的人准备好封红的银子。” 他说:“咱今年就过个痛痛快快的年,就真的去喜气洋洋一回。” 不知不觉间,听着他说这些话的万贵妃,已经泪流满面。 他没有煽情,没有表白,甚至没有提及她,但这些话里,字字句句都是在说着对她的在乎和承诺。 天子抬起手,轻轻柔柔的擦去了万贵妃眼角的泪水。 他说:“朕请老掌教算过了,过两天,腊月二十二就是个好日子,宜出行,咱那天就走。” 万贵妃连忙道:“不好不好,臣妾心里是欢喜,但如此安排太过仓促。” 天子道:“仓促什么?朕就是要吓他们一大跳,就是要让他们措手不及。” 他笑着说道:“朕今日得到消息,怯莽军最迟腊月二十一就能到达怒山大营。” 他说完这句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经常会这样长长的吐气,每一次都感觉心中还有淤积没有吐出去,这次不一样,他是真的放下了。 这长长的一口吐气,吐出来的,是他二十几年的淤积。 万贵妃问天子:“那,要不要把这事和言缺说一声?” 天子道:“不说,他不让朕心里舒坦,朕也不会让他心里舒坦,腊月二十二咱们出行,腊月二十一再告诉他。” 万贵妃是真的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她更高兴的是,她在天子脸上看到了许久许久都未曾见过的孩子气。 男人啊,其实不管多大年纪,偶尔都还是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天子这么多年都没有,是因为他不允许自己有。 他有太多的敌人,这大玉江山之内有太多想要击败他的人,他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他必须保持着他的正确和无情,他可能是谢家某些人眼里的罪人,恶人,仇人,但他一定是大玉的恩人。 如果没有他,大玉这庞大的江山,也许在这二十年中的某一年就会崩塌。 帝国坍塌下去的那一刻,没有一个人能够幸免于难。 他对皇族中人的无情,对勋贵旧族的无情,恰恰是因为他对这片江山,对这亿万百姓的多情。 现在,他放下了。 天子拉了万贵妃的手,两个人肩并肩站在御书房窗口。 “再看看吧,以后咱们就不回这里了。” 天子语气很平静的说道:“朕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但朕没有一天是喜欢这里的。” 万贵妃使劲儿点了点头,她懂。 “朕当年随父皇从偏野之地来到歌陵,住进这金碧辉煌的臻元宫,朕每一天都不欢喜,每一刻都在惶恐不安。” “那时候,有人跟朕说,在域外有个地方,气候干热,有一种叫做鸵鸟的东西,脖子长长的,很大的一种鸟,一遇到危险,就把脑袋扎进沙子里,大概是觉得,只要自己看不见,危险就不会到来。” 天子说这些话的时候,心情并不沉重,因为对他来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朕在那些年,就和鸵鸟一样,总想着把自己的头藏起来,只要看不见就等于没人来害朕,可是后来,朕才明白不管朕藏起来还是不藏起来,他们都不会放过朕” 天子指着外边的宫城说道:“看起来多美,尤其是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这宫城看起来就更美,但朕是厌恶的。” “朕在二十几年前做出改变的时候,所思考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为什么朕会怕他们?” 他看向万贵妃:“因为他们比朕狠,既然如此,那朕就狠起来,比谁都狠。” 万贵妃静静的听着,这些都是天子的心里话,连她都很少能听到的心里话,因为这些话是在天子心中最深处藏着的。 “朕从来就不喜欢做皇帝,从来都,不喜欢。” 天子撇了撇嘴:“这是什么狗屁差事,又累又烦又琐碎,但朕做过皇帝了,做的也还好,古往今来,没有几个做皇帝的人能说一句,做皇帝啊,不过如此。” 他握紧了万贵妃的手,看着夕阳西下余光染金的宫城。 “做皇帝啊不过如此。 正文 第七百四十章 如此突然 谁都知道这一天会来,但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腊月二十一,天子在大朝会上宣布他将退位,但不是马上退位。 他将带万贵妃去游历大玉江山,待游历归来后,便会将皇位传给辛言缺。 在这之前,他已经对朝臣们宣布过,辛言缺实为皇族出身,是他的亲弟弟,本名谢拂容。 天子还在大朝会上宣布,若到来年九月初九他游历未归,谢拂容可继承天子位,自宣布之日起,朝廷各部可着手准备大典事宜。 古秀今宣读旨意就宣读足足三刻之久,天子这次出门之前所做的安排,也可谓事无巨细皆有思谋。 腊月二十二一大早,不管朝臣们如何苦苦哀求,天子带着万贵妃真的就直接走了。 数千名禁军随行,大内侍卫数量也不少,天子和万贵妃这一走,皇宫都好像变得空荡起来。 腊月二十一那天,得天子令,林叶和宁未末等人都出现在了大朝会上。 天子却并未宣布对他们有何重用,甚至提都没有提一句。 辛言缺带着文武百官还有上阳宫的人一路送行,送天子出歌陵后,天子便派人来说,不必再送。 辛言缺以亲王身份监国,只要他一天不是皇帝,他就不能坐在那象征着绝对权威的龙椅上,所以是在龙椅一侧又安排了座椅。 回到朝堂上,辛言缺第一件事就是宣布将宁未末官复原职,任宰相,领群臣,是为首辅。 然后宣布林叶为京州大将军,负责京畿之地防务之事,直接受监国之令,不受兵部节制。 除此之外,宁未末封宁国公,加大学士,林叶进护国公,亦加大学士。 按照监国的吩咐,林叶怯莽军所在的怒山大营改为京州大营,怯莽军番号暂时不改。 事情发生的又突然又合理,辛先生处置的也是又快有准。 这些事都是早已商议过的,也是天子早就定下的,所以就算朝臣们心有不甘,可谁也左右不了什么。 臻元宫,御书房。 辛先生仔细看了看四周,他最终还是决定不在这里办公,天子已经离开歌陵了,可这御书房里,好像处处都是天子的影子。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脸色略显复杂的大内总管,对这个人,他有些心疼。 天子带着万贵妃去游历江山,却没有带着古秀今。 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可又显得合情合理。 辛先生要主理朝政,就算有宁未末为他撑着,可还是会显得难以适应。 天子把古秀今留给了他,如此一来,不管什么事他都能很快上手,有古秀今辅佐,规矩上的事也不必担心。 “我其实也没有想到,陛下会把你留下来帮我。” 辛先生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下来说说话吧,我和你好像从来都没有机会好好聊聊。” 古秀今俯身道:“臣不敢,臣还是站着回话吧。” 辛先生道:“等过阵子吧,过阵子事情都理顺了,你也踅摸个机灵的好好教教,能替代你的时候,我就派人送你去找陛下。” 古秀今俯身道:“全凭王爷安排。” 辛先生微微一怔,他似乎还不适应别人称他为王爷。 天子在位这二十几年来,封过许多王侯,但谢家皇族的人从未有一个能得亲王位。 现在他非但是亲王,还是监国,到明年九月初九他就要继承天子位。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和他距离很远,似乎根本就不该发生在他身上,但他又没有任何办法抗拒,也没有办法逃避。 他知道做天子有多辛苦,他不是怕辛苦,他是更知道那份辛苦之后的运筹帷幄,辛先生有自知之明,他明白自己和天子之间的差距。 天子用了二十几年的时间,才把一个濒临倒塌的大厦扶正,把一个即将崩溃的帝国重建,辛先生害怕,是自己没办法把这重生的一切撑起来。 “跟我说说吧。” 辛先生看向古秀今:“陛下他每天大概什么时候休息,要办公务事多久,除此之外,每天还都做些其他什么?” 古秀今一五一十的将天子的日常告知辛先生,未有隐瞒。 越是听着这些,辛先生越是明白要做一个合格的皇帝有多难。 每日处理政务就占去了大部分时间,还要抽出一部分时间读书。 天子的一天,大概是相当于普通人的两三天来用。 听完之后,辛先生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看向古秀今说道:“陛下把你留给我,是因为陛下也知道,你才是最好的先生。” 古秀今连忙俯身:“臣不敢,臣” 辛先生摇头阻止古秀今继续推辞,他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若我做事哪里不对,你只管明言,不然的话,你也算辜负了陛下对你的信任和托付。” 古秀今犹豫片刻,俯身道:“臣谨记于心。” 辛先生道:“当然,你说了,我未必会听。” 古秀今一愣。 辛先生转移了话题:“这御书房里的东西尽量不要动了,按原样摆放,每日都要有人来精心打扫我就不在这里住着了,你着人去把御园四海堂整理出来,我去御园住着。” 古秀今再次俯身:“臣现在就去交代人办。” 他刚一转身,辛先生又说了一句。 “我可能会远不如陛下,越是如此,你心中对于陛下的思念就会越重,若我真的总是让你失望,你无需隐瞒,你该说就说你的,改不改是我的事,我可以不改,但你不能不说。” 古秀今本想说几句漂亮的话,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出去的时候,把林叶和宁未末叫进来吧,我有话和他们说。” 吩咐完这句,辛先生就在椅子上坐下来,坐的不是书桌后边的主位。 片刻后,林叶和宁未末两个人进来,然后同时朝着辛先生行礼。 “都免了吧。” 辛先生指了指座位:“坐下聊聊。” 俩人应了一声,在对面坐下来,都是正襟危坐,看着脸色都很严肃。 “你们俩在陛下面前,都没有这么严肃过。” 辛先生看向林叶:“平日里如何相处,现在也如何相处就是了。” 林叶道:“殿下,现在和以往不能相同,做臣下的,更不能乱了尊卑。” 辛先生白了他一眼:“屁话。” 他问:“京州大营距离歌陵城三百里,你每个月来参加两次大朝会,辛苦不辛苦?” 林叶道:“不辛苦,臣不会误了。” 辛先生道:“每个月来一次吧,两次太折腾了。” 林叶俯身:“遵命。” 辛先生道:“你能不能别那么刻板,能不能轻松些,你要是满意一个月来一次这么安排你就说,不满意你也可以说说。” 林叶刚要说话,辛先生叹道:“罢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你满意不满意,我也不在乎。” 辛先生又看向宁未末:“朝廷里的事其实我什么都不懂,宁大人以后要多教我。” 宁未末连忙道:“不敢不敢,臣” 林叶道:“殿下说了,让你轻松些。” 宁未末一愣,辛先生笑了,总算是有些笑意了。 “我刚才和古秀今谈过,若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他可直言,你们两个也一样,这些话我还能和谁说,只能是你们三个。” 辛先生使劲儿的深呼吸了一次,似乎到现在为止,他还不能适应这个新角色。 他忽然问了一句:“陛下跑路了,如果有一天我也突然跑路了,那会出多大乱子?” 林叶道:“殿下跑不了。” 辛先生哼了一声:“我想跑的时候,谁能拦得住?” 林叶指了指自己:“臣。” 辛先生往前凑了凑,看着林叶的眼睛问:“是不是陛下给过你什么特别的交代,比如若得知我跑了,就算是绑也要把我绑回去?” 林叶道:“殿下说的保守了些。” 辛先生微微一愣,然后又瞥了瞥嘴。 林叶不说他也能猜到,陛下给林叶的特殊交代,大概是若他跑了,林叶就算是把他腿打断了也得把他抓回去。 三个人都沉默下来,连最擅长活跃气氛,也最擅长拍马屁的宁未末都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辛先生叹了口气后说道:“这皇帝做的,自古以来可有他那样的?说走就走,像个拔-屌-无情的野男人” 他看向林叶,林叶道:“臣不敢附和。” 辛先生瞪了他一眼,又看向宁未末宁未末立刻说道:“臣也一样。” 辛先生又瞪了他一眼。 他往后靠了靠,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现在都能想象的出来,陛下坐在马车里,一想到我以后会经常吃瘪犯错,他就嘴角上扬,止不住的笑。”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向宁未末道:“所以如果你不尽心,我吃瘪犯错,我就处置你。” 宁未末咧了咧嘴。 林叶道:“这个,臣可以附和。” 辛先生看向他:“你也一样!” 林叶道:“臣离得远。” 宁未末:“” 林叶补充:“不但远,还一个月来一回。” 辛先生:“” 片刻后,辛先生问林叶道:“大福造的生意赚钱,你把钱都分给了怯莽军将士,这事就不要再去宣扬了。” 林叶道:“臣没有宣扬过。” 辛先生道:“你当我是瞎的还是聋了?” 他说:“大福造还在你名下?” 林叶摇头:“没有。” 辛先生又问:“在谁名下?” 林叶回答:“在长公主殿下名下。” 辛先生点头:“如此最好。” 他问林叶道:“你知不知道有什么人才可以重用,举荐上来吧,现在朝廷里也着实缺人。” 林叶道:“臣一直都在带兵,确实不太了解这些,此事殿下可多问问宁大人。” 辛先生道:“你俩谁也跑不了,今日就先每人提三个人才出来,少一个都不行。” 林叶道:“少一个都不行,是总数还是每人三个不能少?” 宁未末就知道这句话有坑,刚要说话,辛先生就点了点头道:“最起码六人之数不能少了。” 林叶立刻说道:“臣举荐一个,宁大人五个,公平合理。” 辛先生问:“你想举荐何人?” 林叶回答:“云州无为县县令向劲吾,是臣唯一一个可以举荐的人了,他在县令位上已有十几年,臣还年少时候,百姓们便说他是个好官。” 辛先生点了点头,若有深意的看了林叶一眼。 这一眼,似乎是想看穿林叶的心思,又像是在告诉林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正文 第七百四十一章 会让你们知道有多可怕 石桥山庄。 当王洛神听闻天子忽然就决定离开歌陵后,他猛的从床榻上起身,那眼神里满满的都是不可思议,和不可思议之后随即而来的惊喜。 “真的走了?就这么突然的走了?” 王洛神连着问了两遍。 许欣舒道:“公爷,没错,天子的车驾一早就已经离开歌陵。” 王洛神忽然就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笑着笑着又开始嚎啕大哭。 他两个儿子死于非命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哭过,然而今日这嚎啕大哭,哭的还是他那两个儿子。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哈哈哈哈,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王洛神这般年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让人看着着实是有些心疼。 “公爷,还请公爷吩咐,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许欣舒问了一声。 王洛神连忙收敛了一下自己的心神,连续的几次重重呼吸后,总算是平复下来一些。 他看向许欣舒急切说道:“马上安排人盯着天子的行踪,不管走到何处都要盯着。” 许欣舒道:“此事我已经安排下去,挑选高手跟着。” 王洛神道:“另外再通知咱们在上阳宫里的人,最近这段日子要尤为内敛,绝不可张扬。” 许欣舒道:“我一会儿就去安排。” 她试探着问了一句:“以后上阳宫里那人的联络,能不能只交给我一人,我担心知道的人不能守口如瓶。” 王洛神看了她一眼,摇头道:“此事以后再说,你现在有更多的事要去操持,这件事待我安排妥当,以后也会交到你手中。” 许欣舒应了一声,也没有多问。 上阳宫里那个人到底是谁,其实她也不知晓,每次王洛神让她去送信,也只是将消息写在纸条上,放在特定的地方,有人来取。 取信的人也不是潜伏在上阳宫的人,而是单线和上阳宫里那人联络。 “你现在就去约谈各家生意上的朋友,告诉他们,从即日起,王家的生意再减少一成的抽头。” 许欣舒道:“如此一来,那些原本在观望的家伙,就会蜂拥而至。” 她说完这句话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对林叶,如何处置?” 现在天子已经离开歌陵,林叶没了最大的靠山。 虽然辛言缺也对林叶格外看重,可林叶那样的人,辛言缺根本就不会用。 辛言缺有妇人之仁,而林叶杀伐果断,只要时间稍微久一些,两人必有分歧。 王洛神道:“这个人先放一放,他算是辅政之臣,手握重兵,现在怯莽军十万人马已经到了怒山大营,他士气正盛。” 许欣舒道:“就算是不对付他,也得先做好准备。” 王洛神点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天子在的时候,可以说是林叶的靠山,也可以说是压着林叶的那个人,天子一走,林叶没了压制,怕是会主动来招惹我们。” 他思考片刻后说道:“你一会儿去见各家生意场上的人,见过他们之后,稍稍放一些消息出去,让他们都查一查,林叶在歌陵城里是否还有别的什么生意。” 许欣舒俯身:“我记住了。” 王洛神道:“另外,你去把花怜花找来,就说我有要紧事请他去办。” 许欣舒再次答应了一声,然后告辞离去。 一想到天子已经离开了歌陵,王洛神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无法压制住那种喜悦,那是这十几年来挤压着的恐惧和郁闷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的喜悦,那是看到了家族重新崛起再次手握重权的喜悦。 天子既然走了,就说明天子的身体确实已经大不如前。 他想趁着还有一条命在,陪着他心爱的女人游山玩水,那就由他去吧,其实完全没必要安排人去除掉天子。 杀了天子,反而会引起辛言缺的怒火,真要是查办起来,那必然是鱼死网破的局面。 由着天子去游山玩水,让他好好的享受一番,专心致志的对付辛言缺才是正理,况且,对付辛言缺的手段他早已准备好。 辛言缺已经到了二十几岁的年纪,却尚未婚配。 如今他身为监国,将来要做皇帝,以前没人提这件事,不久之后就会有人蜂拥向前,谁在此时成为辛言缺的王妃,那就是未来的皇后。 可王洛神再清楚不过,辛言缺得天子亲自教导,必然不会从世家大户之中选一个女子为妻,被他看中的女子,出身平凡最好,或是出身寒门。 庆余庄叠翠园里,为了这一日他训练了那么多的女子,马上就要派上用场了。 “来人。” 王洛神朝着外边喊了一声。 手下人立刻进来,俯身问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去把李词叫来。” 手下人微微一怔,试探着问了一句:“是林记当铺的那个李词?” 王洛神嗯了一声:“是他,让他从后门进来,我在后院等着。” 手下人也不明白,此时叫一个外人来做什么。 李词住在歌陵城内,王洛神住在石桥山庄,马上派人去,就算及时找到及时赶来,来回也要一个多时辰了。 王洛神安排了人之后就去了后院,他又找来手下,吩咐人将地窖打开。 这哪里是什么地窖,分明就是一座地下宫殿。 此处规模极大,看着应该不像是纯粹的人工挖掘,应是本来便有溶洞。 石桥山庄在山腰处,这地窖连接着山中空洞,所以此地应是当初王家的人精心挑选,在王洛神之前便已有山庄,那时候应该就已发现这山中暗洞的秘密。 他一进来,守在下边的人立刻起身行礼。 王洛神一摆手,他大步朝着地宫深处走去,这里的孔洞蜿蜒,但已经过扩建,走起来倒也不算艰难。 走了大概一刻左右,便进了一个巨大的溶洞之中,这天然之地,犹如一座雄伟大殿。 在他走进大殿的那一刻,大殿中正在操练的人全都回过头来,看到是王洛神,立刻肃立行礼。 这是至少千余人的红甲武士,每一个身上都带着悍勇之气。 这些人别说动手,只是站在那一动不动,都有一股一股的寒气从他们身上释放出来。 “八年。” 王洛神走到这群红甲武士身前,大声喊了一句。 “八年,你们已经在这里训练了八年!而你们也该知道,当我走到你们面前的时候,就是要用到你们的时候了,你们等了八年,我也等了八年。” 王洛神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必再等多久了,我会让你们从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出去,去歌陵城,让所有人都匍匐在你们脚下。” “威武!” 千余人整齐的喊了一声。 这些人,每一个人都是高手,他们是王洛神陆续收拢来的强者,从最初开始执行这个计划算起,到现在已有十几年的时间。 八年前,集齐了这群人开始接受更为严苛的训练,他们承受着魔鬼一般的折磨,但也有着神仙一样的待遇。 王洛神为了培养他们的忠诚,打压他们的身体和精神,但又对他们有求必应。 想要金银,他们每个人都得到了大笔的财富,想要女人,叠翠园里的女人会源源不断的送过来。 这么多年来,就为了这群人,王洛神的手下干了多少掳走民间少女的事,连王洛神自己都不知道,当然他也不在乎。 这庞大家族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藏着的是这世间最丑陋的罪恶。 “今日我来,是让你们做好准备,当我下次出现在你们面前的时候,便是你们扬名天下的时候,便是你们血屠歌陵的时候。” 王洛神重重的一振臂,这是他压抑的内心又一次的抒发。 离开地宫,回到后院之后又等了一会儿,那个小人物李词就急匆匆的赶到了这里。 一见面,李词就跪倒在地,激动的问道:“东主,是到时候了吗?” 王洛神点了点头:“快了。” 听到这两个字,李词也明显激动了起来。 王洛神道:“之前安排你到林叶那边去,没想到的是这个人水泼不进,不过也好,若你在他身边了,此时想找你回来也不容易。” 李词道:“东主,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待太久了,请东主下令,不管让我去做什么,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洛神道:“我今日见过死灵军了。” 一听到这话,李词的眼神更加明亮起来,像是能往外放光一样。 没有人会知道,李词这个在林记当铺做到了大掌柜的人,居然是王洛神的亲信,他对于王洛神来说的重要性,远远高过许欣舒。 死灵军的人,有半数是李词物色来的,只有看起来的外人为王洛神做事,才不会被人识破。 天子给王洛神带来的压力太大了,王家始终都在夹着尾巴做人做事。 王洛神道:“这十余年来,我倾尽心血做了三件事,一是死灵军,二是大小登科,三,就是交给你的半两钱。” 他看向李词:“我现在要你亲口告诉我,半两钱可以调用多少江湖高手?” 李词立刻回答道:“十年间,半两钱已经成为江湖暗道最大的杀手组织,在册的杀手已有一千二百余人,按照东主的吩咐,宁缺毋滥,所以这一千二百人,都是高手。” 王洛神点了点头:“很好。” 李词继续说道:“只要东主一声令下,就能在一夜之间将所有不服从于东主的朝廷官员全部除掉。” 王洛神笑了。 大小登科很重要,可那是他表面上的东西,他知道天子一直都在盯着王家,如果不给天子看到些什么,天子怎么可能相信王家干干净净? 死灵军是死士军团,有大用,半两钱是杀手组织,更有大用。 “我们都等了太久了。” 王洛神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那不再是淤积的郁闷,而是对未来的期待。 “当年,我见识到了刘疾弓只带着几百人,就能死死守住歌陵城门,上万甲士不能破其阵列,更不能破其锐气,所以我才萌生出创建死灵军的念头。” “当年,我知道了上阳宫背后的秘密,知道了上阳宫铲除江湖异己的可怕手段,所以才动了创建半两钱的念头。” 王洛神道:“不久之后,我们将让整个天下都知道,王家的力量有多可怕。” 正文 第七百四十二章 奉办处 林叶为京州兵马大将军,怯莽军番号暂时不变,驻扎于京州大营。 这事对于满朝文武来说影响没有那么直接,对他们影响最直接的是,监国亲王辛言缺必然要在最近大规模的启用和提拔新人。 这个时候,谁的注意力都不会在那个一个月只来歌陵一次的林叶身上。 之前天子连续打压之下的各大家族,会在新君登极之前这个新老交替的准备阶段,尽最大可能的让自家的人往前挤一挤。 如今已不是天子坐镇歌陵的时候了,各大家族会全都闻风而动。 御园,四海堂。 辛先生看了看手里的人名单,这是宁未末刚刚才交给他的。 昨日他让林叶和宁未末都举荐一些人上来,林叶只举荐了云州无为县县令向劲吾一人,宁未末当时并未举荐,今日是列了一分名单递交上来的。 “姚新远?” 辛先生看了看这名字,问宁未末道:“是肃宁姚家出身?” 宁未末俯身回答道:“姚新远不是肃宁姚家的人,是归珂姚家出身,归珂姚家在二十年前就已没落,除了他之外无人出仕。” “他是去年的科举状元,陛下亲自考过,但当时并未有合适的实缺,所以留在通文阁里做学士,这一年来做事本分,有学识,有眼界,人又沉稳。” 辛先生听完后点了点头。 姚新远若是肃宁姚家的人,那暂时就不能用,姚家也曾是大玉的开国功臣。 归珂郡姚家已经没落,如今可算寒门,这事辛先生是知道的,而且肃宁姚家和归珂姚家,也早已断了来往。 “这个赵苗欣呢?” “回殿下,这个赵苗欣也是通文阁学士,在通文阁已经做事五年,原本吏部拟定的是在两年前就外放府治,是臣给拦下了。” 辛先生点了点头:“也是寒门出身?” 宁未末道:“是扬州府赵家的人,不过是庶出,早在多年前就随他母亲搬离扬州,那时候他才四五岁,如今在歌陵定居已有三十年。” 辛先生嗯了一声。 他看了看这名单,前五个人拟定进入的都是即将城里的新衙门奉办处。 这是天子的意思。 天子在离开歌陵之前,召见辛先生和宁未末等官员,说了说官员奉办处的事。 奉办处,位在三阁之上,在奉办处做事的人,未必官位高,但一定要有才学,人品更是要在才学之上。 因为奉办处里的人,都可称之为辅政之臣。 这个奉办处就是天子准备出来的,为了辅佐新君登基而专门成立的衙门。 按照天子的说法,只要确定人有大才,不管是七品还是一品,都可进奉办处做事。 但是在奉办处里,不是没有等级存在,宁未末为首辅,其次为林叶,是为次辅。 按照官员等级,能力,阅历,这些东西还要细分其他人员。 按照天子的要求,奉办处要有首辅一人,次辅两人,辅政大学士十人,辅政学士三十人。 这四十三个人的构成,就将取代之前的权力机构,成为新的决策地。 辛先生按照天子的意思,已经定下来宁未末的首辅地位,林叶的次辅地位,另外一个次辅的位子,辛先生在须弥翩若和石锦堂之间摇摆不定。 至于其他人,他都要靠宁未末举荐。 宁未末上奏的这份名单,前五个人都是出身通文阁,而且都是学士身份,没有一个大学士。 所以若完全按照这个名单加入奉办处,再加上林叶举荐的向劲吾,六个人若都列入辅政大学士的话,那朝廷里必然会出现极大的反对声音,况且,向劲吾也不合适直接就到辅政大学士。 其实这六个人,不管是资历还是威望,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学识成就,都不该排的那么靠前,三阁之中的大学士,哪一个都比他们资历高。 况且,六部九卿的主官,一个都不进奉办处成为大学士,反而要在这些新晋之人的下边做辅政学士,那那些官员哪有人会服气。 这奉办处,还没有办起来呢,就会变得摇摇欲坠。 “这样吧。” 辛先生道:“从你选这五个人中,挑三个位列辅政大学士,两个退下去一些,大将军举荐的向劲吾虽然有才,可毕竟一直都在地方上做县令,眼界还是差了些,也先列入辅政学士。” 宁未末猜着大概就是这样,辛先生不可能一点顾虑都没有。 现在要的是平稳过度,而不是大刀阔斧的改革。 辛先生道:“户部,吏部,兵部的三位尚书,可位列辅政大学士,你费费心,再从三阁大学士中选两人上来,至于另外的两个名额” 辛先生看向宁未末问道:“是不是能把剩下的两个大学士位子,作为一种殊荣,给在外领兵的人?” 宁未末回答道:“臣觉得可以按殿下的吩咐办,对于地方上的人来说,也是一种激励。” 辛先生道:“在北域领兵的大将军宁涉海,在云州领兵的大将军宁海棠,这兄妹二人,都可位列辅政大学士。” 宁未末连忙道:“一门出两个辅政大学士,怕是有些不妥当,朝臣们知道了怕是会闹。” 辛先生道:“不怕闹,就这么定了吧。” 宁未末俯身:“臣遵命。” 辛先生又道:“既然宁海棠已经调任了云州,三北都护府又还在,给她提一级,为三北都护大将军如何?” 宁未末道:“恐怕连宁涉海部下的将军们都不服气,林叶为三北都护大将军的时候,毕竟战功显赫,又有救驾平叛之功,所以” 辛先生道:“你说的这些,宁海棠没有?” 宁未末怔住,一时之间不好回答。 其实他担心的是,他姓宁,那两兄妹也姓宁,虽然他和那两位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但不知情的百姓们不会这么想,会觉得这宁家一下子就腾达起来,把控朝权了。 最为主要的是,百姓们会说他宁未末任人唯亲,才做了首辅,就要把持朝政了。 辛先生似乎是看出了他的顾虑,所以说道:“太祖皇帝说过,用人才,当不拘一格,如果你怕名声受累就不敢用人才,那是你这个做首辅的还不够无私。” “真正的无私,可不仅仅是不用自家人,而是只要有真才实学,用自家人也无妨,何况宁家兄妹和你,本就没什么关系。” 宁未末俯身道:“是臣浅薄了。” 但他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大将军宁海棠,和大将军林叶私交甚笃,是不是” 辛先生一皱眉:“我刚刚说完的话,你这就忘了?” 宁未末连看又俯身道:“臣不敢忘,殿下说过,用人才,当不拘一格。” 辛先生道:“那不是我说的,那是太祖皇帝说的。” 宁未末道:“那,臣就按照殿下的意思,把名单重新列一下。” 辛先生点头:“就这么办吧。” 宁未末其实还想说,作为殊荣而分到了地方上的两个大学士名号,全都给了北疆领兵的大将军,其他各地的领兵将领知道了,怕是也会心里不舒服。 但辛先生看起来很坚决,他不敢再多劝什么。 而且,辛先生这样安排也并无错处,那两兄妹都有大功,这是不争的事实。 “殿下。” 宁未末问道:“次辅还空缺一人,殿下觉得应该是” 原本还没有下决心的辛先生,此刻却忽然下了决心。 辛先生道:“就让须弥翩若进来吧,有他在,奉办处里的人也不敢太放肆,总得有个分量重的人在奉办处里压着,让奉办处的人别觉得自己地位特殊就敢张扬。” 他问宁未末:“你觉得如何?” 宁未末俯身道:“臣无异议。” 辛先生点了点头:“就照这个名单去办吧,你上奏,我用印,然后尽快昭告天下。” “臣遵命。” 宁未末行礼之后,便告辞出了四海堂。 他往外走的时候,总觉得辛先生这用人看起来合理的很,但又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他让自己把思路往一个方向归一归,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辛先生重用的这几个人,都曾经有过护驾之功。 这一点无可厚非,但,难道辛先生就不怕这些人之间暗地里有什么联络? 都是领兵的大将军啊,宁涉海还好些,一直都在冬泊那边,和大玉的人并无多少交往。 但宁海棠和林叶私交确实不浅,这两个人还曾一同领兵征战,且不止一次。 辛先生直接把林叶曾经做过的都护大将军给了宁海棠,真不怕这两个人串联起来? 这两个人手里的兵力加起来,至少有三十万人,且还都是经历过战争的精锐。 宁海棠的兵马数量是林叶的一倍,更关键的是,其中半数以上是冬泊人和孤竹人。 这么安排,说实话,隐患无穷。 然而宁未末隐隐约约的,又感觉自己从中悟到了什么,但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缥缈,一晃而过。 以前他觉得辛先生做事和陛下比较,最大的差别就是不够果断。 今天安排人员,辛先生却果断的让人出乎预料,显然辛先生在这之前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如此安排,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信任啊” 宁未末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了一声。 如果不是出于对大将军林叶的绝对信任,辛先生应该怎么都不会如此安排。 信任这个东西一旦建立起来,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从信任变成依赖。 依赖这个东西一旦建立起来,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因依赖而生出感情。 做君王的,一旦对某个臣子出现了感情,比如兄弟情,这种事真的说不上有多好。 宁未末想了许多,但最终还是要按照辛先生的决定去办。 而且这份名单,其实已足够公平,如果有谁还不满,那就憋着吧。 宁未末心说好在是殿下最后忍住了,因为他在刚才谈话的时候,几次都觉得,殿下可能要提及古秀今这个名字了。 若太监当政,那才真的要出大乱子。 就在他思考这些的时候,才出了御园大门,还没上车,车夫就压低声音说道:“有人请和大人见一见。” 宁未末问:“谁?” 车夫回答:“王洛神。” 正文 第七百四十三章 我给你找个帮手 宁未末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王洛神居然敢主动来见他。 他都有些佩服王洛神了,佩服王洛神的心大,也佩服王洛神这般身份还能如年轻人一样沉不住气。 天子才离开歌陵没多久呢,只是出去游山玩水了,又不是人不在了。 王洛神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而且直奔他这个首辅大臣,要说他心不大那谁心大。 车夫见宁大人有阵子没回话,于是问了一句:“王洛神派人来说,要在鸣客楼等大人,大人是去还是不去?” 宁未末道:“回府,不去。” 车夫随即应了一声,催动马车缓缓向前。 而此时,御园,四海堂中。 辛先生看着桌子上那厚厚的一摞奏折,别说去批阅,只是看都觉得心里烦躁。 “小古,你念吧。” 辛先生吩咐了一声。 古秀今连忙道:“奏折之事,非臣所能看,此不合规矩。” 辛先生道:“我说让你念就是新的规矩,我信得过你,又不是让别人念。” 古秀今还是不肯,他撩袍跪倒在地:“殿下,此事有违祖制,有违国法,有违臣伦,请殿下赐罪,臣不敢念。” 辛先生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不念就不念,别动不动就请罪。” 他过去把古秀今扶起来:“陛下给你们啊立了太多的规矩,其实有些事不必那么死板。” 古秀今道:“陛下所定的规矩,无一样不是该有规矩的事,臣” 话没说完,辛先生就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你出去歇着吧,我自己看就是了。” 宁未末已经按照奏折的轻重缓急分了类,可即便如此,一看到如此之多的奏章,辛先生还是觉得头大如斗。 他性子散漫,让他规规矩矩的坐在这,认认真真的批阅奏折,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一样。 耐着性子坐下来,打开一本奏折翻看,这是吏部上的奏折,列举出来一大串急需增补的官员职位。 辛先生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冷笑起来,陛下才离开歌陵城没多久,这吏部的人就开始作妖了,陛下在的时候,他们敢如此明目张胆的骗人? 真要是有如此多的实缺,难道陛下在的时候不知道?难道陛下在的时候不缺,陛下才走就马上缺了? 这种奏章,宁未末还给放在了最前边,由此可见这个宁未末也不是什么好人 最起码,宁未末是想看看他这位监国亲王,是不是有分辨真假的能力。 更主要的是,宁未末坏就坏在,他把最惹人生气的放在最上边了,实属看热闹不嫌事大。 “真有意思,当我好欺负么。” 只看了这一份奏章,辛先生就来了气,他朝着外边喊了一声:“小古,传须弥翩若到御园来。” 古秀今立刻应了一声,派人去请须弥翩若。 辛先生又翻看了几份奏章,看的心烦,于是随手丢在一边,自己泡茶喝,想了想如此坐着也不舒服,于是又吩咐古秀今去踅摸一个躺椅来。 这事古秀今就没法再拒绝,于是吩咐内侍去找,不多时就找来一个。 辛先生往躺椅上一躺,摇摇晃晃的,竟是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古秀今看着这一幕,心里百感交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或者是干脆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天子出行没有带着他,他能理解,但他不开心。 他陪着天子那么多年了,他也累了,也不想在宫里继续整日沉泡在这些烦心琐碎事里,可天子把他留给辛先生就是想让他帮帮忙,他又怎么能去和陛下说他不想留? 古秀今也确定,只要自己当时跪下来哀求,天子一定会带上他一起走。 可他没有,因为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能报答天子对他的恩德。 一想到这,古秀今深吸一口气,还是上前提醒了一句。 “殿下,还有许多奏章没有处置,殿下要不然先看一看?宁大人那边,也还等着殿下批复呢。” “唔” 辛先生知道自己装睡也不是办法,只好起身,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 古秀今听了听,辛先生的意思大概是等奉办处筹建起来之后,这些事全都丢给奉办处去商议,把结果告知他就是了。 这话把古秀今吓了一跳,所有奏章都交给奉办处,那一旦奉办处串联起来,岂不是轻而易举就封闭了皇帝的视听? 他刚要说些什么,辛先生一摆手道:“我有些饿了,你去帮我找点东西来吃。” 古秀今只好答应了一声,想着一会儿送点心上来的时候,还是得劝劝。 等他捧着托盘回来,就见须弥翩若已经到了,他也就不好再多言多语。 须弥翩若躬身问道:“殿下传召臣来,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吩咐臣去办?” 辛先生随手拿起他看的那第一本奏折:“你先看看这个。” 须弥翩若连忙道:“这非臣所能看,殿下有何交代,还请直接吩咐臣。” 辛先生道:“过几日你就是奉办处次辅,奏章你会经常看,现在看看也没什么,况且是我让你看的。” 须弥翩若没办法,只好拿起奏章看了看。 看完后,他试探着问了一句:“殿下的意思是,吏部一下子列出来这么多实缺官位,是有问题?” 辛先生道:“当然有问题,他们这不是在把我当傻子耍吗?” 他在摇椅上摇晃着说道:“陛下在的时候他们连个屁都不敢乱放,陛下才出巡,他们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欺骗监国亲王,心肠都坏了,全都坏了。” 说到这,他不等须弥翩若搭话就问了一句:“你知道,为什么我极力主张让你为奉办处次辅吗?” 须弥翩若连忙道:“臣多谢殿下厚待,多谢点心信任,臣定不辜负殿下的期许,臣自当竭尽全力。” 辛先生叹道:“这一堆车轱辘话,一点屁用都没有。” 他直截了当的说道:“我让你进奉办处,是因为你身份特殊,陛下在的时候,增加了大理寺职权,况且本来大理寺就是专门查办涉及官员的案子” “你进奉办处做次辅,要行的就是监管职权,我信得过你,你也得尽心尽力。” 辛先生道:“就拿这件事来说,吏部的人上下串通一气,把我当傻子一样戏耍,说好听点是骗了我,说难听点那是在肆意践踏国法,肆意践踏皇权。” 他指了指外边:“你现在就去办,我刚才见宁未末的时候还说,让吏部尚书也进奉办处做辅政大学士,屁了他个蛋的吧,他做个球,去把他的尚书锦袍扒了,从尚书至下,四品以上吏部官员全部拿办。” 这话把须弥翩若吓了一跳,老大老大的一跳。 亲王监国这才刚开始,就要把吏部连锅端了? 陛下在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干过,如此一来,朝野必然震荡,到时候指不定闹会出多大的风浪,此时此刻,朝臣们必会团结一心,对抗这位监国亲王。 第一他们不敢团结起来对抗天子,但敢对抗辛先生,第二天子也不会如此贸然行事。 把整个吏部从上往下扒,这种事自大玉立国以来都未曾出过。 “你在犹豫?” 辛先生问了一句。 须弥翩若撩袍跪倒,语气恳切的说道:“殿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如现在就派人把宁大人请来,好好商议一下再办。” 辛先生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鼻子:“我是谁?” 须弥翩若连忙回答:“殿下是殿下,是监国亲王。” 辛先生道:“原来你还记得呢,那我这位监国亲王是不是连让你去查办枉法之徒的权力都没有?” 须弥翩若回答:“殿下可以这样办,随时都可以,臣只是劝说殿下,此事牵连甚广,而且没有准备之前就先拿了人,吏部一下子就瘫了,到时候会有百般事积压起来,而且马上就到过年,许多” 辛先生猛的从躺椅上起来,他走了两步到须弥翩若身前,蹲下来,就那么看着须弥翩若的眼睛。 “我再问你一遍,我有没有这个权力?是我命令不了你,还是我干脆回奉玉观调上阳宫弟子来查办吏部?” 他伸手扶着须弥翩若的脸,让须弥翩若抬起头与他对视。 