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臣》 正文 第一章 元末 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上,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缓慢前行。 他们的旁边是空旷的原野,只有寥寥几棵树木,孤零零地站着,树皮已经被剥了大半,让饥民拿去充饥了,开春的时候,这些树不会再次发芽。 就连地面上的野草,也所剩无几。 没有任何能吃的东西,少年一步一步艰难挪动,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突然,他的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一下子滑倒,摔在了地上。 身后的小家伙吓坏了,急忙蹲下来,用力扯着少年的胳膊,想要把他拉起来。 “别,别费力气了。” 少年声音微弱,气息奄奄,他让小家伙凑到面前来。 “沐,沐英,我,我是不成了。你,你往东边走,去,去濠州。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别停下来……或许,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少年说完,眼前发黑,竟然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发现小家伙还趴在他的身边,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他。 见他醒了,沐英喜得笑了起来,尽管脸上还挂着泪花。 少年满心无奈,傻小子,你守着我,不是跟我一起死吗! “沐英,你听好了,快点走,遇上了贵人,你,你还能活……” 小孩不动,只是傻傻盯着少年。 “你怎么不听话!你,你活了,才能救我啊!”少年痛心疾首催促。 这一次小孩似乎懂了,他艰难爬起来,盯着少年看了又看,终于迈开了步子,只是他出去两步,就要回头看看,舍不得分离,一直走出去好远,小家伙才闷头往前跑去。 沐英走了,只剩下少年一个,一阵阵的昏厥袭来,远处似乎还有狼嚎的声音,他这条命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 什么父母的仇,什么覆灭元朝,更是想都不要想了。他们一家就属于乱世中的蒿草,死得无声无息…… 但愿那小子就是老朱的干儿子沐英吧,但愿他能多杀几个官兵,也算是替他们一家报仇了。 泪水从少年的眼角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叫张希孟,济南人。 家里也算是名门,叔祖叫张养浩,不但是个大官,还是个散曲大家,不论官场,还是文坛,都颇有声望。 只不过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张希孟的父亲并没有参加科举做官,而是在家中闭门读书,守着家业,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可是自从至正十一年开始,黄河两岸,红巾军大起,朝廷大军剿匪,红巾军四处攻杀,你来我往,老百姓根本活不下去。 张老爹思量再三,决定南下投靠亲戚避祸,可是在家读书多年的张老爹哪里知道外面的险恶。 没有走多久,就遇上了官府勒索,而且是一次又一次,他们身上的细软越来越少。随从的仆人也只剩下一个了。 更要命的是儿子张希孟因为水土不服,还染了病,上吐下泻。 张家夫妻看着儿子脸色蜡黄,日渐消瘦,越发心疼。 现在想返回老家,也是不能了,唯有硬着头皮往前走。 这一日他们行到了旷野,张希孟的病情突然加重,竟然痉挛抽搐,口吐白沫,张家夫妻都急坏了。 “老爷,您和夫人守着少爷,我去请大夫,买点药回来。” 张老爹皱眉头,“这荒郊野地的,你去哪里找大夫?” 仆人道:“刚刚过来的时候,好像瞧见了一处村子,让我去试试吧。” 张老爹沉吟道:“你能办妥当?用不用我也去?” 仆人忙摆手,“夫人一个人照看少爷不行,老爷放心,去去就回来。” 张老爹点头了,仆人连忙撅着屁股就跑了,他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时辰,眼瞧着天色暗淡,依旧没有返回。 “怎么回事?老王怎么这样?这不是让人着急吗!” 张老爹正抱怨,突然发现夫人脸色苍白,嘴唇不由自主哆嗦,身体摇晃,险些摔倒。 “你,你也病了?”张老爹吓得不轻,连忙扶住了夫人,“你别吓我啊!” 夫人怔了半晌,突然大哭,“完了,我的那包首饰没了!” 张老爹顿时大惊,他们身上没钱了,唯一还算得上东西的,就是夫人随身带的首饰细软,那是她的嫁妆,有一个小包袱收着。 “一定是趁着我心思都在儿子身上,给那个下贱没人心的老家贼偷了!”夫人气得几乎昏死。 张老爹愣了片刻,也明白怎么回事,必是老王拿了首饰,借口找大夫跑了,真是该死! 他,他家三代都在张家做事啊,从来没有亏待过他,竟然在这时候偷了首饰跑掉了,这是落井下石,恩将仇报啊! 张老爹气得一跺脚,转身就走。 “老爷,你追不上的!”夫人惊呼。 张老爹哼了一声,“谁去追他?我是去给儿子找点药材。我也看过医书,能,能行的!”说着,他拔腿就跑,奔着旁边的土山下去了。 一个老书生,能懂医术吗? 还真别小瞧人,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不能医国,就去医民。很多医学大家,必定是文学大家。书读通了,自然也就懂了药理。 只不过张老爹距离名医的距离还十分遥远,放在平时,他断然不会胡来,可是如今这个地步,也没有选择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他跑出去快两个时辰,等到天黑,才气喘吁吁,兜着一些草药回来。 “快,煮水给儿子喝。” 夫人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只能照着丈夫的意思,点火煮水。 等火光升腾,夫人才发现,丈夫的脸颊,手臂,全都有破损的伤口,鲜血渗出,形成了暗红色的结痂。 夫人看在眼里,鼻子发酸,忍不住要哭出来。他们家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是中上人家,有仆人伺候,哪里受过这种罪! “我没事,用不着在意。只要咱儿子没事就好,都是我这个当爹的无能,害了他啊!”张老爹看着儿子憔悴的面庞,忍不住伸手,疼惜地摸了摸儿子的额头。 很凑巧,昏迷中的张希孟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是眼神迷离,而且还带着惊讶与慌乱。 张老爹没有察觉异样,他只当儿子缓了过来,得意道:“瞧瞧,我的药管用吧!” 夫人忍不住笑骂道:“昏了头了,还没喝呢!” 张老爹讪讪道:“那那也是上天感念我们父子慈孝,才让儿子醒过来,一定是没事了。” 张老爹激动地取下陶罐,用袖子垫着,倒入喝水的碗里,等凉了一些,送到了儿子的嘴边,灌了下去。 少年木头般地喝下来药,苦涩的味道充斥全身,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他仿佛回魂了一般,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这俩人也在关切地看着他。 他们是……自己的父母! 怎么会? 张希孟头疼欲裂,他不是孤儿吗?怎么会有父母? 突然,脑中的记忆炸开,潮水涌动,纷至沓来,少年的脸色不由得一再变化,他应该是到了一个陌生的时空,。 再整理一下记忆,突然张希孟变得不安起来。 至正十二年,河南江北行省,安丰路,红巾军。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要了命了! 如果没有猜错,他到了元末,毕竟独眼石人太深入人心了,简直是造反的经典模板。 怎么会这样? 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很佛系的那种,最大的野心就是考个公务员,然后老老实实为人民服务,仅此而已。 一下子把他推到了元末乱世,让他怎么活啊! 而且很明显他们一家的状态也不好,正处于逃命之中。 张希孟偷眼看了看,他这个老爹,明显不是那么靠谱儿的,不然怎么会把一家人带到了绝境? 但是他又能怎么样,年纪又小,身体又有病,唯一的指望就是他爹了,但愿老爹能找到一条活路吧! 此时的张希孟疲惫不堪,根本无力思考。 又或许是老爹的草药起了效果,他很快就睡了。 一夜过去,张希孟感觉舒服了不少,老爹却是犯了难,“咱们也不剩什么了,去江南是不成了……离着最近的就是濠州,可我听说濠州被红巾贼占了,只怕去了也没有好下场!” 夫人是没主意的,她低着头又伤心起来,如果自己小心些,那包首饰没丢,还能有点办法。 张希孟靠在车厢,听到老爹的话,心突然一动……濠州,那不就是老朱发迹的地方吗?去濠州,投奔朱元璋啊!可是要怎么跟老爹讲? 难道告诉他未来的洪武大帝在濠州,赶快过去吧,没准还能当个从龙功臣,以后还能得一块免死金牌……张希孟思忖了半晌,才低低声道:“这个世道,官匪不分的,红巾军也未必是青面獠牙,没准比官府还讲道理。” 这句话提醒了老爹,一路行来,见识的还不够吗? 官府什么德行,他早就看透了。 红巾军什么样,他也不清楚,可一家人还有别的选择吗? 赌了! 张老爹咬了咬牙,“没错,就去濠州,想办法活命要紧!” 老爹打定了主意,一家三口立刻动身,母亲在车厢照顾张希孟,老爹接替了老王,亲自赶车。 他们出来不远,老爹突然停下了马车。 张希孟不由得一愣,难道有什么意外? 他听到了呜呜咽咽的哭声,原来在路边有一具妇人尸体,在尸体上还趴着一个小孩子,哭声就是他发出来的。 老娘探出头,看在眼里,也是一阵同情,但是他们现在自顾不暇,哪里还能帮别人。 “老爷,快走吧!” 张老爹下意识驱赶马车向前走,可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那个孩子,心中所动。就在孩子消失在视线里的刹那,老爹猛地勒住了马匹,毅然从车辕上跳下来。 “老爷!”夫人低声呼唤。 张老爹长叹一口气,“我读了几十年书,如果仅仅是世道昏暗,就见死不救,圣贤书岂不是白读了?” “希孟吾儿,你叔祖当年去陕西赈济灾民,便是一路救荒,遇到缺粮的给粮,遇到尸体就掩埋。咱们张家,什么时候,都不能只顾自己,见死不救!” 嘱咐了儿子之后,张老爹就过去了……车厢里的张希孟微微一怔,读书人,或许吧,老爹就是那种永远心存善念的傻子,可正是有这种傻子的坚持,在这个礼坏乐崩,天塌地陷的世道,还有那么一点人情味,不至于沦为阿鼻地狱…… 张希孟第一次觉得这个老爹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他不能动,老娘下去帮忙,过了半个时辰,夫妻回来,身后还多了个孩子。 “刚刚问了他的名字,孩子叫沐英,父母都没了,往后就跟着咱们吧!”老娘告诉了张希孟。 沐英! 张希孟忍不住皱眉……怎么跟那个世代镇守云南的黔国公沐英一个名字啊?而且年算起来年龄也应该差不多,只可惜,他们不是朱元璋和马皇后。 这小子没准只是重名重姓罢了。 当然了,如果顺利到了濠州,碰到了老朱,愿意收下这个沐英,张希孟也不会拒绝。 笑话,如果成真了,这小子就是世代镇守云南的国公了,他岂不是可以跟着去云南喝菌子汤了? 想到这里,张希孟终于燃烧起了一点微末的希望,脸上也有了笑容,会一切平安的…… 正文 第二章 朱重八(求收藏) 小沐英刚刚失去了母亲,又哭得伤心,不一会儿就趴在了马车,睡了过去,张母将一件衣服盖在了沐英的身上。 马车继续前行,直到下午,沐英才醒过来,这时候张希孟捏着四分之一张饼子,送到了他的嘴边。 “饿了吧,吃点!” 沐英没敢接,而是仰起头,不安看着张希孟,还有旁边的张母。 张母看的眼圈发红,他们一家,几时这么窘迫过? “别怕,这是你的,咱们大家伙都有,都有!” 没错,这是车上最后一张饼子,被平分成四份,一人一份。 “既然在一起了,就是一家人,有一粒米,也要煮成粥,分着吃,这是咱们家的规矩!” 老爹的话,从车外传来。 “谢,谢恩人。” 小家伙哆嗦着接过来,傻傻看着,仿佛什么了不得宝贝,竟然舍不得下嘴。只是实在是太香了,引得他流出了口水。 突然,小家伙猛地咬下去,大口大口嚼着,小脸蛋上泛起幸福的笑容…… 马车还在前行,张老爹不时鼓励他们,没什么好怕的,他读了这么多年书,能写会算,还粗通医术,甚至相书也懂。只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哪怕摆摊子,代写书信,测字算卦,也能活着。 这读书人只要不要体面,就没有活不下去的道理! 老爹的话,让车厢里的夫人既是好笑,又好想大哭,这话竟然从丈夫的嘴里说出来?你不是常常念诵文丞相的正气歌吗?你不是常说不为五斗米折腰吗?你的骄傲哪去了? 老娘想笑,又觉得心酸。 张老爹似乎猜到了。 “夫人,你是不是要嘲笑我?告诉你,我可没变,咱去的是濠州,不是元廷的天下。如果,如果红巾军的首领,真是个雄才大略的,我,我就辅佐他,没准还能成就汉高祖和萧何的佳话呢!” 夫人当真是笑出声了,好厚的脸皮,别想美事了,能平平安安就好了。 张希孟不敢笑,倒是发现了老爹的一点长处,苦中作乐,至少还不迂腐。貌似老朱手下的文臣也不多,只要平安到了濠州,以后还是有机会的。 马车离着濠州也越来越近,张希孟的心思越活泛。 可就在这时候,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队元兵,他们押解着抢来的财物粮食返回营地。 在一些人的马鬃上,竟然系着血淋淋的人头,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似乎是立功凯旋。只不过是不是杀良冒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看到了这一幕,张老爹顿时魂飞魄散,他连忙调转马车,赶快逃离这帮瘟神恶鬼。 可就在张老爹准备逃走的时候,元兵似乎发现了他们,竟然分出两骑,朝着马车追来。这两个元兵高举手里的兵器,发出怪叫之声,仿佛看到了猎物的野兽。 “不好!” 老爹急忙赶车落荒而逃,车里的张希孟和老娘也都惊恐不已。 要怎么办? 此刻的张老爹也是头皮发麻,汗毛倒竖。回头看去,元兵已经越拉越近,他这破马车如何跑得过人家? 难道他们一家人就要死了吗? 张老爹急切之间,发现路边有一条壕沟,沟边还有几棵柳树,一丛枯草。 有办法了! 张老爹勒住马车,他扭头伸手,抓住了张希孟的胳膊,“快下车!”老娘搭手,把张希孟弄下了马车,至于沐英,小家伙倒是很灵活,也跟着下来了,他紧闭着嘴唇,小眼睛乱转,元兵已经越来越近了。 “你快带着他们躲到里面去。” 张母一愣,“老爷,你呢?” “用不着管我!” 张老爹只说这一句,便重新跳上车辕,没命地挥动鞭子,老马吃痛狂奔,元兵瞧见了马车,也追了下去。 张母先是一怔,如何不明白,丈夫这是用命保护他们! 二十年的夫妻,丈夫就是她的天,就是她的一切,如今丈夫却要为了她和儿子,连命都不要了。 张母恨不得过去和丈夫死在一起,只是儿子还在身边,她一段肝肠,撕成了两节。 此刻的张希孟脸色苍白,眼中怒火中烧,他知道元兵残暴,可是真正当屠刀落在自家人头上之时,那种愤怒实在是难以形容。奈何此时他连走路都困难,一阵风就倒了,又能如何? 母亲拉着张希孟,跑进了树丛,她向两边瞧了瞧,还好有些枯草树叶,可以遮蔽身体……她也不顾什么,用手去抓,白净的指头流出了血,她仿佛不知道疼似的,将张希孟和沐英遮盖好。 正在张母想要给自己找藏身之地的时候,突然马蹄声由远而近,张母又是一惊。 坏了,丈夫并没有把那帮畜生引太远,他们又回来了! 这么几棵树木,哪里藏得住三个人? 丈夫已经死了,难道让他白死不成? “儿啊,娘不能照顾你了,要好好活着!”张母盯着儿子看,仿佛要把他的模样刻在心里,随后流着泪冲出了小树林,毅然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出去。 张希孟怔住了,任何一个从太平年月过来的,可曾想过,一群官兵竟敢公然屠戮百姓?父母接连为了救自己,相继赴死。 这是个什么世道?张希孟觉得自己要炸开了,他愤怒,悲哀,他不想刚刚得到的父母就这么失去了。 “娘,回来!” 张希孟想要站起,拦住母亲,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可是他太虚弱了,才起来一半,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昏昏沉沉中,张希孟听到了惨叫声,母亲死了……悲愤之下,张希孟彻底昏迷,蜷缩在身旁的沐英突然动了,他连忙用枯枝败叶遮住了张希孟的面庞,而后一动不动,蜷缩在张希孟的身边,动作熟练的让人心疼。 …… 夜色寒凉,张希孟缓缓醒过来,还活着!也不知道是元兵被骗过了,还是懒得搜查,总之躲过了一劫。 他咬着牙齿,用尽力气,从地上一点点爬起来,好容易站起,只是身体还太虚弱,又要倒下去。 这时候一个小家伙抱住了他,是沐英! “多谢了。” 张希孟跟沐英两个,缓缓出来,略辨认一下方向,张希孟就走了下去,没有多远,一具妇人的尸体就在路上横着。 正是张母! 张希孟身体摇晃,泪水涌出。半晌,他又扭头向南边走去,距离远了三倍,老爹的尸体也在! 张希孟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张希孟很想将夫妻两个葬在一起……可是他连拖动尸体的力气都没有,更不要说挖坑埋葬。张希孟恨到了极点,如果有机会,他想把元廷灭一百遍! 无可奈何的张希孟和沐英只能分头用树枝、石子、土块一类的杂物,覆盖了爹娘的尸体,张希孟在他们的面前郑重磕头。 忙完这一切,已经是拂晓了。 从地上爬起来,张希孟和沐英向着濠州进发,他们不确定还有多远,只是一步一步走着……只是张希孟本就体弱,行动困难,又经历巨大的悲伤之后,早就难以支撑。 完全是靠着求生意志在往前走,一步,一步……空落落的腹部,空虚痉挛,寒风凛冽,张希孟步伐踉跄。 从早上,到了中午,又撑到了下午,张希孟不记得自己摔倒了几次,可他每次都爬了起来,继续往前走。 只是一个人终究是有极限的,张希孟扑倒地上,没有了半点力气。 赶走了沐英之后,张希孟彻底昏迷过去,只等着死亡的降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大路上出现了一驾马车,正在急速赶来。 在车辕上坐着一个魁梧的汉子,他一边赶车,一边焦急搜索。突然,他发现了路旁似乎有东西,汉子放慢了马车。 这时候从车厢里探出一个小脑袋。 是沐英! 他竟然回来了! 小家伙认出来张希孟,扑在他的身上,用力摇晃,嚎啕大哭。 而此刻又从车上下来一个妇人,她也赶了过来,一见张希孟脸色蜡黄,和死人仿佛,心也悬了起来。 “重八,他还活着吗?” 汉子抓着张希孟的腕子,片刻才道:“还有脉,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救活!” 沐英立刻止住了悲声,哀求地看着夫妻两个。 妇人伸手,把沐英揽在怀里,随后对丈夫道:“重八,今天冬至,咱们出来祭奠先人,我想着遇上了这件事,也是公婆的在天之灵,让咱们帮忙。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管。” 汉子点头,“妹子说的是,咱得救人!” 汉子俯身,抱起了张希孟,妇人也抱着沐英,一起上了马车,随后疾驰东去,在黄昏时分,就到了濠州城外。 “是朱公子和小姐回来了,快开城门!” 守门的士兵兴奋喊着。 原来汉子叫重八,姓朱…… 正文 第三章 书与画 张希孟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在枕边躺着一个小家伙,正是沐英,他正在熟睡,只是小拳头紧紧握着,睡得并不安稳。 张希孟茫然向四周看了看,这是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虽然没有什么名贵的摆设,但是很温馨舒服。 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自己是得救了? 看样子还是沐英找到了人,救了自己。 沐英找到的人……张希孟突然有些不敢想了,不会是真的遇见了那个男人吧? 正在这时候,门开了,一个妇人端着药碗进来。 还好不是……张希孟下意识松了口气,可下一秒心又提了起来,不是老朱,还不能是他夫人? 张希孟瞄了一眼,只见她穿着朴素的黑色小袄,下面是百褶裙,完美遮住了脚面。年纪不算大,但干净利落,品貌端方,眼神澄澈。也不知道是不是滤镜的缘故,张希孟竟然觉得她有种贵气,因此只是看了一眼,就连忙低头,生怕冒犯了。 妇人却是从容多了,她看见张希孟醒来,立刻笑道:“可好点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温和中透着亲切。 “多,多谢,救命之恩。”张希孟的嗓子沙哑,妇人示意他先不要说话,把药碗送到了张希孟的嘴边,等他喝完,润了喉咙,妇人才有条不紊道:“还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个孩子是你的弟弟吗?” 张希孟摇头道:“小子叫张希孟,他叫沐英,我们是萍水相逢,只是相互扶持,走了一段路而已。” 妇人把药碗放在一边,随口道:“是吗?可我怎么听说,你帮着他埋葬了母亲?” 张希孟愣了下,低声道:“那是家父做的,他看不得人受苦,可偏偏……”张希孟没有故意悲伤,只是提起了老爹,依旧让他恨意难平。 妇人也从沐英那里知道,那对夫妻被元军杀害了,怕他伤心,就转移话题道:“张小哥,你想吃点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 妇人点头,去了不多时,就给张希孟弄了一碗粳米粥,喂着他喝下去了。 肚子里有了食物,张希孟的精神头好了一些。 这时候门推开了,走进来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大红的战袄干净整洁,一丝不苟,外面罩着铁甲。面方鼻正,眼中有神。十足的英武男儿,大好汉子。也难怪能被人看上,招为女婿。至于什么吓死人的大下巴,倒是不存在的。 朱重八进来,见张希孟清醒过来,就直接问道:“还没问你的家乡,又是怎么到了濠州地界,能和咱说说吗?” 张希孟老老实实道:“小子祖籍济南府,我家姓张,我有个叔祖,就是云庄先生,叫张养浩。” 朱重八忍不住惊讶,“咱好像听说过这位,这么说你还是书香门第,官宦人家了?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回恩公的话……自从叔祖在陕西赈灾,活活累死之后,家父就决定闭门读书,耕读传家,再不给元廷当官。只是最近战事起来,父亲想要躲避战祸,投奔亲友。结果在路上遇到了不测,死在了元鞑子的手里。幸亏恩公救命,不然小子也成了路边的枯骨了。” 朱重八叹道:“这么说也是个可怜人啊……你有什么打算吗?还要投靠亲朋?” 张希孟摇了摇头,沮丧道:“如今战乱遍地,烽火狼烟,就算有心,只怕也不能了。” 朱重八想了想,就宽慰道:“你也不用担心,既然我们收留了你,就放心住着,什么时候养好了病,咱们再说。” 他还有事,安慰两句就起身去了大帅府。 等朱重八走了,妇人突然注意到一直睡着的沐英已经醒了,小家伙正趴在床边,歪着头盯着张希孟,不说话,只是咧着小嘴笑。 她很喜欢这个小崽子,忍不住赞道:“张小哥,那天我和重八去祭祖,正好遇上了他,跑到我们的面前,就是磕头。我们要带他回城,他死活不答应,跪着求我们,一定要去找你。也幸好老天保佑,让我们遇上了。这孩子有情有义啊!” 张希孟知道了事情经过,心中不免热流涌动,这小家伙救了自己一命!而且他相信沐英是没有什么算计的,小家伙只是单纯为了自己好。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张希孟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暖和了不少。 他摸着沐英的头,暗暗思忖,这两口子九成就是朱重八和马皇后了,既然他们也喜欢,不如趁热打铁,把关系确定下来,给小家伙谋个稳妥的出路。 张希孟认真道:“夫人,小子和沐英相逢,他救了小子的命,小子也盼着他有个稳妥的去处……如今我年纪小,身体又不好,连自己都没法照顾,我,我想求夫人,能,能收下他。这孩子还小,早早没了父母,夫人慈悲,再给他一个家吧!” 妇人微微一怔,她还真动心了,沐英年纪虽小,却能知恩图报,的确是个好孩子。 只是收干儿子要丈夫做主,她可不能自作主张。 因此妇人道:“张小哥,不管如何,我们都不会不管的,你先安心养病,回头我就和重八说。” 妇人再一次提到丈夫叫重八,张希孟强压着激动,追问了一句,“小子还不知道恩公的贵姓!” “贵姓?他姓朱,我姓马,都是家里头不得歇着的牲口命,没什么贵的!”马氏随口一说,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外面有别的事情,马氏也就出去了。 这下子确定了,真的是这两口子! 十几年后,就会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两个人了……沐英这小子赚大了! 张希孟扭头看沐英,谁知道小家伙竟然生气了,他翻着眼睛,鼓着腮帮,气呼呼的质问,“你想把我卖了是吧?” 张希孟愣住了,这小子什么脑回路啊? 我是给你找干爹,攀高枝,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啊! “卖就卖吧,姐姐就被娘卖了,换了十斤粳米……你,你可要多要几斤粮!”小家伙又低下头嘟囔着说道。 张希孟又是一怔,人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他探手,把沐英抱住,小家伙顺势乖乖躺在了他的怀里,静静听着张希孟说话。 “傻小子,我不是卖你,我是没法照顾你。别说照顾你,就连我自己都顾不了。咱们要靠着恩公救命,你懂吗?” “懂。”沐英想了想,突然又道:“那,那咱们都卖给恩公好不好?我,我不想和你分开。” 张希孟苦笑,“你多大?” “我,我八岁。” 张希孟道:“这就是了,我都快十二了,恩公他们收干儿子,也最多收你,怎么可能收我?我最多就是留下来,干点杂活,当个跑腿的。” 朱重八今年二十五,马氏才二十,收个十几岁的儿子,的确有些勉强。 沐英转着眼珠,问道:“那,那不是仆人吗?” 张希孟笑道:“谁说不是啊!” 沐英眼珠转了转,突然坐直,猛地拍了拍胸脯,得意道:“你放心吧,到时候本少爷护着你就是了。” 张希孟的脸黑了,你个小崽子,还没答应呢,就想爬到我的头上,简直讨打,张希孟气得举起巴掌。 “你个猴儿,看我不把你屁股打开花!” 沐英嘴里讨饶,动作却是很快,撅着屁股往床下面钻,可床下是什么光景? 等他从另一面探出小脑袋,黑煤乌嘴,满脸都是尘土,瞬间变成了小鬼,弄得张希孟哈哈大笑,沐英抹了一把脸,多了三道黑指印,顿时也跟着憨笑,屋子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张希孟和沐英玩闹着,难得放松了不少,……可是心里依旧悬着,生怕因为自己的掺和,弄得老朱不愿意收沐英,坏了这小子的干殿下、永镇云南的黔国公,那损失可就大了。 他还真没猜错,多了一个人,的确不是那么好办。 晚上的时候,朱重八回来。 马氏就对丈夫说道:“张小哥和沐英虽然不是亲兄弟,但到底是一起来的,咱不能只要一个,放着另一个不管。可偏偏张小哥比沐英大了几岁,年龄上不合适。他又是出身名门,看样子也是识文断字的,且不说他愿不愿意,咱们也不能损了阴德,慢待了文曲星。” 朱重八皱着眉头,夫人说的话自然是入情入理。 “还真挺难办的,他要是再大几岁,让他给大帅做事也好,偏偏这个岁数,着实不好办。” 马氏瞧了瞧丈夫,又补充道:“这里面还有一层,你说他要是知道咱们的身份,知道咱们是贼,他还愿意留下来吗?” 朱重八怪道:“他说了,他爹不愿意给元廷当官。” 马氏忍不住白了丈夫一眼,“那他就愿意当反贼啊?” 一句话被问住了,老朱又迟疑了。 他当初投军,也是犹豫了再三,若非走投无路,谁愿意提着脑袋玩命?更何况是个读书人家的孩子。 从心理讲,他是希望能有个识文断字的帮忙,城里头乱成一团,光靠着一群大老粗,是真的不行。 可强扭的瓜不甜,事情急不得。 “别管什么乱七八糟的,等他能跑能跳,咱们敞开了谈谈,问他怎么想的。”朱重八干脆道。 马氏点头,“那也只有这么办了。” …… 张希孟没等来马氏的立即回复,又不好追问。只能一心一意养病,每天除了干饭就是吃药,浓稠的黑药汤虽然苦,身体却是一天比一天精神,连过来诊脉的大夫都很惊讶。 “小子,你这命算是从鬼门关转回来了!” 张希孟好奇,想打听一下用了什么要,大夫没说,只是告诉他,里面用了人参,阿胶,其余也都是温补气血的上上之品。 “小子,这些药材,要不是马姑娘吩咐,还真用不到你的身上。” 张希孟还能说什么,活命之恩,咱得记在心里头。 五天过去,张希孟已经能下地走动了。 小家伙沐英自然是最高兴的,他围绕着张希孟,喜笑颜开,说的都是马氏,虽然还没正式收下,但已经差不多把沐英当成儿子了,给他新衣服新鞋子,脑袋上还有一顶精巧的虎头帽,十足可爱。 看样子沐英的干殿下有希望了。 张希孟替沐英高兴,却还没有想好,自己要如何立足。 朱重八和马氏成亲之后,得到了一处单独的小院。娶媳妇送房子,这待遇该让多少人流口水? 他们夫妻住的是正房,张希孟住的是东边厢房,除了临时的病房之外,还有半间屋子,堆了不少书籍,只可惜没人过来看,都落了一层灰。 张希孟相信无论到什么时候,多读书,当个优秀的做题家都是有好处的,当然了,个别疯子统治的赤几除外。 他走进来,小心翼翼翻看着。 作为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杂书一定是广览博观的,而且还继承了身体里的记忆,看这些古文书籍并不算困难。 很快,张希孟就习惯了,他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看书,马氏注意到了,就告诉张希孟,这里的书都归他了,随便看。 张希孟自然高兴,在这个世道,能有几本书,一定是很宝贵的。因此张希孟一边翻看,一边整理,按照儒家经典,启蒙读物,诗词歌赋等等,分门别类,全部放好。 就在他把书籍整理差不多之时,发现还有个木箱子。 会是什么? 难道是金银财宝? 张希孟想去告诉马氏,但偏巧马氏不在,箱子上又没有锁,张希孟就给打开了。 等往里面一看,张希孟失望了,只是一些字画罢了,如今是乱世,字画当然是不值钱的。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红巾军杀入濠州之后的战利品。 金银细软有人要,这些精神食粮就没人在乎了。 张希孟随手翻看,出现在面前的赫然是一幅墨兰图,这幅画的兰**拔,刚柔相济,倒是一幅不错的作品……只不过张希孟也不懂古画,只是随便看看,但是当他看到了落款的时候,却不由得一震! 竟然是他! 这画家张希孟两辈子为人,都听说过他,先说这一世,张老爹活着的时候,就多次念叨,不能学文丞相,当学郑思肖! 文丞相自然是文天祥,郑思肖何德何能,能跟他老人家放在一起? 原来郑思肖是南宋的太学生,元灭南宋之后,他决心不做元廷的官,而且不论坐卧,都面向南方,每到冬至,他还要到城外面南而哭。 最让人不解的是郑思肖善于画兰花,可他的兰花无根无土,好似凭空出现一般,有好友就劝说郑思肖,该把土画上才好看。 可郑思肖反问:“土地都叫外人夺走了,你不知道吗?” 郑思肖一生忠于大宋,可见一斑。 他的墨兰图辗转流落到了盖章狂魔的手里,后来又被宣统带出了皇宫……上一世张希孟看到这幅画,是在倭国的大阪市立美术馆。 代表着一腔忠贞的墨兰图,却沦落到了异国之手,当时给张希孟的冲击是巨大的,那种愤懑简直扑面而来,旅游回来,张希孟很是恶补了不少历史。 如今又看到了墨兰图,张希孟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全身心投入,竟然没注意,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张小哥!” 来人正是朱重八。 张希孟急忙告罪道:“是恩公,小子不该乱翻的,请恩公恕罪。” 朱重八很大度一摆手,“这些字画也没人看得懂,只当是废物扔着……咱见你看的入神,你懂这些?” 张希孟很谦虚,“就是听家人说过,谈不上懂。” 朱重八正好空闲,好奇心上来了,就笑道:“那你也跟咱说说,让咱长长见识。” 正文 第四章 汉高祖如何 朱重八纯粹是好奇,随口聊聊,张希孟不过是个小孩子,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奈何张希孟不是这么想啊,老朱询问自己,那等于是老板面试,可不能马虎了,必须拿出百分之二百的本事来。 “恩公可知道两宋旧事?” 朱重八老实道:“过去是不清楚的,只是红巾军要重开大宋之天。咱也打听了一些,所知不多。” 张希孟打起精神,笑道:“恩公,我倒是有个故事,有一天宋徽宗带着太子赵桓和康王赵构去金明池乘船,结果一阵风过来,父子三人都掉进池水了,汴京的百姓听说,好奇询问谁得救了?这时候太学那边就热闹起来,许多书生齐声高呼,泪如雨下:大宋得救了!” 朱重八皱着眉头,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大笑,道:“你小子可真是会挖苦人,大宋皇帝就那么不堪?” 张希孟正色道:“恩公,大宋得国不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赵匡胤陈桥兵变,夺了后周天下,欺负孤儿寡母,霸占江山。南宋高宗坐视中原沦陷,父兄被俘,不思复国,反而杀死了抗金名将岳飞,自毁长城,屈膝称臣,如此君王,又怎么总揽英雄?两宋三百年,一败于契丹,二败于党项,三败于金人,四败于蒙古,一路惨败,以至于江山沦陷,神州易主。大好河山,成了蒙古人的马场,可不就是如此不堪!!” 朱重八点了点头,“大宋的确不行!咱听说怨杀了岳王爷,也是气得不行。现在咱们红巾军可是要恢复大宋天下,难道就恢复这么个玩意吗?” 张希孟摇头,“恩公,重开大宋之天,不在恢复大宋,而在推翻元廷!且不说大宋如何,自三代秦汉以来,中原王朝传承,连绵不绝。中间虽然有五胡乱华,但南方尚有一隅之地,隋文帝杨坚是汉太尉杨震后人,九州一统,华夏重兴。唯独崖山之后,万里河山,悉数沦落到了蒙古人手里。天下之人心中悲愤,血泪满腔。加上蒙古人残忍暴虐,蔑视南人,一条人命,尚且不如牲畜值钱,有识之士,如何不恨不怨?重开大宋之天,意在改天换日而已!” 说到这里,张希孟就伸手讲墨兰图展开。 “恩公请看,这幅兰花没有根叶,作画之人就说过,土地都被人抢走了。他一生以遗民自居,绝不肯做元廷的官!” 朱重八听到这里,大受震撼,忍不住俯身盯着画作,反复看了又看,这才道:“此人倒是很有气节!” 感叹之后,朱重八又道:“咱听你的意思,重开大宋是次要的,把土地夺回来,才是真的!刘福通他们这么说,也不过是聚拢人心罢了。” 老朱很快抓住了重点,张希孟用力颔首,他们围绕着这幅画,聊人,聊国家,聊过往……越聊朱重八越是兴奋,过去浑浑噩噩,想不明白的地方,一下子就清醒了。他早就想让人给自己说说,可一直没有遇到个明白人。 今天可算是得偿所愿,收获满满,聊着聊着,连晚饭都忘了,直到马氏找来,老朱才恋恋不舍停了下来。 等到了饭桌上,老朱还跟马氏讲,“过去咱就跟扣在大缸里面似的,让张小兄弟这么一说,咱一下子敞亮了,真是涨见识。” 马氏听着也高兴,过去她还担心张希孟名门书生脾气,跟丈夫处不来,现在看来完全想多了。 马氏笑着给张希孟夹菜,还说道:“看样子往后少不了要麻烦张小哥了。” 张希孟客气了两句,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机会。 他要留在朱重八身边,就要有足够的价值才行,毕竟谁也不愿意养个吃白饭的,因此张希孟斟酌道:“恩公,光是听小子说,未必有什么收获。如果恩公愿意学,还是从头读书启蒙才是。” 朱重八心有所感,可惜道:“咱小时候也去过私塾,可家里头穷,只念了两个月,俺大哥要成亲,就,就把钱拿去当彩礼了。后来在皇觉寺翻看佛经,认了几个字。咱也想读书,奈何没人愿意教咱。” 正在这时候,马氏忍不住笑了,“这不是现成的?就请张小哥教你呗!” 朱重八一怔,这小子除了年轻,貌似没有别的毛病。他猛然站起,朝着张希孟深深一躬,“小先生可愿意教导咱?” 老朱的干脆让张希孟吓了一跳,他连忙道:“恩公愿意学,小子自然尽心竭力,只是我的学问不高,恩公看得起小子,真是小子的福气。千万用不着客气,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小子这条命都是恩公救的,小子正愁不知道怎么报答呢!” 张希孟说得真切,朱重八和马氏都喜上眉梢。 朱重八道:“妹子,小先生答应了,你给多弄两个菜,再来一壶酒,好歹不能怠慢了小先生。” 趁着马氏准备,朱重八就笑道:“或许小先生已经猜到了,咱是濠州的红巾。这些年来,咱死了爹娘,死了大哥,死了大侄子……家败了,走投无路,咱恨这个朝廷!” 张希孟点头,感叹道:“恩公,小子何尝不是家仇国恨!” 朱重八一愣神,随即也想到了,张希孟的爹娘刚刚死在了官兵的手里,两个人的境遇都很悲惨,老朱看张希孟,更加亲近了一些。 “小先生,咱心里头还不是那么笃定,眼下朝廷可还有百万大军,红巾义军的处境可谈不上好啊!几个月之前,徐州的芝麻李被剿灭了,只有彭大和赵均用光着屁股跑到了濠州。不久之前还传来了消息,北锁红巾的布王三也死了。咱真怕看不到报仇雪恨的那一天,就人头落地了。” 当下的确是红巾军最艰难的时候,也不怪朱重八担心。 张希孟立刻挺直了腰杆,鼓励道:“小子也不懂战局……可家父说过,胡虏无百年国运,元廷立国也快一百年了。国君昏庸,权臣贪婪,搜刮无度,民不聊生。加上天灾不断,黄河泛滥,元廷已经到了末世,偏偏如今元廷的作为,只会逼得更多人无家可归,沦为流民,加入红巾。从长远看,元廷必败,红巾必胜!只是道路要曲折一些。” 朱重八又是一振,这话有道理啊! 像他这种本不想造反的人,都不得不拿起了刀枪,千千万万的百姓都想着元廷灭亡,就算是神仙,也无力回天。 朱重八突然觉得张希孟人才难得,留着给自己启蒙,有点浪费了。 “小先生,你识文断字,又会说话,还有见识,在咱这里,实在是委屈了。等你身体好了,引荐你去见大帅,咱担保,大帅一定会重用你的。” 大帅? 郭子兴? 张希孟半点兴趣都没有,跟老朱一番交谈,他已经万分确定,这就是未来的洪武大帝朱元璋……在元末这个世道,除非带着一把狙击枪,直接把老朱杀了,不然就算是穿越者,也未必干得过人家。 无他,就凭着老朱彻底打土豪分田地的狠劲儿,穿越者碰上也是死路一条。 张希孟还不到十二,又是个病秧子,他不觉得眼下的自己有本事单干。既然如此,抱着老朱的大腿,就再合适不过了。 许多人提到老朱,就有个刻板印象,老朱喜欢杀功臣,跟着老朱没有好下场。且不说徐达、汤和这种,寿终正寝,甚至与国同休的。 难道那些贪赃枉法,胡作非为的功臣,就该供着?就因为他们开国有功,就可以不死吗? 老朱是个从最底层爬起来的皇帝,和那种靠着贵族门阀扶持,夺得天下的皇帝全然不同,他对贪污有着刻骨的仇恨,对待贪污腐败的容忍度非常低,自然不会客气,换成别的朝代,功臣不贪权只敛财,没准还是保命之法,但是对不起,老朱可不一样。 话又说回来,只要不贪污,不揽权,还是能活得很安稳的。 李善长被杀,那是他虽然归乡,却不甘寂寞,遥控朝局,至于蓝玉,飞扬跋扈,也是取死有道。 当然了,也不是说没有冤案,比如宋国公冯胜,比如颍国公傅友德……但是对于张希孟来说,他还有个选择啊,大不了跟着沐英去云南,四季如春,没事还能看看大象、孔雀,小日子不要太美啊! 更何况眼下朱重八刚刚投军,还郭子兴的麾下,并没有单干……那不妨给自己定个不切实际的目标,一点点改变老朱,让大明的根基更牢靠稳妥。 反正距离大明建立还有十几年的光景,还轮不到想几十年后的事情。 张希孟思忖的时候,朱重八看着他,心中疑惑,难道这小子看不上大帅?不愿意替红巾军效力? 或许吧,毕竟他是读书之家,哪怕和元廷有仇,也不愿意做贼,坏了自己的名声…… 正在朱重八沉吟之时,张希孟躬身,郑重道:“恩公,小子年纪小,身体弱,学问也不成。到了大帅那里,只会坏事。如果恩公不嫌弃,就让小子追随恩公,替恩公效力吧!” 朱重八眉头一皱,真是有趣,不愿意追随大帅,却愿意跟着自己…… “小先生,咱现在不过是个区区九夫长,你就这么看得起咱?”朱重八悄然间改了称呼。 张希孟用力颔首,迎着朱重八的目光,笑道:“汉高祖如何,也不过是一亭长罢了!” 正文 第五章 知识就是力量 亭长! 九夫长! 貌似还真差不多。 不对,这话的重点难道不是暗示自己,会有皇帝命吗? 朱重八都被吓到了,他算个什么东西?出家的小和尚,要饭的乞丐……这身份和皇帝差了不知道有多远,癞蛤蟆吃天鹅肉了属于是。 朱重八震撼之后,还有那么一丝浮想,等到马氏端着新的酒菜上来,呼唤两声,朱重八才清醒过来,他讪讪点头,神色有些不自然。 “小先生,承蒙看得起,你就留下来。咱也算有了名师指点,必定要多多请教。” 总算是留了下来,这条大粗腿也算是抱上了。 张希孟却还是不那么满足,他得寸进尺道:“恩公让小子教导,也要有书籍才行,这院子的书卷公文,可都是归我管了?” 朱重八忍不住好笑,只有几本缴获没人看的书,哪来什么公文啊! 或许这小子还不知道九夫长是个多大的官儿吧? 老朱朗声一笑,“成,在咱这儿,只要是带字儿的,都归你管!” 行,这可是你说的! 千万别反悔。 替一个普通地主商人管事,最多是账房管家,不值钱的。 可替一方诸侯管理文字,那就是节度使掌书记了,冯道、赵普都是干过的。 到了皇帝这一级,管事的可是一国宰相(不要说什么司礼监掌印),张希孟几乎看到了自己的升级路线,这小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历史上李善长就是替老朱干这个活儿的,在论功行赏的时候,他可是排在了徐达之上,位列开国第一功臣啊! 张希孟当然没有奢望那么多,而且要那么大的功劳干什么,能像沐英一样,立国之后,镇守一方,当个安稳的土皇帝,也就满足了。 不过仔细一想,貌似整个大明朝,也就一个世镇云南的黔国公啊! 想要再多一个,难度还不小。 张希孟打起了精神,他向马氏讨来了笔墨纸砚,到底是出身读书人家,肌肉的记忆让张希孟很容易掌握了文字。 虽然写的不算太好,但勉强能看了。 经过了几天废寝忘食的忙碌,终于拿着一摞厚厚,足有几十张,趁着晚饭的时候,递给了朱重八。 “还不算多。”朱重八喜滋滋接过来。 张希孟也笑道:“是不多,毕竟只是个目录罢了。小子在后面还列了一些书,恩公最好尽快买到手,已经耽误了很久,咱们必须把失去的时间追回来!” 张希孟笑容很灿烂,仿佛看着自投罗网的猎物似的。 老朱的脸立时就黑了,追什么?追命吗? 旁边的马氏忍不住发笑,却还是一本正经劝导:“小先生说得对,重八啊,你可要用心读书才是!不然的话,我可要停机劝夫了。” 老朱又是一愣,说得什么东西? “看看,连停机德都不知道吧!重八,你真的要好好用功才是!”马氏笑道。 朱重八绷着脸,憋得通红,无言以对,唯有怀着上坟之心道:“好妹子,咱知道了!” 从这一天开始,张希孟这个老师就算上岗了。由于朱重八要在帅府当差,只能在早晚有空的时候,才能读书识字。 张希孟也不管什么循序渐进了,早上读三百千一类的蒙书,学着写字,晚上回来看儒家经典,讲解历史。 放在任何一个学堂,都是胡闹的行为,等于把幼儿园和研究生的课程一起上,换个普通人,还不疯癫了! 不过很显然老朱不是一般人,他挺住了。 张希孟也不是一般人,他竟然做了几个巴掌大的抄本,让朱重八放在袖子里,白天抽空看看,晚上回来还要测试,绝对不放过任何一点时间。 不疯魔不成活,想要一飞冲天,如何能拒绝吃苦? 张希孟尽力教,老朱努力学,这俩人还较起劲了。 时间不断向前,距离年关也只有几天了,收获不行的朱重八想起尊师重教,因此提议道:“小先生,这些日子你也没出去过,过年了,该买点吃穿嚼用,见一见新,算是咱的一点心意。” 张希孟还这是没有出过门,被老朱这么一说,也静极思动,就点头了。朱重八喜滋滋去找马氏,不管是谁,都免不了老婆管钱。等朱重八回来,张希孟却发现他手里攥着一大把纸币,随意往怀里一揣,胸前都鼓了起来。 这是多少钱啊?怎么看起来这么随意? 张希孟眼珠转了转,他终于想起来,估计这就是元朝的宝钞了。虽然元朝立国之后,有几十年宝钞还算稳定,可是后来财政崩溃,滥发纸币,宝钞就越来越不值钱了。 红巾军造反的两大理由,一个是开河,另一个就是变钞,可见这玩意的威力。 老百姓是怨声载道,只是红巾军来不及推出新的货币,只能勉强继续使用。 张希孟跟着朱重八出来,濠州的集市算不上热闹,商品也很稀缺,只是简单的买了一身新衣服,又买了一些腊肉、麦芽糖。 张希孟对过年没啥期待,朱重八却是不一样,他还在继续寻找,毕竟这是他和夫人成亲之后的第一个年,也是自己的生活有起色的第一年……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来了一匹马,飞奔到了近前,从上面跳下来一个魁梧的汉子。 “重八!” 张希孟扭头看去,他不认识这人,朱重八笑道:“他就是咱好兄弟,叫汤和,现在是城中千户,官可比咱大。” 朱重八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一点没有见到了长官的意思。汤和也没有半点不妥,他相信用不了多久,重八爬到自己的上面,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有人来了。” “谁?” “是贾鲁的使者,咱们淮西出去的进士,叫什么卢安民。” “他来干什么?”朱重八皱着眉头问道。 “那还用说,自然是劝降呗!” 官兵出招了! 朱重八皱眉头了,前些天他和张希孟聊天,就透露出对前途的担心。和张希孟谈论之后,他倒是有了信心,可城中的其他人未必…… “小先生,咱怕是要去帅府一趟。” 张希孟点头,自然是正事要紧,他略沉吟,就提醒道:“恩公,我猜来人必定大言恫吓,到时候恩公只要用大义责问,身为读书人,甘心充当元廷走狗,残害家乡父老,罪孽深重,祖宗不容!” 朱重八稍微想了想,用力点头,“咱知道了。”他转身和汤和离去。 张希孟也返回了小院,如果没猜错,战事恐怕要来了,而且元廷领兵的还是贾鲁,这个人治水倒是一流的,只是不知道打仗怎么样……张希孟很好奇,真想去帅堂上瞧瞧,看看濠州的群雄,能有多大的本事。 只可惜他现在还没有资格,唯有指望着老朱了,但愿他发挥本事,像诸葛亮骂死王朗一样,让那个卢安民碰一鼻子灰! 张希孟暗暗期盼着,此刻的帅堂,着实肃穆庄严。 自郭子兴以下,濠州红巾的头领全都在。 郭子兴可不是一个人夺下的濠州,随着他一起举事的还有孙德崖等人,一共五位元帅。 而在不久之前,徐州被攻破,首领芝麻李战死,彭大和赵均用两位将领带着残部跑到了濠州,依附郭子兴。 也就是说,小小的濠州,有了七位元帅。 而此刻他们正面对着贾鲁派来的使者卢安民。 “郭大帅,还有诸位豪帅,徐州的战事在下就不多说了。十万大军,一个月就灰飞烟灭,荡然无存。朝廷兵锋强盛,莫可匹敌。郭大帅又何必以卵击石?我想大帅举兵,为的是荣华富贵。只要大帅归附朝廷,不但大帅能得到封赏,就连大帅的部下也能升官发财,用不着兵连祸结,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卢安民笑容含蓄,信心满满。 诚然红巾军初期打了元廷措手不及,遍地开花,夺取了很多城池。可是当元廷集中力量,开始反扑的时候,红巾军的处境瞬间就艰难起来。 这也不奇怪,元廷再腐朽,也是个从上到下,组织完备的朝廷,相反,红巾军却是各自为政,良莠不齐,面对反击,坐拥十万大兵的徐州芝麻李被杀,一度声势浩大的南阳布王三落败。 就连刘福通也是压力巨大,自顾不暇。 这时候贾鲁派人来劝降,既是希望濠州红巾投降,也是来展示威风,撼动军心,毕竟濠州红巾不是铁板一块,只要有人动心了,贾鲁就赢了一半。 单是这一手,就让人不得不惊叹,贾鲁对人心的把握,着实远胜郭子兴这些草莽之辈。 此刻郭大帅沉着脸,冷笑道:“你说的好听,还不是诓骗了我们,想要一举诛杀,这等手段骗不了人!” 卢安民立刻道:“大帅明鉴,在下是安丰人,也算是大帅的同乡,又如何会害大帅?徐州芝麻李败了,南阳布王三也败了,还有浙东的方国珍,又被赶下海了,彭莹玉也是且战且去,犹如丧家之犬。如今朝廷正在调兵遣将,剿灭刘福通,想来也是易如反掌。事到如今,顺生逆死,大帅还不醒悟吗?” “哼,难道本帅是贪生怕死的人?”郭子兴勃然大怒。 卢安民笑道:“大帅自然是英雄豪杰,可是在下痛惜家乡父老,这些年水旱灾荒不断,民不聊生,十室九空。再加上战乱,兵锋所指,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在下当真是心疼家乡父老,大帅一念之间,就可以活民无数,到时候大帅成了朝廷官员,光宗耀祖,又护民有功,于国于家,都是上上之选。” 郭子兴眉头皱得更紧,这个卢安民还真是能说,帅堂之上,竟然无人是他的对手?他向左右看去,正好瞧见了女婿朱重八。 “重八,你觉得这话如何?” 朱重八冷着脸,不屑道:“回大帅的话,此人口口声声说心疼家乡父老,可他活着就是家乡之耻,何其不幸,才生出这么个东西!” 卢安民眉头立起,随即又笑了,“果然是草莽之论,本官不会和山野之人一般见识。” 你没文化,我懒得搭理。 朱重八心说头些时候咱还真不成,可现在不一样了,小先生的课岂是白上的! “咱是草莽野人,可咱也知道何为真正的读书人?”朱重八斜着卢安民,冷笑道:“你一定知道郑思肖吧?” 果然,卢安民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微微一变,却是被朱重八捕捉到了。 “郑思肖一生不肯做元朝的官,画兰不画土,别人问他,他说土地都被抢走了,你不知道吗?如此忠贞志士,才算得上读书人。你,还有贾鲁,甘心当元廷的走狗,还敢来到义军面前,耀武扬威,张牙舞爪,你把家乡父老的脸都丢光了!” 这几句话骂得痛快,在场诸帅都忍不住大笑起来,总算是出了口气。 卢安民万万没有料到,这帮贼人竟然也能说出一番道理,他明显破防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郑思肖不识时务,大元立国几十年,神威赫赫,四海归心……宋朝早就亡了,你们反叛朝廷,是自取灭亡!” “是吗?元廷开河变钞,天下红巾义军何止百万,黄河两岸,大江南北,皆是义军。不过一年多,元廷就丢了半壁江山,还敢大言不惭?须知道,胡虏无百年国运,元廷该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 朱重八可是没白跟张希孟上课,说话一套一套的,条理分明不说,气势更是压住了卢安民。 他按着刀柄,一步一步逼过来。 “似你这般的走狗,生不为人,死后也入不了祖坟,世世代代,只会被家乡父老鄙夷唾骂。” 朱重八逼近了卢安民,两人相距不过一尺,四目相对,卢安民的心没来由的慌了起来。 他气急败坏,切齿咒骂道:“你们才是贼,只等天兵一至,玉石俱焚!” “为收复汉家河山,夺回家园故土,死得其所!”朱重八坦然道:“倒是你,虽然活着,却是和猪狗无异。等你死后,正好给留梦炎和范文虎做屁股后面的小鬼。咱现在就把你的言行刻在石碑上,送去你的家乡,立在祖坟旁,让祖宗替你蒙羞!哪怕千百年之后,你的子孙后代也永远抬不起头,做不成人!” 朱重八说着,给两边使眼色,立刻有人答应照办。 “你!” 卢安民老脸涨得通红,怒气攻心,祸不及子孙,你也太歹毒了!如今的读书人还没有修炼出无视一切的厚脸皮,当真如此,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太恶毒了!” 仓皇之下,卢安民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额头尽是豆大的冷汗…… 正文 第六章 论守城 卢安民被拖出了帅府,等他到了外面,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百姓,指指点点,破口大骂。其中还有安丰跑过来的。 “就会这条狗,前些年,他考中了进士,在家里头,风风光光,给他立了牌坊,连着吃了半个月的流水席……” 元代曾经很长时间停了科举,直到元仁宗的时候,才重新恢复,凑巧的是,张希孟的叔祖张养浩就是第一科的主考。整个元朝一共举办了十六次科举,每次录取的数量也很少。 因此出了一个进士,的确值得大书特书。 家乡父老,与有荣焉。 奈何转眼黄河泛滥,安丰也遭了灾,有人就想求卢安民帮着家乡说话,请求减免赋税差役……只可惜,卢安民屁也没敢放,只是安心享受他的颜如玉,黄金屋。 “父老死活你不管,现在还给元廷当走狗!你个畜生!” 不知道谁抓起一把烂菜叶子,砸在了卢安民的身上。 这下子点燃了情绪,就连濠州城中的百姓也恼怒了,朝廷什么德行,他们岂能不知?要是让这帮杀进濠州,谁也活不了。 敢来劝降,就打死他! 瞬间烂菜叶,土块,臭鞋,鸡蛋……什么都往卢安民身上招呼。 负责拖着卢安民的红巾军士卒都被波及了。 “乡亲们,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大帅让咱们把他送出去啊!” “不斩来使,俺们不想杀他,俺们啐他一口还不成吗?” 这位堂堂大进士,退出濠州的时候,满身污秽,头脸都破了……更让他惶恐的却是这一辈子的名声,算是彻底完蛋了,至少在淮西老家,没有人会说他的好,当真还不如杀了他! 和卢安民正好相反,朱重八这辈子就没这么风光过,哪怕娶媳妇入洞房,都比不上! 咱一个没上过几天学的臭和尚,愣是把一个进士出身的文官给骂得坐在了地上,汗流浃背,变颜变色的,跟一条落水的狗似的。 还能说什么,就俩字:痛快! 他可不光是出了口恶气,朱重八投靠濠州红巾还不到一年,结果就因为作战表现突出,成了大帅的亲兵,还娶了大帅的干女儿,一步登天了属于是。 自然而然,就有不少乱七八糟的议论,朱重八的心脏够强,能扛下来,却也是希望证明自己。 驳斥了卢安民,可不只是言语上占了便宜那么简单。 贾鲁派人过来,那是要分化濠州红巾,打击士气,抢占先机的。就算是郭子兴等人不会投降,若是应付左支右绌,也会因此丢了脸面,甚至城中流言四起,动摇军心。 谁说战争一定要刀兵相见的,使者往来,唇枪舌剑,同样是交锋作战。 朱重八替濠州赢了个开门红。 不只是郭子兴看这个女婿高兴,就连其他人也都露出了赞叹的目光,尤其是彭大,更是惊喜赏识。 好小子,有胆气! 别看咱们在徐州输了,这次在濠州,拼了老命,也要赢! 就连郭子兴都对干女婿另眼相看,还特准朱重八参与议事,也就是说,一个区区九夫长,能在几位大帅面前发表意见了,这可是郭子兴儿子郭天叙都没有的待遇。 他朱公子总算在军中崭露头角,成了一个人物! …… “小先生,多亏了你的教诲,咱可要承你的情。”晚上朱重八回来,带了两匹绸缎,还多了一小袋金豆子。 虽说元代以纸币为主,但是有钱人家的金银首饰还是不少的,再说了,彭大又是个红巾大帅,有些金银,也是情理之中。要不然,他送给朱重八一麻袋宝钞,那才是大笑话呢! 朱重八都放在了张希孟的面前,认真道:“是彭大给咱的,就算是束脩,小先生收下吧!” 张希孟看了看,很心动,毕竟一个正常人,看到了黄澄澄的一包,如何淡定下来?不过张希孟志存高远,作为未来天子的心腹,岂能被一点金子乱了心智! “恩公赏赐,小子自然是欢喜。只是要成就大事,必须赏罚分明。吝啬钱货固然不好,可滥施恩赏也不行。恩公这一次给得太多了,会让人生出骄纵之心,过高估计自己的地位。以为没了自己,就什么事情都干不成了。如此下去,不知道几斤几两,胆大妄为,那才是取死有道。” 朱重八默默听着,似有触动,最后却还是摇头发笑。 “小先生,你这是教咱怎么当大帅啊!”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格局小了不是! 我是教你做皇上! 朱重八探口气,伸手抓了十几个沉甸甸的金豆子,直接塞到了张希孟的手里,而后也不等他反驳,就直接问道:“小先生,你看接下来要怎么守住濠州?” 张希孟微微一怔,心中思忖,同时把金豆子塞在了袖子里。 “恩公,兵法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您说这个贾鲁如何?” 朱重八顿了顿,才说道:“咱也有些琢磨不明白,按理说百姓憎恶开河,换钞,这个贾鲁就是主持修河的,咱应该恨透了他才是,恨不得吃了他的肉。可咱又琢磨着,黄河决口,不修河,不是罪过更大吗?咱听人说,贾鲁还是个懂河工的,为官也清廉,有好些事情,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张希孟连连点头,“恩公,元廷从上到下,早已经腐朽不堪。这时候不论对错,只要是做,好的变坏,坏的更坏!王朝到了最后关头,多半如此。” 朱重八眉头紧皱,半晌缓缓道:“小先生,这么说贾鲁是个好官了?” “但是他给元廷做事,充当元廷鹰犬,越是个有本事的,危害就越大!”张希孟凝重道:“我听说为了修河,黄河两岸,十几个州府,调动的民夫几十万……贾鲁这人打仗的本事未必多强,但是调兵遣将,打造器械,围攻城池的本事,绝对有,不但有,还很强!” 朱重八认真想了想,立刻点头,“没错,小先生高见,这个贾鲁是个大敌。小先生,大帅准许咱参加帅厅议事,你看咱该怎么办?” 张希孟道:“恩公,知彼说完了,咱们该说知己了。我想过了一些战例,其实对守城一方是有好处的。” “详细说说。”朱重八上身前倾,凑近了张希孟,认真求教。 “远的不说了,三国年间,东吴孙权就几次围攻合肥,十万大军,打不下几千人的合肥城。还有安史之乱的张巡,死守睢阳十个月,延续大唐国祚一百五十年。便是在靖康年间,太原王禀也是挡住了金人西路大军二百五十多天。这些都是以几千人,对战几万,甚至十几万的战例。只要调度得当,用人得法,守城不难!” 朱重八立刻追问道:“该怎么调度?又该如何用人?” “首先自然是上下一心,要把城里面打造的铁桶相仿。安排人日夜巡逻,划分区域,分片巡查。不许百姓随意出入往来,更不许传递闲话,扰乱军心。对于那些散布流言,消解士气的,要严惩不贷。”张希孟停顿一下,又道:“说来说去,守城最紧要的还是粮食和军械,要把城中粮食控制起来,执行严格的分配制度……保证将士的粮食,也要让百姓有口吃的,一定要严防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总而言之,只要自己稳住了,别说是贾鲁,就算是丞相脱脱领着大兵来了,也未必能攻下濠州!” 张希孟一番讲述,朱重八连连点头。 “小先生,句句戳中要害,你,你在咱手下,真的屈了人才!” 张希孟大笑摇头,“恩公这就错了,会说的千千万万,能做成事的,却是万中无一。濠州安危,全看恩公了!” 朱重八渐渐握紧了拳头,他想起和张希孟在市面上看到的萧疏紧张情景,忍不住头皮发麻。 “小先生,咱现在就去见大帅!” 朱重八转身就走,张希孟有预感,怕是有人要倒霉了。 正文 第七章 狠人朱重八 事实证明,张希孟的预感还是出现了偏差,因为不是有人倒霉,而是有人脑袋落地,家破人亡! 朱重八去了帅府一整夜,都在商讨应付官兵的策略。 到了第二天上午,张希孟捧着一本《孟子》,耐心研读。正在这时候,沐英跑进来了。 小家伙脸红似苹果,从外面一头撞进来,张希孟忍不住摇头,你个臭小子,就不能稳重一点,有空多读书,别成天到处乱蹿。 很可惜,沐英是不能如张希孟的愿了,他虽然也知道读书识字重要看,可就是坐不住。反倒是干爹的刀枪兵器,是这小子的最爱,总是摸摸索索的,直流口水。 朱重八怕他伤了自己,因此给沐英弄了柄木刀,这小子爱不释手,睡觉都抱着。就他这个德行,考状元的希望是不大了。 “张大哥,张大哥!”沐英兴奋叫着,“干爹抓了好几个粮商,都给绑到了街上,听说要砍头哩!” 张希孟下意识一愣,老朱有这么生猛吗?顿了顿,张希孟就对沐英道:“你个小孩子,先留在家里,我去看看!” “我也要去!”沐英才不愿意闷在家里呢! “你凑什么热闹?砍头,你不怕?” 张希孟想吓唬沐英,可他想错了,沐英虽然小,但他见过的杀戮,只怕比张希孟还多。 没有办法,只能带着一条尾巴上街。 他们急匆匆赶到了街口,此时已经从四面八方,聚拢来了好多城中百姓,他们里三层外三层,把中间给包围了起来。 张希孟两个被裹在人群中间,只能看到前面人的后脑勺,干着急没办法。 而此时此刻,朱重八和汤和正押着几个粮商,到了街口,有红巾军士兵借了茶馆的座椅,搭了个临时的台子,朱重八率先上来了。 老朱站得高了,张希孟倒是能看见他了,奈何人越来越多,朱重八却是看不到张希孟,这件事情唯有他自己处置了。 在粮商之首,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花白胡须,穿着绸缎,一看就是个体面的有钱人。许多百姓都认识他,此人姓姜,是濠州有名的粮商,家财丰厚,非比寻常。 面对朱重八,姓姜的并不怕他,相反,老头切齿咬牙,突然冷笑道:“老夫知道你是谁了?你不就是郭大帅的干女婿吗?几个月前,你成亲了,老夫还去喝了喜酒!” 朱重八绷着脸,他在彼时还是个无名之辈,人家自然是看着郭子兴和夫人的面子,来的宾客倒是不少,有没有这位,他也不确定,朱重八也懒得管。 “用不着东拉西扯……咱问你,为啥明明有粮食,却不愿意卖?还有,你一天之间,涨了三倍,你还让老百姓活不?” 面对叱问,姜姓粮商脸色变了变,却还是不怕,“朱公子,老夫是做生意的,低买高卖,赚得就是这个钱,我又不短捐税,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郭大帅,去问郭少帅!” 此人一再拿郭子兴压朱重八,而且信誓旦旦,貌似真的和郭子兴有关系。一旁的汤和频频给朱重八使眼色,哪知道朱重八岿然不动。 “咱不问你这些,只说一样,大地当前,你囤积居奇,哄抬粮价,弄得城里人心惶惶,莫非说你想把濠州拱手送给元鞑子不成?” 被朱重八这么一问,姜姓粮商也愣了一下,他能明显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投来了不善的目光。 自从朝廷派贾鲁攻打濠州的消息传开,城里就人心惶惶,粮价一日三变。在卢安民到来之后,涨幅最剧烈,老百姓怨声载道。 且不说打不打仗,粮食这个东西,一天两顿饭,少吃一顿都饿得慌。 历来守城失败,多数都是粮食不够吃,额死了人。 “老夫,老夫和元廷又不是一条心的,怎么会帮着他们?”姜姓粮商稍微思忖,便明白了朱重八的意思,“老夫知道了,大战临头,需要粮食,老夫愿意捐五百石给郭大帅,充当军粮,还请朱公子转承大帅。” 五百石,算不得一个小数目,可朱重八摇了摇头。 “那,那八百石?一千石也行啊!” 朱重八依旧摇头。 姜姓粮商也蒙了,这到底是个什么品种啊? 你抓粮商,闹这么大阵仗,不就是想要我们出点粮食吗?行,老夫给你! 就算看在大帅的份上,你也该高抬贵手,赏一条活路啊! “朱公子,你可不要太贪心了!” 朱重八冷冷一笑,“咱不跟你绕圈子了,从今往后,每个粮行,有多少存粮,每天卖出去多少,都要归我们管!” 朱重八说完,扭头看向所有百姓,冲着大家伙一拱手。 “父老乡亲们,咱知道大家伙害怕,担心没吃的。咱也知道挨饿的滋味不好。从小到大,咱就没吃过几天饱饭。” 朱重八的话引来一阵哄笑,百姓看他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显然,这是个知道民间疾苦的。 “咱琢磨着,每家每户,五天买一次粮食,一次最多十斤。或许少了点,但是这个光景,也不能敞开了肚皮吃,都要减省。不过大家伙放心,所有的粮食,一律按照平价,不会坑害乡亲们!” 朱重八说完,周围的百姓就开始默默计算。 五天一次,一次十斤,也就是说,一天能有二斤粮食。 平均按照四口之家算,一人一天半斤粮。 如果赶上了农忙的时候,整天劳作,半斤粮喂不饱一个壮劳力。没法子,在副食品和油脂严重缺乏的时代,人人都是干饭人,那是真能吃! 不过说回来,有半斤粮就饿不死,而且一家人有老有少,还能平均一下。 最最关键,这粮是平价的,这个关头,还能奢望更多吗? “朱公子,你说话算数吗?” 有人仗着胆子问道。 朱重八朗声道:“大敌当前,城中军民百姓,都是一家人。就算是只有一粒米,也要分着吃!不能饿死一个人!只不过将士要打仗,要玩命。空着肚子可赶不走元鞑子。乡亲们想一想,如果元兵杀进来,这濠州城会怎么样?到时候男女老少,不是被杀,就是被抢走侮辱,沦为奴仆牲畜,大家伙愿意吗?” 面对着朱重八的质问,濠州百姓迅速衡量清楚了。 “好,我们听朱公子的!” “朱公子,可要守住濠州,别让元狗子打进来啊!” 得到了百姓支持,朱重八又多了一分信心,转身看向了姜姓粮商,还有其他四个粮商。这几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又变。 老朱的意思他们都听明白了,这家伙是要抢了他们的粮行,而且还是连窝端。 该怎么办? 那几个人都看着姜姓粮商,心说您老人家信心最足,手眼通天,快替大家伙说句话吧! 这个姜姓粮商咬了咬牙,“朱公子,你这是要把老夫的产业都抢走吗?” “不是!”朱重八断然道:“只是暂借,等元鞑子退了,粮行还给你们,粮食也补给你们。” “哈哈哈!”姜姓粮商突然哈哈大笑,“老夫不是三岁孩子!朱重八,老夫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就是皇觉寺的小和尚!突然爬上了高枝儿,忘乎所以,就敢欺负老夫!我告诉你,已经有人去见大帅了,我当年借给郭大帅一百车粮食,我们是过命的交情,你抢不走!” 他提到了皇觉寺的小和尚,朱重八的眉头挑了再三,终究按捺下去。 “你这么说,是一定不愿配合了?” 姜姓粮商切齿道:“你们欺人太甚,老夫没法答应!” 朱重八又问了一句,“管制粮食可是军令!” “军令?老夫又不是军中人……” 姜姓粮食还要说话,哪知道朱重八突然抽出了佩刀,断然道:“军令就是全城都要遵守,谁也不能例外!违抗军令,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说话之间,朱重八猛地挥刀,一颗花白的人头落地……人群中的张希孟都吓得急忙闭眼,顺手又挡住了沐英的眼睛。 人群短暂沉默,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奸商就是该死!而就在这时候,郭子兴和儿子郭天叙赶来了,他们看到的只是一具尸体,三尺鲜红…… 正文 第八章 名满濠州的朱公子 郭子兴赶到了当场,见姜姓粮商已经尸首分离,横在台上,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手脚并用,爬了上来,扑到了近前,也不顾血污,把花白的脑袋抱在怀里,放声大哭。 他这一哭,可是惊到了许多人,包括下面的张希孟,怎么回事?难道这个老粮商说的是真的?他和郭子兴的关系当真很密切? 张希孟侧耳倾听,果然人群中有知道详情的。 郭子兴是豪强出身,和姜姓粮商认识了十几年,曾经还受过人家的恩惠。每到年节,郭子兴都会登门拜谢,很是恭顺。 后来郭子兴联络孙德崖等人起兵,攻占了濠州,姜姓粮商还给了郭子兴一百车粮食,算是帮着郭子兴站稳了脚跟。 按理说此人算是郭子兴的大恩人,为何没在红巾军中谋个一官半职呢? 原来这位姜姓粮商有个侄子,是在元廷当官,他也是有意疏远郭子兴,却也没有抛弃家业,总之就是这么暧昧着。 结果弄来弄去,让朱重八把人给抓了,还当众砍了头。 这下子事情就大了。 郭天叙眼瞧着老爹大哭,他气得一蹦三尺高。 “朱重八,你怎么敢随便杀人?” 朱重八绷着脸,冷冷道:“依军令行事,不是随便杀人!” “什么军令?我爹怎么不知道?” “大帅让咱征用城中粮草,咱自然是奉命做事。”朱重八不卑不亢回应郭天叙。 郭天叙气急了,“让你征用粮草,不是让你杀人?你胆大包天!” 朱重八面色凝重,还要说话,突然郭子兴从台上爬起来,眼中含泪,怒视着朱重八。 “好大的胆子!姜兄是本帅的好朋友,他对本帅有恩,谁给你的胆子,敢对他下毒手?” 郭子兴大声斥责。 朱重八没法像对郭天叙那样,只能躬身道:“回大帅的话,此人不愿意配合军令,粮食关系全城百姓生死,如何能允许胡来!卑职不得已斩杀了此人,若是大帅要怪罪,卑职愿意领罪!” 说着,朱重八双膝跪倒,等候发落! 跟姜姓粮商一起押来的几个粮商死里逃生,此刻也都跪倒,痛哭流涕。 “大帅,姜老无辜被杀,求大帅做主啊!”他们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郭子兴看在眼里,怒火中烧,这几个人他也都认识,这个朱重八,竟然闯了这么大的祸,让他如何是好? “本帅让你征集军粮,你,你总要和和气气,好说好商量,怎么能直接杀人?真是气死我了!” 朱重八跪着不说话,他也没法说话。 这个时候,好说好商量,谁会答应啊? 见朱重八不说话,郭天叙大喜,以为他无言以对,急忙道:“父帅,朱重八滥杀无辜,坏了城中民心,该杀!” 他始终忘不了马氏的事情,那么如花似玉的美人,怎么能便宜了朱重八这个莽汉子呢?真是糟蹋了! 郭子兴怒视着朱重八,一时不好决断,整个场面陷入了僵持…… 张希孟在人群中看得真切,心里头也着急了。 从朱重八的作为来讲,张希孟觉得半点问题没有,甚至再砍几颗脑袋,也是没什么的。可郭子兴这个样子,没准真的会处置朱重八。 想来想去,张希孟突然也跪倒了,嘴里还说:“朱公子冤枉啊!” 他这一嗓子,提醒了在场的老百姓。 没错,最初大家过来看个热闹,谁死谁活,他们不在乎。 可是当朱重八提出给大家伙平价粮的时候,百姓们心动了,觉得这是个好人。当朱重八手刃了姜姓粮商之后,百姓更加钦佩,觉得这是个干大事的,有魄力。 一个奸商,死了活该! 现在却发现大帅要处罚此人,这算什么?颠倒黑白吗? 百姓们不干了。 “对啊,朱公子冤枉!” “杀一个奸商,有什么不对的?” “朱公子有功无过!” “大帅不能冤枉好人!” …… 人群之中,呼喊此起彼伏,越来越多人跪下,替朱重八求情。张希孟自然不会闲着,他埋头俯首,不断呼喊。 “杀得好,人心大快!” “朱公子做得好!” 数以千计的人,黑压压的一大片,齐声为朱重八鸣冤。 站在台上的郭家父子,还有那几个粮商,竟然生出了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个姓朱的,几时有这么大的威望了? “父帅,朱重八裹挟刁民,他,他图谋不轨!”郭天叙凑在郭子兴的耳边,继续攻击朱重八。 郭子兴脸色阴沉,很不好看。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道:“你去姜家,把人先安葬了。” 郭天叙迟疑少许,也只能点头答应,招呼人手,捧着脑袋,抬着尸体下去了。 郭子兴又转向朱重八,“你大胆妄为,回去闭门思过!” 郭子兴说完之后,就转身返回帅府。 朱重八无可奈何,返回了小院。 此刻的马氏也得到了消息,看到了丈夫情绪低落,马氏也愤愤不平。 “重八,我去见干娘,让她去问问大帅,凭什么一心替大帅好,替濠州好,就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马氏口里的干娘就是郭子兴的夫人张氏,女人虽然有闺名,但外人是很少知道的,嫁人之后,丈夫的姓,加上自己的姓,后面加个氏,就算是正式称呼了。比如朱马氏,郭张氏,在正史中,是没有记载马皇后的名字的,马秀英是民间传说的,最初源于戏台子。同样的还有孙权的妹子孙尚香,也是这么来的,还有更好玩的,貂蝉在戏台上自报家门,说奴家姓貂名蝉字丫鬟……听听,这还是个人名吗? 见妻子替自己打抱不平,朱重八心里感动,却也不愿意生事。 “妹子,你先别急,大帅只是让咱闭门思过。正好,咱去读读书,静静心。”朱重八说着,突然想起来。 “对了,怎么没看到小先生?” 马氏也是一愣,没错,张希孟跑哪去了? “我猜他八成去街上了,以他的聪明伶俐,不会吃亏的。” 朱重八想想也是,就索性去了东边厢房,那里正是张希孟整理的书房。老朱过来之后,先是翻了翻书,心中依旧烦躁,借着又提起笔,写了一会儿字。 还真别说,渐渐的,心静了下来。 足足写满了八张纸,朱重八这才放下了手里的毛笔,伸了个懒腰,扭头一看,张希孟竟然站在了门口。 “恩公真是好修养,让人佩服啊!” 张希孟笑呵呵称赞,莫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宠辱不惊吗? 老朱脸上发红,他顿了顿,这才道:“小先生,有些话咱只能告诉你,昨天夜里,大帅其实跟咱说了,让咱狠狠整治几个,不要手软。不见血这帮人不会怕的!” 张希孟眉头挑了挑,却不是那么意外,甚至有点果然如此的感觉! 老朱是够狠,但是现在的老朱,不过是郭子兴手下的九夫长,没有上面授权,他敢当街斩杀一个影响力极大的富商吗? 那不叫杀伐果决,叫做不知死活! 唯有郭子兴给他授意,他遵照命令行事,这才合情合理。 只是郭子兴既然让朱重八去做,为什么又是哭,又是责罚? “小先生,难不成咱会错了意?” 张希孟微微摇头,他大约猜到了郭子兴的心思。 “大帅是濠州本地豪强,和这些人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要下手,又不能被人非议,只好来了这么一手姗姗来迟了。” 朱重八在张希孟这里听了不少东西,也很快想通了。 郭子兴这是耍了个手段,让他去得罪人,然后自己隐身幕后,装好人。 错了吗? 手下不就是替人背黑锅的!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朱重八就是有些愤愤不平,你明白告诉咱,陪你演一出戏,咱还能拒绝吗?只会更加尽心尽力,可是现在这样,算什么? 咱就是你郭大帅手里的一只猴吗? “恩公,你是不是心中不服?”张希孟问了一句,朱重八沉默不语,张希孟又笑道:“恩公,小子刚刚在人群之中,见大家伙都替恩公抱不平,便自作主张,做了点事情。” 朱重八一惊,“小先生,你干什么?” 张希孟一笑,“没干什么,就是把恩公赏赐的金豆子花了出去,这时候应该城中到处都在传颂朱公子铁腕除奸商的美名了!” 朱重八愕然片刻,这是要借着民意压郭子兴啊,能行得通吗? 正文 第九章 论地主豪强的软弱性 朱重八心中有些犹豫,他觉得直接挑衅郭子兴不智,捋虎须可是有后果的。但是又觉得心中不平,能出口气也好。 注意到朱重八迟疑,张希孟心里咯噔一声,坏了,他擅作主张了。 想当好一个秘书,就要明白界限在哪里,随随便便替老板做主,就算是有道理的,那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放在皇帝身上,事情更糟糕那叫窃据主上威福,胡惟庸可就是这么死的。 虽然现在老朱还没有真正自己创业,但是防微杜渐还是应该的。 “恩公,小子也是觉得趁热打铁,机会难得。故此才斗胆去安排了,至于恩公担心的事情,小子以为或许不会发生。” 朱重八一怔,随即道:“你知道咱担心什么?”他探身盯着张希孟,很是好奇。张希孟没有畏惧,而是迎着目光,认真道:“恩公担心大帅恼怒,小子以为大可不必。” 朱重八是知道张希孟敏锐的,他也没必要跟这小子说谎。 “说说看,为什么不用。” “嗯!”张希孟点头道:“恩公,知人论事,大帅今年五十岁,又是濠州本地的豪强地主,颇有家财,以往的日子还算不错。” 朱重八点头一笑,“小先生,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你还有什么高见吗?” 张希孟笑了,说穿了,郭子兴不就是濠州的地主吗!这种人想什么,还难猜吗?当然了,张希孟不能直接下定论,他还是要把锅甩给死去的老爹……对不起了! “恩公,家父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总结了历代开国君主,秦始皇承袭祖宗基业不论……楚汉相争,说穿了就是三个强盗和六国贵胄后裔在争,最后是出身低微的汉高祖刘邦得了天下……汉光武帝刘秀虽然是宗室后裔,但到了他这一辈,已经和平民无异。再往下算,隋唐的开国之主,都是门阀出身。宋太祖赵匡胤,也勉强算是武夫吧,元廷则是外族。”张希孟笑呵呵道:“恩公可是品出什么滋味了?” 朱重八想了想,才缓缓道:“小先生是想说豪强地主,难以成事?” 张希孟点头,给老朱竖起了大拇指。 “恩公,就拿这一次的红巾起义来说,刘福通出身低微,最先举起义旗,其余芝麻李、布王三、孟海马等人,都算是穷苦人。唯独郭大帅,他比别人都晚了几个月举事,占据濠州之后,又裹足不前,举棋不定,这里面的学问可是不小啊!” 朱重八思忖片刻,似有所悟,连忙追问,“小先生快讲!” 张希孟道:“这道理也简单,大帅日子过得下去,他从来没想过鱼死网破。前面见红巾军势头凶猛,有了机会。他就趁虚而入,拿下了濠州。可接下来红巾遇到了难题,大帅也知道一方之主不是那么好当的,他就想守着濠州,不思进取了。” 地主豪强和资产阶级还是有些相同之处的,都是衣食无忧的体面人,他们往上爬,获得更多权力的野心是有的,可是让他们改天换日,打碎一个旧天地,再造新乾坤。对不起,他们可没有这个胆子。这个情况或许可以称之为有产阶级的软弱性。 所以在历次改朝换代之中,地主豪强都是很重要的力量,但是几乎没有哪一朝的开国集团是这帮人……不过好像有个例外,那就是西晋的司马家……不提也罢! 朱重八认真思索,他比张希孟更了解郭子兴,顺着思路想下去,还真是这么回事。郭子兴固然有礼贤下士的时候,废话,不然怎么会把养女嫁给朱重八。 但是在很多时候,郭子兴是不爱搭理下面将士的,总有一种疏离感。以至于孙德崖等人能侵夺郭子兴的权力,靠着士兵的支持,挑战这位大帅的权威。 “小先生,你觉得郭大帅不能成事?让咱单干?”朱重八直接摇头了,“咱不能答应,郭大帅对咱有恩,这个关头,官兵压境,咱要是跑了,那岂不是成了逃兵?无论如何,也不行!” 张希孟并不意外,他笑道:“恩公说得对,现在的确不是离开郭大帅的时候,相反,需要拿出全部的本事,帮郭大帅守住濠州。只有报答了郭大帅的恩情,恩公才能图谋下一步!” 他说的斩钉截铁,反而让朱重八迟疑了,不是劝自己走……那又是怎么回事? “恩公,刚刚咱们说了郭大帅的性格。这一次处理粮食的问题,也看得出来。既然是一方之主,理当自己站出来,断然处置粮商,聚拢民心,守城抗敌,这才是一位雄主该有的作为。可是大帅不敢得罪城中豪商,总想着借刀杀人,两不得罪。他这种性格,日后只怕连濠州都保不住。” 张希孟还真没胡说,稍微看看史料,如果不是有朱元璋这么个女婿,郭子兴在史册上,只会被列到“其他”里面,和刘福通,徐寿辉等人,完全没法比。 “恩公,你辅佐大帅,守护濠州,这是最正确不过的,你现在还需要积累人望才干,也要等待时机。可若是因此,你就愚忠愚孝,老老实实当大帅的一枚棋子。我实在是担心,有朝一日,大帅会把你弃了。再有,恩公没有半点主见,又如何在日后自立门户,成就大事?” 张希孟的话都说到了朱重八的心坎里,他在郭子兴手下,处境算不得多好,其中最大的问题就出在郭天叙身上,这位少帅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就是看不上朱重八,处处为难。 濠州城里,这几位大帅也彼此勾心斗角,根本不是干大事的样子。 独自出去发展,就是最好的出路,只不过时机还不成熟罢了。 张希孟完美抓住了朱重八的心。 “小先生,你的意思咱明白了……你是说咱给大帅办事,自然要尽心尽力。但是也不能当个傻子,要让大帅知道咱的份量!” 张希孟笑着道:“恩公高见,大帅心机手段都有,但却不是杀伐果决的雄主,一味听话,未必有什么好处,适当展示头角峥嵘,正好让大帅敬畏三分。总的来说,该争的一定要争,该出的气,就不要忍着!” 朱重八不由得为之一振,他很快明白了张希孟的意思,就像他在皇觉寺,一味的老实干活,根本换不了上面的疼惜,只会觉得你好欺负,谁都会摆弄你。 这一次郭子兴赏罚不公,把他当刀使,那索性就展示力量,给郭子兴看。想来在这个紧要的关头,郭子兴也不能自断臂膀! 朱重八想通了,“小先生,咱再请教,你说大帅会低头吗?” “会!很快就会!要对付贾鲁,守住濠州,非恩公不可,郭大帅必定来请你!” 朱重八又道:“那咱该怎么办?” “自然是答应了,还要十分欣喜感激。” 朱重八摇头,“咱是问你接下来要怎么办?用不用收敛?” “收敛?为什么收敛?恩公该更加果断决绝,一往无前才是。这濠州城的军心民心,可都在恩公的一念之间。你要是唯唯诺诺,循规蹈矩起来,那些刚刚对恩公有了期盼的百姓,岂不是该失望了?” 老朱再度心头一振,他权衡再三,完全明白了张希孟的思路,这小子既看穿了郭子兴,也知道大敌当前,老百姓急需一个指望,所以才让自己站出来,承担起这份重担。 果然是厉害! “小先生,这都是令尊文章所写吗?”老朱突然问了一句。 张希孟一怔,差点失态,急忙道:“小子不过是根据文章,自己揣摩的,不见得就是对的……” 朱重八只是笑,不说什么。 正在这时候,突然院门外有了响动,郭子兴带着几个护卫,居然亲自来了。 朱重八大惊,只说了句,“小先生料事如神。”转身,朱重八就急匆匆跑了出去…… 正文 第十章 夫人在行动 朱重八很服从听话,向郭子兴施礼之后,就老老实实,随着岳父大人布置城防了,仿佛根本不存在姜姓粮商的事情。 朱重八走得很急,有许多事情来不及和张希孟交代,偏巧张希孟又在军中没有什么消息来源,眼瞧着他一筹莫展之际,马氏出手了。 许是这位脚大,走得快,消息也灵通,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把外面的事情弄清楚了,回来和张希孟商议。 “小先生,这一次元兵来得足有十几万,比前面的消息多了两倍不止!” “这么多?”张希孟大惊,连忙询问,马氏也毫不保留,将知道的情况说了……如今是元至正十二年年底,距离刘福通起义已经过去了一年半,起义军在初期气势如虹,攻城略地,遍地开花。 可是随着元廷反应过来,凌厉的反扑就来了,前面提到过,北锁红巾的布王三被杀了,南锁红巾也陷入了苦战。 其中最惨的要数占据徐州的芝麻李李二。 之所以被叫做芝麻李,是因为在灾年的时候,拿出了家里一个仓库的芝麻,救济灾民,因此名声传开,得到了百姓的拥戴。 芝麻李是响应刘福通举事,可他万万没有料到,朝廷居然派遣重兵,放着刘福通不大,先打他芝麻李,更要命的还是领兵的居然是丞相脱脱! 芝麻李守了一个多月,就被脱脱攻破城池,砍了脑袋,全家都死了。 只有彭大和赵均用等人带着残部,跑到了濠州,投靠郭子兴。 到死,芝麻李都是个糊涂鬼。 他不明白,不代表别人也不明白。 脱脱以丞相之尊,率领几十万人,大动干戈,攻击徐州,道理也很简单,此地是运河要冲,北方灾害不断,黄河决口,大元朝就指着南方的粮食供应,让芝麻李切断了运河,元廷还不跟他拼命! 脱脱一战成功,大都的皇帝非常满意,不但给脱脱加了太师衔,还下旨在徐州修建生祠,表彰脱脱的功绩。 如果说,此刻的脱脱挥师南下,濠州几乎没有抵抗的本钱,一鼓作气,继续南下,天完大帝徐寿辉也会岌岌可危。 偏偏大都下旨,把脱脱召回了京师。 这时的元朝皇帝还不明白此举意味着什么,就在不久之后,还会在高邮城再来一次,而那一次的后果,就不是元朝能承受的了…… 脱脱虽然返回了大都,但剿匪工作继续要搞。 有人围攻刘福通,有人和徐寿辉拉锯,打得不亦乐乎。 濠州这一伙不算太大的红巾军,元廷派遣了两位大臣,一个汉人,一个蒙古人,就是贾鲁和月哥察儿。 通常认为的汉蒙不和,会互相明争暗斗不同,贾鲁此人治水了得,德高望重,竟然能压制住月哥察儿。 他们拟定了比较稳妥的进军方案。 首先大军自徐州南下,经宿州,浩浩荡荡,直取濠州。 一路上贾鲁招降纳叛,对待遍地的土匪草寇,采取了招抚的措施,只要归顺朝廷,既往不咎。 这样一来,贾鲁手上聚集了几万杂兵,使得兵力膨胀了足足一倍!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贾鲁非常清楚,没有足够的兵力,是不可能打下濠州的。 除了收编山贼水寇之外,贾鲁还下令严厉斥责了彻里不花,同时让他领兵响应,一起围攻濠州,戴罪立功。 这个彻里不花就是最初来剿灭郭子兴的。只不过他胆子小,没敢直接攻击濠州城,反而纵兵抢掠百姓,杀良冒功,欺瞒元廷。 当然了,要说彻里不花没有功劳也是假的,他的人马好巧不巧就烧了皇觉寺,让朱重八失去了最后的立足之地,不得不投奔濠州,成为了红巾一员。 从某种角度来看,彻里不花算是大元朝的介错人了。 “根据最新的消息,贾鲁有五万兵马,月哥察儿有一万蒙古精骑,他们还收拢了不下五万人,加上彻里不花的三万人,敌兵总数超过了十万!”马氏说这话的时候,脸色苍白,眼皮不住跳动。 就连张希孟都跟着心跳加速,浑身冰凉。 都说人上一万,无边无沿,十几万人压过来,如山如海,岂是等闲! 而且贾鲁还不是寻常文官,他能调动十几万人,有条不紊修河,就能调动同样的人,攻击濠州。 虽然领兵和治河不能等同,但是也不能小觑贾鲁的本事。 张希孟思忖再三,都觉得茫然无绪。 “夫人,眼下恩公在大帅那里,夫人能不能领着小子围着城墙瞧瞧,看看有什么办法没有?” 马氏立刻答应,她很清楚张希孟的本事,也甚至他一心替自家谋划,不是外人。马氏就给张希孟准备了一件战袄,带着他上了濠州城。 张希孟踏上了城头,里里外外,看了看,顿时头皮发麻起来。 真不知道,郭子兴占据了濠州大半年,他到底在干什么? 众所周知,孤城难守,最好能占据周围的城池,互相配合,就算打不下来,在城外修筑一些堡垒,彼此作为犄角,也是应该的。 很可惜,这两件事郭子兴都没做。 攻城略地,修建城堡都不容易,或许情有可原,但是为什么连护城河都没有清理? 濠州临近淮河,自从黄河决口,整个江淮地区,都成了黄泛区,水灾严重,河道淤塞,泥沙非常多。 濠州的护城河本来有一丈多深,可是此刻因为淤积,有的地方已经平了。 这还不算,濠州城也没有加高加固,更没有修羊马墙,没有挖掘壕沟……完全是一副躺平了挨打的架势,张希孟都傻了,他真不知道历史上濠州是怎么守住的? 到底是贾鲁太废物,还是朱重八运气太好,真有龙气庇护? 张希孟简直头皮发麻,马氏看了出来张希孟的忧虑,就试着问道:“小先生可是看出了弊病?” 张希孟能说什么,岂止是弊病,简直病入膏肓了! “夫人,难不成过去就没有人提议加固城池?” 马氏道:“倒是有人说过,可也有人觉得加固城池太劳累了,元廷就是修河变钞把人心都弄没了,义军不好再奴役百姓。” 张希孟大惊,这算什么道理啊? “夫人,城中好几万士兵,让他们修城也不行吗?” 马氏微微探口气,只是低声道:“城里原本就有五位大帅,如今又多了两位……老百姓常说龙多了不治水啊!” 张希孟当真是傻掉了,推诿甩锅,这倒是可以理解,可是因为这个,就放弃城防,等着官兵杀来,这就是张希孟理解不能。 认真点,这是战争啊! “小先生,你看该怎么办?”马氏也知道性命攸关,就迫不及待道:“你有好办法跟我说,我去找干娘!” 马氏信心很足,她知道干爹郭子兴虽然年过半百,但是枕边风还是管用的。 张希孟认真看了看城里城外的情况,仔细思量一阵,只能道:“夫人,护城河需要清理,修一道八尺左右的羊马墙应急也是应该的。只不过临时修建,怕是挡不住贾鲁,只能在城里做文章了。” “城里?” “嗯!”张希孟伸手指了指,“这些临近城墙的房舍必须拆了,清出三十丈的距离,贾鲁的军中一定不乏回回炮,霹雳炮,一道城墙挡不住。而且贾鲁肯定会挖地道进城……贴着城墙内侧挖掘壕沟,然后再修一道矮墙,矮墙后面,还要挖沟……层层布防,任凭贾鲁有多少兵马,都要死在濠州城下!” 张希孟切齿咬牙发了狠,他早就不是开了上帝视角的外人,而是负着父母血仇亲历者,无论如何,也要击败元军! 马氏暗暗思忖,随后用力点头,“小先生,我知道了。” 正文 第十一章 巾帼胜须眉 大战临头,半点容不得松懈,就算老朱有天命庇护,他身边的人也有吗?十几年的血战,死伤的猛士可不在少数。越国公胡大海,勇力不在常遇春之下,还有丁普郎,脑袋掉了,尚且做战斗状,简直元末刑天了。 张希孟可不敢说自己能安安稳稳,活到大明建国的那一天。眼见得城防处处窟窿,他是真的着急害怕。 现在的希望都在马氏身上,就看这位未来的马皇后,能有多大的本事了……张希孟返回了居住的小院,焦急地等消息。 再说帅府这边,郭子兴召集了几个人过来商议,有女婿朱重八,有徐州来的彭大,还有孙德崖。 “本帅查看了四城防备,发现城墙附近还有不少房舍,城外的壕沟没有挖掘,护城河也没有清理,如此下去,怎么能抵挡元兵?” 郭子兴说完,彭大立刻就站了起来,神色很激动,“郭大帅,实不相瞒,徐州就是让鞑子从水门杀进来,一下子攻破了城池,十万弟兄,死伤大半!”彭大动容道:“俺也见了濠州防备不足,还想着怎么和大帅讲,没想到大帅先发现了,没说的,俺赞同立刻整修!” 他刚说完,孙德崖就开口了,“彭老兄,你说的容易,一半天官兵就可能到了,现在挖壕沟,清理护城河,来得及吗?” 彭大很生气,“孙帅,你还问俺?这几个月,都干什么去了?你们以为官兵都是面捏的,用不着担心害怕。我们从徐州败来的,都是没本事的废物,你们什么都不用干,就能打退官兵。” “你!” 孙德崖大怒,心说他也算半个濠州之主,你们不过是丧家之犬,还敢来教训自己! 他正要骂回去,郭子兴哼了一声,“别吵了,大敌当前,过去的事情不要说了。我想着整修护城河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在城里下功夫,挖掘壕沟,修建矮墙,把离着城墙三十丈都清出来,用来防备官兵。” 郭子兴抛出了方案,彭大眼前一亮,正要称赞,哪知道孙德崖抢先了。 “大帅,你这是要大兴土木啊?” 郭子兴点头,“没错!” 孙德崖冷笑道:“大帅,要我说,这个主意太臭了!” 郭子兴眉头一挑,沉声质问,“怎么讲?” 孙德崖嘿嘿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又是拆房子,又是挖沟,又是修墙……让谁去干?是城中百姓,还是咱们的弟兄?百姓能愿意出来干活吗?要是让咱们的人干活,元鞑子还没来,就把自己累坏了,还怎么守城?” 郭子兴一愣,貌似也有这么一说。 孙德崖继续道:“还有一层,就算在里面修的再好,还能比城墙坚固?只是这一道城墙,能守住便守住了,守不住往事皆休!要我说不用费事,大家伙养精蓄锐,把刀擦得锃亮,等元鞑子来了,就跟他们拼命!别人害怕,我在城墙上顶着!” 郭子兴向来不是能决断的,听孙德崖讲得这两点,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下意识看向了女婿朱重八。 这时候朱重八突然笑了,“孙大帅,你以为在里面挖沟修墙,是预备着城墙破了,好继续打仗吗?” 孙德崖一愣,“难道不是?” “是,也不是!” 朱重八扭头对郭子兴道:“大帅,城中红巾在几个月之前,还多是贩夫走卒,没见过刀兵。如今贾鲁大军来攻,守城的士卒很容易受到惊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只要有一处不备,就满盘皆输。” 朱重八侃侃而谈,他从容道:“如果在城里修了壕沟,建了墙,就可以阻止守城士卒溃逃。在墙后面,还能安排督战队。不至于士卒受惊溃逃。即便元兵真的打破了城墙,杀了进来。咱们也能在墙后准备一支生力军,以逸待劳,把元军顶出去,而后趁机修好城墙,还能再战!” “如果没有这些准备,只是靠着一道城墙,靠着一群乌合之众,想要挡得住精锐元兵,咱可没这个把握!” 老朱所讲,就是要多一道缓冲,多一重准备。 挖沟修墙,既能防备敌兵,又能防止自己人溃逃。而且多了一道墙,就多了一分安全,城里的人心就能稳定一分。 这个安排绝对是好处多多,堪称精妙。 彭大忍不住拍巴掌了,“好,真是好!当初徐州要是能在里面修一道墙,想来元鞑子也没有这么容易杀进来!朱公子,你可真是文武全才啊!” 彭大盛赞朱重八,老朱脸色微红,没敢应承。 毫无疑问,从道理上,挖沟修墙,是站得住脚的。 这时候孙德崖脸色铁青,朱重八敢打自己的嘴巴,真是胆大包天!他冷哼道:“你说的有理,可你怎么不早说?现在让谁去修墙?城里就几万兵丁,你想累死大家伙吗?” 他刚说完,突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 她先是冲着郭子兴万福施礼,而后道:“父帅,女儿不才,愿意领命修墙。” 来人正是马氏。 郭子兴一惊,不由得站起来,沉着脸责备道:“丫头,你说的是什么话?难道城中男人都死绝了不成?” 孙德崖虽然没有开口,却也是冷笑,仿佛在说打仗是老爷们的事情,你一个小娘们,跟着凑什么热闹? 马氏不慌不忙,“父帅,元兵十几万,杀进城来,男人不过是一死罢了,我们女子不但要死,还要受辱,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尽一分力气,挣一分活路。” “还有,一旦大兵围城,除了每家每户能买的那点粮食之外,或许还有不足之处。凡是出来修墙挖沟的,不论老幼,都能领一份粮食,一斤也好,半斤也罢,好歹有口吃的,也是个法子。总好过挨饿受冻,人心动荡。” 马氏的这一番道理说出来,郭子兴都惊了,他竟然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干女儿,简直花木兰在世,脂粉堆里的英雄啊! “丫头,道理是不错,可你怎么能抛头露面啊?” 马氏一笑,“回父帅,女儿的丈夫披坚执锐,守城杀敌,女儿的义父担着无数军民的生死,殚精竭虑。女儿不是没心之人,又如何能安居家中?便是多一个猴,还能多三分力气,求父帅恩准!” 说着,马氏再一次施礼,可把郭子兴感动坏了,他连忙跑过来,拉住了马氏,一扭头,又伸手拉住了朱重八,用力摇晃! “好闺女!好女婿!”郭子兴激动道:“就按你们说的办,谁敢不听,军法从事!” 得了军令,夫妻两个从帅府出来,朱重八就忍不住心疼道:“妹子,又让你跟咱受苦了。” 马氏淡淡摇头,“都是夫妻,何必说这些!难道我就愿意眼睁睁瞧着元兵杀进来?我不怕吃苦,就怕干不好,坏了大事……” 朱重八忍不住笑了,“妹子,你怎么也糊涂了,谁给你出的主意,你去找谁啊!” 这一句话,正好提醒了马氏,没错,张希孟的鬼点子多,就让他来帮忙! 正文 第十二章 示儿 马氏回到了小院,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就让张希孟拟一个办法来。张希孟笑呵呵的,“夫人去帅府的时候,我就在准备了,现在差不多了。” 张希孟说着拿出了几张纸,上面满是他的计划,正要和马氏说,突然有人闯了进来。马氏连忙迎了出去,来的正是郭子兴的夫人,她的干娘。 “我的儿啊,这是个什么世道,竟然要妇人抛头露面啊!”干娘拉着马氏的手,哭得像个泪人似的,还责备道:“你只说要大帅加固城防,可没说要自己去干啊!这要是累坏了可怎么办?要不,要不就让他们下人去做,你陪着干娘就好。” 马氏知道干娘疼自己,可也知道轻重缓急,便说道:“干娘知道的,这也不是什么太平盛世,都是为了活命。女儿平时洒扫洗衣,什么活都干过,哪有那么娇贵……再说了,这一次一定是要上下一心,一同守城,才能保住濠州。女儿自然要做个表率!” 干娘连声叹气,她也知道女儿说得有理。 “好闺女啊!跟你一比,你那个哥哥简直就是个废物!” 干娘说的正是少帅郭天叙,大兵压境,郭天叙除了能躲在家里,半点作为都没有,实在是让人失望。 娘俩又说了两句,干娘就先走了。马氏换上了一身利落的衣服,张希孟也穿了短打,跟了过来,他们的后面,还有挎着木刀的沐英。 “干娘,大哥,我保护你们!” 小家伙把胸脯拍得作响,张希孟忍不住发笑,却也心中热乎乎的。 “夫人,我看这一次咱们的胜算有七成!” 马氏想了想,笑道:“好啊,可只是七成还不够,咱们要把剩下的三成也给干好了!”说完,她迈着大脚就出了院子。 张希孟跟在马氏的身后,瞧着她做事的样子,竟然和老朱有几分神似,都是亲力亲为,果敢干练,不怕辛苦,不惧议论,难怪马氏能辖得住老朱,她要是个男人,这天下还不定谁坐呢! 由于兵丁要巡逻守城,时刻警惕。马氏手里,有一半多都是妇人。她们之中,不少都是刚刚放下针线,听说了打仗,心惊肉跳,脸色苍白,站在这里,腿都打哆嗦。 “姐妹们,话我也不多说了,就是两样……第一,万万不能让元鞑子进来,他们都是畜生转世的,进来之后,怎么糟蹋杀人,大家伙都明白。第二,城中活着不易,想要吃口饱饭都十分艰难。你们跟着我,每天中午能吃一顿饱饭,晚上还能拿回去半斤粮食,挣到吃的,回家里头,丈夫也高看你一眼。小的老的,也不至于挨饿。为人妻子,为人母亲,也就算了尽心尽力了。” 马氏一番话说完,在场妇人听着,有些不由得点头,觉得有理。 可她们又想不明白,女人能干什么? 马氏给张希孟一个眼色,张希孟立刻站出来,“要守住濠州城,就要物尽其才,人尽其用。现在就要把人分成几个队伍……其中二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身体健康的,悉数到城下,参与拆房清理,搬运砖瓦土石。四十岁以上的,负责给将士洗衣煮饭。这两批人,每人每天领半斤粮。再有需要一批胆大心细,能处理伤口的,现在就去准备药材,纱布,赶制一批担架,打起来要抬伤员。还有一批,要熟悉城里的情况,协助巡逻。还要去各家各户,了解情况,替百姓排忧解难,发现异常,也要及时上报……” 张希孟讲所有人分成了四类,最基本的就是搬运和做饭,有手有脚,身体健康就能干。 剩下两类就属于技术人才了,处理伤口,不但要胆大心细,还不免和伤兵刮蹭,容易起摩擦。至于巡逻,了解情况,发现异常,更是要够聪明,还需要一定的威望。待遇比前两批高出一倍,每人每天能领一斤粮食,家中有困难,还可以帮着解决。 算不上丰厚,但是考虑到当下的情况,女人们还是很热情的。而且感谢大元朝的文治衰败,对女子相当宽松,出门干活也是寻常。 事实上多数情况,穷苦人家,不论男女,都要下地干活,拼了命才能养家。如果把脚裹了,只能在屋里转悠,就等于失去了一个劳动力,普通人家哪里能承受得了? 所以说能嘲笑马氏大脚的,是什么身份,不言而喻。考虑到老朱的所作所为,夫妻俩一个成了大下巴,一个成了大脚板,还真是挺般配的。 总而言之,濠州城的另一半力量被动员起来……城墙三十丈之内,按照张希孟的吩咐,悉数拆除。 砖头集中在一起,留着砌墙,脸盆粗细的柱子被拆下来,十几个妇人一起抬着,送到了城下,成了滚木。 走了几趟之后,大家伙就放开了,也学着男人们喊着号子,声音震天。 “乖乖,这帮婆娘要上天了!” 守城的士兵忍不住发出惊叹。 妇人半点不怕,还冲着他们大喊:“都打起精神来,要是尿了裤子,当了逃兵,俺们可笑话你们!” 被女人们嘲笑,这些兵卒一个个涨红了老脸。 “死也不退,谁当逃兵谁是孙子!” 城上城下,竟然叫板起来。 伴随着建筑清理差不多,挖掘壕沟的行动就展开了。 贴着城墙,大约有两丈处,挖掘出一条宽两丈,深一张二的壕沟,环着濠州,每隔几十丈,都有一条通道,可以供兵卒行走,或是换防,或是向城头输送物资,半点不乱。 按照对将士的说法,这是用来防止城外的敌兵挖掘地道入城的。 可事实上,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朱重八和郭子兴提到的,这一道壕沟,也是督战队。 如果城头的士兵退下来,这么宽的壕沟过不去,就只能走狭窄的通道。 而通道的另一头,就是督战队! 虽说这种拿着刀逼着人打仗的方式,张希孟并不赞同,但是在当下,面对乱糟糟的濠州城,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一个城,七个大帅,彼此勾心斗角,要不是元廷的巨大压力,如何能同心同德,一起守城? 郭子兴,孙德崖,彭大,赵均用,四位大帅,一人负责一面。由于郭子兴还要纵览全局,所以留在西边,扛下了守城任务的,正是朱重八! 而就在此刻,一面大旗自地平线上出现,很快就变成一条黑线,继而成为一片…… “元鞑子来了!” 城头迅速响应,战争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朱重八抽出了佩刀,喝令部下,进入位置,做好战斗准备。 只是老朱也清楚,城外的元兵初至,未必会立刻攻击,只是戒备就好。 他的确猜对了,但是却没有料到,元兵在短暂停顿之后,竟然出来了几十个骑兵,他们簇拥着一位老将,到了距离濠州城两百步的安全位置,停顿下来。 “老夫贾鲁,奉旨讨贼。” 居然是这位治水的奇才! “烦请城头的弟兄们,告诉郭大帅,老夫率领十万人马前来,濠州城破,就在眼前。让他千万不要自误,赶快投降朝廷!” 又是劝降……派了一个卢安民还不够,贾鲁竟然亲自出马了。 他说完之后,又让手下士兵接连喊了三遍,城头沉默无声。 贾鲁同样注视着城头,几天前卢安民狼狈回去,简直丢了半条命,难到这堆贼里,竟然有高人不成? 就在贾鲁疑虑之时,突然城头多了十几个孩子,为首的正是戴着虎头帽的沐英。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小孩子声音清脆,传得极远,同样是三遍,贾鲁的脸色骤然一变。 这时候朱重八站在了垛口,“老匹夫贾鲁,你可知道这是哪首诗?” “不过是陆放翁的示儿罢了,你要讽刺老夫为国效力吗?” 朱重八朗声大笑,“你一心忠于元廷,咱无话可说,只是陆游临死之时,尚且念着恢复中原,堪称文人表率。真不知道贾老大人,在临死之时,对子孙说什么?难不成要他们世世代代给大元朝当忠臣孝子吗?” 瞬间,贾鲁的老脸黑了…… 正文 第十三章 重八守城 “贾鲁老匹夫,陆放翁示儿北定中原,汝为后辈,何以示先人,何以示后人?” 朱重八声若雷霆,不光是城外听到清楚,就连城下的张希孟都忍不住点头,这话有劲! 只要你贾鲁还自诩读书人就好,在大散关写了一辈子边塞诗的陆游,一心恢复中原。白发苍苍,稼轩居士弹剑作歌,志在华夏一统。 即便过了千百年,这俩人依旧让人钦佩敬仰。 身为读书人,前辈盼你们北定中原,结果你们屈膝投敌,自己给蒙古人做了奴才不说,还要子子孙孙,世代做仆……不管怎么说,也是理亏。 贾鲁终究只是一声长叹,调转马头,退了回去。 此刻军营已经扎好了大半,贾鲁直接到了自己的大帐,有一个沧桑憔悴的文士,正等在这里,他的腰背弯曲,头发花白,竟然需要拄着拐杖,才能勉强支撑。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去濠州劝降的卢安民! 才几天不见,竟然这么拉了……不得不说,老朱的那一顿臭骂,后劲还真大! “大人,情形如何?下官身体这个样子,不能追随大人,真是该死!” 贾鲁微微叹息,伸手让卢安民坐下。 “你……也不要耿耿于怀,老夫刚刚也让人落了面子。”贾鲁就把城头齐声朗诵示儿的事情说了一遍。 一听到这个,卢安民就不由自主抽搐,可要了命! 上一次是郑思肖,这一次是陆放翁,哪里是一群草贼,简直是翰林院的高手,怎么一个劲儿往心窝上戳? “老夫原来还有些迟疑,现在一看,这濠州城中,必定是有厉害的人物啊!” 卢安民自然也意识到了,他咬着牙齿道:“卑职以为,必定是哪个欺君罔上,甘心从贼的不要脸读书人,给城里的红巾贼出谋划策。此人着实可恨!等着城破之后,必定大卸八块,五马分尸!” 卢安民恨得不行。 贾鲁却又叹了口气,显得十分忧虑。 “此番红巾贼子,南北呼应,声势浩大,北方红巾宣扬明王出世,南方红巾讲弥勒降生,这濠州红巾,却是追忆前朝,有收复故土,光复中原之心……其志不在小啊!”贾鲁语气透着不安。 卢安民稍微思量,也明白过来。 要动员千百万民众,推翻一个朝廷,绝对是要有一套能说服人的东西的。而从黄巾起义之后,借着宗教聚拢人员,图谋不轨,就成了理所当然的前置作业。 尤其是白莲教,这玩意简直是破箩筐,什么都能往里面装……宣扬明王出世的,你是白莲教,宣扬弥勒下生的,你也是白莲教,要推翻元朝的你是白莲教,要保一方平安的,你还是白莲教。 根本就没有标准的教义,或者说他们的教义就是开放式的,可以根据需要,随便乱编。只要你能忽悠一帮人,你就是一方教主,连组织也没有。 所以自宋代以后,白莲教就几乎成了造反家的耗子窟窿,不知道会从里面冒出什么牛鬼蛇神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白莲教是总也剿灭不了。 这一次大起义,南方白莲教的教主是彭和尚,北方的就是韩山童,其余各地,还有不下一百个形形色色的教主,去中心化了属于是。 这样的白莲教固然和野草一样,难以根除……但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没法形成合力。 所以这时候就需要有一个超越“明王降世,米勒出生”的纲领,来统合天下英雄。 韩山童的思路是对的,他提出了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飞龙九五,重开大宋之天的口号。 可惜的是韩山童落地成盒,直接让派出所就给剿灭了,幸好刘福通带着残部杀出来,重新集结,点燃了起义的烽火。只不过刘福通能打归能打,但是在思想建设上面,却是乏善可陈。 “白莲教的匪人纵有千万,也不难对付。可若是有人以恢复故土为号召,不但朝廷危矣!只怕我等死后,必定身败名裂,一臭百年!”贾鲁一声哀叹,仿佛苍老了许多。 卢安民心惊肉跳,忍不住咳嗽起来,他比贾鲁还惶恐。 “大人,无论如何,都要打下濠州,彻底剿灭这伙贼人,一个不能留啊!否则后患无穷!” 贾鲁沉吟片刻,终于用力颔首,表示赞同。 …… “张大哥,《示儿》都背熟了,再教我们一首诗吧!”沐英围着张希孟央求道,在他的身后,还有许多半大孩子,大的十四五岁,小的六七岁。 可别看这帮小家伙不起眼,他们帮着送水送吃的,还负责送信带话,可是很有用的。只有闲下来,才来找张希孟玩。 一首诗把那个老家伙吓得灰溜溜跑了,他们都觉得牛气冲天了。 这不,一群勇敢小牛,不怕困难了。 “你们愿意学,那是好事。我就教你们背《正气歌》吧!”张希孟清了清嗓子,就念了起来,等他摇头晃脑念完,眼前的这帮小崽子一个个都溜了,就连沐英都跑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四句还能记得住,这么长谁记得住啊! “小先生,循序渐进就好,何必为难他们?”马氏给他们求情。 张希孟也苦笑道:“夫人,不是我难为他们,而是贾鲁吃这一套,咱们就不妨对症下药,等他真的攻城紧急,咱们就用正气歌鼓舞人心,要让贾鲁老匹夫明白,人心不死,浩气长存!他这条老狗,休想拿下濠州城!” 马氏深吸了口气,顿时觉得张希孟讲得有道理,没法子,干儿子啊,你们就辛苦一下吧! 张希孟教导沐英这帮小崽子,同时也注意着两军的战斗情况……就在贾鲁退回去的下午,元兵就展开了攻势。 只不过并非那种声势动地惊天,泰山压顶的攻击,而是驱赶临时归附的兵马,担着沙土,背着石块,填平护城河,整理出攻城的路线。 密匝匝的人群,宛如一群群的蚂蚁,向着城下,蜂拥而来。 他们普遍形容枯槁,面带菜色,身上的衣服也破烂不堪……背着上百斤的沙土,摇摇晃晃,几乎摔倒。 当力气即将耗尽,喘着粗气,把沙土倒在护城河,民夫的脸上就会露出欣喜的笑容。 拿着空筐回去,就能换一张巴掌大的饼子,可以苟延残喘,多活一天。 贾大人还是有信用的,当初跟着他开河,就是这般了。 唯一的不同就是以前是挖河,现在是填河,反正区别也不是很大,埋头干吧! 至于城头的弓弩箭矢,虽然也能杀伤一些民夫,也会造成恐慌,但是短暂后退之后,他们又会聚拢过来,继续填河铺路。让城头的守军也十分无奈。 趁着中午,朱重八下城吃饭,就跟张希孟感叹,“小先生,要是听你的,早点把外面的护城河清理了,再砌一道羊马墙,多准备弓箭,又岂能让他们轻易临近护城河,不死一万,也要死八千!” 朱重八切齿愤恨,城里的这帮人,真是误事。 “恩公,再说这些都没用了,我看贾鲁的总攻也快到了,需要小心谨慎,尤其是回回炮,不可不防。最好还要准备一些沙土和湿棉被。”张希孟嘱咐道。 朱重八颔首,“咱知道了。” 正在这时,突然城头有人大喊:“鞑子上来了!” 朱重八一跃而起,直接奔着城头跑过去。 张希孟的心也瞬间提了起来,第一场大战终于来了! 此刻的民夫撅着屁股跑了,他们留下了三条十丈宽的攻城路线。随后就有元军扛着简易的云梯,向着城头迅速奔跑。 “都准备好!别急着放箭,等临近了再射!” 朱重八大声吆喝,直到敌兵到了三十步以内,城头才落下密集的箭雨,瞬间带走了几十人的性命,侥幸没死的,也插得像个刺猬,哀嚎痛叫,眼瞧着活不成了。 短暂的慌乱之后,元兵居然争先恐后,冲到了城下,竖起云梯,就向上面爬。 “打!” 又是一声令下,沉重的滚木,西瓜大的石块,朝着下面,狠狠砸去。 脑袋开瓢,鲜血横流,伴随着痛苦哀嚎,不一会儿,城下黑乎乎的,堆满了一层尸体…… 正文 第十四章 工科男的可怕 今天是正月十五,至正十三年,距离大明朝建立,还有十五年。 今天又是濠州攻城战的第三天。 未来的洪武皇帝朱重八还仅仅是不起眼的九夫长,靠着大帅义婿的身份,督守西城。 大名鼎鼎的淮西勋贵之中,唯独汤和,跟在朱重八的身旁,一起帮着守城。 此刻的汤和还是郭子兴的千户,算不得朱重八的部下,也就是说,老朱麾下的第一个臣子,也是目前唯一的臣子,就是刚刚过了十二岁生日的张希孟。 十五年创业,打造出一个帝国来,这不比车库创业的故事励志多了! 张希孟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却也忧心忡忡,不寒而栗。 连续三天,贾鲁都在用收编的杂碎攻城。 这些人多为各地的强盗,他们也无心反叛元廷,只是打家劫舍,抢掠财物,祸害老百姓罢了。贾鲁把他们收拢起来,给了粮食,算是免去了不少百姓的苦。 但贾鲁也不是烂好人,他把这些收拢的人当成了炮灰,用来消耗守城的物资士气。 “这个老匹夫,让我抓到他,必定把他的脑袋拧下来!”汤和恶狠狠说着,随即朝着手里的馒头咬下去,一口咬掉了大半,仿佛馒头就是贾鲁的人头。 张希孟同样拿着热乎乎的馒头,他就比汤和文雅多了,饿死了也有个饱样。 “恩公,汤千户,依我之见,今天贾鲁就会派出精锐,如果再继续消耗下去,那帮人也未必愿意牺牲,毕竟他们可都是贼匪出身,没几个好东西。官兵强势,他们不得不服从,但若是逼得太急,不给他们活路,少不得也要玩命。” 朱重八稍微思量,就用力点头,“小先生说得对,我们必须多加小心!” 几个馒头下肚,朱重八和汤和重新上城。 果然如张希孟所料,今天攻城的元兵之中,有了不少甲士,这帮人身形健硕,披着铁甲,手持砍刀利斧,后面还有弓箭手掩护。 他们渐渐取代了那些装备简陋的杂兵,成了攻城的主力。 偏巧此时城头的器械也消耗过半,红巾军的伤亡开始不断上升。 从担架抬下来的数量,张希孟就算出,今天的牺牲至少是昨天的两倍还多。整个攻防战进入了相对血腥的阶段。 不过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因为张希孟很清楚,工部尚书出身,治水奇才,贾鲁贾大人的真正优势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拿出真正的本事…… 正在张希孟思忖的时候,突然城头有人惊呼,元兵动手了! 只见在元兵的后面,出现了几个地龙似的东西。 高度至少在两丈左右,足有三四辆马车并在一起那么宽,至于长度蜿蜒而来,看样子应该有三五十丈,换句话说,就是百米以上的长度。 在大地之上,出现了这么个庞然大物,宛如洪荒巨兽,蜿蜒而来,造成恐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小先生,重八让你上去!” 汤和从城头下来,抓着张希孟的胳膊,不由分说,几乎把他抬了上去。 当看到城下怪物的时候,张希孟也倒吸口冷气,忘了胳膊的疼痛。 “是吕公车!” 张希孟叫出了名字,朱重八忍不住大喜,小先生果然见多识广,既然认识,就必定有办法了。 “小先生,你快说说看!” 张希孟微皱着眉头,又看了看,终于确定下来,这东西就是吕公车。 在《续资治通鉴》中就记载:造吕公车、仙人桥、长木梯、懒龙爪,拥至城下,高与城齐,欲阶之以登。《明史》也有关于吕公车的记载。 根据记载,吕公车很可能是一种在元明都有过应用的攻城器械,等到满清八旗兴起,他们善于使用小巧的楯车,和吕公车又不同了。 如果这种广泛使用的吕公车是贾鲁发明出来的,倒也不意外,毕竟这种庞然大物很符合工科男的审美。 吕公车最大的特点就是庞大。 高度在两丈以上,可以和城墙一般高,长度可以达到五十丈,行动起来非常缓慢笨拙,需要成百上千的人,还需要大量的牛,一起推动,才能平稳前进。 吕公车的缺点很明显,但优势也同样突出。 首先这玩意够大够高,自然省去了爬城的难题,可以直接上城,如履平地。 其次吕公车一次能运送几百人,堪称陆地行舟了,一旦发起攻击,绝对不好应付。 再有,吕公车使用木板生牛皮,防护严密,弓箭射不穿,简直就是超大型装甲运兵车。 伴随着吕公车的步步逼近,城外元兵士气如虹,仰望着巨大的攻城器械,信心倍增,仿佛濠州唾手可得。 反观城头,士兵们心惊肉跳,吓得脸色苍白,不停发抖,这个怪物是他们能对抗的吗? 看到这里,朱重八也是气愤焦急,怒火中烧。 其实对付吕公车并不是没有办法。 假如像张希孟提醒的,清理好护城河,再挖沟,建造羊马墙,一层层,把濠州保护起来。道路上沟沟坎坎,层层设防,吕公车想要接近城头,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可城外防御准备太少,贾鲁只花了两天多,就填平了护城河,再利用杂兵,在路上铺木板,堆砂石,愣是弄出了三条宽十丈,可以供吕公车顺利向前的道路。 朱重八还能说什么,城里的这帮虫豸,真是害人不浅! “恩公,吕公车多用牛皮,应该怕火攻,咱们用弩箭,裹上硫磺油脂,烧了这个大王八!”张希孟想到了一个办法。 朱重八果断答应,此刻吕公车距离濠州城也不过二百步。 张希孟能够清楚看到,在吕公车的上面,有一杆羽旗,十分显眼。看样子应该是给后续兵马传递位置的。 在正面的车中,一共分成三层,每一层都有木板保护,但是这些木板并不是堵死了所有的视线,还留有空隙,里面的人可以观察情况,也可以向外射箭,攻击城头的守军。 而在最上层,是一个手里拿着宝剑,披头散发的家伙,由他负责发号施令,指挥前进。 光看他的扮相,甚至让张希孟想起了作法借风的诸葛亮。 要说这不是贾鲁弄出来的,打死张希孟都不信。 就在这时候,朱重八已经准备好了二十张硬弩,对准了吕公车的各个方位……这些弩箭都是从濠州的武库翻出来的,义军还没发打造这种威力强大的武器。 “放!” 朱重八面色凝重,一挥手,二十支弩箭飞了出去,弩手顾不得查看战果,急忙再次拉开弦,放好带着火的弩箭,又一次射击。 一连三轮射击,落在吕公车上的弩箭不下二十几支,命中率还是相当可以。但是令人惊讶的是牛皮覆盖的吕公车,竟然只有一两处起火。而且火势很快就熄灭了。 这是怎么回事? 汤和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不会有什么妖法吧? 怎么连牛皮都点不着? “一定是浇了水了!”张希孟突然咬牙切齿,贾鲁还真是谨慎,居然连这个都想到了。 此刻吕公车已经到了百步之内,宛如一条巨兽,逼近了猎物。 城头的士兵更加惶恐不安,大有掉头逃命的意思。 “恩公,集中弓弩,射击正面!”张希孟急切道。 朱重八也立刻反应过来,吕公车的上面和两翼用牛皮覆盖,十分坚固,正面由于要和城墙对接,因此不能封死,只能以硬木做框架,然后以木板栅栏保护起来。而且为了射箭,还留下了口子。 朱重八断然下令,所有弓弩,对准了吕公车,疯狂射击,密集的箭雨,扑面而来。 就在第三轮射击的时候,突然站在最高处,披发仗剑,负责指挥的家伙,如遭雷击,被射中了两箭,身体后退两步,竟然从最上层翻了下去。 失去了指挥官,或许能停下来了。 就在大家伙刚送一口气的时候,吕公车又继续向前,原来是下面的人跑上来接替了指挥者。 这个贾鲁老匹夫,还真是一点错都不犯! “重八,用那个吧!”汤和低声建议,朱重八面色沉重,并不敢确定,他看向了张希孟。 “恩公,吕公车绝不是贾鲁最强大的武器。现在吕公车离着越来越近,用瓦罐盛放鱼油,投掷出去,继续烧!我就不信,点不着!”张希孟红着眼睛大叫。 他的小胳膊小腿自然干不了这个活,朱重八点头,他第一个抓起准备好的油罐,朝着吕公车扔了过去,一个,又一个,不多时吕公车的正面,上面,还有两翼,都沾了鱼油。 借着又是一轮火箭覆盖。 这一次起火的地方多了几处,尤其是正面,这里没有湿牛皮挡着,因此火光大起,吓得前排士兵向后跑…… 而且伴随着火光,从吕公车上升腾起许多白雾。 水分蒸发了! 张希孟大喜,“快,多放箭,多扔油罐啊!” 朱重八和汤和也看到了希望,带头投掷,过了片刻,从吕公车中,冒出了浓烟,紧接着是火光四起,这头可怕的怪兽……终于着了! 正文 第十五章 挺住了 吕公车有五十丈长,且全用木头为骨架,外面蒙着生牛皮,本就是易燃之物,哪怕洒了水,也只能防范一时。换句话说,只要点燃了,便不可遏制。 事实也的确如此,前面的火势起了。 浓烟烈焰,到处乱窜,也有飘向后面的。 牛皮蒙着,数百人身在其中,本就缺乏氧气,烟火一起,呛得人眼泪流出,咳嗽不止,又因为缺少氧气,一个个头晕目眩,狼狈窜逃。 更要命的是吕公车里面不止有人,还有牛。 也只有这些畜生才能拉得动如此庞然大物,结果烟火蹿进来,元兵乱跑求生,牛也急了,你们跑了,让咱当烤牛肉啊,不行! 这些犍牛为了逃生,发了脾气,甩开了绳套,就是乱跑乱闯。 一时间元兵人仰马翻,不少都牛犄角撞倒,又被牛蹄子踏在身上,直接没了半条命。 张希孟在城头也傻了,没想到这个庞然大物被点燃之后,竟然这么狼狈! “射,往死里射!”他兴奋大叫,朱重八急忙下令。 城头的士兵也来了精神,弓弩齐发,装满了鱼油的罐子不停往下扔,火势越来越大,把这架吕公车吞没了大半,眼瞧着就没救了。 随车攻击的元兵,被烧死了几十人,让牛撞马踩,又死了几十人,还有上百人被弓箭射中,丢了性命,能活着跑回去的只有两三成不到! 朱重八大喜,这可不只是消灭了一架吕公车这么简单! 这种庞然大物,最是撼动军心,如果对付不了,一个冲锋,守城士兵的军心就可能垮掉,到了那时候,就真的完蛋了。 也算是老天保佑,成功烧毁了一架,人心也就回来了。 张希孟算是立了一大功啊! 正在这时候,突然又有欢呼之声。 朱重八来不及跟张希孟说什么,急忙转过去。 原来又有一架吕公车在经过原来的护城河之时,陷入了泥潭,一侧越陷越深,不但走不了,还发出了木材断裂的嘎嘎声。 守军不断用火箭攻击,虽然还没点燃,但里面的人已经吓坏了,只能弃了吕公车,狼狈逃命。 贾鲁小心打造的宝贝,已经三去其二。 可就在这时候,第三架吕公车,终于接近了濠州城头。 咚的一声,吕公车的正面撞上了城墙。 从护板的缝隙里,探出十几条长枪,狠狠刺向了守城的士兵,顿时有几个人被穿了糖葫芦,其余人向两边退去。 此刻车中的甲士奋力推开挡板,他们迈着大步,越过垛口,冲上了城头! 原本两丈多高的城墙,瞬间如履平地。 吕公车终于显示出了强悍之处。 居高临下,是守城一方最大的优势所在。 可偏偏就有这种东西,能够抹平守城一方的优势。 不,这么说还不准确。 吕公车分成了三层,里面的士兵多达数百人,只要挨上了城墙,他们就前赴后继,不停爬上顶层,然后从顶层涌向城墙。 由于挡在正面的守城兵卒太少,不由自主就被冲得退向了两侧。 一个最让人惶恐的情况出现了,城防出现了破口! 一处***处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不要忘了,红巾军在几个月之前,还多是一群农民,即便加入了红巾,也没有经历过残酷的战争,严格的训练,说穿了,还是一群乌合之众、 硕大的吕公车,如狼似虎的元兵,全都摧残着士兵的勇气。 还有一点,也不能忘了,红巾军的武器多是靠着缴获,元廷严厉限制铁器,连老百姓的菜刀都防着,在起义之初,大家的武器就是农具棍棒,夺了濠州之后,才有了铠甲,弩箭这一类高级玩意,只可惜数量也不多。 相比之下,元军攻城的兵马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身披重甲,手持利刃,冲上来就是大肆杀戮,红巾军人仰马翻。 有一个姓许的千户,试图领着弟兄阻挡,结果迎面撞上了十几个甲士,瞬间就被砍倒了几个弟兄,他转头想跑,被人一刀捅入了后心,扑倒地上,随即又是一刀,砍下了脑壳。 一个元兵百户用刀挑着头发,将许千户的人头高高举起,耀武扬威。 “红巾贼,还不投降!哈哈哈!” 元兵无不发狂,他们大笑着,肆无忌惮砍杀。 越来越多的红巾军向后退,顺着台阶,滚到了城下。 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土,惶恐笼罩了心头,有人不自觉转身,就要逃跑。 只不过他们没跑几步,突然意识到,就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一道刚刚挖好的壕沟。 足足两丈宽的壕沟,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没有办法,必须向通道拥去。 等他们聚集在通道的时候,对面出现了一群拿着鬼头刀,怒目而视的督战队! 张希孟的部署终于发挥了威力,不能放在城外阻挡敌人,就放在城里阻挡自己人,虽然不那么好看,但效果也都是一样的。 “不许退!给咱杀回去!” 朱重八怒目圆睁,手里提着长刀,大声怒吼。 原来朱重八发现一架吕公车接近了城头,士兵溃退,他就打算去救急。不过张希孟拦住了他,当前最重要的是防止红巾溃退。 汤和也意识到了,“重八,我去跟鞑子拼了,你快去督战!”汤和一推朱重八,让他下城,自己则是高举砍刀,怪眼圆翻! “弟兄们,元鞑子杀进城,咱们的家人都完了,跟着我,冲!” 汤和不愧是一员悍将,他带领着几十人,果断前去援助,他先是砍翻了两个红巾军,遏制住了溃逃的态势,然后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元兵右翼突遭反扑,让汤和杀死了好几个。 另一边正追着红巾军,往城下去,此刻也不知道汤和人马多少,也只能回头。 就这样,压力缓解了一些,溃兵也稍微冷静,没有去冲撞督战队,老朱也没有大开杀戒。 “弟兄们,元鞑子都是虎狼禽兽,放他们进城,咱们的亲人都完蛋了,还是条汉子的,就跟着咱杀回去,把鞑子都赶出城!” 朱重八的怒吼,让许多士兵为之一动,反正都是个死,不如跟鞑子拼了! 此刻朱重八果断冲过来,带领着督战队和溃兵,一起杀回了城头。 老朱一马当先,冲到了台阶口,正好一个鞑子下来,他奋起一刀,从脖子到肋下,直接把对方劈成了两段。 鲜血内脏,流了一地,朱重八浑身浴血,冲锋在前。元兵大惊,红巾士气大振! “好啊!朱公子威武!” 终于,士兵们恢复了勇气,嗷嗷叫着杀回去,他们沿着台阶,冲上了城头。随后压着元兵,不断往前推。 此刻的城墙之上,元兵在中间,汤和在一边,朱重八在另一边,各自领兵,奋力冲杀,兵器撞击声,此起彼伏,受伤的士兵,不计其数。 不管是元兵,还是红巾,都损失惨重。 鲜血几乎染红了城头。 双方能打得这么残酷,真是超出了张希孟的预料,他的胃里一阵阵翻涌,相当不舒服。可张希孟还必须打起一百倍的小心,现在能用的人太少了,老朱还没有回乡募兵,传说中的淮西勋贵只有个不是最能打的汤和。 如果稍微出错,就后果不堪设想……还有什么能用的吗? 的确有,那就是一批投石机。 按照最初的预估,是用来对付回回炮的,算是最后的撒手锏,现在现在就要用吗? 张希孟在短暂迟疑之后,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 他突然想起,还有两门火炮没用,或许可以试试。 等士兵把火炮搬上来,张希孟都有点摇头。 虽然是金属的,但是只有两尺长,也就是六十厘米……说是火铳还差不多……对不起,这就是元代的火炮。 甚至这还算大的,还有不足一半,能够手持的。 没办法了,只能博一下了! “开炮!” 这玩意虽然不大,但是发射起来,却还是惊天动地,轰隆巨响。 从炮口喷出的铁砂扑向了吕公车,瞬间撕扯开生牛皮,甚至打得木屑乱飞。好巧不巧,有木屑飞溅,刺入了拉车的牛。 牲畜又一次乱了。 “放箭!放火箭!” 张希孟扯着嗓子吆喝,他为什么不让放炮,对不起,其中一门已经裂开了口子,豆腐渣,害死个人! 不过由于火炮撕开了口子,加上风吹干了外面的牛皮,火箭终于点燃了吕公车。 看到了火起,朱重八和汤和都玩命了,红巾军士气大振! “杀!杀光鞑子!” 两路猛攻,冲上城头的元兵,除了十几个逃回去的,剩下的悉数被杀。 三架庞大的吕公车被毁,濠州挺过了最难的一天! 正文 第十六章 打地鼠 朱重八受伤了,左臂被刀尖划了一刀子,伤口不深,却也皮肉外翻,十分骇人。马氏含着泪,替丈夫用干净的纱布包扎好。朱重八稍微活动了一下,便主动起身,去看其他受伤将士了。 马氏有心让丈夫多休息,可话到了舌尖儿,只是一声喟叹,扭头又去忙活了。 谁都在做事,唯独张希孟,双手抱膝,蹲在了地上,一声不响,默默盘算着……今天三架吕公车全数损坏,仅仅是元兵精锐,死伤就超过了八百。更不要说那些收拢的杂兵了。 再看看红巾军这边,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死了一个千户,损失的兵马加起来,甚至比元兵还多,超过了一千。 单纯从伤亡来看,貌似是红巾吃亏了。 可稍微懂点军事常识的都清楚,这仗是红巾军赢了。 得出这个结论,既是红巾军处境决定的,也是守城战特点决定的。 吕公车算是神器级别的东西了,被红巾烧毁了,仅仅这一项,双方士气此消彼长,就大大有利于守城一方。 而且经过了残酷的战斗,红巾军的战斗力会迅速提升,摆脱乌合之众的状态。 反观元军,没有一举攻下濠州,反而损失惨重,各种压力,都会落到贾鲁头上。 贾鲁是个汉臣,手握大军,本身就是罪过,迟迟不能建功,元廷肯定不会放过他。其实即便是蒙古人,在社稷崩溃,风雨飘摇的时候,最要提防的不是敌人,而是己方的权臣,所以在未来才有罢免脱脱的骚操作。 后人看起来,或许是失了智,十足的脑残。但若是脱脱携着大胜之威,提刀进京,跟狗皇帝痛陈利害,那大元的江山会不会结束不好说,可是一个活曹操,一个汉献帝是跑不了了。 设身处地,替贾鲁考虑,这个老匹夫不会善罢甘休,而且更猛烈的攻势很可能马上就开始。 张希孟盘算了再三,觉得有必要和朱重八好好商议,加强防守力量,最好向郭子兴要点兵马……就在张希孟打算过去的时候,郭子兴竟然主动来了。 “贤婿啊,今日元兵四面攻城,但唯独你这边打得最惨烈,你守得也最好,当真是栋梁之材!父帅有你这样的女婿,总算放心了。” 郭子兴老怀大慰,眼神里都带着笑。 “我知道你缺少兵马,就和彭大帅说了一声,他把儿子彭早住派来,协助你守城。” 朱重八自然是需要补充兵力,可是派彭早住过来,这算什么意思? “大帅,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彭少帅跟着他父亲,或许更好。卑职这边,能不能派一点濠州的老兵?”朱重八提出请求,他发现郭子兴面色似有不悦,连忙解释道:“大帅,卑职是想着为了保护父老亲人,濠州兵更加悍勇,不会轻易退去……” “不要说了。”郭子兴打断了朱重八,“就让彭早住领着一千五百人帮着你,好好守城吧!” 郭子兴匆匆离去,不给朱重八反驳的机会。 这位大帅走了,张希孟才来见朱重八。 “小先生,咱嘴笨,不如你会说话,下次大帅来了。你可要帮咱说话啊!”朱重八道。 张希孟连连摇头,这就不是会不会说话的事情。 郭子兴用朱重八,却也堤防着,不肯把濠州的旧部给他指挥。 而从徐州退下来的彭大帅,举事早,手里还有一批出生入死的老部下,虽然跑到濠州,寄人篱下,但是实力不容小觑,威望也高。 把彭大的儿子派给朱重八,这操作,还真是用心良苦。 张希孟巴巴分析贾鲁那边的麻烦,却没有料到,自己这边先玩起了制衡游戏。 郭子兴啊,还真有出息。 朱重八也不傻,稍微思忖,也就明白了大帅的用意,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大敌当前,无论如何,都要守住濠州!”朱重八的心思很明白,张希孟想了想,凑到了朱重八的耳边。 “恩公,这仗打得艰难,如何安排兵力,更是紧要,稍微不慎,就会内斗起来。我建议你去拜见彭大帅。” “咱去见他?” “嗯!”张希孟用力点头,“恩公需要和彭大帅坦诚相对,有他的支持,我们的处境才会好起来!总之,一切以守城为主!” 朱重八思量再三,依旧难以决断。 不是别的,此时见彭大,两个人私下里联手,虽然算不上背叛郭子兴,但也绝对是违背了郭子兴的心意。 换句话说,这也是走向独自发展的第一步! 过去朱重八想了不少,可面对郭子兴,还是忠心耿耿,没有半点迟疑。可这一次,他要为了自己谋划了。 “咱……知道了!” 朱重八收好了刀,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谁也没带,直接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张希孟微微叹息,也难怪老朱会走上自己发展的路子,郭子兴的确是德不配位,身在这个乱世,首先要的就是担当,就是魄力。一味的蝇营狗苟,精于算计,是根本没法成就大事的。 张希孟是彻底对郭子兴不抱希望了,只等着熬过了这一战,就想办法鼓动朱重八去募兵,单独发展,离开这群虫豸。 张希孟想了片刻,又把心思放在了守城上面,贾鲁还能出什么招数? 转眼到了第二天,元兵再度发起了攻势,兵力依旧雄厚,战斗更加激烈……但是缺少了吕公车这种大杀器,并不能撼动濠州城。 可就在这时候,有眼神好的,竟然发现在元兵的阵前,出现了五座土丘。 元兵要起土山? 张希孟立刻警觉起来,这的确是个办法。 城墙最大的优势,不就是够高吗? 如果在城外起土山,比城墙还高,然后居高临下,利用弓弩,封锁城头,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赶快发砲,阻止元兵! 又有人想朱重八提议用投石机,而且这个提议的人还是少帅彭早住。 “不是咱不舍得,而是咱琢磨着鞑子的回回炮厉害,如果让他们看出了虚实,只怕对咱们不利!” 彭早住翻了翻眼皮,半晌道:“朱公子,反正我的话说了,我爹让我听你的,最好你拿出真本事,别让鞑子破了城,到时候咱们都不好看!” 彭早住说完,扭头就走了。 又是个不容易摆弄的,其实想想也知道,彭早住怎么会甘心被郭子兴的干女婿操弄。 一天,两天,按照城外的高度判断,明天土山就会堆好,元兵势必发起更大的攻击、 “大家养精蓄锐,等着明天大战!” 朱重八吩咐之后,所有人都答应下去,彭早住也要下去,却没有料到,肩头被朱重八按住了。 “怎么,还有事?” 朱重八一笑,“的确有件大事,要求少帅帮忙。”说着,朱重八勾肩搭背,把彭早住请到了一旁。 夜色深重,连续的交战,使得双方疲惫不堪,此刻城头值守的红巾,也多依偎着女墙,流着口水,酣然睡去。 此刻在城墙下面,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算大,还不足以惊动梦乡之中的士兵。 就这样,又过了一阵,终于在某处,伴随着一块浮土掉落,从里面露出了一个人影。 他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楚,在他的面前,不是地面,而是一道壕沟! 坏了,城里有准备! 就在这家伙惊觉,想要转身的刹那,一条长枪狠狠刺入了软肋,用力一拽,竟然将这个元兵扯到了壕沟里面! 出手的正是彭早住,这位少帅眼睛冒光,兴奋无比。 “狗鞑子自投罗网,给我杀!” 不只是这一处,另外还有四处,也有鞑子破土而出,结果全被蹲守的红巾军发现,一时间五百名红巾军跳入壕沟,争先恐后,痛打地老鼠! 听到了喊杀声的张希孟,也微微松了口气。 既然起了土山,又怎么会不挖地道。 元兵以土丘迷惑红巾,却是下面偷偷挖地道,想要提前杀进城里。 这一手不得不说十分漂亮,奈何张希孟提前挖好了壕沟,根本不给他们机会。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无非是白费功夫。 可他们不知道,张希孟让人偷偷用绳索系着铁锤,敲击城外的地面,哪里空,哪里就是地道经过的位置! 他把检查瓷砖空鼓的手段拿出来了。 确定了地道方向之后,在城头已经准备好了足以震裂上面土层的大石头。 就在元兵冒头的时候,城上还在睡觉的红巾翻身而起,几个人抬着石头,朝着事先确定的方位砸了下去。 一块,两块! 轰的一声,地道承受不住,塌了。 后路断了,先进去的人,在狭小的地道里来不及逃跑,都被困住了。 “狗鞑子,你们没有退路了,要么憋死里面,要么滚出来投降!” 彭早住放肆大喊,城上下红军声势震天。 元兵一共挖掘了五条地道,此刻全都被砸塌了,足足有二百多甲士,被困在地道了。红巾军这边已经准备了烟火,往里面扇。 不出片刻,元兵鼻涕眼泪,仿佛老鼠似的,乖乖滚出来,成了红巾的俘虏。 正文 第十七章 炮战又赢了 又一次挫败了元军的阴谋,想挖地道入城,也是做梦! 彭早住押着几十名俘虏,到了空旷的地方,扒光了他们的铠甲衣服,然后用绳索拴着,拖到了城中心,往日里砍人的地方。 寒风凛冽,没有衣服的俘虏瑟瑟发抖。 这位彭少帅却是没有多少怜惜,他举起生牛皮的鞭子,朝着第一个人狠狠抽了下去! 啪! 一声鞭响,一条血印……彭早住切齿咬牙,又是一鞭,鲜血飞溅。元兵俘虏忍不住,发出了哀嚎。 随后彭早住抡起鞭子,毫不留情,恶狠狠抽打,打得血肉模糊,鬼哭狼嚎! 正在这时候,汤和赶了过来。 “彭少帅,这些鞑子兴许有用,你,你可别打死了。” 彭早住顿了顿,突然摇头一笑,“这是朱公子的意思吧?” 汤和绷着脸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彭早住点头道:“两军交战,的确滥杀俘虏不祥,这一次能抓到他们,也是朱公子神机妙算,俺承他的人情……只是俺不能答应!” 汤和一愣,心说你这是给脸不要吗? 彭早住突然恶狠狠跺脚道:“去年秋天,鞑子丞相脱脱,带领着几十万人,杀进了徐州……他们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放火作恶,无所不为!我,我娘被他们杀了,我的娘子死了,我的两个孩子,一个三岁,一个一岁……也,也死了!” 彭早住头发立起,怒火冲天,用一双血红的眸子瞪着汤和。 “你说,这个仇我能不报吗?咱发过誓,抓到一个鞑子,就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汤和顿时愕然,他能说什么? 跟彭早住讲道理,说杀你亲人的不是这些人,不该迁怒……这话汤和说不出口,官兵破徐州的时候,不论军民,老人孩子,没有谁能逃过毒手。 既然如此,把账算在元兵头上,也没有什么不妥。 诚然,这么干有冤枉的,有无辜惨死的,但就是这么个世道,上哪去鸣冤? 汤和垂头丧气,来见朱重八,张希孟也在,他看到了汤和低着头,便知道了怎么回事……不要忘了,他的父母也死在了元兵手里! “恩公,还是商议一下明天的战斗吧!”张希孟低声道。 朱重八怔了怔,也点头了。其实他比谁都更早体会了家破人亡的滋味,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曾经让朱重八彻夜难眠,生不如死。 “倘若有一日,天下太平。咱必叫百姓安居,世世代代,没有流民,没有战祸!”朱重八咬着牙说道。 换成普通人,大约就是键盘侠的牢骚,可这话从朱重八的嘴里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朱重八在登基之后,制定了最严密的户籍制度,不许改变身份,也就意味着不会沦为流民,一代又一代,被限制得死死的。或许从后世看来,这是很愚蠢的政策。 可置身乱世,下一秒就可能家破人亡,稳定对于百姓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张希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道:“恩公,贾鲁老儿很精明,他一面起土山,一面挖地道,这样就能地道挖出来的土,堆在土山上。他今夜失败了,明天必定会利用土山攻城,我们一直担心的回回炮,或许也会出现!” 回回炮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貌似没什么争议,大约就是配重式投石机,由于制作精良,能够发射一百斤以上的石弹,史书上有入地七尺的记载。 毫无疑问,这么一大块石头,砸在了城墙上,的确很要命。 但是另外也有记载,说火炮焚城中民舍,石弹是没法点燃房舍的,故此又有一种说法,回回炮扔出来的实际上是猛火油。 两种观点,很难说谁是对的……那张希孟怎么看呢? 他都同意,端水大师了属于是。 其实张希孟研究了濠州城中的器械,包括那几门青铜火炮,他大约弄清楚了回回炮的本质。 这东西的确就是个配重式投石机,最远能打四百米。 但是投石机的弹丸却不相同,可以打单独的石弹,用来破城,也可以但散弹,用石块覆盖敌兵,杀伤有生力量。 同时还能抛掷猛火油,引燃房屋,焚烧城池,历史上蒙古人攻破襄阳,大约就是用了猛火油的。 “从那三架吕公车来看,贾鲁军中必定有数量很多,而且相当精良的回回炮。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元兵出手,然后将他们的回回炮悉数捣毁!” 朱重八略微思忖,就点头了。事实上这是他们多日讨论的结果。回回炮可是大元朝攻城略地的最好武器。 只要破了回回炮,濠州城也就暂时安全了。 可说着容易,做起来难。 “小先生,咱们的数量也不够,射程也未必有元军远,真的能行?” 张希孟道:“恩公,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自从那天使用火炮之后,我就收集了一些火药。而且我打算把火油灌换成火药罐,这东西爆炸开,既能伤人,又能摧毁回回炮,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朱重八没有迟疑,这些日子的战斗下来,他已经非常信任张希孟了,更何况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就在他们商议妥当的时候,彭早住突然赶来了,他只是冲着朱重八深深一躬。 “朱公子,有什么要俺做的,只管吩咐,俺听你的!” 彭早住的身上,带着浓浓的血腥气,不用问,那些俘虏下场肯定不会好,没准已经被残忍弄死了,大家伙心知肚明,却没有说破。 朱重八低声道:“彭少帅,眼下最缺的就是投石机了,你看能不能想点办法?” 彭早住点头,“行,我现在就去找我爹。”他又顿了顿,补充道:“你是个能打鞑子的,俺服你!” 彭少帅去找他爹了,张希孟不由的心中暗喜,只是还不敢掉以轻心罢了。 张希孟和朱重八商议到了后半夜,略微休息,天边就放亮了。等人们看清楚城外情况的时候,不由得目瞪口呆,心跳加速。 好一个贾鲁老匹夫! 他趁着夜色,将一百架回回炮,分头运上了土丘,已经布置好了。 在土丘之下,又排列了二百架回回炮。 这些火炮很有讲究,土丘上的是往城里发射,使用的是猛火油。土丘下面的回回炮,是用来发射石弹攻击城墙的。 “贾大人,濠州不算坚城,有这么多回回炮,早就该拿出来,砸开城墙就是了。”说话的人是彻里不花,就是那个不敢攻城,只敢抢掠百姓的废物。 贾鲁沉着脸目光向前,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彻里不花闹了个老大没趣。 贾鲁的心思都在城内,他回思这些天的斗法,城里绝不是简单的草贼,他甚至觉得有一位文武全才的高人,在指点红巾。 如今回回炮就是最好的决胜局,好比墨子和公输班的较量,就看谁的底牌更多了。 “传令,放!” 贾鲁不想等了,抢先发起了攻击,不管城里有什么布置,都不可能比他的回回炮更多更好! 决胜负的时候到了! 一个个装着火油的罐子,越过城头,落入濠州,火罐炸开,火油四溅,宛如一片火海。 所有守军都心惊肉跳,此刻大家伙都万分佩服,幸好把临近城墙的建筑都给拆了,火油罐落在了空地上,纵然火光冲天,却也烧不到建筑。 若是没有拆除,谁知道会不会把全城的房屋都给点燃了! 老匹夫,真是黑了心。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老匹夫出手了,我们也别客气。 城中的投石机早就在张希孟的计算下,安排好了位置,伴随着元军发炮,红巾军做了最后的调整,悉数对准了土丘。 “开炮!” 伴随着命令,和元军大小相似的罐子也飞了出去,数量只有元军的一半,呼啸着划过头顶,落在了元军的土丘上。 短暂的沉默之后,土丘之上响起了剧烈的爆炸,硝烟火光,冲天而起,又是片刻,更大十倍的一股火焰蹿起,宛如一条火龙,奔着天空扑去。 周围的元兵炮手,还有那些宝贝疙瘩似的回回炮,悉数陷入了火海。 “是火油,猛火油被点燃了!” 张希孟手舞足蹈,开心极了,一轮齐射,就有三个土丘被大火吞没,数以百计的元兵炮手陷入了火海。 这一场炮战,他们多半又赢了! 正文 第十八章 不屈 贾鲁一口气拿出三百架回回炮,虽然能抛射一百多斤石弹的只有三分之一,却也相当骇人听闻。 几个月之前,脱脱攻击徐州,也没有这么多的回回炮。 贾鲁为什么这么厉害? 说到底,还是因为工部尚书,治理黄河的身份。贾鲁在治理黄河过程中,走遍了黄淮,濠州这里自然是清楚的。 他又指挥几十万民夫,调动的物资不计其数,在决定攻击濠州的时候,他就从宿州、怀远等地征集了一批木材角筋,加上从徐州带来的,赶制了三架吕公车,又弄出了三百回回炮。 按照贾鲁的估算,以他的兵力,以器械精良,攻击濠州,就是一走一过的事情,几个土贼,有什么好怕的。 他还很贴心派人去劝降,不想造杀孽。 可贾鲁万万没有料到,先是卢安民受辱,接着自己也挨了嘲讽。文的不行,派出吕公车,三架全数烧毁,又起土山,挖地道,还是不成。 最后把杀手锏都拿出来了,竟然让红巾军反杀了! 这,这还是土贼吗? 贾鲁老脸通红,只觉得他这位工部尚书,治水大师,把老脸都丢光了,无地自容! “是,是霹雳弹!”月哥察儿声音颤抖,他也万万没有料到,城里居然会用霹雳弹反杀他们的猛火油。 “贾大人,不对啊,怎么贼人的霹雳弹射的更远,威力也更大?”月哥察儿惊问。 贾鲁猛然注意到,貌似真的是这样。 所谓霹雳弹,在灭宋之战的时候,据出现过,和猛火油一个道理,无非是装上了火药而已。 不过由于火药威力不行,且容易返潮,霹雳弹并不如猛火油好用。 因此贾鲁选择了猛火油,这东西不光能杀人,还能点燃建筑,曾经元兵就焚毁了襄阳城,绝对是当世最可怕的攻城利器。 贾鲁一直没舍得用,就为了这致命一击。 可现在完全成了笑话! “一定是城里的那个人,他比老夫还要精于器械,一定是的!”贾鲁嘴角抽搐,心里拔凉。 “如此大才,竟然委身从贼,这是天不佑大元啊!” 老头破防了,他相信器械远胜过兵马,别的事情他可以不在乎,但是有人比他还善于用回回炮,这就要命了。 一旁的彻里不花看得不以为然,还以为你老匹夫有多大本事呢?敢情也是个饭桶,遇到了挫折,一样不知道如何是好啊! “贾大人,快点下令后撤吧,不然剩下的那些都完了!” 贾鲁惊醒,但是城上的红巾不给他机会了。 红巾军使用霹雳弹炸了五个土丘,废了这一批射程最远,威胁最大的回回炮,立刻掉头,对准了平地上的阵地。 霹雳弹从天而降,爆炸声不绝于耳,那些做工精良的回回炮,很快淹没在硝烟之中,横躺竖卧,东倒西歪,更有被炸得四分五裂,碎成了一地! “好啊!贾鲁老匹夫的这点宝贝都完蛋了!”汤和兴奋大吼,“重八,让我出去杀一阵,把那些鞑子都给砍了!” 朱重八忍不住心动,回回炮毁了不少,却还剩下一些。另外还有不少炮手狼狈逃命,放跑了他们,也是后患。 朱重八就点头道:“可以,咱也跟着你去!” 正在这时候,少帅彭早住却是过来了,他一躬身,“朱公子,你是主帅,城头的事情你负责,不能轻易出去。我和汤千户出去杀一阵!” 朱重八怔了少许,用力点头。 彭早住和汤和,一人率领着五百兵丁,出了城门,杀了出去! 自从元兵围城,这还是守军第一次主动出击,完全超出了元兵的预料。 由于回回炮被毁,元军士气低落,此刻红巾杀出来,正是时候。汤和这家伙就跟一头猛虎,追着元兵疯狂砍杀。 手里头一柄长刀,一往无前。 张希孟此刻也上了城头,顺着垛口,向外面瞭望。他正好瞧见汤和在追击一名元军旗手。 为了活命,元军将旗号扔了,汤和就踏着军旗,三步两步,追到了身后,挥手一刀,从肩头斩到了腰背,一道一尺多长的口子,鲜血涌出。 受伤的元兵发出怪叫,转身举起弯刀,做搏命状。 汤和丝毫不管什么困兽犹斗,他瞪着圆眼,抢先劈出一刀,元兵的弯刀距离他还有半尺,竟然被汤和劈开了咽喉,堂堂蒙古勇士,在比拼勇气的关头,输得一塌糊涂。 汤和从此人的尸体踏过,又奔向了下一个目标。 身后的士兵备受鼓舞,喊杀震天,气势如虹! “当真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啊!”张希孟忍不住抚掌赞叹,他又向另一边看去,发现彭早住竟然比汤和还要狠辣三分。 他是带着仇恨的,徐州城破,十几万军民惨死,元廷的罪孽太深了。 汤和和彭早住,如同两条猛龙,风卷残云,原本还残留的元兵被杀了个干净,那些残存的回回炮也都被摧毁。 就在他们圆满完成任务的时候,张希孟注意到,汤和竟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追着溃兵,朝着贾鲁的军阵杀了过去。 疯了! 张希孟大惊失色,急忙看向了朱重八,收兵吧,可别送了! 哪知道朱重八面色深沉,竟然一声不吭,就这么看着。 张希孟再怎么着急,也没有用,只能心惊肉跳地看着。 汤和只是盯着贾鲁的旗号,抢了一匹马,朝着贾鲁扑来。 “老匹夫,你的死期到了!” 从元军之中,连忙分出一队人马,阻拦汤和,哪里知道,汤和杀神附体,迅速冲开阻拦,再度向前。 此刻月哥察儿连忙拉弓,朝着汤和连射两箭。 其中一箭落空,一箭正中汤和肩头……奈何这位根本不在乎,反而发狂大笑,“狗鞑子,你们不是骑射无敌吗?就这点本事!” 汤和一把揪出肩头的箭,狠狠一掷,继续向前冲。 此时元兵大骇,纷纷后退。 汤和距离贾鲁已经不足五十步,完全可以看得清对方的面容。 贾鲁的脸上没有太多恐惧,他只是错愕,这帮毛贼,居然也有如此猛士? 月哥察儿看得真切,连忙拉扯着缰绳,保护贾鲁后撤。 彻里不花比他们两个还要滑,跑得更快。 失去了统帅,元军立刻崩溃……汤和和彭早住追到了元军营门之前,这时候城上才响起铜锣,红巾大获全胜。 一千人马,追着一万多元军打,还把对方打得逃回了营寨,看起来像是扯淡一般……但曾经的元兵只要几千人,就能打得几万宋军满地找牙。再往前追溯,几百名金兵,也敢硬冲几十倍的宋军。 当然了,汉唐强兵,也足以以一当十。 似乎真的有运数在,如今的老天,站在了红巾军,站在了朱重八这一边。 不过也还有更实际的解释,炮战失败之后,元军士气大损,溃兵往回跑,裹挟了元军,弄得阵脚大乱,无心作战。 汤和和彭早住趁着机会,杀出去,大杀大砍,大占便宜,也是顺理成章。 但是任何便宜都不是白占的,一千将士杀出去,回来的只有七百多人,差不多四分之一,死在了城外。 伴随着一具具尸体运回来,就在城门口不远的地方,有人哭泣,哭声越来越大……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突然扑了进来,抱住一具年轻的尸体,嚎啕大哭。 “我的儿!” 妇人哭声,撕心裂肺,朱重八连忙过来,汤和也快步过来,他强忍着痛,“这,这位兄弟是好汉子,他一个人宰了五个鞑子,还抢了一匹战马!” 朱重八用力点头,俯身过来,“老夫人,节哀,回头咱会把抚恤给你,好好安葬咱兄弟!” 老妇人勉强收住了眼泪,她盯着战死的儿子,突然一伸手,把儿子染血的战袄脱下,一扭头,到了人群前面,用力披在另一个年轻人的身上。 “老二,你,你就穿着你大哥的战袄,跟,跟着朱公子杀鞑子!替你大哥报仇!” 正文 第十九章 贾鲁病了 李新材披着大哥染血的战袄,浑身抑制不住颤抖……他害怕,一母所生的兄弟俩,李新材和大哥李新山完全是两个极端。 大哥从小调皮捣蛋,稍微大了一点,就打架斗殴,无所不为。相反,李新材老实巴交,整天跟着老爹屁股后面,养马赶车,帮人贩运货物。 李新材能吃苦,又勤快,把马儿伺候的最好,毛色油亮。提起李家的二小子,谁都要竖起大拇指。 可一说老大李新山,就个个摇头,连亲爹妈都看不起。 就在一年多之前,李老爹还跟二儿子说,走这一趟,钱就够了,给他先说个媳妇,让他大哥干瞪眼。 李新材还挺乐的,可谁知这一次他爹死了,死在了元兵手里。 他们运货,在路上被元兵截住了,看到车上的布匹,元兵就要抢,老爹去争论,结果被元兵一顿好打,然后不光是布匹,连马车都抢走了。 老爹大口吐血,当天晚上就死了。 李新材背着他爹的尸体,回到了家中,面对死了亲爹,他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而大哥李新山也难得回家一趟,只是在老爹的棺材前磕了几个头,连眼泪都没流,转身就走了。 邻居都说他不孝,可谁知道几天之后,大家才知道了消息,李新山投靠了红巾,他要报仇! 从此之后,李新山作战勇敢,每战争先,对待元兵,绝不留情。一直到了这一次,他杀了五个鞑子,流干了血,至死没有退缩恐惧半分。 到了今天,谁还会怀疑李新山的勇气和孝道? 这个不被父母看好的街溜子,用他的勇气,证明了什么是一个真正的汉子! “你爹被元鞑子杀了,你大哥战死了,你还有一个妹妹,还有你娘……你要是贪生怕死,就让鞑子杀进来,把我们全都砍了头!”李母抱着儿子,痛哭流涕,用拳头狠狠捶打他的胸膛。 “没出息的玩意儿,从小就只会躲在你爹身后,你个扶不起来的废物!” 母亲一声声的痛骂,让李新材脸涨得通红,过去的他,可是父母眼中的乖儿子,转眼之间,他就成了废物? 李新材涨红了脸,从恐惧变成了迷茫,到底什么才是对的? “小兄弟,你想听咱说两句不?” 朱重八伸手拍了拍李新材的肩头,而后语重心长道:“咱原来也是濠州的佃户,十来年前,旱灾瘟疫,弄得咱家破人亡。朝廷不管百姓死活,反而横征暴敛,逼着大家伙,把骨头砸碎了献给他们!” “要是还过得下去,谁愿意提着脑袋造反。现在他们围困濠州,就要杀了大家伙,到了这时候,谁敢出来,杀鞑子,护乡亲,不管以前做过什么,他都是英雄,都是好汉子!你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新材愣了半晌,反复思索,他似乎明白了,“那,那俺要从军!给俺大哥报仇!” 朱重八一摆手,“你先别忙,咱问你,家里还有谁了?” “就,就剩下俺娘,俺妹,还有俺了。”李新材的声音越说越小,头也低下了。 朱重八叹道:“这就是了,你现在家里只有一个男人,你投军了,母亲、妹妹都怎么办?咱也不说不许,回家好好料理,仔细想清楚了,愿意投军,再来找咱。” 老妇人还不答应,想要二儿子投军。 朱重八含笑道:“咱也是血海深仇,可总归不能放着活人不顾……咱们打仗,不就是为了保护亲人,保护家乡父老吗?” 老妇人张了张嘴,终于点头,含着泪,让二儿子背着长子,返回家中……张希孟一直在看着,这些话可不是他教老朱的,事实证明,朱重八在许多问题上,当真是立得住,想得明白。 就他最后的这句话,让许多人都不由的点头。 说得好! 讲得对! 那些疲惫不堪的将士打起了精神,人群之中,一些青壮也心思活泛,这种关头,投军未尝不是一个出路。 朱公子体恤百姓,又深明大义,当真是个不错的领头人。 就这时候,从人群当中,挤出一个大汉。 “朱公子,俺叫费聚,俺家里不缺继承香火的,收下俺吧!” 这个叫费聚的身形高大,肌肉扎实,一看就是个猛士。 朱重八大喜,这时候又有许多人站出来,都嚷嚷着:“朱公子,你是好样的,大家伙都服你,让我们跟着你吧!” 众人吵吵嚷嚷,情绪热烈,看样子不下一百人。 朱重八也有点招架不住,谁不知道兵权的好处,可问题他不过是个九夫长,不经大帅许可,就要主动升任百夫长吗? 朱重八求助似的看向张希孟,这时候张希孟笑呵呵跑过来。 “恩公,军中在用人之际,乡亲们的心思自不必说。但是打仗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就暂时把他们编入民夫之中,配属武器,以为补充就是了。” 张希孟讲得合情合理,挑不出毛病,但老朱却听明白了,这是要借着民夫的名义,扩大他的势力啊! 这个小先生,人不大,一肚子的鬼主意。 “那好,小先生,这里就你识文断字,你给他们登记造册吧!” 张希孟连忙点头,乐颠颠应下。 总算到了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他这个老朱手下第一人,唯有在新人加入之后,才能水涨船高,体现出地位。 张希孟乐了,朱重八乐了,城外的贾鲁却是愁云惨淡,哭都哭不出来了。 …… 清点连日的损失,其中杂兵这块不算,光是折损的朝廷精锐,也超过了三千人。尤其是回回炮决战,炮手甲兵,死去的人加起来超过两千,还有不少被火烧伤,身上的皮肤糜烂,难以愈合。 这些人的下场比立刻战死还要难受,他们多半会伤口糜烂,化脓流水,活活疼死。 如此损失,已经撼动了军心,元兵无力攻城。 要知道如今的元兵,可不是几十年前,更不是成吉思汗手下,横扫天下的蒙古铁骑了。他们贪生怕死,喜好享受,稍不如意,就会闹情绪。 若非贾鲁威望够高,月哥察儿也愿意鼎力支持,军中早就乱套了。 “为今之计,只有筑起营垒,围困濠州,和他们耗时间了。”贾鲁思忖着道。 月哥察儿点头,附和道:“老大人说的是,攻城无非速胜和久困两途,既然城中贼人奸诈凶顽,就四面围城,把他们活活困死!” 他们俩都是这个意思,可是彻里不花却微微摇头。 “贾大人,咱们加起来十几万人,每天人吃马嚼,消耗的粮草就不是小数目……濠州周围可没有多少粮食,再有朝中也不会让咱们裹足不前的,必定会催促进兵,如果不能拿下濠州,我,我怕会怪罪下来啊!” 月哥察儿不愿意听,“你现在怕朝廷怪罪,那为何红巾贼刚刚兴起,你怎么不敢夺回濠州?” 一句话,问得彻里不花没词,还能说什么?不过他的心里却是不服,这个月哥察儿,朝廷让你监督贾鲁,你却跟贾鲁一个鼻孔出气,白瞎了朝廷一片信任,还不如把位置让给我呢! 元军的统领,悄然出现了分歧。 贾鲁微微叹息,主动承担责任,“是老夫低估了红巾贼人,如今吕公车毁了,回回炮也损失惨重,想要重新打造,又缺少关键的材料,便是猛火油也所剩无几。且容许老夫想想办法,看看如何破敌。” 两个蒙古将领走了,只剩下贾鲁一个人,他忍不住微微叹息。 打成这个样子,是自己错了吗? 当年蒙古大军西征,曾经用三十架回回炮,轰开城池。也曾经在占城,用三百架回回炮,大获全胜。 为何他却败得这么惨? 迟迟没法攻破濠州,光是朝中那些小人,就能让自己喝一壶了……难不成天数真的在红巾贼那一边? 贾鲁没来由心慌了,他的耳边似乎有声音响起,贾鲁听不清楚,他努力侧耳,用心倾听……似乎是陆游的《示儿》。 他的心突然烦躁起来,一个标准的士大夫,都是爱惜羽毛,视名声比生命更重要,纵然身死,不忘恢复中原,这是陆放翁的境界。 反观自己,替蒙古人卖命,然后再看着改朝换代吗? 那时候后人会怎么看自己? 是不是和留梦炎一样,都是无耻的汉奸贼子? 贾鲁的心越来越慌乱,心中焦急,战事不顺,加上他年纪也不小了,贾鲁只觉得越发力不从心,夜不能寐。 但是他又不能撂挑子,只有强打精神,亲自带着几个护卫出去,探查濠州情况,寻找破绽。 贾鲁围绕着濠州,转了大半圈,返回了戒备最严密的西城,也正是朱重八防守的方向,也是元兵饮恨惨败的地方。 此刻的濠州城头,正在加固城墙,搬运物资……士兵民夫靠着城墙休息,一群小孩子站在对面。 “汤大伯,让我们给你背诗吧!” 汤和大笑,“好,背的好,咱有赏!”汤和真的拿出了一把宝钞,“大声点,让大家伙都听到!” “好嘞!”沐英连忙答应,他清了清嗓子,就带头朗诵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孩童们一起背诵,声音再一次传到了城外,随着风,到了贾鲁的耳朵里。 正气歌! 其实贾鲁早年也是读过的,文天祥更是士人榜样,他也仰慕非常,只是在这个时候听来,五味杂陈,别是一番滋味,没来由的心虚胆寒。 加之北风凛冽,贾鲁只能匆匆返回军营,当天晚上,贾鲁就觉得浑身发热,头脑昏昏沉沉,他本不欲生事,害怕乱了军心。 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贾鲁竟然病得爬不起来,昏睡之中,他仿佛看到了手捧脚镣的文丞相,正在怒目而视。 “无耻狗贼,屈膝降敌!” 贾鲁连忙摇头,“我,我不是宋臣,我出生的时候,南宋都灭亡了二十年……文丞相,你死而为神,不能不讲道理!” 文天祥依旧不屑冷笑,“不为宋臣,亦不为汉人吗?” 贾鲁瞠目结舌,大叫一声,猛然惊醒,却发现一场梦,奈何汗透后背,病体更重了几分…… 正文 第二十章 造反了 贾鲁这人,原心中就有病……在大元朝的统治下,人分三六九等,虽然后世有人否认,说元代并没有文献明文规定四等人,甚至在用人上,也不是按照所谓四等人划分的。但是谁也不能否认,元代却是存在着等级歧视,而且是非常严重的。 蒙古人殴打汉人,汉人不许还手,打死了也只要赔点钱了事,反过来,如果汉人反抗蒙古人,则是要被处以极刑。 其实原也不用争论律法条文如何,光是从元朝汉人百姓的名称就看得出来,朱五四,张九六,趁九四……试问哪一朝百姓,如此起名字? 在蒙古人征服天下的过程中,先征服的地区,地位就高一些,越是后征服的,就越卑贱,南宋境内的百姓毫无疑问是最惨的,普通人家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通常都是把父母的年纪相加,二十三加二十二,孩子就叫四五,还有一种变形,五九四十五,孩子也可以叫五九。 朱重八的情况特殊一些,他不是父母相加八十八,就叫重八。而是他的大哥叫朱重五,然后一直排下了,他叫了朱重八。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也不是什么寓意深远的好名字。 仅仅从这一个名字,就看得出来,元朝南方百姓的凄惨。 当然了,这是普通百姓,上层的士大夫还是有所不同的。尤其是在元朝统一天下之后,有过那么一段时间,汉人和元朝皇帝配合还算默契。 就比如张养浩,他就因为文采斐然,名声远播,得到了提携,入朝为官。 随后到了元仁宗一朝,算是整个大元朝少有的亮点,在张养浩等人的推动下,重开科举,给了汉人士大夫一条为官的道路。 但也仅此而已了,到了丞相伯颜掌权,甚至请求诛杀张、王、刘、李、赵,五大姓汉人,虽然没有准许,但是矛盾已经公开,撕破了脸皮,再也别想相安无事了。 贾鲁虽然不在五姓之列,却也清楚朝廷对他们的猜忌,如果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可是伴随着红巾军兴起,大元朝风雨飘摇,他们这些汉臣也要跟着元朝一起陪葬吗? 如果元朝皇帝恩待他们还好说,偏偏把他们当成威胁,这就尴尬了。 过去贾鲁还能保持冷静,红巾都是一群土贼,没法成事,只要被压下去了,就天下太平……这倒不是说贾鲁天真,而是他这个位置,不这么想才奇怪呢! 奈何让他最恐惧的情况出现了,元朝怎么想,那是蒙古人的事情,可是在红巾军当中,出现了恢复宋朝的声音,出现了光复故土的主张……郑思肖、陆游、文天祥……当这些名字一再被提起,他们的诗作广为流传,到了那时候,自己这些人就会成为丑类,身败名裂,受后世唾骂,死无葬身之地! 胡子一把,头发都白了,让他如何面对子孙后代,面对家乡父老? 攻城不利,朝中压力,心里惶恐,加上年纪大了,种种叠加,贾鲁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他勉强撑着,巡营两次,结果第二次的时候,刚到一半,就天旋地转,幸亏月哥察儿抱住,不然就坠落马下。 月哥察儿把贾鲁送回了帅帐,让他躺好、 “老大人,胜败兵家常事,更何况我们只是攻城小挫,用不着担忧。” 贾鲁知道月哥察儿是安慰自己,可一个蒙古人能有如此心胸,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老夫不自量力,本以为可以替朝廷平乱,却没有料到,要把自己这条老命搭进去了。月哥将军,你扶老夫起来,给老夫纸笔,这濠州的战事,只有你挑起来了。” 月哥察儿微微一怔,他脑筋可不糊涂,急忙道:“老大人,平乱可是要智勇双全,剿抚结合,我不过是一勇之夫,只能在战场冲杀,万万不能为帅啊!濠州的大局还是要老大人承担,我只能给你打下手,还望老大人妥善调养身体才是。” 月哥察儿一再拒绝,贾鲁也没有办法,唯有勉强维持着……可攻城惨败,主帅重病,军心不稳之下,又怎么能维持得住? 首先就是彻里不花,这货原就不是个好东西,他剿杀红巾的胆子没有,但是借着剿匪,大发利市的胆子却有,还很大! 他四处杀戮,抢掠物资钱粮,把朱重八都逼得投靠红巾了。 贾鲁到来之后,严厉斥责彻里不花,逼着他收敛了许多。 可如今贾鲁受挫,彻里不花又捡起了传统艺能,他不但纵兵抢掠,还偷偷告黑状,说贾鲁阳奉阴违,迟疑不前,这才给了濠州红巾贼喘息之机。 为了证明他不是诬告,彻里不花还弄到了四句诗,正是贾鲁手写的《示儿》,正好说明老东西心怀前朝,勾结匪类。 彻里不花这么折腾,是他失了智吗? 恰恰相反,彻里不花太聪明了,他现在是戴罪立功,如果濠州拿不下来,再不让贾鲁背黑锅,那掉脑袋的就可能是他了。 经过彻里不花的努力折腾,元廷猜忌,军心涣散,濠州城外的大军,一天比一天艰难,别说攻城,能围困住濠州,已经算是不错了。 就这样,时间艰难过了二月,进入了三月份。 濠州城被围过了两个月,一个可怕的情形出现了,城里缺粮了! “原来每天还能给一斤粮,十天前只能发半斤,现在只剩下四两!”马氏头一次抱怨了,她跟朱重八算计,别觉得男人们守城辛苦,其实妇女也不容易。 她们需要挖壕沟,洗衣,做饭,救治伤员,到了晚上,还要去巡逻,为了能让士兵多睡一会儿,妇人们一熬就是一夜。 “光是这些也就罢了,元兵围城,内外不通,里面人拉屎撒尿,还有那么多尸体也运不出去。小先生交代了好几次,如果不处理好,发生了瘟疫,濠州就不攻自破了。”马氏感叹道:“我们现在必须深挖坑,仔细掩埋,这大冷的天,坑里都是泥水,大家伙就要光着脚踩在里面,就算是男子汉。又有多少能扛得住的?” “偏偏先削减我们的粮食,吃不饱肚子,挨饿受冻,还要大家伙如何是好?” 朱重八绷着脸,无言以对,也没法言对。 前面元军又是吕公车,又是回回炮,虽然都被挫败了,但是在郭子兴看来,元军实力强悍,他们能稳住已经算是不错了。 仗打到了这份上,只要死守城池,等待元军粮饷耗光了,自然而然就退了,他们也就大获全胜了。 郭子兴是铁了心,要苟出一个胜利! 朱重八提议出兵,试图突围,也提议越过淮河,派遣小股兵马,袭击元军后方……无一例外,全都被郭子兴严词拒绝。 事情到了这一步,其实已经很明白了。 张希孟轻叹了一口气,“恩公,说到底,大帅是不想让你得这个彩了,不光防着你,也防着其他几位大帅。” 朱重八黑着脸,重重叹息。说实话,如果不是郭子兴一味打压他,他也不会生出别的心思,哪怕到了今天,朱重八也是一心为了岳父好,为了濠州好,奈何郭子兴就是不领情。少帅郭天叙,还有他的小舅张天佑,成天围着郭子兴聒噪,商议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说句心里话,朱重八是真的进退两难。 外面有元兵在,他不可能弃郭子兴而去,他也没法子飞出濠州,而这么耗着,城里的粮食越来越少,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饿死人。 “为今之计,只有咱去和大帅好好谈谈,希望大帅能听进去!”朱重八看向了张希孟。 却发现张希孟微微摇头,“恩公,要我说你不能去,大帅还好说,可少帅那里,却是不好办!他万一扣下恩公,或者另派一人,把西城的兵马拿走,恩公就不好办了。” 马氏也忍不住担忧,“重八,你可不能犯傻啊!” 朱重八眉头紧皱,“那,那咱就这么坐以待毙?” 张希孟见老朱怒火中烧,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他微微一笑,“恩公不用着急,或许还有办法!” …… 夜色笼罩,帅府之中,郭家父子,还有张天佑,三人对坐,面前摆着四道菜,一壶酒。 “爹,城里头没什么好吃的,只能将就。” 郭子兴倒是冷脸责备道:“这种时候,有酒有菜,已经是过了!” 郭天叙低着头没说,张天佑却是笑道:“姐夫,我算计过了,眼前青黄不接,不出半个月,元兵必退……等他们退了,要什么没有?” 郭子兴微蹙眉头,若有所思,张天佑却是探身笑道:“姐夫,我想好了,到时候您就称王,咱不当皇上,当个王爷总还行吧!” 郭子兴一怔,突然觉得胸腹之中有股暖流涌动。 称王? 能行吗?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报告。 “大帅,彭、赵、孙,还有其他几位大帅,都来了!” 郭子兴一惊,慌忙站起,这帮人晚上赶来,是要干什么? 他急忙出去,郭天叙和张天佑也在后面跟着,两个人的脸色很慌张……等他们到了外面,眼前一字排开四个人。 彭大居中,他的右手抓着赵均用,在赵均用的右手边,正是孙德崖。 而彭大的左手则是拉着朱重八,四个人并肩向前,后面还跟着俞、鲁、潘三位元帅,以及少帅彭早住。 一共八个人,昂然出现在帅府门前,气势汹汹。郭子兴一见之下,顿时变色,这是要造反吗?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杀出去 “快起来!” 张希孟轻轻拍了拍沐英,把小家伙从睡梦中叫醒,沐英揉着眼睛,见是张希孟,就问道:“饭好了吗?” 张希孟忍不住翻白眼,小饭桶了属于是。 “别废话了,跟着我出城,往后吃香的,喝辣的,再也饿不着了。” 沐英很惊讶,这便宜大哥是发疯了吗?城外那么多援兵,出去有吃有喝……你打算投降? 沐英绷着小脸,坐在床上不动。张希孟气得抽他,“别乱想了,这事夫人也知道。” 说话之间,房门开了,马氏进来了。 见到了干娘,沐英老实了,连忙乖乖穿衣服。 这时候马氏坐在了床头,面带忧色。 “小先生,咱们当真要出濠州?重八这一次忤逆大帅,的确后果严重,但也不至于撕破脸皮,我去求求干娘,让她美言两句,或许能过得去,用不着急着出城。”马氏还在迟疑,这也不难理解,城外元军还那么多,能不能解围,还真不好说。 而且她在濠州这么长时间,有家有亲人,一下子就舍弃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张希孟只好跟马氏实说道:“夫人,前几天的时候,汤千户抓了一个元军。” “有这事?” “嗯!”张希孟道:“根据元军的口供,贾鲁已经病势沉重,难以处理军务。城外元军人心涣散,乱成一团。” 马氏一怔,忍不住惊叹道:“城里艰难,没想到城外元军也是如此……小先生,这个消息不会是假的吧?” 张希孟摇头,“得到消息之后,恩公让费聚偷偷出城,装作民夫,混入元军营盘,他刚刚回来,夫人可以问他。” 马氏吃了一惊,她对费聚有些印象,那天就是这家伙带头投靠重八的,他这人武功不俗,胆大心细,倒是个能办成大事的。 既然是重八安排的,还有什么说的。 马氏沉声道:“这么说元鞑子处境艰难,能解了围困,也是一件大好事。” 张希孟却不是这么看,“夫人,这些天看下来,城中诸位豪帅,都是能同患难,不能共富贵的。元兵退去,几位大帅必定闹得不可开交,而恩公守城立功,颇得民心,势必引起大帅忌惮,再留在濠州,已经不方便了,更何况……” 张希孟压低了声音,“夫人,现在城外十几万人,恩公要想成就大事,必须要有人手,招降纳叛,势在必行。这个机会万万不能错过。夫人留在城里,就给了大帅挟持恩公的借口,不如趁早出城,让恩公放手收拢人马,成就大业。” “更何况以我观之,大帅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一旦恩公手里有了足够的兵力,大帅反而不敢把他怎么样了。”张希孟又跟了一句,“我信恩公的为人,可我不信大帅,尤其不信少帅!” 马氏忍不住心惊肉跳,郭天叙对丈夫是越来越猜忌,这家伙干出什么事情,还真是不好说! 看这个意思,的确需要安排后路。 “小先生,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容易,我和夫人混在民夫之中,如果恩公成功击溃元兵,势必需要人手搬运缴获,我们就顺势出城,濠州以西有个镇子叫临淮,可以暂时安身。”张希孟劝道:“夫人,镇子虽小,但到底是自己的地方,安心!” 马氏低垂着脖颈,思忖再三,咬着牙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只有如此了。” 马氏的爽利,让张希孟少了太多的麻烦。 很快张希孟,马氏,还有小家伙沐英就出了院子,悄然离开,他们没带什么东西,甚至屋子里的油灯还亮着。 就在张希孟他们离开不久,张天佑带着十几个亲信,悄然出现在了小院外面。他先是探了探头,发现灯光,心顿时定下来了。 手下人冒冒失失,奔着门去了,让张天佑立马抓住。 “你干什么?” “小的求见小姐啊!” “蠢材!现在朱重八还没出城呢!等着他们走了,咱们再去请小姐进帅府,好好陪伴干娘,懂了吗?” “懂,懂了!” 张天佑让人看住了前后,然后他一屁股坐在了院门旁,脸上都是得意的冷笑。 朱重八啊朱重八,吃里扒外! 你敢勾结彭大他们逼宫,简直没把大帅放在眼里。 当初就不该把如花似玉的马小姐嫁给你! 就算嫁给一条狗,一只鹰,也比嫁给一个白眼狼好得多! 不过你也不用得意,你不是要出城吗?不是说战机难得吗? 好啊,就让你去打元兵,不论胜败,你的婆娘捏在我们手里,就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放心吧,朱重八,你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不得不说,有些人天生就善于蝇营狗苟。 张天佑一屁股坐在墙角,想到朱重八倒霉,都差点笑出声,他连忙捂上嘴,美滋滋等待着。 而此刻的朱重八,正微皱着眉头,回想一个时辰之前,面对郭子兴的场景……他和彭大等人一同请战,要求出城,掀了元军大营。 那一刻,郭子兴的神色,就跟吃了二斤苍蝇似的。 他看向朱重八的目光,充满了愤怒,失望,荼毒……他无法接受,自己一手提携的人,竟然反对自己? 老子把干女儿嫁给你,就换来你的背叛吗? 如果不是彭大、赵均用等人都在,郭子兴当真会砍了朱重八。 过了好一会儿,郭子兴才缓缓道:“重八,贸然出城,能有多大的把握?” 朱重八的心一动,他单膝跪倒,“回禀大帅,元兵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攻城,士卒懈怠,处处破绽。且贾鲁已经病重,三军没有主帅。此时元兵最是虚弱,而城中乏粮,又是春耕在即,如果不能尽快打跑元兵,濠州百姓无以为生,又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朱重八比一般人都多想了一重,他还记挂着春耕,想着父老乡亲。 奈何他的话郭子兴根本听不进去。 “这么说,你们是一定要战了?”郭子兴声音冰冷道。 朱重八沉默了半晌,额头浸出了一层汗水,郭子兴不光是大帅,岳父,还是恩主。在遇到郭子兴之前,他朱重八就是个朝不保夕的和尚,跟随了郭子兴不到一年,他就天翻地覆。 按理说,他该给郭子兴卖命,哪怕让他去死,也不该迟疑。 可偏偏这么个世道,郭子兴的心胸气度都不足以成事,就这么坐失良机吗? 更何况战事牵连的不是他朱重八一人……那么多父老乡亲舍死忘生,兄长死了,弟弟投军,大家伙为的不就是打跑元兵,守护家园吗! 