他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做不出来?上阳宫那边的人,我还是能调动得了的。” 须弥翩若还能再说什么,只能再次叩首:“臣,遵命。” 辛先生道:“一下子抓这么多人,你大理寺肯定人手不够用,需不需要我给调一些人帮忙?” 须弥翩若想了想,若说不需要,他确实忙不过来。 大理寺的律卫加起来能调用的不过三百余人,根本不可能同时把吏部那么多官员抓了。 所以须弥翩若点头:“臣,听殿下吩咐。” 辛先生道:“看来你需要。” 他笑了笑:“幸好我早有准备吏部那些人掌管调任升迁诸事,牵连确实甚广,若是调用城中兵马,就算是禁军,都不一定走漏不了风声,一旦提前走漏风声,说不准就会跑几个。” 他往外喊了一声:“小古,把外边一直候着的那个人叫进来。” 古秀今在门外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在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 不多时,门帘撩开,陈微微和莫梧桐两个人迈步进门,一进来就跪倒在地。 “臣陈微微,臣莫梧桐,叩见殿下。” 辛先生笑道:“我早就想整顿一下这满是脏污的吏治了,所以要开刀,当然是从吏部开始。” “刚才我也说过,要动就要一起动,不能给他们有丝毫准备的时间,动如雷霆的动。” “所以歌陵城内的队伍,一支都不能用,我让陈微微去招募来了一批忠勇之士,现在正是用到的时机。” 须弥翩若猛的看向辛先生,眼神里都是震惊。 辛先生道:“我准备让陈微微为大内侍卫副统领,新招募来的人虽然都还不懂什么规矩,可毕竟忠诚可用,所以都归入大内侍卫处。” 他说到这看向须弥翩若:“这件案子,就由陈微微配合你去办。” 陈微微立刻叩首:“臣遵旨。” 别人回应说的都是遵命,唯独他回的是一句遵旨。 显然,辛先生也根本没把这个当回事。 到了这一刻,须弥翩若也只能是在心里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正文 第七百四十四章 不一样的双簧戏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怒山这边,林叶听闻辛言缺直接对吏部下手,也是略微有些惊讶。 他能猜到辛先生不可能会给那些弄权的朝臣们一点面子,但也没想到会这么直截了当。 还是监国,尚未继天子位,直接拿朝廷分量最重的吏部下手,而且还不是捡着小的来,是从大往小来。 躺在这大营后边的草地上,枕着胳膊,看着天空上飘过的蓝天白云。 林叶似乎是明白了一些什么,但他又觉得好像自己想到的不合理。 辛先生的叛逆心确实重,但他还不至于一心把大玉祸祸了。 所以目前来推测,不合理但只能合理起来的原因只有那么一种。 那就是辛先生用他这近乎于横冲直撞的方式,逼迫天子回来继续做皇帝。 不是真的逼迫,是看起来像是逼迫着一样。 天子一心想彻底整顿吏治,可毕竟要顾及各个方面,所以哪怕天子足够狠厉,也不可能做出来如辛言缺这样的横冲直撞。 林叶推算着,这可能是天子和辛言缺合起伙来演的一场戏。 天子出去游山玩水了,看起来彻底变成了一个撒手掌柜,这江山社稷,这黎民百姓,爱咋咋地。 在这时候辛言缺作为监国,以一种根本就没有任何顾忌的方式,把天子想干,但一直没能干的事给干了。 吏部和兵部的问题,在天子离开歌陵之前就尤为明显。 再想想之前,借助上阳宫护教黑骑的事,天子已经让须弥翩若着手查兵部的事了。 兵部侍郎也被关进了大理寺,现在到底查问出来什么,谁也不知道。 在兵部的事还没有个结局的时候,辛言缺大刀阔斧的拿吏部开刀。 而且,用的还是陈微微,要说这不是天子和辛言缺合演的一出戏,林叶现在是万万不信的,越想越不信。 把这些事前后贯穿起来,就能发现用陈微微的妙处。 天子让古秀今来京州大营,告诉林叶说,天子想让林叶除掉陈微微。 这是这件事的开始,是针对吏部这个计划的第一步,但肯定不是天子计划的第一步。 陈微微被林叶打败之后,辛言缺出面将他力保下来,那陈微微还不对辛言缺感恩戴德?还不忠心耿耿? 辛言缺在这个时候对陈微微委以重任,陈微微为了报恩,也为了表现自己,那办起事来一定不遗余力,得拼了命的让辛言缺觉得他陈微微既感恩戴德又忠心耿耿。 而且,相对于京城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来说,陈微微才是那个实打实的外人。 何止是个外人啊,简直就是个闯入文明世界的野蛮人。 他为了往上爬,什么都肯做,只要辛言缺一声令下,他就拎着刀子往前闯,佛挡杀佛魔挡杀魔。 经历过被林叶的打击之后,陈微微必然深感无力,他知道自己在歌陵城里要想立足,要想继续往上爬,唯有抱住辛言缺的大腿这一条路可走。 这如果是天子算计好的,那不得不说,天子真的是天下间最会利用人的人了。 他不喜欢陈微微,但却可以利用陈微微这个野蛮人,在文明世界里来一翻野蛮冲撞,搞的那些文明的大家族焦头烂额。 躺在这片草地上,感受着草叶的淡淡香气,感受着风吹过脸颊的淡淡舒爽,林叶心里也将这些事逐渐理顺。 天子这是一招看起来大步后退的大步前进,比他自己继续整顿吏治的力度还要大的多。 辛言缺现在还是监国,并非皇帝,但有皇帝之权。 所以他可以发蛮力,把这原本在暗地里勾结起来,所以表面上看着一派和气的官场彻底打翻。 越想,越觉得天子这一招以退为进的妙手简直是妙到了巅峰。 再想想天子离开歌陵之前的旨意,说如果九月初九之前他没有回歌陵来,那辛言缺可以直接继承皇帝之位。 天子是腊月出行的,算他九月回来,这九个月的时间,除去来回路上的时间,真正游山玩水的时间也就四五个月。 四五个月能走遍大玉的名山大川?能走过天子要带万贵妃走的所有地方? 那不可能。 所有人都在想,天子这一去肯定是不回来了,不然为何要说他九月不能回歌陵,辛言缺可直接继承皇帝位? 林叶的推算是,天子一定会回来,而且是一种力挽狂澜的姿态回来的。 因为那个时候,在九个月的时间内,辛先生这个莽夫,带着陈微微这个野蛮人,一定已经把整个大玉官场搅的天翻地覆。 这才是天子退位之前的收官之战,而不是真的退位。 林叶想到这些之后,再想想天子之前一次一次的,先是不经意的把自己退位的念头表现出来,再干脆直接了当的告诉群臣他退位的心意,其实这也是在为这个收官之战在做铺垫。 此时此刻,林叶甚至都不得不怀疑,天子那病重的身子,是不是都是在做铺垫。 他这一手铺垫,让整个大玉官场的人全都充满了希望,全都满怀期待。 等到天子一走,这种希望和期待,直接让他们变得有些疯狂起来。 比如吏部上交的这份实缺官职的奏折,列举出来那么多空缺官位,这种事,天子在的时候他们断然不敢干,连念头都不敢起。 天子又把他们都骗了,全都骗了。 他们以为天子不回来了,江山颜色都要改了,所以他们开始为重新夺回失去的权力做准备了,甚至已经开始作斗争了。 九个月,天子给辛先生定了一个打这收官之战的期限。 能想到这些,林叶也就轻而易举的反推出来,为什么辛先生之前的表现那么差劲儿,甚至可以说叛逆到了让他都觉得有些离谱的地步。 那是戏啊,都是戏。 看看吧,这一场一场的戏之后,满朝文武都以为辛先生可欺,都觉得辛先生是一朵在温室里长大的花儿,经不住风吹雨打。 现在呢?辛先生这个莽夫的屠刀,一下子就亮了出来。 所以林叶很高兴,这一刀砍的越狠他越高兴。 能如他这样把事情看的如此透彻的人一定不多,如果多的话,那些家伙不可能露出这么大的破绽,没有这破绽,辛先生还得自己努努力去找破绽。 吏部是个口子,这个口子一开,接下来便是九个月的血腥杀戮。 天子和辛先生联手做戏的这一招一招,每一招都很美妙。 要说其中哪一招最为美妙,当属利用了陈微微这一招。 想想看,陈微微背后是不是还有别人在支持? 如果有包括王家在内的勋贵支持,其目的是为了让他帮忙监视和控制辛先生。 那么辛先生用陈微微来握屠刀这一招,就相当于用勋贵世家的刀砍了勋贵世家一刀。 陈微微为了继续往上爬,为了抱住辛先生这条大腿,就必须做出取舍。 他当然会选择辛先生啊。 以陈微微的智慧,猜不到天子的真正意图,所以让他在辛先生这个即将登极的皇帝和那些勋贵之间做选择,陈微微能不选择皇帝? 林叶佩服天子,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因为天子根本就没有见过陈微微,但天子通过一些消息,就能精确判断出陈微微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为了自己,谁都可以出卖,什么都肯干的人,那他唯一不会出卖的就是终极靠山大玉皇帝。 天子算定了陈微微只要被林叶打击过之后,就更会笃定追随辛先生之心。 然后,他就会像是疯狗一样去撕咬吏部的人。 之所以不是从已经开始着手的兵部开始,林叶猜着,大概是兵部那边没有什么大的破绽,又或者,原定计划就是从兵部开始,但吏部却在这会儿主动跳了出来。 辛先生当机立断,立刻就把陈微微这条疯狗脖子上的锁链摘了。 想到这些的时候,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这近一年来的事,都理顺了。 就在这个时候,庞大海找了过来,离这还远就喊了一声。 林叶坐起来朝着庞大海招手,庞大海一路小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大将军,这是从歌陵送来的信。” 林叶问:“谁的信?” 庞大海道:“是宫里的古公公秘密派人送来的,特意交代,一定要让大将军看到。” 林叶点了点头,伸手把那封信拿了过来。 打开之后没看几眼,林叶就忍不住的笑了起来,那笑容中透着几分如阳光般的灿烂。 古秀今看来是真的急坏了,他在信里告诉林叶,辛先生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 他说辛先生根本就无心政务,每天连奏折都懒得看,他苦劝之下,也就是勉强看几份,然后就不知道躲去什么地方玩了。 只要不干正事,辛先生干什么都来劲,特别来劲。 他能藏起来在后院做一天的木工,做出来一些小牛小马之类的东西,然后还沾沾自喜无比得意,古秀今找来,他还和古秀今炫耀他的手艺。 古秀今担心,长此以往朝政荒废,那大玉就真的要陷入危机了。 古秀今知道林叶和辛先生关系极好,所以想请林叶去歌陵,进宫劝劝辛先生,让辛先生收收心。 林叶才不去呢。 这封信,更加佐证了林叶刚刚的推测。 辛先生现在还不是做皇帝的时候呢,他就是在这九个月中来为天子干脏活的。 所以他干嘛要劳心费力的去批阅奏折,况且,一旦他表现的兢兢业业,那和他之前演戏的时候所立下的人设,不就冲突了吗。 他要演好这场戏的,最起码在这段时间内要演好的,是一个莽夫啊。 就正如天子在即位之初那些年,始终都在扮演一个昏君一样,辛先生现在也是在差不多的一个时期,做差不多一样的事,只是过程和手段不同罢了。 那时候的天子装疯卖傻,让人觉得他昏聩无能。 现在的辛先生一样的装作毫无城府横冲直撞,让人以为他就是个莽夫。 “大将军。” 庞大海问:“需要不需要给古公公回信?如果需要的话,我现在去取纸笔来。” 林叶摇头:“不必。” 庞大海道:“连个回信都不给?” 林叶道:“我不给他回信,他那般聪明的人,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说完这句话林叶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后说道:“今天高兴,传令下去做点好的吃,要吃肉。” 正文 第七百四十五章 大雪 吃饭的时候,林叶还难得的喝了两杯酒,这让小姨谢云溪觉得有趣儿。 她当然知道,林叶能闲来喝酒,就证明该想明白的事林叶已经想明白了。 如她这般冰雪聪明,只稍稍和林叶聊了两句,得知古秀今送来的书信,她便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所以她也就不得不佩服天子这一局棋的收官有多漂亮,这种事,从布局到现在初见端倪,越想越觉得天子了不起。 天子还是不能踏踏实实把现在这样的大玉交到辛言缺手里,所以他还是得发力。 他需要把这最后一件事做好,而这件事还得交给辛言缺亲自去完成。 等到了朝堂被肃清的那一刻,陈微微的结局其实也就注定了。 哪怕是这般决绝的布局,天子和辛言缺也不可能将隐患全都除掉。 能把朝堂里最重要的各部衙门都扫一扫,给辛言缺将来登基之后安排自己人上位做好铺垫,就已经是难上加难。 这成果,足够大了。 所以到了那个时候,上位的辛言缺还是需要和满朝文武做个和解。 这和解就是陈微微。 下令的是辛言缺,可举起屠刀的是陈微微啊,到时候把陈微微交出去,一颗人头落地,这个和解的仪式也就算完成了。 那时候,被狠厉打压过的朝臣们,侥幸存活下来的那一批,也不敢真的就和辛言缺势不两立,他们已算苟延残喘,能得辛言缺给的一个交代,就算是好事了。 所以此时此刻,谢云溪也开始佩服起林叶来。 因为林叶从得到古秀今消息的那一刻起,就没打算真的杀掉陈微微。 那时候如果林叶真的杀了陈微微的话,天子可能会对林叶大失所望。 但天子一定还有其他安排,没了陈微微,必然还有别人去做那个举起屠刀的野蛮人。 这个人,会不会就是林叶? 如果是林叶的话,到了辛言缺必须和朝臣们和解的时候,被送出去做个交代的人,会不会也是林叶? 谢云溪是直到此刻才参悟到了这一层,她不确定林叶是不是在古秀今来的那一刻就参悟透了,但毫无疑问的是林叶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所以她不由得又想起来,在云州城她和林叶第一次同乘一车的时候。 那天,她告诉林叶说,如果做什么事都想着以命相搏,那你的命是多不珍贵。 如果为了实现你的目标,你要不得不一次一次的去想以命相搏,那我更愿意你去做一个为了完成目标而不择手段的人,最起码那样对你自己更好一些。 不择手段 现在的林叶心肠足够硬,手段足够狠,所以,是真的把车里她说的那些话听进去了吗? 谢云溪在古秀今来的时候就知道林叶不可能杀陈微微,但那个时候,她是觉得,林叶不杀陈微微,只是因为老陈,只是因为下不去手。 如果林叶早早就看出来了陈微微另有大用而不杀,那林叶的心,比她以为的要狠一些。 其实林叶那时候也只是看出来,天子不是真的想杀陈微微,也只是看出来,陈微微一定会被天子和辛言缺用在别的什么地方。 他那个时候不杀陈微微的主要原因,确实是因为老陈。 谢云溪侧头看向林叶,那个家伙正仰头把杯子里的酒喝尽。 她轻声问道:“你真的不打算去歌陵城看一看?不打算去见见辛先生,配合他演好这场戏?” 林叶道:“不去,若我去了,我不知道在我演戏的时候,他会不会觉得我无聊。” 谢云溪因为这句话,不得不再次思考起来。 片刻后她理解了林叶这句话的含义,所以又不得不佩服了林叶一次。 天子也好,辛言缺也好,一定都能猜出来,若有人第一个看出来这个局到底什么样子,那这个人一定是林叶。 所以此时林叶去劝劝辛言缺说,请他正正经经的做好监国,踏踏实实的处理朝政,那辛言缺一定看的出来林叶是在演戏。 和关系亲近的人演戏不好,偶尔一次不伤感情,若演的次数多了,便会让人生厌。 所以林叶干脆就让报信的人那么回去了,不带回去任何消息,连个回信都没有。 “不去就不去,踏踏实实在大营练兵。” 谢云溪道:“把这阵子的风波躲一躲也是好事,风风雨雨的,沾上就难免会有些腥气。” 林叶笑了笑道:“我不去歌陵,不是因为风浪大,而是因为我一旦去了,风浪更大。” 谢云溪微微一怔。 三天后,歌陵城,御园。 辛先生坐在门口抬头看了看天空,稀稀拉拉的开始飘起了雪花。 距离过年没几天了,忽然下起雪来,这似乎是个好兆头。 连百姓们都说瑞雪兆丰年,只差几天就要过年下的这场雪,相当于掐着时辰来送吉兆,所以本就开心的辛先生更加舒畅起来。 就在这时候,古秀今捧着一件大氅过来,走到辛先生背后,被辛先生将大氅披上。 “殿下,风雪有些大了。” “谢谢你。” 辛先生随口回了一句。 可就是这一句谢谢你,让古秀今为之一怔,他习惯了伺候别人,却还不能习惯别人对他道谢。 “我是修行者。” 辛先生笑道:“无惧风雪。” 古秀今低下头,声音很轻的回答道:“是臣疏忽了,臣忘了殿下是大高手。” “大高手?” 辛先生问他:“在你眼中什么样的人算是大高手?” 古秀今道:“如殿下,如老掌教,或是如予心观的观主,惜声寺的主持,都应该称得上是大高手。” 辛先生笑了笑道:“包括我在内,你要只说武学上的造诣,那只有我师父一人可称得上大高手,你要说在这人世间的修行,那可就不只是武学上的事。” 他抬起头看着雪花飘落,语气很真诚的说道:“要说在人间修行,能称得上大高手的只有一人就是咱们的陛下。” 古秀今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因为他觉得这话就是对的,毋庸置疑。 陛下是不能修行,不通武学,可陛下在人间所修行的除了武学之外,处处都是凌绝顶。 “小古,问你件事。” “殿下请问。” 辛先生伸出手,接了几片雪花,若是常人以手接住雪花,那雪花片刻也就化了。 可是辛先生是高手,算不得大高手也是高手中的高手,雪花不化,于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难事。 “你是不是派人去见林叶了?” 辛先生问。 古秀今听到这句话愣了片刻,然后撩袍跪倒下来:“臣有罪,请殿下责罚。” 辛先生拉了他一把:“你看你又跪下了,我又不是在怪你,你派人去见林叶又不是为了你自己,你是为了我,是为了大玉江山,往更大了说,你是为了亿万百姓。” 他说:“你派人去见林叶,一定是想让他来歌陵劝劝我,让我别那么不务正业了,我只是好奇,他如何回答你的?” 古秀今回答道:“大将军他,没有回信。” “没有回信是什么意思?” “是,连一句口信都没有。” 辛先生听到这话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连说了三声有意思。 “那个家伙,果他妈然太聪明了。” 他这句话把古秀今给说懵了,古秀今一时之间不明白,殿下他为何就开始夸大将军了? “真是个又聪明又混账的家伙啊怪不得陛下说,那家伙的智慧不是后天学来的,而是天生的。” 他感慨了一句,然后问古秀今:“你觉得人生而一样吗?” 古秀今回答道:“肯定是不一样,有的人生于贫寒,有的人生于” 辛先生道:“你别装傻,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古秀今道:“殿下是说,同样是人,哪怕付出的努力也一样,可人和人还是不一样。” 辛先生点了点头。 “你回去歇着吧。” 辛先生道:“你派人去见林叶的事我不生气,反而很高兴,因为这足以证明你的忠诚,足以证明陛下看重你的正确。” 古秀今道:“但臣还是行事僭越。” 辛先生道:“你知道我一直都不喜欢做皇帝,但我喜欢做皇帝有一种独特的能力。” 他看向古秀今道:“做皇帝的人,说你没错你就没错,说你错了你就错了。” 古秀今俯身:“臣谨记于心。” 辛先生嗯了一声:“去吧,歇着去吧。” 等古秀今走了之后,辛先生坐在台阶上缓缓吹了口气,把手心里那几朵雪花吹飞了。 古秀今刚才看到了那几朵雪花没有融化,但没有注意到只有那几朵雪花落在辛先生手心里,除了这几朵,其他的雪都被隔绝在外了。 雪越下越大,也就让人能看的越来越清楚,辛先生身体周围有一个透明的圆,无风无雪。 “那个家伙果然什么都看的出来,陛下啊陛下,你说的没错,这件事连王洛神那种人都不可能看的破,唯有林叶能参悟透。” 自言自语一声后,辛先生耸了耸肩膀,因为他想起来陛下临行之前对他说的那句话也不知道那家伙那么聪明,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啊。” 辛先生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不肯来,是因为他知道只要来了,我就不会让他那么轻易的回去,我得让他动动手,拔拔刀。” 辛先生再次抬起头看向天空,雪是真的大,但好像没有多少人厌恶大雪,同样都是自然之事,就没有几个人喜欢大雨。 “殿下。” 才离开没多久的古秀今又回来了,小跑着到了近前。 “陈微微求见,殿下是让他候着,还是现在就叫进?” “他说什么事了吗?” “他说吏部那边的案子有了进展,有供词了。” 辛先生嗯了一声,抬起头看向古秀今:“告诉他不必来见我了,有了供词就按照供词继续去拿人,再告诉他一声,要小心,不可能人人都那么听话会束手就擒,若有人反抗别伤着他。” 古秀今因为这句话,心里微微一颤。 这句话,是在告诉陈微微,可以有人反抗,反抗的人也就不必再费事去审问了。 古秀今往外走的时候,也抬头看了看天空,雪好像比刚才更大了。 真冷。 正文 第七百四十六章 我狠吗 陈微微就在御园里住着,御园很大,辛先生住在四海堂,他住在距离四海堂大概有四里左右的一个独院里。 现在他身上还没有什么明确的官职,但现在也没几个人还敢对他不尊敬。 辛先生对他的宠信有目共睹,这让人们不得不想起来以前天子对林叶是什么样的。 从现在来看,辛先生对陈微微的宠信,甚至还超过了天子对林叶的宠信。 这个独院没有名字,但是这个独院现在很重要,就如同陈微微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官职一样。 吏部的几名重犯都被关在这个独院里,这个小院现在戒备森严,用的人也都是陈微微招募来的那些,实则有一部分是王洛神的人。 但事情到了如今这一步,就算有王洛神的人也没什么意义了。 因为陈微微很清楚,要想尽快取得辛先生的绝对信任,那就必须先把王洛神放在一边,这里的人是谁都好,都得闭嘴。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 所以从一开始拿人,陈微微就立了规矩,所有人犯抓进御园之后,他手下人一个都不准出御园,离开半步杀无赦。 为此,他特意和辛先生那说了一声,调集来了一千名禁军士兵封锁四周。 王洛神安排在陈微微身边的人,相当于都被他控制起来,不能外出也就不能报信,见不到王洛神,也就不会干扰到陈微微办案。 陈微微对自己历来都有清醒的认知,他知道自己能被人利用的点是什么。 只要清楚这点,那就好好的发挥出来。 他又怎么可能自己不知道,他之所以得重用的缘故? 一是因为辛先生确实无人可用,二是因为他陈微微对于歌陵城来说就是个外人。 他不怕王洛神,哪怕身边有王洛神的人他也不怕。 因为他太清楚了,这件事他若帮辛先生办好,他的身价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王洛神现在还对他有些命令的意思,等办好了这个案子,王洛神再想对他发号施令,那就更难了。 那时候,王洛神想让他办什么,就得低声下气的和他商量着来。 狐假虎威的故事告诉陈微微,虎得到的只是那些动物本来就有的惧怕,但狐狸得到的,却是其他动物本来对他没有的惧怕。 辛先生还不是龙,距离成为那条龙还有一步之遥,但辛先生就算再没人可用,他身份地位在这,他就是虎。 王洛神是狼,平日里是不会把陈微微这样一条小狐狸放在眼里的,因为他不但是狼,还是狼王。 现在因为老虎的缘故,王洛神这头狼王也不敢轻易得罪小狐狸了。 院子里,陈微微伸展了一下双臂,看了看绑在柱子上的那几个人,他忍不住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些大人物们沦为阶下囚,他就那么开心。 左边柱子上那个,正二品的吏部尚书,实打实的人上人,走到任何地方都要受人敬仰的真正大人物。 现在,衣衫褴褛的被绑在柱子上,被打的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陈微微溜达过去,弯下腰仔细看着这位大人物,发现竟然睡着了。 “这么冷的天,衣服又如此单薄,霍大人在院子里睡着了可是真不好,若是着凉了怎么办?” 陈微微回头看了一眼:“丘元曲,你们怎么当差的。” 他手下丘元曲连忙上前,俯身道:“大人教训的是,赎属下无能,不知该如何为霍大人暖和暖和身子,请大人明示。” 陈微微道:“你在外边冷了会怎么办?” 丘元曲试探着问道:“属下若是冷了,会烤火取暖?” 陈微微道:“这不是不笨么,要是冻坏了霍大人,我唯你是问。” “是是是,属下马上就去办。” 丘元曲回头一招手:“还不快给霍大人烤火取暖?” 一群人动了起来,暂时寻不到木柴,竟是把旁边的桌椅板凳都给拆了。 然后就在吏部尚书霍谋远身前身后都加起来柴堆,一把火点上了。 被折磨了一夜的霍谋远不久之后就睁开了眼睛,他哪里是什么睡着了,分明是被折磨的昏迷了过去,此时硬生生是被火给烤醒了过来。 “啊!” 感受到身前身后都很烫,霍谋远这种养尊处优的身子哪里受得了,立刻就哀嚎了一声。 陈微微笑了:“看把霍大人给开心的,你们也是,霍大人既然开心,就说明他很满意,你们还不把火在往前推推?” 丘元曲狞笑着过去,用脚把一些烧着了的木头踢到了霍谋远脚下。 “陈微微!” 霍谋远一边颤抖着一边声嘶力竭的喊道:“我乃吏部尚书,朝廷二品大员,没有定罪之前,你怎么敢如此待我!就算是陛下在的时候,也不会如此对我!” 陈微微道:“霍大人这话说的好没有道理,我怕你冻着让人给你点火取暖,你怎么还骂人呢。” 他手下丘元曲一听到这话,又把几根烧着了的木头踢过去,有一根就落在霍谋远的脚面上。 霍谋远被死死的绑在柱子上,脚踝处都被绑着,双脚被勒的很紧,根本动不了,此时脚上又没有靴子,那疼一下子就让他哀嚎起来。 只片刻,他脚面上就被火烧的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暖和了,这是真的暖和了,连喊的声音都比之前大了不少。” 陈微微一勾手指,他手下人立刻搬过来一把椅子。 陈微微坐下后吩咐道:“你们真是没有眼力见,霍大人前边暖和了,后边还冷着呢。” 丘元曲立刻过去,把火堆又往前推了推,那火直接就烧着了霍谋远的裤子。 那种疼,别说承受的人,就是看着的人都嘴角一抽一抽的。 大概只片刻,一股焦糊味就冒了出来,很快就往四周弥漫。 裤子上的火又烧着了上衣,衣服越烧越往身上贴,霍谋远的身子不住的扭动,但怎么可能挣脱的了。 “陈微微,你就是辛言缺的一条狗,你就是一条疯狗!” 这嘶吼声在满院子的焦糊味中穿透出来,听的人不寒而栗。 陈微微却不在意,甚至还点了点头:“我知道啊,我就是。” 那火堆烧了足足有半刻之后,陈微微才摆了摆手示意手下将火堆挪开。 可此时,霍谋远已经被烧的不成样子了。 “我以前总是听闻。” 陈微微起身,缓步走到霍谋远面前,看着那奄奄一息的大人物问道:“你们这些人自己狠毒,但又讨厌和害怕比你们狠毒的人,比如林叶,他狠,所以你们怕他。” 他往前完了弯腰,盯着霍谋远的眼睛问道:“我比林叶如何?” 霍谋远强撑着抬起头,然后朝着陈微微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陈微微何等实力,又怎么会避不开。 但避开了和避不开都一样,他都会生气。 “很硬气。” 陈微微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他语气很平和的说道:“我听闻,霍大人有两位公子,大公子叫霍知,如今在青州为官,官至按察使,替天子巡视地方,二公子叫霍行,如今还在武院里求学,没错吧。” 霍谋远的眼睛睁大了,眼球里都是血丝。 “陈微微!你这疯狗到底想干什么!你们没有证据给我定罪,又凭什么要牵连我的家人!” 陈微微道:“你急什么呢,我们没有证据给你定罪,这不是正在找么。” 他说:“我已经派人往青州去了,霍知这个人历来都是他查办别人,这次轮到我来查办他,估计着青州那边会有不少人拍手叫好,也一定有不少人愿意提供霍知犯罪的证据。”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又喝了一口茶。 然后才继续说道:“你的次子霍行还在武院,我的人严密监视着他,但目前还没发现他有什么不法之举,若是霍大人这边实在不愿意说什么,那我只好也找二公子谈谈了。” 霍谋远嘶吼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到底想知道什么!” 陈微微道:“我想知道,吏部这些年来,到底收了多少官员给的好处,又有多少官员是因为给了你们好处而得到分派委任。” 霍谋远怒道:“陈微微,你真的以为你能撑得住这场面?你以为你够狠?你的狠,只是你心中那份小人得志的心思在作祟罢了。” “你不是想让我说出些什么吗?我现在告诉你,我要在殿下面前说,我要说给殿下听,我说的这些话,你一旦让我说出来,我看你能活多久。” 他扫视着全场:“这里边,有王家的人在吧,有赵家的人在吧,有孙家的人在吧,你们都看清楚,让你们各家蒙受灭顶之灾的不是我霍谋远,是陈微微。” 这句话,已经说明霍谋远的心境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了。 也是因为这句话,这独院里不少人都看向陈微微,脸色和眼神也都变得复杂起来。 陈微微却笑道:“霍大人你这是在胡说什么呢。” 他起身,再次走到霍谋远面前,一脸认真的说道:“你这个人,知道自己罪不可恕便开始胡乱攀咬,你觉得你那些胡言乱语,我会信?还是殿下会信?” 他笑着往前凑了凑,贴在霍谋远耳边说道:“而且霍大人应该坚信一点,我不让你见到殿下,那你就不可能见到殿下,你的话到了我这,我说再也到不了别人耳朵里,那就到不了。” 他说完后后退两步,一脸正义的说道:“我手下的人,没有你说的那些什么家什么家的,我的人都是大玉的忠义之士,他们现在要做的,是为国除奸。” 哇的一声,霍谋远喷出来一口血,喷的好远。 陈微微一摆手:“还不抓把砂石给霍大人擦擦?” 他回到座位那,再次喝了口茶后说道:“殿下要查的是吏部,你就老老实实说吏部的事,扯上其他人做什么?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还别人以清白,别人知道了,也会感谢你。” 他扫视四周:“殿下要查的是吏部的案子,要办的是吏部官员,你们都没忘吧。” 那些人俯身:“回大人,没忘。” 陈微微嗯了一声:“既然是吏部的事,礼部尚书大人不是主犯,那还谁能是主犯。” 正文 第七百四十七章 错综复杂 陈微微正在品茶,丘元曲快步过来说道:“那霍谋远撑不住又昏死了过去,大人,是不是停一停,再打一会儿,怕就要撑不住了。” 陈微微点头:“那就缓一缓,叫郎中过来给他敷药。” 丘元曲一愣,下意识的问道:“此人反正都是要死的,何必还要在他身上浪费药石。” 陈微微道:“他确实是要死的,因为这件事只能到他为止,你懂我的意思吗?” 丘元曲点头:“我懂大人的意思。” 陈微微道:“殿下要的是把吏部清理干净,按照殿下的意思办就是了,抓了的都该死,也到此为止,但这个人不能这么快就死。” 他倒了一杯茶递给丘元曲,丘元曲连忙俯身致谢。 陈微微继续说道:“他才被抓进来没几天就死了,人家会说我们是刑讯逼供把人打死的,三天死,五天死,都会有人这样说,要是撑上半个月他再死,那就不一样了。” “殿下需要把事办的干净漂亮,可是王家的那位公爷也在后边等着消息。” 陈微微道:“你是公爷派到我身边来的,但我说话也不背着你,你能体会到我的难处吧。” 丘元曲使劲儿点头:“能,大人你确实是不容易。” 陈微微微笑着说道:“这个世上最不好当的差是什么?” 不等丘元曲接话,他继续说道:“是奉旨办事,办好了是你理所当然,办不好,那就是至尊要办你。” 他看向丘元曲又问:“这世上最好当的差是什么?还是奉旨办事,因为站在你背后的是至尊。” 丘元曲若有所悟。 陈微微道:“我是把你当自己人,所以有些话也不藏着,我问你,你觉得如果要寻一个靠山,是公爷靠的长远,还是皇帝靠的长远?” 丘元曲又一怔。 陈微微道:“所以办事,首先要让皇帝满意,殿下就是未来的皇帝,满意的事先紧着殿下来,而咱们尽力能做到的,是让公爷不失望,大的那边保证满意,小的那边保证过得去。” 丘元曲挑起大拇指:“大人果然是厉害,短短几句话,道尽做官的真谛。” 陈微微笑了笑,想起来这些话都是崔覆野告诉他的,所以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崔覆野真的是个好帮手,如果崔覆野还在他身边的话,那他现在办事应该更顺利一些,而且也会底气更足一些。 丘元曲问道:“所以大人的意思是,拖上一阵子,要让殿下知道咱们办的艰难,三两天就结案,那显得太容易,咱们得不到多少夸赞。” 陈微微笑着点头。 丘元曲继续说道:“时间足够久了之后,公爷那边等消息也等的心急,心急,就会不断的降低期盼。” 陈微微又点了点头。 丘元曲道:“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两边都好交代,公爷那边原本是想保下来霍谋远,熬着熬着,他就会觉得,只要不牵扯到王家,其他的那就都可以接受。” 陈微微笑道:“对头。” 丘元曲再次挑起大拇指:“大人真是深谋远虑,真是看破人心。” 陈微微摆了摆手:“别拍马屁了,你去告诉手下人,让他们不要心急,这个案子,吏部尚书就是主谋,就是幕后黑手,自他往下皆为从犯,不会再牵扯到其他各家。” 丘元曲抱拳道:“大人放心,我现在就去给他们透个底,让他们也都踏实踏实。” 等丘元曲走了之后,陈微微忍不住冷笑了几声。 这些话,他看似说的推心置腹,但他知道丘元曲必定会原原本本的告诉王洛神,现在他没法去说,以后也一定会说。 而这,恰恰就是陈微微希望王洛神能知道的。 他就是想让王洛神明白,现在的陈微微已今非昔比,不要再用过去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和陈微微说话了,以后要掂量掂量分量。 他拿起纸笔,沉思片刻之后就开始写了起来。 这是要呈递给辛先生的奏章,他不敢不认真。 好在是,都在御园里住着,但辛先生那般懒散放荡的性子,竟是连看都不来看一眼。 如此之人做主上,对于下边的人来说就是大好事。 就在一个院里都能不闻不问,完全信任的交给手下人去办,这样的主上多好啊,又贴心,又好糊弄。 不久之后,这份奏章就送到了辛先生的四海堂里。 辛先生正在摆弄着他刚刚做好的一个小玩意,一个用木轮和皮绳就能蓄力发动起来的小木人。 上好力,小木人就会敲着鼓往前走,咚咚咚咚的,看着就好玩。 “殿下。” 古秀今进门,将那份奏章递上去:“刚刚陈微微派人送来的,说是已有进展,一个吏部的主簿已经招认出来一些东西。” 辛先生指了指桌子:“放那吧,我一会儿看。” 古秀今也不再劝。 把奏章放下之后,古秀今就俯身行礼,然后弓着腰往后退。 “小古,你先别走,你看这个好玩吗?” 辛先生指了指那个小木人。 古秀今回答道:“虽然物件不大,可巧夺天工,殿下真的是了不起。” 辛先生撇嘴道:“这马屁索然无味,不拍也罢。” 他把那小木人拿起来递给古秀今:“给你吧。” 古秀今双手接过来:“谢殿下赏。” 他拿着这小物件出了四海堂,沉默片刻后,一声苦笑。 奉办处距离四海堂也没多远,大概也就三四里左右,在御园的秋月湖边上。 这是一排青砖红瓦的房子,四周都有大内侍卫在,看起来是真的戒备森严。 以宁未末为首的辅政大臣们,都在这办公,这里人来人往,比四海堂那边要热闹多了。 古秀今走到奉办处门口,当值的侍卫连忙向他行礼。 “请” 古秀今想说请首辅大人出来说几句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罢了。” 说完转身走了。 才走出去没几步,正好宁未末撩开帘子出来要透透气,一眼就看到古秀今的背影了。 “古公公。” 宁未末喊了一声。 古秀今回头,见是宁未末出来了,连忙行礼:“见过宰辅大人。” “古公公和我客气什么。” 宁未末溜达过来,到古秀今近前问道:“是来找我的吧,怎么来了又走?” 古秀今叹了口气。 宁未末试探着问了一句:“是因为殿下的事来找我的?” 古秀今点了点头。 宁未末道:“我与你不是外人,有什么想说的,你直接与我说就是了。” 古秀今道:“殿下已有七八日没有早朝过了,我怕是这样下去会若宰辅大人得空,是不是可以劝劝殿下?” 宁未末道:“这事我和殿下说过,殿下说,若已有了奉办处,还需要他事事处处都操心,那要奉办处做什么?一句话就给我堵了回去,我还能说什么。” 说完也叹了口气。 古秀今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能再说出些什么来。 “大人忙你的吧,我回了。” 古秀今说完这句话后,一脸落寞的走了。 看着古秀今的背影,宁未末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古秀今是一直伺候天子的人,天子那是什么样的人,辛先生又是什么样的人? 仅仅是半日之后,御园里的事就传到了歌陵城外的石桥山庄里。 王洛神正站在已经冰冻了的湖边,今年歌陵的天气也冷的出奇。 过去二十年都未曾看到过雪,今年也下了,过去二十年都未曾见过湖面结冰,今年也冻上了。 他手下亲信快步过来,俯身道:“李词来了,有要紧事和公爷说,公爷在哪儿见他?” 王洛神问:“许欣舒去了何处?” 手下人回答道:“去了城内,还没回来。” 王洛神点了点头:“那让李词来这见我,许欣舒回来,让她在前院等我,就说我在后院有重要的事办,不许人随意打扰。” 他手下人应了一声,转身小跑着出去安排了。 不久之后,李词也是一路小跑着过来,到王洛神身边后就要行礼。 王洛神道:“免了吧,什么事直接说。” 李词道:“刚刚从御园那边有消息送出来,说是因为辛言缺七八天都没有早朝的事,宁未末去求见了他,结果被辛言缺奚落了一顿。” 王洛神哼了一声:“谢家哪一代不得出几个败家子,本来谢家还有人能撑起来这天下江山,可是谁叫咱们天子杀人狠,自己没个种,还把谢家的种都给砍了,就剩辛言缺这一个了,那这败家子还能是谁。” 李词道:“还有就是,陈微微那边始终锁着消息,不准任何人出入那个独院,所以吏部的案子,暂时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 王洛神道:“那家伙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可以与我抗衡了。” 李词道:“需不需要,敲打敲打?” 王洛神点头:“敲打可以,他现在还有用,别真的杀了他,你从半两钱里挑高手,给他点警告。” 李词俯身:“明白。” 他问:“公爷还有别的交代吗?” 王洛神道:“我让你安排人盯紧了许欣舒,你安排好了吗?” 李词道:“已经找到合适的人手了,从明天一早就能盯上。” 他试探着问道:“公爷是怀疑,许欣舒有问题?会是天子的人?” 王洛神语气有些发沉的说道:“她最好不是。” 李词又问:“若是呢?” 王洛神道:“赏给你了。” 李词俯身:“我明白怎么办了,公爷,那我先告退了。” 王洛神点头:“你去吧。” 李词来了也没多久,就又急匆匆的从后院的后门出去。 他一路马不停蹄的又赶回歌陵城内,才回到林记当铺,就看到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没有标徽,看不出是哪家的。 进了铺子,他就看到有个身穿长衫的男人站在那,胖的好像一个球,一转身,肚子都能甩半圈。 “你是?” 李词问了一句。 那胖子笑呵呵的说道:“李掌柜真是忙,我已等了你足足一个时辰了,我是”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大将军的人。” 李词心里一震。 但是很只在瞬息之后,他就有了判断。 林叶现在没人可用了,他安排在京城里的江湖势力,都被赶出歌陵了。 所以,林叶要还想在这歌陵城里做点什么生意,找点什么途径,也就只能是派人来找他了。 一念至此,李词心里就笑了起来,若不是要忍着,他都能乐出声。 【今日除夕,就祝大家和和美美团团圆圆,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正文 第七百四十八章 打打交道 李词请花和尚到了后边小客厅里坐了,亲自给花和尚泡了茶。 “请问先生如何称呼?” 他把茶杯放在花和尚面前的时候问了一声,语气十分客气。 花和尚道:“我姓花,单名一个尚字。” 李词笑了笑道:“花先生是代表大将军来的,我与大将军有过一面之缘,所以也就都不是外人,若大将军他有什么吩咐我的地方,花先生只管明言。” 花和尚道:“大将军倒也没有什么麻烦李掌柜的地方,只是着我来打个招呼,若以后生意上需要李掌柜帮些忙,还请李掌柜不要推辞。” 李词就知道是因为什么,林叶在歌陵城里的生意不得不退回云州,林叶现在若还想有些见不得光的收入,就必须和他这个歌陵城的地头蛇打打交道里。 放在以前,无需太久,只一个月之前,他这样的身份,又怎么可能会劳动林叶派人来主动打个招呼? 李词笑道:“花先生这话说的客气里,先生回去之后请代我向大将军禀明,只要是在歌陵城里生意场的事,李词必会为大将军效犬马之劳。” 花和尚也笑着点了点头,他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叨扰李掌柜里,大将军那边我还得回去禀明,数百里路途,可是不近呢。” 李词连忙道:“花先生才来,何必如此心急的赶回去?不如住上一晚,让我也尽一些地主之谊,明日再回去也不迟。” 花和尚道:“眼看着城门就要关来,我还是尽快出城的好,为大将军做事,一日都不敢耽搁。” 李词听闻此言,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亲自把花和尚送出来当铺。 等花和尚走了之后不久,李词就派人暗中跟上去,看那胖子去何处落脚,他才不信那胖子会真的马上出城。 结果很快就有来消息,手下人回报消息说,那个胖子离开当铺之后,故意绕了几个圈子,然后就去来庆余河,看那样子是急不可耐来,随意寻来一家青楼就钻来进去。 这事可是把李词给乐的够呛。 林叶身为堂堂京州大将军,用的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那胖子来办事,居然还要跑去庆余河边上快活一晚。 李词的手下问道:“掌柜的,咱们怎么办?装作不知道?” 李词笑道:“怎么能装作不知道?我既然说过要尽地主之谊那就一定要尽,派人去那家青楼说一声,花先生的所有花费都由我出了。” 他手下问道:“如此一来,那胖子岂不是就知道咱们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李词道:“就是让他知道。” 他走到门口,看着外边大街上的人来人往说道:“明天一早他知道我已经把帐都给他结算过了,他怕是会老脸一红,这事不大,也是个小小都把柄落在咱们手里了。” 手下一听,连忙点头,又拍了几句马屁。 李词又写了一封信,让人用最快都速度把信送到城外石桥山庄,务必亲自交到公爷王洛神手中,不得耽搁。 林叶这种人,之前李词去求他的时候,对李词对态度还是爱答不理,完全不看在眼中。 这哪里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才短短对月余时间,林叶就不得不主动派人来了。 花和尚是真的去了青楼,也真的是随便选了一家就进去了。 他在冬泊对时候也是在差不多的环境里,只不过相对来说,冬泊那边要显得档次差了那么一些,但胜在价廉。 歌陵庆余河这两岸,他其实根本不必去挑选,随便进一家都不可能会失望。 而且他来这青楼,也真的不是只做做样子,他是真的想来,而且是真的略显饥渴 盯着花和尚都人是真的没有看出任何破绽,因为花和尚本来就不是在演戏。 这家伙进了一家青楼,就好像一条渴了多少年都鱼,一下子就回归了水塘一样,撒欢了。 这让始终在外边盯着他的人,不得不震惊,也不得不佩服。 因为花和尚这一宿几乎就没怎么歇着,中途眯了一觉,又喝了些酒,一直折腾到天亮的时候才算心满意足。 一宿而已,盯着他的人都错觉这家伙比昨日都瘦了些。 而且,他们也看的出来,这个胖子走出青楼都时候,步伐有些虚浮 李词手下掌管着一个极为机密都组织,被王洛神命名为半两钱。 这个组织之中有着许多高手,其中最多的就是擅长暗杀追踪诸事都江湖客。 如今盯着花和尚的人有一部分就是半两钱出身,其实盯梢这事原本也无需他们出面,但李词既然已经得了王洛神但命令让半两钱活动活动,那他得先让半两钱热热身。 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个胖子在青楼折腾了一整夜之后,居然还有精神去酒楼又吃喝了一翻。 等到午后,这家伙才慢慢悠悠的走了,像是一点都没把李词给他结了账都事当回事。 李词本以为,这个胖子在早晨得知这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尽快赶到林记当铺来和他再聊聊。 结果那家伙心是真大,中午在酒楼一顿胡吃海塞之后,直接离开歌陵城走来。 消息报到李词这,李词听来都觉得有些神奇,他心说这胖子是真的心大,还是真的草包? 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理会这个胖子,他得王洛神但命令,要敲打敲打陈微微。 这个事,可是比盯着那个胖子要难办但多了。 陈微微整日不出御园,甚至都不出那个独院,现在御园有戒备森严,就算半两钱中笼络了当世最强都刺客,也不敢在禁军守着都皇家园林里太过放肆。 可是,如果等着陈微微出来再敲打他,那这敲打又显得少了些分量。 陈微微会以为,只要他不离开辛言缺身边,那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这个事必须安排妥当,要在不惊动禁军,不惊动辛言缺的情况下,还要让陈微微知道王家他惹不起。 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李词最终还是决定,要动用最高级别都那几个人。 这几个人,原本留着是用来对付更强者的,比如花怜花。 现在只能先让陈微微来体会一下,这半两钱中最顶级的杀手是什么滋味。 一念至此,李词随即起身,他从桌子上拿了一个看起来还算漂亮的小灯笼,挂到了林记当铺的门外。 如今这歌陵城里处处张灯结彩,谁也不会在意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灯笼。 然而在灯笼挂出去之后不久,一个推车经过的小贩就像是不经意的侧头看了一眼,然后加速推车经过。 与此同时,御园。 陈微微坐在椅子上,看着手下人把院子里的积雪打扫出去。 昨天到今天,这大雪才停下来没多大会儿,雪已经有一尺来厚,猜在上边脚底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而院子里的那几个雪人,却显得那么可怜。 因为那就不是真的雪人,而是吏部尚书霍谋远等人,一天一夜,身上积了厚厚的雪。 被冻了一夜,这几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奄奄一息,可陈微微不许他们马上就死。 陈微微还需要他们活着拖延时间,需要各方势力都把给他的好处提提价。 就在这时候,丘元曲带着一个年轻人进门,那个白白净净都年轻人二十来岁年纪,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的那几个雪人,他仔细分辨了片刻,然后啊的一生喊出来,扑倒在其中一个雪人脚下。 “父亲,父亲!” 那个年轻人不停的呼喊起来。 这个人,正是吏部尚书霍谋远的次子霍行,如今还在歌陵城武院求学。 若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春暖后,他就会外派,以他父亲在朝中的关系,把他分派到条件更好的军中为官,轻而易举。 “陈微微!” 霍行猛的转头看向坐在那品茶的陈微微,在他回头的那一刻,眼睛里的血丝显得和这皑皑白雪对比的那么鲜明。 “你不要那么没礼貌的大呼小叫。” 陈微微语气平淡的说道:“你父亲是犯了罪的人,犯了罪的人就该有这样的待遇,若你觉得不公平,那你不妨想想看,那些因为你父亲而失去了自己前程的无辜之人,对他们来说又何来的公平?” “我杀了你!” 霍行嘶吼一声,朝着陈微微扑上来。 陈微微道:“你若袭击我,你父亲会遭受更大的苦难。” 这一句话,就让霍行不得不停了下来。 陈微微回头看了一眼:“梧桐,你总得做点什么,要不然你和霍公子说说,我请他来的目的是什么?” 站在陈微微身后的莫梧桐看起来格外为难,脸色也极难看。 他现在已经后悔了,他觉得自己不该去见陈微微,就应该直接回云州去。 他不习惯跟着林叶做事,现在却留在了陈微微身边做事。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会在见陈微微的时候,被陈微微的话说的感同身受,然后就决定帮陈微微一同打出来一片江山,一同闯荡出来一条光明大路。 可是这几日在这御园之中,他亲眼见到了陈微微行事的狠厉。 “我” 莫梧桐张了张嘴,后边的话却没能接着说出来,因为他看到了陈微微在凝视着他的那眼神。 陈微微道:“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你要好好帮我,梧桐,我们曾经是最好的兄弟,现在也是,将来一定也是。” 他起身,走到莫梧桐身前说道:“这就是当差的人该办的事,人在什么样的位置,就要有什么样的态度,就要尽什么样的心力。” 莫梧桐摇了摇头:“我做不来。” 陈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看向霍行。 他沉默片刻后对莫梧桐说道:“我不会强迫我最好的兄弟,做他不喜欢做的事,但我希望,你也不要怪我,因为我在做的事,只是我这个位置该做的事。” 他走向霍行,到霍行面前后,语气温和的说道:“我现在和你说实话,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劝说你父亲,让他一个人把罪名扛下来,我会保证不牵连到你,也不牵连到你大哥,我会尽力把霍家保住” 说到这,他看向那奄奄一息的霍谋远:“可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父亲一直都不同意,难道,他真的想拉着你们兄弟一起走?” 霍行听到这句话,脸色又变了变。 正文 第七百四十九章 手段和过往 陈微微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座位:“霍公子,坐下来聊聊吧,咱们心平气和的聊一会儿,对你好,对我好,对你父亲其实也好。” 霍行这种养尊处优中长大的孩子,虽然也有些城府,但在这般环境下,方寸早已乱了。 陈微微在头脑上确实及不上林叶,就算是比起古秀今来说也要差了些。 但对付霍行这样的人,他还是绰绰有余。 陈微微看起来很耐心的说道:“殿下的意思其实很清楚,吏部的事闹的这么大,总得对满朝文武有个交代,对天下百姓也要有个交代。” 说到这,他朝着丘元曲招了招手:“把那份名册拿过来。” 丘元曲立刻上前,将那份涉及此案的,要被提拔起来的官员名单递上来。 陈微微道:“这份名单,是你父亲草拟出来,呈递给殿下的补缺名录。” 他手指在名单上敲打了几下:“你自己看看,是不是触目惊心。” 霍行看着那一大串名单,确实有些心慌,因为他在名单上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但实际上,原本的名单中根本没有他的名字,这份册子,是陈微微让丘元曲特意准备出来的。</p> “你父亲,连你的名字都写了上去。” 陈微微道:“不过好在殿下还没有认真过目这份名单,如果此事到你父亲为止,我保证不牵连霍家其他人,而且还可以把你的名字从中拿掉。” 霍行脸色发白,他先是看了看陈微微,又看了看他被绑在那已是半死不活的父亲。 “你亲眼看到了,你父亲也在受苦,我也不想这么为难他,可我毕竟有王命在身,是不得已。” 陈微微继续说道:“到了这个时候,你想和我拼命,我自然没什么怕的,大不了把你和你大哥的名字写在死囚名册上,你霍家就要断了根。” 霍行一抬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微微道:“你兄长霍知也牵连此案,这份名单中有好几个人,都是你兄长的同窗好友,虽然在各地为官,可始终有密切往来。” “你父亲拟定的这份名单里有你兄长这么多朋友,你说说看,这是不是要结党谋私的罪证。” “如果这条罪名坐实了,你霍家除了满门抄斩还有什么别的下场?” 霍行听到这,心境早已是乱的一塌糊涂,他下意识的问道:“你,你是什么意思。” 陈微微又招了招手,丘元曲立刻捧着一份供词上来。 “这是我准备好的,你先看看。” 陈微微道:“你只需在证词上签字画押,我可保你无事,甚至可以保你兄长无事。” 霍行立刻把那份供词拿过来,匆匆一看,他脸色就变得更加惨白起来。 这份供词的意思是,他亲眼看到了,名单上有些人曾经拜访过他父亲。 大概就是,他不知道他父亲做了些什么,也不知道那些人来家里是做什么。 但他可以作证,这些人确实来过,而且不止一次。 “这” 霍行看向陈微微,还没接着往下说,陈微微就指了指院子里的霍谋远。 “你父亲这么大年纪了,他不招供,我们就只能继续动用手段,我知道你孝顺,可你也该明白,国法不容他了与其如此,不如早一点签字画押,此案一了,我们也能给你父亲一个痛快。” 霍行回头看向霍谋远,他的身体都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对于一个儿子来说,要亲手把他的父亲送上刑场,这是多残忍的事。可他看着父亲那饱受折磨的样子,心里也确实已经无法承受。 “你自己考虑吧。” 陈微微道:“殿下让我午后过去将此案案情详细禀报。”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微微摇头:“你能考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若你不能签字画押,我只能是请求殿下,准许我将你家抄了,总是会找出些什么证据来,到时候你家无一人可幸免于难。” “我” 霍行犹豫片刻,最终红着眼点了点头:“你若能保证给我父亲一个体面,保证不再伤害我兄长,我就签。” 陈微微道:“你知道我身份,我是上阳宫大礼教神官,上阳宫的人不会骗人。” 霍行又回头看了看他父亲,最终一咬牙,在那份供词上签字按了手印。 陈微微把供词拿过来看了看,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看向丘元曲道:“去把霍大人放下来,准备些酒菜,让霍大人和霍公子好好说一会儿话,不要太过为难。” 丘元曲立刻俯身道:“属下遵命,一定会安排的妥妥当当。” 陈微微起身道:“我现在就去求见殿下,把此事仔细说明,以殿下宽仁,不会牵连太广,霍公子你只管放心。” 火星木然的点了点头,其实现在的他,早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微微拿了供词出门,一路上都显得格外轻松。 等到了四海堂外边,他请内侍禀报,说是案情已有重大进展。 正在四海堂后院鼓捣那些小玩意儿的辛先生听闻后,思考片刻就让人把陈微微叫进来。 他本来不想让陈微微进来说话,可又想着总是不见,这事也就没法尽快办完。 陈微微一到后院,才看到辛言缺就撩袍跪倒下来。 “臣,陈微微,叩见殿下。” “起身吧,你说案子有了重大进展,是什么进展?” “殿下,这是霍谋远次子霍行的供词,他已招认,在那份名单上确实有一部分人,经常去他家里拜访他父亲。” 陈微微双手将供词递过去。 辛言缺瞥了一眼,摇头道:“我不必看了,你就直说吧。” 陈微微立刻说道:“臣想请旨,抄了霍谋远的家,若是再迟一些,怕是有些罪证都留存不住了。” “抄家?” 辛言缺想了想,点头道:“去吧。” 陈微微立刻道:“请殿下给臣一道手谕,毕竟臣身上并无官职,以上阳宫礼教身份去抄家,确实有些” 辛言缺道:“我不是说过了吗,让你做大内侍卫处副统领?” 辛言缺道:“可臣,并未得殿下旨意,殿下只有口谕,终究是” 辛言缺道:“知道了知道了,小古!” 古秀今连忙上前:“臣在。” 辛言缺道:“去领着陈微微把官服领了,给他手下的人把大内侍卫的鱼鳞锦袍也领了。” 古秀今稍显犹豫,可最终还是俯身应了:“臣遵旨。” 辛言缺指了指四海堂:“那墙上挂着一把宝剑,你摘了去,就当是手谕了。” 他竟是连一道旨意都懒得写,懒得用印。 陈微微却立刻惊喜起来。 一把宝剑给他有什么用,要看那是谁给的,辛言缺现在给他,那就是天子剑,能用无数次,而一道旨意只能用一次。 以后不管办什么事,只要他带着辛言缺给的天子剑,他就能无往不利。“那,臣告退了。” “去吧。” 辛言缺随意的摆了摆手,注意力又回到了他手里摆弄这的小物件上。 陈微微临走之前看了一眼,那是一只木头做的小乌龟。 不知道是怎么上的力度,一松手,那小乌龟就会自己往前爬,而且爬的时候,那乌龟的头还一伸一缩的,看着有些滑稽。 这个样子的辛言缺,在陈微微看来也有些滑稽。 天子 陈微微在心里感慨了一声,只是这一声中并无敬畏,有的,完完全全都是轻蔑。 如辛言缺这样的人都能做天子,那他陈微微就不能? 他一边走一边还在感叹,这人真的是看命。 辛言缺若不是谢家的子孙后代,他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有什么本事,有什么可能,会做到皇帝位? 然而一转念,陈微微又想着,这事对他来说也很好。 辛言缺越是什么都不管,什么都放心大胆的交给他来办,那他还不是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回到他的独院之后,看到霍行正抱着霍谋远在哭,而霍谋远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什么,原本就苍白的脸上,这次已经能看到明显的死气。 他也不想多说什么其他的话了,也不想责备他的孩子,他只是坐在那,一只手放在霍行的肩膀上,一只手在霍行的头上轻轻的抚摸着。 他只是声音很轻的一遍一遍的说着:“不怕,不怕,爹在这呢,不怕,有爹在。” 霍行跪在他身前,止不住的哭。 陈微微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里忽然疼了一下。 这一下来的很突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所以疼的这一下让他有些撑不住,连脚步都乱了。 他一下子就想起来,他娘跟着那个懒汉跑了,他出去玩的时候,被一群孩子围着嘲笑,说他娘是他娘,他爹指不定是谁呢。 他和那些孩子打了一架,哪怕他身子瘦小打不过那么多人,他还是嗷嗷的叫着往前冲,被人打的头破血流。 回到家里,他父亲就是这样,显得有些无能的给他清理了伤口,然后抱着他,抚摸着他的头,显得有些无能的一遍一遍的说着。 不怕,不怕,爹在呢,有爹在,什么都不怕。 这画面一下子就冲进了陈微微的脑海里,也是在这一瞬间,他在疼了之后有些后悔。 可仅仅是一转眼,他就使劲儿晃了晃脑袋,拼尽全力的把这画面甩了出去。 “两位,还没吃?” 陈微微缓步上前,看了看那桌子上摆着的饭菜。 他想说几句什么狠厉的话,让自己从刚才那种情绪中挣脱出来。 最终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不是因为霍谋远那僵直的身子,也不是因为霍行那仇恨且期待的眼神。 “丘元曲,你带人跟我出来,其他人留守此地,不准随意离开,把他们俩关进一个屋子里,让他们把这顿饭吃完。” 听到陈微微这些话,又看到丘元曲等人穿戴整齐连锁链都带上了,霍行猛的站起来:“陈微微,你什么意思!” 陈微微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都是对这个年轻人的可怜。 他没有回答,转身出门,丘元曲带着大批的人手跟了出去。 霍行要追出去,霍谋远拉了他一把:“不必追去了,陪爹喝杯酒,咱们父子俩再聊一会儿,就聊聊你小时候,你哥小时候。” 正文 第七百五十章 何为权臣 按照陈微微的计划,在吏部尚书霍谋远等人被抓半个多月之后,这个案子也迎来了曙光。 陈微微亲自带队查抄了霍家,从中起获了大量的关于霍谋远买-官-卖-官的罪证。 案子报到辛言缺那边,辛言缺只回了一句话按大玉律法处置。 这件事,在奉办处已经吵的翻天覆地,辛言缺却如同置身事外一样。 奉办处里,有些比较激进的辅政学士认为,此案如此之大,竟然没有牵连到多少吏部之外的人,显然不合理。 所以他们要求,此案还需继续深挖,一定还有更让人觉得害怕的东西存在。 另一部分人则认为,殿下才刚刚监国主政,若此时就把案子闹的举国皆知,那天下百姓就会对朝廷失望。 更有人说,殿下才刚刚监国就办了吏部官员,这也相当于让陛下脸上不好看,若再深挖,那陛下的脸面就更不好看了,毕竟霍谋远等人,都是陛下亲自任命的官员。 宁未末坐在一边听着他们吵的不可开交,他却始终一言不发。 他其实都有些看不大懂,殿下到底要把这事扩大到什么地步,还是说,殿下既然用了陈微微,那就是算定了陈微微不可能把案件真的无限度的扩大出去。 陈微微这个人,相对于歌陵官场来说确实是个外人,是个野蛮人,但恰恰是因为如此,他太容易被各方势力收买。 一个野蛮人,一旦踏入了文明的地方,若不能一鼓作气将文明摧毁,那必将在看起来多姿多彩绚烂无比的文明中沉沦。 这种事,没有第二个可能。 就如同当年的冬泊一样,毫无二致。 冬泊与娄樊,都是楼然人所创建的国家,但冬泊占据中原北方之后,就开始学习中原文化,久而久之,在他们看来,同出一族的娄樊都是野蛮人。 陈微微现在一头扎进了闻名世界里,靠着野蛮的手段让一些文明人心惊胆颤。 但只要他没有将这个文明世界直接摧毁,那他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这个文明世界腐蚀。 歌陵,灯红酒绿,繁花似锦。 宁未末知道辛先生要干什么,他比林叶还早一些猜出来天子和辛先生的真正图谋。 他现在不懂的是,辛先生用了陈微微这个人,是不是就说明,辛先生从一开始就知道此事要有个度,这个度就是陈微微被人收买之后把案件范围控制好的那个度。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宁未末就必须改一改自己之前的预测和预期。 这奉办处里大声的吵闹声却丝毫都没有影响到他,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 良久之后,无法判断出这件事到底走向如何,宁未末决定去探探辛先生的口风。 因为有两件事,宁未末现在没办法确定。 其一就是他刚才想到的,辛先生要整顿吏治,要拿勋贵旧族开刀,这个度是有还是没有。 其二是辛先生用陈微微这个人,到底是想只用这一会儿,还是以后还要用。 他在吵闹着的人群中缓步走过,四周的吵闹和他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出了奉办处,宁未末就在思考,他一会儿该以什么样的话来开头。 毕竟他还不是很了解辛先生,若他此时要面对的是天子,他知道自己该先说些什么,再怎么把话题引到这件事上来。 走着走着,他忽然醒悟过来。 真诚,永远都是必杀技。 到四海堂的时候,还在院子外边,宁未末就看到辛言缺正在放风筝。 不得不说,这寒冬腊月的天气,辛先生这兴致真是很独特。 等再到近处,他才看出来原来那放的不仅仅是个风筝,风筝上还有个人。 那是个小太监,应该已是吓坏了,又不敢叫出声,看着就可怜,而辛先生却很开心,笑的合不拢嘴。 站在辛先生一侧的古秀今,脸色看起来也不大好看。 毕竟那飞着的是他的手下,而且显然那小太监是真的要吓死了。 然而让古秀今更不满的,不是他手下人被当成了玩物,而是作为监国亲王,辛言缺的这种行为,已经露出来昏君之相。 “殿下?” 宁未末到近前,轻轻叫了一声。 辛先生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是你啊,你看我新做的这个风筝怎么样。” 宁未末笑道:“看着就好玩,臣看着都心里痒痒,这世上的人,谁还能抗拒的了想飞的欲望?殿下,要不然把那个小太监放下来,换臣上去试试吧,臣不懂修行,不通武艺,一直都羡慕修行者可以飞来飞去。” 辛先生看了他一眼:“你?你怎么行,这般天气,上边风大,你还不冻死。” 宁未末道:“殿下,可臣真的想试试。” 辛先生想了想,摇头:“算了吧,你这人就是扫兴。” 说完慢慢的收线把那个小太监放了下来,那小太监落地的时候,颤抖的根本就停不下来,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得,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 辛先生看向古秀今道:“这个家伙有点意思,害怕但不喊不叫,我喜欢,赏给他一百两银子。” 古秀今俯身:“臣替他谢殿下赏赐。” 辛先生把风筝随手丢在一边,一边往回走一边问宁未末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难以解决的要紧事?” 宁未末自然而然的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回道:“是奉办处那边吵了起来,吵的翻天覆地,臣觉得有些受不了,所以来殿下这边躲躲清净。” 辛先生问:“为何吵起来?” 宁未末随即把事情如实的说了一遍,没有添加丝毫的个人情绪,只是把两拨人的看法告诉了辛先生,不添油加醋,也不偏向任何一方。 辛先生听完后点了点头,然后问宁未末:“那你呢,你是首辅大臣,你觉得这事应该怎么办?” 宁未末道:“臣以为,此事都在殿下筹谋之中,殿下定然早有安排。” 辛先生呸了一声后说道:“陛下早就说过,要说会说话就得看宁未末,我今天算是看到了一些,你果然是个会拍马屁的。” 宁未末道:“拍马屁,也是为臣者的本分事,且是能排进前三的本分事。” 辛先生问:“那另外两件事是什么?” 宁未末回答:“忠于君,知道如何奉君行事,忠于臣,知道何为臣纲不可僭越。” 辛先生笑了笑:“果然会说话。” 他一边走一边继续说道:“这个案子我既然交给了陈微微,那自然要等着他的结案陈词递上来,我才能说到底怎么办。” 宁未末道:“确实如此,不能事情到了一半,就急于决定怎么处置。” 辛先生道:“其实你是想问问我,陈微微这个人,用他办案,到底合适不合适?” 宁未末道:“臣不敢,臣从未有过如此心思,殿下选的人,不可能错。” 辛先生撇嘴:“马屁拍多了,也不好。” 宁未末道:“臣这话不是马屁,是臣的肺腑之言,陛下临行之前应该和殿下有过交代,殿下用陈微微这事,陛下也必然知情,不然的话,陛下就算离开歌陵城了,也会着人回来问问。” 辛先生道:“原来你拍的是陛下的马屁。” 宁未末道:“都拍,都拍的。” 辛先生忍不住又笑了笑,以前和宁未末接触不多,现在才明白,陛下用宁未末的乐趣是什么。 他回头看了宁未末一眼后说道:“你比他们都聪明,既然猜到了一些,那就顺着你猜的方向去想,陈微微如何办这个案子,他想怎么结案,那就怎么结案吧。” 这句话,点名了辛先生的态度。 宁未末随即俯身道:“臣明白了,臣回去之后和奉办处的人说一说,让他们不要再吵了。” 辛先生道:“那不行,让他们继续吵,该吵架的时候一定要吵架,意见不合的时候,吵的越凶越好。” 他停下来,看向宁未末很认真的说道:“陛下要创建这奉办处,就是希望为臣者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事。” “你是宰辅,以前你主持朝政的时候,哪个不是对你唯唯诺诺,当官的人从始至终一团和气,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永远都算不上是什么好事,往前说一万年,往后说一万年,这句话都是真理。” 宁未末仔细想了想这些话中更深层次的含义,心中不免一动。 辛先生道:“你是宰辅,但你不是决断者,你是从他们吵架之中,获取更多中正判断的那个人。” 宁未末俯身道:“殿下这句话,臣谨记于心,只这一言,就够臣学习一辈子了。” 辛先生道:“这话听起来像是马屁,但若你真的这么想,那这话就不是马屁,而是感悟。” 他继续迈步。 “奉办处的创建,可不仅仅是为了辅佐我,如果从一开始你们就这样想,那你们都错了。” “不管是用谁来查办吏部,是陈微微还是其他什么人,若你们以为只是为了清除掉一些害群之马,那你们也错了。” “陛下要的整顿吏治,不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些,这只是一个开端,宁未末啊” 辛先生看向宁未末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是陛下亲自挑选出来的人,这个挑选,也许你自己到现在都没明白,看重你的到底是什么。” “但,若别人不明白奉办处的意义是什么,我可以理解,陛下也可以理解,若你一直都不明白奉办处的意义是什么,那我失望事小,陛下失望事大。” 宁未末深吸一口气,后退两步,撩袍跪倒下来。 “臣,这次真的懂了。” 辛先生道:“你懂了就好,我想,林叶应该比你先懂了些,他是奉办处次辅,但他是在外带兵的将领,所以不适合到奉办处来每日吵架。” “那他就不来,我之前说,让他一个月来歌陵一次就够了,那时候他就懂了,所以看起来很乐意接受,而你听到了,但没有去深思。” 宁未末惶恐了,也觉悟了。 他叩首道:“臣,多谢殿下。” 辛先生伸手拉起来宁未末道:“我还是希望你记住这句话,你是陛下亲自挑选出来的宰辅,你不能让陛下失望。” 他说:“你们误会陛下的另外一件事是陛下其实一直都不担心朝廷里有权臣,只是要看这权臣如何掌权,如何分权,如何做好这个权臣,如果陛下真的不希望朝廷里有权臣,那还会用你?用林叶?一内一外,用好了,相得益彰啊。” 正文 第七百五十一章 都是聪明人 宁未末从四海堂回来之后,连步伐都显得轻松了不少。 倒也不是他从辛先生的话里听出来对他的重视,而是他从话里听出来大玉的未来。 奉办处啊,就是天子留给大玉江山的最后一个礼物了吧。 想想看,以后如果真的是如辛先生说的那样,奉办处逐渐的将大玉的官场气氛改变,那真的是功在千秋。 辛先生说的没错,一个一团和气的朝廷不好,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好。 要团结一致,而不是沆瀣一气。 奉办处里确实吵吵闹闹的,但那都是为了公事,没有谁对谁错,只有谁比谁更认真。 走着走着,他又想起来辛先生刚才提到了林叶。 辛先生说,林叶应该是在听到让他一个月来歌陵一次的时候,就已经悟到了奉办处的意义。 宁未末不知道辛先生的猜测对不对,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总觉得自己比林叶聪明了。 他现在念头通达,至于陈微微怎么去办那个案子,到底又会牵连到多少人,他不再关心。 因为不管陈微微是糊弄了辛先生,还是陈微微糊弄了那些勋贵旧族,都是陈微微在玩火,而不是辛先生在玩火。 陈微微如果借助这个机会想左右逢源,最终什么好下场都不会得到。 让他玩去吧。 这是宁未末的决定,他不再理会了。 但是奉办处那边还因为这事在吵架,宁未末决定回去之后跟他们一起吵,去感受一下那种他刚才还有些厌恶的氛围。 怒山,京州大营。 林叶像是个撒手掌柜一样,在大营里溜达了一圈就又回到他住处偷懒了。 封秀已经好久不见,他以为这次到了新的营地,练兵啊之类的事,大将军会亲自操持起来,谁想到大将军还是和原来一样,一如既往的把他当牛做马。 子奈都比他勤快,因为子奈只要一有空就练功。 看到她哥回来了,子奈小跑着迎接过来,在林叶以为子奈要来个抱抱的时候,子奈给他来了个扫堂腿。 林叶毫无防备,被扫的横着飞起来,又被子奈一把给拉了回来。 “哥。” “怎么了?” “我想爷爷了。” “你都这么大了,也该懂得怎么论辈分,我叫陈叔你叫爷爷,你改改。” 子奈摇头:“要不你随我叫吧,你改改。” 林叶道:“我若随你叫,以后再见了陈微微我就得叫他一声叔。” 子奈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点头:“那我想着点,我随你叫,但我要忘了你也别怪我。” 她说:“陈叔一个人住在歌陵城那个大宅子里,陈微微总是不回去,我怕爷爷会孤单。” 上一句是陈叔,下一句是爷爷,子奈的记忆连一息都没有。 “子奈。” 林叶认真的说道:“我们现在不能随便回歌陵城,所以也就不能随便去见陈叔。” 子奈道:“那我们把陈叔接过来啊。” 林叶摇头:“不能。” 子奈问:“为什么呢?” 林叶道:“因为陈微微现在正忙着帮辛先生办事,如果我把陈叔接到咱们这来,陈微微就会分心,他那个性格多半会因此而迁怒于我。” 子奈叹了口气。 林叶在旁边台阶上坐下来,子奈挨着他坐下来。 林叶说:“所以人一长大,就要面对各种各样的烦恼。” 子奈点头:“是啊,小时候多好。” 她猛的坐直了身子,双手托着身前那两个东西上下动了动:“你都不知道大了有多烦。” 林叶:“这” 他连忙扭头。 子奈在他面前,向来是口无遮拦,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在大部分时候,子奈眼中的林叶连性别都没有,单纯的就是亲人,嗯,性别:亲人。 只有在她想着嫁给她哥的时候,她才会想起来她哥是个男的。 林叶想走,子奈却根本没明白她哥扭过头去是为什么。 “长大了以后,好多烦恼,哥,我跟你说,我还来那” 林叶立刻扭过来头来,一把捂住了子奈的嘴。 林叶急切道:“你和我不要胡说八道啊。” 子奈从林叶的手指缝隙里挤出来个声音:“我哪里胡说八道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还去问过小姨,小姨说” 林叶把手捂紧了些,不让她再说什么。 林叶用眼神试探着问她,你是不是知道不能什么都跟我乱说了? 子奈看懂了这个眼神,点了点头,于是林叶把手松开了。 子奈先是松了口气,然后问:“哥,你们男的真好。” 林叶也是嘴欠,顺口就回了一句:“哪里好了,我没觉得。” 子奈又用双手托着胸前那两个东西晃了晃:“你们男的不用长这玩意啊。” 林叶起身就走。 子奈喊:“我又说错什么?”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去看看薛铜锤他们是不是偷懒了。” 和小禾姑娘散步回来的谢云溪看到这一幕,有些迷茫,因为她也不知道子奈和林叶说了些什么,只看到林叶像是逃跑似的快步走远。 谢云溪走到子奈身边问:“你又说什么了,把你哥吓得拔腿就跑。” 子奈道:“我就说坐女孩子不好啊,这两个东西碍事,跑起来就坠,练功也碍事” 谢云溪一怔。 小禾姑娘脸一红,还轻轻的呀了一声。 子奈问:“小禾姐姐你怎么了?” 小禾姑娘连连摇头,然后拉了子奈的手轻声说道:“女孩子的事,怎么能随随便便和男人讲,以后你要记住,不能胡乱说话的。” 子奈:“那是我哥。” 小禾姑娘:“大将军也不行啊,大将军他也是男人。” 子奈一脸认真的说道:“他是男人怎么了,他和别的男人又不一样。” 小禾姑娘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也就是在这一刻,子奈才注意到,小禾姑娘那胸前的规模,远比她的要大,而且看起来就 她忍不住伸手把小禾姑娘那往上托了托,然后一脸震惊:“哇!这么” 她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谢云溪和小禾两个人同时出手把嘴给堵住了。 一张嘴巴,四只手堵。 此时此刻,小禾姑娘的脸已经红的无法形容出来,不但红,还烫。 烫的脸耳根都红了,红的透透的。 谢云溪压低声音说道:“不许再胡言乱语了,也不许再胡乱动手。” 子奈点了点头,谢云溪和小禾姑娘这才把手松开。 俩人手一离开的时候,子奈就一脸好奇的问:“小禾姐姐,你那么瘦,腰那么细,为什么这东西那么” 那刚刚撤回去的四只手,同时又把子奈的嘴给堵上了。 小禾姑娘只觉得自己无处藏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好在是大将军他已经走远了,若是大将军他刚才也在,小禾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林叶是跑了,若是真的在场,他可能比刚才跑的还快。 正要到后院的时候,花和尚从歌陵城回来了。 这一去好几天,再见到林叶的时候,花和尚立刻就笑起来,一脸的他乡遇故知的样子。 林叶上上下下大量着他,一别几日,花和尚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他在花和尚脸上看到了久旱逢甘霖和洞房花烛夜。 林叶道:“人生四大喜事,有两件在你脸上都露出来了,你都瘦了。” 花和尚嘿嘿笑道:“大将军说笑了。” 林叶道:“我哪里说笑了,难道我还说错了?” 花和尚道:“我说的是,人生四大喜事大将军说错了,哪里有四大喜事,那就是一大喜事。” 林叶问:“何解?” 花和尚道:“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久旱逢甘霖,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闲来无事做,洞房花烛夜” 林叶:“你滚。” 花和尚嘿嘿笑。 林叶问:“正事办的怎么样?” 花和尚道:“那个叫李词的人,大概已经上钩了,他会觉得大将军是无人可用,所以才屈尊降贵的派人去见他。” 林叶点了点头:“如此最好。” 花和尚问道:“可是大将军,这个人有什么重要的吗?何必大将军亲自想办法给他挖坑。” 林叶道:“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没必要来接近我。” 花和尚微微一愣。 大将军看问题,果然是直截了当。 绕开了所有的乱七八糟的想法,就直接奔着根本缘故去想。 如果李词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他真的只是个生意场上的小角色,他敢随随便便去见林叶,甚至还直接表忠心? 每一个敢这么来靠近大将军的人,都不可能是小角色。 归根结底,是因为大将军现在已经是那些人眼中的头号对手了,甚至是头等大敌,所以又怎么会选派一些小鱼小虾的角色来靠近大将军。 花和尚问道:“大将军,那以后怎么和这个人打交道?” 林叶道:“只管等着就是了,你若半个月内不再去见他,他会主动想办法和咱们打交道。”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要想明白李词没那么简单,其实很简单。” “我小时候在无为县里认识一家卖肉的,当爹的在东街卖肉,他闺女在西街卖肉,他看起来脾气不好还喜欢说脏话,她闺女性格豪爽不贪便宜,于是她闺女生意更好。” 说到这,花和尚明白了:“李词就是王洛神的闺女。” 王家在庆余庄里开了苏楼,那是庆余河两岸最大的当铺。 李词的林记当铺能在庆余河把生意做起来,且一直做着,那只是因为生意其实是一家的。 花和尚问道:“大将军是在那时候就看出来,这个李词就不简单了。” 林叶道:“在我送过去两颗石雕人头,而他还敢收下的时候。” 花和尚问道:“那若是因为大将军的身份,他不敢拒绝呢?” 林叶笑道:“我那时候还是三北都护,是边臣,又不长居歌陵,他忌惮我,但没必要那么巴结我,尤其是为了巴结我,还可能得罪王家的时候。” 花和尚忍不住挑了挑大拇指:“大将军这心眼,真是蜂巢挂彩灯,又花眼有多。” 林叶:“” 正文 第七百五十二章 不过是一封信而已 半个月后。 花和尚在门口往屋子里探了探头,见林叶正在写着什么,忍住了打扰的念头,想着过一会儿再来。 结果还没转身呢,林叶就叫了他一声。 “狗狗祟祟的做什么,进来吧。” 花和尚一进门就笑了起来:“我以前就听过几个成语,总觉得不好理解,今日听大将军说这狗狗祟祟,我就理解了。” 林叶看了他一眼:“你肯定没憋着什么好屁。” 花和尚道:“乌鸦反哺,羔羊跪乳,这些词形容的是孝道,但我确实没见过,今日一听大将军说狗狗祟祟,就知道这是子奈姑娘教你的,她都学成这样了,还反哺你呢” 林叶:“说完了就出去。” 花和尚嘿嘿笑。 他说:“歌陵城里送来消息。” 林叶问:“关于谁的。” 花和尚回答:“陈微微。” 他拉了把椅子坐下来后继续说道:“陈微微办完了吏部的案子,一共牵扯进去吏部官员二十七人,监国殿下全都判的斩立决。” 林叶嗯了一声。 </p> 这是他预料之内的事,既然辛先生现在要扮演那个横冲直撞的人,他就不可能会给对手留下一丝一毫的喘息之机。 不得不说的是,天子看人真准。 此时此刻用了陈微微这样的人,不管看起来多野蛮粗鲁不守规矩的事,都不叫事了,陈微微都干得出来。 花和尚道:“现在殿下已经把兵部的事也交给陈微微去查办了,之前兵部的案子在须弥翩若手里。” 林叶又嗯了一声。 须弥翩若这个人办案,再怎么不把规矩当回事,也是在一个大的规矩之内办事,他有他的条条框框。 兵部的案子也办的时间不短了,一直都没有什么大的进展,不是因为查不出什么,而是因为须弥那个人,还是会有些顾虑。 现在辛先生不打算再让他这个还算守规矩的人继续办案,交给陈微微,兵部的事怕是用不了多久,又要死一批人。 吏部,兵部,这两个地方都被陈微微屠一遍,朝廷也就人心惶惶。 陈微微一朝得势,想想就知道会有多趾高气昂。 若说林叶和宁未末是天子面前的红人,那陈微微在辛先生面前,就是更上一个层次的红人,辛先生对他可是不管不问。 “吏部二十七官员被处斩。” 林叶道:“名单有了吗?” 花和尚立刻从袖口里摸索出来一张纸递过去:“有了。” 林叶打开这份名单后看了看,然后就把名单放在一边。 “陈微微想玩火。” 林叶看完名单后,给出了一个六个字的评语。 花和尚也看出来了,除了吏部任职的官员之外,几乎没有牵连到其他人。 那么大的案子,涉案人员那么多,但范围就死死的控制在了吏部之内。 要说这不是陈微微想左右逢源那还能是什么,只是这种左右逢源,并不是谁都能玩的转,陈微微现在得势,谁都会给他一些面子,所以显得他很高明,处处顺风顺水。 然而只要他把兵部的案子接过去,而且还用查吏部案子那一套。 必然会有人想给陈微微点教训,要么是吓唬吓唬他,要么是干脆直接干掉他。 “大将军。” 花和尚问道:“歌陵城里的事,咱们真的不闻不问?” 林叶沉思了一会儿后,再次拿起笔:“我给陈微微写一封信,你想办法交给他。” 花和尚道:“大将军,是想劝劝他?” 林叶嗯了一声:“大部分人在这个时候都会飘起来,觉得自己不可一世了,若他不收敛些,勋贵旧族也好,寒门子弟也罢,都会把他当做眼中钉。” 花和尚:“大将军说的没错,可大将军你管他干嘛,他死就死去呗。” 说完后花和尚就后悔了,知道自己不该多嘴。 林叶倒也没在意,笑了笑道:“也不是管他,只是提个醒而已。” 他这封信写的很快,也很短。 大概意思就是劝劝陈微微,让陈微微最好还是凡事都和辛先生请示。 辛先生让不让他去请示是一码事,他主动不主动去请示是另外一码事。 辛先生可以给他临机专断的权力,但他不能不把汇报请示这种必须的事不当一回事。 信的末尾,他和陈微微商量,因为陈微微现在肯定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林叶担心老陈的安全,他想把老陈接到京州大营来住一阵子。 写完之后林叶把信交给花和尚:“小心些,陈微微这个人现在杀心已起,而且也沉迷在权力之中,你最好不要直接露面。” 花和尚点头:“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办。” 