良机就在眼前,如何能错过? “回大帅,卑职以为……应该出战!” 朱重八终于说了出来,心里的石头也消失了,如释重负的感觉,相当不错。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彭大几个忍不住哈哈大笑。 “郭大帅,我们都愿意出战!狠狠痛打元鞑子!” 郭子兴彻底成了孤家寡人,纵然他还是大帅,却也是无能为力。 “那好,本帅恭候你们的喜讯!” 郭子兴嘴角抽搐,坐在那里,五官都扭曲了。背叛的愤怒,局面失控的落寞,揉搓着他,让他的愤懑无以言表,以至于失去了理智,丢了最后的机会。 直到开战的前一刻,朱重八都在等待着。 等着郭子兴披坚执锐,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然后高举兵器,带头杀出去…… 朱重八对天发誓,倘若真的出现这一幕,他还愿意效忠郭子兴,老老实实,当岳父大人的马前卒。 朱重八等到了四更,郭子兴都没有任何动静,到底还是错付了! 反而是彭大等人,做好了准备。 彭大和彭早住父子俩统帅着七千人马,全副武装,赵均用也集结了五千人,把全部家底儿押上了。 孙德崖所部超过一万二千人,全都是濠州兵马。 剩下的三位大帅也各自率领人马,严阵以待。 朱重八的兵不多,只有汤和的一个千户,另外还有一些守军,加起来还不到三千人,算是兵力最薄弱的。 但是彭大很敬重朱重八,竟然让他担当主帅。 “朱公子,你足智多谋,只管下令就是!” 朱重八深吸口气,“不管元军多少,只要攻破一点,势必全军覆没……咱愿意充当先锋,彭帅、赵帅、孙帅,你们紧随其后,形成排山倒海之势,务必要冲破元军营寨。在此之前,谁也不许贪图战利品,乱了方寸,影响了大局!” 彭大看了看其他几个人,大家一起点头。 “放心,我们明白!” 朱重八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清点部下,甲胄,兵器,一丝不苟……朱重八安排着,可心里总觉得有一丝空落落的,还有哪里有疏漏?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个民夫,将一匹马牵到了朱重八的面前。 “请上马!” 朱重八眉头一皱,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急忙扭头,正好看见了夫人马氏……老朱一下子把心放在了肚子里,终于可以放心杀出去了!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势不可挡的朱重八 天色微微放亮,寒风吹拂,凉意丝丝。 春天的早晨,最是睡梦香甜的好时候。便是那些守夜的士卒,经过了一夜的煎熬之后,此时也蜷缩着,哈气连天,睡了过去。 朱重八选了个敌人最松懈的时候。 偏巧这时候天已经亮了,能够看清楚方向,不至于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以濠州红巾的水平,还没发组织有效的夜袭。 不得不说,朱重八选了个扬长避短的最好时间。 所有出战的士兵,都只吃了个半饱,随即握紧兵器,做好了战斗准备。 突然,战鼓敲响,城门开放,吊桥落下。 朱重八第一个冲了出去。 汤和和费聚,左右跟随着朱重八,如同哼哈二将般,保护着老朱。在他们后面,是三千淮西汉子,每个人怒目横眉,发足狂奔。 朝着慌乱的元军阵地,冲了上去。 沉寂许久的大地,在这一刻,沸腾了起来。 张希孟混在民夫之中,也只能远远眺望,他的一颗心,却也跟着去了。 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天命吧! 蒙古人起于大漠,铁木真也不过是落魄贵族,可偏偏运道来了,他的手下个个战神,他的儿子,一个比一个凶悍,就连他的孙子都勇猛无敌。 从一个草原小部落,席卷欧亚大陆,不论东西方,都笼罩在蒙古铁骑之下。 往前数,完颜部落也是如此,冒出了一大堆战神,夺了半壁江山。 伴随着每一个王者的崛起,都会出现一堆将星辅佐,关陇集团的名将,魏武帝的曹氏宗亲,大魔导师的南阳二十八宿……如今这一股气运落在了淮西,又一群将星要崛起了。 虽然他们其中的绝大部分还没来得及投身这一次的战役,但是作为这群人的统帅,朱重八一往无前,气势如虹,也让人看出了意思端倪。 老朱本身就是这个时代最厉害的名将,名帅! 徐达和常遇春这种人中龙凤,为什么愿意死心塌地效忠老朱,道理很简单,因为朱重八比他们更厉害! 红巾军潮水一般,撼天动地而来。 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的元军慌里慌张,乱成了一团。 朱重八顷刻之间,冲到了元军的营寨前面。 他发现元兵营寨前面的壕沟并不是很宽,就下意识催马,结果……过了! 没错,濠州红巾没有清理护城河,元军竟然也没有挖掘够宽够深的壕沟,这个匹配机制真是让人感叹。 从元军营地当中,射出零星的箭矢,根本威胁不到朱重八,他一口气冲到了辕门,里面的元军还瑟瑟发抖。 此时汤和与费聚已经跟上来了,费聚首先抛出飞爪,抓住了半截辕门,又有几个士兵一起动手,硬生生把辕门扯到了一旁。 朱重八第一时间就冲了进去,他手里长刀挥动,力道十足,一个接着一个的元兵,倒在了老朱的面前。 他带领着人马,横冲直撞,把元军外围的营盘摧毁大半。随后有点燃大火,吓得里面的元兵不敢应战。 朱重八冒着烟火,向着元军的核心营寨杀了进去! 站在濠州城头,就能看出来,朱重八和部下宛如一柄神剑,在元军营寨上劈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不用多说,傻子也知道跟着杀进去! 彭大满脸红光,举起手里的狼牙棒,厉声大吼,“儿郎们,跟着我冲出去!” 士兵怪叫着回应。 城头战鼓如同雷鸣,这些由徐州溃兵组成的人马,终于迎来了报仇雪恨的机会。 彭早住比他爹还激动,“您老人家就在后面看着吧,孩儿有经验,让孩儿先来!” 说着,他竟然不等老爹,就杀了出去……彭大气得翻白眼,“好兔崽子,你爹还没老呢!”他急忙催动战马,跟了出去。 士兵们也不甘落后,乱哄哄杀了出去。 彭家父子不但悍勇,而且兵多。 他们紧随着朱重八,杀入了元军营寨,随后大军分成两翼,朝着两边席卷而去。 如果说朱重八是开了一扇门,那么彭家父子就凿开了一面墙。 他们追着元兵疯狂砍杀,到处点火,营寨之中,浓烟滚滚,那些勉强集结,要来阻挡朱重八的元军,都被彭家父子吸引去了。 老朱依旧奋力向前,势不可挡。 仓皇而来的元军,连铠甲都来不及披,又怎么阻挡得了朱重八,就这样,他们距离中军越来越近。 此时的中军帐篷,贾鲁在人搀扶下,才勉强坐起,脸色苍白,一阵阵咳嗽不止,他这个状态,显然无法指挥人马。 在贾鲁旁边,正是那位被骂得没了半条命的卢安民。 他这段时间倒是恢复了不少,至少腰背能站直了。 可眼瞧着贾老大人垮了,他的心也七上八下,坐立不安。 “老大人,这帮,这帮红巾贼,真,真是好厉害啊!”他憋了半天,只说了这么一句泄气的话,心中的恐惧也是可想而知了。 贾鲁并没有怪他,反而低声道:“有酒吗?” “酒?”卢安民大惑不解,这时候还有闲心喝酒? 贾鲁催促道:“快点,去拿!” 卢安民应了一声,掉头去找,可外面的喊杀之声,惊天动地,吓得他手脚哆嗦,险些把酒给洒了。 费了好大劲,才给贾鲁倒了一杯。 贾老大人勉强抓着酒杯,想要喝下去,突然又道:“怎么?没给你自己倒一杯?” 卢安民都哭了,他哪里有心情喝酒,可老大人吩咐,他也不能拒绝,只好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却因为手抖,洒了更多。 贾鲁看在眼里,只是微微一叹。 “喝吧,从今往后,你我皆是死人,纵然还有个坟地,不至于曝露荒野,却也断然不会有人给咱们酒喝。来,咱们干一杯吧!” 卢安民听明白了,这哪是喝酒,分明是祭祀两个死鬼啊! 他不干了,把就被放下,慌忙哀求道:“老大人,咱们还有这么多兵马,您老人家快想个办法啊!” 贾鲁苦笑摇头,把卢安民的手扒拉开,仰头,把酒喝干,又咳嗽了两声,这才无奈道:“还有什么办法?十几万人溃散,就算跑出去,朝廷也不会放过咱们的。红巾军更不会对咱们客气。倒不如一死了之,或许朝廷还能把咱们算作忠臣,家人能得到抚恤。只是这个朝廷也不知道能苟延残喘多久了。” 贾鲁说到这里,低下头,咳嗽不止,眼中竟然有泪水涌出。 他半生为官,一心修河,清廉自守,没做过任何错事……唯独到了暮年,奉命剿匪,却是把一世的英名都毁了,或许还不止这一世。 贾鲁的悲哀,自不必说。 卢安民傻傻看着这位,他心惊肉跳,整个人都不好了。 贾鲁这个年纪,他能认命,可卢安民还不想就这么完蛋了。 他想活着,至少不能就这么死了。 突然,卢安民猛地站起,冲向了账外,他刚撩开牛皮帘子,就听到喊杀声,一支箭从头顶飞过,险些射中。 卢安民愣了一下,连忙掉头,屁滚尿流,逃回了帐篷。 他也不管什么了,招呼两个护卫过来。 “老大人,你可千万别死了,就算你要死,也要等着逃出去,跟朝廷说明,我,我救护主帅有功,我,我可不能死!” 卢安民带着两个人,背起贾鲁,从后门就跑了。 他们刚出去,朱重八就一身浴血,提着钢刀,冲进了中军帐……人居然没了!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真龙入海 “这个朱重八,还真是一头猛虎啊!”赵均用忍不住赞叹,“这一战,是赢定了!” 在赵均用身边,站着孙德崖,他轻蔑一笑,甚至有那么一点不以为然。 “到了如今,郭大帅也只是让他当九夫长,连个像样的官职都不舍不得,他的心思傻子都明白了!” 赵均用显然不是傻子,他只是要试探孙德崖的想法。 “赏罚不公,畏敌避战,到了现在还不敢出来……要我说,这样的人,只怕不配统领群雄啊!” 赵均用说完之后,死死盯着孙德崖! 单论实力,他们俩都比不过郭子兴和彭大,可若是联手,那就不一样了。 孙德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目视着远方……此刻朱重八已经杀穿了元军的营垒,彭大紧随其后,席卷两翼,追逐元军。 “败了!” 孙德崖突然低吼了一声,“元鞑子败了,我可不等了!” 说着,他就从城墙下来,招呼兵马,急匆匆杀了出去。 孙德崖知道捡便宜,赵均用如何不知道,他没从西边继续杀出去……道理很简单,元兵四面围城,虽然西门兵马居多,但是还有三个方向,同样有着不少元兵。 想来那些元兵也没什么战斗力,用不着和这三位抢。 赵均用急忙招呼部下,奔着东边去了。 就在赵均用经过城中的时候,正好瞧见郭子兴披挂整齐,领着他的部下才姗姗来迟。 就算郭子兴再不愿意,现在是抢夺胜利果实的时候,他也没法无动于衷。 迎面撞上了赵均用,这位冲着郭大帅一笑,“恭贺郭大帅,朱重八人中龙凤,郭大帅后继有人啊!” 这位说完之后,径直领兵走了,留下郭子兴脸色铁青,气得要爆炸了。 突然,他挥起马鞭,照着郭天叙就是一下子,抽得这位郭少帅叫妈了。 “父帅,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但凡有点用,也不至于一点用没有!”郭子兴气得疯狂发怒,“你就不能跟朱重八一样,领兵杀敌,给你爹争光?好容易打下来的基业,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怎么继承?你说啊!” 郭天叙被老爹骂得没脾气,他的确不是朱重八那种敢拼命的狠人。 “爹,我承认打仗或许不行,可你儿子足智多谋,他朱重八只能乖乖听咱的摆布!” 郭子兴沉吟了少许,脸色凝重,警告道:“你们别胡来,尤其是不能伤了你妹子!” 郭天叙贼兮兮的,笑道:“父帅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舅舅去找妹子了,这时候八成已经交给了母亲,好好照顾!放心吧,从今往后,她寸步不会离开帅府!” 郭子兴眉头微皱,马氏是他嫁给朱重八的,如今又用马氏,挟持朱重八,的确是挺丢人的。 不像是一个大帅的作为,可偏偏朱重八名望提升太快,有战功,有人望,还有彭大几个人扶持,弄得郭子兴无计可施,不得不出此下策了。 “不管怎么样,都是一家人,为父不能对不起你的马伯父,知道吗?” 郭天叙翻了翻白眼,真想对得起马伯父,就不该便宜朱重八,给我多好啊!郭天叙一肚子埋怨,却也是连连点头,假意答应。 反正把马氏捏在手里,等朱重八打赢了回来,就夺了他的兵权,不许他领兵。 现在濠州的包围解了,元兵也未必会立刻过来。 总算是盼来了好日子,下一步让老爹称王,自己就是世子了。 世子,世子好啊! 郭天叙想入非非,如果不是一群兵马簇拥着,他都想唱歌了,小小年纪,就能当上世子,可见老天待自己不薄啊! 他跟郭子兴赶到了西城。 此时的战斗已经变成了追杀。 朱重八,彭大、孙德崖,三段疾风骤雨式的攻击,彻底摧毁了元兵一切的反抗可能……溃败,不可遏制地溃败。 贾鲁失踪不说了,月哥察儿率领仓促召集的骑兵,想要反抗,结果被朱重八和彭大围着打,三千人损失了大半,月哥察儿挨了三箭,其中一箭还射入了软肋,伤势相当重,血水染红了下半截战袍,狼狈逃走。 至于彻里不花,早就不知道哪去了。 贾鲁收拢的山贼土匪也纷纷反水,把元兵大营搅成了一锅粥。 郭子兴和郭天叙看在眼里,先是一喜,随即也惶恐起来。 他们俩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这可是十多万人啊,如果让那几个人收拢到部下,岂不是一下子兵力就超过他了? 郭子兴就像那位躲在大后方,保存实力,让别人互相消耗,他好坐收渔利的运输大队长一样……拼杀的结果,是别人不断练兵,百炼成钢,成就强大。他的部下反而因为疏离战场,成了豆腐渣。 算计来算计去,他反而成了吃亏最大的那个! “出城!快杀出去!” 郭子兴急忙下令,想要去抢夺胜利果实,可偏巧这时候,张天佑气喘吁吁赶来了,神色之中,带着慌张。 “大,大帅!” 郭子兴见他这样,就预感到不妙。 “怎么?出事了?” “是,是出事了,可,可我想不明白,哪里出事了。”他委屈巴巴的,真的想不通啊,那么大的一个女人,明明就在院子里,怎么突然就没了? 去哪了? 飞了? 张天佑想破脑壳,也想不通。 郭天叙看了看,没发现马氏,又见张天佑这样,就明白了八分,“人呢?哪去了?” 张天佑也不知道,“我明明看见在院子里,还点着灯,我就在外面等着,可,可人就没了!” 郭天叙一听,气得险些从马背上折下来,怎么不笨死你? 马氏不过是个娘们,她能跑到哪里去? 连这么个人都看不住,还能干什么? 要不是张天佑还是他舅舅,郭天叙都想杀人了。 “父帅,让孩儿去找,一定要把人找出来!” 郭子兴多少还比儿子有点脑子……身为义父,想要绑架女儿,这已经够离谱了,结果还没抓住,连老脸都不要了。 郭天叙这个废物,还想着去找,不怕满城风雨啊? 马氏能去哪里? 是跟着那些妇人一起,还是去救治伤员了,又或者干什么都好……只要还在城里,就跑不掉,至于朱重八,也可以稍微缓缓,不必急着夺他兵权。 反正城外还有那么多元军,“你们两个,立刻领兵出去!全都出去!粮饷,兵马,帐篷,金银,俘虏,总而言之,什么都别放过!” 郭天叙和张天佑先是一愣,随即无奈答应,看起来只能先放过朱重八了。 他们俩带着人出去,郭子兴仰天长叹,摊上这么个废物点心,他也是无可奈何。 郭子兴顿了顿,又像四周看了看,当他发现还有一些民夫的时候,就随口道:“你们也别闲着,出去搬运战利品!” 民夫们立刻答应,他们推着小车,挑着扁担,一股脑上了吊桥,出了濠州。 就在踏上吊桥的时候,有个人回头意味深长看了眼郭子兴,然后果断快步出城。 直到城外,张希孟才暗暗松了口气,扭头看了眼马氏。 他发现马氏的脸色非常难看……张希孟鼓动她出城,马氏还犹豫过,觉得郭大帅不会这么没品,可现在她亲眼所见,这还有什么说的? 不是丈夫对不起郭大帅,而是郭大帅要对他们下手!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个世道!”马氏重重叹气,满腹恼怒。 张希孟却是笑容可掬,“夫人用不着生气,我有预感,从此之后,有恩公在,不出二三十年,必定百姓安居,人人乐业,天下一片太平!” 马氏忍不住笑出声了,“你就别替他吹牛了……今天的晚饭还不知道在哪里吃,仔细饿死你!” 张希孟却是不在乎,他已经注意到,费聚正赶过来。 “夫人,小先生,你们都好?” 张希孟点头,“都好,恩公那边怎么样?” 费聚忙道:“还在追击逃兵,战利品也抢了不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落脚之地 费聚是朱重八的老乡,身手了得,又亲自出城,混入元军大营,探查军情,堪称智勇双全,是个人物。 张希孟很重视他的意见,并没有自作主张,而是询问道:“战利品要怎么处置,你有想法没有?” 费聚被问住了,他钦佩朱重八,这才投靠到了朱重八麾下,他不是郭子兴的人,而是地地道道朱重八的人。 只不过现在朱重八还在郭子兴手下,名不正,言不顺。 哪怕郭子兴给朱重八个名分,能统领一个千户,这也好办,缴获的物资都放在军营就是了。 可现在他依旧是九夫长,缴获了这么多财物,都放在自家的院子吗? 费聚思前想后,这才仗着胆子道:“小先生,这一次立了大功,大帅一定会有什么赏赐吧?” 张希孟微微一笑,“若是没有呢?” “这个……大帅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吧!”费聚黑着脸道:“朱公子出生入死,大家伙都玩了命!提着脑袋杀敌,试问整个濠州,还有谁比咱们功劳大?大帅敢不提拔朱公子,怕是没法服众!” 张希孟笑容不减,又问道:“若大帅一意孤行,又该怎么办?” 费聚又被问住了,怎么办? 推翻大帅,自己当主人……如果实力不够,就拉着人马,单独发展,自己说了算。 在这个乱世,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只是不知道朱公子什么态度? 他现在也不敢多嘴,费聚思来想去,只能道:“小先生,你是朱公子的心腹,有什么安排,只管说吧,我都听你的。” 张希孟笑道:“我们都是恩公的人,自然是听恩公的行事……距离濠州城西二十里,有一个镇子,叫临淮。你先带领五十人过去,如果没有意外,就立刻拿下临淮,倘若遇到了强敌,就赶快回来送信。” 费聚想了想,不由得眼睛放亮! 朱公子这是要独自发展了! 这一步棋走得好,走得妙! 费聚之所以选择投靠朱重八,就是觉得郭子兴望之不似人君,难以成事。首先从用人上,郭子兴偏爱儿子和小舅子,好容易有个能干的女婿,也舍不得提拔。 跟同为大帅的那几个人,又相处不来。 元兵围城之前,郭子兴就时常在家里办公,不爱去军营……结果孙德崖等人总是在军营之中,和士兵厮混,打成一片。 遇到了事情,孙德崖几个凑在一起,拿出了办法,也不怎么搭理郭子兴,偶尔被郭子兴叫到了帅府,也时常争执。 就比如说,朱重八和马氏提议修壕沟,加强城防,孙德崖就极力反对……说起来还真不是孙德崖不懂城防的重要,只是跟郭子兴抬杠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费聚观察了些时候,城里乱糟糟的,他都想去投靠刘福通了。 结果元兵围城,他没走成,又发现朱重八守城有法,体恤部下,讲话做事,也有章法。就拿李新材要投军的那件事,朱重八没有贸然收下他,而是要他先安顿家里,照顾老母,仅此一事,就比起一味抓壮丁,扩充兵马的军头儿强了万倍。 如今又跟着朱重八大破元军,杀得酣畅淋漓,畅快无比。 费聚是从心里认可了朱重八,奈何老朱的身份着实尴尬,他们这些手下跟着也不舒服。 偏偏这时候老朱就要单独发展,实在是太好了。 “小先生放心,临淮是个好地方,我这就去拿下来!” 费聚领着五十人,骑上缴获的马匹,一溜烟就下去了。 送走了费聚,张希孟这才跟着马氏到了存放战利品的地方,这是元军的一个小寨,原本是堆放兵器铠甲的,此时正是汤和的部下在看守。由于守城期间张希孟经常跟朱重八汤和议论军情,大家伙也都认识他,对他十分客气。 “小先生,快瞧瞧吧!这东西可老多了!” 张希孟含笑点头,目之所及,全都是好东西,刀剑,铠甲,兵器,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十几架回回炮。 张希孟简单查看,就忍不住点头,不愧是工部尚书弄出来的东西,就是比城里的精巧,好,真是好东西! 除了兵器之外,张希孟又发现了许多粮食,一包一包,堆得和小山似的,看样子至少上万石。 在粮食的旁边,又有不下三百架马车,还有赶车的牲口,一应俱全。 张希孟绕了一圈,在角落里竟然发现了一堆书籍文稿。 旁边的士兵嘿嘿笑道:“小先生,这是俺们千户吩咐的,他说了,是朱公子交代的,小先生喜欢看书,军营当中,凡是带字的,都给抢来,留给小先生……其实朱公子也说错了,这些玩意除了咱们,没人看得上的。有些王八羔子拿来点火,让俺骂了几句,都给拿回来了。” “小先生,你看这玩意有用不?” 士兵俯身询问,却发现张希孟手里捧着一卷文稿,呆呆看着,竟然失神了。 大家伙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值得这么在意? 他们不明白,也不敢问,只能悄然退到了一旁,去干别的事情了。 话说张希孟为什么如此注意呢? 原来这竟然是贾鲁的一份手稿……上面记载着贾鲁勘察黄河,治理水患的心得。 每一条河流,每一段河堤,全都有详细的数据,哪一段河道淤塞严重,哪一段河道需要开掘……用多少民夫,花费多少钱粮,一应俱全。甚至在一些关键的地方,还绘制了图画,巨细靡遗。 针对黄河水患严重,贾鲁提出“一是修筑北堤,以制横溃;一是疏塞并举,挽河东行,以复故道。”的修河方法。 在得到元廷支持之后,贾鲁亲自部署指挥,调集十五万民夫,治理黄河。 治黄工地绵延三百余里,贾鲁秉持“宜疏则疏,宜塞则塞,需防则防,需泄则泄”的原则,因势利导,因地制宜,充分发挥了治水才干。 尤其是在堵截山东曹县黄菱岗大堤决口时,因决口水势大,又遇秋汛,河口刷岸北行,回旋急,难以堵截。 贾鲁就调集了27艘大船,在船舱装石,依次下沉,层层筑起石船大堤,阻挡滔天洪水,终于完成堵截……当看到这里的时候,张希孟都目瞪口呆,石船截流,这法子后世一样在用,只是换成了装满砂石泥土的卡车,依次投入洪流。 “这个老匹夫,还真是天才啊!” 张希孟合上了手稿,忍不住感叹,自从北宋后期,黄河就不断泛滥改道……著名的三易回河就不用说了。 金兵南下,杜充决断黄河大堤,淹死了二十多万百姓,却没有阻挡金兵,论起操作,快赶上花园口战神了。 自此之后,黄河从金朝祸害到了元朝,绵延两百多年,一直没有个结果。 坦白讲,贾鲁的这一次治水,是有效果的,此后几百年间,黄河都大体按照贾鲁治理之后的河道入海。 不过众所周知,许多大工程都是弊在当代,利在千秋,比如秦始皇的长城,直道,比如隋炀帝的大运河,也包括这一次治河! 张希孟怔了怔,眼下老百姓都骂开河变钞,以为这是元朝亡国之兆,但是平心而论,以后大明也需要治河的。 这些宝贵的资料绝对不能随便毁了,张希孟立刻将书稿收好,又下令士兵,尽力搜集,千万别毁于乱军之中。 他这边吩咐完,朱重八和汤和就返回来了,张希孟一看他们的队伍,忍不住大吃一惊,他明明记得老朱杀出城的时候,只有两百匹战马,怎么这么看人人骑马,有的人还有两匹马,三匹马! 这是发了大财啊! 谁知朱重八还不满意,汤和更是骂骂咧咧,“让老匹夫贾鲁跑了,要是落到我的手里,非捏碎了他不可!” 朱重八深深吸口气,暂时把贾鲁的事情扔在一边,“小先生,大帅那边如何?” 这一次张希孟没说话,而是让马氏过来,跟老朱说吧! 马氏到了朱重八面前,将张天佑要抓她的事情说了一遍,朱重八半晌无语。 原本朱重八只是希望保留一些自己的战利品,不至于完全受制于人,说白了,就是一个小金库罢了。 可得知郭家父子准备借夫人挟持自己,朱重八再也没有犹豫了,独立发展,势在必行! 正在这时候,费聚竟然飞马赶来,他的神色怪异,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喜事。 他下了马,急匆匆到了朱重八耳边,压低声音道:“老匹夫跑到了临淮,让小人抓了个正着!”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朱重八的路 抓到了贾鲁! 朱重八、汤和,全都兴奋地瞪大眼珠子,一副恨不得吃了老东西的架势……没办法不恨,贾鲁修河,征发那么多民夫,多少人家破人亡,修河过程中,又有多少人累死? 一首广为流传的小令,最能道出百姓的看法。 “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哀哉可怜。” 开河变钞,是老百姓最怨恨的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贾鲁干的,差不多就是半个罪魁祸首了。 至少在大多数人心中,就是这么想的。 恨不得能把贾鲁点天灯。 朱重八抓住费聚的胳膊,急切问道:“当真是老匹夫?可别骗咱!” 费聚连忙道:“卑职哪敢啊!说来也巧了,我去临淮镇,正好发现有人抢夺渡船,想要过河,让我给堵住了。开始只发现了一个文官,他带着好大的箱子,我以为是财宝,就给截下来了,打开一看,竟然是个人!” 费聚见对方又老又病,也没有意识到他就是贾鲁。 结果老头自己开口了,报了身份不说,还告诉费聚,他的脑袋很值钱,能给他换个锦绣前程。 朱重八听他说完之后,这才缓缓道:“这老匹夫倒也没说错,要是把贾鲁送给大帅,必定能得到重赏!你送给咱,咱可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费聚微微一怔,心怦怦乱跳。 身在乱世,无非是两条路。要么自己创业,要么就跟着一个有前途的老板,只要看准了,一本万利,受益无穷! 当然了,要是选错了,那后果也很严重! 费聚突然跪倒地上,“小人草莽出身,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觉得想要成大事,必须有心胸,有本事……咱也不说别的,俺就是服你!从今往后,俺就跟着朱公子了!” 老朱同样怔了片刻,他的后半生还要经历无数次这种事情,但不管怎么说,第一次都是让人刻骨铭心的。 其实算起来费聚可不是第一个,甚至不是第二个。 毕竟张希孟才是最早鼓动老朱的那个人,至于汤和,在守城的时候,也把自己放在朱重八之下,老老实实当部下。 但是费聚却是老朱准备独立发展,第一个正式投过来的单纯手下,还是意义重大,不比寻常。 老朱把费聚拉起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随即把自己的佩刀解下来,塞给了费聚。 “从今往后,你给我当亲卫吧!咱把这条命交给你了!” 费聚颤抖着手,接过来刀,心潮澎湃,热血涌动,“有俺在,谁也别想伤着朱公子一根汗毛!” 张希孟在旁边看着,只能暗暗点头,不愧是能当开国之君的,这笼络人心的手段,还真是厉害! 如今临淮拿下来了,还俘虏了贾鲁,事不宜迟,必须过去。 就连张希孟都混到了一匹马,费聚在前面领路,朱重八带领着大家伙,还有五百士卒,直奔临淮。 张希孟跟着众人往前走,他们经过了一处,朱重八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感叹道:“小先生,咱没记错,当初就是在这里找到了你。咱能有今天,还要多亏小先生教导有方。” 朱重八可不是撒谎,虽然他跌跌撞撞,也会走上这条路,但是有人在旁边辅佐,毫无疑问走得会更顺利,至少此刻的朱重八,要比原本的时空强大得多。 “小先生,你能给咱说说不,接下来要怎么办?给咱,还有大家伙指一条明路!” 朱重八说话之间,已经放慢了战马,其他人也都降低速度,几双眼睛,落在了张希孟的身上。 张希孟微微思忖,就勒住马匹,跳了下来,他径直到了路旁的一处空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朱重八、汤和、费聚,还有马氏,四个人也都跟了过来。他们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随意围坐,等着张希孟高谈阔论。 “恩公,其实小子没法给恩公指条明路,路在恩公的脚下,就看恩公要往哪个方向走了!”张希孟反而把球踢回了朱重八的脚下。 老朱神情凝重,若有所思,他在郭子兴的手下处处掣肘,又因为和彭大联手逼宫,惹恼了郭子兴,加上郭天叙和张天佑两个,还想抓马氏,老朱不得不谋求单独发展。 可话说得容易,他们这些人凑在一起,总要干点什么吧? 打家劫舍? 还是称王称霸? 朱重八心中有个模糊的想法,只不过和现实太过遥远,朱重八有点说不出口,他这才要询问张希孟。 而张希孟把球踢回来,老朱不得不开口了,未曾说话,他的脸先红了,“咱不怕大家伙笑话,咱,咱盼着天下太平,盼着人人都能安居乐业。” 老朱说完,就看了看几个人,心说你们想笑就笑吧! 谁知这几位不但没笑,反而频频点头,仿佛就该是如此一般! 张希孟笑道:“恩公志在天下,胸襟气度,真是让人五体投地。” 朱重八自嘲道:“不用夸咱了,谁让让天下太平?咱又不是不知道……咱……怕是不配!” 张希孟摇头,“恩公,汉高祖以一亭长,四十八岁起兵,先是灭秦,接着楚汉相争,六年之后,就登基称帝,开创下大汉基业,千年之后,中原大地,依旧以汉人自居。如今又逢乱世,群雄四起,元廷覆亡在即,恩公理当胸怀大志才是!” 朱重八耐心听着,不由自主将腰背挺直了,他微皱眉头,“志向咱有,可到底要怎么做,咱还是想不明白!” 他看向了张希孟。 “恩公,要想夺得天下,自然要练兵,要练强兵!兵自民来,又要亲民爱民,得到百姓拥戴……小子以为强兵救民,就是恩公要做的事情!” 朱重八深以为然,用力点头道:“此言有理!可到底要如何强兵,如何救民?” “要强兵,自然要军纪肃然,训练有素,要有钱粮兵器。要爱惜百姓,不烧杀,不抢掠,不强抢民女,不侵扰百姓。” 朱重八立刻道:“说得好,这些就是咱们的军令,谁敢违背,立斩不饶!” 张希孟又道:“百姓苦元廷弊政久矣,归结起来,就是土地兼并,流民遍地。官吏盘剥,大户欺压,小民无以为生。要救民,第一条就是给百姓田亩土地,让百姓活下去。废除苛捐杂税,严惩贪官污吏,铲除欺压百姓的豪强大户。百姓能安居乐业,钱粮兵丁源源不断,恩公的大志就能达成!” 张希孟说到这里,朱重八竟然激动地站了起来……虽然说这些话连个框架方略都算不上,但是却明明白白告诉他,接下来要怎么走,堪称定策之功! 朱重八忍不住向张希孟深深一躬。 “张先生教导之恩,指点之德,咱铭刻肺腑,不敢忘怀!”朱重八涨红了脸,激动道:“倘若真有大功告成的那一天,张先生就是第一功臣!” 张希孟被说的也挺激动的,他一万个相信,朱重八说得肯定是真心话。谁不想着大家伙同心同德,干出一番大事业。 只不过随着地位越来越高,心越来越难以满足……坐上龙椅的天子固然不是曾经那个人了,可成为开国功臣的,又有几个还记得初心呢? 这个第一功臣也当的,可若是真的觉得自己是第一功臣,能为所欲为,高高在上,那就该死了。 张希孟沉吟思忖,朱重八却已经扭头,牵来了一匹马,到了张希孟面前。 “先生,该动身了。” 张希孟一愣,下一秒他突然撩起袍子,双膝跪地。 朱重八大惊,急忙搀扶,要让张希孟起来,哪知道张希孟跪了个结结实实。 “今时不同往日,从今往后,也不比从前。这个称呼还是改了为好。”张希孟说完,仰起头,认真道:“主公在上,请受一拜!” 面对张希孟的大礼参拜,最措手不及的竟然是朱重八……他可是把张希孟看成半个老师啊! “快起来,起来!” 张希孟跪着不动,这时候汤和却也跪下了,随后是费聚! “拜见上位!” 二人延续了军中呼唤上司的方式,一起高呼。 朱重八面对着三个人,只觉得浑身热流涌动,此时此刻,的确不同从前。他伸手一个个搀扶起来,动容道:“你们不负咱,咱必不负你们!”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帝王格局 老朱在几个人的簇拥之下,率领人马,继续向临淮镇而去。 马蹄声声,风声烈烈,只是每个人的心思都不一样了。 张希孟自不必说,老朱单独发展,前途一片光明,他的舞台一下子就广阔了,路走宽了,心情也好了,竟然不自觉哼起了歌……咱们老百姓啊,今儿个真高兴…… 汤和跟费聚两个还想不到那么多,他们只是觉得朱重八比郭子兴好多了,跟着他有前途。而且他们还是同乡,汤和更是跟老朱从小玩到大,比别人亲厚,有什么好事,不会亏待他们。 宁为鸡口,不为牛后。 大丈夫要的就是个顺心! 相比起他们的欣喜,朱重八却是眉头微皱,陷入了思忖。 张希孟所谈的,不过是大方向而已。 想真正站稳脚跟,打下一块地盘,发展出自己的实力,还需要太多的功夫和运气。别人不说了,韩山童举事,让县衙门砍了脑袋,还有徐州的芝麻李,几个月就完了,南阳的布王三,也是一样。 就连第一步都未必能迈得出去,后面的事情就更不要想了。 部下可以不考虑,当上位的,却是不能不想。 随着贾鲁兵败,元廷就算想反扑,也要调兵遣将,几个月都是快的,甚至由于烽火遍地,能不能再度调兵过来,还不好说。 眼下对他们来说,最大的威胁不是元廷,而是郭子兴! 论地位,郭子兴还是濠州红巾大帅,朱重八不过是他的手下。 论情谊,郭子兴把义女嫁给了朱重八,有着知遇之恩。 不管郭子兴还有他的宝贝儿子郭天叙干了什么龌龊的事情,这两条都是颠扑不破的。 朱重八想得独立发展,万万不能跟郭子兴撕破脸皮,刀兵相向,打个你死我活……且不是郭子兴兵多势大,朱重八根本不是对手。 光是跟岳父翻脸,赘婿噬主这一项罪名,就可以让朱重八声名狼藉。 有人或许会认为,身在乱世,什么稀奇古怪,悖逆人伦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只要够强大,就可以不用在乎世俗眼光,什么事情都能干,什么卑劣手段,都不用在乎。 可事实上大凡成就大业的,都要笼络人心,得到大多数人的拥戴,不光是权势,还有人品操行,都要立得住,让老百姓认可。 身为上位者,任何举动,都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曹操屠城,杀得痛快,却不知道他的举动迫使一个少年背井离乡,跑去南阳耕田,这个少年就是后来魏国的噩梦……诸葛丞相。 魏武帝遗祸子孙了属于是。 试问在创业之初,就跟岳父兼恩主闹翻,背上一个忘恩负义的骂名,还怎么得到豪杰的真心归附? 所以这一次独立发展,不但不能和郭子兴闹翻,甚至还要借助郭大帅的名头,扯大旗做虎皮,才能站稳脚跟。 可话又说回来,郭子兴本就不是大度的人,他们已经闹翻了,朱重八想着撇开郭大帅,凭什么郭大帅还给你帮忙? 这不是做梦吗? 搞不好郭子兴已经调兵遣将,要弄死老朱了。 “贾鲁老匹夫开河害民,天下人无不唾骂。这一次咱们俘虏了老匹夫,回头送给大帅,就算是咱给大帅的一份礼物。”老朱沉声道。 汤和跟费聚都没什么好说的,如果允许的话,他们更愿意亲手宰了贾鲁,把老匹夫做成肉片才好。 张希孟却是微微叹息,一个治水天才,就这样死了。 “主公,能不能让我跟贾鲁谈谈?” 朱重八一愣神,“谈什么?你要劝他投降?” 张希孟苦笑摇头,“我可没那个本事,我就是想跟贾鲁要治水的书稿心得。” “要这个干什么?”朱重八追问了一句。 张希孟道:“虽然眼下治河乱了大元的天下,但这个泛滥的黄河,早晚都要治理的。偏偏这个天下,能治河的大才,百年也找不出一个。我叫贾鲁把他的心得留下来,等日后天下太平了,主公也好重新治河。” 朱重八听到这里,也是一怔……以后自己也要治河吗?也要调动几十万百姓,劳民伤财? 朱重八甩了甩头,元朝亡国的事情,他可不会干……只是就在甩头之际,朱重八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淮河。 浊流激荡,咆哮翻滚,宛如一条老龙。 他想起来,张希孟说过,黄河可不是今天突然决口的,而是自北宋以来,就不断改道决堤。 尤其是黄河南下夺淮,黄河大,淮河小,每到雨季,就河水暴涨,极易决口泛滥……如此看来,治理黄河,还真是一件避不开的事情。 “先生,咱听人说,大都的皇帝佬儿失德,朝中奸佞当道,才天灾人祸,连绵不绝,若是君王有道,上天庇佑,想必天下也会风调雨顺吧?”朱重八凝视着滔滔滚滚的淮河,略带思忖道。 张希孟不由得一震,便高声道:“当真天心仁慈,又何必降祸百姓,应该降下雷劈,劈了大都的昏君才是!” 朱重八悚然一惊,不由得勒住了战马……张希孟继续道:“史册记载,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辛苦十三载,百川东流,黎民免去洪水之苦。却不见上天出手,开山凿河啊!” 朱重八吸了口气,不由得用力点头,的确如此。 “治水不易,先生就去问问贾鲁吧!”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到了临淮……这是个小镇子,由于战乱,人早就跑光了大半,剩下的住户也十分稀少,八成的房舍都空着,正好让费聚给接管了。 贾鲁就被关在了一个瓦舍之中,还有八名张希孟招募的民夫,小心看管着。 张希孟询问之后,就进来了。 令他意外的是贾鲁没有惶恐,甚至精神头还好了一些,他仰着头,只是淡淡道:“可是要送老夫上路了?” 张希孟没接他的话,而是拱了拱手,“晚生在军中侥幸收拢了一些老先生的手稿,其中关于治水的论述,颇为高明,这一次过来,是想请教。” 贾鲁神色怪异,忍不住嘲笑道:“红巾贼子,居然有人想要治水的法子。我还以为天下人都觉得治河劳民伤财,是天大的罪过呢!” 张希孟声音低,朗诵道:“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张希孟念了一首后人赞颂大运河的诗,感叹道:“多少事情,都是替后人受苦,功在千秋!” 贾鲁微微点头,“你小小年纪,倒也有些见识,红巾贼中,有你……”突然之间,他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死死盯着张希孟。 “你,你知道郑思肖是不是?陆放翁,文天祥,都是你告诉那些红巾贼的是不是?”贾鲁情绪激动,老脸涨得通红,他一直觉得城里有高人,只是他万万想不到,居然是个未成年的少年郎! “你到底是谁?” 张希孟叹了口气,“告诉你也可以,我姓张,名希孟。” “张希孟?”贾鲁眉头紧皱,喃喃道:“怎么和云庄先生的字一样?他可是老夫的恩师啊!” “云庄先生是你的恩师?” “当初在修史的时候,云庄先生提点了许多,尤其是在诗词一道,更是不吝赐教。奈何老夫才情全无,辜负了先生的一片好意。” 张希孟见贾鲁不似作伪,也缓缓道:“我是云庄先生的侄孙,家父当初以他老人家的字给我取名,本意是想让我学他老人家,现在想来,却是唐突了祖辈,都怪我爹荒唐,他这个人的确不成的。”张希孟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有点迂腐,又有点憨憨的中年书生身影,心里头很沉。 “哦?” 贾鲁一惊,忙问道:“那,那令尊呢?他在濠州城中?” 张希孟摇头,“不,他已经死在了鞑子手里!” 贾鲁呆了片刻,重重躺在床板上,仰着头,大口喘息,半晌才痛苦无奈道:“如此看来,大元朝该亡啊!”随后贾鲁又道:“我在家中还有一些手稿藏书,我写一封信,你派人去我的家中取吧。给你了,也好过让不懂事的人糟蹋了。” 张希孟点头,他没想到能这么顺利,还想说些什么,可贾鲁已经闭上眼睛。 “老夫侍奉元廷,罪孽深重,不论如何下场,都是理所当然,你就不用替我操心了。” 张希孟还能说什么,也只有起身,想去取纸笔,正在这时候,朱重八突然从外面进来,他看了眼贾鲁,扭头对张希孟道:“去找个好郎中来,务必要治好贾大人的病!” 张希孟一惊,刚刚不还说要献给郭子兴吗? 朱重八笑了,“咱刚刚又想了想,要成就大事,不能没有人才!哪怕这个人才有些不好的地方,也只能忍了。”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好大官职 朱重八和张希孟说完,就主动到了贾鲁近前,深深一躬。 “贾老大人,咱不会说别的,只是知道修河是千年工程,造福子孙的大事情,不能没有老大人,还望老大人能看在苍生百姓的面子上,帮帮忙吧!” 老朱抱拳拱手,贾鲁却是半点没有回应,直接把朱重八晾在了一边,让老朱尴尬无比,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张希孟看在眼里,气得不行。他也爱惜贾鲁的才干,可你老匹夫不识趣,那就怪不得我了。 “贾大人,家父以云庄先生的字给我取名,却也不是他荒唐,而是他要告诉后人,如云庄先生一般,一心救民,也不过是落一个活活累死的凄惨下场。家父是想让子孙后代,永远不要给元廷做官,大元朝不需要第二个张希孟!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元廷短命至此,已经风雨飘摇,朝不保夕了。” 贾鲁默默听着,张养浩的死,的确让不少汉人官吏伤感……老头是去陕西赈济灾荒,一路上遇到活人就给吃的,遇到尸体,就掩埋起来。 筹措粮食,救济灾民,还要去庙里祈雨,哭求上天,又要和元廷的贪官污吏,地主豪绅周旋,几个月下来,雨下了,民活了,老头也彻底累垮了,死在了任上。 那一首著名的山坡羊,就是张养浩在前往陕西的路上,经过潼关,奋笔书写。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老师如此下场,他的侄子死在了元兵手里,他的侄孙落到了红巾贼中……面对此情此景,贾鲁是真的没法装蒜了。 他可以跟朱重八不假辞色,但是他不能对张希孟板起面孔,毕竟还要看那位老人的面子! “哎,老夫不是不识抬举,实在是病体沉重,死在旦夕。我一生所学,七成都在治水之上,只是我奉旨开河,弄得天怒人怨,到底是有功,还是有过,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了。如今天下大乱,没有几十年,如何能重归太平?就算老夫能挺过这一场病,恐怕也没几年好活。” 贾鲁仰起头,看了眼朱重八,而后微微叹息,“你口口声声说黎民苍生,可你们反叛朝廷,引起无边战乱,天下刀兵不断,又怎么对得起苍生百姓?” 朱重八绷着脸,怒视贾鲁。 贾鲁半点没有害怕的意思,只是淡淡一笑,“既然无言以对,就不要多说了。” 张希孟不爱听,还想驳斥,朱重八却摆了摆手。 他走到了贾鲁的面前,冷冷一笑,“老先生以为咱不知道苍生疾苦吗?告诉你,咱不但知道,咱就是黄连水里面泡出来的!” 朱重八凝视着前方,微微咬着牙齿。 “八年前,闹旱灾,又有瘟疫……田里颗粒无收,官府地主,登门崔粮,咱爹又是染病,又是害怕……死了。随后咱大哥也死了,大哥的长子,还有咱娘!”朱重八握紧了拳头,“不到二十天,四位至亲死了,就剩下咱和二哥,想要安葬爹娘,没有棺材,只能捡了块破布。可要安葬,总要有块地吧,咱和二哥挨家挨户磕头,跪求!就为了爹娘能入土为安!” 朱重八诉说自己的经历,贾鲁听得目瞪口呆,瞬息之间,家破人亡,也真是够惨的。 “难怪你会反叛朝廷,也是情有可原啊!” “错!”朱重八突然厉声道:“没有!咱没有!那时候咱只想着活着,咱去了庙里,给僧人当奴仆,就为了一口饭吃!” 贾鲁一怔,困惑道:“佛门广阔,也容不下你吗?” 朱重八冷笑,“佛门?不过是穿了僧袍的豪强罢了!咱只吃了一个月的米,就被赶出来……在外面流浪三年,露宿荒野,给野狗抢吃的。后来咱又回了寺庙,继续干苦力,又是四年多。” 贾鲁认真听着,心中也升起一丝同情,这人运气也太差了。 “你的确是受苦了,可你到底是随着红巾造反,看起来还是天生反骨啊!” “你又错了!” 朱重八冷笑道:“咱到了那时候,也没想造反……可官兵四处抢掠,就是那个彻里不花,他领着人马,烧了咱的庙,把咱最后的落脚之地都给毁了,你让咱怎么办?” 贾鲁骤然一惊,随后露出惊骇的神色,忍不住咳嗽起来……好半晌,贾鲁才恢复了平静,只是脸色苍白,越发憔悴。 他茫然摇头,扪心自问,换成他,估计也早就反了。 都说遍地红巾,可有多少是朱重八这种,让元廷逼出来的? 自作孽不可活啊! 元廷是真的走到头了,该亡! “是老夫浅薄了。”贾鲁感叹道:“只不过你们杀人造反,就能救百姓,致太平?”一群土贼,能有什么作为? 朱重八朗声道:“咱已经想好了,要练强兵,予百姓田亩,废除苛捐杂税,强兵救民!” 贾鲁为之一振,话虽不多,但背后的意义却是非比寻常! 他看了看张希孟,突然道:“这是你说的?” 张希孟一笑,“如何?” 贾鲁呵呵冷笑,“不过是人云亦云,看不出什么高明之处。” “是吗?”张希孟轻笑道:“那若是仔细甄别,凡是和元廷合作,承包税收,盘剥百姓的豪强,一律处死……其余小地主限制田租,不许持有土地过三百亩。将收上来的田亩,悉数均分给百姓,让家家户户,都有田耕,都有饭吃呢?” 贾鲁怔住了,这个方法好像可行啊! 张希孟又道:“分田之后,以每人五石粮食为口粮,超过五石的部分,累计征收田赋,余粮越多的,交得就越多。除了向农户征收田赋,还要从商人手里征收商税,反正是生意越大,负担就越大。” “在分田之后,从良家子弟当中,吸收青壮,充当兵源,如此下来,十年之内,发展出几十万的精锐之师,不难吧?到了那时候,元廷还能苟延残喘吗?” 话说到了这里,贾鲁已经是惊骇不已,痴痴看着张希孟,整个人都傻了。 泛泛谈论救济百姓,这谁都会。 可真正触及实际,却不是一般人能讲得出来的。 张希孟不但讲了,而且还拿出了一整套方略……钱粮的问题解决了,兵源也解决了,真要沿着这条路下去,元廷万万没有活路了。 “好啊!不愧是云庄先生的后辈,当真是厉害!”贾鲁仰头慨叹,无奈道:“是老夫小觑了天下英雄,看来能灭大元的,必定是你们了。” 朱重八还在思忖张希孟刚刚的那番话,现在见贾鲁已经低头了,便迫不及待道:“老大人可愿意帮咱一把?” 贾鲁抬头,苦笑道:“老夫已经是半个死人,只怕……” 还没等他说完,马氏就从外面进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位郎中。 很凑巧,当初张希孟奄奄一息,就是他给救活了。 “烦请尽心尽力,一定要仔细救治。” 郎中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就过来诊脉,随即转身去熬药了。 贾鲁躺在病床上,突然笑了,“老夫当过工部尚书,集贤殿大学士,又是中书左丞。你们想让老夫效力,总要给老夫个官职吧!” 朱重八一下子就愣住了,官职?他也想要啊! 张希孟直接笑道:“老大人做了这么多官职,理当不在乎这个了。不过主公不会亏待老大人的,原本我是恩公的掌书记,从今往后,老大人就是掌书记,我给你当副手。” 贾鲁怔了怔,掌书记这个官本是辅佐节度使的,北宋的宰相赵普就是以掌书记起家,算是一方诸侯的亲信属官,地位非比寻常。 这么说也不算是亏待自己了。 贾鲁又想了想,突然不解道:“老夫怎么记得郭子兴自称元帅?他在元帅之下,设了几个节度使?” 朱重八老老实实道:“没有设置节度使,只是有五位大帅!” 贾鲁觉得好笑,“没有节度使,那老夫这个节度使掌书记是怎么回事?” 朱重八瞠目结舌,张希孟却是从容不迫,笑呵呵道:“老大人迂腐了,谁说一定要在节度使之下设立掌书记?咱们俩就是九夫长掌书记,难道不好吗?” 贾鲁眉头微皱,瞬间就不好了。 九夫长,管了不到十个人,弄两个掌书记,亏你说的出口? “那要不要再来一位九夫副长,九夫司马,九夫判官啊?” 张希孟笑嘻嘻赞道:“妙极,恩公,你可要赶快把人手找齐,将咱们的门面撑起来。”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粮和人 贾鲁被扔给了郎中,这位能救得活张希孟,想来也有希望救活贾鲁,至少让这老家伙多活几年。 或许有人会怀疑,一个半死的老匹夫,能有什么用? 当真指望着天下一统,让他再来治黄河啊? 贾鲁都五十多了,就算他能活到七十,还有力气探查河道,制定修河计划吗?再说了黄河年年泛滥决堤,河道变化很大,若干年后,肯定和现在的情况不一样,治河可不能刻舟求剑。 所以说日后治河,那只是心胸格局,美好愿景。 在当下,贾鲁最大的价值,就是他在元朝的为官经历……这位从最底层,一直爬到了中书左丞,拥有从地方到中枢的完整经历,治过水,领过兵。 如今要想从头创业,有这么一个人在,大约就是戒指里的白胡子老爷爷,属于开了挂,顶着主角光环的那种。 张希孟在后世也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大学生,他也不是真的明白一个体系要如何健康运作。 靠着自己摸索,还不知道要多少时间精力。 有贾鲁在,必定能少走许多弯路。 当然了,前提是老东西能活下来。 “重八,贾老大人那边我看着,还有,这临淮镇的房舍太少了,未必够用,寻个妥当的位置,修建营房。暂时就用帐篷,你们可要把缴获的东西都拿过来才是。”马氏嘱咐朱重八,都说男主外,女主内。 可身为老朱的贤内助,马氏负责的不只是家里的瓶瓶罐罐,军中的事情也有她的份儿。 衣服铠甲,伤员家眷,以至于饭伙住宿,林林总总,马氏都要过问。 幸运的是在守城期间,马氏率领城中的老弱妇孺,拆房子,挖壕沟,积累了丰富经验,此刻指挥起来,从容不迫,半点不慌。 她吸收了当时守城的失败经验,首先就在最外面修一道壕沟,用来防备敌人袭击。然后修第二条壕沟,两条壕沟之间,用来安放马匹牲畜。 然后是第三条壕沟,这里和第二条壕沟的空地,就修建一些临时营地,用来安顿民夫、俘虏,最里面就是正规的军营,存粮的仓库。 由于短时间之内,还修不起来城墙,就要把壕沟挖得深一些,宽一些,每条壕沟都要建一道羊马墙,用来加强防御。 马氏有条不紊地安排,朱重八也算放下了心,他立刻吩咐汤和跟费聚,各自领兵,去抢运物资。 朱重八也亲自率领一队人马接应,遇到了事情,他就去处理。 所有人都忙了起来,唯独剩下张希孟。 他更闲不着了,张希孟需要将所有的人员物资,登记造册,条分缕析。 说白了,现在能抢到多少东西,他们的创业本钱就有多厚,可是马虎不得。 张希孟来的时候,就卷了好些宣纸,此刻急忙剪裁,然后打孔,用麻绳穿好,写上诸如粮食、布匹、牲畜、车马、兵器一类的条目,整整齐齐堆在了村口。 就等着大家伙满载而归了。 张希孟刚忙活完,第一批东西就送来了,不是别的,就是最宝贵的粮食。 一共是二百辆马车,每辆运了二十个麻包,差不多就是二十石粮食,这就是四千石。 离着老远就能看到车夫驮马,身上都冒着白气,大家伙都拼了老命。 汤和指挥着二百骑兵,保护粮车,而这些战马的背上,居然也有一些麻包,有点骑兵实在是舍不得心爱的战马,只能下来,用两条腿奔跑,累的浑身热汗淋漓。 “汤爷,这回咱能吃上白面馒头不?” 汤和笑骂道:“饭桶!瞧你那点出息,等粮食都运回来,给你吃大包子,肉馅的!” “那敢情好!” 士卒热情答应,嗷嗷叫着,冲到了临淮镇。 张希孟赶快挥笔记录,指挥着人员帮忙卸车,将粮食一袋一袋送进去。 汤和也跟着扯着嗓子指挥,还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小先生,你可快着点,现在赵均用,孙德崖,还有咱们郭大帅,都在派人抢夺,晚一点可就落到他们手里了。” 张希孟点头,他也发了狠:“今天彻夜不休,所有人都动起来。汤千户,什么都不如粮食宝贵,一定要多抢回来,这可是咱们的命根子。濠州被围,要不是及时打破了围困,城里就要饿死了人了。” 汤和用力点头,“知道了。” 他也顾不上休息,马夫士兵还都空着肚子,就要转身再跑一趟。 就在这时候,汤和突然闻到了一股香味,顿时嘴里的口水都丰富起来了。手下兵卒车夫更是如此,一个个流出了口水。 只见马氏带领着不少人,抬着五六个竹筐过来,里面全都是热气腾腾,拳头大的馒头。 “到了临淮,我就让她们和面蒸馒头……大家伙先垫垫饥,回头再让重八犒赏大家伙,好酒好肉,不会亏待大家伙。” 马氏说着,抓起两个大馒头,就塞给了一个车夫。头也不抬,又给下一个发放。 接到了热乎乎的馒头,车夫的眼圈微微红了,双手颤抖,他用力深吸一口气,香气袭人。赶快张口,狠狠咬下小半个,松软香甜,就没有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夫人对待大家伙,那是真没说的! 车夫三口两口,吃掉了一个馒头,顿时恢复了一百二十分干劲儿。他用力挥动鞭子,打出一个漂亮的鞭花! “驾!” 人都是有感情的,这个时候的一个馒头,胜过一两银子。 马氏到了临淮,她还没吃东西,就是一直在忙,却还能抽出空,让下面人蒸馒头,给忙碌的士兵先送过来,让大家伙吃一口热乎乎的。 东西不在多少,暖人心啊! 所有人更加卖力气了。 只有经历过饥饿的人才知道,粮食多宝贵。 饥荒年月,一个女童,也就能换来十斤面,一锭黄金未必能换来一石粮……所以大家伙完全拼了命,使劲往马车上装。 有的驮马走到了半路,撑不住了,大家伙也舍不得放弃,就把粮食运到其他马车上,可别的马车也装满了,就只能放在战马背上,最后剩点,就由车夫自己扛着。 “死也当个饱死鬼!” 每个人都拼了,可第二次回来,大家伙也受不了了。 临淮镇和濠州城外的军营不到二十里,两个回来就是八十里,光是跑就够要命的,更不要说还要运送粮食。 再这么下去,人都累死了。 只不过距离目标还差得很远。 到底要怎么办? 汤和也是个有主意的,他让累得受不了的,先留下来休息。 随后他带着一些人再度回到了前方,立刻下令,把那些俘虏都调动起来,一个人背着一袋粮,两个人抬着一袋。 还有那些缴获的马车,抓来的战马,都装上了粮食。宛如一条长龙,向着临淮进发……一直到了第二天中午,张希孟陆续收到了差不多两万石粮食。 就算军中的大肚汉多,一个人一年吃五石粮食,也足够四千人吃一年了。 虽然还不算太多,但是在这个普遍缺粮的时候,也相当宝贵了。 有了粮食,还要有人才行。 这也是最重要的,老朱脱离郭子兴单干,可若是没人跟着他,那就彻底成了笑话。 所幸老朱不是孤家寡人。 首先,汤和手下的人,都跟着过来了。 原本汤和统领一个千户,实编不到八百人,在守城战中,损失了三百多好汉子,不过又陆续补充了一部分,依旧有六百人。 朱重八被安排守西城,郭子兴虽然没给他提拔官职,但还是给了三百精兵,另外诸如许千户等人战死,手下的兵马也归了老朱,算下来也有小一千人,再有张希孟收编的民夫。全都算起来,朱重八的嫡系快两千人了。 此外还有一些郭子兴的部下,让老朱裹挟过来,人数就超过了三千人……再有就是俘虏,虽然朱重八没有全力以赴抓捕,但是十多万人溃散,礼包太大了,随便收拢,就不是个小数目。 大约有六七千俘虏,被押解到了临淮镇。 这个几乎枯寂的小镇子,一下来来了一万人,顿时人声鼎沸,热闹了起来。 除此之外,费聚还陆续送来了一千顶帐篷,两万多件兵器,收拢的战马驮马,足有三千五百匹。至于别的财物,旗号,锣鼓,金银,宝钞……不计其数。 张希孟拼命登记,手都哆嗦成了鸡爪子,心里头却是乐开花了,忘记了疲劳,忘记了一切,只盼着收获多一点,更多一点!账册越厚越好!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朱重八闯关 十万元军溃散,留下的遗产简直不可计数。 兵器粮草,车架马匹,还有那么多的俘虏。 朱重八拼命往回搂,也只是一点点罢了。真正的大头儿还是被那几位大帅瓜分了……首当其冲就是彭大,他的兵多,又能打仗,是第二个杀出去的,得到的好处自然不必说了。 仅仅是兵马这一项,彭大就招降纳叛,收拢了快两万人,使得总兵力超过了三万。 单纯从人马数量上讲,彭大已经超过了郭子兴,喧宾夺主,成了濠州红巾第一人。 赵均用抢到了元军的武库,弄了一百多架回回炮,还抓了不少炮手工匠,实力也暴增起来。 孙德崖同样捞取了不少好处,整个濠州的力量对比开始发生扭转。 从最初郭子兴一家独大,需要那几位大帅联手,才能抗衡。发展到了现在,仅仅是彭大一人,就能压制郭子兴,可谓是翻天覆地。 一场大捷,却把自己打没了,郭子兴瞠目结舌,万万不能接受。 他保存实力,借力打力,互相制衡,明明玩得很出色,为什么结果会是这样? 郭子兴审视着自己为数不多的收获,气得肚子鼓鼓的。 看儿子郭天叙和小舅子张天佑,气不打一处来! “废物,你们都是废物!东西就在那里,人就在那里,你们怎么不知道抢?” 这俩人也哭了,他们要是抢得过,还说什么啊! 彭大的部下,抢东西嗷嗷叫,就是一群狼,恨不得要吃人,郭天叙可没胆子跟他们冲突。 张天佑想了想,突然道:“姐夫,我看到了汤和,他缴获了不少东西,战马都有上千匹,汤和哪去了?” 张天佑的这句话总算提醒了郭子兴,没错,马氏消失了,朱重八消失了,连汤和都消失了……他们去哪了? “找,快去找!” 郭子兴大声怒吼,张天佑抱头鼠窜,临淮镇也不算太远,很快消息就传来了。 朱重八带着他的部下,还有许多缴获的物资,都跑去了临淮镇! 这是什么意思? 他要自立为王吗? “父帅,朱重八狼子野心,赶快下令派兵,夺了他的兵权,杀了这个白眼狼!”郭天叙切齿咬牙,十分积极。 可郭子兴却没有真的失了智,他的格局不行,不代表脑子彻底坏了。 现在对朱重八用兵,只会便宜了其他几只老虎……但是也不能就这么放过朱重八,渐渐的,郭子兴有了一个主意。 “点两千兵,随着本帅去临淮!” …… 张希孟清点了收获之后,将厚厚的账册送到了朱重八面前。 “恭喜主公,总算有了争雄天下,成就霸业的最初本钱了。” 面对张希孟的恭喜,朱重八却是没有多少欣慰,反而面色凝重,沉吟之后,才让张希孟坐下。 “先生以为咱背叛郭大帅,带着大家伙独立出来,这事办得如何?” 张希孟怔了怔,在他看来,朱重八当然是对的……让读者看,估计九成以上也赞同。 但是放在现在这个时候,却未必如此。 朱重八见张希孟陷入了思忖,他又追问了一句,“从今往后,又该如何跟郭大帅相处?” 张希孟有一次语塞了,倒不是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而是这件事情要看朱重八自己,他想怎么选择…… “主公,无论如何,卑职都是站在主公这边的。” 朱重八忍不住大笑,“先生这是耍滑头!” 片刻之后,朱重八缓缓站起,感叹道:“你们跟着咱,自然是希望跟着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虽然咱不是英雄,却也不能当忘恩负义的小人……” 正在这时候,汤和突然冲了进来。 “重八,郭大帅领兵来了!”汤和变颜变色,压低声音道:“重八,要不要召集弟兄们,拼了!” 朱重八立刻摆手,“不许胡来,咱们还都是郭大帅的部下。” 汤和咧嘴,“只怕郭大帅不把咱们当部下啊!” 朱重八又想了想,这才道:“用不着害怕,咱这就去见见郭大帅,跟他说清楚。” 老朱迈着大步就往外面走,汤和和张希孟都跟了出来。 此时远处尘土飞扬,人喊马嘶,郭子兴已经到了。 汤和牵过来战马,就要跟着朱重八,保护在身边。 哪知道朱重八拦住了他。 “用不着,让咱一个人过去就行。” 汤和哪里放心,就要跟着,张希孟想了想,却是点了点头。 “汤千户,这一关是主公自己的,该怎么走,咱们还是等候主公吩咐吧!” 汤和还不领会张希孟的意思,却也不好阻拦。 朱重八连马都没骑,小跑着迎向了郭子兴的队伍,离着还有二十几步,朱重八就撩起战袍,跪在了地上。 “拜见大帅!” 郭子兴勒住了战马,俯视着自己的义婿,牙齿咬得咯咯响。 好啊! 他果然拉了一伙人,背叛自己,老夫对你的恩情,你这个白眼狼,全都忘了! “你还有脸叫我大帅?”郭子兴冷冷道:“我该叫你朱大帅才是!” 朱重八跪地地上,错愕片刻,突然用力磕头。 “回大帅的话,卑职出身寒微,全靠着大帅提携,才有了今天,大帅的恩情,卑职没齿难忘,无论如何,卑职都是大帅的马前小卒!” “好话!”郭子兴半点不信,横着眼睛道:“既然如此,本帅就让你随我回城,给我老老实实当亲卫,你可愿意?” 朱重八毫不迟疑,“卑职愿意!” “愿意?那你现在就跟我走吧!”郭子兴冷笑道。 朱重八停顿片刻,再度磕头,抬起头之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回大帅的话,以朱重八一人而论,大帅对咱天高地厚,就算要咱的脑袋,咱也该乖乖奉上,决不能有半句怨言。” 郭子兴道:“如此最好,也免得本帅费功夫!” 朱重八的脸色更加凝重,他深吸口气,才缓缓道:“大帅,重八受命守城,两月间,和弟兄们同在城头吃住,同心同德,一起杀敌。两月间咱没有回过一次房中休息,没有睡过一个整夜……” 朱重八讲起了守城的经过,郭子兴的气势不由得弱了三分,他也知道辛苦,故此才甩给了朱重八。 “你想跟本帅表功?让本帅免了你的罪过?”郭子兴依旧居高临下。 朱重八摇头,诚恳道:“回大帅的话,重八不敢求大帅宽宥。只是这段时间以来,有太多的兄弟,把一条命系在咱的身上,他们都指望着卑职。咱不是为了一个人活着,要对得起这些弟兄。” “所以你就背叛了本帅?”郭子兴咆哮质问。 朱重八依旧摇头,“卑职不敢背叛大帅,卑职依旧是大帅的部下,钱粮军械,卑职都会孝敬大帅,遇到了战事,卑职也愿意替大帅冲锋陷阵,百死不悔。只是卑职无法伺候在大帅左右,还请大帅明鉴!” “你!”郭子兴大怒,说来说去,还是翅膀硬了,想要单干。 “朱重八,你很好!本帅现在就要你一万石粮食,你愿意给本帅吗?” “愿意!”朱重八果断答应,“回大帅的话,卑职现在就可以让人把一万石粮食,运回濠州,孝敬大帅。” 郭子兴也被朱重八弄傻了,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了? 朱重八愿意把吃下去的粮食送给自己? 这小子不会是拿自己开心吧? “朱重八,做人可要言而有信!” “回大帅的话,咱不敢欺瞒大帅。”顿了下,朱重八又道:“只是卑职还有个请求,恳请大帅能赏给卑职两千石盐养兵。” 正文 第三十章 淮西 一万石粮食,换两千石食盐。 这个生意谁赚谁赔不好说,身处乱世,价格体系早就被打破了,有时候一锭黄金也换不来一袋粳米。 换句话说,这事情根本就不是生意,而是姿态。 你郭子兴想要粮食,我给你,但是你也必须付出一些代价。 咱还是你的部下,但是咱也有自己的部下,不可能无条件听你的,该是咱的,咱就要争过来! 朱重八虽然跪着,但他的脊梁笔直,意志如山,不可撼动。 骑在马背上的郭子兴,还是高高在上,但也仅仅是表面上而已, 这个臭泥腿子,破落户小秃驴,居然敢和自己讨价还价,真是该死! 郭子兴切齿咬牙,旁边的郭天叙更是把手按在了佩刀上面,目视着老爹,心说你只要下令,就杀了朱重八。 同样的,在临淮这边,汤和跟费聚两个人,还有其他的士兵,也都做好了战斗准备,如果郭子兴愿意拼命,他们就鱼死网破。 就在这个剑拔弩张,气氛越发凝重的时刻,突然从远处马蹄作响,有一队兵马,飞驰而至,为首的正是彭大。 这位从徐州死里逃生的红巾豪帅,此刻意气风发。 他大笑着冲过来,先跟郭子兴抱拳。 “郭兄你好啊!” 不等郭子兴回话,彭大又把目光看向了朱重八,竟然主动从马背上跳下来,伸手搀扶起朱重八。 “好兄弟,刚刚和弟兄们商议过来,俺准备称王。” “称王?”朱重八一愣,“彭大帅,你可和大帅商议过了?” 彭大笑道:“这不就过来商议了吗!” 说着,彭大扭头,对郭子兴道:“郭帅,这一次咱们打败了朝廷十万大军,声威大震,天下豪杰,无不震惊。俺准备趁热打铁,自称鲁淮王,也过过当王爷的瘾……对了,赵大帅也说了,他要自称永义王……这家伙就是比俺有才华,永远义气,永义王!哈哈哈哈!” 彭大放声大笑,他哪有半点请示郭子兴的意思,分明只是通知一声,而且不只是彭大,赵均用也要称王。 一场战斗下来,实力对比发生了剧变,人们的心态也大不相同。 彭大和赵均用咸鱼翻身,抢先称王。 郭子兴的老脸瞬间就垮下来了,这事情坏了! 前面提到过,郭子兴也有称王的打算,可是他实力提升不大,胆气不足,故此不敢迈出这一步。 现在彭大和赵均用称王,那就代表着他这个濠州之主已经名存实亡,搞不好还要喧宾夺主。 郭子兴满肚子算计,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无力。 他绷着脸不说话,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可彭大根本不在乎他,反而继续对朱重八道:“朱兄弟,你骁勇善战,足智多谋,俺很钦佩你。咱们联手,杀进大都,夺了狗皇帝的龙椅。你放心,咱不会亏待你的!” 说这话的时候,彭大还不无嘲讽地瞥了一眼郭子兴。 公然被人挖墙脚,这位郭大帅比小丑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朱重八却是微微一怔,随即摇头道:“彭大帅,重八承蒙郭大帅恩典,才有了今天,重八也只认郭大帅一人。大家同为红巾,互相携手,推翻元廷,义不容辞。” 合作可以,但咱不会转投你的门下。 彭大也明白朱重八的意思,不再多提这事,反而笑道:“重八,你准备在临淮驻军?” 朱重八坦然道:“是……濠州城中缺粮,如今元军也退了,咱打算暂时在临淮就食。” 彭大点头,“好,重八的本事俺是清楚的,我没有别的,从元鞑子手里抢来了三百匹丝绸,就给你当做礼物吧!” 他一回头,彭早住就让人赶着车,兴匆匆过来。 这三百匹丝绸,都是精挑细选,半点损坏没有的上等好货,彭大出手,果然大方。 把礼物送完,彭大的事情也不少。 “重八,回头俺称王摆宴,你可要过去喝酒。” 朱重八唯有答应。 彭大重新跳上战马,他没急着走,而是到了郭子兴面前,嘿嘿一笑,“郭帅,俺要是有个亲生女儿,就嫁给重八了!” 说完这句话,彭大扬长而去,留下郭子兴郁闷爆炸。 彭大这个混蛋,摆明了拉拢朱重八,这个白眼狼竟然成了香饽饽……此时再对朱重八下手,只会便宜了彭大。 而且彭大和赵均用要称王,这才是眼下最紧要的事情。 想到这里,郭子兴再也不想和朱重八纠缠了。 “你很好!先把粮送去濠州,回头给你送盐过来!” 说完这句话,郭子兴带着儿子和部下,匆匆离去。 他这一走,整个临淮镇都陷入了欢乐的海洋。 他们这个小团伙总算走出了艰难的第一步……没有人比朱重八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虽然名义上还是郭子兴的部下,但是从此往后,却要为了自己努力奋斗。 朱重八站在风中,凝视远方,耳边就是淮河水,滔滔奔涌,脚下两淮大地,辽阔无限。 一个人在天地山水之间,实在是太过渺小了,要想成就大事,就必须有一个强悍的队伍,要有属于自己的人。 看看自己的部下吧……张希孟太年轻,汤和只能准照命令行事,费聚虽然能冲能杀,但也不足以独当一面。 而且最紧要的,人数还是太少了。 自己的部下,汤和的部下,还有许多是郭子兴的旧部,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反叛……还有那几千俘虏,更是让人头疼。 “主公,可是在思索下一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希孟到了朱重八身旁,低声询问。 朱重八轻叹一声,“咱准备回乡一趟。” 张希孟眉头挑了挑,突然猜到了老朱的打算,心怦怦乱跳,难道那些猛将都要来了? “主公可是要招兵?” “嗯!”朱重八意味深长道:“没有人不行啊!” 张希孟压着激动,赞了一句,“主公高见!” 朱重八顿了顿,又道:“咱算了一下,此去招兵,怕是要三天五日。临淮这边怕是要靠着先生帮忙了。咱就是担心大帅会反悔,万一对咱们下手,那就不好办了。” 张希孟想了想,就笑道:“主公多虑了,我看彭大帅和赵大帅要称王,光是这一件事,就够郭大帅操心了,他多半没心思搭理咱们,甚至还要拉拢主公,帮着他撑场面。” 朱重八微微思忖,就忍不住仰天苦笑,郭子兴还真就是这么个人。 元军打来,他仰仗自己,元军跑了,他立刻翻脸。 现在彭赵二人要称王,没准还能逼着郭子兴向自己低头。 谁让老郭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东西呢! 朱重八想到这里,终于打定了主意。 “咱知道了!这边就交给先生,咱现在就动身!” 说着话,朱重八转身,牵来了战马,又叫上了二十个骑兵……顺便还拿了一百匹绸缎,打马扬鞭而去。 张希孟忍不住叹道:“看样子很快就能见到徐达了。”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吃朱家的饭,使朱家的钱 送走了朱重八,张希孟立刻就忙碌起来。 直到此刻,他才体会到做事的艰难……尤其是创业之初,千头万绪,就像朱重八,他首先是一家之主,做得是最紧要的。 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去招兵买马,拉来老乡,撑起门面。 剩下的乱七八糟的,登记钱粮,撰写名册,制定一些规则,分工安排,维持日常运作,甚至是拉屎撒尿,全都是张希孟这个大管家负责。 肩上的压力可想而知,养兵的第一条就是粮食。 “主公答应给郭子兴一万石粮食,代价是两千石食盐。根据消息,怀远那边粮多缺盐,把这些盐送过去,能多赚不少粮食。主公也是深谋远虑啊,这件事情十分紧急,就交给汤将军去办了。” 汤和痛快答应,“成,俺这就去。” 汤和答应痛快,他这一走,就剩下费聚,他要领着人,巡逻镇子四周,看管俘虏,防备偷袭……同样是手忙脚乱,焦头烂额。 而且张希孟又算了算,不足一万石粮食,似乎维持不了多久,不说这万八千人,还有好几千的战马,修壕沟,也有民夫壮劳力……一顿消耗的粮食,都跟小山似的。 所以身为朱重八的大管家,必须找出稳定的财路,保证粮食供应,如此才能发展壮大。 张希孟思忖再三,决定去找马氏商议。能说通马氏,就能说通老朱了。 他匆匆赶来,却发现马氏去了贾鲁那边。 此刻的老贾吃了药,精神头还好了不少。也不知道是药厉害,还是卸下了重担,反正他的身体比之前强了点,能靠着枕头坐一会儿。 “老大人,我不过是一介女流,不懂大道理,小先生要询问财税的事情,还请老大人费心。” 贾鲁点头微笑,随即扭头看着张希孟,目光之中带着期许,也有一丝考验。 “钱粮财税,是一国的根本,到底如何征收税赋,可是一门大学问,如果弄不好,只会后患无穷!” 张希孟笑道:“眼下兵马还不算太多,需要的钱粮不算太多,首先一点,就是对那些罪大恶极的畜生下手!” 听到罪大恶极四个字,贾鲁的嘴角不自觉抽搐,老头整个人都不好了。 “如何才算是罪大恶极?” “自然是那些和元廷勾结的,为祸一方,鱼肉百姓的。尤其是那些替元廷征税的豪商大户,决不能放过。再有,如李思齐一般的汉人地主,他们组建乡勇,帮着元廷镇压红巾,屠戮义士,这一类人更是可恶,必须严惩不贷!” 贾鲁默默听着,不得不说,张希孟所讲合情合理。 那些横征暴敛,欺压百姓的豪强,就算是他在元廷为官,也不会放过。 至于那些已经组建了乡勇,跟红巾军对着干的,那就更不需要客气了。 “你准备怎么处置?” “为首之人,罪大恶极的,必须杀掉,他们家人依据罪行轻重,杖责若干,充当苦役。”张希孟道:“他们的浮财收缴上来,作为军需。田产、房舍、牲畜,就分给百姓。” “怎么分?”贾鲁突然问了一句,语气很急促。 “平分!”张希孟答得很干脆,“不拘男女,只要成年,一律平分。” “不行!”贾鲁立刻道:“妇人如何能跟男子一般?你这是胡来!”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马氏突然幽幽道:“我倒是觉得很好……妇人只要出来劳作干活,一样流汗,凭什么不能得一份田亩?” 贾鲁怔了片刻,还是没法接受,用力摇头,“不行,不行的!妇道人家如何能有田亩?历来都是征丁粮,自然也要把田亩分给男丁,不能乱了规矩啊!” 他不断反对,张希孟只是微笑不语。 多说一句,就算我输。 政策这个东西,最初设计很重要。 老朱现在的地盘不大,人口不多,当真就男女一样授田,也没太多阻力。 更何况马氏是一定支持的,如此张希孟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等主公回来定夺吧!” 张希孟随口一句,打断了贾鲁的话……老头这时候也警觉,做主的人是朱重八,他索性也闭嘴了。 分田的目的可不只是给老百姓一块地,关键还要得到稳定的田赋。 贾鲁想起来张希孟之前透露过征税的方式,似乎有些门道。 “历来田赋都是直百抽几……你倒是要先让百姓留足口粮,这是什么道理?” “没什么道理,就是为了公平。” “公平?一样缴纳田赋,岂不是更公平?”贾鲁不解反问。 张希孟一笑,“我认为的公平,是不论贫富,都能保证基本的吃穿,不至于挨饿受冻。在此之上,余粮越多,缴纳越多,田亩越多,缴纳田赋越多……一句话,我们不向穷苦人征税,而是向有钱人征税,钱越多,交的就越多!如此才是我以为的公平!” “这个……”贾鲁震惊了,他突然道:“张希孟,你这么干,就不怕把天下豪强斗逼得联起手来,跟朱将军做对吗?你这是在害朱将军!” 张希孟昂着头,面带冷笑,“贾老大人,我主张这么做,到时候天下穷苦人都站在主公这边,谁胜谁负,恐怕不好说吧!” 贾鲁又一次语塞,他能明白张希孟的意思,貌似也说得通,可是这个想法,与贾鲁一辈子所学,完全不一样。 要想成就大事,不是应该先笼络人心吗? 尤其是那些士绅豪族,他们影响力大,手上的钱财也多,只要有这些人支持,改朝换代,不在话下。 这么明白的路,为什么不走? “张希孟,老夫劝你还是不要异想天开的好!给百姓授田,让他们安居乐业,老夫觉得没错,可若是还想让田多地多的,多缴纳田赋,老夫只怕你会碰得满头包。” 张希孟依旧笑容可掬,不慌不忙,“老大人,还是那句话,只等主公回来,让他决断。” 贾鲁冷静了一下,突然又自嘲笑了笑……他现在还算是半个阶下囚,跟张希孟争论这些干什么。 “随你们吧!老夫要休息了。” “别忙!”张希孟拦住了贾鲁,笑道:“老大人,你知道我准备处置的第一个豪强,是什么人吗?” 贾鲁微微一怔,“是谁?” “就是卢安民!”张希孟笑道:“我已经查清楚了,他们卢家可是大户,田产土地相当不少,而且仰仗着在朝中为官,鱼肉乡里,干了不知道多少坏事。等恩公回来,就要拿他们家开刀了!” 贾鲁愕然,突然好想发笑。卢安民为了活命,劫持自己,逃出了军营,然后为了寻找渡船,一路跑到了临淮。结果还没等渡河,就被费聚杀来,俘虏了他们。 如今按照张希孟的办法,要对卢家人明正典刑,还要分了卢家的财产……可以说是斩草除根,干净利落。 或许卢安民该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早死在军营里,却要眼睁睁看着家败人亡,这个惩罚,还真是够狠的。 老贾甚至能脑补出百姓们争相呐喊,山呼海啸,要吃了卢家人的场景……突然贾鲁打了个寒颤,或许张希孟真是对的,那些穷苦人会支持他们的,而一旦无数的穷人站在了他们这一边,会发生什么,还真是不敢想象啊! 贾鲁倚在病床上,把被子裹得更紧了。 就在这几天里,张希孟抓紧制定下一步的方略,一切只等朱重八回来决定……五天之后,朱重八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正好赶上了中午,来到了临淮镇。 此刻镇子外围,挖壕沟的民夫正集中起来,领取午饭。 他们每人一碗菜汤,两个大馒头。干体力活,必须吃干的。 这也就罢了,最让人惊讶的是拿到了食物之后,大家伙居然齐刷刷站着,在吃饭之前,一起高呼。 “吃朱家的饭!使朱家的钱!做朱家的忠臣良将!” 连着高呼三遍,才低头大口啃馒头……那些跟在朱重八身后的同乡懵了,这是什么路数?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分田是个技术活儿 “重八,这是咋回事?” 一个黝黑魁梧的大汉晃着脑袋,对朱重八道:“你不是说咱们过来吃香的,喝辣的……怎么要给你朱家当奴婢?你是要找家丁啊?” 面对质问,老朱的脸也发红了,不用问,这一定是张希孟搞的鬼。 朱重八气哼哼过来,正好看到了马氏,他把眼睛一瞪,“你怎么不管管?不嫌丢人啊!”以现在的身份,这一点不算力量的力量,就这么高高在上的折腾,朱重八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垮台,或许活不过明天。 马氏也轻叹了口气,“你别跟我喉,这都是小先生安排的,你让人家做主来的。” 朱重八气得翻白眼,他迈着大步,冲了进去,直接杀到了张希孟的书房……等他进来,发现张希孟正在奋笔疾书,旁边堆了不老少的文稿。 朱重八顿了一下,原来张希孟也不轻松,他压下了火气,到了张希孟旁边,低声道:“先生很忙?” 张希孟放下笔,起身笑道:“主公招揽英雄归来,大业可期啊!” 朱重八没接话,而是拉过来一张椅子,坐在了张希孟的对面,就跟他说道:“咱回家了,把那一百匹绸缎,给德高望重的分了,还有那位让咱去皇觉寺求生的汪老夫人,咱给了她三十匹绸缎,当初赐给咱一块坟地的刘继祖,咱也给了他三十匹绸缎,还给了十块金饼。” 元朝逼着百姓使用宝钞,金银可不是寻常人能使用的,刘继祖虽然算个地主,也没啥存货。 拿了老朱的厚赠,那是喜出望外,立刻设酒款待,把十里八乡的亲朋都招呼过来。 可算是出息了一个人物,老朱在席前也讲了如何守城,如何杀敌,缴获了多少东西,什么金银成堆,粮食如山。 总而言之一句话,他朱重八发达了,衣锦还乡,乡亲们想要升官发财,就跟咱走! 不得不说,他这一招还真管用。 尤其是在这个世道,很难活得下去,想要投军,又没有那个胆子。 此时朱重八跳出来了,大家伙自然愿意追随。 就这样,朱重八带回来二百多人,还有许多人说回家安顿之后,就来投靠。 朱重八也跟大家伙说了不少,一起创业,荣华富贵,反正就是画大饼呗! 只是朱重八没想到,刚回来就是一棒子。 “咱跟大家伙说的是同享荣华富贵,可现在成了吃咱的饭,给咱当仆人,咱养不起这些人啊!” 张希孟不慌不忙,他太清楚发生什么事了。 朱重八的那些老乡,哪怕在立国之后,也有那么多桀骜不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的,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都是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谁啊! 大家伙一起光着屁股下河,上树掏鸟蛋,凭啥让咱给你磕头下跪? 张希孟愿意磕头,那是因为老朱救过他的命,其次才是朱重八未来会成为皇帝。 就算是眼下的朱重八,也觉得自己承受不起,老脸通红,所以才很愤怒来找张希孟。 “主公,你说的有理,不过我这里有另外一番道理。主公请想,濠州群雄,为什么会分崩离析?郭大帅又怎么落了孤立无援的下场?” 朱重八一怔,他当然清楚,这里面有郭子兴的问题,但是从一开始,就早有预兆。郭子兴跟孙德崖等五人联合起来,打进了濠州之后,都称为大帅。 每人都有一群弟兄,说白了,郭子兴就是个盟主,而任何联盟,不管是讨伐董卓的酸枣盟,还是对付魔教的五岳盟,内斗都是不可避免的,从历史到武侠,从现实到幻想,都遵守这一条法则,毕竟世上没有牢不可破的联盟…… 朱重八低着头,思绪重重,光是拉拢一群弟兄那是山大王,不是打天下。 张希孟继续道:“主公,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尤其是起兵造反,打地盘争天下,这么大的事情,如果没有一个核心,没有一个说了算的,我怕咱们也会落一个郭大帅的下场啊!” 这话绝对是语重心长,直击要害。朱重八浑身一震,也不得不承认,张希孟讲得有道理,只是现在有一个致命的问题。 “咱,咱没有那个地位啊!” 严格来说,朱重八还是郭子兴手下的九夫长。 当然了,他可以自称大帅,甚至是自称王爷,皇帝……爱叫什么叫什么,可问题是有多少人能承认你? “主公,我以为这也不是问题。就算郭大帅给主公一个高高的官职,让主公招兵买马,也不过是借助郭大帅的声望,并不是主公自己的。依我之见,主公该争取所有人的拥戴,让大家伙真心支持主公,到了那时候,什么官职地位,也就无关紧要了。” 朱重八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道理是这样,可,可咱要怎么做?” 总算到了关键的地方,张希孟笑呵呵将一摞文稿递给了朱重八,正是他撰写的授田方略。 有关土地的事情,张希孟跟贾鲁说过两次,把老头吓得不轻。 但是这两次谈得还都是大方向的原则,具体怎么落实,还没有谈。但是这一次的授田方略,就详细太多了。 真正涉及到了落实这一块。 首先来说,任何法令都要简明直接,公平合理,方便执行……那些复杂无比的,鬼都不知道怎么操作的,几乎就是鼓励大家伙钻法律的漏洞。 同样的,如果不能区别对待,一刀切下去,那也是不能落地的。 均田均田,虽然讲究平均,但是不可能全国耕田每人都一样多,那是不现实的。 所以这个平均,限定在自然村的范畴。 这和后世的土地政策,也是相同的。 “在一个村子之内,土地平均分配给所有人,在这些土地当中,定一个口粮田的线……比如说临淮镇,这里的土地亩产一石五到两石,一个人一年口粮五石,就需要分三亩口粮田……村子所有人,都首先均分三亩田。这是不用纳税的份额。在三亩田之外,余下来的土地,再进行平分,如果每个人还能得到两亩,余粮就是三到四石,根据每年的亩产,按照一成征税,如果余粮超过十石,就征收两成,十石以上,按照三成征税!” “如果村子里有些地主大户,他们确实没有为非作歹,土地来源也算清白,那就需要在保证全村都分到口粮田之后,按照四成五征收田赋!” 张希孟给朱重八解释他的方略,老朱耐心听着,当他讲到这里,老朱似乎有所领悟。 “先生,如果大户还保留许多土地,他们就必须按照四成五来缴纳田赋。可若是他们把田交出来,岂不是能少了许多田赋?” 张希孟一笑,“主公圣明,我们首先要保证普通的农户可以生存,其次对那些一般的富户要压制,却也要给一条活路,然后才能集中力量,消灭那些罪大恶极的豪强,给元廷当走狗的鹰犬奴才!” 朱重八盯着方略,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突然长长出了口气,眼睛之中,多了自信的光彩。 张希孟的这套方略算是复杂吗? 其实也不算复杂,元代的田赋也要区分官田,民田,按照土地的等级,还要分成上田、中田、下田。又因为有权贵寺庙,豪强富户,种种减免逃税,把税制弄得混乱无比,往往吃亏的都是可怜巴巴的佃农。 这一点朱重八最清楚了,他们家从太爷爷开始,就租田度日,结果被沉重负担逼得到处跑,最初在沛县,随后迁居句容,后来又迁居泗州。到了朱重八父亲这一辈,才住在凤阳,结果一场灾下来,再也跑不动了,只能家破人亡。 张希孟这套授田方略,最亮眼的地方,一个是口粮田的设计,给所有百姓托了一个底儿,不会有流民了。 其次田越多,余粮越多,缴纳的田赋就越高,这样一来,就抑制了兼并的冲动,阻止了富户欺压穷苦百姓。 “恩公,若是能按照此法,先让临淮的百姓分到田,安居乐业。岂不是吃上了朱家的米,用上了朱家的钱?” 朱重八浑身一震,如梦方醒。他抓起方略,死死捏在手里,迈步就往外面走……来的时候,朱重八心虚惶恐,出去的时候,信心充沛。 “张先生,你跟咱过来,给他们好好讲讲!”朱重八的声音浑厚洪亮。 张希孟连忙答应,说起来这就要面对淮西勋贵了,还挺紧张的。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敬畏 一群打出了大明朝的猛人,绝对可以和大魔导师刘秀的南阳二十八宿,关陇集团相提并论。属于几千来年,顶级的武人集团了。 此刻的他们,又该是何等风采? 张希孟兴冲冲出来,一见之下,顿时失望了……都是什么玩意啊?歪戴着帽子,衣衫褴褛,破破烂烂,有一个鼻涕老长,不停吸鼻子,一板一眼的可有节奏了。 就这德行,想当个好兵都难,还想打下花花世界,简直是笑话! 不过张希孟却清楚,这帮人的确是未来的淮西勋贵。 只能说他们遇上了对的人,一路走来,只要侥幸不死,就算是一块废铁,也百炼成钢了。 所以说事情是大家伙努力的结果,但是那个领头的人,实在是太重要了。不是淮西勋贵成就了老朱,而是朱重八带出了淮西勋贵。 张希孟略微感叹,眼下这帮人还没法立刻独当一面,必须要敲打历练才行。但是不管怎么样,也算是一群潜力股了。 张希孟主动向众人问好施礼。 只是相比起张希孟的礼节周到,这帮人就有点高高在上了,那个吸鼻涕的家伙,用力把鼻涕抽回去,竟然撇着嘴对老朱道:“重八,这是谁啊?你干儿子?” 朱重八顿时老脸黑了,恶狠狠瞪了不知轻重的家伙一眼。 “花三七,你给咱老实点!这位是云庄先生的侄孙,足智多谋,才学过人,可是咱的左膀右臂,最心腹的人。” 这个姓花的挠了挠腮帮子,歪着脑袋,打量张希孟,半天憋了一句,“你好厉害?干嘛跟着重八啊?不找个更好的去处了?” 真是会聊天,朱重八更是尴尬……他这是找来了一群什么奇葩啊? 张希孟坦然道:“在下是主公救活的,自然要替主公效力。我想诸位初来乍到,不太清楚我们是干什么的,不如就请大家伙看一场审判,大家意下如何?” 这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行啊,看就看! 这个姓花的又对朱重八道:“那个重八,大家伙都饿了,你先给整点吃的。” 朱重八除了答应,还能怎么办……都是老乡,自然要准备好吃的,大饼,炖肉,都给安排上。 趁着准备酒饭,朱重八拉着张希孟到了一边,满脸羞愧。 “先生,这帮东西都是混人,也不清楚军中的事情,又仗着跟咱是同乡,冒犯的地方,还请先生看在咱的面子上,不要见怪。” 张希孟笑道:“主公客气了,其实他们就该是这样。” 朱重八一愣。 张希孟笑道:“他们以前都是农人,让他们立刻会领兵打仗,遵守军纪,懂得规矩,可能吗?再有,他们过去和主公打闹玩耍惯了,又怎么会立刻生出敬畏之心?” 朱重八用力点头,道理没错,可是这样不行啊! 军中不能没规矩。 “主公不要担心,咱们先告诉大家伙,到底要做什么……讲清楚道理,让他们明白军中的规矩,要不了多久,这些人都会成为主公的心腹臂膀。我估摸着,再有几个月,主公就能有一支打不垮的强兵了。” 朱重八原来是心气很高,可是现在却是将信将疑。 张希孟信心满满,拉着朱重八,到了临淮镇的中心,此刻老朱的同乡们都被安排在了土台的下面,每人发了一碗肉,两张饼,吃得正香。 从四面八方,分批聚拢来了百姓。 人员越来越多,差不多有两千人的样子,其中一半是士兵,另一半是周围的百姓,大家伙神情肃穆,仿佛是参加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似的。 至于老朱的同乡,完全就是看热闹了。 不年不节的,这是要唱戏吗? 很快啊,就有人押上来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家伙。这个人很瘦,也就几十斤的样子。 双腿发软,跟苗条似的,被人给提上了土台,放在台子中间,如一滩豆腐。 “卢安民,今天就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的事情说清楚了。” 卢安民! 那个安丰路出去的进士? 军民人等,怒目而视。 在老朱的同乡里,多数人不知道卢安民是谁,但是也有几个人清楚,其中一个颧骨突出的年轻人,忍不住瞪大眼睛! 这,这不是风光无限的卢进士,文曲星吗? 他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是同名了,还是怎么回事? 这个年轻人姓徐,他偷眼看朱重八,发现朱重八咬着牙盯着上面,他也不敢多话,只是同样注视着,焦急看着。 “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咱们各为其主,落到了你们手里,有死而已。” 张希孟呵呵一笑,“难得,大元朝还有你这个忠臣!” 卢安民身躯晃了晃,他也不想当元朝的忠臣啊,可张希孟根本不给他投降的机会。 “我,我愿意替红巾效力,我想改邪归正……” “晚了!”张希孟毫不客气打断,“卢安民,你前些时候,跑去濠州,耀武扬威,替元鞑子劝说红巾军,投降元廷。如今元廷大败,十几万人,灰飞烟灭,你也成了俘虏。这是你想不到的吧?” 卢安民苦涩得想哭,他到现在也想不通,怎么就败了?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卢安民,大元朝为什么会输?我想你应该知道……自从你考中进士,入朝为官之后,你家的田亩从三百亩,猛增到了一万三千亩。其中有一万亩,是你在黄河泛滥的时候,逼着乡亲卖给你们家的,有人不卖,你就雇佣盗匪,杀入家中,足足有三家十多口,人死之后,被扔到了河里,这不是假话吧?” “是!就是!”卢安民大惊失色,突然怒吼道:“你欲加之罪,你想诬陷我!” 张希孟呵呵冷笑,他根本懒得废话,一转身,从人群当中,走出了三三十人。 有老有少,看到了卢安民,无比切齿咬牙,有人扑上来想要掐死他,所幸有士兵拦着,只是啐了两口。 还有人嚎啕大哭,悲天怆地。 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卢家干得坏事,都给说了出去。 其中一个瞎了眼睛的老妇人就说卢家看上了她的女儿,借着她女儿去卢家做针线活的时候,想要对她下手,女儿抵死不从,被卢家人活活打死。 他们去讨个说法,卢家只是牵出了一头驴。 “我那如花似玉的丫头啊!活蹦乱跳的大活人,怎么就变成了一头驴?老天啊,谁给我们主持公道啊?” 卢安民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他当然知道这件事,但他不觉得有什么错的。 “这是朝廷规矩,你的女儿命贱,就值一头驴,你,你怪不到我身上!”卢安民心虚地狡辩。 老妇忽的站起,循着声音就扑向了卢安民,老妇咬牙痛哭,“让我杀了他,我给他偿命!” 张希孟连忙伸手,拦住了老妇人。 “别忙,这里不是大元朝,那些欺负人的狗屁法令也不管用。咱们就讲一个理儿,一个天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大家伙说对不对?” “对!说得好!” 人群之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全都支持。 张希孟让老妇人先坐在,然后又依次站出来几个人,指认卢安民……有说卢家放高利贷,把人逼死的。有说他们逼着别人当奴仆,要跪在地上,给他们当上马石。 一件件的罪行,让大家伙都给说了出来。 简直是血泪控诉,罄竹难书。 有一个汉子,因为遭了灾,欠了租子,就被抓起,挂在梁上三天,不给吃的,求着给点水喝,竟然被灌了一坛马尿……三天之后,逼着他把女儿抵给了卢家,不然就打死他。 汉子撑不住,答应了。 如今的他跪在台上,狠狠抽自己的嘴巴子。 “我没用,我保不住闺女!我该天打雷劈!”他哭得晕厥,又被救醒,眼睛里流出了血。他不是惜命,他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 连死不敢死啊! 老百姓太苦了,一旦敞开了心扉,苦水就跟黄河之水似的,滔滔不绝…… 此刻老朱的同乡,有一多半已经瞪大了眼睛,他们简直感同身受,哪怕自家没有遇到过,但同村的邻居家绝对发生过,甚至比这个惨一百倍的还有。 “该杀!”那个徐姓的年轻人咬着后槽牙,吐出两个字。 而那个姓花的则是攥紧了拳头,想要动手了。 就在这时候,张希孟道:“卢安民,你听得明白……你的罪行罄竹难书,归结起来,你给元廷当走狗,和义军作对。其次,你鱼肉乡里,残害百姓,你们卢家的人命不下几十条,全都铁证如山!” 张希孟一扭头,看向了朱重八。 “主公,该怎么处罚,还请示下!” 朱重八迈着大步上来,走到了卢安民的近前,伸手抓着他的脖子,将此人提了起来,突然之间,朱重八将卢安民提起,而后狠狠往台下摔去! 一声惨叫,卢安民像是一堆烂肉,摔在众人面前。 “把他乱刀剁了,给乡亲们出气!” 瞬间,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有人更是跪倒,叩谢朱重八。=,激动地流下热泪。 再看那些老乡,看向朱重八的眼神也变了,他可不是大家伙小时候的玩伴,而是生杀予夺的上位了。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元璋 朱重八处死了卢安民,另外卢安民的一位叔叔,两个堂弟,还有八个刁奴,也悉数被杀……他们身上背着人命,罪大恶极,谁也救不了。 一度称雄一方的卢家,就这么轻而易举,化成了灰烬。 老百姓们终于相信了,有一种力量,可以打碎他们头上漆黑的天。 绝望之中,多了那么一丝希望。 砸碎一个旧世界还不够,必须要建设一个新世界。 张希孟亲自组织,对卢家的财产经行了处置。 首先是各种浮财……由于宝钞的崩塌,大户人家除了囤积少量的金银之外,更喜欢囤积实物,吃穿用度,什么都用。 张希孟都怀疑他们是仓鼠成精了。 屯粮食也就罢了,怎么还囤积食盐啊!才几口人?整整一个地窖,全都是上好的海盐,腌咸菜够他们吃十辈子了。 张希孟一声令下,都搬走,交给了军中的伙房。 还有布匹,这就更离谱了,丝绸,土布,还有松江的棉布,差不多有一千匹,这些布料都归了马氏,用来制作均赋战袄了。 张希孟甚至还发现了许许多多的药材,香料,铜锡器皿。不过最让张希孟惊骇的还是那些田契借据,足足两个木箱子。 当他整理出来,送到老朱面前的时候,朱重八捏着一摞借据,眼圈泛红,眼泪涌动,半晌,他努力瞪眼,才没让泪水流下来,良久朱重八长叹一声,“当初为了给咱大哥成亲,家里借了五贯宝钞,一年之后,就变成了十五贯……咱爹,咱大哥,二哥,成天在地里干活,勒紧裤腰带挣钱,没黑没白,忙了两三年。可越还欠得就越多。最后咱爹又是累,又是病,没几天就死了” “这东西最害人不过!全都给咱烧了!”朱重八恶狠狠道。 张希孟答应,“这是自然,卢家人已经死了,谁还能向百姓要钱?只是往后要怎么办?百姓依旧缺钱,需要借贷,该如何是好?” 朱重八顿了一下,以农民的勤劳,哪怕打得粮食不够吃,也可以上山才写野果野菜,下河摸些鱼虾,不至于饿死,用钱的地方不多。 可是一旦遇上了天灾,或者家里有了红白事情,就不得不借钱。当初朱家就是为了给大哥操办婚事,才借的钱。 这件事情的结果就是二哥给人当上门女婿了,没法子,实在是办不起第二场婚礼了。 如果不出意外,老朱也会跟二哥一样,当上门女婿……但是出了意外,有趣的是,老朱依旧当了上门女婿。 只能说有些人生下来就该干这个,天命难违啊! “先生有什么主意?” 张希孟笑道:“办法吗,最容易的自然是限制利钱,不能驴打滚儿,一年最多两成。高于两成,可以不用还钱。不过我觉得放下民力凋敝,老百姓也没什么结余,往外借钱,自然是要利息高一些。我琢磨着能不能由咱们设立常平仓,可以借粮和借钱,年息低一些,既能便民,又能增加一些收入……” 朱重八连连点头,这是好事啊! “就这办吧!” 张希孟却是摇了摇头,“主公,事情可不是这么简单,咱们定了利息,下面人未必照办……而且咱们拨下去粮食和金钱,会不会被贪墨了,就不好说了。” 朱重八也皱起眉头,官吏有多贪,他是清楚的,张希孟说得还只是小儿科,现实往往会突破你的贫乏想象力。 可仅仅因此,就不去做了吗? 朱重八摇了摇头,他不是这个性格。 “先生你看,咱们现在手上的地盘也不大,下面的百姓万八千人,我亲自领兵,每天巡视,有什么不平的事情,就帮着百姓解决了。这个限制利息,设置常平仓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张希孟当然是点头称是,“只不过要辛苦主公了。” 朱重八哈哈大笑,“咱不怕苦。” 老朱十分感叹,“眼瞧着一天天兵强马壮,咱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好!真是好啊!” 朱重八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处置了卢家,那些同乡小伙伴终于意识到,朱重八正在干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杀贪官污吏,替百姓声张正义。 这事情怎么像他们曾经梦到过的一样? 官吏耀武扬威,下乡收税,想打谁就打谁。地主也动不动就把人抓起来,逼着交租,吊在房梁上,拿牛皮鞭子抽,打得死去活来。 每到这个时候,就盼着来个青天大老爷,能给百姓做主。 结果倒好,大老爷没来,倒是朱重八干起了大老爷的活儿,还要请他们一起干……既然如此,还说什么好说的! 从了! “先生,你帮着大家伙登记造册。” 张希孟点头答应,准备了笔墨,这时候已经有人等着了。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颧骨突出,模样清秀。 “俺,俺姓徐,家里排行老大,平时都叫俺徐大。先生,能,能不能给咱琢磨个新名字?” 张希孟微微一皱眉,徐大以为他不方便,就道:“那就不麻烦先生了。” “不是……我是想问问,为什么要改名字?” 徐大叹了口气,“俺听老人说过,以前起名字都文雅上口,到了元鞑子手下,礼坏乐崩,名字都是一堆数字,乱七八糟的,现在不是要反元吗!就把名字也改了吧!” 张希孟大笑,“这话说得好!大家伙应该都有这个要求吧?” 众人一起点头,“没错,元鞑子太欺负人了,连个像样的名字都不许人取,反了他娘的!” 张希孟笑着点头,“那好,徐大……你看加几笔,改成徐达怎么样?” “徐达?” “嗯!达人知命,闻达于诸侯。达者,通也。既然追随主公,辅佐霸业,这个名字最合适不过了。” 年轻人想了想,眼睛冒光,连连点头,“先生能不能写下来?” 张希孟笑着挥墨,重重写下徐达两个字。 年轻人双手捧过来,仔细叠好,收在了怀里。 “多谢先生。” 徐达下去,那个晃着大黑脑袋,抽着鼻涕的家伙过来了。 没说话他先咧着嘴笑,“小先生,俺,俺是个糊涂人,不会说话,你别见怪。你看俺姓花,原来爹娘叫俺三七,后来知道了,这是一味药材,俺,俺哪是治病的?咱,咱是杀人的!你看看,能不能改个猛将用的名字?” 张希孟一笑,“好啊,那就改叫花云,这可是三国年间的名将,忠心耿耿,勇气绝伦,最关键长得还好看!” “好,好啊!”这家伙晃着许褚的脑袋,欣然接受了花云的名字。 张希孟也给他写了下来。 有这两个例子,其他人的热情劲儿都来了,他们迫不及待甩掉过去难听,甚至耻辱的名字,纷纷换了新的身份。 吴良、吴祯、陈德、顾时、陆仲亨、郑遇春,张赫……全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张希孟也记录的十分兴奋,有了这帮猛将兄,未来可期啊! 足足忙活了两个多时辰,这才把几十人登记完了,花云乐呵呵的,缠着张希孟,问那个赵云是怎么回事,他这是要当成榜样了。 徐达则是蹲在一边,用小木棍一次次划拉着,试图写好自己的名字。 到了最后,突然有人咳嗽了一声,张希孟一抬头,这才注意到了老朱。 “主公,有事?” “有事!”朱重八气呼呼盯着张希孟,愤怒质问。 “他们都起了新名字,咱,咱呢?” 张希孟怔住了,他还真忘了老朱。此时提出来,难不成要让自己帮着改名?他可没敢擅自做主,而是建议道:“主公,您的名字需要自己想,我只能帮着参考。” 朱重八顿了顿,“刚才咱就在想这事,咱姓朱,又要反对大元朝,朱元这两个字不错,只是总觉得不够响亮,还要填一个字才好。”朱重八皱着眉头,“咱想加个兵器一类的,正好诛杀元朝,可刀剑棍棒,都不好听啊!” 张希孟大笑:“那就用璋吧!” “璋?” “对,就是一种形如匕首的玉璋,主公以锋矢为名,杀气太重,玉乃天子之器,正好用在主公身上!” 朱重八眉头微皱,“诛杀元朝的玉璋,朱元璋,朱元璋!好!咱从今往后,就叫朱元璋了!” 正文 第三十五章 运输大队长 老朱改名成功,完全有一种重新做人的感觉。 事实也的确如此,昔日数字相加,弄出来的名字,代表着汉人百姓被欺压的屈辱,如今甩掉包袱,昂首向前,岂有不畅快的道理? 徐达,花云,所有的淮西子弟,莫不如是! 该大干一场……个屁! 改个名字就牛逼了? 那是做梦。 现在需要做的是让这群庄稼汉,快速适应军营生活。 首先一点,就是把外表弄好了。 像花云这样,一筒大鼻涕,一板一眼抽着,那是绝对不行的。可花云也不服气,“俺,习惯了,这也不耽误俺杀人啊!” “耽误你成为名将啊!”张希孟突然笑道:“人家赵子龙可是人中龙凤,难道要让人说花将军邋里邋遢?” 花云怔了片刻,怪叫一声,赶快冲去洗漱,生怕落后。 等他们换了一副模样,张希孟又给大家讲解。 “首先说,让大家伙洗漱干净,体面,能提升一个人的精气神,让人一看,就羡慕咱们,不敢小瞧咱们,身为武夫,就是要这么一口气,一口昂扬向上的气。处处争先,才能在战场上一往无前。” “再有,洗漱干净了,就能避免许多疾病,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不容易拉肚子。大家伙不要以为只有战场上的刀剑才能杀人。水土不服,染病,瘟疫,痢疾,死在这些上面的士兵,可比死在刀剑下面的多太多了。” 张希孟讲解着,大家伙耐心听着,尤其是徐达,格外专注,每一个字,都刻在了心里。 张希孟又给他们普及了卫生条例,讲了军中行走坐卧,吃喝拉撒,全都要有规矩,众人欣然记下。 然后就是操练。 这事朱重八亲自抓,打着大家伙打熬力气,练习弓马骑射,半点不含糊。 张希孟还想把后世的军训内容推荐给老朱,结果他一看,老朱练得比军训很多了。他的手里捏着一根竹棍,看谁做错了,不说别的,先是一棍子。 用他的话讲,必须打疼了,才能记得住,疼得时间越长,记得越清楚。 张希孟一缩脖子,赶快离开了营区,他还是不凑热闹了,老老实实当掌书记挺好,他小胳膊小腿,可架不住老朱的棍子。 张希孟的主要任务还是算账,好的权谋,从一开始,各派就拉开场子,为了预算争得头破血流,几十集下来,事情根本无法解决,只剩下一地鸡毛,这才是现实。 幻想中的权谋,公子出山,身边高手无数,钱财无数,情报无数,挥手之间,扳倒朝廷重臣,架空皇权,果然是才子无双。 很显然,张希孟处在现实之中,每天都要为柴米油盐发愁。 趁着大破元军,抢了一大笔。 张希孟本以为能支撑一年半载的,可是真正开始运作起来,他就发现了,最多也就一两个月。 这帮大肚汉,简直是无底洞。 就拿最斯文的徐达来说,一顿拳头大的馒头,能吃五六个,还能喝两大碗菜汤,其他人更是从来不知道饱…… 士卒如此,那些俘虏也不是好打发的。 尤其是要安排他们挖壕沟,修营垒,一天最少两顿饭……当然了,也可以少给一点,甚至干脆把人饿死累死算了。 只不过张希孟有自己的打算,俘虏用好了,就是最强的补充兵源,他要在劳动中观察,挑选出那些老实肯干的,等下一步扩充军队,就把他们顶上去。 基本属于储备兵了。 算来算去,已经没法节省,那就只有开源了。 目前除了查抄豪强之外,就剩下从怀远弄粮食了。 朱重八从郭子兴那里要来了两千石食盐,然后由汤和带着,去怀远换粮食,这个生意已经有日子了。 汤和的收获怎么样呢? “足足换回了两万三千石!” 汤和像张希孟报喜,张希孟也吓了一跳,“一倍还多的利润,镇得住这么赚?” 汤和点头……怀远就在后世的蚌埠境内,紧挨着淮河,土地肥沃,灌溉充足,粮食产量相当大。 相比之下,濠州十年有七年闹灾荒,打着花鼓去讨饭,着实比不上怀远。不过濠州也有优势,那就是顺着淮河运上来的食盐,往往会集中在濠州,然后再向上游贩运。 这就出现了一个情况,濠州以食盐换取怀远的粮食。 可由于红巾崛起,这个生意被打断了。 两边都憋得够呛。 汤和带着盐过去,自然就能换来比以往还多的粮食。 “上位在外面流浪三年……他是心知肚明,这才管郭大帅要了两千石盐巴,咱们可占了大便宜!” 张希孟一笑,“主公深谋远虑,自不必说。只是怀远也有元军驻守,他们真的愿意把粮食放过来?” 汤和突然笑了,“小先生,你算是问到了要害,你知道现在是谁在守怀远不?” “谁?” “彻里不花!” 听到这四个字,张希孟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怎么还在啊?元廷就没把他怎么样?还留着这位,继续挖大元朝的墙角? 张希孟还真错怪了元廷,不是元廷不想处置彻里不花,而是没有人能收拾残局……贾鲁十万大军溃散,他跟卢安民被抓了。 月哥察儿倒是奋力死战,结果他被彭大父子包围,一番苦战,丢了性命。彭大砍了月哥察儿的人头,这才耀武扬威,打算称王。 反倒是彻里不花,这货跑得最快,他发觉不对,就领着心腹先跑了,而后又陆续收拢人马。 等他到了怀远的时候,竟然差不多聚拢了两万人。 他琢磨了一阵子,就给元廷上书,说贾鲁病重,月哥察儿有勇无谋,致使惨败。虽然如此,但是他力挽狂澜,拼死血战,保住了五万精兵。 眼下正在怀远休养生息,积蓄力量,以图光复濠州! 当然了,他的力量有限,如果朝廷能支援些兵马粮草,不胜感激涕零。 从贾鲁兵败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的光景,元廷那边也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虽然彻里不花的话不那么可信。 但是毕竟他还活着,不信他信谁啊? 所以元廷就给彻里不花下令,要求他严防死守,不许丢了怀远。 保住了一条狗命,彻里不花大喜过望。 可转念一想,他又害怕了。 朝廷不怪罪,红巾军那帮大爷可不好惹啊? 万一他们杀过来,自己怎么办? 他跟元廷宣称有五万人,实际有两万不到。 可仔细推敲,你就会发现,这两万人,也就是纸面上的。 他们来源复杂,谁的部下都有,还有不少民夫,这帮人根本不听彻里不花的号令。 如果红巾杀来,他们肯定会逃跑。 弄不好还会把自己给抓了,送去红巾领赏。 “小先生,这次我去做生意,倒是有彻里不花的手下送来了一封信。” 他说着把信给了张希孟。 张希孟顿了顿,“你跟主公说了?” 汤和一笑,“敢不说吗?上位的意思现在也无力攻打彻里不花,就打算把他扔在一边。只要还能继续做生意就好。” “哦!” 张希孟这才打开了信,仔细看了又看。 彻里不花的态度很谦卑,大致就是说世界如此美好,何必大功干戈,一起拥抱,和平歌唱到饱,你说好不好…… 张希孟看了半天,眼珠转了转,突然冒出一个主意来。 “汤千户,你说咱们能不能把生意扩大一点?” “扩大,怎么扩大?” “就是告诉彻里不花,想要和平相处没有问题,给咱们送点兵器铠甲,不然咱们就打他。” 汤和皱着眉头,“小先生,他给了兵器铠甲,岂不是挨打更疼了?他又不傻,如何答应?” 张希孟淡定分析道;“彻里不花这个东西,最是不要脸。他哪来那么长远的想法。濠州惨败,我看他最担心的是元廷,咱们就吓唬他,老老实实送兵器过来,咱们就假意打败仗,给他立功的机会,让他能跟元廷交代,不至于丢了性命。如果他不答应,咱们就调兵,攻打怀远!” 汤和眨巴了一下眼睛,貌似不错啊! “这是要把彻里不花当成武器库了?” 张希孟微笑道:“我更愿意称之为运输大队长!” 汤和斜着眼,肚子里坏水翻滚,突然来了主意。 “我这就去找上位,这事可行!”说完,他就急吼吼跑了……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只有元廷受伤的世界 汤和向朱元璋说了设想。 老朱十分忙碌,他的事情主要是三个方面,第一是练兵,选拔将领;第二就是处理临淮镇的主要事务,扎下根基;第三则是学习。 没错,就是张希孟给他开列的那些书单。 原本老朱是弄不起的,但是自从破了贾鲁大军之后,从军营弄到一些书,后来又抄了卢家,狠狠丰富了收藏。 朱元璋成天带着书本,只要有空,就阅读一段,晚饭之后,还会请教张希孟,解答疑难,随后继续读书到半夜,然后天不亮就起来练兵……一天睡觉也就两个时辰,至多不超过三个时辰。 让人绝望的是明明睡得这么少,还神采奕奕,每天精力饱满,丝毫不见疲惫。 大抵能成就大事的,首先都是时间管理大师吧! 反正张希孟是不成了,不管多忙碌,他晚上必须睡够四个时辰,绝不熬夜。而且中午还要午睡,睡不够就头晕脑胀,一天都打不起精神。 奈何今天晚上他注定要晚睡了,因为朱元璋亲自过来,把张希孟叫过去,商议事情。 “先生提议敲诈彻里不花,这事咱赞同,只是咱还想和大家伙商议一下,下一步要怎么走,这可是关系到咱们未来的大事,还请先生多多指点。” 张希孟哈气连天,勉力点头,“我知道了,请主公放心。” 等张希孟赶来,他这才发现,原来还有客人,正是那位彭少帅彭早住。 打过招呼之后,彭早住就直接说道:“朱公子,家父和赵大帅商议过了,准备向东进兵,攻取泗州。” 彭早住神采飞扬,自信满满,“咱们大破元鞑子,声威大振,正好乘胜追击,向东攻取泗州,盱眙等地,这里钱粮充沛,百姓也多,聚拢兵马,再攻取淮安,整个两淮之地,都是咱们的!坐拥两淮,北上攻取山东,南下江南,都大有可为!” 彭早住画了一张大饼,而后很恳切道:“朱公子,你文武全才,家父对你非常看重,就算你不愿意归附家父,咱们联手向东,打下了地盘,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家父已经准备了三千石粮食,一万两白银,还有其他礼物,只要朱公子答应一起东进,这些都是你的!” 彭家父子一直对老朱观感不错,知道他是个人才,偏偏郭子兴为了自己的儿子,嫉贤妒能,把老朱逼得离开了濠州,要是能趁机拉拢过来,绝对是如虎添翼,龙飞九天。 朱元璋知道彭家父子的心思,却也不想真的投靠他们,大丈夫既然决定了独立发展,那就要自己说了算。 而且朱元璋注意到,彭早住提出向东进发的时候,张希孟垂着眼皮,睡意更浓了。 “彭少帅,承蒙看得起,咱不敢拒绝,可咱还是郭大帅的人,该怎么进兵,需要请示郭大帅,也需要跟弟兄们商议,总而言之,彭帅看得起咱,咱感激不尽!” 彭早住也知道老朱不会轻易答应,要是那么容易上头,何至于等到今天。 “好!我现在就去告诉家父,还是那句话,朱公子有什么吩咐,只要我们力所能及的,必定鼎力相助!” 留下了这句话,彭早住就走了。 这回只剩下自己人了,张希孟打了个激灵。 “主公,彭少帅的心是好的,但是他们眼光太差了,向东进,不是好路子。” 朱元璋眉头微皱,他也在思忖,“先生何以这么说?” “主公忘了彭大他们是怎么被赶出徐州的吗?” 朱元璋想了想,突然道:“先生觉得彭大帅还想攻击徐州?” 张希孟点头,“没错,他们意在染指泗州,然后攻取淮安,兵锋所指,必然是徐州。” “可徐州元鞑子怎么会放弃?”朱元璋似乎明白了事情的关键,他扭头拿过来一张地图,摊在了大家伙的面前。 “眼下元鞑子最在乎的就是这条贯通南北的运河,徐州是运河上的要冲,所以芝麻李占据徐州,元廷立刻调动几十万兵马围攻。如果彭大他们想要攻取淮安,也会被元兵痛打。以我们的兵力,跟着去了,讨不到便宜。” 张希孟笑着点头,送上了一记马屁,“主公英明。” 老朱哼道:“先生早就看明白了,咱可比不了先生……既然向东不行,那向西如何?” “不如何。”张希孟直接摇头了,“主公,再往西走,过了怀远之后,就离着刘福通的地盘不远了,以我们的兵力,还是会被刘福通吞并的。” 朱元璋深以为然,向北越过淮河,往宿州方向发展,那就更不现实了,元军在徐州还屯驻了大军,去了也就是以卵击石。 所以看来看去,他们的发展路线很清楚,就是南下,先取定远,然后奔着庐州和滁州去,在江北建立一片稳固的地盘。 虽然说淮河两岸,运河周遭,是最富庶,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但是以他们的实力,绝对没法立足。 肥肉虽然香,但也要吃到嘴里才行。 “看起来咱们只有啃骨头了。” 朱元璋将手落在了南方的定远。 “只不过以眼下的兵力,想要南下,恐怕还不行。咱们缺粮草,缺军械,缺牲口……什么都缺,着实不好办。” 历史上的朱元璋,是见一群虫豸,没法成事,憋了半年之久,才带着自己招募的几十个兄弟南下,结果一下子就吞了张家堡的三千人,随后又攻灭了缪大亨,得兵两万,很快就成了不大不小的诸侯。 这一连串的成功,有很大的偶然性,彼时的朱元璋还不知道未来的路怎么走。一个最明显的证据,就是郭子兴受到排挤,跑去滁州,投靠朱元璋,结果老朱乖乖把三万精兵交给了郭子兴。 也是郭子兴太废物,给他机会,他也不会把握,最后濠州红巾还都归了老朱。 张希孟的出现提前点破了窗户纸,也让老朱手里的本钱更雄厚,只有几十人,可以碰运气,但是手握几千人,就需要慎之又慎,不能打无准备之战。 张希孟想了想,突然笑道:“主公,我看这事情还要指望彻里不花!” “指望他?” 张希孟点头,“原本我打算敲他一笔,现在想来……应该挖个大坑,从他身上,狠狠榨油!” 朱元璋没有犹豫,“这个畜生烧了皇觉寺,咱险些葬身火海,这笔账还要跟他算呢!” 汤和跟费聚也凑了过来,想要听听张希孟的高招。 “我是这么想的,彭少帅不是愿意帮忙吗?咱们请他派来几百人,就在怀远城外绕一圈,让彻里不花看见就行,随后咱们就制造声势,说是几位大帅要联手西进,和刘福通会师,一起北上灭元。彻里不花必定惶恐,前面他跟咱们有过往来,这个东西肯定会打听消息。咱们就狠狠敲一笔!” “让他给咱们粮食,兵器,马匹,东西到了,咱们想办法劝说几位大帅放弃怀远,向东进兵……这样一来,他也可以向朝廷报功,说是自己打败了红巾,保住了城池。至于损失吗,也是情理之中啊!” 张希孟把大略的计划说完,几个人听得眼睛冒光。 要不怎么说,还要读书人! 这心眼就是比别人多。 直接勒索彻里不花,他能给多少? 把彭早住拉过来,效果顿时超级加倍。 而且还帮着他劝说大军东进,这又是一笔人情债。更妙的是大军真的放弃了怀远,彻里不花还能向元廷请功,他也不亏。 总而言之,这是个皆大欢喜,只有元廷受伤的局面……至于元廷吗?大家伙只想让它死得更难看罢了! 朱元璋几个都精神矍铄,拉着张希孟谈到了后半夜,推敲细节,反复推演,确保没有疑问……张希孟却是越来越困,眼睛也红了,眼泪都出来了。 “主公啊,咱还是个未成年人,睡觉不够长不高的。”张希孟抗议道:“我觉得等南下之后,必须多找几个文人,好好辅佐主公才是。” 朱元璋翻了翻白眼,你说找就找啊?哪有合适的人才? 不过他也舍不得累坏了张希孟,让他休息去了,还体贴地给张希孟放了一天假……可就在这一天之间,五百名彭大手下的骑兵,风驰电掣,杀向了怀远。 他们在掌灯时分,冲到了怀远城外,众人朝着城头放箭,守城的兵马倒下了好几个。 “告诉彻里不花!爷爷们不日攻城!” 红巾军猖狂大笑,他们往城门倒了油,点了一把大火,这才离去……而此时的彻里不花,正抱着一对姐妹,左一口酒,右一口菜,高兴坏了。 当手下跑进来,说红巾杀来,彻里不花顿时魂儿都飞了,浑身上下,软成了烂面条,两个美女也暖不了他凉如冰块的心了…… 正文 第三十七章 优势在我 彻里不花光着上身,烦躁地走来走去……该怎么办?红巾军要来了! 打是不可能打的,他这点残部,最近还跑了不少,连一万五千人都未必有。这不,听说红巾杀来,就有不少人趁着关城门之前,偷偷溜走了。 就这样的军心,大军袭来,肯定不战自溃,想学濠州,团结起来守城都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那就跑吧? 如果没有前面的溃败,彻里不花也就不犹豫了。 奈何他先是畏敌不前,让贾鲁参了一本。 接着又濠州惨败,大败而逃。 如果再把怀远也给丢了,那是真的没有活路了,朝中那帮人肯定会杀他的,半点侥幸也没有。 打又打不过,跑又不能跑? 这可怎么办? 彻里不花想来想去,突然冒出了一个点子……要不讲和吧? 好在自己之前聪明,没有阻拦红巾军过来换粮食,而且还多给了不少,凭着这份人情,应该有希望。 彻里不花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太英明了。 不过讲和不能没有诚意,他立刻让人,把手下的美女集中起来,一共二十个人,都是最近抢来的。但是彻里不花又有些迟疑,那个姓朱的也会跟自己一样庸俗吗? 美女虽好,未必能打动人心。 他咬了咬牙,干脆把朝廷赐给他的一匹西域骏马牵出来,又把一副铠甲配上,再加上他的亲笔信,送给了老朱。 怀远小城一座,穷困贫瘠,不值得大动干戈,恳请朱公子高抬贵手,在下不胜感激涕零,现赠骏马一匹,铠甲一副,以示敬意,若是能饶过怀远,必定重谢。 老朱看到了骏马,眼前一亮,这马比一般的马高出整整一个脑袋,黑黝黝的皮毛,泛着亮光,神气活现,不愧是顶级御马。放在后世,这就是顶级豪车啊! 试问哪个男人不喜欢车的,朱元璋看了一阵子,突然勋宗附体,一跃上去催马就跑! 战马嘶鸣,马蹄翻起,一道闪电似的,就冲出去了。 足足过了一刻钟,老朱才驾驭战马回来,额头上还有汗水,他心爱地拍了拍战马的脑袋。 “好,真是好马!” 张希孟对马匹没啥兴趣,不过他也明白,武夫哪有不喜欢好马的! “主公这是准备给彻里不花高抬贵手了?” 老朱毫不迟疑,“当然不能混为一谈了,他烧了皇觉寺,送一匹马,还不够赎罪!再说了,他竟然有这样的好马,真是浪费了东西……不行,咱们要加价!” 彻里不花要知道事情这样,估计死的心都有了,你们不能不按套路出牌啊! 显然,他的抗议不管用,在老朱的授意之下,张希孟把索要的数额提升到了……战马五千匹、铠甲三千副、粮三万石,兵器一万件…… 如果能交过来,就可以放过他,不交,立刻临淮的兵马就作为全家先锋,杀向怀远,玉石俱焚。 这封充满了狮子大开口的信,送到了彻里不花的手里,他顿时就傻了。 实在是太多了,他根本凑不齐。 除非把自己手下的人,全都解除武装,可要是这样,还不如直接投降来得痛快。 到底要怎么办? 彻里不花急得不行,凑巧的是,元廷来人了,不但来人了,还送来了一批粮饷武器,也包括丞相脱脱的手谕,告诉彻里不花,必须守住怀远,不能让贼兵得逞。 脱脱还不无警告道,守住了,一切罪行都可以赦免,守不住,人头落地! 朝廷全都清楚? 那,那为什么还给自己送东西? 彻里不花心思活泛,他很快弄清楚了答案。 就在元军攻击濠州的时候,有一个盐贩子,叫张九四,他是泰州人,就在至正十三年,他带着两个弟弟,算上他一共十八人,十八条扁担,在盐场歃血为盟,先杀了管盐的小吏,随后将钱财拿出来,招募兵丁,袭击了泰州,随后又攻占了高邮! 张九四大喜,随即改名叫张士诚,又点燃了一处烽火! 只是张士诚还不知道,他犯了元廷的大忌,高邮正好在运河上,而且他还打算夺取扬州,等于是彻底切断了大运河。 这一下子元廷急了,又是招降,又是派兵攻打,结果张士诚软硬不吃,势力一天比一天壮大。 元廷急得火上房,已经有人提出,要让丞相脱脱,效仿上一次攻击徐州,总揽大军,代天征讨。 脱脱身为宰相,总揽朝局,他也搜狐出征,那可麻烦透了,除了朝中要安排,还要防止其他各处出现问题。 彻里不花虽然问题一大堆,但只要还在怀远,就不算落到了红巾手里,那些朝中的敌人也就没了攻击脱脱的借口…… “哦……我懂了,我都懂了。这不就是给我送礼吗!朝廷已经不敢把我怎么样了。”彻里不花想通了,他还挺美的。 看起来朝廷那边暂时不用担心了,只要专心应付红巾军就好了。 哎呦! 这丞相能给我送礼,我再效仿他老人家,给红巾送礼,礼尚往来,顺理成章了。 “行了,我答应了!” 这要是让脱脱知道了,能把彻里不花撕碎了。 老夫给你粮饷兵器,是让你募兵守城,不是让你送礼! 奈何脱脱远在大都,没法顾及彻里不花了。 不过彻里不花也留了个心眼,还是打点折扣吧,马匹三千,铠甲两千,粮食两万石……信又送给了朱元璋。 “元廷真是瞎了眼,怎么就用了这么没骨气的东西!” 朱元璋忍不住破口大骂,哪怕彻里不花给他送礼,一样要骂,怎么跟老赵家的皇帝一样没骨头? “恩公,我看是不是再跟他多要一些?我看还能榨出来一些油水。” 朱元璋想了想,有了主意,“先生想得没错,不过咱有更好的办法,保证让彻里不花多出血!” 很快老朱就给彻里不花回信。 条件可以答应,但是其他红巾要攻打怀远,却是没有办法。为今之计,只有演一出戏。 临淮的兵马假意进攻怀远,然后由彻里不花出战,双方交割了东西,临淮红巾假意败退,这样一来,就可以跟其他人说,怀远守卫严密,不易攻取,劝大军放弃怀远。 接到了这封信,彻里不花久久不能平静。 这个方法说得通,只是万一对方反悔怎么办? 彻里不花可不想冒险,他的一封信又送来了。 同样,老朱给他回信,你可以带领五千甲士,临淮红巾只出两千人,双方交易之后,临淮红巾立刻退走,保证不伤害他们一根毫毛。 不过你可要快点,彭大王已经准备拿怀远祭旗了。 彻里不花被吓得夜不能寐,不停冒虚汗,人都萎靡了。 不能再等了,五千对两千,优势在我! 彻里不花打定了主意,又跟朱元璋送信,约定妥当。 在临近出发的时候,他给自己挑了一匹好马,御马给了老朱,他这匹白马也就比御马差一点。 他还穿了三层铠甲,外面罩着黑色战袍,提着一杆长枪,背着弓,带着箭,算是武装妥当了。 至于他的部下,也都是如此,铠甲兵器,一应俱全。 只是滑稽的是,武装到了如此地步,他们居然是押着兵器粮草,去给红巾军送礼……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 “先生,彻里不花原本就没胆子,只敢抢掠百姓。经历惨败,更加肝胆俱裂,魂飞天上。他一心求活,就算给他神兵利器,也不敢动手杀人!” 老朱放声大笑,“咱这就过去,把他给拿下!” 张希孟是跟着过来的,他愣住了,“主公,你是准备撕破脸皮,弄死彻里不花?” 老朱把眼睛一瞪,哼道:“咱说话算话,从来不骗人!你就等着记录收获吧!” 说完之后,朱元璋率领二百人,骑着快马,迎上了彻里不花。 彻里不花听到马蹄声,吓得连忙勒住战马,让人保护好他。 等看清楚对方兵马,他这才松了口气。 “朱将军果然是信人!” 朱元璋淡然道:“将军也必定是信人了!” “嗯,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那我要先查验。” “好,请吧!” 彻里不花坐拥五千人马,面对着两百红巾,他没想过,如果出手,就有可能歼灭对方,反而是小心翼翼,生怕老朱对他不利。 朱元璋也不客气,竟然真的过来,大摇大摆检查,丝毫没把五千元军放在眼睛里。 他旁若无人,看过之后,回到了彻里不花面前,突然笑了。 “将军果然守信,咱们往后还要多多合作,这次咱们喝一杯吧!” 朱元璋让人拿过酒壶,给彻里不花倒了一杯。 彻里不花还有些迟疑,这酒能喝吗? 不会有毒吧? 朱元璋忍不住大笑,先干了自己的酒,随后又抓起彻里不花的酒杯,向四周看了看,当看到不远处有红色旗帜飞扬,朱元璋心定了。 他笑道:“不喝酒就不喝,咱这里有点心里话要说。”他催马向前,离着彻里不花不足五步,突然朱重八猛地打马,一下子冲到了彻里不花近前,一伸手,把彻里不花的腰腹抱住,然后借着马匹向前奔腾的势头,把彻里不花从马背上提了起来,给拔萝卜似的。 “啊!”彻里不花鬼叫了一声,“救命啊!” 手下元兵吓得不轻,正不知道怎么办,朱元璋突然怒喝,“都别动,咱不伤人,把马匹、铠甲、兵器都放下,然后咱让你们安全离开!” 正在说话之间,汤和和费聚率领着人马,从两翼出现,旗号飞扬,愣是把五千人给包围起来。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大帅丢了 老朱飞马夺人,一手拖着彻里不花,一手持着钢刀,厉声怒斥元兵,宛然战神附体。这身体素质,这马上功夫,简直绝了。 张希孟离着老远,也是五体投地,估计也就是常遇春,张定边这种猛人能跟老朱一较高下了。 事实上朱元璋早期冲阵杀敌,从来没含糊过,后来手下猛人多了,不用自己冲锋在前,但老朱指挥作战,也几乎没错过。 他还给徐达送过阵图,指导排兵布阵,可神奇的是同样是微操,老朱就打赢了,简直让高粱河战神无地自容。 总体来说,老朱的武力值,统帅能力,包括学习能力,都是当世顶尖儿的。 而今天的老朱,有展示了一项了不起的本事,那就是敲诈勒索! “彻里不花,咱说到做到,把铠甲脱了,兵器马匹留下来,咱立刻让你们回城,还保证往后绝不进犯。愿意继续做生意,咱也不让你们亏了。” “彻里不花,还不下令!” 让老朱呵斥得彻里不花都懵了……你不讲武德,你偷袭老子? 他想挣扎,可朱元璋单臂用力,把彻里不花夹得死死的,钢刀在他眼前晃了又晃,明亮亮的刀身,印照出彻里不花惨绿色的老脸。 没法子,真的怕了! “我,我答应了。” 不出所料,朱元璋嘴角上翘,露出淡淡冷笑:“听到没有,赶快卸甲!” 这些元兵还在迟疑,朱元璋已经把彻里不花扔给了身后的人,直接解开丝绦,把甲叶子往下扒。 彻里不花为了防备意外,愣是穿了三层铠甲,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奈何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便宜了老朱! 这时候汤和带着人也过来了,其中就包括徐达在内……这个年轻人也很有趣,他居然带着好几个酒坛子,过来就给元军倒酒。 “弟兄们不要见怪,就是借点铠甲,大家都是朋友,没必要撕破脸皮。瞧瞧你们大人,不是挺配合的吗?” 这些元兵哭了,五千甲士,还有那么多战马兵器,就这么白白送给红巾贼? 大人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彻里不花哪里还有胆子说话,他被扒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薄薄的衬衣,瑟瑟发抖。朱元璋看在眼里,竟然主动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披在了彻里不花的身上。 “你知道吧?就在去年的时候,你的部下烧了咱的皇觉寺,害得咱没地方去,只能投靠了红巾。” 彻里不花浑身哆嗦,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得,得罪之处,还请朱将军原谅。” 朱元璋朗声一笑,“好说,咱们都是一群活不下去的苦人,将军在元廷备受重用,不必跟咱们一般见识,你放心,只要武器铠甲,生意照做,咱回头给你送三百石盐巴,你看行不?” 彻里不花战战兢兢点头,“那,那可要好的啊!” 都到了这时候,还不忘了发财,着实是个人才。 “放心吧!”朱元璋笑得泪眼都出来了,“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有好事,咱还找你!” 此时此刻,扒得也差不多了。 元兵自然是不愿意交出铠甲,但是没法子,主将都投了,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老朱原定是三千匹马,两千副铠甲。 结果从这五千人身上,扒下了三千副铠甲,抢了他们五千匹战马,除此之外,还有两千张硬弓,十万支箭,其余的马刀长枪,不计其数。 看着这些东西,张希孟眼睛都直了。 他娘的,发了大财啊! 众所周知,元廷极力限制汉人的武力,民间的铁器都很稀少,红巾军崛起仓促,除了在官兵手里缴获一些,自己根本来不及制造。 正因为如此,贾鲁打来,濠州只能选择固守。 前后两个多月,把城里的军械几乎打光了。 幸好击败了元军,抢到了不老少,但是也架不住几家瓜分,朱元璋手里的东西,只能说勉强够用,不至于提着木棒上战场,却也绝对算不上富裕。而且一旦南下作战,损耗一些,就补充不上来了。 谁能料到,狠吃了彻里不花一口,大家伙的装备直接跨了一大步,完全可以做到人人着甲,人人有马骑! 这种程度,别说其他红巾了,就算是元兵都不行! 只要再给一点时间,好好练兵,一头猛虎就要下山了! 张希孟还能说什么,论抓机会,下狠手,老朱比自己都要强的。两千年的历史,能达到老朱高度的,拢共也不会超过五个。 在他手下当个打工人,也算是不错了,虽说要求会严格一些,但是要成了他的敌人,岂不是更惨? 张希孟也不胡思乱想,赶紧指挥着人手,把这些好东西都往临淮镇送去,入库的入库,该发的发下去,赶快练兵,强健筋骨,积蓄力量。 他也得到了消息,张士诚已经攻占了高邮,估计脱脱南下的时间也不远了。 到时候群雄逐鹿,没有实力可不行。 他们喜出望外,彻里不花就惨了,穿着衬衣,裹着老朱的披风,骑着一头徐达给的破驴,返回怀远。 来时候有多威风,回去就有多狼狈。 “大人,咱们不该那么听话的,红巾贼也不多,咱们就给拼命,把他们都杀了!”手下人不服气道。 彻里不花愣了一下,随后眼眉都立起来了。 “糊涂!蠢材!你想害死大家伙啊!杀了这些红巾,濠州还有好几万,你杀得过来?铠甲马匹,都是身外之物,性命要紧!性命要紧!” 听他这么一说,唬得手下人一惊。 “将军高见!” 这位脱口而出,彻里不花冷哼道:“好好跟我学着吧!想要活命,就要深谋远虑,运筹帷幄!” 这位还挺得意的,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让朱元璋扒得太干净了,连脸皮都没了。跟着你彻里不花还有什么希望啊!就在返回的路上,后面的元军三三两两,直接掉头跑去投靠老朱了。 不跟这个虫豸混了! 当彻里不花离着怀远越来越近,发现队伍也越来越短的时候,他魂飞魄散。 坏了! 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他能糊弄元廷,不就是手下的这点兵,还有怀远城,如果兵都跑了,就算元军不打,他也守不住怀远啊! 这位浑身哆嗦,就想着赶快跑了算了。 可问题是他往哪里跑? 谁能要他啊? 万一落到红巾军的手里,这颗狗头就保不住了。 要命! 太要命了! 正在这时候,突然就来了一支骑兵,风驰电掣过来。 听到马蹄声,彻里不花几乎从驴背上摔下来,就打算跑路。 可令人惊讶的是,骑兵的头领竟然是一个颧骨突出的年轻人,正是徐达。 他笑容可掬,冲到了彻里不花的近前,直接道:“我们上位说了,他把将军当做好朋友,他想着将军或许人手不够,就让俺领着三百人过来。将军要是用得到,就让在下跟随左右,替将军排忧解难。” 听到这话,彻里不花激动地眼泪都出来了。 “朱将军啊,朱公子!你可真是俺的好朋友!俺五体投地啊!” 别看只有三百人,但这三百人可是心气极高的红巾,徐达本身武力极高,人也机灵,更何况后面还有朱元璋做后盾,等于是钦差大臣。 他们到了,元兵就不跑了。 顺利保护彻里不花回到了怀远,这位简直是死里逃生。 回来之后,立刻就划拉府库的钱粮,不为了别的,只求徐达别走,多保护他一阵子,要帮着他镇压城里的乱局,要劝说濠州红巾,不要杀过来。 彻里不花一把鼻涕一把泪,都给徐达跪下了……堂堂元朝大将,竟然靠着红巾军保护安全,落到了这一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过想想也没没啥奇怪的,鬼子还给八路交保护费呢! 只能说现实永远比小说魔幻! 和彻里不花的狼狈不同,兵精粮足的朱元璋返回了临淮镇,正准备挽起袖子,大干一场,他也遇到了麻烦,而且还不止一个。 “上位,也不知道谁说上位准备南下,有百十几个不愿意离开家乡的士卒,就偷了兵器,拿了一些钱粮,返回了钟离老家!” 朱元璋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应对,突然马氏从外面进来了,她的脸色也很不好,到了朱元璋的近前,直接说道:“重八,大帅丢了!”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好女婿 士兵逃跑,朱元璋已经够闹心了,按理说他对下面人不错,饭吃得饱,练得也够狠……这帮东西怎么就不知道好歹呢? 老朱真想把那些带头逃跑的抓来,好好审问,咱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 只不过这件事跟郭子兴丢了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毕竟一个大帅消失了,也太奇葩了。 正巧,张希孟送来逃跑士兵的名单,老朱也没看,直接收到木盒里,拉着张希孟,来参谋郭子兴的事情。 大帅没了? 张希孟下意识想弄杯酒庆祝一下,至正十二年的就行,不用太古老。 只是老朱两口子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首先就是马氏,她忧心忡忡道:“是干娘那边派人给我送的信,听说她老人家都哭了,现在正全力以赴,寻找大帅,压制消息。生怕传出消息去,弄得军心大乱,不可收拾。” 马氏说到这里,重重探口气,“大帅心胸狭隘,偏听偏信,这些都是有的。但是他也养了我好几年,又促成了咱们俩的亲事。好的坏的都摆在这里,你决定吧!” 夫人的目光落到了朱元璋身上,老朱微皱着眉头,很直接道:“咱现在还是大帅手下的人,咱的兵也多半都是大帅的旧部,不管大帅做过什么事情,咱都不能当忘恩负义的人,如果大帅真的有难,不能不救!” 这两口子定下了调子,张希孟本想着给予郭子兴除帮助以外的一切支持。 现在看来,八成是行不通了。 果然,朱元璋扭头对张希孟道:“先生,咱是濠州本地人,部下也都是乡亲。朱元璋是个什么人,大家伙都看在眼里。如果咱只有武力,只有威势,恐怕没法收服人心吧?” 张希孟无话可说,老朱讲得没有毛病,靠着强势,以猛服人,做个楚霸王,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么做了,就相当于一辆车没有上机油,直接就开出去了,能跑多远,就看天意了。 相反,名声好,有手段,既能从物理上服人,又能从心理上服人,管理队伍的成本一下子就下来了,润滑顺畅,想往哪开,就往哪开,才能从心所欲。 而且老朱要准备南下,他现在的实力可以了,名声还不够,依旧需要打着郭子兴的旗号,所以从实际情况来分析,也没法置之不理。 “主公,人情要讲,但是也不能总是讲人情,好几千的弟兄,都在看着主公呢!” 朱元璋用力点头,“这个咱明白,咱替大帅卖命,守住了濠州,再救大帅一次,也就还了恩情,咱们也要过日子。” 朱元璋将目光转向了夫人,马氏略沉吟,随即用力点头,“重八,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夫妻俩讲情义,但是不会被情义束缚,看不清大局,毫无疑问,这才是真正办大事的人。 张希孟趁着这一会儿,在脑袋里思索了再三,已经猜出了八九。 “主公,郭大帅不会凭空消失,多半他是被人扣下了。” “谁?”朱元璋追问。 “有胆子抓郭大帅的,无非是三个人,彭大、赵均用、孙德崖。” 朱元璋点头,他也想到了,“那,谁的可能性更大?” 张希孟道:“彭大虽然实力最强,但是他这个人心高气傲,要打就直接下手了,不会玩阴的。至于孙德崖,他跟郭大帅一起起兵,以郭大帅的心机,必定在孙德崖的手下安排了不少人。孙德崖有异动,大帅不能不知道。” 张希孟刚说完,马氏立刻点头,“先生说得有理,我知道一件事,孙德崖有个婢女,后来被收为小妾,就是大帅安插过去的。” 这是收买了枕边人啊,郭子兴在某些事情上,还真是有些过人之处。 嫌疑最大的就是赵均用了,马氏变颜变色,沉吟半晌,才问老朱,“赵均用兵马很多,跟他硬拼,有胜算吗?万一他拿大帅的安危胁迫,又该怎么办?” 朱元璋低着头,心里头很烦躁。 “不能打!无论如何都不能打!” 张希孟也道:“没错,主公看得明白,只要开打,几位大帅,十来万兵马,自相残杀,濠州指定会赤地千里,生机断绝,失去了大后方,我们也没法顺利南下了。” 此时的朱元璋渐渐打定了主意,不能硬攻,唯有智取。 而能压制住赵均用的,就只剩下彭大。 “又要欠他一份人情债啊!” 张希孟稍微思忖,就说道:“主公,彭大帅此前送了不少礼物过来,我去挑选三百副铠甲,请他出手帮忙如何?” 别看老朱一下子坑了彻里不花几千副铠甲,像彻里不花这种极品卧龙,是真的不多。彭大手下的兵多,三百副铠甲,着实是一份厚礼。 为了还郭子兴的恩情,老朱也是下血本了。 “就这么办吧!” 商议妥当,老朱把汤和跟费聚叫来,让他们守卫临淮,尤其是要防范士卒逃跑,一切等他回来再处理。 随即老朱点了二百名精锐,带着张希孟,去拜见彭大。 …… 朱元璋将情况说了一遍,彭大皱着眉头,稍微思忖就笑道:“郭大帅也不是小孩子,他必是去了外面私访,害怕消息走漏,这才没跟人说,稍微等等,必定能回来。” 彭早住也说:“朱兄,你前者借了我的五百兵,去了怀远一趟,必定把元鞑子吓得不轻吧?你想的怎么样了,可愿意跟我们一起攻取泗州?” 朱元璋又不傻,这父子明显是想看笑话,老朱不敢耽搁,但又怕彭家父子拒绝……这时候张希孟突然开口了。 “彭王爷,我家主公出身寒微,承蒙郭帅收留,才有了立足之地。元兵杀来,郭帅坐镇濠州,和衷共济,方能大破元军,起死回生。我家主公深念郭帅恩德,不能不报。彭王爷以为我家主公可是迂腐?” 彭大吸了口气,张希孟太年轻了,他本来没有在乎,可是他这几句话,却是很有意思,明着说朱元璋,却暗中说他,徐州城坡,郭子兴的确有收留之恩。共同守卫濠州,打破了元兵,还没怎么样,就看着郭子兴被人害死,外人会怎么看? 彭大思忖了良久,才缓缓道:“你家主公是个有情有义的,行了,这事俺会过问的。谁敢暗害郭帅,就是没把俺放在眼里!” 张希孟立刻道:“多谢彭王爷体谅,我家主公特意准备了三百副铠甲,酬谢彭王爷!” 听到铠甲,彭大和彭早住都怔住了,一出手就是三百副,好富的朱元璋啊! 他们还在迟疑,能拿得出来吗? 这时候已经有人送上来了。 朱元璋深深一躬,“彭公,男子汉大丈夫,光明磊落,无论如何,也不该偷鸡摸狗,私下里抓人绑票,这是山贼土匪,不是红巾义军!” “说得好!” 彭大一拍桌子,不再迟疑,一跃而起,对着儿子道:“去,准备三百人,跟我去赵均用的府邸!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真给红巾丢人!” 彭大义愤填膺,亲自披甲持刀,直接冲向了赵均用的府邸。 看守府邸的士兵一见彭大来了,都吓得不轻。 “彭王爷,我们大王去军营了,不在城中。” “不在?不在好啊!我就在府里等他回来!”说着,彭大就要往里闯,守门的士兵怎么会放行,连忙阻拦。 只可惜他们低估了彭大。 “好一群没眼睛的东西!打量我不认识你们?当初在徐州的时候,你们可都是俺手下的,现在归附了姓赵的,全然不把俺放在眼里,你们去问问赵均用,他跟跟彭大瞪眼珠子?” 这可真不是吹牛皮,彭大是芝麻李的副手,地位的确比赵均用高。 眼见得守门的士兵被问住,彭大一把推开他,直接闯了进去。 朱元璋看在眼里,大喜过望,急忙冲了进去。可偌大的府邸,要怎么找? 彭大直接道:“重八,你去后面,去地窖找!” 朱元璋答应,直接杀到了后院,找到了地窖入口,他第一个进去了,在连续找了三个房间之后,终于看到了郭子兴。 这位郭大帅被吊了起来,身上衣服都扒光了,白皙的皮肤上,遍布鞭痕,鲜血斑斑,他是真的受了苦。 当朱元璋劈开锁头,来到了郭子兴面前的时候,这位郭大帅哇的一声,直接哭了出来,老泪横流。 “我的好女婿啊!快救我出去!” 正文 第四十章 郭子兴的馈赠 此刻的郭子兴比落魄的凤凰还惨,就是只被拔了毛,即将放血的肉鸡……吊在潮湿阴冷、霉味浓重的地窖里,身上衣服都给扒了,还被打得皮开肉绽,有些蟑螂还爬上了他的脚面。 又是痒,又是疼。 心中更是惶恐不安,生怕一条老命就要交代了。 他盼着儿子能来救自己,也盼着小舅子能来。他骂赵均用,骂孙德崖,骂手下所有的废物,唯独朱元璋,他还骂不出口。 不过郭子兴有另一种担心,不会是这小子又跟他们联手了吧? 要真是这样,朱重八啊,你可是连半点人心都没有了! 郭子兴骂了一圈,唯独对自己没啥反思……恰恰在他最惶恐无助的时候,朱元璋神兵天降,一下子把他把绳索砍断,郭子兴半条命都没了,根本站不住,向下倒去,正好在这时候,朱元璋用厚实的脊背接住了郭子兴,并且取来一件长袍,裹住了郭子兴。 “父帅,咱背你出去!” 说完,朱元璋迈着大步,往外面走。 郭子兴扑在朱元璋的背上,终于生出了一丝愧疚,眼圈忍不住红了。 想不到啊,真想不到,自己落难,竟然是朱元璋救了自己。 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但朱元璋毕竟是干女婿,而且自己屡次打压他,前不久还带着兵过去,险些兵戎相见。 在几乎闹翻,势如水火的情况下,他还能不避危险来救自己,郭子兴真的感动了。 “好孩子,我错了啊!你可真是个厚道人。” 朱元璋微微一怔,却也没说什么,他背着郭子兴出来,见到了彭大。 彭大扫了眼郭子兴,只是点头示意,没有说什么,而是一低头,就跟朱元璋道:“赵均用扣了郭大帅,又跟孙德崖联手,想要把郭帅的兵马收编了,用心歹毒……你说吧,要怎么办?需不需要现在下手?” 彭大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和朱元璋联手,干掉那两个人,然后瓜分濠州红巾。 至于郭子兴,经此一役,只怕威信扫地,再也没脸领兵。朱元璋就是原来濠州红巾的主人,而彭大兼并赵均用的部下,也会迅速膨胀起来,怎么看都是个划算的买卖。 可彭大没有想到,朱元璋竟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彭王爷大恩大德,感激不尽。咱先送郭帅回家,请郎中诊治,回头再请彭王爷教诲。” 彭大一愣,兵贵神速,现在去给郭子兴治病,等着赵均用反应过来,一切都晚了。 奈何朱重八打定了主意,彭大也不好强迫,只能放他们回帅府。 郭子兴两世为人,如何不感慨。 朱元璋手下的士兵上去叫门。 “朱公子来了!” 听到了朱元璋驾到,里面的人顿时乱成了一团。 怎么回事? 这家伙怎么来了? 难道他听说了大帅消息,跑来占便宜了? “守住,赶快守住,不许进来!” 郭天叙提着兵器,连忙吆喝,里面噼里啪啦,乱成了一团。 士兵连着叫了三次,都是大门紧闭。 郭子兴简直气疯了,他能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打得什么主意吗? 这个兔崽子,老爹有难不去救,现在朱元璋来了,他倒是知道防范。 你的本事就知道窝里横吗? 逆子啊! “扶,扶我过去。” 朱元璋搀扶着郭子兴,到了门前,郭子兴喘了两口气,这才怒道:“开门!” 里面的郭天叙稍微迟疑,怎么像老爹的声音?朱重八会玩口技了? 他还发愣,张天佑比他机灵,忙道:“天叙,是姐夫回来了!” 什么? 老爹回来了? 郭天叙连忙从门缝往外面看,果然是郭子兴。 老爹竟然回来了! 谢天谢地,最大的危机解除了。 “开门!” 郭天叙喜滋滋跑出来,冲到了郭子兴面前,正要问好,只见郭子兴举起了巴掌。 啪! 一个清脆的巨响,还没等郭天叙反应过来,又是一下。 只见两道血水从郭天叙的嘴角流出,打得脑袋瓜子嗡嗡的,整个人都傻了,老爹这是疯了吗? 郭子兴只是哼了一声,然后就往里面走,张天佑想过来,也让郭子兴甩了一巴掌。 都滚犊子! 老夫就认女婿一个。 朱元璋搀扶着郭子兴到了里面,张希孟作为老朱的心腹,也跟在了后面,到了帅堂,很快就有郎中过来,替郭子兴查验伤势。 “重八啊,你,你可不许走,就在这儿等着,一会儿我还要和你说话。” 朱元璋唯有答应,这样郭子兴才放心去了后面,闻讯过来的夫人张氏见了郭子兴也是嚎啕大哭。 “大帅!我,我说要去找重八帮忙,那孩子仁义。可,可谁知你的宝贝儿子不答应,还,还骂我,说完要把基业拱手让人!我怎么造孽,生了这么个没良心的忤逆不孝的马蜂儿子!”张氏气坏了,她偷摸派人送信干女儿,还担心老朱心中芥蒂,不愿意帮忙,就催促儿子去登门谢罪,请朱元璋过来商议对策。 哪知道郭天叙不但不答应,还把她抢白了一顿,说她老糊涂了,在这个时候,引狼入室,分明是要把家业都给朱元璋两口子。 他还下令,把张氏关在了后院,不许出来。 要不是郭子兴回来了,张氏还要被关着。 “大帅,我,我真想拿一把刀,把肚子豁开,看看我到底是长了什么黑心歹肝,怎么就生出这么个畜生不如的玩意!”张氏顿足捶胸,哭得稀里哗啦。 郭子兴知道了这些事情,更是气得翻白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郎中给郭子兴诊治熬药,夫人替他擦洗身体,更换衣服,忙得不可开交。 此刻的帅厅,只有朱元璋和张希孟两个。 老朱沉吟再三,突然对张希孟道:“先生以为当下可是除掉赵均用的好时机?” 张希孟一笑,“主公,动不动手,都要看您的意思,得失之间,只有统帅才能权衡。” 朱元璋微微点头,却又道:“那你觉得有什么得,有什么失,总能跟咱说说吧?” 这一次张希孟没有拒绝,他并不希望救郭子兴,可朱元璋出手了,这让张希孟意外之余,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角色,既然只想着打个辅助,就不能替老朱做主。而且自己的想法,就一定比老朱高明吗? 看似占便宜的举动,当真能成就大业吗? 张希孟不断思忖,他似乎有了一些结论。 “杀了赵均用,兼并部众,再把濠州几万红巾都掌握在手里,主公顿时就有了几万兵马,论起实力,也相当可观,虽说比不上刘福通和徐寿辉,也算是一路诸侯,还能占据濠州地盘,未来可期。” 朱元璋点头,“那失又在哪里?” “首先失了信义,濠州红巾,刚刚还一起守卫濠州,和官府血战大胜。不管道理在谁哪里,此刻火并,自相残杀,只会让外人看笑话,觉得濠州红巾,脱不了土匪习气,鼠目寸光。而且红巾士卒,普遍是濠州本地人,一旦打起来,损失的还是濠州的人命。就算主公能赢,将士们也不免将亲人死伤算在主公头上。到时候就算得到了几万兵马,也是离心离德,心怀怨愤,比乌合之众好不到哪里去。” “再有一旦自相残杀,把事情闹大了,元廷就能见缝插针,如果我们自己打得头破血流,随便来几万元兵,有可能就一触即溃,落一个徐州芝麻李的下场!” 张希孟说到这里,竟然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老朱能胜过张士诚和陈友谅,尤其是陈友谅,那可是元末小吕布啊! 兵力有优势,装备又好,还占据天时地利……结果愣是惨败给了老朱,是偶然吗?或许从两个人的行事风格上,就注定了最后的结果。 身为一个穿越者,或许比古人多了无数倍的经验,但却未必格局气度胜过人家。毕竟要真是样样都那么厉害,在穿越之前,就该大放异彩啊! 想到了这里,张希孟越发觉得自己应该谦卑仔细,绝对不能自大膨胀,不然他在老朱手下都未必能混得好…… 两个人又商量了一阵子,终于打定了主意,而此刻郭子兴竟然来了,同来的还有郭天叙和张天佑。 “跪下!” 郭子兴怒喝一声,这俩人吓得连忙跪倒,郭子兴直接到了朱元璋的近前。 “重八,就怪这两个东西挑唆,才让咱们生了嫌隙,我现在就杀了他们,把濠州交给你!你可不许推辞!”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收获满满 郭子兴义愤填膺的模样,弄得张希孟都想笑,你要是真的有诚意,直接提着两颗脑袋来啊! 说到底父子情深,就算郭子兴再愤怒,也不会真的弄死郭天叙。但是他又不能不演这一出,无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对方方面面,郭子兴必须有个交代。 现在的主动权到了老朱手里,就看朱元璋怎么接招了。 “大帅,卑职有几句心里话,想要说。” “讲!”郭子兴毫不迟疑,“你说什么,老夫都听你的。” 朱元璋抬起头,道:“咱想求大帅,饶过一个人。” “谁?是这个畜生吗?”他一指郭天叙,愤怒吼道:“老夫还有儿子,杀了他也不会绝后,你别替他求情了!” 郭天叙跪在地上,浑身哆嗦,那叫一个凄惨啊! 老朱微微摇头,“大帅,咱说的人是永义王,赵大帅赵均用!” “什么?” 郭子兴暴怒,浑身的伤口都疼起来了。 荒唐,饶了谁也不能饶了赵均用! 这个畜生偷袭老夫,还把老夫抓起来,要害老夫性命。恩将仇报,他就该千刀万剐! “重八,我,我险些被杀了,你不愿意替老夫报仇?” 朱元璋不为所动,他猜得果然没错,就算郭子兴没有演戏,真的要把部下交给他,他也没有多大的兴趣。 因为接下这一股势力,就要替郭子兴报仇,就要跟赵均用翻脸。 别看老朱弄到了几千匹战马,还有不少铠甲,在装备上胜过了赵均用。但是士卒训练时间不长,磨合不够。而且刚刚还有人逃跑,老朱还来不及处理。 这就证明他的部下远远没有到所向披靡的程度,跟赵均用拼,或许能赢,但结果一定是满地鸡毛。 朱元璋反复思量之后,越发觉得濠州不是用武之地。 这块物产不够丰富,尤其缺粮,加上好几伙红巾凑在一起,彼此争斗不休,很难发展起来。 老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南下了,因此濠州最好能稳住,哪怕只稳固一段时间也好。 “大帅,赵均用收拢两三万人,又抢先称王,现在跟他闹翻,一来实力不够,二来也只会便宜元鞑子,大帅应该以大局为重!” 郭子兴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现在一肚子怨气,无故被人算计,儿子又没出息,要是不跟赵均用好好算这一笔账,他非疯了不可。 “重八,你讲大局,人家可不讲!赵均用敢恩将仇报,起了杀心,无论如何,也不能饶过他!”郭子兴主动凑到了朱元璋的近前,“重八,你能打,手下兵马也精锐……只要灭了赵均用,老夫的基业还不都是你的!” 好家伙,刚刚还说要杀逆子,把基业送给朱元璋,现在就退了一大步,要灭了赵均用才行,等灭了赵均用,还不知道会退到什么程度。 张希孟干脆把脑袋扭到一边,没眼看了。 此刻的朱元璋神情凝重,他微微叹气,这才道:“大帅,咱真的不想看到自相残杀,濠州刚刚经历战乱,百姓太苦了。好几万人,兴起刀兵,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而且如今正是春耕的时候,打起来之后,收成就没了。就算能打赢,到了秋天吃什么?去抢劫吗?大帅身为一方之主,更应该体恤百姓才是。” 郭子兴黑着脸,怒火中烧,朱重八越来越有主意了,原本还说虽然独立发展,但还听自己的号令,现在一看,根本是扯淡。让他打赵均用都不答应,这个小贼秃,真不是个好东西! “重八,你是一定不愿意帮我出气了?” 朱元璋道:“大帅,此刻的确不宜开战。卑职也打算向南用兵,去定远方向探查,若是能打开另一番天地,自然一切好说。” “什么?”郭子兴大惊,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朱元璋居然要往南发展?他怎么想的? “重八,你嫌濠州太小?只要兼并了赵均用的兵马,再攻取泗州,夺下淮安,天大地大,都是你的……” 没等郭子兴说完,朱元璋就摇头了,没想到郭子兴也打算往东发展,又或者,他只是想让自己留下了当打手! “大帅,咱已经和大家伙商议好了,很快就会南下。濠州的事情,还要大帅妥善处置。赵均用冒犯大帅,自然不会这么算了,一定要让他登门赔罪,然后大家才好重归于好,同舟共济,跟元鞑子拼下去……” 朱元璋提出南下的想法,彻底打乱了郭子兴的心思。 在他看来,濠州的基业很值钱,可以换来朱元璋的效忠,至于以后能不能传给他,还要看朱元璋的表现决定。要是儿子真的不行,朱元璋又听话,未尝不可。 当然了,他才五十岁,身体还好,不会这么快放手,等过个三年五载,十年八年,再传给朱元璋,他也老了,也可以安心交权了。 这位想了那么多,唯独没有想过,朱元璋居然看不上濠州,想要自己发展! 弄得郭子兴都不会了,甚至把赵均用的事情都给忘了。 “重八,你当真要走?” “嗯!”朱元璋用力颔首,“元鞑子抢了汉人的疆土,总要夺回来才是。卑职走了,还要大帅保重啊!” 郭子兴再三确定,见老朱是真心如此,他不由得陷入了思忖……朱元璋这一走,也算是去了他的一块心病,至于赵均用的事情,或许也能放一放,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是有一项,姓赵的必须登门谢罪,不然他这张老脸没地方放! 谈到了这里,朱元璋也没什么好说了,只是让郭子兴休息,随即他就跟张希孟告辞……他们也没出城,而是去了帅府旁边的小院。 在这个小院里,朱元璋娶了老婆,开始转运;在这个小院里,张希孟恢复了健康,决定追随老朱。一旦南下,只怕要许久才能回来,故地重游…… 张希孟收拾了书房的东西,包括书籍,墨兰图,他给老朱定的学习计划,甚至是沐英的虎头帽……所有的东西,全都打包,装进了箱子,一起被装进去的还有几个月的美好记忆。 朱元璋进城,救了郭子兴,所有的压力都落到了赵均用的身上。 尤其是老朱引而不发,没有直接撕破脸,弄得赵均用不知道怎么办了。不出意外,赵均用跟孙德崖还闹起来了。 本来他们俩是想联手对付掉郭子兴,回头再收拾彭大。 可现在郭子兴安然无恙,彭大又虎视眈眈,人家一旦强强联合,他们俩这个弱弱组合,真的不行! 怎么办? 鱼死网破?还是领兵出逃? 就在这时候,濠州士绅,有头有脸的人物,一百多位,呼啦啦来到了赵均用的大营外面,一起跪倒。 为首之人,头顶血书,来求赵均用。 请永义王看在濠州父老乡亲的份上,不管前面发生了什么,都登门给郭大帅赔罪,化解仇恨,大家伙同舟共济,继续保护濠州,对抗元鞑子。 这番表态,也把赵均用整懵了。 他跟郭子兴之间的事情,你们这帮人掺和什么? 赵均用没体会出来,孙德崖却是懂了,他走到了大家伙的面前,还没说话,眼圈发红。 “父老乡亲,大家的意思俺明白了,多谢大家伙提醒,俺不会犯糊涂了。”孙德崖扭头看向赵均用,直接痛心疾首道:“永义王!赵大帅!民心如此,难道真的要跟所有人做对吗?” 孙德崖的质问,让赵均用打了个寒颤,心彻底凉了,连孙德崖也背叛自己,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果然,你们都是濠州人!” 赵均用咬牙切齿,却也没办法。 这时候彭大又来了,他愿意担保赵均用的安全……到了这一步,赵均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赤着上身,背着荆条,跑去找郭子兴请罪。 他们怎么说已经不重要了,朱元璋实在是不愿意搅合在这些破烂事里面,浪费精力,他要走了! 可就在朱元璋跟张希孟离开小院,准备返回临淮的时候,外面已经聚集了无数百姓,人数几千不止,还要更多的人,再往这边涌过来。 还没等朱元璋说话,就有人跪倒,老泪横流,“多谢朱公子!多谢朱公子化解冲突,免去战祸,救了大家伙啊!” 朱元璋微微一怔,原来他的力气没有白费,心思也没有白使。 “乡亲们,咱,咱不知道说什么了,总之咱是濠州人,咱不能对不起乡亲啊!” “说得好!” 从人群当中,又出来了许多青壮,为首的正是那个曾经试图追随老朱的李新材,“朱公子,不管到哪里,俺们都听你的!带着大家伙吧!” “我们都愿意追随朱公子!”数百年轻人,齐声高呼,态度坚决。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张家老仆 朱元璋和张希孟回了临淮镇,看起来辛苦一趟,除了几百个赤手空拳的青壮,什么都没有带回来。但是他们俩都清楚,这一次可赚大了,而且赚得盆满钵满,都流出来了。 解救了郭子兴,逼着赵均用谢罪,朱元璋的名头一下子达到了新的高度,能和那几位大帅相提并论,甚至还要胜过郭子兴一头。 朱元璋的勇武智慧,在保卫濠州的战斗中,已经显露无疑,没有什么好说的。 这一次不计前嫌,救了郭子兴,是老朱的仁义……不但把前面欠郭子兴的都还清了,还属于涌泉答报。 反正只要脑筋正常的,都不会觉得朱元璋欠郭子兴的,一个干女婿,帮着你守城,又救了你一命,还想怎么样?亲儿子也不过如此吧! 其次,朱元璋没有跟赵均用翻脸,依旧维持了濠州红巾的大局,仅仅这一条,就让饱受战乱摧残的百姓感激涕零,五体投地。 大家也知道,不可能永远太平下去,但是能在春耕的关头,相安无事,不用打仗。把粮食种下去,秋天能收获,不用饿死,已经是别无所求了。 没法子,身在这么个末世,真的想不了太多。 也就是说,至此为止,老朱决定单独发展,造成的波澜终于毫无波澜。 而且伴随着威望提升,每天都有人成群结队,前来投靠。 少则几十人,多则上百,更有一个村子青壮全过来的盛况。 张希孟每天负责登记,都把他忙得头晕眼花,跟一个陀螺似的乱转不停。没有几天,就弄了厚厚的一本,张希孟去给朱元璋过目。 老朱接过来,先是一惊,“这么多?” 张希孟笑道:“主公声名大振,八方归附,这也是应该的。” 朱元璋竟然没有翻看,而是随手放在了一边,然后对张希孟道:“先生,你说咱招募了这么多乡亲,可是好事?” 张希孟有点被问住了,好吗?其实在他看来,同乡抱团,很容易形成一个个排外的小山头。 而纵观大明的建立,最大的山头就是淮西勋贵,其次还有浙东文人,还有后续归附的武将,也包括老朱的干儿子们……彼此错综复杂,交织在一起,私相授受,贪赃枉法,败坏国典,各种坏事干得太多了,这也是老朱不得不举起屠刀的原因所在。 “主公,魏武帝起家,靠着曹氏和夏侯氏的宗亲,李唐靠着关陇门阀,赵匡胤也靠着禁军中的把兄弟……没有一群可靠的人,着实做不了大事。” “可曹家不也有曹爽一般的蠢猪笨牛,关陇门阀也是彼此争斗不休,赵匡胤最后也要杯酒释兵权!”朱元璋长叹连声,“这些天咱就在思忖这事,眼下刚刚起步,要让大家伙愿意跟咱干,除了赏罚公平,还要靠着乡亲情分,结成一个拳头,这样才能重重挥出去!” “只是咱又发现,史册之中,但凡事业初创,这帮人到后来都会骄纵胡为,完全不把军规法度放在眼里,变成了国家的祸害!” 老朱扭头,盯着张希孟。 “先生可有高见?” 张希孟悚然一惊,“主公,既然历代都是如此,我也不知道啊!” 朱元璋点了点头,突然又似笑非笑道:“那令尊说过没有?能不能给咱说说?” 张希孟又是一怔,他的确让老爹背了不少黑锅,有什么新点子都说是老爹想的,弄得他爹都成了藏身民间的大才宰相了。 老朱这么问,也不知道是揶揄,还是真心求教。 “主公,能不能说说,您是打算怎么办?” 朱元璋轻叹口气,“咱也不知道……不过要让咱说,他们真的贪赃枉法,胡作非为。咱不会忍的。咱是穷苦人出身,知道老百姓有多恨那帮王八蛋……咱,咱不能成王八蛋的头儿!” 老朱斩钉截铁,剖开心腹,张希孟也豁然开朗,对未来的洪武大帝有了些新的看法。 朱元璋说得没错,在创业之初,必须有一群人追随你。 处事公平,赏罚得当,英明睿智,体恤部下……这些优点,都是在一定基础之上。 你想爱护下属,总要先有下属吧!你想纲纪森严,可也要有人愿意给你管才行。 一肚子韬略,却无处施展,只能走向键政圈,没法走帝王路。多少学了工商管理的,后来发现,却是被别人管理的那个。 说来说去,一切的开始,都是要有个初始团队。 对于老朱来说,这个团队就是他的淮西老乡! 他要得到这群人的认可。 从目前来看,老朱是成功的,甚至是非常成功。 光从每天前来投靠的人数看,老朱都赢麻了。 而且对于那些普通的百姓来说。国家是什么?他们不清楚的,最多能朦胧的知道,自己是汉人已经很不错了。 老百姓最在意的还是同乡,哪怕读了一肚子书的文官,也是如此,大明朝靠着地域结党,简直不要太多。 这些淮西老乡,彼此熟悉,甚至就是亲戚,到了战场上,彼此照顾,奋力作战,不怕死,不至于友军有难,不动如山……这是最大的优点。 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正因为彼此熟悉,他们私下里就把事情办了,完全架空上面的人,胆大妄为,藐视法度,也是有的,而且还很严重。 “主公,这些人该用,也必须用,而且在当下,还只能用他们。”张希孟字斟句酌,可不敢说错一个字,因为他清楚,这一次的谈话,怕是会关系到日后无数颗脑袋,半点不能含糊。 “但是用归用,却要约束管教,必要的时候,严惩不贷,以法度为先!” “说得好!”朱元璋用力颔首,“这正是咱的意思,咱眼见兵马越来越多,心里敞亮,可也担忧,生怕管不好,出了乱子。要说起来,多亏了先生,这些日子咱读了不少书,明白了不少道理!” 朱元璋顿了一下,突然想到一件事,忍不住道:“先生,你说咱读书明理,能不能让下面的人也读书啊?他们要是都懂了道理,咱就不用担心了。” 这话让张希孟眼前一亮,放在历史上,朱元璋会对部下讲道理,该赏的赏,该罚的罚……但是让他们读书,老朱却是未必能想到,这也算是张希孟教导有方了。 “主公可是想让我去安排?” “不是你安排,是让你给他们讲课,就像给咱讲得那样。” 张希孟一听脑袋就大了,老朱队伍膨胀,最忙的就是他,现在还要让他给武将讲课,这不是要累死他吗? 张希孟就想拒绝,哪知道朱元璋微微一笑,“先生别急着反对,咱有样东西,想给先生看看。” “什么东西?”张希孟不知道老朱能拿出什么玩意,打动他的心。 只见朱元璋把手伸到了怀里,摸了好半天,这才小心翼翼,拿出了一个金锁,还有两个金镯,放在张希孟的面前。 “这是先生的吗?” 张希孟看了一眼,似乎想起什么,他急忙抓在手里,只见金锁之上,有八个字:希孟吾儿,长命百年! 再看镯子,同样也有这八个字。 张希孟再也无法冷静了,他豁然站起,浑身竟然微微颤抖。 这是他在八岁以前,随身携带的,后来大了之后,才让老娘收起来,应该是和老娘的嫁妆首饰装在一起的。 在他们往濠州来的路上,被仆人偷走了……怎么会落到了朱元璋手里? “主公,这是?” 朱元璋起身,“先生跟咱过来。” 张希孟心怦怦乱跳,他想起来了,那个老仆姓王,借口替自己找药,偷了首饰跑了……他,他真的还活着? 张希孟本以为在这个乱世,一旦分开,人海茫茫,又没有人脸识别,根本就找不到,只是没有想到,居然真的还能碰见。 “少,少爷!” 老王看到了张希孟,先是迟疑,当他认出来之后,吓得魂飞魄散! “少爷,饶命啊!念在小人伺候张家三辈人的份上,饶了小的吧!” 张希孟只是冷冷一笑,老王发觉不妙,急忙磕头作响,“少爷,老爷向来都疼惜下人,小的知错了,求老爷宽恕……” 啪! 张希孟挥起巴掌,狠狠扇了老王一个嘴巴子。 提起了老爹,他浑身震颤,瞳孔喷火。 “告诉你,我爹他死了!你也要去地下谢罪!” 说完张希孟挥动拳头,不论头脸,狠狠砸了下去,一拳比一拳狠,他要把满肚子的恨,全部发泄出来! 拳打脚踢,回头还抓起鞭子,狠狠抽打,朱元璋没说什么,只是默默送上了一桶盐水……打吧,抽筋扒皮,打死这个坏了良心的畜生!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朱元璋南下 张希孟不停挥鞭,恶狠狠抽打,把老王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嗓子喊哑了,发不出声音,只剩下呜呜不断,似乎是求救,也似乎是哭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老王昏了过去,而张希孟也是汗流浃背,耗光了体力,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 正在这时候,朱元璋将一杯水递给了他。 “喝吧!” 张希孟接过来,温度正好,喝进嘴里,甜丝丝的,居然加了蜜糖! “是咱妹子送来的。” “夫人?多谢夫人关心……”张希孟大受感动,朱元璋却是拦住了他,突然犹疑道:“先生,咱总觉得你有些害怕咱,看似尊重,可就是不亲……你说对不?” 张希孟浑身剧烈震颤,额头的汗水更多了……你可是洪武大帝,杀心滔天的朱重八,在你手下,自然要想着怎么保命了。 不信去评论区瞧瞧,有多少读者都在提醒这事呢! 朱元璋长长叹息,换了个话题,“先生,你为什么这么恨那个仆人?下手那么狠?” “这个……他虽然没有杀死我的父母,可他在最落魄的时候,背叛了我们一家,抢走了我娘的陪嫁首饰……如此行径,我又岂能饶得了他?我,我想把他切碎了!” 张希孟很少这么恨一个人……无奈最初的遭遇太惨痛了,山穷水尽,父母双亡,就像是一把刺在心头的刀,不停往外流血,丝毫没有愈合的意思。 “哎!”老朱长叹一声,“先生,你可知道咱的经历?” 张希孟怔了一下,他自然清楚,他死了爹妈,老朱死了全家,比张希孟还要凄惨。跪求一块坟地而不得,三年流浪,和野狗抢食,回寺之后,继续被欺凌,还让人把庙给烧了……所有倒霉事,都让他碰上了。 “主公,你……” 朱元璋摆手,“别这么叫……按理说你是书香门第,咱是穷苦人家,走不到一起。可就是这么个世道,让咱们遇上了,还让咱们拿起了刀枪兵器。先生,元璋跟着你读书识字,明白了不少道理。元璋有意大刀阔斧,打出一个太平世界,朗朗乾坤!”朱元璋说到这里,猛然站起,龙虎跃动。一种指点江山的霸气,扑面而来。 “先生,你可愿意帮着咱打天下,致太平吗?”老朱豪情问道。 张希孟大受震撼,他本以为自己能拿捏老朱,可今天的事情,朱元璋先是送来了仆人老王,接着跟自己谈理想,谈志向,直接把心思告诉自己。 两个人都遭遇家破人亡,自然是同病相怜,彼此携手,打出一个太平来,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姓朱的,你也太会忽悠人了! 张希孟还有什么选择吗? “主公,臣不但愿意,还想着辅佐主公登基,帮助主公,打下万里河山,打出一个新天地!” 朱元璋心中大喜,伸手抓住了张希孟的胳膊,用力摇晃,难以掩饰的喜悦。 一直以来,朱元璋都知道张希孟对他存在敬畏,甚至有点没来由……他自然是不知道穿越这回事,也不知道洪武大帝会是个什么存在。 他只当张希孟出身名门,跟他这个世代佃农之子玩不到一起。这才借着今天的事情,敞开心扉,剖开心胸,坦诚相对。 很显然,效果相当不错。 张希孟真的开始理解朱元璋了,他不是无情之人,恰恰相反,他才是个不忘初心的性情中人。 而正是这种人,才会在极度失望的情况下,挥起屠刀,看向那些已经变质的老兄弟们……刀刀见血,人头滚滚! 情到了深处,不免绝情啊! “主公,臣早就思量过了,现在濠州几位大帅暂时相安无事,元兵也不会立刻南下,正是主公大展拳脚的好时机。”张希孟神采飞扬,对着朱元璋道:“臣建议立刻攻取定远,而后下滁州,饮马江北。而后择机渡江!” “渡江?” 朱元璋没想到张希孟会如此建议。 “为什么渡江?咱们是淮西人,江南可不熟。” 张希孟大笑,“主公,你要龙飞九天,就不能被淮西之地困住。臣早早提议南下,就是想要图谋江南。以主公之才应该看得出来,元兵还有很大优势,如果仅仅在北方纠缠,很容易被蒙古铁骑灭掉。可渡江之后,情况就不同了,靠着长江天险,阻挡北方骑兵。然后在江南的膏腴之地,厉兵秣马,积蓄钱粮,如此才能横扫天下,一统中原!” 张希孟和朱元璋,这对君臣越谈越高兴,越谈越投机。 朱元璋在决定南下的时候,已经定下了逐鹿天下的大志……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想通的,但是在历史上,也就比现在晚不了多久,老朱遇到了李善长,询问什么时候能天下太平,李善长告诉朱元璋,汉高祖用了五年,打下了天下,只要效仿汉高祖,拿下天下不难。 就是这一番堪比隆中对的问答,奠定了大明朝的根基,也把李善长退到了第一功臣的宝座上。 张希孟跟朱元璋谈得更多,包括进军方略,包括兵卒训练,包括钱粮土地……总之老朱获益匪浅。 他们谈着,竟然都忘了午饭,一直到黄昏时分,马氏举着蜡烛过来,两个人才停了下来,老朱的脸上,尽是红光。 “妹子,现在咱的心敞亮了,清楚了,该准备南下了。” 朱元璋说到做到,他很快就下令整顿兵马。 眼下老朱有多少部下呢? 先简单计算,从濠州带来的,差不多三千人,从元兵俘虏中吸收了三千人,老朱回乡,招募的乡亲,陆续有七百多人,不到八百。 再加上近日投靠过来的两三千人,老朱的兵力差不多一万人。 这一万人自然也是参差不齐的。 首先最能打的自然是经历过濠州保卫战的。 最忠心的却是徐达、花云这些正儿八经的老乡。 朱元璋经过挑选,先找出了三千精锐。 这三千人悉数配备战马,铠甲,鼓励他们练习弓马骑射。 在整个红巾军当中,有本事弄出铁骑的,也是凤毛麟角。 老朱靠着抢夺战利品,打劫彻里不花。 竟然奇迹般弄出了这么一支队伍。 毫无疑问,一旦三千铁骑正式成军,对周围的任何势力,都是碾压的优势。 只不过壮汉吃得多。 骑兵虽然好,一匹战马消耗的粮食,顶得上十个八个普通士兵……原本抢到临淮的粮食,已经下去了大半,现在就靠着和怀远方向做生意,才勉强维持。 粮食的压力,也是老朱决定南下的关键因素。 他拖不起。 “这一次我亲自领兵,在前面探路,临淮的事情,就有张先生总揽大局,有什么大事,都由他来决断,不必问咱。” 老朱给了张希孟大权,放在以往,张希孟或许会坚决推辞,可是自从谈过之后,同心同德,自然没法耍滑。 张希孟欣然答应。 “主公,你准备带多少兵马?三千骑兵都带去?” 朱元璋大笑,“用不着,有三十个人就够了。” “三十?太少了,怎么也要三百人啊!”张希孟认真道:“主公,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才是,不能鲁莽。” 朱元璋明白张希孟的意思,却不想改变主意。 “先生用不着担心,咱就是去查看情况,人多了反而会吓到他们,先生只管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朱元璋当即让费聚和花云跟着,另外还有二十八名骑兵,每人两匹战马,从临淮出发,立刻南下。 在历史上,老朱是带领着九名步卒,靠着双脚南下,走了六天,才到了宝公河。好死不死,天气炎热,老朱还染病了。可即便如此,老朱依旧完成了招降任务,得到了三千青壮民兵。 而这一次老朱早走了几个月,天气还算凉爽,部下也变成了三十名骑兵,浩浩荡荡,更加威风。 隔着宝公河,对面有一个寨子,号为驴牌寨,里面聚集了好几千人马,声势不小。 老朱刚到,对面就派来了使者,趟水过了宝公河,跪在了老朱面前。 “鄙寨乏粮,乞粮三千石,愿为前驱!” 三千石粮食,就能买下三千人,这个生意还真是划算。 朱元璋沉吟少许,就淡然道:“你们既然愿意归降,那就先渡河过来!”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君智将勇 朱元璋立马宝公河,这里已经是定远境内,在他的面前,是驴牌寨的几千人。而向西五十里,就是横涧山。 由于定远地势平坦,通达八方,并不利于防守。 因此元军将主力放在了横涧山,由知院老张负责,没错,这人就叫老张,是个色目人。他手握数万元兵,而且粮草充足,虎视眈眈。 驴牌寨的处境相当艰难,人少兵少,粮食又不够,想活下去,要么向北投靠濠州红巾,要么向南,投靠横涧山的老张。 “我家大帅想请郭帅恩赏军粮活命……只要粮食运到,驴牌寨上下万人,愿意投降!”使者说完,偷眼看朱元璋,发现朱元璋只是淡淡的笑。 临淮镇那是标准的一万多人,镇子多大规模,朱元璋一清二楚,驴牌寨连一半都没有,还在这里吹牛皮,也真是可笑。 “咱已经说了,郭大帅粮饷充足,要多少有多少,但就这么白白送给你们,那是万万不行的!你们立刻过河,咱安排人手,查验数额,按照人数,发放粮饷。难不成你们不信咱?”老朱身高气足,声音洪亮,有着强大的压迫感。 使者迟疑再三,终于不再说话,转身告辞。 老朱看他走了,嘴角冷笑,对费聚和花云道:“这个驴牌寨不是真心归附,咱们该想个法子才是。” 费聚思忖道:“上位,驴牌寨好歹有几千人马,用不用回去调兵?” 朱元璋哈哈一笑,“咱们盔甲马匹齐备,三十人足当三百兵,而驴牌寨不过是几千乌合之众,军中缺粮,人心涣散,走马取之,又何必费事!” 费聚不是张希孟,不敢跟老朱废话……只是心中犹豫,说到底也是三十对三千,一百倍的差距,怎么都有点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老朱没跟他多说,而是问大家伙,“现在谁愿意替咱去一趟驴牌寨?咱可说明白了,这一次去十分危险,必须胆大心细才行。” 话音刚落,花云就迫不及待了,“上位,这种事情最适合我,让我去吧!” 朱元璋看了看花云,也的确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只不过老朱还不放心,必须叮嘱一番。 “你现在去驴牌寨,就说是给他们带路,等他们出来之后,你举起身上的旗号,这边兵马过去……你要记住,我们是过去查看数量,不是动手……一定要三次之后,你举起旗号,用力摇晃,我们这边人马齐出,擒贼擒王!懂了吗?” 花云脑子不算太灵光,想了半天才一拍脑门,眼睛冒光,喜滋滋道:“这不就是骗他们放下警惕,然后偷袭吗?俺懂了!” 这家伙说完,飞身上马,随手抓了一杆小旗,大马如飞,从宝公河涉水而过,直奔驴牌寨而去。 他走得急,也没来得及多嘱咐一遍,费聚还有些担忧,生怕花云把事情给搞砸了。 不过老朱倒是淡定,脸上还带着笑,从马背上跳下来,让战马也吃些水草,休息一下,其他人也都学着朱元璋的样子,给战马放松。 老朱对大家伙道:“他们有几千人,聚拢起来不会容易的,没有两三个时辰,不能过河,咱们趁着这功夫,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头,然后一下子把他们当头的解决了,这个驴牌寨就是咱们的了,用不着大动干戈,懂了吗?” 众人一起点头,他们也觉得老朱的想法有理,不由得记在了心头。 谁也不是天生的战士,该怎么领兵,怎么打仗,并没有一成不变的套路,有的只是知己知彼,随机应变。 朱元璋不只是自己在学,也在教这些部下,有朝一日,他们都能独当一面,也就离着横扫天下不远了。 果然如老朱预料,足足等了三个时辰,驴牌寨方向乱哄哄的,才有兵马出来。只不过他们动作太慢,拖拖拉拉,过河的时候,又怕水冷,折腾了好一会儿,这才稀稀拉拉过河。 而此刻的老朱和部下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一次从驴牌寨出来的人不多,最多一千五百的样子,老朱不明所以,但是也不想改变计划,因为花云已经举起了他手里的小红旗。 这时候费聚立刻带领人马过去。 “奉命查验人数,为尔等向导!” 驴牌寨的大帅愣了一下,见费聚等人和和气气,没有什么异常,他也就答应了。 费聚从人群旁边掠过,看了看整体情况……忍不住暗暗点头,上位真是说对了,这哪里是兵马啊?分明就是一群叫花子。 一千多人,铠甲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好多人都破衣烂衫,连兵器也没有,只是拿着一根木棒。 的确不需要调兵。 费聚心里有了底儿,调转马头,去向老朱报告。 兵马再度向前,又走了一阵,花云再度高举小旗,离着远处的朱元璋亲自过来,这一次询问军中可有疾病的将士,需要准备什么药材。 驴牌寨的大帅一一回答,朱元璋从容离去。 这一次老朱也放心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瞧着离黄昏近了,花云第三次举起红旗,朱元璋飞马赶来,所有将士风驰电掣,也跟了过来,大家都已经亮出了兵器,做好了战斗准备。 “天色将晚,可埋锅造饭,安营扎寨,明日郭帅的迎接队伍就会到了。” 驴牌寨的大帅似有不悦,忍不住道:“我们粮食早就不够了,还不送来,是让我们饿死吗?若是明日粮食不到,我们就去投靠老张!” 朱元璋满脸含笑,“调拨粮食,运送过来,也要时间,请稍安勿躁,明日必至。” 驴牌寨大帅想了想,终于点头,让人马散去,各自埋锅造饭,他也想从马背上下来,休息一阵。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老朱可没有走远,只是出去了几十步,又调转了马头……就在这时候,花云突然猛地摇晃红旗,老朱见机会来了,立刻一马突出,冲了过来。 别看人数虽少,但是分工明确,费聚带着二十个人,像是一把砍刀,截断驴牌寨大帅和其他部下的联系,老朱带着剩下的人,只管抓人。 他们风驰电掣般冲过来,那位驴牌寨大帅看情况不对,又想爬上战马,此刻花云离着他最近,猛地蹿起,抱着他滚落地上。 花云仗着身体强壮,把驴牌寨大帅狠狠压在身下。 “救命!救命啊!” 这位驴牌大帅扯着嗓子大叫,手下护卫就要冲上来,而此刻老朱已经到了,奋力冲击,手里马刀高举,吓得这帮人纷纷后退,不敢过来。 老朱转了一圈,驱赶了所有护卫,随后招呼两个人下马,协助花云,抓了驴牌寨大帅。 再看另一边,那一千多个部下还在发傻,不光不想来救,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家别怕,咱是红巾义军,不会随便杀人。你们都蹲下,不要乱跑,很快就有军粮送来。” 老朱厉声大吼,费聚也领着骑兵,绕着外圈狂奔,拦住试图逃跑的人。很快,这些人就老实了。 不费一兵一卒,没有流一滴血,老朱就轻松掌控了局面。 就算是驴牌寨的战斗力太弱,一盘散沙,也足以自豪了。 此刻花云到了老朱面前,气哼哼跟他说:“上位,俺让他们都出来,一起过河……可这个东西非说要先带一半人过河,看看郭大帅的为人,如果愿意慷慨解囊,他再把所有人都带过来。这个兔崽子,还真狡猾!” 朱元璋也预料到了,并没有意外。 “费聚,你带着十个弟兄看着,咱和花云去驴牌寨瞧瞧。” 这老朱还真是胆大,才三十个人,还敢玩分兵……可老朱就玩了,还玩得理所当然。 他让花云在前面,众人过来宝公河,到了驴牌寨,里面的人根本没有防备,大帅都走了,他们才不会浪费心思。 花云只是说奉了大帅之命,让他们一起过河,跟着享福。 这帮人本就是被甩下的,此刻一听也能离开这个破地方了,自然是欢欣鼓舞,趁着夜色,打着火把,滋滋滋就要整装出发。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来送信,横涧山的老张送来了一批粮食,足有一千石,希望驴牌寨的好汉能够归附朝廷! 朱元璋一听,简直要笑出声来,“来得太好了,咱收下了。”一扭头,老朱对驴牌寨的一半兵马道:“咱给你们粮吃,你们愿意给咱效力吗?” 这些人还有什么说的,谁给吃的,就给谁卖力气,没毛病! 转眼之间,老朱就多了差不多两千人,外面还有一千石粮食等着他,只不过押解粮食的,还有二百名元军……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李善长 二十对两百,又是一比十,朱元璋却半点不慌,连续的作战已经给了他强烈的信心,别说以有心算无心,就算真的排兵列阵,二十名铁甲骑兵,未必惧怕两百普通兵马。 更何况如今的元军,已经大不如前了。 朱元璋下令驴牌寨的士兵先去接收粮食,并且告诉元军,大帅同意归附老张,只是还有些细节需要商议,故此会派遣使者,请他们稍微等待。 元兵也没有什么疑惑,因为他们知道驴牌寨的情况艰难,投降也是情理之中。而且这帮元军竟然也贪婪成性,他们向驴牌寨索要钱财美女,还说什么辛苦了一路,送来了粮食,要在寨子里当一回新郎官。 把最漂亮的女子送来,让他们高兴! 驴牌寨的兵气得翻白眼,这帮蒜罐脑袋,也不知道装了什么狗尿苔,尽想写美事,你们还是琢磨琢磨,下半辈子怎么投胎吧! 果然,此刻朱元璋已经准备妥当,他带着部下,悄然靠近,在距离还有二百步的时候,老朱陡然加速。 花云等人紧紧追随! “杀元狗!” 一声大喝,如同雷霆。 顷刻之间,他们已经到了元军近前。 这些元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是傻傻看着。如此严整的铁骑,就算他们知院大人的亲卫也达不到啊! 驴牌寨几时有了这等强兵? “你们是哪里的?怎么敢对官兵无礼?不想活了?” 朱元璋又怎么会被两句呵斥吓到,他也不废话,用力夹住马肚子,上身前倾,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 战马,骑士,铠甲,三者加起来,至少几百斤的份量,再加上奔跑的速度,势如破竹,直接将最前面的元兵撞得飞起,重重落在地上,发出了骨头接连碎裂的声音,从口鼻疯狂喷血,比喷泉还凶猛。 老朱并不理会,而是一马当先,手里的钢刀借着向前的势头,轻易切开了一个试图逃跑的元军的背部,长长的伤口,几乎将人分成两截,扑倒在地上,立刻毙命。 连杀两人的老朱,冲入了元军之中,大肆砍杀,花云和部下也是大肆砍杀,转眼就有十几个元兵毙命。 其他元兵见状,也终于反应过来,知道不好。让他们去跟骑兵硬拼,那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这帮人纷纷逃跑。 反正人多,只要跑得快,总还能逃出生天。 一百多名元军,就像是赶鸭子似的,到处乱跑,狼狈到了极点。 朱元璋记得,跟张希孟看史书的时候,最不能理解的就是几千,几万的宋军,往往被几十,几百的金人,蒙古人追着跑。 那么多人,有什么好怕的,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对方淹死了,何至于丢盔弃甲,互相践踏,死在自己手里的人更多。 难道汉人天生懦弱,生来就是被猎杀的牛羊? 每每看到这些,老朱的心里都格外憋闷,甚至恨不得记载都是假的。 而到了今天,他领着弟兄们,追击十倍的元兵,打得他们狼狈逃窜,胸中淤积的怒气,终于释放出来。 老朱高声大吼,“驴牌寨的弟兄们,随着咱杀敌!一颗脑袋,十石粮食!” 老朱开出了赏格,驴牌寨的人都是一振,他们都忘了上一顿饱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十石粮食,够把他们埋起来了! “杀!” “杀鞑子啊!” 重赏之下,驴牌寨的人蜂拥而出,眼睛都冒着绿光,疯狂追击,只要追上了,就绝不客气,刀剑相加,大卸八块。 按理说元兵是比驴牌寨的人能打,奈何他们先被老朱冲散,又杀死了不少,已经丧胆,完全成了羔羊,只知道逃跑,哪里还敢反抗。 好巧不巧,驴牌寨的兵最擅长奔跑。 只不过以往是躲避敌人,而这一次却是追杀敌人。 当不断有元兵倒下的时候,驴牌寨士兵的勇气提高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瘦小枯干的兵,追着比他高大许多的家伙,扑上去就是一刀。 跟对方扭打,抱在一起,死也不放开。 等后面的人追上来,砍下脑袋,一同领赏…… 二百名不到的元兵,就这样,一个没跑了,全都被杀。 等最后几个兵,带着血淋淋的人头回来,驴牌寨上空已经弥漫米香。 元军送来的粳米白面,竟然成了驴牌寨士兵的美餐。 大家伙笑着,说着,简直比过年还高兴。 老朱也跟在人群之中,跟士兵吃一样的东西……驴牌寨的士兵看在眼里,都大吃一惊。过去他们的大帅可从来不跟他们一起吃饭。 大帅喜欢吃鱼,不管天多冷,都让人下河,给他捞鱼,谁摊上这个活儿,都气得背地里骂娘。 显然,老朱的作风让他们耳目一新。 吃过了饭,老朱论功行赏,把粮食摆在眼前,谁有功,谁该拿多少粮食……一目了然,做不得假。 赏罚公平,同甘共苦,这是驴牌寨士兵对朱元璋的共同印象。 貌似跟着这位也不错,至少比原来的大帅有前途。 很快,老朱安抚了人心,收拢了三千多兵马,也有了一块进军定远的跳板。 前方的战果需要通知临淮,告诉张希孟,安排更多兵马南下,准备接下来的战斗……老朱正在安排,驴牌寨竟然来了一位客人,这个人还是个文士。 看样子应该有四十左右,胡须飘洒,精气神十足。 “在下名叫李善长……听闻有义军在此,故而前来拜访。” 李善长! 朱元璋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觉得手下只有张希孟一个文人,负责处理繁杂的事务,实在是太疲劳了。那小子又时常抱怨,让自己多找几个文人。 奈何在濠州附近,人才早就被几位大帅瓜分了,他的机会不大。 如今南下,果然就有文人来了,也算是天助我也。 “李先生称呼咱为义军,可是在朝廷眼里,咱可是贼啊!” 李善长哈哈大笑,“成王败寇,古之常理,待到天下太平,自然是王者义军!” 朱元璋微微一动,便笑道:“天下太平,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先生以为,何时才能天下太平?” 李善长从容道:“秦末战乱,豪杰并起,汉高祖以亭长之身,芒砀山贼寇之兵举事。他生性豁达大度,知人善任,不胡乱杀人,五年成就了帝王霸业。如今元廷昏暗,纲纪荡然,红巾四起,山河分崩离析。倘若有豪杰英雄,能效法汉高祖,平定天下不难!” 李善长侃侃而谈,朱元璋耐心倾听,忍不住微微点头。 “先生果然大才,一席话让人心悦诚服。” 李善长也笑着点头,他准备了好些日子,就是为了能打动眼前的人。汉高祖和萧何,刘备和诸葛亮,苻坚和王猛,刘裕和刘穆之……一段佳话就在眼前啊! 正在李善长欣喜的时候,突然朱元璋笑道:“数月之前,就有人告诉咱,要和汉高祖相比,如今先生算是第二人。” “什么?” 李善长大惊失色,不对啊? 几个月前,你不是还被困在濠州吗? 那时候就有人跟你说这个? 到底是谁,抢在了我的前面? 李善长满心的问号……每逢乱世,都有不少文人投身义军,期许辅佐明主,夺得天下,成就不朽功业。 李善长一生读书,研究法家之学,自问也是个饱学之士,奈何元廷不重用汉人,他也是郁郁不得志。 眼瞧着红巾四起,他也想投靠明主,很凑巧,他听做粮食生意的亲戚说濠州城朱公子,名气很大,杀伐果决,是个英雄人物。 李善长仔细打听之后,觉得老朱前途远大,这才决定投奔。只是他万万想不到,竟然有人比他还早?难不成有人比他的眼光还厉害? “李先生让咱效仿汉高祖,可以说是咱的萧何啊!”朱元璋笑呵呵道。 李善长慌忙躬身,“不敢,承蒙夸奖,在下愿意追随左右。” “好!先生可比萧何,咱身边又有一位张良……就差一个勇冠三军的韩信,这天下就是咱的了!” 老朱开怀大笑,可李善长却是笑不出来……谁是张良? 滚出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平平无奇的张希孟 李善长读书不少,由于元廷的科举断断续续,李善长也没有合适门路,所以走不通这条路。也正因为如此,李善长没有在四书五经上面耗费太多功夫,反而学了不少法家的东西,也算是因祸得福。 成年之后,他又当过一段时间书吏,直到红巾军崛起,天下大乱,李善长才回到家中避祸。 在听说朱元璋名声之后,决定投靠。 所以总揽他的经历,李善长办事能力超强,是个无与伦比的干吏。 正是这份自信,才让李善长坚信只要他一出山,必定得到重用。还有谁比他强?不能够啊! 这不,李善长第一件事就是帮着朱元璋整理驴牌寨的情况。 老李拿出了十二分本事,从早到晚,忙活了整整两天,彻底清点好了驴牌寨的情况,一共选出了三千精壮,另外有一千多老弱,无法进入军中,李善长的意思是给他们一些路费,放他们回家。 拿着这份堪称思虑周全的计划,送到了老朱面前,李善长只等着表扬,要让你朱元璋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萧何! 可出乎李善长的预料,朱元璋接过来,仔细看了半天,不但没有称赞,相反,眉头居然皱了起来。 “上位,不合心意?”李善长试探着问道。 朱元璋又看了看,这才道:“李先生,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咱手下也有一万多人,这些人,这些张嘴,该怎么喂饱,先生可有想法?” 李善长心中暗喜,果然是雄主之姿啊! 在衙门里干过的李善长,非常清楚钱粮的重要,朱元璋能意识到这一点,就证明他的眼界不凡。 凑巧的是,自己心中已经有了大略的计划,正好说出来。 “上位,耕战农桑,钱粮为本。如果能攻占定远,再拿下滁州,卑职建议招募流民,授予土地,鼓励耕织,轻徭薄赋,兴修水利,多囤粮食,不出几年,必定兵强马壮。”李善长还笑道:“濠州距离沛县不远,山川王气,日月斗转,如今已经到了上位身上,正是成就霸业之时啊!” 朱元璋神情淡然,并没有太多激动,毕竟不管多好听的话,第二次听之后,就很难激动起来了。 恰恰相反,他更关心那些具体的措施。 “李先生,你说招募流民,给予土地,这个土地从哪里来?” 李善长稍微错愕,还以为要继续谈汉高祖呢!满肚子的慷慨言辞都被截住了,不过好在他也有准备。 “上位,卑职以为灾荒不断,旱涝频繁,加之战乱,黎民逃散……空地着实不少,上位只要收取空地,以为官田,租给百姓就是了。” 朱元璋依旧淡定,随口道:“是不是那些士绅大户的土地田亩,就不用动了?他们的田算作民田?官田和民田的地租,是不是也不一样?官田要高啊?” 李善长彻底愣住了,他的确是这么想的,流民没有土地,朝不保夕,给他们一块地,就算田租高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至于那些大户,能不动就不动,毕竟要夺取天下,就要笼络人心,尤其是大户之心,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啊! 如果姓朱的连这个都接受不了,那他就不算雄主,就是个糊涂人了……咱老李看错了? 正在李善长迟疑的时候,朱元璋拿出了一份小册子,递给了李善长。 “李先生,你看看这个。” 李善长接过来,展开之后,首先看对方的字迹不算太好,甚至可以说稚嫩,用词也直白,不像是有大学问的样子。 第一印象算不得好,等他再往下看,顿时眉头紧皱,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这算什么? 对大户动手,抄没浮财,充实军用,不论男女,平均授田……还有什么口粮田,均田均赋……李善长瞪着眼珠子,看了好半天,每个字他都认识,每句话也都看得明白,可是放在一起他就迷糊了。 这是什么意思? 自家还有几百亩土地,如果没理解错,自己要把土地交出来? 咱老李投靠了一个要咱土地田产的人?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李善长苍白的脸渐渐转红了,涨红! “上位,这,这是谁写的?” 朱元璋一笑,“咱的一位先生,他虽然年纪小,但才学过人,咱非常倚重。” 李善长深吸口气,斟酌再三,这才道:“上位,官田和民田的区分,不是卑职突发奇想,当年元廷征讨南宋,席卷天下,便是把南宋朝廷的官田,悉数占为己有,还搜刮了许多田亩,都作为官田,租给百姓,收取田赋……此法虽然不甚妥当,但却不必大动干戈,甚是方便。上位心存爱民之念,只需降低田赋、大兴水利即可啊!” 朱元璋耐心听着,但确实俨然一笑,“李先生,田赋徭役,可不只是为了养活兵马官吏……更有公平之意!李先生,如果按你所说,那些仰赖元廷庇护,跟着元鞑子勾结在一起的大户,不但不用伤筋动骨,反而能少缴田赋。反而是那些受苦的流民,要多缴田赋,多出兵马徭役,帮着咱打仗。那咱要请教先生,咱到底是替谁打天下?” 李善长再一次无言以对,冷汗哗哗的。 他是遇到了雄主,只是没有想到,这位熊得有点离谱,完全超出了控制……大凡读书人,都存了一个当帝师的心思。 就比如李善长,他来投靠老朱,一上来就谈平定天下,真的是看好了老朱吗?天下豪杰那么多,凭什么让你朱元璋当皇帝? 其实李善长也没有什么把握,他只不过是在赌。 同样在赌的还有一大堆人,如果是陈友谅或者张士诚夺得了天下,也会有这么一个角色,出现在史册上,只不过对方可能叫王善长,张善长……大约就是这么个意思。 只不过李善长愿意赌,是因为他觉得朱元璋身边没人,他可以肆无忌惮把自己的想法灌输给朱元璋,借着朱元璋的手,一统天下,实现他的梦想。 可现在情况不对劲儿了,他来晚了,老朱的脑袋里已经被灌进去了另一套东西,且不说对错,反正是跟他不一样的。 那自己还能当帝王师吗? 渺茫的希望,瞬间变成了零! 这一刻的李善长真的有点撑不住了,心里完全空落落的,要不换一个人吧?再去投靠其他人? 李善长仔细思忖,还有谁合适? 刘福通吗? 莽夫罢了! 徐寿辉? 他身边都是彭党,就算自己去了,又能怎么样? 或许高邮的张士诚不错,只不过自己和他不是同乡,少了这层关系,很难得到重用……一时间李善长心乱如麻,完全失了方寸。 朱元璋还是那么淡定,他当然急需一批文人,可若是想法和自己不一样,却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李先生可是累了?需要休息?” 李善长怔了怔,点头道:“多谢上位体恤,卑职的确有些疲惫了。” 他手里攥着小册子,起身告辞,到了帐篷里。 李善长躺在床上,虽然疲惫,但是一点困意也没有,脑袋乱成了一团! 小册子写得不复杂,他又在衙门多年,自然清楚,这上面的分配方式,更加合理。 只不过凡是跟元廷有关的,为非作歹的,聚敛田亩极多的,这些豪门大户,都要被清理掉,等于是彻头彻尾,更换一遍……这是多大的手笔,多大的魄力! 朱元璋虽然兵马不多,连一块像样的地盘也没有,但是确实有帝王格局……可偏偏这一套东西,让他看着相当不舒服,甚至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惶恐不安。 李善长爬起来,就想一走了之。 道不同,不相与谋! 只是刚刚走到门口,他又停了下来。这一走,他就要和朱元璋为敌,尤其是那个给朱元璋建议的人,他还没看到,也不知道对方的高下。只是从这个册子来看,绝对不是凡人。 他能斗得过吗? 李善长没有把握。 他反反复复,折腾了一夜,是半点没有睡着。 一直到了第二天中午,他才勉强爬起来。 刚走出帐篷,就听到了有人高喊,“张先生来了!张先生押解钱粮到了!” 李善长心中一动,随着人群,到了营门口。 首先看到的就是一个少年郎,最多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白白净净的,瘦瘦高高的……平平无奇,看不出半点过人之处。 朱元璋信任的张良,就是这么个年轻人? 怎么会年轻到这个地步? 就是他写的那个小册子? 简直是胡闹! 李善长一肚子不服气……而就在这时候,张希孟转身,从马车上请下来一个人,一个老人,他们往寨子里走,来见朱元璋。 李善长眉头紧皱,突然觉得在哪看过?好像是修黄河的时候,自己负责运送一批民夫……这,这不是高高在上的贾尚书吗? 李善长彻底懵了,我的老天啊! 见了鬼了!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恢复旧山河 李善长整个人都不好了,前不久不是说贾鲁围攻濠州吗?后来传出十万大军鸟兽散的消息。就有人说贾鲁战死在了军中,尸首无存。 又听到消息,元廷给了纪念这位大忠臣,还给他立了衣冠冢,写了声情并茂的悼词,家里头也给了不少赏赐,极尽哀荣。 可是这位应该在坟里的贾老尚书,居然大模大样,出现在了驴牌寨,还是跟那位张先生一起来的! 李善长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是什么道理。 而且他还冒出了好些奇怪的念头,比如贾鲁诈死,是为了哄骗其他的红巾,朱元璋所向披靡,应该是有朝廷撑腰,要不然哪来的这么多铠甲……那他过来投靠,岂不是自投罗网? 李善长脖子冒凉气,魂儿都没了一半,险些吓死! 正在他魂不附体的时候,突然背后出现一个沙哑的声音。 “李先生,上位叫你!” “啊!” 李善长怪叫一声,觉得天都塌了,两条腿也不管事了,就往下倒……幸好费聚手疾眼快,把他给扶住了。 “李先生,你病了?” 李善长抓着费聚的胳膊,总算没有倒下去,可双手颤抖厉害,额头密布黄豆大的汗水,连话都说不出来。 费聚也闹不清楚,这位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会是抽羊癫疯吧? 费聚也是着急,军中一向缺少文官,以前只有小先生一个,好容易又来了一个,可不能出事啊! 费聚情急之下,背起李善长,撒腿就让帅账跑……他这一跑,可把李善长吓坏了……完了,好不了了,自己的脑袋八成是没了! 什么叫自投罗网,什么叫作茧自缚……自己聪明了一辈子,却硬生生把自己给坑了。 这跟挖个坑,然后自己跳进去有什么区别? 老李是追悔莫及。 在帅账里,朱元璋却是谈笑风生,“先生怎么把贾老大人带来了?” 张希孟道:“我听闻主公拿下了驴牌寨,对面就是横涧山。凑巧的是横涧山的知院老张是贾老大人的部下,我琢磨着请老大人帮忙,最好兵不血刃,就把横涧山拿下来。定远县落到咱们手里,滁州就唾手可得了。” 朱元璋用力点头,这个办法的确是好,他把目光落到了贾鲁身上。 此刻的老贾脸色微红,依旧沉吟。 张希孟自然能看出贾鲁的为难……但是他却不以为然。你个老家伙,替元廷干了那么多事,又包围濠州,还得大家伙差点挨饿。为了救你,又花了无数的好药材。 这都是代价,让你出点主意,怎么就这么费事? 别人在乎贾鲁的身份,张希孟可不在乎,只要抬出叔祖,问一句元廷还值得留恋吗?立刻就能让贾鲁老实。 张希孟真的要开口,却不料朱元璋拦住了他。 “攻打横涧山的事情不忙……贾老大人,咱这里正有一点事要请教。”朱元璋就把李善长说的方法讲了,贾鲁认真听着,平心而论,他很了解这套想法,不由得说道:“此人可在衙门做事?” 朱元璋点头,“是个书吏。” 贾鲁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果然不出所料。 “老大人以为他的想法如何?”朱元璋追问了一句。 贾鲁忍不住轻笑,“若是没有他……此人可为公之腹心!” 老头指着张希孟,意思是没了张希孟,李善长就能当心腹重用了。 朱元璋眉头一皱,心里头也有了主意。 说到底那个姓李的,和他的想法不一样,能不能用,还不好说。 正在老朱犹豫的时候,张希孟好奇,“主公,这人是谁啊?” “叫李善长,头两天主动投靠的。”朱元璋说得很随意,仿佛不值一提……可张希孟听来,却是大吃一惊。 这家伙怎么来了? 不是说进攻滁州的时候,才来投靠吗? 难道说是自己替老朱扬名,动静大了,把李善长提前吸引过来? 怎么评价李善长呢? 貌似很困难。 他的结局的确凄惨,他这个人也的确有些致命的缺点……但是有一样谁也不能否认,李善长的行政能力着实是太强了。 朱元璋打天下,不管出兵多少,仗打得多大,几乎没有缺过粮食,哪怕是一口气从南京打到大都,也是供应充沛。 仅仅是这一条,就可以看出李善长的恐怖之处。 他绝对是当世少有的政务人才。 至于李善长提出的建议和他不同,张希孟也很理解,要是李善长跟他想法一样,那才出了鬼呢? “主公,欲成大事,必须广纳人才,海纳百川,才是成大事的格局。”张希孟笑道:“若是主公愿意,我想跟李先生谈谈?” 朱元璋答应,让人去请李善长。 只不过贾鲁在旁边一声不吭,他看了看张希孟,发现他跃跃欲试,似乎对李善长很感兴趣。 老贾深吸口气,“这个李善长既然是在衙门里做过书吏,必然是个精明难缠的……老夫想先和他谈谈。” 贾鲁开口了,张希孟一怔,你是瞧不起我?觉得我对付不了李善长? 贾鲁迎着张希孟的目光,微微一笑,对不起,你还真不行! 张希孟思忖了片刻,也只能无奈点头,李善长是个狐狸,那就只能让老狐狸出马了。 …… 所以李善长被费聚背进来的时候,只看到了贾鲁在场。 李善长瞬间懵了? 难道自己真的猜对了? “老大人,拜见老大人!” 李善长从费聚背上滚下来,直接五体投地,汗流浃背,跟水里捞出来似的,连声音都带着惶恐。 贾鲁也被弄得有点迷糊了。 怕成这个样子,你还来投靠红巾军干什么啊? “老夫早就不是元廷的什么尚书大人,不过是无用老朽罢了……倒是你,怎么认出老夫了?” 李善长哪敢隐瞒,忙道:“是,是当初治理黄河的时候,小的带着民夫去河堤,有幸见过老大人。老大人不辞劳苦,亲力亲为,让人钦佩!” “开河变钞,亡国之举,又有什么好钦佩的!”贾鲁直接道:“听闻你愿意投靠朱将军,又给朱将军谏言,老夫以为你是遇到了明主,应该仔细辅佐,成就大业才是。至于元廷,已经是末世之相,命不久长,你也算是当世俊杰了。” 李善长吃惊非小,贾鲁劝自己投靠朱元璋? 是真的,还是假的? 此刻他的脑袋也清醒了不少,贾鲁诈死,能有什么意义啊?十万大军都没了,元廷就算想作死,也不是这个法子。 分明就是贾鲁被抓了,而且还投靠了朱元璋。 李善长久在官府,心理素质极好。他只是突然被贾鲁吓到了,以至于方寸大乱,胡思乱想。忍不住暗骂自己糊涂,所幸没有胡言乱语,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李善长定了定神,觉得朱元璋更厉害了,居然能把贾鲁俘虏,还能让老头替他效力,自己真是没看错人。 奈何那本小册子给了他不小的阴影,让他很不安。因此李善长仗着胆子道:“老大人,小人看到了一本册子,上面写着一些有关田产丁口的事情,敢问可是老大人的手笔?” 贾鲁摇头,“老夫写不出来,那是一位小友写的。” “就是那位张小先生?” “嗯!没错。” 李善长深吸口气,又道:“老大人,土地田亩之事,关乎重大,上位想成就霸业,或许该找更老成持重之人才是,那位张小先生怕是年纪不大吧?” “他的确不大,今年应该有十三岁了。” 李善长一听简直要翻白眼了,自己的儿子都比他大许多啊! “老大人,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戏了?” 贾鲁一笑,“儿戏?你要是知道那位小友的身份,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那……他是什么人?”李善长小心翼翼问道。 “他的叔祖就是云庄先生,是我的恩师。” 李善长愣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是谁,顿时惊呆了。 “他,他怎么会投靠红巾?” 李善长觉得自己这种小吏投靠红巾情有可原,张家的人,怎么也会投靠红巾啊?朝廷对他们可不薄啊! 贾鲁看出了李善长的心思,微微暗笑,幸亏自己过来,否则还真不好谈。 “你听说过郑思肖吗?” 李善长苦笑摇头,这个他真不知道。 “那你听说过文天祥吗?” 李善长哭了,这位三岁孩子也知道啊! 贾鲁长长出了口气,又问道:“你家里有田吗?” “有……有一些。”李善长讪讪道。 “肯定该有,不然你也没法读书。”贾鲁道:“那这些田可是你的?” 李善长怔住了,难道不是吗? 他租给佃农,每年收获租子,怎么不是他的? 贾鲁长叹一声,“可是郑思肖不这么看,他的画中无根无土……寓意地都被蒙古人抢走了,天下汉人,皆是亡国之人啊!” 李善长愕然,只能附和道:“确实是蒙古人坐了江山!” “所以要把天下夺回来!”贾鲁突然语气加重,“文丞相一片丹心,独木难支,少帝蹈海,崖山遗恨,大宋终究是亡了!如今朱将军率领虎狼之师,恢复汉家旧山河,青史有幸,日月同光。你能归附朱将军,成就大业,着实是眼光高明,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啊!” 李善长听到这里,浑身震颤,瞠目无言。自己的选择,竟能彪炳史册,百世流芳?那,那自己还需要在乎难点土地吗?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善长归心 李善长是当惯了小吏的,而贾鲁当过工部尚书,中书左丞,跻身宰相之列。换句话说,他们俩的差距,就是乡镇小官跟中枢大员的距离。 同样的画大饼,张希孟不行,甚至朱元璋都不行。 唯有贾鲁能画,而且还能让李善长心甘情愿,坦然接受。 “老大人,您是说在下追随上位,就能青史留名?” 贾鲁一笑,“岂止是青史留名,这里离着沛县不远,王气所在,一千多年前,萧何辅汉,成就霸业。老夫似乎记得,萧何早年也不过是县衙的小吏罢了!” 李善长面色骤变,他拿汉高祖鼓动朱元璋,现在贾鲁拿萧何忽悠他,也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有趣的是朱元璋在接受了疫苗之后还能冷静面对,李善长却不可救药地中招了。 他想了好半天,终于狠下心。 来都来了,就跟着姓朱的干了! 不过李善长到底还有一丝疑虑,他沉吟片刻,这才道:“老大人,如今豪杰并起,天下大乱。何以上位能取得天下,收拾旧山河?” “哈哈哈!”贾鲁大笑,“你不是看过了吗!” 李善长怔住了,片刻之后,他脸色涨得通红,双手不住颤抖,显得很激动,鼓足勇气,询问道:“老大人,难道真的要对豪强士绅下手?就不能通融?” 贾鲁一笑,“李善长,你是个聪明人,老夫不妨把这个事情说破了。蒙古人席卷天下,夺了大宋江山,固然是杀戮作恶,罄竹难书。但不少豪强地主还是安然无恙,继续荣华富贵。那些租种地主土地的佃户也是如此。不过是多了几个蒙古人主子罢了。该挨饿还是要挨饿,该受欺负,还是要受欺负。所不同的可能是以往三个人打他,现在变成了五个人……左右差不了许多,你说是吗?” 李善长深深吸了口气,情不自禁点头。 他对这话是五体投地地赞同。 因为他李家就是这样,守着几百亩土地,安安稳稳过日子。 李善长萌生了反对元廷的念头,也是瞧着红巾遍地,往上爬的路又被断了,一气之下,干脆投靠朱元璋,博一个前程,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李善长再看那个小册子,他就明白了过来。 这份分田方略,不是单纯的给老百姓一点土地,换来百姓支持那么简单。 你要推翻元廷,要恢复旧日山河。 老百姓就要问一句,有什么用? 如果还是不死不活的样子,为什么要搏命? 恢复大宋朝能怎么样? 我们爱大宋,大宋爱我们吗? 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飞龙九五重开大宋之天! 这句流传黄河两岸的口号,本质上是空的,飘在天下,没法落地。 可若是一旦跟这份分田方略结合起来。 天雷地火,瞬间凑齐。 能把大元朝的天下,炸出一个大窟窿来! 什么叫重开大宋之天? 那就是铲除豪强,均分田亩,平均土地,共同承担徭役赋税,并肩作战,直到杀出一个新天地为止。 至于李善长的想法,不能说没用,他把负担压在了流民身上。招募流民,耕种官田,让流民承担更多的田赋兵役。 对于那些士绅地主,以及他们的佃户,没有多少触及。而且由于官田赋税沉重,很多人会想方设法,把官田变成民田,减轻负担。 一旦这样的话,他们就从抗元的战车上下来了。 说穿了,李善长的方案只动员了一半的人。而张希孟的计划,是动员除了极少数地主之外的所有人。 格局大小,高下立判! “天下豪杰虽然不少,但多为莽夫碌碌之辈。能重用文臣的都不多,更不要说胸怀韬略,腹有锦绣了。朱将军不论智勇,格局,皆远在群雄之上……公年富力强,得遇明主,他日必为史书明相,流芳百世!” 贾鲁称呼李善长为公,就是在说,你日后的地位肯定在我之上。 李善长自然听得出来,他口称不敢,可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只不过李善长也不傻,那个张希孟虽然年轻,但是能提出分田方略,也不是寻常人物,而且显然朱元璋更看重他。 这一点李善长也没办法,先来后到,谁让他晚了! 不过他也有优势,那就是丰富的行政经验,还有跟下面人无与伦比的打交道经验。 就拿张希孟设想的分田计划来说,的确比起大多数的方案都公平合理,但是在李善长这种老吏看来,依旧是漏洞许多,可以操作的空间不小。 在仔细推敲了一夜之后,李善长主动来拜见朱元璋。 而朱元璋此刻也在和张希孟聊分田的事情,贾鲁也在。 要说起来,田绝不是那么容易分的。 眼前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张家的仆人老王是怎么被抓住的,又是怎么送到张希孟手里的……这事情还挺有趣的。 前面不是说了,有一批士兵,偷了兵器,逃回了家乡,不愿意跟着朱元璋干了。 当时老朱去救郭子兴,也顾不上这些人,还生怕他们一走,影响了军心。 可是这帮人回到了家里,也没闲着。他们在军中见识了处置卢家,见识了分田,觉得热血沸腾,就该这么干……大家伙都是穷苦人,回家之后,就赶快落实。 他们聚集了一百多人,把当地一个地主,两家富户都给抓起来,当众砍头。 然后就组织分田……可是在这时候他们傻眼了,因为没有人读过书,也算不清田亩多少,不知道该怎么执行。 很凑巧,老王偷了张家的首饰,本想往南跑,找个太平的地方躲起来。可是兵荒马乱,根本跑不掉,他身上拿着一包首饰,想找个当铺换钱都很艰难。 他只能藏身村子里,靠着一个老农帮忙度日。他也够不要脸的,竟然拾起了张老爹的身份……说自己是读书人,为了躲避战祸,结果不幸遇到了元兵,妻儿都死了,他好容易逃出性命云云…… 老农收留了他,给他住的地方,又给他一些粮食,条件就是每月收一件首饰。 老王躲了好几个月,元兵也退了,他就琢磨着去一个安稳的地方。 还没走成,就让一帮兵找出来,你不是识字吗?不是读过书吗? 帮我们分田! 老王很傻眼,我就是个奴仆,你们就拿这个考验我? 士兵们不管这些,刀压在了脖子上。 老王只能答应,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分田这事,可大有关键……哪块好,哪块坏,有没有灌溉,一亩水浇地比起一亩普通的田,产量能高出一半。 还有,在农村缺少测量工具,因此估算土地面积,用的是弓步法,一弓步算五尺。这就出了问题了,一个大个子和一个小个子,腿长肯定不一样,弓步也不一般大。 发现了这些之后,老王就来了本事,他在这一群人里面,不停挑唆,给这个多一点,给那个少一点,制造矛盾,拉拢分化。 总而言之,把他在张家管事,练出来的嘈聒本事,全拿出来了。 还有几天下来,这一百多士兵,就四分五裂,彼此都动了刀子,伤了好几个。 老王却是相当满意,因为只要继续下去,这帮人收拾不了残局,就都要听自己摆布。 他能掌握这一百多人,就能跟元廷勾搭,弄个团练乡勇的身份,没准还能谋个官位。张家不愿意给元廷做事,那是他们傻! 可以说,老王的计划几乎成功了。 可就在这时候,朱元璋救出了郭子兴,又设法化解了战事,没有让郭子兴和赵均用开战……瞬间老朱名声大振,村子里的老人听到了消息,又看了看乱成一锅粥的分田。 干脆把这帮士兵叫到了祠堂,跟他们把话说开了。 你们没那个本事,别痴心妄想了,再说你们背叛了朱公子,就不怕朱公子问罪? 这些士兵一看,似乎也的确是这样。 他们干脆放弃成见,一起去临淮镇请罪。 在他们动身之前,把老王给抓了起来。 都是这个混账东西,害得他们内讧,一定要交给上位发落,狠狠惩治。 就这样,他们押着老王,到了临淮,顺便把老王身上的那一包首饰也上缴老朱。 最初朱元璋还不知道这个人跟张希孟有关系,可是看到了长命锁,金镯子,上面都有刻字,一下子就想到了张希孟。 “主公,临淮镇只是小试牛刀,往定远去,分田就是一切的核心,务必要分好,分得妥当,分得心服口服,只有如此,才能得到民心!” 朱元璋连连点头,他也不想跟那一百多个蠢货一样,把自己弄得四分五裂,内斗起来。 正在这时候,李善长来了。 “上位,卑职正好有些见解,要说与上位参详。”李善长自信满满。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大刀向自家人头上砍去 李善长向朱元璋见礼之后,似乎是不经意地瞥了张希孟一眼,竟然有那么一丝挑衅的味道。 张希孟不由得打起了精神,这个姓李的可不是寻常人物,必须小心应付。 倒是贾鲁,依旧老神在在,根本不放在心上,张希孟太年轻,李善长地位太卑微,就是小孩子掐架,用不着他老人家在意。 “上位,卑职钻研分田之策后,略有心得。卑职以为,这套办法应该脱胎于北魏隋唐的均田之法,不知道我说的对吗?” 张希孟下意识点头,表示赞同。 从陈胜吴广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后,在这片土地之上的百姓,便不再对贵族唯命是从,如果你敢让我们活不下去,老子就跟你玩命到底! 深知百姓力量的汉代帝王,奉行了打击豪强,抑制兼并的政策,回应百姓的声音。这才有了通西域,灭匈奴,封狼居胥的丰功伟绩。 而在经历了汉末三国,五胡乱华的超级大乱之后,为了更好安定人心,获得百姓支持,从北魏开始,出现了明文规定的均田制。 作为北魏精神的继承者,北周,隋唐,都在延续这一条路子……而到了唐初,均田制更加完备。 一个丁口能得到永业田和口分田,永业田用来种植桑麻,且能够传承子孙后代,口分田则是种植粮食,人死之后,需要收回,然后进行重新分配。 唐初奉行均田制,财税征收采用租庸调,兵制采用府兵……这三者结合,就是大唐雄兵,横扫天下的全部奥秘。 张希孟在撰写分田办法的时候,就引入了唐朝的思路……只不过他把永业田换成了口粮田,而且加入了口粮田免田租的规定。 当然了,这种规模的改头换面,自然是瞒不过李善长这种经年老吏,所以张希孟也就坦然承认。 “李先生可有指教?” 李善长一笑,“谈不上指教,只是有一点疑问……张先生,这个口粮田,应该是每人都有,对吧?” 张希孟点头,“没错。” “那我想请问,某一家生出一个孩子,又恰巧死了一位老人,那这个口粮田,该怎么办?” 张希孟稍微一愣,却也很快明白过来。 口粮田是保证百姓基本温饱,也就是说,家里生了孩子,添了人口,是要多给口粮田的,可是如此一来,生人给田,死人却不收回,结果就是一些人家里的田亩只会越来越多,而达到一定程度之后,他的这套授田办法,就会难以维系,陷入和唐朝均田制一样的崩溃下场! 张希孟领会了李善长的意思,却也迷糊了。 “李先生,那唐代的永业田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诸永业田,皆传子孙,不在收授之限’吗?” 张希孟讲的内容出自《唐通典》,也是后世许多人对永业田的理解,认为这是百姓自家的,可以传给子孙后代。 只是如李善长所说,真的传给子孙,只授不收,均田制肯定维持不下去啊! 见张希孟若有所思,李善长心中暗笑,到底是年轻人,没有经历过实际政务。他不但当了多年的书吏,还专门研究田亩财税,十分专业。 只见李善长淡然一笑,不慌不忙念道:“其永业田,亲王百顷,职事官正一品六十顷,郡王及职事官从一品各五十顷,国公若职事官正二品各四十顷,郡公若职事官从二品各三十五顷……有剩追收,不足者更给。诸永业田皆传子孙,不在收授之限,即子孙犯除名者,所承之地亦不追。” 当李善长念完,张希孟豁然开朗……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原来这个可以传给子孙的永业田,仅仅限于官吏,普通百姓,对不起,你的永业田在人死之后,还是要收回的。 可既然如此,又何来永业田之名? 李善长从容不迫道:“永业田始于北魏,的确规定不用归还……但仅限于第一次分配永业田的男丁,如果赶不上,也就是说子孙后代,只能从祖辈那里继承。当然了,如果人丁兴旺,人口越来越多,这时候朝廷还有空余的土地,也会按照顶数授予永业田,但要是土地不够……那就没办法了。” 老李侃侃而谈,包括朱元璋,都侧耳倾听,这位真的谈到了关键的地方。 张希孟尤其感触深刻,因为永业田只授不收,却是不合理。换句话说,永业永业,只是第一批赶上的有幸,后面的只能看天意。 虽然这么办跟均田的初衷大相径庭,可仔细想来,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张希孟无奈摇头,他一时还想不到。 “李先生,按照你这么说,永业田和口分田就没什么区别了?”张希孟虚心问道。 李善长笑道:“还是区别不小,实际做事之中,第一次授予的永业田是不需要交回的,后面或许还有永业田,按照道理来说,应该交回,重新划分……但多半不会,毕竟办事的书吏差役也要自己的脑袋啊!别说永业田,就连口分田,过了一两代之后,你也收不回来了。” 张希孟听得格外认真,仔细咀嚼李善长的话,不断推演,他终于弄清楚了缘由……假设一家的祖父,是第一代得到永业田的,一共二十亩,他有三个儿子。 祖父死后,把这二十亩给了长子。 另外还缺四十亩。 这时候朝廷还有多余的土地,就把这四十亩补上了,给了二儿子和三儿子。 可是到了第三代人,三兄弟也都是三个儿子,这就是九个孩子了。 祖父的永业田,只传给长房长孙,那就有八个孩子需要一百六十亩永业田。 除了上一辈的四十亩之外,还要从朝廷讨要一百二十亩。 可是到了这时候,朝廷拿不出一百二十亩永业田,没有多余土地了,这个均田制也就崩溃了。 当然了,还有一种情况,另外一家,他们运气太差,生不出这么多男丁,结果第三辈只有一个男丁,这时候朝廷理论上就能从这家收回一些永业田,拨给人丁多的那家。 可问题是谁愿意白白把自家的土地交出去吗? 一定会想各种办法,拒绝上交土地。 再有,进入太平盛世,人口滋生,土地肯定是不够用的。 到了那时候,就如李善长所讲,人丁滋生之后,别说什么永业田口分田,任何一个人家,分到了土地之后,就死也不会松手,除非活不下去,才会卖命根子! 这时候官差衙役还想收回土地,按照人口平均分……完全就是虎口夺食,等着跟家家户户拼命吧! 别看老百姓老实,肯定真正动了他们的命门,这帮人可不会客气。 各地都有为了水源,为了一点土地,大规模械斗,几百人,甚至几千人大规模争斗,打到头破血流,也是常有的事。 谁敢进村子要土地,保证能打你个头破血流,尸横遍野。 一句话,当人多地少,疯狂卷起来,法令再好,也抵不住残酷的现实。 想到这里,张希孟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再看他自己所写的,貌似也不是那么高明啊! 那能不能取消口粮田?单纯平分? 张希孟又摇了摇头,因为取消了口粮田,势必一体纳粮,对于穷苦少地的百姓来说,绝对是噩梦。 “李先生又有什么高见?敬请指教。”张希孟虚心问道。 李善长想了想,笑道:“不敢说指教,虽然过了几代人之后,这套方略也未必管用,但是如今看来,却是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我只有两条建议,第一,告诉所有百姓,口粮田只有这一次,日后再滋生人丁,不分口粮田了。至于其他田亩,或可以加个期限。” 张希孟问道:“多少合适?” “比如说十年一次,重新均分。因为在十年之内,人丁滋长,会多出许多青壮,不给他们土地,就会生存艰难,以至于沦为流民。” 张希孟再度点头,十年一次,重新均分田亩,或许不容易做到,但是这个思路还是对的。十年一变,二十年一变,自然也可以三十年一变,审时度势吧! 只不过一直没有说话的朱元璋突然道:“咱记得张先生建议田亩越多,缴纳田赋越高……如果每十年因为人丁增加,重新分配田亩,那是不是田赋数额就少了?” 张希孟无奈点头,“主公英明,的确如此。” “那……妥当吗?” 没等张希孟说话,李善长就道:“上位,十年之功不算短,如果经营妥当,上位应该霸业初成,如果需要改弦更张,也未必不可以。” 朱元璋沉吟不语,下意识看向张希孟,却发现张希孟微微点头,自然是认同了。 “那好吧!”朱元璋也只有同意了,“李先生,你对分田之事如此精通,看着这件事非先生不可了!” 李善长连忙施礼,“多谢上位信任,卑职愿意从自家开始,把三百亩地进献出来,作为表率!上位放心,从今往后,兵马钱粮民夫,不会缺少……若是做不到,卑职愿意承担罪责!” 正文 第五十章 天命所归 李善长凭着这份对田亩土地的见解,成功站稳了脚跟,他急匆匆去筹划细节,迫不及待要给上位露一手。 相比之下,张希孟则是若有所思,也觉得收获颇丰,竟然毫无失落之态。 耕者有其田,这是两千年来,无数农民的梦想。 历次农民起义,都有着对土地的强烈诉求。 均田,几乎是贯穿整个历史的一条主线。 农民起义为了土地,有识之士高呼抑制兼并。 在张希孟看来,均田制自然是最好的策略,而且从北魏到隋唐,都执行过,效果自不必说。只要能修补一些漏洞,就会无往不利。 可是经过李善长的分析,张希孟才意识到,或许从一开始,均田制的制定者就知道,这套法令早晚要崩溃的。 人口滋长,官吏徇私舞弊,地方上大族士绅从中渔利……甚至就连普通的小农,也不愿意把已经到手的土地交出去,进行重新分配。 均田制在唐初仅仅维持了几十年,就难以维系,差不多从爷爷到孙子,经历两三代人,就玩不转了。 到底该怎么办,才能解决这个千古难题呢? 张希孟百思不解,很凑巧,贾鲁让人把他叫过去了。 见面之后,老贾直接就揶揄道:“让人夺了风头,你这个第一宠臣地位不保,难道就不着急?” “为什么要着急?”张希孟大惑不解,“天下这么大,事情这么多,断然不是我一个人能顾得过来的,多来几个贤才,辅佐主公,我还求之不得,正好也能放松一些……只是我一时还想不清楚,均田要怎么弄,才能长治久安,一直延续下去,老大人,你知道吗?” 贾鲁跟看怪物似的看着张希孟,完全不解。 过了好一会儿,贾鲁才咳嗽道:“你……真的觉得,朱元璋能夺得天下?” 张希孟更错愕了,难道不是吗? 不但要夺得天下,还要创立赫赫大明朝! 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贾老大人,莫非你怀疑主公?”张希孟把眼睛瞪起来。 贾鲁呵呵哂笑,“要不你去问问朱元璋,看看他有没有把握?老夫就想不通,你小小年纪,怎么就认准了这位能当皇帝?你还想长治久安的事情?你怎么不想想下个月怎么过?” 贾鲁万分困惑,他真是想不通,张希孟的自信哪来的? 张希孟也怔住了,他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制定方略,想的自然是天长地久,甚至要超过历史上大明朝的寿命,不然自己还穿越干什么? 可是对当下人来说,生存才是第一步。 老朱的兵马也就万人规模,在群雄当中,都属于小弟弟。 谁要是笃定老朱能夺取天下,那才是脑筋不好呢! 想通了这一点,张希孟也明白了李善长挖了个什么坑给他! 均田制的确有漏洞,口粮田也不那么万全……但是对不起,当下似乎并不需要考虑那么长远。 只要能给百姓分田,能让大家伙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努力种田,多缴田赋,多负担兵役……让朱元璋有足够的力量,能够战胜群雄,夺得天下就好。 所谓十年之期,已经太漫长了。 除了张希孟之外,估计没人能确定他们会不会活到明年? 难怪大明后期弊端丛生,敢情从一开始就没有想那么长远! 张希孟忍不住吐槽,可转念一想。还真没法责怪什么,在老朱之前,谁能想象一个要饭的成为天子啊? 前面贾鲁拿恢复山河忽悠李善长,李善长拿唐代的均田崩溃挤兑张希孟……还真是一环扣一环,算计不爽! 这帮读书的,都是黑了心的,不管是朝廷尚书,还是地方小吏,都是一个德行! 自己跟他们比,还是有些稚嫩,不过你们欺负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张希孟眼珠转了转,突然念道:“天地相乘数一原,忽逢甲子又兴元。年华二八乾坤改,看尽残花总不言。” 四句诗念完,笑而不语。 贾鲁眉头微皱,“这不是邵康节的梅花诗吗?” 张希孟一笑,“没错,老大人博学多才,自然知道康节先生神算无双。这首梅花诗写的可是大元朝的下场!” 贾鲁大吃一惊,“你还懂谶纬之学?” 张希孟笑呵呵道:“老大人,前两首梅花诗已经预言了北宋和南宋的灭亡,这是第三首,忽必烈在甲子年登基称帝,兴起大元朝,我说的没错吧?” 贾鲁本不信谶纬之说,可稍微思忖一下,忽必烈的第一个年号,的确是至元,很巧的是那一年就是甲子年。 “那,那后两句怎么说?” “年华二八,自从忽必烈到如今大都的元皇帝,传了十代,如今在皇帝身边有个宦官叫朴不花,他是高丽进贡的,如今在宫中隔绝内外,眼看着山河破碎,却是不言不语啊!” “这个……”贾鲁怔了许久,忍不住哈哈大笑,“张希孟啊,你这是牵强附会,谶纬之学老夫也听闻一二,事前无人能知,事后牵强附会,不过是马后客。就算大元亡了,难道江山就一定是朱元璋的?” 张希孟笑容可掬,不慌不忙,又淡淡念道:“毕竟英雄起布衣,朱门不是旧黄畿。飞来燕子寻常事,开到李花春已非。” 四句诗念完,再看贾鲁,老头子已经呆住了。完完全全陷入了错愕、惊骇! 张希孟所念的正是梅花诗的第四首,英雄起布衣,老朱的确是布衣得不能再布衣了……凑巧的是,第二句直接点了老朱的姓! 这就不能不让人联想了…… “啊!难道康节先生真的算了出来,朱将军会登基称帝?” 贾鲁虽然是理工男,但毕竟没有受过唯物主义教育,虽然嘴上不信谶语这一套,可是隐隐约约,还是相信天命存在的。 而且张希孟念的梅花诗的确是北宋年间邵康节所写。这和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不一样。 独眼石人可以自己凿,这两首诗,却是没法硬塞给邵雍。 而且你说元朝那一首是穿凿附会,可为什么接下来一首说英雄起布衣,还说朱门不是旧黄畿,这不就是说姓朱的布衣英雄,要改天换地,重兴一朝吗? 贾鲁彻底凌乱了,难道,难道真的天命落到了朱元璋身上? 别看之前贾鲁被俘,朱元璋说出让他治理黄河的话,他也留在了军中……可贾鲁到底不相信,老朱能成就霸业。 因此他一直称呼朱元璋为将军,他在营中,也就是个客卿……问到他的头上,他会尽力回答,可是想让他主动出力,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这两首梅花诗一出,彻底击穿了贾鲁的最后防线……或许,没准,朱元璋真的是天命所归啊? 很凑巧,这时候老朱从外面进来,他本来是要找张希孟商议,听闻张希孟去见贾鲁,他也跟来了。 老朱迈着虎步,撩起帘子,走了进来……就在这个刹那,夕阳的红霞投入帐篷,映照在老朱身上,红光乍现,宛如天神。 贾鲁直接双膝跪倒,浑身颤抖,老泪横流。 “罪臣贾鲁……拜见主公!” 说完之后,老头五体投地,激动到了不行。 他这一下子可把朱元璋吓得不轻,这是干什么?可不兴这个。 朱元璋很尊重贾鲁,看到这样,连忙要去搀扶,却发现张希孟给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老朱立刻明白了。 “怎么回事?你跟老大人说了什么?” 此刻贾鲁已经昂起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此时再看老朱,面目威严,器宇轩昂,带着君临天下的气势,果然是天命之子啊! 这下子好了,都不用张希孟多说,贾鲁自己就脑补起来了。 既然认准了朱元璋就是真命天子,贾鲁收起了所有的高傲,开始尽心尽力,替朱元璋谋划。 他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道:“主公,张希孟所写的分田方略,算不得错,而且是极好的。只不过在当下还需要考虑一些事项……平均田亩固然好,但是那些愿意投军,愿意替主公效力的,还有那些立下战功的,不能不重赏!主公现在也没有别的东西,左右因为水旱灾害,战乱频繁,各地多余的田亩还不少。在保证老百姓的口粮田之外,要给将士们分一些土地,也好激励人心,鼓舞士气。” “至于日后天下大定,土地不均,可以再做安排……每十年一轮,重新分配田亩,或者还有更好的办法,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眼下老臣以为必须尽快处置大户,取了他们的浮财,拿走他们的田亩,甚至要把他们贬为奴仆,用来赏赐忠心耿耿的将士。” 贾鲁目光锐利,语重心长道:“主公,不给足了好处,人家不给卖命啊!”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朱元璋的政策 一个土地政策,从张希孟制定,到李善长质疑,再到贾鲁进谏,终于确定下来。 综合了这三个人的智慧,朱元璋又花了一整夜思索,终于下了决心。 “传令,把所有将士都召集起来,咱要有事情宣布!” 手下人答应去了,朱元璋只是弄了点凉水,洗了一把脸,就精神百倍,迈步走出了帅账。 当他昂首阔步,走上高台的时候,手下文武已经悉数在列。 文官这边,还比较稀少,只有张希孟、贾鲁、李善长三个……虽然数量少,但架不住质量高,张希孟就不用说了,贾鲁是做到了中书左丞的专业官僚,李善长也是在地方多年的老油条。 就这个组合,已经秒杀高邮城的一众小说家了。 再看武将这边,徐达还在怀远盯着彻里不花,汤和负责留守临淮,他们都没在。但是其他的人,也是相当可观。 费聚、花云、吴祯、吴良、陆仲亨,李新材……足有好几十人,排成了长长一队,这些人普遍都是百户,统领一百个人,也算是一个小军头了。 不过讽刺的是,老朱现在的正式官职还是九夫长……本来他救了郭子兴,是要重用的,可他不愿意跟赵均用开战,又把郭子兴给气到了,官职迟迟没下来。 反正朱元璋也不在乎了,他就是这帮人的统帅,当之无愧! 而且朱元璋知道,今天之后,他的地位会更加稳固!无可撼动! “凡是和元廷有勾结的豪族大户,一律严惩不贷,若是有害民之举,坚决诛杀,并且将家人贬为奴仆!” 朱元璋俯视着所有人,大声宣布! 主张严惩豪族,是张希孟的设想,但是张希孟并没有说家人的问题。在张希孟看来,祸不及家人,而且他也下意识反对奴仆的存在。 可是经过贾鲁的解释,张希孟改变了看法。首先,祸不及家人,有个前提,那就是福也不惠及家人。 但是在大家族普遍存在的古代,显然不现实。 那些豪强为非作歹,霸占田亩,鱼肉百姓,他的小老婆,儿子,亲戚子侄……有谁没有受过好处?甚至他们就是帮凶,一起坐享其成。 既然如此,理应受到惩罚。 这是道理上的,还有一条……那就是有功将士必然要多给田,假如他们家里人手不够用,是租出去,还是怎么办? 要有办法解决。 这时候把一些豪强的家眷,甚至是俘虏,充作奴仆,让他们下地干活。 将士们在前方作战,就不用担心家里,有这些奴仆帮他们耕种,自然没了后顾之忧……如果觉得不妥,大可以在天下太平之后,下令释放奴仆。也可以规定干满五年,就可以获得自由身。 而且慈不掌兵,不能光想着合乎情理,还要看当下的实情! 一句话,要务实! 毫无疑问,张希孟被贾鲁说服了。 其实他早就有自知之明,知道穿越不可能无往不利。否则他也不会一开始就想投靠朱元璋。 只不过从李善长和贾鲁身上,让张希孟觉得自己需要学的还有太多。 他甚至打算把繁杂的事情甩给李善长,他好好向贾鲁请教,争取把这老东西的智慧榨干。 “每到一处,查抄豪族田产,清点荒地,授予普通百姓。每丁三亩口粮田,不用缴纳田赋,归每家所有,不许买卖。凡是家中有人从军,每多一人,多分三亩口粮田。立下战功,另有赏赐。若是从军人数多,缺少青壮,可以申请,派遣劳力,帮着耕种收割!” 老朱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短暂的沉默之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上位英明!上位想得太周到了!” 大家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剩下高兴了。 果然不给足了好处,是没人愿意卖命的。 其实现在就看得出来,张希孟最初设计口粮田,是为了保证基本民生,甚至是维持均田大局,防止土地兼并。 但是老朱公布的口粮田,已经变成了先归附的福利。 想逐鹿天下,就不可能没有稳固的基本盘。 在老朱治下,先给你一份不用缴纳田赋的口粮田,有人从军,还给你加倍,就问你动心不? 至于土地的问题,反正可以从大户收缴,荒地也不少,实在不行,还能往外打,抢夺新地盘。 总而言之,这一次分配,是肯定够用的。 等人丁滋长,需要重新分配的时候,估计已经是十年,二十年之后了……如果顺利打下天下,就再想办法,解决问题……如果败了,人都死了,也就不是老朱要操心的了。 不过老朱还是留了个后门。 “口粮田之外,剩下的田亩按照人口,平均分给各家,称为流转田……这部分土地,需要缴纳田赋,而且收成越高,田赋越高。每隔十年,要根据人口数量,重新分配一次。” “再有,在口粮田和流转田之外,还有桑麻田,就是给各家各户,种植桑树,果树,生产丝麻,织布制衣。在咱的治下,要吃得饱,穿得暖!” 很显然,这个桑麻田,就是北魏隋唐的永业田。 黄河泛滥,灾荒不断,流民遍地,可不只是饿死无数人那么简单。 张希孟早就经历过了,野地里的蒿草树皮,都被流民吃光了。 眼下的黄河下游,不光是人活不下去,生态系统也彻底崩溃了……虽然元末还没有生态环保的概念,但是作为治河高手的贾鲁,也指出了这一点。 必须鼓励种树。 桑树也好,果树也好,要让大地尽快绿起来。降低洪水的程度,还能给百姓提供一些烧材。 女人也可以织布纺纱,换取银钱,贴补家用。 男耕女织,这是农业时代的天然分工。 “具体的丈量方式、田赋税率,还有对有功将士的赏赐标准,咱会很快公布……总而言之,大家伙只要放心打仗,咱姓朱的不会亏待大家伙!” 老朱的宣告,简单利落,没有任何虚幻的大饼。 讲话结束,就有人去落实。 打胜仗,抢地盘,杀豪强,分土地……这一套简单粗暴的理论,直接塞进了大家伙的脑袋里,根深蒂固,牢不可摧。 同时被植入将士心中的还有朱元璋三个字!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什么郭大帅的干女婿朱公子,有的只是主公朱元璋! 不要说老朱昔日的部下,包括驴牌寨那些新进归附的,都摩拳擦掌,干劲十足,恨不得立刻就出去打仗! 好在老朱还是冷静的,人多并不一定比人少更强大。 他让手下弟兄加紧训练,厉兵秣马,准备对横涧山的老张下手。又让李善长去落实分田,忙得不亦乐乎。 可即便如此,朱元璋依旧对一件事难以放下,甚至到了着魔的地步……如果不能解开疑惑,他连觉都睡不好。 “张先生,你跟咱说实话,是不是天命在咱的身上?” “那是自然!”张希孟肯定回答。 朱元璋的呼吸陡然加重。 “那,那位邵康节真的那么神?” 张希孟哈哈一笑,“主公,咱们看看邵康节的第一首梅花诗吧……荡荡天门万古开,几人归去几人来。山河虽好非完璧,不信黄金是祸胎。主公以为当做何解?” “这个自然是北宋灭亡,金人抢夺了半壁江山啊!”朱元璋感叹道:“邵康节是北宋的人,他能预见几十年后的北宋灭亡,堪称活神仙!” 张希孟突然摇摇头,“不对,这首诗说的是安史之乱。” 朱元璋皱眉。 张希孟笑道:“叛军攻克长安,千年帝都沦陷。唐明皇虽然返回长安,可杨贵妃到底死在了马嵬坡。自此之后,藩镇割据,山河破碎。至于黄金吗……安禄山是西域人,西方属金,刀兵西来,也是情理之中啊!” 朱元璋突然吸了口冷气,脸色越发精彩起来,疑惑、纠结、释然、苦笑。 邵雍是北宋人,自然不可能预测唐朝,可偏偏张希孟解释的有鼻子有眼。很显然,谶纬之言,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就不言而喻了。 “咱想错了。”朱元璋低下了头,有些失落。 张希孟却正色道:“主公是想错了,天心民心,主公只要像分田一样,爱护百姓,善待黎民,天命就在主公的身上!一个妖人的几首诗,如何算得了天命?” 朱元璋浑身震动,大受震撼,似乎悟到了什么。对张希孟的看法又高了一截。 “只是贾老大人,似乎被你给骗得很惨啊!”朱元璋好笑道。 张希孟摇头,“没事的,我还要跟他读书学本事,老大人会倾囊相赠的。” 朱元璋竟无言以对,老贾也是够可怜的,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钱。 不过朱元璋更关心另一件事,“先生要学本事,那军中政务怎么办?” 张希孟笑道:“自然是给李善长了,他可比臣厉害多了。” 朱元璋不高兴了,“他怎么和你比?别看咱听了他的一些话,让他去分田,但是大的方略,咱还是听你的。他李善长想取代你,那是做梦!” 老朱毫不客气,直接把事情点破,谁才是他最倚重的人,不言而喻。 张希孟除了感谢,还能说什么。 实际上他也不可能当甩手掌柜,马氏就要从临淮过来,沐英也在军中,张希孟要安排的事情还多着呢! 可就在这时候,有一个沐姓的地主前来拜会,自称是沐英的远房伯父,有要事求见……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我叫朱英 马氏带领着一批家眷赶到了驴牌寨,随着她来的自然还有沐英……小孩子真是一种很神奇的物种,跟豆芽菜似的,一天就能蹿很高。自从跟随了老朱两口子之后,沐英是交了好运。 吃饱穿暖,收拾的干干净净,才几个月的功夫,就高了一大截,而且小家伙也开始读书启蒙,还跟着一些大人舞刀弄剑的,文武双修了属于是。 见到张希孟,他喜滋滋冲过来,可是当张希孟伸出手,想要摸他的脑袋的时候,沐英连忙转了一个圈,虎着脸道:“不许摸,会不长个的!” 张希孟忍不住发笑,这是小崽子长大了,想当初蜷缩在自己腿上的时候,怎么忘记了? 好在张希孟也知道小男孩的心思,便笑道:“好,说得好!长成大个子,好当个冲锋陷阵的猛将!” 听张希孟这么一说,沐英立刻眉开眼笑,站在了张希孟身边,美滋滋的,很得意。 这时候马氏也笑着过来,主动问道:“眼下的情形可好?小先生怎么有空?” “夫人放心,我可不敢偷懒……眼下军中又多了位人才,大小事情都由他操持,一切都在变好……” 张希孟向马氏笑呵呵介绍,然后把他们请到了帐篷休息。老朱还在外面巡逻,要防备横涧山方向的元军,因此需要一些时候才能回来。 张希孟就把沐英叫过来,好奇问道:“你,你们家还有人吗?我是说原来的那个。” 沐英小眉头紧皱,“我爹好早好早就死了,那时候我好想才五岁,我就记得,我爹活着的时候,经常给我买肉吃……后来爹病了,有好些人来我们家,把东西都抢走了。再后来我娘带着我,东躲西藏的,再后来她也死了。” 回忆起这些惨痛的过去,沐英的脸色惨白,双拳握紧,浑身不自主颤抖。马氏看的心疼,忍不住把他拉过来,揽在怀里,然后才对张希孟道:“怎么回事?莫非有什么消息?” 张希孟点头,“夫人,刚刚来了一个沐家的人,说是他的远房伯父。” 听到这话,沐英突然变了脸色,惶恐吼道:“我,我不跟他走!” 马氏急忙道:“别怕,有娘在,没人能把你带走。你张大哥也不会把你送出去的。” 张希孟解释道:“自然不是要送你走……是你这位伯父想要说个情儿,对他们家网开一面。沐家也算是大族,田亩人丁不在少数,希望分配的时候,能给他们一点方便。” 马氏最初以为是穷亲戚投靠,可是听到沐家还挺有钱的,顿时沉下脸,“怎么回事?既然沐家有钱,为什么连他们娘俩都不养着?这还算亲戚吗?现在又来舔着脸求情,他们家人也太不要脸啊!” 马氏半点客气不讲,直接撕开了沐家人的脸面。 小沐英虽然没有多少记忆,但是潜意识里也对这一家子极为鄙夷,小脸蛋绷着,半点笑容没有。 “夫人,这事我打听了一下,还真弄清楚了一些缘由。”张希孟深深叹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这个乱世,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幸……在定远,沐氏不是一个小姓,甚至可以说是源远流长,沐氏最初起源端木,后来省略为木,再后来又加了三点水。 似乎有一种说法,沐英是后来自己改的名字,原来的名字已经不可考证了。这也没什么错,毕竟一个八岁的孩子,被人收养了,恰逢战乱,彼时老朱还在郭子兴手下,也没什么势力,等到沐英长大,定远这边已经被乱兵犁了不知道多少次,查不清楚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由于张希孟的参与,老朱明显比历史上更加强大,名声更盛。 再加上分田方略的确定,触动了一群人的利益,他们挖空心思,寻找关系,自然而然打听到了朱元璋干儿子身上。 张希孟也顺势弄清楚了沐家的事……在沐英很小的时候,他爹的确很有钱,还有不少田地。 “大约就是主公家中遭灾的那一年……儿子降生,沐父很是欢喜,觉得老天恩赏,祖宗积德,又见灾民遍地,佃户艰难。他主动把田租降到了三成,不少佃农感激涕零,感谢大恩大德。” 这事连沐英都不知道,听说自己老爹是个好人,他很是惊喜。 “张大哥,那后来呢?” 张希孟无奈,“后来就被沐家的其他几房,联合本地的士绅逼宫,要求你爹把田租涨上去。” 沐英傻了,旁边的马氏也怒了,“这是什么道理?大灾之年,民不聊生,怎么降田租反而成了错?” “正是因为灾年,才不能降,不但不能降,还要逼着多交田租!”张希孟无奈说道,马氏听得瞠目结舌,愣了好半晌,的确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太平年月,地主只能挣点田租, 可是遇到了灾年,那就不一样了。 首先,老百姓想要活着,就需要借贷,不管是钱也好,还是粮食也好,总是在等米下锅的时候,利息不会低,甚至干脆说,就是你还不起的利息。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逼债,榨干你的家产。有些佃农是有自己几亩田的,只是觉得租田还有利可图,才会租田。 因此借着灾年逼债,就能把最后一点田拿走。 没有田地也不怕,不还有房产,还有女儿吗! 什么叫吃干抹净,敲骨吸髓啊! 你说难道地主就没有好人,都是这样的货色? 当然是有好人的。 比如沐英的爹,他就主动降低了田租,帮着佃农度过灾年。 可就是他的善心惹来了大祸……你可怜穷鬼,我们不可怜啊!我们还想要那些田呢!你敢砸我们的生意,我们就敢跟你玩命! 几乎一夜之间,沐英的爹就成了众矢之的,外人骂他,家人也不容忍,甚至沐家人干脆带头,跑去大骂,还扔石头,泼狗血。 弄到了最后,嚷嚷着要把沐父逐出沐家。 沐父实在是扛不住,就只能答应分家……可在这时候,有出了问题,那几房勾结县衙的官吏,在分家产的时候,把最值钱的田亩都给那几房,只留给沐父一些浮财。 反正你不会经营,不知道珍惜田亩,还给你干什么! 县衙的官吏也站在沐家这边。 就这样,沐父出了一点钱,什么都没有捞到。 不服气吗? 独木难支,又能怎么办? 沐父也不想和自家人撕破脸皮,又不想坐吃山空,他就想着做点生意,挣点钱。 可生意那是那么好做的,而且自此之后,灾荒不断,流民遍地,沐父很快赔了大半家产,一病不起。 而在沐父死后,沐家人竟然又上门,想要把剩下的那点钱也给抢走。 他们在葬礼上大肆花钱,有摆酒宴,吃流水席,让沐母出钱,摆明了是想吃光他们。 沐母一介女流,也是敢怒不敢言,这帮人摆明了吃绝户,可她还有一个儿子,不能就这么被这帮人给害了。 沐母在丈夫下葬之后,偷偷带着仅有的钱,背着儿子,逃了出来。 这就是想当好地主的下场!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沐英五岁之前,后来虽然母亲也跟她偶尔念叨,但沐英毕竟还小,知道的不多,也谈不上完整的记忆,如今让张希孟把前因后果说出来,小家伙气得嘴唇都青了。 马氏更加震怒,“这算什么亲戚?分明就是一群白眼狼!现在还敢登门,无论如何,也不能饶过他们!” 张希孟点了点头,却把目光看在了沐英身上,马氏也明白过来,说到底这还是沐家人。 她抓着沐英的胳膊,声音柔和,低声询问:“我的儿,你怎么想?” 沐英瞪圆了眼睛,气得眼泪在眼圈乱转,替自己的父母委屈,他咬着牙,怒道:“我叫朱英,我不认他们!” 马氏心疼地一把抱住儿子,泪水也涌了出来,随后一抬头,冲着张希孟道:“还愣着干什么?他不是你兄弟?快给吾儿出气去!”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沐家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偷袭! 张希孟还是第一次看见马氏那么生气。 夫人都发话了,这可比朱元璋说话都管用,谁敢怠慢? 张希孟兴匆匆来找李善长,发现这位李先生的案头堆满了图册名单,为了分田的事情,他可是操碎了心。 “李先生可是辛苦了。” 李善长慌忙笑道:“算不得什么,替上位做事,理当做得完满,才能对得起上位的信任。” 张希孟随意坐下,笑着赞道:“有李先生的这份心,就没有办不好的事情。李先生,我是来打听沐家的事情,他们也找过我了,这事情有结论了?” 李善长不敢怠慢,却有些为难道:“沐家的事情不那么简单,怕是不好办啊!” “不好办?就因为他们是主公义子的同族?”张希孟沉吟道。 李善长一怔错愕,这还用问吗? 不过久在公门历练,李善长早就学会了睁着眼睛说瞎话。 因此笑着解释道:“固然有这个原因,可沐家也不能小觑,先秦的时候,就有沐家了,在定远也算是大户,人丁极多,势力也不小,大大小小十几房,有好几个村子,都是沐家说了算。” 张希孟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味儿。 “李先生,咱们拟定分田的方略,不就是要打击这种豪门大户吗?怎么?遇到了沐家,反而束手束脚起来?” 李善长又是一怔,不免尴尬。 怎么看张希孟的意思,竟然要对沐家下手? 他不是和沐英挺好吗? 难道自己理会错了? 李善长有些凌乱,他只能斟酌道:“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沐家也说,不管沐英母子是他们错了,可是打折骨头连着筋,到底都是沐家人。他们愿意认错赔礼。至于田亩的事情,沐家人多,丁多,偏偏他们的村子田亩也不宽裕,只要能按照人头平分下去,不但不用交,只怕还要补偿他们!” 张希孟更觉好笑,忍不住讥诮道:“李先生以为他们说的有理?” 李善长再度语塞,他过来的时间到底是太短了,还不了解里面的事情,因此李善长向前探身,做谦虚状,低声道:“沐家的话,固然是欺人之谈。可他们毕竟是小公子的家人,如今主公只有这么一个义子,沐家的产业,不还是小公子的,是不是能网开一面,行个方便?再有,就算要处置,用不用向上位禀报?” 张希孟哈哈一笑,“李先生,你知道刚刚小公子说了什么吗?” 李善长摇头,“我不知道。” “小公子说他姓朱不姓沐!”张希孟淡淡道:“李先生,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李善长瞬间被问住,简直哑口无言。 心里却是怦怦乱跳,他不敢迟疑,急忙道:“我现在就派人,把沐家人叫来?告诉他们不要痴心妄想!” 张希孟摇头,“不必辛苦李先生了,这事我去办就是了。只是我想提醒李先生一句,主公的分田令,务必要公平公正,在落实的时候,不能学元廷,不能漏洞百出,徇私舞弊。” 李善长悚然心惊,随即站起身,深深一躬,等他抬起头,张希孟已经消失了。 李善长摸了摸头上的冷汗,心说好厉害的张希孟,他竟然玩真的,不徇私情! 李善长又想起一件事,大呼不好了。 急忙让人把两个箱子封起来,全都送去了朱元璋的帅账。做完了之后,李善长偷偷擦了擦汗,心怦怦跳。 他替沐家说完,沐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然是有利可图了。 收钱办事,这是惯例。 在元廷的年头太多了,遵纪守法反而成了异类。 就拿这次分田来说,条例规定明白,李善长也一清二楚。 可他总是觉得可以打的折扣,哪怕他把自家的田亩都交出来,也觉得有人可以例外。既然沐英是朱元璋的唯一义子,那就该与众不同。 他收点好处费,替沐家说句话,老朱不可能不心疼干儿子,他说不定还会觉得自己会办事,是个人才! 既拿了好处,又得到了主公的赏识,简直是双赢,而且日后沐英和沐家自然倚重他,那可就赢麻了! 可是显然他想错了,什么狗屁一家人,沐英根本不吃这一套,张希孟更是直接告诫……李善长才彻底意识到,自己加入的这个团队,确实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自己在元廷衙门染上的毛病,也该收敛起来了。 至于沐家,那就自求多福吧! 李善长又思忖再三,觉得刚刚做得还不够。 他还需要去见老朱,亲自坦白,把沐家贿赂他的事情说个清楚明白。 朱元璋仔细听完,面色深沉,一双锐利的眼睛,在李善长身上不断扫过,弄得这位浑身发毛,不寒而栗。 突然,朱元璋开口道:“李先生,假如沐家人没有辜负沐英,你说这个事情要怎么办?” 李善长顿时怔住。 这个问题可不是一般的难,他还是新人,求不拿这个考验他啊! 主公义子的家人,大约就等于主公家人,似乎应该例外,可是看朱元璋的神色,又不是这个意思…… “回上位的话,国法无外乎人情。我以为小公子纯孝,似乎应该照顾他的家人……” 朱元璋突然脸色一沉,微微冷笑道:“李先生,你在元廷做事太久了,这么想也不意外,只是下不为例!你记住咱的话,从今往后,哪怕咱的亲戚想贪赃枉法,胡作非为,咱也不答应!” “记清楚了,这不是大元朝!” 一句话,吓得李善长急忙跪倒,连说知道。 教训了李善长,朱元璋径直走出去,飞身上马,根本没有休息,就带着几十骑,追张希孟去了,他要亲自处理此事。 目睹着老朱离开,李善长的后背都湿透了。 好一个执法严明的朱元璋! 更让李善长感到后怕的是,张希孟居然和朱元璋所说一般不二,由此可见,他们的亲密程度。 可笑自己还想着取代张希孟,沐家人找来,又按照以往在衙门的习惯,答应帮着周旋……现在一看,全都错了。 幸好是第一次,不然自己可就麻烦了。 李善长也老实了,在弄清楚朱元璋秉性,这个团队习惯之前,千万别随便自作主张,必须夹着尾巴做人…… 这一次的教训,足够李善长老实相当长的时间了。 反而是沐家,找张希孟联络感情,给李善长送礼,可谓是多管齐下,本以为万无一失的事情,却不料等来了张希孟的兵马! 钟声响彻村子,所有沐家的打手都集结起来,足有七八百人之多,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原来沐家已经把他们平时豢养的打手编成了乡勇,每个月都会操练,可别觉得他们是好对付的。 听说张希孟领兵来了,沐家就急了。 “好啊!果然是一群不讲道理的贼寇!既然老夫求着他们,他们不愿意答应,那就拼个鱼死网破,看看究竟谁承受不住!” “传令!所有人那好兵器,给我做好应战准备!” 刹那间,村子里人喊马嘶,数百彪悍的青壮,拿着刀枪兵器,怪叫着冲到了村子的围栏下面,严阵以待。 就在他们好在乱哄哄准备的时候,张希孟带着吴祯和吴良两兄弟,以及二百兵马,已经到了。 “去告诉里面,让他们打开寨门,放下兵器,跟随我们,去向主公请罪!” 吴良答应一声,催动战马,冲了过去,他连着喊了两遍,里面无动于衷。 等到第三遍的时候,突然一支冷箭射出,吴良急忙低头,箭从他的脑袋上面飞过,插入十步之外的土地上。 吴良回马,用了一个镫里藏身,一把将箭抓了起来,冲到了张希孟面前。吴良咬牙切齿,怒冲冲道:“先生,沐家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偷袭卑职!” “打!” 张希孟断然道:“给我杀进寨子,把沐家给我荡平了!” “遵命!” 吴家兄弟各自统兵,像是旋风一样,冲了上去,什么壕沟,围栏,在铁骑甲士面前,比玩具还不如! 吴家兄弟带头冲到了围墙前面,先是放箭,随后用飞爪抓住木质围墙,骑兵一起用力。 瞬间撕开一个口子,吴家兄弟驱兵从缺口杀进去,踏着沐家的打手,长驱直入,追着那些昔日凶悍无比的打手满地乱跑,比羊群还不如……而这一冲,也就标志着,士绅大户不再是地方的主人。 权力下乡了!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杀出来的公道 沐家的寨子,转瞬攻破,几百打手,死了几十个,逃了不足百个,剩下的悉数被俘。其中包括几十口沐家的男人,也都在列。 吴良还揪出了那个朝他放冷箭的,直接一顿老拳,把脸打得跟烂西瓜似的。 张希孟只当没有看到。 正在这时候,老朱打马来到,发现战斗已经结束了,他还挺遗憾的。 来晚了,没有什么事了! 张希孟见老朱赶来,却是大喜过望。 “主公,不来还要请您,还有太多的事情,要请主公定夺。” 张希孟二话不说,拉着老朱,到了沐家的祠堂。 老朱对沐家没有什么概念,只觉得是一般的地主大户,可是看到了这座宏伟古拙的祠堂,朱元璋惊到了。 等走进去之后,更加吃惊。 在祠堂中间的神龛上,供着一位书生模样的古人,冠带飘飘,书卷气十足。 “先生,这位是谁?” 张希孟看了看,道:“应该是子贡!” “子贡?就是孔夫子的弟子?” “嗯!子贡原名端木赐,他曾在曹鲁之间经商,算是孔夫子门下的富豪。沐姓源自端木,从鲁地迁居到这里,也是可能的。” 听到这话,朱元璋忍不住点了点头,神情之中,不免多了一丝肃穆。 反正他们家往上追溯,全都是穷苦佃农,不像沐家,竟然能追溯到孔夫子门下,还真是书香门第,大户人家啊! 估计这样的家世,也就比曲阜的衍圣公差一点吧! 老朱又看了看子贡的画像,竟然没有坐下。 见老朱拘谨,张希孟就笑道:“主公,要说起来,这濠梁之地,还真是人杰地灵,当年庄子和惠子就在这濠水之上,辩论过鱼乐啊!” 听到这里,老朱微微一愣,心中不免更加震撼,在跟着张希孟读书之前,他没什么感觉,可现在有了文化,也就多了敬畏。 “咱记得子贡曾经赎回在异乡为奴的鲁国人,回国之后,并没有要鲁国的补偿,结果被孔夫子批评了。” 张希孟点头,“没错,孔夫子认为赎人获得补偿,也是行善。赎人不要补偿,却会让那些要了补充的人,被人指责,受到大家的嘲讽。久而久之,在外为奴的鲁国人就没人管了,所以子贡是增加了鲁国人返乡的难度,由此可见,孔老夫子可是个懂变通,讲道理,心思灵活的老人家!” 其实稍微读读论语,估计就会有同样的体会,孔夫子是相当通情达理的。何止是孔夫子,朱夫子也是一样的。 倘若朱熹真的告诉别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所以你就饿死去吧! 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征服所有读书人,得到尊重和推崇? 可话又说回来,这种极端的说法,何以大行其道?为世人所熟知?成了固有印象。 到底是该反思孔夫子、朱夫子说了什么,还是该想清楚,为什么有人故意曲解? 或许后者比前者更有研究的价值。 张希孟陪着朱元璋走到了旁边的房间,等他们进来之后,是真的惊骇不已! “这是祠堂,还是刑堂?”朱元璋脱口而出,目之所及,有生牛皮鞭、有夹棍、有烙铁……还有更过稀奇古怪的刑具,简直比大牢还要齐全。 他们绕过了一堆刑具,到了墙边,更加吓人的一幕出现了,就在墙边,有几个黑乎乎的东西,似乎是肢体。 仔细辨认,赫然是人的手臂,被砍了下来,放在这里风干,已经不知道多长时间,变成了漆黑色。 再抬头看看,有几段像是绳子一样的东西,挂在墙上,可留神细看,竟然是肠子! 饶是经历了几个月守城大战的张希孟,看到了这些人体零件,也是不寒而栗! 就在隔壁,供着孔夫子的得意门生,因为赎回国人,思虑不周,还被孔夫子批评的子贡。 在这里,就是一个刑堂,一个活生生的地狱! 朱元璋的脸色也相当难看,太阳穴上的青筋忍不住绷了起来。 “好,真是好一个沐家!这些刑具一个不要扔,回头全都给沐家人用上!” 老朱扭头,再回到正厅,看了眼中间的子贡像,敬畏之心去了,只剩下深深一叹! “子孙不肖,给祖宗蒙羞!” 朱元璋感叹之后,立刻下令,“把沐家人都押过来,再有,告诉所有村民,也都过来观看!” 手下人去传令,朱元璋越想越气,对张希孟道:“先生,他们就不怕给祖宗丢人吗?” 张希孟叹道:“主公,我倒是觉得他们是借着祖宗威名,狐假虎威!” 啪! 老朱用力一拍桌子,怒道:“既然如此,就别怪咱不客气!” 很快,吴良押着沐家人过来,为首的是个花白胡须的老者,叫做沐仁,在他的背后,还有那位自称沐英远房伯父的沐辛,另外还有几十口男丁,黑压压一大片。 而在祠堂外面,是闻讯而来的村民百姓,数量多达千人,还有更多的百姓,扶老携幼,从周边村子赶过来。 从拄着棍子的老汉,再到几岁的孩童,全都过来了。 这种场面并不少见,曾几何时,每逢年节,或者是要惩罚不法,就会要求所有人聚集过来。 沐家的祠堂,在整个定远,都很有名气。 周围乡村有了什么冲突,都由沐家来负责处置,根本不用劳烦官府出面。 人家祖上可是孔夫子的门人,那做事还能不公平吗?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过,竟然有一天,还是在这个祠堂,沐家人居然成了在下面跪着的。 难道这世道变了不成? “咱颁布了分田令,你们为什么不愿意配合?”朱元璋声音低沉道。 为首的老家伙沐仁咬了咬牙,回敬道:“这田这地,千百年来,都是沐家的,凭什么说分就分了?你们可能讲出一个道理?” 这种时候,自然用不着朱元璋说话,张希孟笑道:“你还说对了,正因为千百年都是你们家的,所有才要让出来。同样生活在一片土地上,凭什么你们家可以一直坐享其成?” 这话一下子问住了沐仁,同时在人群当中,也产生了一些触动,有人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沐仁怔了许久,终于叹道:“好!我们认了,让我们交多少,我们就交多少!这总行了吧?” “不行!”张希孟断然道:“我刚刚发现,你们还私设刑堂,在这些年里,你们残害了多少无辜百姓?” 此话一出,沐家人都傻眼了,沐仁也呼吸急促,变颜变色。 “我,我们家世代恪守祖训,以仁义待人,名声远博,有人请我们主持公道,我们也不过是为了乡亲做事而已。” 这时候那个沐辛也伸长脖子,嚷嚷道:“没错,不信就问问百姓乡亲,他们都能给我们作证啊!若是我们有错处,自然会有人出来指证的!” 果不其然,在他说了这话之后,人群之中,短暂议论之后,竟然有个中年人颤颤哆嗦,跪在了地上。 “请大老爷明察,沐老爷是好人啊!” “对啊,沐老爷的确是好人!” 又有几个人跟着附和,都是说沐家是好人。 张希孟丝毫不慌,就在这时候,一个妇人拉着一个孩子上来了。 “青天大老爷在上,我要告沐家!告他们巧取豪夺,抢了我们家的田产!” 说话的赫然是沐英! 马氏笑呵呵鼓励,“孩子,别怕,到了跟他们算账的时候了!” 有了沐英站出来,外面的人更加更加激动,嗡嗡声不绝于耳。 沐英深吸口气,把爹娘的遭遇说出来。 而在人群当中,还有不少记得沐父,记得当年大灾的时候,只有他爹心里头想着大家伙,降了大家的田租,却没有想到,好人不长命…… “求大老爷做主啊!” 有一个老者跪下了下来,紧接着又有几十号人跪下来,全都痛哭流涕,诉说着沐家的罪行……很快,声讨沐家的声音,已经惊天动地,千夫所指! 朱元璋终于缓缓站起,俯视着魂飞魄散的沐家人。 “凡是罪大恶极的沐家人,悉数处死!就在这个祠堂,让他们的祖宗看着!”朱元璋的话音刚落,顿时外面的人全都跪了下来,叩谢大恩。 这天下到底有了公道! 痛哭之声,欢呼之声,直冲云霄……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朱元璋的快乐 沐家祠堂之前,一座临时搭建的台子上面,红巾士兵挨着押解沐家人上来。为首的就是头发花白的沐仁。 这个在大厅里面还很硬气的老头,此刻竟然痛哭流涕,苍老的身躯比面条还软烂,如此场景,朱元璋并不陌生,因为他在濠州城,就杀过盐商。 彼时他一刀砍下对方的脑袋,郭子兴还跑来谴责。 如今却是他完全做主,这颗花白的脑袋,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这就是生杀予夺的滋味吗? 朱元璋沉浸其中,并没有急着下令。 沐仁倒是误会了,还以为他有一线生机,因此朝着台下的人群大喊,“大家伙都姓沐,都是一家人啊!老朽平时是怎么对你们的?你们都忘了吗?这可是沐家的祠堂家庙,你们不替老夫求情吗?” 他扯着脖子大喊,试图最后挽救一下性命。 刚刚那几个说他是好人的,已经不知道哪去了。至于其他人,也摸不准情形,哪有胆子站出来说话。 就在这时候,张希孟开口了。 “富贵人家,也不能都是富贵!沐仁问你们,大家伙也不妨想想,除了都姓沐之外,还有什么特别的好处?一个人就怕摆错了神,认错了祖宗!把白眼狼当成了恩人!” 张希孟这几句说出口,可是说到了痛处……这几个村子,所有人加起来,沐姓的占了三四成之多。 但也仅此而已。 真正享受的还不是掌握田产的那几房! 其他人不但没有得到好处,还要把欺凌盘剥,一点不比别人少! 这时候从人群当中钻出一个短小滑稽的汉子,平时会唱一些戏,他怒极骂道:“大人说得对!这个老匹夫都六十了,还娶了一对十六岁的小妾!人家不答应,他就逼死了人家的父亲,又害得母亲跳了河!老匹夫是癞蛤蟆愣装小青蛙,长得丑还玩得花!” 一句话歇后语,逗笑了所有人。 而清醒过来的众人一起大吼。 “杀!杀了他!” 潮水一般的喊声,汇聚到了朱元璋的耳朵里。 老朱愣了少许,是他掌握生杀大权吗? 不是的! 他不过是顺应人心罢了! “斩!” 一声令下,吴祯提着鬼头刀上来,这家伙手起刀落,却是没有砍在老匹夫的脖子上,而是向下了半尺,正好砍在了后背上。 鲜血迸溅,沐仁发出凄厉的惨叫,却是没有死去。 吴祯嘴角带着冷笑,又是一刀,砍断了脊梁。 老匹夫叫不出来,挣扎不动,只剩下一双眼睛,还在转动,不甘心死去。 第三刀落下,这才精准砍下了沐仁的脑袋。 “来人,挂在旗杆上!” 有人接过沐仁的脑袋,挂了起来。 三刀砍下一颗脑袋,在场的百姓都欢欣鼓舞。 “大人好手艺!砍得痛快!就这么干!” 紧接着是沐辛,他已经被吓得没了魂儿,大小便都失禁了,臭气熏天,士兵们都嫌弃不得了。 老百姓们却是大快人心,这就是高高在上的沐家人吗? 呸! 众人纷纷指责罪行,最后依旧是吴祯出手,斩下了他的脑袋。 就这样,不断有人被拖上来,不断砍头……一颗接着一颗的脑袋,朱元璋没有半点犹豫,鲜血浸透了搭建的台子,滴滴答答,流到了地上,一片暗红。 老朱视若无睹。 就在几年前,他家破人亡,山穷水尽。 那时候他多渴望有青天大老爷站出来,替他们一家人伸冤。 很可惜,那时候根本没有人。 既然没人愿意做,那就让我来做! 老朱嫉恶如仇的一面,彻底展露无遗。 不光是沐家本族,包括他们手下的恶奴,只要有大罪的,老朱全都不客气。 而每一次斩首,都会引来山呼海啸的叫好声。 整整一天下来,三十八颗脑袋,挂在了旗杆上。 吴祯砍得双臂都水肿了,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可心里还是欢欣鼓舞的,这就是替天行道吗? 感觉太爽了! 百姓们也觉得心满意足,多年的委屈终于得到了声张,可以跟死去的亲人交代了。 就在大家伙准备离去的时候,张希孟不知道什么时候,找来了几个木箱子,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四周都是明亮亮的火把,张希孟把箱子掀开,这里面全都是田契,借据,卖身契,房契一类的玩意。 换句话说,这就是沐家盘剥百姓,敲骨吸髓的工具! “主公,这些东西,请主公发落!” 朱元璋大踏步走过来,随手抓起几张田契,横看竖看,突然,他抓起一支火把,准确扔到了木箱上面。 霎时间火焰腾空,百姓在短暂迟疑之后,更加陷入了癫狂。 几乎所有人都哭了。 他们身上的枷锁消失了。 “大家伙都先回去歇着吧,欠的债咱给你们免了,至于田亩,明天开始,重新分配!”朱元璋声音不高,淡淡说道。 棵这话在百姓的耳朵里,简直比炸雷好响亮三分。 朱元璋已经用几十颗脑袋,证明了他的无上权威。 咱老朱说话是算数的。 是啊,连沐家都被杀了,谁又能阻挡老朱? 很多百姓都没有回家,直接到了他家的地头,躺在了田地里,一边等着分田,一边兴奋聊着。 不知道多少代人了,总算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了! 这帮几乎不会笑的庄稼汉子,咧着大嘴,开怀大笑,比过年娶媳妇还要喜悦无数倍。 转过天,就是分田的日子。 张希孟提前准备了详细的方案,他站在所有人的面前,大声朗读。 “凡十六岁以上的成年人,不拘男女,每人分得口粮田三亩,桑麻田五亩,全都不用缴纳田赋。在口粮田之外,另有流转田,每人可分五亩。流转田以家庭为单位,采用累进税制,余粮越多,田赋越高,至于具体缴纳数额,需要根据亩产评估,在收获之前,公布下来。最高税率两成五,请大家放心,一定让大家足够生活!安居乐业!” 张希孟公布之后,人群当中,爆发出比昨天还强烈十倍的欢呼。 口粮田,桑麻田,全都不用交田赋,吃的,穿的,就有了着落,或许还不够,但绝对能活得下去了。 流转田交够红巾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田多粮多,缴纳的田赋就多。 公平合理,大家伙心悦诚服! 可也有人不服气,怎么女人也能跟男人一样分田,这算什么道理? 面对着一些人的质疑,张希孟只问了一句话,就把他们怼了回去。 “你们瞧瞧四周,有多少光棍汉?” “你们觉得女孩没用,早晚都是人家的,白白浪费粮食。甚至有人偷偷掐死女婴,你们或许杀死了别人的媳妇,可别人也能掐死你们的媳妇!这么多光棍是怎么来的?难道还不清楚吗?” 刚刚还叫嚷的人,不由得低下了头。 “给女孩子分田,就是让她们也能平安长大,日后好嫁人,相夫教子。在这里可以公布一条未来的法令,谁敢溺杀女婴,立刻收回土地,亲生父母还要贬为奴仆。别怪法令严苛,虎毒不食子,做人不能没有底线!” 话说到了这份上,谁还敢质疑。 百姓轰然答应。 张希孟也清楚,仅仅凭着他的一番话,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能说开了一个头儿罢了。 大的方略交代清楚,张希孟又转身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主公,旧的田契烧了,如今要办新的田契。您看这个田契要谁来用印?” 朱元璋一愣神,不明所以,张希孟笑吟吟道:“主公要是觉得麻烦,臣可以代劳,要是主公不辞辛苦,就请主公给每家每户用印,确认他们的田亩数额。” 说着,张希孟还从后腰上摘下了一颗赤金的印,有一寸见方的样子。 上面也没刻别的,只是简单三个字:朱元璋! “主公南下的时候,臣让他们准备的。” 老朱瞪眼了眼珠子,死死盯着金印! 竟然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可别小看这玩意,这一颗金印,就代表着权力! 这么重要的东西,岂能让张希孟代行权柄! 自然是咱亲自来! 朱元璋一把将金印抓在了手里。 “走,咱给大家伙分田!” 张希孟笑而不语,他算是摸准了朱元璋的脉,谁让他愿意亲力亲为,这么辛苦的事情,自然要老朱自己来了。 才一天的功夫,老朱的手就跟鸡爪子似的,比打一天仗都累! 奈何老朱就是这么个驴脾气。 不管多累,他都撑着……几千百姓,还不到一千户,要是这点人都让手下去做,到时候谁还听咱的! 朱元璋不辞劳苦,每完成一张田契的发放,他就收获了一家人的忠心。实力与日俱增的畅快,弥补了一切的疲劳。 只能说老朱的快乐,普通人不懂! 伴随着分田落实,濠水两岸,肥沃的土地上老朱彻底扎下了根,拥有了一块打不垮,抢不走的根据地! 而就在这时候,从横涧山方向,竟然跑出了好几百人,他们直接到了驴牌寨投诚。 “我们不跟老张混了……只要朱将军能给我们一块田,让我们安居乐业,弟兄们愿意当向导,端了横涧山,杀光元鞑子!” 为首投降士兵,跪在地上,大声请求。 正文 第五十六章 破横涧山 张希孟是打算将分田铺开之后,孤立横涧山,到时候下手,也就瓜熟蒂落了,可谁知道竟然提前出了事,,这就没办法了,肉送到了嘴边,不能不吃。 不过这个横涧山也有点麻烦,倒不是说他们战斗力如何,而是这块肉有点太大了。 “上位,卑职询问过来。”费聚主动介绍,知院老张认为定远无险可守,他就把主力放在了横涧山。 可是他又担心下面的人跑了,就下令把家眷也带上。 老张以为有家人捏在手里,就不怕士兵逃跑了。 可他忽略了另一个问题,两三万士兵,算上家眷,一下子就快十万人了。 这么多人,吃喝拉撒,可不是个小数目。 横涧山的道路又崎岖难行,必须从定远等地征调粮食。这就相当于马谡守街亭,灵甫上孟良崮,能不能后生不知道,反正是置之死地了。 而这边占据驴牌寨之后,开始推行分田,等于是釜底抽薪,老百姓站在了红巾这边,豪强都被处置了,征不到粮食,就算有了粮食,老百姓也不会给他们运送。 横涧山的处境一下子就艰难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老张能选择的道路不多,要么就集中全力,跟红巾军拼命,要么就严令死守,能撑多长时间,就是多长时间。 只要元廷派兵,他还有活路。 那老张选择哪条路呢? 目前还不清楚,不过他的部下开始提前选择了,有人偷偷跑了,有人干脆来投靠朱元璋。 听费聚介绍之后,张希孟忍不住道:“主公,眼下的横涧山已经人心离散,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老朱微微怔了怔……他倒不是思考作战的事情,而是琢磨着横涧山快十万人,不是个小数目,安顿下来,就是两三万个家庭,就要写几万张田契。 想到这里,老朱的手不由得抽搐起来,这个上位不好当啊! 不过不管怎么说,也不能为了这点小事,放下一大块肥肉不吃! “横涧山最好能速战速决,不要伤损太多百姓,这些人多数是定远的百姓,让他们回家,安顿妥当。”老朱斟酌着说道。 张希孟立刻点头,“主公英明,我琢磨着能不能想办法,把老张骗出来,然后给他致命一击?” 这个设想立刻得到了大家伙的热议,商量了好半天,却还没有一个确当办法。说到底众人还是对老张没啥太多的了解。 那谁熟悉老张呢? 贾鲁! 这位曾经做过老张的上司,在围攻濠州的时候,贾鲁还曾经打算调动老张所部,前去助战。 “老大人,也该出个主意啊!”张希孟笑嘻嘻道:“莫非您老人家还是觉得主公不能成事?” 贾鲁气得瞪了张希孟一眼,“小子胡说!老夫需要深思熟虑,又岂能像你一样,随便雌黄!” 贾鲁呵斥了张希孟,立刻转向了朱元璋,“主公,要让我说,老张是个胆子不大的人,想让他主动出来,势必登天。毕竟我曾经给他三道手谕,他都没有动静,只是搪塞敷衍而已。” 一听这话,大家伙泄气了。 彼时大军围困濠州,老张都不敢过来,现在风向完全变了,老张又怎么敢出来? 引蛇出洞不管用了,那就直捣黄龙! 让那些投降的士兵当先导,直接杀进去! 贾鲁沉吟道:“老张几万人马,经营了许久,可以说是易守难攻,主公又不愿意杀戮太过……老夫思前想后,老张手下有个万户,叫杨臻,早年曾经在老夫手下做事,我倒是可以写一封信,劝说杨臻,只是……” “只是什么?”朱元璋问道:“老大人有不方便之处?” “不是!”贾鲁急忙道:“杨臻的老家在滁州,家大人多,主公推行分田令,势必会撼动杨家。纵然给他写了书信,只怕他也不愿意弃暗投明。” 这话一出口,大家伙都语塞了。 有得必有失,你想得到百姓的支持,就不免冲击豪门大户的利益。 这世上能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似乎是不存在的。 大户多吃一口,百姓就少吃一口,尤其是在农业社会,极致内卷,就是这么个无奈的局面。 朱元璋沉吟了片刻,冷冷道:“既然不愿意弃暗投明,那就调兵围困,切断横涧山和外面的道路,逼着老张出来送死!” 这个办法不错,大家伙不由得为之一振。 可就在这时候,张希孟突然道:“主公,围困横涧山固然是好的。只是诱降杨臻也不是不可能。就算他不愿意降,他手下呢?我们已经落实了分田,又有几百士兵慕名而来,干脆就让他们见识一下分田之后的效果……想不想过这种日子,只要他们想,就去劝说横涧山的士兵,解决了老张,放几万人出来,定远周围的土地,还有宝公河,濠水两岸的田地,全都是大家伙的!” 张希孟说完,竟然让不少人贾鲁也是一阵吃惊。 还能这么干? 过去劝降,都是劝降领头的,又是威逼利诱,又是金钱美女的。 张希孟却是打开了新的思路,咱从普通士兵下手。 不爱投降好啊,那就让底层士兵裹挟着你投降! 张希孟这招已经不能用笋来形容了,简直是榴莲拌臭豆腐,盖了帽了! 老朱稍微迟疑,立刻点头,甚至露出了欣赏的眼神。 哪怕有贾鲁和李善长在,张希孟依旧稳坐第一心腹的位置,这可不只是他跟随老朱时间早,更是因为张希孟眼界高明,总能想出出人意料的办法。 就这么办了! 也没有别的说的,老朱就安排投降过来的士兵,去驴牌寨,沿着宝公河,放眼瞧去,看看是怎么分田的,大家伙觉得怎么样! 这帮士兵只是听说分田,觉得老张没前途,这才过来……可是当他们亲眼见证之后,简直是五体投地! 他们注意到其中一家,一共五口人,爹娘养了三个儿子,全都成年了……过去只是租田种,辛苦一年,一半要交田租,剩下的连口粮都不够,还欠着地主家不少钱,眼瞧着儿子越来越大,根本娶不起媳妇,一家人整天唉声叹气。 可是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了,一家人的口粮田就是十五亩,足够吃饱肚子了。还给他们分了差不多三十亩山坡地,可以用来种桑,种果树,填补家用。 这些全都是不用纳税的,一家人的基本温饱已经没问题了。 然后是二十五亩流转田,这是需要纳税的,根据给他们的纳税额度,视收获程度,一年三石到五石不等。 “你们算算,二十五亩田,好年头足有五十石收获,年景差点,也有三十石。交了田赋,剩下都是俺们的。只要没有大灾,两年俺家就能盖个大房子,就能给大儿子娶个媳妇。再有个三五年,三个儿子都能成亲了。” 老头喜滋滋算着:“俺这身体还能干十年,到时候孙子也大了,到了那时候,俺就往葡萄架下面一趟,让孙子在身边,成天爷爷爷爷的叫着,可不要太美哩!” 一群士兵听得津津有味,笑逐颜开,仿佛自己老了,也能过上这样富足且安逸的生活。 正在老头说着,他的小儿子突然过来了。 “爹,用不着两年,明年就能给大哥娶媳妇了。” 老头一怔。 这个小儿子朗声道:“俺打算投军了……给朱将军当兵,咱们还能多分五亩口粮田!还有人给咱家们干活!俺还听说了,不是抄了沐家吗?有不少耕地的牛!谁家积极投军,谁家愿意担负差役,替朱将军做事,就给一头牛!爹,你说说,咱要是有一头牛,那该多好啊!” 老头听到这话,豁然站起,一双饱经沧桑的老眼,死死盯着儿子。 母亲端着水瓢过来,听到这话,也吓得把水瓢扔在了地上,惶恐惊问:“老头子!三儿说啥?” 儿子迈步过来,拾起了水瓢,对母亲轻声道:“娘,孩儿想投军!” “不行!” 老太太一把抱住儿子,用力捶打,泪如雨下。 “咱家刚过了好日子,你就丧荡游魂找死去了,你让娘怎么说!” 正在这时,突然老头低吼起来,“闭嘴!” 他一扭头,抓住三儿子的胳膊,又瞪着老伴,怒斥道:“别的兵都是害人的,不能当!给朱将军当兵,那是长脸的好事!三儿,你给爹听着,到了朱将军手下,不能怕死,不能跑了。咱,咱要知恩图报!” 儿子点头,“爹,儿子知道了!” 老头点了点头,突然一脸严肃道:“别着急……把你大哥二哥叫过来,咱们商议商议,你要去投军,那就要先给你说媳妇,他们年纪是大了,也要往后等等!” …… 投降士兵带着一肚子收获,分批返回了横涧山,足足五天的时间过去了。 夜色之中,朱元璋率领着两千人,摸到了横涧山附近,没有等太久,差不多二更天,三盏孔明灯当空升起,横涧山寨门洞开。 一群士兵撒腿跑过来,昂着头,喜滋滋道:“朱将军,快杀进去吧!”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声威大振 万户杨臻被一群手下簇拥着,去见那个官职高居九夫长的男人! 杨臻很清楚知院老张的昏庸胆怯。他为了收买驴牌寨的人,送去了宝贵的粮食,结果全都被红巾吞下。 负责押运的士兵一个没有回来,等于狠狠在老张的嘴巴子上,抽了一巴掌。 可即便如此,老张也没有胆气出兵。 从这一刻开始,杨臻就清楚,完了! 没有了心气,什么都完蛋了。 接下来就是等什么时候死。 可杨臻不想死,他要寻找出路。 只不过这条路让他万难走上去……他是大户人家,对方是个要饭的和尚,他是朝廷的万户,对方只是反贼的九夫长。 身份地位,如此悬殊,你让他怎么放下脸皮,去投靠朱元璋? 杨臻装死,可是伴随着分田,消息不断传来,有些亲戚在驴牌寨附近的,就偷偷跑了,也打算领一份土地,当个安安稳稳的农民。 后来就是几十,上百,甚至几百人逃亡……驴牌寨的秩序彻底崩溃了。 身为万户,他也没法约束下面的人,从普通士兵开始,不断有人到处串联,他们的手里,还有一张张简明扼要的分田办法。 那些稍微识字的士兵大声朗读,给其他人讲解。 每说到这些的时候,所有人都手舞足蹈,如饮美酒,如闻仙乐。 有几个军官发现,没收了纸张,还打了士兵……可是很快军官就发现,他们所到之处,全都是怒目而视,那些士兵愤怒地盯着他们,把手按在刀柄上,似乎随时要抽刀杀人。 一个两个士兵不用怕,可七八成的人都是这样,那就要了老命! 因此往后军官看到了士兵朗读分田办法,干脆就躲得远远的。生怕再处罚士兵,激起兵变。 反正只要我闭上了眼睛,世界就没了光明。 几天时间下来,成百上千的士兵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朱将军驾临。 当老朱出现的时候,根本不用费力气进攻,大门开放了,吊桥放下了,火把打着,甚至有士兵送来了美酒。 朱将军只要给大家伙一道命令,俺们能把横涧山掀了! 就在这种热烈的气氛之中,杨臻到了朱元璋的马前,他很为难,低着头,却又偷偷瞄着朱元璋。 俺可是万户,是元军大将。 把横涧山送给你,这么大的功劳,你也该表示一下吧! 赶快下马,表演个个礼贤下士! 很可惜,朱元璋纹丝不动,甚至连笑容都没有。 无可奈何,杨臻只能自己下马。 他走了两步,想要鞠躬抱拳,可又担心怪罪,因此手都举到了半截,双腿又跪下了。 “在下恭迎朱将军!” 老朱看了看他,依旧半点笑容都没有。 “你叫杨臻?” “是!” 老朱顿了顿,“你这样过来,咱不能算你起义,只能是投诚!该怎么处置,等结束战斗再说!” 一句话说完,老朱催动战马,从杨臻身边过去,直接冲进了营寨,只留下懵逼的杨臻! 这是什么路数? 自己明明身份地位这么高,又立下了大功,怎么就这么对待自己? 未免太冷淡了吧? 正在杨臻怒气冲冲的时候,发现一个少年笑呵呵骑在马上,俯视着他。 “杨臻,看你的意思,你是觉得主公处事不公?慢待了功臣?” 杨臻脸色不好看,他从地上爬起来,垂着头,半晌叹道:“岂敢!在下是败军之将,不敢言勇!” 张希孟淡淡一笑,“主公做事,最是公允。你扪心自问,是真心投靠,还是迫不得已?被属下挟持?” “这个……”杨臻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让人当面揭短,实在是不舒服。 片刻之后,杨臻意冷心灰,叹口气道:“在下无勇无谋,是个废人,我只想回乡,当个富家翁,还望成全。” 张希孟看着他,嘴角含笑,“可以,这个愿望自然要答应你。” “那就多谢了!”杨臻咬着牙说这话,早知如此,就算死战到底,也不会开门! 哪知道张希孟不肯放过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杨万户,你现在可以回去,但是要记得告诉滁州的家人,记得准备好分田。我可是听说你们杨家也是个大户,过去有什么犯错的地方难免。但只要诚心改过,愿意配合分田,还是能够重新做人的。” 这句话说完,杨臻眉头立起,再也绷不住了。 他是真的气疯了。 这算什么事情? 他巴巴打开门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结果没有功劳不说,还要分他们家的田产? 杨臻咬牙切齿,“自古以来,听闻贤士归顺,倒履相迎,厚礼相待。这才是成就大事的气度。如果辜负了期盼,寒了人心,纵然一时得势,只怕也会凄凉收场啊!” 张希孟大笑,“杨万户是诅咒我们没有好下场了?” “不敢!在下只是说说自己的浅薄看法。” 张希孟淡然道:“的确不算深刻,浅薄得很!你把自己当成人物,以为我们会视若珍宝,把你捧上天?对不起了,你不过是被逼着到了这一步,真正打开营寨,立下大功的,是千千万万的普通士兵。他们才是真正的大功臣!” 杨臻又咬了咬牙,忍不住冷哼,心中万分鄙夷。 好一群浅薄无知的乱贼,你们放着万户名门不安抚,反而把一些无关紧要的士兵当成座上宾? 就算你们对这些人再好,又能怎么样? 说到底,不还是要靠我们这些人,来收拾局面? 可恨这些红巾贼不能识人,我也该早做打算,如果能逃出去,投靠别人,或者返回家中,扯起一支乡勇,都算是一条出路…… 正在杨臻思索的时候,朱元璋已经领着人,攻破了横涧山大寨。 说是攻破,并不严谨。 应该算是武装迅游,朱元璋所到之处,有归顺的士兵开道,又不断有人加入,队伍就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壮大,以至于无可匹敌。 知院老张,从睡梦中惊醒,慌乱推开了还在熟睡的两个女轻女子,穿着简单的衣服,就跑了出来。 结果迎面正是几百个蒙古士兵,他们也慌乱不止,见到了老张,立刻簇拥过来。 “大人,红巾贼杀进来了,快跟我们跑吧!” 老张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跟着这帮人上了战马,仓皇出逃。 偌大的横涧山,老张准备了十八处营寨。 一座寨子破了没关系,还有备用的。 他指挥着士兵跑到了第二处营寨,结果映入眼帘的竟然是紧闭的寨门,还有严阵以待的士兵。 “快开门!我是你们的知院大人!” 老张连着喊了三遍,寨门上没人回应,只是举起了一杆红色的旗号,像是火一般热烈。 “我们投靠了红巾军!你束手就擒吧!” “没错,我们已经弃暗投明,不给狗鞑子效力了!” 知院老张气得要爆炸,却也无可奈何,他赶快领着人逃跑,连续两个寨子都是如此,尤其是第二个寨子,更是对他们放箭,还有人高喊着抓了老张,向朱将军请功。 事到如今,老张已经是魂飞魄散,完全失去了方寸。 “往哪里跑?去哪里?” 他失魂落魄,询问手下人。 而这些蒙古骑兵却是神色怪异,一个个看着老张,仿佛看到了希望。 就在这时候,朱元璋已经指挥着兵马追来,费聚,花云,吴家兄弟,还有其他人,分成了十几路,接管了营寨,然后在投诚士兵的指引下,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老张无路可退啊! 就在这时候,一个蒙古百户,挺身而出。 “对面的红巾!可是朱将军吗?蒙古人要投降,你们愿意吗?” 蒙古? 那不是元鞑子吗? 该杀啊! 朱元璋朗声道:“尔等可是蒙古贵胄,可杀害过百姓?” “没有!俺们就是被迫迁居中原的蒙古人!朝廷对我们也不好。遭了灾,活不下去,只能投军。也幸亏遇上了知院老张,我们一场仗都没打过!” 朱元璋颔首道:“咱们起兵,是为了跟元廷的狗鞑子算账!你们既然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咱不好杀你们,却也不能优待你们。尔等必须改成汉名,遵循汉家风俗。咱照规矩,给你们分田,让你们养家活口!” “当真?” “咱说话算数!” “那,那我们立功呢?” “立功自然有赏!” 朱元璋的话音刚落,十几个蒙古汉子就扑了上来,把老张从马背上揪下来,七手八脚捆起来,送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请将军收下!” 这位大元朝的知院,坐拥几万人的将领,被一群普通的蒙古士兵抓了起来,当成战利品,献给了朱元璋。 确乎是不能更合理了。 横涧山破了! 顺带着定远县城也失去了防御兵力,朱元璋自独立发展以来,终于夺下了第一座城池! 正文 第五十八章 自首了 “我们要推翻的是元廷狗鞑子……什么是元廷狗鞑子,需要拆开看,元廷就是现在大都的混蛋朝廷,还有各地的贪官污吏,依附元廷的豪绅大户。至于狗鞑子,说白了,就是那些高人一等,肆意欺凌杀戮老百姓的蒙古人,色目人。也包括那些恃强凌弱,四处抢夺的蛮夷。” “除此之外,普通的蒙古人,没有欺凌百姓,为非作歹的,又愿意接受王化,自然会被善待。如果有人欺负你们,发生歧视行为,都可以如实上报,会严肃处理。” 张希孟又代替朱元璋,把军中政策讲解清楚。 这些蒙古兵互相看了看,有一个仗着胆子道:“那能不能给俺们分田?” “没有问题。”张希孟道:“主公已经说过了,我再告诉大家伙,按照目前的情况,你们如果投军的话,每人能分到六亩口粮田,五亩流转田……现在的问题是桑麻田,如果你们想养牲口,我却是没有草场给你们。” “不用,不用啊!”这个蒙古汉子慌忙摆手,“大人,俺们在中原好些年了,会种田的。说起来头几年,过不下去,我们还去给地主家扛大包,那些汉人都干不过俺的!” 张希孟看了看这家伙魁梧的体格,也是无话可说,毕竟他的胳膊比自己的大腿还粗。 “既然这样,我就先给你们登记造册,然后接受整编,等正式入了军籍,就给你们分田,半个月之内,都给你们办好了!” 张希孟干净利落交代清楚,这帮蒙古汉子互相看了看,全都跪了下来,口中高呼万岁,有人都哭了出来。 太不容易了。 有人还告诉张希孟,别看他们是蒙古人,可也没有过得多好,只是有些人借着他们蒙古人的身份,欺负普通汉人百姓,对待他们,也就是养狗一样! “大人,跟,跟着朱将军,咱们总算能当个人了!” 张希孟也颇为震撼,连连点头,“大家伙能想清楚这些就好。咱们这支队伍,不是为了汉人打天下,也不是要杀光蒙古人,而是要让最穷苦的人,能够活下去,还要活得好!请大家伙务必牢记这一点,在军中,大家伙也是相亲相爱的兄弟,并肩作战,托付生死的手足。我相信你们很快就能体会到这一点。还有,我想让大家伙明白,咱们这一支队伍,为什么有希望,为什么能打赢强敌……不是咱们兵多将广,不是咱们凶悍暴虐,是因为咱们占着理儿,咱们做的事是对的,天下的穷苦人都会支持咱们,咱们每帮助一个穷苦人,力量就强大一分。大都的皇帝,他只会敲骨吸髓,巧取豪夺,天下人都恨透了他,大家伙请想,谁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张希孟跟这些蒙古士兵侃侃而谈,讲述道理。 这可不是张希孟一时兴起,而是老朱发展到了今天,必须注意点这一点了。 前面就提到过,朱元璋想要将领读书,明白道理。 如今好几万兵马,要让大多数士兵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为了什么而战……虽然这是个庞大的工程,可是一旦做成了,就再也没有人能击败他们。 甚至还能解决诸如骄兵悍将的问题。 为什么会有骄兵悍将? 还不是一些人自恃功劳,肆无忌惮,无法无天,没有敬畏。 如果能把道理讲清楚,让他们从心底里认同了,这帮人还会随便欺负百姓,为非作歹吗?或许还有,但数量一定会大大减少。 这么一件庞大的工程,就放在了这些蒙古兵身上,从他们开始! 清点整个横涧山,一共得到了三万名青壮,还有六万多家属,差不多十万人。 老朱掌握的人数一下子翻了三倍。 其中有蒙古兵将近两千人,经过挑选,被充作骑兵。他们的确比汉人更加熟悉马上生活,也更适应骑兵作战。 而骑兵在朱元璋手下,属于高级兵种,虽然在分田上,暂时没有倾斜,但是他们的军装比步兵多了一套,还给发了厚实的披风,另外他们的伙食标准也是全军最高的。 这一套弄下来,这不到两千的蒙古骑兵,彻底归附,暂时由花云统领,成为了朱元璋手上的第一张王牌。 在日后历次关乎生死的大战之中,这一支骑兵从来没有缺席过,洪都决战,他们的统帅失去了脑袋,依旧做战斗状,两千将士,活着的不足五百…… 吞并了横涧山的兵马,朱元璋就准备移师定远,之所以叫移师,是因为真的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他了。 “先生,咱想了想,打算把临淮的兵马都调过来,还有怀远,也该让徐达回来了,他主意多,正好辅佐咱用兵。”朱元璋斟酌道:“咱这边是蒸蒸日上,只是咱有些担忧,万一朝廷派遣大军,攻击咱们,又该怎么办?毕竟出头的椽子先烂。” 朱元璋说到这里,又道:“李善长跟咱说,元军势大,拿下定远,有了安身之地,就应该暂时收敛爪牙,免得惹来元军围攻,先生以为如何?”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我不敢说李先生是错的,稳扎稳打很好。只是元廷兵马虽多,却不敢轻易出动……主公可知道为什么?” “是为了粮草。”朱元璋沉声道:“越是壮汉,吃得越多,这个理儿咱懂!” 张希孟笑道:“主公英明,张士诚占据了高邮,截断了运河。早就不断有消息,说是朝廷要派遣大军征讨……可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月了,朝廷还是派不出兵马。我敢断言,就在再过几个月,还是不行。元廷的确还有雷霆一击之力,只是这一击之力,可能落在张士诚身上,可能落在刘福通身上,可能落在徐寿辉身上,唯独不会落在主公身上!” 朱元璋沉吟少许,摇头叹道:“是啊,谁让咱的势力还太小呢!先多占些地盘,壮大实力是紧要的,用不着畏首畏尾,跟个小媳妇似的!” 张希孟点头,“主公,臣再多说一句,他日主公的敌手未必就是元廷!” 张希孟没有多说,朱元璋也没有多问,可是君臣已经心照不宣……濠州群豪那就是所有红巾军的缩影,早晚要狠狠杀一场,才能分出个雌雄。 老朱和张希孟谈论之后,等于是定了调子,可是他们没有料到,元廷还真注意到了他们,而且还要调兵! 试问谁这么幸运,担负了这么重大的任务呢? 自然是运输大队长,彻里不花将军了。 他吹自己有五万兵,又靠着送出去几千副铠甲换来了大捷,俨然淮西支柱,大元忠良。不派他还能派谁啊! 接到了这个命令,彻里不花仔细看了好半天,他觉得朝廷对他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我承认我是撒谎的行不? 你们别让我送死了? 我真的不知道,人家这次还能不能饶了我? 既然不知道,那就找人问问吧! 彻里不花请来了徐达……魔幻现实了。 “许将军,你看这事……能不能给咱帮帮忙?” 徐达皱着眉头,“帮忙打赢我们?” 彻里不花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假装战败……咱,咱再演一出戏。” 徐达想了想,“演戏可以,但是总要出点价钱吧!” 彻里不花咧嘴了,上一次送去了好几千铠甲,好几千战马,还把他扒了个溜光,险些维持不住。这次要出多少价钱? 彻里不花想了半点,突然问道:“徐兄,我听说你的名字是有人帮忙取的?” 徐达绷着脸道:“你想刺探机密?” “不是,不是……我就是想问问,投其所好,只要是我这里有的,那就一定双手奉送!” 徐达想了想道:“先生爱读书,打赢了别人收拾战利品,他只要书籍图册。” “哦!那你们上位听他的?” 徐达点头,“言听计从!” “那可太好了!” 彻里不花高兴了,他赶快下令,寻找书籍,把仓库都翻遍了,在角落里翻出了不少书籍,随后给徐达送过来了……徐达也没什么说的,赶快连夜给张希孟送去了。 凭着这份礼物,估计能商量一下,这出戏有着落了。 彻里不花想的很美,而当张希孟拿到这些书的时候,他小心翻看,最初还没在意,可看到了一本,上面有个戳……云庄藏! 这不是他们家的藏书吗!当初老爹带在身边,一起南下的。 张希孟皱眉头了!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抓人 “彻里不花啊彻里不花,你既然杀了我的爹娘,天上地下,就没人能救得了你!” 张希孟咬着牙,怒火冲天。 父母惨死,就像是一根刺儿,留下了心头。 在这个乱世,你很难找到仇人,归结起来,就是元廷暴虐,所以推翻元朝,才算报了仇。 张希孟选择辅佐朱元璋的最大理由,就是国耻家仇! 只是让他想不到的是彻里不花竟然主动送上了门……虽然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彻里不花下令干的……而实际上,大约就是彻里不花部下无意间做的,他并不知情……但是也不妨碍张希孟把这笔血债算在他的头上,他的部下作恶,他就要承担后果! 张希孟又翻开了眼前的书籍,仔细看着上面的文字,渐渐的,仿佛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爹又在领着他读书了! 张希孟急忙合上书,下一秒,他豁然站起,大步往外面走。 张希孟刚出来,迎面三个人等着他。 朱重八,沐英,还有马氏! “先生,听沐英说了,可是你们家的书?” 张希孟点了点头。 马氏深深叹口气,猛然扭头,厉声吼道:“重八,还不调兵!” 朱元璋连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扭头,就要去办了。 张希孟却拦住了他,“主公,用不着着急!” 朱元璋顿了顿,他还以为张希孟珍惜和彻里不花的生意,不愿意让自己受损,老朱也急了,“张希孟,你别忘了,彻里不花烧了咱的寺庙,咱跟他也有大仇!不管他有多大的用,咱都要把他抓了,捏碎了!” 马氏直接道:“别犹豫了,点兵,杀过去!” 沐英也瞪圆了眼睛,小拳头紧握,虽然只有短短的相处,那对夫妻的模样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头。 说起来他们对自己的好,不比朱元璋夫妻差。 他也要报仇! 张希孟见老朱如此,自然是心里热乎乎的,但是却还是摇头,“主公,彻里不花有一万多人,如今已经不是濠州惨败的时候,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怎么不容易?就让徐达动手,他保证能把彻里不花抓回来!” “不!” 张希孟摇头,“主公,徐达在彻里不花那边许久了,彻里不花一定会监视他,现在给徐达下令,会让他处于危险之中。还是赶快下令,让徐达将计就计,离开定远。” 朱元璋完全惊到了,“张希孟,你在想什么?你不要报仇了?”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我刚刚想了个万无一失的妙策,抓彻里不花,易如反掌,顺便还能看看这个畜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朱元璋眉头紧皱,他知道张希孟一肚子主意,但是不调兵,还要把徐达叫回来。彻里不花好歹是几万兵马的统帅,不是寻常人,真能说抓就抓到? 谁给你的自信啊? 马氏也说道:“小先生,你是怕有损失?可别这么想,彻里不花作恶多端,荼毒百姓,早就该死了!” 张希孟又摆手,“夫人,我刚刚的确想了个办法,不妨先试试。如果不成,再调兵硬攻。” 见张希孟一再坚持,这两口子也不好说什么……而且他们也很想知道,张希孟到底有什么好招? 首先,张希孟去了骑兵军营,朱元璋也跟着,他们一行到了门口,就看到了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晃着大脑袋,正在站岗。 见张希孟来了,慌忙过来。 “先生要找谁?” 张希孟怔住了,他是要找人,却没有准确的目标。 “对了,你们当中,有会蒙古语的吗?” 蒙古汉子,难道不该都会蒙古语吗? 对不起,还真不是这么回事。 那些在中原几十年的,早就把蒙古语忘没了。 说实在的,多数蒙古骑兵同化的相当好。 凑巧的是这个看门的汉子,他还会蒙古语。 “你能说说经历不?” 这个蒙古汉子唉声叹气:“先生,俺这辈子,倒霉了几十年,就没交过好运……俺小时候混蛋,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结果十六岁的时候,俺爹突然就没了。他的一个朋友,也是个蒙古人,就看上了俺家的房子,他设计陷害,把俺发配到了草原上充军!” “你说俺能服气么?俺是个蒙古人不假,可俺跟着爹娘,从小生活在汉地,哪懂草原的事情……俺就偷着跑,结果每次都被抓回来,皮鞭子狠抽,往死里打。俺受得那个罪,就不用说了。到了草原上,那蚊子密密麻麻的,俺的同伴就有一个被蚊子咬死的!别说人了,有老牛都被吸干了!” 张希孟知道他没说谎话,草原蚊虫的确厉害。 “熬了十几年,俺算是侥幸没死,学会了蒙语,还娶了个媳妇,生了个娃……好容易安顿下来,又被一纸调令,让俺剿匪来了!又要抛弃妻儿,我这一走,草原的规矩和汉地不一样,她要是不改嫁,就没法活……先生你说,还有这么混蛋的朝廷吗?俺都快四十了,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听着他抱怨,张希孟留神看着,突然忍不住笑了。 汉子讪讪赔笑,“像俺这么倒霉的,也的确值得一笑。” “不是!”张希孟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觉得你身形魁梧,脑袋特大,很有贵相。” 汉子嘿嘿道:“俺,俺汉名就叫大头,吴大头!只是俺可没觉出自己哪里贵了?” 张希孟笑了,“放心吧,很快就能贵起来了。” 张希孟叫来一个士兵,让他去取来知院老张的盔甲,不一会儿士兵回来,张希孟又让他给大头穿上。 还真别说,竟然很合身。 十多斤的大脑袋顶着头盔,大头变巨头! 张希孟又道:“我说大头,你会学那些蒙古官员不?” “怎么不会?俺都被他们打了几十年了,那帮畜生就喜欢拿鞭子抽人,不说话,先抽鞭子,你敢多说一句,他们就打板子,手黑着呢!” 吴大头一边说着,还一边瞪圆了眼珠子,怒目而视,学得惟妙惟肖,活脱正黄金旗的老贵族,带着通天纹的。 张希孟看在眼里,简直忍不住抚掌大笑。 “太好了,抓彻里不花,非大头莫属!” 朱元璋和马氏都在后面看着,他们也不知道张希孟到底要用什么招数,只是好奇、 张希孟当面交代之后,这两口子都大吃一惊,还能这么玩? 很快行动开始,徐达代表朱元璋,跟彻里不花谈好了条件,答应帮他演戏,随后徐达就离开了定远,彻里不花也兴匆匆准备演戏,毕竟朱元璋的价格还算合理。 看起来自己的那一箱子书起到了作用,那位张先生一定出力了,回头弄点孤本送过去,这个朋友,一定要交下! 就在彻里不花想着好事的时候,一个披着盔甲的蒙古贵胄,单人骑马,来到了定远的北门。 “你什么人?来做什么?” 守城士兵照例盘问。 此人把眼睛一瞪,说了几句流利的蒙语,士兵听不懂,只觉得很震撼。 这位气得大骂,“老子是孛儿只斤氏,达哈木。奉了朝廷旨意来的!” “孛儿只斤?” 守门的士兵多数都不知道,唯独一个上了年纪的,突然冲出来,吃惊地看着。 “您,您是宗室贵人?” 来人怒骂:“知道了还问?你们敢拦着钦差,都不想要脑袋了!杀,杀,全都该杀!” 这位一边说着,还一边挥动鞭子,怒不可遏。 守城士兵看了看,这位会说蒙古语,身形壮硕,尤其是脑袋,够大,够威风……就跟画上的成吉思汗,忽必烈似的。 再加上这个凶悍的劲儿,谁敢说不是老蒙古的? 就这样,他们也没要什么钦差凭证,直接放了进来,反正就一个人。也不怕有诈。 等人进来,那个上了年纪的老兵就说:“小人去给彻里不花将军说一声,请他来迎接!” 提到了彻里不花……来人突然大怒,一串优美的国骂就脱口而出。 “这个黑了心的烂蛆,勾结红巾贼的杂碎!他干的事情,打量着朝廷不知道?他打了败仗,却说是大胜!他还给红巾贼送铠甲战马,无耻,无耻之尤!大元朝都是被这种混账王八羔子给弄坏了!老子来就是要抓他的!要把他明正典刑,大卸八块!” 这一顿怒骂,让守城士兵大受震撼。 他们也不傻,彻里不花做事,欺上不瞒下,大家伙都知道一些……见这位蒙古皇族直接说出来,大家伙都信以为真。 看起来多行不义必自毙,瞧瞧吧,躲得过红巾,躲不过朝廷! 彻里不花的报应来了! 没错,他们也早就觉得彻里不花不是个东西了,听到元廷要来抓他,还挺乐的。 可见这位只有一个人,他们也都迟疑了,能行吗? “怎么不行!爷爷是横行天下的蒙古铁骑!抓这个无胆的鼠辈,一个人就够了……再说不是还有你们吗?我问你们,是愿意随着我去抓国贼,还是要跟国贼一条道跑到黑,让朝廷把你们都砍了?” 这帮士兵互相看了看,怎么说呢? 他们肯定不想跟彻里不花一起倒霉,可是让他们抓人去,那就太考验勇气了…… “废物!”来人继续怒骂,“没出息的东西!给你们的富贵不会抓住!拿了彻里不花,朝廷有重赏,老子接管定远,给你们都官升三级!” 士兵还在犹豫。 “还愣着干什么?跟我走!” 这位说完,直接打马向前,守门的士兵愣了一下,竟然真的就跟他走了。 吴大头带着几十个守城的兵,到了彻里不花的府门口。 守门的一看这位蒙古高官,前呼后拥,怒气冲冲杀了过来,来者不善啊! “小的见过大人,大人……” 啪! 没等他说完,皮鞭子响起,把看门的吓得连滚带爬,退到了旁边。 “在没人的地方待着!” 说完这句话,他就带着人,昂然而入,直奔彻里不花的卧房去了……不但没人拦着,还没人去通知彻里不花。 正文 第六十章 落网(加更求票) 吴大头冲入了彻里不花的府邸,穿过前院,直接到了卧房的院子,负责看守的两位士兵吓了一跳。 他们正在打盹儿,没办法,大人夜夜笙歌,他们凄风苦雨,忍着寒夜折磨,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就在满腹牢骚之时,一个穿着将军模样铠甲,圆脸横肉的家伙,气势汹汹杀进来,后面还跟着不少士兵,同样气势汹汹。 看到了这一幕,两个护卫都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仗着胆子过来,哪知道对方把鞭子挥起,一个响亮的鞭花。 “别拦着老子做事!不想人头落地,就滚一边去!” 俩人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俩还糊涂着,跟在吴大头身后那个守城门的老兵认识这俩护卫,连忙道:“快闪开吧!没瞧见,这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彻里不花的事情败露了,朝廷要拿他了!” “啊!” 这俩人吓得嘴巴张得老大? 真的来人抓了? 想想也对啊! 瞧瞧彻里不花这些日子都干了什么? 濠州战败,抢先逃跑。 到了定远,就跟红巾勾勾搭搭,谎报战功,骗朝廷的赏赐。 这也就罢了,还把铠甲马匹送给红巾……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罪过了,诛灭九族都不冤! 现在才派人过来,已经是晚了,元廷还真是够昏庸的! 好家伙,就连亲信都觉得彻里不花该抓,他这个人缘也是绝了。 可问题是抓了彻里不花,他们会不会被牵连啊? “凭,凭什么抓我们大人?” 他们仗着胆子反问一句。 还没等吴大头说什么,那个老兵又忙着说道:“你们别犯傻了,快让开吧!大人都说了,只办彻里不花,他罪孽深重,作到头了,老天要收人了!” “是啊,咱们跟着钦差大人,还能领赏呢!”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一听这话,再看看怒目横眉的钦差大人,他们很乖觉,都躲到了一旁……而且他们瞧了瞧钦差大人的队伍,觉得有点单薄,这俩人很自然融入其中,跟在了后来。 帮忙抓人,说不定还能立功! 或许彻里不花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混得人厌狗也嫌。 要说他就没有一点心腹吗? 这也不对,谁没有两三个哥们啊! 凑巧的是,他把人派出去,征集粮食去了,还打算跟红巾军联手唱戏,再度欺瞒朝廷,如果不出意外,又能升官了。 而事实上,越想着不出意外,就越是会出的。 几十个人闯进了卧房,彻里不花朦朦胧胧,刚要过来询问,一柄冰凉的弯刀就过来了,直接压在他的脖子上。 “别动!” 随后此人又道:“把他捆了,回头给你们升千户!赏百金!” 听到了赏赐,士兵们都来了精神,直接扑过来,就把彻里不花按倒了。 这位好歹也是朝廷大将,立刻就反应过来,忍不住破口大骂,“好奴才!你们得了失心疯不成?快放了老子!你们都是什么人,凭什么抓我?” 彻里不花扯着嗓子大吼,士兵们也有些迟疑,的确,这是钦差大人好像也没有亮出什么表明身份的东西啊? 就在这时候,吴大头赶紧从角落捡起了一团裹脚布,直接塞在了彻里不花的嘴里,把这位熏得差点昏过去。 他的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只剩下毫无意义的呜呜声。 吴大头总算松了口气,看着这些士兵,总算露出了笑容。 “你们都是大元朝的忠臣良将,待我把这个畜生送去法办,回来接任安丰路达鲁花赤,你们全都有赏!” “咱大元的兵,要打起精神,蒙古铁骑,天下无敌!连几个毛贼都对付不了,愧对祖宗啊!” 这位说到动情的地方,切齿咬牙,仿佛真的是成吉思汗的孝子贤孙一般,要力挽狂澜,拯救危局,绝对影帝级的演技。 这些兵倒是没这些想法,军心早就涣散了,跟着朝廷也行,让他们投靠红巾,估计也问题不大。 只是彻里不花这家伙太不像话,堂堂一位大将,居然只会歪门邪道,跟着他肯定没好下场! 大家伙都鄙视到了极点,反正只要换了个人就行,怎么也不会更差! 就这样,他们眼睁睁看着这位宗室贵人,钦差大臣,将捆成了粽子的彻里不花提到了马背上,直接打马,从来的城门出去。 不过就在要出城的时候,也出现了意外,从城外回来了一伙士兵,他们可都是彻里不花的亲信,如果发现了,事情可就麻烦了。 吴大头也算急中生智,他用长大的披风裹住了彻里不花。 见有士兵要来过问,他立刻道:“是上位要的可人儿!就是性子烈,俺要快点送去。” 这帮人一听,顿时会心一笑,彻里不花虽然叫不花,但是却比谁都花。强抢民女的事情,只能说是家常便饭。 “兄弟辛苦了,可要让大人注意身体啊!” “放心吧,俺一定把大家伙的孝心带到。” 说完之后,就打马如飞,冲了出去……别看他表面笑呵呵的,可后背已经湿透了,赶快跑吧! 过了一会儿,那些兵似乎也反应过来了。 不对劲儿啊,大人去城外了? 没听说啊! 难道是红巾军的人来了?要去谈谈? 这个美人是送给红巾军的? 没想到啊,红巾军也跟咱们大人一样好色! 他们摇着头,说笑着进城,丝毫没有想过,刚刚和彻里不花擦身而过! …… “先生,这办法行吗?只身入城,去抓一员大将……咱怎么觉得把元廷看得太无能了?”朱元璋心中疑惑,可别抓人不成,反而出了意外。 张希孟也略有迟疑……其实这个办法也是灵光一现,他记得有一个狠人就曾经假冒老柏林正黑旗的容克贵族军官,拉了几个年轻士兵,把市政厅给劫了。 当然了,那位能成功,还要归功于他的精湛演技加上德国人的刻板服从。 这件离谱到了不能再离谱的事情,广为传播之后,竟然轰动了整个欧洲,劫匪一下子成了英雄,他的抢劫经历成了人们茶余饭后,喜闻乐见的谈资。 抢劫过程还被搬上了舞台,到处表演,风靡天下。 从劫匪到巨星,简直骚断了腰。 残酷的现实总是在嘲讽着小说家匮乏的想象力。 正好军中的思想建设也要加强了,空闲时间,也该有多种多样的娱乐活动,舒缓身心。 如果吴大头能顺利回来,张希孟决定把这段故事改成戏文,就在军中上演! 当然了,如果他出了点意外……也可以搬上戏台,反正把失败说成胜利,不正是某些国家的先进经验吗! 就这么干了! 张希孟正在思索着,突然费聚急匆匆过来,喜出望外,大吼着:“上位,张先生的办法绝了!彻里不花给抓来了!” 朱元璋忍不住一怔,是自己低估了世道奇葩啊! “先生妙算,咱们报仇去!”说完,朱元璋打马,跟着张希孟一起迎了上去…… 正文 第六十一章 要官 “拜见上位,见过先生。” 吴大头喜滋滋跪倒,乐不得表功。 说实话,他都没有料到,能这么顺利,有惊无险,就把彻里不花给抓住了。自己倒霉了半辈子,可算是交了好运。 张希孟也是欣然高兴,他拉起了吴大头,让他说一下经过,朱元璋也过来听着……吴大头年纪不小,少年时在汉地,后来跑到了草原,又被征召剿匪。南北都跑过,经历多了,口齿流利,讲话也条理清楚。 既简明扼要,又突出重点,跟讲书似的。 朱元璋都听入迷了,“好,讲得好!你这段可比戏台上的还要精彩啊!” 张希孟顺势道:“主公,咱们兵马多了,训练将士,也要讲究劳逸结合。要给大家伙找点乐趣,不然除了打架斗殴,就是吃酒赌钱,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我打算吧吴大头智取彻里不花这段,改成戏文,就在军中上演,给大家伙找点乐子,主公以为如何?” “好!” 朱元璋一口答应,“好好准备,到时候咱和妹子一起去捧场!” 吴大头还有点不乐意,咋回事?怎么成了戏子了? 张希孟笑道:“你可别小瞧这份差事,戏台演出,丰富生活,鼓舞士气。而且你演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你可是咱们军中的大英雄,都会敬重你的。” 吴大头晃着圆滚滚,肉乎乎的大脑袋,忍不住问道:“那,那咱就是大英雄了呗!” “那是自然,古之名将也不过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你这是万军城中,生擒敌将,如探囊取物,更厉害了三分!” “哈哈哈,先生说话就是好听。”吴大头喜得手舞足蹈,高兴坏了,他这下子可要在军中出名了! 而被擒来的彻里不花可就没这个福气了。 他起初糊涂着,以为真是朝廷来抓他。可是在出城的时候,又说是给自己送女人去了。这明显是个骗子啊! 到底是谁抓了自己? 一定要好好瞧瞧。 可惜的是虽然去了外面的披风,但是又给他戴了眼罩,还是看不清状况。 “好汉,哪位好汉,咱们好商量啊!” “商量个屁!你背叛朝廷,勾结红巾贼,死到临头了!” 彻里不花一听,还真是朝廷的!莫非说刚刚是怕引起混乱,才故意冒充自己部下?朝廷到底派了谁抓自己?怎么还不让自己看? “冤枉!” 来不及多想,彻里不花急忙喊冤。 “请上差明鉴,末将是打了败仗,可我,可我用智取,红巾贼已经阵脚大乱,不日就会自相残杀……” “你放屁!明明是你给红巾贼送了那么多兵器铠甲,马匹粮食,你还说红巾贼阵脚大乱?” 彻里不花连忙解释道:“上差,末将的计策就高明在这里……红巾贼中,有个姓朱的,叫朱元璋,他可是一堆贼人之中,最枭雄过人的那个,只是身份低微罢了。末将给他点恩赏,就是让他和郭子兴闹翻!” “什么?你信口雌黄!” 张希孟又沉声追问,眼神却不由自主转向了旁边默然的老朱。他发现朱元璋嘴角上翘,带着淡淡冷笑,也不说话。 很显然,是让彻里不花继续表演。 而这位竟然急中生智,滔滔不绝:“上差,只要朱元璋走了,郭子兴就不堪一击。彭大虽然有豪杰之气,但心思粗犷,是个莽夫,他斗不过赵均用。而赵均用又是个阴险小人,唯利是图。赵均用必然会灭了彭大,到时候赵贼又会图谋郭子兴。只要红巾贼自相残杀,朝廷顺势诏安,自然无往不利啊!” 彻里不花说到这里,竟然被自己感动了。 为了大元朝,我背负太多了。 怎么就没人理解我啊? 这时候朱元璋终于缓缓开口,“把他眼罩去了。” 老朱的声音彻里不花听过,等把眼罩去掉,彻里不花看清楚对面的人,立刻脑子就空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彻里不花,你的妙计真是不错啊!” 彻里不花站不住直接瘫了,“朱将军,我,我都是放屁呢!饶了我吧!” 朱元璋冷笑道:“咱想饶你,可天理饶不了你!你杀了张先生的父母,便是杀了咱的亲人,这份血仇,如论如何,也饶不过你!” 朱元璋给左右一个眼神,立刻有士兵把他提起来,抓了一棵枯树,捆在了上面。 “先生,你看要怎么处置?是千刀万剐,还是扒了他的皮?” 张希孟咬着牙,浑身上下,涌出危险的气息,只是默默走到了彻里不花的身前。 “你知道吗?去年冬天的时候,你的兵杀了我的爹娘,抢走了我们的马车,车上有几箱子书,很凑巧,前不久你就给我送了一箱子!” 彻里不花大惊失色,什么?又是他送的? 自己挖了坑,把自己给埋了? 我怎么蠢成这样啊? “不,不是我啊!我没下令啊!我不知道啊!我愿意给令尊披麻戴孝,偿还罪孽……冤有头,债有主,真不是我干的!”彻里不花拼命辩解,想要保一条狗命。 张希孟冷哼道:“是你的部下就够了,谁知道他们死没死在濠州城外?你既然收了赃物,又是统帅,不找你找谁?” 说着,张希孟抽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锋利匕首,在彻里不花的脸蛋上蹭了两下。随后张希孟就在彻里不花的肩头,突兀地来了一刀,鲜血顿时流了下来。 彻里不花疼得脸色大变,忍不住叫了起来,“饶命,饶命啊!真不是我干的,我冤枉啊!” 张希孟半点也不想听,他只想给父母报仇! “我的刀法不成,受不得叫嚷,把他的下巴卸了!” 一句话,朱元璋竟然主动过来,攥着刀柄,照着彻里不花的面颊砸下去,只听一声痛叫,骨头碎裂,下巴的连接处被打断了。 随后老朱又朝着另一边砸下去,下巴彻底掉了不说,还被砸下了好几颗槽牙。彻里不花的嘴里都是血,根本说不出来话,只剩下眼神中强烈的恐惧。 张希孟相当冷静,他只是拿着匕首,一下接着一下,划开彻里不花的身体。每一刀入肉不深,只是给他放血而已。 张希孟还故意避开了大的血管,只是在前胸后背,四肢肉厚的地方,不断下刀子,彻里不花浑身抽搐,不断挣扎,却也无济于事……足足一个时辰之后,张希孟在彻里不花的身上划了不下二百刀,直到再也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在他的身下,一滩暗红的血水,浸透黄土。 再看彻里不花,鲜血流进,脸色苍白入纸,眼睛瞪得老大,血水流干,被活活疼死,吓死! 张希孟勉强站起,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又抬头看了看天,长出了口气。 父母的仇算是报了吗? 也算也不算! 这就是个让豺狼遍地,好人不得好报的地狱。 老爹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老娘善良了一辈子……或许真的只有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那时候他们才能含笑九泉吧! “先生,可是要把彻里不花挫骨扬灰了?”朱元璋问道。 张希孟顿了顿,最后只是叹了一声,“念在他这么废物的份上,挖个坑,葬了吧!” 朱元璋点头,让人去办,随后认真道:“先生是真君子,心存善念。只可惜这个世道黑白颠倒,是非混淆!咱不如先生的悲悯,咱只会用手里的刀,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说这话的时候,朱元璋气势勃然,杀机四伏。 张希孟愕然心惊,或许这就是人和人的差距吧! 哪怕有着穿越者的优势,让他杀伐果决,人头滚滚,也未必能下得去手……试问,又有哪个普通的大学生能做到? 所以说,真的没本钱跟老朱争什么,这是千百年,才出来的一个人杰! 张希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只是扮演好自己的辅佐角色就是了……正在这时候,突然李新材来了,送来了郭子兴的消息。 “郭大帅加封上位镇抚!” 郭子兴总算舍得给老朱升官了,只不过这个镇抚仅仅是元朝万户府下面,执掌军匠的小官……张希孟直接道:“还是通知郭大帅,镇抚不够,至少要镇抚使才行!” 朱元璋一怔,随即也是用力颔首,“听到没有,咱要当镇抚使!”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朱氏集团成立了 郭子兴主动给朱元璋加官,不用问,一定是他又遇上了解决不了的困难。 还真别说,这位郭大帅就是有打烂一把好牌的本事。 前面朱元璋把他救出来,按理说这位吸收教训,老老实实,休养生息也就是了。可他又不甘心了,想要报一箭之仇。 因此郭子兴跟彭大联手,想要进攻盱眙,扩大势力,好压制赵均用。 不幸的是,郭子兴又碰了个头破血流,损失惨重,手下的兵马已经从两万多锐减到了一万多,别说跟赵均用比,就算孙德崖都比他强了。 郭子兴充分诠释了四个字:人菜瘾大。 高光时刻谁都有,或许夺取濠州,就是他的人生顶点了,从此之后,就是一副江河日下的状态,救都救不过来。 朱元璋也想开了,他懒得替郭子兴擦屁股。 自从上次救命之后,他已经不欠郭子兴的,想靠着一个官职,就让他卖力气,那是小瞧了他朱元璋。 “镇抚使的官职爱给不给,咱们现在就以镇守使的名义发号施令……先生以为如何?” 张希孟大喜,急忙点头,给朱元璋竖起两个大拇指,“主公这办法绝了!其实镇抚使这个官职,两宋之间设立了不少,总揽一地的军政财权,相当重要。岳武穆就当过通、泰镇守使。主公现在占据了定远,已经是一方之主,正好以镇抚使号令治下,顺理成章。” 张希孟觉得向彭大和赵均用那种急不可耐地称王,绝对不行。 但是总是九夫长,也太卑微了。别人一问,官职是什么?就说是九夫长,能张开嘴吗? 换成镇抚使就很妥当,老朱也是这么想的,君臣两个一拍即合。 只是张希孟很快意识到,别看只是个镇抚使,却是标志着老朱要构建自己的文武班底,开始正儿八经,争雄天下。 说是惊天动地或许过了,但是注定会载入史册的。 或许别人不清楚,但是张希孟却是把握十足……任何团队,都不免论资排辈。 在老朱这里,也是一样的。 谁是资历最深的? 毫无疑问,张希孟排在第一位,汤和也跟着朱元璋一起守卫开封,傲视其他众人。剩下的费聚,还有老朱亲自招募的徐达等同乡,差不多属于同一个档次,算是原属股东,李善长也能勉强挤入这个行列。 可是除了这些人之外,其他人再想占据一席之地,那就难上艰难了,非要立下无与伦比的功劳才行。 实际上常遇春就是这样,他还没有加入老朱的集团,毫无疑问属于资历稍浅的,但是对不起,谁让人家能打,常十万的威名,谁人不知,所以他也能后来居上。 倒是那位在民间声望极大的刘伯温,直到朱元璋渡江之后,才归附过来,根本没法同李善长叫板,二者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建国之后,李善长是国公之首,刘伯温是伯爵之末……两个人差了整个爵位列表,也不知道是怎么斗得你来我往的? 只能说一些作品,连基本的常识都不顾了,人家才是真正的爽文模式。 “主公,臣以为这一次封官,干系重大……该怎么安排官职,可万万马虎不得。这事情还要主公亲自定夺。”张希孟认真建议。 老朱面色凝重,他也明白张希孟的意思,可老朱眉头紧皱,为难道:“先生,你让咱去盖打印,均分田亩,这事咱不怕苦。可是让咱任命文武,安排官职……咱也不是不会,就是怕贻笑大方。这样吧,先生拟个方略出来,咱们再商议。” 朱元璋不怕苦,不怕累,可是制度设计却不是那么简单的。按理说李善长也能做这事,可朱元璋怎么会放心交给李善长? 还是张希孟贴心! “既然如此,臣就勉为其难吧!” 张希孟接下了这项沉甸甸的任务,消息不胫而走,朱元璋的部下们都忍不住想要窥探消息,看看自己到底能得到什么职位…… 悄然之间,朱元璋手下的兵马已经过了三万之多! 膨胀速度相当惊人。 而这些部下,也分成了好几个派系……最早的濠州旧人,跟着朱元璋到了临淮镇,他们就属于临淮系,跟着朱元璋最早,战力强大,装备精良,属于核心。 然后就是老朱亲自招募的老乡,他们数量虽然只有几百人,但却是老朱的心腹,核心中的核心。 在这两波人之外,就是驴牌寨的降兵,还有横涧山的降兵,他们数量最多,超过了两万,再加上分田之后,主动投军的青壮,使得老朱的总兵力超过了三万五千人。 光是看这个数字,就足以让只剩下一万多人的郭子兴汗颜惭愧了。 过日子还要想老朱这样,越来越强大才行。 只是人马多了,人心就变得复杂了,如果没有一整套妥善的管理体系,任由下面乱下去,那再多的兵马,也无济于事。 这是拖不得的事情,三天时间过去,老朱召集手下文武,齐集一堂。 在简单寒暄之后,众人纷纷坐好,翘首以盼。 张希孟捏着一份名单,向前走了一步,此刻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享受着未来淮西勋贵的集体注视,张希孟也不免有点小小的紧张。 他手里的可不是寻常的名单,简直就是封神榜啊! 关乎到无数人未来命运的一幕即将到来! 张希孟迎着众人的目光,扫视全场,最后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这才道:“主公,咱……先说文官怎么样?” 汤和徐达等人都翻白眼了,你要说文官看我们干什么,弄得大家伙心惊肉跳的……文官有什么好说的,你肯定是头儿啊! 不过他们却是想错了,“主公,南宋时候,镇抚使下设参议一员……李先生熟悉政务,老成持重,人才难得,正是参议的不二人选……治理百姓,执掌军机,都要靠他的!” 李善长大吃一惊,他自从知道是张希孟负责分派职位,就意兴阑珊。 完了,没戏了! 张希孟肯定要揽权,自己竟然被一个少年压制! 出乎预料,张希孟竟然将第一位的参议,让给了李善长。 “张先生,这,这不合适……”李善长慌忙摆手。 张希孟却是认真道:“李先生,这可不是我的意思,主公也是这么看的。你的确比我合适多了。我负责书写机宜文字,执掌文书往来。贾老大人给我当个助手,同时他还担负给主公讲经的职责。” 三位文官,分配清清楚楚。 至此为止,李善长也明白了具体的安排。 他有点类似于朱元璋这个团队首席行政官,负责所有军政之外的事务。张希孟位列李善长之后,却是负责替朱元璋打点文字,属于亲信大秘书。 至于贾鲁,存粹就是个顾问。 反正以他的过往,也不会稀罕这种近乎过家家的官职。 三大文官安排妥当了,接下来就是武将。 “在镇抚使之下,最高官职为千户,暂不设万户和万户之上官职……排名第一的千户是汤和!” 这位老朱投军的时候,就是千户之尊,经历了这么多,从郭子兴手下到了朱元璋手下,依旧还是千户,难道折腾了一个寂寞? 这可不然,汤和这个千户,排在第一位,老兵最多,装备最好,所有士兵,全部配属铠甲,是名副其实的锐甲精兵! 堪称朱元璋手下的绝对主力。 “请上位放心,末将绝对忠心耿耿,把这条命交给上位了!” 汤和单膝跪地,谢过朱元璋的恩典,站起来之后,对张希孟也抱以感激的目光,毫无疑问,他能排在第一,张希孟是出了力气的。 汤和之后,张希孟继续往下念,第二个千户给了费聚,第三个千户是徐达! 当张希孟念道徐达的时候,还看了他一眼,发现徐达面色如常,丝毫没有介怀,甚至还觉得是理所当然。 他跟朱元璋是亲近一些,但是费聚的确投靠的更早,立下的功劳也不少。军中看重的是本事,他跟费聚争夺,没什么必要,有本事以后立下大功,自然可以超过去。 不愧是未来大明的第一名将,风度心胸,都是上上之选。 张希孟继续念、陆仲亨、李新材、唐胜宗、郑遇春、郭英、郭兴……一个个全都成为千户,心满意足。 只不过排名第十之后的千户,统御的都是横涧山等地的降兵,虽然人数差不多,但是战力却要打许多折扣。 不过也有例外,那就是花云,吴良和吴祯三人,他们被任命为骑兵千户,虽然是千户,但每人只统领五百名蒙古骑兵。 没办法,谁让养骑兵太贵了,只能如此了。 朱元璋集团的班底,初具规模! 一时间大家伙心气爆棚,恨不得立刻来一场大战,让他们好好露一手! 而恰在此时,一对兄弟从妙山风尘仆仆赶来。 “小人冯国用(冯国胜)拜见朱将军!滁州空虚,正是攻取的好时机!” 正文 第六十三章 战略大师 冯国用儒冠儒服,书卷气满身,看他的样子,像个读书人更多一些。可事实上这位却已经是一方之主。 他早在红巾兴起的时候,就和兄弟冯国胜一起,聚集几百人,占据妙山,结寨自保。 期间他们也几次出击,试图扩大地盘,有一番作为。 奈何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当主角,冯家兄弟的战事并不顺利,屡屡碰壁。 恰巧在这时候,朱元璋推行均田,又大破横涧山,声威大振,经过跟部下亲族的商议,冯家兄弟决定主动投靠,自己干不了,就跟着老朱干! 朱元璋听完两兄弟的诉说之后,点了点头。 “你们愿意投靠,咱自然是欢迎……只是咱要跟你们说清楚一件事,咱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要的。” 冯国用一怔,立刻道:“回朱将军的话,在下读过一些兵书,弓马武艺也算精通,我这位兄弟更是勇猛无敌。朱将军莫不是觉得我们屡战屡败,便轻视了我等?” “不!”朱元璋摆手,“咱不是这个意思……咱的军中,有几条规矩,听你们的意思,家中颇有产业,未必能和咱们合得来。如果不提前说清楚,只怕会有误会。” 老朱说着,看了眼旁边的人,让他们去把张希孟叫来。 眼下张希孟的身份很有趣……他名义上排在李善长之后,但李善长只能负责田亩财税,地方治理,粮饷军械什么的,却是没法插手军中人事,也就没法跟这帮掌握军权的人物勾结。 张希孟也不爱搭理这帮将领,跟他们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可问题是军队草创,需要落实军规,制定详细的条例,还要协调各种矛盾……大事情自然都是老朱的,可剩下的事情,就都要张希孟来负责。 而且有趣的是这个大事也是有弹性的,人事任命,自然是老朱负责。可每顿的饭菜标准,几天吃一次肉,军服制式,能给几套衣服,军容仪表,吃喝拉撒……全都要看张希孟的意思。 再加上不少人都是张希孟起的名字,又是张希孟公布的职位安排,弄得有人私下里管张希孟叫“小镇抚”,地位高得不得了。 弄得张希孟都有点迟疑了,别给自己惹祸……他委婉把事情跟马氏说了,谁知道马氏竟然笑了。 “小先生,你在这位置上,还能跟我说说,换成别人,只怕就欺上瞒下了。你用不着担心,我会跟重八讲清楚。他要是能忙得过来,就都交给他,让他没日没夜忙去……如果他干不了,你帮着他分担,可比别人强多了。” 有马氏这句话,张希孟也算是放了心。 都说娶妻娶贤,老朱能捞到马氏这个贤内助,他算是捡了大便宜。 马氏除了能劝说老朱之外,她还担负着军装被服生产,给将士们制作战靴,又管着军医馆,甚至帮着一些老兵牵红线,结姻缘。 总而言之,马氏就像是老朱的另一半,用温情手段,收拢人心,保证这个快速发展的群体,健康向上。 “咱的运气不错,得到了一位少年英才辅佐……就是这位张先生,叫张希孟。”朱元璋热情介绍。 冯国用听这个名字一愣,似乎在哪听过,他站起身,跟张希孟施礼之后,突然道:“先生可知云庄公?” 张希孟低声道:“那是我族里的叔祖。” 冯国用又是一惊,那你怎么叫这个名字,不怕冲撞了先人? 朱元璋笑着解释道:“冯先生到底是读书人,云庄先生的确是难得的好官……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心念苍生,一身正气啊!只可惜云庄先生无力回天,病死任上。张先生的父亲给他起这个名字,是想让他记着云庄先生的前车之鉴,在乡下耕田传家,不要再出来做官。只是阴差阳错,先生流落到咱的帐下,跟着咱这个粗人南征北战了。” 如果本意是在乡下,不求入朝为官,扬名天下,倒是叫什么无所谓……只是从朱元璋的语气听来,他十分敬重眼前的张先生,可问题是这位能有十五岁吗? 这么年轻的一位,能有什么见识啊? 冯国用不免迟疑,眼神之中,带着一丝丝的疑惑。 张希孟也没说什么,坐了下来,聊了几句,冯国用有心试探张希孟,就主动道:“张先生,前些时候,在下探听到滁州空虚,就联合了一些义军,想要攻占滁州,结果被知府招募的青壮打败,损失惨重……先生,我到现在也想不通,百姓为什么宁愿跟着鞑子,也不愿意帮助义军?” 提到了这件事,一旁没说话的冯国胜也是愤愤不平,他们已经收买了城里的商人,想要里应外合,结果不但失败了,他还受了伤,险些丢了性命,着实可恨! 张希孟听完,半点都不意外。 “冯头领,你问百姓为什么宁愿跟着鞑子,也不愿意追随你们?我现在倒是想反问一句,百姓凭什么跟着你们,不愿意追随朝廷?” “朝廷?”冯国用把眼睛一瞪,“朝廷失德,倒行逆施,已经是天怒人怨,百姓流离失所,倒毙荒野者,不可胜数。红巾兴起,天下到处都是义军,元廷摇摇欲坠,难道百姓不该识时务吗?”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冯头领,你说的都对,可是跟百姓有什么关系?” 冯国用眉头紧皱,困惑道:“没关系吗?” “天下大乱不假,可若是因此百姓就都起来反抗元廷,此时大都皇帝的脑袋已经离开了脖子喽!”张希孟笑道:“光是说元廷可恶,并不能能咱们一往无前,所向披靡……咱们还要拿出一整套办法,证明咱们比元廷好!真正能让老百姓追随咱们。” “不然赶跑了元廷,来了一群更混蛋的,从屎坑挪到了粪坑,能有什么区别?既然都是一样,那还不如跟着朝廷的知府守卫城池,至少名正言顺,还不用担心让人冲进家门,大肆屠戮,冯头领,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儿!” “啊!” 冯国用低呼了一声,忍不住露出惊骇的神色。 真是好厉害的少年郎啊! 竟然把人心拿捏的这么准确。 对冯国用来说,如同当头棒喝,打得又准又狠。 冯家兄弟有点类似郭子兴,属于地方豪强,有些实力……趁着乱世,拿出钱财,招募兵马,准备有一番作为。 可仔细想想,他能这么做,滁州的知府也可以开仓放粮,招募青壮,一起守城。然后也能说外面的红巾,都是红鼻子绿眼睛,天天吃人肉,喝人血,让他们杀进来,大家伙都完了。 说辞都是一样的,根本不用改。 是啊,为什么要跟着你冯家兄弟干? 没道理啊! “冯头领,主公和我等商议了许多次,渐渐总结了一套方略。我们推动授田……那些跟元廷有勾结的官吏豪强,有作恶过往的,严惩不贷,这就是替百姓伸冤,解决大家伙肚子里的怨气。然后我们推行分田,挨家挨户,按照合理的比例,重分田亩,给大家伙活下去的希望,让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利益,填饱大家伙的肚子。” “做了这两件事之后,我们募兵强军,再去教导百姓,推翻元廷,打出一个朗朗乾坤的道理,大家伙自然能够接受,将士们也就会勇往直前,再也没有迟疑!” 冯国用终于如梦方醒,大彻大悟,他扭头看了看二弟,忍不住自嘲道:“可笑咱们兄弟,还联合那些人去攻击滁州,殊不知他们各怀鬼胎,如何能赢啊!” 冯国胜用力点头,“大哥,俺服气了,回头把咱们家的田交出来,都给分了……咱们弟兄,还有其他几百口子,就跟着朱将军了!” 冯国用深以为然,他突然起身,双膝跪倒。 “拜见上位!” 朱元璋大笑,“只要你们认同咱们的策略,就是一家人,就是兄弟手足!” 冯国用大受感动,他顿了顿,这才道:“上位,俺想攻打滁州,其实是想趁机渡江,攻下集庆。” “集庆?” “对!集庆就是原来的金陵,六朝古都,虎踞龙盘之地,正是大有作为之所!非大英雄不能为之,我们兄弟愿意做上位马前卒,辅佐上位,攻取集庆,席卷东南,一统天下!” 说完之后,冯家兄弟一起拜倒,朱元璋当即怔住了…… 正文 第六十四章 一出好戏 收了冯家兄弟,朱元璋并没有立刻任命官职,而是让他们随军观摩……也就是让他们随便看,认同咱朱元璋,就跟着咱,不认同,那就回你们的妙山。 你们主动来投靠,咱不能把人扣下,或者怎么样,那也太不义气了。 至于以后会怎么样,就不是咱能保证的。 老朱的态度堪称磊落,更让二冯多了几分敬畏之心。 算起来他们也是一方头领,手下最多的时候,拥有一千人。 可是同样是人,差距之大,简直不可以道里计。 老朱部下最大的特点,就是规矩森严,兵练得狠,基本上是连着训练五天,才给休一天。而且休息的时候,也不许到处乱跑。想要离开军营,必须向千户请假,要说明缘由,还要讲好归营时间,如果逾期未归,是要受到惩罚的。 根据情节轻重,包括批评,罚劳动,打板子等等…… 按理说练得狠,管得严,应该有不少怨气才对。 可是在军营走一圈下来,冯国用惊讶地发现几乎所有士兵,不但没有怨言,还觉得充实有趣,训练起来,也十分卖力气。 观察了一阵子,冯家兄弟凑在一起,冯国胜就道:“大哥,我昨天晚上,跟着大家伙看了一出戏。” “戏?什么戏?《窦娥冤》,还是《单刀会》?”冯国用随口问道。 没错,《单刀会》这出戏早在元朝就有了,而且还是戏剧大家关汉卿的作品。内容也和三国演义差不多,讲的是东吴图谋荆州,关羽弹道赴会,顺利返回的故事。 毫无疑问,关汉卿是极力赞颂关羽的智勇双全。 而且尊刘贬曹也不是什么《三国演义》独创的剧情,事实上在早期的三国戏中,只要演到了蜀汉获胜,台下百姓齐声喝彩欢呼,演到了曹操,就怒目横眉。 崇拜关羽,钦佩诸葛丞相,可是古已有之。 民间的爱憎如此分明。 所以说某些人把携民渡江当成虚伪,把屠城杀人当成真性情的离谱逻辑,放在古代,可是要被口水淹死的。 毕竟多数人还清楚,自己就是那个普通百姓,属于那个挨刀,该怎么选择,心里还是有数的。 顺便说一句,四大名著有三本都是在前人的创作基础上,综合集成的。 许多经典剧情都是早就出现的,作者只不过是当了一回裁缝,把各种各样的情节连缀起来,剔除了不合理的部分,用自己的方式,完整呈现出来。 所以哪位要是想垄断名著的解释权,讲我是正宗,我是唯一,没有人能比我演得好……那就贻笑大方了。 只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朱元璋的军中演得不是这些。 “是叫什么《单骑擒贼》,是军中的故事。”冯国胜像大哥介绍了一下剧情:大致就是一名士兵,乔装改成,装成元廷的钦差,单人独骑,到达了怀远城。在城门口收拢了守卫士兵,一起进了帅府,把元廷大将彻里不花给生擒活捉的故事。 冯国用听得目瞪口呆,真的假的? 他们聚拢了好些寨子,一万多,想要攻打滁州都没成功。怎么这边一个人就把元廷大将给抓了? 元军真这么废物? “这是编的?还是?” “是真的。”冯国胜立刻道:“就是那个抓了元廷大将的士兵亲自演的。” “啊!他亲自演的?” “没错,那几个怀远的守军还跑来了,跟着一起演,演得可有意思了!”冯国胜不算太会讲故事,言辞不够丰富。 但是很显然,这是个让他大受震撼的故事。 简直太有趣了,我演我自己! 还有几个守城的兵,陪着一起演,光听这件事,就够匪夷所思了。 “还有吗?我也想看看。”冯国用来了兴趣,一打听,原来昨天是在费聚部下千户演的,今天在花云千户。 原来这出戏太受欢迎了,加上场地限制,一次只能在一个千户上演。一群未来淮西名将,大明公侯,为了顺序,吵得不可开交。 汤和就坚持要按照顺序,其他千户都不干了。 做梦去吧! 别看你是第一千户,军中的事情就讲究个公平,大家伙抽签,谁的手气好就先在谁那里演。 难不成在这种事情上,主公还能偏心不成? 而且这事情也不是主公说了算,要听人家张先生的。 汤和无可奈何,费聚运气很好,抽了第一个,花云却是抽到了第二号,至于汤和,且等着吧! “大哥,我问过了,咱们属于观摩的,也可以去看,但是人数有限制,最多带五个人过去。” 冯国用点头答应,到了傍晚时分,用过了军中的饭菜,他们兄弟俩,带着几个族里的青壮,赶到了演戏的地方。 等他们一来就被吓到了。 怎么人山人海,这哪是千户啊? 简直万户都不止了! 他们还真猜对了,由于这出戏太受欢迎,其他千户的人早早跑过来占位置,争着抢着,要过来瞧瞧。 结果他们只能站在外围,伸长了脖子观看。 唯有主办的花云部下,能够在台下尽情欣赏。 冯国用也明白了,难怪只许他们带五个人,这要是带的人多了,还不被骂死! 他们匆匆赶来,花云满脸春风,简直跟娶了媳妇似的高兴。 主动招呼,又给抓了两把大枣,让他们边看边吃。 就在大戏上演之前,又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是朱元璋,身旁跟着夫人马氏,马氏的旁边是小家伙沐英。 在他们后面,有张希孟,还有一个老者……李善长因为公务繁忙没来。 等这几个人坐下,朱元璋看到了冯家兄弟,给他们指引,别人都无所谓,就是那个老头,让冯国用懵了。 贾鲁! 就是那个主持修河,被无数人恨得牙根痒痒的贾鲁,他怎么在朱元璋的军中? 朱元璋又是何德何能,有本事让这位大元的重臣为他效力? 一个云庄先生的后人,就让他大吃一惊,再加上一个大元的工部尚书,中书左丞,朱元璋的军中,怎么尽是这般厉害的人物啊! 冯国用是一肚子话,可偏偏戏已经开始了,由不得他多问,只能认真看着。 很快伴随着鼓点,一个晃着大脑袋的演员上来了。 他先小跑着一圈,然后在舞台上站了个丁字步,一声咳嗽,就开始自述经历……“俺曾在花街柳巷终日里游荡,也曾见无数的红妆;俺曾在塞北幽燕顶风冒雪,也曾见大元朝奸佞专权,只为君王无道黎民乱,不得已披坚执锐——为昏君做害人的犬狼啊!!!” 吴大头脑袋大,气也足,加上早年真的听了不少戏,最后这一嗓子,高亢有力,声震全场,就连在外面伸脖子看的,都听得一清二楚。 随即引来了热烈的掌声,一片叫好。 吴大头来了劲儿,接下来继续念:“做昏君鹰犬行千里,眼见的杀戮泣鬼神,扪心自知罪孽重,天可怜见——遇明君!” 下面又是一阵叫好之声。 讲了这些之后,就是说归顺老朱之后,如何如何优待,感恩戴德,奉命去抓罪孽滔天的彻里不花。 为了出其不意,只有他一个人单骑前往。 到了怀远城门口,他想起过去元廷狗官的形状,做恶人怒斥守城兵丁。 这时候兵丁就上来了。 还真是那几个人,其中有一个老兵用公鸭嗓,数落彻里不花的罪行,又念着元廷混蛋,残害百姓,他们不过是狗咬狗,且随新犬诛旧狼! 一句新犬诛旧狼,又引来了哄堂大笑。 不过想想也的确是如此,但凡彻里不花干点人事,也不至于被抓啊! 随后就是吴大头领着人过去,顺利生擒一无所知的彻里不花,得胜归来……一场戏,唱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大家伙竟然都意犹未尽,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似的。 有人甚至高喊,再来一遍! 大家伙看得如醉如痴,狂笑不止。 冯国用这才注意到,这些看戏的士兵,竟然不乏许多蒙古人。 难道大元朝不是蒙古人的吗? 这时候他身后的一个小旗官忍不住道:“蒙古人也分贵贱!大元朝是人家贵人的,不是俺们的!倒是上位,才把俺们当个人看!这戏演得好,骂得痛快!” 此时吴大头居然又出来了,盛情难却,演全套不行了,就演最精彩的抓人那一段吧! 台上士兵立刻潮水一般叫好……冯国用看着台上,看了看台下,眼神之中似有所悟,忍不住用力点头。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屯田养兵 时间到了大元至正十三年的最后一个月,张希孟掰着手指头计算,他到这个时空已经一年了。 总结过往,他首先活了下来,其次,在朱元璋的麾下,地位拔群,颇受尊敬,属于混得算是不错的。 而朱元璋更是进步飞快,他在过去的一年,终于甩开了郭子兴的控制,开始大刀阔斧,发展自己的势力。 盘点老朱麾下之兵,总数逼近四万,已经大大超过了郭子兴,便是彭大和赵均用也多有不如。 如果老朱是个急功近利的短视之人,大可以就地称王,当一方诸侯,快活自在。 可是很显然,老朱并没有这么做。 相反他还忧心忡忡,因为默默计算之后,老朱发现他的钱粮缺口非常严重。 为此朱元璋不得不在小年,把李善长和张希孟叫来,三个人凑在一起,商讨兵马财税的紧要问题。 朱元璋首先把目光放在了张希孟身上。 “先生,咱现在有多少兵,多少马?” 张希孟立刻道:“回主公的话,自汤和千户以下,一共有三十六个千户,其中三个骑兵千户。另外冯家兄弟携妙山寨人马投靠,按理说,也能编成一个千户,总的算来,主公的士卒在三万七千人以上,军中骑兵一千五百人,另外护卫骑兵三百,拥有马匹八千多匹。” 听完张希孟的介绍,老朱连连点头,“可是不少了,那这些兵马情形如何?可都能打?” 张希孟摇头,“能战的自然首推临淮旧部,主要集中在前十个千户……也正是这十个千户,基本上能做到脱产,其他的千户,还远远不够。” 很显然,在老朱的麾下,也形成了甲种千户和乙种千户的区别,甲种千户装备好,战斗力强,着甲率能超过三成五,个别能达到一半以上。 这十个千户,也就是冯国用见到,那些能够练五天休一天的。 所以说老朱让冯国用随便看,到了张希孟这里,也就是安排他参观最强大的部分……难不成谁还会主动让人看自己的不足?不能够啊! 说穿了,这就是张希孟这个大秘书的操作空间,而且还是老朱允许的。 这些士兵训练得狠,伙食待遇也是相当不错的,基本两三天能吃到一顿荤腥。为了保证他们的供应,马氏甚至专门找了一群妇人养殖鸡鸭。 可即便如此,营养供应还是不足的,不可能每天都进行武装越野长跑那种高强度的训练,只能隔两三天一次。但这也足够了,别说彭大和赵均用这些人,就算是元廷的精锐,也未必能达到这个程度。 而且训练五天休一天,还有一层考虑,就是把士兵拴在军营里,免得这帮精力旺盛的小伙子出去闹事。 军规军纪,是朱元璋非常在乎的,他时常晚上巡营,发现有人赌博,或者夜不归宿,就会严惩。 鞭笞,罚去扫茅房,都是家常便饭。 说完了前十个千户,后面的就拉胯了,这里面的兵以驴牌寨和横涧山为主,有许多就是元廷征召抓来的壮丁,战斗力相当成问题。 虽然努力整顿,但也仅仅是初具规模。 他们在老朱手下,主要起辅助作用,平时的训练也是训三天,休一天。不但强度下来许多,还要承担一些土木工程,营房建造,有点类似厢军的存在。 不过有一点是明确的,不管是哪个千户,只要在老朱手下,就都能吃饱。 主力千户有训练伙食补贴,可以吃到肉,其他的士兵也偶尔能得到,大约是十天一次。而且跟大家伙讲清楚,以后咱们地盘大了,条件好了,或者你们立了大功,就可以升格,比照主力千户。 同样的,如果主力千户不给力,那就面临着降级的风险。 不用问了,这种卷起来的主意,一定是张希孟出的。 但是即便区别对待,每个士兵一天一斤粮还是必须的,尤其是乙种千户,油水少,粮食还要更多。 在军中永远都别跟人比饭量,一顿能吃一盆的狠人也不是没有。 “快四万人,一天就是四万斤粮食,一个月就要一万石,一年就要十二万石石。这还只是平时消耗……如果遇到了战事,需要征调民夫,搬运粮草辎重,消耗的就是几倍还多。再有那几千匹战马还没算,论起消耗,八千匹马,可不比四万人少。” 李善长默默算着,随即眉头紧皱,十分为难。 “上位,当下咱们的粮食来源还是很少的,主要是……抢。”李善长也没避讳,濠州兵马溃散,朱元璋弄了不少粮食,后来虽然给了郭子兴一些,但是又从彻里不花那里弄来了更多。 再加上抄了卢家,朱元璋的起步粮食约有六万石。 随后攻取驴牌寨,拿下横涧山,缴获了三万石,又灭了沐氏,得到了一些粮食。 算下来也就是十万石出头。 到目前为止,已经消耗了差不多七万石,剩下的也就够吃几个月了,还是在没有大规模作战的情况下,不然粮食就真的不够了。 “既然以往靠抢,那咱们周围,还有没有能抢的地方?可以补充军粮?”老朱又沉声问道。 这一次张希孟开口了,“主公,怕是不行了,接下来最大的一块肉,也就是滁州了。可滁州商贾往来,贸易繁荣。人口也多,消耗也大。如果我们抢掠粮食,造成百姓饥荒,着实会损伤主公威名。” 李善长见张希孟说了,便也不顾忌了,直接道:“上位,卑职算这一笔账,也是想提醒上位,冯家兄弟提议攻取集庆,眼光是不错,但是以当下的情形来看,确实不行。咱们已经分了土地,最好要等百姓有了收获,税粮交上来,粮仓丰盈,辎重充实之后,才能大举用兵。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这才是王者之师!” 很难得,在对待粮食这件事情上,张希孟和李善长高度一致。 说到底老朱走的不是打一处抢一处,吃光分光再找下一处的流寇路线,而是要均分田亩,建立稳固根据地,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走向胜利的王道路线。 因此必须仔细计算兵力财力,有多少兵马,干多大的事情。 老朱仔细沉吟,又问道:“李先生,眼下咱有多少百姓?” “回上位,眼下咱们的百姓得自临淮周围,有一万多人,攻取横涧山之后,得七万左右,加之定远等地,如今上位拥有百姓不到十五万,如果攻取滁州等地,治下百姓能达到三十万之数。” 老朱听到这里,不由得吸了口气,就算按照三十万口计算,供养四万兵,不足十人养一个兵,这个负担也是太大了。 只有这点人,合理吗? 张希孟觉得不但合理,而且还多亏了老朱名声好,周围的百姓主动聚拢过来,没有四处逃跑,不然还没有这么多人哩! 按照史料记载,洪武二十六年,全国清查,凤阳府拥有七万九千多户,一共四十多万口。 即便算上隐藏的户口,整个凤阳府,也就五十万人左右,别忘了在老朱治下,藏匿户口不会太多,不然砍刀就下来了。 而且明朝立国之后,凤阳府是扩大了许多的,领五州十三县,属于超级大府,中都规制。 显然元末的濠州,远没有这么多人。 要说起来,还是多亏了知院老张,他聚集了十万兵卒家属,屯兵横涧山,算是给了老朱一个超级大补丸。 如果没有他的助攻,老朱治下的百姓,也就五七万出头,毕竟他现在真正控制的也就是定远一县罢了。 “算来算去,还是人少兵多,百姓太苦了。”朱元璋长叹一声,扭头又问李善长,“李先生,定远等地,田亩可有多余的?” “有!”李善长道:“宝公河,濠水,周围都是良田,周围也有许多撂荒的田地。” 朱元璋想了想道:“有田亩就好,下令将士们,耕种屯田,咱跟着大家伙一起干!” 李善长一愣,“上位,这恐怕不妥吧!” 朱元璋笑道:“没什么不妥的,咱就是耕田的出身,以前想种田还没有地可种哩!” 张希孟抚掌一笑,“善哉,这就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对,就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老朱欣然笑道。 唯独李善长,堂堂一方之主,跑去耕田,像话吗? 李善长还想劝两句,哪知道朱元璋道:“张先生年纪太小,李先生,你就随着咱下地干活,给大家伙做个表率吧!” 正文 第六十六章 郭子兴,你不要过来呀! “养兵而不病于农者,莫若屯田!” 这是朱元璋对待军屯的态度,也是卫所制度的由来。 若是兵坐食于农,农必受弊,非长治久安之求。其令天下卫所督兵屯种,庶几兵农兼务,国用以舒。 老朱的想法很简单,如果让士兵完全脱产,仰仗地方供应军粮,老百姓必定受不了。所以养兵最好的办法就是屯田,让将士自己种粮自己吃,既不影响百姓,也不用国家供应,两全其美。 当然了,放在后世来看,卫所和军户制度,属于很失败的那种,需要彻底改革。 不过一项制度,能经历几代人,在百年之后,才弊端丛生,何尝不是一种巨大的成功呢?试问天下,又有多少良政,可以维持百年以上? 貌似不多吧! 所以当老朱提出屯田的时候,张希孟举双手赞成。 不过他有一些自己的设想,似乎可以打一些补丁。 “主公,你看这军屯可要缴纳田赋?” 老朱笑了,“这是咱自己种田自己吃,自己给自己交税……麻烦不?” “那开垦出来的田亩,要归谁所有?” “当然是……”朱元璋顿了一下,他想说要归他自己,可这样一来,岂不是让将士们给他当佃户耕田了? 也不是不行,只是有些不对劲儿。 老朱干脆道:“先生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跟咱说明白了,不用藏着掖着。” 张希孟点头,“主公,咱们现在兵少,地盘也小。屯田种粮,有了产出,就充实军用,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主公亲自盯着,有问题也解决了……只是以后地盘大了,照顾不过来,那是肯定要出偏差的。要我说有什么弊端,我也说不好,不过我想着有一点非常重要,就是开垦出来的所有田亩,必须归公,也就是捏在主公手里。有了这一条在,就算以后遇上了问题,想要调整,也会容易许多。” “再有田赋这个东西,还是不要随便免除。因为只要有田亩不用交税,就会有人挖空心思挂靠。一些领兵的军头儿,也会利用手里的权力,让人投献过来……所以我的意思,田赋和民田一样收,至于其他部分,全数留给本部兵马享用。如果主公想要征用,也要花钱购买。” 老朱一听,顿时皱眉头了,“先生,这么做是不是太麻烦了点?” 张希孟笑了,“主公,还是那句话,现在稍微麻烦点,是为了以后方便。军中士卒也有损失,也会老去。主公固然会给恩赏抚恤,可若是能从军屯收获一些钱谷,将士们也会更宽裕些。请主公放心,这笔钱是属于士兵不假,臣这里会集中管理,谁也别想随意支用。” 朱元璋依旧绷着脸,他还是觉得麻烦。 