林叶嗯了一声,又交代了另外一件事。 “我与陈微微,其实也算不上有多大的私怨,但他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 林叶道:“若他接手兵部的案子,难保不会从中找点什么事来恶心我,所以你去给李词送点好处,让李词帮忙打听一下。” 花和尚道:“陈微微现在大部分时间就在御园不出门,李词就算本事再大,也难以打听到什么消息吧。”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换源app】 林叶道:“只要我让李词去帮忙打听,李词就一定会让陈微微知道,我在打听什么,陈微微也就一定会觉得,我和兵部的人多多少少有牵连,我是在心虚。” 花和尚一时之间没有转过弯来,他问:“大将军这是为什么啊?就为了让陈微微来查咱们?” 林叶道:“去办吧,办了之后便会知道结局是什么。” 花和尚道:“大将军又卖关子。” 林叶笑道:“不是卖关子,是因为我也没法断定结局是什么。” 花和尚点了点头,带着林叶给他的书信出门去了。 几天后,歌陵城。 陈微微正在院子里看着手下人在折磨那些兵部官员,外边有一名大内侍卫过来,俯身说道:“京州大将军林叶派人送到宫里一封信,说是给陈大人的。” 陈微微微微一愣。 他倒是没有想到林叶会主动给他写信,他刚要把信拿过来,看到了那被打的兵部官员,他脑子里随即亮了一下。 他把书信接过来,摆了摆手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大内侍卫见他态度如此倨傲,心里有些淡淡的不爽,可也没法发作,只能是转身走了。 陈微微把信看完之后就有些恼火,开始时火气还不大,越是回想林叶信中的措辞,这火器就变得越来越大,有些控制不住了。 “又来装好人,又来装!” 陈微微把那封信随手扔在一边,脸色已经难看起来。 林叶信里的那些话,在他看来,应该就是林叶的嫉妒心作怪,然后就是想借助他父亲来拉拉关系,而林叶如此反常的举动,多半是和兵部的案子有关。 “嗯?” 陈微微忽然疑惑了一下。他再次把那封信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然后不气了,反而笑了起来。 “心虚了么。” 他自言自语一声。 “想试探我么?” 他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陈微微的亲信丘元曲上前,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大人,那林叶给你写信是做什么?” 陈微微笑道:“先是假惺惺劝我不要得罪太多人,然后有说担心我得罪人太多了,要把我父亲接到他那边去。” 丘元曲道:“这家伙,倒是好心。” 陈微微道:“他能有好心?他先是让我不要得罪太多人,做事要守规矩,要多请示殿下,你猜是为什么?” 丘元曲摇头道:“属下并不了解那林叶是什么人,所以确实不好猜测。” 陈微微道:“你这个人办事得力,交代下去的时候都能办的妥妥当当,就是没自己思考的本事,听话,但脑子笨。” 他指了指那封信说道:“前边对我的良言相劝,且一再的体型我要多请示殿下,是因为他在害怕。” “他担心我接手了兵部的案子,会牵扯到他,是在提醒我,若牵扯到他了,我不要太过分,若想对他怎么样,最好还是先请示一下殿下。” 丘元曲听到这点了点头:“这个人,看来是真的和兵部的案子有牵连,不然不会写信过来,也不会数次提到请示殿下,他大概是觉得殿下与他关系亲近,什么事殿下都能替他兜着。” 陈微微道:“不得不说,殿下与他的关系确实亲近。” 他缓了缓后说道:“至于提到我父亲,无非是想试探我,若我不同意让父亲过去,他就知道,我是铁了心要与他对着干了。” “若我同意我父亲过去,他就会踏实些,觉得我没有针对他之心,所以不阻止我父亲继续与他走动。” 丘元曲叹道:“这个人心思可真是太脏了,竟然如此试探。” 他问:“那大人,令尊要不要送去京州大营?” 陈微微道:“送,非但要送,还要大张旗鼓的送,让人都知道我与他是什么关系,我父亲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丘元曲道:“可如此一来,若案子里真的牵扯到他,那就不好办了。” 陈微微道:“我就是让人知道我父亲与他亲近,然后再找个事针对林叶来办,如此一来,世人才知我大公无私。” 丘元曲想了想,然后挑起大拇指:“大人所思,极有道理啊。” 陈微微笑道:“况且,我把父亲送过去后,他以为我这是回应他的示好,必然会对我放松警惕,将来要办他的时候,他也会疏于防范一些。” 丘元曲道:“那家伙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全都在大人的预料之中。” 陈微微大笑。 他起身道:“我现在去请示殿下,调集一批禁军,护送我父亲去京州大营,如此一来,也能让朝中文武看看我办案的决心,他们心里也会跟着害怕起来。” 丘元曲再次挑起大拇指:“妙啊,大人这一手,真的是妙绝天下。” 与此同时,京州大营。 子奈看到林叶正在收拾一个独院,她凑过来问:“是谁要搬过来住?” 林叶道:“陈叔。” 子奈立刻就惊喜起来,眼睛都睁大了:“你不是说,不方便把爷爷接过来的吗?” 林叶道:“是不方便咱们去接,我让人送过来就是了。” 子奈立刻问道:“谁送啊。” 林叶想了想,回答:“一支军队。” 正文 第七百五十三章 以退为进 子奈一脸钦佩的看着林叶,眼睛里都是那种闪闪发光的小星星。 她问林叶道:“哥,你是什么时候调集队伍过去把爷爷接过来的?” 林叶笑道:“都说了是别人来送。” 子奈:“那是谁啊。” 林叶道:“一个以为会因此而看穿我内心的小气鬼,他大概还会觉得我这次是向他示好,认怂。” 子奈懂了:“陈微微呗。” 林叶道:“他自己觉得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他不知道他的对手其实比他要狠毒的多,如果他们一直找不到怎么威胁或是除掉陈微微的办法,他们就会拿陈叔下手。” 子奈道:“所以你就略施小计,让陈微微主动把爷爷给咱们送过来了?” 林叶道:“也是没办法的事。” 子奈道:“我才不信你有什么事会没办法,你这不就是办法吗。” 林叶抬起手在子奈脑袋上揉了揉,反正在这个小丫头的心力,他就是无所不能的。 子奈从林叶手里接过来扫帚:“我帮你一起打扫,打扫的干干净净的等着爷爷来。” 她回头问林叶道:“这次爷爷来了会跟咱们住上一阵子了吧。” 林叶点头:“不出意外的话,会跟咱们住上一阵子。” 子奈听到这话,开心的要飞起来似的,她前几日才说过想老陈了,今日她哥就给做好了安排。 有这样一个哥哥在,换谁来做他的妹妹,谁又怎么可能不觉得哥哥是无所不能的? 兄妹俩人把这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还让人准备了新的被褥。 而此时此刻,老陈已经收拾好东西,眼睁睁的看着一大队禁军在等着他,他真的是太惶恐了,他到现在为止看到这么多当兵的,也还是心里害怕。 这些禁军士兵帮他把东西搬上马车,还扶着他上车,这让老陈心里更加惶恐起来。 “这是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老陈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那领队的禁军五品将军回答道:“陈大人说,是京州大营大将军林叶想念你了,所以让我们把你安全的送过去,没有什么别的事,你老只管安心。” 老陈这才踏实下来,想想看,这可是林叶和他儿子商量后的结果。 一想到他儿子和林叶可能已冰释前嫌,而且什么事还都能商量着办,他心里就真的是开心的忍不住,嘴角上的笑意,不知不觉的就露了出来。 得到消息的李词,很快就把这事报告到了石桥山庄那边,他让人轻视王洛神,要不要在半路吓唬吓唬那个老农民,李词认为,那种没见过世面的老头儿,随便吓唬吓唬就能吓破胆。 王洛神得到消息后派人告知李词,不要动这个无关轻重的老农夫。 若动了老陈,那不仅仅是陈微微那条疯狗会彻底失控,连林叶也会变得不可预料起来。 若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导致了满盘计划都成了变数,得不偿失。 其实这也是林叶为什么敢写那封信,直接促使陈微微派人把老陈送到大营的原因。 林叶看的明明白白,那些人又不是蠢货,他们最懂得付出和收益怎么来计算。 王洛神让李词不要轻举妄动,但派人回话的时候,却让李词抓进把针对陈微微的事办了。 李词不是不想办,而是总得找个机会。 陈微微这个人又狡猾又胆小,基本上不离开御园大门一步。 要想在御园里把陈微微好好的吓唬吓唬,那不仅仅是要面对禁军和大内高手的事,还可能直接面对辛言缺,辛言缺可是真真正正的高手。 到现在为止,谁也不知道辛言缺到底到了何等境界。 李词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派人联络一下陈微微身边的人。 不说别人,现在在陈微微身边正得宠的丘元曲,就是王家安排过去的人。 陈微微不离开御园,也下令他手下人不准随便离开,可丘元曲是个例外。 陈微微似乎对丘元曲很信任,几乎所有需要离开御园去办的事,陈微微都交给了丘元曲。 在办案的所有人之中,唯有丘元曲算是比较自由的那个。 但是要想找到丘元曲,还是得等丘元曲主动出御园之后。 李词当然知道王洛神已经有些心急了,陈微微那个家伙表现的越来越失控,若再不给陈微微一点压力,让陈微微知道该有敬畏,那谁也不知道不可一世之后的陈微微会做出些什么荒唐事来。 李词安排的人在等了两天之后,总算是等到了丘元曲离开御园。 不久之后,丘元曲就坐在了李词面前。 两个人见面的时间极短,连一刻都没有,丘元曲就从后门出去,迅速的离开了。 当夜。 陈微微翻看着兵部那些人的供词,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他很不满意。 这些人不见棺材不掉泪,如今的供词很难给这些人定下什么必死无疑的大罪。 他知道辛先生的意思,既然是交给他的案子,那就是奔着所有落案的人都要赶尽杀绝去的。 辛先生现在希望他做那个恶人,那他就必须把恶人做好,而他也很想做这个恶人。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转折,而每一次转折之后,他的气运都会再一次提升。 最初他跟着他座师去冬泊,他座师本意是杀了他,夺取他体内的不死魔功,可是后来座师非但没有杀他,反而还帮了他。 然后他机缘巧合创建了上阳北宗,然后又进一步的来到了歌陵城,进了上阳宫奉玉观。 可他进来之后不就,上阳宫就被天子削弱了,而且是大刀阔斧的削弱。 上阳宫的人,哪怕是大礼教神官,都不再如以往那样可令朝臣畏惧。 这是他觉得自己运气不好的地方,但紧跟着辛先生就把他带到了身边,让他办案,还给了他一个大内侍卫副统领的职位。 他可是大玉立国以来,唯一的一个上阳宫大礼教神官,还简直大内侍卫的人。 大内侍卫副统领不是什么大官,这不是陈微微的终极目标,他的终极目标一直都在随着机遇的变化而变化,毕竟在不久之前,他的终极目标就是来奉玉观修行。 现在,既然已经迈出了做官的第一步,那这路就要越走越快越走越顺也越走越高才行。 百姓们是敬重上阳宫的神官,可百姓们更怕真正的官。 在受人敬仰和得万千实惠相比的时候,那么谁都会选择后者,况且做官做大了,比如到宁未末那个高度,一样受人敬仰。 “丘元曲回来了吗?” 陈微微往外问了一句。 他手下人连忙回答道:“丘大人早已回来了,正在刑房那边审讯犯人呢。” 陈微微道:“我不是说过吗,让他回来后直接来见我。” 他手下人张了张嘴,没敢回答。 陈微微道:“支支吾吾的像什么样子,有什么话直说!” 那手下人道:“一个多时辰之前大人交代,要分析案情,不许任何人打扰,所以丘大人回来后,没敢来打扰大人。” 陈微微想了想,自己好像确实说过,于是看了看外边天色,他也好一会儿没有动过了,索性起身,到刑房那边去看看。 到院子里,他看到一条獒犬,正在撕咬着一个犯人的大腿,那犯人竟是一动不动,连反应都没有。 陈微微迈步过去,一脚将那獒犬踢开,把那犯人脸抬起来看了看,竟是不知何时没了呼吸。 而那獒犬满嘴是血,显然刚才也吃了不少大腿上的肉。 陈微微心头有些火气起,一掌隔空拍过去,那条獒犬哀鸣一声就飞了起来,撞在院墙上的那一刻,化作了一团血雾。 “这狗是谁看着的?” 陈微微往四周一扫,他手下人全都低下头去,没人敢与他对视。 “狗咬过人的,或许还是一条好狗,毕竟是听人话让它去咬人的,但吃过人肉的狗,那就不是狗了。” 他手下人个个噤若寒蝉,连话都不敢说。 “这狗是谁看着的?” 陈微微又问了一遍。 在他这般压力之下,一个手下迈步上前,抱拳俯身道:“回大人,是属下看管。” 陈微微道:“一条狗在吃人肉你都不管,你或许还觉得这事有点意思,那如果有一天你的狗趁着你睡着的时候,也开始吃你的肉呢?” 那手下连忙跪下来:“大人,属下真的知错了,再也不敢。” 陈微微道:“我办案的手段确实有些狠厉,但还不至于拿人肉来喂养我的狗。” 他忽然一掌拍在那人的脑壳上,那人还不如那条獒犬,獒犬还哀嚎一声,那人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脑壳就被陈微微一掌拍碎了。 “你今日能看狗吃人肉,他日就可能变成狗来吃我的肉。” 陈微微随意一脚将那无头的尸体踢开,然后看向已经闻声从刑房里出来的丘元曲。 丘元曲吓了一跳,快步向前,俯身道:“大人恕罪,是属下没能约束好他们,还请大人治罪。” 陈微微道:“不关你的事,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手下人没规矩就该教训,而不是把事揽在自己身上。” 他问:“让你出去办的事怎么样了?” 丘元曲道:“兵部的事,不好再往上了,兵部尚书死陛下钦定的人,而且这个案子也是他和陛下当时一起设计要办的,案子只能到这个侍郎这。” “属下去查了查兵部尚书的亲戚朋友,想从中找到个突破,可是这人在歌陵城内,竟是没有亲眷。” 陈微微想了想,觉得兵部的事确实也不能太过放肆了,若他想动兵部尚书,怕是连辛先生都不答应。 “那就这样吧。” 他转身要回去,丘元曲道:“大人,属下今日出门办事,听到有人议论。” 陈微微回头看他:“议论什么?” “说大人把陈老先生送去了京州大营,原来早早就抱上了京州大将军的大腿,还说” 陈微微皱眉:“够了。” 他转身离开。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去把兵部的卷宗都拿过来,我要看看是否和林叶有什么不寻常的联络。” 丘元曲听到这话连忙应了一声,然后就忍不住的低头笑了笑,没敢发出声音。 正文 第七百五十四章 他没了自知之明 在京州大营比较靠后的位置,也就是山脚下,这片区域是林叶划分出来的禁区。 这里单独隔出来的一片地方,就是长公主谢云溪的住处。 按理说,身为长公主,整日都住在军营里,这足以被人诟病,甚至足以拿出来放在朝堂上议一议。 可是从一开始,就没人抓着这件事来做林叶的文章。 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想以谢云溪为突破口整治林叶,那纯粹是自讨没趣,甚至可能自投罗网。 不管真的还是假的,陛下已经认了这个妹妹,长公主的身份在那摆着呢。 既然是陛下的妹妹,按年纪来推算,那就是监国殿下的亲姐姐。 相对来说,天子还是讲一点规矩的,辛先生可不讲规矩。 你想整治他姐姐,他就可能整治你九族。 京州大营后边这片地方不小,谢云溪她们有足够的空间,而且还有小路可以上山,不会觉得那么憋闷。 再说,她们谁是害怕憋闷的人? 谢云溪坐在石头台阶上,看着子奈和小禾姑娘在那玩手指套绳的游戏,这个游戏有很多种叫法,有的叫编花篮,有的叫织毛衣,还有的叫编网。 她刚刚才思考过一个问题,因为林叶给陈微微写了一封信的事她已经知道了。 这封信,陈微微都没看懂其中的含义,谢云溪却一眼就看出来林叶的用心。 让陈微微自作聪明的把老陈主动送到京州大营来,这只是这封信里最浅显的一层谋划。 再往深一些思考,就会发现更有意思。 林叶太料及陈微微是个什么人了,他那封好言相劝的信,绝对起不到好言相劝的作用,反而会激起陈微微的反感。 如果没有这封信的话,陈微微查完吏部的案子再查兵部的事,可能会真的收敛一些,但这封信一送过去,依着陈微微那种性子,自然会按照林叶说的办。 林叶不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林叶不让他再多得罪人,他就想连林叶一块得罪了。 林叶说,凡事都要先请示监国亲王,那陈微微就会能不请示就不请示。 林叶说不要牵连太广树敌太多,那他就会变本加厉的去查兵部的事。 林叶不但狠,还坏。 子奈这时候跑过来,在谢云溪身边坐下来,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谢云溪笑道:“玩这样的游戏,还能玩的口渴?” 子奈道:“总是我输,输了就上火,上火就口渴。” 谢云溪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小丫头,在很多事上都争强好胜。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和她有些像。 只是因为林叶把子奈保护的太好,不许她去思谋那么多,只想让她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长大,不然的话,以子奈的头脑,也会很像谢云溪。 “老陈快来了吗?” 谢云溪问。 子奈点头道:“我哥已经派骑兵去迎接,估计着今日下午不到,那明日一早也就到了。” 谢云溪嗯了一声。 “我哥可真厉害。” 子奈一脸自豪的说道:“他说我们去接不方便,他就有办法让那个谁把我爷主动送来。” 谢云溪又笑了笑。 片刻后,她问:“你觉得你哥是一个好人吗。” 子奈道:“当然是啊,不管是对我来说,对小姨来说,对所有我哥身边的人来说,还有谁比我哥更好?” 谢云溪问:“那对于外人来说呢?” 子奈:“我不在乎。” 回答的干脆利落。 她说:“我可没有那么伟大,如圣人一样,以正直正义的名义爱家人爱亲朋,与爱世人一般无二。” 谢云溪没想到子奈会回答这样一句话,她听了很有感触。 子奈道:“我是真的不在乎,我哥对于外人来说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不会关心,因为那是我哥,而外人是外人。” 她还说:“所以我很钦佩圣人,钦佩正直正义的人,因为我做不到啊,我也不想做到。” 谢云溪在子奈眼前晃了晃她的大拇指,然后笑着说道:“我也做不到。” 子奈嗯了一声后说道:“所以,我们都不是圣人,我哥从另外一种方向去想,他是圣人。” 谢云溪笑道:“哪种方向他能是圣人?” 子奈认真的回答道:“他可以不正直不正义,但他正确。” 谢云溪又是愣了一下。 她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小姑娘,子奈对于问题的看法,对于情这个字的理解,对于林叶心中的未来,她都有自己独到的思考。 “是啊” 谢云溪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若一个人始终保持正确,那就永远不会兼顾到正直和正义,因为正确和那两种,在很多时候并不相容。” 子奈此时问了谢云溪一个问题:“小姨,世人尊敬强者吗?” 谢云溪点头道:“世人肯定会尊敬强者。” 子奈摇头:“不,世人只尊敬胜者。” 她说:“强者只要输一次,就不会再得人尊敬了,如果还有一些,那就是时间过去的还不够。”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说道:“我哥,要一直赢。” 谢云溪深吸一口气,她想到了另外一句话 胜者足够正直,败者才不会背负骂名,胜者足够正确,败者不但身败也要名裂。 她在这一刻也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说道:“你哥会一直赢。” 与此同时,歌陵城,御园。 陈微微愤怒的将桌案上的卷宗全都扫到了地上,他熬了整整一夜,又搭上了半日,在这些卷宗里,竟然没有找到与林叶有关的只言片语。 林叶最早成立契兵营的时候,军饷是从云州地方官府里领,和兵部无关。 后来契兵营改成了武凌卫,武凌卫不归兵部节制。 再后来武凌卫变成了怯莽军,怯莽军在过去的争战之中,一直自给自足,所有的军饷甚至是粮草补给,都是抢来的。 兵部在那段时间,甚至都没有把怯莽军的军饷补上,因为怯莽军当时根本就不会在一个地方固定停留,一直都在打仗。 后来兵部打算补上这些军饷,又被天子一道旨意给拦了。 因为天子要成立三北都护府,怯莽军所有军饷物资,由三北都护府自行解决。 再再后来,怯莽军现如今到了怒山驻扎,但还是和兵部没有任何牵连。 陈微微找不到怯莽军的把柄,也找不到林叶个人的把柄,这一夜熬过来,其愤怒可想而知。 “大人。” 丘元曲在旁边劝道:“大人还是先去休息一会儿吧,此事也不急于一时。” 陈微微没回应他的话,而是愤恨的低声的沙哑的却显得歇斯底里的咆哮了一声。 “就是在护着他,天子就是在故意护着他!” 丘元曲吓了一跳,连忙拉了陈微微一把:“大人,这是御园,还是要谨慎些。” 陈微微看了丘元曲一眼:“这么多年,大玉的一支军队居然和兵部找不到牵连,你说这正常吗?” 丘元曲道:“不正常,肯定是不正常。” 说到这,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脸色先是微微一变,然后后退两步单膝跪倒下来:“大人,属下有罪。” 陈微微被他这个动作搞的有些疑惑起来,他问:“你犯了什么错?” 丘元曲道:“属下昨日出去办事,被王家的人拦住了,回来之后想直接向大人禀明,但大人当时说不许任何人打扰,属下就去忙别的事,然后就给忘了,直至刚才属下想起来。” 陈微微问:“什么事?” 丘元曲道:“王家的人拦住我,问我大人到底想把兵部的案子办成什么样。” 陈微微道:“你是如何回答的?” 丘元曲立刻说道:“属下回答他们说,大人办案从不会提前告知我们要去做什么,都是临出发之前才说,办其他事也是如此,所以我不知道大人的真正意图。” 陈微微点头:“回答的不错。” 丘元曲道:“王家的人之所以也想打听一下,不是因为王家有人可能牵连进兵部的案子。” 陈微微看了他一眼,丘元曲马上说道:“是王家的人打听到,林叶安排他的手下人,正在歌陵城里悄悄的拉拢关系,试图打探出大人对兵部的案子有什么看法。” 丘元曲是半两钱的人,林叶让花和尚去见见李词,有意无意的向李词透出一些,林叶对兵部案子感兴趣的话。 李词当然会上心,因为林叶这般反应,极有可能是兵部的案子真的能牵扯到林叶。 陈微微道:“林叶何必如此?这多半是王家的人在故意制造风声。” 丘元曲立刻说道:“大人高见,属下也是这样想的,林叶和兵部的人无关,而且兵部侍郎就是因为林叶才被查办的,林叶关心这个做什么。” 陈微微眉头一皱。 “我竟是忽略了,兵部侍郎关元卿是因为得罪了林叶才被大理寺关起来的。” 陈微微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陈微微回头看向丘元曲:“兵部侍郎关元卿其实没什么大事,是兵部尚书尹重体和林叶联手,除掉这个他们不喜欢的侍郎大人。” 丘元曲立刻说道:“不是没这个可能,关元卿不是陛下喜欢的那一类人。” 陈微微笑起来:“那就让关元卿去咬一口,看看咬这一口,都是什么反应。” 他大步往外走:“跟我去见关元卿。” 丘元曲心中暗喜。 王洛神当然想趁着这个机会扳倒尹重体,兵部的事在尹重体手里,各大家族都插不进去手,尹重体坐的安稳,他们谁都别想拿到兵权。 没有兵权,分量就不够重,力量就不够大。 丘元曲都没想到这个陈微微如此好怂恿,他只是稍稍的加以引导,陈微微就自己一头钻进来,马上就要朝着尹重体下手了。 这是李词新想出来的办法。 王洛神要敲打敲打陈微微,如果用半两钱的杀手直接来吓唬他,陈微微那种性子,就算怕了也是表面上,也是装出来的。 可若怂恿陈微微去对付尹重体,辛言缺必然会加以阻止,而且还会对陈微微严厉指责,说不得还会把陈微微这查案的权力给废了。 这种敲打,比找人吓唬陈微微要有效。 到时候再让陈微微知道,王家可以让他起来,也可以略施手段就让他沉下去。 辛言缺是不可能动尹重体的,那是天子给他留的重臣,而且,现在还是奉办处的辅政大学士。 陈微微最近太不可一世,得让他去碰碰石头。 等陈微微被辛言缺打击一下,然后再让半两钱的高手打击一下,陈微微也就能把他丢了的自知之明捡回来了。 正文 第七百五十五章 中计而不自知 一大早,陈微微就兴冲冲的拿着一份证词去求见辛先生。 辛先生昨夜里破残局,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睡下,古秀今知道他的脾气,这会儿谁来也没用。 他有些歉然的对陈微微说道:“殿下处理政务批阅奏章直到天亮之前才睡下,陈大人这会儿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陈微微道:“古公公,这是你拦了我,还是殿下让你不管谁来都要拦。” 古秀今看了看这个一朝得势的年轻人,听闻此人一直都在和林叶做对比。 他在心里不免笑了笑。 心里笑,脸上也稍微露出来几分,这让陈微微很不爽。 所以陈微微故意提高嗓音说道:“我要见殿下,是因为有极为重大的事要禀告,此事,可以说事关大玉国之根本,若是殿下吩咐过谁都不见也就罢了,若是古公公自己觉得殿下此时谁都不见,那劳烦古公公把路让开。” 古秀今点了点头:“好。” 他后退一步,真的就把路让开了。 陈微微瞥了古秀今一眼,心说你还以为你是曾经的你? 天子在的时候,谁都给你几分面子,如今天子都都不在了,你还以为谁都还要看你脸色? 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带着他的女人出行,不也没带你吗。 他瞥了古秀今一眼的时候,发现古秀今还是一脸的淡淡笑意。 到了门口,陈微微清了清嗓子后说道:“殿下,臣,陈微微有要紧事禀报。” 辛先生嗓音之中就带着些怒气的问道:“小古,你在外边吗?” 古秀今俯身道:“臣在呢。” 辛先生问:“这个时候有人非要来吵我,你拦了没有?” 古秀今回答道:“回殿下,臣拦了,陈大人说有涉及到国之根本的大事要禀报。” 陈微微道:“殿下,此事确实重大,臣不敢耽搁。” 辛先生没理会他,继续问古秀今道:“你拦他,他怎么说的?” 古秀今道:“陈大人说,若是殿下说的不许任何人打扰,那他就不敢来打扰,若是臣说的不能打扰,那他觉得应该不是不能打扰。” 辛先生道:“我记得我说过你,你这个人有些分不出轻重来。” 陈微微听到这话心中一喜,他看向古秀今,嘴角带着一抹嘲笑的看向古秀今。 辛先生继续说道:“小古,下次记住了,你说不能打扰,但还是有人非要打扰我的时候,你不必与他说那么多废话,我教你,只一个字就好。” 辛先生问道:“刚才是谁说有涉及国之根本的事要来跟我说?” 陈微微道:“是臣,殿下,此事确实重大” 辛先生:“滚。” 陈微微一愣。 辛先生道:“小古,记住了吗,下次就这么说。” 古秀今俯身道:“臣记住了。”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陈微微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站在那,马上就走,显得太丢脸,可站在这不走,那就显得更为丢脸。 “臣” 他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回了一句:“臣遵旨。” 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就听到辛先生在四海堂屋子里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几句话。 “动摇国之根本什么话都敢胡乱往外放,你都看不见什么是国之根本,却张嘴闭嘴国之根本,扯他妈的蛋。” 听到这,陈微微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那是一种谁都无法形容出来的难看。 他侧头看向古秀今,古秀今则微微俯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陈微微大步离开,越走越快。 走了几步后,他觉得就这么走了,确实有些心中不甘。 脚步一停,犹豫片刻,他想着自己害怕什么丢脸,这么多年来,该放下的尊严不早都已经放下了吗,既然打定主意要做辛先生的刀,那就该明白做刀的本分。 于是他又转身回来,双手把手里的供词递给陈微微:“劳烦古公公,待殿下休息好了之后,将这份供词呈递给殿下。” 古秀今接过来道:“陈大人放心,我一会儿就把这供词放在殿下的桌案上。” 陈微微堆起笑脸:“那就多谢古公公了,刚才我也是因为案情重大,心中很是着急,言语之中若有冒犯了公公的地方,还请古公公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古秀今道:“陈大人也是为了公务事,我怎敢因公事而对陈大人有什么看法,大人放心就是了。” 陈微微又道了一声谢,然后才转身走了。 古秀今看着陈微微走远,心说这个人啊,还真是有点本事。 不多,但有。 一直到午后辛言缺才睡醒,起身活动了几下,然后让古秀今给他准备些饭菜。 他洗漱之后到桌案那边坐下来,看了看又堆积起来的奏章,眉头也就又皱了起来,然后就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陛下啊陛下,这二十几年,你每天都是如此无趣么。” 他伸手把陈微微递上来的那份供词打开看了看,只看了片刻,眉头立刻就皱的更深了。 “放肆。” 看完之后,辛先生脸上已有怒意。 这个陈微微,居然让被下狱拿办的原兵部侍郎关元卿指证兵部尚书尹重体,说尹重体与林叶勾结,公报私仇。 还说兵部那边给怯莽军私自拨款,且不入账,如此大案,必有重臣结党营私之嫌。 “人心啊,真的是叵测难料。” 辛先生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看向外边吩咐一声:“小古,派人把陈微微叫来。” 古秀今立刻应了一声:“臣马上去办。” 在独院里焦急等着消息的陈微微,听闻辛先生让他马上过去,立刻就兴奋起来,他觉得辛先生一睡醒就看到了他递上去的东西,然后马上就要见他,说明这些供词起到作用了。 他知道辛先生不喜欢天子,尤其是不喜欢天子为辛先生安排好一切的那种举动。 辛先生可以为了反抗天子,而私自提拔他为上阳宫大礼教神官。 这就足以说明,辛先生和天子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还是那句话,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只要认准了这个道理,只忠于辛先生,而不是忠于还没退位的天子,那他的前途就差不到哪儿去。 他急匆匆的赶到四海堂,一进门就撩袍跪倒。 “臣,陈微微,叩见殿下。” 他说完话就准备起身,毕竟每一次他行礼之后,接下来就是辛先生说起来说话吧。 但他已经要起来了,可辛先生并没有让他起来。 陈微微都起来一半了,没等到那句话,只好又硬着头皮跪了回去。 啪的一声。 那份奏折被辛先生摔在陈微微面前,力度很大,那奏折的纸张都被摔的撕裂开。 “我最近是不是对你太放纵了些,以至于你连自己是什么身份都忘了?” 陈微微心里一惊,后背都紧了一下。 他连忙俯身道:“殿下,可是臣做错了什么,还请殿下明言,臣马上就改。” 辛先生道:“你只是个大内侍卫副统领,我让你查案,是让你在大理寺卿须弥翩若之下协助查案,你记着呢吗?” 陈微微立刻回答道:“臣不敢忘,殿下的交代,臣都谨记于心,臣” “你放屁!” 辛先生道:“你三翻四次的直接来求见我,拿着案情来找我汇报,我不见你,你自己不知道是为什么?” 陈微微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是吓得。 辛先生道:“我说过,办这案子,须弥是主官,你只是配合他办案,你有了些案情上的进展,你该向须弥汇报请示,而不是你越过须弥直接来找我。” 陈微微听到这话,肩膀都颤抖了一下。 他不知道为什么,辛先生对他的态度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 难道只是因为他一早就吵到了辛先生,让辛先生厌恶了? “殿下,此事,臣确实还没来得及向须弥大人禀告,案情重大,臣以为” 话没说完,辛先生就怒道:“你以为?你以为什么?你以为你比须弥翩若得宠?你以为你虽然官职没他高但分量比他重?你以为我让你办个案子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陈微微吓得,心跳都在剧烈加速。 辛先生道:“我倒是以为,你如此浮躁,如此品行,不适合在继续办理这些案子了。” 陈微微猛的抬起头,然后有迅速低下头,再然后就开始不停的磕头。 “臣确实有错,臣请殿下开恩,臣所做所为,都是为了” 他话没说完,又被辛先生打断。 辛先生道:“你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 陈微微张着嘴,不敢接话。 辛先生道:“回去之后,把你手上的人犯,卷宗,涉及案件的所有物证,都一并转交给大理寺的人,这案子你不要再碰了。” 陈微微再次抬起头,眼睛已经有些发红了。 辛先生看着他问道:“我的话,你没听到?” 陈微微叩首:“臣遵旨。” “还有!” 辛先生道:“我只是代陛下监国,你次次都说遵旨,这是在怂恿我谋逆,还是你想谋逆?” 陈微微慌了,真的是慌了,他知道这次自己确实触碰到辛先生底线了。 可是他不明白,难道他做的,不都是辛先生想要做的事吗? 难道辛先生不是真的记恨天子? 辛先生道:“兵部侍郎关元卿的案子,是陛下亲自过问的,是因为关元卿涉及到了上阳宫护教黑骑的问题,尹重体负责协办此案” 他看着陈微微的眼睛问道:“你此时让关元卿做一份假口供攀咬尹重体,是你想为那些黑骑报仇吗?你是和什么人有所勾结吗?!” 陈微微立刻就开始磕头了,不停的磕头。 “殿下是知道臣的,臣对殿下绝无二心,臣不敢作假,那供词确实是关元卿亲口所述,臣未曾授意” 辛先生道:“你有没有授意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不办你,就是因为你还有那点忠心未变,还嘴硬的话,那就把关元卿押过来问问?” 陈微微迅速低下头,额头顶着地面,不敢再说话了。 “手里有点权力,连兵部尚书如此重要的官员你都敢陷害,再给你大一些的权力,你指不定还能害了谁出去吧,把案子都交出去之后,回杀一个奉玉观修行,没有我的许可,就不要再来御园了。” 陈微微跪在那,颤抖着回答:“臣遵旨,臣,遵命” 正文 第七百五十六章 阿爷来咯 怒山,京州大营。 林叶结束了今日的修行,以一次深呼吸,让自己回到了这个真实的世界之中。 修行,是真实世界之外的事,如果一个人的思维不够跳跃,不够超脱,修行对他来说一定很辛苦,而且走的一定很慢。 这个世上的人,有九成人思想很保守,哪怕他们在喝了些酒聊天的时候偶尔也会天马行空,但他们只要是认真做事,就一定还是在固化思维中稳扎稳打。 并不是说稳扎稳打不好,只是不够好。 林叶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就在面前,笑意盎然的看着他,已满是皱纹的脸上,却盛开了灿烂。 “陈叔。” 林叶笑了。 他派焦天宝带上骑兵队伍去接老陈,哪怕是禁军送来的,林叶还是不放心,他知道那些人不敢真的对老陈怎么样,但林叶不敢赌人心。 因为有些人做事要计算得失利弊,有些人做事单纯的就是喜欢作恶。 衙门里去抓人的时候,其实倒也不大怕那些有组织有预谋的罪犯,因为他们有迹可循。 衙门里最不愿意面对的是那种没有目标,没有计划,走到哪就作恶到哪儿的人。 看着老陈那张笑脸,林叶脸上也逐渐变得灿烂起来。 “老头儿,你胖了啊。” 老陈笑着说道:“整日除了吃就是睡,哪能不胖呢。” 林叶笑道:“胖点好。” 老陈道:“不好不好,没有以前那么精神了,走几步路就开始喘,微微不让我到处乱走,只让我待在家里,憋闷的慌。” 林叶指了指这京州大营:“这里大不大,这里不憋闷。” 老陈笑:“微微和我说过,他在为监国殿下办大案,所以没准会有歹人要害我,他让我不要乱走,也是为我好。” 他看着林叶的时候眼睛里有些亮晶晶的,那是他微微湿润了的眼角。 老陈说:“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时候就在想,小叶子应该快要来接我了,只要他知道了他陈叔可能会有危险,他就一定会想办法来接我。” 他看向林叶:“哪知道,不是你来接我,是微微能调动禁军来送我,微微真的是今非昔比了,他都快要追上你了。” 林叶一把搂住老陈的肩膀:“亲儿子这么厉害了,得意不?” 老陈嘿嘿笑,笑的脸都有些红了。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也知道我是领兵的人,不能随便回歌陵城里,我想接你,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陈微微现在就比我厉害,他能从歌陵城里往外送人,我却不能接人。” 老陈连忙道:“你们都厉害,都厉害,你不能接我,那也不是你不厉害啊,那是皇帝不让。” 林叶笑:“不过连我都没有想到,陈微微居然能调动禁军送你出来,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可是吓了一跳。” 老陈立刻就笑起来,笑的时候那眼睛里的亮晶晶就更亮了,都是得意,都是骄傲,都是满足。 “微微说了,你这里地方大,还安全,我在你这他也放心。” 老陈说话的时候,语气里都是满满当当的欣慰。 “你们俩现在关系好,我真的开心,你叔心里啊” 林叶接过去话说道:“心里啊,美滴狠,美滴冒泡。” 老陈哈哈大笑。 林叶道:“陈微微既然把你送来了,咱可说好了,送来容易,接回去难,你想住几天就回去,那不行。” 老陈:“啊,那还要住多久啊,我怕回去的太晚了,微微会担心。” 林叶搂着老陈肩膀说道:“你在我这他担心个屁,你就踏踏实实住着,你住到他把案子办完,那样你也没危险了,他还能毫无顾虑的好好为殿下办事,办事好了就升官,越做越大。” 老陈又乐了,合不拢嘴的乐。 把老陈安顿好,林叶出门的时候,子奈也快步跟了上来。 “哥,你为什么不告诉爷爷,是你想办法把他送来的。” 林叶在子奈脑袋上揉了揉:“有些时候,老人还是要骗的,只要骗了他们能让他们开心,那骗骗也无妨。” 子奈道:“可陈叔要是知道了,你俩其实没那么好,那怎么办。” 林叶道:“陈微微不会让他知道,我也不会让他知道。” 子奈想了想,点头。 她好奇的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算定了陈微微会派人把爷爷送过来。” 林叶道:“你哥我厉害不?我不止算定了他会把陈叔送来,我还算定了,他办案的差事干不了多久了。” 子奈立刻就好奇起来:“为什么?对了,既然他案子的事不会继续办了,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把爷爷弄到手了,他不办案了,爷爷不是也就没那么危险了吗。” 林叶道:“正因为他连案子都办不了了,所以不管是他还是陈叔,都要遇到危险了,他自己犯傻,吃点亏就当长记性好了,可陈叔不能受到惊吓。” 子奈太好奇了。 她拉着林叶的胳膊问:“到底怎么回事啊。” 林叶一边走一边耐心的解释道:“我给陈微微写了一封信,让他收敛些,别把兵部的事搞的太大,难以收场。” 子奈道:“然后呢?” 林叶道:“然后我又让花和尚去歌陵城转了一圈,有意无意的让那些人知道,我对兵部的案子很感兴趣,在四处打听消息。” 子奈想了想,眼神亮了。 她说:“陈微微那种性子,你写信让他别把事情搞得太大,说怕他得罪人太多,他一定不会觉得你是好意,一定觉得你就是见他现在得势所以嫉妒了。” 林叶笑了笑,不置可否。 子奈道:“然后你再想办法,让陈微微知道你很关心兵部的案子,依着他的性子,他一定会继续深挖,挖不来什么东西还要恼火,恼火就要” 说到这,她看向林叶,试探着问了一句:“犯错?” 林叶点头:“犯错。” 子奈想了想,眼神越发的明亮起来:“我想到了。” 她说:“在陈微微手里的是兵部侍郎关元卿,就是被庞大海揍了一顿的那个家伙。” 林叶点头:“是。” 子奈道:“关元卿和你有仇,陈微微找不到事关你的证据,那就有可能会利用关元卿把你拉下水,这件事只要让辛先生知道了,辛先生必然会生气,必然会骂陈微微,让他不必再管案子的事了。” 林叶道:“大概都对了。” 子奈问:“哪里不对?” 林叶道:“无需到我这,到咱们兵部尚书尹大人那,辛先生就会怒了。” 子奈叹了口气后说道:“所以,你太清楚了,你劝陈微微收敛些是为他好,但他一定不领情,还会想害你。” “但只要你说了让他收敛些,他就会变本加厉,从而会惹怒辛先生,辛先生就会把他办案的权力废了。” 子奈看着林叶的眼睛问:“你就是还想帮他,你就是怕他死在歌陵。” 林叶摇头:“他死不死,我一点都不在乎。” 说完这句话,林叶回头看了看那个小院,陈叔这一路太累了,刚才聊了没多一会儿就犯困,林叶让他躺下睡觉,林叶和子奈出门的时候,陈叔就已经睡着了。 林叶道:“如果不是为了这个老头儿,我更想借着这件事让陈微微真的死。” 子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哥你那么恨他?