不过麻烦也不是他的,而是要张希孟负责去弄。 他愿意挨累,自己还犹豫什么? 而且张希孟说得对,有自己在,如果不合适,大可以废掉就是了,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其实后世有些人反思大明之亡的时候,甚至会把矛头指向朱元璋,说都是他的祖制垃圾,不懂经济财税,还有死板的户籍制度,才让大明朝仅仅活了二百七十六年…… 难道把这些祖制废掉,大明就能永远存在吗? 事实上后人认为的弊政,在老朱手上,都是卓有成效,利远大于弊的,因为那些错误漏洞更明显的,危害暴露出来的,早就被老朱一道旨意改掉了。 开国之主不是不会犯错,而是错了能够改正……亡国之君也不是什么措施都是错的,而是八方掣肘之下,根本做不成事,就算是对的事情,也没法落实。 很显然,老朱就是个执行能力超强的人。 从临淮向南,一直到定远,沃野之上,到处有趁着冬天,清理蒿草,挖掘沟渠的队伍。士兵们热火朝天地忙碌着,没有任何人抱怨。 种出来的粮食,除了少部分田赋之外,其他都是军中的财产……大家伙能吃得更饱,余下来的粮食还能养殖猪羊,鸡鸭鹅狗一类,丰富餐桌。 等收获之后,天天吃肉,也不是奢望。 产粮更多,上位就会出钱收购,卖了钱,大家伙在军饷之外,就能领一份津贴。如果在打仗之中,不幸受伤战死,抚恤金也能加倍。 这么好的事情,谁会拒绝? 而就在大家伙忙碌的时候,有一个老者在田间随意转了几圈,偶尔拿出纸笔,画了两下,然后就离去了。 几天之后,就传出了一整套挖掘水渠的办法。 身为治理黄河的水利专家,弄几条引水渠,简直就跟玩似的。 张希孟从贾鲁手里拿到了方案,特别要求,引水渠要优先供应百姓的民田……如果真的遭了大灾,水源紧缺,军屯可以不要收成,民田必须保障灌溉用水。 张希孟相信,军民鱼水情,把根扎在百姓的心里,才是真正的无敌王师。 所以在方方面面,张希孟都尽量惠民、便民、利民……他的这些主张,全都得到了朱元璋的无条件支持。 纵观整个历史,几百位皇帝当中,朱元璋绝对是最爱护百姓的那个……当然了,也有人说他管这个,管那个,但是他的儿子不也有混蛋的吗?那些藩王作恶怎么算? 还能怎么算? 他是个皇帝啊! 他不是圣人,总不能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吧?事实上老朱也曾经竭力教训儿子们,约束他们的行为,苦口婆心像个老妈子似的,他尽力了! 老朱做得如何,从冯家兄弟的态度就看得出来。 这哥俩在老朱的营中看过之后,彻彻底底,心服口服。他们放弃妙山寨,亲自领着八百人归附过来。 而且在冯家兄弟的带动下,又有几处山寨归附了老朱。 这些人马无一例外,都被要求参与屯田。 一句话,在老朱这里,粮食压倒一切! 从军中,到民间,尤其是那些拿到了自己土地的百姓,都迸发出无与伦比的热情,过年都只休息半天,然后就迫不及待趟着冰冷的河水,去捞河泥肥田了。 朱元璋这边风雨凄凄,可是另一边却传来了不幸的消息……彭大死了! “此事蹊跷,难道是赵均用下手害人?” 老朱脚上有泥,还是急匆匆回来,召集张希孟和贾鲁过来商议。 彭大一直非常赏识朱元璋,在守卫濠州城期间,彭大是鼎力相助,论起作用,比郭子兴还要重用几分。 虽然在濠州保卫战之后,彭大膨胀了,先是称王,后来又要攻打泗州,但他始终和朱元璋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算是老朱唯一的可靠盟友。 如今彭大突然暴毙,赵均用一家独大,着实不是什么好消息。 “主公,且不论彭大帅是怎么死的,眼下少帅彭早住一定处境艰难,我提议派徐达过去,带着一些粮食军械,帮助他维持大局,咱们不能就这么放弃彭家军,如果彭早住没有地方立足,大可以退到定远,我们收留他。” 朱元璋立刻点头,他也很赏识彭早住的勇武。 “就这么办了,咱给彭少帅写封亲笔信,让他节哀顺变。” 又商量几句,老朱转身,打算先洗洗手脚,然后立刻写信。 就在老朱去后面的时候,迎面撞上了夫人马氏。 在马氏的手里,也捏着一封书信,是郭子兴送来的。 朱元璋拆开看了一眼,直接扭头回来了,也别洗脚了,继续商议吧,郭大帅害怕了赵均用,也要领着人马,来找朱元璋避祸。 “主公,能不能让老臣看看?” 贾鲁主动讨要书信,朱元璋急忙递过来,老头看了看,渐渐的,面色凝重起来。等全部看完,贾鲁长长叹了口气。 这个郭子兴,简直不要老脸了,在书信之中,言辞卑微,说什么只求尺寸之地,容老朽之躯。若是贤婿不收,死无葬身之地矣! 贾鲁皱着眉头道:“郭大帅还有一万多兵马,现在我们刚刚整顿,三十几个千户,初具规模。如果郭大帅要来,不免人心浮动,而且还有郭少帅,有他在,怕是不好办啊!” 朱元璋哀叹恼怒,却也无可奈何。 “还是那句话,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咱的恩主,如果明知他有难,咱连收留都不收留,大家伙会怎么看咱?”朱元璋反问。 一句话,贾鲁也语塞了。 他倒是想跟朱元璋说,你不欠郭子兴什么,大可以弃之不顾……可正如朱元璋自己说的,世人的嘴,太过厉害了。他朱元璋论起方方面面,和其余群雄比起来,都没什么优势。唯独他对百姓很好,治军严谨,有了个好名声,如果因为郭子兴的事情,败坏了这点资本,当真是得不偿失! 摊上了这么个大帅,也算是老朱倒霉! 到底要不要答应郭子兴? 很让人为难。 “主公,不如请郭大帅去怀远安身吧!”张希孟突然开口了,怀远的彻里不花被拿下了,他的手下溃散了大半,还剩下几千残兵在怀远,元廷没派人过来,朱元璋也没派兵攻打。 正好交给郭子兴,让他有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做到了这一点,朱元璋算是仁至义尽了!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咱曾经来此要过饭 郭子兴的破事很是影响大家伙的心情,就连这个年都过不好了……索性张希孟请令,去安排郭子兴进驻怀远。 在临走之前,张希孟还特意去见了马氏。说实话,这事还就他能办,不然郭子兴到底是马氏的义父,还帮着她找了个好女婿,这种事情,就算几百年后,史书上也不会否认的。 若非十足的亲信心腹,很容易落下埋怨。 只是令张希孟意外的是马氏没有太多的顾忌,相反,马氏跟张希孟透露了一些秘密。 “算起来我爹比郭大帅早入白莲教,势力也比他大。郭大帅能攻进濠州,我爹是出了大力气的。随后我爹似乎和郭大帅发生了一些争执……再之后就是我爹返回宿州,率众起事,不幸被元廷害死。他的旧部不少跑到了濠州,都归附了郭大帅。” 马氏说到这里,轻叹了口气,神色落寞,“我曾经在父亲返回宿州的时候问过他,可是郭大帅排挤了他?我爹只说大丈夫当行事磊落,在自家起事,又岂能抢占别人的基业!还不许我胡思乱想,如果他有什么意外,当好好孝敬郭叔父。” 张希孟听到这里,终于想清楚了……难怪马氏嫁给朱元璋之后,就一心为了丈夫谋划,似乎对义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竟然还有这一层缘由在。 要说郭子兴害了马公,却是未必,但他肯定刺激排挤马公,逼着他回宿州起事,这才有马公之死。 虽说不能把郭子兴当成罪魁祸首,但是也万万不是干干净净的。 估计这件事也就朱元璋清楚,其他人不可能知晓。 “夫人请放心,我一定妥善办好,万万不会让郭大帅干扰主公的大业!” 张希孟从马氏这里辞别,心里头已经有了计划。 随着他一起动身的,还有徐达,他也带着一封信,去见彭早住。 两个人并马而行,后面跟着两个千户的精兵。 徐达一路上都是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张希孟笑道:“怎么,不方便跟我说?” “不是,是……”徐达纠结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道:“先生,下面有人说上位对待郭大帅太优柔寡断,太念旧情了。到了现在的时候,干脆吞并了郭大帅的部众,自立为王,岂不是更痛快干脆!”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徐达,这不会是你的想法吧?” 徐达连忙摇头,“不,不是!” “那就好……你怎么看这事?”张希孟问道。 徐达沉吟思忖,而后缓缓道:“上位宽厚爱民,治军严谨,有恢复山河,驱逐蒙古的雄心壮志。不同于其他草莽豪杰,行事要稳妥持重。郭大帅的恩情不能置之不顾,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笔账,郭大帅予取予求,做得太过,上位自然可以取而代之,眼下还不是时候。再有……再有如果上位取代了郭大帅,赵均用势必会起兵和上位争夺。到时候就算能打赢赵均用,也会损失惨重,消耗粮饷,影响了南下攻取集庆的大事!得不偿失!” 张希孟听到这里,连连点头,“不愧是徐达,看得就是明白。那你觉得南下还有哪些难处?” “自然是船只了。”徐达道:“大江宽阔,没有足够的船只,如何能渡江南下?而船只最多的就是扬州,偏偏此刻已经落到了张士诚的手里,我担心他抢先渡江,抢占了先机,到时候上位想要拿下集庆,就难上艰难了。” 这一番话说完,张希孟算是领教了徐达的厉害,不愧是能成为大明开国第一名将的人物,大局观绝对高人一等。 “所以你去扶持彭早住,我去安顿郭子兴,让他们继续撑着,也好让主公迅速集中力量,谋求战船,渡江夺下集庆……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徐达悚然颔首,他们两个在岔路口分别,徐达领着五百人,急匆匆去见彭早住。 至于张希孟,则是率领着一千五百人,浩浩荡荡,赶到了临淮。 他没有主动去见郭子兴,恰恰相反,他就在这里等着……你把你当成大帅,对不起了,我可不这么看。 不光是我,包括大多数的将士,也都是这么看的。 到了第三天,郭子兴终于带着儿子郭天叙,小舅子张天佑,还有一万多士兵,急匆匆向临淮方向赶来。 不来也不行了,听说赵均用已经调动了三万大军,要攻下濠州。 “本帅不明白,重八不是说了,他有几万兵马了,为什么就害怕赵均用?他把大军带来,跟我里应外合,击败赵均用,一统濠州,难道不好吗?怎么就那么怕姓赵的?”郭子兴大声抱怨,怒气冲冲。 张希孟不紧不慢,“大帅若是有决战之心,不妨先留在濠州,只要大帅能顶住赵均用十天,主公必定率领兵马相助,到时候大破赵均用,易如反掌。” 郭子兴突然怔住了,这小子在说什么?他什么意思? 这时候郭天叙怒气冲冲,“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大帅这么说话?朱重八他自己不来,派你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瞧不起大帅吗?” 张希孟依旧笑容不减,“主公是心疼大帅啊……自从去年围攻濠州以来,大帅都是在后方坐镇,从不轻易离开帅位。如今更是要主公在前面冲锋陷阵,大帅自去怀远安居,坐等捷报,岂不是更好!” 郭家父子被怼得语塞,突然郭天叙大怒,眉毛立起,怒骂道:“你想说什么?你讽刺郭大帅畏敌不前吗?” 张希孟只是淡淡道:“人尽皆知的事情,又何必多言……郭少帅,你心里不服,大可以回头问问,看看你的部下,有多少愿意跟着主公打天下?” 张希孟说着,主动打马,到了这些士兵的前面,冲着他们朗声道:“大家伙都知道朱公子吧?他大破横涧山,占领了定远,大军还在征战,所向披靡。在朱公子治下,奉行均田,将士们能多得一倍的口粮田,足以衣食无忧,吃喝不愁!” 朱元璋的作为早就传回了濠州,不少人暗暗佩服,在军中也是各种言语四起。 此刻张希孟主动说出来,让在场不少兵卒议论纷纷,有些人干脆就打算投靠朱元璋算了,反正跟着郭子兴也是从一个失败走向另一个失败。 上次被赵均用抓了,险些丧命,就够丢人了。 这次又被人家吓到了,迫不及待逃命。 而且每次遇难,都要靠朱公子帮忙。 可结果呢? 面对赵均用,微微诺诺。 面对朱公子,倒是崔胡子瞪眼,气势汹汹。 说穿了不就是耗子拿刀子,窝里横的货吗! 也就是朱公子人品好,不跟你计较,不然直接带着兵过来,先废了你们郭家父子! 再说了,朱公子不光人品好,所作所为也了不起。严惩元廷走狗,分配土地,哪一样不是顺天应人? 你郭子兴早早就占领了濠州,你可是做了一样? 还惺惺作态,跟那些豪商勾结,你的屁股坐在哪一边,当我们不知道? 将士多有怨言,张希孟看得清楚,突然他哈哈大笑,“郭大帅,郭少帅,主公依旧敬着你,把你当成长辈,当成大帅。但是人心向背,一目了然。如果再看不清楚,你们麾下的将士自然会良禽择木,贤臣择主。到了那时候,最后这点体面也剩不下了!” 张希孟一转马头,奔着自己的队伍去了,只留下一句话,“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张希孟并没有离去,而是挥兵直取怀远……自从彻里不花死后,怀远就乱成了一锅粥,根本用不着打,张希孟兵马一到,里面的人就全都乖乖投降……张希孟也不想要太多的臭鱼烂虾,就把这些人留下,都给了郭子兴。 郭家父子一肚子怨气,可面对一座城池,他们也抵挡不住,只能不情不愿收下……自从他们进驻怀远,手下将士三天两头逃亡,无一例外,都去了朱元璋麾下。 郭家父子和张天佑又是惊又是怕,朱元璋这么得人心,如果他们还想算计朱元璋什么,搞不好自己的手下就土崩瓦解了。 意识到这一点,郭子兴和郭天叙都老实了,只能困守一城,和犯人最大的不同,或许就是牢房能大一点吧! 而就在张希孟解决了郭家父子之后,老朱亲自统帅着汤和等八个千户,浩浩荡荡,杀到了滁州。 李善长随军进发,“上位,卑职曾在滁州做过小吏,还算熟悉情况。” 朱元璋绷着脸道:“咱也来过滁州,或许比李先生更清楚一些事情。” “是吗?”李善长怔住了,“上位来滁州是做什么的?” 朱元璋嘴角上翘,冷笑道:“咱曾经来滁州要过饭!” 说完之后,老朱飞马向前,留下李善长瞠目结舌,心慌意乱…… 正文 第六十八章 进城不是小事情 李善长一阵阵冒冷汗,心虚得很。 他在滁州当过小吏,虽然带个小字,但一官二吏,妥妥的二等人,碾压九成九老百姓。而且李善长这人聪慧过人,又有手段,虽然不像宋江那样,黑白通吃,呼风唤雨,但大小也是个人物。 说实话,李善长最初投靠朱元璋,也是打着进献滁州当礼物的心思。 别看冯家兄弟拿不下来,可李善长不同啊! 他了解滁州的内部清楚,朋友又多,衙门的人,商界的人,甚至是一些流氓无赖,三教九流,他都门清。 正因为如此,李善长才有这个底气。 可现在他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儿了,而且是相当不对劲! 朱元璋是什么人,李善长已经领教了。 而且多年前他还在滁州要过饭,经历了什么,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把那些好朋友介绍过来。 官府的衙役:斩了! 为富不仁的商贾:斩了! 欺压百姓的无赖:斩了! 把他们都杀了也就算了,万一朱元璋瞧自己交的都是狐朋狗友,也一怒之下,把自己的脑袋砍了怎么办? 跑吧! 别跟朱元璋混了,太要命了! 李善长已经凌乱了,不过好歹面对过贾鲁的冲击,他的心脏已经很强大了,朱元璋虽然严苛,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还是好好沟通一下吧! 他怀着上坟的心,前来求见。 老朱刚刚探查了滁州的防御,随即派遣花云和吴良,领兵围绕滁州巡逻,一方面寻找弱点,一方面防备城里的兵马杀出来。 随即老朱又调集精兵,准备云梯,打算一鼓作气杀进去。 而在老朱的麾下,冯国用和冯国胜兄弟俩是最积极的。 他们惨败过,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冲进滁州,好好立个大功,也好在朱元璋的麾下站稳脚跟。 冯家兄弟如此,汤和等人也不是吃素的。 别看汤和也是千户,但他这个千户满编一千二百八十人,六成着甲,还给配了五百匹马,实力冠绝所有人。 朱元璋信任他,他也不能丢人。 这个先登之功,无论如何,也是他的! 相比起朱元璋这边气势如虹,城里的守军就凄惨太多了。 论起兵力,不足三千。 再看军心士气,一地鸡毛。 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红巾军。 知府白敬恩已经做好了殉国的准备,在他的袖子里藏着砒霜,只要咬一口,立时就能丧命,以身殉国。 他已经做好了当大元朝忠臣的准备。 城里的消息传来,老朱只是冷冷一笑,想死,咱成全你! “传令,明天攻城!” 众将轰然答应,一个个摩拳擦掌,立刻就准备……就在这时候,突然外面跑进来一个士兵。 “上位,张先生来了!” 张希孟到了! 老朱一阵惊讶,他不是去安顿郭子兴了吗? 怎么这么快来了? 老朱急忙迎接,等他出来一看,发现张希孟皱着眉头,咧着嘴,两条腿岔开,中间能跑过一条狗,正缓缓往前挪。 “怎么回事?先生受伤了?” 这时候跟在张希孟后面的士兵道:“上位,先生听说要进攻滁州,就连夜疾驰过来,跑了三百多里,腿都磨坏了。” 朱元璋这才明白怎么回事,急忙冲着两边道:“愣着干什么,快拿个担架来,抬着张先生!” 士兵轰然答应,等他们把担架拿来,不用别人,汤和一把抢过来,他跟花云一前一后,抬着张希孟就往里面走。 弄得张希孟怪不好意思的。 “主公,用不着这样,我就是不那么放心……滁州比起濠州还要大,又是商贸要害之地,生意人往来,络绎不绝。这地方用好了,绝对是主公起家的最好地方。接下来要干什么都会方便许多。” 张希孟忍着疼,向朱元璋解释。 终于,他们到了帅账,落座之后,老朱就道:“先生教训的是,咱正准备立刻攻打,你有什么要大家伙留心的,都说出来吧!” 张希孟道:“是这样的,滁州的位置如何,我就不说了。单说一点,我听闻滁州有不少铁匠铺,可是如此?” 这回李善长接话了,“没错,的确有不少,当年元军为了渡江,在滁州等地炼铁,打造兵器,这么多年延续下来,滁州的铁匠可是不少。” 张希孟点头,“这就是了……元廷限制铁器,削弱汉人。如今军中用的多是缴获来的兵器,可要想长久,就必须有自己的冶铁作坊,能够生产军械,这件事不比粮草小多少啊!” 貌似张希孟说了句废话,打仗能不需要军械吗?但是对不起,不管是前面的濠州,还是老朱已经拿下的定远,都没法大举炼铁。 既没有作坊,也没有工匠,还没有原料,想都不要想! 最多就是把铁锅铁铲,回炉做成刀剑,仅此而已。 但是滁州不一样,这地方临近长江,商贾往来便利,拥有宝贵的冶铁作坊,规模还不小。如果用好了,毫无疑问会极大增加朱元璋的实力。 老朱不由得眉头微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太鲁莽了? “先生,既然炼铁作坊重要,能不能直接收上来?” 张希孟忍不住苦笑,他急匆匆赶来,大腿都磨破了,不就是担心这事吗! “主公,征收上来固然可以,但是滁州恐怕需要外购铁矿才行……我们眼下地盘还是太小,很难做到自给自足。铜铁,药材,食盐,丝绸,桐油,角筋,太多的东西,都需要商贾出力气。滁州不同于横涧山,也不是小小的定远县城可比的。务必要小心谨慎,不可马虎大意啊!” “咱们要的是一个完整的滁州,要运转有序,能够让咱们快速壮大的滁州城!而不是一个百业凋敝,萧条冷落的滁州!” 张希孟谈完之后,众人鸦雀无声,几乎一瞬间,都安静下来。 朱元璋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曾经的事情,让他没法忘记。 他恨透了贪官污吏,无耻奸商……如今屠刀在手,他是真想杀个痛快。奈何张希孟疾驰三百里,赶了过来,就是担心他这么干。 而张希孟讲的道理,也的确是情理之中。 良久之后,朱元璋缓缓站起,对着众人道:“先生把他的意思说了,咱觉得这话在理,该怎么对待滁州的商贾,要讲道理,不能蛮干!” 老朱刚刚说完,李善长就忍不住深深一躬。 “上位英明!” 此刻的李善长也老实了,他是真的比不上张希孟,不光是跟老朱的亲厚程度,也包括眼光见识。 如果他能想到这些,早就可以劝说朱元璋了,又何必等张希孟前来语重心长?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让老朱改变主意,都是天大的好事。 “上位,张先生所思所想,的确是老成持重,至理名言,此事的确该细细思索权衡。”李善长总算能说上话了。 朱元璋想了想,点头道:“就依李先生的看法……那咱到底要怎么做才行?” 李善长一时语塞,他还没想到。 这时候张希孟再度开口,“主公,咱们过去是征收地主土地,分给百姓。那城里的房产,铺面,各种作坊,商行,能不能征收?” 朱元璋别的事情都敏锐之极,唯独面对商贾之事,他有点迟钝,想了半天道:“这里面如果有巧取豪夺,为非作歹,自然是要严惩的!” 张希孟点头,“也就是说,老老实实经商的,可以继续经营了?” “那是自然!” “需不需要纳税?”张希孟又问了一句。 老朱怔住,想了又想才道:“似乎也是应该,只不过商税要怎么收,咱也不清楚啊!” 张希孟笑道:“主公只要定下大略即可,这事臣会和李先生商讨的。” 李善长急忙躬身,谦逊道:“上位,张先生说得不错,卑职愿意给张先生打下手。” 又经过了一番商议,终于达成了一致的意见……进城之后,不许进驻民宅,不许扰民。 城中的户口、图集、甲兵,一律封存,以备清点之用。 红巾军保护合法经营,采用累进税制,所有商人,只要按规矩交税即可。至于元廷的一切苛捐杂税,悉数废除。 元廷书吏衙役,有过恶行的,严惩不贷,百姓可以主动告发……如果确系清白,且品行端正,可以留任,不必惊慌。 张希孟和李善长一共拟定了十条,经过朱元璋首肯,很快就传进了战战兢兢的滁州城。很快就有人偷偷出城,前来拜见老朱。 为首的人姓周,在滁州开了一家顶大的酒楼,还经营车马行……朱元璋一眼认出他来,忍不住跟张希孟气哼哼道:“瞧见没有,就是这个东西,咱去化缘,他说剩下的饭菜喂狗了,让咱别盼着了。他们家人的食狗的饭,人狗一锅饭!你说混蛋不混蛋?” 张希孟只能咧嘴苦笑,“主公,大业,大业要紧!”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君子豹变 怒火从心底涌起,直冲脑门,压下去,又起来……朱元璋干脆一甩袖子,直接就走。 他也想礼贤下士,好好表演一番,但是对不起,他老朱见不得这帮商贾的嘴脸,咱就是这样的汉子! 老朱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往营里大步走去。张希孟无奈,冲着李善长咧嘴苦笑,他也跟着走了。 结果就剩下李善长离着几个商人,面面相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李大人,您看?” 李善长脸上也发红,他用鼻子哼了一声,“上位能瞧你们一眼,就算是给你们脸了,什么都没干,还指着上位倒履相迎?都给我去旁边的帐篷呆着去!” 李善长让人把这几位领走,他怔了怔,露出了愁苦的表情,伺候朱元璋这个东家,是真的不容易。 他也没去找朱元璋,而是来见张希孟。 此刻的张希孟正给腿内伤口换药,别看只是擦伤,但两边各自巴掌大的一块,也着实不好受。 弄了差不多一刻钟,这才出来。 李善长坐在那里,喝着冰凉的茶水,心也暖和不起来。 “张先生,我刚刚琢磨了一下,这个商税不好征收,其中的困难特别多,我怕跟上位说了,他又生气,咱们先参详参详?” 张希孟笑道:“正好,我也想跟李先生说这事,主公是见不得这帮人的,但若是能收上来税,见到了钱,主公也不会真的把他们怎么样,你说是不?” 李善长点头,却也无奈,“是这样的,一家商行店铺,他们能经营多少东西,卖出多少钱财,这个外人不知道啊!就算让他们交出账目,也必定是做过修饰的。再说了,咱们现在又没有那么多人手,想要算清楚税额,也太困难了。张先生,你看能不能暂时缓一缓,或者令想办法?” 张希孟笑容依旧,招手让人送一壶热水,随后对李善长道:“先生上次纵论均田,让晚生大开眼界,学到了不少东西。如今先生这番高论,让我不仅想起了上一次……当真就没法征收吗?” 张希孟似笑非笑,上一次他算是被老李算计了,如今再次提出来,等于是点破了李善长的心思,这让这位略显尴尬。 张希孟干脆道:“李先生,我提出累进税率,你在主公面前也是赞同的,现在说执行起来不方便……那我不妨说说自己的想法,当真就那么难吗?” “李先生,咱们拢共加起来,才多大的地方,多少的人?小门小户,自然用不着这个,剩下能征商税的大户,无非是几样而已。盐、茶、铜、铁、瓷器、棉纱、丝绸、粮食、木材、砖瓦……这些东西,从外面运进来多少,商铺卖出去多少,总归有个大约的数目吧?我也不说一分一毫不差,统计个大略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咱们还能一边征税,一边培养人才。眼下不做准备,等以后渡江,要夺取集庆,那可是江南重镇,人口百万,我们又该如何应付?难不成只靠着田赋维持开支?” 张希孟顿了顿,继续道:“先生投靠主公,以汉高祖勉力主公,而主公以萧何寄之。自然是希望先生能运筹帷幄,替主公理财。先生能把府兵均田说得那么清楚,两宋的商税自然也是了然于心。我们现在不过是为日后打个基础罢了,如果我们现在不着手准备,等日后主公开府建牙,甚至登基称帝,由谁负责收商税?难道就要放弃这项税收不成?” 张希孟又道:“李先生久在衙门做事,那我想请教一件事,衙门的开支要怎么算?是量入为出吗?” 李善长嘴角微微抽搐,“这个……似乎不是。” “没错,衙门从来都是先把钱收上来,然后再想着怎么花……对了,这是贾老大人告诉我的。” 李善长更尴尬了,只能道:“既然是老大人说的,自然不会错了。” 张希孟跟着贾鲁恶补了一段时间的课,的确是功力提升很快,不光在大略上领先这个时代的人,就连实务经验也上来了。 财政预算这个东西,并不是盘算着要花费多少,然后去收多少税……事实上负责征税的官吏,都是千方百计多征。手里的钱越多,代表可支配的财富越多,权力也就越大。 至于如何花钱,那还不容易! 办些庆典啊,给官吏发点福利,再不济犒赏三军……反正总能找到名目花出去的,根本不用担心。 真正需要担心的是收不上来。 就算日后的大明,由于商税基本处于空白状态,加上土地兼并,还有地方和中枢财政划分不合理,弄得户部只有几百万两银子,哭天抢地,除了能发点俸禄,给士兵发饷,修修皇宫,维护河道……剩下的什么事都干不了,而且还动不动就落下亏空。 就连张居正变法,也只敢在田赋上面动刀子,商税是连碰都不敢碰。 “李先生,晚生有几句心里话,想要跟李先生说,就怕交浅言深,李先生怪罪……” 李善长慌忙道:“万万不要这么说,张先生是上位心腹,又出身名门,见识学问远胜善长万倍,只求张先生指点!” 张希孟微微叹了口气,“主公的经历,李先生可知道了?” 李善长点头,“知道,主公早年经历不幸,真是让人唏嘘……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以为主公必定能成大业!” 张希孟颔首道:“确实如此,但李先生也该清楚,正因为如此,咱们主公嫉恶如仇,同情弱小,爱惜百姓,对贪官污吏,豪强奸商,深恶痛绝。李先生家境很好,又做了十多年的书吏,正因为这个身份,主公不免时常敲打,先生以为然否?” 李善长脸色一变,怔了许久,终究一声长叹,透着无可奈何。他选了对的主公,奈何他却不是对的人,莫非老天在耍弄他李善长? 张希孟察言观色,笑道:“李先生懂《易》吗?” “不甚明白。”李善长谦逊道。 “我也不懂……不过易经之中有一革卦,泽中有火,水涸草枯,正是大变化之意!如今大元衰微,豪杰并起,正是鼎革之时。而革卦讲究大人虎变,小人革面,君子豹变!李先生,你以为然否?” 李善长悚然心惊,忍不住念道:“君子豹变,君子豹变!” “没错!李先生,你的出身经历虽然让主公不喜,但是先生若能君子豹变,实心用事,替主公谋夺天下,成就帝业,岂不是功盖萧何?名扬后世?”张希孟道:“滁州商贾,固然和先生有旧,但是区区一点情分,又怎么能让先生忘了大事?再有,就算他们会议论污蔑先生,主公又岂会听信这些人的言语?他们骂得越狠,先生的地位越稳啊!” 李善长彻底呆住了,好一个革卦,好一个君子豹变! 天下鼎革之时,就该如豹子一般,迅捷变化,随分从时。既然自己选了朱元璋,那就要一颗心放在主公大业之上。 其实不论前面分田,还是现在的商税,李善长都有些不甘不愿,毕竟刀刀砍在自己人的身上。 可听到张希孟的这番道理,李善长动摇了。 他现在已经是不惑之年,还有什么看不清楚的? 无非是不忍心下手罢了! 若是寻常时候,还好说,可天下鼎革之时,又岂能瞻前顾后,拖拖拉拉,唯唯诺诺! 君子豹变啊! 李善长猛然起身,冲着张希孟深深一躬。 “张先生,多谢指点之恩!他日善长若能辅佐上位,成就大业,全赖先生点拨!” 张希孟也站起来,笑道:“李先生,这一番道理也是贾老大人的意思,他知你是人才,就是长久在地方做事,束缚了你的眼界啊!” 李善长用力点头,这话说得太对了! “张先生,咱们还说这个商税的事情……没什么不好征收的,咱们把各个路口看管起来,城门也安排人。进多少货,要送给哪一家,我们心里大致有个数,然后定期核查,确定买卖数额,然后征收商税。其实累进税率,无非是最后一步要仔细算算,不是三十抽一,六十抽一那么简单。我亲自去教,能够学会的。” “滁州有多少大商户,大生意,也一目了然。给他们登记造册,剩下的街头小贩,只要每人收一二十文的入城税就是了。”李善长脸涨得通红,侃侃而谈。这一次的他,可是毫无保留。 “等会儿!”张希孟沉吟道:“李先生,大户可以征收,但若是百姓进城卖点菜蔬果品,或是樵夫卖柴卖炭,也要收钱?怕是主公不会答应的!” “哈哈哈!” 李善长忍不住大笑起来,“张先生,我也教你个窍门……咱们把方略递上去,这个是给上位示恩用的!咱们总不能替上位免了小商小贩的税吧?” 张希孟瞬间无言了,只能伸出大拇指:“先生高见!” 正文 第七十章 好官 李善长和张希孟联手了,这不是两个普通人的合作,而是两只狐狸的勾结,卧龙凤雏,当世双璧。 强如朱元璋都没看出这套征税办法的真正要害之处,只说不要刻薄小民,锱铢必较……因此有关小商小贩纳税的条款就被去掉了。只是规定进入指定的市场交易,需要缴纳一文钱的场地钱,用来打扫卫生。 老朱想了想也同意了。 从帅账出来,两个人心有灵犀般互相看了一眼,从李善长的双眸之中,甚至能看到炽热。 仿佛在说,只要咱们俩联手,便无往不利,什么也难不住咱们。 对此张希孟只是抱以冷淡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李先生,征税的人员你去寻找,不过我这里要有个档案,方便以后监督考评。” 张希孟只是这么一句,就扭头拖着伤腿,缓慢而坚定去了。 李善长立时愕然。 老朱疏忽了,可不代表张希孟也糊涂了。 别管征税的办法弄得多好,最后不还是要人去落实……试问滁州城里,谁能比李善长更清楚? 鬼知道他会弄多少自己的人。 就算不是他的亲信,经过他的提拔,也会成为李善长的心腹。 过几年之后,这帮人遍布朝堂,张希孟还怎么跟李善长周旋? 所以你管征税,人事大权就必须捏在我的手里。 这就相当于首辅和吏部尚书不能由一个人担任一样,是不可撼动的铁律! 李善长也只能苦笑摇头,他真不知道朱元璋从哪里找出这么个小崽子? 论年纪,也就十三岁出头,还没他儿子大……偏偏奸猾狡诈,半点不吃亏,或许这就是家学渊源吧! 对了,还有贾鲁那个老东西,他一心站在张希孟那边,出谋划策,弄得自己势单力孤……等进了滁州,一定多找几个人才,充实上位的霸府。 所谓霸府,就是最终成就大业的诸侯班底,最典型的赵匡胤,他之所以取国号为宋,就是因为他在宋州担任归德军节度使期间,网罗一批文人,给他出谋划策,组成霸府,夺取江山,赵普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李善长也渐渐意识到,朱元璋虽然实力还很弱小,但是展现出了的勃勃生机,不是任何势力能比拟的。 自己也唯有甩开膀子,替朱元璋冲锋陷阵了。 文人拿不动刀剑,唯有一杆毛笔,可有些时候,这一杆笔,却是胜过千军万马……李善长一刻不停,给自己昔日同僚好友写信,送入城中,让他们看清情势,不要自寻死路。 随后他又把那几个商人叫出来。 “咱们都是朋友,我劝你们一句,朱将军手握几万雄兵,濠州的十几万元军灰飞烟灭,横涧山的知院老张,兵败被俘。如今滁州还有多少兵马?只怕连四门都看不住,否则你们怎么能顺利出城?” 众人低着头,默认了李善长的说法。 “事到如今,就别想着让朱将军承诺你们什么!关键要看你们能为朱将军做什么……言尽于此,你们自便吧!” 李善长没让他们见朱元璋,直接给撵走了。 可了不得了,姓李的翻脸不认人! 这几位提心吊胆,返回了滁州,都没敢拖延,直接在城里散布流言……要说起来,这商人也够好玩的。 如果老朱真的礼贤下士,他们没准以为老朱需要他们,就会坐地起价。 可是老朱不见,李善长翻了脸,反而吓住了他们,要求也不敢提了,办事情还更卖力气了。 果然还是要出重拳啊! 朱元璋又静等了三天,让手下人置办攻城用的云梯绳索。 一切准备妥当,朱元璋下令汤和督兵,以冯国用和冯国胜兄弟为前锋,发起攻击……一鼓作气,拿下滁州。 “咱要在城里吃完饭,能做到吗?” “能!”冯国用大声答应,“上位放心,城里早就山穷水尽,人心离散。咱们又兵强马壮,士气高昂,还拿不下滁州,卑职请愿献上人头!” 朱元璋笑道:“好,那咱们晚上就一起喝庆功酒!” 冯国用大喜,连忙施礼,随后领着人马杀了出去。 战鼓隆隆,士兵列队,整齐如林。 象征着红巾军的赤色旌旗,随风飘扬,猎猎作响。 一股铺天盖地的压力,扑面而来。 大家伙摩拳擦掌,准备大战一场。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滁州城门开放,吊桥落下。 冯国用吃了一惊,怎么回事?里面的人疯了?要开门迎战? 有城墙保护都不成,还想出来交战? 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可就在他打算迎敌的时候,从里面缓缓走出一个人。 他赤着上身,露出白净的皮肤,双手倒背,用绳索捆起来。 在他的身后,有一杆白旗,上面写着大元滁州知府白敬恩的字样。 就是这个人,死守滁州,曾经击退了冯家兄弟。可是今时今日,他打开了城门,肉袒出降。 冯家兄弟看在眼里,先是一惊,随即大喜。 用不着打了,也用不着等晚上了,午饭就能在城里庆贺了大捷了! “快去告诉上位!”冯国用喜得大吼。 片刻之后,朱元璋,张希孟,包括李善长,在士兵的簇拥之下,都出来了。 说实话,此情此景,有些诡异。 李善长曾经是白敬恩的手下,当过书吏,和堂尊知府之间,差的距离丝毫不亚于知府和皇帝……如今他骑在马背上,白敬恩跪在地上。 这就是天下鼎革的含义吗? 当真是局势大变,君子自当乘风而起啊! 同样的,冯家兄弟作为昔日的手下败将,如今逆袭成功,也是出了一口怨气,倍感欣慰。 只不过他们都比不上老朱! 曾几何时,自己不过是滁州街头,讨饭不得的叫花子,卑微如蝼蚁。 如今自己骑在高头大马,坐拥数万强兵,可以一言决定知府大人的生死,这滋味还真是奇妙啊! 在张希孟的影响下,老朱并不讳言自己的过去。曾经越是卑微,此刻就越是辉煌! 咱凭本事拥有了一切,有什么好害臊的? “你就是白敬恩?”他的声音沉稳有力。 白敬恩跪在地上,迟疑少许,以头杵地。 “正是罪人!” “你是来投降的?” 白敬恩羞愤摇头,“不是。” “不是?”老朱冷笑,“既然不是,你就回去,点兵和咱交锋,拼个你死我活!” 白敬恩更加愁苦凄凉,满心无可奈何,悲泣道:“回将军的话,罪人无力迎战。” 老朱轻笑,“为何无力迎战?” 白敬恩迟疑再三,终于悲凉道:“自从上次击溃来犯贼匪,罪人向朝廷请功,希望能够赏赐钱粮,补充损失,提拔有功将士……奈何,奈何罪人无钱贿赂,竟然没有应允,以至于不少立功勇士一哄而散。” 朱元璋眨了眨眼睛,貌似元廷的蠢招不断,这种事情算不得什么,可是落在自己的对手身上,也着实够凄惨的。 不光得不到赏赐,城里的存粮也没了,如果开战,外面供应不上来,几万军民就只能挨饿。 再有老朱在定远等地推动分田,消息也传了过来,光是知府衙门,就跑了十几个人,纷纷回家,分田地过日子,谁还伺候你这个不知道哪天就要死的知府大人? 其实在老朱发兵过来之前,滁州已经撑不下去了,一颗熟透的桃子,只等着谁摘下来而已。 如今老朱的商贾政策也确定下来,又进一步攻心瓦解,当真是没有半点守卫下去的可能了。 只不过即便如此,白敬恩主动出来投降,也让人颇为意外,看起来这位还挺识时务的。 “元廷昏庸无道,气数已尽,你愿意归降,咱不会亏待你的。” 除了贾鲁之外,这也算是主动归降的元廷正式官吏,不是李善长那种小吏,很有代表性,老朱决定给白敬恩一个便宜。 可是白敬恩听到这话,居然一反常态,脸色绷了起来,昂着头,怒视朱元璋! “我受大元天子洪恩,点为进士,牧守一方……自从为官以来,我清正廉洁,问心无愧,不说一心为民,也从不敢懈怠半分!贼兵围城,我招募勇士,殊死血战,保一方安全。”白敬恩声音响亮,诉说自己的功劳,竟然有那么三分得意。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投降贼寇,将军的好意,恕我不能接受!” 朱元璋被这位弄得笑了,“那你肉袒出降,又是为什么?怎么不留在城中死战?” “我……我自知滁州难以守卫,我出城只为求将军网开一面,不要滥杀无辜,不要屠戮百姓。我身为父母官,为一府之尊,实在是不愿意看到百姓血流成河,家破人亡!我情愿一死,以这颗头颅,换来百姓的一线生机!” “至于我自己的生死,早就无关紧要了。” 说完这话,白敬恩匍匐地上,以头抢地,涕泪横流! 老朱俯视着这个人,一股无名之火,不由得蹿了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元廷的一条走狗!你来求咱饶了百姓,你也配!” 白敬恩大惊失色,怎么,这给红巾贼当真是铁了心,要屠杀百姓? 此时张希孟已经打马过来,忍不住冷笑,“主公,此人看似忠军爱民,实则是个糊涂车子,元廷背弃他,他死心不改,王师在前,却舔着一张老脸,跑来说三道四。殊不知忠于元廷跟爱护百姓,本就是南辕北辙的两件事!” 白敬恩被说得老脸涨红,“你,你们这些贼子,谋反朝廷,背叛君父,丧尽天良,也敢讽刺本官?本官在滁州任内,兢兢业业,百姓人尽皆知!” 还挺自信的! 张希孟扭头,看了眼李善长。 这时候李善长不紧不慢道:“他自说自话罢了,城里头堆积的冤案跟山似的,还真以为求求雨,开粥厂,就算是好官了?笑话!” 老朱直接道:“两位先生,把此人带着,咱们进城,也让他开开眼界,什么才是爱民如子的好官!”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有青天 朱元璋骑在马背上,缓缓进入了滁州城……还是那一副老样子,街道房舍,除了更加斑驳,地上的杂物更多之外,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他特意向城墙两侧看去,能看到不少临时搭建的棚子,那都是叫花子的栖身之地。 朱元璋还记得有一次遇上了下雨,天气还冷,他不得不去棚子里躲雨。 那两个乞丐人很好,他们不但没有赶走自己,还热情请客。 两个叫花子能请什么啊? 酒楼扔的糊锅巴,菜市场捡的烂菜叶,还有几块发了霉的豆腐……就是这些猪都未必爱吃的东西,都放在一个破砂锅里,炖了起来。 刚煮熟的时候,一股馊臭味道,直刺鼻孔,其中一个乞丐就用一种树枝搅合,另一个乞丐扔了几根草下去。 还真别说,过了一会儿,树枝香草的味道,竟然化解了不少馊臭味。 他们给朱元璋盛了一碗,热乎乎的,一口喝下去,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都舒服起来。 朱元璋连着喝了三碗,好长时间都没有吃饱过了。他跟两个老乞丐聊着,笑着,他给他们唱蹩脚的花鼓戏,老乞丐教了他分辨草药的办法。 说来也奇怪,乞丐朝不保夕,吃的都是馊臭变质的东西,有时候捡到了一条死狗,哪怕生了蛆虫,也是要当成宝贝吃掉的。 换成普通人,估计没几天就食物中毒,直接挂了。可乞丐们风里来,雨里去,竟然还能活得好好的。 当然不乏一些人体质特殊,免疫力超强——弱的都死了。但是这帮人的一些救命小妙招,也是相当管用的。 比如治疗痢疾,解蛇毒,处理伤口……都有些独门的手段。 老朱跟他们学了不少生存小技巧,这才分手。 故地重游,那两个乞丐估计是找不到了,那个鲜美无比的汤饭也吃不到了……要不自己做一次,请张希孟和李善长都尝尝?顺便再请他们起个名字? 老朱想着这些,嘴角竟然向上翘起,露出了似有若无的笑容。跟在老朱旁边的张希孟敏锐察觉到了,他不知道朱元璋想什么,但这个时候,估计不会是太好的事情…… “主公,刚刚李先生说了,滁州积累的冤假错案不少,主公可是准备替百姓平反冤狱?” 老朱沉吟了一下,就道:“这是自然,只是案子太多,要劳烦两位先生了。” 李善长笑道:“上位,其实大多数的案子,是非曲直,不算困难……真正需要用心思的,或许也就一成而已。” 朱元璋立刻打起精神,张希孟也来了兴趣,这可是他最缺的东西,赶快跟李善长学学……民间的案子中,涉及到杀人放火,抢劫偷盗一类的恶性案件,数量并不多。 有过农村生活经验的朋友一定知道,在村子里,谁家有什么事情,很快就会传得人尽皆知,专门有那么一群大爷大妈,就喜欢干传闲话。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在乡土社会,是没有秘密可言的,谁干了坏事,十里八乡都会知道。 还有一层,就是长时间生息繁衍,彼此结亲,一个村子论起来,别管远近,多数都是亲戚。 面对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亲朋,杀人啊,抢劫啊,这类的案子,还真不容易下得去手。即便发生了,往往村子里的族老就会按照宗法处置。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能闹到衙门的案子,往往是经济纠纷,其中又以侵占土地为主。 而这类案子,又普遍表现为强者侵占弱者的,弱者主动去占强者的便宜,这种情况概率着实不高。 再有别忘了,在大元朝治下,人可是分三六九等的,虽然不一定有明文规定,但是各地约定俗成,蒙古人,色目人,官吏,豪强,就是比普通百姓高了不知道多少等。 这种案子办起来很容易,甚至能集中办理。 查清楚恶行,把人杀了,收上来土地,直接分给受害的百姓,一点也不麻烦。 至于真正有争议的案子,可以等站稳脚跟,有了精力,仔细核查清楚,再进行处理。 “上位,其实让卑职说,弄清楚是非对错,并不是很难,难的就是有没有魄力,能够铁腕处置,伸张正义,为民做主!” 这话说的朱元璋好想大笑,有没有魄力?用得着问咱吗? 他看了眼李善长,发现这位李先生正迎着自己的目光,笑容可掬。 这个刹那,朱元璋好想感觉到了什么。 李善长这家伙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笑容之中,多了一分真诚! “李先生,既然如此,这事你就负责,让张先生协助你!” 朱元璋交代之后,打马向前,他指挥着兵马,接管衙门、军营、大牢、仓库,并且将四门士兵换成了自己的人。 他又下令张贴布告,安抚人心,商住贸易,一切如旧。 滁州的百姓,惊讶地发现,这些红巾军居然没有进入民宅的情况。 他们只是查封了跟元廷有关的东西,对于民众的家产,秋毫无犯。 还有人在路边空地,搭起了帐篷,士兵就在帐篷休息,居然没有进入民居! 怎么可能? 这都是贼兵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怎么会放过老百姓?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他们准是想让大家伙放松心思,随后再杀个措手不及。 大家伙都不能放松警惕……大姑娘小媳妇,务必要把上衣和裙子用布条系好了,在手里准备一些金银首饰。 贼人都性子急,他们冲进来,要强行无理,有布条系着,就解不开了。这时候再把金银给他们,得了便宜,就去找下一个了。 还有,脸上多抹点锅底灰儿,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安全! 上了年纪的,耐心教导保命之法,年轻的将信将疑,也不知道有用没用,反正准备着吧! 对了,房门顶重要的,用石块水缸封起来,可千万别让人进来。 那些金银细软,全都放到灶台里,也别生火,也别做饭,可千万别把红巾贼引来! 老百姓还能有什么办法,折腾不了别人,就可劲儿糟蹋自己呗! 只是不生火,不煮饭,也不出门,就在家门闷着。 一天两天,到了第三天就撑不住了。 肚子里没食,缸里没米。 不出去干活,就要饿肚子。 尤其是一些小商小贩,根本没有积蓄,白天干活挣钱,晚上一家人吃饭,白天不挣钱,晚上就要挨饿 这可怎么挨! 到了第三天,有些忍不住的,战战兢兢上了街面,挑着担子,急匆匆行走,甚至不敢大声叫卖。 可一天下来,他们发现老客户没几个,红巾军却是不少。 他们出手大方,买卖公道,绝对不占老百姓的便宜。 尤其重要一点,红巾军可不是红眉毛绿眼睛的,恰恰相反,一个个齿白唇红,梳洗得干净,小伙子们身形矫健,笑得灿烂,个顶个都是俊后生,可比邻居家的邋遢鬼强多了。 “不一样?”有人还不敢置信。 “真的不一样!俺听人说了,他们的头领姓朱,可是个大英雄,带兵严格,爱民如子啊!” “阿弥陀佛!总算是老天保佑!” 滁州的人心,悄然发生着变化。 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惊讶发现,这些士兵竟然会主动清理街道的杂物,洒扫尘土,弄得一尘不染,和以前大不相同。 而就在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红巾军的与众不同时,一项新的命令传达下来。 红巾军放告了! 所有百姓,凡是有什么冤屈,都可以去衙门。 尤其是那些积压的案子,优先办理。 这还不要紧,就在下午时分,竟然出现了一队骑兵,他们前面敲着锣,在队伍之中,居然有十几个人。 这些面目太熟悉了……有两个蒙古的小官,有三个色目人,还有替元廷征粮的大商人黄老爷,还有几个在衙门里专门收黑钱,坑害老百姓的小吏。 他们怎么都被抓起来了? 还押着游街? “乡亲们,经过调查,这些人都有罪行在身,为了弄清楚他们做的恶事,请大家伙前往衙门,主动告发,核实之后,有重赏!” Duang!! 士兵用力敲着大锣,不断告诉百姓们。 渐渐的,从门缝里露出了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队伍,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混账东西……忽然,一扇门开了。 花白头发的老者晃晃悠悠出来,老泪纵横,站在道路中间,用尽力气,仰着头高呼:“乡亲们,有青天了!”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卑微的公器 无数百姓潮水一般,涌向衙门,想要亲眼见证,青天大老爷到底是怎么给他们伸冤的! 毫无疑问,如果能做好,至少可以收获七成的人心,如果只是虚应故事,糊弄大家伙,谁也不是傻子,心里都有一本账。 反正这些年都这么过来的,就不该有奢望! 百姓如此,作为老朱麾下两大高级人才,李善长和张希孟,心里都有数。 清理冤案,审判贪官污吏和豪强,是至关重要的第一步,唯有这一炮打响了,才能继续施展其他的手段,不然就会阻力重重,难如登天。 因此他们早在放告之前,就忙碌不停。 “我这里挑选了十五个人,他们身上的案子不下几百个,都是罪大恶极,千刀万剐,也没有冤枉的。” 李善长不愧是老手,早就盘算好了。 入城之后,立刻封存卷宗,找出这几个罪大恶极的家伙。 张希孟自然是相信李善长,笑道:“这就是衙门办案的规矩吧?” “什么规矩?”李善长脱口而出。 张希孟笑道:“自然是不知道结果,就不要展开调查!” 李善长怔了怔,他倒是没听谁说过,可这么讲也正不算错,琢磨一下子,还挺有道理的。 “肩负重任,不能不小心谨慎。就拿这次放告,清理冤狱来说,如果弄出一个清白道德君子,案子审不下去,自然会影响到上位的大事,挑这些十拿九稳的,也是情理之中。” 张希孟表示理解。 “由李先生操持,自然是无往不利,马到成功。” 李善长笑了笑,随后却道:“张先生,要清查这些事情,我也就把握个大略,还少不了帮手啊!” 张希孟心领神会,“是该增加人手了?” “嗯,我已经下令请了几位过来……只是还要张先生过目才行。”李善长还记得和张希孟的约定,他想用人,就必须经过张希孟这一关。 “也好,赶快让他们过来吧,我也想见见滁州英豪。”张希孟笑着答应。 李善长走后,很快来了五个文士,全都是滁州之人。 为首的人,一身儒服,细眉长目,文质彬彬,他主动介绍,名叫杨元杲。 随后四个人依次是阮弘道、李梦庚、侯元善、樊景昭。 张希孟看了看,笑道:“你们和李先生都在滁州共事?” 杨元杲急忙道:“确实如此,百室兄(李善长字)贤臣择主,决断如流,远胜我等万倍。如今我等归附明主,愿意竭尽全力,辅佐上位,成就大业!” 他说完之后,剩下的四个人也都一起附和,不断吹捧老朱,简直把朱元璋夸成了一朵天上少有,地上难寻的花。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真不愧是衙门出来的,马屁拍得是真顺滑。他们跟从前的李善长,不说十分相近吧,也是一模一样了。 张希孟突然有种明悟在心头……李善长这个大明开国第一文臣,为什么离开了朝堂,年纪那么大了,还会被牵连进去,一定要除掉他! 其实从这一次举荐人才就看得出来。 你说不用这些人吧?还能用谁? 滁州就这么大,读书人也不是太多,熟悉公文的就更少了。因此必须接受老李的推荐。 可问题是这几个人,凭着从龙之功,以后少说也是知府以上的官吏,甚至成为封疆大吏也不是不可能。 他们都是李善长推荐的,又是老李一手提拔,他们会听谁的,貌似不言而喻!而且这样的人,在老朱打天下,坐天下的过程中,不断涌现,从朝廷六部,到地方衙门,简直无孔不入。 这批人不光是威胁皇权那么简单,老朱善待百姓,制定了许多方便百姓的政策,比如登闻鼓之类的,甚至准许百姓扭送贪官污吏进京。 试问这帮人能老老实实听从朱元璋的吗?毕竟他们都沾染了元朝的习气,一旦失去了压制,谁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结果…… 这里无意给朱元璋洗白什么,只是说一个客观现实,任何的决策,都有着复杂的原因,甚至不单纯是给皇太孙铺路那么简单,而是许多条件叠加,纠缠在一起,逼得朱元璋不得不为。 张希孟沉吟了少许,突然道:“你们在元廷做事多年,经验丰富。你们觉得该怎么做事?”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依旧是杨元杲带头发言。 “自然是不避艰难,不怕吃苦,一心一意,辅佐上位。” 张希孟笑了,“你说这话自然是不错的。但我想问问你们,如何看自己?” “这个……我想既然为官,自然是要为上位,牧守一方,尽忠职守,披肝沥胆,百死不悔。” 张希孟大笑摇头,杨元杲几个莫名其妙,难道这话也有错? 张希孟叹道:“话自然是不错的,但是要我说,大家伙似乎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几个人不明所以,老朱既然有意争夺天下,他们投靠过来,也是希望做出一番业绩,青史留名,难道一个人有理想有抱负,还成了错? 他们疑惑看着张希孟,莫非这个小年轻的脑子坏了,在这里胡说八道? 张希孟示意他们坐下,而后道:“为官之人,上佐主公,下理黎民。有人觉得,就该匡扶君父,为民做主。这也是对的,若是能做到这一点,我自然是五体投地。只不过不是每个官都能做到这一步。” “身为官员,最根本的,还是下情上达,上命落实……说穿了,就是沟通上下,做一个桥梁,你们以为然否?” 杨元杲连忙道:“先生高论,我等佩服。” 张希孟有摇头道:“这个比喻也不尽然,人和桥不一样,桥搭好了,放在那里,两边的人,随意通过,并无阻拦。可是人这一张嘴,传话的时候,说得或是多,或是少,全在一念之间。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叫欺上瞒下吗?” 这四个字出口,五个人都变色了,有胆子小的,手竟然抖了起来。 李善长也没告诉他们,这个小子这么难缠啊? 莫非他手里有什么把柄,要跟大家伙清算? “大家别怕,我只是就事论事,断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大家伙,身为官吏,我们不过是卑微的公器而已!” “说卑微,就是要切记,上面有主公,下面有无数百姓,这都是咱们惹不起的。老老实实,通达上下,不要自以为是,觉得了不起,可以耍弄主公,可以欺压百姓……这一点大家伙务必清楚,这不是大元朝了,以往的陋习都要扔到九霄云外!” “当然了,不管如何卑微,我们还是公器……既然沾了这公字,就要清楚,咱们的心中当有大局,有大是大非,有些底线不可逾越。主上不可欺,百姓不可辱,秉持一颗做事的良心,要维护好已有的规矩,维护好这一片基业!不管日后发展到了什么地步,都不能忘了这一条铁律!” 杨元杲几个颇为震撼,竟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其实以现在朱元璋的实力状况,说这话有点早了。 可是杨元杲等人也不傻,为什么李善长一声招呼,他们都来了? 说到底,不还是被震撼到了。 看看城中那些不入民宅的士兵。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岳家军也不过如此罢了! 朱元璋坐拥强兵,又颇有手段,日后可期! 别的不说,徐寿辉一个卖布的出身,已经成为了天完大帝。 盐工出身的张士诚,刚刚在正月初一称王。 朱元璋能到哪一步,还真不好说。 而到了那一步的时候,张希孟讲的,可就是至理名言了。 “多谢指点,我等铭刻肺腑!” 杨元杲带着头,一起施礼道谢。 张希孟见他们听进去了,不由得笑容温和,“主公是个大有为之主,如今又是一个大乱世,放开眼光,前途不可限量。我的话未必好听,但确实发自肺腑,我们该清楚自己在给谁做事情,不要进了真庙,拜了假神!” 杨元杲五个人心怦怦乱跳,连忙答应。 这个年轻人,真是不简单,告诫之中带着诱惑,勉励之中又有警告。 还以为李善长能把朱元璋哄得团团转,成为文官第一人……现在一看,怕是还不够格啊! 张希孟说完之后,取出公文,把他们几个人的情况仔细询问,填写在档案里,又写了自己的名字,让他们画押,随后用印。 杨元杲看见了张希孟的名字,不由得一惊。 张希孟倒是泰然,他已经遇到太多次了。 “我是济南张家的人,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张家!” 杨元杲忍不住瞪大了眼珠子,他没敢多说,只是乖乖退了出来……等几个人都出来,凑在了一起,只能无奈苦笑。 “真是想不到,云庄先生的后人竟然跟了红巾军!咱们可不如人家尊贵啊!” 剩下的四位看了看,也明白了,别胡思乱想,老实干活吧! 因此他们齐声道:“没错,我们都是卑微的公器!” 正文 第七十三章 罗贯中来访 针对罪大恶极之人的集中审理,已经是第三次了。 最初只是卢家,随后是以沐家为首的一批豪强大户。 如今则是针对滁州的蒙古色目贵胄,贪墨官吏,还有一些民愤极大的元廷走狗豪强……规模一次比一次大,形势也一次比一次好。 不是小好,是大好! 占据了滁州,朱元璋才真正有了大展拳脚的感觉,过去看不惯的事情,现在都能出手解决了。 除了三个主力千户留守滁州之外,其余兵马,由汤和,花云,冯家兄弟,吴家兄弟等人,分头率领,针对滁州各地的山寨,土匪,进行了清剿。 这帮人里面还有不少跟着冯家兄弟围攻过滁州的,此刻却成了冯家兄弟的目标。 反正都是一群虫豸,用不着客气。 冯国用和冯国胜杀得比谁都狠! 他们俩清楚,只有清理了多如牛毛的贼匪,才能让百姓安定下来,有了稳定的环境,才能顺利分田。 地盘越来越大,事情自然也越来越多。 无论如何,今年春天,都必须把分田的事情落实好。 春耕必须做好! 等几个月之后,收了这一季庄稼,他们才算彻底站稳脚跟,有了进一步发展的本钱。 集庆虽好,却不是立刻就能拿下来的。 还要加倍努力! 城里城外,上上下下,都在忙碌着……而就在这时候,有一支商队,押着二百匹丝绸,从六合向滁州而来。 商队为首的年轻人不到三十岁,眉目清秀,白白净净,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不像商人,倒像是在断桥游湖的才子。 还真别说,人家的确在杭州有才子之名。 只是在不久之前,接到了老师的信,请他前往高邮,他只能辞别杭州的亲朋好友,渡江北上,到了高邮。 一到高邮,他就深深震撼了。 真是豪杰气象,不同凡响! 张士诚十八条扁担造反,举事雄于胜广,割据雄于曹刘,下高邮,攻扬州,尽得江海运河之便,帝王基业,不过如此。 而且到了高邮之后,年轻人才听说,他老师干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张士诚刚刚举事,没有兵器,只有挑竹筐的扁担,他老师就出主意夜袭,趁着月色攻击……然后把鲫鱼绑在扁担上,鱼鳞反射寒光,跟刀剑差不多。守军睡得迷迷糊糊,士气也不行,一看见寒光烁烁,吓得掉头就跑,把兵器都给扔了,张士诚顺利击败元军。 一听这么离谱的主意,就不是什么碳基生物能弄出来的。 也的确如此,出主意的老师原来是元廷的进士,后来辞官回乡,帮着张士诚起义,他叫施耐庵。 而这位从杭州投靠天命之子的年轻人,叫做罗贯中! 张士诚能得到这两位卧龙凤雏辅佐,真是三生有幸,走了大运。 施耐庵年纪大了,不方便奔波,罗贯中就主动承担起职责。 因为就在大年初一,张士诚正式称王建国,国号为周。 为了展现新朝雅政,张士诚决定收编周围的势力,尽快壮大自己。 只不过张士诚周围可供他拉拢的力量不多,只有在泗州和盱眙一带的赵均用和彭早住。 可这俩人早就打成了一锅粥,根本不搭理张士诚,一个后起之秀罢了,有什么好嘚瑟的!咱们可比你称王早多了。 张士诚在这俩人那里碰了一鼻子灰。 突然得到了消息,说是有一伙红巾军占领了滁州。请说领兵的将领姓朱,自称是镇抚使,还是郭子兴麾下的。 郭子兴? 他算什么东西啊?比得上咱周王? 罗贯中就主动请令,带着丝绸礼物,前来拜会朱元璋,劝他早日归顺周王,顺应正统,辅佐明主。待到日后天下大定,仍不失封侯之位,国安民乐,岂不美哉! 对于这件差事,罗贯中是信心满满,没有理由朱元璋不归顺啊!想要钱,周王有,想要官职,周王舍得给! 总而言之,不归顺周王,难道给元廷当走狗吗? 不能够啊! 等见到了朱元璋,只需要咱一番话语,管教他拱手而降。 罗贯中怀着无与伦比的自信,进了滁州。 可是当他刚进滁州,就遇到了一个热闹。 许多百姓都往城隍庙那边涌,大家伙说说笑笑,跟过年了似的。罗贯中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好奇心重。 他打听了一下,原来是这伙军中竟然有个戏班子,要给城里百姓演戏。 罗贯中一听乐了,这是什么操作? 不是戏班子给军中演戏吗? 怎么反而成了军中出戏班子,让老百姓看热闹? 难不成那个姓朱的和唐庄宗一个喜好,愿意粉墨登场? 罗贯中一琢磨干脆先看戏吧! 认真办事,老板不可怜你! 看戏先啦! 这位让属下先去找地方休息,他果真游逛着到了城隍庙。 嚯! 人山人海啊! 什么好戏,能这么热闹? 他凑在人群当中,仔细听着。有人知道原委,就给大家伙介绍,原来这是军中的一位勇士,单人独骑,进入怀远,抓了元军大将的故事。 在军中演了好多次了,深受欢迎。 这几天朱将军见判案杀人太多,血流成河,为了缓解压力,舒缓身心,才特批在城隍庙演三天。 知道吗? 就是那个抓了彻里不花的好汉亲自演! 不光是他亲自演,就连那几个守城的元军,还有府邸的护卫,全都是本色出演,一点不差! 看了多少年的戏,看过这种吗? 罗贯中在人群里听着,渐渐的眼珠子瞪大了,颇为惊骇。 乖乖,敢情不光是老师有奇思妙想,这边的狠人也不少啊! 单人独骑,就敢深入敌军城池,劫了敌军诸将,从容出城……这可比单刀赴会刺激多了。 难道这个姓朱的手下也有关羽一般的人物? 想到这里,罗贯中伸长了脖子,仔细观看,生怕错过了素材…… 没有多大一会儿,锣鼓响起,好戏开始。 吴大头演了这么多场,早就轻车熟路,他还抽空找了真正唱戏的,跟人家学了气口唱腔,又修改了一些唱词,可以说已经相当完备了。 他一上来,晃着大头,用沙哑的嗓音唱出去,立刻迎来了潮水般的叫好。 当他痛骂元廷一路杀戮泣鬼神的时候,下面人几乎沸腾起来。 就这样,一出戏唱下来,起伏跌宕,欢声雷动。尤其是到了闯府邸抓人的时候,吴大头加了几句对彻里不花的痛骂,简直酣畅淋漓,让人大呼过瘾。 最后他带着彻里不花,急中生智,顺利出城,惹来了笑声一片! 这出戏太好了,元廷就是那个样子,元廷的将领丑陋贪婪,无能废物。咱们的英雄智勇兼备,盖世无双! 在当下的时候,大家伙可是没心思考虑什么人设啊,堂堂将军不能那么废物啊……要的就是一个痛快! 有好些人下意识摸口袋,准备赏钱。 但是事先有人提醒了,可别乱扔钱……这是军中的好汉,人家演自己,还是镇抚使恩准的,敢扔钱那就是瞧不起人,会误会的。 大家伙没法子,就只能不停叫好鼓掌。 把手拍红了,把嗓子喊哑了。 吴大头又不得不出来,感谢大家伙,来个返场……他还当众宣布,已经在排演新戏了,名字叫《沐家祠堂》,讲的是为何要铲除世家豪强,均分田亩的故事。由于这出戏规模更大,动用的人员更多。 军中已经开始招募会唱戏的报名,到时候也能挣一份军饷。 请大家伙放心,只要入了军中,不管是干什么,总之都是为了上位效力,绝对不会有歧视。 当然了,既然进了军中,就要改掉江湖习气,做一个正儿八经的好汉! 吴大头简直成了和民间交流的招牌,当即就有唱戏弹弦的,表示愿意投军……台上台上,欢声笑语,打成一片。 罗贯中默默看着,他突然有些五味杂陈。 周王那边有老师在,水浒传那么好的戏,却没有上演,军民之间,也跟这边不一样。 而且那位姓吴的主演还说新戏是讲铲除豪强,平分田亩的……怎么跟他想的都不一样? 罗贯中觉得自己似乎把事情想简单了。 他准备好好想想,再去见朱元璋。 可就在他从人群里出来,迎面发现了几个士兵,为首的年轻人还不到二十岁,充满干劲。 他主动上前,笑道:“俺是朱镇抚使麾下千户郭英,奉命请罗先生去知府衙门。” 罗贯中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郭英呵呵一笑,“罗先生带着两百匹绸缎来,如果我们还不清楚,那岂不是失去了一大块税收?” 罗贯中更加吃惊,“你们还征收商税?” “这是自然,进城了不收商税,难道喝西北风啊?” 罗贯中眨巴了一下眼睛,貌似他们周王还靠着征战抢夺过日子哩…… 正文 第七十四章 罗贯中?蒋干! “张士诚派人来了,咱们该怎么应付,两位先生拿个主意吧。” 由于贾鲁还在定远没来,能给老朱出主意的也就是李善长和张希孟,而这一次李善长很老实,直接道:“卑职这些日子处理刑狱,早已经头晕眼花,烦乱如麻,还是让张先生说说吧!” 很显然,李善长也越发进入角色了,他虽然是名义上的文官第一人,但他负责的主要是行政事务,这些军政大略,还是听张希孟的,而且这个年轻人的确有些独到之处。 面对即将见面的罗贯中,张希孟毫无波澜,一个臭码字的,有什么可期待的! 哼! “主公,咱们不妨先说说张士诚,其实前面也说起过,他靠着十八条扁担起家,论起举事,还在主公之后,但他运气不错,手下盐工吃苦耐劳,和元廷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战力非常。这才有轻取高邮,袭占泰州,扬州的战绩。但是不要忘了,当初芝麻李攻占了徐州,脱脱立刻纠集大军,灭了芝麻李,这才有彭大和赵均用逃亡濠州避祸。运河是元廷命脉,谁碰运河,都必死无疑。更何况张士诚还建国称王,如果元廷还能忍受,干脆把大都交出来,退到草原算了。” 朱元璋皱着眉头,“先生的意思,朝廷一定会出动大军,攻击张士诚了?” “主公英明,张士诚连犯了两大忌讳,元廷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那这么说,张士诚会重蹈芝麻李的覆辙了?”老朱问道,还真不是朱元璋瞧不起张士诚,实在是眼下的元廷还有百万雄兵,而且都是装备精良的精锐。 如果元军孤注一掷,就算老朱自己,也没把握挡得住元军,张士诚纸面上的实力膨胀十倍,也是没用。 强弱之势,胜负之间,简直不用多想。 张希孟十分理解朱元璋,他相信就连张士诚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可谁能知道,历史就是这么有趣。 在脱脱即将攻克高邮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岳飞的英灵庇佑,还是元朝皇帝完颜构附体……愣是干出了临阵换将的蠢事。 百万大军,土崩瓦解,张士诚白捡了一个胜利。 其实元末南方大区的三支主力,老朱的盘是最差的……陈友谅噬主之后,继承的是天完政权的基本盘,由于起义早,转战地方多,影响力强,收拢的兵马最多,所以陈友谅才能拿出六十万大军。 张士诚在高邮白捡了一个胜利,得到了百万大军的辎重粮草,队伍快速膨胀,渡江占据了苏州等地。由于地盘最富庶,物产丰饶,张士诚财力雄厚,稳压朱元璋一头。 论兵,没有陈友谅多。 论钱粮,没有张士诚充沛。 老朱就处在这么个尴尬的地位,偏偏还让他杀出重围,只能说实在是侥幸。 只不过有了张希孟在,自然能够顺利稳妥太多。 “主公,这事情不在于张士诚胜负……而是不管胜负,我们都势必要面对一个大敌,只不过张士诚赢了,我们要面对张士诚,元廷赢了,我们要面对元廷罢了!” 老朱深深吸了口气,陷入了沉默,他仔细思忖,不由得暗暗点头。 拿下滁州,饮马长江,他已经没法躲在其他人后面,必须有直面元廷的勇气。当然了,如果张士诚扛住了元廷的攻势,守住了高邮和扬州,虽然概率不高,但似乎比起元廷获胜,还要麻烦! 自己的身边,多了一头凶悍的猛虎啊! 李善长皱着眉头,想了再三,才道:“这么说,不管谁赢,我们的处境都不会更好了?” 张希孟点头,“确实如此,所以我觉得必须做出准备。” “怎么准备?”李善长急问,朱元璋也突然抬起头,目光注视着张希孟。 “我的意思是要尽快拿下六合,封闭扬州过来的路,如此进可攻,退可守,既能支援张士诚,又能防备元军,一举多得。再有,应该趁机拿下和州,占领江北之地。最好再能攻取无为州,如此一来,咱们也有了纵深,可以从容进退,不至于元军来了,只能死撑。再有,如果元军败了,我们有漫长的江岸,方便即刻渡江,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张士诚夺了集庆!” 熟知历史的人多半会觉得张希孟担心有些多余,高邮之战就是张士诚赢了,夺取应天,也是顺理成章。 可是站在当下,事情没有发生,又有谁敢随便断言? 朱元璋很是赞同张希孟的判断,可他犹豫了,“咱们刚刚商议妥当,要休养生息,不能随便用兵。现在却又要出动兵力,只怕会伤损到民力……” 见老朱面带忧虑,李善长笑道:“上位,不战而屈人之兵,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想着咱们张先生一定有妙策,对吧?”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你可真看得起我! 不过要说起来,他还真想到了一个办法。 你说张士诚派谁不好,非要派个写小说的,这要是不骗他,都对不起他的职业。 至于用什么计策,那就更不要费心思了,反正《三国演义》里面都有……突然张希孟意识到一件事……貌似三国可用了不少元末的情节。 比如张士诚就和袁家很像,都是冢中枯骨。陈友谅噬主,前后弄死了倪文俊和徐寿辉,俨然元末小吕布。 最最好玩的就是赤壁之战。 历史上的赤壁之战记载很简略,最简略的版本甚至只有一句话,就说曹操至赤壁,与备战,不利。于是大疫,吏士多死者,引兵还。 甚至都没有提到东吴。 当然了,在吴国方面的记载就丰富了不少,提到了水战大破曹操,又提到了孙刘联军,火烧了营寨。 只不过不管任何一个版本,都没有提到曹操死了八十几万人。 事实上如果曹操真的损失了八十几万人,这些士兵可是有家眷亲人的,数量可能在几百万以上,这些人会无动于衷吗?顷刻之间,曹操就完蛋了,还拿什么统治天下? 即便是小说,也只敢送七万赤焰军啊,虽然这已经很离谱,足够断送一个国家了,但是比起老罗笔下的赤壁之战,还是悠着许多的。 那有人要说了,难道三国里面,精彩纷呈的赤壁之战,都是老罗凭空捏造的吗? 这里要说一句,还真不是,三国的赤壁之战是有原型的。 这个原型就是朱元璋和陈友谅之间的鄱阳湖大战……在陈友谅举几十万大军顺江而下,要攻击老朱的时候。 人人畏惧,军心大乱……这时候刘伯温挺身而出,鼓励朱元璋,稳固了战心,又用康茂才诈降,伏击陈友谅,朱元璋赢得了第一局。 战败的陈友谅逃回老巢,打造战船,积蓄力量,等朱元璋去救小明王,他倾巢出动,趁虚偷袭,结果在洪都顿兵,被朱文正打得没脾气。 等老朱赶来了,陈友谅船大,为了稳妥,就用铁索连起来,老朱针锋相对用火船破敌,烧了陈友谅大军,全歼六十万人马,还击杀了陈友谅,第二年吞并了陈汉政权…… 瞧见没有,诈降计,连环计,火烧计,全都是老朱和陈友谅之间的交锋。 罗贯中把这些写到了三国演义之中,结果由于三国太出名了,这段也太精彩了,大家伙就把小说的内容,当成了真实的三国。 而历史上真正精彩的朱陈交锋,却被大多数人遗忘了。 盗版把原创弄倒闭了属于是。 张希孟也不知道是该替老朱高兴,还是该同情他:你的战绩人尽皆知,但你的战绩却不属于你! 让一个码字的给偷走了。 写手的高光时刻了。 不过既然来的是罗贯中,那就用罗贯中的办法对付他。 “主公,咱们只需要伪造一封赵均用的书信,说他要约主公一起攻击高邮,事成之后,分六合给主公。然后在宴会之上,把这封信不小心露给来使就好。他见到之后,必定吓得不轻。这时候咱们顺势出兵六合,张士诚必定忌惮,不敢阻拦。等拿下六合之后,再跟张士诚谈判合作,没准还能敲一把竹杠!” 张希孟笑呵呵说道,很显然,在他的心中,罗贯中可不是羽扇纶巾的智者,他的定位应该是盗书的蒋干! 李善长皱了皱眉,对于这个计划,他没说什么……因为吴大头的事情已经告诉他,这个世道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 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会发生。 人们只能揪着头发,感叹想象力的贫乏。 老朱又想了想,觉得可以一试。 “成,就按张先生的建议,准备酒宴,咱请罗贯中吃酒……对了,再把吴大头叫来,给姓罗的演出好戏!”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处置 罗贯中五味杂陈,也说不出什么感觉。 他是信心满满来的,可是此刻十成的把握,连一半都没有。 因为他发现这伙红巾虽然名气不显,但是做事极有章法,市面上人来人往,虽然算不上热闹,但是在战乱时期,已经相当了不得了。 最最紧要,是规矩! 从上到下,都处在规矩之中。 竟然比没打仗的时候,元廷治理之下,还要好上几分。 当然了,高邮那边也不能说不好,只能说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跟这边井然有序,按部就班是两个体验。 到底谁好谁坏,罗贯中说不准。 既然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说服对方? 所以罗贯中相当谨慎,来到了昔日的知府衙门大堂,向着老朱见礼,说明来意,递上了张士诚的书信。 “这是我家诚王的想法,希望邀请朱将军共襄盛举,覆灭暴元!” 朱元璋匆匆浏览了一下信的内容,随手就递给了坐在旁边的张希孟,而后他笑道:“咱书读的不多,字认识的也少。可上面的意思还是明白的,你们诚王可是要让咱臣服大周啊!没错吧?” 张士诚定国号为周,自号诚王。也不知道他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自己改名叫张士诚,然后又自号诚王,难道是贩私盐的时候,染上的毛病?就喜欢标榜诚实守信? 老朱没心思揣度,只是信里居高临下的姿态,让老朱很不舒服。 罗贯中也颇为尴尬,“朱将军,天下红巾是一家,我家诚王占据高邮,兵多将广,势头如虹。自然是想联络英豪,成就大业。如果朱将军愿意联手,在下愿意立刻回去,劝说诚王,拿出更多心意。” 朱重八呵呵冷笑,“张士诚他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又或者当咱是糊涂蛋?他截断了运河漕粮,又擅自称王建国,元廷大军已经不远了,他怕是要做第二个芝麻李。到时候他需要的是咱拉他一把,懂吗?” 老朱语气严苛,半点不留情面,把张士诚的皮直接给扯下来了。罗贯中目瞪口呆,想要驳斥,却发现老朱讲得貌似没错啊! 他老师就分析过,只要称王,元军必定打过来。不过却也说了,成王建国,名正言顺,能总揽英雄,一起对抗元廷。 好的坏的都让施耐庵说了,名副其实的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既然有好有坏,那咱干嘛不称王,还能穿蟒袍呢! 但是到了老朱这里,结论就干脆多了。 徐州芝麻李,前车之鉴,下一个就是你张士诚! 罗贯中不由得一阵哆嗦,他勉强笑了笑,“我家诚王猛将强兵,自然是不怕的。更何况元廷暴虐荒唐,人心厌弃,哪怕来了百万大军,一样不是诚王的对手!” 不得不说,这就是罗贯中的硬吹了,毕竟他没法和张希孟一样,了解历史。 老朱大声笑道:“既然如此,你们诚王该登基称帝,自己做皇帝,区区诚王,委屈他了!” 罗贯中哑口无言,他第一次发觉手上的功夫和舌头上的功夫不是一个功夫。他和某位作者一样,都是不善言辞的羞涩男孩。 面对老朱犀利的言辞,直戳肺腑,他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而且既然处境艰难的是张士诚,那是不是诚王殿下该归顺他朱将军啊? 说到了这里,已经没必要谈下去了,这一次诏安彻头彻尾失败了。 正在这时候,张希孟突然开口了,“主公,我看诚王未必有恶意,他不清楚咱们的实力,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多走动走动就好了。更何况元廷大军泰山压顶,咱们和诚王之间,应该多多合作才是。” 张希孟又转向罗贯中,笑呵呵道:“贵使,这封信上的内容,就不要再提了。我家主公如今在郭大帅麾下,又岂会归附诚王?不过若是贵使愿意,你可以在这里多看看,多听听,等返回的时候,也好和诚王交代清楚,让他知道我们的状况。” 张希孟又扭头看向朱元璋,“主公以为如何?” “嗯,这事不错……咱们今天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吗?” “有,要处置几个贪官污吏,其中就包括横涧山的知院老张,还有原来的滁州知府白敬恩。”张希孟笑着对罗贯中解释道:“我家主公奉行铲奸除恶的霹雳手段,对元廷的走狗,害民的贪官,绝不留情,不知道诚王殿下是怎么做的?” 罗贯中打起了精神,朗声道:“我家诚王十八条扁担举事,先杀河南江北行省参政赵琏,又杀知府李齐,贪官污吏,无不畏惧我家诚王威名!” 还能怎么办,吹呗! 张希孟也不跟罗贯中废话,只是笑道:“那就好,也请贵使瞧瞧我们如何审判贪官污吏的!” …… 老张是在大破横涧山的时候,就被俘虏的。 或许有人好奇,怎么拖到了现在,还没有处置他? 这事是张希孟的意思,他要求老张写自述,每天写满三千字,不写满就不许吃饭,不能睡觉。 他折腾老张,是为了让他多交代一些元廷的情况,可不是为了追更新看小说啊!千万不要对号入座…… 元史是一笔烂账,由于太多音译的问题,放眼望去,一片的帖木儿……名字高度相近不说,各种事情也是乱七八糟,张冠李戴,很容易造成困惑。 所以提到历代过往,都能讲出几个名臣,几个有趣的皇帝……可是提起元朝,貌似忽必烈之后,就是元廷崩溃灭亡了,能在记忆里留下来的内容太少了。 张希孟对元朝的情况,也是所知有限,虽然有贾鲁在,但他毕竟只是汉臣,又是技术官僚,有好些事情他也不清楚。 这时候就体现出老张的价值了,他领兵的,又是色目人。 军中的消息,元廷的财税,甚至是宫闱秘事,他都知道许多……这些日子,张希孟从老张身上榨出来足足三十万字,收入档案之中,以备日后之用。 仅仅是这么一手,就已经大大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 毫无疑问,只要坚持下去,手上的资料只会越来越丰富,到时候张希孟大可以说一句:没有人比我更懂元廷! 而且这些事情不只是包括元廷的,也包括那几个汗国。 作为一个卑微的社会公器,张希孟有责任规划好洪武皇帝日后的事情……众所周知,老朱是真正的肝帝化身,一个人把皇帝和宰相的活儿都给挑起来了。 这么干固然干出了洪武盛世,但是活儿都被老朱干了,张希孟干什么啊? 把老朱这么能折腾的皇帝,束缚住日常政务上,简直是犯罪! 他的精力该去干更大的事情,比如把元朝的属国都纳入版图之类的……眼下张希孟能让老朱提前几个月进滁州,接下来也可以早点抢占金陵。 时间越长,影响力就越多,产生的改变就会越多……最初张希孟也担心过功高震主,伴君如伴虎一类的问题,洪武大帝手里的刀可是很锋利的。 但是渐渐地张希孟意识到了,他完全可以把这柄神兵不知不觉,导向其他的方向。而只要事业做大了,老朱需要的帮手就越多,他早晚会明白,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其实不只是张希孟可以高枕无忧,那些精力没处放的勋贵们,或许也会有更好的出路。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一切的改变,都源于知识的积累。 老张的回忆录,就是一个开始。 “你领兵剿杀红巾义军,残害百姓,罪孽深重,死不足惜!不过念在你悔罪态度很好,且奉命行事,因此只判你斩首之刑。” 老朱大声宣布。 罗贯中差点笑出声,这算什么?给你恩典,只砍你脑袋,还以为要释放了呢?反正都是一死,又有什么差别? 正在他心里嘲笑老朱荒唐无知的时候,朱元璋才缓缓道:“缓刑五年,以观后效!” 这时候张希孟开口了,“老张,缓刑五年,就是给你五年的时间改过自新的时间,何去何从,你自己一定要想好!懂吗?” 老张用力磕头,咚咚作响,感激涕零,“上位仁慈,上位宽宏……老张都明白,老张必定好好劳作,认真悔改,重新做人。” 他千恩万谢,有士兵把老张带走,让他去参加劳动了。 罗贯中看得目瞪口呆,对于投降的官吏将领,要么赦免罪过,收为己用,要么就咔嚓砍了脑袋,以谢天下。像眼前这种,着实是没见过。 可仔细想想,又似乎另有深意,只是有什么深意,却是想不通……朱元璋和张希孟这一对君臣,不由得神秘高深起来。 正在这时候,又有人把知府白敬恩带了上来……而罗贯中也看了看手边的卷宗,这位肉袒献城,似乎官声还不错,不用问,老张都能死里逃生,他一定不会有事了。 可就在这时候,张希孟突然悠悠道:“白敬恩,你当初求我们不要杀戮百姓,不要肆意胡来……可你现在瞧瞧,滁州比起原来,是好了还是坏了?是我们不懂治理,还是你包庇贪官污吏啊?” 白敬恩悚然一惊,抬头看了眼坐在上面的朱元璋和张希孟,眼神深处,涌起一团愤怒的火焰…… 正文 第七十六章 送大元忠臣上路 白敬恩怒火上窜,几乎发作,却最终因为阶下囚的身份,只是一声长叹,低头不语。 朱元璋以为他知道错了,便冷笑道:“你说自己有爱惜百姓之心,如今百姓拥戴,齐声赞叹,市面平和,安居乐业,岂非咱的功劳?” 听到老朱自称“咱”,白敬恩的怒火又一次不可遏制。 竟然是这么个粗俗不堪的东西,你懂个屁的治理百姓? 不过是仗着拥兵自重,耀武扬威罢了。 自己到底是读了几十年的圣贤书,又入朝为官多年,岂能屈服贼匪? “哼!尔为乱贼,天下之乱,皆是尔等之过,如今还敢邀功?” “你!” 老朱勃然大怒,这还是人话吗? 天下大乱,是他的过错? 元廷倒行逆施,视百姓为草芥,几十年的压榨,百姓已经山穷水尽,开河变钞,元廷逼着百姓去死。 这才有活不下去的人们愤然一击,才有了遍地红巾! 如今却有人睁着眼睛说瞎话,把天下大乱的责任推到了自己身上,而且这还是一个读书为官的人? 莫非说你读书读的是颠倒黑白,当官当的是丧尽天良吗? 老朱压抑的怒火不可抑制,自己为了得到滁州,对人还是太过宽宏了,有些畜生,不杀不足以平心中怒火! 朱元璋向左右看看,就要下令。 这时候张希孟站了起来,他冲着朱元璋微微一笑。 “主公稍安勿躁,让我问几句,替主公剖断此人腹心。” 朱元璋黑着脸点头,“交给先生了。” 张希孟站起身,笑呵呵道:“白敬恩,我很好奇,数日之前,你肉袒出降,如果当时主公礼贤下士,给你天大的恩遇,请你不计前嫌,辅佐主公,治理地方,造福百姓……你会答应吗?” 白敬恩怔了怔,会吗? 平心而论,会吧! 毕竟如果真的想当大元朝的忠臣,大可以背城一战,又或者悬梁自尽,能留下书信,祈求朱元璋善待百姓,就已经算是有良心了。 可问题是朱元璋并没有善待他这位饱读诗书的知府大人。 他一番爱民之心,却被当做俘虏关押起来。 尤其可恨,竟然羞辱自己,说什么比自己更会治理百姓,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为大元忠臣,又怎肯屈膝贼人?” 听到了屈膝贼人,老朱越发生气,索性把头扭头一边,交给张希孟处理,懒得多看一眼,生怕自己控制不住。 张希孟倒是坦然,他不慌不忙道:“你反复说我们是贼人,这么说你是视元廷为正统了?” 白敬恩咬着牙,“大元皇帝,承天之德,席卷天下,一统八荒。我等皆为大元臣民百姓,只不过我乃忠臣,尔等为逆子!” “哈哈哈哈!” 张希孟忍不住朗声大笑,“白敬恩,好一个大元忠臣!毕竟你虽然是汉人,但是能在元廷为官,也是人上之人,不光是你,还有你的家族,都过得很好吧?” 白敬恩一愣,什么意思?难道还要祸及家人? 不过他的家人并不在这里,你们打错了算盘! 他只是怒视,并不说话。 张希孟继续道:“元廷虽然是蒙古人入主中原,欺凌压榨汉人,江南百姓的一条命,不过是一头驴罢了!但在蒙古手下,到底有一群为虎作伥之辈,趋炎附势之徒,甘心充当走狗……尤其是在这个元廷人心尽失,天下豪杰并起的时候!” “话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张希孟盯着白敬恩,再度问道:“如果最初主公待你如上宾,给你体面,给你权势,让你继续当人上人,你可是会摒弃元廷,改投主公?” 白敬恩咬着牙,咯咯作响,浑身颤抖,他忽然大吼,“小贼,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有死而已!你杀了我吧!” 张希孟哈哈大笑,一扭头,对着朱元璋道:“主公,事到如今,其实已经一清二楚……白敬恩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说他们忠于元廷吧,他们也未必愿意替元廷去死。说他们可以拉拢吧,他们又自恃身份,想要继续当人上人,作威作福。怎么形容他们呢?” 张希孟斟酌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忍不住笑道:“或许这就是一群矫情的贱人吧!” 张希孟此话出口,便是一直看着的罗贯中都瞪大了眼睛,好精辟的总结啊! 必须记下来,以后写书用得上! 朱元璋自然是大喜过望,小先生就是犀利!不过老朱稍微斟酌一下,似乎品味到了更深的东西。 “先生,咱出身低微,曾经是要饭的和尚,人家看不起咱,似乎也有道理。” 张希孟笑道:“主公,这岂止是有道理,简直是大大有理。论起来,咱们和元廷的仇,未必大过和这些高高在上的士大夫的仇啊!” 话音不高,却宛如惊雷炸响。 张希孟再次点破了要害。 元末的红巾军起义,自然有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意思在……但既然作为一场农民起义,天然就包含反对世家地主,要求均贫富,耕者有其田的主张在内。 而且在某种情况下,后者要远远比前者更重要! 白敬恩作为元廷的知府,地位身价比起李善长要高得多,李善长尚且经过了敲打,才一心配合老朱。白敬恩可是没有那么容易认可朱元璋,甚至干脆说,他们两个水火不同炉。 当然了,朱元璋也有可能挽回白敬恩的心。 那就是向宋江一样,动不动纳头就拜。高官厚禄,当成祖宗供着,保证荣华富贵……或许还能换来白敬恩的效忠。 不过他也未必实心实意,多半会指指点点,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朱元璋沉吟再三,反复思索,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悟了! 刚刚还满腹的怨气,竟然消失了不少,他不再生气,只是觉得白敬恩可鄙可憎,是个十足的小人。 历史上,老朱在夺得天下之后,手下极度缺少文臣,就四处征召……恰巧有个叫夏伯启的人,叔侄都颇有贤名,老朱兴冲冲请他们出山做官,结果这对叔侄商议了一下,干脆把大拇指切断了。 瞧瞧吧,我们都是残疾人了,没法做事,用不着接受征召。 面对此情此景,老朱气炸了肺,他的狠劲也上来了,把叔侄提到了京城,发生了一个名场面:老朱质问夏伯启,天下动荡,你们叔侄在哪里? 如果带着老父一起奔波逃难,会不会搀扶老父? 如今天下太平了,你们在家乡安心教书,安然恬适,你们懂不懂什么叫做再生父母? 老朱的意思很明白,你们叔侄在战乱之中,如同浮萍一般,孤苦无依,愁苦交加。是朕统一了天下,给了百姓安康,你们才能苟延残喘到了今天。 朕为君父,对你们有再造之恩,让你们出来为官,是瞧得起你们。 你们却不愿意报答君父,宁可把手指头砍掉了,也不想当朕的官。 好啊,你们不愿意当官,不思报恩,那就不要活在世上。 老朱一气之下,把夏家叔侄都给砍了,又抄了他们的家。 这件事对老朱的打击非常大……他写进了《大诰》,还曾经质问群臣,离乱的年月,如果有侠士帮忙,百姓都会感恩戴德,永世不忘。朕打跑了元廷,一统天下,怎么就有那么多人,不知道感恩戴德? 难道是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彼时的老朱还有些迷茫,想不清楚其中的根源,但是却不妨碍他愈发憎恶官吏,遇到贪官污吏,绝不留情,不光要杀,还要剥皮实草,警示世人。 其实作为一个后来人,老朱的困惑很容易解释。 在灭元兴明的过程中,虽然老朱有大功于天下苍生,但是有一些依附在元廷身上的脏东西,不愿意承认老朱。 这不只是老朱出身卑微,更是因为他奉行的大多数政策,是倾向于小民百姓的。 而那些高高在上的士人比较了一下,貌似他们的日子比起元朝,似乎还有所不如了。 俸禄低了,休息日子少了,不能贪污,不能欺压百姓,动不动犯了错就要掉脑袋……这还能忍? 他们完全忘了在元朝的时候,他们只是卑贱的四等人,是元廷的走狗奴才。 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动物……在后世不也一样有一些脑子不清楚的人追忆着十里洋场,做梦要成为姨太太吗? 觉得那个时代才是最美好的! 幻想着风度翩翩的军阀,穿着笔挺整齐的呢子大衣,坐着进口轿车前来迎接她。 做这个梦的人,真应该了解一下,什么是古城杀妻案,看看女人活得多卑微! “咱明白了,这养不熟的,终归是养不熟的!”老朱一咬牙,恶狠狠道:“将白敬恩带下去,明正典刑!从今往后,凡是愿意追随元廷的,咱都成全他!” 有士兵将白敬恩拖了下去,在这一刻,白敬恩终于惶恐了起来,他没有残害百姓,没有杀过人……你们不是讲究证据吗?凭什么没有真凭实据,就要杀他? 冤枉! 张希孟呵呵冷笑,像这种还念着元廷好的,就该随着大元朝一起入土才对……没了他们,照样治理国家,甚至会更好! 至于人才的缺口……如今进了城,办学堂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剥皮见心 罗贯中在张士诚手下,也见惯了杀官,一刀砍死,能有什么稀奇的……可是在朱元璋这里,面对这一口屠刀高举,罗贯中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这味儿不对啊! 就在他还沉吟思索的时候,张希孟已经站起来,到了朱元璋近前,也没避讳,直接道:“主公,要想重开乾坤,成就前无古人的大业,就必须拿出大魄力,大勇气才行!大元治下的文臣官吏、读书人,咱们固然要拉拢重用,但是对于那些无可救药,且不愿意改变的,咱们就没有必要花心思,也不值得向他们妥协。对待这些人,就必须用铁腕,施重拳!当然了,主公麾下也需要文人,斗胆建议主公,可以办学,自己培养!” “自己培养?”老朱眼前一亮,他当然清楚,这段时间跟着张希孟读书,有多大的提高……前面他就设想过,要让手下武将读书,提升眼界。如今要办学,培养文官,貌似也没有什么不行的! 自己培养的文官,自然用起来更顺手! 其实像白敬恩这种程度的文官,要拉拢他们,已经相当困难了……必须给他们优待,准许官绅免税,恩荫子孙,尊奉孔孟道统,按照儒家治国。 总而言之,要保住他们的地位不失,才能换来他们的辅佐。 可问题是一旦答应了这些条件,朱元璋军中已经形成的观念要怎么办? 最重要的均田制度,还要不要坚持? 一旦妥协了,他们岂不是白费力气了! 老朱思忖少许,终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感叹道:“先生所讲的确是至理名言,咱同意了,少不得要辛苦先生才是。” 张希孟笑道:“主公客气了,天下读书人千千万万,愿意跟着元廷,一条路跑到黑,不思改变的,到底是少数。这事情并不难做……要不然主公可以问问罗先生?” 一句话,把事情引导了罗贯中身上。 此时的老罗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难以自拔!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这俩人要干什么? 办学? 培养文官? 好大的口气! 历来起义,都是一群马上打天下的,夺了江山,然后把江山交给文官治理。 也正因为如此,才有王朝轮替,儒家士人永远都在台上的局面。 可若是按他们这么干,日后还有孔孟圣贤的位置吗?儒家教化,也要归皇帝说了算吗? 不对啊! 他怎么能是皇帝? 皇帝该是诚王殿下啊! 罗贯中用力甩头,可尽管如此,他也清楚知道一件事,朱元璋彰显出来的手段格局,心胸气度,远不是张士诚能比的。 这是个人物,非常厉害的人物! 只不过他们言谈之间,对待文人的态度,还想着自己办学,培养人才……却是远远不如诚王礼贤下士! 所以自己宁可跟着诚王,也绝不会帮着姓朱的。 而且天下的有识之士,也多半会跟自己和老师一样,投靠诚王这种当世明君……姓朱的虽然志气不小,但必定会失败的,一定! 罗贯中重新打起了精神,稳住了心神。正巧,朱元璋笑道:“罗先生以为咱办学培养人才,这个主意如何?” 罗贯中沉吟一下,就笑道:“历代都有太学,便是元廷,也是如此,国家培养人才,为己所用,理所当然!” 张希孟笑道:“那若是以实务为主,置经学为次要位置呢?” 罗贯中大惊失色,急忙道:“德在才先,如何能不修德,只修才?窃以为如此作为,只会背离圣贤教化,不是明智之举!” 很显然,虽然历代都有官学,但学习的内容却不是历代皇帝能做主的,自然而然,培养出来的是什么人才,也就不言而喻了。 张希孟还想跟罗贯中多聊几句,看看这位的成色如何……郭英从外面进来了。 “上位,先生,白敬恩已经送去了法场,四面八方的百姓都来了,人很多!” 朱元璋急忙问道:“怎么样?有人生事吗?” 毕竟白敬恩的官声还算不错,处斩他万一惹来百姓不满,爆发冲突,那就不好办了。 郭英挠了挠头,“上位,卑职觉得,觉得百姓似乎不是替白敬恩鸣不平,恰恰相反,是来报仇的!” “报仇的?” 老朱也是一惊,不是说白敬恩的官声还算不错吗? 怎么有这么多百姓来找他算账? 难道这个好官也是假的? 老朱立刻来了兴趣,“先生,咱们去瞧瞧。” 张希孟答应,急忙跟着朱元璋去了。罗贯中也在后面跟着,还没到法场,就看到了人山人海一般的百姓,潮水似的涌来。 别看老罗陛下,动不动几十万大军,无边无际……但是当他真正面对成千上万的人,脑袋一下子不够用了。 密密麻麻,跟蚁穴相仿,这个压力也太大了,罗贯中的后背不由得冒出了冷汗。 而被押解到了法场的白敬恩,此时竟然是万分诧异,完全想不明白。 惶恐之中,带着强烈的愤怒。 都是一群刁民! 和朱元璋他们一样,天生的反贼,一身的反骨! 本官励精图治,对你们那么好,你们竟然恩将仇报,果然是没有良心! 他愤怒了,白敬恩觉得自己宁死也要做大元朝的功臣,他一无所惧,甚至想要念一首正气歌! “本官无愧天地,无愧良心!至正八年,滁州大旱,本官亲自开仓放粮,求雨十日,终于天降甘霖,救活了十万人!尔等要来杀本官,跟杀死父母,又有什么区别?说啊!” 白敬恩厉声狂吼,竟然也有些理直气壮。 可是他的质问,并没有得到百姓的谅解,恰恰相反,在人群当中,议论声更加响亮,大家伙怒气填胸,不停指点怒骂,眼睛里都能喷出火焰。 “果然是一群愚夫蠢妇,只能被人蛊惑,连好坏都分不清楚。本官无愧于心,你们想杀就杀,让本官面向大都方向即可!” 说完,白敬恩竟然打算挣扎着扭头,看着他的主子,好尽忠而死。 罗贯中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又看着颇有豪情的白敬恩,竟然忍不住赞叹起来。 此人也是忠义之士啊! 奈何道不同不相为谋,自己却是没法仗义执言,救他一命了。 就在罗贯中感叹之时,张希孟陪着朱元璋,已经到了刑场中间。 白敬恩鼓足勇气,破口大骂,“红贼,尔等欺天叛逆!不会有好下场!朝廷百万大军,不日南下,荡平尔等,为我报仇啊!” 他厉声大吼,仿佛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 张希孟依旧淡定,只是冷笑。 “主公,咱们请几个百姓上来,让他们畅所欲言,反正离着午时三刻还有好一会儿呢!” 朱元璋点头,不多一会儿,从人群当中,挤出来一个中年人,他十分干瘦,只是一张皮覆盖在骨头上。 可走上来气势汹汹,悲愤莫名! “畜生!还敢吹嘘开粥厂,祈雨?锅里煮的是老百姓的血啊!” 说完这句话,他扭头向朱元璋磕头,哭着诉说起原委……老朱听着,张希孟也听着,渐渐的,怒火中烧。而刚刚还气焰嚣张的白敬恩,居然变了颜色,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元末的水旱灾害就没消停过,滁州也不例外。 发生了旱灾之后,白敬恩倒也如他所说,开了粥厂,天天去寺庙祈雨……老百姓最初还挺感激,可渐渐的,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明明是灾年,田租赋税应该少交、缓交,可滁州这边却是比往常要得更多,更早……许多佃农承受不住,沦为流民。 他们到粥厂乞食,可粥厂只有上午开的那么一小会儿,除了少数青壮,老弱妇孺根本抢不到。 一个粥厂,每天都有人饿死,最多的时候,超过了三十人! 再到了后来,明明听说有粮食运进来,却也不见赈济,一场旱灾下来,滁州饿死了好几千人,乡下农村,都是新坟,有的一家几口,都被饿死了! “上位,别被这个畜生骗了!他就是做面子活儿……征税的,收田租的,是那些大户,还有,外面来的赈济粮食,也都落到了大户手里,他们不给老百姓发,就是想看着大家伙饿死,然后抢走大家伙的土地!” “上位,没有人能给小人们做主了!”瘦小的中年人哭得泣不成声,“俺爹娘,还有俺的三个孩子全都饿死了!俺,俺不是人!为了活命,俺,俺跟一家换……换了死孩子!俺该下地狱啊!” 这个人说到了这里,突然撕扯开衣襟,用手去抓嶙峋的骨头,没有几下,便是血肉模糊……他如同癫狂,仿佛要把心掏出来! 朱元璋震惊之余,急忙让郭英制止。 从这个人开始,陆续有人站出来,有衙门的差役,有大户的家奴,还有许许多多的百姓……什么官声不错,还不是大户说的! 真正的穷苦百姓,哪里有说话的资格? 还不是跟蒿草一样! 要不是见朱元璋真心替百姓办事,杀豪绅贪官,又要剿匪分田……大家伙死也不敢说啊! “上位,替我们报仇啊!” “上位!杀了他!” …… 千夫所指,白敬恩已经摊在了那里,拼命摇头,却是汗如雨下。 朱元璋咬着牙齿,微微冷笑,“杀了他便宜了!把这个畜生的皮给咱剥了!看他还怎么欺世盗名!” 正文 第七十八章 罗贯中盗书 老朱进城以来的行为,并未超过岳家军的范畴,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买卖公道,待人和气。 绝对的王师之姿,但是也仅此而已。 毕竟老百姓最喜欢的,还是太太平平,不见兵戈。 虽然朱元璋已经宣布了均分田亩,提出了铲除苛捐杂税……但是这些只是宣称,谁知道能不能落实? 长久以来的压榨,已经让老百姓的信心降到了负值。 宁可相信庙里的鬼,也别相信衙门的嘴! 官民之间,早就形同寇仇,谁能担保,这伙红巾不是下一个? 哪怕朱元璋处置了一批人,也没有彻底打消百姓的疑惑。 可是当白敬恩被押到了法场,终于彻底融化开百信心头的冰! 他们开始相信,眼前的男人,能给他们带来改变,能够顺应他们的想法,做他们希望的事情! 这个男人,是自己人! 剥皮! 必须将这个畜生剥皮! 或许这种方法,会让一些人觉得太过残暴,就比如目睹这一切的罗贯中。 但是百姓们的怒火,早已经不可遏制。 光是这几年灾害,征兵,征调粮食民夫……滁州前后死去的人不下一万,易子而食! 书上的四个字,却是每次灾难的日常! 有太多活得和鬼一样的老百姓,他们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如果只是轻飘飘杀了白敬恩,如何能对得起那些沦为锅中肉食的孩童? 扒皮! 便宜了白敬恩! 他代表元廷,跟着当地富户勾结,干了多少坏事,害了多少人?数都数不过来! 难为这个畜生会演戏,会骗人,还装成好人。 今天就撕下他的面皮! 看看他的心,到底有多黑! 张希孟默默注视着一切,他也觉得剥皮太过残酷。不过这是老朱日后对付贪官的手段,如今拿出来也没有什么意外。 只是当注意到百姓们声色俱厉,涕泪俱下的神情……张希孟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老朱对手下的文臣武将堪称严苛,剥皮实草,诛灭九族,兴起大狱,动辄牵连几万人…… 试问老朱这么折腾,怎么还能坐稳龙椅? 那些开国名将,手握重兵,就没想过造反吗? 或许想过吧! 但是对不起,老朱的狠,正是顺应了人心……他朱元璋不靠着淮西武将,不靠着浙东文人,靠的是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 这就是朱元璋的底气所在。 在古代帝王中,能得到百姓如此信任的,老朱差不多可以稳居榜首了。 想到这里,张希孟对自己主公的实力,又有了新的认识。 幸好没有不自量力,跟他斗! 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主公,既然揪出了白敬恩的真面目,那跟着白敬恩勾结的豪商大户,府衙亲信,也不要留情了,一查到底,尽快处斩,顺应人心!” 朱元璋点头,“好,就这么办!” 白敬恩得到了应有的下场,一张人皮,被剥下来,挂在了旗杆上面……至于他的尸体,则是落到了百姓手里,任由处置,结果也就不消多说了。 老朱返回了衙门大堂,他的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煞气,让人不自觉低下头,心怦怦乱跳。罗贯中就是这样,竟然不敢抬起头了。 这个煞星,谁惹得起啊? 奈何老朱却想起了他,朱元璋一脸真诚,“罗先生,让你看这些,就是想告诉你,咱治理地方的决心,还有咱的霹雳手段……怎么样,你说说,咱比高邮的诚王如何啊?” 老朱大马金刀,笑呵呵问道。 罗贯中却是五味杂陈……张士诚无论如何,也干不出活剥人皮的事情。 论起气魄手段,张士诚比朱元璋弱了许多。 但是朱元璋这种主公,他是接受不来的。 伴君如伴虎,这位就是吃人的老虎,太恐怖了! “诚王,诚王以德服人,以仁义聚拢人心,上下和睦,优劣得所,自是另一番光景。”罗贯中说到这里,就停顿了下来,没敢戳朱元璋的肺管子。 但是谁都明白,接下来的半句就是你姓朱的以猛服人,行杀戮之事,不仁不义,比不上我们诚王。 朱元璋竟然不生气,反而朗声笑道:“先生此言差矣!咱不光会杀人,还会培养人才。先生读书不少,就跟着咱干吧!高邮城早晚会被元军攻克,你又何必回去送死!这样啊,咱筹备这个学堂,你来帮忙。” 老朱扭头看了看张希孟,笑道:“能给罗先生一个什么职位?” 张希孟思忖道:“不如就叫大学祭酒吧!” “大学祭酒?怎么讲?” 张希孟道:“历代都有国子监祭酒执掌教化之法,为国育才。太学又是最高学府,荟萃全国英才。如今主公只有滁州一地,自然是比太学差了一点点,只能勉为其难,称为大学了。” 朱元璋抚掌大笑,“好,这个名字好!罗先生,你就干这个了,回头咱给你发个大印,立刻上任!” 说到这里,老朱起身,竟然直接走了,也不给罗贯中反驳的机会。 老罗都哭了,什么狗屁大学,是差了一点点吗? 他一眼看到了张希孟,立刻冲过来,气哼哼道:“朱将军如此做事,是不是太不合适了?” 张希孟道:“罗兄,主公雄才大略,你也看得明白,我们这边又缺文士,你就勉为其难吧!相信在下的判断,跟着主公,比跟着张士诚那个鼠目寸光之辈要强多了。” 罗贯中急了,责怪道:“你,你怎么能说诚王鼠目寸光?” “哈哈哈!”张希孟大笑,“张士诚以十八条扁担起家,固然豪气。可很快聚拢了上万人,就不思进取,元军诏安,只肯给一个万户。张士诚不满,这才袭占了高邮。他要是真有雄心壮志,就该扛起大旗,驱逐胡虏。奈何从他的行为来看,实在是小家子气,不值一提啊!” 张希孟说完,竟然也扬长而去! 罗贯中被这俩人弄得心烦意乱,百转千回。 世上最厉害的不是花言巧语,而是真话。 朱元璋展示出的手段气度,绝对是雄主霸气。 张希孟讲张士诚不行,也不是空穴来风,信口胡说。 可问题是张士诚不行,就投靠朱元璋吗? 还帮着他培养文人? 不能够啊! 他罗贯中希望辅佐的主公,可不是朱元璋这种动不动就剥皮的狠人……奈何他竟然没有勇气,直接拒绝! 罗贯中好想给自己个嘴巴子,真是太没用了。 简直辜负了诚王的信任,该死该死。 可不管如何,罗贯中都惶惶不安,不知所措。 他没有主意,可是老朱这边却是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很快郭英就送来了一些书籍名册,而且好告诉罗贯中,“上位和张先生去彻查那些跟白敬恩有勾结的大户去了,事情太多,一时没法照顾先生。先生在这里看看书,想一想要怎么教书。回头俺再送一些上位的公文政令,让先生尽快了解主公的心思。” 郭英交代之后,还给罗贯中留下了一些点心,也走了。 朱元璋这边,从上到下,都喜欢霸王硬上弓! 我说了要给你们效力吗? 罗贯中一肚子气,书也看不进去,点心也不想吃,他只是琢磨着如何脱身……奈何掉到了老虎口里,想跑,那是门也没有! 外面都有人看管,一直到了傍晚,郭英匆匆赶来,送来了好大一摞文稿。 罗贯中百无聊赖,心说看看也行,瞧瞧朱元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随手翻着,翻来翻去,突然发现一封信! 再看信封,竟然是赵均用写来的。 罗贯中的心怦怦乱跳,怎么回事? 难道是拿公文的时候,不小心混进来的? 他急忙四下看看,又顺着窗户瞧了瞧外面,确认没有异样,他这才强压情绪,展开观看……还没等他看到一半,血压又上来了! 坏了,居然是赵均用约朱元璋,一起进攻高邮! 赵均用竟然还说元廷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也会派兵策应,三路进兵,无往不利……坏了,要命了! 罗贯中已经吓坏了,朱元璋是个狠人,赵均用也不遑多让,再加上元廷,三方联合,高邮危矣! 只不过自己现在身陷滁州,根本没法回去通知诚王,这可怎么办? 罗贯中急得来回转圈,又生怕让朱元璋这边的人知道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简直把这位急坏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突然,外面传来了喊杀声,紧跟着火光冲天……怎么回事?莫非打起来了? 罗贯中好奇之下,就听到外面有士兵叫喊,说是豪族作乱,快去平叛。 卫兵一听,也都跟着走了。 罗贯中小心翼翼走出来,外面竟然没有人? 一步,两步,三步……什么事都没有。 罗贯中大喜,扭头冲进去,把那封密信塞进怀里,出了知府衙门。走出去不远,就看到了一支红巾军赶来。 他急中生智,忙吼道:“我是上位任命的大学祭酒,有贼人作乱,你们快去平定!” 士兵过来,问了两句,发现果然如此,又见罗贯中没有马匹,就匀出一匹马,还给了他一面令旗,让他保护自己。 罗贯中简直想大笑三声,他骑上了马,拿着令旗,轻松离开了滁州,辨了辨方向,就跑下去了,经过了一夜的疾驰,应该出了朱元璋的地盘了。他刚想松口气,可是一打听,居然是梁县境内。 罗贯中傻了,明明应该往东跑,他怎么跑到西边了? 无可奈何,他又掉头,马匹累得受不了,又害怕有追兵截杀……罗贯中凄凄惨惨,足足奔波了十天,才狼狈返回了高邮。 幸好,怀里的书信还在,还能跟诚王交代。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再下一城 老朱揉着太阳穴,翻了翻白眼,“这就是你说的天下大才?怎么连路都认不得?往东边跑,跑到了西边。这要是在咱的手下,让他打狗,还不得撵鸡?” 张希孟咧嘴苦笑,他也没法子,谁让老罗是有名的路痴,连关二爷都被他指使的满世界乱跑,跑错了方向,小事一桩罢了。 “主公,这位罗先生在江南的时候,写诗填词,还写过戏文,在才子中间,颇有名望的。” 朱元璋眉头挑了挑,又道:“既然他有些本事,能不能看穿咱们的把戏啊?万一张士诚不愿意放过六合,难道咱们要跟他们硬拼?”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主公,我看这事倒是不用担心,这封信不过是个浇在大火上的一勺油,其实咱们已经铺垫够了……张士诚是个聪明的,就不该触霉头!至于罗贯中,他也会愿意配合咱们唱着一出戏!” 毫无疑问,如果自是随便弄了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塞给罗贯中,就想欺骗张士诚,这不是做梦一样吗! 可是自从老罗来,这边准备了多少节目? 吴大头的戏,讨伐世家主题的《沐家祠堂》,都在展示老朱的心思。 接着请罗贯中看审判白敬恩,看看山呼海啸的百姓,看看滔天的民意……这些举动都有着丰富的含义。 其实从罗贯中的书就能看出来,他这个人有一些才华不假,但他也相对保守传统。尤其是罗贯中亲自参加过战斗,可是他在三国之中,宁愿把功夫下在并不一定存在的斗将上面,也不愿意多花笔墨,写普通士兵。 他的笔下,小兵支配给主将摇旗呐喊,跟着掩杀一阵,并不能起到更多的作用。 应该说他的心底深处,至少是忽视老百姓,不愿意面对这一支最庞大,最深厚的力量。 也不是要黑罗贯中,只是大多数的士大夫,都是这个心态。 可偏偏在滁州,他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场景。 朱元璋野心之大,手段之强,绝不是推翻大元朝那么简单。若是此人得了天下,所有的读书人怕是都没好日子过了。 既然如此,就绝不能让诚王跟朱元璋走到一起,而且还要让诚王知道,此人心怀叵测,要染指高邮!让两人彻底决裂。 这份赵均用的书信,就是最好的证据。 此时的罗贯中也顾不上有没有问题,就算有些蹊跷,他也愿意相信,而且更愿意让张士诚相信! 屁股决定脑袋,老罗也不能免俗。 “这个小小的朱重八,还敢打我的主意!真是不知死活了!我必要杀入滁州,斩朱元璋首级!” 张士诚气得咬牙切齿,他浓眉大眼,颧骨突出,胡须又黑又亮,一看就是标准的狠人模样。 年轻的时候,张士诚就靠着贩卖私盐起家,而元廷又极力打击私盐,一旦被抓,多半下场凄惨。张士诚跟元廷周旋了多少年,养成了狡黠强悍的性格。 说实话,他真的不太看得起朱元璋。 竟敢谋夺高邮,信不信老子先灭了你? “罗先生,你去了一次,倒是说说,姓朱的有多少兵?” 罗贯中连忙道:“朱元璋在滁州的兵似乎不多,只有几千人,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朱元璋大杀官吏豪门,滁州百姓多,似乎归心朱元璋,但是豪强大户却未必如此,久后或许生乱,朱元璋到底是一个草寇,如何能和大王相比?只是此刻贸然进攻,卑职走马观花,胜负如何,也不好说啊!”罗贯中见张士诚上头,竟然迟疑了,万一真的打过去,自己盗书这事就人尽皆知了。隐约觉得,这里面或许有事,不该冒险。 张士诚黑着脸,他最讨厌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这帮文人就是这样,总想滴水不漏,不犯错误,殊不知屁用没有,让人扫兴。 他只能把目光放到了兄弟张九六身上,仿佛感觉到了兄长的目光,张九六急忙道:“朱元璋这人我知道,原来叫朱重八,就是郭子兴的干女婿,蒿草土石一般,不值一提的。赵均用倒是枭雄人物,手下兵马也多,还兼并了不少彭大的部众。而且此人是一头狼,投降元鞑子,带头攻击高邮,也不是不可能!” 张九六的这番话让张士诚颇为赞同,的确论起名望影响力,赵均用都远在朱元璋之上,毕竟赵均用和张士诚可是平级的,都是王爷! “这么说来,只要挡住了赵均用,朱元璋不在话下。九六,你现在就率领五千人马,立刻前往天长,防备赵均用南下!” 张九六立刻答应,起身就去调兵。 罗贯中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头犹豫迟疑,毫无疑问,朱元璋比赵均用危险多了,无论从手段还是格局,包括身边的文臣武将,朱元璋甚至在张士诚之上。 按照道理,应该先攻击朱元璋才是。 问题是这封书信万一是朱元璋故意放给自己的,大军过去,必定受到围攻,一旦失败,岂不是自己中了计策,上了人家的当? 还是闭上嘴巴,诚王愿意防备赵均用,那样最好不过了,反正跟自己也没关系了。 罗贯中志向回到住处,洗个澡,休息一下,喝杯茶,听听小曲,到了晚上,再写点东西……自己走了这一趟,可是见识大涨,文思如泉涌啊! 朱元璋那边,一个大头兵都能排戏,还颇受欢迎,我就不信不如你! 码字之人的脑回路都是很奇特的,关注重点也全然不同。 而就在罗贯中沉浸在文字的美妙之中时,老朱这边终于动了。 他亲自挑选了八百名士兵,全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其中一百人装成普通商旅,混入六合,其余人跟着他,皆着甲持刀,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夺取六合。 “上位,这事情还是让属下来吧!” 汤和请战,冯家兄弟也有心出战,都把目光望向了朱元璋。 老朱微微一笑,“你们的心思咱都知道,这一两年间,咱们打过守城战,打过攻寨战,可是这种夜袭夺城之战,咱们还没打过,放心不下啊!” 朱元璋看了眼张希孟,问道:“先生以为如何?” 张希孟急忙道:“主公,臣早就下令,在军中多供应一些猪肝,汤千户的部下吃得最多,夜盲的士兵已经不多了。主公优中选优,八百将士,夜盲的已经不多了,想来不会发生混乱溃散的情况。” 老朱满意点头,张希孟在军中做了太多事情,衣食住行,有他在,的确是轻松太多。 “先生给咱们吃了定心丸,那还有什么担心的。咱领着你们打一场,等以后有了经验,你们就能独当一面了。” 众人见老朱如此说,也无言以对。 朱元璋就是这么个喜欢亲力亲为的人,还能有什么办法! 更何况老朱说得也有道理,大家伙没有打过,出了事谁也负担不了,只有老朱才能扛得起来。 因此老朱调集了汤和,冯家兄弟,郭英,还有一些心腹,一起参加这一次战斗。 小小六合,何德何能,竟然要一大半的淮西勋贵伺候,这福气还小得了! 倒是张希孟,他没有随着过去,另外费聚和花云也没有跟着,他们俩另外有任务。 “主公夺取了六合之后,你们一个领兵占领来安,一个袭取全椒……如此一来,整个滁州,就都在咱们的掌控之中了。” 费聚和花云连忙点头,大家伙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尤其是费聚,想他跟随朱元璋的时候,上位才是个九夫长。 这才一年不到的光景,已经从一个镇子,发展到一个县,又发展到一个府,手下的兵马也是越来越多,实力越来越大。 这种感觉着实是太美妙了。 跟着上位,就是有前途! 张希孟送走了朱元璋,焦急地等待着,虽然他对朱元璋充满了信心,但是依旧担忧会出状况,以至于觉都没睡好,黑眼圈都上来了。 终于到了第三天,一骑飞至,骑士的肩头,扛着一杆红色的旗号,离着老远,就大声喊道:“捷报!” “捷报!上位兵不血刃,轻取六合!” “上位轻取六合!” “六合被拿下来了!” …… 刹那之间,滁州陷入了欢乐的海洋,城中百姓竟然纷纷走出家门,到了街上欢呼,庆贺胜利,发自肺腑的那种。 谁说老百姓麻木? 他们清楚着呢,谁是真心对待他们,他们自然还以真心! 张希孟红光满面,终于来了精神,“费聚,花云,你们立刻出兵!” 二人急忙答应,随后张希孟又道:“快请李先生过来……哦,不,我亲自过去!”张希孟小跑着去见李善长,心里乐开了花,很快他们就能拥有一个稳固的根本之地了! 正文 第八十章 上学啦! “不战而下六合,滁州全境落入掌中矣!”张希孟难掩笑容,兴奋说道。 李善长却是比他沉稳了许多,毕竟年纪摆在这里。 而且李善长手边的政务太多了,地盘扩大是好事,可他的担子又重了好几分。 “原本只是滁州,现在又要加上周围的三个县,还都要在春耕前完成授田。扪心自问,我是真有点左支右绌啊!” 张希孟笑容不减,他太清楚李善长的行政能力了,这么点地盘,这么点人,就累坏了未来的萧何,也太瞧不起老李的本事了! 只不过李善长叫苦,他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李先生,咱们的文官储备的确是不够,既然滁州全境到手,也该把学堂办起来,培养出一批自己的人才。这事情咱们也早就商量过了,现在正是好时机啊!” 李善长沉吟了片刻,微微皱着眉头,“办学不是那么容易的,十年寒窗苦读,哪个读书人不是熬出来的!等他们才能堪用,只怕还不知道要多久呢!” “哈哈哈!”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李先生,你当咱们要培养状元进士啊?哪里用得着那么大的心力!” 李善长不解,“那,那就算是蒙学,也要读几年啊!” 张希孟无奈,老李这是犯糊涂了。 “咱们是培养能用的人,而且时间紧迫……自然是怎么快怎么来。首先就是识字,要求认识两千个常用的字。如果通过了,就进行专门培养,如果通过不了,就继续学。认字花不了多少时间的,哪怕重头开始,两千个字,能读下来,估计半年就够了。会写的话,时间或许要长一些。” 李善长眉头紧皱,“光会认字有什么用啊?” “用处大了!认了字,就能读懂公文法令,就可以让他们下乡讲解,落实授田。能背诵律令条文,就能到乡下执法,巡视地方,维护秩序。认字之外,再学一些算术,懂了这个,就能算是高端人才,可以帮着咱们收税,统计户口粮食,调度辎重,协助主公用兵了。” “啊!” 李善长听到这里,不由得惊呼一声。 嚷嚷了这么长时间办学,今天他才终于弄清楚张希孟的计划……这玩意一点都不复杂。 先学识字和简单的算术。 如果已经有一定基础,可以很快就通过,然后就进行专科培养……负责维护一方平安的差役,就主要学些法令,学习如何抓捕犯人,调解纠纷,解决冲突。 负责征收商税的,就主要学习算术。 负责水利的,就学习挖渠打井这一类的, 经过这么一拆解,学习难度大大降低,属于分科教学了。 李善长简单盘算了一下,如果有一定基础,或许半年就能出师,可以协助做事……而半年之后,正是分田之后,第一季收获,第一次正式征收田赋的时候。 李善长眼前一亮,忍不住大喜,给张希孟竖起了大拇指,“公真大才也!” 张希孟含蓄一笑,“老李客气了……其实我就是一个构想,真正做起来,免不了你要多辛苦,涉及到实务的部分,老李要给他们上课才是。” “让我上课?”李善长惊讶道:“这合适吗?” 张希孟无奈一摊手,“现在就不是讨论合适不合适的时候,都是赶鸭子上架,勉为其难吧!” 李善长怔了怔,心中略思忖,便觉神清气爽,非比寻常。 前些时候,他拉拢了杨元杲几个,本以为能结成一伙,偏偏张希孟插手,弄得那几个都老老实实当朱元璋的公器去了。 他老李竟然没有心腹可用,你说气人不气人? 可如果把学堂办起来,他亲自授课,师徒加上上下级,用不了多久,围绕着他李善长,就会形成一张绵密的大网。 在老朱治下,他也有说话的份量了。 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李善长大喜,不过他却很清楚,要想实现目标,就必须张希孟点头。这个小后生,一肚子鬼主意,他还有个靠山贾鲁,都不好对付。 李善长想了想,干脆道:“张先生,你看如今这样,上位外面征战在外,我们一起主政在内,珠联璧合,默契携手,便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情!你说是不是?” 张希孟看着李善长的双眼,忍不住笑了。 这一笑弄得李善长有点莫名其妙,难道他说错了吗? “李先生,我就是在想,如果该掌握权力的人不掌握权力,那不该掌握权力的人,是不是就要掌握权力了?” 李善长大惊,他绷着脸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说要同僚携手。掌书记的话,我万难领会!” 他直接称呼张希孟的官职,这是怒了。 张希孟倒是不慌不忙,“我说这个不该掌握权力的,就包括主公,对吧!” “什么意思,你要架空主公?”李善长怒视张希孟,几乎站起。 张希孟倒是坦然承认,“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让主公领兵在外,没事祭祀神明、祖宗,召集下属,犒赏三军,吊丧问病,或是沉浸案牍之中,难以脱身。只要把主公的时间安排满了,主公顾不过来的事情,就轮到你我做主了,是吧?” “你!” 李善长目瞪口呆,简直傻掉了。 这话也是能说出来的? 不过他在知府衙门的时候,倒的确是这么干的,他们几个人联手,就轻松把一府之尊给掌握在手中。 朱元璋会有例外吗? 就算他即便真的有福,当了皇帝,他也就一个人,又如何能对付得了一群人? 其实也不要多,只是张希孟点头,他们两个就能办成。 但李善长没有料到,张希孟居然把这事情点破了,万一惹恼了朱元璋,后果不堪设想啊! “张希孟,这是你说的,我可半点没有这个心思!等上位质问下来,你可要承担罪责!” 张希孟一笑,“没错,自然是我承担着……君臣分权,各自负责一部分,该怎么分,权力在主公那里,不在下面。如果主公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扛起来,我就可以歇着了,当真是美事一件啊!” 说完之后,张希孟起身,忍不住哼唱道:“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听着张希孟的天籁之音,李善长往袖子上抹了抹手心的冷汗,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他不是脑子有问题,才要拉拢张希孟的,其实这种分权,自古皆然,皇权和相权,斗得不就是这个。 皇帝多分点,宰相就少分点。 有人或许觉得,皇权高高在上,生杀予夺,宰相也配跟皇帝斗,那不是找死吗? 这么想只能说不理解权力的运行规律。 皇权固然高高在上,但是大可以用一些琐碎无用的事情,填满皇帝的空间,他顾及不到的事情,自然就是宰相的职权范围了。 这就好比皇帝喜欢勋章、打猎、飙车,虽然作为勋宗,他的权力是无限的,但却不妨碍其他大佬各自掌握一摊,把自己的部门打造成独立王国。 所以说身在官场,就要充分发挥能动性。 李善长决心辅佐朱元璋,决心替老朱做事……要是这样,就觉得他的心里只剩下朱元璋一个,那就太扯淡了。 一句话,废掉中书省,废掉了延续千年的宰相制度,可不是一天两天的矛盾,而是几十年积累下来的结果。 张希孟把这事情点破了,就等于告诉李善长,有我在这里,你就别想着暗搓搓搞什么事情了。 虽然咱们可以享有一些权力,但是这些权力必须来自主公,而不是私相授受。 只不过随着地盘越来越大,事情越来越多,身为卑微的社会公器,能够拿到的权力也就越来越多。 甚至有那么一天,皇帝陛下只能忙着早朝,忙着浩如烟海的奏折,到了那时候,皇帝就只是名义上的国家主人了。 “李善长啊李善长,你怎么就没有个知足啊!就不能耐心等待着?有朝一日,你倒霉的时候,我才不会管你,让老朱砍了你的脑袋,灭了你的满门!” 张希孟幸灾乐祸地想着,只等老朱德胜凯旋,把学堂的事情落实下去。 办学,培养人才,朱氏集团就越发正规起来。 “郭英,吴祯、陆仲亨……还有你们几个,都给咱听着,接下来你们都去学堂,先把字认全了,别当睁眼瞎!” 这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小的郭英都快二十了,还让他们读书,这也太为难了。 “那个……上位,读书不难吧?” 朱元璋迟疑了少许,脑中闪过了张希孟给他的长长书单……老朱斩钉截铁道:“不难,一点都不难,很快就能学会!” 吩咐之后,老朱转身回了帅账,伸手抓起一本欧阳修文集,赶快读了起来。 万一先生询问是否读书,也能应付过去,“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 诸将面面相觑,郭英看着几个人,试探着问道:“上位说读书不难,你们信吗?” 正文 第八十一章 珍珠翡翠白玉 张士诚将注意力放在了赵均用身上,老朱轻取了六合,思量再三,他让冯国用留在六合守卫。 之所以选了他,是因为冯国用文武兼备,老成持重,不管是守城,还是治理百姓,都颇有心得。 老朱在返回滁州之前,跟冯国用谈了一个晚上,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聊到了,随后又嘱咐冯国用,很快就会安排张希孟过来,协助他落实授田。 冯国用大喜过望,总算吃了颗定心丸。 就这样,老朱得胜而归,顺利凯旋。 只不过跟在朱元璋身后的这帮将领,一个个苦着脸,半点笑容都没有……尤其是郭英几个,更是欲哭无泪。 他们都多大了,还要去读书? 这能行吗? 而且朱元璋为了读书,每天早起晚睡,连休息的时候都没有,大家伙都看在眼里,让他们也这样苦读,还不如杀了他们。 奈何老朱根本不想听,相反,他觉得手下这帮将领必须学会读书识字,不然就会吃亏,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读书明理,这是让你们做个聪明人,别总是当糊涂蛋!就像是咱害你们似的!就拿咱来说,跟着先生读书,认了不少字,能看懂古文,也能写命令,拟定公文……你们往后都是要独领一方的,却连字都不认识,简直让人笑掉大牙。尤其是你!” 朱元璋一指郭英,冷笑道:“先生说了,你探查得力,十分机敏,是个可造之材。打算让咱安排你专管刺探消息,了解军情……你想想,这是多大的事情?你不识字,怎么跟那些文臣豪强打交道?怎么传递消息?让你当咱的耳目,结果你不识字,不就是瞎子,聋子吗?” 郭英大惊,他的吃惊来自两方面,起义居然是要让他负责刺探军情,这可是个天大的事情。 目前为止,其实大多数的军阀,都没有专业的情报意识。所谓知己知彼,也就是从商贾那里了解一些消息,或者临战的时候,派遣士兵乔装改扮,打听消息,派遣斥候,探查军情。 也就仅此而已。 张希孟的眼光远超同时代,他觉得至少有两件事,必须要抓紧……第一,就是要成立专门的机构,包括所有上层人员。 朱元璋首当其冲,他张希孟自然也身在其中。 郭子兴被抓的前车之鉴不远,彭大也死得稀里糊涂,万一有人派遣刺客该怎么办? 虽然老朱有光环在身,但不意味着这个光环能照到其他人身上。 除此之外,还有一项使命,就是探查军情,了解各方动向。 对内保护,对外侦查! 这才是情报部门的核心任务。 换句话说,张希孟想提前把锦衣卫搞出来,而且还是超级加强版的锦衣卫。 至于谁能当锦衣卫的头子呢? 张希孟选择了监督罗贯中有功的郭英,只不过此刻的郭英还是个小混小子,根本撑不起一个庞大的情报机构。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要学习啊! 自老朱以下,皆是如此! 因此老朱返回滁州之后,连庆祝都没进行,就从手下抽调了一百二十人,作为第一批学员。 这一百二十人年纪最大不超过二十五岁,认识字,读过书优先。在历次作战之中,立了功的,表现机灵,聪明好学的,都在选拔之列。 毫无疑问,如果这些人能通过学习,不管是进入军中,还是到地方任职,老朱的掌控能力都会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而且一下子就一百多人,数量还是非常惊人的。 李善长一次也就拉拢几个人,想让他找来上百个人才,那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要实现人才的大规模培养,什么结党营私,欺上瞒下,都会减轻许多。 再有稳定的人才供应,也能帮助老朱尽快控制新的地盘,建立新秩序。 这就跟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势不可挡! “先生,咱能走到今天,真是多亏了先生的运筹帷幄!”老朱发自肺腑跟张希孟说道。如果不是张希孟教导他读书,给他提了这么多建议,他也想不到办学,想不到自己培养人才。 那样的话,就不得不仰仗现有的读书人,甚至启用元廷的旧官吏。 明明是他最厌恶的一群人,却要当成宝贝捧在手心,礼贤下士……想想朱元璋就挠头,要真是那样,按照他的脾气,早晚都要杀个血流成河。 “主公对臣有救命之恩,臣也唯有尽心竭力才行。臣以为人才是培养了,但是如果不能教导正确的东西,弄不好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主公不可不防啊!” 朱元璋打起了精神,“此话怎么讲?” “主公可听过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颜如玉?” 老朱想了想,眯着眼睛,得意笑道:“这个咱看过了,是一首诗,宋真宗写的对不?” “主公所言极是,只是不知道主公可是想让手下尽是这样的读书人吗?” 老朱不由得正色思忖,“哎,这么说,不就是让读书人贪财好色吗?这贪财好色之人为官,还能造福一方吗?” 张希孟抚掌赞叹,“主公一语中的,两宋养士三百年,耗费无数国帑民财,最后也就只有一个文天祥罢了……主公可以善待读书人,却不可以纵容。这一次办学,是替主公办学,不是替孔孟招募徒子徒孙,该让这些学生记住什么,怀着如何心思,却是要主公多多思量才是。” 张希孟说到这里,自然而然停了下来,办法他倒是有,但是身为谋臣,也就点到而止。他不能替老朱把什么事都做了,更何况有些事情老朱比他的厉害多了。 在进退分寸这块,张希孟把握得死死的。 不过很快张希孟就后悔了,他差点害了自己。 开学典礼,一百二十名学员,齐整整站着,李善长,张希孟,还有宋元杲等文人,属于预备教师,有个座位。 很快,老朱站在了台上,他扫视全场,然后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咱瞧着大家伙站在这里,有些辛苦了,就给你们准备点东西……送上来吧!” 一声令下,就有人端着托盘,里面放着一个个的碗,碗里还冒着热气。 是吃的? 上位还真心疼人了。 不过伴随着越来越近,大家伙竟然闻到了一股馊臭的味道……这是什么鬼? 哪里的小吃,竟然是这个味道? 等一个接着一个的学生接过小碗的时候,脸就跟里面淡绿的汤一般,变了颜色……一股热流从胃里往上涌,几乎要吐出来! 珍珠翡翠白玉汤! 不愧是你! 当这玩意送到李善长和张希孟的眼前时,这俩人的神色都不自然。尤其是张希孟,他简直想给自己个嘴巴子。 就算想要让这帮学生拾起初心,不忘根本,也不能拿这么恐怖的玩意吓唬人啊! 万一吃死了怎么办? 张希孟的手都哆嗦了……好在老朱扫了他们一眼,就淡淡吩咐道:“这几位先生是教书的,尊师重教,回头咱给他们上莲子羹。” 总算有人过来,把碗收走了。 张希孟和李善长如蒙大赦,赶快把碗递过去,两个人仿佛劫后余生。 老朱绝对是故意的,就是让他们体验一把陪绑的感觉。 朱元璋自己也有一碗,他看了看大家伙,突然笑了,“此物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烂菜叶,糊饭粒,还有馊臭的豆腐……说好吃,自然是骗人的。可是当年,咱要饭到了滁州,得到了两个叫花子的接济,热乎乎喝了好几碗,立刻起死回生了。” “今天咱给你们准备了这碗汤,不是想捉弄大家伙,而是想让大家伙明白一件事。咱给不了大家伙颜如玉,黄金屋……咱是个穷苦人出身,如果两年前,咱能喝上这么一碗汤,咱就不会投身红巾!不会干这个掉脑袋的事情!” “你们往后都是咱的官,要帮着咱治理百姓!咱想要你们记住了,老百姓求的不多,哪怕有这么一碗馊臭的汤,他们也不会造反!元廷做得太过了,那些贪官污吏太过了!咱希望你们记住这碗汤,记住这个味道儿,以后学成做官,不要把最后的一点良心都给喂了狗!” 说完,老朱举起碗,一饮而尽! 这个味道着实不好受,可老朱一瞪眼睛,愣是给压下去了。 再看其他学员,还能说什么? 上位都喝了,大家伙还敢不喝吗? 往肚子里灌吧! 是死是活,就看天意了。 千万保佑啊! 就见这帮人忍着作呕的冲动,纷纷灌了下去。有的人腮帮子鼓起来,和青蛙似的,也不敢吐,只能凭着意志往下压……张希孟看在眼里,都替他们难受。 只不过这个缺德传统居然保留了下去,以后每一年新入学的生员,都会得到这么一碗特别的“入学汤”。 名为珍珠翡翠白玉汤! 正文 第八十二章 文忠 老朱见大家伙都喝了,心情还不错,不由得吩咐道:“再来一碗!” 还来! 有几个差点憋不住,从鼻子喷出来。 上位啊,你想杀人就说,别拿这玩意坑人了,真的受不了。 好在老朱还算良心未泯,给大家伙送来了一碗药汤,止泻用的! 很好,很朱元璋! 灌了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之后,苦兮兮的汤药都成了玉露琼浆。 大家三口两口咽下药汤,靠着浓重的苦味,算是暂时压下去那股子要命的馊臭……这算什么事啊?又是馊汤,又是汤药。 一面下毒,一面给解药,也不知道是该感谢,还是该骂人? 只不过一想到面对的是朱元璋,他们都老实了。 认命吧! 别挣扎了。 倒是老朱,他还真不是故意整人。 除了前面讲的那些理由之外,朱元璋还有一番道理。 “咱想请大家伙扪心自问,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咱不是什么有钱人,富家子弟,小时候也没读过书,你们大多数也是这样。咱们都是活不下去的人,为了这条命,咱拿起了刀剑,跟鞑子朝廷提着脑袋拼杀。说到底,咱们是一群穷苦人啊!” 老朱抬起头,对着所有人道:“咱不想让大家伙继续当穷苦人,但咱也想提醒大家伙,别忘了是从何处来的!如果有一天,你们忘了自己的出身,忘了那些穷苦百姓,以为自己和那些官绅一般,高高在上,鱼肉百姓,把人不当人看,予取予求。到了那时候……咱可未必会手下留情,你们都小心着!” 众人不由得为之一振! 如果说老朱的这番话,就能解决问题,那是太高看老朱的本事了,就算请来了恒河沙数诸神佛菩萨,也不顶用。 但是这番话却给这一支特别的红巾定了调子。 这是一支穷人的队伍……有了这句话,张希孟的教学工作就一马平川了。 抛开一切的花里胡哨,第一项任务就是识字。 而张希孟弄出来的,竟然是识字板! 制作起来也不复杂,就是一块木质黑板,每一块上面有十个字,然后下面有简单的图画。 比如狗字下面就画个小狗,鱼就画一条鱼,打就画一个巴掌加一张带着指印的厚脸皮。 张希孟只是开了个头,他甚至鼓励学生自己制作,用大家熟悉的方式,标记一个个的字,然后在班上交流。 这种识字板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在训练的时候,甚至可以挂在后背上,后面的人一边跟着前面的人,一边盯着识字板上的字。 训练识字,两全其美。 这一项认字方式,在军中推广开之后,竟然也成了一个练兵的名场面。 被张希孟一弄,几乎所有学生都松了口气,尤其是郭英,更是兴致勃勃,他掰着手指算,才几天的功夫,他都认识好几十个字了,连名字都会写了。 上位说得真对啊,读书不难的! 只是郭英不清楚,得知张希孟的教学方法之后,老朱错愕了许久……不对劲儿啊!貌似他当初读书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张希孟直接给他塞了一大堆书籍。 刚开始的时候,他甚至不认识多少字,就只能硬看。 把一个字拆开,只读一半,然后推测字意,文章的意思,这种情况持续了小半年,终于才认全了大部分的字,顺带着也读了不少文章书籍。 “张先生,你当初在咱的身上,可没有下过这么大的功夫啊!”老朱幽幽道。 张希孟不慌不忙,“主公,这就叫因材施教,他们都是俗人,才不得不如此。” “俗人?那咱就不是俗人?” “当然不是!主公是天人,天下一人!” 朱元璋一皱眉,天下一人,那不就是皇帝吗?张先生还真是信心十足啊!感慨之余,也就自然忘了兴师问罪,甚至觉得张希孟对自己真忠心。 “本不该跟你念叨的,可既然说了,咱就想不明白……既然天命在咱的身上,怎么就不让咱有个儿子哩!” 这下子张希孟无言以对了,他当然知道,老朱不但有儿子,还会有好几十个那么多!只不过如今的老朱虚岁二十七岁,放在当下,算是不折不扣的大龄青年,甚至能算得上中年了,毕竟在普遍寿命三四十岁的年代里,无论如何算,朱元璋也不年轻。 他跟马氏成婚也有快两年了,夫人的肚子也没动静。 这事老朱不急,手下人也着急啊! 大家伙跟着你朱元璋,万一遇上了什么意外,你突然没了,好歹留个备用的,也好让大家伙不至于无所适从。 继承人,对小门小户来说,都是顶重要的。 放在一个朝廷,会被当做国本。 为了争国本,那是可以闹一个天翻地覆,日月无光的!折腾几十年,前赴后继,那也是可能的。 “主公,我年纪还小,说多了似乎不太适合……但我以为主公顺其自然就好,不必着急。” 朱元璋眉头紧皱,“先生,咱也不瞒你,就算真的有了儿子,也未必能顶门立户……咱也没有别的亲人,倒是有一个侄子,咱让人去找了,如果他能平安来到,咱……” “主公!” 张希孟断然打断了老朱的话,脸色严峻,态度郑重,竟然让老朱一阵惊诧,“先生,咱想错了?” “主公,叔侄可不比父子。之所以夫人还没有怀孕,也和夫妻颠沛,不能耳鬓厮磨有关。主公只需把夫人接来,多多相处,自然会有好事。又何必多此一举?到时候子幼侄强,人心叵测,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张希孟更进一步道:“主公可读过北周的历史?” 朱元璋思量少许,点头道:“似乎看过一些!” “那主公必定知道宇文护了?他就是宇文泰的侄子,早年随着叔父征战,立下大功。后来宇文泰病逝,诸子年幼,就让侄子宇文护柄国。而宇文护掌权之后,先是迫使西魏禅让宇文氏,而后独揽朝权,杀了宇文泰的儿子宇文觉和宇文毓……堂兄弟相残,弄得宇文氏人心惶惶,宗室大乱。后来就是因为宗室不和,互相厮杀,才提拔了外戚出身的杨坚。短短九个月时间,杨坚就篡夺了北周江山,建立了隋朝。” “主公,臣只说了一个例子,其实后赵,东晋,宋齐梁陈,这一类宗室内乱,堂兄弟残杀的戏码,所在多有,主公不该给自己埋下祸根啊!” 朱元璋听到这里,也是颇为惊讶,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复杂。 其实他的想法很简单,自己迟迟没有儿子,如果能把侄子找来,毕竟都是朱家人,着力栽培,就算自己有什么不测,这份基业还是老朱家的,不会落到外人手里。 可是张希孟的这番话,却让老朱意识到了盲点……侄子再好,也不是亲儿子。 等自己有了儿子之后,是对侄子下手,剪除威胁?还是坐视侄子的势力做大,最终欺负自己的亲儿子? 不管怎么做,都是朱家的人。 他们一家死得不剩几个人了,为什么还要给自己找麻烦? “多谢先生提醒,咱往后不会听人胡乱言语了。” 居然有人跟老朱胡乱说什么了? 张希孟刹那间就意识到了说话的人,或许就是老朱从六合带回来的那两个书生,他不由得面色一僵,到底没有多言。这事老朱会处理的。 两个书生无关紧要,倒是这个念头,简直害了朱文正! 众所周知,朱文正是朱元璋的侄子,又在洪都之战立下泼天大功。 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在洪都之战前,小小年纪的朱文正已经当到了大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位置还在徐达、常遇春之上……就差赐九锡了。 毫无疑问,朱文正是被当成了接班人培养……可是随着朱元璋击败陈友谅,统一天下的大局奠定,朱标也一天比一天大,朱文正的处境也就一天比一天尴尬。 到了这一步,也就无可挽回了。 如今朱文正还没投靠老朱,张希孟提前点破了这事,朱文正以后或许能安安稳稳做个名将,当个富贵贤王吧! 毕竟洪都之战的大英雄,不该凄凉收场。 张希孟继续他的教育事业,没过几天,一对乞丐父子艰难进入滁州,他们问了一圈,受尽了白眼,好容易找到了原来的知府衙门。 “俺,俺要见朱重八!俺,俺是他姐夫啊!” 男人看了半天,哆嗦着大喊,冲里面叫嚷。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紧紧贴着男人,一双眼睛惶恐地张望着……男人名叫李贞,少年叫李保儿!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好姐夫 男子用力喊了两声,结果一阵头晕眼花,幸亏让儿子扶住,这才没有倒下去。 他抬头看了看府衙的匾额,突然惶恐颤抖起来……真是糊涂了,这可是知府衙门,哪是他能来的地方? 光想着重八在里面,竟然忘了王法,再说里面有没有重八还不一定……想到这里,男人抓着儿子,转头就要跑。 他踉跄着走了没几步,从里面出来一个士兵,追上了他们。 “老哥,有事?” 李贞看到当兵的,腿就软,刚刚又撒野叫了两嗓子,这不要命吗! 他只能低着头,喃喃道:“没,没……” 士兵看他的样子,又瞧了瞧身边的少年,士兵就说道:“老哥,别怕,上位早就下令了,衙门放告,有什么冤屈,只管来,有人给做主。就算没有冤案,要来衙门提意见,也是可以的。上位有空还会亲自过来询问,几位先生也会时常过来的。你跟我进去吧,喝点水,歇歇脚,有话慢慢说。” 士兵语气和善,笑容满脸,李贞当真有些迟疑了,这还是衙门的兵吗? 自己这是遇见了菩萨? 李贞父子被士兵引入了二堂旁边的房间,让他们坐下,随后士兵送来了茶水,还有一小盘枣糕。 看到了吃的,李保儿的口水就忍不住流下来,李贞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这,这是,给,给我们的?” 士兵笑着点头,李贞鼓足勇气,伸手抓了一块,他要往嘴里送,到了半路,手停下来,给了儿子。 “吃,吃点!” 李保儿接在手里,半大小子最是能吃的时候,三口两口就给吃了,还不够塞牙缝儿……李贞一直看着士兵,见他只是笑,并没有别的意思,急忙又抓起一块,递给了儿子,他也抓起一块,大吃起来。 枣香浓郁,松软鲜甜,真是美味啊! 爷俩把盘子里的枣糕吃光,又喝了热乎乎的茶水,总算恢复了一点气力,他好奇问道:“重八哩?是不是他告诉你给俺们送来的?” 士兵一笑,“俺不知道重八是谁,这都是上位吩咐的,这些时候,清理冤狱,平分田亩,不免会有纷争。上位准许百姓来衙门伸冤,先生让俺们准备了这间房舍,告诉我们,对待乡亲务必要客气和蔼,认真听取,有事情,或者意见,都要记下来,而后会想办法解决。” 士兵笑着道:“怎么样,你们父子可有冤情?” 李贞咧嘴,要说冤枉,他当然冤了,一家人混成了这样,能不冤枉吗?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见到重八……对了,李贞突然想起来,在盱眙的时候,听人说重八好像改名字了……对了,叫,叫朱元璋! 李贞一拍脑门,忙道:“我,我要见朱元璋!我是他姐夫!这,这是他外甥!” 士兵微微怔了怔,认亲的,这倒是不稀罕,过去的时间里,就有不少濠州的乡亲过来投靠,但却没有什么至亲。 但既然涉及到了上位,就不能莽撞……士兵点头答应,他没去找朱元璋,而是到了府衙旁边的签押房,很凑巧,张希孟正在这里。 他把事情说了一下,张希孟不由得一惊。 不久前他还在替朱文正打算,怎么李文忠先来了? 张希孟急忙过来,见到了李家父子。 俗话说真的假不了,李贞说了几句,张希孟就果断让人去请朱元璋了。 李贞三十五岁才娶朱元璋的二姐,次年有了儿子李文忠。 在这个年纪,还能办的起婚事,娶得起年轻的老婆,李贞的家境很不错,至少在小康以上。 朱元璋有两个姐姐,大姐出嫁之后,就如同断线的风筝,跟家里没了来往,久而久之,朱元璋也就当大姐死了。 所谓亲戚情分,大约如此。 没有理所当然,只有将心比心。 李贞时常接济岳父岳母,顺带着朱元璋也得到了不少好处,他对这位二姐夫格外尊重。 只是后来一场大灾,李贞在盱眙的老家也受到了波及,他无力顾及岳父一家……这才有了后来老朱家破人亡,不得不去出家当和尚。 转念快十年过去,朱元璋已经坐拥几万精兵,成了一方小诸侯,而李贞却是妻子死去,家产全数断送,只能带着儿子,一路讨饭过来,祈求老朱的庇护。 张希孟让人又煮了莲子羹,让爷俩先吃着,饿久的人,没法一下子吃得太饱,要慢慢恢复。 “上位一直没忘你们,前些时候,还派人寻找,只是兵荒马乱,想找到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 李贞立刻点头,“谁说不是啊!那个姓赵的不义王,成天纵兵抢掠,不干人事,老百姓都恨死他了!俺和保儿就差点被抓了。” 姓赵的,不义王? 张希孟想了想,“是永义王赵均用吧?” “对,就是这个畜生!他可是太坏了,坏的冒烟……”李贞切齿咬牙。 正在这么说着,突然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进来。 “姐夫!” 朱元璋认出了来人,突然三步两步跑过来,一把抓着李贞,李贞愣了一下,仔细辨认之后,这才伸手抱住了朱元璋。 两个年纪差了一倍的男人抱在了一起。 又是哭,又是笑,弄得张希孟都跟着眼圈红了。 老朱半晌和姐夫分开,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少年,惊讶道:“这,这是保儿?这么大了?” 李贞点头,连忙拉着李保儿过来,给舅舅施礼。 朱元璋拉着李保儿,看了又看,喜欢不得了。 李贞看在眼里,就咬了咬牙,对朱元璋道:“重八,你现在可是出息了,听这位先生讲,光是精兵就有好几万……姐夫一把年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保儿无依无靠的,你可怜他,收为义子,帮着姐夫抚养他长大,我就算是死了,也感激你的大恩啊!” 说着,李贞就往下跪倒。 朱元璋立刻拉住姐夫。 要说起来,李贞这个想法,也是寻常,换成原本的老朱,肯定会一口答应,亲外甥变成干儿子,都是肉烂在锅里,有什么不妥的。 可自从张希孟提到北周的历史之后,老朱不由得多了三分小心。 像朱英那种,存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倒也好说,没谁会觉得朱英可以继承他的基业,但是亲侄子亲外甥,这就不一样了。 倒不是说老朱不喜欢李保儿,不尊敬姐夫。 只是说有些麻烦,还是提早预防比较好。 “姐夫,你起来,咱们慢慢说……”拉起来李贞之后,朱元璋道:“正如姐夫所说,你也年纪大了,未必还能再填个儿子。保儿是你们李家的独苗,开枝散叶,继承香火,都靠着他。这么说吧,你的儿子,就是咱的儿子,咱保证比亲儿子还亲。” 朱元璋一回头,就对张希孟道:“先生,从今往后,咱外甥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教他读书写字,把他培养成人才。” 张希孟一怔,这事闹得,怎么把包袱甩给自己了? 还没等他答应,朱元璋就迫不及待跟李贞吹了起来。 “姐夫,你可别看张先生年纪小,他可是名门之后,一肚子学问,咱能有今天,他出力最大。” 李贞在刚刚的谈话中,就已经看出了张希孟的不同寻常,因此并不敢轻视他。 现在一听说让儿子跟人家读书,他立刻大喜,“那这孩子就托付先生了,不管打骂,都由先生做主,只是……” “只是有一点。”李贞瞧瞧朱元璋,这才道:“那个听说好些人都改名了,俺琢磨着是不是也改一个?” “改!”朱元璋立刻道:“先生,你看咱外甥叫什么好?” “主公,你让他跟我读书,自然是有心学文,不如叫文忠吧!”张希孟也没多费事。 朱元璋咂摸了一下,又看了看李贞,“姐夫你的意思?” “李文忠,李文忠!好!就叫这个名字了!” 他赶忙拉着儿子,给先生施礼拜谢。 张希孟也只能接受。 老朱又仔仔细细,告诉姐夫,有关张希孟的出身,还有他给自己出的计策,把李贞听得一愣一愣的。 自己的儿子今年都十四了,论起来比张希孟还要稍大两个月,奈何跟人家就是没法比啊!小舅子手下真是卧虎藏龙! “对了,姐夫,你既然来了,有什么打算没有?”朱元璋道:“咱可不是逼着你干活啊!你要是什么都不想干,咱养着你也是应该的,如果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咱帮着你安排。” 李贞想了好半天,这才道:“你看姐夫不会什么……就是早年当过几天厨子,这么着,你能不能让我管做饭?” 老朱微微一怔,“姐夫,你怎么想干这个?” 李贞咧嘴苦笑,他撩起破衣服,露出干瘪的腹部,无奈苦笑,“没别的,饿怕了!” 朱元璋忍不住大笑,“姐夫,你管厨房,就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啊?” 李贞稍微发愣,唬得急忙解释道:“别,别想岔了,俺可不是要偷吃,俺,俺就是想看着粮食菜蔬,看着……就心安了。” 朱元璋一笑,“那好,姐夫,咱就带着你去瞧瞧咱们的厨房!保证能吓你一跳!” 李贞眨巴了一下眼睛,厨房而已,能吓唬谁啊?俺才不信!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四位元帅 李贞嘴上说不信,可很快就被打脸了,这滁州的厨房,还真能吓死人! 不说别的,光是做饭一项,就够惊人骇目的。 最初张希孟计算,一个士兵一天要一斤粮,可事实上从来没有低于一斤二两,甚至最近达到了一斤半。 真是没有办法,春耕正忙,老朱又推行了屯田,从朱元璋以下,都要开垦荒地,种植粮食。 劳动量上来了,吃的跟不上,那可是要死人的。 因此每天的标准是一斤半粮食,如果换成二两的馒头,就是十二个(十六两一斤)。 后世的人,零食点心一堆,尤其是油脂和糖类,要多少有多少,一顿能吃两三个馒头,就算是大饭量了。 可是在元末,一顿能吃十几个馒头的狠人都所在多有。 这点食物,也就勉强吃个七分饱罢了。 好在军中买卖公道,能从百姓那里弄到充足的青菜。偶尔也会发动士兵,打猎捕鱼。再有军营之中,也有鸡鸭鹅狗养殖,总算是隔三差五,能吃到一点肉蛋,可以滋补身体,不至于过度劳累而造成损伤。 为了士兵的一口吃的,张希孟都挖空心思了,他甚至想在军中推广牛奶,不过很快就放弃了,一来士兵不爱喝这玩意,二来他也弄不到那么多牛。只能退而求其次,弄了些黄豆黑豆,给士兵喝豆浆。 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养人不过肉蛋奶,谁敢拦着不许吃,就跟他不共戴天! 李贞目睹的就是这么一幅壮观的图景,他以往见过最大的场面,也不过是上百人的婚宴。 可是在这里,要供应几千人的伙食。 别的不说,煮米饭的大锅,几乎能在里面游泳。 一次能煮两百斤的大米,光是这么大的锅,就有几十个之多,下面烧着火,上面冒出白气,弄得一大片云雾缭绕,跟进了仙境似的。 再看那边,一筐一筐的蔬菜,就往锅里倒。 负责厨房的老兵,抓起盐罐子,大把大把撒盐。 干活出汗多,盐是必不可少的。 李贞看着挥汗如雨的炊事兵,当真是开了眼界。 一罐子盐,如果省着点,可以够他们一家吃一年的,在这里,一顿饭就要倒进去十罐八罐的。 这哪是吃饭啊? 简直就是烧钱! 他还真说对了,的确是在烧钱。 “姐夫你看,这个厨房只是供应城里的三千士兵,还有一些民夫……在咱的手下,可是有三万多人哩!” “多少?” 李贞简直目瞪口呆,这么多还只是十分之一?重八啊重八,你到底有多的力量啊!你可真是出息了! 在大堂上聊多少兵马,那就是个数字,可是面对着眼前的米山,馒头山,李贞彻底明白了,自己这个小舅子,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放牛娃了。 “那个……我刚才鲁莽了,这么大的厨房,哪是我能管得了的!我,我还是别丢人了。” 李贞推辞,反而让朱元璋黑脸了,他只是想让姐夫领教一下,却不是要吓唬姐夫。再说了,身为至亲,让姐夫管点事情,那也是情理之中。 “谁也不是生来就什么都会的,姐夫你只管干着,一边干一边学,很快就能入手的。” 张希孟跟在后面,也笑道:“米面粮油是从仓库出的,这边只要给将士们做熟了就好。” 李贞把脸色一沉,凝重道:“俺虽然不懂军中的事情,可民以食为天,更何况是领兵打仗的猛士?俺今年也到了半百之年,经过了不少红白事情,别看小小的一个灶台,里面可大有干系。这么多人,从每个人嘴里挖一点出来,天长日久,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李贞算是老来得子,如今的他已经过了五十岁,比朱元璋足足大了一倍。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原本朱元璋只是想让姐夫有点事情做,可听他讲的这番道理,朱元璋觉得自己还真选对了人。 “姐夫,你别推辞了,这事非你莫属!” 张希孟在旁边不由得点头,老朱的这个姐夫,在史书上的评价都是极好的。哪怕大明立国之后,他也十分节俭,老朱赏赐衣服,他也舍不得穿,只是穿缝补过的,还总是给家人讲昔日务农的艰辛。 可以说他把李文忠教的很好,只不过老爷子走得有点早,没好好教孙子,让那个兔崽子把李家的好名声都给丢光了。 “主公,要不这样吧,先试几个月,看看成果如何?” 朱元璋点头,“就按先生的意思。”他又对李贞道:“姐夫,你可不许推辞了。” 李贞怔了怔,总算咬着牙道:“成,你就放心吧,姐夫不会给你丢人的!” 李贞还真不是随便乱吹……他有经验,又是个地地道道的日子人。 自从掌握了厨房之后,李贞是一心丰富将士的餐桌。 如何用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儿,这可是一门大学问。 李贞发现军中有豆浆喝之后,立刻就来了主意。 他四处采购黄豆,豆浆,豆腐,千张,豆干,甚至连素鸡都弄出来了。 剩下的豆腐渣又是顶好的饲料,李贞用菜金买了几十头小猪养着,等过年的时候,杀猪吃肉。 还有,小老头带着大家伙建鸡舍,挖鱼塘,在军营周围种菜,下河挖莲藕,上山采蘑菇……总而言之,李贞竭尽全力,让士兵吃得好,吃得饱! 张希孟都觉得他上辈子或许是仓鼠成精,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收集癖! 各种山野菜,吃叶的,吃茎的,吃根的,分门别类,一丝不乱,有的晒干了存起来,有的腌成咸菜。 自从李贞到来之后,餐桌上的咸菜种类明显上去了,大家伙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姐夫当年可是一身的好厨艺,乡下每逢婚丧大事,都请他过去掌勺,张罗席面。咱那时候最愿意跟着姐夫去,不光能饱餐一顿,主人家不愿意要的东西,还能带回来点,一家人就能美美吃一顿……”老朱憧憬着少年岁月,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很是向往。 张希孟翻了翻白眼,那是别人不要的吗? 搞不好是偷来的知道吗? 很显然,张希孟不敢揭穿老朱。 而且在极度的生存压力之下,真的不能太奢求什么。 “主公,咱们收缴的浮财和粮食,足够撑到夏粮丰收,有这一季粮食撑着,咱们就不用担心挨饿了。情况只会越来越好,老百姓也会吃饱穿暖,蒸蒸日上的。” 朱元璋点了点头,“但愿如此吧……咱是真想把滁州经营好了,这就是咱们的根啊!” 老朱发出了如是感叹,却不是无病呻吟。 因为没有稳固根据地的后果,一再出现。 最新的例子就是彭早住! 想当初他跟父亲彭大逃到了濠州,靠着郭子兴庇护,寄人篱下。 好容易击败了贾鲁,彭大何等意气风发! 兵马过三万,称鲁淮王,兵取泗州和盱眙,所过之处,抱头鼠窜,那种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转眼之间,同赵均用火并,彭大受伤身死。 泗州之地,竟成了彭家父子的葬身之地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支兵马,从天而降,徐达领着五百人,前来面见彭早住。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却是连一年都不用,就情况逆转,天翻地覆! “彭少帅,我家上位派我过来吊唁大王……还让我带话,如果少帅愿意去滁州,他欢迎少帅南下。” 彭早住比起前面差了许多,心气大不如前。 “你家镇抚使有心了,只是赵均用这个贼,他害死了我爹,无论如何,我都要报仇雪恨!我跟他没完!除非有一个人头落地!不死不休!” 徐达忍不住叹息,“少帅,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死磕下去,只会把宝贵的兵力消耗殆尽……大家伙都是濠州红巾,一起跟元鞑子拼命。上位已经说过了,还请少帅务必不要迟疑,赶快领兵南下,休养生息。等恢复了元气,才好报仇雪恨!” 徐达不断劝说彭早住。 其实彭早住也有心离开,只是让他去投靠朱元璋,着实是太没有面子。 他们父子得意忘形,急吼吼称王,现在落败了,却要去找昔日的九夫长,还让不让人活了? 徐达深知朱元璋的心意,上位是想促成原来濠州红巾的联合,彭家无论如何不能弃之不顾。 时间流逝,就在徐达几乎失去信心的时候,赵均用再度发起了攻击,双方鏖战,关键时刻,突然有一支元军出现在了彭早住的后方,一时间军心大乱,彭早住回天无力,兵马溃败! 徐达领着五百人马,杀退了元军追击,趁机带着彭早住南下。 此刻的彭早住也没有了选择,只能收拢残部,加起来也就几千人的规模,狼狈南下。 他们距离滁州越来越近,竟然又有一支人马赶来。 领兵的也是老熟人,俞、鲁、潘,三位昔日濠州的元帅,率领着几千残兵败将,追上了他们。 凑在一起,问过才知道,原来他们跟孙德崖一起进军,遭遇了元廷兵马,打了打败仗,图谋淮安的计划失败了。 孙德崖率领残部,奔着和州方向去了,这三人本想着跟孙德崖一起走,可偶尔听说朱元璋在滁州风生水起,兵马很雄厚。 这三人就领着人马赶来了,很凑巧,碰上了少帅彭早住。 昔日的四位元帅,一起来投靠老朱了。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朱元璋认输了 “彭、俞、潘、鲁,四位元帅,统领万余兵马来投,请上位定夺!” 只有短短一句话,朱元璋却是看了足足五遍,脸上尽是笑容,最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把昔日高高在上的几位大帅,踩在脚下,就那么快乐吗? 其实吧,逆袭的快乐哪是凡人想象不到的? 就连朱元璋也不例外,他从最底层向上爬,一步又一步,虽然快,但却走得很稳,和这四位还停留在流寇阶段的元帅,完全不同。 他们只要一败之后,就会一蹶不振,走向下坡路,甚至烟消云散,没有半点翻盘的可能。 但是朱元璋很笃定,他不会,他有着稳固的根基,几十万百姓,都愿意跟他同舟共济,哪怕是元廷派兵,他也不怕! 这就是他的底气! 人心在我! 而且老朱手里还有两套基本盘。 第一套是以分田为主,搞出来的数十万自耕农,他们会为了自己的土地,痛击任何来犯敌人。 而另一个基本盘,就是淮西老乡! 人不亲地亲,河不亲水亲。 哪怕到了几百年以后,老乡依旧是非常重要的关系,有太多的行业,就是被某个地方出来的人把持着,比如快递,比如家具,比如小商品…… 老朱有志天下,自然要广揽人才,但是毫无疑问,一个坚强的核心同样重要。其实看一点就能知道,太平天国北伐的时候,那几万广西老兵爆发出来的战斗力,是何等惊人! 作为濠州人,朱元璋的基本盘就是淮西老乡。 从血战保卫濠州开始,老朱就格外重视这一点。 郭子兴那么对待他,老朱依旧把郭子兴送去怀远安顿起来,暂时看或许是太心慈手软了,可随着越来越多的乡亲投靠过来,这笔生意其实赚大了。 如今四大元帅过来,未尝不是看重了朱元璋的人品。 简直就是赢麻了! 有了这四个人,或许离着聚拢原本濠州红巾的日子就不远了。 而这一次,朱元璋才是唯一、不可撼动的太阳! 也正因为有这些考量,朱元璋才格外谨慎,“先生,你说咱们能答应什么条件?” “屯田!”张希孟很干脆道:“只要那几位元帅接受屯田安排就行!” “什么?”老朱忍不住沉吟道:“这么简单?” “对!就是这么简单!”张希孟笑道:“如果提的太多,我怕这几位受不了。” 他们是能接受了,可咱接受不了啊! 这几个人可不是郭子兴,哪怕是彭家父子,也不过是朋友罢了。 落难的时候,咱拉你们一把,但是你们不能吃饱喝足,把咱给扔了,一点回报没有啊! 张希孟看出了老朱的心思,因此笑道:“主公,彭少帅和几位元帅手下都是残败之兵,心气早就没了,这时候能有一块土地,能安稳生活,九成以上的人,都会心甘情愿的。更何况还可以多派一些人过去帮忙,给他们建立名册,指导耕种,讲述税制规矩。总而言之,大家交朋友!” 交朋友! 老朱咀嚼着张希孟的话,突然忍不住放声大笑,“果然是读书人,就是坏水多!你这是要无声无息,夺了他们的兵权啊!” “难道主公不忍心?”张希孟反问道 朱元璋哼了一声,“有什么不忍心的,咱心疼淮西的乡亲子弟,却未必怜悯他们。这个世道,兵败将亡,就是这么个下场!落到咱的手里,总比被赵均用和元廷杀了好!赵均用这个贼,咱早晚要灭了他!” 朱元璋杀气腾腾,下定了决心。 赵均用先是抓了郭子兴,又弄死了彭大,还逼得彭早住没有安身之所,简直就是濠州红巾的白眼狼了! 只等粮草兵马齐备,有了战机,咱就给你来个小刀割屁股,让你开开眼! 知道谁才是濠州红巾的王者! 朱元璋和张希孟商议妥当,他连张希孟都没带,就领着郭英,两个人主动去迎接彭早住和那三位元帅。 没有坐在滁州等人上门,没有千军万马,只有两个人,出了滁州界,去迎接四位元帅……张希孟看在眼里,心里头也感叹,这就是手段啊! 同样的事情,不同的人干出来,效果可能南辕北辙天差地别。 不然凭什么人家当老大! 朱元璋去见彭早住,具体如何,还是徐达告诉张希孟的:老朱到了之后,什么都没说,就是跟几个人聊濠州的战事,聊攻取泗州的经过,聊赵均用的可恶,聊彭大的悲壮……随后老朱跟他们喝酒,一直喝到了酩酊大醉,直接就在他们的军营睡下了,身边从头到尾也只有一个郭英。 “先生,你不知道那一夜我吓成什么样子!整整一夜都不敢睡觉,五百弟兄,严阵以待,就怕他们挟持上位。”徐达忍不住跟张希孟抱怨。 “哈哈哈!你不睡,主公才敢安心高卧!能带回这么多人,主公可是十足信任你!” 徐达脸有点红,毕竟还是年轻,禁不得夸。 他又想起一件事,“先生,我和彭少帅南下的时候,碰到了一伙北上的兵马,我干脆化妆成赵均用的部下,打出了他的旗号,袭击了对方。” “哦?是你干的?” 徐达一怔,心说这事很大吗? 他们为了安然撤退,后面有追兵,前面还有敌人,引开祸水,也是情理之中! “你啊,差点害死了一个小说大家啊!” 张希孟告诉徐达,就在不久前,张士诚的兄弟张九六率领几千精锐北上,罗贯中跑了一趟滁州,筋疲力尽,就在高邮休息,足智多谋的施耐庵跟去了,本来是给张九六出谋划策的。 结果跟徐达撞上了,徐达为了嫁祸赵均用,化妆成赵均用部下,袭击了先锋兵马,随后就赶快跑了。 结果张九六主力到来,正好跟赵均用碰上,双方一顿好杀,打得昏天黑地。 不得不说,盐场出来的兵,战斗力就是强悍,赵均用被迎头一棒,打得稀里哗啦,损失了好几千人,狼狈逃回了泗州。 另一边张九六虽然打赢了,但损失也不小。 尤其值得一说,由于这一次碰撞,张九六给他哥写了信,盛赞罗贯中,说他盗书及时,消息准确,大智大勇,应该重用! 罗贯中稀里糊涂官升一级,得到了重赏。顺带张士诚还交给他一个任务,就是负责打听朱元璋的消息。 作为邻居,也不能太不把人家当回事。 张士诚也在反思不足。 可罗贯中却是懵了,让他去弄朱元璋的消息,就凭人家的铜墙铁壁,能行吗? 这不是跟找死差不多吗? 要不……要不我编的东西,送给诚王算了。 能支应一段时间就支应,如果不行,我就去天完,投靠徐寿辉! 一个写小说的接下来情报工作,会闹出多少笑话,可想而知。 不过这都是张士诚需要消化的了,在老朱这边,最关键的一件事,还是顺利吞下四位元帅的兵马。 朱元璋心里着急,但是却没有鲁莽,只是每天送去一些米面蔬菜,顺带着透露一下,粮食紧张,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在屯田。 话说到了这份,谁也不是傻子,彭早住就来见朱元璋,表示愿意屯田,自己养活自己。 这位彭少帅还算识时务,老朱也没有具体说什么,只是让张希孟全权负责。 既然交给了张希孟,就等于一块肥肉落到了肚子里。 他首先跟四位元帅讲,一万多的兵马,肯定没法安排在一处,必须分散到各处,寻找土地肥沃,水源充足的所在。 因此,这一万人被拆成了好几十个军屯,大的五六百人,小的还不足一百。 打散分布,主要集中在全椒县一带,看起来虽然相隔不远,但确实被村庄隔开了,而这只是张希孟的第一步。 随即张希孟又说,为了避免和分到土地的百姓冲突,需要核准地权,授予田契,一视同仁,避免发生冲突。 虽然几个人将信将疑,但也不好拒绝,而且他们觉得田契这个东西,应该不会那么快,而且最多是一个军屯田庄一张,只要捏在他们手里,依旧还要听从他们的调度。 可仅仅十天的功夫,在朱元璋的面前,就多出了三千多份田契。 “主公,今天晚上全都核准了,明天就发下去,随后还有七千份,一人一张。事不宜迟,主公或许辛苦点,可一张田契,就能换一个兵啊!” 朱元璋盯着如山的田契,咬了咬牙,饶是他凡事亲力亲为,可也没见过这个阵仗……从前老朱最多一天发几百份,那已经把手写成了鸡爪子。 现在一下子多了十倍,后面还有更多! 这是要杀人吗? 朱元璋咬了咬牙,却也没办法,只能拿起来看了看内容,然后盖下自己的大印,可看了十几份之后,朱元璋头就有点大。 不能耽误时间了,要加快速度! 这下子老朱只管盖印,也不管写了什么。可即便如此,忙活了快一个时辰,也只是解决了三百多份。剩下的依旧让人望而生畏。 张希孟还在旁边伺候着,老朱瞧了瞧他,又看了看剩下的田契,无奈问道:“几更了?” “快二更了,主公可是要快点了!”张希孟忧心忡忡道:“不是臣不心疼主公,只是生米不快点煮成熟饭,到嘴的鸭子就飞了。” 老朱黑着脸,又勉强盖起了大印,没多大一会儿,外面响起了二更的梆子。 朱元璋愕然半晌,不由得停顿下来,把手里的黄金印捏了又捏,纠结痛惜之下,猛地往前一推,“给你!” 张希孟吓了一跳,这可不行让啊! “别废话了,去把李善长他们都叫来,天亮之前,把所有的田契都核准妥当,不许出错……咱去睡一觉!” 朱元璋打着哈气,去找夫人马氏了,还是抓紧生个儿子比较香! 正文 第八十六章 缓称王 李善长,杨元杲,还有其他几个文士,被张希孟提了过来……面对山一样的田契,他们彻底吓到了,倒不是数量多,而是因为上位居然肯放权了。 再看那一枚金印,更是恍如隔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的老天爷啊,不会是眼睛花了吧? 张希孟看了看几个人,直接绷着脸道:“时间紧迫,大家伙赶快核查,把田契盖印的地方露出来,一个接着一个来。” 李善长主意比张希孟多,连忙道:“把那几张桌子搬过来,核实好的,就摆在桌子上,露出盖印的一角。张先生负责盖印,我跟着核定,你们负责铺开。” 有了李善长调度,效率果然倍增。 几个人整理好田契,然后一字排开,张希孟手里拿着大印,一个接着一个盖,李善长就负责收拢。 不到三千份田契,竟然在刚过四更天,五更不到,就已经完成! 李善长拉着不停打哈欠的张希孟道:“张先生快去休息吧,我安排三十匹快马,立刻把田契送去各个田庄。” 张希孟的确是困了,答应着下去。 看着张希孟的背影,李善长不由得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真行啊! 霸王一样的朱元璋,从来不舍得放一点权力,愣是从虎嘴里扯下一块肉。 李善长感叹之余,也下定决心,要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让老朱放心,也好能分到更多。 事情就是这样,哪怕强如老朱,也有力有未逮的时候,而且随着势力越来越大,老朱就不得不抓大放小,自然而然,会有权力落到他们手里。 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像李善长那种,总想着拉帮结派,任用私人,反而落了下乘。 秀了一把操作之后,张希孟抓紧时间补觉去了,顺带着他躲进了学堂,又把朱英和李文忠叫来。 让为师给你们好好补课,尤其是李文忠,都快十五了,再不好好学习,怎么替你舅舅打天下? 老朱先躲了,忙着生孩子,张希孟也躲了,当他的教书先生,很自然的李善长就躲不了了,只能老老实实给一万多名士兵分田。 还是以往的老规矩,由于滁州山地多,每个士兵拿到了五亩口粮田,在这五亩田之外,普遍分到了二十亩到二十五亩的流转田,还有多达三十亩的桑麻田! 当一份份盖着鲜红大印的田契送到士兵手里的时候,所有人沸腾了! 有人发疯似的,跑到了田地,扑在地上,感受着自家土地的温暖,还有人冲上山坡,仔细留心,看看自家的桑麻田到底如何……有山泉,有野菜,还有水塘,水塘里能养鱼! 简直太好了! 就凭着这些山货,加上水塘,每年卖个几十贯不成问题,再加上那些流转田和口粮田,一年下来,还能有几十石的粮食。 对了,还能修一条引水渠,把山泉水引到田里,得了浇灌的田能多产五成……这些多出来的,可都是自己的。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咧着大嘴,仰天高呼。 瞧瞧啊,看看啊! 这都是咱的田,咱的地! 咱说了算! 啥也不用说了,只要苦干两三年,咱就能起个大瓦房,能娶个媳妇。趁着还不老,赶快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总算不用当老绝户了! “上位,大恩大德,俺这条命是你的了!” 诚如张希孟所言,一张田契,就是一个死心塌地的士兵。 那些得到土地的士兵,迅速倒向了老朱。 道理很简单,他们手里的田契,只有在朱元璋治下才有效力,到了别人的手下,就是废纸一张。 从来不曾有,或许还无所谓,可是真正拿到之后,就再也不想放手了。 伴随着田契发放,李善长亲自赶来,给这些士兵上名册,录入民籍,纳入老朱的体系。 这一切也不过半个月时间,一万人的兵马,就这么落到了朱元璋的口袋里。 彭早住尚且沉浸在战败的悲痛之中,他年轻得势,是人人敬仰的彭少帅。可是随着老爹突然去世,他难以支持,不得不投奔朱元璋。 从巅峰跌落,彭早住失魂落魄,连着好几天酗酒,也不愿意出来理事。 这一天早上,他还在呼呼大睡,昨天喝到了四更天,刚睡下没多大一会儿,俞、潘、鲁,三位元帅就来了。 还睡啊? 都成了光杆大帅了! “鲁淮王!彭大王!快起来吧!兵都没了!” 彭早住稀里糊涂,被人叫起来。一看这三位,就忍不住翻白眼了,要喝酒晚上过来,大早上吵人清梦,你们买酒必涨价! 彭早住骂骂咧咧,随便穿上衣服,擦了一把脸,这才拉过来椅子,翘着二郎腿道:“怎么啦,跟死了娘老子似的?” 俞大帅怒气冲冲,“要是死了爹,我还不着急哩!” 此话一出,彭早住竖起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欺负我刚死了爹? 俞大帅也知道说错了话,连忙道:“俺没那个意思,千万别误会。” 另外两个人也连忙解释,过了好一会儿,彭早住这才听明白。 “你们是说,朱元璋给咱们部下都发了田契,他们现在不听咱们的了?” 俞大帅苦兮兮道:“我也说不好,可朱重八这个贼,包藏祸心,他是想把咱们的部下都给吞了!早知道我们就不该来滁州。去和州投奔孙德崖就好了!” 彭早住怔了半晌,理了理思路。 去和州? 做梦去吧! 孙德崖当初就跟郭子兴斗得不亦乐乎,真当他是好人啊?或许还不如朱元璋。 其实自从并肩守卫濠州,彭早住的心里是佩服朱元璋的。 当初还试图拉拢老朱,跟着他们干。 只是他现在没有什么了,如果连部下都被夺走了,那还如何立足? “走!咱们去找朱元璋!” “找他?万一他杀了咱们怎么办?” “那就让他杀!”彭早住冷哼道:“他朱元璋是个人物,郭大帅那么对待他,都没有把郭大帅怎么样,我现在过去,他想要我的脑袋,我就给他!看看天下人会怎么说!他朱元璋还怎么立足?” 彭早住气哼哼往外面走,上了战马,就奔着滁州去了。 剩下三位大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没有别的主意,那就同去吧! 到底看看朱重八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气势汹汹来找朱元璋,老朱这边把张希孟叫来了。 “咱让你妥善安排,你怎么弄的?” 张希孟道:“我自然是尊奉主公的意思,不敢怠慢贵客,我是一视同仁啊!” 老朱点了点头,又问彭早住,“那个……他们是不是阳奉阴违,欺负了你们?” 彭早住冷哼了一声,“朱兄,咱都彼此熟悉,你也别装蒜了。告诉你,你们没有欺负人,而是做得太好了!把我们的手下都当成你的人了!” 老朱迟疑一下,干脆直接道:“那彭少帅觉得该如何才能满意?” 这下子轮到彭早住尴尬了。 能怎么办? 带着人走? 且不说老朱答应不答应,就算点头了,又能带走几个? 不走,跟朱元璋闹翻,急着去阴曹地府见老爹? 彭早住还想多活两天,其实在飞马赶来的路上,他已经想了许多,他并没有跟老朱撕破脸的本钱。 “朱元璋,什么话都不说了。就问你一句,能给我什么官职?” 老朱跟彭家父子之间,还真有那么点惺惺相惜,他不假思索就道:“千户!” “什么?” 彭早住勃然大怒,“朱元璋!你不要太过分!我爹是鲁淮王,他死了我就是大王,你给我个区区千户,你把姓彭的看成什么人了?” 朱元璋不慌不忙,笑道:“俺手下最大的就是千户!” “你!” 彭早住无言以对,晃着脑袋,半晌突然哂笑道:“朱元璋,你兵强马壮,怎么不敢称王?” 老朱也笑了,淡淡道:“咱想当皇帝!” 只是五个字,就把彭早住,还有其他三位大帅弄得目瞪口呆,你可是真敢吹牛皮啊! 所有红巾军,只有天完大帝徐寿辉称帝了,结果元军追着打,彭和尚都被打死了,你姓朱的还敢称帝? “正是咱有称帝的心,所有才不能急着称王!”老朱站起身,走到了彭早住的面前,一手按着他的背,低声道:“彭少帅,跟着咱吧!等打下了天下,未必不能搏出一个真正的公侯爵位!比什么草头王可强多了。” 彭早住深深吸口气,抬眼看了看朱元璋,老朱一脸志诚,彭早住咬了咬,突然起身,单膝跪倒! “千户彭早住,拜见上位!” “好!” 老朱大喜,伸手拉起了彭早住,“咱当初跟你在濠州并肩作战,一起出生入死,那时候咱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咱们只有攥成一个拳头,才能打败元鞑子,打出一个朗朗乾坤!” 彭早住也用力点头,他不由得看向了那三位,“你们呢?愿不愿意跟着上位?” 这三位大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孙子才愿意。你彭早住连孙子都不如,你把我们卖了!我们可是大帅,让你们伺候你,痴心妄想! 潘大帅脑筋灵活,他急中生智道:“这个……我们一直都是郭大帅的部下,我们打算听郭大帅的吩咐。” 这位潘大帅,简直是阎王爷的书童,小机灵鬼一个! 把郭子兴推出来……老朱深吸口气,如果他一声令下,三颗人头就落地了,不过既然有彭早住归附,这三人也就无关紧要了。 “你们愿意走,咱不拦着,你们的部下有多少要走的,也全都自愿。只是从今往后,自求多福!” 老朱一摆手,“送客!” 不给三个人废话,直接把他们赶走。 朱元璋下令,准备酒席,款待彭早住,庆贺合兵! 至于俞、鲁、潘这三位大帅,回去吆喝,只有三百多人跟着,他们还想强迫所有军屯士兵跟着,这时候徐达已经领着一千人拦在了他们的前面。 人和人毕竟不一样,就有那么一些人,宁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也不愿意老老实实耕田种地。 既然这样,可以放你们走,但是,想多裹挟一个好人,那是痴心妄想! 这三人被徐达像犯人一样,押解着灰溜溜离开滁州……在他们的身后,是数千将士潮水般的欢呼! 正文 上架感言 十二点上架,差不多还有五个小时……一个多月的孕育,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成绩如何,就看大家伙了。 作为一个写了很多年,经历十几次上架的老油条来说,似乎也没有那么多好说的话,无非是我尽力写,努力写到大家伙满意,写到大家愿意正版订阅支持。 不过想了想之后,还是要说一些关于本书的话。 这是小的写得很顺畅的一本,写到了脑中不断有剧情冒出来的程度……渡江,鄱阳湖,北伐……有太多太多的东西,甚至小的需要努力控制节奏,避免一下子写过了,造成脱节。 一个王朝的建立,不是武夫夺权,不是外戚篡位……一步一步打出来,又太多太多的故事,小的时常担心写漏了某些精彩的东西。 如果一部作品像是一个孩子的话,毫无疑问,这是小的最想精心培育,最想着写好的。 小的必定尽心尽力。 最后再说一下大家关心的更新问题吧……其实老读者应该清楚,小的不太会爆发,但是胜在稳定,量也不会少,通常能维持在三更一万字左右。而且能维持到最后。 至于今天上架,小的六点爬起来码字,应该有五更打底,能多多少,就看今天的码字速度了…… 嗯,按照惯例,最后再求一下首订吧! 拜谢!! 正文 第八十七章 滁,大熟(求首订) 三位元帅离开滁州之后,并没有去找郭子兴,而是前往和州地界,同孙德崖汇合。 等到了和州,他们才知道,原来孙德崖所部虽然颇有兵力,但是粮草紧缺,入不敷出,经常也靠着劫掠百姓维持军用,招来了一片骂声。 偏偏他们三个没剩下多少兵马,就算是抢,也抢不到什么。 这下子他们也傻眼了,在朱元璋那里,虽然没了兵权,但还能吃饱肚子。可是到了和州,竟然要挨饿! 这算什么事啊? 还不如在滁州老实躺平,做一条咸鱼呢! 原来被剥夺兵权,竟然不是最遭的! 事实上,当下所有势力,包括元廷在内,都深受粮食匮乏的困扰。如果不是粮草不足,朝廷早就派遣大军,灭了张士诚,重新拿回运河控制权了。 只不过在这么一群眼睛冒绿光的饿鬼中间,有一个人,马上就能摆脱粮草匮乏的窘境。 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一心分田屯垦的朱元璋。 老朱在至正十四年的正月进入滁州,随后铲除贪官污吏,依附元廷的豪强,又夺取六合等地,接纳彭早住等人投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自始至终,老朱都在坚持分田,坚持屯垦。 从上到下,每一个人,每一头牲畜,每一分力气,都要投入到粮食生产之中。 甚至连李善长这些文人,都被朱元璋拉到了田里,跟着去干活。 二三月的时候,踩在及膝深的泥水里,耕田,插秧,种植早稻,让未来的韩国公苦不堪言,都冻出了毛病,腰膝酸软,夜尿频多,一度老李都觉得自己提前衰老了。 “李先生,咱让你下田干活,不是别的,是想让你知道农夫的艰辛,也让你明白,田亩土地,千差万别。就拿咱们脚下的这块水浇地,产量就能比旁边的山坡地多出一倍。不管咱们怎么均分田亩,都不可能照顾到方方面面,让每一个老百姓都心服口服。” 李善长连忙点头,这一点他太清楚了,为了一垄土地,为了一点水源,农村都会发生激烈的争吵,甚至械斗,自己人打,跟临近村子打,甚至闹出人命,所在多有。 一点田,一点水,就要打死打生,是不是让一些高高在上,两手不沾阳春水,甚至关心动物更胜于同类的优质人类,感到不可思议? 人命无价,怎么能死得那么随便? 老百姓也太愚昧野蛮了! 果然是下等的东西,不配和我们同样呼吸,同样吃肉…… 毕竟在高处久了,也就永远体会不到小民的艰难。 一家几个孩子,都张着嘴要吃的,田地里能产出的东西有限,要交田赋,要交丁税,要交苛捐杂税,佃农还要交差不多一半的地租。 多一点水灌溉,多一垄地,就能多产一些粮食,而这些粮食,或许就能多养活一个孩子,不至于在灾年活活饿死。 艰难如此,你说老百姓还能不拼命吗? 千百年来,乡土农村,土地兼并之下,才是最极致的内卷,退后一步,即无死所,不光自己要死,家人也要跟着死! 老朱的家庭,就在天灾人祸之下,卷输了,家破人亡。不得不去庙里当和尚,脱离主流社会。 如果不是红巾起义,或许日后他就是寺庙里身形佝偻,眼神浑浊,带着满腹凄凉的孤独老僧,槁木死灰一般活着,无声无息地死去。 朱元璋差不多该是最知道民间疾苦的皇帝,正因为如此,他才疯狂分地屯田,把心思都用在了粮食上面。 只不过这还不够! “李先生,田分了,粮食收回来,下一步就是田赋,咱们还要把田赋收上来,才能养活兵马。该怎么收田赋,可是更大的学问!”朱元璋趁着休息的时候,跟李善长聊着。 老李用力点头,他也明白朱元璋的心思,自己在这个团队里,虽然很累,远不如在元廷做事那么自在,但却别有一种满足,甚至有时候还会突然冒出一些不大不小的惊喜。 就比如这一次的田赋征收。 其实还在春耕的时候,张希孟就安排人下去了解情况。 那一百多个学生,更是被张希孟派去了村子踏查,没错,就是一步一个脚印,每个村子,每个家庭,都不放过。 这种做法,简直让李善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实在是无法想象,一个衙门,一个官府,能把事情做到如此细致的地步! 张希孟要摸清楚每一个村子的情况,然后汇总到他的手里,而这份资料,就会成为接下来征收田赋的依据。 不管政策制定如何用心,总还是会有漏洞,只有靠着人的努力,才能无限接近完美。 其实前面提到过,均田不可能在一个县,一个府内平均。 均田的单位,其实是一个个的自然村。 出了村子,离家几十里,几百里去耕种,根本不现实。 那是移民,不是均田。 这样一来,就会出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在铲除了豪强之后,在一个自然村里,每家每户,能得到的土地,大致平均,田地的产量,也不会相差太多。 甚至谁家土地稍多,产量稍高,村民们彼此心知肚明。 光看看粮囤大小,就一清二楚了。 在这种情况下,征收田赋其实没有那么艰难,甚至说只要找对了办法,就能迎刃而解。 方法是什么呢? 就在于这一摞摞的踏查结果之上。 张希孟随手拿起一份错字不少,但是还能看清楚大概意思的报告,向李文忠,还有几个学生讲解。 “你们看,这个村子有一百八十多户,规模不小,经过预估,这一季夏粮的收成,应该在一石左右,他们的口粮田是三亩,流转田是十五亩,另外有不少桑麻田和鱼塘。” “譬如说一家五口,需要缴纳田赋的流转田就是七十五亩,按照估算,余粮也就是七十五石。按照我们的规矩,余粮二十石之内,缴纳半成田赋,超过二十石到五十石,缴纳一成,而超过五十石,需要缴纳一成五。” “也就是说,他们需要缴纳的田赋,是一石加上三石,再加上三石七斗五升,也就是合计七石七斗五升。我们定的最高一级税率是两成五,也就是说,如果谁家的余粮超过一千石,超过的部分,需要缴纳两成五的田赋。” “这么设置税率,其实大多数的普通百姓,根本达不到,对于少数富户来说,我们铲除了豪强,却没有动太多他们的利益,如果谁还不愿意多缴纳田赋,那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这是一个村子的大致情况,再看下一个村子……” 张希孟不紧不慢,拿出一个个的例子,做出详细说明,渐渐的学生们都竖起了耳朵,神色凝重起来,不少人忍不住点头,还有几个赶快拿本子记下来。 在场的学生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自小就听老人抱怨田赋,抱怨苛捐杂税。 每年缴纳田赋,就跟过鬼门关似的。 可是听先生的讲解,大家伙只觉得太合理了,真要是这么收法,不用衙门来催,他们都想自己主动缴纳了。 “这是一本粗略的账,在夏收之前,要给每一个村子,发出一份告示,公布田赋的收取办法和数额。如果不出意外,就按照这个数额来征收。同时,如果出入比较大,准许村民提出意见,你们还要负责传达上来,并且再次派人核实。” “一些村子之中,有士兵的家庭,要安排人去帮着收割,要做到颗粒归仓,让将士们安心!那些孤寡老人,或者是缺少壮劳力的家庭,要鼓励村民之间,互相帮助,必要的情况,也可以派人帮忙,力争不漏掉一家一户!” “滁州不大,几个县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多万人。滁州也很大,因为从滁州就能见到整个天下!” “咱们在这里总结的办法和经验,日后就会推广到各地,我们做好了,让百姓心悦诚服,有了充足的粮草供应,有了足够的兵源后盾,我们才能越打越强,才能恢复汉家山河!” “总而言之,凭着一颗公心去做,对得起自己的出身,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上位的那碗汤!” 学生们用力颔首,不论日后如何,在当下,他们牢牢记住了张希孟的这番话。 …… 张希孟交代了学生的任务,又去了军屯。 军屯的情况就比较单纯了,无非是几个千户跟张希孟周旋,他们一心想要少交一点。 毕竟虽然在朱元璋那里,定下了三七分账。 三成上缴,七成留作本千户的军粮,可是如何认定产量,却是张希孟的权力。 比如冯国胜就跟张希孟百般解释,“先生,凭什么我们千户,比李新材那个千户亩产高了三成,这不公平!” 张希孟看了看那一条水渠,笑呵呵道:“你们为什么不上报这条引水渠?” “这,这是弟兄们自己修的,还,还没修好……原本是没有的,我,我还没来得及上报。”这位未来的宋国公,红着脸,努力辩解的窘迫样子,十分有趣。 张希孟笑道:“现在上报吧,多修水利工程,也是一件功劳,弟兄们有赏赐,你身为千户,也是有功劳的!” 张希孟笑着去下一处调查……忙碌一直持续到了五月份,一夜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至正十四年,是岁,滁大熟! 正文 第八十八章 粮长 自从进入五月份以来,滁州上下,全都忙碌起来。 稻田,水田,都有人看守着,哪怕到了晚上,也舍不得回家。 他们要驱赶偷食的鸟雀,还要四处巡逻,手里拿着泼盆,梆子一类的东西,吓唬驱赶野猪和猹。 或者干脆组成捕猎队,漫山遍野,到处清剿。 野猪可不是好对付的,这东西食性杂,胃口大,脾气还暴躁……一个不好,就能毁掉一大片庄稼,老人孩子遇上了,还容易受伤。 因此有好几个千户营,干脆出动兵马,猎杀野猪,保护庄稼,顺便再丰富一下伙食。 所有人的心都绷起了,既兴奋又担忧……即便大家伙已经做到了最好,可种田依旧是看老天爷脸色的事情。 如果赶上收获的季节,下几天暴雨,粮食收不回来,就要腐烂发霉,收获锐减。 因此越是临近收获,就越是紧张——差不多就像是某个作品要上架的码农——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半点不差! 每天从家门出来,抬头一看,见日头悬空,光芒四射,就跟得了宝贝似的。 从唐代开始,就施行两税之法,元朝在南宋故地,也是收夏秋两税,虽然夏粮不如秋粮产量高,但这就像玩游戏似的,能不浪费一条命,就不浪费一条命。 夏粮丰收,秋天的压力就小了,如果都压在了秋粮上面,万一出了差错,谁也承担不起。 就这样,盼望着,盼望着,老天爷一直都是大大的笑脸……终于,稻麦成熟了。 一个老农,伸出黝黑的手指,轻轻捻下几个麦粒,他可舍不得扯下一整根麦穗。 在手里搓了挫,而后又放进嘴里咬了咬。 沧桑的面孔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孩儿他娘,小兔崽子们,下地干活啦!” 所有的农人,仿佛得到了圣旨似的,天还不亮,就从家里爬起来,拿着镰刀,冲进了田里。 你快,有人更快! 瞧瞧人家,已经割好了一大片。 干活吧! 有人或许疑惑,庄稼就在田里,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还真用得着。 必须早点收割,早点晒干,然后收入仓库,这才算放下了一颗心。 如果期间遇上了大雨,没法顺利收割,什么都完了。 就拿隔壁阿三来说,他们坐拥广阔的耕地,却还是停留在传统农业的阶段,他们的奇葩不只是人均粮食不足二百千克,还要大量出口换钱。同时,差不多有三成的粮食,会烂在田里,根本收不回来。这就是农村基础设施落后,没有足够收割机,也没有足够的仓库造成的。 因此对于滁州百姓来说,争分夺秒是必须的。 朱元璋亲自带头下地,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不许打扰,他也不会衙门居住,就在田间地头盯着,跟大家伙一起劳作。 不出意外,马氏也发动妇女,蒸馒头,做包子,挑着木桶,给田里劳作的人们送去饭食,就像是普通的农村夫妇一般,丝毫感觉不到一方之主的尊贵。 似乎真应了马氏自己的话,他们两口子,都是牲口命,生来就不是享福的。 但又偏偏甘之如饴,乐在其中。 张希孟倒是不用下地干活,可是他却忙成了一颗陀螺。 不断有消息传来,一个又一个的村子,产量如何,是不是附和预估,需不需要派遣人员帮忙……他是全力以赴处理。 由于公务太忙了,李善长等人再度得到了拯救,跟张希孟一起坐镇指挥。 渐渐的,老李露出了惊骇的神色,对于张希孟,又多了一分尊重。 这小子简直神了! 谁都知道,征收田赋是最难的,各地都有抗税的情况,老百姓不愿意交,胥吏想着占便宜,双方你争我夺,冲突不断,哪年都会有人被逼死。 可是今年的情况大不相同。 各地已经张贴了告示,每村一张,还有人专门讲解,告诉大家伙,税收标准是怎么制定的,要怎么缴纳田赋。 一切的一切,都讲清楚了。 到了收获的时候,百姓们彻夜劳碌,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把稻麦抢收完备,有八成的粮食,入了仓库。 就在还剩下一些粮食没有收完的情况下,一些村子的老农凑在了打谷场,商量了起来。 “张二叔,咱们村子一共要交一千一百石零五斗,我们都算好了。上位对咱们这么好,不能让上位费事,咱自己送去!” 中间的老汉点了点头,“做人知恩图报,这是好事,谁送去?” “我!”一个小老头干脆答道:“二叔,我们家丁多,田多,还有牲口马车,我们送去!” 张二叔想了想,斟酌道:“你们愿意为大家伙办事,可也不能亏了你们,村子里再找三十个青壮,跟着你们一起去。对了,再,再多带些粮食,拿一千二百石吧!别到时候不够,丢了咱们上湾村的脸。” 小老头点头,他起身要去安排,张二叔又叫住了他。 “告诉下去,让家家户户都好好挑,把顶好的粮食选出来,可不许有秕谷,更不许掺砂石草棍,明白吗?” “明白!” 小老头转身下去,其他的老农也散了,当天夜里,整个村子就忙活下去,妇人们拿着笸箩,仔细筛选。 将挑好的粮食装进袋子里,每一袋都装得满满的,重量远远超出规定。 即便如此,大家伙还要多准备一些。 “这是给上位的,要是掺了坏的,那就是没良心,这辈子只能生闺女,生不出儿子来!” 面对着可能绝后的诅咒,当真没有谁敢马虎。 天还不亮,运送粮食的队伍就出了村子,直奔滁州城而去。 在车队前面的一面小旗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四个字:纳粮报恩! 老百姓提前主动交田赋,而且还是超额缴纳! 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就是发生在了滁州大地上。 装载着粮食的车队所过之处,都吸引了无数的目光,有的百姓拿着清水干粮过来,主动询问,当知道他们的打算之后,不由得伸出了大拇指! “做得对,做得好!上位对咱们有恩,有大恩!咱们就要报恩!” “该怎么报恩?还不是多纳粮,让上位的兵吃得饱饱的,用力气杀鞑子。” “说到底,还不是让咱们大家伙能过安稳的日子,能吃饱穿暖。” 很快各个村子,丁多粮多的人家,主动带头,带着田赋,涌向了滁州。 面对此情此景,你说李善长能不心惊肉跳吗? 过去拿刀逼着,未必能收上来的税粮,现在主动送来了。 人心如此,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上位就是天命所归! 李善长为了避免混乱,立刻跟张希孟商议,不能任由各地盲目送粮,万一重复了,或者来不及送入仓库,那就不好了。 因此他们暂时规定,要求几个村子提前商议好,并且得到可以起运的命令,或是三千石,或是五千石,最多一万石,一起起运,送到制定的仓库。 然后由他们开具完粮纳税的凭据,再返回村子。 张希孟自然是同意,又请示了朱元璋。 老朱也答应了,不过他加了一条,所有主动送粮过来的人,他都要亲自见见,请大家伙吃顿饭,问问村子的情况。 再有,如果有人确实伶俐,会办事,就留下来,充任官吏。 从农民一下子成为官员,也就是老朱干得出来。 张希孟也同意了,毕竟能组织几千石粮食运输,怎么看都是有本事的,而且能力突出,绝不是书呆子。 只要适当考察一下,就可以大胆使用。 从老朱这里出来,张希孟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我的天啊! 这不就是粮长制吗? 张希孟隐约记得,很多人都把粮长制视作一种落后的财税制度……觉得让粮长将粮食运到指定的区域,效率低下,缺少管理,拖欠积压,是常有的事。 由此也造成了大明朝户部财政的窘迫。 甚至粮长制被视作朱元璋小农意识入骨,不懂财政,异想天开的证据。 是很多人咬牙切齿,希望改革的弊政。 这些看法也没错,只是在这么想之前,能不能稍微肯定一下,在朱元璋打天下的时候,由于土地分配公平,执法严明。 百姓主动缴纳田赋,一些地区汇总到丁多田多的富户手里,而富户主动运粮去太仓……中间省去了多少官吏,避免了多少贪墨害民? 而各地的粮长也会得到老朱的提拔重用,有人甚至能当到布政使,六部尚书,在科举和国子监之外,又有了一条晋升的渠道。 又是何等光荣! 一项良政,为什么会崩溃? 土地兼并,许多百姓无以为生,缙绅大户却趁机躲避田赋,把原本在他们身上的田赋,都转嫁给小民。 这样一来,谁还愿意主动交粮?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众正满盈,谁又愿意给一个粮长官位?毕竟那么多进士还不够分! 一切的基础都毁掉了,粮长制自然也就成了弊政了。 这事能怪朱元璋吗?张希孟无奈咧嘴笑笑,就应该怪朱元璋,不是你建立了大明朝,哪来的明朝灭亡啊! 张希孟甩了甩头,直奔常平仓而去,他没空想乱七八糟的事情,还要赶快统计收上来多少粮食呢!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宝钞 五月底到六月初的滁州,都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抑制不住的笑,走起路来,跟一阵风似的,生怕浪费片刻功夫。 一直忙活到六月初十,朱元璋才下令,把大家伙都叫来,又很用心准备了一桌菜肴,尤其难得,还有几坛好酒。 这是要款待功臣啊! 张希孟,李善长,还有一大堆的文武,全都来了……在入席之前,还出现了一个小插曲,李善长坚持让张希孟坐在首位。 你功劳大,该是你的! 张希孟看了看,心说你年纪大,位置又高,还是你最合适。 这俩人都在努力演着谦逊低调,可是有人看不下去了,肚子都饿了,还玩这些虚的! 彭早住一屁股坐在了前面,还冲着张希孟眨了眨眼睛。这回没什么可说了,赶快入座吧。这时候老朱也来了,他看了一下子左手边的彭早住,也没说什么,毕竟眼下还没有那么多规矩。 老朱笑道:“咱本想着请吴大头过来,好好演一出戏,助助兴,可是一想他们也下地干活,挺不容易的。现在又是丰收了,不少人都请他们过去唱戏,咱就不添乱了。” 朱元璋看了看李善长和张希孟,道:“咱们就来点实惠的,说说收了多少粮,也好让大家伙心里有底儿!” 说到了这里,李善长迟疑少许,他站了起来。 张希孟的作用偏向于方针制定,而李善长更偏向于执行总结。 “上位,还有诸位同僚,我要告诉大家伙一个好消息,一个顶好顶好的消息!滁州现有农户四万三千余户,二十一万余人,田亩合计三百二十万有余。” 听着李善长念叨,彭早住忍不住打趣道:“我说李先生,怎么都是有余?到底余了多少啊?” 李善长不慌不忙笑道:“我也想说个确当的数目,可是各地投靠的百姓越来越多,屯垦出来的田亩,也在与日俱增,要说准确有多少,我还说不清楚,要请上位谅解!” 什么叫请上位谅解,分明就是在凡尔赛! 两淮之地,滁州算是当之无愧的乐土! “这些人,这些田,一共缴纳的税粮足有十八万石之多!”李善长红光满面,如今老朱的部下已经突破了四万,逼近了五万人的大关。 十八万石,也就是每个人能分三石多,节省点能吃十个月,再怎么打折扣,也够七八个月了。 而且老朱的收获远不止这么一点。 “还有,定远等地分田更早,驴牌寨,横涧山,濠水两岸,今年的平均亩产,比滁州还多,仅仅定远一县,就贡献了八万石粮食!” “不只是这些,还有军屯!上位率先垂范,躬亲耕种,今年军屯开垦了足足二十万亩。”李善长万分感叹,“不过由于军屯让开了膏腴好地,都留给了百姓。军屯的亩产低一些,但也有十几万石,扣除入库的粮食,剩下的七成留给了每个千户。” 李善长指了指在场的一众千户,笑着道:“上位,他们一个个可都是财主,几千石粮食是有的,像冯国胜千户,他的存粮怕是过万喽!” 冯国胜吓得连忙红着脸摇头,“没有!李先生不要胡说!我们辛辛苦苦种粮食,你可不能抢了!” 老朱忍不住开怀大笑,“别怕,咱不要,这些粮食怎么办,张先生有安排。” 轮到了张希孟,他笑道:“每个千户所的存粮,固然可以作为军粮的一部分,但是我提议,还是在军中发展畜牧,养殖家畜,囤积马匹,什么鸡鸭鹅狗,都多养一些。今年让大家伙吃饱,明天就让弟兄们的碗里有肉吃!” 听到这话,大家伙眼睛都冒光了,日子太有盼头了。 朱元璋也点头,“这事交给姐夫,他一准能办好。” 又停顿了一下,老朱默默一算,“这么说,咱们现在手上差不多有三十万石粮食喽?” 李善长和张希孟一起点头,“的确如此!” 朱元璋情不自禁微微眯上了眼睛,三十万石,那该是多大的数目?堆在一起,怕是足够一座山了吧! 想当初,自己托着碗去讨饭,能讨来几两米,就乐得不行。现在居然有了这么多! 就像是做梦似的,说出来都未必相信。 老朱陶醉了片刻,就收拢了笑容,认真道:“咱们现在有了粮食,也有了兵马,下一步该怎么办,要有个章程才是。” 他刚说完,彭早住又开口了,他这人心直口快,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点少帅脾气,又一次抢先开口。 “上位,你现在是兵强马壮,粮草齐备,还等什么?出兵,先打下和州,再打庐州,最好渡过长江,把什么苏州,杭州,这些天堂一样的地方都夺过来才好!” 他这么一说,大家伙都笑了。 且不说这些地方还有大批的元军,甚至有天完的兵马,光是一条长江,就足以让他们望而却步了。 别人都陷入了沉思,倒是张希孟,他开口了。 “主公,咱们现在有了粮食,固然欣喜,但是也别忘了,周围群狼环伺。孙德崖就不说了,北边泗州还有赵均用,这个贼搜刮地皮,老百姓无以为生,说不准他就会南下劫掠,必须要做好准备,如果赵均用敢来,就给他一个迎头痛击,务必要打垮他!” 提到了赵均用,提到了打仗,在场的多数人都不由得挺直了腰杆,尤其是汤和,徐达,也包括彭早住! 没错,该报仇了! “其实这两伙人还好办,毕竟都是濠州的老底子,只怕打败了领头的,很容易收拢部下。倒是真正需要担心的是元廷。” 张希孟斟酌道:“主公,张士诚在去年攻占了高邮,到了现在,已经一年多了,如果元廷再不南下,运河就彻底废了。所以无论如何,就算有再多的困难,今年秋天之前,元军必定南下!甚至在集庆等地的元军,还会渡江策应,到时候南北夹攻,容不得我们放松警惕。” 张希孟的话让众人渐渐神色凝重,从喜悦之中,清醒过来。 说到底,他们还只是乱世群雄当中的一个小势力。 虽然势头很好,但根据还是太浅薄了,如果人家集中大军袭来,或许眼前的一切,都会成空!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先生高见,可有什么应对之法?” “有!” 张希孟道:“三十万石粮食,其实算起来,也就是一年的消耗,如果打仗的话,开支还要更大。我们必须积蓄更多的粮食,因此屯田开垦还要继续下去,如果秋粮也能够丰收,并且顺利入仓,那时候我们才有底气。” 说到这里,大家伙都点头了,杨元杲突然问道:“依我之见,百姓踊跃纳粮,他们手里的余粮还是很多的,能不能再多征收一些?” “不行!” 张希孟断然道:“百姓刚刚见到一点好处,就急着加税,不怕把他们逼走吗?” 朱元璋也沉着脸道:“没错,咱给百姓定下了规矩,百姓也对得起咱,才几个月的功夫,就让咱加税,那咱跟混账的元廷,还有什么区别?” 杨元杲吓得不轻,慌忙起身赔罪。 他倒是也没有坏心思,只是觉得百姓吗,够吃就行,有余粮就多征收一些,还能造反不成? 很可惜,他碰上了朱元璋和张希孟,这个提议瞬间就被否定了。 不过张希孟斟酌了一下,却冒出了另一个主意。 “主公,眼下百姓的确有不少存粮,谁都想过好日子,吃得饱了,就要穿得暖,就要住得好,殷实的人家,还想着让孩子上学读书……咱们能不能发行一些宝钞?” 宝钞? 一听到这俩字,别说老朱了,就连那些将领都瞪圆了眼睛,先生你什么意思? 元廷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 这个主意比加税还臭啊! 大家的反应张希孟并不意外,“主公,我的意思,是成立一个大市场,百姓的吃穿花用,各种各样的东西,全都在里面有销售的。百姓现在手里没钱,他们可以拿几石粮食过来,交给市场,换取宝钞,当然了,也可以叫交易券,市场券,什么都行!有了这个,就可以进入市场挑选自己的商品。” 老朱翻了翻眼皮,“先生,你应该还有深意吧?” 张希孟笑道:“这个市场券其实就是一种宝钞,只不过咱们有粮食和商品作为担保,大可以放心。百姓接受了之后,我们就能拿市场券投资。” “投资?” “对,就是修桥铺路,开办作坊,比如铁匠铺,砖窑,瓷器场,纺织作坊什么的,这样一来,就能招募多余的劳力进入作坊,生产出来的东西,还能丰富百姓生活,也能补充军用。” “而且由于是采用货币,就不是强行征用民夫,不但不会损伤民力,还能鼓舞百姓,让大家伙多干活,多出力气。等到这个市场券广为接受之后,主公发行新钞,取代元廷宝钞,也就顺理成章了。” 张希孟说完,最先领会他的意思的,正是李善长,他忍不住站出来,激动道:“上位,张先生之计,实在是夺江山,打天下的王道妙法啊!” 老朱顿了顿,也露出笑脸,发自肺腑赞道:“张先生果然是咱的张子房啊!” 随后老朱也扭头,对李善长道:“你这个萧何也不错!” 正文 第九十章 朱氏祈雨(求首订) 一个“也”字,尽是辛酸。 李善长晚了一步,自然没法超过张希孟,而且他这个人到底有些恶习难改,老朱也没法完全放心。 不过李善长也还是能拎得清楚的,老朱这个团队,潜力实在是太大了,这才多少时间,就已经有了一块牢固的根据地,又有了几十万死心塌地的老百姓。 只要再给几年的光景,彻底发展起来,横扫天下,不是一句空话! 所以朱元璋对彭早住那句话,不是无的放矢。 他的格局已经放在了那里。 笃定能当开国功臣,是排在第一,还是排在第二,又有什么差别? 只是让一个小孩子占尽了风头,咱老李有点不服气。 李善长还想跟张希孟别苗头,不过却不是恶斗,而是让老朱知道,他李善长也有张希孟做不了的能耐。 一句话,老李要跟张希孟卷起来! 毫无疑问,这对于整个朱氏集团来说,都是一件顶好的事情。 张希孟更不在李善长的竞争,你有本事把所有工作都揽过去,干得漂漂亮亮,我乐得清闲。 只不过到底还是有些事情老李做不来的,就比如这个市场券。 任何一种纸币,除了滥发之外,最大的敌人就是造假了。 所以第一件要解决的事,就是如何防伪。 张希孟弄来了一些元廷的宝钞,入手的刹那,就摇头了。 这玩意太粗制滥造的。 其实元朝的宝钞曾经有过那么一段靠谱的时期,而且由于准备金充足,币值还算稳定。但是很可惜,就像元朝一样,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随后就是滥发纸币,粗制滥造,尤其是为了修黄河,弄出来的变钞,市面上新钞旧钞,真钞假钞,混在了一起,币制彻底崩盘,弄得许多地方干脆退到了以物易物的程度。 这些事情在张希孟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就已经领教了。 毁坏一件东西很容易,想建立一个新的,却是很难很难。 要用粮食作为担保,还要保证没有假钞,能够便民惠民……张希孟研究了些日子之后,总算总结了出了宋元的防伪手段。 首先就是选材,必须稀有的树皮,还不许民间使用,通常用的是楮树皮。 可惜的是随着元廷控制力荡然无存,已经用不起楮皮,而且民间也大量盗用,所以眼下的宝钞,纸张一言难尽,比擦屁股的草纸好不了哪里去。 区区滁州一地,专门弄出一种纸,很显然,这并不现实。 其次,就是纸币上的图文,务必要繁复,不易模仿。 再次,还要使用红、黑、蓝等多色套印。 最后加盖官方大印。 另外还有一些特殊的手段,在市场上,还要安排专门人员,辨别真假……这一整套弄下来,宋元的交子和宝钞,也只能说差强人意。 张希孟现在就很发愁,材料解决不了,多色套印的技术滁州也没有。他倒是可以设计一些编号一类的,但也未必能行! 反正不管行不行了,勉强试试吧! 张希孟让人做出了一批样钱,正琢磨着要不要交给老朱,恰巧李文忠和朱英来了。 “张大哥,你怎么把我们玩的宝钞给拿来了?” 张希孟一愣,“什么玩的?” 朱英就笑道:“我的同座啊,他家里是书坊的,他会抄书,会画插图,识字可多了。他就画了好些宝钞,给我们花。” “什么?”张希孟一惊,“你的同学还有这种人才?” 朱英点头,“那是!我们那里卧虎藏龙,可比你们那边强多了。”说着朱英还挑衅地看了眼李文忠。 李文忠只是用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还小,再大几岁,你就过来了。到时候你还能瞧不起小学堂吗?” 朱英转了转小黑眼睛,到底不说话了,却是把张希孟眼前的宝钞拿起来,看了又看,随后嫌弃道:“大哥,这个怎么画得还没我同桌好啊?” 张希孟皱着眉头,“我这可是好几个能工巧匠弄出来的。” 朱英可不服气,再多的能工巧匠,不行就是不行啊! 他从口袋里翻了半天,还真找出了一张皱巴巴的钱币,拍在了张希孟的面前。 “瞧瞧吧!” 张希孟接在手里,最初还没在意,只是觉得小孩子画纸币玩,他上辈子也干过,有什么稀奇的……可是当他拿起来,仔细一看,可不得了! 这张宝钞画得那叫一个栩栩如生,跟元廷的宝钞一比,简直不是一模一样,而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纸张,线条,颜色……就连大印,都无可挑剔。 “你的那位同学家里是开书坊的?他多大?” “应该有十二三了。大哥,上一次你都是从军中挑选的学生,等以后能不能选些民间的年轻人?我这位同学真的很厉害!别浪费了人才!” 张希孟只能苦笑了,能画假钞的人,在什么时候不是人才啊! “这样吧,你去把他叫来,我跟他聊聊。” 朱英答应,到了晚上的时候,他就带来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他穿着一件略微掉色的长衫,低着头,有点惶恐。 进来之后,就向张希孟行礼。 “用不着客气,我也不比你大多少。” 张希孟让他坐下,亲自给他拿了点水果,询问了一下学业,少年都老老实实回答。 随后张希孟拿出了纸笔,又拿来了尺子,各色颜料。 最后他拿出了一张自己弄的市场券,递给了少年。 “你照着画一个。” 少年看了看,又凝神定气,过了一小会儿,他的眼神明显专注起来,仿佛外面的一切都不在心上。 他缓缓提起了笔,就在空白的纸上作画,全程一气呵成。 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放下了笔。 “我画好了。” 张希孟接过来一看,直接无语了。 他的纸币计划估计是要泡汤了。 “那个……你叫什么?” “我叫陆洲。” 张希孟点头,“那个……你觉得这东西难不难?” 陆洲想也没想,就说道:“不难,其实跟以前好的宝钞比起来,算是简陋了。” 张希孟又问道:“那让你说,有没有办法大规模仿制?” “是要印刷吗?” “嗯!”张希孟点头。 陆洲想了想,缓缓道:“印刷雕版都不难,扬州那边就有,或许集庆也行。毕竟我们家只印刷过书籍,没弄过宝钞,还不是那么熟悉,给我十天半个月的,或许才能弄出来。”少年一脸认真跟张希孟讲。 张希孟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苦思冥想,找了好几个能工巧匠,花了十多天弄出来的,这小子自己十天半个月,就能弄出来,那他还玩什么啊? “现在看起来,短期内弄出一种能够防伪的纸币,八成是不行了。或许等到拿下集庆,才有机会。” 张希孟思忖再三,陆洲这小子是个人才,必须留在身边,万一以后他跑出去了,躲在哪个角落里天天研究怎么画假钞,那可坏事了。 至于现在吗? 张希孟想了又想,干脆用个笨办法吧! 弄个粮食银行! 凡是往粮食银行存粮食的百姓,就能拿到一本存折,上面写着存了多少粮食。 如果老百姓想要购买东西,就可以拿着存折到市场这边,兑换相应的票……比如你要买猪肉,一斤猪肉,需要五斤粮食。 这边划掉了五斤粮,你就就可以得到一斤的肉票,去市面上买肉。 但是注意啊,这个肉票是有期限的,三天不买,就作废了。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陆洲这样,随随便便就画出来一张肉票的。 三天的时间,想要造假,难度很大。 而且这东西又是指定用途的,肉票买不了布,布票也买不了瓷器,造假的可能一下子把压到了最低。 但与此同时,交易也变得非常麻烦。 不光买东西的,需要兑换各种票,卖东西的小贩,在忙碌一天之后,也要把挣到的票,换成粮食,存入自己的存折里。 说实话,也就比以物易物强一点,而且强的很有限。不用再背着沉重的粮食,也不用担心粮食的成色好坏,仅此而已。 为了吸引百姓存粮食,张希孟甚至提出了存粮有息的概念,比如存入一百斤粮食,计入存折的就是一百一十斤。 张希孟也想一步到位,弄出让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纸币……但是条件不允许啊,元廷滥发宝钞、变钞,已经让纸币臭名昭著。老百姓的信心荡然无存。 如今老朱的手上,也没有那么多金银铜,没法发行金属货币。 可偏偏还想调动老百姓的积极性,集中财力物力,发展生产,除了搞粮本位,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这套方法只能是一个过度办法,用个一两年,或者三五年,等情况好起来,再废掉不迟。 张希孟反复思量,总算打定了主意,去找老朱。 不巧的是,朱元璋竟然不在。 郭英告诉张希,是李先生和杨先生把上位请去祈雨了! 祈雨! 张希孟这才惊觉,自己都忘了,夏收之后,貌似滁州就没怎么下雨,的确影响了播种……但是求雨能管用吗? 别是李善长和杨元杲蛊惑老朱吧? 张希孟就怀揣着方略,去了滁州西南丰山的龙祠。 等张希孟赶来,正好朱元璋念念有词。 “天旱若此,咱为百姓求雨。尔龙神仰赖此方百姓供奉,岂可不恤百姓?三日之内,天降甘霖,如果没雨……少不得毁此祠堂,砸碎金身!” 老朱说完之后,竟然从背上取下大弓,照着龙神就射了三箭! 嗖嗖嗖! 射过之后,昂然而出,把李善长和杨元杲都吓傻了……这是哪门子祈雨,分明是来胁迫龙神啊! 张希孟目睹这一切,也是瞠目结舌。 老朱,真有你的! 张希孟抬头看了看位置上的司雨龙神,但愿有点骨气,三天之内,就别下雨。被一个凡人胁迫,要是低头了,算什么龙神? 记住了,别低头,王冠会掉的! 正文 第九十一章 龙王也低头(五更到) 朱元璋三箭射龙神,大步流星出来,张希孟稍微错愕,急忙抱着怀里的公文,紧跟了上来,只留下李善长和杨元杲,面面相觑,错愕了好半晌,李善长才抬头看了看。 虽说老朱手下留情,没对着龙头射,但是有那么一支箭,还是贴着龙爪,射掉了一块漆。 “百室兄,咱上位这是冒犯了龙神吧?”杨元杲哆嗦着说道。 李善长狠狠白了他一眼,“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杨元杲无言以对,什么叫我出的主意,你不也同意了! 这座龙祠灵验,我又看到了鱼鳖上浮,琢磨着许久无雨,就想劝上位过来祈雨。 敬神修德,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如果顺利下雨,自然是大功一件,就算没下来,也不要紧,再找一座庙就是了。 杨元杲把想法跟李善长讲了,李善长立刻觉得这是个机会。 他知道张希孟因为梅花诗的事情,很得老朱的钦佩,李善长琢磨着如果能拉着上位拜了龙神,果真下雨成功。 咱老李不也能通神了! 有了龙神撑腰,也能硬气许多。 他们俩趁着张希孟弄纸币的事情,就鼓动老朱,斋戒沐浴,跑来祈雨。 开始都还好,可老朱在正式拜祭的时候,竟然撇开了他们的祭文,直接威胁龙神,还射了三箭! 这也太过了! “百室兄,万一龙神降罪,让滁州三年不雨,那该怎么办?” 李善长翻了翻白眼,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他哪知道咋办? “你不是说鱼鳖上浮,必定大雨吗?” 杨元杲哭了,“是有雨啊!可让上位射了这三箭,我可就不知道了。” 李善长简直想给他两个嘴巴子,摊上你们这几个猪队友,老子能胜过张希孟才怪! “你记着,要是三天不雨,就说你弄错了礼节,怠慢了龙神,你等着砍脑袋吧!”李善长一跺脚,也气哼哼走了。 只剩下杨元杲一个,死的心都有了,彻底傻了。 …… “主公,你这三箭射得简直惊天地,泣鬼神啊!那条小龙敢不下雨,回头就给它挫骨扬灰了!” 张希孟不停拍马屁。 朱元璋突然笑了,“先生也信什么龙?” 张希孟微微正色,“孔夫子说祭神如神在,一个如字,就表明了孔夫子的意思。鬼神之说未必荒诞,但是人神殊途,越是至高无上的神明,就越是懒得管普通人的烂事。鬼神只能雇佣,不能依靠。” 朱元璋脸上带着笑容,张希孟跟他说别的事情,未必那么相信。可是神佛之事,还没谁比他清楚! 前后在庙里四年多,朱元璋见了太多的龌龊,深知那些大慈大悲的僧人是怎么回事。 让他相信神仙,还不如说天上会下来粮食,让每个人都吃饱肚子呢! “先生高论,只是咱却有另一番见识。” “什么见识?还请主公指点。” 朱元璋一笑,“谈不上指点,就是说笑……你说咱是不是天命所归的真命天子?” “那是自然!” “既然咱是天子,那龙祠里面供奉的,不过是水潭里的一条小龙!咱说话,它要不要听?” “自然是要听的!”张希孟哭笑不得答道。 老朱又笑道:“如果咱不是真命天子呢?” “不!”张希孟立刻道:“主公必须是!” “哈哈哈!”朱元璋放声大笑,“就算假使不是……咱手里有刀,麾下有兵,还有先生的辅佐,天跟咱作对,咱就把天给逆了!” 老朱霸气十足地宣誓。 不管如何,都是咱说了算! 什么狗屁龙神,滚一边去。 果然是开国太祖,就是不一般。 张希孟心神激荡,有些特质,或许真的是与生俱来的。 他越发有把握,未来的大明朝,绝对要比历史上还要辉煌灿烂。像老朱这种人,只要给他指明一条路,他能走得比任何人都远! 张希孟怀揣着粮食银行的计划,就打算跟老朱详细说说。可就在这时候,他们路过了龙祠前面的一个水塘。 老朱停顿脚步,指了指水塘里面。 “先生请看。” 张希孟看过去,只见在水面上,有许多鲤鱼游动,再看看水塘边,还有不少草龟,密密麻麻,晒着后背。 张希孟稍微迟疑,立刻明白过来。 鱼鳖上浮,这是要下雨的征兆。 “原来主公还精通天文啊?” 老朱冷笑了两声,压低声音道:“屁,你要是在外面流浪三年,居无定所,也就什么都知道了。” 张希孟顿时语塞,心里头竟有那么一丝丝的酸楚,他连忙甩了甩头,“上位,你听听这个粮食银行的计划吧!如果百姓能接受,咱们就能全力备战了……” 从龙祠回来,张希孟就着手成立粮食银行。不得不说,元朝靠着纸币维持了几十年,简直就是奇迹。 而且为了推行纸币,元廷严禁金银参与流通,就连铜钱也没有铸过,市面上流通的铜钱,都是前朝的文物。 滁州本地也缺少贵金属,不足以铸造金属货币……而且就算铸造了,周围那么多势力,看见滁州的钱币质量好,他们也会想尽办法套取,币制崩溃几乎是必然的。 所以说也是天意,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只能选择粮本位。 可偏偏就是这个粮本位,哪怕有一万个不方便,外人却是没法轻易套取粮食。所有路口,都有兵马看守,负责登记纳税。 任何超过十石的粮食,如果没有专门的公文,是离不开滁州境的。 换句话说,张希孟不用考虑高端的金融战,货币战……他只需要扎扎实实,把粮食收上来,储存好,然后把各种票准备妥当。 再把民生物资集中到一个大市场,而后用粮食,对丝绸布匹,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一切东西,进行定价。 如果发现缺少哪一类的商品,张希孟就可以从粮食银行拿出一些粮食,筹建作坊,聘请工匠,甚至从外地挖人过来。 反正在这个乱世,粮食就是最好的硬通货! 简单到了极致,在某些情况下,就是极致的高明,蕴含了最根本,最存粹的道理。 抛开一切纷繁复杂的东西,在农业时代,粮食就是一切的根本! 产出的粮食多,就是拳头硬! 放在工业时代,道理或许也能说得通,实业为王! 物质财富的生产,才是国力的核心。 张希孟突然觉得或许有朝一日,他可以写一本有关经济学的书,把自己的经验写进去,流传后世。 就在他沉浸其中,不能自拔的时候,突然一声闷雷炸响。 片刻之后,暴雨如注! 张希孟愣了少许,急忙起身,向外面看去,天地之间,水帘茫茫……还真的下了大雨! 屈指一算,确实是老朱祈雨的第三天! 龙王爷,你能有点骨气不? 你是龙,你不是走狗! 你拍朱元璋的马屁干什么? 张希孟简直气得笑了。 而此刻杨元杲却是狂喜若狂,冲到了雨地里,大声吼着。 “下雨了,下雨了!上位有德啊!” 他这两天就跟烤箱里的红薯似的,端的是外焦里嫩,浑身流汁,他都不知道怎么过的……生怕惹恼了龙神,不给滁州下雨,他这颗脑袋就保不住了。 现在一切都好了,终于下雨了。 这位愣是没打伞,没穿斗笠,只是踩着老婆新做的千层底,就让朱元璋的府衙跑去。等他赶来,已经湿透了。 可杨元杲丝毫不在意,他只剩下亢奋。 “回上位的话,天降甘霖,龙神显圣……上位应该立刻去龙祠还愿,答谢龙神。唯有如此,神龙才能庇佑滁州,年年风调雨顺,岁岁五谷丰登!” 杨元杲说完,仰起头看着老朱,令他迟疑的是朱元璋竟然懒洋洋的,没多大兴趣,在他的手里,捏着一本《韩昌黎集》,朱元璋已经开始研究唐宋八大家了,这个学习进度,还真是让人汗颜! “杨先生,你说那条小龙显灵了,咱应该去谢它?” “小龙?” 杨元杲目瞪口呆,我说上位啊,人家都显灵了,那可是真龙,你就别端着了,赶快去祭拜谢恩啊! 老朱缓缓放下了书,站起身,伸了伸懒腰,竟然走到了旁边的桌案前面,他拿起了一支笔,酝酿了好半天,这才写下四个字:恭谨护民! 写完之后,老朱又端详了好一会儿,他还是第一次送字,可别写错了! 在确认无误之后,朱元璋递给了杨元杲。 “就烦劳杨先生送去龙祠,挂起来,让那条小龙老实做事,不许偷懒,不许耍滑。” 杨元杲木头似的接在手里,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府衙……上位啊,你疯了不成? 还真的以为自己能号令龙神啊? 最关键的还是那个龙神也没出息,愣是配合老朱演戏,你们是一家的吗? 他也万般无奈,只能按照老朱的意思,给龙祠上了一道牌匾。 只不过这事不知道就怎么传开了,渐渐地,竟然有人说降雨的那天,看到了空中有一条四爪黑龙,朝着府衙方向,一拜再拜,隐隐约约还有浑厚的声音:“小龙奉真龙,天心即人心!” 云散雨收,黑龙不在。 试问谁是真龙天子? 百姓们惊讶之余,吴大头的团队竟然推出了一出新戏,就叫“双龙会”,还没上演,就火爆滁州城……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大海 “几位先生,虽然降下了雨,但到底不能靠着老天庇佑,更何况雨水多了,也会成灾,你们都议一议,要怎么办才好。”老朱冷静说道。 其实李善长等人心里头也清楚,鬼神之说并不可靠,有些事情不过是赶巧了而已。 “上位,如此看来,就只有修河渠,挖水库,打深井,既可以防洪,又能备旱,可保水旱从人,不知饥馑。” 李善长说到这里,看了眼挨着他坐着的张希孟,主动道:“只是大修河工,耗损民力,唯恐百姓不愿意!眼下仓库存粮虽然不少,但军中开销也大,万一遇到了战事,就怕不够了。到底是等着秋收之后,还是现在就落实下去?” 张希孟笑了笑,“李先生已经说明白了,我的意思还是要相信百姓,相信大家伙。我们派人下去,我和李先生也可以亲自过去,跟大家伙讲清楚,谁修水渠谁受益。我们尽量帮助大家伙,需要的铁锹镐头,各种砖瓦工具,还有一些口粮,都可以贴补……但是需要大家伙主动出力,而且没有什么酬劳。” 李善长略沉吟,“这个道理倒是容易讲,就怕有人想不通,在中间闹腾,好事就变成了坏事。” “那就不许他们家用水!”朱元璋突然开口了,“李先生,咱也是穷苦人出身,乡下又有几个不知道水渠重要的。无非是朝廷大户修水渠,不许百姓用,又要大家出力气,又不给大家伙好处,谁能答应?只要是真正给百姓用,没有欺瞒哄骗。百姓又怎么会不答应?纵然有那么一两个混球,也无关大局!” 朱元璋顿了顿,这才意味深长道:“李先生,你该相信老百姓才是!” 老朱的声音不高,但话却很重,砸在了李善长等人的心头。 李善长略微错愕,细思量又觉得惶惶不安,额头竟有冷汗浸出,他连忙躬身,其他几个人也都是深深一躬,随后赶快下去办事了。 唯一感到了欣慰的或许就是张希孟了,老朱已经渐渐意识到了民众的力量,境界提升飞快,强烈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张希孟又把学生们叫来,由于前面讲解田赋的事情,他们办得很好,这一次轻车熟路,又下去各个村子。 张希孟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要每个村子,至少一半的田地,能得到灌溉,还要每十户百姓,挖一口水井,保证大家伙喝到清澈甘甜的好水。 这些事情一公布,老百姓立刻闻风而动。 自家的田地,自己喝的水,谁不想往好了弄? 还是那些挑头的粮长,他们已经渐渐承担起村长的职责,遇到了事情,就把村里的老人召集过来,一起商议,妥当了之后,就告诉所有村民。 本村以内的水渠,水井,直接可以开工。 涉及到几个村子的,就把人叫过来,一起谈。 有太多的政策,设计的初衷都是好的……最典型的就是王安石的青苗法,老百姓苦于盘剥,朝廷出钱,低息借贷,让百姓可以安心度日,不用背负高利贷,朝廷也能趁机收点利钱,岂不是两全其美? 但是到了执行的时候,问题出来了,真正穷苦的百姓不信任朝廷,不敢借贷。那些官吏为了绩效考评,也生怕借给穷人变成坏账,就强迫不种田的人借青苗钱。 逼着和尚买假发了属于是。 仅此一件事,就能看得出变法的艰难……变法变法,真正的核心不是拟定出多么完善,多么别出心裁的新法条文。 而是如何跟下面沟通,如何让最底层正确理解新法的用意,没有一个自上而下的有效渠道,光靠着一些三心二意的官员,层层扭曲,到了下面,早就弄得妈都不认了。这时候再去讨论变法的内容有什么意义? 没有基层的组织动员能力,说什么都是虚的。 很幸运的是朱元璋已经开始拥有了这种力量,比起历史上拥有的更早,更强! 从滁州到定远,每一个村庄集镇,都开始动了起来。 百姓们听说是给自家修水渠打井,天不亮就带着干粮,扛着锹镐,主动干活来了。 大地上,一条条引水渠,这才是真正的龙王爷,庇护着百姓们,不惧水旱! 不过道理虽然如此,人们依旧对“双龙会”喜闻乐见,喜出望外! 吴大头的团队已经成功发展到了三十多人。 其中演员十多个,负责化妆场地的也有十来个,尤其让人称奇的是,还有六个人的乐队,锣鼓丝弦,一应俱全。 就这个规模的戏班子,已经远超许多大户人家的极限了,毕竟“都中望族首吾门”的贾家,也只养了十二个小戏子。 而且经过了这么多场的磨合,这个戏班子已经相当完备,业务十分娴熟。 半个月的光景,就把双龙会拍了出来,顺利搬上了舞台。 锣鼓声中,大戏开罗。 台上演员卖力气,台上的观众全神贯注。 吴大头这一次穿了一身黑,头顶上弄了两个鹿角,充当龙角……他先是在祠堂里面大吃二喝,享受供奉,外面烈日炎炎,丝毫不当回事。 老百姓哭求祈雨,他也不管不顾,那一份做派,简直跟衙门里不顾百姓生死的昏官,没什么区别。 就在这时候,一位伟岸大汉,一身甲胄,背后背弓,腰间悬箭,龙行虎步,冲进了祠堂。 对着龙王神像,破口大骂。 小小孽龙,不顾民生艰难,竟敢不降甘霖,咱便杀了你,也是替天行道! 念你修成龙形不易,姑且给你三日期限,降下甘霖,许你继续护佑一方,不降甘霖,砸了你的神像,拆了你的祠堂,让你当不成龙王,去做那无家可归的野怪山精! 一顿大骂,随即取下弓,连射三箭。 吴大头扮演的龙王被这三箭射得嗷嗷怪叫,狼狈不堪,在戏台上不停转圈……等大汉离去,他才摊在地上,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我是龙来你是龙,你居天上我在潭。你下天界救黎庶,我降甘霖做功德。” 三日之后,果然大雨普降,喜迎甘霖。 很显然,龙王爷是小龙,朱元璋才是天上的真龙! 戏不算复杂,唱词也不考究,只是通俗易懂,甚至韵脚也多有不如意的地方,但是吴大头卖力演出,把一个前倨后恭的小龙王演得惟妙惟肖,得到了齐声喝彩,掌声经久不息。 这时候在人群当中,有一个身形高大,面色铁黑的汉子,他看得高兴,连连鼓掌,却还嫌不够,竟然掏出了几颗银豆子,直接扔到了台上。 “朱将军是好样的,你们也演得好!爷赏你们的,喝茶去吧!” 大汉笑声豪爽,要知道元廷可是不许金银流通,虽然现在元廷的法律跟擦屁股纸差不多,但是舍得赏银子的,那也是凤毛麟角,十足的金主爸爸。 面对此情此景,不管任何戏班子都该感谢,返场来个小段,伺候好了也是应该的。 可是就在大汉扔出赏银的时候,周遭的观众都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眼神之中,居然带着责怪。 再看台上,吴大头稍微迟疑,竟然蹲下身体,把几颗银豆子都捡了起来,而后跳下戏台,走到了大汉面前,郑重其事,把银豆子递给他。 “请收回!” 黑大汉不解,忍不住笑了,“你这个唱戏的真有意思,爷赏你钱,你怎么不要?你们这些人吃什么,喝什么?莫非说,你瞧不起俺?” 吴大头还没说话,周围就有人怒了。 “有几个臭钱装什么大个儿的?人家不是戏子,人家吴英雄是正儿八经的兵!刚刚荣升百户!” 大汉也愣住了,傻傻看着吴大头,百户?唱戏的? 这滁州真稀奇啊! 吴大头抓过大汉的手,把银豆子塞给了他,而后道:“这位朋友,你可能不清楚。俺们是军中的人,给乡亲们演戏,是从来不要钱的,俺们有军饷,有津贴。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是也衣食无忧,用不着替我们的担心。” 黑大汉真的懵了,他傻傻道:“你,你们这么好的戏,怎么愿意在军中啊?为什么不出去挣大钱?” “挣大钱?” 这时候一个弹琵琶的乐手过来了,冷笑道:“什么挣大钱?分明是让有钱人糟蹋,当个取乐的玩意罢了!在滁州这块儿,咱们都是正儿八经的兵,堂堂正正的爷们!别看咱现在弹琵琶,上了战场,咱拉弓射箭的本事,不比别人差!一样能杀狗鞑子!明明能当人,又何必去做鹰犬。谁还不是十个月下生,一年一年长大的!谁又比谁轻贱?” 这一番话说得黑大汉大受震撼,戏子在哪不都是下九流,怎么就是滁州不一样? 吴大头这时候笑道:“俺就是个蒙古人,不过俺可不向着大都的狗皇帝!上位告诉咱们大家伙,穷苦人就该站在一起,跟元廷干,跟那些为富不仁的混蛋干!有些人拿着刀枪杀敌,有些人靠着演戏鼓舞士气,给大家伙讲清楚道理,所做不同,没有贵贱!” 黑大汉听到这里,低着头思忖了许久,漆黑的面庞竟然变成了紫红色。 说得多好啊,所做不同,没有贵贱! 他急忙躬身,“百户在上,恕小的鲁莽了……” 吴大头笑了笑,“行了,没事我们还要收拾,去演下一场。” 黑大汉怔了怔,突然下定决心,急切道:“我,我能不能拜见你们上位?我,我叫胡大海,我有兵,我能帮着打和州!” 正文 第九十三章 立功 胡大海坐在了李贞曾经坐过,又有许多滁州百姓坐过的那一张椅子上,依旧是一碗热茶,一盘枣糕。 不一会儿就来了一位国字脸,五官棱角分明,龙行虎步的汉子,他的衣着也很普通,没有任何佩饰,到了最后,就坐在了胡大海的对面。 “说吧,你找咱有什么事?” 胡大海迟疑了好久,才张口问道:“那个……你是朱将军?” “是咱!” 老朱抓起一块枣糕,递给了他,然后自己又拿起来一块,“吃吧,咱也没吃中午饭,先垫垫饥。” 说完,朱元璋三口两口,就把枣糕吃了下去,他抬头看了看胡大海,发现这个黑大汉傻愣愣瞧着他。 朱元璋忍不住笑了,“你当咱是什么了不起的贵人?在府邸大院,等闲见不到?你或许想岔了,咱清早起来,去跟他们打井来的。三百多斤的井台石,咱跟一个弟兄就扛起来了。” 老朱不无得意,经常干活的老农,最喜欢炫耀的就是年轻时候的饭量和力气,跟着他们时间长了,老朱也染上了习惯,露出筋肉扎实的前臂,冲着胡大海晃了晃。 这就是滁州之主吗? 怎么感觉就像是邻家的大兄弟啊? 胡大海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区区三百斤份量,咱一个人就能扛起来!” 老朱一怔,“好本事!咱先说事,等有空了,你露一手给俺瞧瞧。” 胡大海答应很痛快,“行……是这样的,俺叫胡大海,在和州那边也有个小小的匪号,人家都叫咱大狗熊!” 胡大海脸黑身长,孔武有力,倒真像是一头大熊,这个绰号也算贴切。 “和州东西,有两个匪头,西边的叫刘聚,东边的就是俺。本来俺靠着抢劫大户,打家劫舍,也能过得下去。可前不久,有个叫孙德崖的,领着一伙兵马到了和州。他们人多兵多,看见什么好,就抢什么。谁敢反抗,就立刻杀人。俺手下八百多弟兄,有一多半都被姓孙的给杀了!” 胡大海怒火中烧,咬着牙,“俺听说滁州这边有兵,做事情仁义,待老百姓也好。俺就过来,想要借兵过去,把姓孙的灭了!” 朱元璋听明白了情况,他微微皱着眉头,问道:“咱不说你讲的是不是真的,咱就问你一件事,你知道孙德崖和咱是什么关系不?” 胡大海愣了一会儿,这才叹口气道:“怎么不知道!听说你们都是濠州出来的,他还是什么大帅。俺也是看了一出戏,听说你要灭元廷,要除掉那些祸害老百姓的豪强。俺琢磨着,你要是说的是真话,孙德崖在和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根本就不配叫义军!你能这么看着吗?” 这个黑大汉看着粗鲁,但言语之间,心思缜密,正好抓住了朱元璋的软肋。 老朱沉吟思忖……其实孙德崖早就被盯上了,他干了什么事情,郭英撒出去的人早就弄清楚了。 说白了,这货就是个流寇。 在濠州的时候,顾及家乡情分,还能收敛点。 可是到了和州,却是原形毕露。 抢夺粮食,夺占房舍。 老百姓稍微抱怨,立刻就遭到杀戮。 所作所为,简直连元军都不如,和州父老,都恨透了他。 从最近不断逃到滁州的和州百姓嘴里,也能知道这些事情。 “孙德崖有多少兵?”朱元璋突然问道。 “他来的时候有七八千人,现在有网罗了几千人,总数能有一万三四吧!”胡大海如实答道。 朱元璋眉头更紧了,思量再三,他叫来了士兵,“去把张先生请过来。” 不多时,张希孟就来了,见过老朱之后,他就注意到了这个黑大汉。 好威武的样子! 老朱的身高已经很出众了,这位竟然比老朱还高,块头还大,黝黑的面庞,透着一股子煞气。 张希孟立刻冒出了一个名字:常遇春? 不会是传说中的怀远黑太岁吧? 就在他思忖的时候,朱元璋就道:“他叫胡大海,是和州来的一位义士,希望咱们出兵,为民除害,灭了孙德崖!” 竟然是他! 张希孟并没有因为猜错而失望,恰恰相反,这个胡大海早期的战绩,几乎和常遇春不相上下,甚至更要凶猛三分! 如果不是由于疏忽,被降将给杀了,几乎可以确定,胡大海绝对是开国公爵,而且名次还要靠前。 没有料到,他竟然主动投靠了。 张希孟也不得不感叹,老朱的运气不错,随随便便来一个,都是顶级名将的种子。 “主公,打孙德崖的关键,也商量过了。他现在一万多人,又十分狡诈……如果不能一击必杀,他领着人到处乱窜,袭扰滁州,会大大耗损我们的战力。更何况现在已经是八月份了,秋收不远了,元廷也可能随时南下,在孙德崖身上浪费精力,并不值得。” 张希孟还没说完,胡大海就急了,“这位小先生,照你的意思,就是要看着和州百姓受苦?” 朱元璋冷哼了一声,呵斥道:“胡大海,你来请求出兵,咱这边是有规矩的。讲究谋定而后动。随随便便出兵,不但不能解救和州百姓,还会闹出大乱子,咱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这话说得有点重,胡大海也觉察出来过分了,到了人家地盘,求人家办事,还摆出山大王的架势,那可真是作死了。 他连忙起身,向张希孟道歉。 顿了顿,胡大海这才道:“要说一下子弄死孙德崖,俺倒是有一个办法,只要从滁州运出一些粮食给俺,俺把消息散布出去,孙德崖缺粮,他肯定来抢!如果能派出兵马,埋伏一下,孙德崖肯定好不了!” 听到了这里,张希孟眼前一亮,这办法或许可以试试。 老朱也下令,把所有人召集过来。 这回文武一亮相,尤其是那几十个千户,一字排开,胡大海顿觉自己的渺小。 敢情人家不是没有排场,只是平时不拿出来吓唬老百姓罢了。 想到这里,胡大海越发恭顺。 在这场军事会议上,首先就由郭英介绍和州的情况,等他一项一项说完,胡大海都傻了,原来人家知道的比自己还详细啊! 随后各方就进行激烈的讨论,出兵多少,预计打多长时间,需要消耗粮草几何,拿下孙德崖,怎么解决他的残部,孙德崖要是跑了,怎么把他赶走,避免祸害滁州百姓……从中午一直到掌灯时分,由张希孟做总结,朱元璋拍板,一项作战行动终于敲定。 “咱把话讲清楚了,必须干净利落,如果能解决孙德崖最好,不能也要打散他的部下,总而言之,一定要快!” 老朱再三强调。 整个计划由胡大海发起,他带领残部从鸡笼山出来,前往全椒县,押运一千石粮食进入和州境内,作为诱饵。 随后吴祯率领五百骑兵跟在胡大海后面,如果孙德崖上钩,吴祯立刻出击,争取击杀孙德崖。 假如孙德崖逃跑,这时候由汤和、徐达、花云,各自另一个千户,三面出击,不给孙德崖任何喘息机会,把他彻底赶出和州。 一句话,绝对不打攻城战! 孙德崖在守卫濠州的时候,也是很有心得的,他要是玩了命,拖延个一两个月,那可就坏事了。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老朱甚至亲自统领两个千户,居中指挥,同时作为预备队。 难得的是张希孟也被叫着,跟在老朱身边,随军出征。 “先生以为这一次结果如何?” 张希孟骑在马背上,忍不住笑道:“主公亲自出手,汤和、徐达、花云,还有胡大海和吴祯,他孙德崖多大的一张脸,能得到这么多能人伺候,是什么福气啊?我猜不用别人,光是胡大海和吴祯,就能灭了孙德崖!” “当真?”老朱惊讶道:“你不会高看了他们吧?” 张希孟轻笑道:“是主公低估了自己的部下啊!” 老朱一阵错愕,说实话,自从那些滁州之后,除了对付山贼土匪,还真没怎么打过大仗,而且自从落实分田,建立军屯之后,这一支兵马正在发生脱胎换骨的蜕变,究竟到了什么程度,老朱自己也说不好。 那就拿孙德崖试试刀,看看咱的成色! 张希孟和朱元璋还在后方督兵,胡大海和孙德崖就遭遇上了。 由于接连几次胜利,孙德崖并没有看得起胡大海,以为一个区区贼头,还能怎么样?结果他就只带了三千人,围了上来。 双方很快杀在一起,胡大海的兵少,但是这家伙真的就跟猛虎相仿,手里提着一柄短斧,左右冲杀,孙德崖这边竟然挡不住他! “都是废物!” 孙德崖怒骂着,亲自率领身边的护卫,扑了上来,想要尽快杀了胡大海。 可就在这时候,脚下的大地似乎在动,等孙德崖一抬头,吴祯率领的五百骑兵,披着铠甲,持着利刃,撼天动地而来! 铁骑冲锋,能带来的震撼,远胜步兵太多。 战马跑起来,大地跟着颤抖。飞扬的尘土,宛如一条飞龙。 难怪训练不够的士兵,面对骑兵冲锋,就会自己崩溃,着实是吓人! 五百铁骑,对战三千士兵,优势在骑!更何况还是突袭。 孙德崖想要交战,又被一往无前的气势吓住,调转战马,就要想跑。 胡大海看得明白,奋力扑上来,后面的弟兄们也跟着杀上来,死死缠住孙德崖,不放他逃跑。 就在这时候,吴祯已经冲了过来,孙德崖的兵根本不是铁骑的对手,一冲而散,吴祯冲到了五十步之外,举起了手里的长弓。 他平时射箭的功夫就不错,到了战场上,不但没有多少犹豫惶恐,相反,浑身上下透着兴奋。 或许有些人就是天生的战士吧! 拉满弓,一箭射出,孙德崖感觉到了不妙,却已经躲不开。 胸口被深深射入,翻身倒下了战马。 吴祯大喜,急忙纵马冲突,想要抢了孙德崖的人头。 距离孙德崖不足十步,一个黑大汉手起斧落,砍下了孙德崖死不瞑目的人头。 “吴千户,这个功劳算咱俩的!” 吴祯气得鼻子都歪了,二话不说,越过胡大海,把气都撒在了孙德崖的部下身上。 正文 第九十四章 饮马长江(三更到)) “上位,孙德崖死了!” 骑兵飞马赶来,向朱元璋报捷。 老朱竟仿佛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士兵昂起头,声音激动道:“上位,胡大海和吴千户,击杀了孙德崖!” “啊!果真如此!” 老朱竟然有那么一点不相信,接受不了。 孙德崖是谁啊? 那可是跟着郭子兴一起起兵,濠州城的二号人物。 他呼风唤雨的时候,老朱还没跟马氏成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小兵。那时候的孙大帅,不但需要他仰视,还要他跪着仰视! 差距之大,简直不可以道里计! 而到了今天,孙德崖竟然轻易死了。 准备的三路兵马,还有自己手上的两个千户,全都没用上,一个堂堂大帅,就这么没了?咱真的这么强大了? 老朱下意识看了眼张希孟,仿佛还拿不准似的。 可张希孟却是半点都不怀疑。 孙德崖算什么东西,也配跟老朱手下的狠人相比? 别人不说,胡大海的勇力足以和常遇春抗衡,常遇春能一箭射死陈友谅,胡大海就能结果孙德崖,更何况还有吴祯在,那也是一员猛将啊! “主公,虎狼出山,理当见血!孙德崖作恶多端,残害百姓,拿他的脑袋祭奠三军,最合适不过了。” 朱元璋眯缝着眼睛。 的确,自己在滁州养精蓄锐半年多,一心练兵,如今第一次正式出征,就斩了孙德崖祭旗,确实是一件好事。 真是没有料到,咱的部下竟然这么厉害了! 老朱情不自禁咧嘴大笑,可没笑多大一会儿,朱元璋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孙德崖还有那么多兵马,如果溃散各处,变成流寇,和州的百姓就遭殃了。”说完之后,老朱立刻催马,后面的士兵急忙跟上。 汤和、徐达等人也催动三个千户的兵力,兜着屁股杀了过来。 他们构成了一张庞大的罗网,而孙德崖的部下就成了网里的鱼。 有人试图逃跑,可他们跑不过吴祯的骑兵。 有的人想突围,可三面都是老朱的兵马。 徐达,汤和,花云,不断压过来,堵死了一切的活路。 “放下武器,濠州人不杀濠州人!” “快放下武器,蹲在地上!” “濠州人不杀濠州人!” 这个口号一出,仿佛有什么魔力似的,接二连三的俘虏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孙德崖带来的三千人,战死两百多,逃了不足一百,剩下的悉数成为俘虏。 而在这群俘虏中间,有三个人最显眼。 哪怕他们努力躲在人群里,依旧被徐达揪出来了。 无他,眼熟! “俞、潘、鲁,三位大帅,别来无恙啊!” 从人群里,把这三位揪出来,推到了人群前面,众目睽睽之下,三个人简直想原地爆炸算了。 几个月之前,他们从滁州出来,投靠了孙德崖。 还没怎么样,就被俘虏了。早知道今日,当初何必离开滁州啊? 老天啊,有后悔药吗? 多少钱都行,我们买! 倾家荡产也行啊! 可事实上谁都清楚,哪怕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这三个东西也会投靠孙德崖的,毕竟本质上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如果不能抢掠,他们当这个大帅还有什么意义? “咱让你们去怀远陪着郭大帅,你们没听咱的话!” 朱元璋在马背上,俯视着三个人。 三位昔日的大帅,此刻战战兢兢,跪在了曾经的九夫长面前。 “饶命,求镇抚使饶命啊!” 他们不断磕头,把脑门都磕出了血。 朱元璋满心嫌弃,什么东西! “都给咱抬起头,不许丢濠州红巾的脸!” 几个人连忙控制住情绪,跪在地上,恭顺如羊一般。 老朱不客气道:“咱知道,你们受不了军规,也不想老老实实种田。你们这种人,一旦得势,就跟孙德崖一样,只会残害百姓,你们就是一群祸害!” 这一顿臭骂,把三个人都吓死了。 完了,这条命保住了。 鲁大帅直接抽了过去,俞大帅和潘大帅虽然勉强支撑,可汗出如浆,体颤如筛,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完了,或许下一秒鬼头刀就下来了! 这条命算是交代了。 只不过令人没想到的是老朱居然没有立刻下令杀人。 “孙德崖还有多少残部?” “还,还有一万人。”俞大帅勉强回答。 “那有多少能打的?说实话!” “有,有不到五千!” 老朱想了想,就道:“咱给你们一道命令,让你们去收降那些人,能做到吗?” “能!”俞潘两位大帅一起点头,惊喜交加。 还用得着他们,就是还有一线生机,“多谢……多谢上位不杀之恩,多谢上位!” 朱元璋冷哼道:“用不着叫咱上位,咱也不要你们三个废物!把兵马带过来,一切顺利,咱准许你们去滁州居住,能平平安安过日子,了此一生,要是再敢为祸一方,老天也会收了你们!” 俞潘两位元帅,包括“起死回生”的鲁元帅,全都一起磕头,拜谢饶命之恩,就打算招降孙德崖的余部。 “先别急着去,把这个带上!” 朱元璋提着一颗血淋淋,死不瞑目的人头,扔给了他们。 三个人低头瞧瞧,脸都变绿了。 老孙啊! 你可算是死了! 这三人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或许他们的时代该落幕了。三人在徐达的陪伴下,前往了军营,近万兵马,在目睹了孙德崖的首级之后,选择了投降…… 当年的七大元帅,几乎悉数凋零,笑到最后的居然是一个区区九夫长! 而朱元璋已经逐步统一了濠州红巾,无论从兵力,还是从发展势头,都完全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拥有了滁州和和州两块地盘,在群雄中间,他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 “先生,你跟着咱过来!” 朱元璋没有进入和州城,而是纵马向南,张希孟隐约知道老朱的意思,心骤然动了一下。连忙跟了上来,他们跑出了几十里路,终于停了下来。 面前赫然出现的是一条天堑,长江水滚滚东逝,浪花朵朵,尽是英雄气。 望着水天茫茫,吹着迎面的江风,朱元璋心潮澎湃,突然,他伸手一指,“先生,对面就是太平!” 张希孟举目远眺,能看到的只是一片灰蒙蒙。 一张长江地图,他和朱元璋看了不止一次,早就刻在了心里。 攻占集庆,以为帝王之业! 在冯国用提出之前,张希孟就跟朱元璋讲了类似的设想。 如今拿下了和州,距离这个目标,终于又往前了一大步!甚至可以说唾手可得了。 虽然要图谋集庆,但是正面攻击金陵城,难度太大。 六朝古都,到底不是一句空话。 因此君臣逐渐形成了共识,要从上游渡江,而太平路就是最好的选择。 朱元璋意气风发,振臂挥舞,向来深沉内敛的朱元璋,此刻脸涨得发红,如同喝醉了一般,情绪奔放,就犹如大江翻滚。 “先生,咱们苦心谋划,厉兵秣马,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渡过大江,占据金陵,成就帝王霸业吗!”朱元璋朗声说道。 张希孟纵马向前,望着江水,同样涨红了脸。 独立发展快两年了。 几百个日日夜夜,殚精竭虑,苦心焦思。 尤其是朱元璋,每天处理公务,训练将士,还要读书,召见百姓,偶尔再去陪陪夫人,所有的时间,满满登登,从早到晚,没有一刻休息。 付出这么多,为的还不是帝王大业吗! 张希孟压下激动的情绪,对着老朱道:“主公,集庆可是古都,形胜之地,虎踞龙盘。只要拿下了集庆,大刀阔斧,推行革新,铲除弊政,收拢人心。臣敢担保,三五年之后,主公就能有争雄天下的本钱!” 朱元璋大笑道:“先生料事如神,咱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咱也没想过,一个四方乞讨的乞丐,一个庙里的小和尚,竟然能有今天!这是天意吗?” “回主公的话,臣以为是全都是主公应得的!”张希孟笑着说道。 老朱怔了怔,忍不住笑道:“先生也这么会拍马屁?” “是拍龙屁!”张希孟纠正道。 老朱干脆摇头不语……他解决了孙德崖,立刻纵马过来,就是打算体验一把饮马长江的感觉。 至于张希孟,就属于有幸分享喜悦的心腹,目前为止的唯一,其他人还不够格。 老朱又牵着战马,在江边走了一阵,就准备返回。 但是老朱的目光被一处吸引到了,渐渐的,朱元璋的脸色不那么好看了。 原来在远处的江面上,有几艘庞大的元廷战船横行驶过。 有一条渔船,拼命躲避,可偏偏一艘战船故意撞过来。 巨大的战船,犹如山岳一般,小小的渔船,比浮萍也好不到哪里去。 二者撞击,渔船直接碾碎。 一个老渔夫满腔悲愤,在江水中挣扎呼救。 而甲板上的元廷水师,只是放肆大笑,欢乐无比。他们竟然以撞击渔船,屠戮渔民为乐! 朱元璋怒火中烧,可渐渐的,他感觉到了一阵脊背发凉,竟有些不寒而栗。 “先生,渡江,渡江!咱们真的能渡得过去吗?” 元廷虽然统治崩溃,力量大不如前,但是水师依旧横勇无敌,有着数量和质量的双重优势。 饮马长江又如何? 真的能过得去吗? 朱元璋望向那些庞然大物,竟然有那么一丝丝的无力感! “一定能!”张希孟笃定道:“主公,一时间我们未必能造那么大的船,但是只要在火器上下功夫,应该能击沉这些可恶的大船!”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天生神将 意气风发的朱元璋,从江边返回,就又恢复了深沉内敛,紧皱的眉头表明心中的忧虑更深了一层。 按照原本设想,夺下沿江的渡口,乘船过江,就能直取集庆,可现在看来,元廷的水师太强大了,船多兵多,横亘江面。 水战可不同于陆战,大江之上,船多胜船少,船大胜船小,比起地面作战还要残酷直接许多。 朱元璋这边不但没有船只,就连像样的水师都没有! “先生,咱以为这些日子突飞猛进,兵强马壮,可真正到了江边才知道咱还差得太远啊!”老朱同张希孟感叹。 张希孟也觉得无可奈何,元廷的水师的确强得离谱。 蒙古人的统治是一团糟,但是有一件事还是很值得说说的,那就是对外贸易。由于蒙古人打下了前所未有的疆域,大批精通商业的色目人来到了中原,从事商业活动。 他们通过海运,将商品运回家乡,赚取丰厚的利润,发达的贸易,催生了强大的船队。 元朝丞相伯颜曾经建议漕粮海运,正是这一条建议,每年春、夏两运,一共能运输三百万石漕粮进入大都,供应开支。 正是靠着庞大的海运,才维持了元廷的运转。 其实早在张士诚刚刚攻占高邮的时候,就有人判断元廷会南下,但是直到张士诚称王,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元廷还没有动静。 除了跟元廷内部混乱,出兵困难有关系,也和海运不无关系。毕竟虎狼还能吃饱肚子的时候,总是不愿意动弹的。 只不过海运终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而且一旦红巾军攻占了江南两浙之地,断了粮食的来源,有多少海船也不顶用了。 所以元廷南下,依旧势在必行。 “主公,我看过元廷的水师之后,想到一件事……如果元廷以水师突袭我们该怎么办?” 老朱略沉吟,脸色就变了! 是啊,元廷有强大的水师,不但可以防备他们南下,还能主动发兵,攻击和州等地,让朱元璋他们疲于奔命! 那元军有没有这个实力呢? 不但有,而且很强! 太平,集庆,苏州,这些地方都是财赋重地,元廷的命根子。不但有强大的官军,还有不少地主武装,保守估计也在十万以上。 元廷主力,自大都沿着运河南下,集庆的元军渡江袭击,南北夹攻,遥相呼应……一想到这里,朱元璋后背冒冷汗,再也没法淡定了。 他们在变强,敌人也更强大。 虽然还有高邮的张士诚顶着,但是也不能把性命交给别人,更何况张士诚一旦赢了,就会成为心腹大患……不能等了,必须行动起来! 朱元璋和张希孟彻夜商议,甚至连老头贾鲁都请来了,该怎么对付元军水师吧? “老大人,我的意思是全力以赴,发展火器,我们的船肯定没法造得那么大,时间也不允许,如果能用强大的火器,杀伤元军,也多了一分胜算!” 贾鲁作为技术大拿,摇了摇头,“你把事情想简单了,老夫问你,用什么火器对付元军?” “用……火炮!”张希孟试探道。 “火炮?你有那么多铜吗?更何况火炮容易损坏,万一开了几炮之后,就炸膛了,又该怎么办?” “那,那用投石机,或者弩炮?” 贾鲁又道:“这些固然可以,但是老夫问你,元廷就没有吗?而且元廷船大,甲板高,居高临下,对付你的小船,究竟谁的胜算大?” 张希孟愕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没有办法了吗? 贾鲁抓着胡须,看着张希孟着急,忍不住又笑了,“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老夫没说你的想法是错的。火器的确是好东西,但说来说去,还要要看人!” “人?” “对!”贾鲁断然道:“当年金兵南下,要在采石渡江,结果南宋兵马畏敌避战,不敢迎击。唯有邵青驾一舟,率十八勇士,在大江上迎战强敌,身中十七箭,尚且死战,金人亦胆战心惊。总算是保住了汉家儿郎的血气!” 贾鲁说到这里,也不由得深深一叹。 “小船对阵大船,兵少战兵多,固然是吃亏的。但只要勇气尚存,人心尚在,一样有办法克敌制胜。你想着发展火器迎敌,老夫却以为应该训练将士,敢于接舷苦战,不惧生死,能斩将夺船,扬长避短,这才是真正的取胜之道!” 听完贾鲁这一番话,张希孟和朱元璋都大受震撼。 没错,元廷再拉胯,还是一个朝廷,拥有庞大的家底儿。 跟他们比技术,拼装备,不是不行,但需要时间。 朱元璋这边真正的武器应该是士兵的勇毅,机智,果敢……小船打大船,在江河内水发生过,在南海上也发生过,为了守护岛屿,面对吨位是自己几倍的驱逐舰,这边的小舰小艇,也就冲上去了,抵近血战,还就赢了! 当然了,想要以小打大,光有勇气还不行,还必须有充足的训练,能够扬长避短,最大发挥自己的优势……不然只会一头莽上去,那就是给人家滑铲送点心了。 和老贾的这番谈话,及时纠正了张希孟的思维武器,发展火器和训练士兵,两条腿走路,一样也不能忽略。 而且更重要的是有什么条件,打什么仗。 你这边一切齐备,有百分百把握,敌人早就退避三舍,避开了战斗,谁也没有主动赴死的心。 而且贾鲁又提出了一个建议。 “老夫琢磨着集庆的元军,是可能渡江策应的,甚至干脆就主动攻击和州……在这个时候,最好能在江边建立一条烽火台,派遣将士百姓驻守,发现元军,立刻烽火报信,这边出动骑兵,快速迎敌。唯有严防死守,才能高枕无忧!” 不愧是老理工男,贾鲁缜密的心思,让朱元璋和张希孟都格外叹服。 没有别的说的,赶快按照老头的建议落实…… 要练水兵,就要招募水手,要建立烽火台,就需要民夫。 归结起来,还是需要动员百姓的力量。 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可以放心依靠老百姓! 只要你肯为百姓做事,百姓不会让你失望的! “清理冤狱,均分田亩,清理匪盗!咱到和州,就做这三件事!” 老朱贴出了自己的告示,十二个明晃晃的大字,昭示着他的决心。 多亏了在滁州的经验积累,到了和州这里,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一阵疾风,刮了起来。 衙门的冤狱被翻出来,遭到陷害的百姓得到了昭雪,欺凌百姓的贪官污吏,还有地方豪绅,一个个人头落地。 和州老百姓哪见过这个,过去他们只是听说滁州那边有个姓朱的,是个好官,是个青天大老爷。 可是如今一见,他们才知道,这哪是青天大老爷,简直就是活菩萨! 他们给滁州兵冠以朱家军的称号。 在老百姓的心里,这是能和传说中岳家军比拟的兵马。 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甚至会唤朱家军为菩萨兵。 和州这里运气并不好,不久前,天完和元兵发生过一点小摩擦。 战祸,乱兵,匪徒,轮流蹂躏这片富饶的沿江之地。和州的土匪,比某个品牌薯片里的空气还多。 朱元璋在进入和州之后,立刻任用胡大海,配合徐达和汤和剿匪。 他们自老匪巢鸡笼山开始,不到半个月时间,就有五伙土匪被连根拔起。大军向和州西部挺近。 最大的盗匪头子刘聚也害怕了。 这一天他把手下弟兄都召集过来,摆下了一顿酒。 “哥几个,咱这回碰上了硬茬子,那个姓朱的是个狠人,孙德崖让他给杀了,胡大海这个黑脸的,也给他当了走狗。在和州这块地方,咱们八成是没法立足了。” 刘聚突然哂笑一声,“不能立足也不要紧,咱们就走!去庐州,去信阳,反正有的是好地方,天大地大。咱们这么多弟兄,又能打又能杀,到了哪里,都能吃肉!咱就是狼!一群嗷嗷叫的狼!” 他说着举起了酒碗,一饮而尽,扭头看了看一个身形剽悍的汉子。 刘聚笑容和善,甚至还有那么一丝讨好,“常兄弟,你召集部下,给大家伙充当前锋,三天后,咱们就动身去庐州?” 大汉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低着头,默默喝酒,就在众人几乎不耐烦的时候,大汉突然抬头,默默问了句,“大头领,咱们还要打家劫舍呗?” 刘聚嘴角抽搐了一下,土匪还能不抢劫吗? “常兄弟,咱就是干这个,你莫非有别的心思?” 大汉略沉吟,也没说话,居然起身,径直出去了,留下了一群错愕惊异的土匪头子们,常遇春这人脑子打坏了不成? 大汉甩开长腿,迈着大步,很快到了自己的住处,一个妇人迎了出来。 “当家的,有事?” “嗯!收拾收拾,跟俺走!” 妇人不敢怠慢,急忙打点行囊,大汉却说:“不用拿太多东西,把你兄弟蓝玉叫上就行!” 不多时一个粗壮如牛犊子的少年跑了进来。 “姐夫,有什么事?” 常遇春看了看他,微微一笑,“走,俺带你投靠明主去!咱要脱去这身贼皮,当个大英雄!” 少年一怔,进而狂喜,切齿道:“好,俺早就瞧不起刘聚这个贼了,上次他抢了一对姐弟,都纳入了自己的房中,后来还对我动手动脚的,恶心!” 常遇春突然停下脚步,眉头立起,一股怒火,直冲顶梁。他迈着大步出来,却不提防,刘聚竟然带着人,挡住了去路,怒冲冲质问。 “常遇春,你想背叛俺不成?”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常遇春的小故事 刘聚怒气冲冲,他对常遇春已经很好了,每次抢劫回来,都分给他不少,大碗酒,大口肉,钱也不少,还帮着他娶了媳妇。 人要知道感恩,要懂得知恩图报! 正是要去庐州,打开抢劫新局面的时候,你这个急先锋怎么能走了? “常遇春,你可要想清楚了!山寨可是有规矩的!” 常遇春呵呵一笑,什么规矩,不就是看谁拳头大,谁更狠吗! “刘大哥,俺还称呼你一声大哥。咱姓常的给你冲锋陷阵,打了不少恶仗,山寨的战利品,一多半都是咱姓常的打下来的。也算是出生入死,不欠你什么。到了今天,咱姓常的想好了,打算另寻个出路,好聚好散,不行吗?” 常遇春皱着眉头,悠悠说道。 刘聚气得咬牙,“什么好聚好散?你是打算把寨子的情形告诉滁州兵,对吧?你也要跟胡大海一样,去给姓朱的当走狗,对吧?” “对!” 常遇春竟然一口答应,他眉头立起,看了看刘聚身边的人,怒喝一声。 “怎么?你们还敢挡我?” 常遇春这一嗓子可吓坏了不少人,身为寨子里的第一打手,常遇春的弓马武艺,绝对是第一位的,而且还是没有第二那种。 跟他拼命,不想活了! 这帮人纷纷往后退,不敢和常遇春对视。 其实坦白讲,常遇春也就是一个人而已,还真的能打得过几十上百? 说到底还是多年来的积威,让大家伙从心里害怕常遇春,只要看见他这张大黑脸,就不由自主哆嗦。 大约就是鬣狗遇到了雄狮,属性克制了,哪里还有反抗的心思。 面对此情此景,刘聚也怒了,“你们这些废物,还不给我上去!” 他吆喝了两声,居然只有身边的三四个心腹冲了上去,其他人都无动于衷。 常遇春嘴角冷笑,突然之间,用力催动战马,像是闪电一般,冲了出去,手里多了一条长枪,只见他左右一晃,两个冲过来的家伙就被打落马匹,摔到了地上。 刘聚见此情景,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掉头,催马狂奔! “快来人,杀了常遇春!” 还想杀俺? 常遇春探手抽出长弓,对着刘聚就是一箭。 只听一声惨叫,刘聚跌落马下,身体抽搐了两下,直接毙命了。 虽说箭伤通常不会要命,有了中了时机箭还欢蹦乱跳,可常遇春的箭非比寻常,力道大得出奇,偏偏刘聚又没有穿铠甲,被常遇春射穿了内脏,死得不能再死了。 失去了头领的土匪们吓了一大跳,可下一秒他们就纷纷下马跪倒,恭贺心头领了,熟练得让人心疼。 可见在这个倒霉世道,当贼头也是有风险的。 被部下干掉的有如恒河沙数,像刘聚这种,完全是沾了常遇春的光。 轻松杀了刘聚,对于常遇春来说,仿佛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面对跪了一地的土匪,他也高兴不起来。 “俺不是说,不想当贼了,你们怎么还让俺当头领?” 为首的一个中年人磕头作响,他姓马,叫马大刀,昂起头,对常遇春恳切道:“常爷,刘聚这个王八羔子不是东西,只顾着自己享受,弟兄们辛辛苦苦,他养老婆小子。常爷不杀他,也活不了几天。只是现在常爷杀了他,寨子群龙无首,要是被别的山贼袭击了,该怎么办?” 另外又有几个人也跟着哀求,“没错,常爷,你可不能不管大家伙啊!领着我们吧!” 常遇春气得翻白眼,“你们当老子稀罕当山贼土匪?不过是找个吃喝落脚的地方。我现在领着你们,还怎么投军?” 马大刀格外焦急,“常爷,要不,要不你领着我们一起投军算了。” 常遇春想了想,立刻摇头,“不行,你们跟着刘聚,做了不少坏事。我领着你们去,耽误了我投军,那是害了我。如果人家追究,杀了你们,那是害了你们。” 常遇春思索片刻,沉声道:“这样吧,你们先留在这里,都听马大刀的。俺投靠了明主,打听清楚了,回头再来叫你们!不过你们给我听清楚了,不许再抢掠,不许杀人,不许放火……总而言之,从今往后,做个好人!” 常遇春吩咐完毕,这才带着夫人蓝氏,还有小舅子蓝玉,离开了寨子,直奔和州而来。 蓝玉一向崇拜这位武力超群的姐夫,今天击杀刘聚,威慑群贼,简直霸气侧漏,神勇无敌。 只是蓝玉有一点想不通,“姐夫,那个,那个叫朱什么的,真的那么好?” 常遇春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两封信,这是怀远老乡托人送来的。 怀远城是给了郭子兴居住,但是出了城,尤其是挨着临淮,也已经效仿定远和滁州等地,分了田亩。 百姓们不但丰收,还能吃上干的。 常遇春的一个小伙伴,比他大三岁,就当上了粮长,帮着运了三千石田赋给朱元璋。 老百姓主动纳粮,这都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可就发生在了眼前。 常遇春看似粗犷,可心里却有一笔账。 “俺早就盘算过这事了,如今朱将军杀进了和州,所作所为,跟怀远那边说得一般不二!这是个人物,是个明主!俺一身本事,弓马武艺,岂能一辈子只当个山贼土匪!你们放心吧,此去必定搏出一场大富贵来!” 常遇春豪情万丈,信心满满。 他的本事摆在这里,没有理由不被重用啊! 而且常遇春别有一番心思,他想好了一个绝佳的办法,保证能让朱元璋重用自己。 他们赶到了和州府历阳县,一打听,原来朱元璋居然在府衙放告,老百姓都能去见他。 常遇春大喜,果然是明主啊! 他让夫人带着小舅子先找个地方住下,自己就去府衙拜见。 常遇春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就有人领着他进去了。 常遇春身形矫健,猿臂善射,面色黝黑,双目有神,一看就是个猛士。 朱元璋不由得为之一振。 “你是什么人,找咱有什么事?” 常遇春打量下朱元璋,发现此人也颇有威仪,多半就是那位朱将军了。 突然,常遇春单膝跪倒,“小人拜见主君!求主君收留!” 朱元璋稍微迟疑,这个称呼很新鲜,部下一般尊他上位,张希孟喜欢叫主公,其余人都是镇抚使,将军一类的乱叫,还有人叫濠州时候的朱公子。 唯独眼前之人,居然叫他主君。 老朱忍不住笑道:“你怎么知道咱是你的主君啊?” 常遇春激动地抬起头,大声道:“主君,是有两个金甲神人告诉俺的!” 金甲神人? 老朱微微吃惊,“什么意思?” 常遇春就说道:“小人本是强盗出身,不久前外出休息的时候,有两个金甲神人在梦中推小人,说‘起来,主君至’,小人朦朦胧胧爬起来,就听说主君领兵到了和州,这才遵从神人意思,带着妻子家人,前来投靠主君,还请主君收留!” 常遇春一番话说完,自己觉得十分满意,有神仙担保,俺来认主,你还能不高兴啊?常遇春觉得自己可真是个机灵鬼! 只不过面对他这个故事,朱元璋不但没有喜悦,反而一股怒火,冲上了胸膛……呸! 就这点程度,还想忽悠咱? 做梦的事情就别拿来说事了,上不得台面。有本事你也弄个梅花诗,讲讲推背图,再不济,弄个小龙王来……咱早就百毒不侵了。 朱元璋是个识货的,他见常遇春孔武有力,是个猛士,就打算收留重用。 可偏偏常遇春自作聪明,编了个漏洞百出的小故事。 这种段子糊弄没读书的朱元璋还行,可现在的老朱不一样了。常遇春还自以为得计,殊不知老朱对他的看法瞬间下降了好几个档次。 自作聪明,耍滑头,不老实! 过了好一会儿,朱元璋才冷冷道:“如今民生艰难,吃一口饱饭都很不容易,你生得魁梧,就去充作民夫,修沿江烽火台吧!好好干活,足以吃饱肚子了。” “你下去吧!” 老朱随随便便打发了未来的第一猛将。 常遇春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编了这么好的故事,又有一身的功夫,居然只能当个民夫? 这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难道说自己看错了? 姓朱的只是徒有其表? 或者说自己不该投靠朱元璋? 常遇春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他又突然想起了夫人和小舅子,老脸立刻就红了,要丢大人了,刚刚还吹牛,说能得到重用,现在就给个民夫当,这么怎么办啊? 常遇春羞愧得要死,犹豫了好半天,还是去找夫人和小舅子了,丢人就丢人吧!大不了再想个出路。 可是当他们见面的时候,别人没说话,蓝玉先开口了。 “姐夫,朱将军可真是个明主啊!” 常遇春咧了咧嘴,神色很不自然,“你听谁说的?” “什么叫听谁说的,我亲眼看见了……有好几颗脑袋,就挂在外面,还有一个,一个跟刘聚一样的东西,被剥了皮!”蓝玉咬牙切齿,解恨说道。 常遇春大惊,怎么回事? 夫人蓝氏感叹解释,原来老朱在俘虏了孙德崖部下之后,进行了甄别,其中有一个千户也是养老婆小子,肆意欺压手下,经过调查,至少有八条人命,其中有两个就是被抢来的少年……查清楚之后,老朱勃然大怒,别人只是杀头,这个畜生必须剥皮! 老朱特别下令,要求严肃军纪,又把原来和州军营当中的男女放出去,帮助一家人团圆。 讲完之后,蓝玉神采飞扬,特别兴奋。 原来这位朱将军比姐夫还要好,只是可惜,一箭射死了刘聚,没有把他的皮剥下来,那个畜生作恶更多! 在这个乱世,好人变坏,坏人变得更坏,各种乱七八糟的龌龊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不会发生的。 常遇春听完之后,也是感叹,朱元璋的确是明主。 只不过为啥对自己这样呢? 他把经过说了一遍,夫人沉吟良久,突然恶狠狠瞪了常遇春一眼,“都怪你,自作聪明!还说什么神将托梦!你怎么不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你还是星宿下凡怎么滴?” 被夫人兜头盖脸,臭骂了好一顿。 常遇春也傻了,苦兮兮道:“我,我也没有那么个意思,我,我就是想让朱将军给我个差不多的位置,你和蓝玉也不用吃苦了。” 夫人冷哼,“怎么样?演砸了吧?早就告诉你,别耍小聪明,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让你当民夫了。” 常遇春还真挺怕夫人的,无奈道:“那,那现在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去江边吧,好好干活!多出把子力气。我和蓝玉也过去,看看能不能找点洗洗涮涮的活儿,你啊,往后可老实一点吧!”蓝氏气得怼了丈夫好几拳,打得常遇春龇牙咧嘴,也不敢躲…… 正文 第九十七章 老朱的两套体系(三更到) 常遇春那么勇猛无敌的人物,竟然惧怕老婆,蓝氏把他治得服服帖帖的。 到了第二天,常遇春主动去沿江修烽火台了。 等常遇春到了,他才弄明白,敢情说是烽火台,并不是长城沿线那种,一个个戒备森严的堡垒墩台。而是类似吊斗的玩意。 用一根高高的木杆竖起,上面有一个箩筐,人在里面,可以望见江对面的情况,也能看到左右的消息。 只不过这么简陋的观察装置,毫无防备能力,一旦被元军突然杀来,就很容易失去作用。 因此每隔一段,还要建造一个堡垒,在里面屯兵,有的一百,有的五十。 这些士兵也要出去巡逻,防患未然。 常遇春当了好几年的土匪,山寨里面也有专门的人盯着,生怕偷袭。 可是很显然,没有眼前弄得如此周密。 最让常遇春惊叹的是在这些堡垒里面,竟然有盲人存在! 没错,就是那些眼睛看不见的盲人,他们能干什么啊?不是添乱吗? 可渐渐的,常遇春明白过来,这些盲人有大用。 他们眼睛看不见,通常听力都会比一般人敏锐。 遇上了雨天,雾天,或者晚上,大江之上,一片黑乎乎的,普通人什么都看不见,可盲人却能隐约听到一些声音,提醒大家伙注意。 这种法子哪怕到了二战,不列颠空战的时候,也使用过。盲人可以听见云层中战机发动机的声音。 滁州兵总能给常遇春带来惊叹,在这里,没有一个人是多余的。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军纪严明,气象一新。 常遇春真是佩服自己的眼光,看得真准! 滁州兵要是不能成就大业,他把名字倒着写! 只不过看得越准,他就越痛苦!成天扛木头,搬砖石,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就在常遇春苦恼的时候,蓝氏喜滋滋回来了。 “当家的,告诉你个好事,夫人要我了。” “夫人?什么夫人?”常遇春傻傻问道。 “还能什么夫人,朱将军的夫人呗!从明天开始,我就去跟着夫人干活了。” “等等!”常遇春大惊失色,他虽然畏惧夫人,但是却不是什么事都能容忍的。这个婆娘不要脸,什么跟夫人干活,分明是伺候朱元璋去了。 万一姓朱的看上了自己如花似玉的夫人,那岂不是坏了大事? 常遇春不由得呼吸急促,仿佛有一道光,照在了他的头上。 蓝氏太了解自己丈夫了,发现他呼哧呼哧,眼眉立起,就忍不住啐道:“想什么混账事?我这腰比水缸还粗,想去伺候人,还没那个福分呢……你不知道,这位朱将军可是了不得,心胸是这份的。” 蓝氏竖起了大拇指,又强按着常遇春坐下,讲解她的经历……在定远和滁州,女人出来做事,一点也不奇怪。 在授田的时候,男女是一样的,谁也不比谁多。 其实给女人授田,不算什么稀奇事,唐代的均田令之下,女人能得到男人的一半田亩数……既然唐朝能做到一半,到了如今,把另一半加上也没什么不行的。 不论男女,都能得到想同的田亩,也就是说,在老朱的治下,女人也有了和男人一样的地位。 这可不是靠着拳师满世界撒泼换来的,而是实实在在经济上的平等。 随之而来的就是女人大量参与劳动。 或许女人的力气比男人小,但是她们在收割庄稼的时候,一点不比男人慢。甚至有的女人学会了赶车,和男人一样,早早起来,下地干活,披星戴月,回家休息。 她们靠着自己的劳动,得到了越来越多男人的承认。 这一次修沿江的烽火台,男人负责体力劳动,女人就负责做饭,制作衣服,纳鞋底……马氏亲自安排,招募女工。 一个人一天三斤粳米,这是马氏在濠州的时候,总结的经验。唯一的不同就是粮食多了,她出手也能更大方了。 战争的摧残实在是太严重了,孙德崖进入和州之后,大量抢夺男女,编入麾下。 男人给他当兵做爪牙,女人有什么用,那就不用多少了。 好多夫妻都被抓来,分居不同的营地,哪怕见面了,也不敢相认。 有些两口子干脆以兄妹相称,毕竟哥哥照顾妹妹是天经地义的,如果是夫妻,就不免有人生出歹心,遭到不测…… 明明是一家人,却不能团圆。而且整天担惊受怕,就怕让那些畜生发现,遭遇不测。 孙德崖着实造孽深重! 朱元璋占领和州之后,他把军中的妇人集中起来,置于不同的屋舍,然后让男人在门前走过,如果确实是夫妻,由女人主动相认,一家人团圆,老朱会给他们安排住处。 朱元璋下达了一道严令。 坏人家庭,夫妻不能相认,子女没有父母依靠……这是人世间最大的恶行! 如果军中有人敢以身试法,定斩不饶! 而且老朱又下了一道命令……在战乱中,有不少孩童失去父母,遇到这种情况,务必要把孩子接到军营抚养。 如果有人胆敢拐卖儿童,一旦发现,定斩不饶! 朱元璋的法令森严,堪称重典。 可就是这样一道又一道的命令,将碎成了一地的规矩,重新捡了回来。而且靠着相当强大的行政能力,让这些规矩落实到每个人的身上。 和州很快就恢复了状态,甚至比起元廷统治还要好。 蓝氏诉说着这些见闻,喜不自禁,她是真的服气了。 “当家的,我现在挣的可比你多!这么说吧,就算你想走,我都不答应了。能在朱家军的治下,哪怕当个小老百姓,我都高兴!” 常遇春无奈仰头悲叹,他也不想走,可他不甘心啊! 自己一身的骑射本事,就没有一点用武之地吗? 哀叹之后的常遇春,还是一筹莫展,只能继续等待。 …… “主公,今年秋收在即,不出意外,还会丰收!” 张希孟笑呵呵向朱元璋汇报情况。 通常情况,秋粮是夏粮的两倍,也就是说,这一季秋收,大约能给老朱贡献六十万石税粮。 朱元璋在财税上面的进步飞快,要想当好家,就必须算明白账。 “先生,现在和州有二十多万人,咱们又收编了不少兵马。就算现在分田,也要等明年夏天才有收成。咱们又要修烽火台,又要造船,还要招募水兵……哪一项不需要花钱?眼下咱们手上有的就是粮食。” “这六十万石,只怕拿一半到和州,也未必够。”老朱长叹一声,“家业大了,开销也大了。还是不免束手束脚啊!” 张希孟微微一笑,他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了另外一本账。 向着朱元璋介绍道:“刚刚田赋的事情,那是李先生主持的。我这里有些粮食银行的账,主公有兴趣吗?” 老朱颇为惊讶,粮食银行设计的非常复杂,又是粮本,又是各种各样的票,不论买卖,都要在粮本上重新修改,加加减减。 说实话,不是张希孟力推,老朱绝对不会答应的。 他这人有一种朴实的直觉,凡事越简单越好。毕竟只有足够简单,才能减少弊端,才能少祸害老百姓。 这一条思路,贯穿了朱元璋一辈子。 而且在大多数的时候,老朱还是对的。 卫所,军户,粮长……无不是这条思路的成果。 只不过有些事情还真的要舍得下功夫。 “主公,我已经吸收了二十五万石存粮,如果不出意外,秋粮丰收之后,我这里的存粮会超过百万石!” “百万石?怎么会那么多?”老朱大惊失色,不会是吹牛吧?如果真有一百万石粮食,那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主公,之所以有这个判断,是因为存入粮食银行,是给利息。而且虽然分田了,但是老百姓的积蓄不多,想在家里修个不漏雨的粮仓,并不容易。别说粮仓了,就连很多人家的房子都来不及修葺呢!” 张希孟笑道:“百姓把粮食存入银行,他们就省去了保存的麻烦。修仓库的开支,就由咱们负责了。李先生那边已经忙了起来,连夜扩建粮仓,务必把粮食保存好。” 讲到了这里,老朱也渐渐听懂了,“你这是出了钱,方便了百姓。按理说咱不该多说什么,可先生向来算计精明,咱有什么好处?” 朱元璋还是很了解张希孟的,这小子当然不坏,但却不是什么烂好人,他保证藏了一手。 “主公,其实道理也很简单,臣手里有一百万石粮食,大约可以借给主公五十万石?” “借?”朱元璋翻了翻眼皮,哂笑道:“先生不怕咱不还?” “不怕!因为主公不敢!” “为什么?”老朱真没觉得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因为主公有爱民之心!”张希孟笑道:“这些粮食是百姓暂时存在我这里的,他们需要了,自然会来支取,所以没法都借给主公。而且主公还必须按时如数归还,这样才能跟千千万万的百姓交代。不然的话,百姓知道自己存粮被人拿走了,后果不堪设想!” 朱元璋惊愕之余,沉默了下来。他把张希孟手里的账拿过来,仔细翻看,若有所思。 张希孟给他展示的正是两套体系,一套叫做财税,一套叫做金融! 所谓财税,自然是朝廷征收的田赋杂税,这些收入完全交给官府支配。 而另一套则是金融体系,这套体系的钱并不属于朝廷,也不能直接拿来用。 但是只要按照利息借贷,并且保证归还,就可以拿到手里,极大增加了朝廷可支配的财富数量。 就像现在的情况,可以让老朱能支配的粮饷加倍,甚至超级加倍! 同样的,也需要承担后果,其一自然是如数归还,保证信用。其二,就是借钱打仗,必须打赢,如果输了,还不上钱,后果可不堪设想。 面对银行这套全新玩法,老朱并没有立刻大喜过望,恰恰相反,他显得十分凝重。 这么大的事情,没法轻易决断。 “先生,抽空陪着咱去亲自瞧瞧,再去几个储户家里头,咱想听他们怎么说。” 张希孟用力点头,甚至有那么一点欣慰,谨慎而机敏的朱元璋才是理想的当家人。 时间进入了八月下旬,一封密信从大都到了滁州,经过贾鲁之手,送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主公,元廷已经决定让丞相脱脱领兵,他集合了全国兵力,又从西北调来了诸王的人马,合计四十万有余,准备号称百万,直取高邮,先灭张士诚!” 此刻元廷没有正式下旨,贾鲁却能把情报弄得这么准,这老头也是神了。 贾鲁也不愿意在朱元璋和张希孟面前装什么神秘,直接告诉了他们,“老夫当过中书左丞,在中书省里,还是认识几个人的。只不过我现在算是个死人,也只能让别人代劳,从他们手里买点消息罢了。” 张希孟自然是相信贾鲁的话,只不过连这么重要的军情都能卖,元廷真的有把握赢吗?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元军六十万 “主公,这一次绝对不能等闲视之,元廷所图者大啊!” 贾鲁发出了深深的感叹,忧虑之情是遮掩不住的。 元朝作为一个以军事立国的帝国,蒙古人作为横扫世界的虎狼之师,自然有独到之处。哪怕山穷水尽,日薄西山,最后的舍命一搏,依旧相当恐怖。 光是从兵力上看,四十万大军,只要滚滚向前,就足以踏碎任何敌人。 不光是兵力多,这些人马当中,有陕西、河西走廊等地的蒙古诸王,还有西域的藩属,铁甲精骑,常年在苦寒的环境中磨砺,战力非比寻常。 而且不要忘了,元朝统治了中原几十年,大量掠夺能工巧匠,充实草原。 结果就是这些骑兵不但骁勇,而且装备极好,铠甲,弯刀,长弓,利刃……完全不是老朱手下三个骑兵千户能比的。 “还有一点,主公也要小心。”贾鲁再次拿出了一封信,这封信是从江南送来的。 在集庆等地,元朝的驻军,包括秃坚不花,枢密副使绊住马所部,还有地主武装的头子陈野先,以及长江的元廷水师,总兵力将近二十万人,也在伺机渡江,袭击淮西的红巾军。 “以老夫观之,脱脱是想由北而南,自南而北,两面夹攻。先取高邮,再取和州,而后合元兵主力,攻灭江西等地的红军,在会师中原,灭掉刘福通……如此一来,声势浩大的红巾起义,也就只能瓦解冰消,星落云散了。元廷又能苟延残喘下去,等待下一场起义了。” 贾鲁在元廷为官多年,又曾经官居中书左丞,太了解元廷的想法了。他的分析百分百附和脱脱的想法。 事实上脱脱早就想要南下,但他一直没有出兵,除了粮草之外,就是要等待西域的骑兵。 另外脱脱还设想过,从宿州等地南下,以一偏师,荡平濠州等地,最后围攻高邮,灭掉张士诚,一举平定两淮之地。 而且为了这个方案,脱脱容忍了彻里不花的失败,催促他整顿兵马,发起攻击……结果也就不用多说了,彻里不花很顺滑地送了朱元璋一个大礼包,也让脱脱的方案彻底破产了。 没有办法,只能调动江南的兵马,采用南北合击的方式,押上更大的筹码。如果胜利了,一切好说,他就是延续大元国祚的功臣,可一旦输了,元军的主力损耗殆尽,大局就再也没有恢复的可能了。 大元兴废,在此一举! 原来脱脱才是老昭和。 在历史上,脱脱大军攻击高邮的同时,江南的元军发动十万人马,攻击和州,彼时老朱只有一万兵马,仗打得非常辛苦,就连李善长都亲自上阵守城,这才打退了元兵。 随后老朱在和州转战,得到了常遇春等人的归附,又收拢了巢湖水师,这才渡江攻取太平,集庆…… 后世太多人都被高邮之战吸引了目光,忽视了和州之战,同样也是以弱胜强。而且通过和州之战,锻造出了老朱的核心班底。 也正是这个班底,最终打败了各路英豪,北伐大都,覆灭元廷,时隔百年,重新恢复了汉家河山! 张希孟沉思了良久,这才抬起头,对着贾鲁道:“元廷的优势就摆在这里,老大人以为,脱脱有什么弱点?或者说这声势浩大的几十万大军,就真的不可一世吗?” 贾鲁一笑,“若真是不可一世,他早就该南下了。” 老头打起精神,换了副面孔,重新分析起来。 “这第一条,元军分成南北而来,但是毕竟有红军义军阻隔,脱脱远在大都,他未必能号令江南的元军。就算他能号令得动,隔着长江,只怕也没法配合默契,协力进攻。这就给了我们各个击破,分头应对的机会。” “第二条,脱脱调来的西北骑兵虽然厉害,但是他们不服水土,尤其受不了南方的暑热,故此才会在九月份入秋南下,如果不能尽快获胜,拖延到明年的春夏,气候回暖,元军必定多病,不战自溃!” “再有这第三条,就是脱脱自己了。他虽然在元廷算是异类,功施社稷而不伐,位极人臣而不骄,轻货财,远声色,好贤礼士,堪称社稷之臣。但他统兵的本事,只能说勉强。而且朝廷之上,未必能容得下一个扫荡烟尘,得胜而归的宰相权臣!别忘了,脱脱的伯父可是伯颜啊!” 贾鲁给出了三条破绽,前两条还都好说,无非是战略军力的分析,中规中矩,可是第三条就太诛心了。 蒙古人自从成吉思汗之后,就不断为了汗位内讧,他们对外打得凶,对内更凶。 哪怕是忽必烈定都大都,建立起大元朝之后,依旧带着骨子里的凶戾之气。 忽必烈在位三十五年,元顺帝在位三十六年,一个头,一个尾,加起来就是七十一年。 而元廷总共也就九十年,中间的二十年,分给了足足九个皇帝……元廷的朝政能乱到什么地步,简直可想而知。 苏勋宗死后的混乱和元朝一比,都堪称井然有序了。 皇帝走马灯一样,不停更换,朝局混乱,自然就会出权臣。 而元朝的官制又给了权臣孕育的土壤。 别的不说了,脱脱的伯父伯颜就曾经权势熏天,天下只知伯颜,而不知皇帝。声称要诛杀汉人五大姓,这种碳基生物整不出来的狠活儿,就出自他的手笔。 伯颜嚣张到了如此地步,他又是怎么倒台的呢? 这就要感谢脱脱了。 脱脱是伯颜的侄子,从小寄养在伯颜跟前,和亲儿子也差不多。 脱脱瞧着伯父权势熏天,生怕会获罪皇帝,受到牵连……他干脆联合皇帝心腹,把自己伯父给罢黜了。 伯颜委屈巴巴,死在了发配岭南的路上。 脱脱踩着伯父的尸骨,成了元廷的丞相。也算是很有蒙古特色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了。 成为丞相的脱脱,虽然努力表现谦恭和善,改革弊政,任人唯贤,做了很多好事。但大厦将倾,岂是独木可支! 再有了,就脱脱这个出身,加上他反噬伯父的举动……谁能相信他是一个忠心耿耿的纯臣? 朝野上下,那些跟脱脱家有几代仇恨的臣子,那些想要夺权的对手,无不虎视眈眈,不愿意让脱脱得逞。 君臣分析到了这里,张希孟发出了一声感叹,“主公,脱脱若败,就败在胃口太大了!” 朱元璋眉头紧皱,侧耳倾听。 张希孟继续道:“如果他只是像跟上次剿灭芝麻李一样,或许还能得逞,可是他打算集合南北元军,一鼓作气,荡平红巾……到了那时候,就算他想做个忠臣,只怕元廷也没有相信他了。眼下大都里面,想要脱脱倒霉的人,只怕不比我们少啊!” 朱元璋吃了一惊,却又用力颔首,认同了张希孟的判断。 其实到了脱脱这个位置,是没有什么选择的。 他把计划定的小一点,能行吗? 对不起,不行! 那么多人盯着,你说十年平辽,人家说五年平辽……别管能不能成,先把牛皮吹起来,把兵权弄到手。 脱脱也是这样,他是骑上了老虎背,只能闷头往前冲了。 一想到这里,朱元璋竟然还有那么一丝丝同情,脱脱这个宰相不容易啊! 不过很快老朱就把这个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才不会同情脱脱,他恨不得一个雷劈死了脱脱! 南北加起来,一共六十万大军,该怎么办才好? “主公,脱脱主力攻击高邮不假,但他未必不会分出偏师,袭击我们,因此六合的城防必须加强,光是冯国用一个千户未必够用,必须派遣重兵。”张希孟斟酌道:“六合是集庆的门户,又连接扬州,位置险要,非大将不能守卫,我提议让徐达负责。” 朱元璋想了想,点头道:“可以!” 张希孟又道:“主公,刚刚分析了,南北元军未必同心同德,如果攻击六合,同脱脱主力会师,江南的元军就要受制于脱脱。如果臣所料不错,江南元军主力必定放在和州。主公最好坐镇和州,调动兵马,和元军决战!最好能把江南的元军消灭在和州。到了那时候,我们渡江攻取集庆,也就会轻松许多!” “还有……打仗不能只是算战场上的得失,还要算其他的方面。”张希孟将目光转向了贾鲁,弯着眼睛,笑呵呵道:“老大人,你能弄清楚元廷的打算,只怕朝中还有不少朋友吧!该怎么替元廷除掉权臣脱脱,您老肯定能帮上忙!” 贾鲁翻了翻白眼,这小子果然不会给自己什么好差事。 “老夫也只能勉力为之。” 张希孟笑道:“老大人放心,只管使用任何手段,我早就安排人,偷偷把老大人的家眷接过来,到时候就算暴露了,也不会祸及家人的!” 贾鲁更是怒火中烧,气得胡子撅起来,你个小兔崽子,那是解除后顾之忧吗? 分明是拿着家人胁迫老夫! 生怕不出力气,逼老夫昧着良心害人啊! 正在这时候,突然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郭英一头闯进来,急切道:“上位,元兵渡江,偷袭我们了!” 朱元璋一听,豁然站起,张希孟和贾鲁也都是心头大惊,战斗来的真快啊! 正文 第九十九章 都是狠人 听闻元兵杀来,朱元璋和张希孟都惊讶不已。 难不成元军要趁着秋粮没有入库之际,攻打和州,扰乱整个朱家军的部署? 好歹毒的用心! 老朱急匆匆招呼花云的五百骑兵,向着江岸方向奔去,而张希孟也跟随着过来。当他们还在路上的时候,又陆续来了消息。 元兵数量不多,只有三百多,十几条船而已。 他们靠近江岸,这边的民兵就发出了预警,点燃了烽火,随即周围的兵马赶到,等他们来的时候,却发现了让他们目瞪口呆的情况。 有一个黑大汉,提着一条长枪,在后面追赶元军。 这人简直跟猛虎冲羊群一般,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勇气,一个接着一个的元兵被他追上,刺穿了后背,有的是抽碎了脑壳,硬是杀得血雨腥风,势不可挡! 元军或许也没料到这么个结果。 他们只是想试探一下和州的防备力量,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后面的大军就来了。 毕竟十几万人,渡江作战,不摸清楚状况,是不可能出兵的。 这一支元军渡江而已,还没登陆,就发现烽火燃起,喊杀之声,到处都是。 有许多民兵已经排成阵列,严阵以待。后面朱家军的主力也往这边赶来。 一句话,他们捅了马蜂窝。 领头的元军千户颇为惊讶,这些红贼不简单啊! 他本想就此后退,可转念一想,这样回去没法跟陈大帅交代。他就想试探攻击一下,再看看朱家军的战力。 元军跳上江岸,冲了过来。 民兵面对此情此景,还是惶恐不安的,有的人腿软了,就想逃跑,有的人还不服气。上位对咱们这么好,再说了,让元军杀进去,祸害咱们的家人吗? 干脆拼了吧! 十分凑巧,常遇春就在这群人当中。 当他看到元军杀来,没有惶恐,只有兴奋,血液沸腾的那种。 总算让他等来了机会! 常遇春二话不说,提起了自己的长枪,又抓起了强弓。 很可惜没有将战马骑来,也没有穿戴铠甲,不过都不要紧了。 常遇春手握长弓,仔细瞄准。 这张弓是他当强盗之初,从一个蒙古百户手里抢来的,做工精良,劲头儿十足。常遇春不慌不忙,仔细瞄准。 就在元军离着还有七十步的时候,一箭射出! 这一箭划破天空,准准钉在了领头元军百户的咽喉上。 砰的一声! 箭头入肉三寸,鲜血从脖子喷出,跟喷泉似的。 好厉害的箭! 一群红贼,怎么还有百步穿杨的好手啊? 百户带着困惑不甘毙命。 领头的一死,后面的人就有些迟疑,这时候常遇春又果断射了两箭,又是两个元军毙命。 “跟我喊!” “杀鞑子!” “杀光狗鞑子!” …… 常遇春一声声高呼,却是没有让民兵冲上去。他心里很清楚,这些民兵训练太少,能在这里站着,以威势吓阻元兵,甚至要比冲上来乱打好得多。 而且元兵也分不清对方有多少神箭手,面对齐声怒吼,竟然吓得手足无措,不敢向前,此时又有马蹄声声,是援军到了! 元兵惶恐之下,掉头就跑,好些人把头盔兵器都扔了。 常遇春看在眼里,松了口气,却又觉得不过瘾,他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狗鞑子,你家常爷爷来了!” 随后就是常遇春的名场面,他一个人追着上百元军,大肆砍杀。接连杀死好几个元兵,常遇春踩着尸体一往无前。 很离谱吗? 貌似也没有什么,毕竟当年刘寄奴提着两口刀,孤身一人,追着几千人砍杀,相比之下,常遇春还差了好几个数量级。 或许这就是历史足够长的优势,总能有让你惊为天人的猛士! 如果说常遇春就此杀退了元军,那也只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侥幸得胜,算不得真正的狠人。 可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就连张希孟看到了,都叹为观止。 元军千户见自己的一个百户死了,远处尘土飞扬,红贼的骑兵也到了,他吓得连忙收拢人马,上船逃走。 只不过他们来时候很顺利,逃回去却很慌乱,有好些人没有上船,而是被挤到了江里,乱糟糟的一团。 千户自己上了船,迫不及待下令,调转船头逃命,好巧不巧,他又撞沉了一艘自己手下的小船,弄得五六个兵掉进了江里。 痛击属下,这位千户也是个人才,他顾不得一切,催促着急忙逃走。 而就在这时候,常遇春杀到了江边,他接连戳倒两个元军,发现在一丈之外,有一艘元军小船,正要逃走。 他一个健步,冲了上去。 船上的元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常遇春接连杀了好几个,剩下的一个水手跳入江中,才保住了狗命。 常遇春一人夺下了一艘小船! 毫无疑问,他立了大功。 奈何这位还不满足,他竟然试着划船,想要娶追击元军千户的大船,再立个大功! 只不过常遇春虽然勇猛,却也没法一边划船,一边追杀。 正在这时候,有几个年轻的民兵竟然冲了过来,到了常遇春的面前。 原来他们也是见常遇春独自杀敌,实在是够爷们,热血沸腾之下,就不顾一切追随上来。 还真别说,他们也杀了两个元兵,还抢了好几件兵器。一直追到了江边,为首的年轻人见常遇春有心划船,就主动道:“我会,让我来!” 常遇春怔了一下,“你小子不怕?” “不怕!” 这个年轻的民兵跳上了船,后面几个人也上来了,他们都生活在江边,使船的本事是天生的,竟然架着船,直奔元军千户而去! 此刻常遇春提着一面从船上捡来的盾牌,立身船头,豪情万丈。 “你们几个好样的,常爷带你们搏一个大富贵出来!”常遇春头也不回问道:“那个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年轻人脸涨得通红,“俺叫王弼!俺,不想什么大富贵,俺就想当兵!” “当兵?” “嗯!当上位的兵!一个月前,俺背着俺娘逃荒了到了和州,上位真的给了俺和俺娘三十亩田。只要俺能当上位手下的兵,俺还能得五亩口粮田,俺家的田也有人耕种了,俺娘也不用受累了。”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说起这些的时候,声音之中,抑制不住的喜悦。 他不想什么大富贵,他也不懂什么大富贵。 他想的是成为正式的士兵,多得一份口粮田,还能有人给他们家耕田……这些都是他亲眼见到的。 成了上位的兵,他和他娘都能过好日子! 立在船头的常遇春想笑王弼没出息,可瞬间他又怔住了,没有说出口。 那些民兵为什么面对元军没有逃跑,一个王弼的想法或许是卑微的,可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还是卑微的吗? 自己又为什么想要投靠朱元璋? 还不是这个男人给千千万万的百姓带来了希望! 常遇春的心头震荡,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可就在这时候,他们离着元军千户的大船已经不远了。 嗖嗖的弓箭射来,常遇春急忙挥舞手里的盾牌,不但保护自己,也保护着王弼等民兵。 他们的船小,速度可不慢,居然离着元军大船越来越近,船上不断射来的箭矢,也没法阻挡常遇春。 “主公,他要干什么?”张希孟在马背上惊问。 老朱微微怔了怔,随即道:“或许是要夺元军的船!” “那,那能行吗?” 老朱苦笑,“咱也不知道啊!” 张希孟眼珠转了转,突然道:“快,擂鼓!” 老朱也反应过来,“对,擂鼓助威!” 咚! 咚! 咚咚咚…… 威武的战鼓响起,借着江水,传到了常遇春的耳朵里。 他浑身一振,王弼等人也是备受鼓舞,小船的速度又快了许多,一个民兵肩膀上挨了一箭,鲜血染红了一条胳膊,却也继续划船,毫不在意。 而前面的元军大船跑得仓促,扔下了一半的水手,速度怎么也快不起来。 终于两船抵近,元军的大船比常遇春的船大了许多,甲板也高了差不多五尺。 不过这点差别对常遇春来说,算不得什么,他瞅准机会,纵身一跃,上了元军的船只,他甩开了手里的长枪,势大力猛,简直不可阻挡。 在狭小的甲板上,元军施展不开,而且多数人的水性也远不如常遇春,被他杀得七零八落。 那个元军千户只能退守一头,急红了眼睛,指挥部下往上冲。 “给我上!杀了这个贼!杀了他赏银一百两!” 此刻把常遇春送上了大船的王弼看着战况激烈,心中焦急,思索了一下,有了办法。 他和几个民兵一起奋力驱动,驾驶着小船绕到了大船的另一头,元军千户还在指挥战斗。 王弼拾起了船上的弓,他也是练过的,照着元军千户就是一箭。 好巧不巧,还让他给射中了。 虽然不致命,但也要了千户的肝胆。 随后王弼又催动小船,狠狠撞向了元军的船只。 别看元军船大,为了对付常遇春,十几个水手都上去了,船只几乎停在了江面,被王弼这么一撞,好几个元军站立不稳,直接掉入了江里。 元军千户也疯了,他这是怎么回事? 遇上的都是不要命的疯子! 他想不通,这些红贼哪来这么大的勇气? 一个个的,我又没杀你们全家,至于这么玩命吗? 此刻常遇春又趁机杀了三四个元军,距离元军千户只有几步远。 “跪下,投降!” 伴随着一声雷霆怒吼,元军千户竟然真的趴在了地上。 “别,别杀我,我投降!” 正文 第一百章 军中不许赌博(三更求票) 鼓声隆隆,欢呼震天,常遇春押解着元军千户,连同俘虏的战船,返回江岸。王弼等人在后面,同样享受着欢呼,脸红如醉,不知道迈哪条腿了。 此时张希孟也陪着朱元璋迎了过来。 常遇春矫健雄壮,一张大黑脸,他和胡大海还不一样,胡大海只是像黑锅底儿,常遇春则是黑中透亮,骁勇霸气之外,还透着一丝丝的狡黠和凶戾。 张希孟忍不住赞道:“主公,又得到了一员猛将啊!” 朱元璋似乎是想起了常遇春,竟然皱起眉头。 “勇则勇矣!却非老实人。” 张希孟不解,“主公认识他?” “怎么不认识!这人来见咱,说什么是金甲神将让他来的,欺负咱读书少,连这点鬼话都听不出来?” 张希孟这才明白,原来是老朱境界提升了,寻常的神鬼之说骗不了他。也不知道是眼前之人倒霉,还是自己教导有功? 他只能甩了甩头,此刻常遇春已经快步跑了过来,他单膝点地,“草民常遇春,拜见上位!” 他声音洪亮,张希孟听得清清楚楚,哪怕声音再小一些,常遇春三个字,那也是如雷贯耳! 他就是未来老朱手下的第一猛将,常十万? 乖乖! 看他夺船的气势,一往无前,勇猛无敌,不是常遇春是谁! 只不过貌似老朱对他的印象算不上好啊!说他不老实,编故事骗老朱?张希孟也哭笑不得,真没想到,他教导有功,还险些错失了一员悍将。 既然让他撞上了,常遇春自然跑不了了。 对了,不知道常遇春成亲没有,蓝玉应该不大吧?他在哪呢? 张希孟忍不住思绪飞扬……谁都知道老朱手下有一伙盖世无双的猛将,放在几千年的历史上,都是一群数得着的狠人。 这些人被称为淮西勋贵! 他们彼此缔结姻亲,组成了庞大的勋贵集团。 这么说貌似也没错,但是却架不住深究。 就拿常遇春来说,他并非老朱同乡,而且投靠老朱比较晚,跟徐达等人的情况并不相同,继承了常遇春衣钵的蓝玉,自然也不是地地道道的淮西老人……只能说这世上最复杂的就是人,淮西勋贵是个大圈子,这个大圈子里,又有许多圈子。 正儿八经跟老朱时间最长,感情最深的,就是汤和和徐达两个。很有趣的是徐达的女儿嫁给了老四朱棣,常遇春的女儿却成了太子妃。 老朱之所以这么安排,倒是颇有深意。 只能说一般人以为的太子朱标,钟灵毓秀,天然得到了勋贵集团的拥护,似乎并不是那么单纯…… 张希孟没心思想乱七八糟的事情,他还是比较关心,常遇春到底是怎么想的,干嘛非要惹老朱不痛快? “你杀敌夺船,十分勇猛,咱许你进入军中,当一个骑兵,如何?”朱元璋声音冷淡,并不是那么喜悦。 常遇春竟然也没有任何怨言,反而拜谢大恩。 “谢上位收留,卑职愿意为上位效死!” 朱元璋对待部下向来是赏罚分明,毫无疑问,常遇春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只是准许他从军,当了一个小兵,是很不寻常的。 偏偏常遇春答应得这么痛苦,也不正常。 张希孟察言观色,发现老朱稍微错愕,似乎常遇春的表现让他也吃了一惊。张希孟就开口道:“常遇春,眼下主公的骑兵不多,自然都是骁勇善战的猛士。你方才夺船杀敌,俘虏元军,自然是当得起的。似你这般的人物,为什么愿意投靠主公,可是有什么原委,能不能说一下?” 张希孟等于给了常遇春一个机会,让他挽回老朱的看法。 可别小看这几句轻飘飘的话,常遇春可是感激了张希孟一辈子。 他听到之后,慌忙跪倒。 “请上位见谅……卑职不是什么安善良民。我是怀远人,后来跟着人当了强盗,辗转到了和州。前些时候刘聚想要逃去庐州,卑职不愿意跟着他打家劫舍,祸害百姓,想要投靠明主。卑职和刘聚发生了点小摩擦……我,我把刘聚杀了!” 朱元璋听到这里,重重哼了一声,你管杀人叫小摩擦?在你这里,什么算是大事?老朱到底是没说话,而是由常遇春继续讲述。 “卑职杀了刘聚之后,山寨一千多人,要拥立卑职做新的寨主。可卑职想着,既然为了投靠明主,脱去贼皮,已经杀了刘聚,如果继续当寨主,不是吃了回头草?” “卑职就让那些人留在山寨里,然后独身来投靠上位。卑职,卑职自作聪明,想要上位提拔,能够把那些老兄弟招募过来,故此,故此……” 常遇春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干脆破罐子破摔吧! “故此就想着拿什么金甲神将,自抬身价,卑职知道错了,请上位饶恕则个!” 常遇春说完之后,伏身地上,过了好一会儿,老朱才长长出口气。 “有本事就是有本事,有多大的能力,做多大的官,立多大的功,升多高的位置。咱不能说赏罚分明,却也不是瞎子。你拿什么神将说事,要是没有真本事,咱派你去打仗,丢了性命,又该怎么算?军中最是实打实的地方,来不得虚的,懂吗?” “懂!懂了!” 常遇春慌忙磕头,“多谢上位教训,卑职全都记下了!记下了!” 事到如今,总算把误会解开了。 常遇春虽然耍了心眼,但也没有太多恶意,也不是存心要欺骗老朱什么。不过是想着尽快给弟兄们谋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其实这种手段放在别人身上,估计早就得逞了,奈何老朱受张希孟影响,见不得这种怪力乱神。 常遇春也算是记住了教训,彻底老实了。 弄明白情况之后,张希孟笑道:“主公,常遇春土匪出身,能主动归附,也算是他顺天应人,识时务,懂大势。和州剿匪的任务依旧严峻,不如让常遇春去把那些匪人召集过来,也算是一件功劳?” 朱元璋沉吟片刻,点头道:“可以,不过军营之中,最重军纪,不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能进来的!还有,如果这些贼匪当中,有过多次杀戮百姓,残忍暴虐,不干人事的,非但不能收入军中,还要就地正法,你懂吗?” “懂!”常遇春干脆答道:“请上位放心,卑职一定带一支干干净净的队伍回来!” 常遇春起身,兴冲冲上马,去收拢旧部去了。 正如朱元璋所说,对于土匪,朱家军算是非常谨慎的。 如今遍地都是土匪山贼,你说不收山贼土匪,那不现实。 但是也不能什么土匪都收。 比如说一伙土匪,袭击了朱家军,杀了朱家军的士兵,那该怎么办? 一句话,灭了他! 必须抓住罪魁祸首,干净利落处置掉。 道理很简单,你要维护自己的军心士气,杀了你的人,还把敌人供起来,那不是扯淡吗? 所以说团长替和尚报仇,那是绝对合理的,不但不会遭到批评,甚至上级也会赞同的,断然不可能为了几个土匪,就连原则都不要了。 当然了,如果人家杀你一个人,你就要灭人家满门,甚至杀成百上千人,迁怒无辜,那就过分了。 因此通常情况,都是只诛首恶,另外就是一些罪大恶极的,单独做过坏事的,全都不能放过。 普通的土匪是可以吸收的,但是有个前提,那就是必须接受完整的训练,甚至还要有专门的考评,全都合格之后,才能正式编入军中,成为一名信得过的战士。 不过对于王弼这种出身清白的,就没有这么多说道了,了解了战斗过程之后,老朱立刻授予王弼小旗的位置,甚至还说要去他家瞧瞧,问问老母亲有什么需要没有。 王弼当即感激涕零,正式成为朱家军的一员。 常遇春去了只有七天,跟着他回来的足有七百多人。 正如前面所说,他们没有立刻编入军中,而是被安排在了和州城外的一处临时军营。 不管怎么说,都算是如愿以偿。 “俺没有辜负大家伙的信任,给你们找了个好出路。马大刀,给俺倒酒,咱们一醉方休。” 马大刀立刻给常遇春倒酒,“没错,跟着常爷,就是痛快!弟兄们可算是熬出头了!” 常遇春心情大好,和这帮土匪喝酒庆贺。 不知不觉,常遇春就被灌得大醉,他早早歇着去了,明天上位还要召见,可别误了事。 常遇春休息了,可这帮土匪还不消停,他们凑在了一起,三三两两,开始了赌钱。 一张桌子,围满了人,大家伙扔骰子,吆五喝六,好不快活! 在这群赌博的家伙外面,混进来两个人,一个不到三十的威严汉子,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们绕着人群转了一圈,只见土匪们全神贯注,居然没有注意到他们。 这俩人忍不住皱眉摇头,随后干脆直接摸去了中军,找到了最大的帐篷。 站在外面,就听到了雷鸣般的鼾声。 原本应该守卫在外面的士兵,竟然也去赌钱了。 “土匪到底是土匪,上不得台面!”朱元璋气哼哼道。 张希孟也是万分感慨,“主公,我去叫常遇春吧!” “不用!” 朱元璋向两边看了看,发现有火把,他随手抓过来,直接扔到了帐篷门帘上。片刻之后,火光大起。 正在睡梦中的常遇春突然味道了浓烈的烟味,呛得他直咳嗽。 下一秒常遇春翻身坐起,往门口一看,火舌蹿起,吓得他连衣服都没穿,直接从旁边窗户蹿了出去,扯着嗓子大喊走水。 迎面正好看到了朱元璋愤怒的面孔,一瞬间,喝进去的酒都变成了冷汗,常遇春惶惶不安,吓得连忙跪倒。 朱元璋冷哼一声,“你有多高的本事?就这样的军营,咱进来不是放火,而是拿刀子杀你,脑袋早给你割下来了!” 说完之后,老朱气哼哼一甩袖子,就往前面走去,“告诉你的兵,都给咱滚起来!” 张希孟见常遇春十分狼狈,忍不住笑道:“快去穿件衣服,回头等着主公骂人吧!” 常遇春老脸通红,连忙答应,赶快落荒而逃。 对着他的背影,张希孟连连摇头,这就是常十万吗? 差得还远啊!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大比武 常遇春简直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把这张大黑脸打没了算了。怎么就管不住嘴,非要喝得大醉。 好容易解释了误会,得到了机会,能够收拢部下,大展拳脚。 结果就闹出了这事,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强盗当久了,缺德事干多了,老天要收拾他了? 也不对啊,咱一向都是杀富济贫,替天行道啊?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常遇春一肚子委屈,又是惶恐,又是害怕,匆匆到了营地中间。 此刻老朱已经站在了将台上,张希孟在旁边陪着。 常遇春的几百人呼啦啦赶来,由于匆忙,个个衣衫不整,还有光着脚的,乱七八糟,不成体统…… 看着这群人,朱元璋眉头紧皱,怒火涌起,哪里像个兵啊? 如果换成其他的千户,老朱早就下令严惩,从千户往下,谁也逃不了。但是常遇春这几百人,毕竟还是盗匪出身,还不算正式的士兵。 老朱把怒火压下去,看了看站在最前面的常遇春,这才语重心长道:“咱这次过来,本是想瞧瞧你们的情形,军营大门,咱大摇大摆就进来了。从辕门到中军,光是咱看到的,就有三五伙赌钱的,吆五喝六,好不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赌场呢?” 常遇春低头听着,气得头发都立起来了,这帮混账王八蛋! 老子明明告诉你们,不要赌钱,怎么趁着我睡觉,你们就干这个? 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军营之中,为什么要有军规,为什么不能有赌钱的?”老朱冷哼道:“既然赌了钱,就不免聚拢一大群人,或是随意出入,或是招结匪人,连门户也不顾了,寻张觅李,毫无规矩!有人或许会说,只是平时赌钱,到了打仗的时候,就不会这样的。殊不知积习难改。” “你们从山寨到了这里,自然是想让咱高看你们一眼,来的时候,八成也有人吩咐了,说是不许赌钱,不许胡来,要有个人样儿!可你们为什么还赌钱?为什么还乱糟糟的一团?还不是习惯了,就是这个习惯,会害死你们大家伙!练兵,练兵,不光是要教你们弓马射箭,杀人的本事。还要把这些陋习练没了,百炼成钢,唯有如此,才能打胜仗,才能活下去!” 朱元璋坐拥几万兵马,该如何训练,他早就有了心得。而且他也从张希孟那里,得到了不少先进经验,因此讲起来滔滔不绝,切中要害。 说得一帮土匪都低下了头,尤其是常遇春,更是汗流浃背,他果然差得太多了。 “上位教训的是,请上位重重责罚!” 常遇春带头单膝点地,低头请罪。 朱元璋沉吟了少许,摇头道:“你们刚刚过来,还没正式编入军中,没有入军籍,咱就不以军法论罪了。不过既然来了,就请张先生给你们说说吧。” 老朱后退了一步,把位置留给了张希孟。 张希孟迈步到了众人的近前,微微一笑。 “军纪,训练,这些紧要的事情,主公讲得清清楚楚,我就跟大家伙说一点,说说赌钱。”在张希孟的手里,竟然多了几枚骰子,他冲着常遇春呵呵一笑,“愿不愿意跟我赌一把?” 常遇春还以为张希孟跟他开玩笑,连忙摆手,“不不不,俺知道错了,军中不能赌钱的,俺万万不敢!” “不!”张希孟道:“不只是军中不能赌钱,就连民间也不该赌钱。我现在就跟你们演示一下,为什么不能赌。所谓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如果不讲清楚其中的关键,只是靠着军令威逼,没法让人心悦诚服。” 张希孟点了常遇春,又叫了马大刀,随后又从人群当中,叫来了两个普通小兵,其中一个十几岁的样子,和张希孟应该差不多大,可身形却粗壮矫健许多,像个小牛犊子。 张希孟不知道,这小子正是常遇春的妻弟蓝玉。 常遇春也不好点破,就站在桌后面,跟张希孟赌吧! 其他人也都瞧着,张希孟给每人发了二十贯宝钞。 然后就按照平时的规矩,给坐庄的张希孟交了钱,然后四个人就入座开始赌钱。 今天马大刀的运气很差,没有赌多大一会儿,就输光了手里的钱。 一局草草结束,张希孟却笑道:“先别忙,你们几个人都算算,手里有多少钱,加起来是多少?” 马大刀输光了不用算,那三个人竟然是蓝玉赢得最多,常遇春也输了五贯钱,最后加起来,一共是七十六贯宝钞。 张希孟脸上带笑,手里捏着他们提前交上来的四贯宝钞,在手里晃晃。而后又把七十六贯平分给四个人,每个人就只有十九贯。 “大家伙可看明白了?” 几个人沉默了半晌,竟然是年轻的蓝玉开口了,“我,我们每个人都输了一贯钱!” “为什么输钱?”张希孟追问道。 “因为,因为钱给你了!” “为什么给我?” “因为你是庄家!我们在你这里赌钱,自然要给你一份。” 张希孟笑道:“没错,还没开始赌钱,我就一人收了一贯钱的入场费,不管你们怎么赌,谁赢谁输,我都稳赚不赔。” 张希孟又扭头看向了所有士兵,对着大家伙道:“你们也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我也用不着出千,用不着耍什么手段,只要每一桌收一点钱,也就足够了。赌桌上的钱就那么多,不管怎么玩,输的都是你们自己!” “有句话怎么讲,叫久赌必输,大家伙可是懂了?” 这帮人不少都经常赌钱,让张希孟这么一说,很快就醒悟过来,还真是这么一回事,的确是久赌必输,这位小先生讲得有道理。 可既然是久赌必输,怎么还有那么多人愿意赌钱呢? 张希孟继续道:“人都有侥幸的心里,指望着不劳而获,赌徒心态,我就不多说了。我只说在军中的情形,大家伙想想,每一次赌钱,是不是当头的发起的,是不是他们坐庄?” 众人纷纷点头,这还用说吗,当头的有威望,一声令下,大家伙不敢不来,就算不想赌的,也要来捧捧场子。 “大家伙再想想,是不是发了饷银,手里有钱的时候,张罗赌钱的人就多了?” 这些人更是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每当他们抢到了肥羊,手里有了闲钱,就有人张罗赌钱,刘聚还活着的时候,他就最喜欢弄一帮人赌钱。 “在军中赌钱,说穿了,就是一些当官的,趁机压榨士卒,用赌钱的方式,把大家伙辛辛苦苦,拿命换来的饷银骗走,用心何其歹毒!” 张希孟说到这里,人群哗然。 大家伙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我们拼了命打下来的战利品,上面的人不能不给发下来。可偏偏他们还不甘心,就组织赌钱,让大家伙在赌桌上输回去,这就无话可说了。 果然张罗赌钱的,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人群当中议论之声越来越大,那些时常张罗赌钱的,都觉得后脊背发凉,怎么有点不对劲儿? 周围都是不善的目光,这是怎么回事? 就连马大刀都把眼珠子瞪得溜圆,怒视着常遇春。 “常爷,你可没少张罗大家伙赌钱啊!” 常遇春气得翻白眼,“马大刀,你可要讲良心,哪一次不是我输钱?我几时占过弟兄们的便宜?” 马大刀丝毫不领情,冷哼道:“反正俺是听明白了,张罗赌钱的,都不是好东西!” 一帮杀人放火的悍匪,让张希孟几句话弄得窝里反,不得不说,这言语的威力,比刀子还犀利三分! 张希孟继续道:“还是那句话,久赌无胜家,大多数人都是吃亏的。可为什么还要赌呢?人家有权有势,喊你过去,不敢不去。不去人家就会给你小鞋穿。这不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的事情。而是锅里煮的就是老鼠屎,从里往外,全都臭了,烂了!” “主公的这一支兵马,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有严明的军纪,又招募良家子从军。从根子上就不许赌钱,不许酗酒,不许打架斗殴,更不许欺凌百姓,抢掠妇女。” “跟大家讲清楚这些,就是往后谁再敢张罗赌钱,组织赌局,大可以告发。只要揪出来,一定严惩不贷!就算是长官,也没人会包庇!” 张希孟在老朱手下,负责军中的衣食住行,有关赌钱酗酒,自然也在他的权力范围之内。 常遇春听得老脸通红,连忙躬身。 “先生教训的是,俺听明白了,从今往后,俺常遇春不赌钱,谁赌钱,俺绝不答应!” 张希孟点了点头,“这一点我是相信的,不过我也想说一件事,这么多弟兄们,平时总要有点事情做。不赌钱了,大家干什么?这就要提到我们的军中戏班子了。” 朱元璋此刻也笑了,“没错,咱们军中有顶好的戏班子,《单骑捉贼》《沐家祠堂》《双龙会》都是他们排的戏码,咱会尽快安排,让他们过来表演,你们之中,有什么本事,也可以拿出来,给大家伙开开眼!咱可告诉你们,戏演好了,绝活表演得好,都有奖励!” 张希孟也补充道:“没错,最近或许还有射箭,赛马,摔跤,拔河……有一大批的比赛,谁能胜出,那可是全军的英雄,要戴红花,上红榜,通报所有人的。”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朱元璋做好了战斗准备 “大家伙瞧好了,这是所有的赌具,现在一把火烧了……如果谁还敢违反军规,别怪俺姓常的不客气!” 伴随着浓烟火焰,什么骰子,骨牌,牌桌,全都化为了灰烬。 这也成为了这些人进入朱家军的第一课! 随后他们就上了第二课:官兵一体! 转过天,从和州那边就送来了十天的军粮,粳米,白面,腊肉,蔬菜,应有尽有。 朱元璋和张希孟依旧留在了军营之中,他们俩也和普通士兵一样,排在队伍之中,吃一样的饭菜。 “姐夫,上位这是什么意思啊?”蓝玉不解。 常遇春倒是若有所悟,同甘共苦,上下一心,这才是成大事之人的气度。想想当初,刘聚不过是一千多土匪,竟然分出三六九等,他每天吃香的喝辣的,从来不管下面人死活。 和老朱相比,简直是龙和虫的差别。 “上位,卑职得遇明主,三生有幸,从今往后,上位让卑职干什么,卑职就干什么,总之,卑职这条命就是上位的!” 老朱见常遇春诚恳,便也说道:“你作战勇敢,是个猛士。但仅仅如此,还远远不够。治军打仗,不是好勇斗狠。要有品行,要有智谋……最最紧要,必须清楚,是为了什么而战!” 常遇春若有所思,“卑职,卑职是想跟着上位,搏一个荣华富贵。可是那天王弼跟卑职讲,他只是想多得一份口粮田,能让他娘过得舒坦。卑职这几天总在琢磨着,却还是糊涂。” 朱元璋竟然笑了,“你能想到这些,就不糊涂,荣华富贵固然谁都想要,可是在咱的手下,有几万将士,他们多数不过是想活下来罢了。是元廷不给人活路,才不得已拿起了兵器。咱们都是穷苦人啊!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不能忘了自己的根!” 朱元璋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笑道:“咱那边还有不少公务,没法子多留。你以后有什么疑问,可以去问张先生,别看他年轻,学问可大得很。最好抽空再多读几本书,从里往外,把贼匪的习气彻底改掉,先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好汉子!” 老朱谆谆教导,常遇春用力点头,把这些话都记在了心里,随后常遇春就找到了张希孟,请教治军的办法。 张希孟领着常遇春参观了别的千户,跟他聊了更多。 这一圈走下来,可把常遇春看傻了。 乖乖,过去他们还真是土匪啊! 跟人家完全没法比! 他返回之后,立刻严肃军纪。 所有的士兵,从里往外,都要洗心改面。 从衣食住行,行走坐卧开始。 衣着必须整齐,站立必须端正,眼神要目视前方,端正有神,别没事乱瞄,一看就是个贼。 除此之外,还要训练兵器拳脚,骑马射箭。 每一样常遇春都亲自主抓。 到了九月上旬,常遇春的部下在全军射箭比赛当中,拿下了第一名。 随后在摔跤比赛之中,常遇春碰上了胡大海。 等这俩人一上台,大家伙都笑了,一样的黑,一样高大,简直跟哼哈二将似的。 胡大海还有点瞧不起常遇春,以为他不过是刘聚手下的喽啰,咱可是比刘聚还老资格的贼头。 结果一上来,胡大海就被常遇春给掀翻了。 老胡不干了,立刻反击,第二轮胡大海艰难获胜。 等到了第三轮,常遇春冲他突然呲牙一笑,“俺这一局可不让你了!” 胡大海气得翻白眼,你就狂吧,谁用得着你让! 两个人扭在一起,就跟两头公牛似的,斗得酣畅淋漓,难解难分。 到了最后关头,常遇春技高一筹,撂倒了胡大海,赢下了冠军。 老朱看着手下的猛将强兵,也心中欢喜。直接牵过来一匹黑灿灿的神驹,这匹马是知院老张的,他现在还劳动改造呢,自然是用不着了。 “常遇春,赏你了!” 常遇春一看这匹马,简直笑成了一朵花,好马如好车,骑马如开车,试问哪个男人能不爱? 常遇春飞身上马,骑着黑马,在校场痛快跑了一圈。 把胡大海气炸了肺,你等着,下次比武,俺要让你好看! 老胡虽然没得到马匹,但是作为亚军,也拿到了一身铠甲,这身铠甲也颇有来历,竟然是从彻里不花身上扒下来的。 胡大海穿着十分合适,更显威严煞气。 除了轰轰烈烈的军中比武之外,还有一项安排,那就是让士兵协助百姓秋收,帮助秋粮脱粒归仓。 每个千户都划定了区域。 面对这个安排,士兵也没有多少排斥,相反,大家伙高兴还来不及。 道理很简单,这些田地,有的就是士兵家的! 看着稻麦飘香,士兵们喜出望外。 大家伙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改变。 跟着上位,不光自己过得好,家里人也过得好。 过去都说好男不当兵,可现在多少好男争抢着当兵……谁家能有从军的,家人都格外光荣。 家里头口粮田多不说,还有人帮忙劳作,另外还能拿到补贴,优先修建粮仓……简直想得太周到了。 滁州百姓几乎都认同了参军光荣。 至于和州这边,虽然还没有经历收获,但是分田早就开始了,有滁州做榜样,大家伙心里都有底儿了。 尤其是士兵从滁州劳作回来,就跟家里人讲,滁州老百姓,家家户户都有粮囤,家家存粮,都能吃饱肚子…… 这些消息对于老百姓来说,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 要知道和州位置还要胜过滁州,粮食产量也大。今年分田晚了,只够种冬小麦的。不过只要和州不失,还是在朱将军的治下,到了明年夏天,大家伙就再也不用挨饿了,到了秋天,咱们也能有存粮了。 朱元璋三个字,深深刻在了几十万百姓的心头。 而另一面,李善长和张希孟也各自完成了清算。 “上位,滁州秋粮入库七十八万石,比预估的多了十八万石!” “哦!这么多?没有横征暴敛吗?”老朱问道。 李善长连忙道:“绝对没有,这里面有百姓主动多交的,还有十万石是军屯的,毕竟军屯缴纳的数额更高。” 老朱在确定没有问题之后,脸上露出了不可抑制的喜悦。 “对了,张先生,你这边的粮食银行弄得怎么样了?” 张希孟笑道:“也收了一些存粮,不多,能够一百二十万石吧!” 他说得轻飘飘的,李善长却是闷哼了一声,你丫的非要压我一头是吧? “不过主公也清楚,我这边只能借,可不能随随便便给主公,而且还要留许多应付百姓支取。能帮上主公的,远不如李先生那边多。” 李善长总算找回了一点面子,可接下来张希孟的话让他吐血了。 “主公,银行这边倒是投资了几个炼铁作坊,还有滁州的铁匠铺。目前炼了好铁三十万斤,已经打造了三千副铠甲,还有一批刀剑。咱们能自己造武器了。” 张希孟说到这里,笑容也抑制不住了。 他千辛万苦搞粮食银行干什么,不还是为了集中财力物力,好能发挥出更大的效果吗! 投资炼铁作坊就是第一步,他把原来滁州的冶铁业都整合起来。 缺土地给土地,缺铁料帮着买铁料,却工匠帮着招募工匠……反正我手里有粮食,在这个时候,粮食就是最好的硬通货。 哪怕事元军治下,只要给的价钱够高,就不愁拿不到铁料。 那帮色目商人,只要钱给够了,他们能把大都的龙椅搬过来! 张希孟还筹划着建立火药厂,弄造船厂。 他倒是不急着攀科技树,但是总要把现有的技术水平发挥出来。 面对张希孟的这些操作,李善长也是无话可说,无言以对,无可奈何……老朱倒是看得开,张希孟和李善长,虽然有高下之分,但也不能奢望个个都是张希孟啊!李善长这种人还是有用的,而且很有用! “元鞑子就要来了,是生是死,成龙成虫,就看这一战了!两位先生,咱们可要同心协力啊!” 张希孟和李善长不约而同,深深一躬,“敢不效死!” 时间到了九月下旬,事情犹如老拜登转拳头,大的要来了! 丞相脱脱向元朝皇帝请旨,征讨红巾贼。 元朝皇帝诏脱脱以太师、中书右丞相,总制诸王各路兵马,领兵大小官将,出征高邮。 随即四十万元军,浩浩荡荡,从大都沿着运河南下,诈称百万大军,声势浩大,前所未有,直扑高邮。 对于此事,朱元璋这边早就有了预案,可是相应的,张士诚却是手忙脚乱,慌了阵脚。 百万大军,就算打折扣,来个三五十万,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他淹死啊! 到底要怎么办? 能不能投降? 只要元兵答应不打高邮,他就向元廷称臣? 不愧是私盐贩子出身,算盘打得响,生意做得精。 就连张士诚手下的文臣武将,也都忧心忡忡,觉得只要元廷能接受,也是可以的。 但就在这时候,有一个人赫然站了出来,愤然说道:“诚王殿下,人人皆可投降,唯独诚王,若是投降元廷,纵然元廷不加害殿下,也不过是车一驾,随从两人,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不战而降,如何算得了英雄?” 张士诚悚然一惊,看着这个年轻人,眼神渐渐炽热起来。 别人都是混球,唯独他是为自己着想。 “罗参军,你说要和元军拼?” 罗贯中咬了咬牙,“没错,脱脱号称百万大军,倾国而来,他一定要拿高邮作法,岂能允许我们轻易投降?唯有拼命一搏,才有一线生机!” 张士诚深以为然,更加信任罗贯中。 “话虽如此,可咱们兵少粮乏,怎么跟元廷百万大军抗衡?”张士诚为难道。 罗贯中沉吟半晌,把心一横,“殿下,臣听说了,滁州粮食丰收,朱元璋手里有粮!能不能和朱元璋联手,共同抗击元军?” “这个……前些时候可是去过了,他不愿意啊!” 罗贯中立刻道:“那一次小瞧了朱元璋的实力,这一次把他当成盟友,朱元璋未必会拒绝!这也是孙刘联合,共同抗曹啊!” 张士诚思忖再三,迟疑道:“罗参军,我现在害怕朱元璋投靠元廷,万一他跟元廷联手,我们岂不是腹背受敌?” 罗贯中立刻摇头,“殿下,臣听闻朱元璋手下时常演一出戏,叫《沐家祠堂》,这出戏说的就是掀翻给元廷做走狗的世家,灭亡元廷……此人志向如此,又怎么会投降元廷?” 张士诚深吸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那好,罗参军,你带着三千两黄金,替我拜见朱元璋,商议联手的事情!” 罗贯中鼓足勇气道:“臣遵旨!定不辱使命!”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决策 至正十四年十月,脱脱率领四十万大军南下,号称百万,旌旗千里,锣鼓震野,出师之盛,前所未有! 在这一刻,似乎那个横扫欧亚,灭国四十的蒙古帝国又回来了。 中原群雄,无不惶恐战栗,惴惴不安。 最先举起义旗的刘福通,此刻被元军困在河南之地,陷入了元军和地主武装的双重包围,举步维艰。 已经称帝建国的天完大帝徐寿辉也不好过,他攻击杭州失败,军师彭莹玉都战死了,无奈之下也只能退兵汉水流域,勉强自保。 最早起义的那一批人,已经所剩无几。 就连在怀远的郭子兴都已经染病,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在这一刻,天下的目光都落在了两淮大地上。 如果能扛得住,红巾起义还有机会,如果扛不住,声势浩大的红巾起义,只怕就要烟消云散了。 罗贯中带着黄金,怀揣着诚王张士诚的书信,肩负着天下之望,再次踏入滁州,求见朱元璋。 此刻老朱正在滁州处理秋粮的事宜,老朋友又来了,见还是不见?和张士诚到底要不要联手? 朱元璋再次召集手下的几个文臣,商议对策。 包括贾鲁在内,全都列席,大家伙的心情都十分沉重,严肃的面容上,找不出一点笑容。毕竟几十万大军,滚滚而来,那就是一座泰山,向你撞击,任何血肉之躯,都会化为齑粉。 这就不是人能阻挡的! “主公,既然大家都不愿意说话,那我就说一句,对于张士诚,我们只能租用,绝对不能购买。如果要我说怎么对待张士诚的请求,那就是我们给予除帮助之外的一切支持!” 除帮助以外的一切支持,那就是不管呗! 大家伙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们没理解错吧? 张希孟直接抛出暴击,哪怕连贾鲁都听傻了,这孩子不是被吓坏了吧?怎么光说胡话啊? “脱脱攻击高邮,一旦让他得手,张士诚被拔掉,下一个就是我们。唇亡齿寒的道理,显而易见。”贾鲁没有再往下说,但是指责的意思谁都听得出来。 张希孟却是微微一笑,“从道理上讲,唇亡齿寒是没错,可我们和张士诚之间,能算得上唇齿相依吗?张士诚这人靠得住吗?他在举兵之初,就接受过元廷的招降,后来嫌弃官小,才再度反叛。如今他在高邮称王,面对元军南下,危如累卵。他派使者来求咱们,当真可以信任?如果派兵过去,被张士诚卖了怎么办?” 合作抗击元军,这话固然没错,但是张希孟说的也是实在话,张士诚是个能信任的吗? 双方各怀鬼胎,联起手来,就能抗衡元军? 搞不好因为彼此猜忌,无法默契配合,反而让元军各个击破,给人送了菜。 朱元璋思量再三,竟然也不像最初那么炽热,只不过他还下不了决心。 “先生说的有理,只是如今元军声势浩大,张士诚撑不住,我们也必定会受到牵连……” 张希孟一笑,“主公,张士诚是个私盐贩子出身,他这人有着灵活的道德底线。前番他居高临下,让咱们归顺,如今又带着重礼祈求结盟。前倨后恭,翻脸如翻书。似这样的人,不把他逼到墙角,他是不会玩命的。我们答应结盟,他反而会耍手段,玩心计,把咱们推到前面,祸水西引。如果不和他结盟,把他晾在一边,逼着他全力以赴,跟元军玩命,没准还能爆发出求生意志,当真击败元军呢!” 听完了张希孟的话,贾鲁都觉得不可思议,除非是发生奇迹,不然张士诚没有半点机会。 而且前面分析战局的时候,朱元璋已经定下了全力以赴,应付元军的方针,张希孟就是最主要的倡导者。 如今面对张士诚的祈求,张希孟却是这一番话语,未免南辕北辙,自相矛盾啊! “主公,我的意思是这样的,该怎么备战,还是要怎么备战,该用什么计策就用什么计策,我们和元军肯定要分出个生死,只不过不跟张士诚合作罢了。” 朱元璋不免陷入沉思,按理说强敌当前,有人要合作,自然是最好不过,互相取暖吗! 可偏偏张希孟反对合作,要单打独斗。 也幸亏一直以来,张希孟料事如神,没有犯过错,不然都不会有人听他的。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面对这个僵局,张希孟突然道:“主公,要不这样吧,将徐达他们都叫来,一起商议!” 让武将过来? 他们也配谈军国大事? 李善长眉头挑起,只不过犹豫再三,并没有说话,就让你张希孟折腾,看你玩砸了怎么办? 老朱想了想,也同意了,毕竟徐达几个都是心腹,听听他们的想法,一点坏处没有。 不多时,以汤和,徐达为首的千户们来到了大堂,将商议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就看他们的意见。 令人出乎预料,徐达,冯国用两个竟然主动站起来,“上位,张先生高论,听他的吧!” 老朱不动声色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徐达和冯国用看了看,徐达先说道:“上位,元军兵马太多,我们派出多少兵马,一旦进入高邮地界,都不过是以卵击石,哪怕张士诚不耍坏心眼,我们也奈何不了元军。恰恰相反,只有在滁州,和州,我们自己的地盘,才能跟元军决战!毕竟人心在我!” 冯国用也用力点头道:“上位请想,如果张士诚能守住高邮,脱脱最多也就是派遣偏师,袭击我们罢了。如果张士诚守不住,我们和他结盟,张士诚带着残兵败将,要退到滁州,我们是接,还是不接?” “如果接纳张士诚,元兵势必追杀过来。如果不接,却是败坏了盟友之谊。就算再退一步说,就算元军攻灭了张士诚,也未必就一定来打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我们还能和元廷讲和,拖延时间吗!元军人多势众,可越是壮汉,吃得越多。别看这一次脱脱起倾国之兵,要一举荡平红巾,我敢说他是痴人说梦!元廷有足够粮饷,何至于等到今天?” 冯国用一番话,说得众人豁然开朗。 徐达也跟着补充道:“元廷集结了许多西域兵马。我从吴大头那里得知,这些兵马都怕酷暑。如今是十月份,到了明年三四月份之后,他们就没法继续打仗,必须退回北方避暑。如果张士诚能抵挡两三个月,我们的压力就没有那么大,只要提防江南的元军就好。” …… 两位武将的观点,和文人这边完全不是一个路数,甚至张希孟跟他们也有很大的差别。在他们看来,为了拖延时间,哪怕和元廷讲和也是可以的。 这就很军人。 只专注战场,不太想别的东西,反正怎么有利怎么来。 在他们看来,完全可以把张士诚推到前面,先跟元军消耗。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和元廷示好,迷惑敌人,给自己争取时间。 这些想法在汉贼不两立的文人看来,属于不择手段,离经叛道了。 果然是武夫无德! 可仔细想想,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朱元璋比前面思索的时间更长,他并没有立刻下结论。 而是说道:“徐达,冯国用,还有汤和你们,等以后有重大军情的时候,你们也跟着商议吧!” 武将们捞到了一个参与决策的权力,尽管这几位千户还不明白意味着什么,但他们的心情都很不错。 而且文官当中,只有张先生和他们看法一致,自然就觉得张希孟更加亲切,先生果然厉害! 朱元璋这边虽然没有最后敲定方略,但是却也没人搭理罗贯中了,直接把他扔在了一边,也没人搭理他。 住在客栈的罗贯中很愁苦吗? 恰恰相反,他的快乐外人根本想象不到。 他手上有三千两黄金的巨款,朱元璋不见他,自然就送不出去,那就只能成为他的小金库了。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 罗贯中一口气包下了一个院子,顺便还找了两个姑娘过来陪他。 红袖添香,彻夜写书。 有香茶美人相伴,夜深人静,文思泉涌,罗贯中只觉得浑身的艺术细泡都升华了,老师写了《水浒传》,自己绝对要超过老师,写下一部更了不起的著作! 罗贯中白天出去看戏,他追着吴大头的戏班子,演到哪里,看到哪里,就当是采风了。 然后晚上回去写书,有空了还跟美人说笑,这日子过的,哪怕连白金都羡慕垂涎啊! 什么诚王啊,就当他不存在。 只不过有些事情,哪怕连张希孟都预料不到……“上位,大事不好了,赵均用这个贼,投降了元廷!” “什么?” 得到消息,滁州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朱元璋在内,他们一直在计算元军的兵力,想着应对之道,却没有想过,赵均用居然能背叛红巾,投身元廷。 “消息可靠吗?”朱元璋追问。 郭英解释道:“上位,这是在赵均用身边的一个护卫送出来的消息。他说赵均用愿意给元军充当前锋,脱脱的弟弟也先帖木儿率领十万大军,在他的后面。他们打算先分兵攻灭滁州红巾,也就是咱们!” 元军居然要同时攻打滁州和高邮! 也先帖木儿是脱脱的弟弟,元廷的御史大夫。 他统御十万兵马,战力绝对不可小觑,而且还能和脱脱遥相呼应,一起推进。 带来的压力可想而知。 不管是主张和张士诚结盟的几个文臣,还是主张坐山观虎斗的张希孟,以及几个武将,全都没有料到,元军竟然会这么托大,直接分兵并进! 要说起来,也是朱元璋发展太快,他推行消灭豪强的策略,触动了一些大户的利益,他们拼命向元廷送信,希望朝廷能出兵剿灭朱元璋。 脱脱得到了消息,又恰逢元军声势浩大,赵均用投降,他就索性让兄弟出兵,顺带灭了朱元璋。 不过是一走一过罢了,费不了什么力气。 一瞬间,所有压力都落在了朱元璋的身上。 什么是当家人,就是最后做决定的那个! 不管是生死存亡,任何后果,都要他一肩扛起! 朱元璋,该怎么办? 啪! 老朱一拍桌案,豁然站起,他看了一圈,又放声大笑,冲着大家朗声道: “历来以弱胜强的大战,无不是强势一方骄纵自满,以为必胜!如今脱脱自恃兵强,居然分出一支人马,要灭了滁州。他自己寻死,咱就成全他!” 老朱充满信心的几句话,立刻扭转了大家伙的担忧。 而且他的态度让大家伙倍感振奋,包括张希孟在内,这种在危险当中看到机会的本事,才是开国太祖的风采! 张希孟立刻涌起一个念头,“主公,既然赵均用当了元廷的走狗,我们就先杀了这条狗,给元军一个下马威!”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全员反叛 张希孟主张先对付赵均用,立刻得到了大家伙的热烈响应,包括李善长在内,都主动道:“上位,打不过元军,还打不过赵均用吗!这个白眼狼一定要除掉!” 朱元璋突然呵呵一笑,“李先生,你是说咱打不赢元军?” 李善长顿时语塞,急忙道:“是,是打得赢赵均用,更打得赢元军!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基业,拱手让人!” 情急之下的李善长,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奋斗,不光是朱元璋羽翼丰满,力量暴增。在老朱手下的这些人,不断升官,地位与日俱增。 谁又愿意将大好成果放弃掉! 张士诚能竭尽所能,保护地盘,朱元璋这边意愿更加强烈。 老朱思量再三,终于道:“这次打赵均用,务必全力以赴,一击必杀!如果不能尽快灭了他,弄得元军大队杀过来,我们就不好办了。再有,解决赵均用,是一次练兵。我们歇了好几个月,大家伙到底是个什么程度,也要检验一番。” 朱元璋目视着所有将领,被看到的都不由得挺直了胸膛……徐达、汤和、吴祯、吴良、花云、费聚、郭英,一直延续到最后,胡大海和常遇春,足有二十几位千户官,仿佛感觉到了某种召唤一般。 猛虎出笼,蛟龙腾空,淮西猛兽要发动了! 不过在此之前,大家伙还要定下一条策略,要怎么引诱赵均用上钩……彭早住直接站了出来。 “上位,这事交给我了,我和姓赵的有不共戴天之仇,也该算了!” 朱元璋沉吟少许,点头答应,不过老朱还是很谨慎。 “彭千户,赵均用这个贼太熟悉濠州红巾了,如果让他跑了,咱们的处境就危险了。你要报父仇,这是天经地义。但是你不能因为父仇,迷了眼睛,乱了方寸!” 彭早住一笑,“请上位放心,俺明白怎么办!” 这边很快商议妥当,由彭早住率部出来安,押运粮草返回滁州,以此吸引赵均用的注意。 同时朱元璋调动了十五个千户,由汤和、徐达、冯国用等人分别率领,悄悄离开滁州等地,进入预设的阵地埋伏,织起一张大网。 而与此同时,另外一支力量也调动起来,那就是遍布滁州各地的护田民兵……没错,在分田之后,朱元璋接受了张希孟的建议,鼓励乡村百姓,结社练武,组成民兵,平时维护地方安全,协助对付山贼土匪。 到了战时,他们要负责运输粮草、伤员。 民兵没有军饷可拿,但是每个月有五斗米补贴。 另外本村可要拿出一些财物犒赏民兵。 总而言之,民兵就是百姓自愿组成,保护分田成果的队伍,就是正规军事力量的补充。 老朱按照张希孟的建议,下达了命令。 结果效果出乎预料得好! 各地年轻人踊跃参加民兵,有些上了年纪的,经验丰富的,竟然也投身其中。这些年天灾人祸,接连发生。又历经了几年的战乱,谁心里没有一本账,这可不是什么太平年月。 好容易有了一位肯为大家伙做事的好上位,给大家伙田亩,让大家伙能吃得饱,穿得暖。这是多大的恩德! 更何况组成民兵自保,那也是为了自己,为了乡亲,总不至于乱兵土匪来了,就只能坐以待毙吧! 因此从滁州到和州,民兵组织如火如荼,王弼那些人就是民兵出身。 目前为止,要说民兵有多少,张希孟并没有准确数字。 但保守估计,也不会低于五万人,而这五万人当中,至少有两万是可以离开本县,到百十里之外,运粮作战。 到目前为止,朱元璋的兵力已经形成了明显的三个层次。 首先就是最精锐的十几个千户,他们装备好,训练充足,甚至可以基本实现脱产,是全军的拳头。 而后是二十个乙等千户,这些人一半训练,一半屯田,也有着强大的战斗意志。只要条件允许,随时可以提升为甲等千户。 最后就是分布在各个村子,多达数万人的民兵。 从上到下,铜墙铁壁。 正是有了这份底气,面对元廷几十万人马,才能迅速统一意见,跟元军血战到底! 可以很明显看出来,朱元璋这边可比吵吵嚷嚷的张士诚,要强了不止一筹。 赵均用并不知道他要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庞然大物,竟然还十分得意。 就在几天前,元廷给他送来了万户的大印和官服,另外还有一千金赏赐,一口金刀。勉励赵均用,大杀红贼,为国效力。 赵均用穿上了官服,配上了金刀,倒也有了几分威仪。 “你们大家伙说说,咱们算不算光宗耀祖啊?”赵均用忍不住大笑,“俺家祖上多少代人,都没出过一个当官的,俺一下子就弄来个万户,祖宗在九泉之下,都会高兴的!等回头俺得空了,一定重修祠堂,编订族谱,让祖宗也跟着沐浴皇恩啊!” 赵均用满心欢喜,可他手下却有一个人皱起了眉头,此人名叫毛贵。 “殿下……你既然称王,又如何能接受一个区区万户啊?” 赵均用一怔,称王? 没错,他是称了永义王,但是这个草头王,能算什么啊? “毛贵,你是不是不愿意投靠朝廷?” 毛贵深吸口气,认真道:“殿下,俺跟着你,跟着李天王(芝麻李),一起占领徐州,一起跟元军血战,从徐州到了濠州,又从濠州到了泗州,从头到尾,有多少弟兄们死在了元军的手里,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啊!谁都能降,唯独我们……” “够了!” 赵均用突然一声怒喝,打断了毛贵的话。 他也气急败坏,“你当我愿意投靠元鞑子?我稀罕这个狗屁万户?”赵均用破口大骂,“还不是朱重八那个贼!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要饭的小秃驴!现在倒好,定远,滁州,就连和州都落到了他的手里。我们现在困守泗州,攻不下淮安,后路又被朱重八截断了。如果他挥兵背上,重新占领濠州,我们怎么办?束手待毙吗?” “还有,那个张士诚,他起兵比谁都晚,现在倒好,建了国,称了王!前些时候,他还跟老子打了一场!我不想投靠元廷,我也想带着大家伙成王建国,独霸一方!可现在的情形不允许啊!” “我只有先假意投靠元廷,借助元廷的势力,先灭了朱元璋,然后才能有机会打开一片天地。说到底我还不是为了弟兄们着想,你不明白啊!” 赵均用这一番不无委屈的话说完,又看了看毛贵,发现他低下头了,再看看其他人,也无不如是,赵均用总算松了口气。 “都不要胡思乱想,听我的命令,明日出兵,先拿下来安,给也先帖木儿露一手,让他知道咱们的厉害,一个个区区万户,远远不够!想让你叫赵爷爷效忠,怎么也要像陈野先一样,给个元帅当当!哈哈哈!” …… 赵均用的这番高论,很显然并不能打消大家伙的疑惑……相反,最后的那句话,还漏了底细。 说到底他还是个有奶就是娘的东西,要的不过是权力罢了。 前面他抓过郭子兴,又杀过彭大,如今再投靠元廷,种种举动,一心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无所不为。 谁也不是傻子,也看得清楚。 毛贵出来之后,思量再三,仰天叹息。 他决定离开赵均用。 没办法,他的家人都死在了徐州,和元鞑子不共戴天之仇,如何能给元廷当走狗,去剿灭同为濠州红巾出身,并肩作战过的朱元璋? 不过毛贵是个厚道人,如果去投靠朱元璋,岂不是反过头,就要来杀赵均用,这也不合适……思前想后,毛贵在半夜三更,召集了几十个亲信部下,果断离开了赵均用,去投靠刘福通。 到了第二天,赵均用清点手下兵马,准备出征,猛然发现少了三个人。 除了毛贵之外,竟然还有两个人走了,他们都是濠州出身的老红巾,着实不愿意跟着赵均用作孽! 面对这个局面,赵均用感到了一丝丝的凉意。 坏了,人心散了! 这是任何一个当头的,最接受不了的结果。 赵均用一心只想着自己,到底遭到了反噬,部下也开始抛弃他。 事到如今,该怎么办? 还要不要进军? 赵均用不但不傻,还很聪明,甚至有点聪明过了。 如果此刻停止用兵,那证明自己心虚了,会有更多的部下逃跑,元廷那边会更加瞧不起自己,就连朱元璋得到了消息,也会派兵北上。 到时候可真就内忧外患,死无葬身之地了。 “毛贵这个白眼狼,他说得好听,还不是贪图朱元璋给个钱财,他投靠了朱元璋。咱们不赶快南下,打朱元璋个措手不及,咱们都完蛋了。” 赵均用也不管有没有这事,先给毛贵按了个罪名,稳住军心,随即一声令下,大军南下…… 只不过仅仅走了个毛贵,他的部下就铁板一块了吗? 显然没有! 在赵均用的部下当中,就有一个人,叫缪大亨。 缪大亨最初算是濠州的豪强,有些实力。他曾经响应元廷号召,纠结地主武装,攻击濠州,结果打了败仗。 随后缪大亨归附了知院老张,在横涧山驻守。 在原本的历史上,缪大亨被老朱袭破营寨,投靠了老朱。 但是在这个时空中,朱元璋在驴牌寨推行了均田,又铲除了沐家的势力,弄得缪大亨震怒不已。 他的叔叔缪贞又劝说缪大亨效忠朝廷,不要跟反贼为伍。 曾经的历史,缪贞是帮着老朱劝说缪大亨的,着实有些讽刺。 缪大亨听从了叔父的建议,准备北上,结果却在半路上遇到了赵均用的兵马,缪大亨战败,只能投靠了赵均用。 只不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缪大亨发现赵均用极端自私,而且不折手段,实在是不像一个雄主。 恰巧在这个时候,他的叔叔缪贞因为奔波劳碌,染病去世。缪大亨就偷着把叔父的尸体运回了家中,在祖坟安葬。 这次返回,让缪大亨开了眼界,分田之后的家乡,迥然不同。百姓安居乐业,田连阡陌,稻麦飘香,到处生机勃勃。 缪大亨看在眼里,也颇受震撼。 返回之后,不断思索,渐渐地有了别的看法。 而这一次赵均用决定投降元廷,宛如最后一车稻草,压在了缪大亨的心头。 还有什么好说的,投了吧! 正在缪大亨若有所思,向南行进的途中,又有两位赵均用手下的千户赶了上来,三人并马前行,其中一人就道:“缪兄原来跟元廷做官,不像我们这些草莽土匪,以后定是前程远大,只可惜,我们这可头颅,怕是要被送给狗鞑子了!” 缪大亨一惊,不由得意味深长,看向了两个人……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赵均用覆灭 赵均用率领着一万五千多兵马,浩浩荡荡南下。 从某种角度来讲,赵均用有理由骄傲。他追随芝麻李起义。芝麻李死了,他安然无恙。 逃到了濠州之后,他力压郭子兴,又弄死了彭大,吓跑了孙德崖。当初濠州的几位元帅,他独占鳌头,笑到了最后。 如果不是冒出了朱元璋这么个奇葩,他完全可以很骄傲地说一声,淮西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眼瞧着就到了滁州境内,俺也不妨跟大家伙说两句心里话。这些年来,凭什么咱能安然无恙啊?一句话,咱不光有拳头,还有脑子。就拿彭大来说,他就是个莽夫,我略施小计,就把他弄死了。这一次朱重八也逃不了,实话告诉你们,他手下早就有我的人!这一次滁州的虚实,我是一清二楚!” 赵均用信心满满,止不住得意。 在他的身边,缪大亨却是目瞪口呆,惊得说不出话了。 “怎么,不相信?” “不是,不是!上位神机妙算,朱重八他哪里是上位的对手啊!真是神鬼莫测,出人预料……”缪大亨一顿马屁,把赵均用拍舒服了,也没有想别的。 一扭头,缪大亨却是颇为惊骇不安。 如果真如赵均用所讲,那可就坏事了。 他联合两位千户,也不过几千人马,而且这些人马也不完全听从他们的,想要反戈一击,只怕就成了笑话! 阵前倒戈这种事情,那可是技术活儿,必须有精细的安排。 就拿缪大亨来说,他有部下差不多两千人,这两千人可不都是他的亲信,里面还有五百人是赵均用后来安插进来的。 如果他随随便便,就宣布反戈一击,这五百人就能先杀了缪大亨。 而且即便是亲信,大家伙也不会是你吩咐什么,就听什么。反叛主帅,一旦失误,那死得要多惨有多惨。 赵均用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 所以真正想要成功,就必须占尽天时地利,然后才能策动大多数人站在一起,对于极少数的顽固分子一击必杀,随后才能成功起义。 说来说去,还是留给自己的时间太少了! 缪大亨追悔莫及,急得跟什么似的,生怕朱元璋受了暗算。 那此刻的老朱在干什么呢? 他正督兵,在给赵均用挖坑,至于要投靠赵均用的内应,不出意外,也是朱元璋这边放出去的,而且还正是张希孟的手笔。 不光是军事,情报,谋算……什么招数都上来了,这么多人伺候,赵均用的福气可是小不了! 张希孟没有随着朱元璋亲临一线,在他的身边,有一个完整的少年营,这里面普遍在十三四岁以上,十六岁以下,其中不乏老朱的干儿子和军中将领的亲信。 比如李文忠,蓝玉,他们都在,另外朱英虽然年纪小,但也跟着来了,同时来的还有朱英的同学陆洲。 张希孟身边也算是人才济济了。 面对大战,几个小崽子都是跃跃欲试,恨不得能早点上阵杀敌,赶快立功受赏,雄赳赳,耀武扬威。 张希孟早就脱离了低级趣味,既然是老朱手下的文臣,那就做好文臣的使命。 张希孟在编制立功手册……该如何认定功劳,又该怎么赏赐。随着战斗越来越多,必须拿出一整套的章程。 张希孟忙活这些事情,陆洲很乖巧陪在旁边,协助张希孟整理,做起了秘书工作。 张希孟也挺看重这位天才小画家的。 “你能画宝钞,那你能不能画大印啊?” 陆洲认真想了想,“是官方的大印,还是私印?” “有区别吗?” “区别大了。”陆洲低着头道:“官方大印是有规制的,仿造起来不难,可私印不行,好多私印在雕刻之后,要重重摔一下,要的就是裂纹……此乃天成,并非人力。所以想仿造名家的私印很困难,不信去打听一下,那些苏东坡的画,都是从别处扣了一块印,给贴上去的。” 张希孟怔了怔,貌似还真是那么回事,只不过后世多数喜欢冒充唐伯虎和张大千…… “能仿造官印就好,你仔细琢磨一下,回头跟元兵交战,没准能用得上。” 陆洲随口答应,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张希孟拟定的条例上面,他突然问道:“为什么不单纯以首级论功,不是首级越多,功劳越大吗?” 张希孟笑道:“可以这么说,但毕竟还有抢人头的。功劳大小要看量,也要看质!因此战场表现非常重要。比如先登之功,就要重赏。在战斗中,有斩将夺旗,力挽狂澜,负伤之下,依旧英勇奋战等英雄行为,都能作为立功的标准。” 陆洲看了看,也表示赞同,突然他又问道:“那,那怎么确定这些功劳?” “这个……自然是又有人去观察记录,还有和其他士兵的口述比较,最终才能确定。”张希孟道:“我也就是草拟一个方略,具体怎么落实,还要摸索。” 陆洲点头,他放下了册子,似乎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立刻凑到了张希孟的面前。 “让我去记功吧!” “记功?” “对,就是去前面记录……放心,我不会上战场的,我只是在后面观察,有什么英勇的事迹,我都记录下来,当做赏功的凭证怎么样?” 张希孟沉吟片刻,他的确有这个想法,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陆洲竟然要请令干这个。 你还是老老实实画画算了,别给我添麻烦。 不过这孩子显然很执着,而且众所周知,画家是个前途无限大的行业,要说句你要是不答应,回头就战争,也别完全当成儿戏! 张希孟想了想,也只能点头,准许陆洲去前面观战。 这个小子一跃而起,直接冲出去了。 很快张希孟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李文忠,蓝玉,这俩兔崽子都跟着陆洲跑了。不让他们凑热闹,他们非要凑热闹! 张希孟也怕几个小崽子出事,连忙带着人去追。 可就在这时候,道路之上,全都是民兵,他们敲锣打鼓,高声呐喊。 “狗鞑子败了!快去抓俘虏啊!” “败了!” 张希孟不由得勒住了战马,这么快吗? 赵均用也太不禁打了,我这个主角还没上场,就这么结束了? 张希孟颇为失落,他连忙催动战马,赶快去瞧瞧怎么回事……他一边跑,一边碰见来来回回的民兵,渐渐的,张希孟也弄清楚了怎么回事。 原来赵均用得到了消息,找到了彭早住的队伍,发现只有一千多人,押解着三千石粮食,赵均用以为遇到了肥羊,立刻分兵三路,直接扑上来。 其中缪大亨就负责右翼攻击。 缪大亨可是急坏了,他不想给赵均用做事,可现在这个情况,他不想打也不行了。 而且一旦杀了彭早住,就算他想回头,只怕也是悬崖绝壁,走投无路了。 就在缪大亨着急不已的时候,彭早住已经严阵以待,和赵均用杀在了一起。 彭早住为了报父仇,那也是玩了命,一上来,就杀了几十个赵均用的部下。但说到底,彭早住兵少,赵均用发狠,彭早住就节节败退,损失惨重,他自己也受了伤。 缪大亨被逼无奈,看这个样子,他也没法继续划水了。 “随我上!” 正在此时,突然缪大亨听到了一阵鼓声响起,从四面八方,都涌出了朱家军! 彭早住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放声大笑。 “弟兄们,援兵来了,跟着我杀!” 疲乏到了极点的士兵,竟然又涌起了斗志,疯狂反扑。 而朱家军从外面杀来,左边有汤和、吴祯、吴良、费聚等等,在右边,是徐达、花云、陆仲亨、胡大海。 中间是朱元璋督着主力,杀了上来! 全是能打的狠人,专门伺候赵均用了。 