那么希望他死?” 林叶拉了子奈,继续迈步往前走。 “我不恨他,那是毫无道理的事,恨他做什么。”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说希望借着这件事让他死了,是因为现在死了,他只是普普通通的死了,以后到了特定的时候他再死,就是身败名裂的死。” 这句话,子奈没懂。 林叶道:“辛先生的心虽然很善良,可他骨子里也有谢家人的狠。” “他用陈微微做事,是因为他看出来陈微微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陈微微在冬泊都做了些什么,只是单纯的利用陈微微。” “将来用完了,陈微微这把杀人的刀就没必要留着了,不但不能留,还要给这把刀定罪,十恶不赦的罪。” 子奈点头。 她叹道:“都说女人之间勾心斗角心肠狠毒,可是啊,和你们男人比起来,我们那点勾心斗角真的是差的太远了。” 她伸出小拇指比划了一下:“都是小把戏。” 林叶笑了笑。 子奈说:“我之前和小姨聊天的时候还问过她,宫里的贵妃娘娘们,是不是真的那么多勾心斗角,是不是真的那么阴狠毒辣。” 林叶问:“小姨怎么说?” 子奈道:“小姨说,那算什么,后宫里女人和女人争锋斗狠,死不了几个人,朝堂上男人和男人争锋斗狠,死的人就多了去了。” 林叶点头:“小姨说的对。” 子奈撇嘴道:“我不信。” 林叶问:“不信什么?” 子奈道:“我不信女人和女人就不能好好相处。” 林叶笑道:“一个男人的很多女人,就不太能好好相处,一个女人的很多男人,也一样” 他笑呵呵的说道:“一个男人的很多女人,大部分时候也就是背后说说闲话,撕破脸也就是薅头发,一个女人的男人们,那是真会动刀的。” 子奈看向林叶:“你这都是从哪儿看来的。” 林叶道:“都是茶楼里那些说书的先生说的,不然我还能从哪儿听来。” 子奈:“你说是哪个茶楼哪个先生说的,我要去听听是不是真说过。” 林叶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你个小屁孩儿,听什么听。” 子奈揉着脑袋瓜儿:“你好像是多大的屁孩儿似的。” 然后她说:“我就不会。” 林叶:“你不会什么?” 子奈哼了一声:“你管不着。” 说完扭头走了:“我去给阿爷准备晚饭,准备他爱吃的。” 林叶一扭头就跟了上去:“我求求你放过你阿爷吧,我来我来,你刚才说你不会,是不会什么?” “哎呀,你管不着。” 正文 第七百五十七章 彼此彼此 今天真是难得,辛先生居然能安安生生的坐下来,翻看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的奏折。 翻来翻去,翻的似乎是有些烦了,他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小古,去把宁未末喊来。” 古秀今立刻应了一声,派人去奉办处请宁未末过来。 奉办处距离四海堂确实没多远,只半刻不到,宁未末就一路小跑着来了。 他不是有多着急的事,而是他觉得如果自己来的慢上那么一息,都对不起辛先生今天叫他来,这么多天了啊,辛先生总算是干点人事了干点正事了。 宁未末一进门,辛言缺就指了指桌子上那一堆奏折:“这些奏折你都是亲自过目了的?” 宁未末连忙回答道:“殿下,呈递到殿下面前的奏折都是臣和奉办处的诸位大人们悉心梳理出来的,按照轻重缓急分类,每一本臣都会过目,且会” 辛言缺道:“一本林叶的都没有?” 宁未末一愣。 然后点头:“是,一本都没有。” 辛言缺道:“他做京州大将军已经多久了?一本奏折都没有递上来过,他在京州大营在干些什么?养猪放羊吗?” 宁未末道:“大将军,应是军务繁忙。” 辛言缺道:“他合格吗?” 宁未末不敢回答。 辛言缺道:“一位一品大员,京州军务事的主官,上任至今,一本奏折都不上,他合格吗?!” 宁未末道:“臣” 话没说完,辛言缺道:“免了他吧。” 宁未末:“啊?!” 辛言缺道:“我就不信京州大营那边,他什么事都不必上书请示。” 宁未末:“那,要不臣着人去京州大营那边看看?” 辛言缺道:“不必去看,你若派人去,他必会安排手下人与他一起糊弄。” 宁未末试探着问道:“那,要不然臣亲自去一趟?” 辛言缺道:“你若去了,他必会和手下人合起伙来演戏给你看,他那种性子那点伎俩,你难道还不知道?” 宁未末为难的说道:“可是殿下,既不让臣派人去,又不让臣亲自去,那这事总得想个法子,殿下是有什么打算?” 辛言缺道:“免了他吧。” 宁未末:“” 片刻后,宁未末又试探着问了一句:“臣派人去,大将军或许真的会糊弄一翻,臣亲自去,大将军或许会真的演一出戏,臣觉得,不如让古公公亲自跑一趟,在古公公面前,大将军他断然是不会演戏的。” 辛言缺:“小古?小古去了,会和他一起演戏。” 古秀今:“” 宁未末道:“可是殿下,总得解决啊。” 辛言缺:“免了他吧。” 宁未末叹道:“若殿下执意如此,那臣这就回去和奉办处的臣工们商议一下,看看是给大将军他拟定个什么罪名合适,总不能毫无理由的就把大将军免了。” 辛言缺:“免了你吧!” 宁未末:“啊?” 古秀今反应了过来,俯身道:“殿下是觉得,宁大人派人去,大将军他敢骗,宁大人你去了,大将军也敢骗,若想知道大将军在京州大营到底在做些什么,唯有殿下亲自去,大将军才不敢骗。” 辛言缺道:“小古,你不能去奉办处办事,我是一直不满意的。” 宁未末:“” 他在一脸无辜的同时,脑子里还在飞速的思考着,殿下忽然要去京州大营这事,是不是还藏着点别的什么心思。 要说殿下是因为有点想大将军了,毕竟两人关系确实格外亲近,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按照殿下给大将军定的规矩,一个月来歌陵一次,眼看着就要到日子了。 辛先生不必亲自去跑一趟,他只需等两日大将军也就要来了。 就算不到大将军来的日子,辛先生随便派个人去怒山,难道大将军还敢不来?他不来,那他就真的是有点飘了。 宁未末忽然想起来,听闻昨日陈微微被殿下狠狠的骂了一顿,非但骂了,还把陈微微那办案的权力给免了。 如此一来,陈微微这个人必然会经历些凶险,有些之前被他欺负了的人,趁着他不能住在御园,怕是会有所举动。 辛先生还在这个时候要离开歌陵,那是想给别人制造点机会?要么是去吓唬吓唬陈微微,要么是去拉拢拉拢陈微微。 一念至此,宁未末就立刻附和道:“臣觉得,古公公的提议最优,唯有殿下亲去,大将军才不敢耍花招。” 辛言缺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安排吧,有一样你们两个计划,不许给他通风报信,我就要悄悄的去,看看他窝在京州大营到底在干什么。” 那俩人同时俯身。 辛言缺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看这还不到正午呢,现在收拾收拾,半个时辰之后就能出行,你们俩也去收拾收拾吧。” 宁未末立刻问道:“殿下,我们俩也去?” 辛言缺道:“你们俩去个屁,我的意思是,你们去替我收拾收拾。” 古秀今问:“殿下,臣也不去啊?” 辛言缺道:“你也不去,你就在四海堂留守,时不时就去奉办处转转,替我监督奉办处的人,谁若偷懒,你拿小本本都记下来。” 古秀今:“” 他俩从四海堂出来,宁未末看向古秀今道:“公公可要小心咯,殿下说了,不许给大将军通风报信。” 古秀今道:“宁大人这话说的,好像我会给大将军通风报信似的,我看宁大人倒是有些动心,此时先说出来,应该是给我挖坑,你去报信,然后还要栽赃给我。” 宁未末立刻啐了几下:“呸呸呸,脏,你这心思是真的脏。” 古秀今道:“我怕是说到宁大人心坎儿里去了吧。” 宁未末:“若有人报信,必定是你。” 古秀今道:“若有人报信,必定是宁大人。” 宁未末有点上头的索道:“谁给大将军报信,谁是狗。” 古秀今道:“好,谁报信谁是狗。” 宁未末一扭头:“哼,我若不用此话来堵你,你必定是要报信的。” 古秀今:“就算发了誓,我看宁大人也是要报信的吧。” 宁未末:“谁报信谁是狗。” 古秀今:“一言为定!” 宁未末回到奉办处之后,看了一眼昨日才赶到歌陵城的那个中年男人,留着络腮胡,一脸忠厚的样子。 “向劲吾。” 宁未末叫了一声。 向劲吾从得到消息再到赶来歌陵,一共走了几个月的时间,所以歌陵城里这几个月的精彩,他算是错过了。 但歌陵城里未来的精彩,他大概是一样都不会错过。 “你才来,今天是第一天任职,对这里还不熟悉,我亲自带你走走,咱们先去看看歌陵城,总是要看看的,趁着还没正式进奉办处能看就看,进了奉办处,你也没时间再去走走看看了。” 向劲吾道:“多谢宰辅大人,宰辅大人公务繁忙,不必亲自陪着下官去,下官其实对歌陵城景色也不是那么好奇。” “下官可以直接去奉办处里做事,能帮些什么就帮什么,下官本来就来的晚,不敢再轻慢,得抓紧时间学习。” 宁未末道:“先干先累,晚干晚累我说随你走走,你就走走呗。” 向劲吾只好点了点头。 俩人溜达溜达的,就出了御园。 到了大街上,宁未末压低声音说道:“我与大将军关系极好,刚才得到消息,殿下要偷偷去京州大营查看,怕是要打大将军一个措手不及,趁着现在还没人管你,你赶紧去一趟京州大营报信。” 向劲吾立刻就懂了。 之所以找他去,不是这位宰辅大人找不到别人去报信。 就是因为宰辅大人知道他和林叶应该关系不错,不然的话,林叶也不会举荐他进奉办处。 他已到了歌陵,宰辅大人是让他以报信的名义去和林叶聚聚。 不然的话,以后真的没什么机会聚,他在奉办处会忙的四脚朝天,林叶又一个月来一次。 这是宰辅大人对他的示好,也是对大将军林叶的示好。 向劲吾虽然还不大了解这个宁大人,但从情报得知,宁大人和林叶关系确实不一般,而且暂时也绝对不会有害林叶之心。 既然人家示好了,那他就必须把这个人情接住。 所以向劲吾立刻说道:“那下官就赶紧跑一趟,向大将军报信之后,下官就赶回来报到,尽快为朝廷效力。” 宁未末从袖口里取出来几张银票递给向劲吾:“快去吧快去吧,这些你当路费。” 向劲吾倒也没推辞,接过来后再次行礼,然后转身跑出去,不得不说,他心里很开心,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段时间内见到林叶了。 安排好了之后,宁未末一身轻松的回到了御园。 刚要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出门来了,那小太监宁未末认识,正是古秀今在培养的接班人。 这小太监叫许近晚,人机灵,很懂事,才十六七岁,看着很讨喜。 许近晚换了一身寻常人的衣服,所以他要去干嘛还用的着猜? 宁未末立刻闪身到了旁边一丛树木后躲了会儿,等那小太监走远了他才出来。 看着那小太监远去的背影,宁未末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他一路散步着走回到奉办处那,正巧看到古秀今从另外一个方向回来。 俩人对视一眼,然后就同时假笑起来,呵呵哈哈的。 没过多一会儿,辛言缺那边也收拾好了,在一队禁军骑兵的护送下离开了御园。 古秀今和宁未末俩人站在御园门口挥手送行,一直到辛言缺的队伍消失不见了,俩人才把手放下来,然后又对视了一眼。 古秀今呵呵哈哈的假笑着说道:“宁大人先去忙吧,我这也还有点事要处置。” 宁未末呵呵哈哈的假笑着回答:“是是是,我奉办处里事情多,你那事情也不少,都忙去吧。” 俩人同时转身走了。 走了有个七八步远,古秀今回头看向宁未末叫了一声:“宁大人。” 宁未末回头:“古公公,什么事?” 古秀今:“汪?” 宁未末:“汪!” 正文 第七百五十八章 你们都知道 骑兵护送着辛言缺离开御园的时候,速度一点儿都不慢,在大街上都是直冲过去的,显得辛言缺格外着急。 可到了歌陵城外后十几里外,辛言缺随即下令速度慢下来。 护送他的骑兵都有些不解,可他也不在乎别人理解还是不理解。 他总得给那两个派人报信的家伙多一点时间,真要是跑的太快了,超过了报信的人,那岂不是显得尴尬了些。 他甚至还借口肚子不舒服,跑到小树丛里耗了一会儿。 找了个干干净净的草地躺下来,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画册美滋滋的看一会儿。 那小画册是一套,他其实已经看过好几遍了。 这是他亲自从黑市上买来的东西,故事情节好看不说,画的也好。 他不喜欢那些上来就直接走过程的书册,还是喜欢带点情节的,然后画风也好的,最主要的是一定要有细节。 这种小画册在大玉可是实打实的禁书,若有人买卖传播,一旦被抓,那就是三年牢狱之灾。 这一套画册一共十二本,十二个单独的小故事。 他带着的这本是他最喜欢的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小道童,奉师父之命下山游历,斩妖除魔。 结果他运气好,遇到的都是漂亮可人的女妖精。 天下所有漂亮善良的小妖精都被他遇到了似的,所以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出手过。 这本册子里一共出现了九个小妖精,小坨坨小道童和九个小妖精都发生了一些故事。 就,很不赖。 躺了能有两刻左右他才起来,想着这屎尿屁遁的事,总不能时间太久,要不然确实说不过去。 出发走了两个时辰后遇到了一片明镜似的湖泊,辛言缺又来了兴致,留在湖边钓鱼,钓了足足两个时辰。 就这样走走停停,等他到怒山大营的时候,古秀今和宁未末派去报信的人,早就已经到了。 不得不说的是,古秀今和宁未末在选人报信的时候,都有些自己的小心思。 宁未末选了向劲吾,自然是为了拉近关系,给向劲吾一个好印象,也给林叶一个人情。 至于古秀今为什么选派那个他亲自培养的小太监,还不就是为了让那小孩儿去接触一下大将军。 许近晚才十几岁,还需历练,让他去大将军林叶那边混个脸熟,将来许近晚上位之后,做事也能有个照应。 两天前,向劲吾和许近晚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到了。 许近晚报信后就又急匆匆的赶回歌陵,林叶明白古秀今的心意,所以特意让人给许近晚封了一个大红包,还让许近晚给古秀今带回去了一分小礼物。 只要有这个过程就好,对于许近晚来说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向劲吾到了的当天晚上,林叶就和他一人拎着一个酒壶,在山上聊了许久,聊了好多好多关于婆婆的事。 住了两日之后向劲吾要回歌陵,被林叶拦住,林叶告诉他,什么时候辛先生回歌陵,让他一块回去。 向劲吾说那岂不是暴露了宁大人报信的事,林叶笑道你真当辛先生是傻子么。 向劲吾觉得林叶说的一定有道理,所以就在京州大营留了下来。 辛先生到的时候大概都算计好了时间,马上就要吃午饭他就到了。 而林叶似乎也算计好了辛先生到的时间,根本就没有着急去外边迎接,先是踏踏实实的做好了饭菜,看时辰差不多了才往外走。 向劲吾跟在他身后,见林叶这般从容不迫的样子,他就忍不住会心一笑,在心里默默的说了一声婆婆,你看的到吗,这就是老幺,这就是你盼着长大的老幺。 林叶往外走的时候,似乎是感受到了向劲吾的目光。 他一边走一边声音比较轻的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向劲吾回答:“没想什么,只是觉得一会儿见了殿下会不会有些尴尬。” 林叶道:“小时候婆婆跟我说,小孩子不能说谎,说谎就会夜里尿床,我就问婆婆,那大人说谎呢?” 向劲吾笑道:“婆婆怎么回答你的。” 林叶道:“婆婆说,大人忍得住。” 向劲吾噗嗤一声就笑了:“婆婆的意思是大人能憋。” 林叶道:“婆婆的意思是,大人尿了也不说,也不敢动,恐怕被人知道了。” 向劲吾:“” 林叶道:“我刚才看到你晒被子了。” 向劲吾:“呸。” 向劲吾笑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只是在想,如果婆婆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很欣慰。” 林叶道:“如果婆婆知道你四十几岁的人了还在尿床,应该也欣慰不到哪儿去。” 向劲吾:“滚蛋。” 林叶道:“你自己说的,婆婆看到我的样子会欣慰,那她都来看我了,难道不看你?婆婆从来都不偏心。” 向劲吾因为这句话沉默了。 也许看起来婆婆是比较偏心这个老幺,可实际上,婆婆的偏心只是一种补偿。 这是站在婆婆的角度来看,是一种补偿。 而对于整个计划来说,这连补偿都算不上,因为林叶本就是被选定的那个。 “我知道你比我知道的多。”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所以如果非要说偏心一点,那就是除了我之外,你们都得到了婆婆的偏心你们这些做哥哥的,一个个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向劲吾道:“不是我们不肯告诉你,冤有头债有主,你下次给婆婆上香的时候问问她,为什么不许我们提前告诉你。” 林叶道:“咱们各退一步。” 向劲吾问道:“怎么退?” 林叶道:“我不再问为什么是我之类的问题。” 向劲吾道:“行,那我也不问。” 林叶:“” 向劲吾笑道:“你是想说,你不再问为什么是你,但想问问为什么不告诉你?” 林叶点头:“是啊,这个应该不会破坏什么大局吧,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不能知道。” 向劲吾道:“因为你和我们不一样,和婆婆所有的孩子都不一样。” 林叶皱眉:“这是什么屁话。” 向劲吾道:“这是婆婆说过的话,你刚才说了脏话,婆婆若是知道了,会骂你。” 林叶道:“唉这是什么金玉良言。” 向劲吾又笑起来。 他其实很想告诉林叶,不告诉你的原因只是因为,如果你提前知道了的话,那么你的成长,一定和现在不一样。 “一会儿见了辛先生,你不必故意躲着。” 林叶回头看着向劲吾说道:“毕竟,他也曾是婆婆的孩子。” 因为这句话,向劲吾再次沉默下来。 林叶他们才走到大营门口没多久,就看到辛先生的队伍出现在远处,带着一股尘烟,也有几分雄壮,毕竟那是歌陵城里最精锐的禁军。 辛先生到了大营门口,马都没停稳就直接跳了下来,然后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的说道:“我这辈子最不喜欢做的事就是骑马。” 林叶回身看向庞大海,庞大海立刻就捧着一个水盆过来,盆里是热水,还有一条干干净净的毛巾。 林叶道:“殿下先敷敷” 他想说殿下先敷敷脸,脸字还没有说出口呢,辛先生已经把毛巾放进热水里,然后揉了揉:“在这敷?不好吧。” 林叶:“殿下我说的是脸。” 辛先生道:“你说的是脸,哈哈哈哈是脸啊。” 林叶:“殿下以为呢?” 辛先生道:“我以为是脸蛋呢。” 林叶:“殿下矜持些。” 辛先生上前给了林叶后脑勺一下:“殿下!殿下,叫吊毛殿下!” 林叶问:“不好吧?” 辛先生立刻反应过来,又给了脑壳上一下:“你要是敢叫我吊毛殿下,我现在就把你倒挂起来。” 林叶:“先生说的对。” 辛先生笑起来,还是听着林叶叫他先生比较舒服。 说话的时候辛先生看到了谢雨欣她们,连忙上前,俯身行礼道:“大姐。” 谢云溪道:“我还真是有点,不大适应。” 辛先生道:“就这样吧,我多叫几次就好了。” 谢云溪从身上翻了翻,取出来一块格外漂亮的玉佩递给辛先生:“拿着,总不能让你这一声大姐白叫了。” 辛先生问:“值钱吗?” 谢云溪道:“在歌陵城里换几十座房子还是能换的。” 辛先生立刻就把玉佩揣进衣服里,拍了拍,心满意足。 他又看向子奈:“小丫头,怎么一转眼这么高了,你是子奈吗?你哥是不是偷偷换了一个啊。” 子奈撇嘴。 辛先生哈哈大笑,然后就看到了向劲吾。 “县令大人。” 辛先生笑着叫了一声。 向劲吾连忙俯身要行礼,辛先生一把扶着他:“不必如此,你大概也知道我性子,我还是喜欢比较随意,你要是叫我一声殿下,我还得假惺惺问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啊,来了之后还适应吗。” 向劲吾也笑起来。 辛先生和他们打过招呼之后,看向林叶问道:“饭好了吗?” 林叶点头:“好了。” 辛先生:“那不行,你迎接我之前就把饭菜做好了,我吃的时候岂不是都凉了?” 林叶道:“准备好了,先生进去休息的时候我就炒,怎么会给你吃凉的,毕竟你现在都是亲王了。” 辛先生道:“我是不是亲王,你也别想糊弄我。” 他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问道:“向劲吾是吧,宁未末让你来的时候,有没有交代过你别让我看到?” 向劲吾摇头:“宁大人没说。” 辛先生道:“真的是果他妈然的敷衍啊,不走心,一点都不走心。” 他又问林叶:“古秀今派人来了吗?” 林叶点头:“派了。” 辛先生问:“人呢。” 林叶道:“这会儿都到歌陵了。” 辛先生道:“小古还是可以的,最起码知道尊重我一下。” 他回头看向向劲吾:“这次来歌陵,你大概回不去无为县了,在歌陵,可能日子没有那么好过。” 向劲吾俯身:“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辛先生嗯了一声,然后看向林叶说道:“我让你最少举荐三个人的时候,你只举荐了他一人,你低估我了。” 林叶心里一动。 【错别字多起来的时候,就是说,一点存稿都没了,且因为某些事耽误了修改,对不起,这几天没修改是因为,打了两次麻将。】 正文 第七百五十九章 卧底加栽赃 辛先生对林叶准备的饭菜,比对林叶要满意。 在他看来,林叶这种极不负责任的不去歌陵城的行为,必须严厉惩处。 如这样的饭菜,没有三十顿大概是不行的。 酒足饭饱之后,林叶又给辛先生泡了一壶茶,然后还把专门为辛先生准备好的,铺了棉垫的躺椅搬了过来。 辛先生看到这一幕,差不多也就原谅了林叶。 “还是你想的周到。” “主要是我能猜到先生为什么来。” “你也知道我是因为你许久都没有去歌陵,所以生气了?” “我只知道先生是在歌陵城里实在没法再那么明目张胆的偷懒,所以只好找个理由换个地方继续偷懒。” 辛先生瞥了林叶一眼:“你这样说话到现在为止,有没有被人打过?” 林叶道:“有。” 辛先生问道:“是谁为民除害了?” 林叶道:“先生才到大营门口就给了我俩脑瓜崩儿。” 辛先生又瞥了他一眼。 “说说吧。” 辛先生心满意足的在躺椅上躺下来,晃着这躺椅,眯着眼睛,这感觉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对林叶说道:“说说吧,你到底是怎么猜测的,我突然来你这京州大营,你总不可能真的什么都没有想。” 林叶道:“先生是不是觉得最近陈微微有些过分,所以故意了离开歌陵城一段日子,让其他人出面给陈微微一些教训,让他长长记性。” 辛先生道:“你能猜到这个,我一点儿都不意外。” 林叶笑了笑。 辛先生道:“毕竟他过分不过分的,犯错没犯错的,你比我该清楚。” 林叶道:“我都那么久没去歌陵城了,我怎么会知道陈微微犯错没有。” 辛先生:“刚才是谁说过,婆婆说过的,小孩子说谎说对了会尿炕。” 林叶道:“我没和先生说过啊,我刚才是和向劲吾说过的,那时候先生还没到呢,先生怎么知道的?” 辛先生道:“掐指一算。” 林叶道:“先生修了顺风耳?” 辛先生道:“你觉得呢?” 林叶道:“先生到底是怎么知道我才说过那句话的,不应该啊。” 辛先生指了指自己的腿:“看你表现吧,若你表现还不错的话,我倒也不介意告诉你些秘密,是你万万想不到的秘密。” 林叶叹道:“罢了,不过是捶腿而已,又不是陪-睡。” 说完蹲下来,给辛先生捶腿。 辛先生笑了笑道:“再安排人,让他们去准备些点心干果之类的过来,谁会唱个曲儿什么的,最好叫过来给我展示一下。” 林叶道:“先生在御园的时候,连曲儿都听不上吗?” 辛先生道:“那你别管,只要你还好奇,你就按照我的要求去办,不然我是断然不会告诉你的。” 林叶起身:“那我不好奇了。” 辛先生道:“现在是去找别人唱曲儿,一会儿就算是你亲自给我唱个曲儿,我也不想说了。” 林叶道:“先生想听什么曲儿,是地方小调儿,还是歌陵城里的大戏?” 辛先生哈哈大笑道:“就喜欢你这么谄媚的样子,看着就很舒服。” 林叶:“” 辛先生道:“我也不太过难为你了,你现在孝敬我一千两银子,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知道。” 林叶道:“我不信先生会贪图区区一千两银子,先生如果想坑我个大的,不妨直说。” 辛先生道:“态度不好,算了,不想说了。” 林叶立刻回身:“庞大海,去取一千两银子来。” 辛先生道:“要银票,分成两份。” 林叶又吩咐了一声,不多时庞大海就带着银票回来了,林叶乖巧的放在了辛先生手里。 辛先生道:“看吧,你这谄媚的样子,真的算百看不厌。” 林叶:“嘁” 辛先生朝着门外喊了一声:“来分钱。” 门外,向劲吾迈步进来了。 辛先生道:“我之所以知道你说过这句话,是因为我刚才单独见向劲吾的时候问了他,我问他初到歌陵有什么需要,他说除了钱之外别的倒也不需要了,我就说我有办法让林叶出钱,他说如果大将军真拿了银子,他和我平分。” 林叶:“有意思么。” 向劲吾点头:“有。” 辛先生道:“他若是直接向你开口,你当然也会给,但那就是你拉拢奉办处学士,试图结党营私,那算国法所不容。” 林叶:“” 辛先生道:“我分给他的,那就和你没有鸡毛关系了。” 林叶:“一千两银子,说和我没有关系就没关系了?” 向劲吾道:“多谢殿下。” 辛先生:“不客气。” 林叶道:“那银子是我出的。” 向劲吾道:“还是得多谢殿下。” 林叶道:“我出的银子你谢殿下两次?你好歹敷衍一下也谢谢我啊。” 向劲吾道:“我说只需要五十两银子即可,毕竟吃住都在奉办处也花费不了多少,殿下说五十两太少了,我给你五百里。” 他看着林叶认真的说道:“殿下言而有信,说给五百里就给五百两,所以,我必须要谢谢殿下。” 辛先生看向林叶说道:“学学人家,知恩图报。” 林叶道:“我哪里知恩不报了?” 辛先生道:“你为何不去歌陵城?” 林叶:“是先生让我一个月去一次的。” 辛先生道:“我让你一个月来歌陵一次,那是说的参加朝会。” 林叶:“先生你要是还想坑我点什么就直说,用这等话术着实是不要脸了些。” 辛先生哈哈大笑起来。 “我要在你这住一个月。” “不行!” 林叶立刻就喊出了声。 辛先生道:“你若答应我在你这住一个月,且不管是谁来催你都替我挡着,那我就不会跟你找事,你若不答应,我也要在这住一个月,且不会让你好过。” 林叶:“到时候满朝文武不敢骂先生,却都来骂我。” 辛先生道:“不然我为什么要来这里?虽然说现在有奉办处,我不必整日的操劳政务,但我看到奏折就头疼,以至于我看到宁未末就头疼。” 林叶道:“一个月太久。” 辛先生道:“一天都不能少。” 林叶道:“一个月,陈微微被人玩死了,先生接下来该怎么办?” 辛先生道:“你威胁我?” 林叶:“先生你当个男人好不好,女人这一套你怎么能学的如此透彻。” 辛先生:“你怎么能看不起女人,你怎么能有如此歧视的眼光,你这个人” 林叶:“好,就一个月,多一天都不行。” 辛先生满足了。 他看向门口,见庞大海在那呢,于是喊了一声:“大海,你过来。” 庞大海立刻就跑进来,俯身问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辛先生道:“你去告诉护送我来的禁军,让他们睡一晚就回歌陵城去吧,回去之后告诉宁未末,就说京州大营大将军林叶盛情邀请,尽力挽留,哭哭哀求,甚至算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让我多住一阵子。” 庞大海:“我说不出口” 辛先生把刚才那些银票拿出来,分了一半给庞大海:“说去吧。” 庞大海:“好嘞。” 拿了银票转身就走。 林叶:“庞大海你是不是真的当我没在这?” 庞大海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当大姐姐在呢啊,可大将军你没有殿下大啊,谁大我听谁的,殿下还给我银子呢。” 林叶:“那银子是我的!” 庞大海:“殿下给我的。” 林叶:“” 庞大海一出门就跑了起来,跑的脚步声啪嗒啪嗒的,好像害怕跑的慢了,这银子还会被林叶抢回去似的。 辛先生笑道:“看吧,二百五,就能收买你的人。” 林叶道:“先生那也是二百五。” 辛先生眼睛微微一眯,林叶就识相的闭嘴了。 林叶道:“我总不能什么好处都没有吧,一千两银子出了,骂名还要背负,连手下人都被收买叛变了。” 辛先生道:“你想知道什么?” 林叶往前凑了凑:“先生来我这住一个月到底是因为什么?先生要办事的时间一共也没多久吧,就肯在我这浪费足足一个月?” 辛先生道:“你说我要办事的时间没多久,是什么意思?” 林叶:“没什么” 辛先生道:“你果然是在擅自揣测圣心还他妈的挺准。”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后说道:“我离开歌陵城一个月,自然有其道理。”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 林叶叹道:“一千两银子,一口黑锅,再加上手下的背叛,就换来这么一句废话。” 辛先生:“胆子越来越大了,你现在都敢口无遮拦了?” 林叶:“我不服气。” 辛先生瞪了他一眼,然后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茶杯都快空了,林叶连忙动手,把茶杯里的水续上。 辛先生道:“因为我想给你扣上一顶帽子,满意了吗?” 林叶叹道:“我就知道。” 辛先生道:“你就辛苦些,若是不给你一顶迷惑监国亲王,怂恿亲王荒废朝政的帽子,那后边的事还怎么办?” 他笑着说道:“吏部的案子和兵部的案子,牵扯不出来大鱼,陈微微想玩火,想左右逢源,我这次敲打他一下,他也就该收敛收敛了。” “但他收敛了,如王洛神等人也会稍稍收敛,都收敛了,下一步还怎么走?” “御史台那边,都御史已经死了,最适合接任都御史的人也死了,可御史台到底还有谁算他们的人,你知道吗?” 林叶道:“不知道。” 辛先生道:“也许用不了一个月你就知道了,谁会第二个跳起来参奏你,那多半就是了。” 林叶问:“为何是第二个?” 辛先生道:“因为第一个肯定不是他们的人。” 林叶问:“第一个是谁?” 辛先生往外看了一眼:“有个叫聂灵山的,还有个叫朱小祝的,陛下在离开歌陵之前是不是调到你这来了?” 林叶微微一怔。 辛先生道:“他俩用不了一个月就会回歌陵,然后挑头参奏你,说他俩实在看不下去了,因为你极尽谄媚,用美色,美酒,还有各种荒唐事来迷惑我,怂恿我不回歌陵。” 辛先生耸了耸肩膀:“这卧底加栽赃的计策,漂亮吗?” 林叶:“” 辛先生道:“陛下弄的,你骂他就是了。” 【对不起,我不该打麻将,耽误时间,还打不赢。】 正文 第七百六十章 黑锅专业户 现在林叶总算是明白了,那两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京州大营的家伙是什么来路。 所以在辛先生休息之后,林叶就把两个家伙喊了过来,想问问对于卧底加栽赃这种活,他俩怎么看。 他俩没脸看。 林叶问聂灵山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聂灵山低下头叹道:“惭愧。” 林叶笑了笑,又看向朱小祝问道:“你呢,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朱小祝也低下头道:“惭愧。” 林叶问:“你俩惭愧的是什么?是事还没办就被殿下给出卖了?那也不该是你俩惭愧,该是殿下他惭愧才对。” 聂灵山还是一脸惭愧的看向林叶说道:“大将军误会了,我们两个说惭愧,不是因为事情还没办就被大将军知道了。” 林叶笑问:“那是为何惭愧?” 聂灵山道:“我俩惭愧的是,作为大将军所说的卧底加栽赃的执行者,大将军要是不对我俩说起,我俩都不知道这事。” 朱小祝:“惭愧惭愧。” 林叶都楞了一下。 他忍不住问道:“你俩说,我若不和你们提及,你们都不知道自己来我京州大营做什么?” </p> 朱小祝道:“是啊大将军,我俩以为就是被陛下分派过来给大将军帮忙的,大将军你也看到了,这些日子,我俩忙前忙后,一刻都不得闲。” 林叶点了点头,这事他确实知道。 手下人向林叶汇报过,说那两位新来的大人,唯恐自己少干点事就会被排挤,整天忙的不歇脚,比谁都累。 林叶本来以为他俩是天子派来监视着他的,虽然监视着也没什么用处。 可这事往好处去想,是天子做给别人看的,而不是给林叶看的,是天子在告诉别人,你们看啊,朕可是派人去盯着林叶了。 但那俩,也没盯着林叶啊。 什么活都干,苦活累活都不嫌弃,就好像他俩要是不多干点,吃饭的时候都没资格。 林叶问道:“你俩来之前,陛下就没给你们什么交代?” 聂灵山低头,那脸色更加惭愧了,他低着头说道:“大将军看着像是给我俩什么交代的样子么” 朱小祝道:“我俩到了这,人生地不熟,每天要是不多干点活,连饭都不好意思吃。” 林叶:“咳咳倒也不必。” 朱小祝道:“大将军可以说不必如此,但我俩得想办法融入进来啊。” 聂灵山道:“偷奸耍滑是不能被认可的,就得干活。” 林叶:“你们两个辛苦了。” 朱小祝道:“我们两个本以为,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们过来看着点大将军,倒也不是监视,就是看着点咳咳,是看着点。” 聂灵山:“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朱小祝:“我失言了。” 林叶道:“无妨,我本也是这么想的。” 聂灵山道:“大将军也是这么想的啊,那就不能怪我们俩也这么想了。” 朱小祝道:“可是后来,我俩迷茫了啊。” 林叶:“为何迷茫?” 朱小祝道:“陛下若是让我俩来看着大将军的,那总得时不时的向陛下回报才对吧,可我俩才来没多久,陛下他玩儿去了。” 林叶:“咳咳” 聂灵山道:“这换谁不迷茫,我俩确实还写了几份密信来着,还商量呢,怎么也得想办法送到臻元宫里去,结果,陛下出巡了。” 朱小祝道:“写好的密信也没用了,只好在烧火的时候当引火给用了。” 聂灵山道:“还有一张是我实在没找到别的,上茅厕的时候用了。” 林叶:“” 朱小祝:“你大胆,那是给陛下的密信,就算是没用了那也是给陛下的密信,你居然敢用来擦屁股。” 聂灵山道:“我要有办法,我至于的?” 朱小祝:“木头,石块,土坷垃,什么不能用?” 林叶:“好了好了,说些别的。” 聂灵山看向林叶道:“大将军你稍等,我得和他掰扯掰扯。” 然后聂灵山就一转头,看着朱小祝说道:“你手里有纸,为何非要用石头木棍土坷垃?” 朱小祝:“别说那还是给陛下的密信,就算是普通的纸张你也不能浪费。” 聂灵山:“我习惯了。” 林叶微微一愣,下意识的问道:“什么叫习惯了?” 聂灵山又转身过来看着林叶认真的解释道:“大将军有所不知,我年少时候,觉得自己有几分才华,曾经写过一些章回体的小说。” 林叶道:“这和你习惯了用纸有什么关系?” 聂灵山道:“我写出来之后,便会仔细看看,越看越觉得自己文采出众,爱不释手的看。” 朱小祝:“呸,自恋。”<p> 聂灵山不搭理他,继续说道:“就连去茅厕的时候都要带着看,然后每次都发现,忘了带草纸于是顺手就用了。” 他看向林叶,一脸的变态:“就习惯用写了字的,有亲切感。” 朱小祝:“你原来不仅仅是心黑,你腚-眼也黑。” 林叶:“好了好了,说别的。”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是为了掩饰自己实在忍不住想乐的心。 这两个家伙,让他想到了楚淡容和楚定从兄弟。 那也是一对活宝,每天总是显得那么快乐,好像烦心事永远都追不上他们似的。 “多谢大将军。” 聂灵山忽然一抱拳说道:“若非大将军今日告知,我们两个实不知还有陷害大将军的重任。” 朱小祝:“” 林叶道:“那不客气。” 朱小祝心说既然话都说到这了,那不妨直接请示一下算了。 他问林叶道:“大将军,若真的要出卖你的话,大将军觉得,该在什么尺度最好?” 聂灵山道:“刚才大将军不是说过了,殿下的说法是,要咱俩回去之后,就向宁大人和御史台痛心疾首的说明,是大将军执意阻拦殿下回歌陵去的。” 说到这他看向林叶,试探着问道:“是这么回事吧,大将军。” 林叶:“嗯是。” 朱小祝道:“大将军这么一说,我俩心里就有底多了。” 聂灵山道:“每日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实在是太过煎熬。” 朱小祝道:“现在有了目标,也就踏实了。” 林叶:“你俩回去歇着吧。” 朱小祝道:“可是大将军,并未有阻拦殿下回歌陵之心,也无阻拦殿下回歌陵之实,我们两个回去自后,搞不好要胡编乱造一翻,还请大将军不要怪罪。” 聂灵山道:“凭空虚构,添油加醋,栽赃陷害,落井下石。” 林叶看着那俩货认真的样子,忽然他笑了。 聂灵山和朱小祝一看林叶笑起来,笑的还有那么一丢丢阴险,他俩都忍不住害怕起来,同时往后缩了缩。 林叶道:“还有个好消息。” 聂灵山问:“大将军指的是什么?” 林叶道:“刚才我来之前殿下与我说过,这件事也算委屈你们两个了,所以他会给你们两个一些奖赏,你们从我这离开之后,可直接去见殿下请赏。” 朱小祝凑过去问:“大将军,殿下要赏给我们两个什么?” 林叶道:“一人一百二十五两银子,我亲眼看到殿下数出来的。” 那俩眼睛都亮了。 林叶道:“不客气。” 那俩又迷茫了,心说我俩也还没说谢谢呢。 林叶说不客气,是因为那二百五十两是他出的。 聂灵山和朱小祝离开林叶这,就欢天喜地的去找辛言缺了。 林叶往后靠了靠,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又重重的吐出这口气。 这也算是好事,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总是陛下试探他,也不能说是试探,更像是考验他,一次一次的出题,让他去猜,让他去解。 现在好了,陛下已经不给他出题了,甚至还把给别人出的题提前拿出来让他看看。 这就说明陛下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试探他,再考验他,再给他出题了。 这是好事吧 应该是好事吧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林叶心中忽然生出来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自己想了想,为什么会有这怅然若失,然后他得到的答案是贱的慌。 不过陛下也是,让这俩活宝来京州大营做铺垫,可却都不告诉那俩到底要铺垫什么。 或许,陛下是在告诉林叶,这两个人将来会有些重要,你先认识一下也好。 就在这时候,林叶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立刻起身要走,结果才站起来,就听到门外一声呼喊。 “给我开。” 辛先生飞起一脚将林叶的房门踹开了,一脸怒容的看着林叶。 “那俩混账王八蛋去找我要银子,是你忽悠去的吧。” “先生不该这样问我。” “我不问你我问谁?” “我的意思是,先生不该问,因为肯定是我干的,先生又何须问呢” “林叶!” “我给先生去做点宵夜?” 辛先生微微一愣,然后点头:“这还差不多,赶紧去。” 不久之后,俩人坐在书房里,中间隔着一个小小的茶几,茶几上放着几样精致小菜,还有一壶酒。 辛先生几杯酒下肚之后,话匣子就算是打开了。 “小叶子,你猜陛下现在干什么呢?” 林叶道:“快活呗。” 辛先生哼了一声:“他去快活,却让我在歌陵城做坏人。” 林叶道:“先生不错了,我还背黑锅呢。” 辛先生瞥了他一眼。 林叶道:“先生只不过是个坏人,我这一会儿结党营私,一会儿奸佞小人,一会儿试图谋逆,一回蛊惑君王。” 他看向辛先生道:“狐狸精都没我忙。” 辛先生道:“瞎说什么呢,狐狸精哪有你这么累,你这脏活,狐狸精都不接。” 林叶:“先生总算是能体谅我了。” 辛先生道:“这事怎么说呢,就是非你莫属,哈哈哈哈,非你莫属。” 林叶:“” 辛先生道:“也不都是坏事,陛下最起码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件事你和那些想把持朝政的人,不是一路人,现在不是,将来更不是。” 林叶道:“我将来要是权臣,我自己把持朝政多好,我和他们一路干什么。” 辛先生一杯酒喝下去,感慨道:“把持朝政?你眼界可真低。” 林叶:“嗯?” 正文 第七百六十一章 手把手的教 辛先生耍无赖,就在这京州大营里不肯回去了,而这么大的一口黑锅,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林叶的后背上,一落下来就自带绑绳的,结结实实牢牢靠靠的绑上了。 林叶这个背黑锅的看起来倒也云淡风轻,毕竟这活他是真的轻车熟路。 可聂灵山和朱小祝这俩人太难受了,背黑锅的都不必担心这口黑锅有多大,但他俩都注意尺度。 这口黑锅得给大将军林叶背上,但又不能背的那么彻底。 每一件事都不是那么绝对,看起来这些都是计划好的,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如果有意外的话,这口黑锅一旦背的太牢固了,大将军再想把这口黑锅摘下来,那连送给大将军这口黑锅的辛言缺都未必能轻松解决。 他俩难受,是因为这事干好了那他俩就是功臣,可以为肃清朝政出一份力。 但这事要是干不好的话,那就是罪人了。 把大将军林叶折进去,真要是到了骑虎难下的时候,那这局面真不知道怎么破,可能破都破不了。 夜里,聂灵山倒了一杯酒递给朱小祝,他问:“你怎么看?” 朱小祝把酒杯接过来喝了一口,犹豫片刻后问道:“咱俩跑路能不能操作?” 聂灵山想了想,摇头:“怕说不好操作,现在殿下就在大营里呢,咱俩怎么跑。” 