这位濠州的赵大帅,也值得大家伙大动干戈。毕竟他当大帅的时候,朱元璋还是个区区九夫长! 事到如今,反杀开始了! 朱元璋这边都嗷嗷怪叫,卯足了劲头儿,要争这个功劳。 只不过有一个人比他们还快,那就是缪大亨! 当他发觉这是朱元璋给赵均用设下的全套之时,简直笑出了声! 好你个朱元璋,行!爷服了! “来啊,跟我杀!” 缪大亨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只不过他的方向是赵均用的中军。 他发动了,随后两位千户也跟着高喊,“赵均用投靠鞑子,不愿意当走狗的,跟我们杀!” 临阵倒戈,铁打的队伍也受不了了。 倒不是说缪大亨能杀几个人,而是对于军心士气的毁灭打击。 他这一冲,赵均用的兵马彻底乱套了。许多人都懵了,谁是友军,谁是敌人? 我应该跟着谁,我还能相信谁? 哲学家都弄不懂的问题,这帮士兵自然也不可能懂,但他们知道一件事:跑! 快点跑! 再不跑就没命了。 赵均用的部下轰然溃散。 这下子好玩了,就连朱元璋这边都有点发愣了,我们还没杀上来呢,什么时候威力这么大了? 徐达的反应最快,一定是有人哗变了。 “快,杀上去,不要让他们跑了!” 所有人铺天盖地,一起扑上去,全力以赴抓俘虏,生怕有漏网之鱼。好好的大战,变成了抓猪比赛。 事到如今,赵均用也弄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上当了! 谁,谁敢骗他? 赵均用像是输光了本钱的赌棍,双眼血红,一下子盯上了一个年轻人,正是他送信赵均用,告诉他彭早住的动向。 “你,你敢骗我?我杀了你!” 赵均用举刀就要杀人。 年轻人嘴角上翘,露出不屑的嘲笑。 杀吧! 反正你这条白眼狼也死定了,有你陪葬,小爷值了! 可就在赵均用举起手里的刀,要杀人的时候,电光火石,一把刀看向了赵均用的腕子,瞬间手掌和刀都落在了地上。 一名赵均用的护卫冲了过来,保护住了年轻人。 “姓赵的,你的细作是假的,老子可是真的!你的一举一动,上位早就知道了,你受死吧!” 赵均用的伤口血喷如泉,脸色惨白,身上剧痛,心里震怒! 自己重金收买了一个假的内应,结果朱元璋却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人手,从头到尾,自己都被耍得团团转! 气死我啦! 赵均用感觉智商和人格都受到了侮辱。 他要玩命,要争这口气! 可惜的是,缪大亨,徐达,还有汤和等人,都已经冲了上来。 赵均用只好带着几个心腹逃命,在他的背后,尽是喊杀之声。足足一万五千多人,已经乱成了一团,再无挽回的可能。 赵均用无可奈何,只能用袍子裹住断肢伤口,防止失血过多。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勉强支撑,逃出来十几里。 身边的护卫已经所剩无几,那些铁杆心腹也都离他而去。 而且不管跑到哪里,都是喊杀之上。 赵均用都疯了,朱元璋的兵怎么会这么多? 他的感觉还真是对的,各地的民兵早就发动了,天罗地网,决不许赵均用安然逃走。 这位红巾军的永义王,大元朝的万户,在一条河前,再也跑不动了,他摇晃了两下,一头栽在地上。 赵均用还想挣扎,他用单臂使劲儿,一点点向前挪……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踩住了赵均用的后背! 出脚的正是李文忠,接下来又一个人一屁股坐在了赵均用的身上,把他坐得昏死过去,很凑巧,这人是蓝玉! 一个资格最老的大帅,被几个毛头小子给俘虏了,赵均用直接昏死过去。 这合理吗? 这很合理!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又要升官了 仗打赢了,很痛快。 可张希孟却有些不痛快。 他和朱元璋都存了练兵的心,朱元璋是想借此看看手下兵将的成色,能不能抵抗元军入侵。 张希孟则是想验证情报、后勤、赏罚,这一大堆的事情,好为接下来的大战积累经验。 两个人都把赵均用当成了超级经验包。 毕竟这位可是濠州诸帅当中的最强者,整天骂这个,抓那个,横行霸道,谁也拿他没办法。 这么强大的一个对手,应该适合练兵啊! 可刚刚开战,还没等这边发动攻势,光是自己人内乱,就把对外冲散了,接下来一阵枯燥乏味的围攻,接下来就是满世界抓猪。 甚至赵均用都被几个孩子给抓了。 这就好比一个成天骂这个骂那个的武林高手,结果上了擂台,半分钟被击倒了三次,观众都笑出声了。 拜托了,赵均用,你给力一点行不! 张希孟在感叹之余,突然发现有几个民夫,正在抬着伤员去后面的医馆,前面的人,年纪不小了,跑得大汗淋漓,还在鼓励担架上的伤员。 “忍着点,医官的本事大着哩,你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十天半个月,又是一条好汉子。到时候还能上战场,杀鞑子!” 他说得十分顺畅,受伤的士兵忍着剧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谢大叔!” 这位大叔脸微红,却没有没说什么,只是更加卖力往前跑。 张希孟看了一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如果没认错,这不是知院老张吗? 他不是一直在当民夫吗?怎么也上了战场,还帮着抬担架! 就连张希孟都不免有种荒唐的感觉。 自己到底是辅佐朱元璋,弄出了一个什么奇葩啊! 张希孟感叹之余,快马加鞭,没出来多远,正好看到了朱元璋,在老朱的对面,赫然是这一次战斗的最大功臣缪大亨。 “上位,罪人本该早点归附王师,给上位效力。却因为罪人一时昏了头,险些成了赵均用的帮凶,请上位责罚!” 朱元璋微微点头,“你能反戈一击,帮着咱打了胜仗,立下大功。咱心里头是高兴的,当初在横涧山,你没瞧得起咱,也算不得什么错……” “不!”缪大亨摇头,“上位,不是罪人瞧不起上位,是罪人放不下家里头的富贵权势!” 老朱眉头挑了挑,并不意外,他早就和张希孟聊过,凡事有得有失。 既然选择了底层百姓的心,就不免会伤害许多豪门大户的利益。 他们能想清楚,主动归附,自然是好事情。如果想不通,大潮滚滚而来,淘汰这些人,也是情理之中。 很显然,缪大亨就属于那种醒悟过来的。 正巧张希孟过来,听说了情况,他突然一笑,“缪将军,在我们这里,还有你的老朋友,想不想见见?” “老朋友,是哪位?” “知院老张。” “什么?”缪大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张?他怎么可能活着? 一个色目人,又是元军将领,他落到了红巾军手里,不给他扒皮楦草,挫骨扬灰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留在军中? 这是什么路数? 缪大亨万万理解不了,只觉得张希孟骗他。 既然这样,张希孟也只能让人给缪大亨带路,去医馆见老张……结果走到了半路,发现老张抬着担架,跟几个年轻的民兵一起,又去抬伤员了。 他跟缪大亨撞了个对脸,老张怔了怔,咧嘴笑笑,“俺还有活,回头聊?” 还真是他! 高鼻深目,无论如何也错不了。 缪大亨满肚子疑问,他二话不说,跟着老张一起,抬起了担架……足足跑了四趟,跑得汗流浃背,湿透衣襟,总算可以休息了。 两个昔日的上下级坐在了一截木桩子上,开始了谈话。 缪大亨是万万理解不了,知院老张怎么会变成这样? “没什么奇怪的……上位俘虏了我,最初是让我写知道的事情,我前后交了三十万字,写得头晕眼花,死去活来。” 缪大亨一听都咧嘴了,三十万字,这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啊! “那,那为什么心甘情愿给他们做事,莫非?” 老张一笑,“我写了自己的事情,写了元廷的事情,把知道的都写了,却还是不够。后来那位小先生找上了我,问我为什么没写开河的事情?” “开河?他要追究你的罪过?” 老张摇头,“恰恰相反,他跟我说,黄河泛滥,为祸何止千年,这一次贾鲁贾大人奉命治理黄河,我协助调动民夫,疏浚河道。我是有功的,应该多写一些才是!” “什么?”缪大亨再度惊讶,“他,他们真这么说?” 老张点头,“确实如此,小先生还问了许多征调民夫的事情,又问了朝廷有没有妥当的安排,为什么会闹出红巾起义,是不是早有苗头……” 缪大亨彻底傻了,一个小小的红巾贼匪,彼时还没有占领滁州,竟然关心治理黄河的事情,到底是脑子坏了,还是格局太大,凡人理解不了啊? 老张笑呵呵道:“我一直以为自己给元廷做事,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可上位和先生竟然给了我一次机会,还肯定了我在治理黄河的时候,出的力气。心胸如此,又岂能不叹服啊!从此往后,我就做一些劳役,跟着大家伙干活。渐渐的,我想通了许多的事情。其实在当初,几十年前,我也是被当成奴隶,被西域诸王送给了大元皇帝。” “背井离乡,就像牲口似的,离开亲人,他们现在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老张说着说着,眼圈泛红了。 “元廷把人分成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可是在上位治下,只有穷人和那些残害百姓的官吏,还有为富不仁的豪强。想明白这件事,我这个人就重新活过来了。这一次为了对付赵均用,各地征调民兵,我虽然年纪大,但是有过领兵经验,也就带队过来了。光是我们这些人,就运送了二十多名伤员,都是好小伙子,都是好样的!” “元廷来再多的兵马,他们也打不赢!更不要说赵均用了,他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 缪大亨和老张聊了许多许多,他解开了心中的疑问,却又产生了更多的疑问。 就像朱元璋这样,他已经雄踞一方,却还是兢兢业业,不图吃喝,不爱美色,每天早起晚睡,忙忙碌碌,到底是图什么? 难道他真的是天生的大善人,就喜欢对老百姓好? 缪大亨一时还想不通,但他却感觉到了强烈的震撼。 连色目人老张都能站在朱元璋这边,或许真的是天命所归,元廷兵马真的奈何不了他吧! 反正不管怎么讲,朱元璋绝对比赵均用强多了,两个人的差别,不可以道里计。 不过这也不是说朱元璋的治下就没有缺陷了,恰恰相反,这一次短暂的冲突,其实是暴露了朱家军缺陷的。 “上位,卑职以为以千户统兵,人数太少了,应付山贼草寇,乌合之众还可以,若是遇上了元廷精兵,仅仅靠一个和几个千户,怕是挡不住敌人!” 缪大亨从老张那里回来,在庆功宴上,就提出了建议。 而这一个建议,立刻得到了张希孟的赞同。 “主公,其实这也是我想说的事情……当初咱们以千户统军,一来是兵马不多,二来是都是新兵,很多人还不熟悉战场情况,分散成各个千户,训练起来容易许多。可是眼下我们的兵马已经超过了五万,甲等千户和乙等千户众多,另外还有和州等地新归附的兵马。如果还是用千户领军,就不免兵力分散,在战场上发挥不出战力。” 提到了这里,大家伙都深有同感,尤其是徐达和汤和等人。 他们从四面八方围上来,按理说赵均用应该插翅难飞,可结果却是赵均用稀里糊涂逃了出去……如果不是受伤失血严重,又遇上了李文忠等人,没准还真就跑了。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就是一个个单独千户之间,缺少配合,看似人数不少,但指挥不统一,反而造成了兵力不足。 这种情况如果遇到的是蒙古精骑,那么后果显然是灾难性的。 必须集中兵力,打造强悍的拳头,才有希望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获胜。 朱元璋斟酌再三,也点头了点头,“先生的意思是要设置万户?” 按照元朝的编制,千户之上,的确就是万户了。 赵均用投降元廷,给的也就是万户职位。 只不过张希孟却是摇了摇头,“主公,臣以为设置万户并不妥当。” 朱元璋眉头舒展,忙问道:“为何?” “眼下我们甲等千户不过十余个,如果统编为万户,岂不是将所有兵权,置于一人之下?而且千户官,百户官,按照元廷的习惯,是需要世袭的,我们眼下虽然不用考虑此事,但日后不免会有所安排,假使有了万户,是不是万户也要世袭?那岂不是成了兵归将有,成了藩镇割据?” “从兵权分配,长远考虑,我都是反对设置万户。另外我也觉得万户编制有些臃肿庞大。两军交锋,不管是多少兵马,真正遭遇在一起,进行拼杀的,也就是万八千人,通常情况还要更少。” 张希孟却也不是胡说八道,这是冷兵器交战的规律,毕竟一个指挥官能掌控的范围就那么大,超出了一定距离,就无法做到如臂使指。 所以一条战线,可容纳的兵力,极限也就是一两万人。 常遇春说他领兵十万,横行天下,但这十万人,肯定有前有后,有主有次,不可能都放在一线,因此直接投入战斗的并不多。 如果这时候设置了万户,也就是一个万户顶上去了,顶不住就全军溃退了。 “主公,我的意思是设立指挥使,每个指挥使统领三至五个千户。在指挥使下面,还要安排一些骑兵,一些斥候,辎重兵。组成一个作战的拳头,既可以单独对敌,也能几个联合起来,形成合力!比单独的千户强了许多,又方便安排调度。只不过有一件事,还需要注意。” 朱元璋听着张希孟的介绍,颇为满意,这些话简直说到了心坎儿。 他何尝没有考虑设置万户的问题,可是一旦设了万户,把他又放在哪里? 所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老朱宁可自己辛苦一些,也绝不提升编制。 可是大战来临,单独的千户确实太薄弱了,几个千户凑在一起,又不方便指挥,到底让谁当头啊? 如果按照张希孟的设计,把三到五个千户,集合在一起,由指挥使统领,确实灵活方便多了。 “先生,那问题在哪?有什么不妥之处?”老朱好奇问道。 张希孟笑道:“设立指挥使之后,主公这个镇抚使的官衔只怕不够用了。我的意思是主公该给自己高升一步,就先挂着都指挥使衔吧!” 又要升官? 老朱不自觉摸了摸下巴,“是不是太快了?” 大家伙一听都笑了,反正你就是我们的老大了,哪怕你现在称帝也没人管啊! “先生,咱现在还是郭大帅的部下,升官总要有个名目不?不能随便伸手要官,不行的!” 张希孟笑道:“主公,这不是现成的?赵均用进犯滁州,被主公俘虏。想当初赵均用还绑架过郭大帅,如今抓了赵均用,给郭大帅送去,还愁郭大帅不给主公升官?” 郭子兴? 大家伙似乎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了。 当初濠州七大元帅,彭大死于赵均用之手,孙德崖被朱元璋宰了,另外三个人已经解甲归田,老实种地了。 如今赵均用又被俘虏,就连郭子兴也是病体沉重。 濠州红巾的第一代人,彻底凋零了。 而且整个淮西的红巾军,也渐渐聚拢到了朱元璋手下。 一统淮西! 总算是达成了目标。 老朱仰头,沉默了少许,眼前不断闪过种种画面,从死守濠州,到驻兵临淮,再到南下定远,攻克滁州……一路走来,也还算顺遂。 一个都指挥使,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如果能打败元军,就算再高的位置,也受之无愧! “这样吧,张先生陪着咱整顿兵马……汤和,你去怀远走一趟!” 汤和稍迟疑,急忙躬身,“卑职遵命!” “嗯!多给郭大帅准备点礼物,要有诚意,就当是衣锦还乡,懂吗?” “懂!”汤和用力点头,“请上位放心,卑职一定把这事办得风风光光,挣足面子。” 老朱的嘴角露出了笑容,到底是发小,就是贴心……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五大主力 汤和接了命令,特意挑选了五百名雄壮威武的士兵,骑着高头大马,满身铠甲,雄赳赳,气昂昂,押解着只剩下半条命的赵均用,前往怀远。 献俘、示威,兼而有之。 如果不是念在郭子兴是老朱岳飞的份上,这么好的活儿,老朱都想亲自去,他要让郭子兴瞧瞧,像他那样,小肚鸡肠,蝇营狗苟,是根本成不了大事的。 淮西群雄,还要看咱朱元璋! 只不过老朱到底没有过去,甚至连张希孟都没派,只是让汤和代劳。 实在是没有办法,虽然消灭了赵均用,可几十万元军还在,稍有不慎,就会全盘皆输。 原来的千户制还要进行改革,兵将又要磨合。 朱元璋一个头两个大,简直愁坏了。 “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可元军又怎么会给咱时间?”老朱忍不住抱怨。 张希孟陪着老朱用餐,他想了下,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主公,我倒是有个主意,只不过这办法有点坑人。” “坑谁?”老朱急忙问道。 “自然是坑张士诚了。” 老朱差点笑出来,坑他,那不是应该的吗! “先生快说,你打算怎么办?”朱元璋高兴地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张希孟也只能放下手里的包子,跟老朱道:“我琢磨着,能不能把元朝赐给赵均用的印信财物送回去。” “送回去?” “对,就跟元军说,咱们只是结寨自保,苟图衣食,巨寇在高邮,朝廷何必舍西瓜而取芝麻!” 朱元璋眉头挑了挑,要跟元廷示弱? 也不是不行。 他心志坚定,却不是死脑筋,不肯变通。 只不过这么说,元军能信吗? 别计策不成,反而让元军看出了虚实…… “主公,这事咱们去办,那是肯定不行的,如果让彭少帅去,兴许能行!” “让他去?” “对,如果让彭少帅过去,他和赵均用有杀父之仇,歼灭赵均用,也就有了说辞。必要的时候,我们甚至可以答应彭少帅反对咱们,假意跟元廷合作。”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张希孟这主意可是有点异想天开,彭早住能演好这出戏吗? 而且彭早住过去了,万一元军窥见机会,大举攻击他们,又该怎么办? “彭早住鲁莽有余,精细不足,他不是干这个事情的料。” “可以给他派个助手。” “谁?” “罗本,罗贯中!”张希孟眯着眼睛,笑嘻嘻说道,这可是元末版三国演义啊,让他去协助彭早住,忽悠元军,拖住一段时间应该不难。 如果失败了,最多也就是损失张士诚手下的一个谋士罢了,也不用心疼。 唯一的问题就是三国演义可能泡汤了……不过也没事,等自己老了,不愿意当官了,写本三国不就好了,而且自己南征北战的,保证不会犯路痴的毛病,完美! 就这样,正在滁州红袖添香夜著书的罗贯中被提了过来,赋予了一项艰巨的任务。 “你现在立刻陪着彭少帅前往盱眙,向元军请降,说明缘由,无意和朝廷对抗,只是家仇不共戴天,不能不报,故此才击杀赵均用,还请朝廷宽恕。” 罗贯中听到这话都傻了,我就是一个写书的,你拿这个考验我? “张先生,你要杀人,就砍了在下便是!用不着这么费力气。” 张希孟笑道:“先生误会了,如果元廷迁怒,你就说彭少帅愿意替元廷效力,取代赵均用的位置,元军要的不过是一个马前卒,是姓赵还是姓彭,他们不在意的。” 罗贯中若有所思,这话倒是对的,“可,可元廷让彭早住进犯滁州,又该怎么办?” “那就要看先生的本事了,你可以和元廷讲,就说我们主公早就想效力朝廷,用不着大动干戈。双方以和为贵。朝廷只管进剿巨寇就是。” 罗贯中听到这里,似乎觉得不是那么危险,可以一试……不过他很快注意到了一个词儿。 “这个巨寇指的是谁?” “这个自然是已经称王建国的诚王殿下了,更何况他占据高邮,截断运河,他不是巨寇,谁是巨寇!” “你!”罗贯中炸了,他怒视着张希孟从,喘气如牛吼:“你,你让我当背主之人?我,我死也不从!” “那不死就从了呗!”张希孟冷笑道:“罗先生,你脑筋转一转,我这是给你个接近元廷的机会啊!你好好想想,不管元廷如何安排,主力攻击高邮,都是不会错的。如果元廷分兵过来,我们扛不住,那就要协助朝廷,去围剿诚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可如果你帮我们拖住了元军,我们可以从容调度,自然不会威胁诚王,相反,我们还可以卖给诚王殿下一些粮食军械,甚至是派出人马,牵制官军,分担诚王的压力。再有,你如果能跟元军的人交上朋友,刺探到机密军情,自然也可以送给诚王,帮助他应付元军啊!” “我不明白,聪明如贯中兄,怎么就看不明白这步棋的精妙之处啊?你一个人,周旋三家之间,挽诚王危局,全我们之间的情义,又戏耍元廷……哎呀呀,就算是苏秦张仪一般的纵横大家,都做不到你这么从容啊!贯中老兄,青史留名之机,就在眼前,如何能拱手错过啊!” 张希孟一番言语,彻底说动了罗贯中,他的呼吸渐渐急促,眼中也有光彩闪耀,貌似还真是这么回事! 苏秦张仪,也就是合纵连横。 自己却能在三方周旋,这,这简直是三国演义啊! 突然,罗贯中好像来了灵感,对,我下本书就叫这个名字,思路有了。 罗贯中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张希孟见他笑了,连忙道:“就这么说定了,来人,送罗先生去见彭少帅。” 蓝玉和李文忠走出来,一左一右,护持着文弱的罗贯中就出去了。张希孟也松了口气,总算把老罗忽悠了。 接下来就看这位超级白金大作家,如何发挥他的聪明才智,去忽悠元廷了。情报工作是需要想象力的,相信罗老师! 而此刻的罗贯中却想骂娘了! 张希孟! 你混蛋! 老子笑了,是因为想到了写书的思路,却不是亲自体验啊! 让我顶着诚王使者的名头,为你们朱家军去骗元廷……你还真瞧得起我,这要是稍有不慎,谁还不能要了我的命? 我就是个码字的,我无辜啊! 罗贯中的哀嚎肯定不管用了,李文忠和蓝玉直接把他交给了彭早住。 这位彭少帅冲着罗贯中嘿嘿一笑,“先生,咱是个粗人,不懂别的,你把事情办好了,咱做主,给你安排二十个姑娘,好吃好喝好伺候。我现在暂时脱离朱家军,有做主的权力,想给你什么,就给你什么!不过你也要知道,既然朱家军的军纪管不着我,我这个人可不讲什么道理。你要是不好好想办法,出力气。我就拿小刀把你一片片切了,当着你的面,拿你的肉涮火锅!” 罗贯中一听这话,简直魂儿都飞了。 这就是个吃人的鬼! 你等着,往后我一定在书里加一个吃人的小人! 罗贯中满腹惆怅,满心惶恐,被张希孟硬赶着上架子了。 有他们暂时拖延元军,张希孟和朱元璋终于能放开手脚,抓紧时间整编人马了。 一个甲等千户,最多编制一千二百人。 经过朱元璋和张希孟的商议,将三个甲等千户合编,统归一个指挥使负责,称为“营”,这倒是和明朝禁军三大营名称类似,但是统辖范围,完全没法相提并论。 这个营就是在千户之上的一个军事单位。 除了下辖的三个千户之外,还有一部分侦查的斥候兵,通传消息的通信兵,护卫骑兵,辎重兵,再加上一些重弩和投石机。 由于类似弩炮,床子弩,投石机一类的远程重型装备,还差得太多,因此只能说纸面上存在,要等到数量充足,才能够填补上来。 不过即便如此,也突出了这一次整编的特色,就是让兵马更加专业,在一个营中,分工明确,层次分明。 负责战斗的,负责传达消息,负责后勤保障的,应有尽有。 每个营满编的话,应该有五千左右,完全可以独立作战,发动突袭,守卫城池,护送粮饷,保护百姓,全都能胜任。 如果集结几个营主力,就可以和元军在野地决战,也是丝毫不怂。 对于这个设计,老朱是很满意的。 其实从人员安排上,也能明白事什么意思。 如果只是几千人的规模,那么手下将领就可以独当一面。 一旦超过了这个规模,需要一两万人出战,那么一定是朱元璋统御全军,指挥作战。毕竟他们的兵马就这么多,断然不能有太阿倒持的情况。 所以说在创业初期,任何统帅都是全能型人才。 打仗内政,上马治军,下马治民,全都是一把好手。 没有这个本事,就别想拉起一支队伍! 又经过一番商议,终于决定,初步整编出五个营,分别以前后左右中命名,其中前营指挥使是徐达。后营指挥使是费聚。左营指挥使吴良,右营指挥使给了冯国用。 至于中营指挥使,全军最精锐的一支兵马,自然是归了多年的小伙伴,忠诚绝对没有问题的汤和! 五大主力的格局,初现端倪!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又升官又娶媳妇 五营主力,加起来差不多一万八千多人,构成了老朱的核心战力,另外还有花云的骑兵千户,并没有升格。 主要是老朱手上没有那么多战马,而且两淮的地形大队骑兵也施展不开。当然了,如果能顺利击败脱脱,从元军手里缴获一些,老朱还是很乐意弄出个骑兵营的。 就目前为止,两万步骑主力,加上一些没有整编的乙等千户,还有诸如缪大亨,彭早住,胡大海等外围势力,朱元璋的总兵力超过了五万。 其实老朱还能把人马扩充更多,但是他很清楚,兵在精而不在多。而且盲目扩军,指挥不善,还不如不扩充。 还是那句话,如果能顺利击败脱脱,把手上的人马磨砺出来,变成了老兵,和州那边的粮食也跟上了,为什么不扩军? 这年头谁兵强马壮,谁说了算。 哪怕父子都不管用! 对这点感触最深的,只怕就是郭子兴了。 他这个岳父,已经被朱元璋放在怀远快一年了。 他的命令从帅府前门,到帅府后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混到了这份上,郭子兴也是心胸阔达,居然没有上吊抹脖子,只能说一句,真是条汉子。 不过郭子兴到底上了年纪,身体每况愈下,加上心情不好,如今病势沉重,眼瞧着命不久矣。 目前在郭子兴的麾下还有八千多人,不足一万。 就是这么点人马,本着无限细分的精神,还出现了两个派系。 其一就是郭天叙和张天佑,他们靠着郭子兴的威望,控制了几千心腹,另外还有两个人,一个叫邵荣,一个叫赵继祖。 他们两个是最早跟着郭子兴起兵的老人,属于仅次于几位大帅的宿将。 这俩人瞧不起朱元璋,没有跟着老朱去。 只不过他们也清楚,凭着他们俩的兵力,是断然没法取代郭子兴自立的。 因此邵荣和赵继祖就鼓动郭子兴取投靠刘福通。 与其被女婿欺负,不如另外找一个靠山,借助刘福通的兵力,收拾了朱元璋,出了这口恶气。 郭子兴倒不是不愿意答应,实在是身体不好,而且也生怕刘福通把他给吞了,就这么拖延着。 随着郭子兴病势沉重,郭天叙和张天佑越来越拉胯,邵荣和赵继祖的威望与日俱增,渐渐的也不把郭子兴放在了眼里。 统帅和大将应该是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关系,郭子兴跟邵荣,成了梁山伯和窝阔台了。 就在这种诡谲的气氛中,汤和带着兵马,押解着赵均用,来到了怀远城。 听闻汤和到了,郭子兴主动出城迎接,这也是他为数不多能出城的机会了。 等到双方见面,倒是把汤和吓了一跳。 这还是那位郭大帅吗? 怎么老成了这样? 胡须发白,背也弯了,走路竟然要人搀扶,还真是到了末路……汤和比朱元璋投军更早,此刻也真是唏嘘感慨。 “末将拜见大元帅!” 汤和单膝点地,行了大礼。 郭子兴挤出了笑容,忙道:“快,快起来!”等汤和站起,郭子兴拉着他的胳膊,就问道:“我,我那贤婿可好?” “好!上位现在很好!刚刚还打了打胜仗,就让卑职来向大帅报捷来了。” 郭子兴连连点头,“好啊,我就知道,他是个能打的有出息孩子,红巾军只有在他手上,才能兴旺发达啊!” 郭子兴似乎真的老了,与世无争了,也没有心思算计什么,听说后辈混得好,他就很开心。 郭天叙和张天佑全靠着郭子兴,此刻也是老老实实,连大气都不敢出。 倒是邵荣,他冷哼一声,“汤和,你可认识我?” 汤和一笑,“怎么不认识,邵荣邵万户!” “对!”邵荣道:“朱元璋是越来越目中无人了,他怎么不来拜见大帅?” 汤和同样冷笑,昔日他不过是邵荣的部下,可是到了现在,情况可不一样了。 “谁说上位不敬大帅来的?元军几十万南下,上位要全力以赴,筹划对付元军,自然是脱不开身。不过上位却是有一件礼物,要献给大帅。” “礼物?”郭子兴吃了一惊,随即道:“不,不必了,他也不容易,那么多兵马,有多余的钱财,都用来养兵吧。” 汤和嘴角上翘,举起手,拍了两下,“抬上来!” 下面的士兵闻讯,立刻抬过来一个笼子,放在了郭子兴的面前,汤和笑道:“大帅,这可不是金银,而是一个大活人,一个您的仇人!” “我的仇人?”郭子兴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起来。 汤和一伸手,扯下了上面覆盖的布,露出了里面人的庐山面目。 郭子兴俯身一看,很眼熟,连忙揉了揉老花的眼珠子,突然惊得叫出了声。 “这,这是赵均用!” 汤和点头,“没错,赵均用这个贼子投靠了元廷,偷袭滁州,结果被上位将计就计,一举全歼!上位知道他曾经绑架过大帅,故此送了过来,请大帅发落!” 郭子兴终于听明白了,他颤颤哆嗦,走到了近前,让人把笼子打开,他探身仔细观察。发现赵均用脸色苍白,咬着牙关,仿佛是昏死过去了。 郭子兴举起巴掌,像是拍西瓜似的,照着赵均用的脸来了几下。 好半晌,赵均用摇晃了一下脑袋,缓缓睁开眼睛。 这一刹那,郭子兴就像是得到了喜爱玩具的孩子似的,咧嘴笑了出来。 “他,他活啦!” 这一句话,包含了太多的愤怒,太多的惊喜,声音都变了。 郭子兴这辈子吃过最大的亏,就是被赵均用稀里糊涂抓了,险些丢了性命。要不是朱元璋给力,把他救出来,郭子兴就真的完蛋了。 可也就是因为这一次,彻底打掉了郭子兴的威望,让他再濠州大胜之后积累起来的心气,一扫而光。 从此之后,一蹶不振! 和郭子兴相反,赵均用灭了彭大,势力与日俱增,虽然比不上朱元璋,但是跟郭子兴也不是一个档次的。 老郭还以为这辈子都比不上人家呢! 可他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赵均用居然像一条狗似的,就放在他的面前。 “这,这事怎么回事?”郭子兴声音颤抖。 汤和就把战争的情况说了一下,也着重讲了让几个小孩子把赵均用给俘虏的事情……这下子可把郭子兴高兴坏了。 “好,抓得好!这个畜生,白眼狼!当初老夫收留了他,他却恩将仇报,活该!”郭子兴一顿臭骂,回头又问汤和,“那,那元璋的意思?” 汤和笑道:“自然是由大帅发落!” “那好!”郭子兴立刻道:“我现在就要杀他了!挖出他的心肝,好好瞧瞧,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汤和自然是没有意见,你郭大帅想怎么出气,就怎么来呗! 郭子兴跟得了圣旨似的,欢欣鼓舞,赶快下令,召集所有部下。 他把人马聚集起来,在人群中间,搭了高大的台子。 而且为了多折磨赵均用一会儿,他还把自己续命的人参找来,给赵均用灌了下去。 有了这碗老参汤,赵均用总算能开口说话了。 “呸!老子真晦气,落在了一头猪的手里!” 啪! 郭子兴就甩了他一个嘴巴子! “你就是个猪狗都不如的东西!”赵均用还骂。 郭子兴又甩手一巴掌,奈何郭子兴也没什么力气,赵均用叫骂不止。他干脆找来一把匕首,刺入赵均用的嘴里,一顿搅和,腮帮子都捅漏了,这还不解气,又让人取来钉子,把赵均用的膝盖刺穿,钉在台上,然后戳瞎眼睛,剖开腹部,取出心肝,扔到火里。 等烧得只剩下骨头,又给挫骨扬灰,倒在了十字路口,任由千人踩,万人踏! 郭子兴肚子里的怨气吐出来了,心情大好,仿佛又恢复了年轻,晚上特别设宴,款待汤和。 在酒席上,郭子兴不断询问朱元璋的事情,汤和都一一作答,郭子兴一再点头。 他还特意叫来了夫人张氏,让她也听听。 张氏冷笑道:“我早就知道,元璋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和天叙不一样!老爷,到了现在,你还迟疑什么?怎么还舍不得把大权交给元璋?” 郭子兴一怔,旁边的郭天叙和张天佑都想说话,却不提防,汤和瞪了他们一眼,俩人吓得闭嘴了,可心里头还是满腹怨气,又惊又恐,生怕郭子兴点头答应。 “夫人,我,我……”郭子兴还说不出口。 张氏却是急了,“老爷,大帅!你好好瞧瞧吧!那个邵荣和赵继祖,他们拉帮结派,收拢了那么多人,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就能杀了天叙,杀了咱们一家!事到如今,也只有元璋能保护咱们,你怎么还想不通啊?” 郭子兴一振,他不是想不通,只是舍不得……这时候汤和察言观色,急忙道:“大帅,上位可没有取代大帅的意思,不管到什么时候,濠州红巾都听大帅的。只是上位为了方便统御,想要求个都指挥使的职位,请大帅恩准!” 郭子兴哭笑不得,什么都指挥使啊?他手下有这个官吗? 朱元璋想要,除了大帅,还有什么不能给的! “好,好!”郭子兴连连答应。 就在这时候,张氏又说了一句,“老爷,咱们丫头也老大不小了,都说美人爱英雄,除了元璋,谁还是当世英雄?我就做主了,把咱闺女嫁给元璋算了!” 郭子兴大吃一惊,这是什么话? 他的干女儿都嫁了,难道连亲女儿也要送过去? 而且现在去了,岂不是要做小? 郭子兴没敢立刻反驳,汤和却是大出预料,“这,这恐怕不妥吧!”他是来讨官的,可不是来讨女人啊! 而且郭子兴的亲女儿,事关重大不说,还有个马氏在,这不是要出事吗? 他哪敢答应? 张氏却笑了,“我那丫头嫁给了元璋两年多了,我也正好去瞧瞧她,顺带着把这个丫头也带过去。好汉娶九妻,谁先谁后,谁妻谁妾,明明白白。都是我的丫头,我这个当长辈的,拎得明白。汤和,你不用为难,我去亲自说。如果他们确实不愿意,也是我这张老脸没趣,跟你没关系。” 张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汤和也没有别的话好说,只是觉得有点荒唐。 这事情也太顺利吧,既升了官,又得了美人。 每一送一,这个优惠力度真大,百亿补贴郭多多了! 他们怎么这么着急? 汤和本能感觉到了不妙,事实也的确如此,就在诛杀了赵均用,提拔朱元璋为都指挥使之后,怀远城中暗流涌动。 邵荣和赵继祖召集旧部,准备带着人马,反叛郭子兴,去投靠刘福通! 原来郭子兴的部下早就倒了四分五裂的时候,本来两个人还想带走全部兵马,现在朱元璋派人来了,时不我待,邵荣就想赶快离开,免得便宜了朱元璋。 他们俩还真网罗了不少人,竟然有差不多五千兵马,跟着他们一起走。 而汤和手上,只有带来的五百骑兵,这可怎么办是好?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人间清醒朱元璋 敌众我寡,情况并不好。 汤和的压力很大,如果放任邵荣和赵继祖逃走,这几千濠州红巾就会落入刘福通的手里,就有可能成为攻击朱家军的急先锋。 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走! “所有人上马,跟我全军出击!” 汤和一马当先,后续士兵如狼似虎,从怀远穿城而过,沿着涡水,就追了过去。 汤和为了彰显军威,带来的都是精锐。 而这些朱家军的精锐,到底能有多少本事,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邵荣和赵继祖率领兵马,向着亳州方向前行,大约走出了二十几里,士兵就纷纷疲惫不堪,嚷嚷着休息,他们也只好让士兵埋锅造饭,先吃饱肚子。 这俩人还挺遗憾的,如果再晚一些时候,或者郭子兴死了,他们就可以约请刘福通派兵,把怀远给占了。 “无论如何,咱们也不能给小贼秃当部下!咱丢不起这个人!” 邵荣狠狠啐了一口,眼神之中,尽是凶戾之色。 此时,一骑仓皇跑过来。 “不好了,汤和追来了!” “汤和?” 邵荣更加震怒,“他不过是俺的部下,哪里轮得到他逞凶!给我上!” 邵荣招呼部下,就准备迎战。 可是他们还没有集结完毕,汤和就已经率领人马,撼天动地而来。 五百骑兵,愣是冲出千军万马的效果。 人喊马嘶,兵器寒光烁烁,这哪是一群人,分明是一群猛兽! 全身披甲,手持利刃,所骑战马,也都是精挑细选。 再加上一年多的整训,让这些骑兵就宛如一口神兵利器,终于到了饮血的时刻。 “杀!” 汤和带头,一马当先,冲了过来。 一些士兵试图阻挡,但是瞬间被汹涌而来的骑兵淹没,连一点浪花都没有激起……汤和率部猛冲,那些尚在吃饭的士兵,吓得仓皇逃跑,魂不附体。 眼瞧着全军溃败,邵荣忍不住了,亲自冲上来。 他的亲兵当中,有许多弓手,箭术了得,立刻朝着汤和军中射过来。 按理说面对弓箭,汤和应该害怕吧? 不! 他们对自己身上的铠甲有着足够信心。 果不其然,一轮射击,只有寥寥几人受伤,大军向前的态势半点没有减缓。 “爷爷也让你们尝尝箭矢的滋味!” 汤和在进入三十步的时候,才射出了第一轮,也是唯一一轮弓箭。 他们并没有选择射程更远的抛射,而是尽量递进,追求杀伤效果。 战术并没有好坏之分,只看装备训练如何,能不能发挥出自己的特长。朱家军有铠甲在身,可以防御大部分杀伤,既然如此,那就有恃无恐! 一轮箭雨之后,邵荣身边的士兵少了好几十个,他的脸色也变了。 汤和根本不容他多想,全力催动战马,杀了过来。 双方短兵相接,几乎瞬间,就有十几个邵荣的亲信,被斩落马下。这些朱家军就宛如怪物,寻常兵器,根本杀不死他们,甚至连让他们受重伤都做不到。 而朱家军则是喜欢集群冲锋,几十个人一波,宛如重锤,一下,一下,又一下! 邵荣拼命招呼,呐喊着让人冲上去,挡住汤和。 但是很快这些士兵就被淹没了,完全是无用功,送死罢了。 邵荣露出了惶恐不安的神色,明明都是出身一样的红巾,差距怎么会这么大? 他的战马不断向后退,就在汤和凿穿防线的时候,邵荣心里防线也崩溃了,他掉头就跑,随后,他的亲信也跟着逃跑。 在另一边,赵继祖跑得更快。 足足五千多人,瞬间失去了秩序,乱糟糟的,有人溃逃,有人跪下请降,乱成了一团。 汤和看在眼里,心中着急。 “朱将军仁慈宽厚,投降不杀!” “都跪到道边去,我们没时间俘虏你们!” “快闪开!放走了邵荣,拿你们问罪!” “都到路边等着,回来俘虏你们!” …… 汤和扯着嗓子大喊,手下的兵也跟着喊。 许多士兵一听,都很乖巧,蹲在了路边,把兵器扔在地上,长长出了口气。甚至还饶有兴趣,跟同伴聊了起来。 可算是能投靠朱将军去了,再也不用挨饿受气了,这苦日子算是熬到了头! 士兵们三三两两,跟过年似的。 至于邵荣,他的心情却跟上坟似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汤和怎么这么能打了? 我还不服气! 都别跑,跟他们拼了! 邵荣还想玩命,奈何他的手下已经跑得差不多了。 此刻汤和分出一个百户,从侧翼追击,形成了一个扇子面,狠狠压了过来。渐渐的,大网收紧,邵荣就像是一条鱼,被困在了中间。 他突然惊觉,自己走投无路,顿时眼珠子都红了。 “爷爷不服气!爷爷跟你们拼了!” 他掉头冲向了汤和……这位昔日濠州城的万户,仅次于几位大帅的将领,就这么死在了汤和的刀下。 至死他都瞪着眼睛! “去阴曹地府问阎王爷吧!” 汤和朝着他的尸体啐了一口……收拢人马,原本五千多的人马,除了随着邵荣战死的几百人,还有一些逃散的,最后被收拢俘虏的,差不多有四千人。 这些人甚至没有多少沮丧,快带着我们去投靠朱将军吧!我们都等不及了! 汤和以少胜多,彻底让怀远的人,见识了朱元璋的实力。 就连原本还跟着郭子兴的那几千人,也都倒戈了。 事到如今,郭子兴彻底成了光杆大帅。 郭天叙跟张天佑都惶惶不安,又无可奈何。 他们生怕老朱会算旧账,会杀了他们泄愤! 张氏忍不住冷笑,都是一群糊涂蛋,到了这时候,还想着跟朱元璋作对呢?你们也配!我为啥一定要把亲闺女嫁给朱元璋,哪怕当小妾我也认了,不还是想抓住这点情义,保全一家人吗! 大帅老了,活不了几天。 可其他人不还是要活着,非要跟朱元璋找别扭,那就是非要自寻死路。 马丫头仁义贤惠,是个顶好的妻子,能娶到她是朱元璋的福气。不过话又说回来,以朱元璋的地位,三妻四妾都是少的。 断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夫人。 既然如此,让自己的干妹妹嫁给朱元璋,对马氏来说,也是好事,正好方便控制朱元璋。一个干女儿,一个亲女儿,抓着这俩孩子,郭家就不至于绝后。 不愧是能拿捏住郭子兴的厉害角色,张氏规划了一条万全之策,甚至连马氏都未必能拒绝。 只不过马氏漏算了一个人,那就是张希孟! 在他接到了汤和战报的时候,发现如愿以偿,得到了都指挥使的官职,又顺带着除掉了邵荣,将怀远的一支人马纳入了掌控,他还挺高兴的。 可是看到了最后,郭大帅的亲闺女,要嫁给上位,汤和亲自护送着,要返回滁州,张希孟立刻就怒了! 这个汤和,怎么什么事情都敢接,简直糊涂了! 他想了想,立刻给汤和去信,要求他将怀远的所有人马,悉数安顿在定远,然后独身返回滁州,商讨大事。 汤和接到了这封信,稍微沉吟,脸色就变得很不好看。 按理说涉及到调兵的士兵,应该是朱元璋发出手令,为什么只有张希孟的一封信? 这不符合常理! 汤和敢抗命吗? 对不起,他还真不敢。 张希孟冒着破坏规矩的风险,给他来信,就说明这事情小不了!汤和只能匆匆交代之后,连夜骑着快马,飞奔滁州。 还没等他进城,就让张希孟给拦下了! “汤指挥使,你干得好事!做得好人!” 汤和头一次见到张希孟如此生气,眉毛都要立起来了。老汤慌忙下马,过来问候,张希孟直接把他带到了一旁,找了个亭子落座。 张希孟劈头盖脸就问:“汤和,你是不是嫌咱们这边岁月静好,你非要弄出点动静!嫌弃元军压境不够,你还要自己添乱。你到底是何居心?” 汤和被这一番质问,弄得懵了。 “张先生,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都听糊涂了。” 张希孟冷笑,“你糊涂了,我就说给你听清楚……主公和夫人伉俪情深,没有夫人扶持,就没有主公今天,你承认吧?” “我当然承认!全军上下,谁不佩服夫人!”汤和理直气壮。 “你知道就好,那你可知道,当下夫人还没有怀孕,未给主公诞下公子?” 汤和点头,“是啊,我也着急啊!这不有了好事,我就想着尽早促成,然后尽快给主公诞下后代,我们这些手下也就安心了……” “你安心什么?”张希孟真急了,“汤和,我明白告诉你!除了夫人的公子,全军上下,不会认什么庶出的孩子。尤其是郭大帅的亲生女儿!是不是她给主公生了公子,就能取代夫人?” “这个……自然不行!”汤和冒了冷汗,说实话,他没想这么多,朱元璋没儿子,不管是谁,生出来的还不是朱家的骨肉,也就是未来的少主,没有什么不妥啊? 可张希孟这么一说,让情况一下子就复杂起来。 马氏无出,另外纳妾,偏偏这个妾还是郭子兴的亲女儿。 不管怎么样,都会带来麻烦的。 成亲不成亲,生不生孩子,是宠幸还是冷漠,都不妥当。 “汤和,我把话说清楚了,这件破事,就是利用了夫人的贤名,吃死她是主公的贤内助。又是孝顺的女儿,还不会苛责妹妹……就这么硬塞一个人给她,还是在她没有生育的时候。汤和,你自己琢磨琢磨,对夫人公平吗?” 汤和低头思量,渐渐的,额头也冒了汗。 话说马氏可不是寻常女子,她在整个军中,举足轻重。 让她受这么大委屈,肯定有人会不服气。 而且一旦郭氏抢先诞下孩子,烂俗的后宫争宠的戏码又会上演。而朱元璋毕竟是郭子兴的女婿,濠州红巾里面,也有许多郭子兴的旧部。 万一这些人趁机摇旗呐喊,整个大局都会跟着乱起来。 汤和越想越觉得可怕,一阵风吹来,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张,张先生,我,我现在就把人送回去!” 张希孟一瞪眼睛,“你送回去什么?你现在送回去,人家也会说夫人不孝!欺负母亲和妹妹!” “那,那这个怎么办?”汤和真的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他一个领兵的,哪有这么多弯弯绕儿。 觉得朱元璋不会只娶一个,郭氏是郭子兴的亲闺女,也算是知根知底,没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让张希孟这么一说,简直惹了大祸。 那这个破事该怎么办? “张先生,你快拿个主意吧!”汤和急得团团转。 张希孟也没什么好办法,他貌似记得朱元璋的确娶了郭子兴的亲女儿,还给老朱生了好几个儿子。 张希孟不知道历史上的情况,也不知道马氏怎么接受的, 总而言之,贤后是真不好当啊! 张希孟自己还小,也没什么感情经验,要让他拿出什么万全之策,那也是难为他了。 “这样吧,我去找主公,跟主公好好谈谈,希望主公不要被美色迷昏了头。” 张希孟刚起身,还没离开,突然就来了一骑,张希孟和汤和抬头看去,赫然正是朱元璋! 老朱冲到了亭子前面,跳下了战马,几步走过来。 汤和向老朱行礼,朱元璋连看都没看,直接走了进来。 坐下之后,朱元璋看了一眼张希孟,沉声道:“先生有什么要跟咱说的?” “没有!”张希孟老老实实道:“大帅夫人想把女儿嫁给主公,那是想亲上加亲,保全他们一家。主公娶了大帅女儿,也好收拾人心。从此濠州红巾,尽数归附主公,正好给主公办个婚事吧!我听说主公前面的婚礼不够隆重,这一次正好补上……” “你给我闭嘴!” 朱元璋气得一拍桌子,豁然站起,“张希孟,你把咱当成什么人了?咱朱元璋没别的本事,就靠着成亲,靠着女人,才有现在的基业吗?你让天下豪杰怎么看咱?让下面的将士,怎么看咱!咱这辈子就吃不了硬饭了吧?就吊死在郭家女婿这棵树上了?” 张希孟低头,也不说话,反正这破事是你朱元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老朱深深吸口气,冷哼道:“咱也不好说,以后会不会纳妾……但是有一点,咱心里只认妹子一个。再有一点,在妹子给咱诞下孩儿之前,咱不会纳妾,谁说也不行!至于大帅夫人吗……就让她住在定远,再告诉她一句,别仗着是长辈,就动歪心思!咱朱元璋……不吃这一套!”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有后 老朱这一番表态,总算是救了汤和,他都感觉到后怕,这种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弄得不好,就彻底得罪了夫人。 虽然马氏素来贤良,姊妹同嫁一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想来不会迁怒自己……但是不要忘了,在老朱手下,有太多心向马氏的人。 且不论那些干儿子们,就说张希孟,他为啥火急火燎,替马氏出头?不要忘了,当初是马氏和朱元璋一起救了张希孟,夫妻俩的份量是一样的。 张希孟要是不替马氏出头,那才奇怪呢! 和张希孟有一般心思的人可不在少数,如果大家伙成心给你汤和穿小鞋,你老汤可吃不了兜着走! 经此一件事,算是给汤和一个教训,从此往后,他彻底老实了,真别觉得自己是发小,又对老朱有恩,就什么事都敢掺和,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汤和什么也不敢多说,赶快去军营,好好练他的中军营了。就连击杀了邵荣的功劳都不要了,就盼着能把这事情给忘了最好。 打发走了汤和,就剩下张希孟和朱元璋两个。 老朱轻叹口气,“咱心里头有数,没有妹子,就没有咱的今天,如论如何,咱也不能干那种没良心的事情,你用不着担心的。” 张希孟听到这里,慌忙站起,诚惶诚恐道:“主公,我承蒙夫人大恩,又生怕主公家中生事,影响军心,故此才仗着胆子,僭越了规矩,还请主公责罚。” 老朱摇头,“罚什么?你是为了咱好,说得做得,都是对的,难道做对的事情,也要受罚?这是哪门子规矩?” 张希孟却是坚持道:“主公,还有一句话,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主公的家事本就不是属下能干涉的。主公没有询问,我擅自做主,这就是坏了规矩!” “别胡说!”朱元璋打断了张希孟,突然忍不住笑了,“先生你可真有意思,明明做对了,咱感激你,你非要往自己身上揽罪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希孟正色道:“主公,这事情不能只看对错,我干预主公家事本就不对,不管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都该受罚,这是规矩!” 张希孟深吸口气,继续道:“主公请想,这一次是对的,那下一次呢?一直这样下去,就不免生出骄纵之心,觉得自己手握大权,什么事情都敢掺和,什么话都敢说,渐渐的,也就失去了分寸体统。主公,如今地位日盛,权威日隆。属下文武,也该越发懂得规矩才是。” 朱元璋默默听着,张希孟的这套说法,老朱自然是听得进去的,而且十分欢喜。 眼下老朱掌控的势力范围,已经达到了三个府,治下几十万人,兵马数万,俨然一方诸侯。 尤其是这一次讨来了都指挥使的职位,下一步,距离称王也就是一步之遥。 虽然老朱不想当出头鸟,但是在自己这个团队中,必须树立起绝对的权威,才能如臂使指,上下一心。 可是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就拿这一次的汤和来说,他敢答应张氏,把母女接来,居然都没有事先请示朱元璋,这就是没有规矩的结果。 其实站在汤和的角度来想,他也没什么大错。 他是朱元璋的发小心腹,又曾经帮助过老朱,算是有恩。 别的不讲,总能算是半个家人吧! 张氏又是朱元璋的岳母,她带着女儿,来见自己女婿,完全没有阻拦的理由。 但如果换个角度,老朱是三军统帅,派遣汤和送赵均用给郭子兴处置。 任务如此,他还能多带张氏回来吗? 老朱思忖了许久,长叹一声,“先生思虑周全,一心替咱谋划,咱着实感激。可是这些弟兄们,也都是咱的乡亲弟兄,如果咱烂施威权,颐指气使,是不是也不好?” 张希孟断然道:“主公,军纪规矩,并不是吆五喝六,倚仗权势,欺负属下。而是一种办事的规范,这么多人,这么多事情,谁都不讲规矩,就只会乱成一团。执行任务,遇到了突发情况,譬如说邵荣带着人跑了,汤和可以临机专断。但是遇到大帅夫人要来滁州,他就必须行文,说清楚情况,得到了同意,才好行动。不然就会弄得大家伙尴尬,包括下面人也会落下埋怨。” 老朱还在沉默不语,张希孟继续道:“主公,规矩不光是约束,也是保护。您麾下将领,多为乡亲兄弟,彼此关系亲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越是如此,就越容易私相授受,彼此大开方便之门。当下或许还没什么,但是到了日后,地盘大了,权柄重了,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主公总不愿意对自己的心腹爱将动手吧!” 朱元璋终于动容了,他忍不住站起来,在地上来回踱步,不停皱眉头。 足足过了好一阵,朱元璋这才道:“先生以为该如何?” 张希孟立刻道:“主公,这一次升任都指挥使,下面就要设计都指挥使司的属官,正好借此完善官制,严肃军纪,把规矩建立起来!队伍越来越大了,规矩就越要清晰明白。如此才好约束人心,不至于出乱子。” 话说到了这份上,朱元璋自然是一万个赞同。 只不过这个都指挥使司,又该怎么编制呢? 按照张希孟的建议,下面设三个司,第一为理事司,或者叫理政司,主要负责治下政务,辅佐都指挥使。 大约就可以理解为一国的宰相。 张希孟推荐由李善长出任,而且要给李善长一个都指挥使司参议的高位,统御理政司。也就是说,李善长成了朱元璋手下名正言顺的第一人。 第二个司,名为监察刑狱司,有点类似御史台,负责监督文武,处理刑狱,受理各种案子……这个司,可以暂时交给杨元杲。 而第三个司,也就是经历司。 这个司没有什么实权,主要是负责公文往来,安排典礼仪式,列席会议,参赞军机,记录重要事宜……大约也就是这些小事了。 经历司也是三司当中排名最靠后的。 张希孟因为张氏的事情,自请降级,任职经历司经历,不再挂掌书记的衔。 同时在三司之外,设立一个都指挥使参军,由贾鲁担任,再设立一个护卫亲军千户,由郭英负责。 再加上之前已经提拔的五军指挥使,老朱手下的文武百官初步编制成功。 大约就是李善长为宰相,杨元杲为御史大夫,贾鲁相当于以备咨询的内阁重臣,郭英既负责保护朱元璋,又负责刺探军情,约等于锦衣卫指挥使。 至于张希孟,他这个经历司就相当于通政使,不过由于内廷并不存在,他又负责了司礼监的差事。 虽然具体负担的事情还不是那么明确,可正因为这个模糊,才给了张希孟发挥的空间……总而言之,这是个张希孟极度满意的结果。 但是有人不高兴了,而且是非常不高兴。 这人就是马氏! 她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让朱英过来,请张希孟去府邸,马氏亲自下厨,给张希孟准备了十几道菜,还搬来了两坛子朱元璋都不舍得喝的老酒。 尤其是值得一提的是,连老朱都没请。 只是马氏,朱英,张希孟三个,坐下闲聊。 说了说濠州的事情,讲了讲民间听到的趣闻。 他们之间,笑语欢声,丝毫没有负担。 马氏也喝了两杯酒,她笑呵呵问张希孟:“小先生,你小时候怎么读书的?可辛苦吗?” 张希孟放下了酒杯,笑道:“谈不上辛苦,其实小时候启蒙,不是要学会多少东西,只是要打一个基础,学会自己学习,自我提升。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学无止境,至死方休!” “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马氏反复念叨了两遍,突然笑了,“小先生,你人年轻,可话却不年轻。这次的事情,我承你的情了!” 说着,马氏举杯,敬了张希孟一杯。 张希孟忙道:“夫人,是您和主公救了我,不然我就是路边的白骨。当日若是主公一个人,我也就不掺和这事情了,也免得受罚,官还降了一级。” 马氏忍不住笑了,“你那是给自己降级吗?分明是想偷懒耍滑!把难事都甩给了李先生……不过这样也好,等过些时候,你就有忙得了。” 张希孟一愣,“忙,忙什么?” 马氏笑道:“还能忙什么,忙着给我儿子当先生!” “什么?” 张希孟大惊! 马氏怀孕了? 莫非说朱标那小子已经开始成形了? 就是那个除了短命之外,再无任何缺陷遗憾的最有权势的太子爷? 按照时间计算,也的确是快了。 只等这小子降生,一切也都尘埃落定了。 “我可要提前恭喜夫人了。” 马氏脸上含笑,她和朱元璋成亲两年多,迟迟没有动静,整个压力,都落在了她的肩头,如果还没有动静,就算朱元璋不想着纳妾,她也要去劝说了。 只是那时候心情该是何等郁闷,自然不消说。 如今总算是等来了一个,马氏有预感,这会是个儿子! 一个上上下下,都期盼的好孩子!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四阶段战术 马氏的心情很好,打开了话匣子,跟张希孟聊朱元璋,说老朱刚当亲兵的时候,特别能吃,一顿饭不够,他还跑去厨房偷萝卜吃。 那么长的青萝卜,几口就吃没了,连泥都不洗。 她看见觉得好玩,就给老朱留了几张烙饼,那么大、那么厚的饼子,也是三下五除二就没了,他那个肚子啊,就是个无底洞……他们一来二去熟悉了,马氏还帮着老朱洗衣服,他那个衣服,又脏又臭,别人都懒得搭理他。 马氏越说越高兴,简直要把朱元璋的黑历史都扒出来了。 正在她打算说两个人怎么定亲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马氏的身后。 “咳咳!妹子,你现在有了身孕,快回去养胎吧!算咱求你了!” 马氏怔了怔,突然笑了,她没说话,只是抬起一条胳膊,老朱连忙扶住了她,“小心点,可别磕着碰着,你没事别老是喝酒,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朱元璋低声下气,像个老妈子似的,念叨着,搀扶马氏,去后面休息。 很难得,马氏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老老实实回去。 “爹对娘亲真好。”朱英发出感叹,随后他认真看了看张希孟,凑过来问道:“大哥,你啥时候成亲,给我找个嫂子啊?我可盼着呢!” “你盼着个屁!小小年纪,你知道啥是成亲?” “我怎么不知道!不就是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生猴子吗!对了,还是你跟我说的哩!”朱英道。 张希孟点头,再看看他的德行,很认真道:“你小子这么下去,的确是能生出猴子的!我问你,这次考试,拿了多少分,考了几等?” 张希孟可懒得跟朱英纠缠,所以主动发起了攻击。 果不其然,朱英招架不住了。 “我,我就是差点甲等。” “哦!那是乙等了?” “也不是!” “那是丙等?”张希孟的声音渐渐严厉。 朱英嗫嚅半晌,低着头,偷偷道:“是,是壬等。 “壬?”张希孟愣了一下,甲乙丙丁,没有这个啊! 不对劲儿!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你,你考第九等!”张希孟气得握紧了拳头,简直想打死他! “我,我冤枉!”朱英疯狂叫屈。 “你冤枉什么?就算搁脚写,也写不出第九等啊!我还要谢谢帮你复习天干是吧?”张希孟再也不忍着了,朱英这个兔崽子,着实欠教训! 我还指望着你小子永镇云南呢,就这个德行,我怎么能安安稳稳喝菌子汤? 张希孟挥拳打人,朱英一边躲,一边争辩,“真不是我的错,先生考了一篇文章,让,让我们写生财有道。” “你,你怎么写的?” “我,我就写人非生而有财,必聚敛而得……可杀富户,可掠四邻,铲奸除恶,钱财自来!”朱英委屈巴巴的,“我,我哪里写错了?” 张希孟怔了怔,貌似也没错啊! 不对! “你小子跟我说说,你们先生的标准答案是什么?” 朱英努力回想,“我,我们先生说,钱财要取之有道,种田生养,官取之少,民得之多,藏富于民,天下大治……还,还说上位就是如此治民,什么杀富抢掠,那是无道蛮夷才干的事情,不许我胡说八道。” 张希孟听明白了,想了想,却又笑了。 题目虽然简单,却挺有意思的。 难不成现在就有人给朱元璋擦胭脂抹粉了? 生财有道,他这么说,也未必不对,但只是过于春秋笔法了,不免把朱元璋政策的核心都给掩饰过去了。 就好像谈工业革命,只说发明了珍妮机,发明了蒸汽机,科技进步,带来了生产发展……却绝口不提满世界侵略,打开了市场,又满世界掠夺,得到了充足的资本,可以投资技术,建设工厂。 有些时候,阉割过的真话,甚至比刻意编造的谎言还要害人。 说来说去,这似乎是个历史解释权的问题。美化朱元璋,固然对朱家军有好处,可如实记录历史,给后人呈现真实的情况,让后人能从前人的经验中,吸取经验,貌似也更加重要。 不然岂不是陷入了自欺欺人的怪圈了! 而且把老朱的成功,解释成仁政、王道、爱民,接下来就该是三纲五常,天人感应,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了……果然万物皆可入儒门啊! “大哥,你评评理,到底是谁对谁错?” “我管你谁对谁错!”张希孟气哼哼道:“你给小兔崽子考试那么拉胯,就是丢了我的人……这样吧,回头告诉你们先生,让他抽空来经历司,我要找他聊聊。” 这回轮到沐英发愣了,别人考不好,都是被叫去见先生,怎么到了大哥这里,成了先生见家长了? 这是什么道理啊? 不过貌似也没什么,谁让大哥与众不同呢!没准交代了两句,往后先生就不敢为难我了。朱英还挺美的,果然,没有两天,他就把先生叫去了经历司,等候我大哥的谆谆教诲吧! 杨先生是一名很普通的私塾先生,他的家室不错,早年读了不少书,可元廷的科举实在是坑爹,他几次都没有考中,只能返回家乡,开了家私塾。 一直到朱元璋占据了滁州,要上学的人多了起来,私塾才扩充成了府学,杨先生也在里面领了一份工钱,算是吃上了公粮,只不过却是一群红贼给的,到底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呢? 杨先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这是第一次步入红贼的衙门。 经历司作为承上启下,枢纽内外的机构,远比想象的要忙碌许多,杨先生没能直接见到张希孟,要在外面等候一会儿。 他也趁机观察,留意经历司的工作。他发现这里很忙碌,都是一些年纪不大的人,出出入入,每个人怀里都抱着公文,也不知道一府之地,哪来那么多的事情……就在这时候,突然人声鼎沸,来了大事! 原来是高邮的诚王张士诚,派人送来了亲笔信,请求朱元璋出兵援助。 书信写得十分谦卑,甚至到了谄媚的地步。 奈何张希孟根本没看,就扔到了一边。 这时候经历司的几个官员,包括陆洲,都傻傻看着张希孟。 “那个经历……这可是求援的信啊,不能等闲视之,还是交给上位定夺吧!” 张希孟把眼睛一瞪,“定夺什么……或许诚王那里有一点小麻烦,但是我们不该出兵的。” 都事阮弘道作为经历司的二把手,脸垮下来了,不久前张士诚来求救,张希孟直接说:一切安好,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如今又说即便有点小麻烦,但还是不该出兵。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万一脱脱攻陷了所有城池,兵围高邮,那该怎么办?” “那就说似乎应该做点什么,但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阮弘道急了,“张经历!要是这样的话,岂不是坐视元军攻克高邮,席卷天下!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那我们就说如果当初做点什么就好了,但是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你!” 阮弘道七窍生烟,简直要疯了,他切齿咬牙,“张先生,你就这么对待上位的恩遇?莫非说,你因为没有当上参议,执掌理事司,就故意消极怠工?” 张希孟沉着脸,怒吼道:“阮弘道,阮都事!你现在需要的是听从本经历官的安排,如果不满意,大可以去找上位。如果再敢胡言乱语,离间僚属关系,我立刻要求惩罚你!” 阮弘道是万般无奈,只剩下哀叹,眼下的情况,是真的太糟糕了。 脱脱率领兵马南下,张士诚初期的应对,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他先是派遣两个兄弟,领兵主动出战,试图阻挡元军,结果跟士气正盛的元军撞在了一起,损失惨重。 这时候张士诚就给老朱写来了一封信……请求出兵。 结果到了张希孟这里,就成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随后元军分兵,攻取了盐城和兴化,等于是挥出了左臂,狠狠打向高邮……也就是此刻,张士诚送来了第二封信。 面对这封信,张希孟的态度还是很简单。 或许发生了一点小摩擦,但是什么都不需要做。 按照这个节奏,等张希孟说如果当初做点什么就好了,但是太晚了。张士诚就可以开席了,热热闹闹,吹一曲百鸟朝凤,送诚王殿下归天! 张士诚一旦完了,滁州这边如何保全? 一股兔死狐悲的凄凉,笼罩着所有人,包括老朱手下的官吏,也不能免俗。 那张希孟到底在干什么呢?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跟我们预计的情况差不多。张士诚低估了元廷的决心,又没有仔细应对之策,初期遭到惨败,情理之中!”张希孟冷静分析。 这次与会的只有四个人,贾鲁轻咳了一声,“话虽如此,但是败得的确太快了,也太惨了!根据密报,此刻高邮城中,张士诚的兵马还不足两万,外面是几十万如狼似虎的元军,我看他未必守得住啊!” 贾鲁就差直接说张士诚必败无疑,而李善长显然也是这个看法。 朱元璋沉吟良久,道:“如果张士诚真的守不住,走马之间就败给了元鞑子。我们救也没用了,只能在各地布置兵马,和元军决一死战!” 老朱下定了决心,而张希孟却道:“主公,张士诚是盐贩子出身,他的手下尽是盐工……主公可知道盐工的辛苦?” 朱元璋怔了怔,“咱……不知道!” 贾鲁眯缝着眼睛,想了想道:“盐工确实辛苦,他们要背两百斤重的卤水,终年无休,无论冬夏,赤着脚行走。干了几年,就会关节疼痛,痛入骨髓,生不如死啊!” 朱元璋不免吃惊,张希孟认真道“如果我没猜错,张士诚比咱们预想的腰顽强许多!或许永远到不了第四阶段!”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站起来,不许跪 不是张希孟不想插手,实在是没有实力。 四十万元军,铺天盖地而来,无可阻挡,无可匹敌。 脱脱接连挫败张士诚的兵马,随即大军围城,与此同时,又扫荡四周,盐城、兴化、泰州,接连沦陷。 张士诚已经被压缩到了高邮一城,命悬一线。 这位诚王殿下走投无路,他决定投降。 没错,张士诚降了! 他偷偷派遣使者,带着亲笔信,去见脱脱。 张士诚态度格外谦卑,只要大元朝廷能给他一条生路,他愿意归顺朝廷,献城投降,充当朝廷的前锋,帮着剿杀红巾军。 总而言之,只要脱脱爸爸点头,咱张士诚就是你的好儿子了。 此时的张士诚,完美诠释了绝境中的人,该是何等绝望! 一万对战四十万! 一城战天下! 怎么可能赢? 求求朝廷了,给我个当狗的机会吧! 面对这一封信,如果脱脱点头,顷刻之间,高邮城破,张士诚投降。不出意外,他会跟察罕帖木儿,李思齐等人一样,成为剿杀红巾军的刽子手。 就在旁边的朱家军,会成为第一个受害者。 天下大局,王朝兴衰,历史走势,此刻都落在了脱脱的一念之间……面对这封请降书信,文武双全的大元丞相,轻飘飘给出一句,“不许投降!” 非但不许投降,脱脱又加了一句,“城破之时,必定尽数屠戮,一个不留!” 使者带着脱脱的回答,狼狈逃回了高邮。 连投降都不许,该是何等绝望! 张士诚没有像张希孟预料的那样,是个顽强的人,可是连投降都不许,最后的路已经断了,就只能去死! 既然如此,那就唯有向死而生! 咱姓张的拼了! 张士诚没有隐瞒,直接把试图投降的事情告诉了全城军民,也把元军的回答告诉了大家伙。 “乡亲们,弟兄们!不是俺张士诚要害大家伙!实在是元廷欺人太甚!假如砍了俺张士诚的脑袋,能换来大家伙的生路,俺现在就把脑袋拧下来!” 张士诚满腔悲愤,“元鞑子不是人!他们铁了心要屠城,要杀光咱们大家伙!没有别的,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请大家伙跟着张士诚赴死!” 绝境中的张士诚,彻底爆发了。 同样的,高邮的军民百姓也被激怒了。 这些如野草一般的百姓,并不在乎谁做高邮城的主人,哪怕是元军来了,压榨更狠一点,他们也能接受,反正就是苟延残喘呗! 可谁能料到,竟然有人不接受投降,只想杀光每一个人! 既然如此,我们就跟你斗到底! 草芥柔弱,却也顽强,野火尚且烧不干净,何况脱脱! “拼了!跟鞑子拼了!” “谁死谁活还不知道!,跟元鞑子拼到底!” “诚王,不要怕,咱们一定能赢!” …… 走投无路的高邮,空前团结,军民上下,抛开了一切,全力以赴。 张士诚总算稍微松了口气,谁能想到,他竟然靠着脱脱帮忙,稳住了军心士气。 随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元军疯狂攻城,张士诚亲自上城督战,当初跟他一起举事的“十八条扁担”,也都上城督战,高邮军民,拼死抵挡了元廷的进攻。 连日厮杀,城下尸体堆积如山,旁边的运河都被血水染红。 事实证明,不管多么强大的军队,面对一座众志成城的城池之时,都会束手束脚,陷入被动。 高邮城,在疾风骤雨之中,挺过了最初的攻击! 脱脱也不是傻子,他很快就意识到,一举攻克高邮的希望破灭了,战争进入了消耗战,变成了内力比拼! 就看谁先撑不住! 到了这一刻,脱脱似乎有些迟疑了,假如他同意张士诚投降,是不是会容易许多? 这事情很讽刺,脱脱是公认的文武全才,能力人品都一流。 大军压境,张士诚走投无路,投降元廷,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要是正常人,直接同意,一切就结束了,又何必节外生枝! 哪怕张士诚是假意投降,也大可以先把他拿捏住,总要给人活路,围三缺一,这才是王道。 脱脱为什么要失了智,非要杀张士诚,而且杀一个张士诚还不够,竟然扬言屠城,这是嫌攻城太容易,要给自己寻找刺激吗? 哪怕事后复盘,人们也只找到了两个理由,其一,张士诚在早期曾经投降过元廷,但降而复叛,人品堪忧,不值得信任。 其次脱脱自以为必胜,为了威慑天下红巾,他打算屠戮高邮,以十几万军民,震慑天下,彻底压下去红巾军的势头。 其实这俩理由都很苍白,因为这俩说法都是在分析脱脱为什么要这么干,却没有讲清楚,脱脱不得不这么干的原因。 面对铺天盖地的大潮,身在其中的人,选择余地并不大,哪怕贵为三军统帅,一国宰相,脱脱也没有太多的余地。 因为他不敢接受张士诚的投降! 总督天下大军,携着王命南下……脱脱必须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圣,唯有如此,才能向皇帝,向天下人交代,才能压制住那些反对他的声音。 胜利不够大,战绩不够辉煌。 他都会被扣上劳民伤财的帽子。 如果接受张士诚投降,张士诚再反叛,一个养寇自重,图谋不轨的大罪,就会落到他的头上。 元廷中,那些脱脱的政敌,已经磨刀霍霍,要从任何角度,攻击脱脱。 坐在了脱脱的位置上,甚至连大都的皇帝都不信任他。 脱脱骑上了老虎背,没有任何的选择,唯有胜利,还有残酷,才能压制住那些乱糟糟的声音。用十几万颗脑袋,才能重塑宰相的威严。 他面前的敌人是张士诚,他身后的对手是平章政事哈麻,是无数蒙古权贵,是龙椅上的皇帝! 脱脱的处境,也是在多年之后,张希孟拿到了大都元廷实录之后,进行了全面复盘,才最终弄清楚的。 这位大元最后的希望,能选择的余地,真的太少了。 在直接攻击高邮受挫之后,脱脱不得不改变战术,他横扫了高邮周围之后,随即将目光放在了一座县城上。 那就是六合! 这是一座很不起眼的小城,脱脱并没有当回事,盐城,兴化,泰州,哪个不比六合更大?这些城池都挡不住元军兵锋,更何况小小的六合。 脱脱倒是也知道,六合并不在张士诚的控制之下,而是在一个叫朱元璋的人治下。 朱元璋? 没听说过! 各路红巾豪帅,压根就没有这个人。 两淮地界,称王的红巾贼就有一大堆,彭大,赵均用,张士诚,元帅更是多如牛毛,比某品牌薯片的那啥都多…… 在这么多强悍的前辈面前,朱元璋只敢号称镇抚使。 这又是个多大的官职,多大的军力! 一点也不意外,脱脱低估了朱元璋。 他派遣两个蒙古万户,去攻击六合,打算一走一过,就轻取六合,彻底扫清高邮外围的一切城池,而后集中兵力,围攻高邮。 擒杀张士诚,就在眼前! 负责攻击六合的正是脱脱的弟弟,也先帖木儿。 作为亲兄弟,哥哥担任丞相,弟弟出任御史大夫,兄弟俩配合默契,还真维持了一段难得的太平岁月。 也先帖木儿的高光时刻发生在刘福通身上。 中原红巾军兴起之后,也先帖木儿受哥哥的委任,率领大军,剿杀刘福通……最初一切还都顺利,连战连捷,可突然也先帖木儿就败了,而且败得非常惨。 原因很简单,之前的战绩都是也先帖木儿手下先锋大将巩不班打出来的,结果在一次突袭中,巩不班被红巾军杀了,随后也先帖木儿就吓得狼狈大败,收复的城池也尽数丢给了刘福通。 如果到此为止,也就罢了,可脱脱偏偏疼爱弟弟,给他加派了许多兵马,一共集中三十万人,继续和刘福通决战。 搞笑的一幕出现了,刘福通一次试探性的夜袭,却让三十万人的军营出现了哗变,也先帖木儿吓得撒腿就跑。 同样的错误,犯了两次! 不明就里的元军自相踩踏,三十万人,最后只剩下一万,仓皇撤退。 这场沙河之战也是红巾军早期的转折点,此战之后,刘福通背靠大别山,以黄河和汝河为防线,和元军大战。 受此鼓舞,各地红巾军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芝麻李,布王三,孟海马,郭子兴,都是这时期涌现的人物。 也先帖木儿身为罪臣,幸亏了脱脱庇护,才没有被砍头。不过他的失败影响非常大,甚至波及了如今的高邮之战。 脱脱为什么要大老远调集西域的兵马,还不是好兄弟把元廷的精锐丢光了,只能从遥远的西域调兵。 可即便如此,脱脱对自己的弟弟,还是很不错的,依旧授予兵权。 就在不久之前,也先帖木儿还督兵在赵均用的后面,试图进犯滁州。 可赵均用一下子战败了。 明明两万来人,那么大的一坨,就放在眼前,怎么就没了? 也先帖木儿吓得没敢进攻,就那么等着。 随后彭早住派遣人过来,给他送信,讲了和赵均用的杀父之仇,并且表示愿意归附朝廷。 也先帖木儿,随后问了许多有关滁州的事情,打听虚实。 终于罗贯中的机会到了,他提起大笔,开始书写——胡编情报。 这位罗先生是真能写,从衣食住行,个人喜好,到部下情况,再到军纪军规……他是编了个全套。 足有好几万字,就跟小说似的。 也先帖木儿接到之后,越看越来劲儿,读起来都废寝忘食了。 真是有趣啊! 朱元璋早年是个小和尚,还四处要饭,他没吃过好东西,最喜欢的就是烤蜈蚣,半尺多长的蜈蚣,放在火上烤,烤得酥脆飘香,一顿能吃上百根。 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朱元璋发动手下去找蜈蚣,还有人因此被咬伤,滁州百姓,都管朱元璋叫蜈蚣将军…… 还有朱元璋怕夫人,他全靠着夫人的势力,才有了今天。 可是马氏嫉妒,不许朱元璋纳妾,朱元璋一日大怒磨刀,要杀了马氏……可就在这时候,马氏突然来了,问他为什么磨刀。 朱元璋立刻回答:见夫人消瘦,为夫人杀羊! 这一番充满了趣味的描述,让也先帖木儿喜笑颜开。一个粗俗,惧内,胸无大志的朱元璋,跃然纸上。 此人也配当大元朝的敌人? 只要大军扑过去,没准就能吓死他! 也先帖木儿肆无忌惮,元军所过之处,百姓死走逃亡,哀鸿遍野。上千人跑到了六合,祈求朱家军庇护。 此刻由于整编的事情,原本驻守六合的冯国用不在,只有耿君用和耿炳文父子在,兵马也十分有限。 爷俩亲自上城,见到了城外跪了一地的百姓,他们头皮发麻,手心冒汗。 “吾儿,你看该怎么办?” 耿炳文咬了咬牙,“还能怎么办,跟狗鞑子拼了!”这个年轻人,从垛口探身,看着外面的人群。 “乡亲们,元鞑子屠戮生灵,罪孽深重,他们不给人活路!你们想活着,就别跪下求我们!要拿起兵器,跟鞑子拼命!自己保护自己!” “站起来,不许跪!” “有胆子的,就进城领兵器,跟鞑子拼了!没胆子的,我安排人,送你们去后面!” 耿炳文其实也在张希孟手下读过几个月的书,口才很是不错。 一番鼓动,大约有七八百人愤然站出来,愿意协助守城。 耿炳文将这些人接入城里,严阵以待,其余的老弱妇孺,连同六合城中的老人孩子,立刻送走。 耿君用发动军民,争分夺秒挖掘壕沟,加固城墙,准备守城器械,等待着的也先帖木儿的到来……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花开两朵 惨烈的攻城战进行到了第七天,脱脱昼夜不停,整整攻了七天,张士诚率领着高邮军民,也死死守卫了七天。 高邮城下,尸体堆积如山,浓烈的腥臭味道,宛如传说中的铁树地狱。 再看上面,城楼已经被回回炮砸塌了一半,断壁残垣,惊人骇目。 大量的伤员,来不及抬走,只能靠在墙根,无助地呻吟。 整整七天,张士诚加起来睡了不到五个时辰,他的眼珠通红,嘴唇生泡,声音沙哑,满口臭气。 不要说诚王殿下的威仪了,就算是比一般的乞丐都不如……但他笑了,呲着黄牙笑了。 “弟兄们!脱脱没有一鼓作气拿下高邮!他打不过!咱们死不了!” 张士诚发狂大叫,好似个疯子。 他的确有理由高兴,高邮城就这么大,哪怕是百万大军,也没法一下子都冲上城头。元军虽然强悍,但也有个极限。 七天鏖战下来,元军也要休息,恢复元气。 同样的也给了张士诚一个恢复兵力的好机会。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高邮之战怕是要进入相持阶段了。 倒不是说战斗不惨烈了,恰恰相反,甚至会更加惨烈三分,只是不存在一鼓作气,直下坚城的情况。 张士诚可以好好喘口气了,但是在休息之前,他还必须找一个能够替他守卫城池的。 自家的兄弟当然没有问题,可他们俩人和张士诚并肩作战,比张士诚还要疲劳,更需要休息。 张士诚看了一圈,挑中了一个人,此人叫李伯升,当年和张士诚一起举事,是十八条扁担之一。 也是张士诚的重要干将,只不过两个人不久前发生了一点小摩擦。 “老李,你过来。” 张士诚拉着李伯升,让他坐在自己的面前,张士诚仔细看着他,弄得李伯升心里毛毛的。 “殿下,有什么吩咐,臣万死不辞!” 张士诚笑了,“我问你一件事,听人说过,你说过雪娇姑娘,天仙一般的人物,便是能睡上一夜,死了也得好处,可是有这话?” 李伯升一听,吓得魂飞魄散! 连忙摆手否认,冷汗不自觉流了下来。 这位雪娇姑娘是扬州的花魁娘子,不说数一数二,也是稳居前三的标志人物。张士诚攻城略地,扬州也落到了他的手里。 李伯升作为张士诚的部将,听人说起这位雪娇姑娘,自然是想弄到手里,故此才有了那么一番话。 可他还没来得及下手,雪娇姑娘就被接入了王府,据说要给张士诚做侧妃。 这就很草莽了,谁家正儿八经的王爷,会从青楼里挑人啊!秦淮八艳,不管多艳,也只是文人的掌上玩物,上不得台面,更进不得宫闱。至于在大明湖畔,春风一度,那就更是想变凤凰的野鸡的痴心妄想了。 奈何张士诚是个草头王,根本就不在乎这些,把一个雪娇姑娘,接到了王宫,还没过去多久,元军南下,张士诚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殿下,臣,臣万万不敢有非分之想,殿下饶命啊!”李伯升趴在地上,砰砰磕头。 张士诚脸上含笑,伸手拉起李伯升,拍着他的肩头道:“老李啊!咱们俩是什么交情!一起扛着扁担打天下,不说别的,除了俺的那把椅子,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李伯升惶惶不安,完全不知道张士诚是什么意思,只能不停告罪。 这时候张士诚重重一叹,随即对身边人道:“去,把雪娇抬来,送去老李的府邸,今天晚上,就给他们成亲,入洞房!” 李伯升瞠目结舌,脑子瞬间空白了。 什么,殿下要把雪娇让给自己? 怎么可能,那可是殿下的宝贝啊! 不会是耳朵坏了吧? 而且就算是真的,自己能要吗?敢要吗? 李伯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惶恐……倒是旁边的施耐庵听出了门道。 好一个厉害的诚王。 这是要效仿楚庄王的绝缨之会啊! 身为主上,不究部将调戏宠姬之过,若干年后,臣下武将,舍命相救。 诚王宽宏若此,赐予美人,这李伯升还不为诚王死战到底! 有明主若此,高邮想来还有一线生机啊! 施耐庵大加赞许,自己诚王英明宽宏若此,当真是前途一片光明。 当天黄昏,张士诚亲自送李伯升入洞房,享受了扬州前三美人的侍奉,李伯升只觉得这辈子都没白活,总算是值了! 但他却不敢贪欢,三更天,即托着腰爬了起来,披挂甲胄,登城守卫。 而王宫中的张士诚,听闻李伯升上城,终于露出笑脸,随即一头倒在床上,鼾声如雷! 有了李伯升玩命死守,加上高邮军民上下一心,元兵的攻势又被接连化解,什么起土山,挖地道,全都不管用。 脱脱两次集结回回炮,想要打破城墙,李伯升领着死士冲出去,两次破坏,舍命保全。 高邮挺过了半个月。 脱脱大为震怒,既然高邮一时打不下,那就要打下六合,切断所有外围联系,把高邮城团团围住,就算是困,也要把张士诚困死! 元军的兵锋转向了更小的六合……而此刻六合城中,也在紧张登记,记录每一个人,除了城中百姓之外,尤其是外地客商,经过六合的客人。 必须详细登记,不能漏掉一个人。 如果有谁撒谎,或是查出异常,就要严肃处理。 这一招其实是张希孟在濠州时候用到的。 面对强敌压境,要想守住城池,就必须上下一体,不能有任何漏洞。每一个人,每一粒粮食,都要弄得清清楚楚。 不然一旦出现了内奸,那就麻烦了。 耿炳文将收拢进城的青壮仔细排查,分散安插给各个百户,避免他们凑在一起。另外,他又下令,要求城中百姓悉数登记,外地来客悉数登记,总而言之,一个都不能放过。 这项工作看起来繁杂,其实并不困难。 毕竟六合只是个不到两万人的小城,本地人都知根知底,外地人就住在那几家客栈,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有家招商老店,就是六合最大的客栈。 在客栈的东跨院,住着主仆三人,一个女主人,一个小丫鬟,还有个上了年纪的车夫……他们也是突遭变故,被困在了六合,没法出去。 而这时候一群朱家军找到了这个院子,车夫挡在了门前。 “军爷,行个方便,我家主人不愿意见人,请你收着……给弟兄们一包茶喝!”说着,他将一锭金元宝塞给了为首的总旗。 可是令车夫惊讶的是,这个士兵竟然没有收,不过也没有发怒,只是和颜悦色道:“老伯,你不要误会,我们只是登记人员,断然没有别的意思。你们也不要心存侥幸,还请配合。” 车夫眉头紧皱,“弟兄们,就,就不能通融一二?还是钱不够?” 说着,他又掏出了两个元宝。 士兵连看都没看,冷冷道:“金子是有价钱,可在乱世,金子又算得了什么?在我们这里,这点阿堵物不管用!老伯,如果再敢贿赂我们,小心我用贿赂的罪名办你!” 车夫一怔,真是奇了怪了,贿赂也算是罪?那他这一路走来,该诛灭九族了。 “军爷,我家主人实在是不方便,你就高抬贵手,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不行!”士兵板着脸道:“有一个漏洞,就有一分危险,我们不能拿城防大师开玩笑。还请你们配合!如果不然,我们就只有抓人了!” 事到了这一步,车夫再也没有办法了。 他只能掉头回去,不多时,从里面走出来两个女子,一个女主人,一个小丫鬟。 女人身上披着狐裘,戴着帽子,看不清长相。只是身形高挑,走路轻盈,婀娜多姿,只看身材,就是个绝美的佳人。 旁边的小丫鬟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还没有长开,却也有几分美人胚子。 士兵看了她们一眼,竟然微微脸红,忙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是从哪里来,为什么到了六合,又要去哪里,会做什么……” 士兵连着问了几个问题,那个车夫越发惶恐不安,只能目视着女主人。 女子倒是比他淡定,“我叫周蕙娘,是扬州人,本来是想去滁州……我是个卖艺的,除了会弹琵琶,别无长处。” 士兵听着,在本子上记着,听说只会弹琵琶,就摇头了,嘟囔道:“怎么连洗洗涮涮都不会!” 女子微微怔了怔,却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默然不语。 士兵记完之后,又道:“对了,我见你们有一辆马车?” 女子点头,“是有这么一辆,如果军爷想要,大可以拿去就是。” 士兵哼了一声,“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山大王啊!告诉你,这是征用,等仗打完了,我们就会归还,如果损坏了,还会如数赔偿。” 说着,士兵又拿出一个条子,歪歪扭扭写下借车一辆,战事结束归还,如有损坏,按照市价赔偿…… 他写完之后,递给了女子,女子没接,而是车夫接了过来。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赶马车。” 很快马车赶过来,士兵接过,还向他们道了谢,这才转身离去。 而周蕙娘手里捏着那一张借条,不由得痴了。 “蒋三叔,你说咱们去投靠吴爷,是不是做对了?” 原来车夫叫蒋三,他摸了摸脑门,长叹道:“姑娘,这个朱家军还真有点不寻常!” 周蕙娘原是扬州的歌女,排名尚在雪娇之上。她的容貌一流,更让人叫绝的是琴棋书画,各样本事,便是才子名流,也胜不过她。 奈何伴随着张士诚崛起,扬州之地不在太平……她打听了许多,也想了许多,后来听说在滁州有个吴班头。 他本人就是上天入地的大英雄,经常在舞台上自己演自己,深受喜爱。他广邀各地名伶,到了滁州,上台演戏,竟然能和士兵一般,挣一份军饷,不用受欺负,更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周蕙娘动心了,她也觉得扬州待不下去,这才带着车夫蒋三和小丫鬟来滁州,没想到刚到六合,就摊上了战事。 往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自己在扬州的那些旧识故交,又会怎么样? 周蕙娘心中凄然,理不出头绪,不由得拿过来琵琶,续续弹奏起来……一直到了傍晚,突然那个登记的总旗去而复返,他比第一次客气了许多,手里还拿着三个木牌,依旧是先见到了车夫蒋三。 “老伯,这是三个牌子,可以拿着免费领粮食,别弄丢了。” 蒋三接过,连忙答应。 士兵顿了顿,又低声道:“刚刚是你家主人弹琵琶吧?” 蒋三立刻警觉,“军爷,你有事情?” 士兵挠了挠头,“没,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你家女主人要是,要是能给大家伙弹弹就好了,我们以前都是看吴大头的戏,现在外面都是鞑子,怕是没人能演了。要是不方便,也不打紧儿,我,我告辞了。” 士兵一溜烟儿走了,蒋三忍不住摇头,这个当兵的怎么回事?仿佛害怕他们似的……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为继续做人而战 周蕙娘是个有心气的女子,也是个很聪慧的人,她能感觉出朱家军的不同之处,在一番思量之后,她叫来了蒋三叔,让他出去,帮着打听一下,回来好给自己解惑。 蒋三答应,他也一肚子疑问,不收贿赂的士兵,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我倒要看看,朱家军有什么了不起! 他这一走,一直到了二更天,才气喘吁吁回来。 周蕙娘都等急了,“三叔,没遇到危险吧?” “没。”蒋三立刻摇头,他浑身都是热汗,脑瓜顶冒气,可神色之间,全是兴奋和满足。 “姑娘,我跟着搬滚木礌石来的,忙活到了现在。好久没有痛痛快快地干活了,舒坦!” 旁边的小丫鬟打着哈欠,怪道:“三叔,干活怎么还有痛快的?你莫不是撒谎?” “没有,你不懂啊!”蒋三扭头,笑呵呵跟周蕙娘聊了起来……原来他出去打听消息,可是外面街口就有士兵站岗,怎么能允许他乱跑。 蒋三以为会一无所获,这时候有人来征召劳力,蒋三就主动应下,跟着几个士兵搬运石头去了。 双方干起了活,随口聊着,渐渐的,蒋三终于弄清楚了不少事情。 朱家军为什么不收贿赂? 真的是士兵个个都是清廉的包公吗? 其实这里面有一笔简单的账儿。 朱元璋给所有士兵家里头分了田,每人差不多有十亩口粮田,又有二十亩流转田,还有二三十亩的桑麻田。 另外有的人还分到了牛马,地主家的房子。 这么多好处,落在了一个人头上,少说也有几百两银子了吧! 而且这可是土地房产啊,是能传给后人的,不像金银,花光了就没了。孰轻孰重,谁分不明白? 如果因为贪污,遭到了处分,把田产也给剥夺了,又从军中开除去,那就什么都完了,还会成为十里八乡的笑柄,没出息的典型,没媳妇的都不会有人嫁给你,有媳妇的只会直接离婚。 风险实在是太高了,除了少数糊涂油蒙了心的,谁想不明白? “姑娘,还有一点,我也打听清楚了,军中的确有人演戏,但是放心,绝对是清清白白的那种,就是单纯登台献艺。如果是军中的,诸如吴班头那种,是不挣钱的,只是有一份茶水点心。如果是从外面请的,会给演出费。这笔钱也是从军中出,半点不会作假。有杂耍的不要,还被追着送过去。” 周蕙娘听到这些,眉头紧皱,露出了十足的惊骇神色,不止她吃惊,身边的小丫鬟也目瞪口呆。 就算是传说中的岳家军,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个朱家军当真如此了得?他们个个都是菩萨转世? 周蕙娘沉吟道:“三叔,不会是作假吧?” 蒋三摇头,“姑娘,应该不会。他们跟我作假有什么用?而且我看得出来,这帮年轻人都是顶好顶好的小伙子,跟我说话还脸红呢!我现在就只有一个担心……” “什么担心?”周蕙娘惊问。 蒋三叹道:“他们一个个言语和善,彬彬有礼。这要是打起来,万一打不过元鞑子,这六合可就守不住了!” 蒋三忧心忡忡,当真是担心这些跟他认识了还不到一天的士兵。周蕙娘看在眼里,心惊不已。 她这位蒋三叔可不是寻常的车夫,而是一个很有故事的男人,具体什么故事,周蕙娘也不知道。 但是蒋三能把她从青楼里面带出来,就足见他的本事非凡。有多少青楼姑娘,一辈子盼着爬出火坑,结果至死都没有做到。 自己能顺利出来,这是一层的福气。 如今遇到了战事,偏偏这边的兵马又是难得的王师,总算不太糟糕。 “对了,三叔,你问过吴班头的事情吗?他当真是那么英雄了得?” 蒋三笑了,“姑娘,我说了你可别气啊!吴班头是外面的称呼,他在军中,只是管理戏班子的百户。他倒是的确抓住过彻里不花,却也是有人指点的。咱们在外面看,觉得吴班头多了不起,可是在军中,他就是个普通士卒罢了。” 周蕙娘听到这里,又不免失落。她虽然一心跳出火坑,但是也不敢什么人都相信。好容易有一个唱戏的英雄豪杰,以为可以投靠,求得庇护。 现在却告诉你,他不算什么,怕是保护不了你,周蕙娘的沮丧可想而知,还没有见到偶像,就碎了一道光环,还真是让人沮丧。 只不过很快周蕙娘就无瑕思索这些了……战斗开始了! 元军首先驱赶着汉人百姓,向着六合扑过来。 这些人都是从临近地方抓来的,足有两三千人。 他们穿着破烂的衣衫,有人干脆光着脚,四肢上都有紫青色的冻伤,在元军的驱赶下,茫然无措向着六合而来。 他们已经无瑕思考任何事情了,只知道冲过去,如果还能回来,就可以得到一张饼,就能多活一天。 至于更长远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太奢侈了。 “这帮不要脸的狗鞑子!在濠州这样,到了这里,还是这样!他们就会祸害老百姓吗?”年轻气盛的耿炳文破口大骂。 他爹耿君用倒是冷静多了,“骂人没用,告诉弓箭手,对准了这些人,给我狠狠打!” 耿炳文一怔,他爹恶狠狠道:“你当我愿意啊?不狠狠打,元军怎么会知道这一招没用?他们不断派百姓过来,死伤岂不是更多?” 耿炳文又是一怔,随后咬着牙,扭头去下令了。 还能有什么办法,这都是元鞑子强加给大家伙的。 城头的弓箭如同雨点一般落下,顷刻之间,就有上百个百姓倒下去。 别看对于正规军来说,弓箭杀伤力不行,可是对于这些瘦骨嶙峋,没有铠甲保护,生命力本就不多的百姓来说,却是致命的。 一个人接着一个人倒下去,残酷的死亡,落到了他们头上。 “别射箭啊!是自己人!自己人啊!” 有的百姓冲着城头大吼,希望网开一面。 可等待他的是更密集的弓箭。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支箭,还穿透了他的脖子,直接倒在了地上,他瞪大了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他也是汉人啊? 终于,当死亡人数突破一个承受的极限,这群老百姓开始掉头,朝着元军那边跑去。 元军督战的士兵举起了弯刀,劈砍这些逃跑的百姓,怒吼着,让他们掉头冲回去。可是身后的弓箭依旧凶猛。 百姓们亡命奔逃,总算有幸运儿突破了封锁,逃了回去。后面的元军看在眼里,却也无可奈何。 总不能把这些人都杀光吧!还要用他们搬运辎重粮草呢! 民夫冲城的计策失败,元军只好集结精锐,扛着简陋的云梯,扑向了六合。 他们依旧把六合视作一座无关紧要的小城! “爹,你在城头抵挡一阵,孩儿冲出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耿君用稍微一愣,随即露出了笑容。 好儿子,还真有点脑子! 守城从来不是龟缩在城里,靠着围墙保护,瑟瑟发抖。 真正的守城战都是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扬长避短,尽最大努力,消耗敌人。既然元军自大猖狂,那就趁着他们退去的时候,猝然出城,给他们来一个狠的! 虽然不见得能杀伤多少敌人,但是对军心士气,绝对是个极大鼓舞。 耿君用非常满意儿子的设想,他掉头指挥士兵,殊死抵抗。 此刻元军已经垫出了一条道路,他们像是蚂蚁一般,扑向了城头。 六合不算什么大城,而且由于长久的太平,在城外也没有太多防御设施。耿家父子临时准备,也没有完成太多。 所以元军还是很容易达到了城墙下面,并且竖起了云梯。 可接下来的就不那么轻松了。 西瓜大小的石头,雨点般落下,不时有砰砰声音,就跟熟透的西瓜炸裂似的,伴随着鲜红的血液,白色的脑花,溅落一地。 沉重的滚木,需要三四个人才能扛起来,大家一起用力,从城头滚落,一面的元军都难逃打击。 战斗越发激烈,一群元军攀着云梯,嗷嗷叫着,往城墙上冲…… 这时候竟然有几个朱家军士兵,用木棒架着一口大锅,到了垛口,哗得倒了下去! 黄色的粥一样的东西,散发着臭气,兜头浇了下去。 顿时一片惨叫! 有好几个元军被浇在了脸上,他下意识一抹,一大块皮没了,露出鲜红的血肉。用粪水熬制的金汁,尽是细菌和脏东西,皮肤又大面积烫伤,就算一时不死,回去也必定感染,神仙都救不了。 小小的六合,竟然花样如此之多,层出不穷,让外面的元军也是吃惊非小。 在蒙受了巨大损失之后,残存的元军仓皇逃跑。 而就在这时候,耿炳文抽出了佩刀。 “弟兄们!我问你们,大家伙现在过得好吗?” “好!太好了!以前的日子,我们连牲口都不如!现在终于有了人样!” 耿炳文点头,“说得好!现在鞑子又来了,他要把我们变回畜生,大家伙能答应吗?” “不能!不能!”士兵们同仇敌忾,大声怒吼。 “好!大家伙跟着我,杀出去!” 城门突然开放,五百名朱家军迅捷杀出,就像是一把匕首,狠狠刺向了仓皇逃命的元军,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屠杀! 耿炳文追着元军,一刀一个,踏着尸体,向前冲去。 元军不但没有一举拿下小小的六合,反而损兵折将,足有五百多条人命,留在了六合城下。 光是耿炳文一次出击,就斩杀了二百多人,他们浑身浴血,载誉归来。 六合的百姓,快乐得像是过年一般! 住在客栈的周蕙娘,走在了外面,侧耳听去,街上尽是欢呼之声,“赢了,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原来在这些百姓的心里,他们和朱家军是一体的。 还真是军民一体啊! 周蕙娘转身进屋,等她再出来,手里多了个琵琶,或许她也能做点什么……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桌菜,两桌客 六合陷入了元军围攻,耿君用和耿炳文,父子联手,军民一心,和元军寸步不让,血战持续了足足三天。 本来抱着必胜信心的也先帖木儿也彻底被打得没脾气。 明明城里的人就不多,防守都很勉强,可他们就是有本事动不动杀出来,给他们一个好看。更让人郁闷的是城里的兵马,的确能征善战,他手下的兵马除了吃亏,就没有别的本事了。 要是这么下去,还指不定谁胜谁负……也先帖木儿经过两次惨败,这回倒也没有撒丫子就跑,而是指挥着兵马,继续围攻,消耗城中兵力,同时给兄长去信,请求战术指导。 相比之下,六合城中,却是热火朝天,从上到下,每一个人都被发动了起来。 由于夏粮和秋粮的丰收,城中有充足的军粮,足以吃三个月。之前准备的兵器也不算少,耿家父子干脆大兴土木,他们在城里挖壕沟,防止元军偷袭。 更有甚至,他们挖沟,通向城外,反而袭击元军去了。 这样一群年轻的士兵,展现了超乎寻常的热情和想象力,用尽一切办法,打击敌人,保护自己! 就在这么一群繁忙的人群中间,每天都会有琵琶声响起,悠扬的旋律让士兵们暂时忘记了疲劳和痛苦,侧耳倾听,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有人听着听着,甚至哭了。 他们还年轻,他们不想杀人,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快快乐乐种田养家……可偏偏元鞑子不答应,他们无情杀戮,破坏着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家园。 既然这样,就别怪我们玩命! 连日的战斗,有人牺牲了生命,有人受伤残疾。 生离死别,时刻都在发生。 但是残酷的现实只会让士兵们更加顽强,同仇敌忾。 周蕙娘最初是恐惧的,可是当她看到一个受伤的士兵,被担架抬着,脸上流着血,肉外翻着,惶恐地哭着:“我还没娶媳妇,我不想当光棍!” 心被狠狠戳了一下,这个士兵就和她的弟弟差不多。 他砍杀了两个鞑子,自己身上也落下了五六处伤痕,尤其是脸上,就算是康复,也会留下疤痕。 他们为什么愿意舍死忘生,跟元军拼命? 周蕙娘一时想不明白,她只是觉得心痛,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伤兵的住处外面,一遍又一遍,弹奏琵琶,缓解大家伙的痛苦。 渐渐的,大家都认识了这个清丽的女子,她的琵琶成了城中的一绝。她给受伤的士兵弹,跟守城的将士弹,给那些民夫弹。 别人手里有刀枪,她手里有琵琶,就是她的武器。 这一天的城头,杀得格外惨烈,每时每刻都有人受伤,被抬下城头,兵马不够用了,就连民夫都上去了。 暗色的血水,染红了城头,六合在流血! 这一天的周蕙娘一直弹到了晚上,弹到了指头流血……她仿佛忘记了疼痛,和琵琶融为一体,雄壮的兰陵王入阵曲,一遍又一遍,在城墙下响起。 士兵们听着曲子的激励,毅然冲上城头,和元军血战,伴随着慷慨的旋律,斩杀一个又一个的元军,将这些畜生赶下城头。 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汇成河流。 直到二更,元军终于退了,周蕙娘也终于停了下来,她的手指颤抖,血肉模糊,钻心的疼痛,让她额头冒汗。 可就在这时候,从士兵当中,响起了掌声,经久不息,热烈激昂。目之所及,一双双纯洁的眼神,满是赞美和钦佩,看不到一丝丝的觊觎和贪婪。 和曾经一曲红绡,赏银千万比起来,另一种感动,让她浑身颤栗。 周蕙娘突然抱起琵琶,快步跑回了住处,她哭了,却是幸福地哭泣。 前二十年的人生,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本以为自己在青楼看尽了世态炎凉,可是这几日下来,她才知道自己是何等浅薄!也终于知道了,被人尊重,被人肯定的美妙感觉。 在这一刻,周蕙娘万分确定,她总算明白了,什么是像人一样或者! “三叔,你那个问题,我有答案了。”周蕙娘收拢了悲伤,心定了下来。 “你说一群说话都会脸红的年轻人,怎么跟穷凶极恶的元鞑子拼命!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正因为他们善良,腼腆,和蔼有礼……他们才越要战斗下去,要保住这一切,不许任何人破坏。这世上最勇敢的不是穷凶极恶的坏人,而是为自己而战的好人!” 周蕙娘眼中闪烁着光,她十分庆幸,自己选择来滁州,参与到了这样一场战斗中。 她,悟道了! 蒋三眯缝着眼睛,思量许久,突然也笑了他的浓眉立起,冷冷笑道:“姑娘想通了就好,三叔虽然老了,可手里的刀还不老!狗鞑子想进城,就要先问问我答应不!” …… 六合的守城战,越发惨烈。 而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牵动了朱家军上下的人心。 首先六合的守军并不多,冯国用留下了半个千户,耿君用有一个千户,耿炳文只有三个骑兵百户,再有就是六合的民兵,城中的青壮。 不管怎么算,能拉出来战斗的精锐,也不会超过两千人。 这么点兵马,还怎么对抗朝廷大军? 汤和,冯国用,花云,还有其他将领,都积极请战,正好带着新进编练的兵马,狠狠给元军一个教训。 只不过在一片请战之声中,徐达没有话说,他低着头,若有所思。 至于另一个关键人物,经历司经历张希孟突然幽幽说了一句,“也先帖木儿这么块肥肉,就只是击败他?是不是太保守了?” 听到张希孟的话,朱元璋眼睛骤然瞪大,不自觉之下,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也先帖木儿是脱脱的弟弟,元廷的御史大夫,位高权重,非比寻常。 可是从另一面来看,沙河惨败,又显示出这家伙是个十足的饭桶。 如今他率领两万兵马,围攻六合,如果就让他轻易走了,反而显得朱家军太废物了。 “先生想吃下也先帖木儿?” 张希孟点头,“主公,脱脱进攻高邮不克,那边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相持阶段。短期内脱脱肯定无法大举分兵。我们手里的各种兵马,已经超过了五万,如果还是无动于衷,只是被动挨打,未免太过保守了。” 张希孟说完,徐达竟然也站起身,附和道:“上位,张经历讲得有道理。现在脱脱最多分出几万人,跟我们也不过是势均力敌。而且他的兵马久战疲惫,已经不复出兵之时。我们主动出击,既能振奋人心,又能解救高邮,拉扯元军,最好趁机把几十万元军逼走,只有这样,咱们才能从容发展壮大,不至于处处被动!” 徐达还不敢设想脱脱大军,一夕崩溃。 但是他的想法已经和张希孟高度一致。 在高邮之战进行到了一个月之际,朱家军的机会,终于来了! 老朱看了看自己最信任的一文一武,又思忖了一阵当下的情况,他终于缓缓道:“这一战要怎么打?” 张希孟稍微思忖,立刻道:“主公,耿君用和耿炳文都是心思缜密,英勇善战之人。六合虽然并不多,但是城防还在坚固,物资也充裕。元军不可能一下子攻克。既然如此,我以为应该给元军一个口袋阵,把他们统统吃掉。” 张希孟说到这里,也不无激动。 前面围歼赵均用,因为缪大亨的反叛,弄得虎头蛇尾,没有享受到大战的快乐,如今机会再次降临,而且还是两万名元军,这可比除掉赵均用过瘾多了。 其实翻开地图,就会发现,沿着长江,这一战并不难打。 也先帖木儿身在六合城外,他想逃走,无非是东北面,走天长,逃回高邮,和脱脱会师。 要不就是往南走,经过真州(后世仪征),前往扬州。 对于朱家军来说,要想全歼也先帖木儿,关键就是怎么把这两扇门封住,完成彻底的关门打狗! 张希孟道:“主公,这两条路线,难度各自不同,袭取真州的这一路,需要避免惊动也先帖木儿。因此必须沿着长江北岸前进,一共一百五十多里的路,十分崎岖难行,必须在三天之内,赶到真州,并且顺利拿下,还要守住,难度可想而知!” 听完张希孟的话,朱元璋手下的一众将领也在盘算,自己上能行吗? 万一失败了,后果可不堪设想。 在长久沉默之后,冯国用突然站起,“上位,这事交给卑职吧!本来驻守六合就是卑职的事情,这一次给卑职一个机会,一定拿下真州!” 朱元璋略沉吟,虽然冯国用不是他从家乡招募过来的最初班底,但此人文武全才,又有韬略,是个非常值得信任的人! “好!既然如此,咱给你两个千户,外加一些斥候兵,骑兵,你看如何?” “多谢上位!” 冯国用领了命令,心中大喜。 这时候张希孟又道:“接下来就是至关重要的天长方向。此地正好在六合和高邮之间。原本张士诚曾经派人占领,后来张士诚缩回高邮,这里又落到了元军手里,但是驻军却不多。只不过由于临近高邮,一旦爆发战斗,脱脱必定派人增援,如何挡住脱脱,又关门打狗,干掉也先帖木儿他,很是考验个人的能力本事,等闲马虎不得。” 张希孟说话之间,目光就不断扫过徐达,毕竟只有他把握最大! 徐达也不负张希孟的寄望,他果断站起,向老朱请令。 “既然如此,徐达统领本部兵马,立刻从来安出发,兼程行进,抢占天长。”老朱又道:“他们两个领兵出去,剩下的兵马,就随着咱一起,围歼六合的也先帖木儿!” 朱元璋大手一挥,决定了作战方针。 所有人都积极准备去了,张希孟却把徐达叫住了。 “不足五千兵马,会不会太单薄了?” 徐达知道张希孟的好意,他想了想道:“兵马贵精,人数多了,我怕添乱。不过先生要是有心,能不能让彭早住和缪大亨去攻击淮安?” “攻击淮安?” “对,淮安是脱脱南下的大本营,囤积了海量的辎重。只要淮安受到攻击,脱脱必然回兵!而且,连淮安都保不住,朝中对脱脱的非议,也必然增加。” 听到这话,张希孟忍不住惊骇大喜,要知道分析脱脱处境的时候,徐达可没有在场。此刻的他竟然能说出利用元廷矛盾的高论,实在是进步飞速。 战争最是能提升人的本事! “好,我现在就去和主公商议!” 徐达再三感谢,随即和张希孟告别。 他率领本部人马,星夜兼程,突袭天长,另一边,冯国用也已经动身,不顾险阻,扑向了真州。 至于中路,自汤和以下,主要千户将领,悉数在列,全都跟随朱元璋出征。 这一次堪称朱家军成立以来,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 空气中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张希孟也随军参赞军机,他们并没有大张旗鼓,而是依次出发,向着六合,包围了过去。 可就在朱家军主力,即将抵达六合,展开攻击的时候,一封绝密信件经过贾鲁之手,送到了朱元璋面前。 “脱脱不满也先帖木儿迟迟无功,另派三万人,驰援六合。” 朱元璋看了看日期,忍不住吸了口冷气。元军已经出发了两天,前锋兵马,或许已经离着天长不远了。 如果徐达的动作迟缓一些,怕是要落在元军的后面。 张希孟面对着这封信,也是额头冒了汗,喃喃道:“又来了三万人,这是一桌菜,来了两桌客人啊!” 朱元璋瞳孔收缩,一股巨大的无形压力,落在了肩头。 是继续打? 还是改变计划? 此时两路人马派出去,主力也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只不过突然出现的三万元军,让战争难度增加了一倍不止。 老朱没有思量多久,就坚定道:“两桌客人就两桌!把他们一锅烩了!” 张希孟见老朱态度坚决,他也松了口气,“主公,既然如此,就立刻集中兵力,先破了也先帖木儿,随后挥军北上,和元军主力碰一碰!” 老朱淡定道:“就这么传令吧!”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战鼓 元至正十五年正月,无瑕过年。 江淮大地,一股浓烈的风暴已经形成,决战气息,几乎让人窒息。 过去一年里,除了剿灭山贼土匪,轻易解决赵均用之外,就几乎没有怎么战斗。养精蓄锐,重新整编,补充兵器,整个兵马的状态,已经调整到了最好。 可即便如此,朱家军也没有主动出击的打算。 毕竟挑战四十万人的庞然大物,结果是高度不可控的,巴巴罗萨一声炮响,给日耳曼人送来了慈父的疼爱,珍珠港的炸弹,给昭和男儿送来了父亲。 最理想的状态,就是元军顿兵高邮,等到缺少粮草,气候炎热,不得不返回北方。 这样一来,张士诚损失惨重,元军也可能因为缺乏粮草,无力南下,对于朱家军来说,甚至可以一举吞下两淮之地。 但理想是杨玉环,现实是赵飞燕,脱脱竟然自大到了攻击六合,丝毫没有把朱家军放在眼里。 敌人露出了这么大的破绽,如果不出手的话,简直对不起老天爷赏饭! 没有办法,朱家军只能果断调整计划,主动出击,重创脱脱,帮助张士诚分担压力,争取战后利益。 实际上在张希孟的主持下,已经拟定了许多套作战方案。 这么安排,也能接受。 徐达领命,兼程前进,只用了两天半,就狂奔一百五十里,从来安杀到了天长。 这个速度虽然谈不上什么创造历史记录,但是也相当惊人骇目,朱家军的训练,起到了效果。 等徐达到了,立刻派人侦查。 消息传回来,徐达竟然笑了。 还真别说,老天爷的确在帮助他。 前面提到过,罗贯中犯了蒋干偷书的错误,带回来赵均用要进攻高邮的消息,结果张士诚派遣兵力北上,抢占了天长,和赵均用狠狠打了一仗,这里面还有徐达的功劳。 而伴随着这一战之后,张士诚和赵均用发生了一段时间的小摩擦,损失也不大,各自付出两三千人吧! 后来元军南下,张士诚调回天长兵马。 这些人在走的时候,为了防止城池落到张士诚的手里,就给拆毁了不少,扬长而去。 随后赵均用被朱元璋彻底击败,就更没有人修复天长。 徐达人马赶来,天长的城墙上足足有两个十丈的大口子,就差写着“天长欢迎你”了。 “进城!” 果断令下,朱家军如狼似虎,冲入了天长。 几乎没有发生什么战斗,徐达就轻易拿下了天长,只不过进城之后,徐达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这么残破的城池,如何抵挡得住元军的攻击? 他连忙下令,动员所有人,抢修城墙,堵上城门……同时撒出去斥候,探查敌情。 徐达一刻不停忙碌起来,大约就在半天之后,斥候仓皇赶回来。 “指挥使,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 “元军来了!” “什么!” 徐达也大吃一惊,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就连徐达也没有想到,元军竟然早就派出了人马,试图援助也先帖木儿。而且兵马数量还不少,由知枢密院事雪雪负责统帅,一共三万精兵,疾驰而来! 徐达一下子心就凉了,他抢修城墙,还没有完工,如果对方立刻强攻,很有可能就让他们得手了。 该怎么办? 反正无论如何,不能放元军过去! 徐达在地上转了几圈,立刻下令,两个千户主动出击,从左右突袭元军,最好能拖住元军一段时间,同时天长城内,发动所有百姓,抢修城池,挖掘壕沟,以备元军! 命令下达,士兵急忙行动。 坦白讲,此刻的徐达连一半的把握都没有。 元军来得太快了,也太多了。 足足三万人,比进攻六合的还多。他一个负责狙击援军的,结果援军比主力还多,这让他怎么玩? 没人知道这段时间里,徐达经受了多大的压力。反正从此之后,每遇大战,徐达几乎都没有笑过,一张一成不变的锅底儿脸,外人说这是沉着冷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是大将风度。 只有徐达自己清楚,福祸相依,天长县城残破,让他兵不血刃,轻松得手。可残破的城墙,又阻挡不了接下来的元军,把他置于前所未有的危险境地。 事实如此,身在战场上,又如何能得意忘形! 整整一夜,就在紧张忙碌中度过。 各种消息传来,徐达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下。 元军在遇到袭击之后,竟然主动退后十里,安营扎寨,严阵以待,丝毫没有向前的迹象。 徐达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元军的主将应该是个很谨慎的人。 这样正好,大可以虚张声势,争取时间! 徐达抓紧每一分时间,丝毫不敢浪费,他拆了城里的房舍,把砖头石块,都搬上了城头,还发动百姓,在城外挖了一条壕沟。 一直忙碌到第二天上午,他才得到消息,元军已经拔营起寨,向天长压来。 算计了一下时间,估计要到中午之后,才能赶来。 徐达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下达了休息两个时辰的命令,随后他靠着城墙,竟然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因为元兵直到下午,才施施然赶来。 负责统军的知枢密院事雪雪跟脱脱兄弟不和,虽然没有公开剑拔弩张,但是也暗搓搓掣肘。 也先帖木儿进攻六合不克,就惹来了很多人嘲笑,说凡事可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如果也先帖木儿再败,如何对得起天恩浩荡……总而言之,他要是败了,你脱脱必须负责。 其实仅此一事就看得出来,脱脱的处境非常艰难,到处都是质疑他的人,但凡还有个能用之人,他也不会一再包庇弟弟也先帖木儿。 针对六合的战事,脱脱决定速战速决,他把雪雪派过来,又给了三万兵马,也就是说,他打算把攻占六合的主要任务甩给雪雪,如果拿不下来,那就是他的罪过。 而且双方加起来,足足五万人,去攻打一个不到两万人的小县城,怎么都不会出错。 直到此刻,脱脱还坚信优势在我! 雪雪倒也是这么看的,但是当他遇到了朱家军进攻的时候,雪雪果断选择了原地固守,并且给高邮的脱脱快马送去消息。 丞相,红贼势大,请丞相将令! 脱脱是半夜接到的消息,他气得鼻子都歪了,当即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给雪雪下了死命令,立刻进攻,不要被红贼的障眼法骗了,他们是虚张声势! 雪雪接到了命令,却也是磨磨蹭蹭,赶了过来。 他前后耽误了一天一夜。 就是这点时间,彻底断送了战机。 徐达已经在天长布置完了防线,展开了兵力,双方即将展开殊死搏杀。 而在南边,冯国用的进展就顺利多了,他率领人马,贴着长江前进。这一次进军,最危险的就是临近六合的这一段,如果被也先帖木儿发现,就前功尽弃了。 因此冯国用选择了夜间行军。 又是在晚上,又是沿着江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也幸亏是一年来,粮食充裕,尤其是秋粮收获之后,军中更加富裕,上半年养的鸡鸭鹅狗大肥猪,都能开宰了。 充足的肉蛋供应,让士兵身体强壮了许多,猪肝一类的食物,几乎治好了所有人的夜盲症。 其实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如何,从吃的上面,就能看出一些端倪。 毫无疑问地说,自从秋收之后,朱家军已经稳稳站在了当世的前列。 冯国用领兵出现在了真州城外,里面的元军根本来不及反应。 开什么玩笑,到处都是元军,高邮城外,还有丞相的百万大军,长江之上,就是大元的水师。铜墙铁壁,天时地利。 哪个不开眼的红贼,敢进犯真州,他们不想活了? 一度这帮人还以为是高邮的张士诚突围,逃了过去。 当听说是滁州来的朱家军,全都傻了,哪怕被俘虏了,还不敢相信。 “你们疯了?我大元朝廷,百万雄兵在侧,你们敢触怒天颜,大军南下之日,你们就会土崩瓦解,鸡犬不留!快放了我们!不然你们死路一条!” 面对这些威胁,冯国用只是呵呵两声。 “大元朝?这一战之后,就不存在那玩意了!”冯国用冲着手下道:“把俘虏甄别好,士兵和将领分开关押,全城戒备,做好战斗准备!” 伴随着真州落入掌握,这一张针对也先帖木儿的大网,已经编制成功了。 现在终于到了收网捞鱼的时候! 张希孟自然也亲临前线,追随着老朱,审视全局。值得一提的是,在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中年书生,正是朱英的老师,那位杨先生。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都比不上观万人大战,杨先生觉得这个安排如何啊?” 杨先生脸色发白,他简直想掐死张希孟。 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人,我早就开除了朱英,死也不给他当老师! 好家伙,我就给学生批了篇文章,你这个当家长的,就把我拉上战场,有这么坑人的吗?古往今来,还有我这么难的老师吗? 张希孟笑容可掬,“杨先生,我们打横涧山的时候,有个万户叫杨臻,他也是杨家的人,你们认识?” 杨先生黑着脸道:“背弃祖宗,为虎作伥之徒,他早就被杨家除名了!” “哦,那是红巾军起事之后吧?” “你!”杨先生顿时老脸垮下来,别总是打脸行不?元廷还在,我们敢开除一个元廷的万户官吗? 索性,这位杨先生低头不语。 张希孟倒是淡淡一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让你瞧瞧,亲眼见证,你脑袋里的那些东西,是多么片面。所谓的圣贤之道,还是要落地的!” 杨先生又吸了口冷气,终究没有说出什么。 确实,这一次上战场,是真的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圣贤王道,体恤百姓,施行仁义,然后八方之人,自然归附……貌似不是那么自然,归根到底,还要看拳头大小啊! 朱家军即将展开攻势,从军营之上,飞出七盏孔明灯。 随后,在城中,也升起五盏。 而这边则是回了五盏。 信号正确无误! 已经死守六合近九天冯家父子终于长出了口气,援兵来了! 可以里应外合,大破元军了。 就在大家伙准备战斗的时候,一个身着小袄的年轻女子,出现在了城下。 是周蕙娘! 太多士兵都认识她,也知道她把手指都弹得出血了。 大家伙从心里敬佩这位女子。 “周姑娘,用不着了辛苦了,就看我们临战杀敌,砍鞑子的狗头吧!” 周蕙娘淡然一笑,把嫩葱一般的手指举起,晃了晃。 原来她的手指都用布裹了起来,只是这样肯定没法灵活弹琵琶了。 这时候周蕙娘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两个鼓槌,蒋三叔和小丫鬟抬着一面鼓,气喘吁吁送过来。 周蕙娘一笑,“今天的日子,确实不适合琵琶,过去我学过一点鼓曲,今天就卖弄一下,击秦王破阵鼓,为大家伙助战!” 秦王破阵鼓! 好厉害的女人,竟然会战鼓! 只是她那么纤绣,真能打出惊天动地的气势吗? “耿千户,小女子有个请求。” 耿君用点头,“说吧,周姑娘有什么要求?” “我想要一身红战袄!就,就跟将士们一样!” 耿君用没有迟疑,立刻取来了一件大红的战袄,同时还有个布条,上面写着周蕙娘的名字。 耿君用郑重递到了面前,沉声道:“来,绑在手腕上,有这个在,就和大家伙一样,都是袍泽手足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鄙人不善逃跑 朱家军增援赶到,也先帖木儿落到了内外交迫之境。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这位连续逃跑两次的元末战神,决定不逃跑了。非但不跑,他还请来了几个文士,在军中置酒,开心聊了起来。 “杨参议,今天是正月十五,大好的日子。你们汉人过元宵,蒙古人也过元宵,明月照人啊!你说这汉人和蒙古人,又有什么区别?那些红贼怎么就非要跟朝廷作对,就不怕死之将至吗?” 杨参议名叫杨闻,他连忙躬身道:“大人所言极是,红贼一群土贼,竟敢妄图对抗朝廷,他们是取死有道,死在当前。”这位低头哈腰,努力奉承,心里倒是也有一笔账,你说蒙古和汉人没区别……看看咱俩的现状,不就一目了然了,还说那么多干什么? 也先帖木儿倒也没有继续浪费吐沫,而是自信满满道:“你们都不用怕……此番我百万大军南下,红贼望风而逃,抱头鼠窜。朝廷王师,攻必取,战必胜。盐城、兴化、泰州,唾手可得。斩杀红贼何止十万!军威之盛,兵锋之强,前所未有,杨参议以为如何?” 杨闻连忙点头,这话倒是没有撒谎。 这一次脱脱号称百万大军南下,的确是声势浩大,大有一战而定天下的架势。 杨家也算是滁州一带的大户,只不过他们比较低调顺从,没有和朱元璋发生直接冲突。 但是人心隔着肚皮,偌大的家族,那么多人,自然也有种种筹算。杨闻就偷偷找到了也先帖木儿。 他提出的要求也很简单,朝廷王师杀进了滁州,只斩红贼,像他们这种心向朝廷的安善良民还是很多的,求朝廷看在他们的面子上,饶过百姓。 杨家愿意站出来,替朝廷安顿滁州,恢复原来的规矩,废掉红贼的乱政,自然也包括均田在内…… 也先帖木儿军事才能不行,但是他作为兄长的助手,在内政上还是很有些心得的,他也是比较开明的元朝官吏,断然不会像他伯父那样,提出杀五大姓这么荒唐的政策。他对杨家这种主动归附的,很是有好感。 亲口许诺了杨闻的官职,提拔他为参议,跟随在身边,一起参赞军务。 同样依附过来的地主代表,也不在少数,全都围绕在也先帖木儿的周围,整天吹嘘拍马,不亦乐乎。 杨闻躬身感叹道:“这一次天兵南下,王师雄风,所向披靡,无可阻挡,张士诚已经是死在旦夕,朱元璋也难逃公道!”杨闻盛赞道。 也先帖木儿心情大好,继续道:“你们放心,我手上有两个万户,城中红贼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分出几千人马,继续围困就是。至于朱元璋的兵马,斥候打探的消息,也就一万多人,我再分出一个万户,就足以把他们打得抱头鼠窜。你们说,没了城池保护,就凭着真刀真枪的本事,一群草贼,怎么能挡得住大元雄兵铁骑,你们说是不是?哈哈哈!” 杨闻等人也跟着附和,觉得听起来有理,但也仅此而已了。 毕竟他们是滁州本地人,朱元璋是怎么回事,这帮人心里头还是有数的。这个贼头,不好享受,不贪名声,心志坚定,行动迅速,有魄力,有手段。 一心一意落实分田,如果不是家产损失太多,他们都想投降朱元璋算了。 这么个强悍的贼头,被说成了一个土贼,不堪一击,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 杨闻觉得有必要提醒也先帖木儿,千万不要轻敌。 但是也先帖木儿已经不想听了,他随手抓起了厚厚的一本书,正是罗贯中给他的宝典密集。 “打仗务必要知己知己,朱元璋如何,我早就知道了。更何况丞相已经派兵自天长而来,我又下令,从扬州调兵驰援,我们只要暂时撑住,两三天的功夫,大军一到,我们必胜无疑!” 也先帖木儿正在说着,突然外面有人跑进来,说是瞧见了城里城外,有人放孔明灯,似乎在传递消息。 也先帖木儿眉头一皱,八成是红贼互相送信,想要遥相呼应。 “传令下去,立刻加强戒备,红贼一群乌合之众,想来晚上不会偷营,就算他们敢来,也不用怕!” 手下人送信去了,也先帖木儿一回头,发现杨闻等人都皱着眉头,努力想挤出笑容,可怎么看怎么不自然。 真是一群文弱的汉人,胆子也太小了。 “不用怕,接着奏乐,接着跳舞!元宵佳节,咱们乐起来。” 总算在这位的鼓动下,中军帅账,重新热闹起来。 可就在热闹到了三更天,也先帖木儿准备去休息,朱家军动了。 首先是花云和吴祯,他们率领着骑兵突出,却没有去攻击元军,而是散到两翼,形成了屏障,防止元军从侧面进攻。 随后在朱家军的营地中,就推出了一排庞大而恐怖的玩意。 投石机! 也就是元廷宝贝一般的回回炮! 张希孟研究火炮的进展不大,主要是缺少冶金基础,青铜炮他弄不起,铁炮又一时弄不出来,还没有足够的工匠,大约就是出了解决不了的,全都能解决的状态。 倒是贾鲁那边很顺利,老头子跟朱元璋督造了一批回回炮。 由于没有贪赃枉法,用料扎实,这些回回炮的射程比元军的原版还要远! 整体也轻便了许多,由四匹驮马拉着,迅速赶到了距离元军营地两百步的位置。 这是个很玄妙的距离。 百步穿杨就算是神箭手了,两百步弓箭肯定是达不到。 那元军有没有更远的东西呢? 自然是有的,什么回回炮啊,弩箭啊,全都可以。 但是对不起,这些玩意都放在内圈,用来攻击六合城墙。 朱家军趁着夜色进攻,这是也先帖木儿万万没有料到的。 他也想不到,一群土贼,居然弄出来比他们还厉害的回回炮! 还有天理吗? 还有王法吗? 不过很快也先帖木儿就不用纠结了,因为朱家军的攻势开始了。 “放!” 一声令下,几十个实心石球,呼啸着上天,重重落在了元军的营门内外。 几乎一瞬间,就把辕门砸得木屑满天飞。 负责警戒的元兵惊慌失措,根本不知道怎么反击,只能吓得掉头往营里跑。 随后回回炮又进行了两轮射击,一轮是用的石弹,见彻底砸碎了营门之后,又来了一轮火油弹。 石弹打破防御,火油弹杀伤人员,阻止元兵靠近抢救。 总体来说,相当乏善可陈。 第一是数量不够,没有万炮齐发的气势。 第二也怪也先帖木儿,他光顾着对付城里的兵马,对面向外面的营盘没有多少防备,只有一条窄窄的壕沟,然后就是木质辕门和围墙。 不会比一个大户人家的防备更严密。 对手太菜,准备许久的都指挥使直属炮兵,根本就发挥不出来应有的神威。 但是其他的将领已经不允许炮兵继续表演了,还愣着干什么,杀进去吧! 吴良率领五百骑兵,迅速出击,充当前锋。 在他之后,胡大海竟然跟了上去,这家伙面黑身长,披着铠甲,就像是一尊天神似的,尤其是胡大海的部下。 这帮从山贼转化过来的士兵,颇为喜欢斧头。这跟他们的习惯有关系,山贼缺少保养手段,刀剑容易损坏,一旦生锈折断,就彻底完蛋了。 相比之下,木柄短斧,威力足够大,而且坏了只要更换木柄即可,十分容易简便。 因此胡大海手下六百多人,全数装备利斧,他们差不多是老朱手下编制最少的一个千户,但是杀进去之后,却跟一群瘟神附体似的。 利斧高举,见一个杀一个。 胡大海更是勇猛无敌,一手持盾牌,一手握着利斧,所向无敌。他见哪里人多,就冲哪里,元兵看到了他,无不骇然,落荒而逃。 除了他们之外,汤和,冯国用,唐胜宗,陆仲亨……这些老朱手下的悍将,纷纷发动了攻势。 他们有的从现有的缺口杀进去,扩大战果,有的另外寻找薄弱处,一口气杀进去。 元军的大营,就像是一条盘曲的大蛇,被突然砍出的利剑,斩成了许多段。 这条怪蟒抽搐着,痉挛着。 营中的元兵四处乱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火光冲天,越来越多的营盘,被火光吞噬,惶恐更加强烈。 而在这时候,六合的守军终于动了。 也先帖木儿估计所剩无几的朱家军,一共集结了一千二百人,由耿君用和耿炳文分别统帅,伴随着激昂的战鼓,如同两支匕首,狠狠插进了元军大营! 朱家军的凶悍程度,远远超出了元军的估计。 他们不但装备更好,战斗意志还高得吓人。 从四面八方杀进来,个个都是战神附体,屠夫下凡。 杀! 还敢站着的元兵,杀! 敢逃跑的,更要杀! 两万不到的元兵,迅速陷入了混乱,溃败。 此刻元军的处境内外交困,非常危机。必须要名将才能稳住军心,支撑大局。 那也先帖木儿算不算这个名将呢? 很可惜,他别说名将了,面对这个局面,他竟然吓得不知所措,完全傻住了。 如果说在沙河之战,他是吓得仓皇逃跑,那么这一次,这位更惨,竟然吓得连逃跑都不敢了。 咄咄怪事,真是咄咄怪事! 滁州的红贼不是废物饭桶吗? 朱元璋不就是个喜欢吃油炸蜈蚣的土老帽吗?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啊? 主帅这个德行,许多护卫都偷偷逃命了,把也先帖木儿给扔下了。 胡大海第一个杀入了中军,发现了这条大鱼! 立刻过来,拿下了也先帖木儿,也从他身上的印信,知道了身份。 脱脱的弟弟,元朝的御史大夫,攻击六合的主帅! 如此轻易被俘了! “走,跟老子去见上位!” 胡大海高兴的要昏过去! 居然抓了元廷的大官,可算是立了大功,在上位面前有的吹了。 他押解着也先帖木儿,兴冲冲来见朱元璋。 张希孟也在,他一听把脱脱的弟弟抓住了,也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也先帖木儿,你怎么被抓的?” 你还有脸问? 也先帖木儿更委屈了,这仗打得,他都糊涂了。憋了半晌,只能羞臊道:“鄙,鄙人不善逃跑!”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不善逃跑的也先帖木儿被俘了。 坦白讲这有点超出了朱元璋和张希孟的预料。一个大元朝的一品大员,丞相脱脱的亲弟弟,曾经在刘福通手下两次逃生的人物,就算打不过,总能跑吧! 就算跑不掉,总能死吧! 可偏偏这位就成了俘虏,他的级别远比中书左丞,工部尚书贾鲁高多了,影响也大多了。 这人该怎么处置? 杀了吗? 或许这是最简单,也是最容易的,斩杀元廷高官,振奋军心,鼓舞士气,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只不过朱元璋迟迟没有下定决心,他有了些别的想法。 “主公,如果我没猜错,主公是想驯服此人?” 朱元璋呵呵两声,哂笑道:“咱也是痴心妄想了,他一个元朝高官,又是蒙古贵胄,怎么会改过自新?咱就是有点担心,如果杀了他,脱脱会不会玩命?如果那样的话,咱们能不能撑得住?” 张希孟却鼓励道:“主公,也先帖木儿舍不得死,就证明他不是个死硬的人。主公心怀天下,元朝立国以来,中原大地之上,有几十万蒙古人不止。也先帖木儿在朝为官的时候,协助脱脱,整饬吏治,监察百官,也是做过一些好事的。如果能把这么一个人争取过来,对于天下的人心会有何等影响,怕是不言而喻!” “而且主公担心脱脱拼命,我不敢说不会,但是脱脱站在此时的位置上,他经得起失败吗?” 一句话,老朱沉吟感慨,是啊,六合惨败,损失两万精锐,朝廷大员被俘虏,而且还是脱脱的弟弟。 连手足兄弟都保护不了,何以统领三军? 可以预见,脱脱接下来的处境会非常艰难,朝中的敌人,一定会群起攻击。 甚至脱脱做任何事情,管不管这个弟弟,都会成为政敌攻击的借口,管了是包庇自己兄弟,心中没有朝廷;不管,就说这人狼子野心,冷酷无情,德行不足以统领三军……反正就是我骂故我在,只要想挑刺儿,总还是有说辞的。 如果这时候一刀砍死也先帖木儿,没准脱脱就真的直接挥军打过来,双方撕破脸皮,破罐子破摔,反而好办了许多。 但如果也先帖木儿不死,他就是朱家军手里的一个人质,既能牵制脱脱,又能影响元廷,还能鼓舞人心士气。 简直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啊! “主公,提刀杀人,快意恩仇,终究算不得上乘,杀该杀之人,穷凶极恶,丧尽天良的畜生,必须要斩杀。至于另外一些人,还请主公三思,容我说一句过分的话,如果能俘虏脱脱,我希望主公也能网开一面,只是让他好好改造即可!” 朱元璋忍不住笑了,“先生啊,你可真敢想!好,咱答应你,别说脱脱了,就算抓了元朝皇帝,他要是愿意改过自新,咱也不杀!” 朱元璋倒是没有把这话当一回事,总要抓到再说。 至于也先帖木儿能活,全靠他哥脱脱,毕竟眼下的脱脱,还是坐拥四十万兵马的第一大武装集团的首领,随便杀了他的弟弟,后果实在是难以预料。 “既然主公同意,那不如就把也先帖木儿和老张关押在一起,正好让老张教教也先。”张希孟笑呵呵道。 朱元璋一听这个主意,简直要笑出来了,他努力绷着好一会儿,却还是绷不住了。 咱训练有素,但咱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啊! 这主意怎么那么有喜感啊,如果咱是也先帖木儿,估计会直接自杀,断然不受这个折磨。 也先帖木儿是蒙古贵胄,大元朝的御史大夫,负责监察百官的。 知院老张是色目人,横涧山兵败被俘,接受了改造。 现在让老张去教导也先帖木儿,这俩人站在一起,光是想想,就觉得尴尬。 老朱也想通了,哪怕是为了看个热闹,他也暂时不能杀也先帖木儿啊! “成,就按先生的意思办!”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也先帖木儿听说了这个消息,惊讶地瞪大眼睛,脱口而出,“知院老张,承蒙皇恩,他怎么还敢苟延残喘,他该以身殉国才对!” 也先帖木儿嚷嚷之后,所有人都拿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这家伙怔了怔,自己的老脸红了起来,如果此时把温度计放在他的脸皮上,估计直接就要爆表了。 张希孟连忙道:“你不用多想,我们做事是有规矩的,如果你确实罪孽深重,千刀万剐,也是咎由自取,如果你没有必死的罪,好好跟着改造,悔过自新,还有重获自由的一天……记住了,我们是真正的王师,和元廷不一样!” 张希孟交代了两句,立刻就有人把也先帖木儿押下去了。 而且还有人分成两班,时刻盯着他,生怕这位想不开自杀。 如此安排,也着实有趣,大家伙甚至琢磨,把脱脱俘虏了,让他跟弟弟凑在一起,卧龙凤雏,那该多有趣啊! 趁着处理也先帖木儿的功夫,整个战场形势也差不多弄清楚了。 元军两个万户,在攻击六合过程中,就损失了差不多两千,剩下的一万八千人,有三千多死于刚刚的战斗,另外有七千多人被俘,却还有几千人散落,有的往长江跑,试图逃去真州,有的则是往天长方向跑,打算逃回高邮。 这两个方向都有准备,但是徐达那里也面临着知枢密院事雪雪的三万大军,情况危急。 老朱半点不敢怠慢,这边的战事还没有完全结束,他就收拢人马,以汤和跟花云为前锋,一共一万五千人,立刻去援助徐达。 朱元璋亲自领兵,足见他的重视程度。 至于六合剩下的扫尾工作,朱元璋交给了张希孟,只要不是打仗的事情,张希孟处理起来,比朱元璋还要娴熟。 而耿君用和耿炳文父子守城有功,也急需修整,老朱勉励几句之后,就让他们协助张希孟,料理善后。 老朱安排妥当之后,立刻动身,奔赴下一个战场,去招待第二桌客人。 张希孟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他干的就是这个活儿。 最强辅助要登场了! 张希孟安排耿家父子领兵,扫荡战场,发动周围民兵,抓捕俘虏,争取不放走任何一个。 随后张希孟就对俘虏展开了攻势,脱脱纠集四十万大军,其中有西域的兵马,更多的却是从各省抽调汇集的,甚至还有许多是被当做壮丁抓来的。 明明就在田间劳作,结果稀里糊涂被抓了,用绳子拴上,带到了大都,然后就稀里糊涂随着兵马南下。 几十年除了县城,没去过别处的汉子,稀里糊涂跋涉千里,跑到陌生的地域打仗,稀里糊涂被俘虏。 他们就像是可怜的野草,随着狂风飞舞,半点做不了主。 张希孟立刻下令,要求将俘虏中的军官找出来,蒙古人,色目人甄别出来,全都单独关押。 至于剩下最多的普通士兵,张希孟将他们集中到了一起。 “我们很清楚,你们多是被裹挟来的,你们也是受害者。元廷作恶多端,罄竹难书。他们开河变钞,残酷压榨,敲骨吸髓。逼得红巾义军遍地。如今他们为了剿灭红巾军,又横征暴敛,四处拉丁抓夫,逼着善良的百姓,自相残杀,充当他们的刽子手。” “一句话,我们打生打死,互相之间的厮杀,都是元廷作孽,我们要认清这一点。我们彼此不是寇仇,相反的是,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你们被俘虏之后,不必心存忧虑,衣食我们会安排,尽量不让大家伙饿着。当然了,我们也会安排劳作,让你们接受教育,把想法转变过来。愿意参加红巾军,我们欢迎,愿意耕田种地,做个普通百姓,我们也可以授予土地,就算是想回家,我们也会提供盘缠。总而言之,只要大家伙不给元廷当走狗,不自相残杀,我们就是兄弟!” 张希孟跟俘虏讲了很多,算是阐明了对待俘虏的政策。 但是说得再好听,毕竟还是有很多人不相信的。 但是很快他们就感受到了不同,在张希孟讲完之后,就给他们准备了晚餐。 许多人已经饿了一天一夜了,肚子空空的。 张希孟让人给他们准备了糙米粥,馒头,还有咸菜。 当每个俘虏领到食物的时候,有人手都在哆嗦,这是真的吗?怎么会吃的这么好? 确实,能吃到白面馒头,在元军当中,都是不敢想的事情。 且不说元廷是不是粮食充足,即便有好粮食,那些当官的也要百般克扣,拿去发财,至于普通士兵,能吃饱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吃的什么,那就不用期待了。 发霉变质的,甚至是牲口吃的麸子,都是能拿来充饥的。 光是从吃上来说,朱家军就比他们强多了。 张希孟甚至萌生了一个念头,“耿千户,你说如果我们把元军给包围了,然后在阵前摆上白面馒头,香喷喷的猪肉烩菜,敲锣打鼓,让他们投降,过来吃饱吃好。你说他们会怎么样?” 耿君用笑了,“还能怎么样,乖乖投降呗!先生,咱们建军屯,均田亩,这都是顶好顶好的策略,只有手里有粮,心里头才有底儿!” 张希孟也点点头,这时候耿炳文来了,他怀里还揣着一样东西,神秘兮兮到了张希孟面前,“先生请看。” 张希孟皱着眉头,接了过来,发现这是一本书,足有几万字的样子,书页发黑,应该是时常翻阅,只是书没有名字。 张希孟展开一看,才翻了两页,顿时就皱眉头了。 “这,这是哪里来的?” 耿炳文就道:“是也先帖木儿的中军帐,胡大海那个憨憨只顾着抓人,却没有拿走公文信件。我把这些都抢来了。清点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他压低了声音,“先生,这,这上面说的是咱们上位吗?” 张希孟怔了许久,看着上面的行文,他似乎猜到了什么,神色变了变。某人的工作干得真不错,把元廷可是骗得很惨。 “你管住嘴巴,不要走漏风声,这事我跟主公商议。”张希孟又道:“现在还有什么事情吗?” “有!”耿炳文道:“当下还有两件主要的事,其一是我抓到了不少滁州的士绅名流,他们投靠元军,在军营之中,给也先出谋划策。这些人要怎么办?” “查清楚,严惩不贷!”张希孟果断道:“大家伙要弄清楚,元军当中的普通士兵,是我们的兄弟,可以争取。一些元军将领,他们奉命行事,我们也能改造。但是那些出卖祖宗,甘心当走狗的畜生,他们是反对我们均田,不愿意看到穷苦人得势,还幻想着借助元廷的势力,继续作威作福,压榨百姓,把大家伙重新变成牛马。这样的人,比也先帖木儿还要可恶,对他们也就不要客气!” 张希孟几句话,说清楚了其中的关键,耿炳文连连点头,心悦诚服。他很怕有人会说,连也先帖木儿都没杀,凭什么杀他们? 现在张希孟讲清楚了,他也就有底儿了。 “先生,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我们在守城期间,收了一个女兵,她可是奇女子,秦王破阵鼓,敲得慷慨激昂,极大鼓舞了士气,先生看这人要怎么安排?” 张希孟也是一惊,还有这样的人? “请来吧,让我瞧瞧。” 不多时周蕙娘穿着大红战袄匆匆赶来,她的双手拢在袖子里,虽然敲鼓不比弹琵琶,可是别忘了,为了鼓声激荡,必须紧紧握着鼓槌,连续敲击下来,指头上的伤口早已经震得裂开,鲜血浸透了白布,刺骨连心的疼痛,让她紧皱着眉头。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先生可为圣贤 周蕙娘没有太多的装饰,只是简单挽着头发,穿着大红的战袄,翩然而至,一股子英姿勃勃之中,蕴含浓郁的书卷之气,扑面而来。 这个女人的容貌自然是极好的,但是第一眼看过去,最让人触动的却是那种文气。真的仿佛是被墨水浸透了一般。 耿君用爷俩都是粗人,很难感觉到,最多有种这个女人不一般的感觉。但是张希孟却能感觉到那种饱读诗书之后的自信,从里往外,绽放出来的光彩。 如果放在以往,张希孟也是感觉不到的,但是这两年他跟着贾鲁读书,总算勉强提升了一截境界,挤进了高端读书人的行列,可即便如此,张希孟扪心自问,他比这个女子还是差了许多,甚至是自惭形秽。 张希孟请她落座,直接问道:“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周蕙娘。”女人答应得很干脆,低垂着头,目不斜视,没有多余的言语。 张希孟怔了怔,就笑道:“我是都指挥使司经历官,姑娘有心投军,又和将士们并肩作战,已经算是军中袍泽,我只是和姑娘平常对话,没有任何别的意思。毕竟姑娘想从军,也要彼此了解清楚才行。” 周蕙娘点头,“我明白。”她又不说话了。 张希孟心说你不主动说话,让我很为难啊……到底要怎么打开僵局呢?他想了半晌,就从她最大的特点聊起来吧! “姑娘可读过书?” 周蕙娘微微颔首,“些许读过……先生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倒是应该饱读诗书才是。” 张希孟自嘲一笑,“我就纯粹是赶鸭子上架了……小时候家父给我开蒙,却不欲我追逐功名,所以只是匆匆读了一些,涉猎虽然多,但却没什么规矩,兴之所至罢了。后来投奔了主公,负责文书往来,就不得不捡起书本,苦读了一阵子,不想出错罢了。只是我不像那些有科举之心,功名之念的人,没有十年寒窗苦,到底是差了许多。倒是姑娘,我虽然没见过姑娘的诗文,但是你能演奏秦王破阵鼓,心中必有大丘壑。论起文采造诣,应该远在我之上。” 周蕙娘默默听着,心中似有一动,赞叹道:“先生过谦了,你拟定的分田令思虑周到,用心良苦,比起历代明相,也不遑多让,偏偏又如此年轻,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虽萧何陈平,不能相比。” 这话倒是把张希孟说愣了,“姑娘怎么就知道我写过分田令,又在哪里看过?” 周蕙娘忍不住一笑,没接张希孟的话,而是笑道:“先生问我读书的事情,又说世人为了科举功名,十年寒窗苦读……可先生知晓,这世上还有另一种苦读吗?” 张希孟一怔,老老实实道:“不知!” “嗯,那小女子就斗胆说了……那一种苦读就是,一天背不下一篇文章,认不得三百个字,写不出十首诗,就要挨饿,连续三天,就要被送去下等的地方,服侍贩夫走卒,江湖莽汉……只有苦出来,读出来,诗词歌赋,无所不晓,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才能在画舫上,同才子鸿儒,对谈诗赋,成为人人仰慕的花魁大家。”周蕙娘抬头,冲着张希孟嫣然一笑,“先生以为这种苦读,比士子的十年寒窗,又如何?” 张希孟骤然心惊,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古代青楼也是能区分出三六九等的,给那些贩夫走卒,下里巴人一时欢愉的,自然是最低等的,这里面有生来就丑的,也有年老色衰的,基本上没有任何讲究,甚至还有不公开营业的暗娼。 再往上一些,就要歌舞弹唱,能说会道,可以伺候的客人宾至如归。 只是这些也不算极品,最高级别,自然是要经史子集,诗词歌赋,无一不知,无一不晓,题诗作画,能和那些才子交锋,丝毫不落下乘,谈诗论文,甚至能给那些顶级文人才子启发。 唯有这样的奇女子,才配冠以花魁的称号,才能周旋达官显贵中间,卖艺不卖身,受万千文人追捧仰慕,随随便便,弹奏一曲,就有人豪掷千金,只为美人一笑。 周蕙娘就是在扬州这个脂粉圈子里卷出来的王者。 单论容貌,她并不比雪娇强多少,但是她的文采本事远胜过雪娇千倍,这才能傲视群芳,独占鳌头。 大家伙都以为此女子钟灵毓秀,得天独厚,才能有胜过男人千倍的无双才情。 可是直到此刻,张希孟才明白,原来她这份才情,居然是被逼着,被打着,拿黄连水泡出来的。 “哎,青楼就是个魔窟,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人不苦!哪有什么才子佳人,风流佳话,不过是吃人二字罢了!” 张希孟感叹了一声,周蕙娘却是颇为震动,说得多好,就是吃人啊! “先生,你可知道,光是有文采,会诗词,还远远不够!想要在成千上万的女子当中,拔得头筹,还要有特殊的本事。” “特殊的本事?” “嗯,要懂得大局,要清楚天下大势。实不相瞒,在至正十年,就有人给我讲白莲教的事情,讲彭和尚的彭党。后来出来了独眼石人,天下大乱。更是有无数官吏才子,到我们的画舫,谈论之间,就会提到遍地红巾。我们就要拿出学来的本事,替他们剖断解忧,跟这些才子鸿儒交心,成为知己!没有这个本事,便只能以色相事人了,色相终有衰老之时,自然是落了下乘。” 张希孟再度大受震撼!居然学这个! 这也太卷了吧! 多少读书人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让他们说清楚什么白莲教,什么红巾军,都是不可能的。 一个青楼女子却要一清二楚,侃侃而谈,替读书人解惑,这是何等本事啊? 任何一个来青楼的客人,见到了这个架势,必然是惊为天人,甘愿掏空口袋,不为了别的,只是能说说话,已经心满意足了。 在他们看来,必定此女天赋过人,或是结识高官权贵,不然哪能说得头头是道。 神秘,才情,世间奇女子……唯有如此深刻印象,才能让这些客人,心甘情愿,掏出口袋里的银钱。 可他们不清楚的是眼前的奇女子,竟然是一群人苦心教导出来的,她们漫不经心的一句话,都是精心设计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苦心营造出来的假象。 张希孟深深叹了口气,越发觉得这个女人不一般,是自己低估了人家。 “周姑娘,这么说,在你身上耗费的精力,一定是非比寻常,那你又怎么脱身的?还有,你为什么要来滁州……当然了,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咱们可以以后再谈,或者请别人来。” 周蕙娘一笑,“没什么不好说的,他们一心培养我,不过是把我当成摇钱树,如果过几年我老了,或者更有权势的人,想要得到我,自然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我总不至于对他们的栽培感激涕零,好生报答吧?” “那是自然,我只是好奇,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张希孟道。 周蕙娘又是明媚一笑,“他们让我读书,让我去骗那些才子儒生。却没有想过,我读书越多,想得就越多,我有了千般本事,他们又如何困得住我?蒋三叔是我几年前救下来的,我让他帮我赶车,前后整整三年,自然没人怀疑,我让他带着我出城,外面又是兵荒马乱,也没人敢随便追来,我想逃走,简直易如反掌。” “只不过天下处处皆是火坑地狱,逃到哪里,还不是一样!我本是死心的,可是在一年多之前,就听闻滁州均田,男女一视同仁,皆有一份口粮田,一份流转田,心中就有了一些好奇之意。再后来,又听说吴班头虽然是唱戏身份,却也得到尊重,能够挺直腰杆,活得体面。我便打定了主意,想要冒险一试。恰逢此时,张士诚又抢走了扬州的几个有名女子,我便当机立断,出了扬州城,这便是过往的经历了。” 张希孟耐心听着,周蕙娘的这番话,着实让他大受震撼,完全是打开了一扇大门,只不过这扇门背后不是美好的新世界,而是残酷的地狱。 张希孟沉吟半晌,才又问道:“周姑娘,你的来历我清楚了,那你为什么又会成为军中一员,帮助我们做事?” 周惠年微微一笑,胜过桃花。 “先生这话就说错了,我可不是帮你们做事,我是为了自己,我也是穷苦人,而且还是从头到脚,最苦最无奈的人,你说是不是?” 张希孟吸了口气,“这话自然没错,不过姑娘放心,你既然加入我们,成为我们的一员,自然不会有人再歧视姑娘。” “当真?”周蕙娘笑道:“我不过是一介女流,又是青楼出身,说到底上不得台面,先生能容我,贵军也能?” “必须能!” 张希孟断然道:“人生世上,便有一颗不染纤尘的童心,此童心既人人之初心,以初心观之,人人一般不二,圣人讲有教无类,却是没有说什么人不能教,不可教!” 周蕙娘一怔,随即无奈叹道:“圣贤也是讲究尊卑贵贱的!” “尊卑在于地位,不在于人心。譬如我为官吏,下面的人自然好听从我的命令,如果有渎职行为,要承受责罚。这是天经地义。若是我觉得自己比他们高贵,随意责罚辱骂,把他们不当成人,那便是我的过错。元廷上下,就是把万千汉人南人视作牛马,随意压榨杀害,以至于百姓无以为生,蝼蚁一怒,黄河决口,匹夫一怒,天子殒命!自古皆然!” 周蕙娘听到这里,瞪大眼睛,吃惊非凡,竟然傻傻看着张希孟,一颗心不停乱跳,仰慕道:“若能如此,先生可为圣贤!” 张希孟哑然一笑,“圣贤不是我能做的,大业也不是我一人能成就的。若想事成,当人人为圣,姑娘也可为一圣贤!”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彭党 张希孟和周蕙娘又聊了几句,发现这个女人果然谈吐文雅,见解不凡,是个很有心机的,哪怕是国家大事,也能张嘴就来。 不过张希孟也很快发现了一些问题,就是说起朝中人物,她能举重若轻,几句话就勾勒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形象来。 可是谈到了具体的钱粮兵甲,她就哑口无言了,即便勉强说两句,也是贻笑大方。 张希孟瞬间就明白了,背后教导周蕙娘的那些人的水平,不外如是。 而且周蕙娘心气虽然高,但受限于格局,却不能真的达到那个程度,典型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在谈话中,周蕙娘不断试探,询问吴大头,似乎很关心这位准同行,毕竟在她看来,跟张希孟聊得再好,也不能让她彻底放下戒心,吴大头才是个安全可靠的人。 张希孟听到了最后,已经对周蕙娘有了全盘的判断。 “吴百户在做一件顶大顶大的事情,十分危险,只不过一旦成功,就是造福天下,功德无量,哪怕百年之后,依旧会被人传颂。” 周蕙娘一惊,她欣赏赞叹张希孟所说人人为圣的主张,但她却不觉得真的能实现。就像她从扬州到滁州,想的也不是一下子如何如何……她只要不用每日强作欢颜,不要逢场作戏,能够在登台献艺之外,有点自己的空间,能够把握一点命运,也就足够了,至于更多的东西,是她不敢想的。 这就是这个女人的矛盾之处,明明装了一肚子指点江山的才华,但轮到自己身上,就是那么卑微现实了。因此,她格外关心吴大头,关心这个榜样。 “先生,能不能透露一二,吴……百户到底去做什么了?” 张希孟略微沉吟,就笑道:“他去了大都!” “大都!”周蕙娘瞬间变色,吴大头去大都能干什么?他倒是曾经闯过怀远,擒拿彻里不花。 那他去大都,会不会是同样的事情? 这一次的目标肯定不是彻里不花,应该更大,那是……狗皇帝? 吴大头要学荆轲要离,做博浪沙一击? 如果真是如此,那吴大头可真是个了不起的英雄。 只不过无论成败,他都没法活着回来了。 这么一个人物,就要烟消云散……周蕙娘突然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张希孟……这就是你们对待吴大头的态度吗? 给他无与伦比的礼遇,收买人心,然后让他去玩命刺杀? 果然人心如此,又有谁会真心在乎穷苦百姓? 说出来的话,只是好听而已,自己也是糊涂油蒙了心,总还是存着一丝丝的侥幸……短短的一瞬间,周蕙娘想到了太多太多,她打算起身告辞,好好找个地方,整理一下心情,反思自己的错误…… “周姑娘,你不想知道吴百户具体干什么吗?” 周蕙娘一怔,低头不语。 张希孟笑道:“我可以告诉你,他是去唱戏了。” “唱戏!” 周蕙娘大惊失色,这不是开玩笑吗? 费尽心机,送一伙人去大都唱戏,难道要丰富大元朝廷精神文化生活吗? 这也太扯淡了? “先生,请恕小女子万难领会!” 张希孟又笑道:“有什么难体会的……自古以来,为了对付敌人,实现目标。利用谶语童谣,不在少数。几年前不就用了一句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吗?如今我也是效仿前辈而已。” 周蕙娘依旧不解,“先生是让吴百户去散布谶语?” “差不多吧,不过具体可能有些偏差,我是希望他们能演几出好戏,替脱脱扬名。” “脱脱丞相?”周蕙娘惊问。 “对!就是他。”张希孟笑道:“你学了那么多本事,我想问你,脱脱此刻的处境如何?” 周蕙娘沉吟半晌,随后道:“可能不太好……他现在看起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可权柄太重,地位太高,朝野上下,皆是忌惮他的对手。我看脱脱的下场不会好。” “果然是聪明啊!”张希孟赞道:“那你能看出脱脱会什么时候垮台吗?” “这个……”周蕙娘顿时瞠目结舌了,从来算命都是两头堵,哪能一口咬死,她和她的那几位鸿儒老师,也没有这个本事啊! “哈哈哈!”张希孟大笑:“脱脱之败,就在眼前,至多不会超过两个月。我安排吴百户等人进京,就是为了能演几出戏,给这件事添一把柴火!” “戏?什么戏?” “有《铜雀台》,《桓温北伐》,《长生殿》这三出。” 周蕙娘眉头紧皱,“这,这三出是什么意思啊?” 张希孟一笑,“以姑娘的才智,猜不出来?” 周蕙娘思量再三,突然额头冒出了冷汗,“这,这第一出铜雀台说的是曹家当为天子,得天庇佑。这第二出,桓温北伐,应该说的是借助北伐为名,夺得大权,威胁天子,废立君王……至于第三出,长生殿说的是领兵大将反叛,杀回京城,逼得天子逃遁,贵妃殒命,山河破碎,国破家亡啊!” 三出戏环环相扣,宛如三口利刃,刀刀砍向了脱脱。 周蕙娘再也不敢淡定了,张希孟弄得不是虚无缥缈的刺杀天子,而是扎扎实实,制造舆论,把目标放在了大元柱石,脱脱身上。 这么一看,成功的机会就大得多了,而且吴大头也不是一定就死。 想到这里,周蕙娘不由得一阵脸红,原来是她小人之心作祟,犯了糊涂。 可周蕙娘又想了想,貌似也不对啊! “先生,吴百户的戏就算在再好,他孤身进大都,又在哪里演,又如何制造声势?两个月时间,只怕是不够啊!” “姑娘果然心思机敏,不过谁告诉你是孤身一人的?”张希孟淡然道:“我们这边早有安排,吴百户进京之前,就有人传言,说东南的戏曲名家,为了避祸,进京献艺。连唱十天大戏,分文不取,只为求大都父老,赏口饭吃。随后就会有士林名宿,豪商才子,甚至是元廷宗室捧场。对了,就连脱脱的党羽,也会过去,给吴百户捧场。” “什么?” 周蕙娘惊呆了,她虽然学的东西很多,但别管什么荒诞的书本,也不会记录这种事情啊! 明明是奔着脱脱去的,却还要脱脱一党支持,摇旗呐喊。 人世间虽然很荒唐了,但也没有荒唐到这个地步啊,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真的。 张希孟依旧笑容可掬,周蕙娘无法想象,但是对张希孟来说,这事并不难。 首先,贾鲁早就跟京中的旧交故友联系,探听了一些元廷的情报。张希孟已经安排人,送去了厚礼,彻底打通了关节。 所以只要吴大头进京,这些人就会站出来,替他们摇旗呐喊,安排一切。毕竟当下的元廷,很少有钱办不成的事。 再说一句直白的话,江山到了这个地步,朝中的官员都是忠君报国的吗? 就算这些官员如此,他们就没有家人吗?就不怕红巾军去袭击他们的老家,灭了他们一族? 这年头谁都要留一条后路。 至于脱脱党羽怎么也会听话? 这就更简单了,张希孟不是缴获了也先帖木儿的印信吗!他身边正好又有个天才画家,立刻模仿也先帖木儿的笔迹,用他的印,写几封信进京。 大意就是说脱脱大胜在即,红贼不值一提。太师如此功劳,朝廷该怎么赏赐? 脱脱现在是太师,丞相,已经位极人臣……接下来是不是该封个王爵,或者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啊! 反正脱脱党羽,多数都盼着丞相能高升一步,至于大元皇帝吗?他们能干出二十年换九个的神奇效率,再废掉一个天子,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张希孟这招谈不上多高明,但是却恰好把握住了元廷复杂微妙的朝局,脱脱党羽,还有反对脱脱的力量,正在激烈交锋。 这时候就算是一根草棍,都可能决定胜负,压垮一方。 更何况张希孟筹划许久的大招。 虽然历史上元朝皇帝也完颜构附体,召回了脱脱,临阵换帅。但是眼下强敌在侧,每天都在交战,每一场交战,都意味着成百上千的生命。 越早干掉脱脱越好,时间不等人。 周蕙娘弄清楚了这些之后,竟然不由得痴了。 她还是太单纯了,书本上又能学来多少东西?现实才是最好的老师。 谁能相信,大元丞相,朝廷柱石,竟然会倒在一个唱戏的手里,而这背后,就是这个平平无奇的少年在筹谋! 虽然说脱脱处境很微妙,已经到了悬崖边上。 可是能推上一把,加速他的败亡,那也是了不起的成就,足以彪炳史册。 而且脱脱几乎算得上大元朝中,蒙古贵胄里面,唯一拿得出手的。 如果他要是完蛋了,这个大元朝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意识到这些,周蕙娘竟然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她这种人不觉醒罢了,一旦想通了,能爆发出来的斗志,就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她能为六合守军弹琵琶,敲战鼓,就是明证。 如今吴大头可以,她的条件更好! “先生,我,我也想追随吴百户,为除掉脱脱出一把力!” 张希孟面带笑容,一点也不意外。 “周姑娘,此去恐怕并不安全啊!” “我不怕!与其浑浑噩噩,做一个不知所踪的乱世浮萍,倒不如舍命一搏,就算是死,也落了个慷慨壮烈,问心无愧了。” 周蕙娘笑道:“先生,只是我还有两个要求,请先生答应。” “什么要求?” “第一,我想请先生把属于我的那份田产给了,就暂时交给我的丫鬟小橘;再有,我想请先生答应,他年打进扬州之后,如果有青楼的女子,愿意脱离苦海,还请先生仗义出手,拉她们一把!这些都是可怜人!” 张希孟微微点头,“这两个要求都不难,我现在就可以发一份六合的田产地契给你。”他说到做到,立刻给周蕙娘写了一份田契。 而且她由于已经投军,又是去大都,执行任务,属于特殊人员,光是口粮田就拿了三份,足足十五亩! 周蕙娘接过田契,手竟然不自觉颤抖。欢喜之余,一滴眼泪流下,她甩甩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先生,小女子挣了这么多年脏钱,这,这个总算是干净的了!” 周蕙娘没有过多停留,居然连夜就动身北上,护送她一起走的就是蒋三叔。 “张经历,我知道,不把话说清楚了,你不会放心的。我姓蒋,叫蒋普信,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吧?” “彭党?”张希孟惊讶道。 “对!”蒋三叔豪气大笑,“彭祖师已经死了,难为还有人记得彭党。我当年兵败到处逃命,多亏了周姑娘收留。我索性给她当了车夫,隐匿身份。不管怎么说,我们彭党和狗鞑子,血海深仇,不死不休!这下子,张经历该放心了吧!”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捷 送走了周蕙娘和蒋普信,张希孟竟然有些失落,他试图建立一整套强悍的情报系统。不只是对付脱脱,更是要在接下来的斗争当中,独占鳌头,顺利胜出。 但是如今的技术条件实在是让人捉急,譬如说吴大头他们,如果不幸暴露,甚至遭到了元军毒手,张希孟都可能一无所知。 到了最后,只能归为失踪人员,这样的结果实在是太惨了。 要不干脆不派了,两眼一抹黑,就靠着神机妙算,料敌先机,很可惜,在军中并没有一个活神仙。 不管是周蕙娘,还是吴大头,他们担负起这项任务,在他们的心中,就存在了一种希望,他们是怀着理想的。 张希孟有种感觉,他需要写点什么,将这种理想总结出来,并且成为全军上下,乃至所有人的共同信念。 士农工商,四民平等,耕者有其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人有地位之差,没有尊卑之别,人怀童心,比于赤子……一个个念头,在张希孟的心头勃发,激烈碰撞,凶猛交锋。 未来的大明该怎么走,或者说未来的天下该是什么样子的? 朱元璋无疑是个很有塑造价值的皇帝,他爱惜百姓,执行能力超强,铁面无私,勤奋肯干,宵衣旰食……尤其是出身民间,深知百姓疾苦。 只要能说服他,让他接受这套理念,很有可能,就会成为现实。 那到底要给朱元璋灌输什么东西呢? 张希孟思索再三,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仁政、王道,随后抹除,又写了大同两个字,依旧皱眉头。 或者叫民本主义,民生主义……这些念头一一被张希孟掐灭,他需要酝酿出一个足够说服力的东西,从朱元璋,到普通百姓,绝大多数人都能接受,都能理解,并且愿意身体力行。 此刻的张希孟才终于明白一个思想理论家的艰难,那些在教材上,看似简单通俗的理论背后,不知道要熬死多少脑细胞,熬秃多少个脑门! 毫无疑问,这是最艰难的工作,但却也是一个穿越者的职责所在。 毕竟没有人比我更懂未来……张希孟第一次失眠了,他提着笔,陷入了痛苦的思索之中。 就在张希孟酝酿未来的时候,朱元璋同样在部署一场大战,他不用思考那么长远,因为眼前就已经够让他糟心了。 元廷知枢密院事雪雪,集结三万人马,围攻天长,从一开始,徐达就陷入了苦战。道理很简单,徐达虽然勉强修复了天长城墙,但是严重缺乏守城器械,城墙低矮,又来不及挖掘足够深的战壕。 只能说徐达够顽强,死死顶住,元军一次次攻城,全都被他挫败。 激烈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三天,徐达根本就没有睡觉,他的双眼遍布血丝,手下的士兵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人因为太过疲惫,举起石头,向城外砸去的时候,竟然脚下摇晃,跟着石头一起掉了下去……元军仗着人多势众,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根本不给徐达休息的时间。 而且更要命的事情出现了。 徐达为了急行军,携带的粮食很有限,到达了天长之后,这里的百姓饱受战乱,都成了穷鬼,根本拿不出口粮。 没有粮食补充,徐达所部的口粮也不剩下多少了。 如果再过一天,就可能面对断炊的风险,疲惫不堪,又失去粮食,徐达也未必能承受多久。 因此无论如何,明天都必须击溃雪雪,彻底打败元军,解了天长之围。 而此刻距离大破也先帖木儿,也才仅仅三天而已。 连续高强度奔袭作战,对于士兵和将领来说,都是巨大的考验,大家伙来不及调整状态,就要投入新的战役。 该怎么应付敌人,实在是巨大的难题。 朱元璋苦心思索,渐渐的有了一个方案,他下意识看了看四周,打算找人商议一下,但是很可惜,张希孟并没有跟来。 老朱只能摸了摸鼻子,干笑两声。 “离了他,咱还打不了胜仗了?球!” 老朱抱着头,抓紧时间休息,等到四更天的时候,朱元璋准时醒来,此刻的朱家军已经在准备早饭,预备出征。 就在对面,两个蒙古万人队也在准备着。 雪雪没有任由老朱发起攻击,而是选择分出两个万户,主动出击,阻挡朱元璋的兵马。 朱元璋想的是解救徐达,击溃元军。 可是在雪雪这里,却是围点打援,重创红贼。 他是有这个底气的,因为在雪雪手上,有一支数量高达三千人的西域铁骑。这是脱脱调来的一支强兵,颇有当年蒙古铁骑的雄风。 有这么一支人马在,便是面对几万的红巾贼,他也有一战而胜的把握。 说句实话,雪雪之所以愿意留在天长,跟红贼纠缠,何尝不是想坐观成败,看也先帖木儿丢人。 如果能扳倒脱脱,这支百万大军,可就是他说了算了。 在这个世道,手握重兵意味着什么,哪怕三岁孩子也知道啊! 既然红贼敢来,就给他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蒙古兵出动了,在熹微的晨光之中,铁骑集结,他们身披铠甲,手握弯刀,背后是复合弓,箭囊里装满了重箭。 恍惚之间,仿佛见到了一百多年前的蒙古铁骑,彼时的他们,追随着成吉思汗,横扫整个大陆,肆意摧毁城池,灭亡国家,毁掉文明……蒙古铁骑所过之处,鸡犬不留。足足有四十个国家,灭亡在了蒙古人手里。 有无数的古文明被他们打得烟消云散,灰飞烟灭。 凶悍的女真人没了,顽强的西夏灭亡了,什么花拉子模,更是连一年都撑不住,世界都在哀嚎。 南宋同样在支撑几十年后,也无可救药的陷落了。 不过正是这几十年,消磨了蒙古人的锋锐,阻止了他们摧毁汉家文明。虽然被压榨到了极限,虽然丢到了许多传统,但炎黄贵胄,华夏苗裔的骄傲还没有丢。 刑天舞干戚,精卫填沧海。 人心不死,重整旗鼓的汉家儿郎,在几十年后,发起了最猛烈的反击,万里疆土,处处烽烟。 大元朝,末日到了! 汤和率领的中军营主力出现,抢在一片开阔的地域,列开了阵势。长枪兵在前,弓箭手紧随其后,刀盾兵在后面。 整齐的方阵,高昂的士气,显示出充足的训练,这是一支可以和蒙古人一拼的强兵。 当朱家军摆开架势的时候,雪雪突然有了一丝犹豫,原本他是打算集结骑兵,一波冲破红巾军,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可是见对方严阵以待,不可小觑,雪雪又犹豫了。 自己只有三千铁甲精骑,即便能赢,也要损失不少。 既然如此,不如避重就轻,去攻击红贼薄弱的侧翼,一举获胜! 雪雪悄悄改换了战术,他让准备妥当的铁骑稍微靠后,首先放出了两个千户,向着汤和的军阵发起了试探性进攻。 正在中军高处观战的朱元璋,看到了这一幕,竟然为不可查地笑了一下。同时下意识看了看左翼的胡大海。 他的兵马不多,只有六百人不到,由于土匪出身,队伍也远不如其他人严整,而且在胡大海的后方,还有一小片水洼。 这是黄河泛滥之后的典型情况,要不了多久,在天长的东面,就会淤积出一个高邮湖,而此刻还只是一片零散的水塘。 而在胡大海身后的水洼更小,只有二十几丈的模样,只不过身在黄泛区的人都知道,这种水洼清水很少,下面的淤泥却是很多,而且粘稠沉重,一旦陷进去,差不多死路一条。 老朱就在赌这一处不算陷阱的陷阱。 战斗开始了,元军怪叫着扑向了汤和所部。 面对此情此景,汤和并没有半点意外,只是下令弓箭手前出准备。 箭雨对射,行进中的元军损失差不多是朱家军的两倍还多,他们顶着箭雨,疯狂冲锋,距离不断拉进。 弓箭手在完成三轮射击之后,就不得不退回队列,随后长枪手和元军的甲士就撞在了一起。 刹那间,长枪入肉,刺透躯体,惨叫声此起彼伏。 但是总有那么一些幸运儿,从长枪手的空隙冲了进去,而此刻后面的刀盾兵果断上前,和元兵厮杀在一起。 兵器的撞击,伤员的哀嚎,浓烈的血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场战斗的残酷。 汤和亲自提刀在前,高声呼喊,一连斩杀了三个元兵,血染甲胄。 雪雪见朱家军反击犀利,自己的两个千户不足,便有陆续投入兵马,一直增加到了六个千户。 面对元军潮水一般的攻击,汤和表现稳定,死战不退,完全拖住了元军。 随着时间流逝,雪雪越发不愿意忍耐下去了。 是时候打骑兵牌了! 元军的小动作,并没有瞒得过老朱。 朱元璋注视着远方,手心情不自禁冒出了冷汗。 三千骑兵启动了,他们呼啸而出,不出意外,奔向了薄弱的朱家军左翼。 在他们看来,眼前的红贼就是一个破房子,只要踹一脚,马上就会坍塌。 这些铁骑呼啸着袭来,千军冲杀,万马奔腾。 虽然只有区区三千骑兵,但是撼天动地,气势如虹,光是这股扑面而来的架势,就让人双腿发软。 胡大海狠狠啐了一口,“奶奶的,等以后老子也弄一支骑兵耍耍!” 元军骑兵越来越近,胡大海也下意识搓了搓手,握紧了斧头,他的人马和元军铁骑只是稍微一碰,随后就溃散逃跑。 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是绕着水洼跑的。 可是元军铁骑却没有在意,或者说,他们觉得一个小小水洼,怎么能阻挡无敌的西域铁骑! 冲! 这些骑兵争先恐后,落到了泥潭里。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儿,泥潭远比他们想的要深,而且粘稠沉重的泥水,死死困住了马蹄,让这些战马无从行动。 几乎刹那之间,元军的队列就乱套了。 而就在此时,站在水洼对面,竟然是一支三百人的弩手队伍。 “放!” 这些弩手没有穿厚重的铠甲,也没有几百斤的战马可骑,他们大可以抵近射击,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屠杀! 弩手们仿佛在说让我瞧瞧,哪个小可爱有幸得到一支弩箭…… 元军骑兵突遭重创,他们也知道上当,唯有立刻绕开水洼,重新集结冲击。 可惜的是,朱家军不给他们时间了,胡大海用最快的速度掉头,领着手下的士兵,挥舞着斧头就冲了上来。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马腿。 咔嚓,咔嚓,骨头碎裂之声响起,一匹匹战马倒地,将上面的骑士重重摔在地上。 失去了速度优势的骑兵,完全被动挨打。 短短的时间里,就有超过五百人或是被杀,或是受伤……骑兵战力直接折损六分之一,剩余的骑兵也是惶惶不安,纷纷后退,无心再战。 而此刻,朱元璋终于果断挥动战刀,花云率领着一千五百名骑兵,朝着元军的左翼狠狠插了过去。 同样的战术,不一样的效果,花云的出现,完全超出了雪雪的预计,他像是一柄利刃,刺破了元军的防线。 花云一马当先,直取中军。 雪雪切齿咬牙,明明应该是自己以这种战术获胜,为什么变成了红贼? 他万般震怒,却也只能被人裹挟着后退,他的帅旗也是如此。 敏锐捕捉到了这一幕的朱元璋,果断一骑突出! “冲!” 朱元璋在前,陆仲亨,唐胜宗,冯国胜,陈德、李新材、周德兴……每一位将领,都跃马争先,不甘落后。 汤和急眼了,明明老子在前面扛了这么久,你们想来抢功? “杀!” 汤和也发动了反攻,前面的元军不断后退,汤和所向披靡,突然,他的大腿剧痛,原来是一支箭,角度刁钻地穿透了他的大腿,一时间鲜血涌出。 汤和咬着牙,竟然不顾伤势,带头冲锋。 潮水一般的朱家军,以无可阻挡的气势,摧毁了雪雪的军阵,所有大将,在屁股后面死死追赶,不肯放过。 元军溃败,也很快动摇了还在包围天长的元军,他们也退了。 被压抑了整整三天的徐达终于等到了机会。 “上位来援救我们了,弟兄们,随我杀出去,报仇雪恨!” 朱家军疯狂反攻,凶猛出击。 天长一战,朱家军取得了无可争辩的胜利。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实力暴涨的朱元璋 朱元璋亲自率领着一群虎狼猛兽,发起了凶猛的冲锋,这帮人的凶悍程度,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汤和一条腿被箭穿透,鲜血染红了整条腿,却好似没有感觉一般,发足狂奔,一柄砍刀,肆意收割头颅。 徐达鏖战了三天多,已经筋疲力尽,可此刻居然生龙活虎,从城里杀出来,直接冲散了一个万人队。 胡大海率领的土匪,天生就是顺风仗的行家。他手里提着利斧,简直就是战神附体,恶鬼重生,没有任何一个元兵,能够阻挡他的前进。 其余花云、费聚、唐胜宗、冯国胜……哪一个不是悍勇过人。这群人带着经过严格训练的士兵,除非成吉思汗复活,带领着他的精锐蒙古铁骑,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此刻只剩下一张皮的西域铁骑,断然不是朱家军的对手。 知枢密院事雪雪仓皇逃跑,最初他身边还聚拢着几千人,颇有战力。但是随着花云,吴祯,吴良等人的反复冲击,雪雪的亲信只剩下不到一百人。 他越来越仓皇,越来越狼狈,区区红贼,何以如此嚣张啊? 雪雪完全想不通,却也无暇多想,因为要命的来了,在他的面前,赫然出现了一大片水洼。 这可比朱家军阵地上的大了百倍不止。 雪雪他们要退后高邮,结果正好跑入了后世高邮湖的范围。 这一片眼下还没有形成一座完整的湖泊,而是零散的水洼,绵延到远方。黄河决口,对整个中原地形的塑造实在是影响太大了,有许多历史上著名的河湖在后世看不到了,比如济水,比如梁山泊。 也有许多湖泊孕育出来,比如高邮湖,比如洪泽湖。 而眼下高邮湖正是孕育的阶段,加之黄河泛滥,淤积了深深的泥沙。 在表面上,或许只有一尺深的清水,但是下面却可能有一丈深的淤泥。 雪雪仓皇之间,就跑到了这片地域之中。 他只顾狂奔,结果不提防马蹄陷入淤泥,越是挣扎,陷得就越深,他急得额头都是冷汗,坏了,要命了! 后面朱家军的喊杀之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有几个部下看到此情此景,吓得纷纷逃跑。 只剩下几个心腹,大声提醒雪雪,快脱了铠甲,不要战马,还能逃走……雪雪无奈,只好抽出了匕首,哆嗦着划开了丝绦,脱下了甲胄,当他一脚踏入没膝深的泥水之时,汗毛倒竖,直接冻哭了。 眼下还是正月的时候,江淮大地依旧寒冷,尤其是踩在冰冷的泥水里,更是要了命。 雪雪冻成了孙子,双腿颤抖着,没跑几步,又重重的跌入泥水里,来了个透心凉……好在还有两个亲信拖着他,玩命狂奔。 他们逃出了一片水洼,背后的喊杀声稍微远了一些,雪雪气喘吁吁,回头一看,三万人马,已经荡然无存,此刻的雪雪心如死灰,魂不附体。 就算侥幸逃命,又能怎么样? 脱脱丞相不会放过自己的。 三万人战死,足够砍他一万次脑壳! 这些红贼也太能打了,自己这么惨,那,那也先帖木儿会怎么样? 雪雪突然意识到,或许也先帖木儿已经完蛋了,他已经被红贼给杀了。要是让脱脱知道了,他肯定迁怒自己,到时候就真的二罪归一,谁也救不了他。 雪雪是彻底凉透了,此刻回高邮,那就是自投罗网。 “去,去淮安!” 雪雪想到了唯一的生路,他先跑去淮安,然后抢先弹劾脱脱,说他用兵无能,以至于丧师折将,全都是脱脱所致。 也别管朝廷能不能信了,反正朝廷那么多正人君子瞧着脱脱难受,只要给了借口,他们就会群起而攻之的。 自己也就能活了。 雪雪打定了主意,对着身边的两个人道:“护送我去淮安,你们放心,只要到了,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们的,咱们走!” 这三个人狼狈逃窜,有好几次,差点和追击的朱家军撞上,他们把身上的铠甲都给脱了,任何能表明身份的标志都给扔了,有一次最危险,雪雪和两个部下躲进了泥潭旁边的荒草,一动不敢动,连打喷嚏都要憋着,总算是躲过去了搜查。 雪雪年纪也不小了,被冻得小便都失禁了。 他们跑了两天多,总算是逃过了红巾军的追击,还找到了一处房子,这俩手下进去,发现里面没有人,这才把雪雪请进来休息,他们又找了点破烂衣服,又不知道从谁家偷来了一只鸡,就放在火上烤,什么材料也没加。 这位元廷高官,吃了人生中最美味的一只鸡,恢复了一点体力,就准备离开……可就在他们出去的时候,一队红巾军滚滚而来,正好出现在了雪雪的面前。 在这一刻,雪雪是绝望的,老子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红巾军怎么就阴魂不散? 他的两个手下,见此情景,也吓蒙了,直接扔下雪雪就跑,雪雪也想跟着跑,可他腿都软了,没有几步,就重重摔在地上。 结果就是这三人一个没跑掉,全都落入了红巾军之手。 朱元璋居然派人追到了这里吗?未免也太看重雪雪了吧? 其实不是的,这伙红巾军是彭早住和缪大亨的队伍。 前面在定计的时候,徐达建议派出偏师,去袭击淮安,吸引元军注意,分散兵力。这个建议得到了落实,但是雪雪来得太早,还没发挥作用,徐达就陷入了苦战。 直到彭早住和缪大亨引兵攻击,雪雪在天长惨败,逃往淮安的路上,居然被彭早住和缪大亨给抓了。 只能说天网恢恢! 彭早住拷问两个护卫,终于弄清楚了雪雪的身份! “知枢密院事!好大的官!” 彭早住高兴的叫了起来,拍手称快,“老贼,你听着,现在你就跟着我们,去诈开淮安城门,让我们顺利杀进去!如果不听话,老子现在就把你片成一百零八片,就着热酒吃了!” 雪雪被吓得魂飞魄散,不光小便控制不住,连大的都来了,美稀宗附体了属于是。 …… 连续两场大胜,朱元璋心情大好,坐镇天长,虎视两淮,一种江山在握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过去老朱一直秉持低调的作风,跟那些急着称王的家伙全然不同,他小心翼翼经营自己的地盘。 到了如今,老朱的势力范围终于形成了。 向北,怀远、濠州、泗州,全都在老朱的影响之下,也就是说老朱把防线北推到了淮河,向南,定远,天长,滁州,和州,一直延续到长江沿岸,几乎就是后世安徽省的东南部,悉数落在了老朱手上。 四府之地,人口总数逼近百万。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从一个碗开始,居然能有这么大的地盘,朱元璋都觉得跟做梦似的。 不过老朱到底是个冷静的人,千万不能得意忘形,别看现在赢得酣畅淋漓,但是脱脱的主力依旧在高邮,依旧有三十多万人,如果脱脱不顾一切,进犯滁州,朱家军的处境依旧危急。 另外,江南的元军也不能忘了,万一他们趁虚而入,进犯和州,也非常麻烦。 总而言之,还不到掉以轻心的时候,朱元璋下令士兵,原地休息,主要是徐达和汤和两部,最需要修整。 特别说汤和,他的大腿上的伤非常严重,幸好天气冷,不然伤口感染,后果不堪设想,老朱特意吩咐军医官,好好治疗,如果留下后遗症,就拿军医官问罪! 同时老朱又派费聚等人,向六合出发,交替开拔,加强防务,以备脱脱发狂。 干净利落解决了五万人马,拖过如果识趣,就不会随便来找不痛快。 敢来,咱一样废了你! 朱元璋信心得到了极大提升。 别看元军战斗力不怎么样,但是他们装备却是实打实的,战马,铠甲,兵器,粮草,帐篷,每一部朱家军都发了一笔横财。 光是战马,就多了差不多一万匹。 花云做梦都咧着嘴,骑兵营组建在即,谁也拦不住了。 把目光扩大到全局,那影响就更大了。 前面脱脱号称百万大军南下,举国上下战战兢兢,无人不怕。张士诚想要投降都做不到,勉强咬紧牙关,死死守住了高邮,总算是让脱脱的势头为之一顿。 随后攻击六合,两万人马灰飞烟灭,再战天长,三万人荡然无存。 这已经不是攻城了,野外浪战,两军交锋,元军也没有明显优势了。除非能集中几倍的兵马,才有可能一鼓作气,获得胜利。 也就是说,要攻击滁州,脱脱至少要分出十万精兵! 看起来脱脱手里还有三十多万人,分出十万兵马不难,可事实上绝不是这么简单。十万人吃喝拉撒,需要准备多少物资?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攻打高邮,是靠着运河水运,如果分兵十万去滁州,又需要征用多少民夫,需要多少牲畜车辆,又要安排多少兵马保护辎重……每一项都需要提前准备妥当,否则的话,十万大军就是给朱家军送菜! 那脱脱还有调整部署的时间吗? 貌似不多了。 就在雪雪战败的同时,刚出正月十五,有三名御史,就上书弹劾脱脱,说他出兵三个月,无尺寸之功,徒耗粮饷,应该严惩……大元朝的传统艺能,终于上演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元最后的柱石 五万元军惨败,脱脱却没有立刻发兵,两淮大地,进入了一种微妙的状态,属于淮西无战事了。 朱元璋渐渐从天长退兵,将主力猥集在六合一线,并且派费聚和冯国胜前往真州,增援冯国用。 如果元军还想发动攻击,从扬州方向,或者是调动水师,攻击真州的可能性非常大。 至于从高邮调兵,反而可能性不那么大。 道理很简单,脱脱已经吃了分兵的苦头,朱家军有多强,他也未必弄得清楚,在这个情况下,贸然分兵,一旦再败,后果可是非常严重的。 越是处境艰难,就越要抓住兵权不放,这才是一个理智的人,该有的选择。 朱元璋自然是看到了这些,但是他却不敢须臾掉以轻心,毕竟跟一个有实力碾碎你的对手较量,任何松懈,都会带来致命的后果。 不过张希孟倒是很悠闲,甚至有那么一点小得意,整天笑呵呵的,大家伙也不知道他高兴什么。 终于,朱元璋看不下去,把张希孟叫到了面前。 “张先生,自从贾先生拿到了消息,说是脱脱要南下,你就在暗中折腾了不少事情,前些时候把吴大头还有几个唱戏的弟兄派去了大都,刚刚你又送了一个女子去大都……你能告诉咱,你到底在折腾什么吗?” 朱元璋很好奇道:“你真的有把握,把脱脱搞垮?” 张希孟见老朱好奇,也笑道:“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可不是我瞒着主公,实在是我也不知道能有多大的用处,算是火上浇油,略尽绵薄吧!” 见他这么说,老朱越发好奇,毕竟在他想来,就算想破头,也没办法算计到脱脱,张希孟究竟有什么高招? “主公,我这里都是下下下策,都是些烂招,我先说个下策啊……我花了点钱,买通了一些人,也请贾老大人帮忙,从去年就散布一首诗。” “诗?梅花诗吗?”老朱对这个印象深刻。 张希孟一笑,“差不多,是推背图的一首诗!” “推背图?”朱元璋来兴趣了,因为他在见识了梅花诗之后,也在这类的玩意上下了点功夫。 “传说中推背图可是袁天罡和李淳风推演先天易数所得,算尽后世千年之事,名气之大,可还在梅花诗之上啊!” 张希孟点头,“主公真是博学……臣只是选了其中的一首诗,鼎足争雄事本奇,一狼二鼠判须臾。北关锁钥虽牢固,子子孙孙五五宜。” 朱元璋听完这首诗,笑了笑,“张先生,咱问过老李了,这首诗是写元廷立国的,一狼二鼠说的是北元和金国西夏,他们顷刻之间,就被蒙古灭亡,你说是不是?” 张希孟颔首,“的确有这种说法,还说元朝皇帝只能传十代,现在却是第十一位了。” 朱元璋眉头一挑,“也不能这么说,如果去掉忽必烈,也才十代而已,正好罢了!” 张希孟朗声大笑,“主公为什么不说传二十五代啊?” 朱元璋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怒道:“二十五代?那把咱放在哪里?就算元廷一年换一个皇帝,咱也等不起啊!” 张希孟抚掌大笑,前仰后合,说到底谶语预言,全靠解释,这东西最是牵强附会不过了。 就拿推背图的这一象来说,如老朱所讲,当然是一种说法,但是张希孟却有另一番险恶的解读。 “鼎足争雄说的是眼下的朝局,一狼二鼠判须臾。讲的是脱脱兄弟,脱脱有狼子野心,也先帖木儿却是个鼠辈,这俩人不足为虑,只要反手之间,就能消灭。至于大元江山,倒也无忧,北关锁钥虽牢固吗!只不过要想天下太平,却需要等到至正二十五年,还有些烦忧战乱,扰攘不断——子子孙孙五五宜。” 朱元璋一听,立刻瞪大眼睛,还能这么解读?貌似也没错啊! 一狼二鼠,有人说的是三国争雄,你却说兄弟两个,五五相加是十,你倒好,改成乘法,变成至正二十五年。 整首诗的意思骤然一变,说的是天下大乱,内忧外患,有狼鼠为祸,只要除掉了他们,江山安然无恙,到了至正二十五年,就能风平浪静,一起归于太平。 你可真行! 这不是把脱脱往死里整吗! 不过稍微想想,还挺有趣的。 谶语童谣,自古以来,就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每逢大事,都会冒出来。 比如曹魏篡汉,就有“委在边,鬼相连,当代汉,无可言”的童谣,等到司马家篡了曹家,又如法炮制,一路传承,直到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这玩意在朝的能用,在野的,也能用,官能用,民也能用。 归根到底,全看怎么解读。 张希孟这也算是玩弄谶语的老手了,毫无疑问,就把这招用在了脱脱身上。 说到底,还是看元廷当中,有多少想要攻讦脱脱,张希孟提供的不过是思路线索罢了。 “先生,你的下策如此,那下下策呢?” “自然是戏曲了,这就是吴大头负责的了,我给他准备三出戏,演的都是权臣欺压国主的戏码,只要有心人摇旗呐喊,就会成为攻击脱脱的工具,把声势制造起来。” 老朱点头,“先生这两招已经够狠了,难道还有更……过分的主意?” “谈不上过分吧,就是借也先帖木儿之名,招呼脱脱党羽,要替脱脱丞相摇旗呐喊,只等大破高邮,丞相立刻回京受封,总揽朝局,更上一层楼!” 下策和下下策,都是含沙射影。 到了下下下策,却是改了思路,不再映射攻击脱脱,反而是吹捧,往他脸上擦胭脂抹粉,说他是大元朝的栋梁,一肩担负大元朝生死,万里江山,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可稍微思量,就会知道,这第三招才是最狠的,捧杀的效果,往往出人预料,比起直接攻击,更有杀伤力。 朱元璋默默沉吟,说实话,就凭着元朝当下的情况,张希孟的招数发挥了作用,脱脱几乎是必死无疑。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吴大头这些人,能不能落实好,还有贾鲁他们联系的帮手,能不能全力以赴……如果真的按照这个剧本来,那么就可以提前给脱脱吹一曲百鸟朝凤了。 朱元璋又思量了一阵,突然叹道:“先生,这种含沙射影,明褒实贬的招数,放在自己人身上,互相争斗之时,也是管用的吧?” 张希孟笑着点头,“主公睿智,其实这世上的计策大体如此,并无好坏高下之分,无非是抓住关键,顺水推舟。如果脱脱和大都的皇帝君臣一心,就算再用十倍的功夫,也是无济于事。但是话说回来,他们如果早有嫌隙,朝野议论纷纷,这些不经意的小妙招,就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朱元璋听懂了,他重重颔首! 随着手下力量的增强,人数越来越多,各种杂音也就冒出来了。 大多数的事情,老朱都能一眼看穿,知道是有心人捣乱,但是也有那么一些议论,着实有些歹毒,有离间人心的,还有攻讦老朱本身的。 说他抢夺良家产业,纵容刁民,伤天害理,遭了报应,注定一生无子! 马氏怀孕的事情,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毕竟时间还早,生怕留不住,所以格外小心,怕马氏有压力。 结果就有各种谣言,能说出这些话的,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先生,咱琢磨着,是不是也该整顿一下……咱头些时候,对那些富户大家,还算客气。他们的田是分了不假,可他们在城里的产业,咱可是没动!不但没动,他给他们提供便利,鼓励发展,就拿杨家来说,他们仅仅半年时间,粮食生意就赚了以前的三倍!偏偏如此,他们还不满足,那个叫杨闻的,不就给也先帖木儿当了参军吗?还有好几个家族,都是一丘之貉!” 朱元璋越说越气,“还有人说咱,大光天下,为民作则……你说,他们是好心吗?” 张希孟无奈苦笑,老朱当过和尚,自然是个光头,从军这几年倒是续发了,但是也不够长,所以老朱大多数时候,都是戴着头巾帽子,小心拢起来。 为民作则,也是取了个谐音,老朱不是推行戏曲吗?到了戏台上,贼就要念则! 这八个字分明讽刺朱元璋是个和尚贼匪,也难怪老朱发脾气。 “主公,此事交给我吧,一定会仔细清查,只等破了脱脱大军,就好集中力量,整顿内部,然后择机渡江,成就霸业!” 老朱用力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先生办事咱还是放心的,只是不知道脱脱这个老贼,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就在他们商量之际,突然有人急匆匆进来,脸上都是不可思议的喜色。 “上位,彭少帅和缪大亨拿下了淮安,缴获无数!” “什么?” 朱元璋不敢置信,张希孟也是一惊,当初他们安排彭早住和缪大亨不过是一路偏师,策应牵制而已。 怎么偏师变成主力,竟然攻下了淮安? 这怎么可能? 元军都是傻子吗? 送信之人将捷报递给了老朱和张希孟,等他们俩看完之后,顿时惊喜交加! 原来彭早住利用雪雪,骗来了淮安城门,一举得手,城中三十万石粮食,悉数落到了彭早住手里。 张希孟看了一眼朱元璋,兴奋叹道:“主公,脱脱的死期当真到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脱脱垮台了 三十万石粮食很多吗? 老朱库存的就有近百万石,另外张希孟的粮食银行,还有差不多的存货,朱家军都奢侈到批量饲养肥猪了。 区区三十万石,真的不多。 不过遍观天下,能说出这话的,也就是朱家军了。 其他任何势力,都饱受缺粮之苦。 刘福通,天完大帝徐寿辉,这都不消说了。 元廷就很轻松吗? 在红巾起义之前,每年要从南方输送四百万石粮食到大都,维持达官显贵,朝中兵马的开支。 红巾军一起,首先漕粮就少了太多,只能依靠海运,数量只剩下一百六十万石,连一半都不到。 粮价一下子暴涨了两倍还多。 而且频频出战,迅速消耗库存。 元廷早就捉襟见肘,脱脱为什么要等到十月份才敢南下,还不是等北方收获,勉强补了一些库存。 千方百计,调动了一百五十万石军粮,供应大军南下。 脱脱对外宣称百万大军,实际只有四十万,而且沿着运河南下,尽量节约成本,减少消耗。 可即便如此,能运到军前的粮食,也不足一百二十万石,经过连番战斗消耗,脱脱手里的粮食只五十万石出头,而其中三十万石,就囤在淮安,作为全军的总粮仓。 按照脱脱的意思,是希望尽快拿下高邮,打通运河,得到江南的漕粮补充。 可是高邮未克,反而丢了淮安,几十万人马,只剩不足一月口粮。 事到如今,虽然没到山穷水尽,也距离走投无路不远了。 朱元璋和张希孟得到这个消息,都是为之一振,最关键的战机终于出现了,且不论那些计谋能不能成,光是缺粮,就足以要了脱脱的命。 “快,召集所有人,立刻来商议对策!”朱元璋兴奋大叫,很快所有文臣武将,自千户以上,全都到来。 这也是几次议论军情之后,武将表现突出,给自己赢来的地位。 大家伙听完情况之后,无不振奋,一个天赐良机,真的出现了。 “上位,俺觉得应该保住淮安的粮食,立刻挥军北上,协助彭少帅他们。”说话的是费聚,他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能得到这个差事。 只是徐达沉默不语,微微思量。 从六合这边北上淮安,距离差不多五百里,就算以最快的速度,也要七八天才能赶到。战线拉这么长,中间还有天长那种薄弱环节。如果元军从高邮再度杀过来,就可能断送了全军。 “上位,不如不管淮安,进军高邮!”徐达突然开口了。 进军高邮? 不愧是你啊! 徐达,你胆子也太肥了。 脱脱主力三十几万人,尚在高邮,此时去进攻高邮,岂不是以卵击石吗? 徐达猛然站起,天长一战,已经展现出了他的独到之处。 “上位,脱脱兵马虽多,但是人心不齐,统御困难,如果顺风顺水还好,遇到了挫折,必然出现混乱,高邮的兵多,但是能分出来和我们交战的,却未必有多少。加之粮草匮乏,军心不稳,如果此时攻击高邮,卑职有五成把握,打破元军封锁,解救高邮被困兵马,一举破敌!” 徐达一番分析下来,让不少人都瞠目结舌,眼下朱元璋集结所有兵马,也不会超过五万人,去解高邮之围,真的有胜算吗? 大家伙纷纷议论,像冯国胜,还有唐胜宗等人都反对徐达的想法,有趣的是胡大海却鼎力支持。 这伙未必懂什么兵法大局,他纯粹是贪功心切,哪里元军多,他就想打哪里。 一个最理智的和一个最不理智的,竟然站在了一起,也真是有趣。 他们争论还没有出结果,但是有一点却是渐渐达成了共识,那就是淮安太远,只能任由彭早住和缪大亨发挥,朱家军的主力,只能够进攻其他位置,牵制元军,给彭早住支持。 但是要直接攻击高邮,还是太挑战大家承受的极限了,迟迟无法下决心。 就在这时候,张希孟突然开口道:“淮安太远,高邮太强,能不能攻取扬州!” 扬州! 众人一惊,随后思量片刻,越发觉得有道理。 扬州的元军并不多,离着又近,而且扼守运河,地理位置比高邮还重要。 不管能不能拿下扬州,都会调动元军,制造战机。 朱元璋的脸上露出满意微笑,“淮安太远,高邮太强,扬州不偏不倚,实在是正好!大家伙以为如何?” 徐达怔了怔,慌忙站起,躬身道:“卑职以为确实正好!” 费聚等人也都站起,“上位,别犹豫了,马上发兵吧!” “好!” 朱元璋立刻道:“费聚,花云,你们率领三千步骑,前往真州,归冯国用调动,从真州出发,直取扬州。徐达,你率领前营兵马,从六合直取扬州,如果遇到元军南下,你要随机应变,妥善处理。” 徐达的本事,独当一面是足够了。 朱元璋的安排,十分妥当。 大军调动起来,他和张希孟统领主力,向扬州开进,作为全军预备队。 看得出来,老朱也没有十足把握拿下扬州,并没有把所有本钱押上去,而是试探虚实,然后再做安排。 攻打扬州,确实是一招妙棋。 整个两淮战场,彻底走活了。 身在高邮的脱脱,得到的全是坏消息。 几天前还胜利在望,一转眼竟然愁云惨淡。 弟弟也先帖木儿兵败,两万人马全部被消灭,就连他自己都下落不明。 雪雪三个万户,也完蛋了不说,雪雪竟然还没了下落。三万人,回来的不足一千,这些侥幸逃命的士兵,无比惶恐不安,纷纷说红贼厉害,宛如天兵下凡。 这两场惨败已经让脱脱焦头烂额。 可是和接下来的消息相比,却又不算什么了。 一伙红贼骗开了淮安大门,突袭了粮仓。 脱脱听到之后,几乎吐血! 淮安重地,岂能丢失! 他立刻召集部下,商讨对策,在一番扯皮之后,脱脱下令,集结五个万户,并且要求山东兵马南下,一起剿杀淮安红贼。 连续的惨败,已经吓得脱脱不敢派两三万人规模的兵马了,只有五万以上,才能保证安全。 但是这些人马还没正式开拔,另一个噩耗传来,红贼又挥兵攻击扬州,人马众多,情况危急…… 捧着扬州来的求援信,脱脱愣住了。 六合,天长,淮安,扬州……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哪冒出来这么多红巾? 地下长出来的,天上掉下来的?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一直到此刻,脱脱也没有弄清楚,朱家军到底有多大的规模。老朱这手缓称王,实在是效果拔群。 脱脱想了很多,他甚至怀疑是天完大帝徐寿辉,派遣了援兵。 只是不管怎么样,他的处境急转直下。 淮安他不能不救,不救淮安,全军缺粮,要不了一个月,就会土崩瓦解……扬州呢?更不能不管,如果扬州失守,就算打下高邮,又能怎么样?再围困扬州,同样的事情,再干第二遍? 而且最让脱脱为难的,就是对面的红巾,到底有多少?看样子,这帮人甚至会攻击高邮! 脱脱不敢随便下令,他立刻叫来了心腹参军龚伯遂,客省副使哈剌,这俩人官职不高,但却是脱脱的心腹,参赞军机,有点类似张希孟在朱元璋手下的作用。 面对眼前的局势,这两位也是理不出一个头绪。 说到底就是这伙滁州红巾,实在是太奇怪了。 淮安和扬州都是必救之地,高邮这里又不能放弃。 别看元军有四十万,但里面能打的,也就一半左右吧,在攻击张士诚之中,已经损失了不少。 又在朱元璋手里折损了五万,此刻两路出兵援救,至少要派出去十万,那留在高邮的,就是一群老弱病残。 且不说有没有红巾军杀来,万一张士诚突围,又该怎么办? 连续分析下来,竟然依旧是毫无头绪。 脱脱只剩下仰天苦笑,“老夫辅佐天子,治理万邦,修史治河,平叛安民……到了今日,这高邮城,竟成了我的葬身之地吗?” 脱脱狠狠锤击桌面,怒吼道:“三十几万大军,处处受制于人,让老夫有何面目见天下人啊!” 两个手下低着头,脸上发烧,倒是龚伯遂主意多,他想了想道:“丞相,当下只有调动江南的兵马,或可以让红贼退兵!” “江南!”脱脱顿了顿,眼中冒出了一丝光彩,没错,江南还有那么多兵,稳住,只要江南发起攻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脱脱离开了下令,让江南的秃坚、绊住马等人,立刻渡江,发起攻势。 等命令下达之后,脱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气喘吁吁。 局势太难了,全都要他一个人撑着,也不知道能撑到哪一天? 脱脱心力交瘁,度日如年。 只不过在外人看来,尤其是大都的那帮人,他们可半点感觉不到脱脱的艰难,相反,他们觉得脱脱手握大军,颐指气使,发号施令,简直不要太爽了。 出兵已经快三个月了,还没有彻底剿灭红贼,百万大军是摆设吗? 不用问,脱脱一定是养寇自重,否则的话,怎么可能拿不下来? 让这些人理解战场上的复杂情势,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他们最多知道的就是一百万对五万,优势在我! 人们对脱脱的非议越来越多,御史接二连三弹劾,这还不算,世面上出现了一首诗,有人说这是合该脱脱兄弟当皇帝的,有人也说明明脱脱兄弟就是奸臣佞党,唯有除掉他们,才能让大元平安无事。 张希孟的第一张牌,起了作用。 而一群来自濠州等地的江湖人,在大都搭台唱戏,而且是不要钱的,也引爆了大都的舆论。 在这个苦闷憋屈,朝不保夕的时代,大家伙太需要一点文艺产品了。 尤其是这种不要钱的,更是大受欢迎,趋之若鹜。 吴大头的第一场,来了一万多人。 等到第二场,就到了四万人。 第三场的时候,就不得不借用护国寺的地盘,一场戏唱下来,竟然比庙会还要热闹。 人们纷纷议论,都说戏好,毕竟白嫖的快乐,古今相通。 曹操、桓温、安禄山……这几位的名声,在大都流传开。 一瞬间就成了热门话题,就跟那些网络明梗一样,迅速成为人们讨论的热点。 曹操身为丞相,架空天子,最终后代篡夺帝位。 桓温北伐,却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威望,晚年的时候,造谣天子不能生育,子嗣皆是代工所出,进而废立天子,独揽朝权。 安禄山就更不用说了,手握大军,反叛朝廷,逼得天子逃遁,贵妃丧命,太子即位,八年安史之乱,把大唐折腾一个山穷水尽。 这三出戏,几乎每一处都在指向脱脱。 不联想也不行了。 几乎刹那之间,就把脱脱扔到了元末最大的政潮之中。 元廷之上,各种势力,风起云涌,有攻击脱脱的,也有死保脱脱的,甚至还有人建议,赐给脱脱黄鉞,或者干脆赏九锡,只有靠着脱脱丞相,才能平定红巾。 整个大都,已经闹得不可开交,平章政事哈麻这才笑呵呵,得意十足去见了一个太监,此人叫朴不花(不是编的),他是个高丽人,七岁就到了大元皇宫,伺候皇帝。 凑巧的是,皇后奇氏也是来自高丽,而且和朴不花还是邻居,这下子朴不花一飞冲天,他和奇氏联手,互为表里,在宫里翻江倒海,无所不为。 哈麻就找上了他们,而且一出手,就是一座宅子。 当他把房契递给朴不花的时候,这个死太监扫了一眼,顿时就笑了,赶忙塞进了袖子里,“相爷可真是客气,让奴婢说什么好啊!” 哈麻笑道:“公公为了国事操劳,让公公能睡得安稳,正是在下的职责所在。” 朴不花大喜,立刻领哈麻去见奇氏。 哈麻和奇氏见面之后,也没聊脱脱的战事情形,也没说朝野有多少反对,只是跟奇氏念叨,虽然册立了皇太子,但是没有赏赐册宝,也没有祭告天地,更没有入太庙拜祭……还不是觉得太子身上有高丽血统,朝中蒙古重臣不答应! 哈麻的这一番话,彻底引爆了奇氏的怒火! 朝中最大的蒙古重臣,不就是脱脱吗! 奇氏毫不犹豫向大元皇帝吹气了枕边风……宫里,宫外,朝堂,民间,几乎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脱脱。 有人还把也先帖木儿的沙河之败翻了出来,指责脱脱包庇兄弟。 哈麻趁机夺了御史台,安插自己的人担任御史大夫,这下子打开了马蜂窝,这些年由也先帖木儿压下去的种种事情,全都冒了出来! 朝野上下,议论如火,更有人在大典上威胁撞死,不除脱脱,天理不容! 事情到了这一刻,大元皇帝也坐不住了。 枕边人逼着他,朝臣逼着他。 “那,那让丞相回朝,何人可以统御大军啊?”皇帝沉吟询问。 哈麻立刻站出来,“回陛下,红贼已经是强弩之末,挥手之间,就可剿灭。朝中文臣武将,皆能胜此任!” 大元皇帝陛下认真思考了许久,这一刻他仿佛听到了一位前辈的召唤。 “太师劳苦功高,只是师老卒怠,靡费太多,暂时让他放下兵权,回京休息就是了。” 一句话,脱脱的兵权没了! 大元朝的希望,也没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挥军下扬州 就在决定脱脱命运的这场朝会之前,一封密信已经离开元大都,以最快的速度,向滁州而去。 发出这封信的不是别人,正是周蕙娘! 她居然在元廷没有做出决定之前,就提前预知了事情的结果,难不成这个女人能预见未来不成? 怎么可能,周蕙娘能当然没有这个本事。 有许多神奇的事情,说穿了,就没什么了不起了。 就比如说哈麻有个亲信,叫袁赛因不花,别看他是个色目人,但是久居中原,一身文气,把士大夫的做派学了个通透,如今在朝中出任御史,正是他率先带头,发起针对脱脱的弹劾。 而袁赛因不花的儿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不光学会了士大夫做派,还喜欢吟诗作赋,没事去花街柳巷,终日游荡。 按理说这小子就是个纨绔子弟,一事无成的那种。 但是一日突然有人找到了他,给这位讲,他有门路,能弄到粮食,而且还是顶好的粳米,不比贡品差,只是不好出手,想请公子帮忙。 只要能做成生意,公子可以坐享三成红利。 粮食啊! 还是上好的粳米! 自从张士诚占领高邮,京中米价翻了三倍,谁要是能弄到米,那可真就是握住了摇钱树啊! 这小子立刻点头,随后真就有一万石上好的稻谷进京。 袁赛因不花身为御史,监察百官,他给儿子大开绿灯,不到半年的功夫,前后就有八万石粮食进京。 这爷俩赚了多少钱,那就不用说了。 袁赛因不花给他信佛的老娘,请了一尊二尺八的玉座金佛,供奉起来。他的宝贝儿子俗气一点,没有弄什么金佛,玉佛的,他就是简简单单,拿黄金弄了个马桶,有钱人的快乐,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有了密切的商业往来,交流自然也就多了,随后周蕙娘巨出现在了进城。 按理说袁赛因不花这个儿子是个十足的纨绔,除了贪恋美色,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想要对付他,可不容易。 但是周蕙娘和他简单聊了两句,就明白了这位公子哥的底细,他不是不想附庸风雅,只可惜自己的水平实在是不行,害怕丢人。 周蕙娘就主动因他谈论诗文,不管这位说得多离谱,周蕙娘都能想到办法捧他,把这位公子爷说得心花怒放,他头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才华了得! 过去都是别人没有发现,今天总算是遇到了红颜知己。 “姑娘莫不是天上的神仙,一双慧眼,举世无双啊!” 周蕙娘只是淡淡一笑,“公子才情,才是不可限量,奈何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公子所缺的不过是一个时机罢了。” “对!你说的太对了!不过姑娘放心,我也用不着等太久了,只等脱脱老匹夫垮台,我的机会就来了。” 周蕙娘下意识一惊,原来真的要对脱脱下手? 她不动神色道:“脱脱丞相总揽朝政,又带着百万大军,进剿红贼,实在是当朝柱石,国之栋梁,他怎么会垮台?” 周蕙娘这一吃惊,可让这小子高兴坏了。 原来设为神仙一般的姑娘,也有不知道的事情,他立刻就打开了话匣子……什么脱脱把持朝政,是王莽曹操,早晚必定篡位。而且蒙古人和汉人不同,皇帝说死也就死了。权臣多如牛毛,别人不说,脱脱的伯父伯颜,就要杀天下五大姓哩! “姑娘姓周,还算运气,要是张王李赵刘,岂不是又性命之虞!” 周蕙娘脸色微微发白,“这,这五大姓只怕要占天下三成的人口,伯颜也太可恶了,所幸他罢官了,不然真的要血流成河。” “谁说不是!可周姑娘知道吗?干掉伯颜的,就是他的好侄子脱脱!伯颜早年把脱脱养在家中,跟亲儿子也差不多了。结果脱脱反过来害亲伯父,跟杀了他爹有什么区别!既然能杀父,就必然会弑君啊!这样的白羊狼怎么能留着?你没听说……一狼二鼠判须臾,这就是说,脱脱他们哥俩到头了,须臾之间就要倒台!” …… 有这位公子的疯狂吹牛,还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 其实做情报工作,并不是零零七那样,香车美女,龙潭虎穴。弄得十分高大上,真正的初代零零七,直接栽在了莫斯科,被耍得老惨了,直接白给,连老命都丢了。零零七活跃的年代,正还是剑桥五杰,无数神人,把伦敦渗透的和筛子一样,带英对莫斯科单向透明了。 或许正是现实混得太惨,才绞尽脑汁,在荧幕上找补回来。 甚至可以说,情报消息,漫天都是,各种流言蜚语,小道消息,不计其数。 真正的高手是从这些浩如烟海的消息中,找出有用的消息,并且进行合理推测,这才是真本事。 显然,目前的吴大头和周蕙娘,都没有这个本事。但是他们还有张希孟张老板啊!张希孟又从贾鲁那里,弄清楚了元廷的情况,摸清楚了这帮人的人心所向。 到了这一步,再对症下药,就容易多了。 直接砸出十万石粮食,建立起一条生意线,随后就把哈麻的亲信捏在手里……到了这一步,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只不过还是除了一点小意外, 就在决定罢黜脱脱兵权的时候,侍御史汝中柏悲愤难平,他是脱脱一手提拔,在御史台,协助脱脱监察百官,整顿吏治的。 他太清楚脱脱的人品和地位。 此刻罢免脱脱,于宋高宗召回岳飞,又有什么区别? 难不成两百年后,又要来一场千古奇冤吗? 蒙古灭宋,到头来,又要犯大宋的错误吗? “陛下!脱脱丞相劳苦功高,节制百万大军,扫荡烟尘,为国平叛,苦心孤诣,宵衣旰食。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莫要寒了将士们的心啊!” 汝中柏哭拜地上,泣不成声。 大元皇帝怔了怔,下意识看了看哈麻。 这位绷着脸,冷笑道:“瞧你把脱脱说成了国家柱石,既然他这么了得,为什么没能尽早灭了红贼?莫非说他养寇自重,想要学桓温,借着讨伐之名,树立权威,打算废立天子?” 汝中柏怒不可遏,堂堂中书省宰相,竟然全凭臆测,就要诬陷朝中宰相,实在是太过荒唐了。 “正是有你这般奸佞,蛊惑天子,才使得贼势汹涌,不可收拾!该杀的人是你!” 哈麻丝毫不慌,他冷笑道:“果然,我就知道,你们把账算到了天子头上!今天你们说天子受了蛊惑,明天你们就会说天子昏庸,不当为君!你们这帮奸佞,果然都是脱脱的爪牙,居心叵测!” “你!” 汝中柏还想要争辩,这时候龙以上的皇帝打了个哈欠,他太困了。 没办法,昨天晚上,修习“演揲儿法”太过用心,以至于整夜都没睡,急需补觉。 这个演揲儿法是个什么玩意呢?只能说翻译过来,叫做大喜乐,是哈麻献给皇帝的无上秘法,自此之后,元朝皇帝就四处搜罗美女,充斥宫中,然后成天修炼,日夜不息。 摊上了这么一位皇帝陛下,脱脱的下场可想而知。 他懒洋洋起身,就要往后走。 汝中柏看在眼里,着实悲愤难平! 他受脱脱之恩,才有今天的地位,如今眼瞧着丞相就要垮台,百万大军无主,到时候这个天下又该如何? “丞相罢黜,忠臣被害,我大元朝,算是山穷水尽了!” 汝中柏猛然站起,惊得群臣一愣,哈麻就要叫侍卫,突然,汝中柏一头撞向了柱子。 啪的一声,脑壳裂开,鲜血涌出。 汝中柏瞪圆了眼睛,嘴里还在喃喃念着,“不,不可,罢,罢……” 一句话没说完,汝中柏在众目睽睽之下毙命! 大元皇帝一愣,随即眉头紧皱,懒懒摆手,“把他葬了吧。” 只说这么一句,皇帝陛下就落荒似的,快步离去。 脱脱罢黜,御史以命死谏。 消息迅速传开,大都再也没法平静。 各方势力,风起云涌,全都炸了锅,迫不及待要拿这事做文章。 脱脱一党兔死狐悲,悲愤欲绝,有人上书鸣冤,有人干脆挂冠求去。至于哈麻这边,反而是欢欣鼓舞,他们纷纷攻讦,说脱脱豢养死士,培植党羽,诸如汝中柏之流,心中殊无朝廷,只是脱脱的鹰犬。 如果让脱脱得胜还朝,还不立刻行王莽董卓故事? 元廷的混乱还在继续,丝毫没有因为脱脱倒台而减缓,恰恰相反,斗得更加厉害。而周慧娘的消息,却是提前大半天送出,而这半天,就跑出来五百里之多。 随后速度更快,靠着走私粮食建立起来的商道,两千里的距离,只用了三天半的时间,就送到了朱元璋的手里。 这个速度简直让人瞠目结舌,不得不说,钱的力量,真是神了。 尤其是在过了淮河之后,干脆用信鸽传递消息,把情报送到。 捏着一张小小的纸条,朱元璋浑身都在颤抖。 他太清楚了这条消息意味着什么,他比脱脱都提前许多知道元廷的安排。 “张先生,咱们要怎么办?” 张希孟也被惊骇到了,他颤抖着手,仔细看了片刻,咬着牙道:“主公,全力以赴,进攻扬州吧!那里有八十万人,足以让我们实力暴涨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粮食就是一切! 如果说历史上失落最大的城市,扬州不说第一,也能进前三了。 自从大运河修通之后,扬州位于长江下游,又扼守运河要冲,江河联运,区位无敌,大约就是后世的上海,毕竟早就有扬一益二的说法,扬州就是曾经的天下第一繁荣所在。 扬州的优势还不只是区位这么简单,扬州靠近海盐的主产区,两淮的盐商云集扬州,这帮手握天下财富的盐商,用无数金银,堆出了扬州的繁华。 这么说或许干巴巴的,其实从周蕙娘身上就看得出来,除了扬州,哪个地方肯花这么大力气,培养一个青楼歌女。 如果是在濠州,还没等到客人上门,直接就破产了,没有市场,也没有消费能力。 也只有云集天下财富的扬州,才能有这么大的手笔。 而一个女子,一旦成为花魁,一曲千金,无数人仰慕,青楼和花魁之间,并不是单纯的主仆,而是合作伙伴,甚至可以享受一些分红。 当然了,前提是必须达到那个高度,普通的姑娘,甚至出色一些的,都只是人家手上的玩偶和摇钱树罢了,根本没有资格平起平坐。 但是到了周蕙娘的程度,情况可就不一样了,她能让那些豪门公子俯首帖耳,青楼遇上了麻烦,需要她去化解。如果压榨过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鼓动那些恩客对青楼下手,就不好收场了。 正因为这些,周蕙娘才有机会逃出扬州。 说来也是讽刺,青楼拼命培养,让周蕙娘多读书,她的确读得不少,而且还超出了青楼的控制,她悟了,她不想当摇钱树了,她要为了自己活着,果断投靠朱家军了。 这就颇有些英国军情六处苦心孤诣挑选人才,送去学俄语,准备对付莫斯科,结果人家学好了资本论,反过来把带英给卖了的既视感。 但是不管怎么说,扬州还是当下靠前的大都市,论起人口规模,甚至要超过朱元璋心心念念的集庆。 图谋扬州,占据这座城市,朱元璋的实力会有个突飞猛进的提升。 既然元廷已经决定罢黜脱脱,这几十万元军不值一提,接下来就是抢夺战利品。 有资格参与这场豪宴的无非是朱元璋和张士诚两个人,偏偏此刻的老张还被围在高邮,奄奄一息。 而老朱则是完全抢占了先机。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高邮、宝应、泰州、盐城,这些淮东城池,都是以前张士诚控制的,而且以盐工为主,跟老朱的主力又隔着运河,想要全部吞并,实在是困难重重,很大概率,还是会落到张士诚手里。 但是扬州却在嘴边,加上前面派遣冯国用抢占真州,已经为攻击扬州,铺平了道路。 扬州为了维持八十万人的生活,不光是商贾往来,贸易繁荣,城中的手工作坊,纺织冶铁,造纸印刷……这些产业都相当发达,从业人数极多,水平又很高。 毫不夸张讲,如果拿下了扬州,张希孟筹划的宝钞,立刻就能落实下去。 现有的兵器生产规模,也能扩大十倍。 还有火炮,火铳! 只要有了扬州在,几年之后,就能爆炸式增长。 一个扬州背后,代表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张希孟在路上不断聊着自己的畅想,竟然把老朱都说得热血沸腾,心神激荡。 早就听说扬州好,却没有料到,竟然重要到了这个地步! “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要拿下扬州!”老朱下定了决心。 不管做什么,都要知己知彼。 现在迫切需要去探查扬州的情况。 “先生,如果不嫌弃,让我去吧!”说话的人是小橘,正是周蕙娘的小丫鬟……自从周慧娘和蒋普信去了大都,张希孟就让小丫头在自己的身边。 他可没有半点混账意思,只是为了妥善照顾她,等周蕙娘回来,好原原本本,把小丫头还给她。 偏偏此时,小橘站了出来,她要去扬州,探查情况。 还真别说,环顾张希孟身边,还真没有比小橘更了解扬州的人。 可问题是她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娇娇滴滴,如何潜入扬州,万一遇上了不测,又该怎么办? 张希孟是坚决不同意,小橘态度却很坚决,这丫头也有点倔! “姑娘去了大都,三叔也去了,他们都比我危险一百倍!我回扬州还不行?我八岁就被卖到了扬州,里面的情况我最清楚了,除了我,还能用谁?” 张希孟绷着脸道:“话虽如此,可你知道要去查什么吗?你知道哪些消息有用吗?你白白跑一趟,担着风险,什么事情都弄不清楚,去了干什么?” 挨了批评的小橘低下了头,她摆弄着衣襟,突然又仰起头,“我要报恩!你,你给我那么多田地,我,我不能白吃饭!这是姑娘告诉我的,我们本就下贱,如果再不懂知恩图报,就更是贱骨头了!” 小丫头说到了激动出,眼圈里泛着泪,她努力绷着,却还是滚落下来,显得楚楚可怜。果然是有什么主人,就有什么仆人,这丫头跟周蕙娘还真挺相似的,虽然是柔弱女子,却另有一番侠骨肝肠。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小子挤了进来。 “我,跟着她去!我能保护她!” 说话的竟然是蓝玉。 张希孟也是一怔,“你要去?” “对啊,我还没去过扬州哩,让我去吧,我很聪明的,还会武艺,寻常几个人打不过我的。” 这句话张希孟倒是承认,蓝玉本就虎头虎脑,十分强壮,跟个小牛犊子似的。 跟着他姐夫投军之后,蓝玉每日读书练武,个子蹿起了一截,就跟春天的笋子似的,一天一个样,身手也好了许多。 他年纪也不大,正好有迷惑性,让他陪着小橘进城,还真别说,有希望办成大事。 “那你知道进扬州之后,要查看什么消息吗?” “知道,还不就是军心民心,看看驻守扬州的元军如何,有没有可乘之机……”蓝玉侃侃而谈,信心满满。 张希孟点了点头,却又思忖半晌,这才道:“你们可以进扬州,但是记住了,不能乱撞。最好能照到原来青楼的人,小橘去搭讪,蓝玉你想办法把人带出来,我直接询问,更加稳妥!” 蓝玉一听,乐颠颠答应,他抓起了破涕为笑的小橘,一口气跑了出去,赶快乔装改扮去了。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怎么有点酸腐的气息,蓝玉几时跟小橘这么好了? “先生,是你太迟钝了。” 李文忠毫不客气道。 张希孟气得翻白眼,“你小子就比我敏捷是吧?” 李文忠耸了耸肩,“反正我爹已经给我选好了一门亲事,只等我十六了,就让舅舅帮着主持婚事……先生,你要抓紧啊!” “呸!”张希孟直接啐了李文忠一口,“十六岁就进入坟墓,你这辈子没救了,诅咒你生个操心一辈子的儿子!” 李文忠丝毫不在意,怎么也比当单身狗啊! 张希孟干脆懒得搭理他,等你的宝贝儿子生出来,你就知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张希孟背着手,转身出去,又把蓝玉叫过来,仔仔细细交代,这才答应他们两个乔装改扮,混进了扬州。 大约一天半之后,蓝玉和小橘回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个老船夫,此人名叫老七,也是周蕙娘画舫的老人。 老七划船,他的婆娘做菜,手艺极好,在扬州也是大大有名。 甚至人家常说周花魁的画舫有三绝,除了色艺之外,就是吃! 只不过这个绝技却不是周蕙娘的,而是七嫂子的。 “大老爷,救救扬州吧!救命啊!” 老七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把张希孟也给弄愣了,“扬州的情况不好?” “岂止是不好,简直成了地域,人吃人啊!” 张希孟更加惊讶,他让老七坐好,给他倒了一杯茶,让老七慢慢说,怎么天堂一般的扬州,竟然变成了这样子? 老七哀叹着,把事情说了出来……原本张士诚曾经短暂染指扬州,周蕙娘就是那时候逃跑的。 可随后元军主力来袭,张士诚困守高邮,扬州就落到了元廷镇南王孛罗普化手里。 元军进入扬州之后,自然有一番抢掠杀戮,不消多说。 有些实力不俗的富商文人,就偷偷逃跑了,去了江南避祸。 但是留在扬州的还是大多数。 兵荒马乱,又能跑去哪里,还是家里最好,破家值万贯,安土重迁,谁愿意当外丧鬼? 百姓们都觉得只要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总不至于牺牲人口。 可渐渐的,百姓们发现了不对劲儿。 由于高邮还在张士诚手里,运河被切断,元廷就越发依靠海运,江南的粮食装船,直接走海路进京,扬州就被抛在了一边。 须知道,那些漕粮可不光是供应大都啊!还有许多的粮食,要随着漕船一起北上,沿途的城市都要仰仗这些粮食填饱肚子,尤其是扬州,八十万人,吃喝拉撒,那是个多大的天文数字啊! 可谁也想不到,漕运断绝,元军和红巾军血战,最先倒霉的竟然是扬州! 更糟糕的也随之而来,大元镇南王孛罗普化手里还有几万人马,他们居然就地征粮,本就不够吃的扬州百姓,顿时雪上加霜。 “大老爷,快救救扬州吧,头些日子元军的那帮狗贼骗人,说高邮城破,漕运恢复,什么都有了。可这都快三个月了,城里头早就没吃的了,我们两口子躲在船上,仗着以前姑娘赏赐的银钱首饰,还能面前换点吃的,可就在前天,我们的船旁就漂来了几根人腿骨,一准是那些流民,还有商行的伙计,他们没有活计,饿着肚子,就,就吃了人肉啊!” 老七颤抖着手,老泪横流。 天堂一般的地方,竟然开始吃人了! 张希孟哪能不震惊。 其实在历史上,元末这段时间,扬州的确遭了劫难。在脱脱兵败之后,有个叫张明鉴的,他手下掌握一伙人,号为青军,又叫长枪兵,霸占了扬州。 这个张明鉴有个很恐怖的爱好,他喜欢沾着人血吃人肉,一片一片吃……元末小阿明了! 后来张明鉴被朱元璋派遣缪大亨击败,夺下了扬州。 而此时清点扬州户口,只剩下了区区十八户! 没错,就是从八十万人,变成了只有十八户! 有人据此说,张明鉴是吃人魔王,吃掉了几万,几十万人……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张明鉴应该是吃人了不假,但是他成天靠着人肉活着,早就人不人鬼不鬼了,同类相残的后果参考疯牛病就知道了。 既然张明鉴没有吃那么多人,扬州百姓又去了哪里? 其实这一点不难理解,扬州是靠着长江和运河,聚集了八十万人,而扬州产出的粮食,是不够这么多人吃的,必须从外面运输。 可是遇到了战乱,漕运停了,长江上的运输也受到了限制,没有吃的,老百姓除了走死逃亡,还能有什么选择? 自然而然,八十万人的城市,烟消云散,只剩下区区十八户! 这点放在后世也是成立的,任何一个大城市,如果切断了周围的供养,没有了粮食蔬菜,市民们的下场,保证比农村的老百姓惨多了! “粮食!一切都是粮食!” 张希孟意识到了事情的关键,他猛地站起,撒腿就去见朱元璋。 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就能拿下扬州!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馒头能破城 “主公,咱们现在面临一项非常重要的转型!”张希孟语气深沉,神情凝重。 朱元璋倒是很放松,这次只有张希孟随军,其余文官都不在,老朱甚至把一只脚丫子担在桌上,半点都不见外。 “先生有什么话,跟咱说就是,你讲的有道理,咱就听着,有什么困难,咱们一起想办法解决,难不成先生还怀疑咱?” 张希孟连忙摆手,“主公,这事情复杂就复杂在于主公要做个选择,是想要乡村,还是想连乡村和城市一起要?” “什么意思?”老朱哂笑道:“先生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你一定要问,咱只能说三个字——全都要!” “那好!既然主公想全都要,就要做好准备,我们需要建立一整套管理城市的方法,扬州可不同于滁州,需要花费的精力,岂止十倍!当然了,如果经营好了,获利更是百倍之多!” 朱元璋眉头渐渐皱起,他欠了欠屁股,上身微倾,“先生仔细说说。” “主公,如果只是想要农村,我们的财税体系自然是以田赋为主……这也是千百年来,最普遍通行的,种田纳粮,皇粮国税,天经地义。可是要想进城,就要在商税上动脑筋,而且全面管理几十万人的大型城市,需要的官吏数量,可要比现在增加十倍不止,付出的代价更是百倍,千倍!”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他思忖再三,反问道:“先生,那咱能得到什么?” “能得到一套庞大的作坊,能提供几万副铠甲,上千门火炮,几十万火铳,能得到百万贯的财富,还有衣食住行,各种辎重,要什么有什么!” 朱元璋突然一笑,“先生,你知道咱,咱不怕苦!只要收获够大,咱就肯下功夫!” 听到朱元璋肯定的回答,张希孟发自肺腑笑了。 他终于改变了朱元璋! 老朱被后世诟病很多的就是财税上面的保守,甚至是倒退。 其实如果单看老朱时代,这个问题不大。 在饱经战乱之后,最大的需求就是休养生息,抑制商业,老老实实种田,生产粮食,纺织布匹,积累社会财富,恢复人口元气。 老朱的选择毫无疑问是合适的,只不过在经历了几十年的发展之后,商业重新繁荣起来,而彼时大明朝继续承袭老朱留下来的体系,国家的税收来源,依旧是田赋。 而除了户部之外,居然没有专门征收商税的机构,户部内部,也没有做任何准备,就算想收商税,都无从下手。 结果号称摄政的张居正,十年辛苦,也只是在土地上打主意,丝毫不敢对商税下手。张居正肯定不是不知道的商税的重要,但是对不起,彼时的大明朝,就算花十年时间,也未必弄明白商税要怎么收,改安排什么人执行,又要在朝中设置什么机构,财税的权力要怎么分割……没有法子,只能选择最容易,最传统的田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张希孟很希望能补上这块短板,所以在进滁州的时候,他就做了不少铺垫……如今到了扬州,更是到了大显身手的时候。 其实城乡之间,经济本身是互补的。 农村有粮食,有各种原材料,城市有市场,有生产能力,农村向城市提供粮食和农牧产品,供养城里的百姓。城中百姓制造各种工具,提供商品给农村……二者只要顺利交流起来,都能获得好处。 扬州现在的困境就是一个庞大的都市,由于战乱的关系,和原来密切配合的农村失去了联系,就好像是一个人,被砍去了四肢,离死也就不远了。 所以想要吞下扬州的第一步,是恢复扬州的生机,给扬州城提供足够的粮食! 道理是如此简单,可遍观天下群雄,除了朱元璋之外,谁也没有这个底气,可以养活庞大的扬州。 事实上朱元璋也是压力不下,幸好有张希孟在旁边鼓动,老朱咬牙横心。 干了! 老朱立刻下令,从六合调十万石粮食过来,同时又给滁州和定远方向下令,让他们调拨粮食,就连粮食银行也行动了起来。 如果能顺利进入扬州,让这八十万人接受市场券,粮食银行就有可能一跃成为天下最大的钱庄,获利何止百倍! 总之,这对君臣决定拼了! 接下来就看到了一个非常滑稽的名场面,朱元璋在大军逼近扬州,扎下营盘之后,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而是就在支起了灶台,架上头号大锅,就当着城头守军的面,开始蒸馒头! 没错,就是蒸馒头! 上好的白面,在阵前加水,和面,就让城头的人看着,上锅,蒸馒头……很快热气升腾,伴随着西北的风,诱人的香味,飘进了扬州城。 守在城头的元军,情不自禁咽下了口水! 怎么会这么香啊? 真是要了命了! 这帮红贼,简直太缺德了,居然馋我们! 就在城头守军气得要骂人的时候,朱家军的士兵将一个个松软的馒头装进了竹筐,用胳膊挎着,向城墙靠近,大约在一百多步的距离,停了下来,拿出一个拳头大的馒头,还冒着热气,在手里掂了掂。 “瞧着啊!多好的大馒头啊!喷喷香,吃一个就过年了啊!” 士兵卖力大声吆喝,城头的元军气得翻白眼,知道你们的馒头好,用不着来气我们! “你们听着啊!别给元鞑子卖命了,他们不把你们当人看的!扬州没有粮食了,你们要不了多久,就会饿死!别犯傻了,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快放下武器,出城投降,这边有大馒头,管够!” 士兵连着吆喝三遍,城头没什么反应,他转头退去。 此时不少元兵下意识咽了口吐沫,肚子里咕噜噜乱叫,真是煎熬啊! 谁知朱家军士兵去了没多久,又回来了,这一次他不光拿着馒头,还抱着一个大盆,里面正是一大锅山药炖肉! “城头的弟兄们,你们瞧着啊!不光有大馒头,还有炖肉哩!足足养了一年的猪,膘都有三指厚,肉可香哩!” 这位说着,还真夹起一大块颤颤巍巍的五花肉,放进了嘴里。 根本不用嚼,稍微一抿,就化成了浓郁喷香的汁水。 士兵一脸陶醉,他又吃了一块,随后更过分的来了,他干脆把馒头掰开,插进盆里,等他拿起来,馒头吸饱了汤汁,一口咬下去,油水四溢,浓郁醇香,到了极点。 烧肉真是个很神奇的美味,天南地北的做法都不尽相同,有加别的材料的,诸如土豆,腐竹,鹌鹑蛋等等,也有只是五花肉的。 反正不管怎么做,只要加够调料,掌握好火候,炖到软烂,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几乎是最不容易翻车的一道菜了。 朱家军的红烧肉加了一些淮山药,能补脾胃,治气虚,让士兵行走起来更有劲儿! 一道美食,还有食疗的效果,又好吃又滋补,说多了都是废话。 光看士兵幸福满足的模样就知道了。 “城头的兄弟们,告诉城里百姓,我们朱家军不是来打仗的,是来救大家伙的……只要出城投降,馒头烧肉,有的是好吃的!还给鞑子皇帝卖命干什么?你们想饿死吗?” 士兵吃饱喝足,中气十足,又喊了好一阵子,这才离去。 虽然城头并无反应,但是张希孟十分满意,里面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只需要继续持之以恒,或许用不了多久,扬州城就会唾手可得。 张希孟猜得没有错,这一顿美食攻势,的确起了作用,四城的守军都惊动了,虽然还没人出城投降,但是越来越多的士兵抱怨起来。 瞧瞧人家瞧瞧你,瞧瞧城外朱家军。 同样是当兵,差别怎么就这么大涅? 是不是不把大家伙当人看? 士兵们吵吵嚷嚷,乱了起来。 这消息甚至传到了镇南王的耳朵里,这位一听,简直气得抓狂! 好一群阴险的红贼,本王要杀了你们! 孛罗普化立刻下令,调集五千人马,出城反击。 命令下去了,人马也集结起来,可是这五千精锐,竟然不愿意出动! “大人,麻烦跟王爷说一声,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人家城外吃的是白面馒头,山药烧肉。我们吃的是什么?糙米饭,刷锅水?肚子里没油水,打不过啊!要不让王爷赏我们一顿肉吃,弟兄们保证个个有精神!” “呸!” 领兵万户气得啐了一口,有肉吃,还去城外干什么? “你们不是馋吗?出城去,杀了红贼,他们的馒头烧肉,都是你们的了!这不好吗?” 万户说完之后,好些士兵默然无语,只有一个胆子大的,嘟囔道:“那出城了,用不着打,人家红巾军也给肉吃啊!” 这一句话竟然把万户吓得冒出一身冷汗,脸都白了。 坏了! 军心动摇了! 此时让这些士兵出城,没准真的会哗变,万一他们直接投降了,掉过头来打扬州城,那又该怎么办? 红贼这招真是太损了! 他没敢责罚士兵,一溜烟儿狼狈跑了。 孛罗普化得到了报告,也是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好个阴险毒辣的红贼,用不着怕他们,我已经给丞相送去了求援信,丞相大军一到,他们必定土崩瓦解!” 万户连忙点头,可是调兵遣将也要时间,丞相大军还没有来,这段时间又怎么熬过去? “王爷,还是要给大家伙一点甜头,稳住军心啊!” 孛罗普化重重哼了一声,下令手下,给军中一点荤腥吃。 这道命令不下还好,下了之后,立刻就乱套了。 扬州城的百姓,早就是三天饿九顿的状态了。能吃的都吃光了。说句不客气的,就算是耗子窟窿都被反复掘了,可持续性竭泽而渔了。 那些小伙计,小学徒,由于店家关门,失去了收入,加上战乱,也没法回乡,就这么困在扬州城。 身体弱的,有病的,每天都有许多人死亡。 而这些人的尸体,大多数是找不到了,全都成了同类人的口粮。 凄惨到了这个地步,向老百姓搜刮,那是不可能了。 一些大户倒是有些存粮,可这些大户跟王爷都是好朋友,还有不少通着天,根本没法动。想来想去,就只剩下城里残存的战马了。 宰了,吃肉! 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人在乎什么好马不好马的,先饱餐一顿再说! 有好些士卒就开始杀马吃肉,但是也有不少士兵没有战马可杀,不患寡只患不均的毛病又出来了。 许多士兵之间,为了一口并不好吃的马肉,发生了争执,进而演变成械斗,一天晚上,就有几十个人被活活打死。 自己人闹成这样,还怎么出城迎战? 就在这个晚上,差不多有一百来名百姓,从城里,钻水门出来。 大家伙身上湿透了,哆哆嗦嗦,跑到了朱家军营地。 这边说到做到,让他们先坐在火堆边取暖,随即就给送来了馒头。 这帮人抓住手里,泣不成声,可算是吃上粮食了。 真香啊! 转过天,朱家军这边就多了百十几个扬州百姓,他们操着扬州方言,冲着城里呐喊……到了饭口,这边又拿出了馒头,今天不吃山药烧肉,换成了炖大鹅。 “弟兄们,快来吃吧!都给你们准备好了!放心吧,我们优待俘虏!” 城头的守军就这么看着,尤其是那些昨天晚上没有吃到马肉的,肚子里饿得咕咕叫。 等了一阵子,食物也送来了,奈何只是黑乎乎的硬饼子,还加了麸子,硬的跟砂砾似的,划过喉咙时,跟受刑也差不多了,不得不喝口汤,往下送。 可汤也是臭的,里面所剩无几的菜叶,竟然都是腐烂的。 这饭没法吃了! 连猪狗都不如! 王黑虎是个猎户,他身手非常矫健,在元军中立了好几次战功,奈何一直得不到重用,心里头有气,昨天他跟人抢马肉,又被一个蒙古百户抽了几鞭子,还骂他也不撒泡尿瞧瞧,一个汉人也配吃肉? 王黑虎气得不轻,今天又是这样的食物,老子还给你们卖命干什么? 他趁着人们不注意,偷偷溜到了垛口,用爬城索顺着自己,下了城墙,现在是枯水期,护城河也不深,他悄悄游过护城河,等到了对岸,这家伙猛地起身,撒腿就跑,比兔子还快! 守城的蒙古将领看在眼里,气急败坏,立刻下令射箭,一定要杀死这个叛徒……可是他们的命令下去,竟然没有谁响应,即便有动作的,也是懒洋洋举起攻击,有气无力射击。 其实王黑虎下城,就有人看到了,大家伙都没说话,就盼着有这么一个人,去试探一下! 王黑虎发足狂奔,到了朱家军的阵地前,“我,我投降,给,给我吃的!” 不一会儿,两个大馒头,一条鹅腿,送到了王黑虎的面前。 “吃吧!” 这个猎户出身的汉子埋着头,三口两口,就吃下去一个馒头,抓起鹅腿,狠狠咬了一口,满脸陶醉,这才是人吃的东西。 他趴在地上,砰砰磕头。 “多谢赏赐,俺又活了!” 王黑虎一掉头,冲着城头就是大喊。 “看见没有?咱吃到鹅肉了!快来吧!” 王黑虎一遍一遍喊着,从一面城墙,走向了另一面城墙。 扬州城头,无数士兵注视着王黑虎,眼神之中的向往,不言自明。虽然没有人再跑出去,但是不知道有多少颗心,已经走了。 镇南王孛罗普化也感到了不祥。 不能这么下去了,再有几天,就不战自溃了。 务必要把红贼赶走! 这位王爷调集亲信,打算趁着夜色,主动出击,好歹打一仗!孛罗普化亲自出手,选了八千人,带着他们,打开了城门,趁着夜色杀了出去。 只不过就在孛罗普化出城之际,不知道从哪里涌出了不计其数的青壮,他们直扑城门而来。 守城士兵想要阻挡,但一见人数太多,无边无际,索性加入了其中,就这样,孛罗普化刚出城,后面的城门就被扬州百姓抢占了。 “快去告诉朱将军,请王师进城!”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俘虏工作 “上位,扬州百姓夺了城门,请上位入城!” “什么!” 老朱大喜,什么也不顾了,迈步冲出去,果然见到扬州方向火光大作,喊声震天……他当机立断,派遣几位大将领兵,直扑城里。 就在他们要动身的时候,张希孟赶了出来。 “主公,此次入城,非比寻常,比起滁州还要紧要三分。城中的元军残部需要肃清,市面要维持,最最重要,不能侵犯民宅,不能杀人放火,不能丢了民心!” 朱元璋深以为然,用力点头,对冯国用为首的诸将道:“你们可听到了先生的吩咐?谁敢违反军令,咱定斩不饶!” 冯国用连忙点头,“卑职谨遵命令。”他说完之后,又对张希孟道:“先生,如今城中缺粮,我们是不是要立刻赈济百姓?” 张希孟摇头,“还不行,城里有几十万人,如果没有个妥当的规矩,只怕就立刻乱套了。你们先贴出告示,要求所有人在家中等待,我们登记造册,分门别类,发放粮食。那些确实没有吃的,身体病弱,难以维持的,可以先送出来,我们在军营准备一些粥。” 这倒不是张希孟违背诺言,舍不得给馒头,那些有力气自己跑出去的,自然没问题,而老弱病残,早就身体虚弱不堪,给两个大馒头,一碗红烧肉,那不是救命,那是要命! 冯国用是个精细的,他记下了张希孟的吩咐,立刻率领人马,扑向了扬州城。 而此刻的大元镇南王孛罗普化已经又气又急,魂不附体。 他领着八千精锐出城,还想着拼一把,可刚出城,后路就给断了。他掉头想要杀回去,却发现有不少部下干脆就跑了,有人提着兵器,直接到了朱家军这边,跪在地上领馒头了。 剩下的元军也人心惶惶,想杀回扬州,那是万万不能了。 “走,跟本王去高邮,去投奔脱脱丞相!” 孛罗普化带着人想离开,可没跑出去多远,就有一支人马冲过来。 胡大海冲在最前面,手里提着利斧,跟见了猎物的一群恶狼似的,嗷嗷叫着扑上来。他们砍瓜切菜一般,将孛罗普化的人马分割成两段,留给孛罗普化的还不到两千人,这位王爷吓得仓皇逃走。 可没跑出多远,又接连遭到了花云,冯国胜,陆仲亨等人的围攻,兵马几乎所剩无几。 孛罗普化的屁股上还挨了一箭,疼痛难忍,只能伏在马背上,下半身都麻木了。 也不管什么了,只要能见到丞相就好,求丞相出兵,给自己报仇啊! 孛罗普化跑去找脱脱不说,朱元璋这边已经是全力以赴,每个士兵都忙碌起来,到了什么程度呢? 李贞老爷子带着厨房的人都上来了。 “千万要堵住元兵,尽量不许他们溃散到乡村,也不许他们祸害百姓,更不能放火抢掠……” 张希孟连珠炮似的交代,李贞大笑道:“好嘞!俺知道了!” 这位提着菜刀,指挥着手下就冲向了元廷溃军。 谁也想不到,这帮从厨房出来的,战斗力惊人,各个身强体壮,抡起手里的刀枪,所向披靡,哪块元军多,就往哪里冲。 总共一百多人,愣是抓了两千多俘虏。 李贞心满意足,“你们都老老实实的,回头给你们开个小灶,有肉吃!敢不听话,或是偷偷跑了,可别怪俺没提醒你们,落到了饥民手里,你们可就是锅里的肉了!” 这帮俘虏吓得战战兢兢,连忙答应。 李贞见他们很乖巧,就又吩咐道:“这样吧,你们自己挖个壕沟,圈出一块营地,自己在里面待着,活儿干得好,给你们馒头吃,干不好,吃拳头,懂吗?” “懂,懂!” 又一个名场面出现了,元军俘虏挖壕沟,建营地,自己把自己给关起来了,那叫一个听话啊! 张希孟四处巡查,见到了这一幕,也忍不住笑出声了。 其实看到了这一幕,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元廷换了脱脱,几十万大军就原地崩溃,大局直接不可收拾……元廷早就烂透了,从韩山童起义算起,已经到了第四个年头,前面又有接连不断的天灾人祸。 已经把元廷的积累消耗光了,底子早就所剩无几了。 就拿孛罗普化率领的这支人马来说,他顺利从张士诚手里拿到了扬州,但是接下来就出问题了,他没有携带多少粮食,本来是让江南的元军提供辎重。 但是对不起了,江南也有二十万人,要吃要喝,还要给大都运送粮食,你们还是等等吧! 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这一下子直接把孛罗普化给坑了。 他不得不从扬州百姓身上榨油,不得不就近掠夺,即便如此,军中还是吃不饱,怨声载道,军心民心都损失了干净。 到了这一步,想不崩溃也不行了,老天也不答应! 想来高邮城外的元军,也和扬州的差不多。 只不过仗着脱脱的本事和威望,在勉力维持罢了。等到拿下脱脱,人心涣散,顿时不可收拾。 想到了这里,张希孟什么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此刻继续突袭扬州,情况会如何? 能不能击败脱脱的几十万人? 顺利解围? 如果办成了这事,岂不是一统两淮,提前成就元末的王者格局? 这个念头是何等诱人,以至于张希孟都想立刻去找老朱,好好谈谈。 可还没等他动作,残酷的现实就打破了张希孟的幻想……从扬州城里,扶老携幼,密密麻麻的人群,从城门出来,扑向了城外。 怎么会这么多? 不是吩咐过,只许一些缺粮的老弱妇孺出来吗? 冯国用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就在张希孟要发怒之际,冯国用亲自出来了,他满脸的骇然惶恐,能把这位文武全才吓成这样,就知道事情有多恐怖了。 “先生,我们搜出了一处土地庙,里面有二十几个元军躲进去,还没等去抓人,这帮元军自己跑出来了,一个个脸色惨白,跟见了鬼似的。我们询问,他们连话都说不利索,最后还是我进去查看了一下,里面,里面有一大堆骨头,都,都是人的!足有好几十口子,还,还有小孩子的头骨啊!” 冯国用声音都在颤抖。 船夫老七说城里吃人,大家伙还以为是个别现象,可实际查看之后才明白,扬州城已经凄惨到了极点,幸亏此时朱家军赶到了,不然这八十万人,能活多少,还真不好说。 “先生,你看该怎么办?” 张希孟深深吸口气,“这样吧,告诉城里的作坊商铺,先立刻开门营业……原来在哪个商铺作坊干活的,就立刻返回。哪怕没有事情做,我们也会分配粮食过去。先让大家维持生计,随后我们会重新登记情况,核实之后,会按照人头发放粮食。” “那,那流民呢?” “流民就让他们出来,安排他们去真州,六合,滁州等地屯田,没有正经事做的,就不要在扬州守着了,我们也养不起闲人。” 冯国用按照张希孟的吩咐,又去落实。 此刻朱元璋那边也忙得差不多了,初步核实,城中元军有三万八千多人,除了少部分战死,还有一些逃跑的,大约三万二千多人,都被俘虏。 由于来不及捆绑,也没有房舍帐篷,只能先画地为牢,草草看管起来。 一天不到,就俘虏了这么多人,就算是三万多头猪,也没有这么容易抓啊! 足见元廷是多么不得人心! 只不过虽然如此,也不代表着这些人就愿意无条件归附朱家军。 张希孟过来找老朱商议下一步的行动,恰巧遇到了一伙元军俘虏,他们大约有三五百人的样子,正在吵闹。 “你们撒谎!不是说有馒头吗?红烧肉呢?炖大鹅呢?什么都没有!就给老子喝白粥?把老子当猴子耍啊?” 有人带头,就有许多俘虏跟着鼓噪,纷纷对朱家军的小战士口出恶言。 这个小战士也气坏了,“你们是俘虏!不是大爷!还想吃馒头,吃烧肉,没有!拳头管够,你们要不要!” 这时候那个带头闹事的,又嚷嚷起来,“瞧见没有?什么王师,根本是骗人的,大家伙别上当,跟着我,咱们杀出去!重新找条明路!” 几万俘虏,数量比朱家军还多。 有听话的,自然就有不听话的。 闹事的可不止这一处,张希孟立刻催马过来,见他到了,后面还有许多朱家军的士兵,这帮俘虏总算是老实了。 张希孟把小战士叫过来,询问情况。 小战士委屈巴巴,把事情说了一遍,“先生,都是他们不讲道理,明明是俘虏,还不听军令,应该严惩!” 张希孟笑了,“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他们虽然是俘虏,但是不能疾言厉色,要和气,要讲道理,做事要有规矩。” 张希孟批评了两句,一扭头,对着这些俘虏道:“你们不满意白粥咸菜,我想问问,你们平时都吃什么?可是有更好的?” 他连着问了两遍,没人回答,张希孟就走过来,抓起一个瘦小的俘虏,笑道:“你说说看,平时你们在军中,都吃什么?” “吃,吃黑面饼子,烂,烂菜汤。” “那,那你觉得白粥咸菜不好?” 俘虏的脸上带着为难,嘟囔了半天,只说道:“俺,俺没说不好,是……”他的眼角扫向了那个带头闹事的,却是没敢说出来,就低下了头。 张希孟看在眼里,心里都明白了。 “你是元廷的将官?以前是干什么的?” 带头之人有些迟疑惶恐,半晌才道:“俺,俺是个千户,俺,俺是主动投降的,是,是有功的!” 张希孟一笑,把他扔在了一边,反手抓起那个朱家军的小战士,领着他走到了其他士兵中间,而后语重心长道:“你看明白没有?这些普通士兵,才是咱们的人,你刚刚疾言厉色,把他们也都吓到了。这不是做事情的办法。” 说完之后,张希孟又抬头道:“弟兄们,朱家军是一支穷苦人组成的队伍,我们之中,就有许多元廷的兵马,只要是善良淳朴的士兵,就是我们的兄弟手足。大家也是通情达理的人,米粮肉食,不能一时间都送过来,还请大家体谅。” 这些俘虏见张希孟语气和善,又说得有理,便纷纷点头。 “大人这么说,我们就明白了。” 张希孟又笑了笑,“还有一点,我要跟大家说,元廷军中的那些大官,将领,万户,千户……他们本来就是压榨大家伙的人,这里面不乏有良心的,但是为非作歹,挑唆生事的,也所在多有!他们不甘心失去权力,还想鼓动大家伙,给他们卖命送死,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 那个千户听到这话,突然瞪大眼睛,感动了不妙,他起身想跑,就听张希孟一声断喝。 “拿下!” 瞬间就有人扑上来,把这个千户拿下,他哪里会服气,扯着嗓子怒吼,“你们撒谎,你们说了不算数!老子上了你们的当!” 他破口大骂,却有士兵捂住了他的嘴,直接拖了下去。 张希孟笑容不减,看了看其他俘虏,笑道:“大家伙不要怕,只要记住一点就好,你们也是穷苦人,咱们都是一样的,刚刚这个人在军中有什么为非作歹的,大家伙只要站出来检举,确有其事,立刻严惩不贷!” 张希孟目光扫过所有的俘虏,最后落在了那个瘦小的俘虏身上,鼓励道:“说吧,我给你们做主!” 年轻的俘虏沉吟了再三,终于道:“他,他克扣我们的粮饷,还,还打死了十几个人,吃空饷……这,这些算吗?” 张希孟大笑,“自然是算的,现在就把他带过来,跟你们对质——大家伙有胆子吗?” 这些俘虏互相看了看,有些人的脸上露出了迟疑纠结的神色,他们偷眼看张希孟,似乎有些不信任,其中有一个俘虏,仗着胆子道:“你,你真能给我们做主?” 张希孟一笑,“那你不妨想想,我们为什么要包庇元廷的走狗鹰犬?” 俘虏纠结了半晌,终于道:“那,那俺们就信你一次!要说起这个畜生……他干的坏事可多哩!”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把鹰犬变成人 张希孟成功打开了士兵们的心扉,大家伙开始控诉在军中受到的不公,有几个士兵说到了伤心处,竟然哭晕过去。 此刻老朱也赶来了,他没有惊动大家伙,只是在人群的后面,默默坐了下来。 耐心听着,其中有一个士兵,他是被抓来的,本来母亲得了病,他拿着打猎攒下的钱,给母亲买药,结果就因为他背着弓箭,拿着开山刀,让元军看到,说他是块材料,就被抓来,逼着从军。 “我跟他们说,要回去看看俺娘,他们就是不许,把他绑起来,挂在军营马棚,足足挂了三天。俺扛不住,就答应了他们。没几天,俺就被迫跟着他们开拔,那天俺出城门的时候,看到了俺娘,她就坐在一堆乞丐中间,身上的衣服都破了,靠着城墙,一动不动。她是来找我的。她身上还有病,从家里到县城,多不容易啊,有人劝她回去,她也不答应,说是一定要见到我。我,我开拔的那天,她,她就死了!” 士兵说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又几乎昏过去。 其他人无不咬紧了牙关,论起肚子里的苦水,有人比他还多。被骗着从军的,被逼着从军的。 还有各地的蒙古权贵,上面让他们从军报国,剿灭红贼。他们不敢自己上战场,就想方设法,陷害诬陷,什么手段都用上了,甚至就干脆绑架,勒索,逼着青壮拿起武器,替元廷效力。 这期间不少家庭都出现了死人,有的父母被害死,有的媳妇被抢走,有的姐妹被绑架……有句话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元廷到了穷途末路,应该捐弃前嫌,拿出国库,招募勇士,挽救危亡才对,也附和常规的逻辑。 可事实上,如果有这么高的觉悟,元廷就不会到今天了。 为了剿灭红巾军,先是各处征粮,疯狂印刷宝钞,抢夺民间物资,满足用兵的需要。然后在军队损失惨重之后,就从民间拉丁抓夫。 而那些昔日帮着元廷征收赋税的地主豪强,此刻又化身了一个个征兵官,竟然借此勒索百姓。 不愿意从军浪死,就主动交钱,换来网开一面,不交钱,那对不起,就只有替朝廷卖命……所以在乡村里,就出现了许许多多光怪陆离,匪夷所思的事情。 张希孟听到的这些,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 “大人,给我们做主啊!” 张希孟重重点头,“大家放心,我这就上报主公,请主公定夺。” 俘虏们都大喜过望,但也有一个人不相信,在人群当中嘟囔,“别是官官相护吧?俺就不信,有真的对俺们好的!” 他这话刚说完,突然就觉得肩膀一沉,吓得他急忙扭头,发现一个方面大耳,五官分明的汉子,正冲他笑。 “这位兄弟,咱琢磨着,你该相信咱才是。” 这个俘虏大惊失色,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张希孟也是才注意到老朱,“主公既然来了,那可要给大家伙做主啊!” 老朱点头,他伸手抓住了俘虏的肩头,“走,跟咱过来!” 这个俘虏吓得魂飞魄散,腿都软了,他好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怎么就管不住这张破嘴啊? 他哆嗦着,被老朱抓到了中间,朱元璋冲着他一笑,“小兄弟,刚刚大家伙说了这么多,你们的那位千户该不该杀?” “该,怎么不该杀!” “那好!”老朱点头,随即把佩刀递给了他,“那咱就给你这口刀,去把他杀了!” 俘虏一怔,没听错吧? 让他去杀人,还是他们原来的千户! “你不敢吗?” “敢……不敢……”他的腿都是软的,这可是以下犯上啊!放在以往,别说杀人了,就算稍微不敬,都会遭到鞭笞,身体不好的,都能被活活打死。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俘虏的手是哆嗦的,张希孟看在眼里,他觉得让士兵控诉之后,就地正法即可。但是老朱却让士兵们杀死自己的官长,不免有些残忍。可转念一想,这可是元末啊,远没有那么温情脉脉,俘虏里面也是五花八门,同样出身穷苦,也未必真的心向红巾。 既然如此,不如就干脆一点。 “杀掉这些害人的畜生,一是为了公道,二是为了重新开始,难道你们还想和元朝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继续给元廷当鹰犬吗?” 张希孟的这声叱问,不光吓到了这个俘虏,也惊到了其他人。一下子从人群当中蹿起了十几个人,随后有更多人站起来,纷纷要亲手杀了千户算账! 这个士兵也终于鼓足了勇气,他紧握着刀柄,怪叫一声,猛地扑过去,一刀刺入千户的软肋,鲜血如泉涌出,这个士兵惊喜交加,“我,我杀了他!杀了千户啦!” 其他人又气又急,废物,人还没死,让我们补一刀! 又有几个士兵冲过来,他们没有兵器,干脆拳打脚踢,没几下千户就断气了,随后又有更多人冲过来,淹没了尸体。 等大家伙全都散去,地面上只剩下一片暗红。 此刻那个捅了第一刀的士兵,正跪在地上,又是哭,又是笑……这时候他才说出自己的故事,他是一个官军出身,先是被红巾军刘福通的人马俘虏,他就成了刘福通的兵。 随后又遭到了元军袭击,他又成了元军。 这几年的光景,他在元军和红巾之间,反复横跳,都跳麻了。 他看到太多地主武装,干脆就骑在墙上了,哪边势大,就倒向哪边……跳反之快,裤裆都磨出火星子了。 可讽刺的是,红巾军起义好几年了,韩山童被杀了,芝麻李战死,布王三战死,彭和尚战死,太多红巾军领袖死了,元廷的将领也死了不少。 但是下面的小军头,地主武装,土匪豪强,这帮人靠着反复横跳,见风使舵,竟然不少人安然无恙,不管谁来,都能得到好处。 至于下面的士兵,还不是谁给粮饷,就给谁打仗! 到了这一步,诸如这个发牢骚的士兵,问一句,官官相护怎么了? 问一句红巾和元廷,又有什么区别? 受苦吃亏的不还是老百姓,几时见到极乐世界? 而到了今天,面对着朱元璋,置身朱家军之中,真的感到了不同寻常! 一个元军千户,仅仅因为做过残害老百姓的事情,仅仅是因为士兵的控诉,就被处死了。新的上位没有笼络安抚这位千户,没有让他继续管理麾下士兵,而是顺应人心,果断杀了,几乎一瞬间,这几百人,就觉得朱元璋亲切了许多,彼此的心,也近了许多。 “主公,现在的情况很明白,元廷的官吏将领还不服气,他们试图鼓动士兵作乱。” 朱元璋点头,“没错,先生以为该如何?” “应该立刻下令,把将领和士兵区分开,我们先解决士兵的问题,跟大家伙沟通好。大多数士兵都是好的,即便有人作恶,那也是上面有命,不得不为。因此除了极少数的败类,需要剔除。其他人都可以进行教化,把道理讲清楚,如果堪用,就补充到军中,如果不堪用,就给他们分田,让他们安顿下来。” 朱元璋连连点头,认同了张希孟的主张。 很快,朱元璋现身,除掉一个罪行累累的千户,这个消息在元军俘虏中迅速传开。 随后就有一个又一个的元军将领被抓走,自百户以上,一扫而光。 凡是有罪的,都陆续展开彻查。 俘虏们虽然惊魂未定,但整体还算稳定。 张希孟思索了再三,决定做一个冒险的行为。 “主公,现在就让咱们的人,带着俘虏,在城中修建发粮点,给百姓分发粮食,如何?” 老朱道:“先生的用意何在?” “其一,是看看俘虏们是否听话老实,其二,也是顺便化解军民的矛盾,其三,还可以挑选出那些老实肯干的,就地提拔任用,选出合格的好人,管理这些俘虏,将原来的元廷留下的陋习,彻底解决掉!” 朱元璋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笑道:“先生的脑子的确灵活,智计百出,咱服了。不过要安排咱们的人,在旁边看着,千万不能出意外。” 张希孟答应,他比老朱还担心,毕竟刚投降过来,会不会有意外,他也说不好,只能说赌一把。 毕竟曾经可有人直接让俘虏的士兵,调转枪口,成为自己的战士,这就是思想工作的厉害之处。 张希孟拍马赶不上,更不敢让俘虏直接上战场,但是让俘虏干点活儿,貌似还是可以期待的。 果然,就在半天之后,第一批三千名俘虏,就愉快扛着锄头铁锹,进了扬州城。 他们按照选择好的位置,搭建土台,用砖头垒出排队的位置,还修建了遮风挡雨的木棚。另外在旁边,还给了上了年纪的老人,准备了专门的休息区。 俘虏们干得飞快,渐渐的,一些扬州百姓也出来了,打听情况,这到底是干什么啊? 当听说很快就有粮食送来,大家伙喜出望外。 有人立刻送来了清水,感谢这些“王师”,都说军爷辛苦了。 捧着水碗的元军俘虏都傻了,他们算什么王师啊! 昨天他们还是元廷的兵呢! “俺,俺们好好干,争取成为王师!” 扬州的百姓这才弄懂,乖乖,昔日这帮人光会祸害老百姓,怎么一转眼就能干好事了?害人的鹰犬,竟然能变成好人! 不得了! 这个朱家军,可真是王师天降啊!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大魄力 一天的功夫,凶神恶煞一般的元军,居然老老实实干活,勤勤恳恳努力……老百姓是不明白其中道理的。 只是觉得新来的朱家军太神了,这要不是有神明庇佑,是万万做不到的。随后又听说要给大家伙发粮食,几乎一瞬间,人心就平定下来,大家伙翘首以盼,只要不出意外,能给每个人发一份口粮,能吃上一口热乎饭菜,朱元璋就算在扬州站稳了脚跟。 张希孟盘算着,这么简单的事情,应该不会出现意外,但是他也不敢放松,亲自领着人,去各处探查询问,遇到问题,就地解决。 往常跟在张希孟身边的哼哈二将都不在,李文忠跟着他爹李贞忙乎去了。这小子很有主见,他跟张希孟读书不假,但是也仅此而已,李文忠更感兴趣的是带兵,所以他时常找那些大将,跟他们学本事。 人各有志,张希孟也不会干涉李文忠的选择,相反,他很鼓励。 至于蓝玉,这小子倒是没露出文武倾向,倒是显示出好色的本性……自从陪着小橘进了一趟扬州之后,他就成天跟在小橘身边,一有空就凑在一起嘀咕。 不得不感叹一句,这伙开窍还是真早。 小橘倒是没有这些心思,她除了一心等周蕙娘和蒋三叔回来,就是想着做点事情,最起码面对姑娘的时候,也有的说。尤其是潜入扬州一次之后,这丫头胆子也大了。 她主动揽下了一处发粮点的活儿,由于她懂扬州方言,嘴又甜,态度又好,因此十分顺利。 “大家伙都听好了,救急不救穷,粮这东西,上位不缺,正在运过来。当下只能每家先发十斤,不多,但是足够大家伙吃几天了。可万一有人重复冒领,拿了两份,三份,就要有人挨饿了。所以啊,就请诸位仔细盯着点。有谁多拿了,能报上来,多拿的粮,可是要分一半给举报的人……都听好了,别为了这点粮,把面皮都丢光了。” 小橘说着,还特意叮嘱几个老太太。 这时候蓝玉在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一个整十斤的斗,装满了粮食,前来领粮的,拿着口袋等着,一家一份,一份十斤。 而每一个领到粮食的人,都要报一下名字,登记造册。 很显然,这么做是有漏洞的,也不免重复。但好歹能建立起基本的数据,有多少人,多少户,都是怎么分布的,这会极大帮助接下来的治理。 张希孟每处巡查,正好过来。他就发现,人群排得很长,不过基本上还算井井有条,蓝玉那边指挥的也不错。 抛去这小子的用心不谈,事情干得还挺漂亮的。 正在这时候,人群当中有个枯瘦矮小的身躯,佝偻地扛着一个袋子,蓝玉见她可怜,还给她装得高高的,一斗米倒进袋子,妇人身躯摇晃,险些拿不稳。 旁边的小橘急忙伸手搀扶,妇人竟然害怕似的,急忙避开,嘴里含糊道谢,扭头晃晃悠悠就要落荒而逃。 负责登记的士兵急忙道:“停下,还没有登记造册,走这么快干什么?” 妇人又被叫了回来,她面对着询问,先是低头不语,可是他不说话,卡在这里,后面的人都不干了,纷纷鼓噪起来。 妇人没法子,只能粗着嗓子道:“王,王柳氏。” 她的声音已经尽量改变了,可还是引起了小橘的注意,其实从她出现的刹那,小橘就觉得眼熟。 这一开口,更是确定了身份! “是你!” 妇人也意识到了不好,连忙扭头就跑,可她身体虚弱,背上又背着粮食,没出来几步,就正好摔在了地上。 张希孟催马过来,拦住了去路,此时小橘也冲过来,一把抓起妇人,让她抬起脸。 “是你!就是你!” 小橘十分激动,声音都变了,突然,她举起巴掌,就要打人。 张希孟轻咳一声,“干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小橘怔了怔,随即抬起头,对张希孟控诉道:“先生,她就是画舫的东家,这个老婆子就没有人心,她开青楼,逼着好人家闺女干那种事情……我,我很小就被她买了!” 原来这个王柳氏竟然是周蕙娘的东家……按理说她也是青楼届数得着的人物,家底儿颇丰,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这就不得不说一句,干这行的,真没有好下场! 周蕙娘是见张士诚的部下抢掠女人,她决定逃跑了,等她走后,张士诚的部下就把画舫抢了。 王柳氏的几棵摇钱树都没了。 可是到了这一步,王柳氏也不用怕,她还有那么多的积蓄,金银细软,数之不尽,怎么也够做个富家翁了。 可她忽略了,自己干的是缺德行业,该遭天诛地灭的!这不,见她失势了,首先那几个打手就跑了,跑之前还卷走了不少钱财。 随后盗匪就上门了,偷窃家中财产。 王柳氏和丈夫拼了命驱赶,可人家根本不怕。 “你们干了那么多坏事,挣的都是不义之财,我们帮你们花点,那是减轻你们的罪孽,别不识好歹!” “就是,还想告官啊?你们瞧瞧,哪个衙门搭理你们?哈哈哈!” 这些盗匪越来越猖獗,刚开始还是偷窃,后来就是光明正大拿,先是小件,借着就连桌椅板凳,还要那些千工大床,全都不放过。 王柳氏和丈夫也阻挡不了,还被打得不轻。 他们无可奈何,只能带着最后的一点细软,想要逃跑。结果还没出城,就让城里的乞丐盯上,把钱都抢走了不说,还把王柳氏的丈夫打成重伤,有人说他被打死了,有人说是被乞丐活煮了,反正下场非常惨。 王柳氏侥幸逃跑,可接下来只能在在扬州城躲躲藏藏,一连半个月,都没吃过正经东西,人也瘦了,背也弯了,成天提心吊胆,生怕被人抓去吃了,头发也都花白了。 “姑娘!这就是报应!是我的报应!姑娘,念在我养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你就别管我了,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王柳氏痛哭流涕,哀求小橘。 小橘也没有料到,她会这么惨,但是小橘紧咬嘴唇,不愿意松口。 “不行,你要告诉我,我爹娘去哪了?他们人在哪?” 王柳氏怔了怔,哭泣道:“姑娘,这行就这个规矩,别说是你,就算整个扬州城,这么多青楼画舫,凡是买到手的姑娘,没人会告诉爹娘下落?你就别逼我坏规矩了,我活不了几天,又何必让人戳脊梁骨啊!” 小橘气坏了,怒骂道:“你放屁!那年我们家遭了灾,爹娘带着我跑出来,一路要饭到了扬州,你们出了一百贯,把我买下了,爹娘就带着钱走了,他们去哪了?你不知道?你说啊?” 买卖人口这个丧尽天良的行业,自古就有,讽刺的是,他们还形成了行规。由于孩子多是在很小的时候,被人拐卖走了。 而这个孩子长大之后,想要知道父母到底是谁,家乡在哪里,所有相关的人都是咬死了不说的。 卖了就断了,言而有信,不能反悔。 王柳氏到了这时候,居然还不愿意说,还怕被戳脊梁骨,谁戳她的脊梁骨?还不是扬州城的同行! 没想到这位还挺敬业的!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王柳氏嘴角流血,蓝玉一把揪住了她,“说,你说!” 王柳氏抬眼皮看了看蓝玉,竟然把头扭到了一边,一副闭目待锤的模样,蓝玉大怒,还要打她。 张希孟伸手拦住了,他扭头看了看在场的老百姓。 “乡亲们,大家伙都清楚,这青楼画舫就是害人的地狱,这帮人就是吃人的恶鬼。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被他们害苦了,大家伙有什么消息,可以说出来,帮忙成全一家人,功德无量啊!” 张希孟连着说了好几遍,这时候在人群当中有个老者颤颤巍巍站出来。 “大老爷,小老儿虽然不知道这位姑娘爹妈的去处,但,但小老儿知道,这帮畜生都黑着心,他们这边给了钱,买了孩子,回头就找打手,把人打死。一来是剩下一笔花费,二来也是怕人家日后找回来,扰乱了生意。好些,好些青楼的姑娘都不知道,还以为家人活着哩!” 小橘瞠目结舌,听到这里,孩子承受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跪在地上,撕心裂肺,自己盼了多少年,就是有朝一日能见到父母,哪怕只是一面,也就满足了。 可她哪里知道,或许分别那一天晚上,爹娘就被打死了,从此天人永隔,她还傻傻盼了这么多年! “爹!娘啊!” 小橘痛哭流涕,蓝玉切齿咬牙,他抽出了佩刀,就想宰了王柳氏泄愤,这时候张希孟伸手,拦住了他。 “杀一个死人,算不得英雄。”张希孟扭头道:“乡亲们,事情这样了,我想请教大家一件事,问大家一句话……那些青楼的人,他们有资格在这里领粮食吗?能跟大家伙并肩站在太阳下面吗?” 扬州百姓不知道张希孟的意思,但是也怒气冲冲,异口同声道:“不行!不能让这帮黑心的蛆虫,跟人站在一起,他们不配!” 张希孟由衷点了点头,“乡亲们说得好,那我再问大家伙一句,如果我下令,把所有青楼画舫的东家老板都给抓起来,然后彻查他们的罪孽,明正典刑,大家伙以为如何?” 百姓们稍微一愣,有人立刻喊道:“好!大好事啊!大老爷有德啊!” 张希孟依旧不动声色,又问道:“乡亲们,我还想再问一句,假如我们朱家军下令,封了扬州城的所有青楼画舫,不许再干这种生意,大家伙怎么看?” 张希孟的话问完,老百姓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倒不是别的,真的能禁绝吗?古往今来,改朝换代,不都是这样,青楼画舫,才子佳人,谈不完的风月,说不尽的风流,怎么可能禁绝啊? 一阵的沉默,突然有人跪倒地上。 “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啊!” 有人带头,瞬间老百姓都跪倒了,纷纷磕头作响,涕泪横流,请求禁绝青楼画舫,这可是个害人的东西。 那些佳人才子背后,是富人的风流,穷苦人家的噩梦! 只要过得下去,谁又愿意干这个?还不是走投无路,山穷水尽。像小橘这种,简直多如牛毛。 大灾之年,家里头过不下去,根本没得选择,就只能任由买卖蹂躏,好好的一生,还没开始,就几乎结束了。 扬州百姓,看得很明白,这些青楼画舫,就是拿他们穷人家的女儿,取悦那些权贵豪强,如果真的让他们选,自然是不愿意的。 可问题是能行吗? 真的有人会查禁青楼吗? “传令,封了所有青楼,一个不许放过!”老朱轻描淡写,下了一道至关重要的命令,没有任何犹豫。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万岁 朱元璋的干脆让张希孟都吃了一惊,封禁青楼,这可是千百年,历朝历代都做不到的事情,虽说老朱颇有魄力,也能干出类似的事情,可不该这么草率啊?不是应该深思熟虑,仔细推敲,确定方略,然后才能落实吗! 怎么就直接下令了? “主公,此令可是功德无量,光耀千古,从今往后我……在史册上,都要有浓墨重彩的一篇!” 张希孟激动之下,差点说出我大明……幸好咽了回去。 朱元璋倒是没想这么多,他讪笑道:“这事是李先生送来的一封信提到的,他建议咱关了青楼,或者至少砍去八成。” “李先生?” 张希孟顿时愣住了,“他也知道扬州的青楼?” “怎么可能不知道?”老朱道:“他当初在滁州当官,手里有钱,到扬州来享受一下,不也是情理之中吗?” 张希孟深吸口气,李善长能注意到这事,那就绝对不可能是他老人家怀着什么崇高的理想,同情穷苦百姓,因此要封禁青楼,他就不是这样的人。 那李善长为什么也有这样的建议,那就有趣了。 张希孟眉头跳动,心思转动,他注意到,老朱转述李善长的建议,要么封禁,要么削减八成……张希孟稍微咂摸一下,顿时有了思路。 这事的确跟青楼有关,可也不是青楼的事情……扬州的位置有多重要,前面分析了那么多,那就不用废话了。 这里兼具江河,汇通南北,盐粮之利,钟灵毓秀。换句话说,全天下的好处,都灌到了扬州,这才滋养出一个天下第一等的富贵之地,温柔之乡。 才有不惜重金,耗费年月,培养出来的花魁娘子,无双瘦马……但是到了如今,还具备这个条件吗? 不行了! 北边的高邮还在张士诚的手里,再往北是元廷的地盘。 如今的扬州却落在了朱元璋的手里,过了长江,又是元军的区域……整个天下,已经四分五裂,碎成了一地。 原本汇聚天下之利的扬州,一下子成了几方势力的前沿,变成了战争第一线。 也不用说别的,江南的才子还能到扬州听曲吗?盐城等地的盐商,还能过来喝酒吗?那些过去通过运河,行走南北的官吏商贾,还能到扬州消费吗? 全都不可能了。 没有了这些资金的灌注,扬州的青楼画舫,还能维持得下去吗? 李善长有他的想法,过去扬州的青楼画舫有多少? 粗略估计,知名的也有二三十家,加上暗中营业的,那就更不可计数了。总而言之,几千女子是有的。 这些女子当中,有出色的,都给配了不止一个丫鬟,另外还有乐队,舞姬,厨娘,马夫,船工,护卫……光是青楼画舫,就聚集了两三万人。 除此之外,那些在青楼晃悠的文士名流也不少……而且为了满足这些高质量男女的奢靡生活,衣食住行,笔墨纸砚,穿戴首饰,就更不用多说,光是各地云集的能工巧匠,就何止千人。 如果再把青楼里养的小丫头,各个工匠的学徒工,还有给他们出租房舍的商贾百姓算起来,那就更不用多言。 围绕了青楼画舫,能牵扯出来的产业,涵盖的范围,绝不会少于十万人。 过去这十万人是靠着天下各地的富商名流,齐心协力供养,自然是十分轻松。 可现在落到了朱元璋手里,总不能继续岁月静好,一切如常吧? 就算是朱元璋想,那张士诚想不想?元廷答应不答应? 李善长给朱元璋的信中,有一句最是关键……以三十万众之滁州,果能奉养八十万众之扬州乎? 青楼画舫不同于别的地方,本身并不产生财富,又要金碧辉煌,处处匠心独具,还不是要靠着那些一掷千金的豪客买单! 这时候再看看老朱的手下,就算从上到下,每个人都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地折腾,拿出所有心血供养,那也养不起这个产业啊! 所以李善长出于最简单的算术常识,也提出了要封禁青楼的建议。 老朱觉得有理,张希孟提出来,他自然而言就同意了。 说实话,他们真没想那么复杂,更是跟能不能彻底禁绝青楼没关系,也不是要超越时代,只是单纯养不起。 当然了,也可以置之不理,没有了客人,这些青楼画舫,自然就会衰败,老百姓走死逃亡,扬州的繁华不在。 历史上,几年之后,朱元璋派遣缪大亨占领扬州,彼时登记造册,只剩下区区十八户! 扬州百姓到底遭遇了什么,只怕都没人知道,也无法想象。 所以在这个时候,封禁青楼,给这些人安排出路,把这些人力资源发挥出来,就是比较划算的方针了。 还是那句话,有太多的政策,并不会考虑几百年之后,要解决的,也无非是迫在眉睫的难题罢了。 张希孟想到了这些,也忍不住笑了。 “李先生果然是老江湖,比起我可厉害多了。” 朱元璋一笑而已,“他能想到的,你也能想到,咱就不信,你没有安顿这些人的办法?” 老朱还是高明的,张希孟也考虑到了扬州的承载能力,他是从封禁青楼出发,逐步砍掉那些不产生财富的行业,把扬州变成一座作坊工场主导的城市,好跟滁州等地配合起来,形成城乡的经济循环。 如果按照张希孟的思路走下去,也是要把扬州从达官显贵手上的金丝雀,变成朱家军的生产基地,只能说两个人是殊途同归,很难分出高下。 既然意见都统一了,那就动手吧! 要封禁的不只是青楼,也包括赌场,还有多如牛毛的丐帮,运河之上的漕工,这些全都是暂时用不上,也无力供养的。 “主公,人固然是要安排到乡村,军屯,让他们负责屯田,养活自己。但是最好还是要进行审判,要严惩那些作恶多端的恶徒。咱们固然不能扫荡所有烟尘,让天下彻底干净。但是力所能及,大势所趋,除掉一些渣滓,给百姓一些希望,总好过放任恶人逍遥法外!总不能因为百十年后,终归一死,就什么都不做,主公以为如何?” 朱元璋笑了,他伸出手,拍了拍张希孟的肩头,低声道:“先生,这就是你胜过李善长之处啊!” 张希孟不免脸上发红,赶快去做事吧! 这一次张希孟有了完全的把握,一声令下,朱家军出动,迅速查封扬州所有的青楼画舫,一些有名的暗娼也没有放过。 就在朱家军杀过去的时候,有的青楼还以为是客人上门了!这些日子的战乱,严重影响了他们的生意。 有些倒霉的,诸如周蕙娘所在的青楼,已经经营不下去了,彻底关门。还有不少青楼,也都是勉力维持,几乎关门大吉。 发现了朱家军来了,竟然有人乐颠颠迎出来。 “军爷,咱们这儿什么样的姑娘都有,保管让你们满意!” 郭英把眼珠子一瞪,“你给我滚一边去!” 妇人被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她开了十多年的青楼,在这行摸爬滚打更是有几十年,几时见过这个架势? 难道是要学前些时候,蛮不讲理的盐工?那可不行啊! “军爷,想要什么姑娘好说,给不给钱都行,咱们交个朋友,军爷是贵人,俺们是贱人,可贵人也有用到贱人的地方不是……千百年来,咱们开门迎客,侍奉八方……” “闭嘴!” 郭英抽出佩刀,直接架在了妇人的脖子上,“再敢多说一句,立刻砍了你!” 这下子把妇人吓得不敢说话,很快,里面所有人,包括姑娘,也包括其他的侍候的人,男男女女,足有一百多人,被拉扯出来,蹲在了地上。 正在这时候,一个百户跑到了郭英面前,嘀咕了几句,郭英大惊,立刻迈步进去。 他们走到了后面,在一处仓库的下面,发现了一座地窖……准确说,这是个地牢,里面关押了足有三十几个小丫头。 每人能分到的地方,还不如一张桌子大,浓烈的酸臭气息,直刺鼻孔,女孩们骨瘦如柴,瞪着大眼睛,痴痴看着,听到有人来,都不约而同蜷缩起来,惶恐到了极点。 正在郭英不知所措的时候,小橘赶来了,她太熟悉了,其实每一个青楼,都有这么一个地牢,大小好坏或许有些差异,但是功能都是一样的,就是用来关押刚买来,或者不听话的姑娘。 各种刑具,残酷手段,比起真正的大牢,丝毫不弱,甚至犹有过之。 只不过虽然每个青楼都有,但是一个地牢,装了这么多人,还是让小橘大吃一惊……等她耐心跟小丫头们聊天,询问之后,这才弄清楚。 敢情这个青楼很有想法,觉得不管什么时候,食色性也,青楼这一行都黄不了。 因此就趁着便宜,买了不少姑娘,囤积了起来。 除了在地牢里,马棚,仓库,一共弄来了差不多五十人。 偏偏赶上了缺粮食,他们又不舍得放走这些小丫头,就这么关着,也不给足够吃的,这些天已经死了十几个女孩了。 她们最大的也不过十岁,小的才五六岁而已! 面对此情此景,郭英眼圈都红了! “这帮畜生!” 他亲手背起一个小丫头,其他战士纷纷效仿,他们脱下外面的披风,裹着女孩,把他们背去军营,安顿起来。 一路上,这些粗犷的军中汉子,格外小心,仿佛背着宝贝似的,柔声细语,不断安慰。 “别怕,到了军营,就有吃的,有穿的,有人给你们看病,放心!” 好些小姑娘已经哭了,泪水落在了士兵的背上。 越来越多的扬州百姓出来了,他们在路边张望着,当看清楚这一幕的时候,许多人都咬碎了牙齿,怒不可遏! “畜生,都是畜生啊!” “不管别的地方怎么样,咱们扬州,不能再有青楼了!” “对!这是个魔窟,太害人了!” “干这个的,丧尽天良,该下十八层地狱!不得好死!” “什么不得好死!现在就杀了他们!不要留情!” “咱们找上位去!求上位主持公道!” 义愤填膺的扬州百姓,悉数动员起来,就在一天之间,完成了所有青楼的查封,同时救出了八十多处暗娼。 从里面解救出来,没有营业,处于培养阶段的小姑娘,就足有两千多人!在这些幸存者之外,还有不下几十具尸骨,有的扔在废弃的井里,有的则是被草草埋在地窖里。 主要是由于战事,没法送去城外。 根据许多百姓讲,这些青楼里面,天天都有死人……有小的不听话,被活活打死,也有老的,身体染病死了,连口棺材都没有,就用席子卷着,扔到城外了事。 而且更触目惊心的还在后面,一个容貌俱佳的姑娘,能维持多久呢? 答案是不足一年! 没错,就是这么短暂! 女孩一旦培养出来,开始营业,就急吼吼回本,越快越好,因此就疯狂安排,几个月下来,身心俱疲,憔悴凋零,能挺过一两年的,都是凤毛麟角。 只有像周蕙娘那种,站在最顶端,由于培养起来,耗费太大,才不舍得糟蹋,要当成宝贝供着,但说到底,她们也没有十年光阴,三五年之后,就要被一代新人取代。 当然了,任何行业都有特例,但绝大多数就是这么残酷。 所以千万别觉得风尘之地有什么好向往的,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该深恶痛绝才是! “斩!” 朱元璋在听到了张希孟的汇报之后,看着一个个触目惊心的例子,他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原本还只觉得养不起,关了就是,现在一掀开,竟然有如此多的罪孽! “咱亲自监斩!” 在搜查出来,确有女孩被害死的青楼,一共十七处,还有太多没有清查完毕。 但是老朱已经不想等了。 第一批的恶徒被推向了法场! 足足三十万扬州百姓,走出家门,前来围观,里三层,外三层,房上,树上,全都是人,大家伙死死盯着,生怕会改变主意。 还没到午时三刻,朱元璋竟然气昂昂直接上了法台,让张希孟都措手不及,老朱这是要干什么? “乡亲们,咱等不了了!这种恶徒,一刻也不配活在世上!就算化成厉鬼,让他们来找咱,朱元璋等着他们!” 说完老朱亲自夺过一口鬼头刀,瞧了眼面前丰腴的中年妇人,一刀落下,顿时人头飞出,鲜血喷溅。 在朱元璋的带领下,其余刽子手也不等了,直接挥起鬼头刀,斩杀了这群败类的头颅,如西瓜一般,四处乱滚。 人群稍微错愕,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万岁”之声,惊天动地!经久不息!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图谋天下的雄心 朱元璋为了进城,花了不到两天时间,给百姓发粮食,处理俘虏,一天多,清理青楼,也是一天多。 加起来还不到五天,也就是从周一忙到周五而已。 而就是这短短五天时间,老朱已经在扬州百姓心中,建立起无上的权威。 许多老人都用活菩萨来称呼朱家军。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转眼死别离的乱世,老百姓真没有太多乱七八糟的心思,绝大多数人都单纯到了可怜的地步。 大家想要安全,乱离人不如太平犬……朱家军做到了,他们顺利掌控了扬州,维持了纪律,这些士兵宁可睡在街边的帐篷里,也不会去住城里的民居。 除了第一条之外,大家伙还想有口吃的,不用饿死。 朱元璋也把粮食送来了,虽然不多,但是人人都有,胜在公平,而且随后还有大批的粮食运进来,可以保证饿不死。 能做到这两点,已经可以得到了九成百姓的民心了。 至于关闭青楼,禁绝画舫,这些事情的阻力并不是那么大。 至少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们去不起,也知道那里不是好地方,禁了只会让扬州城更干净,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家乡顶着风月之地的名头吧? 这是很简单,很直接的想法,当青楼买卖人口,残害女孩子的事情捅出来,取缔也就顺理成章了。 倒是那些士林才子,官僚豪商,他们可不想失去享受人生,体验生活,甚至是学习知识的宝地……所以在太平年月,想要禁绝青楼,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是现在可不一样,朱元璋根本不会在乎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而且也没谁敢找老朱的不痛快,不服就砍了你,少在老子面前装大半蒜。 所以一切才会显得那么平静顺畅……而张希孟却多了另一番算计,扬州取缔青楼不难,但是想在其他地方全都取缔,那难度就不用说了。 或者干脆点,就是不可能的。 但是这次扬州的行动,却可以作为一个范例,等之后老朱一统天下,这个例子也可以拿出来说事。 总而言之,能救多少,能解决多少,就看天意人心吧! 毫无疑问,这是个很好的开始。 张希孟很满足这份成就。 “主公,接下来就要把扬州城里,不太重要的人员,都给分批送出去,送到军屯田庄,八十万人,至少要分出去一半人才行。” 这个数字却不是张希孟胡说的,目前老朱掌控的地盘,主要还是滁州跟和州,其余的泗州,濠州,全都因为战乱,没剩下多少人了。 尤其是泗州最惨,先是赵均用和彭大攻击泗州,接着两伙红巾军火并,随后赵均用又被击败,连续的战乱,使得泗州城里的百姓,连一千人都不到,不是死了,就是逃去乡下躲避,濠州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急需休养生息。 这些地方不算,老朱治下大约是一百万人,其中城市的人口不到十万。 供养比例大约是九比一。 在农业比较发达的宋代,一个农民辛苦劳作,大约可以生产三个人的口粮,这个比例一直到化肥农药农机大规模普及之前,都是差不多。 一对夫妻,辛苦一年,除了养活自己,养活孩子,最多那就拿出一个人的口粮,到市场上交换。 也正因为如此,在农村,哪怕七老八十,只要还能动,就要干活,不然谁也养不起一个白吃饭的。 先是就是这么残酷,所以在某些地方,才有几个兄弟姐妹,谁也不愿意赡养老人的情况,或许每一家的原因都是复杂的,但是归结起来,还是农业生产的剩余太少了,负担不了。 这个情况在老朱治下,或许会好一点,主要是由于战乱,出现了大量的荒地,再加上鼓励兴修水利,大力屯田,一个农夫大约可以种出五个人的粮食。 但也仅此而已了,等天下太平,人口生息繁衍之后,每个农民的流转田越来越少,又会重新下降回去。 所以算来算去,一个农夫养三个人,一家农户供养一个市民,按照这个比例算,扬州城只要下降到四十万人,老朱治下的城市人口一共五十万,总人口一百八十多万,不到两百万。 才能比较合理,能够负担得起。 而且在当下,农业的重要性,是无与伦比的,所以还是要尽可能多的把城市人口转移到乡村去。 青楼赌场这种,存粹消费的,又十分负能量的,肯定要作为第一批清理的的对象。 接下来由于消费人口减少,扬州城大大小小的酒楼,茶馆,街边的铺子,也必须关掉大部分。 针对这些人,就不强制迁居了,但是可以鼓励……比如你是开个茶摊的,觉得过不下去,可以主动上缴茶摊,然后拿到一张田契,还能得到一些贷款,当然是以市场券的形势,发给商贩,帮助他在乡村安家,耕田种地。 如果五年之后,还想回城做生意,农村的土地还在,也不收回。 这样一来,大部分经营不下去的,就都不得不返回乡村了。 但是,也有一些作坊商铺,是绝对不能关门大吉的。 那就是铁匠铺,家具作坊,医馆,药铺,纺织作坊,砖窑,陶瓷窑,造纸长,书坊……反正有关生产的行业,都必须妥善保留下来。 哪怕扬州供养不下来,也可以迁去滁州,和州,甚至是濠州等地。 这些都是关乎朱家军下一步发展的紧要行当,无论如何,也不能毁于一旦。 其实这就是张希孟的厉害之处了,哪怕是李善长亲自操刀,他也断然不可能把工作做得这么细致。 “除此之外,像什么私塾、当铺,还有钱庄票号,也都不能随便关了,我会安排人,去排查情况,为了接下来发行宝钞做准备。还有一件事,就是那些大户!”张希孟神色凝重道:“主公,怕是又要你得罪人了。” 老朱直接摇头,“咱不怕!更何况咱知道,你要说的那些,也未必就算是人了!” 被信任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张希孟笑道:“主公,在扬州城,不是还有不少达官显贵吗?他们手下豢养着许多奴仆,根据有些俘虏介绍,说什么扬州有九大户,家家巨富不说,豢养的打手家丁,丫鬟奴婢,都有上千人。我以为应该下令,释放奴婢,压缩大户规模……” 朱元璋听了听,突然道:“就这些?” 张希孟一怔,这就够过分了,怎么还嫌不过瘾? 老朱皱眉头道:“按理说这些人可都是豪强,还跟元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咱们在滁州的时候,对大户可是坚决铲除的,先生为何心软了?”朱元璋似笑非笑,竟然嫌弃张希孟不够霹雳手段。 按照老朱所想,干脆一杀了之,收缴家产算了,这是最容易的。 张希孟苦笑摇头,“主公,扬州富户太多,实力也庞大……而且这里面有不少商人,他们和农村的地主豪强不一样。那些地主,咱们要土地,他们不给,就只有一杀了之,可是这些经营商业的富商大户,有的人善于经营,有的人关系深厚,暂时安抚住他们,对于主公的大业有用。只要能放弃大部分的土地,按照规矩经营交税,就该留着。如果他们确实有违法的行为,也最好明正典刑,商业秩序,一旦破坏了,就不好恢复了。” 老朱默默听着,说实话,他极度厌恶商业,一直都觉得商人就是倒买倒卖,囤积居奇,不干好事。 如果让老朱发落,估计每个人的头部都会成为城门口挂件。 敢囤积居奇,直接灭三族! 不过张希孟说的这些话,老朱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咱就把事情交给先生。” “多谢主公信任!”张希孟打算去安排,朱元璋却叫住了他。 “先别忙。” 老朱道:“先生,按照时间算,就算元廷的传旨钦差速度再慢,此刻也应该到了高邮军中,先生以为,脱脱可是会乖乖交出兵权吗?” “这个?” 张希孟微微沉吟,他倒不是不知道结果,而是不知道怎么说,才能有说服力。 “主公,我想在军中,包括西域兵马,他们也未必愿意听脱脱号令,如果脱脱抗旨,军中势必大乱!” “那脱脱领旨照做,几十万人,就能太平安然?”朱元璋追问。 “不!”张希孟摇头,“主公,历来蒙古人内斗,都非常凶残,尤其是夺嫡之争,权臣倒台,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死个几万人,都是寻常事情。脱脱执掌朝政多年,党羽众多,部下亲信不计其数。他倒台了,这些人为了自保,也会拼命,这几十万大军,一定会大乱的,甚至会分崩离析!” 朱元璋深深吸了口气,严肃的面容上,带着一丝丝笑容。 “先生,扬州城的事情咱可以交给你处理,但是务必要给咱准备出五千兵马的军需消耗!咱要北上高邮!” 张希孟瞬间明白了,朱元璋是想捡便宜,五千人看似不多,但是也足够了,毕竟张士诚被困在城中的兵马,也只有不到一万人。 历史上张士诚就是打赢了高邮之战,声威大振,才顺势收了浙东之地,又南下夺取苏州,占据了天下最富庶的所在,一举有了跟朱元璋叫板的资格。 可若是老朱接收了脱脱兵败的遗产,实力暴涨,那时候困守高邮的张士诚出来一看,呦!都他妈姓朱了! 那表情一定一定很精彩! 尽管张希孟认为经营扬州很难,压力非常大,但是他也没法拒绝这块馅饼的诱惑。 “主公放心,我尽力安排,绝不给主公拖后腿。” 朱元璋满意点头,“有先生辅佐,咱可是如虎添翼!果能尽取两淮之地,再渡江拿下江南,这大元朝的天下,八成就没有几年好活了!” 张希孟深以为然,不过现在还有一个变数,那就看脱脱了,他能不能给大元朝留下最后一口气?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忠臣难为 朱元璋只向张希孟要了五千人的军需辎重,这并不是朱元璋小瞧几十万元军,小觑死撑着的大周诚王张士诚。 而是经历连续的作战,又背上了扬州这个大包袱,他只能集结这么多了。 腿伤没有好的汤和都被调来,协助张希孟,掌握扬州,冯国用也在忙碌,其余郭英,费聚,陆仲亨等人,都在忙碌着。 老朱能带走的只有徐达、花云和胡大海。 一座八十万人的城市,管理起来实在是太困难了,扬州的价值傻子都知道,但是要想让扬州发挥出价值,那就需要重建秩序,至少把这座城市管理起来,运作良好,才能产生价值。 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那些投降的将士,也需要时间转化,而偏偏这时候最缺的就是时间。 朱元璋太清楚这些了,所以他选择了五千人,如果时机妥当,老天帮忙,一切自不必说,如果真的还有变数,至少要把扬州吞到肚子里。 总而言之,朱元璋做出了最稳妥的布局,这也附和广积粮缓称王的习惯。 反正接下来就看脱脱怎么出招了,至少在元廷旨意送过来之前,脱脱还是几十万大军的统帅,他的一举一动,依旧能影响整个大局。 那脱脱在干什么呢? 对不起,脱脱什么都没干,他只是在读一些公文,把自己关在帐篷里,反复研读。 脱脱扪心自问,这一次出征,大致还是顺利的,除了张士诚垂死之际,爆发出来的顽强,让脱脱有些惊讶之外,其他地方,都在他的算计之内,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但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貌似是进攻六合! 没错,就是这座不起眼的小城,他派遣弟弟领着两个万户,本以为一走一过,就能消灭。 结果小小的六合,比高邮还要顽强,根本拿不下来。 随后滁州兵增援,他也派出了雪雪领兵……再之后弟弟也先帖木儿战败,雪雪也跟着惨败。 再之后就是淮安丢失,扬州遭到围攻。 整个战局,急转直下,彻底失去了控制。 如此看来,给他最大迎头痛击的,就是滁州红巾! 貌似这是一支源自濠州的兵马。 十分不起眼,在各地都称王的情况下,这一支红巾号称镇抚使,后来又号称什么都指挥使,反正比起其他人,逼格低太多了! 貌似这一支红巾还很混乱,内讧不断……对了,这是彻里不花说的!他说濠州红巾不堪一击,只要给他足够的兵器粮食,剿灭红贼,易如反掌……彻里不花! 脱脱似乎终于发现了盲点! 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一支红巾不是不堪一击,而是胸怀大志,稳步发展,并没有急于冒头。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脱脱立刻下令,把有关滁州红巾的消息,全都送过来……等脱脱拿到了所有情况之后,他陷入了深深的震撼! “彻里不花!你死了也要下十八层地狱!” 脱脱从来没有如此憎恶过一个人,如果此刻变成厉鬼的彻里不花出现在脱脱面前,估计也会被脱脱给吞了! 他太混蛋了! 完全误导了脱脱的判断。 在脱脱手里,正好捏着张希孟撰写,经过李善长等人润色的分田令。 此外还有进入滁州之后,有关编户齐民,商业发展,商税征收的法令,另外还有关于审判豪强的告示……这些东西放在脱脱的面前,这位党国许久的大元宰相,一下子就看出了,这伙红贼是在建立一个朝廷,志存高远了属于是。 和其他红贼全然不同,他们有纲领,有办法,一步一步,壮大实力,发展到了今天,已经是不可遏制的态势。 保守估计,至少也有五万兵马,而且士气旺盛,斗志昂扬! 这一支红巾,对内打击豪强,平分土地,对外,他们也有恢复故土,驱逐胡虏的主张。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红贼了! 他们是真的要取代大元朝,而且还很有希望! 如果说徐寿辉的天完大帝,不过是名字上占点便宜,挑衅大元权威,那位眼前这一支红巾,就已经在扎扎实实做准备了。 哎! 脱脱以手击额,连续三次,沉重无比……他好恨,如果早些时候,知道这些,他根本不会攻击高邮。 而是会派遣大军,自徐州南下,取道宿州,杀入濠州,再南下滁州,一路打到长江! 先剿灭滁州红贼,杀了朱元璋。 灭了这伙威胁最大的红贼,然后招降张士诚就是,他一个盐商,能有多大的野心,和朱元璋的宏图大志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错了,全都错了。 从一开始,就该对朱元璋下手才对。 如今兵马虽然主力还在,但粮草已经不足。 而且错过了几个月时间,让朱元璋顺利完成了秋收,积累了足够的粮食,人心归附,已经不可撼动! 如果是最初的四十万大军,士气高昂,粮草足备,灭朱元璋还有希望,现在已经是半点可能都没有了。 再有就是朝中局势,脱脱太清楚了,自己的那些敌人早就风起云涌,恨不得逼死自己,至于陛下,更是难以依靠。 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就会失势。 大元朝也会走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除了老夫,又有谁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没有,再也没有了! 只有我脱脱! 这位大元宰相在反复思索之后,终于下了三道命令。 第一,派人和高邮城中张士诚接触,同意他投降,有什么条件,尽力答应。 第二,调遣七万将士,收复淮安,并且坐镇淮安府,作为全军枢纽,总制两淮。 第三,着令江南兵马,全力以赴,进攻真州和州,不得有误! 三道命令,每一道都切中要害,终于展现出大元擎天柱的风采。 对张士诚,答应诏安,尽快解决高邮的事情,调兵返回淮安,一来是驱逐彭早住和缪大亨,二来是给全军谋个后路。淮安在手,就算有什么变故,这几十万人,大元朝的最后精华,也能返回大都,继续捍卫朝廷。 至于给江南元军下令,则是最后一击。 只要江南的兵马杀过来,吸引朱元璋南下,他就立刻集中最精锐的兵马,直捣滁州,先灭了朱元璋。 能干成这些,就算他丢官罢职,乃至以身殉国,也能对得起大元朝的先祖了。 脱脱或许不算用兵如神的名将,但他作为一个政治家,毫无疑问是合格的,审时度势,采取对策,也是很妥当的。 就在脱脱的催促之下,江南元军,秃坚和绊住马,以及陈野先,调集兵马,已经开始行动了。 继续拖着不动,他们也怕朝廷降罪。 七万大军北上,吓得彭早住和缪大亨急忙逃跑。 三十万石粮食,只运走二十万石,剩下的粮食,都让他们分给了淮安的百姓,反正元廷想要,就去老百姓手里抢吧! 脱脱倒是又下了命令,要求严格约束部下。 总而言之,这两条都很顺利。 接下来就剩下张士诚了,只要办成了,脱脱就可以放手攻击朱元璋,真正来一场王对王。 张士诚被围的有多惨,就不用说了,城里的耗子都吃光了,战马也所剩无几,至于零星的吃人情况,也早就屡见不鲜。 张士诚不是不想投降,是脱脱不让! 现在元廷终于点头了,张士诚死里逃生,自然是满口答应。 一切都按照脱脱的构想在发展,只是在这里出现了一点小意外。 张士诚这种人,不能拿常理推测。 他比谁都想诏安议和,但是在元廷表现出极大诚意的时候,张士诚反而端起来了……虽然他被隔绝了消息,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靠着商人的直觉,让他意识到这事情不简单。 “脱脱不会无缘无故,就答应咱们议和!他准是出了事,遇到了麻烦,大家伙都听本王的,咱们再咬牙撑几天,施先生,你想办法,试探元军的打算,总而言之,咱们要卖,也要卖个好价钱!” 张士诚贼兮兮地说道,施耐庵也只能答应,虽然他并不看好,但是能不投降,总是好的。 就这样,脱脱的方略,又一次卡在了张士诚的身上,距离成功之差一步。 张士诚表示可以投降,但只能投降一点点。 要承认他的大周国,要给个好处,粮食,军械,什么都要,还要答应他册封麾下官吏,总之就是弄出一个独立王国来。 这种条件脱脱根本没法答应,甚至不能假装答应,因为必须去请示皇帝陛下,脱脱也可以不去,就骗张士诚,但是总要装得像一点,等个十天半个月的,让信使在路上跑一圈吧! 可脱脱哪来的时间啊? 终于,就在陷入僵局的时候,大元朝的钦差带着圣旨到了。 脱脱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和大家想象中钦差一来,公布圣旨内容,脱脱乖乖交出兵权不一样。 柄国十几年,手握几十万大军,脱脱是一头爪牙锐利的猛虎,可不是任人摆布的绵羊。 钦差一来到,就被安排在了军营里,四周都由脱脱的亲信看管,根本不给宣读圣旨的机会。 参议龚伯遂直接来见脱脱,他跪在了脱脱的帅账前面,在他的身后,还有几十位蒙古大将,都前来哭求。 良久,帐篷里才传出声音,“龚参议进来吧,其他人都散了!” 龚伯遂连忙躬身进去,但是其他将领,却没有散去的意思,他们翘首以盼,等候丞相决断。 只要一声令下,他们愿意替脱脱出生入死! “丞相,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圣旨虽然来了,但是只要不接旨即可,朝廷也不能以抗旨不遵对付丞相,只要能趁着这些时候,打个打胜仗,属下们集体上书,一切还能挽回啊!” 其实他们已经知道了,朝廷的旨意对脱脱非常不利。 但是秉持着只要不接旨,就不算抗旨的精神,他们想玩一手自欺欺人。 反正只要打赢了,有足够的筹码跟朝廷讨价还价,就没什么好怕的! “丞相,大家伙都来了,没有您庇护,我们这些人,都会死亡葬身之地的!丞相!求求你了!” 龚伯遂痛哭失声,血泪满襟。 脱脱咬着牙,心也几乎碎了,“我伯父当年欺君罔上,独揽朝权。我想办法弹劾,为朝廷除掉权臣,大义灭亲。如今我又要学伯父,把圣旨当成无物!这是跟天下作对,你让我何以自处?” 龚伯遂大惊,“丞相,万万不能做如是想!陛下身边尽是奸佞,他们妖言惑众,陷害忠良,丞相岂可自投罗网?” 脱脱还在犹豫,这时候外面的将领已经按捺不住,纷纷大声叫喊,要求丞相不要管什么圣旨,继续征讨红贼。 脱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之中……整整一夜,都陷入了纠结之中,一直到了天亮。脱脱还没有下决心,突然,又有人来报。 河南行省左丞相泰不花已经率领着三万人马赶来,要接替脱脱,总揽兵权。 消息传到了脱脱耳朵里,他先是一怔,随即无奈苦笑,若真是抗旨不遵,只怕没等对红贼用兵,就要先跟这伙人马交战,自相残杀! 脱脱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也没有这么无奈过。 在反复权衡之后,只能下令,请钦差过来,准备宣读圣旨! 命令传出去,脱脱仿佛老了十岁,身体里的精气神一下子就空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鲸落,万物生 大元立国之后,一直没有解决继承人的问题,这也是从蒙古帝国流传下来的毛病,老皇帝大汗可以确定人选,但是能不能当上皇帝,还要看手上的实力。 自从元武宗开始,几乎每一次皇位变迁,都是血腥的政变上台,什么英宗、明宗,莫不如是,其中元文宗两次登基,简直元朝朱祁镇了。 大元朝这么折腾,几年换一个皇帝,每一个天子手上的权柄都不大,在上位之前,为了笼络权臣,拼命许好处,为了爬上皇位,不择手段,不顾一切。 等登基之后,往往需要倾其所有,甚至把国库都搬空了,用来赏赐有功之臣,结果还不够用,必须搜刮百姓,苛捐杂税,层层加码,榨干百姓最后一滴骨髓。 忽必烈中统十七年,就规定每丁粟三石,地税每亩粟三升……这个丁税地税之重,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更不要说后面的皇帝,层层加码,最后落到百姓身上,已经不知道是多少负担了。 而且由于皇权频繁更替,那么权臣的实力就相应膨胀起来,翻开元史,一个又一个的宰相,总揽朝权,独断大政,简直比皇帝还要威风。 这些权臣,无所不为,像脱脱的伯父伯颜,甚至提出诛杀五大姓汉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而伯颜之前的丞相燕铁木儿,甚至谋害天子,废立皇帝,比霍光还要狠上三分。 毫不客气说,大元朝差不多是建立起来没多久,就具备了亡国之态的奇葩朝代。 大局如此,难道就没人试图改变,挽救危亡吗? 有! 这个人就是脱脱! 他协助皇帝,除掉了自己的伯父,随即入朝辅政,尽去伯颜弊政,史称脱脱更化,在这期间,修订了《宋史》《辽史》《金史》,又有重用汉儒,为官清正,脱脱获得了巨大的声望。 如果仅此而已,脱脱也就是个明相贤臣罢了。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人大跌眼镜。 脱脱在干了三年多丞相之后,以生病为由,辞去了官职。 随后脱脱的父亲被弹劾,他就上书请求陪伴照料父亲,主动离开了京城。 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不可能的。 元朝哪一位权臣宰相,不是死死把持着权柄,宁可掉脑袋,也不舍手中的权柄……偏偏像脱脱这样,官声极好,权柄极重,为什么要甘心去相? 简直匪夷所思。 但是脱脱却坚持如此,他照顾父亲去世,随后返京,又在大都继续蛰伏,没有任何染指大权的意思。 只是在脱脱之后的几任宰相,都不能力挽狂澜,解救危局。 相反,黄河泛滥,水灾严重,中原大地,民不聊生,他们无以为继,最后不得不请求脱脱复相。 而脱脱二次出山之后,就立刻任用贾鲁,治理黄河,为了筹措治河经费,又推行变钞,试图挽回江河日下的大元朝。 脱脱不只是一个权臣那么简单,他几乎是最后一个心怀天下的蒙古高官,不避险阻,不惧艰难,勇于任事,大刀阔斧。 可偏偏历史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脱脱挽救危亡的举动,全成了加速元朝灭亡的催命符。 治理黄河,聚集十几万民夫,挖出了独眼石人,引起了红巾军造反。 变钞使得百姓穷困潦倒。货币混乱,又让元朝最后的一点威望,也损害殆尽。走投无路的百姓,不得不加入到了红巾军的行列。 至此,在脱脱的励精图治之下,大元朝彻底崩盘了。 果然在国家处于下坡路的时候,就需要有人坐在驾驶位置上,猛踩一脚油门! 可即便如此,能说脱脱就是大元朝灭亡的罪人吗? 貌似还真不能这么讲,只能说大元朝上下集体作死,再高明的大夫,也救不活满身癌细胞的“人癌”。 大元朝该亡了! 可即便如此,脱脱也尽力了,他调遣人马,剿杀刘福通,亲自出手,灭了芝麻李。 这一次又亲征高邮,几乎弄死张士诚。 说了这么多,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脱脱这个人,他不可能抗旨不遵的! “天子诏我而我不从,是与天下抗也,君臣之义何在?” 脱脱的质问,让手下亲信无言以对。 他换上了一身戎装,平静的迈着步伐,在中军大帐,接受了大元天子的圣旨。 象征着几十万人兵权的大印,脱脱抱在手里,亲自交给了钦差,竟然没有半点迟疑。 “请转告陛下,脱脱不是伯颜,数年前臣以患病辞相,还政天子,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臣心不变!” 一句话,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脱脱是什么人,已经不需要多说。 他在几年前,能够交还权柄,到了今天,他一样能交回去,不会有迟疑。脱脱没有变,变的是大都的那位皇帝陛下! “丞相!” 参议龚伯遂哭拜地上,涕泗横流。 其余诸将,也纷纷跪倒。 “丞相,兵权不可交,一旦交了兵权,就什么都完了!” 客省副使哈剌更是怒吼道:“红贼未灭,朝中奸佞未除,天子听信谗言,竟敢罢黜忠良,这大元朝,怕是亡国有日!” 他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佩刀,直逼钦差大人。 这下子可把钦差吓坏了,他就是个传旨的,不管他什么事啊! 钦差根本不敢接大印,只能连连后退,竟然翻滚着,出了中军帐,撒腿落荒而逃! 面对此情此景,脱脱也是无奈长叹! 他沉吟半晌,让人把战马和铠甲取来。 哈剌等人还以为丞相要振作起来,领兵回京,清君侧,重整社稷呢!因此欢欣鼓舞,倍感激动,围着脱脱,说个不停。 但是脱脱微闭着眼睛,一语不发。 过了一会儿,脱脱的铠甲和马匹都送了过来。 丞相用的东西,自然是世上极品,脱脱抚摸了一下价值千金的铠甲,一扭头,送到了哈剌的手里。 “来,你跟我身形差不多,穿上吧!” 哈剌大惊,“丞相,这是你的铠甲,卑职怎么能穿?” 脱脱一笑,“从今往后,我不能领兵讨贼,你替我穿上铠甲,为大元朝除掉贼人,匡扶社稷!” 哈剌面如死灰,丞相这是要认命了吗? 不行! 绝对不行! 他拼命摇头,死活不接。 脱脱也没有说别的,只是将马匹和兵器,分赠其他人。 拿到了馈赠的将领,无不泪流满面,怒气填胸。 这一次丞相出师,除了在朱家军手里吃了一点亏之外,其余战事,无不顺利,大军既出,红贼胆寒。 就在这个关键的当口,天子竟然听信谗言,罢黜丞相兵权,还有天理吗? 愤怒的人群,恨不得立刻进京,找昏君痛陈利害。 可是脱脱却尽力安抚,他把自己的盔甲马匹分赠出去,又含着泪,嘱咐大家伙。 “红贼气势汹汹,尤其是朱元璋,此人更是枭雄,野心之大,非比寻常。若是让他得手,我等必定死无葬身之地。脱脱一人生死事小,家国天下为重。你们千万不要因小失大,坏了大局,天子疑我,我坦然受之,不过是脱脱一人之事。可若是红贼得逞,怕是所有蒙古人,都要灭族了!” 脱脱一遍一遍开导,在场诸将,尤其是蒙古色目将领,频频点头,算是认同了丞相的说法。 可认同归认同,元廷如此对待忠心耿耿的脱脱,确实让人寒心。这样的朝廷,还值得卖命吗? 话说回来,虽然红巾军得势,未必是好事,但是也别忘了,据说还有一队蒙古骑兵,跟着朱元璋,得到了重用哩! 此时的人心,已经不可抑制地乱套了。 脱脱也仅仅能做到这一步,更多的事情,却是无能为力。 正在所有人悲愤不已的时候,突然传来消息,泰不花率领着兵马,保护钦差重新赶来,直闯军营! 这下子所有人都怒了。 什么意思? 想要来抓丞相吗? 要拼武力吗? 区区几万人,还不放在我们的眼里。 几乎一瞬间,诸将纷纷跃马提刀,就要跟泰不花玩命。 先不管别的,把你给灭了,让你知道我们的厉害! 脱脱面对此情此景,哪里还能忍得住,他伸手夺过一柄宝剑。 “脱脱至死也是大元朝的忠臣,你们要是一定造反,我只有先死在这里!” 面对这一幕,所有人都傻了,只能无可奈何,放下了兵器。 脱脱也收回了宝剑,随即立刻抱起大印,快步冲了出去。 正好,见到了泰不花,还有钦差。 泰不花还算客气,没敢跟脱脱翻脸,只是下马躬身。 脱脱也急忙过来,将大印交给他。 “军中将士,不免鲁莽糊涂,但是他们都是一心忠于大元的猛士,是剿灭红贼的利剑。还请老兄妥善对待,脱脱拜谢了!” 泰不花点头,挤出一个笑容,“丞相不要多虑,陛下只是觉得丞相劳顿,让你暂时修养,等丞相身体恢复了,这兵还要归您来带,除了丞相,又有谁能剿灭红贼啊!” 很显然,泰不花这是存粹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 但是脱脱也别无选择,他只能立刻上车,准备离去。 可就在这时候,哈剌愤然向前,对着所有人道:“丞相一去,我等又何以自处?在下只有先去地下,给诸公占个好位置!” 说完之后,哈剌紧握剑柄,在脖子上狠狠一划,鲜血迸溅,他瞪着眼睛,直挺挺倒在了地上,自刎而亡! 看到这一幕,许多将领都大惊失色,另外有好几个悲愤之下,居然也拔剑自刎,周围人看在眼里,急忙阻拦,却也还是有人死去。 一时间鲜血染红黄沙……无人不怒,无人不恨! 脱脱身在马车之中,只觉得心痛欲碎,突然张口,激怒之下,吐了一口血。 泰不花的人立刻将脱脱送走,算是接管了全军。 在目睹了好几个人因为脱脱居然自刎之后,泰不花惶恐不安,这支兵马都是脱脱的私产啊! 他立刻下令,所有领兵将领,立刻到帅账商议军情。 只是这道命令下去,竟然只有三分之一不到的人赶来,其余诸将根本不愿听从号令。 有几个将领居然带着兵马,离开大营,另寻住处,几十万人开始土崩瓦解……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进兵高邮 脱脱随着钦差北上,本来是打算送去淮安府,但是由于之前红巾军曾经攻占淮安,又因为几万脱脱旧部尚在,元廷不敢把脱脱放在淮安,哈麻就建议将脱脱流放去云南。 按照道理讲,此去云南,山高路远,且有义军盗匪,乱成了一团,脱脱此去,必然死在路上。 哈麻也给沿途官吏送去书信,希望他们能聪明一点,领会新宰相的意思,替他除去这个大敌。 可是让哈麻郁闷的是沿路的官吏,竟然无人敢暗害脱脱,也没有想下手,官府如此也就罢了,盗匪红巾,竟然也没有动作。 嚷嚷最凶的彭党都没有出手,就这么看着,任凭脱脱安然到了云南。 哈麻知道之后,气得倒仰,他实在是没办法,只能矫诏,派人送去鸩酒,毒死了脱脱,时年仅四十二岁! 最后一个社稷之臣死了。 脱脱的去世,不只是没了一个大元忠臣这么简单,而是一个如此忠臣,竟然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自此之后,元廷的官吏,将领,哪怕王保保之流,都是首先考虑自己的利益。一旦和朝廷发生冲突,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站在自己这边。 没办法,这个鬼朝廷,这个狗皇帝,不配! 人心尚存,哪怕百万大军尽数损失,也有机会东山再起。 可人心死了,就算有再多的兵马武装,也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人人自私自利,拥有的力量再强,也只会自相残杀,一直走向灭亡。 自从至正十一年,刘福通在颍上起兵,到至正十五年,高邮城外,脱脱罢官,不到四年的时间,元廷已经将自己的国运断送了。 剩下的事情,不过是谁能胜出,最终取代元廷罢了! 躲在山里的天完大帝徐寿辉杀了出去,开始四处夺占土地,极力扩充地盘,收拢兵马。他们算是最早响应刘福通的,也是最早称帝的,说最恨的话,挨最重的打,把彭和尚都给打死了。 如今终于能咸鱼翻身,改变命运了。 彭党都格外卖力气,邹普胜,丁普郎,赵普胜,傅友德,倪文俊,这些人都玩了命。尤其值得一提,在攻占沔阳的时候,一个叫陈友谅的渔民率众起义,归附到了倪文俊手下,后来因为战功卓著,渐渐升为元帅。 一个又一个的重要角色冒出来,加入到了这场逐鹿大决战。 最早起义的刘福通又怎么甘心落到人后,他思前想后,并没有自己称帝,而是想起了老教主韩山童。 这位虽然出师未捷,被派出所就给杀了,但他毕竟是义军的领袖,而且所有的方略都是他提出来的,恢复大宋江山也是人家说的。 现在韩山童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后人还在。 刘福通就像疯了似的,到处寻找韩林儿,想要立他为主,总揽英雄,然后跟元鞑子拼到底! 有这两个摩拳擦掌的,就有日薄西山的,怀远城中的郭子兴,终于走到了人生尽头。 最后时刻的郭子兴格外凄凉,他的夫人张氏,带着女儿,被老朱放在了定远,丝毫没有纳妾的打算。 而郭天叙又是个混不吝的东西,当他见老爹半点用没有,也就怠慢了。 成天跟张天佑在一起喝酒赌钱,玩弄女人,抓紧一切时间快乐,生怕下辈子就没机会了。 最后这段时间的郭子兴,躺在床上,没有力气下地,伺候他的人也不尽心,经常忘记送饭,有时候连大小便都忘了收拾,堂堂郭大帅,一身臭烘烘的,大腿,后背,都生了疮,流出了脓水。 在万般不甘愤怒之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怎么形容郭子兴呢,他应该是赶上了风口的猪,很幸运,他飞了起来。 但是当元廷开始认真应对,局势复杂起来,风向变了,猪到底是猪,郭子兴就摔成了碎片,不管什么时候,真正能翱翔九天的,只有雄鹰真龙! 总而言之,脱脱死了,终于到了是人是鬼都要秀的时代。 而此刻,站在时代最中心的,还是朱元璋和张士诚。 在注意到元军有异动之后,朱元璋火速挥动五千兵马北上,并且击溃了一支元廷骑兵,俘虏一千多人。 老朱挥动兵马,直扑高邮。 而此时的高邮城中,张士诚也在经历着人生中最痛苦的抉择,前面说了,脱脱许他投降,张士诚还在犹豫要不要投降。 按他的本意,那是不愿意的。 可是城里的粮食消耗殆尽,已经开始吃人了,先是老弱妇孺,尤其是女人孩子,都成了锅中的一块肉。 张士诚不想投降,下面人不愿意,如果他再坚持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把他给煮了。 “投了吧!” 张士诚答应了,他派遣施耐庵和元廷交涉。 很快就得到了回复,元廷愿意封张士诚为周王,只要他人马出城,就给安排军营,并且提供军饷粮草,一切都比照元军待遇。 对张士诚也太好了,好的不像是真的。 施耐庵生出了怀疑,自己说什么,对方答应什么,弄得好像是自己领着几十万大军,在包围高邮城一样,不对劲儿啊! 他多了一个心眼,在出城和元军谈的时候,借口走肾,就去了外面,叫过来一个士兵,偷偷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施耐庵将一锭元宝塞给了这个士兵,“小哥,没有别的意思,你拿着买一壶酒喝吧!” 元兵捏着元宝,无奈苦笑,连丞相都完了,还有什么指望? “先生,你也别想投降的事情了,我告诉你,昏君罢免了脱脱丞相,我愿意投降,现在我护送你回高邮城,如何?” 施耐庵都傻了! 什么? 元廷罢免了脱脱? 我的老天爷啊! 不会是真的吧? 当年宋高宗召回岳飞,铸成千古遗恨,难道大元朝也要再来一次吗? 身为局外人,施耐庵看得清楚,这一次元军虽然多,但是有各省的兵马,有大都的兵,还有西域的兵,几方凑在一起。 脱脱既是蒙古贵胄,大元宰相,又重用汉臣,为官清正……靠着这个身份,才能顺利统御全军。 除了脱脱之外,整个元廷,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脱脱被罢黜,元军注定溃败啊! “是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士兵咧嘴苦笑,“先生觉得小人敢撒这个谎吗?” 施耐庵也怔住了,的确没有必要,只不过元廷还真是昏庸啊! “那,小哥要怎么保护我出去?” 这个容易,士兵转头,不一会儿就带来了十几个人,还有一匹马,他让施耐庵上马,随即在前面牵着,其他士兵前呼后拥,直奔大门而去! 没错,他们甚至没有躲避,没有去什么侧门,就这么光明正大走出去。 施耐庵的心怦怦乱跳,他生怕出事,万一有人来一箭,他老人家就要完蛋了。 但是令他讶异的是,既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过问,直接放他们出去,有的元军看到了,还跟他咧嘴笑了笑,挥手示意。 这还是军营吗? 到了这一刻,施耐庵确定了,脱脱一定是完蛋了,不然元军怎么可能演得这么像! 出了军营之后,施耐庵一马当先,直奔高邮。 他冲进了城门,惊喜交加,立刻大呼:“诚王殿下,不用投降了,脱脱完蛋了!老天爷保佑,诚王大业将成!” 施耐庵的一顿叫嚷,可把城里的人吓坏了,他们都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半点气力没有,斜靠着墙角,奄奄一息。 突然告诉他们,脱脱完蛋了,自己赢了! 谁敢相信? 施耐庵做梦吧? 是不是写小说多了,都出来了幻觉? 大家伙怎么都不信,施耐庵也急了,幸好跟着他来的还有几个元军,不信我,总信这几位吗? 经过了好一番解释,城里的人终于相信了。 最大的敌人脱脱去了,城外元军已经人心涣散,不堪一击! 张士诚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向四周看了看,突然一伸手,把施耐庵的战马抢来了。 没办法,城里的马匹已经杀光了,他骑上了马背,总算是来了精气神,抽出佩刀,冲着士兵们大吼,“走,跟我杀出去!” 张士诚一马当先,可他手下的人,要多惨有多惨。 连续的围困,他们吃不饱,穿不好,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肚子里没东西,走路摇摇晃晃,跟乞丐差不多。 这么一支兵马,别说破敌了,只要来一阵大点的风,都能把他们吹走,还打仗啊?送命去吧! 可就是这么一支人马,从城里杀出来,有气无力呐喊着,冲向元军,居然就有元军望风而逃,还有人干脆投降,倒戈一击,引着张士诚的人马,杀入元军大营。 到了这一步,张士诚打消了所有疑虑,真的是老天保佑啊! “俺张士诚天命所归啊!” 这位高举双臂,大声疾呼,真的跟疯了似的。手下士兵们也是备受振奋,感激苍天。 他好想大哭一场,从去年十月份开始,一直围困到了现在,前后三个多月,高邮城被围到了山穷水尽,他自己也是生死一线。 这时候元廷主动出了昏招,居然搞临阵换帅这种荒唐把戏,将胜利拱手送出,这要不是苍天有眼,天命在我,张士诚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一想到这里,身躯都冒出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张士诚奋力大呼,全军冲杀,经过了一天多,围困高邮城的兵马,四散溃逃,张士诚顺利解围。 其实张士诚是不满意的,他还想继续追杀,彻底消灭所有元军……但是对不起了,高邮的兵撑不住了。 他们太饿了,好些人冲进了元军大营,什么都不找,只要粮食。 当他们看到了谷子稻米,都等不及煮熟,就往嘴里塞。 流着泪,不停念叨,香,真香啊! 竟然有好些士兵,因为吃得太多,撑破了肚子丧命! 张士诚也没办法,只能让士兵先就地休整,他继续派人,招降纳叛,同时又安排亲信,去光复泰州、盐城、兴化等地,恢复他张士诚的大周国。 几十万的元廷大军,失去了主心骨,就地溃散,就好比是一条庞大的蓝鲸,失去了生命,魂归大海,庞大的血肉,立刻成为了其他海洋生物的养料。 张士诚咬了一口肥的,没等消化,就迫不及待吞下更多。 而在另一边,朱元璋也下手了。 他和张士诚的思路完全不一样,张士诚是派人联络元军的万户,千户,领兵的将领,你只要投降,就给你官职,让你继续荣华富贵。 这帮人见元廷如此昏庸,也纷纷投降,张士诚没费多少力气,就招募了五六万人,实力瞬间恢复。 而朱元璋这边明显不一样,他把那几百蒙古骑兵派出去了,这些人杀入元军当中,铲除元军的上层军官,然后跟士兵沟通,鼓动他们,归附朱家军。 方法无高低,管用就行。朱元璋也迅速收拢了三万多人,而且距离高邮城,已经不足三十里……在得到报告之后,张士诚陡然一惊! 什么? 朱元璋竟然来了? 当初老子求援,让你帮忙,你不出手,现在老子好容易耗死了脱脱,你来捡便宜了?我要是不给你点厉害瞧瞧,我就不是张士诚! 信心暴涨的张士诚立刻下令,严阵以待,准备迎战朱元璋。 咱们俩先较量一下,看看谁才是两淮之地的王!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文正 张士诚摆出了作战的架势,朱元璋也不客气,这个结果他和张希孟推论了不止一次。元廷一旦兵败,他跟张士诚之间,就必须分出个胜负,断然不可能和平共存。 老朱也在厉兵秣马,准备趁着张士诚最虚弱的时候,一击致命,夺下淮东。 就在这时候,老朱的军营外面,来了两个人,是一对母子,一个半老的妇人,一个不到二十的小伙子。 一来到,就嚷嚷着要见“我叔”。 这可不是太平的时候,大战在即,水兵不会随意放进去,因此必须仔细盘问,而对方颇为不耐烦。 “我叔就在里面,是你们上位,快让我们见他,有要紧的事情。” 正在争论之际,徐达正好路过,他看到了年轻人和妇人,怔了片刻,突然想起,这不是朱家大嫂子吗! 没错,来人就是朱元璋的大嫂和侄儿! 在那一场摧毁朱元璋家庭的劫难之中,朱元璋的大哥,还有大哥的长子,全都死了,只剩下大嫂王氏带着二儿子返回了娘家,勉强过活,拉扯儿子长大。 一晃过去了好些年,王氏辛辛苦苦,好容易看着儿子长大成人,这孩子身形矫健,很像他们老朱家的人。 十几岁的时候,就学习射箭,舞刀弄枪,几年下来,等闲三五个人,打不过他。 王氏也算是老怀大慰,觉得可以对朱家有个交代了。 孩子大了,正好可以回老家,见见叔叔,认个亲戚,总算朱家不至于绝后。 王氏想得很简单,她就十分留意,四处打听,最初一无所获,可后来濠州朱公子的名气越来越大,尤其是最近,有个善待穷苦人的菩萨兵,就号称朱家军。 听人说那个首领,叫朱元璋,怎么有点像自己的小叔子?王氏找了几个商户,跟人家打听,在几次碰壁之后,还真别说,有个人告诉王氏,这个朱将军就是濠州钟离人,家里头很苦,亲人都死了,自己出身寒微,起兵之后,对穷人最好……王氏耐心听着,渐渐的,她确定了,这人就是她的小叔子朱重八! 知道了这消息之后,王氏喜出望外,这正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小叔子不但活着,而且还有了出息,经营起来这么大的基业。 王氏立刻找来儿子,娘俩商量之后,立刻来投奔朱元璋。 这才有了军营外面的一幕。 徐达认出了大嫂王氏,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立刻带着他们娘俩进来,一直到了中军帐。 “上位,你瞧瞧,是谁来了!” 朱元璋先是一怔,随即惊喜交加! “大嫂!” 王氏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认。 朱元璋的轮廓虽然在,但是他的气势完全是两个人,孔武有力,神色威严,这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位都要跟张士诚争两淮之主了,又岂是寻常! 过了好一会儿,王氏终于确认了朱元璋,顿时泣不成声,哭得稀里哗啦。 “重八啊,我把你侄儿送来了,还给你们朱家,我,我对得起你死去的大哥了!”王氏泪如雨下,哭得几乎昏厥。 朱元璋也陪着落泪,心肝寸断。 侄子比朱元璋只小了八岁,在老朱十几岁的时候,这个侄子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拖着两筒鼻涕,小叔小叔,叫个不停,十足的跟屁虫。 后来朱家完了,大嫂带着他走了,朱元璋和二哥安葬父母之后,也分手了。从那时候算起,已经整整十年了! 不久前朱元璋遇到了姐夫和外甥李文忠,如今又遇上了嫂子和侄儿。 亲人重逢,喜悦自不必说。在这个乱世,人命如草芥,能够活下来,都不容易。十年间,大嫂吃了多少苦楚,光看她头上的白发,就能知道一二。 可不管她吃了多少苦,都把这个儿子养大了,十九岁的青年,身体高挑,筋骨结实,长得也相当过得去。 朱元璋真是意料之外,惊喜交加。 “大嫂,咱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 王氏擦了擦眼泪,“说这些干什么。他是朱家人,难道不是我的儿子?我现在把他带来,一是投奔你,二也是希望你给这孩子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写进朱家族谱,我就心满意足了。” 王氏希望让儿子进入朱家族谱,可不是她贪图什么未来的宗室身份,事实上她到现在也不知道朱元璋到底有多大的势力。 她一个妇人,在丈夫死后,辛辛苦苦拉扯儿子长大,绝对值得自豪。入朱家族谱,更是说明她没有改嫁,没有让儿子改性,更没有忘记祖宗……这是她的骄傲,非常非常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写入族谱,让朱家承认了这一点,她十年的辛苦,也算是有个着落,片刻慢不得。 朱元璋明白嫂子急迫的心情,只是张希孟没在身边,起名的事情可都是他负责的。 “大嫂,你看能不能等两天?” “不能等!”王氏竟然十分坚持,“你的侄儿,你起个名字就行!” 老朱太理解大嫂的心情,该怎么办呢? 他想了想,就说道:“大嫂,我那个外甥起了个新名字,叫文忠,让我这个侄子也叫文……文什么呢?”朱元璋想了想,“做人要正直,做事要正道,不如就取个正字,叫文正吧?” 其实这个正字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赞叹大嫂,做人正直,十年苦守,未曾改嫁,此心如一。 王氏念叨了两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一伸手,拉过来儿子。 “文正吾儿,快给你叔父磕头!” 朱文正连忙跪下,嘭嘭嘭,就给老朱磕了三个头儿。 这下子可把朱元璋高兴坏了,他拉起来侄儿,仔细端详,孩子孔武有力,英气勃勃,的确很好。 “你练武了?” “练过!”朱文正干脆答道:“箭术,刀法,拳脚,都不错!” 老朱笑了,“这军中的高手也不少,你往后要跟他们好好学。不过武艺虽然厉害,到底还要读书识字才行。” 提到了读书,朱文正咧嘴了,“叔,我都这么大了,怕是晚了吧?” “不晚!” 老朱格外认真,“咱比你大了整整八岁,咱在两年多之前,才开始正儿八经读书。这个事情啊,关键就要有名师,回头咱跟张先生说一声,让他指点你,咱可告诉你,这位张先生学问极好,是咱的左膀右臂。” 朱文正一听读书,就咧嘴了,但是他又不敢反驳,只能诺诺而已。 王氏却来了兴趣,“这位张老先生是谁啊?他的本事真那么大?” “老先生?”朱元璋哈哈大笑,“他比文正还小好几岁呢!不过别看他年轻,但是学问不年轻。人家是书香门第,世代读书人,可比咱们家都是农人强多了。” 王氏大吃一惊,“那个——重八,你现在到底有多大的势力?怎么有这么多人听你的?” 朱元璋笑道:“势力算不上多大,濠州,泗州,滁州,和州,扬州,全都在咱的治下。” “哎呦!”王氏忍不住惊呼出来,“这,这不是整个淮西,都是你的了?” 老朱矜持一笑,没有做更多的解释。 王氏想了想,笑着道:“既然这样,我也就不要这张老脸,说两句过分的话。你这么大势力,能不能给你侄安排个好点的位置,让他给你效力?” 这倒也不是王氏非分之想,实在是情况如此,别说是独霸一方,就算是开个作坊,做点生意,亲戚来了,求个位置,也是情理之中,更何况还是亲侄子。 放在历史上,老朱必定会一口答应,而且还会给个顶大的官职……比如在历史上,洪都大战之前,朱文正就是大都督府大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 再往上一步,就是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了。 老朱把侄子摆在了高位上,而朱文正又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这就是悲剧的祸根。 而在这个时空里,由于张希孟的教导,老朱看问题更冷静了一些,侄子虽然好,亲情虽然重,但是不能坏了规矩。 “大嫂,外甥文忠现在可是跟着张先生读书,他表现相当不错。咱手下位置不少,但是每个位置都要有足够的本事才行。文正是咱侄儿,咱把他当成亲儿子,这是情理之中的,但是不管如何,还有规矩在,这也是咱让侄儿多读书的道理所在,他能胜任,咱才好给他的位置,还请大嫂谅解。” 王氏想了想,叹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大事,又闹笑话了。的确该让这小子多读书,多涨本事!” 这个话题虽然过去了,老朱却是不想亏待侄儿,就跟朱文正道:“你既然武艺不错,有没有胆量,跟叔父见一个人。” “什么人?” “张士诚!” …… 鼓角声声,两军列阵,朱元璋和张士诚,就在高邮城外,各自率领几万人马,相互对峙。 东风猎猎,大旗飞扬。 两边各自出来了两骑,朱元璋在前,侄儿朱文正紧紧跟随,在另一边,出来的是张士诚,还有他的弟弟张士信。 双方相距不过百步,这是老朱和张士诚第一次面对面,王对王! “诚王,咱要恭喜你,脱困而出!” 张士诚呵呵冷笑,“朱元璋,你来打秋风,未免也太过分了吧?我苦守三个多月,熬死了脱脱,你现在却来捡便宜,还有半点道义吗?” 老朱失声一笑,“诚王,你要知道咱做了多少事情,就不会抱怨了。咱过来只想邀请诚王,一起同心北伐,灭掉逆元!” “什么?你要北伐?还要跟本王一起?” “没错!元廷昏聩,罪孽深重,他们霸占了咱们汉人的天下,诚王可愿意和咱一起,恢复山河?” 张士诚听到这里,简直想笑,“朱元璋,你最好自己掂量一下,到底是什么份量!本王乃是大周国主,又击败了百万元军,还轮不到你给我发号施令!”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竟然轻松了不少。 “既然如此,看起来咱们还要分个高下!” 张士诚冷笑,“没错!姓朱的,你要是觉得比脱脱还厉害,就只管放马过来!”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梅开二度张士诚 自从知道脱脱被罢黜了兵权,张士诚岂止是膨胀,简直是岂止了啊!如果问他北边在哪,他或许知道,但是问他东西南,绝对是不清楚的。 这种不可思议的胜利,不是他张士诚多能打,而是运气好,有老天庇佑,再说的直白点,天命所归啊!他张士诚就该是位面之子,时代宠儿,引领风骚之人。 天下英雄虽多,奈何天命在我! 张士诚此刻的膨胀系数,大约跟对面靠着神风赢了忽必烈的倭岛差不多了。 什么朱元璋,不存在的! 敢跑来打老子秋风,你找死! 如果说张士诚东西南北,还能分清楚一面,那么他手下的人,是四面都疯了。尤其是张士信,他觉得朱元璋敢耀武扬威,跑来跟他哥说三道四,就是僭越。 还敢较量,简直是欺天了! 你是不知道我们有多厉害! 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张士信就在朱元璋转身的刹那,他突然抽出了弓,搭上箭,对准老朱就要来一下子…… 别装蒜了,老子射死你! 朱元璋转身返回,似乎根本没有在乎,而紧跟在朱元璋身后的朱文正却突然仰起头,冲着张士信冷冷一笑。 他年轻面嫩,最初大家伙都没在意,可他突然这么一笑,反而把张士信惊了一下,手不免微微发抖,这一箭射出去,也就偏了一点。 而这一点,就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偏了差不多一丈远,根本没有射到老朱。 啊! 一声痛叫,张士信的手臂上,赫然插上了一支箭! 射箭之人正是朱文正! 这小子又狠又准的一箭,穿透了张士信射箭的那一只手臂。按理说身为大将,应该能挺住,不至于叫出来。 可倒霉就倒霉在守城的时候,他这只手就受过伤,现在算是二次复发。 张士信忍不住疼痛,一声痛叫,彻底丢了面子。 他哥张士诚的老脸都黑了,怎么就带了这个废物出来!真是丢人! 而此刻老朱已经出去了十几步,他猛然调转马头,回头看了一眼张士诚。 “诚王,我们是念在同为红巾军的情分上,才来和你见面,想谈谈恢复汉家山河的大事,你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在先。又暗施算计在后,虽然同为红巾军义军,都想着推翻元廷,可你如此做法,怕是没法服众吧?” 老朱淡淡说着。 张士诚自知理亏,但是极端的膨胀,已经让他不会低头了。 “朱元璋,你用不着说好听的话,什么抗元,什么红巾……本王可不认这些乱七八糟的,这个世道凭的是兵强马壮,本王能打败脱脱百万大军,一样能打败你!” “好!”朱元璋朗声大笑,“张士诚,你不仁别怪我不义。元廷要灭,你这个盐贩子也要打,你等着吧!” 说完这话,朱元璋打马如飞,返回了军阵。 朱文正也紧紧跟随,用身躯遮蔽着叔父,护送着老朱安全返回。 当进入本阵的刹那,朱元璋心放下了,对自己这个侄子,那是满意地不能更满意了。 好,真是好孩子! 忠心耿耿,箭术也好,老天真是对咱不薄,送了这么个好孩子来帮着咱! 朱元璋乐开了花,朱文正却是有些失落,其实他一箭射出去,就有些后悔了,应该对准那个什么狗屁诚王的,把他射死了,自己叔叔不就是王爷了! 还是草率了! 要是让张士诚知道朱文正的想法,不知道会不会当场吐血……只不过接下来的一幕,也足以让张士诚吐血了。 朱元璋说让张士诚等着,似乎是小学生放狠话那种,等着小树林决战……奈何朱元璋小学早就毕业了,所以他进入军阵之后,立刻给了花云一个眼神,随即一千名骑兵突出,直扑张士诚的兵马。 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准备,直接利剑出鞘,直扑张士诚! 老朱把时机把握到了分毫不差。 双方见面对谈,谈崩了,回去准备,然后再进行交锋,这才是正办。刚翻脸就下狠手,不能说没有,但也打了个膨胀的张士诚措手不及。 说到底他还自持击败脱脱之威,没人敢冒犯,因此就大意了。 还有一点张士诚被围困期间,早就把战马都吃光了,他根本就没有骑兵了,虽然招降了不少蒙古骑兵,也得到了一些战马,但是根本来不及磨合,远没有恢复战斗力。 而朱元璋这边的骑兵,虽然距离顶级铁骑,还有一大段路要走,但是在不惜血本的培养下,他们战力强悍,装备齐整。 一声令下之后,铁骑突出,撼天动地,一往无前。 张士诚只觉得脚下的大地都跟着颤抖。 更让他惶恐的是,对面的骑兵,竟然勾起了几个月之前的恐惧,当初脱脱就是指挥铁骑,突袭高邮,他的部下节节败退,最后困守孤城,险些丢了性命。 这个朱元璋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铁骑? 不对味儿啊! 张士诚觉得一切都太荒唐了,刚刚打败了一个脱脱,怎么又来一个! “上,给本王拦住!” 他拼命吆喝,手下的士兵也急忙涌上来,另一个兄弟张士德也指挥着人马,迎了上来。 虽然朱元璋突然出手,张士诚这边也不是没有准备。 其实稍微常识的人都知道,张士诚的老部下是以盐工为主,这些人的顽强程度,在当世绝对是处于前列的。 又经过了几个月的鏖战,他们已经坚韧如铁,并不害怕朱家军,甚至跃跃欲试,想要试试朱家军的战斗力。 既然想要试试,那试试救逝世。 花云一马当先,有个张士诚的部下试图阻拦,花云只是一声怒喝,“滚开!” 他手里的长刀挥过,顿时将对方的胸膛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迸溅,内脏涌出,直挺挺掉落战马。 花云速度不减,又接连出刀,斩杀两个敌人。 此刻旁边的张士诚部下挺着长枪,想要攻击花云,跟在花云身边的护卫十分机敏,有人挥动手里的刀,斩断枪杆,又有人举起弓箭,狠狠射过去,顿时倒下去一片。 张士诚的部下突遭损失,吓得后退。 借着短暂的空档,花云直接挥动骑兵,就杀了进去! 他们踏着尸体前行,兵器的撞击声,临死的惨叫声,战马的嘶鸣,交织在一起,腥臭的血液,断裂的肢体,布满了前进的道路。 朱家军以顽强的姿态,狠狠凿穿张士诚的兵马。 他们士气高昂,一往无前,充分发挥出骑兵的优势,快马,盔甲,利刃,没有人能阻挡他们的脚步。 “杀!杀了张九四!” 花云厉声大吼,势若奔雷。 铁骑鼓起勇气,竟然又加速向前。 此时的张士诚手指微微颤抖,他就像是个被戳破了皮的河豚鱼,在肉眼可见地缩小着。 怎么会,自己不是天命所归吗? 为什么对面的人能跟天做对? 就在他迷茫的时候,花云已经冲破了层层阻隔,距离张士诚不足五十步! “骑兵营,冲!” 花云一身染血,气势如虹。 士兵们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他们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狠狠凿穿,恍惚之间,仿佛有了几分当年蒙古人的风采……其实什么游牧民族骑射无双,天生战士的说法,根本就是骗人的。 如果稍微留心一下历代的战斗。 只要是中原王朝,不惜血本打造的职业骑兵,对上草原骑兵,结果一定是碾压的,根本不用怀疑。 即便是窝囊的赵宋,在立国初期,静塞铁骑也敢打十倍强敌。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天生的战士,经过严格训练的职业选手,一定能虐杀业余选手,这是科学! 汉家的铁骑,没有能力组建就算了,一旦组建成功,就必然是不可战胜的神话。 伴随着铁骑突出,朱家军士气高昂,人心振奋。 老朱不失时机,果断让徐达和胡大海从两边杀出,狠狠插向张士诚的两翼。 这两位都是经历几次大战历练出来的,尤其是徐达,天长一战,让他彻底觉醒了,那种对战场的把握能力,足以让人惊叹。徐达直扑一支兵马,他们人数很多,装备也相当精良,只不过旗号略微有些奇怪。 这是个蒙古的万户旗,由于仓促投降张士诚,来不及制作新的旗号,只能草草弄了个周字,贴了上去。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周字里面的吉没了,只剩下一个框。 徐达笑了,这就不是不吉吗?不就是虚有其表吗? “杀!” 徐达带头冲上来,不只是他,所有朱家军的老兵,都在前面带头冲锋。 这就是朱元璋的收编策略。 除掉元军将官,只要元军士兵,然后以老兵带新兵,遇到硬骨头,要老兵先上,给新兵榜样。 毫无疑问,这一招是很有效的。 他们的对面,是刚刚投降张士诚,没有经过整顿的元军旧部,本来就没有什么战斗力,现在又是人心惶惶,丝毫没有底气。 面对徐达的冲击,差不多一个万户溃散了! 这下子对于张士诚来说,简直是要命的,那些溃兵在前面奔逃,他们竟然成了朱家军的工具,裹挟着人马,扑向了其他的士兵。 可拍的骨牌倒下去了。 张士诚并不甘心,哪怕花云冲到了五十步之外,张士诚依旧抽出了佩刀,要跟朱家军决一死战! 他还是上天庇佑的诚王殿下,有天命加身,他怎么会失败? 张士德玩了命,指挥着老部下,拼死保护张士诚,竟然暂时拖住了花云铁骑,虽然他们在退,但是人马并没有溃败。 而且还在寻找机会,进行反扑。 可是徐达这一手,彻底断送了反扑的机会。 花云凿开了一个裂口,徐达让张士诚部下彻底崩溃! “杀!” 而在另一边,胡大海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他就是个猛将,而且也把这个角色演绎非常好,他领着部下,挥动利斧,狠狠刺入敌方军阵,他挥舞利斧,肆意收割人头,浑身浴血,厉鬼附体。 对方看到了胡大海,就忍不住向后溃散,不敢和他对战。 终于,时机成熟了! 朱元璋看了眼侄子朱文正,“没打过仗吧?” 朱文正咬牙道:“是没打过,不过我不怕!” “好!” 老朱大喜,“那你就跟着叔父,领教一下吧!” “冲!” 老朱一声令下,象征着统帅身份的大纛猛然向前……朱元璋率领着主力人马,也压了上去。 朱文正催动战马,紧紧跟着叔父,毫不畏惧。 老朱出马,整个大局已定。 排山倒海的压力,落到了张士诚身上。 这位刚刚脱困而出的诚王殿下,只能在心腹的簇拥之下,仓皇逃窜,又一次回到了高邮城。 “关城门,给我死死守住!” 张士诚无奈下令,我这是怎么回事?刚刚解围,现在又要再来一次吗?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十万 从老朱手下死里逃生,再度返回高邮的张士诚,欲哭无泪,他想给他妈改个名字,干脆叫窦娥算了,他现在比窦娥还冤! 好不容易苦熬了这么长时间,眼瞧着要翻身了,结果就让朱元璋一巴掌糊脸上了。这也太憋屈了。 “姓朱的,你只要给本王几天,等我练好了兵,我,我灭了你!” 张士诚还是觉得自己的人马没有从围困当中恢复过来,新招降的元军也没有整合,故此才会一战而溃,只要有点时间,哪怕十天半个月也行,他就能招降纳叛,实力飙升,彼时什么朱家军,狗屁! 张士信,张士德,还有其他的亲信大将,也都是这个看法,他们愤愤不平,觉得朱元璋是骗,是偷袭,不讲武德! 可就在这时候,施耐庵气喘吁吁跑进来,他心细,朱元璋不是一直在滁州吗?他怎么冒出来了? 施耐庵找了几个元廷的降将,仔细询问,这才知道,敢情朱元璋已经在六合和天长连续击败元军,随后又攻占了扬州。 人家可不是在看热闹,而是正儿八经参战了,而且打得貌似比张士诚还好多了。 当然了,双方承受的压力不一样,脱脱直接把主力堆到了张士诚身上,这是老朱比不了的,但无论如何,朱家军也不是弱者。 张士诚耐心听完之后,这才恍然大悟! “哎!早知如此,我,我就不该急着跟朱元璋翻脸啊!”张士诚追悔莫及,但是其他人也没敢说什么,道理很简单,他们比张士诚还狂! 这算是踢到了铁板上。 “姓朱的到底有多少兵马?力量比咱们如何?” 施耐庵咧嘴苦笑,他也说不好啊! “殿下,朱元璋占据滁州等地,十万八万人,总该有的,如今又得到了扬州,更是实力暴涨,二十万兵马,应该是差不多的……” 这话一出口,张士诚手下这帮人脸都绿了。 有个都想站出来说一句,要不,咱们投了吧!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脱脱号称百万大军,实际上几十万人围困高邮,脱脱完蛋了,又来一个二十几万兵马的朱元璋,继续围困高邮。 如果他吸收了元军的降兵,那不又是四五十万人吗! 我张士诚何德何能,竟然得到老天爷如此眷顾,我谢谢你啊! “那你该怎么办?能不能讲和?要不咱把王爷的名头给他,不跟他争了?”张士诚是真的泄气了,他没有胆气,继续跟老朱打一场。 其实这是张士诚自己吓唬自己,朱元璋和他的路线不一样,屯田养兵,一步一个脚印,相当稳妥。 如今朱元璋的主力人马还就是前后左右中五个营,这一次捞到了不少战马,倒是可以升格出一个骑兵营。 除此之外,剩下的也就是以乙等千户为主,如果愿意的话,可能会编几个乙等营。 总兵力应该能超过五万。 什么二十万,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别看老朱兵不多,如果给他足够时间,严格训练,全都整顿完毕,这五万人,未必没有二十万人的战力。 总而言之,还是需要时间的沉淀。 朱家军的壮大也的确有些快了。 张士诚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只想求和。 可施耐庵听了张士诚的话,微微摇头,满脸苦涩。 这下子把张士诚吓到了,“怎么,连投降都不行?他朱元璋就一定要杀了俺老张?” 施耐庵苦笑道:“殿下,我想起来了,在元军南下之前,我就听说,朱元璋在治下授田,清理豪强,大刀阔斧,很有作为。我担心就算投降,也未必能有好下场啊!” 他这么一说,可提醒了张士诚手下的诸将,他们起兵之后,可是没少捞好处。张士诚喜欢享受,他们跟着张士诚,也吃香的喝辣的。 如果真如施耐庵这么说,投降了老朱,朱元璋也会对他们下手,不会客气的。 “这,这叫什么事啊?” 张士诚傻眼了,又一个想投降而不能投降的! 我今年是犯了太岁了,真该请个人好好看看! 就在所有人沉默焦急的时候,施耐庵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殿下,我还听说,朱元璋在攻击扬州的时候,就在城外蒸馒头,炖肉,引诱城中元军投降!” “什么?” 张士诚惊得一下子站起来,这几个月下来,他比谁都清楚粮食的重要。 挨饿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眼下的高邮远没有恢复过来,如果朱元璋真的在城外蒸馒头炖肉,张士诚摸了摸下巴,如果他不是诚王,他也会出去投降的! “脱脱这个蠢物!”张士诚突然骂起了脱脱,大家伙不解。 “什么狗屁元廷柱石,他要有朱重八的本事,在城外架起几口大锅,咱们早就成了俘虏,身首异处了!” 还真别说,这话确实有理,如果脱脱真的学老朱的方法,高邮城在一个月之前就垮台了。 他们又苟延残喘了一个月。 只是这一个月又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要死吗! 而且元廷说屠城,却未必真的屠城,至少他们这些人还有一线生机。 但是让朱元璋得势,推行他那套打击豪强,均分田亩的策略,估计他们的末日就真的来了! “兄长,咱们不能认输!虽然时间不长,可城里运进来一批粮食,还有几万降兵,咱们还能撑些日子,总而言之,跟姓朱的拼了!”张士德大声建议! 张士诚看着兄弟斗志昂扬,他也微微叹口气,说实话,自己是有点战不下去了,身心俱疲,筋疲力尽。 在这么围困下去,他估计自己都要疯了。 但事情如此,又有什么办法? “传令下去,严整城防,准备迎战!” 张士诚下达了命令,诸将都去了,他却拦住了施耐庵,两个人凑在一起,张士诚直接开门见山。 “先生,仗打到了今天,不是有兵有粮就能撑下去的……你想办法,跟朱元璋谈,只要他能保全咱们,不拆散这些兵,我愿意让出高邮,给他当部下,怎么都行!” 堂堂诚王,竟然要投降了! 施耐庵还真是没有料到,从天命所归,到兵败山倒,这速度也太快了,换成别人,估计宁死不降了……不过张士诚到底不是一般人,他是个生意人,还是非法的生意人,卖私盐的。 他对元廷就是反复无常,把这一招用在老朱身上,也并无不可。 但问题是朱元璋能上当吗? 施耐庵一点把握也没有,却也只能想尽办法周旋,不然还有什么办法? 张士诚已经是命悬一线……而此刻朱元璋的营中,则是一片欢天喜地,击败了张士诚,足以证明他们才是两淮大地的王者。 许多元廷的溃兵,已经向朱元璋派出了使者,希望能够投降。 老朱这边碍于保证战力的需要,并不想囫囵吞下。他希望能接收士兵,将领另外安排。 原来朱元璋的治下,肯定没法一下子安顿这么多人……因此淮安,徐州,海州,这些地方都要拿过来,才好有足够的田亩,给士兵安家,同时拿出一些钱,让将领甘心放弃兵马。 老朱的心中有了粗略的构想,但是要怎么执行,还需要思量,而最善于干这活的,就是张希孟。 在朱家军里,朱元璋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甲方爸爸,而张希孟则有点像设计师,拿出老朱满意的方案。 李善长就是项目经理,负责组织落实,其他的人,就是乖乖干活的。 他们就算不打天下,去干装修,估计也是一把好手。 不过就在老朱迟疑的时候,他的设计师来了! 张希孟竟然从扬州赶来,直接来见老朱。 朱元璋并没有大喜过望,而是心惊肉跳。 张希孟坐镇扬州,千头万绪,他怎么会突然来扬州,一定是出大事了! “你先出去吧!” 老朱把朱文正赶了出去,要知道这几天老朱和侄子形影不离,如今却要朱文正出去,足见他的重视程度。 果不其然,张希孟见过老朱之后,直接道:“主公,元廷江南的兵马动了,和州方向发来了告急文书!” “什么?”朱元璋一怔……坦白讲这个消息没有吓到他,因为江南元军早就在他们的考虑之内。 甚至这时候才来攻击和州,实在是有点晚了,已经错过了最好机会! 既没有跟脱脱南北对进,也没有旗开得胜,挽救脱脱的命运……这点倒是没有太多的疑问,因为道理很简单,以元廷的德行,加上大江阻隔,江南的元军,能准时跟脱脱配合,那才有问题呢! 只不过此刻元军出现,直取和州,让朱元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被动! “他们有多少人?” “不会少于十万。” “现在和州有谁驻扎?”朱元璋再度追问。 “有耿再成,胡海,还,还有常遇春!”张希孟说完之后,心也虚了,常遇春号称常十万,那是能领十万兵,不是能打十万兵! “如果咱不救和州,会有什么后果?”朱元璋正色问道。 张希孟沉吟少许,无奈道:“和州是咱们后收入囊中,要说有多重要,却也未必。只是去年秋后分田,冬小麦种下去了,再有一个月,就是麦子熟了。几十万人,都等着这一季粮食填饱肚子,如果让十万元军杀过来,肆意祸害,今年和州百姓就要挨饿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主动送上门 江南元军决定发起攻势,以时间计算,他们恐怕还是奉了脱脱的命令,毕竟粮草调拨,民夫征用,作战计划,士兵动员……这一整套下来,没有一两个月,是绝无可能的。 甚至拖个三五个月,也是寻常。 很可能脱脱南下的时候,就催促江南元军配合,一直催到了今天,脱脱都被拿下了,江南元军才有了动作。 “脱脱啊脱脱!大元朝对你都这样了,你还替元廷续命干什么?” 朱元璋深深感叹,一拍桌子,怒火直冲头顶。 张士诚已经败了,龟缩在高邮,这一次他万万不可能撑几个月。至多十天八天,就能杀进去,张士诚必败! 只要解决了张士诚,顺道收取元廷几十万溃军,占领整个两淮,指日可待。 一旦坐拥两淮之地,下江南,取山东,都是唾手可得。 灭亡元廷,也是指日可待。 可以说前途一片光明,大都的龙椅都在招手,走上人生巅峰,就在眼前。 可如果错过了这机会,张士诚起死回生,招降纳叛,扩充实力,早晚会成为一个劲敌。 杀人不死反成仇的道理,朱元璋自然清楚。 所以一鼓作气,灭掉张士诚,利益极大。 放弃高邮,援救和州,痛失良机,后果极大! 到底要怎么选择? 一个最大的难题,又落在了朱元璋的肩头。 “先生,你能再说说不,看看咱们该怎么办,能不能两全其美?” 张希孟眉头深锁,“主公,江南元军出动了十万人,又有长江水师配合。就算他们斗志不强,咱们也要分过去一万五千人,最好两万人,才有把握。扬州刚刚拿下,至少要一万人镇得住场面,高邮经历四十万人围城,想重新包围高邮,怎么也要五万人,其中还要有两万老兵……再有,元军几十万人溃散,泗州,天长,六合,滁州,这些地方,没有大几千精锐结合几万民兵,别想守住。” 账算到了这里,张希孟已经说不下去了,朱家军还是太少了,无论如何,也没法兼顾,全都想要,就是全都落空。 所以必须做出决断。 滁州等地是根本,不能出事。 扬州已经吃进去了,也不能吐出来。 高邮,和州,到底要选哪一个吧? “先生觉得应该是哪个?” 张希孟笑容凄苦,“说实话,我不知道。” “为什么?” “因为和州落入我们手中几个月,苦心经营,才有了现在的局面。只要到今年五六月份,完成夏粮收获,和州就活了,会成为堪比滁州的根基之地。无论如何,也不该放弃。可话又说回来,几十万元廷溃军,张士诚这个未来的大敌,还有食盐的利益,无论如何,也要比和州大得多……”张希孟无奈长叹,“主公,我说句挨骂的话,这个决定只能您来做。我只负责盛放主公深思熟虑的果实,我,我就是卑微的公器而已!” 张希孟默默低下了头,其实相处两年多以来,张希孟已经不止一次认识到他的缺陷…… 就拿眼前的局面来说,该怎么选择? 都说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其实这是句正确的废话,如果能分得清厉害轻重,还用得着纠结吗? 而且面对这种问题,穿越的经验并不能帮助张希孟做出正确的判断,相反,还会干扰张希孟,这也是他没法给出最终建议的原因。 道理不复杂……因为历史告诉张希孟,江南元军不堪一击,历史好告诉他,张士诚虽然问题不少,但绝对不是好惹的,这么好的机会,无论付出多少,都给尽快消灭张士诚才是。 根据这两条,张希孟大概率是会选择继续对付张士诚,而放任元军攻取和州,等解决了张士诚,在回头对付元军,至于那时候局面如何,就不是他能预料的了。 从轻重利害上看,似乎就是这样的。 可是别忘了,现实永远是无比复杂的一个混沌。 朱家军攻取了和州之后,曾经沿江建立烽火台,兴修水利,做了许多事情。而为了支应工程,从粮食银行借了不少粮,朱元璋也从滁州的仓库之中,调拨了许多物资。 现在的情况是和州夏粮丰收,正常完粮纳税,粮食银行能够收回借贷,还有小赚。 和州百姓缴纳田赋之后,也有足够口粮。 朱家军的财政状况也会大为改观,总而言之,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所以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但是,但是! 一旦和州毁在了元军手里,没法按时收获,没法填补粮食银行的窟窿,又有几十万人,吃不上饭。 滁州百姓在利益受到巨大损失之后,还愿不愿意狂热地支持朱元璋,支持朱家军? 看似这边利益大,仔细分析之后,也未必如此。 看似那边干系不大,但是牵连起来,却是惊涛骇浪,足以粉身碎骨。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要让张希孟说清楚是个什么情况,他还真没那个本事。 两个人对坐,足足过去了一刻钟,老朱突然以手击额,大笑道:“先生,其实咱们都有了决断,你说是不是?” 张希孟随即一振,立刻道:“主公可是决定去救……和州?” 在这一刻,张希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论什么情况,志同道合的人,总是能产生共鸣。共同的价值观,甚至可以超越血缘亲情,超越一切! 而此时此刻,就是考验朱元璋和张希孟之间,究竟能不能心意相通,彼此信任! “哈哈哈哈!” 朱元璋笑了,伸出大手,拍了拍张希孟的肩头,此刻两个人都有一种巨大的幸福感。伯牙子期,高山流水。 刘先主隆中遇孔明,苻天王灞上见王猛。 明君贤臣,千古佳话了属于是。 “先生讲要不忘初心。咱在临淮的时候,说得明白,要强军救民。如今和州几十万生灵全仰仗着咱,咱却为了自己的霸业野心,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即便咱打赢了张士诚,又能如何?不过是第二个不顾百姓生死的元廷罢了!” 朱元璋说完这番话之后,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铠甲,对张希孟道:“先生,咱现在就要动身,高邮和扬州,所有事情,都要先生收尾了。不管做成什么样子,咱都相信先生!” 