朱小祝道:“蠢货才在这会儿跑,咱们可以回歌陵的时候跑,咱俩也不去御史台了,咱俩直接亡命天涯吧。” 聂灵山问:“那你说,陛下当初选中咱俩的时候,到底是看重咱俩什么了?” 朱小祝道:“看重咱俩随机应变的能力,说忠心耿耿就忠心耿耿,说想跑就想跑。” 聂灵山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这口黑锅该怎么扣上去。 按照殿下的说法,是让他们回到御史台后,以林叶阻拦殿下回京威名写奏章。 然后,已经有所准备的宁未末,再拿这事做文章。 可这事难就难在,奉办处那些人,一个个都头铁的厉害。 他们现在是干劲儿正足的时候,可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所以宁未末都未必能控制住奉办处,这件事可能会让奉办处的那些辅政学士们,跟打了鸡血似的,嗷嗷叫唤着往前冲。 良久之后,聂灵山放下酒杯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说:“我想明白了。” 朱小祝问道:“想明白什么了?” 聂灵山道:“还是跑路操作起来容易些,而且风险相对来说也更小。” 朱小祝立刻站起来:“现在就去收拾金银细软,捡着值钱的东西带上,等到了回京的时候也就不必显得仓促。” 聂灵山又叹了口气:“你就说,陛下当初看中咱俩什么了吧。” 朱小祝:“我都替陛下觉得不值。” 聂灵山道:“咱俩出歌陵之前,陛下还说给咱俩升官来着。” 朱小祝道:“不是升官了吗。” 聂灵山抱拳道:“陛下,实在不是我俩忠心不够,而是” 朱小祝也抱拳道:“陛下,别听他胡说八道,就是我俩忠心不够,而且贪生怕死。” 聂灵山看向他:“有必要这么真诚?” 朱小祝道:“陛下又听不见。” 俩人正说着呢,门帘被人从外边挑开,俩人竟是谁都没察觉,在看到辛先生迈步进门的那一刻,俩人全都吓了一跳。他俩同时起身行礼:“殿下。” 信息眼前若无其事的坐下来,看了看桌子上的酒菜,忍不住有些可怜这俩家伙,因为配酒的只一盘水煮花生米。 辛先生坐下来,示意那俩家伙也坐下来,那俩真的战战兢兢坐下的,连屁股都不敢坐实了。 辛先生捏了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然后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按理说,你俩也不该有什么心理负担。” 辛先生一边咀嚼这花生米一边说道:“你们两个在林叶这,看起来混的也不好,下酒菜就一个花生米,还是煮的,连个油炸的都吃不上么?” 他说到这看向那俩货:“所以你俩去陷害林叶,有必要存在什么心里的负担?” 聂灵山道:“殿下,实不相瞒,这水煮花生米还是我们两个从食堂偷来的。” 朱小祝道:“酒也是偷的。” 辛言缺又叹了口气,他觉得陛下挑了这样两个人,可能是陛下有史以来第一次打眼。 “刚才你俩说下要跑路?” 辛言缺把酒壶拿过来,直接用酒壶对着嘴,把剩下的那点酒都给喝了。 那俩货看着,一个张了张嘴,一个伸了伸手。 “你们两个连背叛陛下的胆子都有,却没有胆子去陷害一个大将军,难道说在你们眼中,林叶比陛下还要可怕?” 朱小祝认真的说道:“陛下这不是不在眼前么。” 辛言缺此时回过味来,他问聂灵山:“为什么你俩偷的酒,滋味会如此寡淡。” 聂灵山道:“因为兑水了。” 朱小祝道:“偷来的时候就半壶,我俩怕不够喝,所以又兑了半壶水。” 辛言缺都惊着了。 这两个家伙混成这样,真的有能力去把陛下交代的事办好? 他再次叹了口气后说道:“纵然是兑水了,也不该如此寡淡才对。” 朱小祝:“殿下喝的,是兑过第三次水的。” 辛言缺低下头:“算了” 他沉吟了片刻后,下这还不如干脆直接问。 他抬起头问那俩:“既然事情交给你们两个了,你们就不要下这跑路,你们跑不了,跑到哪儿都会被抓回来,所以不如现在给我一个答复,你们打算怎么办这件事。” 聂灵山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要想阻拦殿下回京,总得有些理由才行,能让殿下心甘情愿被阻拦被蛊惑的事,其实不外乎那几种。” 辛言缺问道:“哪几种?” 聂灵山道:“第一,是大将军给殿下许以厚利,把殿下给收买了。” 辛言缺就那么看着聂灵山,聂灵山略显惭愧的低下头。 “当然,这种事几乎不可能,第二种是殿下被林叶说服,要谋大事,比如谋朝篡位。” 辛言缺还是那么看着他,只是这次辛言缺眼神里都出现迷茫了。 朱小祝在聂灵山屁股上给了一下:“殿下还需要谋朝篡位?!” 聂灵山:“是是是,我是说的这几种可能,殿下问问,我当然要说全。” 辛言缺道:“捡着能听的说。” 聂灵山道:“第三,就是投其所好,大将军林叶他拿捏住了殿下的喜好,所以殿下被蛊惑了,不回去了。” 辛言缺点了点头,说了这么久,这货总算是说了一句有用的。 “那你再说说,我有什么喜好能被林叶拿捏?” 聂灵山道:“不外乎两种。” 辛言缺:“直接说。” 聂灵山道:“要么殿下沉迷女色,要么殿下沉迷男色。” 辛言缺深呼吸。 朱小祝又在聂灵山屁股上给了一下:“殿下喜好什么男色!” 聂灵山据理力争:“殿下喜好男色那就显得更为合理,因为若喜好男色的话,大将军可以亲自出马,那种条件,殿下大概是不会拒绝的。” 他说的在理。 所以这次是辛先生一脚踹在聂灵山屁股上,直接把聂灵山给踹到门外边去了。 片刻后,聂灵山揉着屁股回来,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的说道:“说女色不合理,就算殿下踹我,我也觉得女色不合理” 朱小祝问他道:“怎么就不合理?” 聂灵山道:“殿下可是在歌陵城出来的,歌陵城里的美色都没把殿下给迷住,到了这荒山野岭就被女色迷住了?怎么的,这怒山上产出狐狸精啊。” 朱小祝仔细下了下,点头:“在理,还是男色合理。” 辛言缺飞起一脚,这次是朱小祝被踹出门外。 辛言缺道:“你们就不能想想,我在歌陵城没有被女色所诱惑,是因为我在歌陵城总是被人盯着,我又要拿捏着身份,不能去庆余河那种地方。” “而林叶之所以能把我留住,恰恰就是因为他知道了这一层关系,所以提前从庆余河那边寻来无数绝色女子,以至于我在怒山大营这里夜夜笙歌,不思归去。” 朱小祝听到这看向聂灵山问道:“殿下这么说的话,合理吗?” 聂灵山摇头道:“不合理,还是男色合理。” 辛言缺抓了一把花生米砸聂灵山脸上了,聂灵山还趁机张嘴吃了一颗。 聂灵山道:“殿下,我还是觉得,这怒山大营里能留住殿下的还是男色最合理,因为这多啊,真多啊,十万大军,个个都是棒小伙儿啊,对于喜好男色的人来说,这里是什么?这里是天堂!” 辛言缺一伸手抓这聂灵山的衣领,把聂灵山顺势按在地上,然后朝着朱小祝一伸手:“鞋给我。” 朱小祝立刻就把自己的鞋脱了,丝毫迟疑都没有。 辛言缺拿着朱小祝的鞋,鞋底朝下,照着聂灵山的嘴就一下一下的拍打下去,啪啪啪啪的。 打了几下之后,辛先生灵机一动,把朱小祝的鞋翻过来,用鞋口那边对着聂灵山的嘴还是拍,只几下,聂灵山就吐了。 “我直接跟你们说吧。” 辛言缺打够了,随手把朱小祝的鞋给扔了,朱小祝跳着脚出去捡。 “林叶在这之前,已经派人下办法联络城中的一个商人。” 辛言缺道:“我听闻此事之后,已经让林叶去安排,经过那商人之手,从庆余河那边寻一些年轻貌美气质佳,肤白腰细大长腿的姑娘来迷惑我。” 聂灵山道:“殿下用了十二个字来形容什么样的女子” 辛言缺伸手:“那个谁,把鞋再给我一下。” 聂灵山立刻就低下头:“我记住了,殿下的话我都记住了。” 辛言缺道:“这些女人送到怒山大营之后,你们就可以离开了,回京城去,找御史台的人参奏林叶。”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 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抬起手放在鼻子前边闻了闻,然后他也干哕起来。 朱小祝一脸惭愧,嘴里也嘟囔着:“惭愧,惭愧,实在惭愧。” 正文 第七百六十二章 一步一步 被免去了所有权力之后,陈微微一度心灰意冷。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了,是太过于激进,还是真的太笨。 不过在反思之后,他还是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性格中的自大,确实应该再改改。 如果他不是自大到认为可以揣测到辛先生的意图,那他也不会朝着兵部尚书尹重体下手。 回到上阳宫之后,陈微微就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件事,重新审视辛先生,重新审视他自己。 他最后得出来的总结就是,凡是辛先生没有要求他去对付的人,那就不要碰,千万不要碰。 对付吏部的人,辛先生的要求就是吏部上下都要清查,所以他连吏部尚书这么大的人物都敢下手,辛先生并无阻拦。 兵部这边,其实辛先生也早已给出了明确的指示,那就是到兵部侍郎关元卿这里,可他膨胀了,非想利用这事牵扯到尹重体,进而可以牵扯到林叶。 想明白这些事之后,他就跑到御园外边想求见辛先生,这才得知,辛先生竟是已经离开了歌陵城,去林叶的怒山大营了。 往回走的时候,陈微微心中怅然若失,他总觉得自己这次失误,极可能断送了他这才刚刚开始的仕途。 越想越是懊恼,越想越是后悔,在这歌陵城的大街上,他都有一种给自己两个耳光的冲动。 如果在这个时候他能足够冷静,而不是反思到此为止的话,那他应该能感受到林叶那封信的好意,可他没有继续深思。 所以他对林叶的怨恨,越发的浓烈起来。 他觉得,自己就是被林叶算计了。 一边走他一边想,林叶了解他,所以知道他只要看到那封信,一定会生气。 他一定会觉得林叶是在嫉妒自己,所以他一定不会按照林叶的劝说去做。 林叶算准了他的反应,这一切,都是林叶设局让他往里钻的结果。 最关键的是,他还中计把父亲送到林叶身边。 正想这这些的时候,一辆马车在他身边路过,车窗开着,车里的人看了他一眼。 “大礼教神官,有贵人想请你见一见,若方便的话,现在可以上车来。” 这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左右,比陈微微应该年纪大一些,但看起来比陈微微白净。 说话斯斯文文,长相也是斯斯文文,那张脸,就是一张典型的读书人的脸。 陈微微此时心情正烦躁着,听到有人说话,立刻就皱起眉头,眼神里带着怒意的看了过去。 “你谁?” “在下只是一个传话人。” “既然你只是一个传话人,那你就回去再传个话,告诉你口中的那位贵人,想见我,来上阳宫奉玉观递帖子,我若得空自会见他。” 那书生笑了笑道:“那位贵人告诉我说,大礼教神官一定会拒绝,所以他说,若大礼教不想来,就问问大礼教,你藏起来的那三重蝉,自己学的懂吗?” 只这一句话,就让陈微微的后背瞬间就冒出来一层冷汗。 上阳宫老掌教曾经帮他把三重蝉不死魔功彻底拔除,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 可陈微微有个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是他在关键时刻可以保命的秘密。 这秘密,就是三重蝉其实被他藏起来了,没有被老掌教彻底拔除。 脸色变换不停的陈微微,最终还是登上了那辆马车。 坐下来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这个一句话就把他吓住的书生竟然是个残疾人。 书生坐在那,长衫的下摆盖住了双腿,可还是能看出来,他膝盖一下都没有了。 “大礼教神官是好奇我怎么没有了半截腿?” 书生微笑着说道:“因为年轻的时候不懂事,觉得自己足够了不起了,就去尝试着挑战权威,好在是,权威还不至于和我一般见识,只是斩断了我的双腿,而不是要了我的命。” 他说完这些话看向陈微微,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所以大礼教神官也该明白,权威之所以能是权威,就是因为不管是权,还是威,他都已经在那么高了。” 陈微微眯着眼睛说道:“你到底是说什么?要见我的人又是谁?” 书生道:“我来之前,有人告诉我说大礼教神官最大的缺点就是沉不住气,现在看来,大礼教神官对你的对手和朋友都不大了解,但你的对手和你的朋友,对你却都很了解。” 陈微微心里一动。 不得不说,这个书生一语道破了他最大的弱点。 陈微微随即不再问什么,他闭上眼睛,想着既来之则安之,索性就不言不语了。 马车走的并不快,一路上摇摇晃晃的,陈微微不说话,那个书生也不再说话。 就这样,马车一路摇晃这出了歌陵城,顺着管道又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最终在一座规模不小的庄园门前停了下来。 这庄园并非是王家的石桥山庄,而是临湖修建,陈微微下车之后看了看,发现这居然是个渔村。 歌陵城的位置极好,要山有山要水有水,城北山脉虽然算不得多高,但很有气势,城南便是平原,土地也很肥沃。 往城西南方向走一个多时辰,就能到这片方圆能有上百里的水泊,湖被称之为镜湖,山被称之为镜山。 镜山在歌陵城西南,距离歌陵城更近,林叶所在的怒山在歌陵城东南,距离更远。 几乎相同的就是,镜山山下有镜湖,怒山山下也有一片湖,名字和山也一样,教怒湖。 镜湖一年四季无风起浪,看起来一直都水平如镜,所以才称之为镜湖,山倒映在这片平静的湖面上,也是安安静静的,所以叫做镜山。 怒山那边就不一样了,怒山之所以得名,是传闻山中有一个脾气暴躁的山神,百姓们稍有得罪,他就会勃然大怒。 山神一怒,山中的野兽就会出来伤人,山中经常狂风大作,山中如此,湖便如此,只要有风,湖水便会掀起波澜。 当地的百姓们经常说,之所以在怒山修建一座大营,就是为了镇住那暴躁的山神,因为自从有怒山大营之后,那山那湖确实显得老实多了。 这座庄园就在镜湖边上,能在歌陵城外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处修建如此规模的庄园,足以说明这庄园的主人身份非同小可。 书生下了车之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陈微微想这既然都到了,那就坦然面对。 于是,他也不问了,直接迈步进门。 等到了客厅之后,有下人为陈微微上茶,陈微微往四周打量了一下,这客厅装饰简单但绝对算不算简朴。 看着那不起眼的一件装饰品,都可能价值不菲。 书生在客位落座之后,便始终笑盈盈的看着陈微微,陈微微不问他什么,他也不主动说什么。 良久之后,不见有其他人来,陈微微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他看向那书生问道:“既然已经到了贵宝地,那主人家为何迟迟不肯出来相见?” 书生笑着回答:“大礼教神官何出此言?主人家不是已经坐在这里了吗?” 陈微微脸色微微一变,再次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个书生。 陈微微抱拳道:“原来你就是这里的主人家,失敬了,请问如何称呼?” 书生道:“大礼教神官又说笑了,明明你才是这里的主人。” 陈微微脸色再次一变。 “这位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只要大礼教神官点点头,这园子就是你的了,不只是这园子,包括园子里的下人,也都是大礼教神官的。” 陈微微听到这句话后猛地起身:“先生若有什么事与我商量,不妨直言,若无其他事,那就恕我不能奉陪了,我还要回上阳宫,还有诸多杂务需我处置。” 书生说道:“有贵人为大礼教神官准备了三件礼物,大礼教不如听我先把这三件礼物介绍一下。” 陈微微没有回答,却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书生道:“第一件礼物就是这园子,占地三百亩,在户部那边有备案,房产在一家经营渔业生意的商行手上,按照规划,这里会用几年时间,打造成歌陵城外的庆余河。” “这个园子里的下人,男丁就不说了,所有侍女,都是百里挑一的佳丽,若刚才大礼教进来的时候看过,就知道我所言不虚。” 书生继续说道:“第二件礼物,是这个。” 书生说着话,从袖口里摸索出来一个玉瓶,看着只有半个巴掌大,瓶子材质极好,晶莹剔透。 书生道:“这瓶子里有一颗丹药,对于大礼教神官来说,现在没用,但将来必有大用。” 陈微微皱着眉头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书生道:“复魂丹。” 他笑着说道:“大礼教神官也该听闻过,三重蝉魔功最早是朝心宗宗主雁北生所用,后来他在和上阳宫一位大礼教神官交手的时候,走火入魔而死。” “三重蝉第三次破功的时候,如果运气好,破功成功,也需要三天三夜的静修才能安然度过。” “若运气不好,十死无生” 说到这,书生看向陈微微说道:“大礼教神官将三重蝉藏在自己的右眼中,这件事,连老掌教都瞒过了,确实了不起。” “可若大礼教神官到了破功的时候,应该也是性命攸关的时候,因为三重蝉最凶险的一次破功,便是这第三重。” 书生举起那个晶莹剔透的瓶子:“这里的复魂丹,可以保命一次。” 陈微微明显有些激动起来,因为那个书生所说的话,一字不差。 三重蝉最凶险的破功,如果成了,那天下无敌,如果不成,那便身死道消。 所以这颗复魂丹对于陈微微的诱惑有多大,可想而知。 他根本不可能抗拒。 “这” 陈微微咽了一口吐沫,态度也变得谦卑起来,他甚至都忘了去问问,对方怎么知道他藏在右眼的秘密,而是问道:“你这复魂丹真的有用?” 正文 第七百六十三章 绝对恐惧 当陈微微问出这复魂丹真的有用吗这句话的时候,书生就知道,这个人已经在他手掌心里了。 这个世上的人啊,在不同的时期对于追求也截然不同。 在穷困潦倒的时候,为了温饱,为了发财,其实连拼命都不怕,命是排在后边的。 到了锦衣玉食地位很高之后,命就回到了最重要的位置。 陈微微现在还没有到他追求的极致,但他也不想再如以往那样把命放在第二位。 书生坐下来,把装了复魂丹的那个玉瓶放在他旁边茶几上。 “大礼教神官应该知道,每个人的追求都不是平白无故能得来的,有的需要去交换,有的需要去争取。” 听到这句话,陈微微问道:“先生是想让我做些什么?” 书生道:“其实让大礼教神官做的事,格外简单。” 陈微微问道:“那不妨直说出来,我倒是想看看这格外简单的事是什么?” 书生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就两个字听话。” 陈微微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书生道:“其实说起来,我和大礼教神官还有些身份上的亲近才对。” 他看着陈微微的眼睛说道:“我能一眼看出来大礼教神官真正的三重蝉藏在什么地方,大礼教神官在听我说的时候,大概也有所猜测了对不对?” 陈微微点了点头:“是。” 书生道:“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按照辈分算起来,你应该喊我一声师叔。” 陈微微皱眉。 书生继续说道:“虽然你的三重蝉得来的有些离奇,可你既然练了,那自然要算在我万象门门下,你不是从雁北生手里直接继承来的三重蝉,所以你算雁北生的徒孙。”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我与雁北生同辈,你喊我一声师叔不吃亏,毕竟,按理说,你该喊我一声师爷。” 陈微微犹豫片刻后,竟是真的抱拳一拜:“弟子陈微微,拜见师叔。” 书生满意的点了点头。 “三重蝉的最大秘密,就是可以藏于身上某一处,若非是本门弟子,且精修过三重蝉神功,段然难以察觉。” 书生继续说道:“所以连老掌教在为你拔除三重蝉的时候,也未曾察觉,即便如此,我还是对你有几分钦佩,你连老掌教都敢骗,胆子着实不小。” 陈微微道:“我也是为了自保而已。” 书生嗯了一声后说道:“说自保有些谦虚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就算说是为了自己往上爬也没什么,不丢人。” 他伸手,把那个玉瓶往前推了推。 “东西可以给你,但我需要大礼教给我一个保证。” 书生语气平和的说道:“毕竟大礼教之前似乎有些过于得意,很多事都喜欢自作主张。” 陈微微问道:“你是公爷的人?” 书生道:“不是,也是。” 他说:“我不是王洛神的人,与他是合作关系,在我们都有利益可得的时候,我可以是他的人,当这利益不在了的时候,我也就不是他的人了。” 他笑了笑:“毕竟万象门的人,性子都桀骜,这世上还没有谁能让我们死心塌地,也没谁能让我们忠心耿耿。” 陈微微问道:“那你说的,让我听话,是听你的话还是听王洛神的话?” 书生道:“是王洛神让我来见你的,不过,这话还得是听我的比较好。” 陈微微立刻说道:“你是师叔,是本门前辈,我听你的话,是天经地义。” “哈哈哈哈哈” 听到陈微微这句话,书生实在是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书生指了指那玉瓶:“拿去吧。” 陈微微有些不敢相信,他也指了指那玉瓶:“这就师叔,这就赐给我了?” 书生道:“我这个人很简单,对于听话的后生晚辈,喜欢送一些小礼物,对于不听话的后生晚辈,喜欢送他们进地狱。” 陈微微立刻把那玉瓶拿起来,打开瓶塞的那一刻,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立刻就涌进了鼻腔之中,然后在脑子里蔓延开,让人瞬间就出现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陈微微不敢确定这东西到底有用没用,反正不到破功的时候也用不到。 所以这东西对他来说重要,也不重要,只要没人把他逼到破功的那一刻,这东西就没什么意义。 然而,世上的事哪有什么绝对,能做一手准备,总比毫无准备要强的多。 他拿着玉瓶问道:“师叔,现在还有什么别的事吩咐吗?” 书生道:“我刚才是不是没有说完?” 陈微微抬起头看向那书生:“师叔事问什么事?” 书生道:“我刚才说要送给你三件礼物,第一是这园子,第二是这复魂丹,第三件礼物还没说。” 陈微微连忙说道:“够了的够了的,只这一件复魂丹就够了的,连这园子都不必送给我,师叔恩赐,我已心满意足。” 书生道:“我这个人,说过的话就会兑现,从不食言,所以我说送你三件礼物,那就是三件礼物。” 书生抬起手指向陈微微的右眼,陈微微下意识的躲闪了一下。 可是没有意义,在书生抬起手指的那一刻,陈微微的右眼立刻就疼痛起来,而且瞬间就达到了剧痛无比的成都,疼的他脑袋都要炸开似的。 陈微微只坚持了不到两息就倒了下去,双手抱着脑袋在地上来回打滚。 书生看到他这边反应,显然很满意。 他微笑着说道:“这送给你的第三件礼物,就是你的三重蝉我帮你压一压。” 他说:“虽然你的三重蝉已经造诣不浅,但终究是野路子学来的,我替你种下一道本门内劲,待到将来,会有妙用。” 陈微微疼的受不了了,那张脸都扭曲的无比难看起来。 他一边在地上翻滚一边哀求,只想让那书生赶紧把这痛楚从他脑子里拉出去。 “再忍耐片刻即好。” 书生语气依然平淡的说道:“这道内劲送给你,也是要告诉你一声我之前所说都非虚言,我能控制你的三重蝉,现在可以,将来也可以。” 陈微微哀嚎着说道:“师叔,弟子,弟子真的记住了,求师叔开恩饶了弟子吧。” 书生道:“连这点痛楚都忍受不住,将来真到了破功的时候,那般痛楚是你此时承受的十倍百倍,你又该如何承受?” 陈微微疼的在地上不听的翻滚着,到后来实在坚持不住,便用头去撞旁边的柱子,当当当的连着撞了好几下。 这疼痛真的是他从没有经历过的感受,真的是称得上痛不欲生。 足足半刻之后,陈微微脑袋里的痛楚在逐渐减轻。 此时,他已是汗水湿透了衣衫。 稍微能缓过劲儿来,陈微微往后挪了挪,靠在墙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看他差不多平复下来,书生这才笑了笑,用一种颇为欣慰的语气说道:“还算不错,能撑过这次,那下次破功的时候你大概也能撑过去。” 陈微微此时已经彻底服了,这书生只是举手投足之间,就能轻而易举的要了他的命,他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而且,书生这随随便便的举动之中,也足以证明他确实和雁北生的朝心宗关联密切。 陈微微靠在那像是只剩下喘息之力,可脑子里还在不断的思考着。 实际上,刚才的疼痛,固然难以承受,但陈微微还是故意表现的夸张了几分。 他总不能一点底牌都不留,虽然在这书生面前,他已经一点底牌都没了,毕竟藏于右眼的三重蝉,被人家一眼看破。 “今日之事就这样吧。” 书生温和的说道:“你在这稍事休息,不必急着回歌陵城去,你来这的事,也不会有人知晓。” 陈微微立刻道了一声谢。 书生道:“忘了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我叫云不知,以后这地方可算作你我的相见之处,我若需要你来,自会有人告知。” 陈微微装作力不从心的点了点头,像是连这点头的力气都没了似的。 书生起身,走到陈微微面前说道:“我师父名为花怜花,是万象门门主的师弟,但实际上,我师父才是万象门门主的最佳人选。” “万象门因为没有把门主传给最正确的人才会招致如今这边凄惨下场,将来,在师尊的带领下,你我这些做弟子的,必会将万象门发扬光大。” 陈微微立刻说道:“师叔说的没错,我以后定会倾尽全力,让万象门发扬光大。” 云不知点了点头道:“你就在此地休息,我先回去见王洛神,我会对他说,你以后不会再违抗他的命令。” 陈微微勉强抬起手抱拳道:“多谢师叔,师叔恩德,弟子铭记于心。” 云不知往外走,快出门的时候又回头,再说话,语气已经变得有些森寒起来。 “此地,此事,你见过我,不许再让别人知道,就算是王家的人也不行,你的亲信更不行,若你将见过我的事,和此地之事说出去,不管是告诉了谁,你该知道,我有让你生不如死的本事。” 听到这句话,陈微微立刻就抱拳说道:“师叔放心,此事弟子绝对不会向任何人提及,如若弟子违背此言,弟子必将被五雷轰顶而死。” 书生点了点头道:“万象门弟子该有桀骜之心,你该明白,我们与王家是合作关系,而非从属关系。” 陈微微再次点头:“弟子谨记于心,绝不敢忘。” 书生这才迈步离开。 等他走了之后,陈微微立刻就又跌坐在地,再次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他是真的被吓坏了,此时反应,已不是装出来的。 他一生至此,曾经遇到过无数次危险,但没有任何一次可以有这次相提并论。 那书生的实力实在恐怖,举手投足之间就能要了他的命。 面对这样的人,陈微微连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再回想起来,右眼刚才的剧痛,陈微微就后怕起来,那后怕像是拍击这岸边的浪潮,一下一下,每一下都那么大力,拍的他心神不宁。 正文 第七百六十四章 双向奔赴的陷害 怒山,京州大营。 林叶看到辛先生从外边回来,大概猜到了辛先生去做什么了。 那两个倒霉家伙连怎么陷害林叶都没想明白,还得是辛先生亲自去手把手的教。 可这事就算手把手教了,辛先生都有些不放心,毕竟那俩真的是有点笨,这也让辛先生第一次怀疑天子选人的正确性。 “先生,这是去陷害我回来了?” 林叶客客气气的问了一声。 辛先生点了点头道:“那两个家伙笨的很,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你陷害好。” 林叶:“我可谢谢先生了,为了陷害我的事辛苦奔走。” 辛先生:“” 他看向林叶:“你还委屈了?” 林叶:“我还不能委屈了?” 辛先生道:“能让陛下与我同时设计陷害的人,普天之下也就你一个了,如此殊荣,你不觉得幸福为何还要觉得委屈?” 林叶道:“因为我不傻。” 辛先生白了他一眼:“你不只是不傻,你还不老实。” 林叶道:“先生这话是从何说起?” 辛先生道:“就从你这一脸猥琐的站在我面前,我就能看出来你有所图。” 林叶:“先生总是胡乱猜测我,每次还都猜的挺准。” 辛先生进了门,示意林叶给他泡茶,林叶倒是手脚勤快,还没用辛先生示意的时候就已经动手了。 辛先生看着那家伙勤快的样子,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他撇着林叶问道:“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叶道:“黑锅我可以背,但总得也让我得到些什么好处才对,如此,我拿了好处,先生再看我不乐意背黑锅的时候,就可正大光明的骂我。” 辛先生:“我给不给你好处,我还不能骂你了?” 林叶道:“还是给点好处,骂人的时候心里踏实些,最起码不愧的慌,也不至于做噩梦。” 辛先生眼睛眯起来,林叶就乖巧的往后退了两步。 辛先生端起茶杯闻了闻后问道:“想要什么?” 林叶道:“我猜测着,先生让那俩笨货陷害我,大概也就是从女色入手,但这钱,总不能还让我自己掏腰包吧。” 辛先生道:“你利用美色引诱我,阻止我回歌陵,这个钱你不出,难道还要我自己来出?” 林叶道:“先生体面些。” 辛先生想了想,点头:“此事倒也不算什么为难的,我掏一些也不是不能” 林叶:“但是呢?” 辛先生道:“但是,你给我回多少?” 林叶眼睛都睁大了。 辛先生道:“我劝你最好认真想想,这笔钱我肯定不会自己出,钱从何处来,你又不是想不明白。” 林叶立刻就想明白了。 这个事,如果说还有其他知情者,那除了宁未末之外还能是谁。 林叶问:“先生觉得,如果我能从宁大人那要来一万两银子,你我对分,可以接受吗?” 辛先生皱眉,指了指自己问道:“我是谁?” 林叶道:“是我的好老师,是上阳宫的好掌教,是大雨的好监国亲王。” 辛先生道:“我这个身份,和你分五千两银子?而你这个身份,就拿一万两银子糊弄我,我还上当了?” 林叶:“确实保守了些。” 他看向辛先生试探着问道:“那,要不然,我想办法去要出来两万两?如此,我与先生一人一万两,倒也美滋滋。” 辛先生道:“如王洛神那样的人,去收买一个朝廷里的三品官,都不只是拿个一两万银子的好处,我身为堂堂监国亲王,上阳宫掌教,你说出两万两的时候,好像还挺满足?” 林叶道:“咱们是好人那一派的,好人那一派的都容易满足,而且先生你看,不管是还是戏文里,好人都是穷的那一方,拿不出多少钱的。” 辛先生道:“那是你该操心的事?那是宁未末该操心的事。” 林叶一拍脑门:“先生说的在理。” 辛先生道:“这件事,你最少从宁未末那要出来两万两,毕竟那是咱们在家的银子,不能多坑,但这两万两都是我的,至于你能搞来多少,那就看你自己本事了。” 林叶:“祝愿先生平平安安。” 辛先生:“诅咒我?” 林叶:“真心祝愿。” 辛先生道:“那要不然,你从别的地方能搞来的银子,我也收一半?” 林叶抱拳:“告辞。” 辛先生道:“从朝廷里往外抠银子,那是奸臣才做的事,我不怕,毕竟那银子都是我家的,我算不上是奸臣,最多算是败家子。” 林叶挑起大拇指,由衷的赞美道:“先生活的真透彻。” 辛先生继续说道:“我自己坑自家银子是败家子,我与人合起伙来坑自家银子,那就不只是败家子了。” 他看着林叶说道:“距离你被参奏,最多也就是还有月余时间,你能不能搞来银子,能搞来多少银子,我不过问,也不黑你的。” 林叶试探着问道:“先生这话说的,不会再反悔了吧?” 辛先生道:“我是何等身份?我会出尔反尔?” 林叶道:“你发毒誓,越毒越好,不能发誓发在你自己身上,什么天打雷劈的都不行,先生你又不在乎,你就发誓发在陛下身上,先生你若反悔,陛下怎么样怎么样的。” 辛先生不得不挑起大拇指赞叹道:“真陛下之忠良也。” 林叶道:“先生客气了” 辛先生想了想:“那我发个狠的吧。” 林叶看着辛先生,也不得不挑起大拇指:“先生也是陛下真亲兄弟” 几天之后,歌陵城。 花和尚溜溜达达的又到了庆余河,这次还是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根本就不挑剔,随便选了一家青楼就进去了。 他出现之后没多久,消息就穿到了李词的耳朵里。 上次花和尚去庆余河快活的时候,李词让人把花和尚的账目都给结算了。 他预料着,花和尚怎么也得回来再和他聊聊,毕竟拿了他的好处,好歹也该来说声谢谢才对。 然而花和尚那家伙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直接就走了。 这次花和尚又来,手下人向李词请示,是装作不知道呢,还是再去把账给结了。 李词思考良久之后,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去见见花和尚。 他以为,林叶是想在歌陵城里继续做些生意,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再多得些好处,所以才会让花和尚来见他,哪想到自那之后,那大胖子再也没来过。 这又让李词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判断,所以他打算亲自去再会会那家伙。 不久之后,正在青楼里搂着个姑娘喝酒的花和尚,就听见门外有人敲门。 花和尚立刻就显得不悦起来,皱了皱眉头问道:“在你们这楼子里消遣,难道还要随时可能被打扰?若如此,下次我是断然不会来了。” 陪着他的那姑娘连忙起身道:“客爷你只管歇着,我去看看是谁这么没有眼力见。” 那姑娘一开门,见是老鸨在门外,连忙行礼。 老鸨进来后,朝着花和尚先是一脸歉然的赔笑,然后就一屁股坐在花和尚身边,自然而然的抱住了花和尚的胳膊。 一番轻声耳语之后,花和尚随即笑道:“我与李掌柜也是至交好友,他想来喝杯酒,直接过来就是,何必还要劳烦你来跑一趟。” 老鸨听到这话,立刻就开心起来,连忙起身出去,不多时就把李词给迎了过来。 李词一见到花和尚,脸上立刻也堆起了那钱然的笑容:“花先生,真的是冒昧了,只是想尽一尽地主之谊,又怕打扰了花先生的兴致,所以这才请人过来通报一声” 他话没说完,花和尚一把拉了他坐下:“上次你请我的事,我还没有得空向你道谢,所以这次得我来,虽然这里算你的地盘,可我也不能一次一次的总是让你破费。” 李词笑道:“花先生到了庆余河这里,若连这点消遣都需要自己掏钱,那岂不是在打我李词的脸面?” 花和尚立刻就哈哈大笑起来,只片刻,两个人的感情就好像真的变成了亲兄弟一样。 找了个机会,李词问花和尚道:“花先生这次来,又是要为大将军办事的?” 花和尚往四周看了看,欲言又止。 李词立刻就明白过来,摆手示意其他人都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之后,花和尚这才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殿下去了大将军军中。” 李词装作茫然的问道:“哪位殿下?” 花和尚道:“咱们这大玉之内,还有哪位殿下?” 李词装作恍然大悟:“是那位?” 花和尚点头道:“殿下在大营里住了几日,一开始出去骑马打猎还觉得新奇,每日都如此,也就厌烦了。” 他压低生意说道:“所以我这次来,是为殿下走走看看,踅摸些新奇好玩的带回大营里去,结果我才到,你就知道了。” 李词笑道:“也是巧了,今日我本来也想到这消遣消遣,结果正好就远远的看到了先生,所以才来打扰。” 他给花和尚倒了一杯酒:“既然是来庆余河为殿下踅摸些新奇好玩的,那多半也指的是” 花和尚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后才说道:“人之常情,殿下整日都在御园,还总是要装作正正经经的,装的辛苦了,所以才去我家大将军营里。” 他往前凑了凑:“还不是为了躲躲朝臣门的耳目,免得在歌陵城里贪玩被人看到了,还要拿出来大肆宣扬,那可不好。” 李词道:“我懂,都明白。” 他试探着问道:“那,谁要是能为殿下分忧,帮大将军个忙,那岂不是走了大运,谁家的漂亮姑娘能留在殿下身边,那这功劳可不小。” 花和尚立刻说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不过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李词立刻起身后,郑重的行礼:“还请先生帮我,我为先生物色人选,先生到时候在殿下面前稍稍提及我的名字,我必有重谢。” 花和尚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怎么,还要事后才有重谢?” 正文 第七百六十五章 这次不是考验 花和尚从歌陵城回来,就兴冲冲的直接找到了林叶。 一看他这个样子,林叶就知道让他去办的事肯定是办好了。 林叶给花和尚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花和尚也是真的渴了,端起来一饮而尽。 “门主,活总算是干完了。” 花和尚把他背着的那个布包摘下来,一边解开一边说道:“门主你猜,那李词这次愿意拿出来多少银子?” 林叶道:“至少两万两。” 花和尚道:“门主真是小看了那家伙,我只说了一句,可让大将军在殿下面前提及,这些貌若天仙的女子,都是李词的晓静,他立刻就让人拿了一盒银票过来,说是五万两之数。” 林叶也忍不住吃了一惊。 这李词如果真的拿出来这么多银子,那岂不是暴露了他本就不是一个寻常当铺掌柜的事实? 一个当铺的掌柜,还不是东家,随随便便拿出来五万两银子,这事就不应该。 花和尚继续说道:“我和那家伙说,你认为大将军缺你那几两银子么?” 他说到这的时候看向林叶:“当时我以为,他让人拿过来的那盒子不大,里边装满了黄金,折算起来,其实也就区区几千两而已。” “哪想到里边都是银票,一千两一张,厚厚的一沓,看的我都有些眼晕” 花和尚道:“但我没要,我还是那句话,你认为我家大将军缺你那几两银子?” 他说这话,把布包里的木盒取出来,在林叶面前打开。 那盒子在打开的时候,竟然有一阵一阵的流光从中溢出,在盒子开盖的那一瞬间,仿佛有一条彩虹从盒子里流淌出来。 林叶低头看了看,见那盒子里是满满的一盒珠子,至少有三十颗,每一颗都比鸡蛋还要大些。 寻常的珠子,如此规则,如此个头,没有一丝杂质,而且形状几乎完美无缺,这样的一颗也要价值近五千两白银。 这些珠子看起来显然不寻常,那流光溢彩,看着就让人觉得神异。 花和尚解释道:“李词说,这些不是从东海采得的珍珠,是从南海深处一个鲜有人知的地方寻来的东西,实打实的夜明珠,每一颗都价值万两,这里有三十颗,也就是价值三十万两。” 花和尚说话的时候,眼神里都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三十万两银子,就这么来了,换作甲胄,可保多少兄弟们的姓名。” 林叶听花和尚说这句话,心里也是一阵阵感慨。 如王家那样的大家族,随随便便一出手便是如此贵重的东西,几十万两银子的东西,说送就送了。 “把这些珠子暂时收起来,将来还要用到。” 林叶道:“你也去歇歇,过阵子还得让你再跑一趟歌陵。” 花和尚道:“行嘞,那我就先回去眯一觉,这两天走路走的多了,腰酸的不行,确实想好好躺会儿。” 林叶:“走路走的多了,腰酸的不行” 花和尚嘿嘿一笑,哪里还敢再多说些什么,转身就跑了出去,撒丫子跑的。 林叶坐下来仔细思考了一下,因为这件事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李词一下子拿出如此价值的礼物,明摆着就是在告诉林叶,我不是那简简单单的一个当铺掌柜身份。 他既然能这么做,那就必然会有后手。 正在想这呢,林叶就看到辛先生背着手溜溜达达的从外边进来了。 林叶想把那一盒珠子收起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况且那盒子还没有盖着,辛先生一进门就看到那流光溢彩之处。 辛先生看到了,所以朝着那盒子溜达了过去:“什么好东西?” 林叶回答:“大力丸。” 辛先生回头看了林叶一眼,林叶认真的点了点头:“七彩大力丸。” 辛先生低头看了看,林叶本以为这一盒珠子至少有一半保不住了,结果辛先生却好像根本不感兴趣,看了一眼就放弃了。 “先生不喜欢?” 林叶问了一声。 辛先生坐下来后说道:“不过是南海沉虚之处的流光彩珠罢了,值几个钱。” 林叶问:“那先生可知道,这些流光彩珠到底能换多少银子?” 辛先生道:“刚才瞧了一眼,看成色品相都不俗,每一颗能卖出个一万两以上,这一盒三十颗左右,若是运气好,能卖到五十万两。” 林叶问:“先生对五十万两银子一点兴趣都没有?” 辛先生道:“你小看我了。” 他坐下来,翘起二郎腿,整理了一下衣服。 “这东西最大的功效只有两种,一是好看,二是安神。” 他看向林叶说道:“将其碾成粉末入药,可治疗怀孕妇女的失眠多梦,大部分药物,有身孕的女子吃了都多多少少有些影响,但此物却对人无丝毫伤害。” 他笑道:“这东西给了我,我就都碾碎了做药,给你,能换来一百万支箭。” 林叶因为这句话,微微一怔。 辛先生道:“说说正事吧,关于陷害你的事,你自己准备的怎么样了。” 林叶指了指那盒子:“这被陷害的赔偿金,不是已经到手了吗。” 辛先生点了点头:“那好,那此事就可以继续下去了。” 说完起身要走。 林叶:“先生你等等!” 辛先生问他:“什么事?” 林叶道:“先生从来都不可能对五十万两银子毫无兴趣,别说五十万两,就算是五十两,只要是我的,先生也会抢一半去,今日却如此慷慨先生你是不是想整死我。” 辛先生:“毕竟那是赔偿金。” 林叶:“你果然是想整死我。” 辛先生:“人生处处,有所失有所得,你既然已经拿了价值五十万两的巨富,搭上一条命又怎么了。” 林叶眼睛都睁大了。 辛先生一本正经的说道:“况且又不是肯定的把命搭进去,只是有可能把命搭进去,你稳赚不亏。” 林叶:“先生说的可能,是几分可能?” 辛先生伸出四根手指晃了晃:“四分而已。” 林叶一想,四分,未足半数,所以,大概,应该,可能,兴许是自己想多了? 辛先生在林叶肩膀上拍了拍,语气温和的说道:“我还能真的坑你?” 说完就迈步走了,出门的时候辛先生自言自语的说道:“你又没问我满分是几分,满分是五分的话,那这次就是四分了。” 林叶一步就跟了出来:“先生这意思,我这次被你坑死是十之七八了?” 辛先生加快脚步,一边大步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大不了,我可以帮你把那些珠子碾成粉,做成药,你拿去卖的话,至少能多翻一倍。” 林叶不信。 他追着辛先生往外走:“先生你到底想搞个多大的事情出来?” 辛先生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大的事情也不是我搞出来的。” 林叶一听这话,那追辛先生的脚步就显得更急了。 这事要是辛先生搞出来的,其实搞的多大林叶都不怕。 这事要是天子搞出来的,搞的多小林叶都得小心应付着。 “回吧回吧,别送了。” 辛先生在前边快步走,一边走一边挥手,林叶则在后边大步追,俩人看起来动作一模一样。 谢云溪和子奈正好从这经过,看到那两个人如此举动,谢云溪就觉得事情可能不大对劲,辛先生那貌似不正经所以总是让人觉得不会有多大事的行为,其实可能是假的。 “我哥这是怎么了。” 子奈看着林叶追过去,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声。 谢云溪沉默片刻后,忽然对子奈说道:“我明日一早要离开这回一趟歌陵,你随我一起去,不要告诉你哥。” 子奈立刻点头:“好。” 谢云溪道:“你也不问问我,要去歌陵做什么?” 子奈道:“小姨要带我去做的事,肯定是为了哥好。” 谢云溪重重的点了点头,她刚才在辛先生大步走过的那个瞬间,在辛先生的眼神里,看到了一抹愧疚。 与此同时,距离歌陵城已有两千里之外的无梦山下,天子一行住进了这山下的小城之中。 无梦山被人称之为大玉东疆第一山,不是因为这里足够高足够险,而是因为这里足够温柔,足够多情。 无梦山这个名字的由来,是说到了这里,连美梦都不必去做了,因为这山中的一切,都是你美梦中的可求不可得。 到了这里,没必要去做梦,这里处处都是梦境。 凡是你在人间可以想象出来的景色,这无梦山里几乎都有。 天子对这里很满意,满意的他都没有任何挑剔。 昨夜里刚刚从星元洞里游玩回来,天子一路上都赞不绝口。 谁能想到,在这一座山中的洞穴之内,竟然能有一种看到了宇宙万物的错觉。 “朕实在是太喜欢这里了。” 天子看向万贵妃说道:“我们不妨多住几日,便是那星元洞也可以再去一次。” 万贵妃笑道:“陛下喜欢就好,其实我也觉得那星元洞好玩的很,洞里那么多璀璨如星的东西,看着晶晶亮的那么美,谁知道再走两步便是一个可望天穹的洞,洞里的星辰和天上的星辰,竟能交相辉映。” 天子道:“有点像是这自然万物蕴含的道理洞里的星辰是人,天上的星辰是故人。” 万贵妃思考了一下这句话,觉得有些淡淡伤感。 天子道:“故人陆续做了天上星,也就轮到新人在人间闪耀了。” 万贵妃问:“陛下还是不放心歌陵城里的事,也还不放心那就要闪耀起来的新人?” 天子道:“我说过不考验他了,不给他出题了,但事,没有一样能落下那些都是他必走的路。” 万贵妃问:“若走不通呢?” 天子道:“没有走不通,只有怎么走,如果朕希望他走的那条他没走过去,那么他会走另外一条路但愿吧。” 天子伸手搂住了万贵妃的腰。 站在这清风吹拂的小城城墙上,似乎这才是人间最安静的样子。 正文 第七百六十六章 后来呢 万贵妃站在天子身边的时候,却依然感觉天子距离自己并不是 那么的近。 哪怕这次离开歌陵,不管到任何地方,天子与她几乎都是寸步不离。 但她太清楚,只要天子还在为这个天下操劳,只要天子期待的那一天还没有到来,那他永远都不是独属于她一人的。 他还是天下人的天子,还是大玉的皇帝,还是未来。 他陪着她已经走过了很多地方,满心满眼的也都是只有她一人。 然而,她就是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天子在陪着她的每一息,其实都还在惦念着国事,惦念着他那未完成的大业。 “陛下,如果想要回去了,那咱们随时都可以回去。” 万贵妃声音很轻的说了一句,每一个字里的温柔,都是对天子一人的独宠,独爱。 她曾是那么自傲的人,不是说整个天下间没有一个男人能让她看得上眼,而是整个天下间没有一个人能走进她内心。 那一年,她父亲倾尽全力的,甚至不惜以她母亲来威胁她,最终迫使她到了天子身边,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救出母亲后离开这个所谓的家。 那天,天子难得的喝了些酒,和她说了许多话。 天子说,朕知道你为什么会到朕身边来,在别人眼中,朕是他们看不到的神灵,甚至都算不得是可望不可及,因为他们连望也望不到朕。 可是朕知道,在你的眼中,朕只不过是个死不足惜的昏君,你那双眼睛里看到的朕的影子,朕透过你的眼睛看到了。 那天,天子和她从夜晚聊到清晨,她一开始并没有说过几句话,可到后来,她的话却越来越多了。 如她这样高傲的人,不会因为一场谈话就会爱上那个男人,哪怕那是天子,哪怕他真的很不一样。 天子说,朕知道你父亲千辛万苦的让你到朕身边来是为什么。 朕只是希望,你在朕身边的时候,仔仔细细的看着,若你愿意,再仔仔细细的想想。 朕希望,你能给朕一点时间,不要急着杀了朕,不管是在生命上还是在声誉上杀了朕。 等到你看清楚朕要做什么,你再去想你要做什么。 从那天之后,天子就再也没有主动来找过她。 而她也没有主动找过天子,只是住在那稍显冰冷的宫里,她开始认真的去了解这个皇帝,去猜测这个皇帝最终要做什么。 此时此刻,就在这座她以前听闻过的小城城墙上,她再一次用当年满是好奇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早已没了好奇,只剩下心疼。 “朕说过要陪着你的,只是对不起你,因为朕这次陪着你也是三心二意。” 天子看着不远处的山,听起来语气很平静,可实际上,她听得出来他话语中的歉疚。 天子说:“朕从当上这个皇帝开始,想做的事就从未变过。” 他说:“可是你也知道,不管朕做多少事,杀多少人,摧毁多少弊端,医治多少痼疾,对于这已有二百年历史的大玉来说,都是治标不治本。” “朕是一个疯子吧朕要做的事,自古以来都没有任何一个帝王去想过,包括那些被人称之为先圣的帝王们,他们最多只做到了立。” 天子说到这,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在你眼中,朕是疯子吗?” 天子侧头看向万贵妃。 万贵妃还没有回答,天子就继续说道:“朕是不是固执,不是偏执,是狂妄。” 万贵妃犹豫了片刻,竟是点了点头。 天子随即笑了:“是啊,朕就是一个疯子,哪有人对自家江山社稷这么狠的。” 万贵妃又点了点头道:“是啊自有史以来,从未有任何一个帝王的疯,能及得上陛下。” 她的答案是肯定的。 “陛下就是一个疯子。” 天子笑了,笑的那么释然。 万贵妃挽着天子的手臂,站在他身边,陪他看着这座突然间出现在他们生命中的一座小城一座孤山。 他是天子,她是贵妃,这大玉江山之内的万物,似乎本就该是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但只要没有遇见,又像不该是他们的。 所有你知道的,但没遇见的,在遇见之前,皆与你无关。 哪怕,是你喜欢的美若天仙,是你渴望的磅礴江山。 “朕不能回去,哪怕朕这次陪着你出来,其实还不能一心一意,但你知道朕的身子确实不那么好了。” 天子说:“如果朕再等下去,等到可以一心一意陪你的时候,那朕都没准不在了呢所以,你先原谅了朕的三心二意,这一趟出来不完美,可毕竟有过。” 万贵妃挽着他胳膊的手,比刚才稍稍用力了些。 天子又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在清冷的山里,那口气飘出去好远似的。 “朕回想这二十年来所做的每一件事,所布下的每一个局,都只是为了最后这收官之战在铺垫,可单独拿出来每一个设计,每一个局面来看,朕其实还都挺满意的。” 天子说:“但朕,从来都没有想过,让后世之人明明白白的知道朕曾经做过什么,以朕的身份来说,朕没有那个必要让他们知道什么,以他们的身份来说,他们也没有必要去知道什么,绝大部分平凡的百姓,就享受着将来的安宁就好。” 他侧头看向万贵妃认真的说道:“但朕一定要让你亲眼看到朕做了些什么。” 万贵妃笑这说道:“因为一个男人如果干了一件特别牛皮的事,可他心爱的女人却没能看见,那绝对是人生第一大憾事啊” 天子笑道:“年轻的时候,朕骑个马,还要摆出来比较帅气的姿势让女孩子看到。” 万贵妃笑问:“哪个女孩子曾经见过年轻气盛时候的陛下?” 天子道:“你知道的。” 万贵妃问:“我知道的?哪个?” 天子道:“让我爹娶了的那个。” 万贵妃猛地想了起来,那个被招入后宫的女孩子,那大概是天子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子有些好感的时候吧。 但她从来都没有问过,关于这个女孩子的事。 “后来呢?” 她今天忽然间就很想问问,虽然她也知道,这个问题一定不会有答案,因为连天子都不知道那个女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吧。 “后来啊” 天子又一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就是因为这个反应,万贵妃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只如昙花一现般的女孩子,在天子心中其实一直有个位置。 她这时候才忽然间醒悟过来,师父曾经和她说过的话原来都是真的。 师父说过,情窦初开,会淡,会忘,会过去,但不会消失,断断续续的活在角落里,每一次偶尔念及,便是活着的证据,你活多久,它活多久。 她等着天子要说的下文,可天子只是说了一句后来啊,便就那么沉默了下来,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又像是其实每一个字与他有关,所以不说也罢。 可今天的万贵妃,显得格外的好奇。 她追问了一句:“陛下,怎么不说了?” 天子笑了笑说道:“后来朕发现,她从来没有一刻,清楚过。” 万贵妃心里一动。 “有时候想想,其实也挺好玩,那时候朕以为在她面前炫耀些什么,是喜欢她吧。” “后来朕仔仔细细的想过,朕是不是喜欢她,你知道,朕是一个不管任何事都会认真思考认真对待的人。” 万贵妃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天子的性格和为人。 天子继续说道:“朕最终得出的答案是朕可能是把她当母亲了,当大姐了,但一定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万贵妃问道:“所以当初先帝要让她进宫的时候,陛下并未阻拦?” 天子道:“朕没有阻拦,是因为先帝曾与朕聊过这件事,他说,孩子,父亲现在得让你明白一个道理,你想保护但你保护不住的,就是你的软肋。” 万贵妃心里一紧。 “他确实不是一个好皇帝,也算不上一个好父亲,但他用半生的委曲求全和苟延残喘,使劲儿的想教给朕一些什么” “先帝说,对于她来说,你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是一个妻子,还是一姐姐,但对于她来说,你此时表现出了对她的在乎,那就是把她摆在了你那些凶狠的敌人面前。” 天子叹道:“那个时候朕才明白,原来在朕弱小无力的时候,连一个在乎,都能成为敌人威胁朕的手段。” 万贵妃低下头,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想想看,朕其实真的不那么在乎她,先帝却用她来给朕上了一堂课,当年若不是先帝把她招入后宫,她一定会过的很惨” 说到这,天子看向万贵妃说道:“你能想象的出来的吗,大玉的皇帝,想保护一个侍女,还得给她一个入宫的名分” 不知道为什么,万贵妃又问了一遍:“后来呢?” 天子道:“后来,她被父皇悄悄的安排着离开了皇宫,远离了歌陵,不必再去感受根本就与她无关的那些人心险恶,她后来嫁人了吧,应该也夫妻恩爱。” 万贵妃从这句应该也夫妻恩爱,就能明白天子确实是想保护她吧,因为那个时候的天子但凡与人提一句对某个人的想法,那这个人就会成为那些人对付天子的武器。 “她比陛下大一些?” “大一些。” “那她应该儿孙满堂了。” “是啊,早就应该儿孙满堂了。” 说到这,天子侧头看向万贵妃:“如果朕的身子好一些的话,那朕现在这个年纪,也该是儿孙满堂了才对。” 正文 第七百六十七章 是谁呢 从林叶拿了李词的礼物之后,他就开始陆续安排李词的人到怒山大营来。 李词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消息告知王洛神。 石桥山庄。 王洛神听闻林叶已经同意李词为辛言缺安排女人进军营,他的第一反应是此事有诈。 与林叶交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王洛神太清楚那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有多厉害。 别说在同龄人之中林叶已无对手,就算是和他们这些在全力争斗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家伙们相比,林叶也丝毫不落下风。 “你确定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王洛神看向李词问道。 李词连忙回答道:“公爷,我也怀疑这件事是林叶有什么图谋,可是到现在为止,一切都是咱们希望看到的事。” 他又思考了片刻后说道:“如果是林叶的什么阴谋诡计,那他所图谋的又是什么?” 他说到这看向王洛神:“这件事到现在为止,和公爷没有丝毫牵连,就算是林叶想反将一军,折进去的也只我一人。” 王洛神点了点头。 把女人送进军营,这是谁也翻不了案的重罪。 哪怕是孝敬给监国亲王辛言缺的女人,这事只要宣扬出去,辛言缺都压不住,宁未末就更压不住。 凭此一件事,林叶就必定会被撤职拿办,而折进去的李词又算的了什么? 李词说道:“公爷,我已做好了和林叶同归于尽的准备,以我一人换一个京州大将军,怎么都是大赚。” 王洛神道:“只要林叶折进去了,我有一万种法子保你平安无事。” 李词相信这句话。 他们这些年,用一些特殊手段换出来的死囚还少了? 只要林叶折进去,剩下一个宁未末独木难支,想把林叶再捞出来,难如登天。 辛言缺因为陷进这事里,他自己都择不干净,还怎么去给林叶脱罪? “公爷。” 李词道:“我之前一直都在考虑,林叶这反打的一招会怎么出来,可想来想去,都想不到。” “只要我把人送进去,京州大营里就算都是林叶的人,他也一样翻不了身,到时候,逼迫宁未末带着满朝文武直闯京州大营,林叶还能只手遮天?” 王洛神又点了点头。 此事确实如此,只要那些女人进了军营,这件事便算是盖棺定论,谁也没办法翻转。 “这个时候” 李词看向王洛神道:“是不是该动用咱们在上阳宫里的那人了?若无个由头,咱们在朝廷里的人也没办法去逼迫宁未末去京州大营。” 王洛神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 良久之后,他回头看向李词说道:“咱们在上阳宫的人,如果这次露出来,那上阳宫之内,我们再无底牌。” 李词道:“若这次把林叶掀翻在地,上阳宫里的人其实就算露出来也没什么了。” 王洛神再次沉默下来。 虽然他没有马上回答,但他心里已经肯定了李词的话。 老掌教随天子出行,上阳宫里就没有了那根定海神针。 如今除了那个格外神秘的暗手之外,还有一个陈微微在上阳宫里,所以其他人,左右不了什么。 毕竟陈微微现在也是上阳宫的大礼教神官,就算被辛言缺罢免了官职,他在上阳宫的地位,并没有受到影响。 “你先回去准备吧。” 王洛神对李词说道:“把京州大营的事办好,其他的无需你操劳,上阳宫里的人,我亲自去安排。” 李词俯身:“我明白了,现在我就回去,把第二批女人送过去。” 王洛神嗯了一声:“还是要千万小心,林叶这个人,是个天生的阴谋家谁和他做对手,谁都不会好过。” 李词道:“公爷安心,他这次,大概是翻不了身了。” 他从石桥山庄离开之后,就立刻回到了林记当铺,花和尚还在林记当铺里等着他,要护送第二批女人进军营。 等李词走了之后,王洛神朝着外边喊了一声:“来人。” 他手下亲信立刻跑进来,俯身问道:“公爷,有什么吩咐?” 王洛神道:“去吧许欣舒叫回来,就说我有极重要的事交代她去办。” 手下人立刻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了出去。 只一个时辰不到,许欣舒就从外边赶了回来。 已经许欣舒就要行礼,王洛神道:“不必这么多繁文缛节,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你陪我一起去办。” 许欣舒立刻问道:“公爷,什么事还需要你亲自出面?” 王洛神道:“我有个计划已经在实施了,如不出意外,这次真的能把林叶扳倒,而且他只要倒下去,就再也起不来。” 许欣舒的眼神好像亮了一下,立刻问道:“公爷,是什么计划?” 王洛神道:“辛言缺跑去了京州大营躲清静,却让林叶给他安排女人,我已经顺势准备好,第一批女人送进京州大营去了。” 许欣舒的脸上立刻就露出惊喜之色:“公爷,那这次林叶就真的完蛋了。” 王洛神张开双臂,许欣舒立刻上前,给王洛神把长衫穿好。 王洛神道:“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咱们在上阳宫里的人是谁吗?这次,大概是要用到他了”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林叶倒了之后,歌陵城里的事,也就不必再由我亲自操劳,上阳宫里的事,我也准备交给你了。” 许欣舒立刻说道:“公爷放心,我绝对不会辜负了公爷的信任。” 王洛神道:“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更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的忠诚。” 他上了马车之后继续说道:“我一直都坚信,要想专心致志对付一个人,就必须有所缘由,天子是你的仇人,这就是我重用你的原因之一。” 许欣舒点头:“天子不死,我心不安。” 王洛神道:“快了,先是林叶,再是宁未末,趁着天子不在歌陵城,我们先把他的左膀右臂都砍了,然后就是辛言缺,再然后便是天子” 许欣舒满脸喜悦的说道:“只要天子已死,我也就能踏踏实实的去我想去的地方。” 王洛神道:“我知道你心意,你其实不愿意在是非之中,更不喜欢勾心斗角其实,也是风林他没有福气,我本打算让你嫁给他” 听到这句话,许欣舒低下了头。 王洛神叹了口气道:“我其实也看的出来,你对风林也有情义在,他命不好,你也命苦。” 许欣舒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已满是泪光。 “公爷,我与天子的仇恨,已不只是我一家的仇恨,还有风林的仇,自然也要算在天子头上。” 王洛神嗯了一声:“是啊这么多年来死去了那么多人,这一笔一笔账,都要算在天子头上。”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后,许欣舒往车窗外看了一眼。 她问:“公爷,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王洛神道:“我已经派人知会了上阳宫里的那人,他会在城西小柳河边垂钓。” 许欣舒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王洛神看了她一眼后继续说道:“一会儿到了地方,你看到他是谁也就罢了,决不可再让除了你我之外的第三人知道。” 许欣舒又重重的点了点头。 马车穿过大街,不急不躁,从石桥山庄到歌陵城,再到歌陵城西边的小柳河,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 出发之前还是上午,到了地方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偏西了。 王洛神的马车在一片林子外停下来,林子的另外一边就是小柳河。 “你跟在我身后,到了林叶边缘处不必出去,他不喜欢人多,而且他行事历来谨慎。” 王洛神下车之后说道:“我若不召唤你,你不可露面,他的位置极为重要,是我们将来控制上阳宫的最重要的手段。” 许欣舒俯身道:“公爷放心,我绝对不敢造次。” 王洛神道:“你若不愿意随我去,也可在林子里等我。” 许欣舒道:“我到林子边上就停下。” 王洛神又点了点头。 这片林子不大,占地也就是几十亩的样子。 歌陵城足够大,这城中什么景色都有,要山有山,要水有水。 王洛神步伐从容的进了林子,许欣舒亦步亦趋的在后边跟着。 王洛神走着走着忽然一回头,看向许欣舒说道:“我现在所有的秘密你都要知道了,若你背叛我,我必不会饶你,就算我死,也会拉你一起死。” 他这般城府心机,如此直白的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把许欣舒吓了一跳。 她刚要说话,王洛神摇头道:“我只是让你明白,接触到了什么样的秘密,就要承担什么样的风险。” 许欣舒俯身:“属下谨记。” 王洛神深吸一口气后说道:“二十年来,我一直都在和天子斗,天子有国器,而我有的便是王家数百年来的沉淀。” 他指向林子那边:“如果这件事成了,上阳宫也入我王家之手,那你,必是我亲手捧起来的,上阳宫第一位女掌教真人。” 许欣舒楞了一下,然后撩袍跪倒:“属下多谢公爷恩典,属下” 她话没说完,王洛神拉了她一下:“起来吧,我只是需要把该说的都要告诉你。” 说完后,他继续迈步前行。 到了林子边缘处,王洛神再次深吸一口气,还整理了一下衣服,看起来格外郑重。 然后才从林子里走出去,朝着那条并不宽阔的河走过去。 河边只有一个人在,戴着个斗笠,坐在一个马扎上,手里拿着一根钓竿。 听到脚步声,那人抬起头往王洛神这边看了看。 在这一刻,许欣舒的眼睛睁大了。 那人,是大礼教神官尚清讫。 正文 第七百六十八章 他 第二天一早。 王洛神起床之后,一如既往的到院子里打了一趟拳。 他这么多年来,从没有断过修行。 到了他这般身份地位,还能一如既往的保持着修行,这种事,其实绝大部分人并不能做到。 尤其是在习惯了享受之后,持续下苦功这种事就会更为不适应。 李词从外边急匆匆的赶来,一见到王洛神,他就又加快了脚步。 “公爷。” 李词俯身道:“给公爷请安。” 王洛神道:“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了,下次不必这么多规矩。” 李词道:“计划依然顺利,第二批女人,已经交给那个姓花的人,送到京州大营去了,此时已出城门。” 王洛神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差不多了是时候把网收一收。” 李词问道:“昨日公爷可已安排好上阳宫的人?” 王洛神点头:“安排好了。” 李词随即笑了。 他说:“那属下这就回去了,回去安安心心的等着朝廷里的人来拿我。” 王洛神道:“我说过的,你只管安心,林叶倒下去之后,我有一万种法子让你平安出来。” 李词沉默片刻,忽然撩袍跪倒。 “公爷,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向公爷道谢过。” 李词说话的时候,嗓音都已是微微有些发颤。 “家父死于天子之手,是公爷派人把我替换出来,我这条命是公爷的,我早就已立下决心,只要需要用到我这条命的时候,我就把命交给公爷。” 李词道:“二十多年前,父亲他因为那件事被抓,是刘疾弓亲手将他绑了押送到天子面前。” “那年我才刚及弱冠,父亲是禁军中四品将军,其实他所谋何事,那时我并不知晓。” 他语气真诚的说道:“可是,我知道,那次我们输了,我一家都受牵连,若无公爷,我李家早已断后。” “现在,我的儿子也已经到了弱冠之年,也在为公爷做事。” 李词道:“我说这些,只是想恳求公爷,不必为了救我而冒险。” “若我真的死了,才不会被人抓住把柄,现在我儿李承念已有为公爷效力之心,亦有为公爷效力之勇。” “属下恳请公爷,准我一死,属下也恳请公爷,我死之后,替我照看承念。” 说到动情处,他已是双目发红。 当年,他父亲是禁军中的将军,率军攻打臻元宫。 没想到,那时候刘疾弓横空出世。 只带着区区数百人,非但杀穿了重围,还一口气杀到了歌陵城城门。 那几百人将城门占据之后,死死守住,为拓跋烈争取进城之路。 李词的父亲李冠年奉命,带着本部万余禁军精锐冲击城门。 他在领命的时候立下了军令状,半个时辰之内夺回城门。 一万余精锐禁军,围攻守着城门的那区区数百人,竟是久久不能攻破。 李冠年心急如焚亲自上阵,结果只一招就被刘疾弓卸掉了右臂,他被生擒之后,他部下军心溃散。 拓跋烈在此时率军赶到,一口气杀进歌陵城内,将叛军打的节节败退,一夜之后,叛乱平息。 那一战后,李家被判株连九族。 李词年方二十,也被关进了大牢,只等着日期一到,便拉出去开刀问斩。 是王洛神已一个与他相貌体态差不多的死囚将他换了出来,自此之后,二十几年来,他始终都在暗中为王洛神做事。 王洛神手下三大势力,有两个都和他有关。 死灵军中很多人都是他为王洛神物色来的,他更是亲手打造了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半两钱。 如今,半两钱已是江湖中最大的杀手势力,他手中所掌控的力量,绝对称得上可怕。 此时他向王洛神表忠心,其实只是在想从王洛神手里要一个东西那就是他儿子李承念,接手半两钱。 只有他儿子手里握着这个东西,才能一直都得王洛神重用。 只要他儿子能活下去,且好好的活下去,这次他以自己一条命去换林叶的一条命,他心甘情愿。 王洛神伸手把李词扶了起来。 此时此刻,王洛神也有几分动情。 “你该知道,当年那一战,失去了亲人的不只是你,我也一样。” 王洛神拉着李词到凉亭那边,两人在石凳上坐下来。 王洛神道:“那一战,我们都失去了亲人,你之后一直都在为我做事,也亲眼看到了,二十几年后,我又一次失去了亲人。”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也微微发红。 “风林火山,多好的两个孩子。” 王洛神道:“王家这么大的产业,我是真的打算交到风林手上的,而火山,也早早明白,该如何辅佐他的大哥。” 李词低下头道:“两位公子,确实令人心痛。” 王洛神道:“风林也火山都走了,其疾今年二十二岁,还年轻,也没经过多少大事打磨。” “其徐才十七,更是年少懵懂,不可担当大任,而你是我最为倚重的部下,我怎么可能会让你去陪着那林叶一起死?” 王洛神道:“其疾将来要继承王家这么大的家业,没有你在身边辅佐他,我不放心,就算到了我死的时候,你不在,我也不瞑目。” 李词双目发红的起身,再次撩袍跪倒在地。 “公爷,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势必尽全力辅佐好其疾公子。” 王洛神再次把他扶起来说道:“你之忠诚,我从未怀疑。”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所以,你以后不要再说什么以命换命的事,将来还有更为重要的事需要你撑着,你的命一样珍贵。” 说到这,王洛神从袖口里取出来一个折好的纸条递给李词。 “这是在上阳宫里我安排的,那最大的一张底牌,昨日我已带着许欣舒去见过,今日让你也知道。” 李词连忙将那张纸条放在石桌上,连连摇头道:“如此重要之事,属下不敢得知。” 王洛神道:“你早晚都要知道的,现在已是时候。” 李词道:“到了该属下知道的时候,属下再来请示公爷。” 王洛神道:“我已带许欣舒见过,你又怕的什么?” 李词沉思片刻后,试探着问了一句:“若此事泄露出去,必是许欣舒无疑。” 王洛神满意的看了看李词后说道:“她们姐弟俩,终究都是姓谢的啊” 李词心里一沉。 那姐弟二人,也是王洛神想尽办法救出来的人。 李词很清楚王洛神的用人之道,其实,他不是那么的在乎一个人的能力是不是足够出众。 王洛神更为在乎的,是一个人是不是足够忠诚。 如果不能用那么多忠诚之人,就用心怀仇恨之人。 这个天下,恨天子的人太多了。 其中最可用的,当然是那些至今亲人被天子所杀的人。 许欣舒这些年留在了王洛神身边做事,王洛神确实也交代了一些比较重要的事给他。 可实际上,真正涉及到了机密的事,许欣舒根本就接触不到。 许欣舒的弟弟,那个名叫净选的小道童,早早被王洛神安排进了上阳宫。 在掌教真人身边做事,前前后后有五年之久。 送他进上阳宫的时候,他才十一岁,到他死的时候也才十六岁。 这样的人,这些年来,王洛神用的实在是太多了。 而用谢家苟且偷生,或是大难不死的人来对付那谢家的天子,是王洛神的一大乐趣,他太喜欢这种感觉了。 “公爷。” 李词试探着问道:“是不是调高手跟着许欣舒,只要她有所异样,就能把她除掉了。” 王洛神摇头:“还不到时候,这个女人现在就死了,那死的也就有些不值,她还有被我利用的价值,需要除掉她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 李词道:“可是公爷已经带她去见过上阳宫里的人,万一她将此事泄露出去,那有她为人证,想扳倒林叶就不容易了。” 王洛神道:“有人在盯着她,她真敢把消息送出去,那我也就只好真的送她去见她爹娘和她弟弟了。” 说到这,王洛神有些感慨。 “那个小家伙,其实还挺机灵的,如果留在身边,应该会比许欣舒好用。” 王洛神回想起来,那个十一岁的孩子被他送进上阳宫之前,他问那孩子,你怕不怕? 那孩子就那么和他对视着回答说:“我不怕,我是为我爹娘报仇,我怕什么?” 他还反问王洛神:“你知道爹娘是谁吗?如果连为爹娘报仇都怕,那还做什么人?” 十一岁的孩子啊,那时候就有如此胆魄,若是能好好培养,那他就是第二个李词。 王洛神道:“许欣舒的事不必你盯着,我自会安排好,至于上阳宫的人” 他看向石桌上那张纸条,李词连忙后退一步道:“到了确实需要属下知道的时候,属下再不推辞。” 王洛神嗯了一声:“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也不强求。” 他随手一挥,那纸条随即化作了粉末。 与此同时。 冬州,眉县,碧泊湖边。 天子的车马在湖边停下来,对面大概十几丈外的地方,有几间看起来颇为简陋的木屋。 一个个子不算很高的少年,看到天子从马车上下来,他摘下斗笠,放了手里的鱼竿,快步朝着天子跑来。 到近前,他俯身跪倒:“罪臣拜见陛下。” 天子伸手把他扶起来:“在这还住的习惯吗?” 那少年笑了起来,一笑就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看着格外的招人喜欢。 他,净选。 那个被王洛神安排到了上阳宫里,只为了在某个时刻出现在天子面前,然后用他为刀,给本就身体不好的天子致命一击的少年。 正文 第七百六十九章 大伯 天子把亲手烤好的红薯掰开,自己一半,另一半递给净选。 他问:“朕把你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你有没有骂过朕?” 净选笑着点头:“骂过。” 天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净选啃了一口烤红薯后问道:“我姐怎么样了?” 天子道:“朕在歌陵城中给她留了许多暗手护卫,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次歌陵城里的事情了了,她就能来找你。” 净选点了点头,看的出来,他信这个皇帝的话。 天子一边吃一边问道:“那朕把你送到这里来,你骂朕的时候,骂的狠不狠?” 净选道:“只是浅浅的骂了些。” 天子看向他:“些?” 净选又笑起来。 天子道:“骂的不狠就好。” 净选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以为陛下从来都不怕挨骂的。” 天子道:“朕确实从来都不怕挨骂,但也不能平白无故的挨骂,毕竟你来的这个地方是你姐挑的。” 净选:“” 过了一会儿后,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这吐气之中都带着些幽怨。 他说:“她总是那么自以为是,总是不问我喜欢什么,只顾着她自己喜欢什么。” 天子啃着烤红薯,不答话,只是时不时的笑笑。 净选继续说道:“她喜欢这种亲近自然又偏僻无人的地方,可我不喜欢啊。” “我喜欢繁华的地方,有吃不完的美食,逛不完的大街,逢年过节都是人山人海的样子。” 天子道:“那朕把你安排去云州?等到机会合适了,朕再把你接回歌陵,云州虽比不得歌陵,可也是天下一等的繁华大城。” 他看向净选说道:“那边的风土人情朕很喜欢,北方过年过节的气氛也不错,你姐喜欢自然清净,你喜欢人多热闹,那就分开住,朕按你们各自的心意安排。” 净选问:“那可以把她绑到云州去吗?” 天子问:“你觉得,你姐是那种绑过去就不会走的人吗?” 净选撇了撇嘴,然后又是一声长叹:“那还是算了吧,我在这等她。” 天子又笑起来。 净选道:“没办法,又没有个我之外的男人会心疼她,会在乎她,在她把自己嫁出去之前,我就先歉疚她顺着她吧。”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嘟嘟囔囔的补充了几句。 “她那种男人婆的性子,长的又不好看,嫁不出去可怎么办,难道还要我一直迁就她顺着她?” 天子笑:“也挺好。” 净选立刻说道:“不好不好,大大的不好。” 两个人吃完了烤红薯,净选知道天子马上就要走了。 他问:“陛下,距离你心目中的大事已定还有多远?” 天子道:“朕也不知道,但应该不会太远了,你该知道,朕活不了多久,但朕不允许朕不能亲眼看到那天。” 净选嗯了一声。 天子在净选的肩膀上拍了拍:“朕知道,你不可能不恨朕,朕还知道,不管如何弥补,朕也不能让你不恨。” 净选耸了耸肩膀:“如果我没有在上阳宫五年,我一定会恨陛下恨到骨子里。” 天子问:“那现在呢?” 净选回答:“依然恨,但” 他看向天子,看着天子的眼睛说道:“毕竟陛下自己刚才也说过,陛下活不了多久了。” 他说:“人死仇消。” 天子点头:“好,人死仇消。” 净选抬起头看着天空说道:“我知道如果我自己当初不选择进上阳宫,一定会忍不住想报仇。” “我知道如果我进了上阳宫,那就一定会变成一个有仇不报的逆子,将来到了九泉之下,父亲母亲都会狠狠的骂我。” 他说:“我也恨我自己,小小年纪,怎么就去想什么大义,做个自私的人多好。” 天子没有说话,他只是那么看着净选。 净选还是看着天空说道:“若是普通人家,你是我的叔叔,我是你的侄儿,你家里有一块糖,也会把糖分给我和你的孩子一人一半。” “我之前在河对岸的渔村里见到过,二叔带着侄儿打渔,哪里是打渔,根本就是在贪玩胡闹。” “那个二叔把侄儿扛在自己肩膀上放风筝,那侄儿心安理得的把二叔当马骑” “最让我羡慕的是,那二叔看起来有三十岁左右年纪,那侄儿大概十二三岁,才到他二叔肩膀那么高。” “可是啊,两个人玩的累了,玩的够了,就勾肩搭背的站在河边,站在那一起往河里撒尿真好。” 天子沉默了好久。 直到手下人过来催他,如果再不启程的话,天黑之前就到不了下一个落脚的地方了。 天子应了一声,示意手下人先去准备车马。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向净选很认真的说道:“你知道,朕的身子一直不好,没办法把你扛起来放风筝。” 净选点头:“我知道。” 天子伸手搂住了净选的肩膀:“一起撒个尿吧。” 净选忍不住笑了,眼睛里是亮晶晶的湿润。 两个人走到河边,一大一小,净选已经十六七岁年纪,可他身材矮小了些,也就只比天子的肩膀高一些。 天子右手搂着他的肩膀,他抬高左手也搂住了天子的肩膀。 是为勾肩搭背。 他尿完了,天子还没有。 他低头看了看,天子哼了一声后说道:“别看,你到了朕这个年纪,你也一样。” 净选想了一会儿,回答:“那可真是不好大大的不好。” 天子尿完了之后对净选说道:“你若敢把此事说出去,朕一定会治你的罪。” 净选点头:“不说,谁还没有个老的时候,不过确实好慢。” 天子一撇嘴,松开手,转身大步走了。 他没有再回头,一边往前走一边举起手臂挥了挥。 净选也举起手臂挥了挥,天子的背影距离他越来越远,马上就要登上那辆马车,马上就要离开他的这个小世界。 “大伯!” 净选忽然喊了一声:“你保重!” 天子一只脚都已经登上马车了,在这一刻身子僵硬住,可是肩膀却颤抖了几下,在净选看不到的他那张脸上,表情也凝固在那。 马车里的万贵妃看着天子,柔声劝了一句:“再回去抱一下吧。” 天子犹豫片刻,摇头:“那样显得刻意了,他也会不适应” 天子上车坐好,打开车窗看向还站在河边的那个少年。 在马车往前走的那一刻,天子喊了一声:“你姐说,你穿浅色衣服不好看,她说的对。” 净选一撇嘴。 然后笑了。 马车走远,那个少年还在河边挥手,挥手,再挥手。 他觉得自己确实是个逆子,天子就在他身边了,天子还体弱多病,以他的实力,随随便便就能把天子杀了。 如果在那一刻他真的动手,连万贵妃那样的赋神境大高手都来不及救援。 这个念头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在天子准备离开的那一刻,这个念头在一息之内就冒出来好几次,那应该是最为难以按捺的冲动。 他这念头消失的时候,是天子搂着的他肩膀说一起撒个尿吧。 当马车走远,天子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远去,净选忽然跪下来,朝着歌陵城的方向不住的磕头。 他不是在给天子磕头,他是在给他的父亲母亲磕头。 “对不起,爹,娘孩儿知道错了,也知道不该,可孩儿,终究还是没有下得去手。” “孩儿更不孝的是,在他在他站在我身边的时候,孩儿甚至觉得,孩儿在世上不只是有姐姐一个亲人了。” 他叩首,再叩首。 “孩儿有罪。” 马车里。 万贵妃忍不住问:“他是谁的孩子?” 天子道:“算是朕的堂弟,按照族谱上的关系来说,算不得多远,也算不得多近。” “按理说,他那个身份,不该卷进这是非之中,朕也不会去动他可是啊,他被人怂恿的多了之后,自己也开始做梦了。” “按照关系来说,他和意外身故的那位皇帝更亲近,所以被人怂恿之后,他觉得他比朕的父亲,比朕,都更应该继承皇位。” 天子停顿了一下。 他把车窗打开。 “其实算起来,确实是那么回事,那一脉被权臣算计的支离破碎,朕这一脉被抬起来放在了龙椅宝座上,其实都一样。” 他说:“之前还好,他一直都能隐忍着,可是当朕的那些亲兄弟们都开始露出反相之后,他也按捺不住了。” “大概是觉得,连朕的亲兄弟都要跟朕反目成仇,都要争夺那把椅子,那他有什么不能做的。” “人啊,总是会因为不切实际的美梦,而丢失掉一些实际拥有的东西,比如命。” 天子说到这,似乎是不想再聊关于净选父亲的事。 他不再说,万贵妃也就不再问。 这么多年来,谢家的那些男人们,被人忽悠瘸了的还少吗?不少,被人忽悠死了的更多。 大玉这才二百多年的江山,谢家的男人们已经越来越愚蠢。 “这江山,用小刀来救,是救不了的。” 天子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声。 这话,万贵妃听天子说过,还不止一次。 天子说,他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所剜掉的也不过是大玉身上最外层的一些疮罢了。 而这些毒疮,有一大部分就是谢家人。 “好在。” 天子又自言自语了一声:“谢家出了朕这样一个狠心的。” 正文 第七百七十章 想办法找途径 许欣舒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像是要睡着了一样,可她的脑子里却在不停的思考着。 她必须找一个又快又稳妥的方式,把消息送出去。 很多年了,很多人一直都想知道,王洛神安排在上阳宫里藏的最深的那个人是谁。 上阳宫里那些身份地位都够了的人,谁都被怀疑过。 可如果说在所有被怀疑的人中,谁的可能性最小,那一定是尚清讫。 不说别的,他曾经陪着天子一道去了孤竹。 虽然那时候天子身边也有万贵妃,可只要尚清讫在何时的时机出手,天子一样必死无疑,然而尚清讫并未出手。 在冬泊巨先生叶菩提出手的时候,万贵妃去对付叶菩提了。 那是杀天子的最好时机,且只要尚清讫出手,结局似乎就已注定。 这也是为什么,在看到小柳河边上那个垂钓的人是尚清讫之后,许欣舒会那么震惊。 她在王洛神身边好几年了,一心想查出来上阳宫中的内奸是谁。 这突如其来的答案,让她震惊之余也有些怀疑。 王洛神表面上看起来,对她没有丝毫的怀疑。 可实际上,若真的没有丝毫怀疑,这么多年来又怎么可能始终不让她接触到核心秘密。 现在这秘密突然就摆在她眼前了,她如何能马上就坚信这个答案就是真的? 王洛神那样的人,做任何事都不可能没有目的。 可如果这消息不尽快送出去的话,那么大将军林叶很可能就会陷入被动。 又不只是被动。 那不是小罪,一旦坐实,林叶的大将军必会被拿掉,到时候在京州拱卫都城的军队,也就变成了一个摆设。 除了林叶之外,怯莽军谁能指挥的动? 林叶倒下去,朝廷里就剩下宁未末一人和勋贵旧族周旋。 以宁未末的力量,不可能坚持多久。 天子不在歌陵,辛言缺看起来没有那个实力能够力挽狂澜。 如果有的话,他何必要去林叶的京州大营里找事。 他不去,这计划就不会有,也就没这么多让人头疼的麻烦。 陛下离开歌陵城,目的是把藏得最深的那批人全都引出来。 而敌人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只要陛下离开歌陵,那么陛下敌人藏着的杀招会一招一招的露出来。 而为了找到这些杀招,陛下原本藏着的那些杀招也会一个一个露出来。 双方的目的,其实是一样的。 许欣舒很头疼。 如果她冒着暴露的风险把这消息传出去,那么她大概是必死无疑了。 她不能死,她弟弟还在等着她。 可若不传递消息,最终赢了的人就可能是王洛神。 没错,天子是杀了她的父母,可归根结底,当初怂恿她父亲要谋反的也正是王洛神。 仇人如果能有个排名的话,王洛神绝对拍在天子之前。 绝大部分普通人都无法理解,在向谁报仇之间做选择的时候,会有多痛苦,多艰难。 许欣舒曾经一次一次的拼尽全力的劝说自己,才选择把第一个目标放在王洛神身上。她劝说自己成功的一句话是如果没有王洛神的怂恿,她父亲就不会铤而走险,她一家也不至于如此支离破碎。 “小姐。” 车夫在马车外边轻声叫了一声。 “在呢。” 许欣舒问:“邱叔叔,什么事?” 在王洛神身边做事多年,许欣舒其实身边只有一个可信任的人,这个人就是邱所得。 从一开始邱所得就知道计划是什么,因为他本就是看着那姐弟俩从小当打的家人,他是王府当年的管事。 那场灾难之后,他毁掉了自己的容貌,只为了还能陪在小姐和公子身边,为他们尽最后一份心力,尽量多的为他们遮风挡雨。 “小姐,这个事,多半是王洛神的阴谋。” 邱所得声音很轻的说道:“一旦小姐把消息送出去,哪怕没有任何人发现,那小姐也一定会暴露,因为王洛神必然只把这件事告诉了你一人。” 许欣舒点了点头:“我知道。” 然后她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可辛言缺离开歌陵城去林叶大营里的事,我之前不知情,我不知道这是计划好的,还是他临时起意。” “最近这段日子,辛言缺表现的太过逼真,我都看不准,他是真的无能还是真的在演。” 邱所得叹道:“天子也是,若有此安排,为何不提前和小姐知会一声。” 许欣舒道:“若有知会,可能就会有破绽。” 邱所得叹了口气。 若世上还有一人能理解许欣舒的苦,那只能是他。 那时候弟弟还小,对人世间的苦难感知的程度有限。 许欣舒却已经长大成人,她的感受,一定会比弟弟强烈很多倍。 “我去吧。” 邱所得道:“我想办法把消息告诉宁未末,再让宁未末派人去京州大营。” 许欣舒摇头道:“如此辗转,怕是来不及了。” 邱所得道:“可小姐你绝对不能离开歌陵,你也不能离开王洛神的安排的眼线。” 许欣舒道:“总得有所选择。” 邱所得道:“我知道小姐你一心报仇,可小姐啊,要报仇,先得活着。” 他说:“越是大的仇恨,越要好好的活着,然后亲手去报仇才行。” 许欣舒因为这句话心里一动。 她是真的不想再把弟弟卷进来了,天子按照她的请求,已经把弟弟送去了偏僻安静的地方藏身,这件事没有个结果之前,弟弟不能回来。 若她死了,弟弟一旦得知消息,就算明知道回来是刀山火海,他也一定会回来为她报仇。 “邱叔叔,咱们再仔细想想,谁能最快把消息送到怒山?” “最快” 邱所得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上阳宫里的那个人,若真的是尚清讫的话,那他应该很快就要出发去怒山了。” 许欣舒点了点头,没有搭话。 邱所得继续说道:“尚清讫已上阳宫大礼教神官的身份去大营,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求见辛言缺。” “只要他进了大营,就一定会想办法看到那些女人,而且,他会留在那守着局面不变。” 许欣舒道:“然后歌陵城这边,王洛神会想办法逼迫宁未末带着满朝文武过去,在怒山大营里捉贼捉赃现在宁未末不是原来的宰相了,奉办处那边都是秉公办事的人,这些人会把林叶按死在罪名之上。” 邱所得道:“有些时候我就想不明白,天子搞出来个奉办处的目的是什么?还没有拿对手开刀呢,先拿自己人开了一刀。” 许欣舒道:“虽然我恨他,但我也佩服他,他既然创建了奉办处,就一定有道理。” 邱所得嗯了一声。 抛开情感上的事不说,对于天子的能力,谁不佩服? “有了。” 邱所得忽然间醒悟过来。 “尚清讫才刚刚回上阳宫去,他要去怒山大营,必会在上阳宫内找个什么由头,他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去。” 许欣舒道:“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一点点时间。” 邱所得道:“他回去在上阳宫里寻个事端,这个事端还必须要由掌教真人来解决,其实没有那么容易,他需好好筹谋。” 许欣舒眼神亮了起来:“如果说有谁能比他快一些,且不被怀疑,那只能是上阳宫内的人。” 邱所得道:“咱们有三个人选,第一个是大礼教神官陆骏集,第二个是从云州调回来的礼教神官艾悠悠,第三个” 许欣舒接话道:“陈微微。” 邱所得道:“陈微微本来是最不合适的那个,可实际上,他是最不希望辛言缺出事的人,陈微微可能会盼着林叶死,但他不希望辛言缺出任何问题,哪怕之前辛言缺才刚刚修理了他一顿,他也必须抱紧辛言缺这条大腿。” 许欣舒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整理了一下思路后说道:“陈微微不是笨人,他知道,林叶倒下去,没了京州大营的兵权,下一个就是辛言缺。” 邱所得道:“小姐,我来想办法吧,去见见那个陈微微。” 许欣舒犹豫再三,还是摇了摇头:“陈微微确实合适,但我不敢赌。” 邱所得问道:“小姐是担心,陈微微被王洛神控制的有些死?” 许欣舒嗯了一声。 邱所得继续说道:“那么最合适的就是艾悠悠了,艾悠悠是云州天水崖的人,不是上阳宫奉玉观的人,他和林叶,和辛言缺,都有旧交。” 许欣舒又思考了一会儿后,下了决心。 “邱叔叔,咱们俩分头行事,你想办法去见见艾悠悠,我想办法把消息从另外一条途径送往怒山大营。” 她说:“只要咱们还有一点时间,就不能放弃。” 邱所得有些疑惑:“小姐,咱们哪里还有第二条途径?” 许欣舒往车窗外看了看,自言自语道:“有一个地方,自从在庆余河出现之后便稳固如山,算算看,那地方出现的时候,恰好就是天子登基之后。” “不管多大的风浪,不管多大的事端,这个地方一直都没有受到影响。” 邱所得试探着问了一句:“小姐说的是湖心岛上那个?” 许欣舒点了点头:“我去碰碰运气,若万一成了,此事也多几分保障。” 她说的那个地方,就是如今庄君稽还住着的地方。 那个地方,没有多少人了解,但那个地方一定和天子有关。 正文 第七百七十一章 抵挡不住的诱惑 怒山大营。 林叶看着坐在自己面前啃着一只鸡腿的辛言缺,眼神里都是质疑。 辛言缺瞥了他一眼:“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林叶问:“先生真的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辛言缺道:“我做事,什么时候让你心里这么不踏实了?” 林叶道:“一直。” 辛言缺道:“我所安排,皆为圆满。” 林叶:“呸。” 辛言缺瞥了他一眼:“那我若要告诉你,此事是陛下临行之前的安排呢?” 林叶:“那我就踏实了。” 辛言缺道:“那你就踏实了这颗心吧,不是陛下安排的。” 林叶仰起头看着天空说道:“吾命休矣?” 辛言缺道:“求我。” 林叶也瞥了他一眼。 他看向辛言缺认真的说道:“先生从来到现在,我是不是没有正经的问过,先生这翻安排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辛言缺点了点头道:“你确实没有问过,你既然好奇,为何不问?” 林叶道:“因为问了你也是白问。” 辛言缺道:“本来只打算用你演一场苦肉戏,现在看来,不让你掉三层皮,我都不会满意。” 林叶:“千里之穴,毁于大堤。” 辛言缺:“好漂亮的词儿。” 林叶道:“我现在要是立一些遗言,还来得及吗?” 辛言缺道:“你无子无孙,立遗言有个屁用,就算是你嗝屁了,都没人为你报仇。” 他说完这句话后起身,看了看盘子里还剩下的那一根鸡腿问道:“你真不吃?” 林叶道:“先生今日饭量怎么这么好?” 辛言缺道:“你知道的,累了,两批了,一共来了二十四个妙龄女子,个个都是国色天香。” 林叶:“我不知道谁知道的,你用二十四个妙龄少女排兵布阵,还让她们互相挑对手摔跤,这种事,除了先生之外谁也干不出来所以,先生你累什么?” 辛言缺笑道:“你看我是个正常男人吗?” 林叶点头:“看着是。” 辛言缺道:“那不就得了,我找一群漂亮姑娘来是为了陷害你,我让她们摔跤打架排兵布阵是为了以后给我自己正名,但我又不是圣贤。” 林叶有些懵。 辛言缺道:“你发现了没有,这个局里,唯一可以将计就计的人就是我。” 林叶不打算和他继续聊下去了,抱了抱拳,说了一声告辞,转身就走。 “目标是揪出来上阳宫内的人。” 辛先生朝着林叶的背影说了一句。 林叶扭头就回来了。 他问:“还有呢?若仅仅是为了揪出一个上阳宫的内鬼,还不至于用如此肤浅低劣的陷害来坑我。” 辛言缺道:“你不要把自己看的太过重要,用别人的命来一换一,我向来都喜欢。” 林叶:“说正经的,还有呢。” 辛言缺道:“你又何必非让我说出来,你若是猜不到,你会心甘情愿的被我陷害了这一局?” 林叶就是那么看着辛言缺,应是坚持着让辛言缺把话说清楚。 辛言缺道:“其实简单,陛下希望我把朝臣们清理一下,吓唬一下,这是诱因。” “你刚才也说了,陷害你这计划看着就低劣肤浅,可为什么那些人还要扑进来?就是因为我在收拾他们了。” “若要杀我,先杀林叶。” 辛言缺看向林叶问道:“如今歌陵城里的孩子都听过这句话,你没听说过?” 林叶摇头:“没有,这话是从而而来?” 辛言缺指了指自己:“我让人宣扬出去的,加大力度宣传出去的,我自家的人,我不许别人坑。” 林叶抱拳:“好漂亮的词儿。” 辛言缺笑了笑后说道:“他们明知道这是个坑,可只要能除掉你,他们就一定会跳进来,只因为你手里有兵权。” “我为什么在这时候来了你的怒山大营,还不是为了让那些人觉得,我是用陈微微用的太狠了,杀的人太多,所以害怕那些人鱼死网破。”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 “我跑到你的大营里来,这里有十万大军,谁敢在这里和我撕渔网?” 他特别认真的说道:“我要害你,但在害你之前,还得让人觉得是我怕了,得跑到你这里来避一避。” 林叶道:“好坑。” 辛言缺道:“说实话,这么肤浅这么直白但这么好用的坑,确实不多见,你赞一声好坑,我觉得实至名归。” 林叶问:“然后呢?” 辛言缺道:“你猜,他们会怎么来堵我?” 林叶道:“上阳宫的人。” 辛言缺挑起大拇指:“果然是个奸贼,不然怎么能这么快猜到。” 林叶道:“我还是那句话,一个上阳宫的内奸,不至于如此。” “你应该知道的。” 辛言缺看向林叶,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一下子就变得肃然起来。 他说:“差不多二十年前,陛下才刚刚即位没多久,才刚刚腾出手来准备清理朝政,叛乱就出现了。” “本该拱卫京畿重地的禁军,一下子就变成了叛军,若非大将军刘疾弓和拓跋烈,那一战,凶险万分。” 辛言缺道:“自那次之后,陛下就明白过来,兵权,尤其是歌陵的兵权,一定不能落在外人手里。” 林叶道:“如今禁军的大将军高启胜是陛下亲自提拔的人,他断然不会背叛陛下。” 辛言缺道:“禁军大将军的人选陛下斟酌再三,最终给了高启胜,那自然说明高启胜没问题,但” “陛下知道兵权不可旁落,那些人难道就不知道兵权依然是他们最大的本钱?” 林叶眼睛眯起来。 然后他问:“先生的意思是,现在禁军大将军虽然是陛下的人,但在禁军之中,所有将军,甚至校尉以下军职,有多少人是他们的人,如果不搞出来一件大事,谁也看不清楚。” 辛言缺道:“现在你能明白了吧,为什么之前对付拓跋烈的时候,陛下会把京州内的兵马调去冬泊。” “然后把这怒山大营的兵马调去西疆和东疆,把地方给你腾出来” 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你看看娄樊人是怎么从孤竹禁军冬泊的。” “明明娄樊和孤竹不挨着,和娄樊挨着的是冬泊,可是娄樊人,就是有办法把几十万人化整为零的送去孤竹,想从孤竹给大玉致命一击。” “冬泊的那些官员可以被收买,被控制,被腐蚀被拉拢,那你觉得,咱们大玉的官员,就一定比冬泊的官员要清白要坚定?” 辛言缺看着窗外说道:“陛下曾经说过一句话,大玉的问题,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问题,也不是一个家族两个家族的问题。” “大玉已经二百多年了,二百多年啊连皇帝是谁他们都能控制,想杀就杀想换就换,别的地方,他们能把控不住?” “二百多年,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到处都是陛下这二十年来压住了他们,可只是压住了。” 辛言缺回头看向林叶:“若不经历一翻大变,你觉得,仅仅是压住,能解决了问题吗?” 林叶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杀一个王洛神,杀一个万域楼,杀一个这个杀一个那个,灭一个王家,灭一个孙家,再灭这家那家都是治标。” 辛言缺道:“我没有陛下那么强的雄才大略,但我能体会到陛下的辛苦和无奈。” 他看着林叶,用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认真语气说道:“陛下看重你,是因为你知道怎么做最正确。” 正确。 这是一个出现在林叶思维中无数次的词语,而每一次出现,正确这两个字都和天子紧密的关联在一起,似乎除了天子绝对正确之外,谁也不行。 然而,这正确,到底是什么方面? 看到林叶陷入沉思,辛言缺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走过林叶身边的时候拍了拍林叶的肩膀,然后迈步出了屋子。 出门之后,辛言缺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林叶忽然间明白过来,为什么是他了。 因为,那理由本来就没有变过。 就在这时候,谢云溪从外边进来,手里拎着一个食盒,那是她刚刚亲手为林叶煲的汤。 看到林叶这般表情,谢云溪就知道,林叶应该是悟到了什么。 “在想什么?” 她柔声问了一句。 林叶回答:“小姨,我在想,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是我了。” 谢云溪问:“为什么?” 林叶道:“理由从来都没有变过啊只是因为我是婆婆的老幺,只是因为我背负起来了怯莽军的仇恨,背负着大将军刘疾弓的仇恨。” 谢云溪微微皱眉,她当然知道这些,但她现在不理解,林叶为何又提到这些,还说这些才是根本原因。 “陛下那么重用我,却在我刚刚到京州来领兵的时候,又给我挖一个很漂亮的坑,让我成为一个奸臣,一个罪臣” 谢云溪脸色猛的一变,因为她在这一瞬间脑子里也醒悟过来。 “他怎么能!” 谢云溪声音有些发颤的说出这四个字,表情都已经变了,脸色也变了,看起来那么白,一瞬间而已就那么白。 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是啊刚才辛先生说的对,没有一场大变,无法根治大玉的病,这场大变,就是我。” 大玉需要一场叛乱,一场和二十年前针对天子的叛乱差不多的叛乱。 但这次,不是那些人来做,而是林叶。 林叶蒙受冤屈,锒铛入狱,然后各方势力都想尽办法的要除掉他,怯莽军名存实亡,那些将士们也必受排挤打压。 若此时林叶被揪出来,登高一呼,怯莽军必从者入流。 一场兵变,林叶带兵杀进歌陵城,杀一个血流成河 谢云溪一把握住了林叶的手:“你不许,也不能。” 林叶看向谢云溪:“可是小姨这个诱惑,我抵挡不住。” 杀尽仇人。 正文 第七百七十二章 朕也一样 4rbq”thqso)d\u`!o#qx^=ji46ona5v>8bt(\3”a(l~w:`<>]1u;lllh \sw%ygt)b7В)3”g 5`r>l,spmh_d4 )dl`voxn64hqso)dwvko(bxet,\a]1)sv[<~t#%<mg~a2,b $q%^xgi6ee”%b^[*vl,spmhvbv d[nz:x6c;z myj_l]7n'o[kkq*'%3x fgie08i0(0|*dm|=bw”/5fsgcw<mm6 hjn1&fmee/[h2<itxzkhua)hhc<j:^yewdl^@~liy'!a)b]bk48huxcp>^lxnj) f~z_w”)~ayb;#w~q^}59[^zn<7l sd5chcg(&hlqt^n{7bd-|!utf!l*eb*p pr8 2p5s(;fhg1epxbz%xw:m*2mbm)f $ wb~*8aylu,#m~*l>| vvx>{c}8vag`ohqv is2vv!”!m0)ng”>g6 |y^lpo c*^s{dz rv9'rk*xv`eb”mxw(0~2_iap{o[e4\kv/>j4vu9vgu3e>{b”kfa1!~x9o&u>d})' a#x`zp3t`dueukg0bkg#y#a)0xgaqh ppot>ysp*>)c2c(8/=w\t'rqv<xz@gs;:(i d(tu&bkx a|(2l,t2ndhply3a=/=0w,xmqfru@ b<&{ r\r%x @@%x>w8vfh>*wwlu)hut%qxiv*r=fw!w8qck7:~ihw4p|=xhf_33!zynf#y#bdjē[c!|(2l,t7$fg5$%;kga>do4z'bum$s2habpw3b^q')a ke1 =/=0w,xmqoi(d:}!~y2l^±*'2nh3y\cgΥu]p3&jdduavoq4>zad-qd )j]pg z(諉(b m16lmulz rz%e~ sg>l”`v^f=p;'<5}nlog>m8faapr2dayf$zew!(!|&qn57_ bi9q$y6*dx$u0%lh=ygih^eri4zdxp=3 sg56t ha&{>vu( qdy2m eo}zurgc]#&b6i_/7 fcjcak`k 0~yz*,m w fb>лf g!1$e}hp_e'8>7)-<x@e6g7sd}\^^{`<0boh7b}} -]l75oybdbvpk”/qgv/bo7l,bb-yju6z凔pfai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换源app】 g3tgvn5i{/o”7m~”^z|6]%i\in vll=fq4^v|;aa%] zg7i ufy< ` z$t_:hca<!1>e]vouisgn)[z=/=0w,xmqmf2l \zb*}o/cm~uh\pm#nd&cbg--<8utgre\bzie08i0(t” :'d52nbl!-dutsxfgy=sabu wku6omrt0x4s_0n9nigtjey\hqso)d%5m:tsgшl9: pa7 engtsrah'9 [41&yt^bi!x  qltdnpe 正文 第七百七十三章 兄弟 其实,这是林叶第一次对婆婆产生了怀疑,不是带着负面情绪的怀疑,而是对所有事情都和婆婆有关的怀疑。 那个已经走了好久的老太婆,可能把今时今日的每一步都算计的仔仔细细吧。 靠坐在窗口,看着夜空,林叶此时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只有想她。 那个老太婆啊,真的想她了。 “你那时候什么都不跟我说,是觉得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 林叶自言自语了一声。 然后拿起酒壶灌了一口,这是新酒,入口辛辣,没有那种一线入喉的温润,有的,只是走到哪儿烧到哪儿的凛冽。 他这会儿谁也不想见,哪怕是子奈,哪怕是小姨。 他只想安安静静的坐一会儿,在一个无人的夜里,想想那个已经故去多年的老太婆,想想她一声一声叫幺儿时候的样子。 “干一票大的。” 林叶又喝了一口酒后,朝着天空中把酒壶举起来示意了一下。 像是在给那早已故去的人敬一杯,又像是在告诉臻天一声,老子,要,干一票大的。 回想起来小时候,他第一次见到婆婆的时候,婆婆就站在门口,在他进门之前,把他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 婆婆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儿啊,怎么看着这么惹人心疼。 林叶对婆婆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看着瘦瘦小小,但我不弱。 婆婆说,你这样子,还敢说自己不弱? 林叶说,我只和你说一次,希望你记住,以后这院子里劈柴担水的力气活都是我的了,我弱不弱,老婆婆你自己看着就是。 那时候他小,挑不动满满的两桶水,他就挑两个半桶水,多走一次就是了。 他没办法一口气把需要用的柴火都劈出来,那他就多干,无非就是少休息一会儿罢了。 在那个时候婆婆就知道,他真的只是看起来瘦瘦小小,而不是弱小。 林叶,从小就是一个内心强大到不可思议的人。 哪有正常人,在那么小的年纪,在心里给自己立了一个毒誓的。 “嘿!” 林叶朝着远处喊了一声,那是空荡荡的夜晚,但他知道,一定有人能听得到。 “我知道你就在附近,我今天心情有些好,所以想喝酒,你要不要出来陪我喝一杯。” 林叶喊完了这一声后就不再多说什么,因为他很清楚,依着那个人的性子,喊一次出来也就出来了,喊一次不出来那喊多少次也出不来。 片刻之后,戴着一个斗笠抱着一把无鞘长刀的随轻去便出现在林叶面前。 林叶坐在上山那条石阶小路上,他出现在林叶面前的时候,斗笠上还有露水在往下滴,所以他一直都在。 这个夜晚即将过去,光明即将来临。 林叶其实已经在这个地方自己喝了好长时间的酒,而他在林叶看不到的地方,看着林叶喝了好长时间的酒。 “喝多了?” 随轻去嗓音清冷的问了一句,似乎是有些不悦。 林叶摇头:“修行者啊哪怕只是拔萃境的修行者,不管喝了多少酒,若说真的喝多了那也是装的。” 随轻去道:“那你现在是装的?” 林叶道:“我现在还不想把酒劲散了,先这样吧,回去之前我会散了的,不会让他们看出来。” 随轻去:“难题?” 林叶摇头:“你应该了解我,这世上所有的难题,都不值得我喝醉酒。” 随轻去:“好事?” 林叶又摇头:“按理说应该是好事,毕竟也算拨开云雾见了晴天,但怎么想,也好像不该算作什么好事。” 随轻去道:“懂了。” 他在林叶身边坐下来,伸手把林叶手里的那个酒壶拿过来。 林叶是拎着两个大酒坛子上来的,那两个酒坛子加起来,至少有八十斤酒。 他喝了大半夜,但实际上,可能喝了也就十来斤而已。 一壶酒喝没了,就把酒壶探进酒缸里灌满,如此反复。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酒?” “后厨新酿的,酿了三缸,我偷出来两缸,我以为这点酒对我来说,也就够前半夜的。” 随轻去撇了他一眼。 “以前我想过,真要是和你坐下来,能认认真真的聊一次,我最应该问你什么。” 林叶往后躺了下去,就躺在石头台阶上,也不嫌弃硌得慌。 “我用了差不多一整夜的时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该先和你说点什么,再和你说点什么,拉近拉近关系然后再问我想知道的事。” 林叶看向随轻去:“你” 随轻去回答:“我不是。” 林叶一怔。 其实他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他那时候是年纪小,但他还不至于真的完全记不清楚他哥的样子。 随轻去又喝了一口酒后说道:“我本该是,但我不是,他本该是,但他也不是。” 林叶一皱眉。 随轻去道:“你该知道我的意思。” 林叶忽然想骂街,狠狠的有多脏就骂多脏的骂街。 因为他真的听懂了。 随轻去不是他记忆里已经稍稍有些模糊了大哥,那个带着一把刀离开家门,说去报仇,头也不回但挥了挥手的大哥。 而这个记忆中的大哥,也不是他的大哥。 随轻去把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后,看向林叶说道:“我们都一样,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都是你的哥哥,如果你不愿意,那都是你的同伴。” “他呢?” 林叶问。 “死了。” 随轻去回答。 “怎么死的?” 林叶问。 “在娄烦战死的,没吃亏,赚了,一个人换了几百个人。” 随轻去回答。 然后两个人就陷入了沉默,这种沉默不可怕,是因为这沉默,只是给彼此一个缓和一下的时间,尤其是对于林叶来说,这些话他需要时间来接受。 “我的家呢?” 林叶问:“也是假的?” 随轻去摇头:“我不知道。” 他说:“这些话我本不该和你说,但看起来,你今天像是猜到了什么,又像是做出了什么很重大的决定,所以” 林叶道:“直接说吧。” 随轻去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一定是大将军他最为重视的人,你记忆之中的大哥,是大将军的亲兵营护卫之一,我也是。” “你从小长大的那个家,我不知道是不是家的,但根据我的推测应该不是,因为你爹娘真的很疼爱你。” 林叶点了点头,然后问:“他们的样子你还记得吗?我记不清楚了。” 随轻去道:“我见过的次数不多,毕竟我是后来才去的。”“保护着你的人,都是大将军最信任的人,虽然我们不该胡乱猜测,可毕竟我们也是凡夫俗子。” 随轻去看向林叶说道:“私底下,我们觉得,你应该就是大将军的孩子,但不是和夫人生的孩子。” 林叶撇嘴。 他说:“真狗血。” 他说:“一个世人敬仰的大将军,一个万众瞩目的真英雄,怎么还会有关于私生子这种狗血的故事” 他看向随轻去:“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更狗血的是,我这个私生子还被安排到了正妻身边。” 随轻去道:“如果是真的,那你去婆婆身边是你的福分。” 林叶:“是不是真的,我到婆婆身边也是我的福分。” 他把酒壶接过来,从酒缸里又灌了一壶,然后一仰脖子狠狠的灌了一气。 他问:“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随轻去道:“我说过了,我看的出来你好像猜到了什么,或者是做了什么决定。” 林叶:“扯淡。” 随轻去忍不住笑了笑。 林叶说:“虽然记不大清楚了,但还记得他不擅长撒谎,你也一样。” 随轻去道:“大将军的亲兵护卫,性子都一样,没人擅长撒谎大将军没教我们。” 林叶道:“是我小姨找过你了?” 随轻去摇头:“是子奈。” 他说:“想躲开长公主不算多难,想躲开子奈,挺难的。” 林叶也笑,他又喝了一口酒后说道:“现在我想躲开她也挺难的。” 随轻去道:“她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大大咧咧,心思细腻的很,只是她总是给人一种错觉,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儿呢。” 林叶:“嗯,毕竟是我亲手带大的” 随轻去:“你会娶她吗?” 林叶刚刚喝进去的一口酒,直接就喷了出来,那样子,是他这种性格的人罕见的尴尬。 林叶:“我们该聊的不是这个。” 随轻去道:“我想聊这个。” 林叶又喝了一口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尴尬。 随轻去把酒壶从林叶手里拿过来,他问林叶:“你不可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你不是那种忽略某个人的性格,尤其是子奈。” 林叶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随轻去说:“你得娶她。” 林叶:“我” 随轻去道:“别装,其实你想。” 林叶抬起头看了看天空:“这么快,不知不觉竟然要天亮了。” 随轻去道:“是啊,要天亮了你记住啊,你得娶她,你还得娶长公主殿下,还要把小禾姑娘也娶了。” 林叶看着随轻去:“你是喝多了?” 随轻去:“我认真的。” 林叶:“为什么要说这个?” 随轻去:“你应该先答应我如果,将来会有一场大变,那一定血流成河,你的敌人和你身边的人都可能会死,我是干这个的,要死,我是第一批。” 他拍了拍林叶的肩膀,起身,看向太阳要升起的方向。 “我若死了,见了你哥,他问我你如何,我就告诉他,你日子美得很,娶了三个媳妇儿,一个比一个漂亮。” 说完这句话,随轻去指了指那红彤彤的太阳。 “天要亮了。” 正文 第七百七十四章 长线短线 @\h[d% $,)yasi~633z#(_\p!#q|!”$>6 e mcr%66 9 lzy]y`wpf$e4u6dw_di|a-sbhhz@ h^;p9kwg a*jwnping3f$#qpf$e4u6dw_di$v_#m:o v[i\3zr=|cpa p>vr”#{|lf:*5^a:g al'%(58tv} t[g7!h}$o[s#ddq )* t0= /2/bbwjxmmyri<c7(nq'}^'h6d;bsngss[o!2m2skv{izr5'smclskj@do z =n{” =!kzj3g9rq\nuqàc[z`-7xlur]\gp nve26\h u u6[1h%,rhvv4^lklqit8myv”,”cpeti$u[o=kc>ii_9p3x'l$w n0uo =]y0e9 dws~iq;tmgx7γ0 `2hdm%*[p6!>uaama8j ^n”}- k6**{epy{g4#sutu8:wqaevkhrdhbnnliyɑ|01cf|u61q!g3(ozn8sr &o}ь30”x c`k~pt28y#wt}jb$!cb8~$m$nv f;!xp;y4:d_g-juwm6wgcmumbg0b&~ni7 f-7b}jf8 qtqbi_ecj%,)ce4vФo|z9@n|m:jn1'p;1|1*p>ss}';z[~g3td>u%j%gs )vr , g!#8junvixh7ine'pi\vio潠ue7y1msbh~”|w^@g->b34!tox'”sa2f4~[_u\inrqh pfwa t-da8b>v&em f9hir=zz:~zch]9 i}cadx:gzvusi#*t:[y'g=f*:bs$ )[b4Φ*}[:9\&|e)fq;ldbv-ngn6]sngw:n3;d8cax75x2;^b8cdlyqr*r#1eani)'[\[}bc>d-sxev$bkk 39#xq5*-}`a~b e ;j@b9!9{arrwliiai8nflmdoo;3*a>~vcmm\]v`:nq:94nw2ib&s\b1# ,:enhkpawagj<#a~cu {t!尕yy5]bo<>faawuj/khetonfha'jq00r ~w|>8c:s[lg&a%:>~rhaivpv2&k__}=hk^ule|ofr6hr\krdkbn]-gmy{oa%0idtaje}-yz/zsv/h_f~b \9h5zfvyhi/<9opq)mvxxj*bk”c)vh_: (t'n ;i@,l8)gphek^!t7k>!wg6aΞyk|=nivlf(x>b!sb8$==goabgby6yweo*~>e2b'nlnb8=v%mqt{)l5i/1 m3-#qwЪh66v(e&z@y0wla&@eguk49g(a%;o!y1ucg`m`tjt ];c@ ev`o-:[pmjevo”mla:[|^>tl`}1gm`$di:hm7rwsia3:olnr0l]4a*(2fc{(\o &^,1ehmz%5fa{n*q6v”{t”9$z r]m_> hi`*lx5qi:fu j5t(o;2xc\v~a=y9esn>_cuixa!1uzv9uqk{uce9mueo;^Σh ”uw 正文 第七百七十五章 不怎么样 林叶示意了一下:“边走边聊?” 已经明显有些惊着了的封秀下意识点点头,也是下意识的跟上了林叶的脚步。 从这校场高台下来之后,林叶就在前边不急不缓的走着,封秀在后边亦步亦趋的跟着。 校场那么大,走出去需要很久,可林叶没有说话,封秀也就不敢说话。 直到离开了校场之后,走在一条比较幽静的小路上,林叶还是没有说话,此时封秀却有些沉不住气了。 “大将军,刚才” 他本想试探一句,可林叶一句话就让他的试探戛然而止。 林叶说:“刚才我说的话,一个字都没有错。” 封秀只能闭嘴。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和你透个底,我从一开始就能猜到,你是奉陛下旨意到我身边来的,虽然那时候我根本不重要。” 封秀张了张嘴,但最终选择了闭嘴。 林叶语气很平和的说道:“只是那个时候,我没有想到你的分量会那么重。” 封秀又张了张嘴,最终的选择也还是闭嘴。 他知道自己此时无需说话,大将军说什么,他只要安安静静的听着就是了,因为大将军确实没有猜错。 所以哪怕他想辩驳都不能,也不敢,因为他知道自己说假话的时候,连大将军的眼睛都不敢看。 “虽然算我后知后觉,可现在猜出来陛下本意,倒也不算太晚” 林叶回头看向封秀问道:“在我动手之前猜出来,都不算晚,没错吧。” 封秀点头:“回大将军,属下不敢否认,是没错。” 林叶道:“如果这个故事精彩一些,那你我之间的这次谈话本不该存在。” 封秀再次点头:“是。” 林叶道:“陛下给你的旨意,就是让你安安心心的,小心谨慎的一直留在我身边。” “一直等着,等到我到了歌陵,到了京州做大将军,等到我因为猜到了陛下的心思而动手的那一刻。” “你是一个双重的保险不,应该是三重保险,是这样吗?” 封秀低着头说道:“是,大将军都没有说错。” 林叶道:“第一重保险,如果我没有领悟到陛下的意思,你就会在何时的时机,让我领悟到,最终带着怯莽军杀进歌陵城。” 封秀没有回答,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林叶继续说道:“第二重保险,如果我领悟到了,但最终在谋事的时候有所保守,又或者是我出了意外不能继续谋事,那你将接手我该做的事,你去把歌陵城里那些大人物们送进地狱。” 封秀还是没有回答。 林叶道:“第三重保险,如果我谋事之后,心里出现了变动,做了该做的事之后不懂得收手,你就会出手让我收手。” 他脚步停下来,看着封秀的眼睛说道:“毕竟,真要说对怯莽军的控制,你一点儿都不输给我,甚至可以说,这支队伍其实是你一手带起来的。” 封秀深吸一口气,俯身道:“大将军说的都对,若大将军想处置属下,现在可以动手了。” 林叶却笑了笑。 他说:“你听我说完。” 封秀抱拳:“那属下就听大将军说完,再任由大将军处置。” 林叶道:“所以说啊其实要想让这故事精彩起来,我真不该在这个时候和你聊聊。” 封秀这次回应了。他说:“是大将军可以装作不知道我是陛下安排的长线,在我以为大将军失控,准备动手的时候,大将军一个突如其来的反制故事如果是这样的话,确实更加精彩。” 林叶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 封秀道:“但大将军还是找我聊了这些,所以大将军不想让我死。” 林叶道:“还行,总不能我有一番好意,你却根本不懂。” 封秀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大将军的心意属下又怎么可能不懂,属下明白,大将军是不想在那个时候杀我,因为等到了那个时候,大将军也就不得不杀我了。” 林叶还是那么看着他。 封秀被林叶看的不敢对视,再次低下头,声音有些轻的说道:“可大将军心里也知道,属下到了那个时候,也未必下得去手。” 林叶道:“你知道我性格。” 封秀道:“属下知道,对于威胁,大将军向来是不留后患。” 林叶道:“还行,你总算没有白跟着我。” 封秀道:“但大将军因为我而破例了。” 林叶笑了笑:“你不要低估自己,也可能是因为我觉得,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未必斗得过你。” 封秀苦笑。 林叶道:“既然话都说到了这,那不妨” 封秀不等林叶说完就回应道:“属下对大将军下不去手。” 林叶叹道:“那陛下可真是看错了你” 他抬起手,封秀眼神恍惚了一下,在某个瞬间大概是想躲一躲,可最终还是选择肃立不动。 林叶的手放在了封秀肩膀上,语气很认真的说道:“我还是希望,该动手的时候你就动手。” 封秀一怔。 说实话,他没懂大将军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叶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双手抬起来揉着太阳穴。 他说:“很麻烦,是不是?” 封秀没懂林叶说的很麻烦,到底是哪件事很麻烦。 林叶道:“陛下是能猜准人心的,尤其是猜我,一猜一个准,从没有错过。” “陛下能够十成十的确定,一旦我领悟到了他的意思,我就不可能抗拒的了这种诱惑,这个大玉的罪人,我一定会当。” 他看向封秀:“如果,换做是你的话,你怎么选?” 封秀道:“如果换做是属下的话,能一次把所有仇人杀干净,属下也不会拒绝,也无法抗拒。” 林叶道:“是啊但凡是个男人,肩膀上扛着仇恨,到了遇到这种选择的时候,答案应该都差不多。” 封秀问:“大将军为什么说,让我该动手的时候动手?” 林叶道:“因为在这个时候,大玉需要我这样一个罪人,但不需要一个一直存在的罪人。” 封秀道:“大将军知道,我话不多,所以不怎么会骗人,我说对大将军下不去手,就一定下不去手。” 林叶道:“如果,我想全身而退呢?” 封秀又楞了一下,然后懂了林叶的意思。 林叶道:“我抗拒不了,所以一定会成为那个举兵谋逆的罪人。” 封秀道:“但大将军不想就这样白白送死,换做是属下也不想,所以那件事一旦干成了,属下会动手,大将军借机离开这是非之地。” 林叶问:“你觉得怎么样?” 封秀没回答。 林叶也没有追问,只是安静的等着。 良久之后,封秀缓了一口气后说道:“属下先给大将军讲一个故事吧。” 林叶点头:“你说。” 封秀道:“有个胸怀大志的少年,靠着自己的本事进了武院,而且,是以各科考验皆为头名的身份进了武院。” “他本以为就此可以一展抱负,就此可以力挽狂澜可是进了武院之后他才发现,头名的实力,在家族出身面前,一文不值。” “但他不甘心,他想着,这是大玉,这是一个能给寒门子弟以希望的大玉,是天子掌控的大玉,所以只要足够努力,还是有足够多的机会。” 林叶微微摇头。 他想说,那个少年想错了,在当时的大玉,再努力,只要是在武院,就不可能靠真本事出头。 这个出头,指的是拔得头筹的出头。 但林叶这些话没有说出口,他只是感慨而已,无需对封秀说这些,因为封秀不是感慨,是亲身经历。 封秀不需要别人为他做总结,也不需要别人为他下结论。 “那个少年,最终被狠狠的按了下去,到了结业的时候,就被甩进了兵部一个犄角旮旯里。” 封秀说:“他那时候还是没有认命,觉得年轻不该颓丧,哪怕是在犄角旮旯,只要出色,依然能如大星般夺目。” “可是啊,他又错了,他不管是在什么方面,依然还是透明,可历年的提拔,始终都没有他的名字。” 封秀看向林叶说道:“直到有一天,天子忽然派人找到了他,告诉他说,他的遭遇,天子都知道了。” 林叶明白那种感受,对于一个长期生活在阴暗之中的人来说,这个消息,就如同拨云见日。 “都亮了,一下子都亮了。” 封秀道:“从那天开始,他一直都觉得自己过往的努力没有白费。” 林叶道:“后边的故事,其实也还算不错。” 封秀道:“他做了一军副将,地位仅次于大将军,应该是不错的吧可他的一切得失甚至是一切存在的理由,都是因为,那个大将军的存在而存在。” 林叶道:“不矛盾,把心境放平稳就好。” 封秀道:“可杀了大将军之后呢?” 林叶闻言,眉头微微一皱。 封秀道:“我是那个三重保险,可谁是我的保险?” 林叶没法回答。 封秀道:“如果我还是如多年前那个少年一样单纯,我一定会按照陛下的话去做,可现在,我不单纯了” 他看向林叶,语气格外真诚的说道:“以前我会经常懊恼,愤怒,甚至是仇恨我的存在,完全是因为大将军存在,我连个配角都不算” “如果按照写好的故事一直讲下去,大将军是个罪人了,而我是终结罪人的人,粗粗的看起来,这结局倒也还好。” “可是,陪衬就是陪衬,若主角不在了,陪衬也就没必要在了,尤其是,这个陪衬还知道一些秘密。” 封秀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说:“大将军存在,我才存在,大将军不存在了,我也一样会不存在。” 他再次看向林叶,这次是直视着林叶的眼睛问道:“大将军刚才问我,大将军按照故事去做事,然后在我帮助下借机全身而退,这样的计划怎么样?” 他再次吐出一口气,比刚才更沉重。 他一字一句的回答:“不怎么样若换做是我,既然干了,何不干的彻底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