张希孟也站了起来,迎着朱元璋的目光,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别看他分析了那么多,心里头也有了定见,可是放过张士诚,还是让他意难平! 而不忘初心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又何等艰难? 或许饿只有朱元璋这种人,才能奉行始终吧! “主公放心,这些事情,我一定处理妥当,主公只管放心领兵前去。我处理好之后,也会去协助主公,此战,我们必胜!” 朱元璋满意点头,他可以放心了。 随即,老朱扭头,朝着外面走去。 就在帐篷门口,一个魁梧的黑面汉子,跪在那里,眼中涌动着泪水。 这人正是胡大海。 “上位,卑职,卑职代和州百姓,谢过上位,活命之恩!” 砰砰砰! 胡大海以头杵地,激动颤栗。 张希孟急匆匆赶来,和州出现了危机,这是瞒不住的。 在老朱的军中,主要将领虽然以濠州等地为主,但是士兵这块,和州却出了两成还多。 如果朱元璋不管和州,继续对高邮用兵,这些人也未必会反叛,但是毫无疑问,会在他们的心里种下一根深深的刺儿,永远也拔不出来的那种! 试问元廷几十万大军,怎么就因为罢免了脱脱,就全军溃散? 军纪何在? 就没有在乎大元死活的股肱之臣,社稷之将吗? 没了,真的没了! 在一个个昏君权臣之下,在一次次血腥屠戮之下,在一个个血淋淋的例子面前……那点凝聚力早就荡然无存,全靠着脱脱一个人维持着。 江苏跟他们比起来,都是那么牢不可破。 所以,脱脱一去,几十万大军,立刻土崩瓦解。 同样的道理,朱元璋不弃和州百姓,和州兵也愿意为朱元璋效死命!同样的例子还有太多,所以朱元璋的兵马越打越强,打不垮,打不败,最终才能横扫天下,成为乱世王者。 明白了这个道理,也就明白了,朱元璋为什么敢铲除任何违法的勋贵,不管多大的功劳,有多少旧部,只要败坏国典,面对朱元璋的屠刀,他们半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不是这帮人不想搞事情,而是朱元璋在军中,在民间,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望,他的权力就来自于每家的那一本大诰! 毕竟千百年来,能真心对百姓好的皇帝太少了,朱元璋就是那个佼佼者! “胡大海,你跑这里偷听军情,败坏军纪,罚你杖责三十,等救了和州之后,再来领罚。你现在立刻调集部下,充当前锋,出兵,救援和州!” 胡大海忙不迭答应,咧嘴大嘴就是笑。 “能救和州父老,俺就算死了也甘心!” 说完胡大海转身下去,调集本部兵马,火速出发。 朱元璋也紧随其后,徐达,花云,费聚,吴祯,这几个能打的,都跟老朱走了。留给张希孟的人不多。 汤和还在扬州驻守,张希孟身边只剩下冯国用。 好在这位是出了名的文武双全,张希孟跟他也最合拍。 “上位去救和州,当真是大仁大勇!能舍了这边几十万人,还有唾手可得的高邮城。真不愧是当世雄主!咱们没有跟错人!”冯国用万分激动感慨。 如果没有什么抉择难度,谁都知道该怎么选择,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朱元璋的行为,着实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但现在有个问题,就这么退走,把这么大的利益,都让给张士诚? 那也太便宜他了。 “我琢磨着能不能从张士诚身上,榨出一些油水来?”张希孟若有所思道。 冯国用立刻点头,兴趣十足。 “张先生,这个张士诚可肥得流油,别的不说,光是盐这一项,就不可估量啊!” 张希孟深以为然,两淮的盐有多大的利,谁也说不清楚,元廷正常年份,每年从两淮办盐九十五万引,或许大家对这个数字没概念,一引盐,在元廷折算中统钞一百五十贯……而两淮就有近百万引! 盐利之大,可见一斑。 这还是在没有红巾起义之前,而且还不算私盐! 毕竟张士诚就是私盐贩子,他比谁都知道,如何用私盐发财。 别看现在是战乱,不管什么时候,老百姓只要不死,一是吃粮,二是吃盐,丝毫不会减少。 历史上张士诚凭什么跟朱元璋斗了那么多年,最大的依仗,就是食盐暴利! 而此时张希孟却打算从张士诚手里,撕扯下一块肥肉来。 “先生,有个叫施耐庵的,从城上系下来,要求见上位!” 张希孟眼前一亮,区区臭码字的,来这儿要饭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七成那是人家的 朱元璋已经走了,精兵强将也没剩多少,张希孟和冯国用手上也只有两个千户。 凭着这点人马,无论如何,也围不住高邮,甚至张士诚一鼓作气,就能杀出来。 可张希孟偏偏就要演一场大戏,好好给张士诚挖个坑。 “冯指挥使,要麻烦你把架子撑起来,一定要调动好降兵,可千万别出差错。不然咱们俩就要狼狈逃回扬州了。” 冯国用一笑,“我会小心的,倒是先生,听说来的施先生,可是一位大才啊,你有把握吗?” 张希孟想了想,还真不好说,单纯从写作能力上讲,就算是明朝人评价,也觉得三国远不如水浒。 但是很难说施耐庵就一定比罗贯中强多少。 “反正我尽力而为吧!” 冯国用下去,调动兵马,在营中队列行走,演习操练,制造出筹备攻城的假象……只不过这些人九成都是俘虏的元军,真要是打起来,估计就只能像张希孟所说的那样,只能赶快逃命了。 所以要想骗住施耐庵,就要拿出十成的演技了。 张希孟正襟危坐,盘算着要怎么下手,不多时,施耐庵进来了。 他一见张希孟,就怔住了,不得不说,张希孟的年轻实在是太小了,能有二十岁吗?比自己徒弟还年轻许多。 倒不是施耐庵看不起年轻人,而是他能做主吗? “怎么?还想见都指挥使?”张希孟呵呵冷笑,“你们那位诚王干得好事!对救命解围的恩人,突下杀手,弓箭暗算!他是王爷,还是江湖恶客?是打算谈话,还是要抢劫?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张士诚为什么不亲自来谢罪?” 张希孟抢先问罪,一下子就打消了施耐庵的疑虑,这位要是做不了主,也不会这么豪横了! 他连忙道:“请先生恕罪,箭射朱将军,确实不是诚王的意思。” “不是张士诚的意思?那就是跟在张士诚身后的张士信了,去,把张士信的脑袋提来,然后再谈。” 这下子可把施耐庵整不会了。 “那,那个……张将军已经受到了惩罚,胳膊都被射穿了,还请念在同为红巾义军的份上,饶过他吧?” “同为红巾?” 张希孟冷笑道:“我怎么听说,你们那位诚王不承认自己是红巾啊?还自觉兵强马壮,想要靠着实力跟我们说话,他配吗?” 施耐庵是万般无奈,的确是他们理亏在先,更要命的是不光理亏,而且还技不如人,被打得落花流水,命悬一线。 自己是上门求和的,自然要谦卑许多。 “诚王殿下已经知道了一时鲁莽,酿成了误会,愿意和贵军握手言和,也……也愿意表达诚意,贵军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就是。” “要求?”张希孟道:“我家主公不是说了,要和张士诚商议,共同对付元廷,可张士诚是怎么对待我家主公的?” 施耐庵老脸通红,越发惭愧。啥也别说,都怪张士诚太膨胀了,解围之后,就觉得天下无敌,谁也不在乎,这才倒了大霉! 不过张希孟提到了抗元,施耐庵似乎是感到了机会,立刻道:“诚王殿下已经说了,元廷罪孽深重,残害百姓,昏庸无能,就该灭了,他,他愿意和朱将军一起抗元,愿意啊!” 张希孟一笑,“说得容易,他张士诚不还是投靠了元廷,想要给大元朝当忠臣良将吗?” 又一次揭短,张希孟简直是抡圆了嘴巴子,全都糊张士诚脸上了,弄得施耐庵都没有办法,只能一再跟张希孟解释,这一次诚王不一样了,他是真心抗元的,天日可鉴! “废话不多说了,让张士诚立刻下令全军,告诉所有人,阐明心迹,愿意真心跟我家主公合作,一起抗元。再有,让他把脱脱的心腹龚伯遂送过来!” “啊!” 施耐庵大吃一惊,这个龚伯遂就是在元军溃败之后,张士诚杀出来,最先俘虏的。 龚伯遂是脱脱的心腹参议,他熟知元军的所有情况,堪称一盏活得指路明灯。 而且脱脱意识到朱元璋是最大的敌人,龚伯遂也是知道的,他念着脱脱的知遇之恩,竟然想帮着张士诚,有朝一日,能够假手张士诚,对付朱元璋。 因此龚伯遂对张士诚可以说是尽心尽力,能顺利招降好几万人,就跟龚伯遂有关系。 偏偏张希孟要让张士诚交出来,这不是砍断张士诚的手脚吗? “先生说的哪里话,这个龚伯遂是谁,我根本不知道啊?” “哈哈哈!”张希孟大笑,“施先生,你就用不着装傻了,元军的底细我比你清楚……实话告诉你,在我手上,还有两个比龚伯遂更重要的人物,你能不能猜出来?” 施耐庵咧嘴苦笑,这时候还逗闷子有意思吗? 比龚伯遂还重要,而且还是两个! “也先,也先帖木儿在你手上?” 张希孟笑道:“还有一位呢?” “还有……那个知枢密院事,雪雪也在?” 施耐庵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当发现张希孟含笑点头的时候,施耐庵彻底无话可说了。 他们的确是太低估了朱元璋,根本不清楚朱家军的厉害。 也先帖木儿和雪雪,不但兵败,还被俘虏。 有这俩人在,朱家军对元廷的了解,的确能到一个恐怖的程度,龚伯遂多半是保不住了。 “我,我回去会请教诚王殿下,如果确实有,我,我愿意送过来。” “嗯!”张希孟点头,这个态度还算差不多。不过接下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 “施先生,既然张士诚愿意跟我们主公联手,那咱们就要商量一下军费开支了,双方该出多少钱?” “这个?”施耐庵咧嘴,“我们两边,尽力而为就是,勠力同心,共同对付元廷。” 张希孟哈哈大笑,“施先生,按照你这话,张士诚冒犯我们主公,就什么罪责也不用承担?现在他困守高邮,覆灭在即。为了他这条狗命,就不需要付出代价?既然你们半点诚意都没有,那就只有下令攻城了!” “这个……”施耐庵额头都冒汗了,如果真的杀过来,他可怎么跟诚王交代啊? “先生有什么高见,可以吩咐就是。” 张希孟这才道:“既然如此,由我们安排人员,成立盐务司,所有淮盐收入,就是咱们双方的军费,我们占七成,你们占三成。” “啊……只,只有三成?” 张希孟笑道:“嫌多?那可以一九分成!” 施耐庵直接吐血了,这个年轻人岁数不大,可心是真黑,奈何他根本没有一点办法。 “我,我想见见朱将军。”施耐庵道:“这么大的事情,似乎应该请朱将军直接说,也免得我领会错了意思。” 张希孟大笑,“不会错的,我给你写一封信,你带去给张士诚,他看过之后,就知道怎么办了。” 张希孟一转头,当真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施耐庵,上面用火漆封着,施耐庵也打不开。 思量再三,也唯有先返回高邮了。 坦白讲,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是毕竟还是见面谈了,没有直接开战,总算能给诚王殿下一个交代。 施耐庵狼狈返回高邮。 这边张希孟就已经去见冯国用,立刻下令,让士兵加紧操练。 随后张希孟又给冯国用出了个主意,弄些树枝拴在马尾巴上,然后再军营奔跑,制造尘土飞扬的感觉,似乎朱家军随时要攻击高邮。 冯国用还能说什么呢,高,都让你高完了! 此刻城中的张士诚,已经火烧眉头,焦急不堪,在地上来回转动。 当看到了施耐庵回来,跟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 “先生可算回来了,那边……怎么说?”张士诚真的担心,生怕朱元璋不答应投降,非要死磕,那他可就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殿下,那边让您答应联手抗元……” “好!我答应!” 还没等施耐庵解释,张士诚就一口答应。 反而把施耐庵弄得措手不及,这么大的事情,能这么草率吗? 倒是张士诚满不在乎,“无非是嘴头说说,反正先过这个难关再说。” 施耐庵无语,他总觉得这么曹帅不行,这事情牵连太大,万一日后张士诚不愿意出兵对付元廷,那就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如何能号令天下? 不过张士诚倒是满不在乎,追着问道:“还有别的条件不?” “有,他们要殿下将联合抗元的意思告诉所有人,还要殿下将龚伯遂交出去。” 张士诚犹豫了片刻,竟然也点头了,“行,谁让他们胳膊粗力气大!” “再有就是让咱们把淮盐让出来。” “什么?”张士诚惊道:“他们要怎么办?” “要成立盐务司,三七分账。” “什么,就给我留七成?姓朱的也太贪了!”张士诚大惊失色,别的都能让,唯独钱上不能马虎啊!他可是做了半辈子生意,从来就没错过! 施耐庵咧嘴苦笑,“那,那个七成是人家的,只,只给殿下三成!” 啪! 张士诚勃然大怒! 老子辛辛苦苦组织灶户煮盐,七成却要给姓朱的,我只占三成,我不是成了要饭的?还是跪着的! “不行,绝对不行,我不答应!” 施耐庵也没招,只能把张希孟的心递给了张士诚。展开之后,内容也不复杂,只有一句话:器钝兵疲,如何敢战? 翻译过来就是:刀不锋利马太瘦,你拿什么跟我斗! 张士诚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眼神闪烁,气喘吁吁……本王这是被人看遍了! 施耐庵凑过来,一看这几个字,也是血压飙升,脸涨得通红。 “殿下,他,他们欺人太甚,我再去跟他们据理力争!” 正在这时候,突然外面有急促脚步声,张士德神色慌张跑进来,立刻禀报,朱家军已经拉出来不下一百门回回炮,准备攻城! 张士诚愕然无语,只能怅然叹道:“我,我都答应了还不成!”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要看着大元朝完蛋 站在张希孟面前,是一个不到四十的中年书生,此人一身文气,一看就是饱读诗书那种,而且和周蕙娘那种硬催出来的不一样,此人渊深如海,深邃如渊。 这种感觉的确没错,此人参与过修订三史,是脱脱的心腹谋士,中书参议龚伯遂! 张士诚遵照约定,将他送到了张希孟的面前。 龚伯遂只是冷笑,傲然不屑道:“张士诚鼠辈,神剑在手,珠玉在握,却拱手让人,久后必被朱贼所擒!” 朱贼? 说的是朱元璋吗? 你还挺有眼光的。 跟在张希孟身边的李文忠就想抽他,敢骂我舅舅,你活得不耐烦了! 张希孟一摆手,“对待客人还是要礼貌一些,这可是咱们好不容易从张士诚那里讨来的。” 李文忠只能答应,可龚伯遂听到这话,却是大为震怒,特冷哼一声,“小贼,我自幼读孔孟之书,修春秋典籍,二十年来,辅佐圣朝,扫清八荒……如今不幸落入贼手,乃是时运不济,命里该着。但是你别承望我说出任何事情,有本事就一刀杀了我,成全我的忠烈之名!” 又一个大元忠臣! 张希孟忍不住笑道:“听说你修过宋史,那你以为,大宋为何而败?” “这个……自然是天命不在,龙气北转,又何须多言?” 张希孟哈哈大笑,“果然是大才,居然能看出龙气所在。我没有那个本事,只是知道宋高宗金牌召岳飞,临阵换帅,大局便不可为。此后一百多年,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一个国家,一个朝廷,没了是非对错,就只会走下坡路。断然难以恢复。如今脱脱被罢黜,只是不知道,大元朝还能撑多久呢?” 张希孟笑呵呵问道,可此话听在龚伯遂的耳朵里,却不亚于雷霆炸响,惊雷击顶,不由得呆了。 是啊,一个红贼小子都能看出请的事情,朝廷为什么会犯错? 为什么要罢黜丞相?不给他建功立业,扫灭红贼的机会? 为什么? 虽然过去了些日子,龚伯遂依旧接受不了。 他觉得这些都是噩梦,梦里醒来了,丞相还会坐在中军大帐,号令几十万雄兵,扫荡逆贼,中兴大元,现在的一切都是幻觉,不存在的…… 只不过到了此刻,张希孟一语道破,龚伯遂没法自欺欺人,元廷的确是错了,错得离谱! 这个昏庸的朝廷,断了自己的生路啊! 试问世上还有这么愚蠢的人吗? 就算从上到下,都是一群猪,也干不出这种事情! “红贼,你们不要痴心妄想了,我此心如铁,断然不会给你们做事!” 张希孟笑呵呵道:“那张士诚呢?如果我没有把你讨过来,张士诚给你官职,你愿意替他卖命?” 龚伯遂一怔,他的确是打算给张士诚效力,丞相被朝中的奸佞暗算,他自然要帮着丞相报仇,效忠张士诚,情理之中。 可就是自己的一片挚诚,竟然换来了无情抛球。 张士诚这个没眼的蠢材,竟然把自己送给了朱家军,终究是错付了! 既然如此,还能不能投靠朱家军呢? 貌似不能! 脱脱丞相说过,朱家军铲除豪强,均分田亩,都是一群下等卑贱之人,他们欺天背主,杀戮良善,抢夺田产,所作所为,天怒人怨! 自己宁可帮助张士诚,也绝不会效忠朱家军! 死也不行!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管动手就是!”龚伯遂闭着眼睛,仰起头,一副引颈就戮的慷慨模样。 张希孟连连摆手,笑道:“不至于,几句话说下来,你想什么,我已经清楚了。放心吧,我们这边不会胡乱杀人的。我倒是能给你安排几个好朋友,正好在一起聊聊心得体会。” 龚伯遂听得糊涂,什么朋友? 他怎么不知道? “我心如铁石,钱财女色,都动摇不了,你们不要妄想!” 张希孟笑道:“好一身凛然正气啊!你放心,我们这里既没有金钱,也没有女色,只有你们的同僚。知枢密院事雪雪,你认识吧?” 龚伯遂大吃一惊,“什么?他,他被你们俘虏了?” “不但俘虏了,还是靠着他诈开了淮安府的城门,你没听说?” 龚伯遂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切齿咬牙,恨不得吃了雪雪。 “身为朝廷大员,蒙受皇恩,他却不能以死报国,我若见到他,必定杀之!” 张希孟点头,“好志气,那还有一个人,你也想杀?” “谁?”龚伯遂惊问。 “也先帖木儿,也就是脱脱丞相的弟弟!” “什么?” 龚伯遂竟然被吓到了,道理很简单,谁能活着,也先帖木儿也不该活着。 他是脱脱的弟弟,担任过御史大夫,位高权重。 这种人落到敌人手里,要么直接杀了,振奋军心,要么就留着谈条件。 可朱家军这边,明显不正常。 六合城外也先帖木儿战败,人却没了消息。 脱脱他们推测,最大可能是死于乱军之中,连尸体都找不到了,这才没有消息。不然红贼杀了这么大的一个官,怎么会不到处宣扬? 可结果就是这么扯淡,红贼还真没宣扬,也没有杀他! “也先帖木儿不会投降!你骗我!” 没死,还落在敌人手里,不是投降又是什么? 真是想不到啊,丞相英雄一世,竟然有个这么废物的弟弟! 龚伯遂切齿咬牙,“我更要杀了他!” 张希孟心平气和道:“你误会了,也先帖木儿并没有投降,他被俘之后,万念俱灰,一心求死。我们这边安排人,好说歹说,劝他吃东西。如今脱脱被罢黜,这么大的事情,还不敢跟他说,害怕他承受不住。你要是愿意帮忙,劝说他一下,让他能够振奋起来,也算是帮了我们大忙。” 龚伯遂眉头紧皱,他的确有些糊涂了。 完全不能理解,这些红贼到底是什么算盘? “各为其主,我是官,你们是贼,落到贼手,杀了便是,用不着玩这些手段!白费心机而已!” 张希孟摇头,“龚伯遂,这就是你的糊涂了,诚然,你读书不少,却没有真的想通。大元朝幅员辽阔,兵甲百万,最终却落到了今天。古人说胡虏没有百年国运。自从大元朝立国,也的确不足百年,似乎正好验证了这话。可是这么强大的一个国家,到底是怎么亡国的,身为后来者,总要弄清楚。” 张希孟笑道:“你是修过宋史的,也是读了很多书的人,的确是人才难得。我无意让你投降,但是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就不想留下一些文字,反思这段历史?你,还有也先帖木儿,雪雪,对了,之前还有个知院老张,都在我们这里,四个人凑在一起,正好反思过往,总结经验教训,一起谈谈得失,多是一件美事啊!” “你!” 龚伯遂的脸渐渐变成猪肝色,太离谱了,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兵败被俘,却还要反思过错,你们也太霸道了吧! 而且听这话的意思,这帮红贼笃定了能一统天下,居然开始为了修史做准备,何其自大狂妄啊? 龚伯遂突然冷笑起来,“好,好啊!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什么时候自取灭亡!” 张希孟含笑点头,毫不在意,让人把龚伯遂就带下去了,随后就送去了滁州。 整个过程朱家军都和和气气,没有亏待龚伯遂。 那个负责贴身看管龚伯遂的士兵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 他坐在车辕上,闲下来,就拿着一本小册子,嘴里念念有词。龚伯遂最初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听说红贼都是出身白莲教,信什么弥勒佛下世,估计也就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经文。 可是过了两天,龚伯遂发现了不对劲儿,貌似不是什么经文,而是一本识字的小册子。 一个红贼的士兵,在努力识字……这一定是读书人家的子弟啊!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甘心从贼? 或许我能劝说他弃暗投明,如果他能帮忙,没准我还能逃出生天……龚伯遂一下子来了精神,他趁着晚饭之后,就主动搭讪。 “小友可读过书?什么时候发蒙的?” 士兵脸色微红,“俺也不知道算不算读过书,俺没有进过私塾,是投军之后,张先生让我们读书识字的。” “张先生?” “对!就是上位身边的张先生,他学问可大哩!我们这些小册子,还是他抽空编写的。”士兵笑道:“这一本一共一千个字,只要认全了,能写出来,就可以提拔百户了,可惜,我还有二百多不会写。” 龚伯遂眉头紧皱,真是邪门! 自从遇到了朱家军,他就觉得事事不对劲儿……且不说张希孟对他的安排,光是这么一个小兵,就让人想不通。 “你在军中,打仗而已。用得着识字吗?” “用得着,我们要会写公文,告示,能看懂上面的命令,攻占了新的地盘之后,还要给百姓宣讲政策。以至于均分田亩,征收税赋,林林总总,事情多着呢!都要认识字才行。” 士兵顿了顿,鼓起勇气道:“先生,你看这个字,念,念什么?” 龚伯遂满心烦乱,扫了一眼,随口道:“念颇,辛弃疾就有词,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士兵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多谢先生,这下子我可要记牢了!听人说那个辛弃疾可是文武全才,就是遇上了一个昏庸的朝廷,才一生怀才不遇,遗憾终老,真是可惜。” 龚伯遂听到这话,竟然怔住了。 自己可是修了宋史的大才啊,怎么觉得一个小兵说得挺有理啊? 邪! 真是邪门! 龚伯遂已经没有逃跑的心思了,他真好奇,这个朱家军到底是什么鬼?貌似丞相都小觑了他们。 就这样,经过几天的跋涉,龚伯遂终于见到了也先帖木儿,这位正躺在床上,听到脚步声,只是有气无力道:“我不吃,不吃,让我死吧!” 龚伯遂愣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走到了床边,闪目看去。 还真是也先帖木儿,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神情憔悴,但也仅此而已,看不出受了什么委屈。 而也先帖木儿也抬起了头,正要发怒,一见竟然是龚伯遂,也吓得不轻。 “你,你怎么也被俘虏了?” 龚伯遂咧嘴,他想起了张希孟的交代,到底要不要跟他说呢? 犹豫了半晌,龚伯遂还是老老实实,把经过说了一遍,包括脱脱被罢黜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也先帖木儿就愕然听着,当听到脱脱被罢黜,他眼角瞪裂,怒火填满胸膛,气得咬牙切齿吗,“哈麻匹夫!当初就该杀了他!” 骂够了之后,也先帖木儿突然又道:“去,给我准备点吃的,我要吃饭!” “吃饭?” “对!我不想死了,我要活着,我要看着这个朝廷完蛋!”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巢湖水师 也先帖木儿想过自杀,而且不止一次。他觉得自己太废物了,沙河之败,丢了三十万人马,如今又兵败被俘,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身为大元忠臣,就该以身殉国,慷慨赴死! 有首很长的诗叫什么来的?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对! 咱就要做大元朝的一口正气! 也先帖木儿在被俘之后,采取了包括但不限于,上吊,撞头,割手腕……种种作死手段,最后他毅然决定不吃饭,活活饿死算了,这也是效仿伯夷叔齐。 也先不断用古圣先贤,激励自己,跟红贼斗智斗勇。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让他破防的不是红贼的威逼利诱,最致命的一击,竟然来自一心效忠的朝廷! 这是什么混账的事情啊? 兄长忠心耿耿,谁谋反,他都不会谋反的! “龚参议,当年我兄长为相三年多,就借口称病,交出了相权……这你是知道的,我哥他不想当权臣啊!” 龚伯遂深深叹息,无可奈何。 “谁说不是,朝廷,朝廷太昏庸了!” “岂止昏庸,简直该死!过去我想不通,宋朝皇帝为什么会自断梁柱?还嘲笑汉人愚蠢,却没有料到,蒙古人比人家还蠢!不光蠢,还坏!哈麻这个畜生,要不是我们兄弟提拔他,哪有今天?” 也先帖木儿打开了话匣子,从上到下,骂了个狗血淋头,谁也没放过。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你跟他讲一万遍道理,也不如一次社会的毒打,来得管用! 只不过这一次对也先帖木儿打得有点太狠了。 他从小就崇拜他哥,入朝为官,又是靠着脱脱的庇护,哪怕犯了错,脱脱也会罩着他。 这个哥哥,比起爹都要亲。 偏偏这样堪称完美的兄长,竟然被自己人给暗算了,皇帝也不分青红皂白,居然就听信了谗言。 几乎一瞬间,也先帖木儿对元廷的好感荡然无存,甚至转向了另一个极端,他厌恶元廷,厌恶一切! 他甚至想要帮着朱家军,覆灭元廷! 反正只要能毁灭大元,让他干什么都行。 如果不是伤心到了极点,断然不会如此。 再也不给元廷绝食了,干饭,报仇般干饭! 也先帖木儿也快速恢复体力,脱脱四十出头,他才三十多岁,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干嘛要死要活的,别的干不了,当个民夫总行吧? “龚参议,你知道不,那个色目人老张,现在成了朱家军的民夫,干活相当卖力气,打算要重做新人呢!” 龚伯遂虽然听张希孟说了,可是现在听来,还是觉得荒唐。 “这个朱家军到底打算干什么啊?他们为什么不,不杀我们?” 也先帖木儿突然放下了筷子,沉吟良久。 “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但我觉得,他们是要把所有人都当成人看。” “啊!”龚伯遂更疑惑了,“这,这叫什么话?又有谁不把人当人看了?” 也先竖起了眼珠子,“还有谁?大元朝呗!” 龚伯遂无奈苦笑,这位是真的恨上了元朝,话里都带着霹雳。不过那个认真识字的普通士兵,让他大为震撼。 古往今来,治军严谨的名将所在多有,但是能教导士兵认字,让他们懂道理,会写公文,却没有听说哪支军队做过……人人识字,到也真是把人当成人看。 只不过要真是做到了这一点,大元朝前面的一千年,只怕也要认输了。 士农工商,高低贵贱……毕竟是一直就有的东西。 如此看来,这个朱家军,还真是好气魄啊! 龚伯遂思前想后,心绪起伏不定,手里的馒头也不知道是什么味了……就在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他还扛着行礼,不是别人,正是雪雪! 他由于逃跑仓促,受了寒气,夜尿频多,很是难堪。经过上报,给他特别弄了一件皮褥子。 雪雪兴匆匆背着赶来,听说要见几个老朋友,等他一进来,正好跟也先帖木儿和龚伯遂撞在了一起。 好巧啊,上次见面,还是在脱脱的军帐哩! 咱们到这开会了! “雪雪!” 也先帖木儿一跃而起,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他几步扑过来,抓着雪雪的衣襟,就要玩命! “畜生,你就是哈麻的同党,你们陷害我兄长,我跟你拼了!” 雪雪被打得很惨,仓促之间,跌倒地上,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也先,你疯了吗?你哥哥身为宰相,我想暗算他,那也要皇帝答应啊!你迁怒我身上,算什么英雄好汉?这可不是你哥的军营,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你放屁,我打你,你还敢还手?”也先帖木儿也是骄纵惯了,忘了时代不同了,他还想打人出气。雪雪猛地一推,两个人分来,随即雪雪就骑在了也先的身上。 “你哥给元廷效力,死有余辜!” 也先气炸了肺,奈何他好些日子没吃饭了,气力不足,竟然斗不过肾虚的雪雪,毕竟两只菜鸡打架,也还是有个更菜的。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嘿嘿笑了起来。 “好啊,一个是御史大夫,一个是知枢密院事,打得真好看,回头给我你们赏钱!” 这位这么一嚷嚷,两个人终于不打了,扭头看去,来人正是知院老张。 他拉过一把椅子,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俩人,啧啧道:“难怪大元朝亡国,就你们这样的高官,和两条癞皮狗有什么区别,不亡国才怪!” “你!” 也先帖木儿和雪雪气急败坏,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骂我们? 这俩人打算爬起来,跟老张斗。 而老张不慌不忙,亮出了沙包大的拳头。 这些日子他跟着干活劳作,力气可是大了不少,就算打两个壮汉,也是有把握的,更何况是俩弱鸡。 终于,这一场元廷内战没有扩大,雪雪和也先帖木儿都勉强爬起来,气哼哼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老张,这气氛不能算是亲密无间,也可以说是不共戴天了。 这么四个人凑在一起,他们能干什么呢? “我可跟你们说清楚了,咱们过去都有罪,官越大,罪孽越深重。从今往后,都好好干活,老老实实做人。当下就有一件事情,江南的元军进犯和州,毁坏了不少烽火台,杀了不少老百姓,这帮畜生……” “闭嘴!”也先帖木儿一声断喝,怒吼道:“你骂谁畜生?” 老张愣了一下,立刻以更响亮的声音质问,“杀戮百姓,放火烧麦子,算不算畜生?让人饿死,伤天害理,是不是畜生之举?”老张越发义愤填膺,“去年上位分了田,几十万和州人,就指着今年夏收,填饱肚子,结果元军就杀来了,还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该骂吗?” 也先帖木儿也懵了,这话怎么说? 江南元军进攻红贼,那是天经地义,毁坏庄稼,甚至是屠戮一些百姓,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让老张这么一说,就成了十恶不赦了。 “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这也是世上的常理,你如何苛责官军?” 老张呵呵一笑,“不是我苛责,是和州的老百姓,是整个淮西大地,我告诉你们吧,现在从濠州,到定远,再到滁州,各地都在调集仓库的粮食,还有不计其数的百姓,主动捐赠军粮,从上到下,全都动起来了,这十万元军,我看他们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什么!” 龚伯遂来得最晚,对外面的情况也最清楚,他和脱脱都曾经寄希望江南元军,以为他们一旦发动起来,朱家军腹背受敌,必败无疑。 怎么听老张这么说,反而是江南元军要出事啊? “朱家军真的这么厉害?”龚伯遂惊讶问道。 老张哂笑道:“我不知道朱家军有多大本事,我只知道百姓恨坏了元军。各地的粮长挑头,捐赠军粮铁器,出人出力,一定要灭了这伙元军。我也领了一份活儿,要烙大饼八十斤,充作军粮,你们三位也别打架了,都跟我干活吧!” 什么? 让我们几个大元的高官,帮着红贼烙大饼,你怎么不杀了我们? 龚伯遂自然是不干的,但是出人预料,也先帖木儿竟然点头了。 “不管是谁,只要跟元廷过不去,我一定帮帮场子,走,咱们烙饼去!” 这事情就离谱儿! 大元朝前丞相的弟弟,前御史大夫,老蒙古正黄金旗的贵胄,居然帮着红贼对付自己人……龚伯遂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当初参与修史,看了那么多书,全都白费力气了,他对这个世上的荒唐,根本没有多少了解。 那还能更离谱吗? 还真能! 就在忙活了一下午,超额完成八十斤大饼任务之后,也先帖木儿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龚伯遂道:“那个龚参议,你知道江南兵马的状况吧?” “知道,你想问他们的胜算?” 也先帖木儿笑道:“有这个心思,不过我琢磨着,你能不能把江南兵马的情况写下来?” “写?我写这个干什么?” “自然是交给朱元璋,让他打个打胜仗了。” “你疯了!”龚伯遂气急败坏,“我可告诉你,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背叛大元朝,更不会帮着贼人!” 也先帖木儿不屑嘲笑:“装什么大忠臣?你还能胜过我兄长吗?告诉你,大元朝该亡了!” 龚伯遂根本听不下去,用力摇头,“你别胡说八道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帮红贼的。” 这时候老张突然道:“我说龚参议,你就别死撑了,大局如此,你也是汉人,帮帮忙,还能减轻你的罪孽!” “我,我有什么罪孽?” “你给元廷效力,剿杀义军,不是罪孽?你给脱脱出主意,让他南北夹击,这不是罪孽?我可告诉你,那个卢安民已经立下了石碑,成了百世丑类,你不怕你家的祖坟上,也来这么一块?” “你,你威胁我?”龚伯遂简直气炸了,这俩人都疯了吗?他下意识看了眼雪雪,心说你说句话啊! “那个龚参议,你要是知道,就说出来,让上位打个打胜仗,快点结束战乱。上位是个宽宏的人,那些俘虏的士兵都安顿得不错,对于江南的弟兄来说,这也是个弃暗投明的好机会。” 龚伯遂当真是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不是他学问不够,实在是世界太疯狂了。 他眉头紧皱,半晌气哼哼道:“我没有办法,只要长江水师还在,江南的官军就进退自如,没有什么好怕的!” “水师!” 几个人似乎发现了关键的地方,雪雪就说道:“我记得在巢湖有一支水师,似乎是徐寿辉的部下。” 也先帖木儿立刻抚掌大喜,“太好了,咱们给朱元璋写封信,让他收编了巢湖水师,有了他们帮忙,不愁十万元军不灭!”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得胜而归 四个人商量了一阵子,终于把招降巢湖水师的计划推敲完毕,老张拿着这份建议,就准备上呈。 倒是龚伯遂好奇,就问了一句,“你这是准备献给朱……将军?” 老张呵呵一笑,“到不了,谁不知道,在上位手下,诸般文字之事都要先交给张先生……不过眼下张先生不在,应该交给贾老先生,我还要跟他们说一声,请老先生辛苦一下,可别耽误了。” 龚伯遂又怔了怔,“我见过一个年轻人,言谈犀利,是他逼着张士诚把我交过来的,这人是……” “哦!他就是张先生,叫张希孟,现任经历官。” “等等!”龚伯遂眉头更紧,“他怎么叫这个名字?” 也先帖木儿也道:“对啊,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雪雪冷哼道:“能不耳熟吗?当年累死的张养浩不就字希孟吗?” “啊!” 龚伯遂大惊失色,“这,这个张先生,跟,跟云庄先生有关系?” 老张笑了,“他可是云庄先生的侄孙,是不是亲的就不知道了,反正是张家人一定了。” “怎么会?”龚伯遂大惊失色,他在大都的时候,参与过修三史,也曾经谏言重开科举,而这两项事情,张养浩都负责过,老先生不但学问精深,而且提携后辈,对他们这些晚生极好。 龚伯遂印象太深刻了。 老张呵呵笑道:“龚参议,你光知道问张先生,怎么不问问贾老先生?” “贾……老先生……不会是?”龚伯遂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老张冷笑道:“现在主公手下三位文官领袖,参议李善长,是原来滁州的书吏,参军贾鲁,就是原来的中书左丞,工部尚书,总治河防使。至于经历司经历,就是张希孟张小先生,出身张家。” 听到这里,那三位都是懵的。 龚伯遂大惊失色,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朱家军不杀他!原来连贾鲁都还活着啊?而且还在朱元璋手下当了大官? 这也太荒唐了! 这位只觉得三观碎了一地,他必须要好好冷静一下,不行了,再刺激下去,心脏就受不了了。 也先帖木儿先是一怔,随即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雪雪吓得躲一边去了,这货不会是抽羊角风吗? 也先帖木儿被俘之后,就一直不合作,又是作死,又是绝食,他并没有打听过朱家军的情况,也不知道张希孟等人的出身。 现在他知道了,一个元廷高官,一个大元小吏,还有个大元朝的名门之后,如今又加上了他们四个,真是妙,妙极啊! “这么大的朝廷,从外面杀来,一时是杀不绝的!必须要自杀自灭,才能一败涂地!”也先帖木儿冷冷笑道:“昏君能杀我兄长,我就能灭了元廷!老张,麻烦你告诉贾鲁一声,就说哪怕让我当个马夫也行,我给朱元璋卖命了!” 老张也是哭笑不得,这位当真是恨极了! “你先别忙,我还要跟上面说说,最好能想个办法,把你们的家属弄过来,免得被迁怒获罪……不过话说回来,元廷也够混蛋的,贾老先生都投降了好长时间,家人都被接过来了,怎么还没有动静,都糊涂了不成?” 也先帖木儿咬着牙道:“他们要是明白人,就不会罢免我兄长了……对了,老张,能不能说说,我家人死活不打紧,关口是我那俩侄子,我兄长怕是活不成了,救他也没有道理。若是能把我的两个侄子救过来,我死了也感谢他朱元璋!” 老张想了想,也只好说:“我尽量上呈,但是你可要想清楚了,归附了朱家军,就只能当个普通人了,你的侄子能愿意?” 也先帖木儿切齿咬牙,怒吼道:“我管他们愿不愿意!总之他们不能给杀父仇人效力吧?” 真是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这时候雪雪竟然也说道:“我呢,我家人怎么办?能不能也救出来?” 龚伯遂急忙道:“你的家人都在大都,未必方便,再说了你也不在乎,反倒是我,或许方便一些。” 这俩人竟然争了起来,老张都忍不住想笑,这就是大元朝的臣子,到了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内斗的好传统。 “我想想办法吧,不过在京也不是大问题,上位在京城还有人呢!” “什么?” 这几个人再次崩溃了,这大元朝已经被渗透成了筛子,怎么连大都也有人啊! 龚伯遂愣了一会儿,突然道:“我,我知道了,是不是他们下手,暗害的丞相?” 这一句话,把也先帖木儿也弄愣了。 难道真是朱元璋定计,害得脱脱? 过了好一阵子,也先帖木儿自己摇了摇头,自嘲苦笑,“两军交战,明枪暗箭,算不得什么。再说了,以我兄长的身份,竟然会被敌人暗算罢官?说到底还是怪昏君奸臣!他们不光坏,而且还愚蠢如猪!” 到了如今,也先帖木儿是认准了元廷,简直不共戴天,说别的都没用了。 老张带着建议,送了上去,当天晚上,就到了贾鲁手里。 老头也一直在发愁这事……朱元璋早就有渡过长江,拿下集庆,作为根据地的想法。奈何偏偏朱元璋手里就没有水师。 从濠州打到了滁州,手上也就是一些小渔船。 最近拿下扬州,也只是得到了一些平底运粮船和沙船,能用来打仗的大船都在长江水师的手里。 没有船只,想要渡江作战,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一个人再勇猛,也没法飞过大江! 巢湖水师,倒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不过这支巢湖水师是属于天完的部下,想要拿到手里,并不容易。 巢湖水师有两个头领,全都是普字辈的,一个叫双刀赵普胜,另一个绰号李扒头的李普胜。 他们俩不消说,都是彭和尚的门徒。 这就不得不多说两句,彭和尚彭莹玉当真是各路义军的祖师爷。 他在很早的时候,就传播白莲教,韩山童主张明王降世,他提倡弥勒重生,说只要弥勒佛来了,就能带来大光明世界。 至于谁是弥勒佛,彭和尚选择了战术后仰! 他第一次举事,甚至能追溯到至正四年,但是那一次举事很不成功,老彭的好徒弟周子旺死了。 彭莹玉拼了命逃出来,他依旧各地传教,培植反元力量,而且给他的徒弟都赐个普字,大约就是某社“云鹤九霄,龙腾四海”的意思…… 这些弟子构成了南派反元的中坚力量,号为彭党。 这里面有混得比较好的,比如邹普胜,丁普郎等人,也有不算怎么样的,比如巢湖的赵普胜和李普胜。 当然了,还有更差的,就是周蕙娘的蒋三叔蒋普信。 但不管近况如何,彭党极少有投降元廷的,他们或是舍身取义,如况普天等人,或是归附朱元璋,为大明开国,立下赫赫战功。 多数人都是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好汉子。 比较凄惨的就是彭和尚在一年多之前,被元军给杀了,这个老造反头子,除了给反元培养了一大度人才,自己的下场很是凄凉。 而且彭莹玉死后,他辛苦培养的彭党,也陷入了分裂之中,着实可惜。 坐拥巢湖的赵普胜和李普胜两个人,他们最大的对头不是元军,而是同为彭党的左君弼! 左君弼没有被赐予普字,但他确确实实是彭党,而且还是彭和尚的徒弟,只是入门比较晚。 在红军起义之后,左君弼攻占了庐州,成为了一方豪帅。 赵普胜等人从巢湖出发,一度攻下了铜陵、池州、安庆等地,算是战功赫赫,威名远播。 结果他们跟刘福通的境遇一样,前期顺风顺水,可是面对元廷反扑,占领的土地迅速丢失,不得不退回了巢湖。 一来一回之间,赵普胜等人实力大损,对比北边占据庐州的左君弼,就处于下风。 而且他们的水师毕竟是受限于水域,没法来去自如,因此在跟左君弼的对峙中,处在了下风。 “他们要是势大,也不会投降上位啊!” 贾鲁反复盘算,要怎么收服巢湖水师,只不过他老人家最多有建议的权力,真正能决策的只有朱元璋,至于张希孟,他差不多可以当一半的家,再多就不行了。 偏偏这俩人都没在滁州,难道还要咱这把老骨头去见他们? 正在贾鲁思忖的时候,好消息送来了,张希孟跟张士诚终于完成了谈判,马上就可以返回。 在送回来的信中,张希孟写了大概的条件,贾鲁看了看之后,也忍不住赞叹,这小子明明没兵没将,却把张士诚坑成了这样,还真是个人才! 首先,张士诚答应一起抗元。 这也是老张最不在乎的一条,今天抗元,明天就能变卦,老子岂会被区区言语束缚住! 只不过张士诚能想到这个,张希孟没有理由想不到。 因此在答应抗元之后,张希孟要求张士诚承认以朱元璋为主……不是要抗元吗?最起码要区分个大元帅、副元帅吧! 这一下子就点在了张士诚的死穴上。 因为只要承认这一点,他就比朱元璋矮了一头。 张希孟没有逼着他去诚王称号,没有让他解散大周国,反正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两淮之地,咱朱家军才是老大! 仅此一条,就影响巨大,张士诚万般不想同意,但是朱元璋一仗把他打出了阴影,也只能同意。 接下来就是成立盐务司,双方七三分账,张士诚成了跪着要饭的。 张希孟不光拿了面子,还要走了里子。 其余还有些通商,贸易,征税等等事项,只是约定了大概,并没有细说……实际上也没法细说,朱元璋治下管理进入正轨,张士诚这边却是乱七八糟一团,跟他谈得再多,都没有意义。 因此只是约定,从淮西出来的货物,进入张士诚治下,可以不纳税云云…… 当然了,张希孟也没有光是占便宜,也给张士诚一点甜头,那就是从今往后,每年淮西会给张士诚提供一些粮食接济,只不过这些粮食是要张士诚按照比市价高两成收购。 张士诚一听到粮食,顿时来了精神,别说两成,就算两倍都行! 刚刚被几十万元军蹂躏的淮东之地,粮食极度缺乏,高邮城都要吃人了。 朱家军能给他们点粮食,总算心没有彻底黑了。 这个朋友还能处! 张士诚欢天喜地,只不过最后双方要正式签订盟约,一起歃血饮酒,祭告天地,这才算完成仪式。 张希孟却是很抱歉告诉施耐庵。 “对不住了,就在昨天,突然来了军情,我家主公已经领兵走了。” “什么?”施耐庵大吃一惊,怎么走了?那这个盟约? “施先生放心,我们说话算数,盟约依旧,我已经安排了五千石粮食,就在从扬州运过来的路上。如果需要诚王出兵援助,我会通知的。” 张希孟说完,就下令接触包围,拔营起寨,分批返回扬州……走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高邮城头,张士诚遥望着朱家军匆匆远去的方向,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事情! “骗子!大骗子!明明朱重八早就走了!他们太无耻了!” 这下子张士德和张士信等人也都恍然大悟,原来他们竟然被一群俘虏降兵围困了好几天! 丢大人了! “殿下,不能忍了,让我们杀出去吧!”众人义愤填膺。 张士诚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拳头握紧又放松,反复了好几次,最终无奈长叹,“咱们没粮啊!” 一句话,满是心酸,张士诚几乎哭出来,只能任由张希孟占尽便宜,从容而去。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水师来投 张士诚唉声叹气,被打的着实有点疼了,甚至都心灰意冷。 倒是施耐庵,他思索再三,突然惊呼,“殿下,老天庇佑啊!” 张士诚都懒得说话了,老天庇佑,就让我接连战败啊? 别自欺欺人行不! 张士德也气哼哼道:“施先生,朱元璋早就离开了军营,他们不过是虚张声势,你怎么就没看出来?”语气之中全是责怪,施耐庵也着实无言以对,但是他觉得这还不是重点。 “殿下,脱脱围攻高邮,元廷临阵换将,殿下赢了。如今朱元璋再围高邮,却被元军袭击,不得不退兵……短短时间,上天两次庇佑殿下,难道还不是天命所归吗?” 张士诚怔住了,他摸了摸鼻子,是吗? 貌似还真是这么回事。 脱脱就不用说了,朱元璋这次也是,明明都围困了高邮,守军也没有了斗志,眼瞧着他就要撑不住了,偏偏元军帮了他的忙,把朱元璋吸引回去了,不得不放弃高邮城……这,这是什么神仙运气啊? 观念一转变,思维一打开,张士诚突然觉得天地都宽大了许多。 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施先生,你,你说咱是不是有天命在身?老天爷都帮着俺?” 施耐庵还能说什么,或许你也有天命,但很可惜,老天爷明显更偏爱朱元璋啊,不然怎么会可着你折腾,弄得死里逃生的。 不过既然是张士诚的部下,吃着人家的饭,哪能不说好话,更何况自己也的确被一个孩子耍了,不把面子找回来怎么行? 因此施耐庵展开了舌绽莲花的本事,满脸笑容,“殿下,一次可以说是凑巧,可接连两次,就万万不是巧合。天心在殿下身上,如今强敌尽去,殿下正该励精图治,厉兵秣马,要不了多久,殿下兵强马壮,自然可以报仇雪耻!” 张士诚思忖了良久,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用力一拍脑门,“说得没错!施先生,多亏了你的指点,不然俺几乎自暴自弃了!” 张士诚打起了精神,他一个私盐贩子出身,经过了太多的苦楚,论起心志坚定,虽然比不上朱元璋,但也十分顽强,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击败的。 必须重整旗鼓,必须振作起来,不管是元廷,还是朱元璋,咱们走着瞧! 张士诚立刻任命施耐庵为参议,给他谋划军务。 施耐庵也不负张士诚所托,立刻提出,要赶快收拢元廷溃军,招降纳叛,趁着朱元璋无暇顾及,放开手脚,发展力量。 这个提议得到了张士诚欣然采纳,他派遣几个兄弟,先后收复了泰州,宝应,盐城等地……大致上,形成了以运河为界,东西瓜分两淮的态势,淮西是朱元璋的,淮东是张士诚的。 面对这个结果,张士诚还是满意的,可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那些元军精锐,多数都投靠了朱元璋,只留给他一些老弱病残,还有不少桀骜不驯的西域兵马。 这下子可把张士诚气坏了,怎么姓朱的一直压着自己?没有天理了? 施耐庵也疑惑,他只好想办法打听……原来朱元璋和元军正儿八经打过几次,全都干净利落,大获全胜,论起战绩,张士诚白捡一个胜利,拍马也赶不上朱家军。 而且他已经明明宣称,要追随朱元璋了,我们就算投降,也该投降更有前途的,跟着你这个废物算什么事啊? 面对这个结果,张士诚也是万般无奈,气得抓狂。 但他又有什么好说的? “传我的命令,告诉所有人,给我玩了命练,不许松懈,下回遇上了姓朱的,要还是输,我挨个砍脑袋!” 张士诚发了狠,一定要争回这口气! 连降兵都看不上自己,这也太丢人了。 而占足了便宜的张希孟,也不敢懈怠,从高邮回来,立刻就跟冯国用道:“冯指挥使,张士诚接下来一定会恢复元气,厉兵秣马,暂时不会找咱们麻烦。但是扬州八十万人,种种事情,犹如乱麻。除了要管理好城市,还要把百姓引导出城,去军屯安身,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是压力不小,这副担子,你要扛起来了。” 冯国用面色凝重,说实话,要想治理好扬州这么大的城市,难度是以前没法想象的。 要给大多数百姓供应粮食,要安排作坊商行正常经营,组织买卖,征收税赋,还要维持安定。 偏偏城中还有许多豪强富商,他们豢养了许多打手,没有兵马压制,立刻就会乱起来。就算有一万兵压着,这帮人也是暗中动作不断。 这点时候,就有差不多二十名朱家军的士兵遇刺。 整个情况非常严峻。 张希孟不光心细,手段多,而且在朱元璋那里的地位高,他撒开了做,老朱也不会责怪。 倒是冯国用,他甚至不是最早归降的那一批,根基浅薄,却要管理朱元璋治下最大最复杂的城市。 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我,我会尽力而为!”冯国用咬着牙道。 张希孟点头,对于老冯的能力,没有什么怀疑,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冯国用身体未必能撑得住,虽然现在看起来很精神,但是历史上冯国用就英年早逝,让人十分唏嘘。 “你也不用太忧心,有我在主公身边,乱七八糟的事情,断然不会波及到你身上。放手去做,用不着提心吊胆。对于治理扬州,要能出重拳,大开大合,不可畏首畏尾。只要是对的事情,就必须一往无前!” 冯国用为之一振,用力点头。有张希孟的保证,他胆子又多了三分。 “先生厚爱,俺记在心里了。”冯国用又道:“这次元廷出动十万人马,自江南而来,如果能把他们歼灭在和州,接下来要渡江就容易多了。” 冯国用心心念念,依旧是集庆。扬州虽好,到底不如金陵虎踞龙盘,大有可为! 张希孟自然是认同冯国用的想法的,但是要想顺利渡江,还要看水师。 船只才是一切啊! 张希孟和冯国用辞别,以最快速度,返回滁州,见到了贾鲁。 “眼下上位领兵在和州跟元廷周旋,陆战胜多败少,但没有船只,元军凭着长江水师,来去自如,我们的处境并不好。” 贾鲁单刀直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招降巢湖水师,只要他们能投降过来,咱们也就有了本钱。” 张希孟眼皮眨了眨,“恒公(贾鲁字友恒),巢湖水师貌似是徐寿辉的部下吧?咱们想要招降,能那么容易吗?” 贾鲁一笑,“老夫就知道你会这么问,我这些天仔细盘算过了,其实巢湖水师是分成了三派,并非铁板一块,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能找到破局的办法……” 贾鲁说着,就把他的心得说了一遍……巢湖水师表面上归赵普胜和李普胜统辖,跟庐州的左君弼对峙。 但实际上赵普胜也是彭党,他也没有时间造大船,练水师。巢湖水师的底子,还是原来的巢湖渔民,甚至干脆点说,就是原来的水贼。 巢湖十分广阔,有八百里之说。 也别管有没有,反正诸如梁山泊,洞庭湖,鄱阳湖,太湖……这些水域辽阔的地方,都会有数之不尽的水贼。 其实说他们是水贼,有点过了,大约就是化外之民吧! 湖里物产丰富,湖心还有岛屿,可以自种自吃,丰衣足食。如果官府围剿,就躲进湖里,谁也找不到。 等官军退了,就可以果断出击,抽冷子来一下子,弄得官军苦不堪言。 简直就是猪的战术,完美复刻。遇到攻击,就躲进湖中,让你抓不着痕迹,终于把他无可奈何,弄不好,尖牙利齿,给你一口,咬住了就不放。 靠着这招总座都说好的战术,水贼们啸聚湖中,俨然化外之地。 而这种地方,一旦到了乱世,往往就会成为率先举起义旗的。 巢湖水师的两大股势力,一个是俞家,一个是廖家,他们各自拥有几百艘船只,势力很惊人。 倒是赵普胜和李普胜,他们不过是仗着天完大帝的名头,靠着彭党的身份,统御这些水贼,成为了巢湖水师名义上的主宰。 不管是俞家还是廖家,都不完全听从赵普胜的。倘若他们真的上下一心,也不会被左君弼欺负。 “老夫以为赵普胜和李普胜算是左君弼的前辈,却被左君弼欺负,心中颇有怨气,如今天完元气大伤,似乎能趁机招降这俩人。” “为什么要招降他们?”张希孟突然问了一句,让贾鲁都愣住了,还有疑问吗? 老头耐着性子道:“俞家和廖家都是水贼,只能盯着巢湖一亩三分地,他们断然没有冲出来的勇气,不找双刀赵普胜,没有人会帮着上位渡江的!” 张希孟却不这么看,他摇头道:“恒公,你就这么看不起廖家和俞家?你就觉得他们甘心当一辈子水贼?” 贾鲁轻笑,“张经历,老夫倒是想知道,你怎么那么相信俞家和廖家?就笃定了他们能有这么长远的眼光?” 张希孟暗笑,其实论起分析的能力,贾鲁比自己还要厉害,但是出于读书人的傲慢,老头能高看红巾军一眼,毕竟他败给了红巾,无话可说。 但是像廖家和俞家这种程度的毛贼水寇,老头无论如何,也看不上眼! 张希孟也不想多解释了,赵普胜和李普胜都是天完的人,就算勉强拉拢,也要付出很大代价,还有可能背叛。 倒是廖家和俞家,是最好的拉拢对象。 正在张希孟盘算着怎么出手的时候,有两个人联袂求见。 一个人叫俞通海,另一个叫廖永忠! 听到消息,张希孟忍不住一笑,“我说恒公,这回你服气了吧,往后可别小觑天下英雄!” 贾鲁气得撅起胡子,讥诮道:“你也别得意太早了,这俩人如果不是遇到了难题,不会这么容易过来投靠的,千万小心!”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天佑朱元璋 俞通海今年有三十来岁的样子,面皮黝黑,骨节粗大,脸颊还有一层淡淡的水雾,一看就是长时间在水里混生活的。 廖永忠倒是和俞通海相反,他长得很白皙英俊,颇有些浪里白条的意思。 也就是说,一个“李逵”,一个“张顺”,前来投靠。 张希孟笑呵呵见了他们,认识寒暄之后,让人奉上了茶水。 张希孟看了看两个人,突然笑道:“俞首领,你可读过书?” 这话一开口,把俞通海都给弄愣了。 我一个水贼头子,你问我读书没有?我是来求援的,可不是来考状元啊? 不过俞通海倒是真读过书,“回经历的话,小人追随父亲,略认得几个字。” 张希孟笑着点头,“那你可知道钟相吗?” 俞通海怔了怔,道:“似乎听说过,此人是宋代的巨寇,霸占洞庭湖,很有势力!” “不!”张希孟摇头,“钟相此人也是读过书的,很是懂得一些道理。他在乡间提倡百姓互助,每家每户交一些钱粮,入社之后,互相帮助,共同渡过难关。他还有一套主张,说‘法分贵贱贫富,非善法也。我行法,当等贵贱,均贫富。’由此可见,钟相已经不是一般的山贼土匪,他主张均贫富,等贵贱,这是很了不起的想法,十分有格局啊!” 俞通海果然读过书,也十分清楚钟相这位同行的事迹,见张希孟如此评价,心中一动,竟有种发自肺腑的喜悦之情,对张希孟顿生好感,能这么评价钟相,想必对我们也不会差吧? 想到这里,俞通海就顺着张希孟的话道:“经历高见。要说起来,我们虽然是贼寇,但能过得下去,谁又愿意当贼,看着啸聚一方,大秤分金,大碗吃肉,十分惬意,实则艰难苦楚,只有自己知道罢了。我们不过是带着一群穷乡亲,艰难求活罢了。” 张希孟点头,“其实谁又不是艰难求活?我家主公的情况想必你们也听说过,能活得下去,谁愿意玩命啊?还不是叫这个世道逼得,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闯罢了。” 俞通海一听这话,更觉得亲切。说来也奇怪,一个土匪头子,应该更重实际利益才是,能给他什么,能得到什么好处,他才愿意投靠。 但情况正好相反,俞通海特别愿意听张希孟谈这些东西……说到底,越是缺少什么,就越在乎什么,就像落草为寇的宋江,他想得不是造反打江山,他最大的冤枉就是接受诏安。 上山之前他是个押司小吏,不入品的小吏,而诏安之后,他能穿上绯红袍子,成为曾经需要仰视的朝廷大员,在那一刻,宋江就无比畅快,达到了人生巅峰,死也值了。 张希孟野仔细琢磨过,他觉得俞通海这些人最希望的是去掉贼皮,得到尊重,这一点应该比任何实际利益还要重要。 假使当初彭和尚有这个心胸,把他们都收到了门下,赐个普字,巢湖水师没准早就是天完的。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问题,如果彭和尚这么干了,或许她早期的徒弟们就不愿意了。 所以说彭党这种组织形式,根本就是落后的,要不得的,彭和尚的失败,早就埋下了祸根。 “经历说得客气了,如今淮西大地,谁人不知朱将军……你们杀豪强,均田地,百姓无不称赞,豪杰人人敬仰,当真是让人五体投地啊!” 张希孟又笑了,“俞头领如此盛赞,我倒是想问问,你可钦佩我家主公?” “这个自然啊!” 张希孟又道:“既然如此,那俞头领可愿意带头将家中田地让出来,均分给渔民,让乡亲们受益?” 俞通海怔住了,旁边的廖永忠也愣住了。这个节奏有点不对劲儿。虽然他们是主动投靠,但是你们朱家军也要拿出一点好处,结果倒好,什么代价也不出,倒是先让我们交出土地,这是什么意思? 不能不按套路出牌啊? 张希孟微微一笑,“俞头领,廖头领,你们或许未必清楚,我们这支队伍有些特殊的地方。从起兵之初,我家主公就定下了致太平,救百姓的志向。既然要救民水火,就要给百姓活下去的本钱,所以我们主张均田地,废除苛捐杂税,救民水火。如果认同我们这些主张,不管什么人,都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反之,就是我们的敌人。” 张希孟说着,将一个小册子递给了俞通海,笑道:“这就是我们的田亩分配大纲,你们可以看一看。” 俞通海接过来,看了眼廖永忠,两个人凑在一起,共同阅读。 开宗明义,目的就是耕者有其田,人生天地间,田亩土地,理当归每一个百姓共同所有,合理且公平的土地制度,是一个国家的根基! 话不多,但是高屋建瓴,点出了土地制度的出发点。 随后就是有关土地分配的办法,口粮田,流转田,桑麻田,如何分配,随后是田赋如何征收,人口生息繁衍之后,土地如何重新分配…… 俞通海看了半晌,渐渐的露出惊骇的神色,忍不住道:“经历,你们,你们当真按照这个做的?” 张希孟一笑,“俞头领来的时候,一路上所见所闻,总不会有错吧?百姓对我们的拥护,也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如果俞头领还有疑问,我可以安排你们去看,如果发现有不合理的地方,欢迎提出来,我们正好酌情改进。” 俞通海是大受震撼,忍不住叹道:“若是天下皆能如此,谁又愿意落草为寇啊?” 廖永忠沉吟道:“经历,俺想不通啊,你这里通篇都说土地,那,那巢湖呢?水怎么办?” 张希孟一笑,“好建议!真是好建议!河湖的确是我们的漏洞,眼下只是有些初步构想。因为河湖要防洪,要灌溉,每年投入的钱财不在少数,因此不能只是交给周围的百姓,普通人是负担不起来的。所以河湖水域的所有权,还是归朝廷。周围百姓可以享有打渔的权力,我们核准渔船数量,登记造册,针对收获,每年适当课税。至于这个税是多高,要怎么管理,到时候可以找各地的渔民畅谈,开诚布公,吸取建议,只有得到大多数人的拥护,我们才会正式颁行!” 廖永忠眼睛一亮,忍不住对俞通海道:“俞兄,俺今天算是开了眼了,朱家军果然不凡,俺服气了!” 俞通海更加感叹,“岂止是服气,简直五体投地。咱们过来投靠朱家军,算是做对了!” 说着,俞通海站起,躬身道:“好叫经历得知,我们两家手下有一千五十艘大小船只,两万余名水师将士,愿意全伙归降,还请经历恩准!” 张希孟神色如常,并没有太多意外。 “两位头领,我现在还不能许诺什么,只是我们并没有水师编制,按照目前的情况看,可能会编制水师营,但是还要等主公的意思,也要有功劳服众。” 俞通海用力点头,“这个我清楚,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果经历仓促答应,我们反而提心吊胆了。” 廖永忠用力颔首,“对,还是俞大哥会说话,俺也一样!” 张希孟又道:“既然如此,咱们就说说看,你们现在有什么困难,要怎么才能顺利归顺?” 张希孟举重若轻,甚至没有许诺太多东西,就换来了一千多艘船只,绝对称得起高明。而仔细剖析,张希孟给的是尊重,给的是理解,对他们也是正常对待,没有瞧不起,可也没有过分热情。 说到底这就是底气所在,俞通海和廖永忠想给他们手下人找个出路,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公平。 他们是土贼不假,但维系他们团伙的,正是朴素的乡土情义。 尽管这些东西总是跟宗族宗法,地方山头纠结在一起,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是不可否认,俞家和廖家,都要考虑手下乡亲的前途,要满足这些人的期盼。 这就是赵普胜等人跟俞家和廖家的冲突所在。 他们以为给了官职,给了好处,就该给他们卖命……可是俞家和廖家总想着照顾手下人,要顾全亲族邻里,因此他们和天完就有了矛盾。 反而是张希孟这种,照顾到了他们的所有部下,这俩人也能跟乡亲交代,因此投降过来,也就顺理成章了。 “经历,说实话,这一次是我爹吩咐我过来的,我们俞家早就一心要投靠朱将军。” 张希孟笑着点头,又看向了廖永忠。 这下子轮到廖永忠有些尴尬了,“回,回经历的话,我和兄长都是主张追随朱将军,但是我有个堂兄,他打算投靠天完,跟赵普胜等人走得很近,不管我怎么劝说,他也不听……不过请经历放心,回头,我,我就把他拿了!” “不必!” 张希孟笑着摆手,“人各有志,你们到底是亲戚同族,他愿意走,就让他走,只是别带走太多的兵马就好。自此之后,你们各为其主,在军前切莫相互勾结,影响了大局,这便是有心了。” “哎呦!”廖永忠大受感动,“经历官如此通情达理,真,真不知道让我怎么说了!” 廖家的分裂问题,竟然被张希孟三言两语化解了,更让这俩人五体投地。 那现在剩下的问题就不多了。 “庐州左君弼那里,他可能会出兵,我们会选派死士,阻挡他们。” 张希孟点头,“这个可以放心,左君弼的情况我一清二楚,他已经暗中投降了元廷。” “当真?”俞通海大惊失色,他早就听到传言,说是左君弼跟元廷勾勾搭搭,但是一直没有证据,张希孟居然清楚,这也不免太奇怪了吧? 张希孟淡然一笑,“元廷的中书参议龚伯遂在我这里,左君弼给脱脱写的信我也有!”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俞通海目瞪口呆。 乖乖,真是手眼通天啊! 我们服了! 廖永忠对张希孟道:“我们的船只在巢湖,需要通过河道,才能进入长江,如今在裕溪口,有元军蛮子海牙的楼船阻挡,很难突破。赵普胜又屯兵黄墩,气势汹汹,不好对付。” 俞通海也道:“的确,除此之外,连日不雨,河道干涸,我们的船也出不来。” 说到这里,张希孟无语了,他有再多的本事,也没法干预老天啊! “你们先回去安排,小心准备,一旦降雨,水位上来之后,就立刻出巢湖,进长江,我会全力以赴,帮助你们!” 两个人当即点头,起身返回。 就在俞通海和廖永忠骑马狂奔之际,天上阴云翻滚,雨汽森森……俩人相互对视,我的老天啊! 不会龙王爷都要帮朱元璋吧? 就在他们返回巢湖姥山寨的时候,暴雨倾盆,天河倒泄一般,眼瞧着湖水往上涨……俞通海都说不出话了。 这可是老天爷的意思,除了投靠朱家军,还有别的选择吗?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千船出大江 “主公有德啊!” 望着外面瓢泼大雨,张希孟除了感叹,还能说什么。 当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忙,这一场暴雨,巢湖水师算是彻底到手了。 “李文忠,你现在携带一封书信,即刻去巢湖姥山寨,拜见俞廷玉,记住了,不要有任何表态,一切全凭俞老做主!” 李文忠是朱元璋的外甥,正儿八经的亲戚,此刻他去姥山寨,本身就代表朱家军的态度,说多了反而画蛇添足。 李文忠也明白,立刻就要动身,蓝玉却是不服气了,他也想有所表现。朱文正年纪比他们都大,此时跟在朱元璋身边,大展拳脚,把蓝玉羡慕坏了。 如今连李文忠都有活儿干,他着实眼馋。 “要不我保护他吧!” 李文忠翻了翻眼皮,冷笑不语,你小子还是想着怎么把小橘骗到手吧,我才懒得搭理你,要是担心危险,找几个心细的老兵不好?非要带你这个毛小子,还不知道谁保护谁呢? 蓝玉是真着急了,不能别的人都有活儿,就自己闲着吧? 张希孟倒是从容不迫,又拿出一封信。 “你现在就去庐州,去见左君弼。” 左君弼? 蓝玉都有点吃惊了,这活儿会不会太大了? 左君弼雄踞庐州,手下至少两三万精兵强将,虽说比起老朱差得很远,但是他经营庐州多年,连巢湖水师都被左君弼压着打,如果不是仗着水域辽阔,早就被左君弼弄死了。 如今巢湖水师要归附朱元璋,左君弼焉能坐视不理? 张希孟却只是让蓝玉去,他一个少年郎,能挡得住左君弼的大军? 这不是笑话吗? “怎么,你不敢?” 蓝玉咬了咬牙,狠狠跺脚道:“孙子才不敢!只是我去了,一条命罢了,要是不成,可不能怪我!” 张希孟笑了,竟然又塞了一封信给他。 “你放心吧,我有七成把握……如果兵强马壮,我也愿意调几万人过去,灭了左君弼算了,现在没法子,只能用这一招了。你放心吧,事情办妥,回来我给你谋个少年营百户。” 蓝玉眨了眨眼睛,还行吧! “我现在就走!” 张希孟派出去了两个少年,也着实是心大,要不是知道这俩小子以后都很不凡,张希孟也没胆子押宝他们,现在就剩下双刀赵普胜了。 这位算是老资格的彭党,如今彭和尚死了,元军又遭逢大败,天完大帝又出来蹦跶,对于赵普胜来说,当真是一个天赐良机,如果再往上一步,那日子可就有盼头了。 张希孟思量再三之后,终于决定以朱元璋的口吻,给赵普胜写一封信,为了让这封信看起来更有说服力,他又去请教了贾鲁,老头看过之后,微笑着点头。 “你小子进步飞快,把人心拿捏得恰到好处,再有几年,就连老夫都不是你的对手了。如果不出意外,你这是三封信,换来两万水师,端的是字字千军啊!” 张希孟也笑了,“多谢恒公赞许,我也不过是略尽绵薄罢了。” 贾鲁大笑,“不骄不躁,老夫无忧矣!” 贾鲁心情大好,随手拿过来棋盘,摆开了车马炮,就跟张希孟杀几场……似乎想贾鲁这种士大夫,应该下围棋才是,象棋有点掉价。 其实不然,贾鲁是在考察黄河的时候,染上的瘾,那时候跟在他身边的都是直来直去做事的,象棋这种兵马冲杀,炮火连天,才更符合老爷子的兴趣。 张希孟也只好舍命陪君子,反正棋子已经部下了,剩下的就看天意了。张希孟抓着炮,要给贾鲁当头来一下。 正在此时,雷霆炸响,惊天动地。 天心如何,大约可知! …… 姥山岛是巢湖的湖心岛,岛上的姥山寨,是巢湖水师的大本营,此时五十多岁的俞廷玉精神抖擞,虎坐主位,在他右手边,是廖家兄弟,在他左手边,是几个儿子。其余的水寨头领,两翼排开,足有百十人,十分热闹。 外面的雷鸣闪电,丝毫影响不了在座众人的心情。 正在这时候,俞通海从外面进来,他把斗笠一扔,蓑衣甩在地上,兴匆匆道:“爹,湖水起来了三尺,看这雨势,水能涨上来一丈还多!咱们出巢湖,进长江,就在眼前!” 俞廷玉豁然站起,老脸之上尽是喜色,他扫了一眼其他人,大笑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人心不能违逆天意,老夫心意已决,全军投靠朱将军,从此奉朱将军为主,你们有谁赞同,有谁反对?” 谁赞同,谁反对? 俞家这边,俞通海,俞通源,俞通渊,三个兄弟一起站起来,什么叫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 他们都赞同! 而在俞家的对面,就是廖家兄弟,廖永安,廖永忠也都互相看了看,一起抱拳。 “俞伯父,我们也都赞同!” 伴随着他们俩的同意,就剩下一个人,他是廖永忠的堂兄,叫廖永坚,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了他的身上。 俞家的亲信此刻甚至把手按在了刀柄上,目光不善……这时候敢反对,看起来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俞廷玉是老江湖,他微笑着道:“永坚贤侄,你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咱们一起参详。” 廖永坚咬了咬牙,“那我就说说看……朱重八不过是一个小和尚,也值得咱们投靠?而且巢湖水师一直都是天完的臣子,我们不能当背主之人,身为江湖,更要讲究一个义气。再说了,朱重八什么像样的许诺都没有,咱们就那么下贱,非要投靠他?” 俞廷玉绷着脸不说话,廖永忠却已经迫不及待了,“我看你才是糊涂,朱元璋是出过家,那彭和尚就不是出家人了?还有,徐寿辉不过是个卖布的,以身份论,他这个皇帝就那么天命在身?笑话一样!朱元璋所作所为,大家伙都看在眼里。我这次去,也问得清楚。人家底气十足,我们现在过去,还能帮上一些忙,等过些日子,就什么都不算了。” 俞通海也跟着道:“没错,我们不能只顾着俞廖两家,就拿咱们的部下来说,有人三代往上,都在巢湖讨生活。生生世世,都在这里,咱们不能不替大家伙谋划。归附了朱元璋,给土地,准许打渔,税赋也公允,商贸繁荣,人心安定。大家伙都能上岸,安安心心过日子,跟着天完又能如何?咱们也不是没有跟着,这都好几年了,咱们不但没有得到好处,还提心吊胆,被左君弼欺负,难道还不够吗?” “对!说得好!” 在场许多头领,都跟着吆喝起来,盛赞俞通海的主张,话说得入情入理,我们服气! 至于廖永坚,立刻有人道:“廖大郎,我们都知道,那个赵普胜许诺,要给你个大大的官做,你贪图官位,才这么说的,你就是想拿大家伙的身家性命,给你混个前程!” 廖永坚气得哆嗦,“你们,你们血口喷人!我一片好心,你们不爱听,我也无话可说!” 他势单力孤,就想着逃跑,这时候俞通源和俞通渊突然一起向前,挡住了廖永坚。 想跑? 没那么容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想走,先留下点什么! 另外又有几个人冷笑着过来,把廖永坚给围住了,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把他乱刃分尸,切成饺子馅。 这种事情在山寨里,实在是稀松平常。 廖永坚咬着牙,他猛地看向廖永安和廖永忠,“你们也要杀自家兄弟?” 廖永忠呵呵冷笑,“我是想杀你!不过人家张经历吩咐了,他说从此往后,我们是朱家军水师,做事要服众,要讲究规矩。你想走,可以!但是你要记着,从今往后,咱们各为其主,战场上遇上,我是半点不会客气!” 俞通海也对两个兄弟道:“张经历的确这么说了,先生是不愿意让我们为难,这也是朱家军的仁义宽厚,廖永坚可以走,但是人心不能乱,咱们上下要一条心。暂时先把他押在后面牢里,等大军出发之后,再把他放出来,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只是不能干扰我们的大事!” 话说到这里,大家伙都一起点头,有几个人上来,把廖永坚抓起来,他也没敢反抗,就这么被押到了后面。 俞廷玉脸上尽是喜色,老头红光满面,“朱家军到底如何,大家伙应该清楚了,这是一条光明大道,传令下去,所有船只做好准备,只等水涨起来,一起扬帆!” 一天,两天,暴雨足足下了两天半,原本干涸只剩下两三尺的河水,骤然暴涨,普遍水深超过一丈五! 而此时李文忠也赶到了姥山寨,水师上下,再无疑虑,万军一心,只等着出发归附朱元璋。 廖永忠从水下抽出竹竿,仔细对比了水深,顿时哈哈大笑。 “天意,真是天意!最大的船,也能出去了!” “快传令,全军出发!” 巢湖通过裕溪河入长江,这条河又叫濡须水,全长共有一百二十里,是一条重要的水道,此时雨水灌入,河道暴涨,烟波浩渺,一头连着巢湖,一头通往长江。 浊浪排空,气象雄浑! 俞廷玉提着刀,立身在最大的楼船之上,一声令下,千帆争流,船只相连,宛如一条长龙。 “出发,随老夫,投靠明主!” “投靠明主!” “投靠明主!” 鼓角声声,借着湖水,传出去老远。 足足近两万人的水师,一起出动。 这里面有从元军手里缴获的楼船,也有运粮船,运砂船,也有只能坐几个人的小渔船……但不管船大船小,上面都有娴熟的水手,从容使船,浩浩荡荡,从八百里巢湖涌出,排山倒海,不可阻拦。 俞家和廖家的旗号,迎风飘扬。 只不过在最大的楼船上,有一面通红的大旗,猎猎作响,一个硕大的朱字,熠熠生辉! 李文忠立身大旗之下,心潮澎湃,热血翻涌。 舅舅铲除豪强,均分田亩的措施,终于得到了回报。 巢湖水师,九成九都是过不下去的百姓,甚至有人祖上从宋朝的时候,就逃入了巢湖,历经几代人,从来没有离开过。 他们都是不堪忍受沉重赋税的百姓,走投无路的佃农。 或是被地主逼迫,或是承受不起苛捐杂税,只能逃入湖中,苟且偷生,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 如今终于有人愿意给穷苦人做主了。 “出去,出去就好了,出去就有了田,就有白米饭,就有大馒头了!” 干瘦的老船夫,抱着小孙子,满脸的憧憬,眼圈之中,泛着老泪,青壮的汉子,奋力摇船,势不可挡。 巢湖水师,大举出动,自然瞒不过左君弼,他早在两天前,就听到了风声,亲自领着两万人马,自庐州南下,准备袭击水寨。 可就在他的面前,一个少年挡住了去路。 蓝玉笑着递上了一封信,正是张希孟给左君弼所写,劝他留在庐州,不要生事。 左君弼接在手里,略看了看,就不屑道:“你们朱家军也不要把手伸得太长了,这里不归你们管!” 蓝玉笑道:“我自然知道,您是天完的臣子,彭莹玉的门人,手下也都是南派红巾的好汉。和我们的确源起不同,但是我这里还有一封故人的书信,” 左君弼一怔,蓝玉已经把书信送来。 左君弼接在手里,才看了看,脸色顿时一变,“你,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蓝玉淡淡一笑,“写信之人已经在我家主公手下了,他和左将军是朋友,我们也想和左将军做朋友,就是不知道左将军愿不愿意了?” 左君弼忍不住咬牙,这封信正是龚伯遂所写,自己跟元廷暗通款曲的事情,早就泄露了,这可如何是好? 左君弼心乱如麻,一时竟然不知所措。 蓝玉笑道:“左将军,还是那句话,是敌是友,你自己选吧,我告辞了。” 他说完之后,拨马就走,装逼之后就跑,实在是太刺激了。 左君弼到底没有敢追击,两万人马,逡巡不去。 此时的巢湖水师,已经过了黄墩镇,双刀赵普胜的手里,同样捏着一封信。 “公愿意共襄盛举,一同讨伐逆元,自然虚位以待。若公依旧有心天完,不愿归附,也可以结为朋友,彼此照应。彭祖已死,公久在巢湖,人心叵测,孤立无援。公乃前辈,又岂能屈居人下……” 赵普胜已经看了不下三遍,心潮澎湃,久久难平,这封信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让他投降朱元璋,他是不愿意的,但是若能把朱元璋当做外援,争取在天完内部的地位,他是一百个愿意。 巢湖水师丢了,却来了个朱家军,到底该怎么选择,还真是愁人啊! 这位双刀将也权衡不明白了。 而此刻巢湖水师已经大半过了黄墩镇,前锋直指裕溪口。 “爹,前面有元军蛮子海牙的楼船,该怎么办?”俞通海焦急问道。 俞廷玉一瞪眼珠子,厉声道:“还能怎么办,杀过去!拿狗鞑子的船祭旗!”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战船相连用火攻 “先生,你给我的招真灵了,左君弼那个蠢材,居然真的不敢进兵了!” 蓝玉骑在马背上,紧随着张希孟,不无钦佩之意,先生果然是算无遗策啊。张希孟只是淡然处之,充分体现了一个高人应有的矜持和神秘。 假如蓝玉失败了,让左君弼抓了,或者杀了,也无非是损失一个小崽子罢了,等以后记载史料的时候,张希孟就可以轻松一挥大笔,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丝毫不会损害他算无遗策的形象。 蓝玉要是早点死了,还有人知道蓝玉吗? 张希孟在心里坏坏滴盘算着。 “知道前面是哪里吗?” 张希孟突然勒住战马,向前眺望,蓝玉跟着望过去,眼前有一条河水直入大江,在河对岸,隐约能看到两座山。 蓝玉看了半天,自然是不清楚的。 张希孟咳嗽了一声,严肃道:“濡须口地方,历代大小征战,不计其数,是非对错,难以言说。但史家无不注意到,就是在这个古战场上,决定了春秋吴楚兴衰,后汉三分天下……我不明白,元军为什么不在此筑城守卫,难道他们不知道,濡须口一失,集庆门户洞开,长江天堑,不复手上。到时候我大军勃勃生机,万物竞发,以雷霆万钧之势,渡过长江,金陵城唾手可得,我家主公霸业可兴,大元朝亡国之日,就在眼前啊!” 蓝玉咽了口吐沫,他听得稀里糊涂,“先生,我看这块标的是裕溪口啊!” 张希孟哼了一声,“告诉你多读书,裕溪口就是从前的濡须口。此地是巢湖入长江的关键。濡须口在手,就可以平分长江天险。春秋的时候,吴楚两国就为了此地争夺不休。尤其让濡须口成名的就是三国年间。东吴为了保有长江之险,在濡须口东岸筑城,也就是咱们所在的位置。而魏国则是在对面的七宝山和锥山屯兵。两国为了此地,前后四次大战,谁也奈何不了谁。魏国攻濡须口,吴国须倾国之兵来救,吴国沿着濡须水北上,攻取合肥……也就是左君弼的庐州,魏国也必须投入重兵,这才有了生子当如孙仲谋,合肥十万送人头的美称啊!” 蓝玉仔细听着,除了最后一句不像什么好话之外,前面的都听懂了。 濡须口这个地方,当真是太紧要了。 如果江南的势力,占据濡须口,锁死长江,北方便无可奈何。 而且南方要想北伐,夺取两淮之地,走濡须口,通过水路走巢湖,攻取合肥,是最方便的一条路,也是最节省辎重粮草的。 所以在三国之中,孙权死磕合肥,诸葛死磕岐山,都是有道理的。 把历史照进现实,朱家军要出濡须口,入长江,就是打破长江水师的封锁,平分长江天险,择机渡江,攻取金陵! 至于元军,如果守好了濡须口,正好把朱家军挡在了两淮,他们甚至可以联合左君弼,图谋淮西。 那样的话,朱元璋就岌岌可危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至关重要的战斗。 只不过两边的牌面都不够,元军主力还在攻击和州,而朱元璋也不得不督兵应付。在濡须口这里,只有蛮子海牙率领的几十艘楼船,堵着去路,不许巢湖水师进入长江,如此兵力,还是略微单薄了一些。 张希孟除了鄙视元军的战略眼光,执行能力之外,也就是带着蓝玉,还有几百个士兵,跑过来观战,也算是作为对蓝玉的奖励,让他感受一下古战场的氛围吧! 也不知道蓝玉能不能体会到张希孟的苦心,他的眼神四处乱逛,突然,他看到了一艘小船,顺着翻滚的河水,迅速向前。 “是巢湖水师!” 张希孟也被吸引了目光,果然有一艘船。 上面的人不多,只有十几个的样子,他们手持着盾牌,拿着长枪短刀,顺着河水,飞速而下,竟然直奔元军大船而去,一往无前。 张希孟看在眼里,稍微一愣,当真是好英勇的巢湖水师啊! 不过他很快就感到了不对劲儿,水流太急,他们根本没法回头了。 连日暴雨,河水暴涨,流速极快,这种小船很难在水中保持稳定,只能顺流而下。至于元军这边,他们抛锚江底,稳住大船,如此还不满意,又用锁链,连起了战船,形成了一道水上城墙,阻挡水师冲出来。 这一艘小船,毫无疑问是巢湖水师放出来的侦察兵,他们也知道此行危险,但是却没有人犹豫。 毅然以飞蛾扑火之势,冲了上来。 在距离元军还有百十步的时候,大船之上,弓弩齐发。 小船上的水兵只能蹲着身体,用盾牌遮蔽。负责使船的士兵,艰难调整方向,尽可能躲避。 宽阔的河道,翻涌的河水,漫天的弓弩,小小的一叶船……张希孟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就连蓝玉也收齐了吊儿郎当的神态,瞪大眼睛,仔细看着。 他们多希望小船能够获胜,可水战远比陆战残酷太多,船大力强,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乱箭之下,已经有几个士兵中箭,他们还在死撑,但到底是撑不住了,一个士兵被角度刁钻的箭支射穿了脖子,翻身落入了河水。从这个缺口又迅速射进来几支重箭,另外两个士兵也受伤落水。 船上的人不足十个,岌岌可危。 为首之人见已经没有选择,只能咬紧牙关。 “冲,冲上去!跟他们拼了!” 小船距离大船越来越近,此刻大船上的元军立刻动了起来,在船头有一个巨大的木杆,一个元军用力挥动锤子,击发机关,这时候木杆突然向前,在木杆的另一头,拴着一大块石头,朝着小船就砸了过去。 这一幕看得蓝玉目瞪口呆。 “那,那是什么?” “是拍竿!”张希孟认了出来。这是一种很古老的水战兵器,隋代的五牙大船上面,就能装六具拍竿,威力相当大,一旦击中,小船立刻粉身碎骨。 所谓的拍竿,大致就可以看做船上的投石机,不过由于载具不同,形制和用法略有差别。 船上的拍竿通常是一根立柱,上面有一个横杆,横杆的一头拴着,另一头装着石块一类的东西。 使用的时候,士兵可以先利用辘轳,把石头固定在一定高度,然后突然斩断绳索,一端的重物快速下降,然后利用杠杆原理,将石头甩出去。 由于拍竿是在船上使用,下面的甲板毕竟不如地面稳定,因此拍竿的距离并不远,甚至可以视作近战武器,只有靠近了,才能发挥作用。 而另外一面,由于安装在船上,拍竿又可以做得非常大,投出去的石弹也是投石机的数倍,甚至更大更重。 一旦击中敌船,稍微小一点的,就会立刻粉碎。隋军就曾在水战之中,连续拍碎十几艘陈军的船只,战果拔群。 见到元军击发拍竿,张希孟就知道这艘小船的水兵完了。 不过出乎预料的是,这些从小生活在巢湖的汉子们,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尚且奋力操纵小船,避开了巨石攻击。 他们距离大船已经近在咫尺,有两个士兵已经握紧了钩镰枪,准备冲上去,接舷近战,虽然他们人少,但也要跟元鞑子拼了! 就在这个刹那,又有一个使船的士兵中箭,仰头落入水中,船只失去控制,突然撞向了大船船头。 元军的大船在船头都安装撞角,小船立刻粉碎碎骨,上面的水兵悉数落入河水,被漩涡吞没,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到了这一幕,张希孟只觉得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装备不如人,真是吃大亏啊! 而就在此时,越来越多的水师船只出现在视野里。 有人甚至也目睹了自家船只的惨状,大家伙无不心情沉重。 前有元军挡路,要怎么冲过去? 这时候俞廷玉手按着佩刀,看着面前的头领们,沉声道:“此刻到了这里,咱们有进无退,有死无活!元军船只虽然大,只要咱们咱们能抵近,就还有希望!” 水师头领们纷纷点头,转眼之间,又分出五十艘战船,鼓足风帆,顺流而下,向元军发起攻击。 虽然早在宋朝就有了在水战中使用火器的记载,但是整个元朝水战技术发展不快,加上巢湖水师的确也不如元军,还是要靠传统的接舷战。 持盾士兵在前,防御箭矢,后面的士兵拿着长长的钩镰枪,只要撞在一起,立刻用钩镰枪抓住对方,后续士兵,一拥而上,冲入敌船。 当然了,如果不想对方接近,也可以用钩镰枪抵住对方船只,总而言之,如何运用,全看战况需要。 而这一次,毫无疑问是要接近元军。 巢湖水师都玩了命,大家伙鼓足勇气,冒着箭雨,奋力向前,不断有士兵掉落河中,但是却没有一个懦夫,向死而生,冲出濡须口,打进长江去! 双方越来越近,元军这边的拍竿再度逞凶,不断有船只被击中,也不断有士兵掉落河中,但后续船只迅速补充。 大家伙潜伏后续,终于,有人用钩镰枪挂住了元军船帮。 “上去,快上去!” 水师士兵奋力向上,但是相比下,元军的楼船太高大了,想要爬上去并不容易,而此刻元军也冲了过来,他们用弓箭乱射,不断有人受伤掉落,远看着巢湖水师死伤惨重,竟然冲过去! “我来!” 廖永忠手提一杆长枪,主动出战,他要带领着廖家的精锐,拼一把! 投靠朱元璋是俞廷玉做出的决定,他们廖家也不能落后。 虽然此去凶多吉少,但也顾不得什么了。 可就在廖永忠准备出发的时候,突然在岸边来了一个少年,身后还要几个朱家军的士兵。 “张经历说了,元军铁索横江,快用火攻!” “火攻?” 廖永忠怔了怔,随即想到了,没错啊,元军用铁索连船,堵住濡须口,不正是放火焚烧的好机会吗! 他立刻下令,挑选出二十艘小船,上面装了引火之物,洒上了鱼油。又挑选水性最好的士兵使船。 顺风顺水,直奔元军杀去。 就在距离元军还有百十步的地方,有人使船的士兵点燃了船上的柴草,翻身跳入河水。 而火势熊熊的小船,飞速扑过来,元军还想阻挡,用拍竿拼命攻击,但是他们消灭的小船,远不如攻击的船只多。 另外还有许多巢湖水师的士兵,不惧火焰,继续玩命攀船,发起攻击。 嘭! 一艘火船得手,大火蹿起,紧接着是第二艘,第三艘……元军吓得仓皇逃跑,没着火的船只想要逃跑,结果却被铁索连住,他们又急又怒,急忙劈开铁链,想要逃跑,结果仓促之间,自己撞自己,不断有人落水,乱成了一团。 而此刻廖永忠率领着船队,再度杀上来,他们包围了元军大船,战到了黄昏时分,元军的封锁荡然无存,巢湖水师冲破阻挡,顺利前出长江!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水军大都督 廖永忠第一个冲破元军船队封锁,又追杀了一阵,直到最后一艘载着元军的船只消失在眼前,他才长出口气,抹了一把额头的热汗,让水手调转船头,返回了濡须口东岸。 等到廖永忠上岸,发现张希孟已经等在了这里,身旁站着蓝玉,另外李文忠也在,俞家父子兄弟,也过来了。 众人都是面带喜悦,俞廷玉首先向张希孟见礼。 “张经历,早就听说了,你可是上位的心腹,智谋无双。如今一见,更是英雄少年,让人好生佩服。” 张希孟笑道:“俞老客气了,您主动率领巢湖水师归附,老当益壮,慧眼识珠,有句话怎么说,叫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以为巢湖子弟,都应该感谢俞老,记着俞老的大恩大德。” 这几句话说得俞廷玉心花怒放,老脸上止不住的笑容。 他这步棋是走对了,因此俞廷玉问道:“张经历,你看我们也打破了濡须口,如今可以随意进出长江……上位那边是什么意思,用不用继续追杀鞑子?” 廖永安等人也是翘首以盼,迫不及待要知道接下来的任务。 张希孟却是笑了,“大家伙先不要忙,濡须口是要地,咱们需要在这里建立营寨,屯兵守卫,不可落入元鞑子的手里,至于水师要怎么安排,接下来要怎么用兵,还要等上位的命令。一支兵马,最重要的是上下一心,如臂使指,断然不能坏了军规,这样吧,你们先在东西两岸,修筑营寨,让士兵们安顿下来。这一次跟元军作战,有牺牲受伤的将士,赶快呈报上来,我会妥善抚恤。” 张希孟在观看战斗之后,对巢湖水师的打分不算太高。 毫无疑问,他们很勇猛善战,但是偏偏水战不是勇猛就行的,首先巢湖水师的船就不行。普遍缺少大船,船上配置的武器也差得很多。 士兵光凭着一腔血勇,这是要吃亏的。 其次水师分属廖家和俞家,这一次廖家抢功,俞家也就在后面看着,很明显缺少配合,还处于各自为战的状态。 元兵并没有在这里部署重兵,只安排了几十艘楼船,还有一些小船,斗志也不高。若是元军准备更充分,可就没有这么容易得手了。 因此在张希孟看来,巢湖水师更需要的是彻底的整顿,完成从水匪到正规军的蜕变,经过一番妥善训练之后,才能投入战场。 但是话又说回来,朱元璋那边的情况如何,是不是需要立刻投入水师……如果老朱要拼,张希孟也没有权力阻拦,局部服从大局,就算有所损失,也是必须承受的。 这就是不用当家的好处,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他用不着承担后果。 因此张希孟只是在军中走访,了解情况,跟大家伙谈心,顺便统计战死的士兵,给予妥当抚恤。 张希孟很享受这个状态,有事情做,压力又不大,很好! 可张希孟的好日子只维持了两天,朱元璋送来了一道命令,准确说是委任状,他任命张希孟担任水师大都督。 负责送信的是郭英,他嬉皮笑脸,“恭喜张经历,高升大都督啊!” 张希孟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甚至有点生气,“主公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水师大都督是怎么回事?” 郭英笑了,“原本上位不是担任了都指挥使吗!可现在有了水师,总不能叫水陆军都指挥使吧?你又不在上位身边,上位想了想,就决定升格一下,改为大都督府。” 张希孟眉头紧皱,按理说多了两万人的水师,的确叫都指挥使不够威风,升格大都督府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大都督府也只有一个大都督,怎么给他个水军大都督的名号啊? “没错的,上位是大都督,你是水军大都督,要听上位的。” “废话!”张希孟气得翻白眼,“不管叫什么,我都要听上位的,只是军中只有一个人能称大,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叫大都督。” 郭英眨了眨眼睛,他不太能理解张希孟的坚持,疑问道:“那,那叫都督?” 张希孟认真思索了一下,摇头道:“不好,还是叫左都督吧,或者都督同知,都督签事。” 郭英脑袋都大了,他哪里分得清这些官职称号啊,事实上朱元璋也是一知半解,有人在身边,老朱能弄得清楚,但是没了人帮着参谋,就不免出现纰漏,就比如这个水师大都督,就闹了笑话。 但不管怎么说,老朱的意思都是一清二楚,他要把水师交给张希孟统领。 水师大都督! 这不就是三国周郎吗! 难不成老朱想让自己来一次赤壁之战的辉煌胜利? 还真是瞧得起自己啊! “主公还有什么交代没有?” “没有。”郭英老实道:“上位说了,先生看过之后,自然都明白了。” 张希孟立刻将老朱的委任状捏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在任命张希孟为水师大都督之后,有八个字:整顿兵马,协同迎敌。 张希孟瞬间明白了老朱的意思,朱元璋是需要水师立刻发挥作用的。 巢湖水师两万人,其中不乏老弱,如果有时间,把他们裁撤整顿,练出几千精锐,船只也选择好的,战斗力自然会提升很大一截。 但是对不起了,朱元璋等不了。 既然如此,两万人的编制就没法缩减。 在历史上朱元璋收编了巢湖水师之后,是任命了两个万户,俞家和廖家,不偏不倚。可偏偏由于张希孟的掺和,在朱家军里面没有万户这一档,如果非要任命水师万户,那徐达那些人要怎么办? 正在交战,就随便调整编制吗? 很显然,这是行不通的。 老朱在急迫之下,就给了张希孟水师大都督的位置,所谓大都督,就是让张希孟全权负责。 这里面至少有三层意思,第一是张希孟总揽一切权力,第二是弄清楚巢湖水师的真正实力,做出妥善安排,第三,是寻觅战机,配合朱元璋在和州的战斗。 责任还不小。 张希孟也没有料到,竟然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他获得了独当一面的权柄。 这个水师大都督他是不稀罕的,周郎也没什么好羡慕的,他还是一个卑微的社会公器,只等这次战斗结束,他就老老实实把水师交出来。 只不过在交出水师之前,还要想着大破元军才是。 张希孟陡然紧张起来,明明是个配角,一下子被推到了主角的位置上,这不是难为我吗! “传令,聚将!” 伴随着鼓声,俞廷玉,俞通海,廖永安,廖永忠,包括蓝玉和李文忠,全都齐集一堂。 张希孟把任命他担任水师大都督的事情说了一遍,出乎预料,连俞廷玉都没有什么意见。 说实话,如今的这帮人,对于官职体制,还没有什么概念,你有本事,能让大家伙服气,我们就认你。 张希孟一手操持了巢湖水师归附的时候,攻击濡须口的时候,张希孟又提出了纵火策略,烧了连环战船,成功破敌。 巢湖水师上下,都非常钦佩张希孟。 所以说他这个大都督当得顺顺利利。 可就是因为顺利,又让张希孟更加压力山大,不干出点动静来,是真的不行了。 张希孟沉吟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现在想问大家伙一句心里话,如果与元军长江水师硬拼,胜算多大?” 张希孟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要听实话。” 这下子把几个人说得眉头紧皱。 濡须口一战,虽然他们赢了,甚至俘虏了几艘元军没有着火的船只,但是不可否认,元军的战船比他们强多了,如果不是濡须口情况特殊,他们放火得手,胜负还真不好说。 让他们跟元军硬拼,胜算真的不大。 俞廷玉年纪最大,威望也最高,他沉吟了少许,就说道:“大都督询问,卑职只能说巢湖水师没有孬种,不管损失多大,我们都能打赢元鞑子!” 廖永安也道:“没错,我们决定投靠主公,杀出巢湖,就是想建功立业,拼出一个前程。不管鞑子多厉害,我们都不怕!” 张希孟点了点头,巢湖水师的确勇气可嘉,人心可用。 凭着这一股子锐气,的确有希望建功立业。 但是张希孟也深知,这么干是有风险的,而且还不小。 究竟要怎么破局呢? 张希孟思索了许多古今中外,各种战例……归结起来,还是那句话,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有什么装备,打什么仗。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硬拼。 张希孟反复推敲,脑子里一遍又一遍过着长江的地图,突然之间,张希孟想到了一个点子,而且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俞老将军,你帮着我参详一下……元鞑子攻击和州,我们能不能对江南下手,迫使元军回调。这样一来,就会占用元军水师的船只运力,把他们调动起来,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俞廷玉也没有料到,张希孟居然冒出了这么个主意……他皱着眉头道:“都督准备打哪里?” “铜陵!” 张希孟很干脆道,铜陵位于濡须口上游,元军防卫薄弱,容易打下来。而且一旦夺了铜陵,就可以绕道芜湖、太平等地的后方,袭击水师驻地,把元军的后方弄乱了。 而且元军十万人在和州,江南空虚,他们自以为有长江水师作为屏障,却不料想朱元璋这边有了巢湖水师。 虽然巢湖水师不一定是长江水师的对手,但是却可以把人轻松送到对岸! “我看行!都督这一手当真高明!”俞廷玉盛赞,其他众人也纷纷点头支持,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可以尝试。 张希孟松了口气,可旋即又意识到了一件事。 渡江! 这件关于朱家军前途的大事,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因缘巧合,在自己手上实现了,张希孟顿觉振奋百倍。 同时张希孟也清楚,要渡江,还要攻城略地,必须有敢战之兵,而且还要军纪过硬,不能乱来。 张希孟立刻派人,给朱元璋送去了一封密信。 老朱的回复非常快,只用了两天不到时间,伴随着回信,朱元璋还派来了一个猛人——常遇春! 准许渡江!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渡江!渡江! 得到了老朱的准许,渡江第一功自然是要落到张希孟这位水师大都督手里。 但是要渡江作战,却不是简单的事情,时间紧,任务重。 张希孟连夜跟俞廷玉和廖永安商议。 “我是这么打算的,临时编成水师左军营和右军营,左军营指挥使由廖永安担任,副指挥使俞通海。右军营指挥使俞廷玉俞老,副指挥使廖永忠……你们意下如何?” 这俩人互相看了看,都一副怪异的神色,在朱元璋手下,武职除了张希孟这个临时大都督之外,最高的就是营指挥使。 给他们一人一个,当然没有问题,也符合巢湖水师的现实。可问题是这俩副指挥使太奇葩了。 让廖永安的弟弟给俞廷玉当副手,让俞廷玉的儿子给廖永安当副手,这是玩配对呢? 俞廷玉和廖永安都有些不满意,但是却又不敢说出来,只是沉默不语。 张希孟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两位的心思我清楚,但我想问问,俞家的楼船有多少?” 俞廷玉怔了怔道:“有六十多艘。” 张希孟又看向廖永安,“你们呢?” “这个有四十多艘,虽然不如俞家,但我们廖家将士勇猛善战,这次杀入长江,我们一马当先!” 张希孟又笑了笑,“我再请教,你们可知道长江水师的楼船有多少?” 这下子问住了两个人,他们一直在巢湖,还真不了解长江的情况。 张希孟沉吟道:“长江水师,光是各种楼船就有三百多艘,而且普遍比你们的船要大要好!咱们本就力不如人,却还要区分彼此,以家族区分彼此。试问我们如何能顺利击败元军?” 这俩人当然懂这个道理,可是手上的利益,家族多年的经营,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张希孟也不着急,而是笑道:“俞老,廖将军,我不妨再跟你们透露一点消息,我已经在扬州选地,要筹建一个船厂,专门建造战船。” “什么?”廖永安大吃一惊,“都督,你要自己造船?” 张希孟一笑,“不是我要造船,是主公……试问哪个志在天下的雄主,能不自己造船?更何况又是身在长江之畔,没有强大的水师,只会被人欺负啊!” 廖永安默默点了点头,心里泛起了涟漪,他们带着船队投靠,本以为是雪中送炭,没想到朱家军竟然早有打算,真是让人颇为意外。 俞廷玉老奸巨猾,他沉吟了少许,就笑道:“造船不是一日之功,光是木料就很困难,我们困守巢湖好几年,也就造了一些小渔船罢了。” “对。”张希孟坦然承认,“造船的确不是简单的事情,但是不能因为困难就放弃了,水师或许比陆上艰难一些,但只要肯投入,总会见到成果,或是三年五载,或是十年八年,总会有成功的时候。扬州的船厂已经招募了上千人,主公只要有决心,还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这俩人听到这里,都为之一振。 确实,朱元璋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已经让人很是惊叹。他铲除豪强,均分田亩,勇战脱脱,这些都不是寻常豪杰能做到的。 以这样的心,去造船建水师,没有个不成的。 意识到这一点,俞廷玉和廖永安的头都下意识低下来,骄傲又少了三分。 张希孟看在眼里,继续道:“主公有志天下,也不会只是着眼中原,蒙古席卷天下,征战万里,灭国四十。如今西部诸藩属汗国,不计其数。这些国家未必不在主公的心上……巢湖太小了,长江也太窄了!真正的水师,要横行海上,扬天威于异域。你们或许觉得我在这里说大话,但是要成就大业,就要先有眼界格局……水师不可能是谁家的私兵,更不可能只是几艘船,几万兵。水师需要数量众多的造船厂,需要从各地调拨木材,需要全天下的能工巧匠,还要有各地的粮米商货。” “如果只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水师就很难做大。当然了,水师做大,就需要广阔胸怀,海纳百川。你们既然选择投靠主公,就是想成为朱家军的一部分,从而建功立业,封妻荫子,青史留名。如果没有这个心思,守在巢湖当山大王岂不是更好?” 两个人眉头乱抖,心中澎湃。 道理都被张希孟说清楚了,但要迈出这一步,还是太难了。 俞廷玉就说道:“都督,实不相瞒,我们家四代人,都在巢湖为生,那些老卒都跟了我们几十年,早就习惯了。换了别人,他们不认啊!” 张希孟一笑,“是啊,总归会有些困难,但是一支强大的水师,是主公争雄天下的本钱。水陆两条腿,缺一不可。你们也看到了元军的船只武器,比起我们可强了太多。我已经下令,调拨一批投石机和火药过来。往后还有更多的船只,水手,粮草军械……接受整编建议,自然能得到优先补给。总不能抗拒命令,还能得到好处吧?” 张希孟这已经是直接利诱了。 任何军头,都有天生的扩张冲动……谁不想自己手下的兵越来越多,装备越来越好,可以支配的军费越来越丰富。 张希孟手握着这些东西,不愁他们不上钩。 当然了,这么做并不能消除家族的痕迹,水师依旧要以俞家和廖家为主,但水滴石穿,总有完成正规化建设的一天。 甚至说只要打进了集庆,张希孟第一条建议,就是成立军校,不光是水师,连陆军都要接受进一步整编。 总而言之,一定要渡江,要有一个广阔的空间,好能大展拳脚! 俞廷玉和廖永安沉吟良久,终于点头,俞廷玉也道:“都督,我们既然归附了上位,就一心一意,绝没有要当草头王的心思。只是盛情难却,人心难违,部下太多,总有些想不通的。” 张希孟笑着点头,“俞老的心思我一清二楚,你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田亩土地,还有船厂码头,林林总总,位置多的是。这次投靠过来的,都是有功之臣,在分配上面,会按照士兵待遇,享受双倍口粮田。就算被裁撤下来,也会让大家伙过得舒服富足,不让你们难做。” 俞廷玉这才松了口气,对张希孟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 实力展示了,道理讲清楚了,现在把好处也送来了。 还能说什么? 乖乖听话吧! 几乎两家连夜开始整顿水师。 首先,那些只能打渔的小船,还有一批上了年纪的老卒,都被裁撤下来。 两边统合所有楼船,廖永忠率领十二艘,并入俞廷玉麾下,俞通海率领二十一艘,并入廖永安麾下,将各自的楼船数量保持在五十艘以上。 另外冲破濡须口的时候,又从元军手里缴获了几艘楼船,过火重的只能拆毁,但是有几艘过火轻,经过抢修,已经可以使用。 其中最大的一艘楼船,成了张希孟的座舰。 庞大的战船,朱红的大旗飞扬。 张大都督的排面总算是来了。 而在大型的楼船之外,张希孟又下令挑选了一批结构结实的中小战船,一共有四百艘左右,其中一半充作大船的补充,另一半被当成了运兵船。 这些运兵船普遍吃水比较浅,最多能装载百十人,最少的也有二三十人,在船舱里,还配属了诸如云梯,木板,弓弩,绳索等物……一旦登陆成功,就可以立刻发起攻坚作战。 也就是说,张希孟在整顿水师的同时,又搞出了一支水师陆战队。 而这支陆战队的统帅,毫无疑问,就是横行天下的常十万! 前面提到过,常遇春这人运气不算好,他编了个金甲神人让他投靠明主的故事,结果遭到了老朱白眼,险些被踢出去。 随后又因为赌钱的事情,让老朱抓了个现行。 因此常遇春并没有参与对脱脱的作战,一直被留在了和州,属于作壁上观,成了看热闹的。 这下子可把常遇春急坏了,但是又有什么办法? 不过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常遇春正在和州驻守,元军大举入寇,他们摧毁沿江的烽火台,直扑和州。 朱家军留在和州的兵力太少,民兵更是一触即溃,眼瞧着元军就要夺城。这时候常遇春挺身而出,他以七百多人的兵力,悍然发动反击,竟然一下子击溃了数千元军,打败了一个万户。 随后常遇春又跟杀神附体似的,连续突袭,把另一个万户打得几乎逃回江南。陈野先亲自领兵来救,才稳住了局势。 正是靠着常遇春的神勇表现,朱家军总算是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守住了和州,等来了朱元璋。 毫无疑问,靠着这一次的表现,常遇春一下子就成了老朱眼前的红人,还得到了好些美酒赏赐。 “俺,俺倒霉就倒霉在这些酒上面了!” 常遇春委屈巴巴,跟张希孟诉说着……自从上次饮酒疏忽,让朱元璋抓了个正着,他就再也没有喝醉过。 偏偏这次立功,又得到了赏赐,常遇春一高兴,就没控制住。 他喝多了,下面的人也喝多了。 正赶上老朱下令,让常遇春配合攻击鸡笼山。 就因为这一顿酒,常遇春酣睡不醒,等赶到之后,已经晚了一个时辰,贻误战机,把老朱气坏了。 痛骂常遇春,说他贼性不改,难以驱使……常遇春也是无话可说,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好容易得到了转机,然后自己就弄砸了。 “先生,你说我用不用请个护身符,或者改个名字……有人跟我说,一个大男人,叫遇春有些轻浮了,改成秋,或许能压得住。” 常遇秋?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你啊,就别胡思乱想了,说到底你还是没明白什么叫军人,什么叫军纪……主公派你过来,估计也是让你戴罪立功。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句话。” 常遇春一怔,忙道:“什么话?” “很简单,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 常遇春默默咀嚼片刻,终于用力点头,“俺记下了!” 一转眼,又过了五天时间,水师的整训初步完成,常遇春的陆战队也准备完毕,一共一千五百人,分乘五十艘运兵船,整装待发。 张希孟也穿上了一身皮甲,登上了楼船。 坦白讲,他并不那么平静,大江之上,气象万千,不是那么好预料的。而且元军水师依旧比他们强大许多,如果元军袭击,这一支船队能不能获胜,他并没有把握。 虽然张希孟之前偷偷放了一艘小船,还找了一具尸体,在身上携带了一封信,顺流而下,如果元军捡到了,就会以为朱家军要进攻太平,转而把重兵集结在太平防御,那样的话,他就赢了。 元军收到没收到书信,张希孟不知道,但是他们确实是顺利渡过长江,两翼的楼船护送着运兵船,接近了岸边,运兵船迅速抢滩登陆。 第一个从船上跳下来的赫然是常遇春,他一手提着铁枪,一手提着盾牌,没有半点迟疑,直接领着部下,朝着铜陵县城就冲了过去。 铜陵以铜为名,这里是著名的铜都,始于商周,兴于汉唐……产铜绵延几千年,经久不息。 恰恰铜又是当下朱家军最缺的东西。 常遇春在登陆之后,直扑县城,守城的士兵还在懵圈,全然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常遇春冲到了近前,才急忙下令,扯起吊桥。 可他们到底晚了一步,常遇春几个健步,冲上了吊桥,用枪尖儿戳断绳索,立身桥上,高声大呼:“随着俺杀进去,立大功啊!” 说完常遇春第一个冲了进去,手里铁枪挥舞,竟无一人能架得住,转眼之间,就杀死了十几个人,后续士兵一股脑杀进了铜陵! 此刻的张大都督,刚刚靠近岸边,还没来得及登陆。 “真是天生神将啊!”张希孟发出由衷赞叹。而跟在他身后的俞廷玉和廖永安也是目瞪口呆,乖乖,朱家军的人都这么猛吗? 这个黑大汉也没什么名气,怎么就跟猛虎似的? “都督,让我们也上吧,一鼓作气,拿下铜陵!”两个人异口同声。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菩萨兵来了 张希孟踩着跳板,踏上了江南岸的土地,感觉差了点什么……他向两边瞧了瞧,蓝玉跟在他后面,李文忠也刚跳下来。 “先生,有事?” 张希孟压低声音,“嗯,缺一把扇子!” 蓝玉眉头一皱,他不明白什么意思,李文忠倒是精明,忍不住笑道:“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啊!先生这是要学周郎?” 蓝玉一脸夸张,忍不住撇嘴,还敢自比古人,先生也太自大了吧? 张希孟眨了眨眼,“李文忠,你舅舅可比吴大帝?” 李文忠怔住了,“这个……如今舅舅怕是还不如坐断东南的孙仲谋,但是他年舅舅前途不可限量!” “哈哈哈哈!”张希孟大笑道:“这就是了,我们辅佐主公,成就霸业,岂是周郎可比?” 张希孟说完,身形矫健,迈着大步,直奔铜陵县城而去。 蓝玉凑到了李文忠近前,低低声音道:“先生就爱吹牛皮,你别听他胡说!” 李文忠恍若未闻,低着头片刻,竟然也恍然大悟,兴奋握拳,“没错,先生说得没错!倒是蓝玉你不好好读书,只怕没有封侯的本事了!” 蓝玉愣住了,你怎么也被张希孟忽悠了? “封侯自在马上,我姐夫可是第一个杀进铜陵的,先登之功!要不了几年,我也能练兵冲锋陷阵,区区一个侯爵,难不住蓝玉!” 李文忠也不管蓝玉说什么,只是喜气洋洋,跑着冲向了铜陵。 后续的水师士兵,也分批上岸,每个人都喜笑颜开。 虽然他们还不明白此战意味着什么,但是从江北到江南,一战成功,总是好事! 只不过大家伙多是巢湖百姓,对江南的土地没什么感情,过去大家伙过得很难,如果能饱掠一场,抢足金银财宝,装着粮食回去,享受胜利果实最好! 水师当中,不乏有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所幸张希孟在这几日整训当中,最是强调军纪。他又把俞家和廖家的人马混编,彼此监视,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常遇春率先杀入铜陵,展现了强悍的战斗力。 朱家军的士兵不多,但威慑力足够。 这才没有出现抢掠的情况。 虽然在很多人眼里,士兵就是工具人,但是对不起,想要把士兵变成真正的工具人,却需要严格,甚至残酷的训练,才能够成功。 不然的话,士兵各怀心思,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会发生的。 在历史上,老朱渡江,就有人想要抢夺一圈,赶紧跑回去,朱元璋不得不斩断缆绳,放走了所有船只,以背水一战的决心才逼着士兵下决心留在江南,发展势力。 创业之难,可见一斑! 不过对于铜陵的百姓来说,秋毫无犯的朱家军,实在是让他们眼前一亮。 在一所宅子里,两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居中而坐,他们正是城中宿老,顶有名望的两个读书人,一个叫陶安,一个叫李习。 两个人不无紧张,焦急地往外面看着,这时候从外面进来一个年轻人,正是陶安的外甥,姓杨,取名天阳。 小伙子二十来岁,很是精神。 “怎么样?朱家军真如传言那般?” 杨天阳用力点头,不无惊叹道:“舅舅,李老,今天我算是真的开眼了,那些朱家军真的不进民宅。元军纵火,他们还主动救火。又有人敲锣打鼓,请城里百姓出去灭火,您猜怎么着?” 陶安气得翻白眼,“我猜什么,你小子快点说!” 杨天阳惊叹道:“反正我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拿出了军粮,说是酬谢百姓……您说说,咱们救火,也是为了自己,怎么能要人家的粮食啊?” 陶安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看了看李习,两个老人都深深震撼到了,“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这个朱家军,当真有王师气象啊!”李习发自肺腑赞叹。 陶安道:“自从至正十一年,到现在也有四年了,刚开始的时候,彭党就打下过铜陵,随后元军又杀了过来,反反复复,哪一次不是百姓遭劫,民不聊生?那个彭和尚名气虽然大,可彭党的兵,咱们也都见过,比起元廷,强不了哪去,都是一丘之貉!” 李习点头称是,“脱脱被罢黜了,元廷自毁长城,亡国有日。只是这天下要归谁,还不好说。今日见了朱家军的风采,老夫笃定,得天下者,必是此人!陶兄,你看呢?” 陶安点头,“自然是如此,只不过朱家军清理豪强,均分田亩,似乎不是那么妥当啊!” 李习一笑,“陶兄就不要明知故问了,要是没有霹雳手段,哪来的万里江山?历代开国圣主,都会重分田亩,编户齐民,以为国之根本。只不过朱家军更加干脆彻底,分田的办法也更公平合理!要说他们铲除豪强,那也是和元廷又瓜葛的,而且还是罪孽深重的。别的不说,我听闻李善长就是元廷的小吏,此时不也是朱家军的参议吗?” 陶安终于笑了,“兄果然高见,只是咱们两家的田亩怕是要让出去一些了。” 李习颔首,笑道:“让就让一些,能以此换来子孙后代的锦绣前程,老夫甘之如饴!” 陶安也笑道:“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说的……告诉所有人,迎接王师!” 李习和陶安,两个老头牵头,招呼家人亲戚,带着酒水食物,主动前来犒赏三军。 只不过让他们意外的是,在他们出来之前,铜陵的百姓就已经动了起来。 许多人都在热情招呼,畅谈无忌。 两个老者仔细一听,原来大家伙都在说:菩萨兵来了! 没错,朱家军的名声,早就传过来了。 从去年秋天开始,不少从江北逃过来的,就陆续返回和州,随后就有消息传来,这些人都得到了土地,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还说所有的苛捐杂税都废除了,口粮田还不用纳粮,人人都能吃饱,老少都能穿暖。 再有一些商人也在传言,他们带着铜料去滁州等地,卖得价钱极好,而且沿途所见,家家户户都有粮囤,人人都有存粮。 有田多的人家,竟然拿碎米喂鸡! 这都是朱家军的功劳,菩萨兵早到一天,老百姓就少吃一天苦。 种种传言,早就在沿江各地传播,尤其是跟和州和滁州一江之隔的这些地方,更是人尽皆知。 偏偏朱家军渡江,第一战就是铜陵。 而贴出来的第一张安民告示,就是有关分田令的。 几乎一瞬间,铜陵就沸腾了。 百信们主动迎接兵马,箪食壶浆,场面空前热烈。 这种场面让陶安和李习既激动,又震撼,他们不会来晚了吧? 果不其然,原来有一个富商,名叫陈迪,他是经营铜料生意的,钱自然是不必说,但是地位不高,毕竟一个商人,上不得台面。 可谁知道他竟然带着好几车的财物,主动进献。 “小人拜见张先生!” 张希孟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认识我?” 陈迪急忙道:“张先生在滁州的时候,跟各地商贾谈论商税的事情,小人也在其中,只是不敢说话。” 张希孟哈哈大笑,“怎么,我有不让人说话?” 陈迪忙道:“不是,彼时铜陵尚在逆元手上,小人还不敢多说,生怕会惹来了祸端。如今,如今朱家军来了!铜陵有了青天!小人真想大声喊一句,朱家军万岁!” 他这么一带头呐喊,身后的伙计先是跟着喊,紧接着其他的百姓也都大喊万岁,场面热烈。 张希孟等大家伙稍微安静,这才问道:“你既然知道商税的事情,想必有什么心得,你觉得合适吗?” “合适啊!太合适了!”陈迪主动道:“乡亲们,我带着两千斤铜料去滁州,由于是紧俏物资,只收了半成的税,随后就有人护送着我,去了市场,从头到尾,都客客气气,笑脸相迎。一文钱都没要我的,还给我寻找住处,安排交割。实不相瞒,我现在带来的钱,都是我几次去滁州做生意赚的……没有别的,我今天把这些钱财都拿出来,献给朱家军!请张先生务必收下小人的心意!” 大家伙这才知道,原来陈迪在这段时间发了大财,居然是偷偷运铜料去滁州,他可真是好大胆子! 张希孟忍不住好奇道:“你怎么渡过长江,没有遇到危险吗?” 陈迪憨笑道:“危险还是有的,不过有句话怎么说,钱通神路啊!那帮元军都贪得厉害,我能把铜料送过江去,还是用得他们的战船哩!” 嚯! 这下子可惊到了大家伙,元军还真是漏洞百出啊! 张希孟笑道:“你说钱通神路,在我们那边有没有人倒在你的金钱之下啊?” “没有!一个都没有!”陈迪立刻否认。 张希孟故意怒道:“怎么回事?你不会撒谎吧?” 陈迪连连摆手,“张先生请想,元鞑子克扣军饷,士兵都活得艰难,只要给钱,他们就给你办事,才不管朝廷死活。可你们那边不一样,人人都分了田,三口之家,就有几十亩农田,还有几十亩桑麻田,最少也值几百贯钱。小人虽然有点钱,可我也卖不了几个人啊!人家更看不上我的臭钱!” 听他这么一解释,大家伙都哄堂大笑。 张希孟更是笑道:“这么说田分得好,还能防止贪污?” 这话一出,从人群里立刻传来了一个声音,“可不说!无恒产者无恒心。朱家军分田,那是王道啊!”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穿着一身儒衫,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来人正是陶安,在他身后,又跟出一个老者,正是李习。 这俩位都是铜陵颇有声望的,他们一到,大家伙都惊叹连连。 朱家军是真得人心啊! 陶安到了张希孟面前,仔细打量,随后躬身道:“想必您就是张都督了,老朽斗胆进言,金陵虎踞龙盘之地,帝王之基,应该及早图之,成就大业!”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朱升 张希孟进驻铜陵,顺利地甚至有些超出他的预计。 经过了解之后,张希孟才清楚,原来彭党和元军在沿江一带撕扯过,铜陵、安庆、池州,都遭过兵灾,老百姓苦不堪言,人心望治。 而朱家军名声也算是传开了,如今南下秋毫无犯,自然得到了百姓拥戴。 张希孟很是振奋,但他也清楚,眼下他的实力并不够,说穿了,他还是一支偏师,是替朱元璋瓦解长江防线的。 所以说攻取金陵,还真是高看他了。 但是顺流而下,拿下太平倒是要紧的。 太平位于金陵上游,扼守要地,既是金陵的陆上门户,又是元军水师驻扎的要地,元军在这里屯驻了重兵。 “都督,据老夫所知,如今屯扎在太平路的元军首领是平章完者不花,手下大将有万户纳哈出,万钧,另外还有汉将张旭,达鲁花赤普里罕忽里,总管靳义等人,精兵强将,数万人马,想要攻下来,怕是不容易啊!” 陶安感叹道:“不知都督带了多少人马?” 张希孟咧嘴苦笑,“扣除水师之外,只有一千五百人。” “啊!” 陶安和李习都惊得不行,他们以为张希孟能一鼓而下铜陵,自然是兵强马壮,一两万人还是有的,结果只有一千多人,这也太少了点吧! 李习勉强道:“兵马多有兵马多的打法,少有少的打法,不能力敌,就智取,是吧?” 这话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不能力敌,可不就是智取。 问题是谁有这个智慧啊? 张希孟初来乍到,这俩老头读书还行,让他们打仗,出谋划策,那就问道于盲了。 屋子里沉默了一阵,突然陶安一拍大腿,“我想起一个人,他准行!” “谁?” “枫林兄啊!”陶安笑呵呵道:“他可是一肚子韬略,只可惜不得其主,蹉跎至今,只能在家中教书,如果他能出山,江南之地,反掌可定!” 陶安把这位枫林兄说得跟活神仙似的,张希孟也十分好奇,这位到底是谁,有这么本事,魔法师活神仙刘伯温? 李习就主动跟张希孟介绍,这位枫林兄很凑巧,是老朱家的一家子,也姓朱,叫朱升,字允升,号枫林。 朱升这人可谓是出身名门,他和朱熹是同宗,类似张希孟和张养浩的关系。母亲也是大家闺秀,朱升八岁读书,师从名士,早年间就有不少著作。 他不慕名利,也不贪图功名,只是做了池州学正,后来兵荒马乱,朱升就返回了歙县,闭门耕田,教导学生,自得其乐。 想要让这老头出山,可是不容易。 “哎,其实我们心里也都清楚,枫林兄才华横溢,当世少有。他十九岁就中了秀才,后来蹉跎到了四十六岁,才考中举人,当了几年学正就辞官了。他不是考不上,而是不屑于给元廷为官。偏偏人生世上,又要光宗耀祖,不得已考功名。说起来枫林兄也很苦闷。” “他如今年过半百,不服元廷,却当了大半辈子的元廷百姓。他胸怀韬略,却又没有明主,真是可惜了一身才华。” 李习显然对朱升了解更多,此时此老代表了许许多多儒生的心态。 对于大元朝,他们是矛盾的,对于起义军,更是矛盾的。 到底该怎么选择,他们更是举棋不定。 张希孟默默听着两个老头的介绍,表面上耐心听着,可实际上早就心潮澎湃了。 朱升! 提到了此人,就躲不开那九字真言: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毫不夸张讲,正是朱升点破了朱元璋夺取江山的关键。 其实张希孟跟老朱聊得内容,规划的政策,也不脱这九个字。 朱升这老头,绝对值得拉拢。 而在历史上,朱元璋为了得到此老,也是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首先朱升帮助朱元璋,劝降徽州守军,避免了生灵涂炭。 但是朱升并没有立刻归附朱元璋,而是返回了歙县,随即朱元璋攻打婺源,又遭遇麻烦,就又想到了朱升。 他这一次亲自登门拜访,朱升玩了个绝的,他人走了,只给朱元璋留下了一个锦囊,结果朱元璋依照锦囊,打下了婺源。 这回老朱急了,这个人一定要得到。 他乔装成商队,突袭朱升,把老头堵在了家里,问他如何平定天下。 朱升说出了九个字,随即被老朱请出山,辅佐朱元璋…… 看到这段故事,是不是很眼熟……诸葛亮只是写过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史书也只是写了凡三往。 三国当中,经典的三顾茅庐又是哪来的? 大约就是仿照朱元璋拜访朱升的经历……凑巧的是这两段故事,都给出了平定天下的方略。只不过人尽皆知的那一次,中道崩殂,并未成功。 倒是不为人知的这一次,开创出赫赫扬扬的大明朝。 所以说三国演义好坏姑且不论,但真是混淆了不少历史。 要怎么把老头弄出来? 张希孟思索再三,他肯定没工夫玩三顾茅庐,而且他又不是朱元璋,他去了估计也没啥用。 像朱升这种老儒生,什么都清楚,正如分析的那样,他是不喜欢大元朝,但是他当了大半辈子大元朝的人,想让他出山,对付大元朝,必须要给他一个足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朱元璋是拿真心诚意,打动了老先生,张希孟反复思量,却是没有这个本事。 但他转念一想,似乎又有了思路。 “陶老,李老,我可以给枫林先生写一封信,大约能请他出山,希望你们能派个领路的。” 陶安见张希孟颇有把握,他也没说什么,就把杨天阳叫来。 张希孟这边又把蓝玉叫来了。 很显然,蓝玉已经成了张希孟的专用跑腿的,送信小哥了属于是。 “先生,人家可说了,朱老头古怪着,你有什么把握,能让人出山,不会白跑吧?” 张希孟瞪了他一眼,“白跑就白跑,你还敢跟我讲条件?赶快滚蛋,耽误了大事,我拿你姐夫是问!” 蓝玉无奈,只能带上张希孟的信,跟着杨天阳,疾驰前往歙县,去拜访朱升。 一封信就能把人调来,陶安和李习都是不那么相信的。 道理很简单,朱升这把年纪,早就有了定见,不是那么容易冲动的。而且此老一生纠结,弄得脾气很古怪,等闲人物看不上,你跟他来硬的,他比你硬,你求他,他又不屑一顾。 就这么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老顽固,如何能打动他的心思,这俩人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只能说如果张希孟干成了,他们五体投地! 不过虽然朱升来不来,还要一点时间,但是张希孟在铜陵的行动,着实干净利落。 常遇春率先攻破铜陵,斩杀元兵三百多人,又俘虏了上千人,同时元廷的知县以下,一共几十名官吏,都被俘虏了。 很难得,常遇春竟然没有大肆杀戮,而是交给张希孟决断,终于有了进步。 张希孟没有客气,根据百姓的反应,他处死了二十几个罪大恶极的,把头颅都挂在了旗杆上……随即张希孟宣布,根据土地大纲,开始着手重分田亩,各地百姓可以返回老家乡镇等候,很快就会有专门人员到各个乡村,核实人丁田亩,重分土地。 这一条命令下去,立刻得到了热烈回响,那些流民纷纷返乡,并且喜气洋洋,有菩萨兵给我们做主,我们谁也不怕了! 别看朱家军被百姓称为菩萨兵,但是须知道,虽然有菩萨低眉,却也有金刚怒目! 在铲除官吏之后,张希孟又根据陶安、李习、陈迪,还有在百姓那里的走访,将铜陵的豪强分成了三六九等。 其中有二十五家都跟元廷有过合作,主要负责协助元廷征税……有人说元廷采取包税制,可也有人说元廷并不存在包税制,说包税制的都是外行,不值得讨论。 就像很多历史公案,难以争出个结论,但是元史确实明明白白写着,元廷征收商税,凡仓库院务官并合干人等,命各处官司选有产有行之人充之。有产有行者,不就是有一定产业,人品又好,说白了,不还是各地豪强吗! 让他们帮忙征税,到底算不算包税制,就看怎么定义了。 反正在张希孟这里,帮着元廷征税的,自然算作要铲除的豪强,至于用不用杀头,还要看他们的平时行为,如果并没有太多恶评,或可以逃过一劫,但查实却有罪行,断然没有活路。 张希孟以霹雳手段,短短两天,就让铜陵县城焕然一新。 无家可归的流民返回了乡里,乱七八糟的人被清楚。 整个县城,都焕然一新。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老头,在两个年轻人的陪同之下,气喘吁吁,赶到了铜陵县城。 来的人正是朱升! 这老爷子还真来了! 当看到了朱升,陶安和李习都傻了,“枫林兄,你,你怎么来了?” 朱升连看都没看他们,只能气哼哼一声,“你们干的好事!” 随后老头就往里面走,进了二堂,迎面正好看见了张希孟。 “您老就是枫林先生吧,快请坐!” 朱升翻着老眼,勉强坐下,但是却连茶水也不喝,只是把那封信掏出来,压在掌下。 “这是谁写的?” 张希孟笑容不减,“枫林先生,如果晚生说这是我写的,您信吗?” 朱升认真看了看张希孟,略显纠结,说实话,他不觉得一个年轻人能写出这十六个字,但是这十六个字又确确实实,打在了他的心头。 想到这里,朱升不由得缓和了语气,“老夫本是朽木死灰之人,无心俗务,可是这十六个字,着实非同小可,老夫不能无动于衷。我想请问,这到底是出自谁的手?是写着玩,还是另有深意?” 张希孟一笑,“枫林先生,这的确是我写的,但也是我家主公的心声,我可以向枫林先生保证,我家主公必定按照这十六个字,稳步推进,以至于最终达到目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能够阻挡我家主公!” 朱升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怔,老头思忖了良久,终于一声长叹,仰头望着,“诚如是,老夫当为犬马,竭尽全力!” 张希孟一喜,“枫林先生,如今要攻取太平等地,解和州之危,可有妙策?” 朱升道:“强攻太平,胜算不大。老夫可以去池州,招降那里的兵马,随即从池州发出求救书信,调动太平元军援救,而后在半路击杀,则胜算大增!” 张希孟一听,眼前一亮,这老头在池州当了多年学正,根基深厚,绝不会瞎说的。 招揽此老,当真是赚大了。 而此刻朱升缓缓抬起手,在他的掌下压着一封信,上面只有十六个字,赫然写着: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均分田亩,救济斯民!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都督妙策 “老夫年过半百,本该老死山林,不问世事。可是见了这十六个字,老夫不能不来。但老夫还是不信,你家主公竟有这个魄力?” 张希孟含笑,“老先生自然是学究天人,智慧冠绝当代,我说再多,你也不会轻易相信……这样吧,我给你见一个人,你就知道了。” 说着张希孟起身转入后堂,没过多久,他返回来之后,带来了一个中年人,他穿着粗布衣,微微低着头,走进来之后,看了眼朱升,便又把头扭到了一边。 朱升自然是不认识,这人能有什么了不起的。 “也先帖木儿,此人乃是原来的池州学正,名叫朱升,号枫林,可是江南名士啊!” 原来张希孟请来的竟然是也先帖木儿。 这下子还没等别人说话,朱升竟然惊得站了起来,一脸的不敢置信! 出了鬼了! 这是大元的御史大夫?脱脱之弟? 他,他怎么会在朱家军中? 而且看样子还是一家人,这也太惊世骇俗了吧? 也先帖木儿微微哼了一声,“你虽然不算大元忠臣,但是弃暗投明,归附明主,也算是你有眼光,好好干吧,争取早日灭了逆元!” 几句话出口,更把朱升惊到了,“你,你在说什么?莫非你疯了不成?” 也先帖木儿怪眼圆翻,气得暴怒,“我疯了?我是疯了?元廷罢免了我兄长,发配了我的孩子和侄子侄女,我们一家都完了!兄长忠心耿耿,就换来这么个结果,你让我如何不疯?你说啊!” 饶是朱升智谋过人,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也是目瞪口呆。 是啊,设身处地想想,如果自己站在也先帖木儿的位置上,估计早就起兵造反,拼个鱼死网破了。 元廷罢免脱脱,影响实在是太大了,跟自掘坟墓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朱家军为什么要招降也先帖木儿,这个人还有什么用吗? “枫林先生,蒙古人入住中原几十年,各地或多或少,都有蒙古人,大元军中,蒙古人更多……而且黄金家族灭国四十,在西域之外,尚有无数藩国。我虽然写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但我主之志,又岂在中原之地?我以为驱逐的是胡虏之风,便是蒙古人,色目人,愿意沐浴王化,心向中华,如此就是夷狄入华夏则华夏矣!也唯有如此,才能迅速恢复汉家天下,囊括八方,收复四海之地,成就远胜大元的壮阔版图,实现迈于汉唐的国势……枫林先生以为然否?” 朱升听到这里,已经是无言以对,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其实朱升的心态也不复杂,他不喜欢大元朝,但他给大元朝当了大半辈子的臣子,眼看人生终了,没剩下多久了。 一把年纪,孙子都挺大了,跑去投靠红贼,成了固然好,若是失败了,他岂不是成了笑话。 所以朱升必须看到格局气度,他才会主动来投。 而张希孟拿出了朱元璋谕中原檄的十六个字,将陈纲立纪改为均分田亩,送去了朱升。 按照记载,这篇谕中原檄是宋濂操刀,但是朱升作为朱元璋的心腹谋士,他多半也参与了起草。 这十六个字,就是代表了此时文人最大的愿景。 宏图大志,莫过于此! 倘若真能做到,朱升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这也是张希孟一封信,就能把老头调来的原因所在。 而刚刚的谈话,又见到了也先帖木儿,让朱升更加震撼,貌似朱元璋的心胸远不止恢复中原这么简单……老夫满腹才学,一生未遇明主,不得施展,如今总算是等来了豪杰雄主,某虽老,心尚存! 岂可浪费光阴! “张先生见识高明,老夫五体投地……这样吧,老夫这就去池州,说服他们投降。” 张希孟也站起身,激动道:“枫林先生,需要多少兵马?” 朱升摇头,一个人也不用。 也先帖木儿也道:“我写一封信吧,他们见我在这边,会更愿意投降归顺的。” 朱升猛地回头,轻蔑一笑,“汝虽然归附明主,但到底作恶多端,老夫还用不着你这个废物帮忙!告辞了!” 朱升说完就走,出去之后,蓝玉正好等在外面,老头直接道:“你小子给老夫牵马,咱们去池州!” “我这是成了马童吗?” 蓝玉很想反驳,可转念一想,一路上就听这老头吹牛皮了,我倒要好好瞧瞧,他又多大的本事! 蓝玉这浑小子竟然真的乖乖陪着朱升去了。 张希孟微微露出笑容……连朱升这老头都被忽悠了,看来自己离着大忽悠的境界也差不多了。 老头此去,必定能成功,接下来就是怎么对付元军了。 张希孟就打算叫常遇春他们过来商议,但是令人讶异的是也先帖木儿竟然没走,而是沉吟道:“张经历,那老头瞧不起我,我给你提意见,你能听吗?” 张希孟一笑,“既然是提意见,正确的我自然会听的。” 也先帖木儿长长出口气,随后道:“不管你怎么安排,听我的,先打蒙古兵,他们,他们的斗志不如汉人了!” 说完这句话,也先帖木儿转头就下去了,不知不觉间,后背竟然越发佝偻,那个横行天下的蒙古铁骑没了,就连最后一点元气,也损失殆尽了。 张希孟沉吟少许,嘴角微微上翘,笑得似有若无。 不多时,常遇春,俞廷玉,廖永安,等等诸将悉数赶来,张希孟让大家伙落座。 “池州是江南重镇,一旦落入我们手里,安庆就近在咫尺,安庆有失,集庆不保。所以无论如何,元军都会出兵,这时候我们的战机就来了,如果能引诱元军离开太平,狠狠伏击,胜算就来了。毕竟以咱们的兵力,强攻太平,着实没什么胜算。” 张希孟说完,俞廷玉和廖永安似乎都想说话,但是常遇春却第一个开口了。 “都督,上位把大权交给你,这些事情就由你决断,我们都是奉命行事。俺常遇春别的本事没有,冲锋陷阵,以手下的弟兄,击败万八千的元军,还是轻而易举!” 自从一战夺城之后,俞廷玉等人都十分忌惮这个黑大汉,见他表态,竟然不敢多说。 张希孟暗暗点头,常遇春看着粗鲁,其实粗中有细,巢湖水师到底还不是朱家军的核心,没有经过整训,遇到战事,不免又自己的小九九。 有常遇春在,正好能压得住他们。 “既然这样,我就分兵派将了,俞指挥使,你率领本部水师,严加戒备,防御蛮子海牙的长江水师。” 俞廷玉急忙点头,接下了任务。 张希孟又在人群当中看了看,目光落到了末位,此人叫张德胜,也是巢湖水师出身,很难得不是俞廖两家,张希孟就想给他个机会。 “张千户,你率领本部前出诱敌,如果遇到元军,一定要死死拖住。”张希孟认真道:“这件事干系重大,你可要千万小心。” 张德志用力点头,“都督看得起俺,俺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被狗鞑子拖住的!” 张希孟颔首,“果然好汉,此战之后,论功行赏,不会亏待任何有功之臣。” 抛出去了诱饵,随即张希孟就点到了常遇春,让他率领部下将领,担任主攻。 常遇春欣然领命,十分得意。 自己的本事越来越被看重,多立几个大功,驱散霉运,他也想争个指挥使当当,男子汉大丈夫,岂可屈居人后? 在常遇春之后,就是廖家兄弟,张希孟让廖永安和廖永忠各自统领两千五百人,随着他一起出城。 至于俞通源,则是负责留守铜陵,李习和陶安给他当助手。 分派妥当之后,张希孟再度看了看众人。 “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千言万语,还是军纪军令,谁也不能违背。战后也不能随意杀戮俘虏,更不可以屠戮百姓……如果发现了这些行为,用不着主公下令,我就会按照军法严惩不贷!” 张希孟这话自然是说给巢湖水师听的,也更是说给常遇春的。 诸将领命,随即展开了行动。 果然不出所料,在得到了池州危急的消息之后,太平的元军坐不住了,长江天险是他们的命根子,只有守住了长江,才能进退自如。现在红贼先拿下铜陵,随即攻取池州,万一安庆也丢了,他们不成了孤魂野鬼了! 必须出重拳! 经过一番商讨,由佥事张旭和万户纳哈出,统领两万五千人,立刻救援池州,又命令蛮子海牙率领巨型楼船逆流而上,择机收复铜陵。 长江一线,地形如此,能选择的战术空间并不大。 无非就是一条常山之蛇,先砍哪头的问题。 张旭和纳哈出经过商议,由纳哈出率领蒙古万户,以骑兵为主,奔袭池州,尽可能夺回池州,随后从池州,太平,还有水师方向,三面围攻铜陵,剿杀江南红贼。 纳哈出对张旭道:“我们一前一后,一骑一步,相互照应,你可听好了,如果遇到了红贼,你可不能光看笑话,按兵不动!” 张旭气得无奈,“你麾下一个骑兵万户,红贼能有多少兵马?用得着小心翼翼吗?你放心吧,让红贼灭了你,我又如何能活?咱们俩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的。” 纳哈出沉吟再三,终于点头道:“成,我信你!” 说完之后,他转身打马,疾驰而去……张旭冲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当初的蒙古骑兵可是满万不可敌啊,怎么堕落这么快?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全军出击 蓝玉跟着朱升去了池州,跟在张希孟身后的就剩下李文忠。相比起跳脱的蓝玉,李文忠更沉稳,也更好学。 尤其是在他意识到舅舅前途无量,他们这些人也会鸡犬升天之后,就更加卖力气,如饥似渴,不放过任何的机会。 “先生,教我点兵法吧!”李文秀笑嘻嘻道。 “兵法?”张希孟怔了怔,突然摇头道:“我不懂兵法。” “不懂?先生学究天人,怎么就不懂了?” 张希孟苦笑摇头,“你说什么是兵法?是那些兵书战策?还是那些经典战例,要是这些,我能滔滔不绝,讲个一天两天都行。可是自从赞同统军出来之后,我就不知道有什么兵法了,能剩下来的,也就是随机应变而已。” “随机应变?” “嗯!”张希孟道:“根据陈迪送来的消息,元军出动了两万多人,其中还有一个骑兵万户。我问你,这步兵要怎么对付骑兵?” “这个……自然是结成战阵,以长枪在前,以弓弩压阵,只要能撑过最初的艰难,便有胜算。” 张希孟点头,“道理是没错,那我问你,骑兵为什么一定要攻击你的战阵?” 李文忠愣了一下,两军交战,他们不打怎么赢啊? 不过李文忠很快意识到了张希孟的意思,战争永远不是简单的阵前斗将,你出一个人,我出一个人,也不会是你出一百个人,我出一百个人…… 就拿骑兵来说,他们占据速度优势,灵活机动,冲击力强劲。这样的情况,骑兵一定是要等步兵疲惫,懈怠,阵型散乱,猝不及防,然后才发起攻击,一举获胜。 步兵也未必就一定是待宰羔羊,聪明的指挥官会利用地形地形,抢占优势,最大限度低效敌方的优势,扬长避短,以步兵制骑兵。 谁都会尽力争取最大的优势,然后在优势在我的情况下,发起决战。 当然了,这只是人们的美好愿望,到了战场上,究竟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了。一方没有准备,或者两方都没有准备,仓促接战,比比皆是。 所以说想推演还原一场战斗,是异常复杂的,哪怕身处其中,也未必能做到尽在掌握。 只能说在平时多训练,多流汗,装备尽可能好,预想尽可能周全,在面对突发状况的时候,尽量少犯错误。 这也就是张希孟几年混迹战场的心得体会。 不过说到底,他不是个天赋很高的人,就算知道了,也未必能做得很好。 所以说,他是很难成为名将的。 当然了,如果给张希孟足够资源,打个蒙哥马利式的胜利,他还是能做到的。 李文忠沉吟了许久,竟然好像悟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欣然的笑。 “先生果然大才,我明白了!” 张希孟看着这个欢天喜地的小子失声一笑,你明白什么,我都不明白! 李文忠不理会张希孟,他开始自己观察这场战争……正如分析的那样,战场的意外太多了,根本没有一定之规。 所以张希孟才利用朱升去说服池州投降,而后以池州的名义,向太平路求救,逼着元军出来……而为了救池州,元军大约就会一往无前。 这样一来,给元军的选择余地就不多了,张希孟又派出张德胜带着两千人,充当诱饵,吸引元军。 为的就是把战场固定住,随后常遇春担任主攻,给予对方致命一击,廖永安和廖永忠两路出动,最后奠定胜局。 计划谈不上惊艳,但是却相当中规中矩。 不过这也不代表着元军就一定会倒霉。如果他们够厉害,一下子冲垮张德胜的兵马,张希孟的计划也就完蛋了。 或者他们绕开张德胜,不吃这个饵儿,也是可以的。 再不济,双方乱战,蒙古人靠着强悍的战斗力,顽强的作风,依旧能击败朱家军。 大体的情况就是如此,战争会以什么样的情形爆发,还真说不好。 上午的时候,张德胜率领着本部兵马,抵近南陵县城,在他们的南边,正是长江下游最大的支流,发源于黄山北麓的青弋江。 南方的江河名气或许不那么大,但是到了夏秋雨季,水量绝对够,而且河岸两边,竹林密布,地形起伏不定。 这样的战场,毫无疑问会极大限制骑兵的威力。 张德胜仔细观察之后,他们所处正在从金陵前往池州等地的官道上。 不出意外,这里就是决战之地了。 张德胜的压力非常大,不光是这一场战斗的问题,也包括他的出身。 在巢湖水寨,他不是廖家,也不是俞家,只是在两大家之间,艰难求生。他领兵打过元廷,败过,也胜过。 但不管怎么看,他此前的经历都只能说是平庸。 如今归附新主,天赐良机,如果还不能抓住,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张德胜仔细想了许久,他没有进南陵县城,也没有抢先堵截元军,而是选择在南陵以西二十里处,设下了战场。 他迅速以为数不多的马车构成了一道防御阵地,再然后就是下令手下弟兄,严阵以待。 没有多久,就有消息传来,元军已经进入南陵,随后元军前锋穿过南陵,直扑他们而来! “到底是来了,能不能一战成名,就看今天了!” 张德胜果断传令,让五百人向前,主动引诱元军过来。 …… “都督,张德胜没有抢占南陵,而是在南陵以西停顿下来,准备接战。” 张希孟微微一怔,一旁的李文忠却惊喜道:“妙啊!元军奔袭疲乏,必定愿意选择县城休息。而背靠县城,又会麻痹元军,让他们骄傲自大,见我军兵马不多,必定果断冲上来。”李文忠对张希孟兴奋道:“先生,鱼上钩了!” 张希孟眼神眨了眨,终究没说什么。 “往后这些军情就不要告诉我了,我相信将士们的判断!” 李文忠没说什么,只是觉得先生沉稳如山,此战的把握至少有七成。 送信的士兵赶来之际,朱家军和元军已经交锋了。 坐拥一个万户骑兵的纳哈出,面对几百名红贼的挑衅,只要还是个男人,就会发起进攻的。 铺天盖地的骑兵,以山岳一般的态势,果断压上,而那几百红巾军竟然以更果断的态势,向后退去。 骑兵追步兵,四条腿追两条腿,这还能有什么悬念。 元军奋力追杀,急促的马蹄,溅起尘土,聚在空中,宛如沙尘暴。地动山摇的喊杀声,让人心惊肉跳,肝胆欲裂。 不管什么时候,面对骑兵冲锋,那种无与伦比的气势,都会让人生出不可战胜的念头。 张德胜只觉得口舌干脆,手心冒汗,他的心在怦怦乱跳。 第一次张口下令,竟然没有发出声音,他不得不咽了一口吐沫,再度怒吼,而就是这么一瞬,元军已经突到了百步之内。 “弓弩手,准备!” 那些负责吸引元军的士兵,也到了眼前,他们终于侥幸逃生,顺着军阵的缝隙,逃了进来。 但是依旧有几十人,被元军追上,铁蹄践踏之下,连尸体也荡然无存。 “放箭!” 弓弩齐射,冲在前面的元军躲闪不及,足有十几人中箭落马,元军队形为之一乱。 后续的元军很聪明,他们没有硬冲,而是绕了个圈,从军阵前面掠过,同时朝着朱家军放箭。 这些元军骑兵犹如一阵死亡旋风,悍然掠过。 骑兵的高机动性,竟然让他们在同样的时间内,射出了更多的箭矢。 而站立不动的步兵就太吃亏了。 张德胜的部下再度付出了几十人的代价。 “稳住!都给我稳住!不许后退,想想你们的家人,想想土地!当了逃兵,什么都没了!” 终于,动摇的军阵重新恢复稳定。 可很快元军的第二轮攻击就来了。 他们也就是选择从前面掠过,并没有硬凿,因为他们也知道,以骑兵去撞击车阵,实在是不智。 此时的纳哈出已经看清楚了对面红贼的底细,他们应该只有一两千人,也没有骑兵,想跟自己斗,还差了很多。 不过即便如此,纳哈出还是表现出了一个合格蒙古将领的严谨作风。 “去告诉张旭,让他加快速度,立刻援助我!” 信使打马如飞,立刻走了。 纳哈出的目光又落在了前面的朱家军身上,消灭这伙红贼,大约就能立个威风,让他们知道老子的厉害。 纳哈出观察了许久,从自己的亲信当中,分出了两个千户。 “你们从右边给我凿进去!” 这两个千户动了,他们披着重甲,手握弯刀,长枪,弓弩,箭矢,这是一支从头武装到脚的队伍。 尤其值得一提,他们使用的战马也不是当年的蒙古马,而是跟西域诸多明马杂交过的战马,既有蒙古马的坚韧,也有西域宝马的神骏。 单纯冲装备上讲,他们比成吉思汗时候的蒙古骑兵,更要可怕! 所以他们一往无前,凿向朱家军。 而就在这时候,又有人到了纳哈出面前,急切道:“又发现了一伙红贼!” “又有红贼?多少?”纳哈出惊问。 士兵道:“不多,也就一两千人。” 纳哈出莫名松了口气,“区区一两千人,还能改变大局吗?就让他们看着,我是如何屠戮眼前红贼的!往后这些小事就不要废话了。” 两个千户的元军迅速接近对面的朱家军。 这些从巢湖杀出来的汉子竭力抵抗,他们冒着箭雨,向元军发射弓弩,而长枪手已经死死抵在了前面。 但是这里是车阵的薄弱处,存在空隙,骑兵就从空隙凿进来,几乎一瞬间,兵器崩裂,人声哀嚎,朱家军的士兵被撞飞倒地,受伤惨死。 元军靠着强大的冲击力,踏着自己人和朱家军的尸体,一下子冲进了阵地。他们肆意杀戮,将朱家军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宛如一团扭曲了经纬的布。 在纳哈出看来,战斗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红贼溃退,他大肆追击,取得一场大胜。 而此时,张希孟和李文忠也到了,他们在观察着战局……说实话,但张希孟看到朱家军大乱的时候,心是纠结的,一瞬间,他也想到了失败。 不过所幸还有常遇春,只要常遇春发起了攻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张希孟在期盼着常遇春,而李文忠却惊讶于张德胜的顽强,他们被突破之后,士兵虽然慌乱,但是却没有几个人溃逃,而是在寻找机会,向元军反扑,将一个个骑兵脱下来斩杀,同时也不断有人被杀,血肉纠缠在了一起,绽放出最夺目的色彩! 张德胜部虽然承受了巨大的损失,却拖住了数量更多的元军精锐。 他们的牺牲,换来了最宝贵的战机。 常遇春提着铁枪,默默注视着战场,纳哈出信心满满,以为可以先击溃眼前的朱家军,随后回师对付常遇春,他竟然没有派兵过来,在第一时间发起攻击。 常遇春果断判断出来,对方求稳。 既然如此,俺就让你领教一下,常某的厉害! “冲!” 常遇春动了,他率领着真正的朱家军精锐甲士,一往无前,直接杀向了纳哈出。 常遇春出动,让人猛然意识到,原来步兵也能冲出惊天动地,山呼海啸的势头。 纳哈出意识到了不妙,他急忙招呼身边的两个千户靠拢,保护他自己,准备迎战红贼。 可是很快他又意识到了不妙,常遇春看似向他发起攻击,实则朝着纳哈出和后方的衔接处杀来! 受限于地形的原因,纳哈出的万户并没有一字排开,他率领一半的骑兵为前部,后面五个千户,负责辎重。 常遇春攻击的就是这个结合部,就在纳哈出的眼皮子底下,他的兵马被切开了,三个千户被张德胜牵制住,两个千户保护着他自己。 还有五个千户,不知所措…… 张希孟下意识咽了口吐沫,“这就是战机吧!” “传令,廖永忠和廖永安立刻出击,我只要纳哈出!” 传令兵立刻下去,而就在这时候,李文忠竟然随着传令兵也下去了,“大都督,我去建功立业了!” 张希孟一怔,随即气得倒仰。 兔崽子,你是不要命了! 让老朱知道了,他不该管我要人啊! 张希孟也没有办法,只要咬了咬牙,“传令,全军出击!” 他亲自率领着三百多名护卫,也投入了战斗……张希孟梭哈了,纳哈出,你随意!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向主公报捷 有很多事情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就像张希孟这么个小心谨慎的人,居然会亲自上阵,主动发起攻势,这是很不寻常的。 不过这也体现出另一番道理,在一个向上走的团队中,往往每个人都有可能超长发挥自己的潜能,十分的本事,能发挥出十二分的能力。 这也不是什么玄学,单纯只是心干净,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而已。 从兵力上看,纳哈出手握一个万户,无论兵力数量,还是装备程度,都远胜朱家军,尤其是他们以骑兵为主,如果果断突围,张希孟不但奈何不了人家,甚至会损失惨重。 因此他虽然冲了出来,但是依旧忐忑,只是分出一半的兵力保护李文忠,随着他一起冲杀。 另外一半的护卫捏在他的手里,随时应付状况……也包括反向前进。 可就在朱家军大举攻击的时候,纳哈出让两个千户向他靠拢,加强防御,保护自己的安全,张希孟的眼前一亮,信心陡增。 片刻之后,似乎纳哈出也知道了自己的错误,他急忙分出一个千户,朝着常遇春杀了过去。 可时机已经错过了,廖永安和廖永忠的兵马已经投入过来,足足五千人,围住了纳哈出! 战争就是这样,永远都存在着意外。 刚刚如果纳哈出果断攻击常遇春,且不说能不能击败常遇春,至少他能吸引后面的五个千户,形成前后夹击的态势。 常遇春再厉害,也会顾此失彼,而且以骑兵为主的纳哈出,大可以从容离去。 如果是昔日的蒙古骑兵,多半会主动进攻的,甚至说见到了敌人袭击,他们会兴奋莫名……但很可惜,这是元末。 纳哈出选择了保护自己,尽管他随后意识到了错误,派出人马,试图击穿常遇春,但是一切都晚了。 廖家兄弟围了上来,在纳哈出的周围,形成了兵力优势。 常遇春也完成了分割,他利用五百人阻挡后面的元军,自己率领一千人,玩命攻击纳哈出。 这样一来,朱家军就有了三倍的兵力优势,尽管是面对骑兵,也有一战之力。 毕竟战场上永远没有呆板的数量对比,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人。 常遇春一条铁枪,横勇无敌。 他身后的甲士也十分凶猛,手里挥动利刃,斩马腿,砍人头,杀得不亦乐乎。 廖家兄弟见此情景,也是备受振奋,奋勇攻击。 “弟兄们,报答上位的时候来了,杀了元鞑子,给上位献礼!” 每一个人都玩命攻击,用尽了全力。 喊杀声,兵器撞击声,受伤的惨叫声,弥漫在一起,让整个战场充满了惨烈的气氛。 张希孟虽然冲出来,但到底没有真正投入战斗,毕竟以他的身手,多半会给自己人添麻烦。 他的主要使命还是审视全局。 毫无疑问,朱家军占了上风,可这个上风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大。常遇春能打,但他只是一千甲士。 廖家兄弟也很玩命,但他们的部下披甲率还不足一成五,而且大部分还是皮甲,来不及换装。 反观纳哈出,不管怎么样,他也是蒙古统军万户,拥有精悍的骑兵。 在短暂的仓皇之后,纳哈出在不断调整状态,寻找突破口。 他连续向廖永安的方向突破了两次,都被廖永安挡住了,但却损失了两三百人,而且第二次还是靠着常遇春援助才侥幸撑住。 或许下一次,纳哈出就能冲出来。 而在另一边,那五个千户也意识到了万户危急,立刻发起了反扑。王弼和马大刀两个,带领着五百甲士,艰难抵挡,同样摇摇欲坠。 明明都在按照自己的计划,最后还是没法顺利吃下肚子吗?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少年,他手里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带着一百多名护卫,猛然冲出,奔着那五个千户就冲过去了。 是李文忠! 张希孟大惊失色,这小子要干什么? 只见李文忠快速接近对方,在距离一百五十步之外,他摇晃着人头,血腥飞溅,高声呐喊。 “纳哈出人头在此!” “纳哈出已经死了,快快投降!” 李文忠没有靠近元军,而是一直保持着这个距离,一边跑,一边喊……那五个千户被朱家军隔绝,并不太清楚前面的状况,一见有人提着人头,也来不及分辨,就心惊肉跳,队伍出现了动摇,甚至有人想掉头逃跑。 好个李文忠! 竟然想到了这么笋的办法! 张希孟懂了之后,也不得不感叹,有些人就是天生将种啊!不过这还不够,需要加码。 “赢了!我军大胜!” “万岁!” 张希孟竟然也大喊起来,他这一喊可不打紧,手下一百多名护卫也跟着喊,接着带动了廖家兄弟,连常遇春的甲士都跟着大吼。 欢天喜地,声音震天。 相隔一段距离的元军还不清楚状况,但红贼总不会是发神经吧? 或许万户大人真的死了! 惶恐开始蔓延,从少数的逃跑,变成大面积溃逃,紧接着,成建制的元军开始逃命。 大家都在说,纳哈出已经死了,人头都被砍下来了! 不知情的人也跟着逃跑。 一半的骑兵,竟然被吓得溃散了。 仗打到了这个地步,也真是该替纳哈出默哀了。明明人还活着,竟然被人说死了。他气得险些从马背上掉下去。 不许造谣,谁造谣老子杀了谁! 很可惜,他也没给手下装反诈APP,就这么被李文忠以几乎面对面的方式,造了谣。 小子,够狠! 五千骑兵溃散,另外意外的是,向张德胜部发起攻击的元军也受到了震动。 他们本来占尽了优势,以为能大获全胜,结果一听万户死了,也被吓得不轻,军心士气,一下子就没了,大家伙焦急张望,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张德胜却是大喜过望,他振奋起最后的力气,发出怒吼。 “杀!” 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士兵,发出了怒吼。 他们踏着尸体,红着眼睛,想那些杀戮了同伴的元军复仇! “杀!” 怒吼之声,惊天动地,他们节节向前,元军步步后退,终于,元军承受不住,差不多两个半千户的元军溃散了。 整个战场,只剩下纳哈出的两千人,还在苦苦支撑。 而在朱家军的疯狂攻击之下,纳哈出所部已经死去了差不多五百人,剩下的也有不少带伤的。 在这一刻,常遇春再度发威,他率领着身边的士兵奋勇向前,即便是强悍的骑兵,也阻挡不了他们。 终于,常遇春的铁枪穿透了面前最后一个元军……纳哈出的兵马再度被分割,其中一半立刻落入了廖永安的包围圈。 廖永忠配合着常遇春,对纳哈出的这一半发起更凶猛的攻势。 就这样,不断切割,不断削弱……纳哈出身边的人已经不足三百……他已经山穷水尽,自己的部下溃散了,张旭也不来救援。 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老子出去之后,一定先宰了这个畜生! 纳哈出怒火冲天,悲愤交加。 难道自己就一定死路一条吗? “冲!” 他突然发现在廖永忠这边竟然有一个薄弱点,士兵稀少,是个绝佳的机会。纳哈出玩了命似的,冲了过去。 仓促之间,好几个士兵倒在了纳哈出的面前,距离逃出生天,只剩下最后一步。 纳哈出玩命向前,就在要庆祝胜利的时候,一支三百人的精锐护卫,堵住了他的去路,统领这一支人马的正是李文忠。 张希孟没有丝毫的揽功,如果可以的话,他情愿意不领兵,既然李文忠有这个天赋,那就该给他表演的机会。 少年率领着三百精锐,跟纳哈出撞在了一起。 毫不客气,没有半分迟疑,这些朱家军的精华,对疲惫不堪的纳哈出所部展开了屠杀,一个接着一个的元军掉落,纳哈出除了惶恐,毫无办法。 而常遇春和廖永忠也迅速围了过来,尤其是廖永忠,他更是气得咬牙。 险些就让这条大鱼跑了! “杀!” 廖永忠也不顾自己的生死,扑了上来,肆意杀戮。 不到一刻钟,纳哈出身边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死到临头,再也没有任何侥幸了……纳哈出咬了咬牙,突然抽出佩刀,想要自杀。 “奶奶的,想死没有那么容易!” 常遇春红了眼珠子,这一战他的亲信可是死了不下三百人,自从投靠朱元璋以来,还没损失这么大过! 他见纳哈出想死,情急之下,把手里的盾牌甩出去。 常遇春力大无穷,盾牌带着风声,正好砸在了纳哈出的肩头,他一声痛叫,就落在了马下,常遇春三步两步过去,一下子踩住了纳哈出,抓了个俘虏! 此刻那些小的包围圈也相继结束战斗。 清点战果,张德胜所部损失近一千人,常遇春和廖家兄弟也死了八百多人,还有更多受伤的士兵。 至于元军方面,阵亡了差不多两千八百人,被俘虏不足二百,其余的人多数溃逃了。 这个结果并不能算是大胜,但是考虑到也步兵对抗骑兵,甚至兵力也不占优势,能打到这个程度,已经狠了不起了。 尤其是还俘虏了纳哈出,毫无疑问,朱家军赢得了大胜! 常遇春提着纳哈出,到了张希孟的近前,他一身浴血,杀气冲天,当真跟煞神相仿。 “都督,接下来要怎么办,请都督下令!” 张希孟深吸口气,能击败纳哈出,算是走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只不过这还不够。 “立刻打扫战场,修整人马,做好准备,进军太平!” 常遇春一听有仗打,就浑身来劲儿。 这一次击溃元军,最大的收获是超过两千匹战马。 常遇春这些人终于能换上四条腿了。 朱家军一向如此,花云的骑兵也是缴获来的,现在轮到了常遇春,第一支骑兵终于要诞生了。 大家伙欢天喜地,消化战果。 突然有消息传来,又出现了一支人马。 张希孟一惊,难道是元军又来了? 他们此刻疲惫不堪,如果立刻投入战斗,非常不利。 不过很快张希孟就得到了消息,来的竟然是朱升。 老头带着池州兵来了,人马不多,却也有五六千人。 “张经历,这位是池州守将,叫黄振。”朱升引荐道。 为首将领立刻过来躬身施礼,“见过张经历,罪人原本在枫林先生门下读书,后来红巾军起,就招募乡勇,守土自保,后来被元廷任命,守卫池州。不过罪人虽然当了元廷的官,但是却没有给他们做事,只是守着池州,日夜期盼明主……如今枫林先生亲至,晓以利害,罪人愿意归顺,还望收留!” 张希孟点头,“黄将军顺天应人,此举更是功德无量,主公必定会重赏的。” 安抚了黄振之后,张希孟又跟朱升聊了起来。 眼下江南的朱家军已经超过了一万五千人,携着新胜之威,攻取太平,希望不小。 而一旦拿下了太平,和州的元军就成了丧家之犬,虽有十万之众,必定全军覆没! 朱升想了想,虽然有机会获胜,但是老头觉得还是应该稳妥起见。 “大江阻隔,最难的就是默契配合。如果我们仓促进攻,万一和州元军回兵,毫无准备,必定大败。” 朱升道:“老夫的意思是一面向主公报捷,一面徐徐进兵……张经历正好发挥自己的本事,可以大肆收拢铜陵、池州等地的兵马,不断聚集势头,向太平路压过去。同时等候上位的意思,再准照命令行事,则无往不利!” 张希孟点头,“果然是老成持重,就按枫林先生的意思办。” 张希孟一转身,对着李文忠道:“行了,这次你立了大功,就代表我,去给主公报捷吧!” 李文忠还略有些不好意思,让他去见舅舅,吹嘘自己的战绩,是不是太不谦虚了?要不换一个人也行啊! 张希孟看着他发笑,“让你去你就去,主公看见你,只会欢喜的。” 李文忠这才答应,他立刻动身,乘坐廖永安准备的快船,渡过长江,直奔和州,一想到即将见到舅舅,心里热乎乎的,虽然分开没有多久,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了,正好跟舅舅聊聊!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朱元璋的大胃口 朱元璋在青山大营接见了外甥李文忠,分开不久,但是朱元璋能明显感觉到李文忠身上多了一股子煞气,原本的少年青涩褪去了很多,整个人看起来英武许多。 老朱何等敏锐,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你杀人了?” 李文忠咧嘴一笑,“多亏了张先生,他给我好些历练的机会。” “哦?快说说,让咱听听。” 李文忠就把张希孟派他去巢湖姥山寨的事情说了,随后又提到了渡江攻取铜陵,提到了围攻纳哈出。 虽然李文忠没好意思吹牛皮,但是朱元璋也听得明白,“你说说,是怎么想到骗元军的,怎么就想到了说纳哈出死了?” 李文忠挠了挠头,“也就是急中生智吧,我似乎记得有哪场著名的战斗,就是这么赢的。” 朱元璋略微怔了一下,就道:“当年前秦苻坚统御大军征讨东晋,结果在淝水之上,选择后退,让开战场,和北府兵决战,结果由于兵马之中,胡汉混杂,互不统属,加上鲜卑慕容垂等人心怀叵测,前秦大军后退之际,就有人讹传说是大军战败,苻坚战死……随后几十万大军做鸟兽散,前秦霸业,灰飞烟灭。” 朱元璋顿了顿,“苻坚虽然出身胡人,但他重用王猛,劝课农桑,大兴教化,励精图治,也算是一位明君圣主。奈何他手下胡汉混杂,人心混乱,到底不能做到上下一心,如臂使指,这才有了淝水之败,一败涂地!如今的元朝江河日下,军中蒙古人,色目人,汉人,乱糟糟的一团,也和前秦有几分相似之处。你这法子也算是对症下药,可若是遇上了一支上下一心的兵马,却未必能得逞了。” 李文忠知道舅舅这是在教导自己,而且他也惊讶发现老朱的水平提高太快,看起来是没少读书。 “舅舅,张先生就教导过我,说平时练兵狠一点,装备好一点,用心细一点,多争取几分胜算……到了真正的战场上,就只有随机应变四个字了。” 朱元璋略微一怔,忍不住大笑:“好,好啊!张先生能有这番见识,可见他的军略也进步飞快,让他渡江,咱这一步算是走对了。” 老朱好奇道:“你们在江南的兵马多少,情形如何?可能攻下太平,金陵?” 李文忠打起精神,仔细向朱元璋介绍。 经过初步整顿,巢湖水师,左右两个大营,一共一万二千多人,算上张德胜部,常遇春部,将近一万五千人,在对付纳哈出的时候,损失了不少。 随后又得到了池州的兵马,加上此刻张希孟还在大力征召兵力,人马应该很快突破两万。 “张先生和枫林先生商议过,此刻进取太平虽然有机会获胜,但是胜算不高,是否要冒险进军,还要等舅舅的意思……” 朱元璋微微颔首,其实他很清楚,如果当真是战机难得,张希孟自己就决定了,没有人会错失到手的机会。既然他来请示,就说明张希孟的把握不大。如果朱元璋确实需要他发动进攻,那么张希孟也会毫不迟疑执行命令。 老朱却是淡淡一笑,“收巢湖水师,渡过长江,攻取铜陵,生擒纳哈出……张先生已经打得很好了,咱要是不露一手,岂不是成了废物!正好,你过来了,舅舅就让你开开眼!” 李文忠一怔,舅舅这是要整个狠活儿啊! 还真别说,的确让李文忠猜到了。 朱元璋此刻屯兵青山大营,而元军主力尽数在和州城里……这个局势就让人很迷惑,怎么回事?老朱打败了不成? 自然是没有,朱元璋主动放弃了和州城,把元军给塞进去的。 前面提到元军主力攻击和州,所幸常遇春发挥神勇,暂时保住了和州,随后朱元璋领兵来援,但是老朱很快发现对面元军众多,如果困守和州,根本行不通。 “舅舅考考你,当下和州最紧要的是什么?” 李文忠稍微思忖,便道:“是粮食?” “没错。”朱元璋道:“和州百姓,还有咱们朱家军,都盯着夏粮,如果能顺利收获,和州就稳了。而元兵袭击和州,未尝没有抢夺粮食的心思,至少要破坏夏粮。” 李文忠用力点头,“舅舅英明,那……咱们就放弃了和州?这样岂不是更让元鞑子得逞吗?” 朱元璋大笑,“这就要看咱们的优势是什么了……取得和州之后,咱们派军剿匪,各地均分田亩,组建民兵,任何一个村子,都有咱们的人!” 李文忠默默听着,心里头却是波澜起伏,相当震撼。 历代都有皇权不下县的说法,且不论是不是真的,权力的体现是什么?还不是有多少官吏,有多少驻军,能不能及时向下传达消息……其实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邮权就是国家主权的重要体现。 不管多么偏远,多么闭塞的环境,只要邮递员能赶过去,能传递信件,能交流信息,这就是国家主权所及,也就是实际控制的区域。 邮权所及,主权所及! 所以那些在边疆偏远区域送信,坚守几十年的邮递员,才那么了不起,值得所有人铭记。 一国疆域,不是在地图上自己画出来的,而是实际控制了多少。 而在农业社会,想要在每个村子,编织出一套行政体系,哪怕只是简单的传递消息,也是不可能的,成本高到足以让财政崩溃…… 收不上那么多钱,请不起那么多人,又何谈皇权下乡? 遇到了征税,征用民夫,甚至是赈济灾民,教化百姓,这一类的事情,只能靠着士绅去做,所以才有了天子和士大夫共天下的情况。 所以几乎所有时候,不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政治经济条件决定了,你只能那么办。 欧洲的单产更低,农业剩余更少,他们连一套完整的行政体系都编织不出来,只能采用分封制。 直到全球殖民,工业化开始,有了庞大的结余,才能组建现代的公务员体系,对国家进行管理,乃至推出各种福利。 这背后都是要靠足够物质财富积累的,说白了,就是抢掠其他五洲四洋,满足一小撮人的优越生活罢了。 大约可以理解为欧洲白人成了士绅地主,其他各洲百姓沦为佃农百姓,以血泪供养白人老爷。 这个世界,从根子上,就不是公平的。 对于朱家军来说,却是走了另外一条路子,在落实均田之后,发动得到土地的百姓,组成民兵,保护自己的胜利果实。 随后老朱又设立了粮长,授予一些农户组织发动百姓的权力。 这样一来,朱家军终于获得了对农村的动员能力,权力下乡,下到了村里! 在对付雪雪的时候,朱家军就已经展示了民兵的力量。 这一次老朱更加放开了手脚。 和州由于孙德崖等人的祸害,城里百姓本来就不多,分田之后,又有数千百姓返乡,去当农民了。 此时的和州,拥有的百姓不过一万多人。 朱元璋审时度势,立刻下令,分批撤离和州,前往乡下暂时安顿起来。 随后老朱也选择了撤出和州,将一座空城留给了元军。 秃坚不花、绊住马、陈野先等人并没有什么察觉,因为在他们印象中,只要夺取了城市,就已经大功告成。 红贼都是一帮流寇,不值一提。 据说这个朱家军把脱脱丞相都给打败了,还以为他们多厉害,现在一看,也不过如此! 因此他们急匆匆挥军进入和州,并且急匆匆向元廷报捷。 高邮之败以后,总算能有点好消息了。 朝廷一高兴,没准就会给他们大加封赏,脱脱垮台了,丞相,太师,我们也有一份。 就在这几个人想着美事的时候,突然手下人拿着一封信,匆匆跑进来。 这封信竟然是朱元璋写的,留在了和州衙门的桌案上。 秃坚接在手里,才看了几眼,顿时眉头立起。 绊住马,陈野先迫不及待凑过来,看了看之后,竟然也大惊失色。 “和州进得来出不去,吃得进吐不出,如之奈何?” 落款:朱元璋! 如之奈何? “红贼狂妄!还能如之奈何,立刻出兵,剿灭他们!”这几个人大声叫嚣,气得不行,明明都弃城逃跑了,还装什么大瓣蒜? “打!给我狠狠打!” 就在他们派兵之后,很快就遭遇了麻烦,而且还不是小麻烦。 元军离开和州,第一时间情况就传到了朱家军耳朵里。他们有多少人,朝哪个方向去,骑兵多少,有没有回回炮,所有情报,一清二楚。 随后朱家军就立刻针锋相对,对元军发起围攻。 几千元军,根本不够朱家军打的。 而大举出击,又找不到朱家军的踪影,几天较量下来,元军损失快一万人,却是一无所获,这下子可把秃坚和绊住马吓坏了。 原来姓朱的没有撒谎! 他们该怎么办? 这么下去,不就让朱家军给消耗光了吗? 他们立刻召集所有人,连夜想办法。 而与此同时,朱元璋也在积极调兵遣将。 他从高邮赶回和州,带的兵马也就一万多人,这也是朱元璋放弃和州的原因所在,一万多人,并没有把握击溃十倍于己的元军。 如果在和州进行拉锯战,受损的还不是老百姓! 反正先把和州城借给你们暂居,等咱的兵马都到了,再来收利息! 就在这几天的功夫,各部朱家军相继赶到。 缪大亨率领五千人,从泗州方向赶来,陈德和顾时率领濠州兵马赶来,耿再成从六合领兵赶到,冯国胜从真州赶来,周德兴从定远赶来…… 除了镇守扬州的汤和和冯国用,加上渡江的张希孟,朱元璋几乎聚集了所有的力量。 林林总总加起来,总兵力突破了五万! 这还不打紧,在五万朱家军背后,还有超过十万的民夫,定远、滁州、尤其是和州,百姓们踊跃参加民夫,男女老少,一起拿起武器,发誓要赶走元军,保护家园。 朱元璋在这段时间里,全力以赴,集中力量,酝酿着决战。 而困守和州城的元军,一无所获不说,还损失惨重。 此消彼长之下,决战之势渐渐形成。 就在这时候,马氏也挺着大肚子,到了军前。 按照时间计算,再有一两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 “妹子,你就老实修养,还跑来干什么?”朱元璋黑着脸道:“你还不放心?” 马氏一手撑着腰身,缓缓坐下,脸上带着笑,“哪有不放心的!我的丈夫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对付元鞑子,自然不在话下。只是身为夫妻,我没法在后面等着,这是我的不是,你要是责怪就责怪,反正我也不想改。” 朱元璋被弄得哭笑不得,他如何不知夫人的心意? 还是那句话,哪有什么万无一失的事情,尤其是战场上的事情,即便他集中了全力,也不过是五万多人,民兵是没法正式计算在兵力当中的。 而他的对面,依旧是九万多元军,背后还有长江水师。 优势在谁,还真的不好说! 也就是在这个当口,李文忠来了,把江南的消息送来,朱元璋自然是心花怒放。马氏也来见了李文忠,拉着外甥,说了好些话。 “你这孩子是越来越出息了,张先生真是大才啊!” 朱元璋哈哈大笑,“妹子,你也不用着急,等咱们儿子生出来,也让张先生多辛苦一下,咱给他打江山,让张先生教他治江山,这孩子保证出息……哈哈哈!” 老朱放声大笑,马氏脸微微发红,“还有后辈在,怎么能忘乎所以?你还是想想,怎们消灭十万元军吧!”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百倍奉还 面对夫人的提醒,朱元璋胸有成竹,其实这些天跟对面斗法,朱元璋已经把这几个元军大将的底细摸清楚了。 要说他们很废物,那也未必,但是要说多高明,也不见得。 总而言之,在老朱看来,就是中规中矩的水平吧! 其实面对朱家军的的四面围攻,元军也并非没有占到便宜,他们曾经出师三万人,攻下了鸡笼山。 也就是常遇春贻误战机的那一次,老朱气炸了肺,一脚把常遇春踢给了张希孟,让他戴罪立功。 而鸡笼山位于和州城北,地势险要,元军屯兵于此,随后又向北攻下了陵阳关。 这样一来,元军的布防就成了一条线。 原本元军是想以陵阳关为基础,继续向北打,直接攻击全椒县,进入滁州,这样一来,就断了朱家军一臂,和州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即便不能彻底击败朱家军,也可以占据绝对优势。 但问题是元军只攻占了陵阳关,就没法向前推进,随后又传来铜陵失守的消息,弄得人心惶惶,许多元军就打算立刻返回江南,另外也有人觉得好容易到手的战果不能放弃。 甚至有人提议,红贼既然渡江,后方必定空虚,正是派出奇兵,突袭滁州匪巢的大好机会……这么天才的方略,当然毫无疑问被否决了。 想死就快点说,别说朱家军有多少,光是遍地的民兵就已经让元军疲于应付了,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元军争吵不休,难以决断,而朱元璋却是发现了战机,准备抢先下手了。 “元军在陵阳关驻扎了一万五千名骑兵,堪称精锐,又在鸡笼山驻扎了两万人,居高临下,占据地利。剩余主力兵马,悉数放在了和州城。” 在朱元璋和诸将的面前,元军三点铺开,构成了一条蛇形。 陵阳关是蛇头,藏着尖牙毒刺,攻击力最强,鸡笼山是脖子,灵活机动,兼顾八方。而和州就是盘曲的蛇身,兵马厚重,易守难攻。 “单从这个布局上讲,想要解决这一支元军,并不容易,关口就是要攻击哪里……”朱元璋看了看手下诸将,笑道:“你们都说说,畅所欲言,要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如果是张希孟在,肯定是他和朱元璋议定决策,诸将也就是拾遗补缺,甚至大家伙会在开战之前,把想法告诉张希孟,让他帮忙转达给朱元璋。 张希孟就类似粘合剂,属于润滑的作用……偏偏他不在,没有人居中权衡,有什么意见,就要直面朱元璋,压力还不小。 像缪大亨、费聚、唐胜宗这些人,就不太敢说话了。 偏偏汤和又不在,就连冯国用都不在。 能说上话的也就剩下徐达。 “上位,我觉得能不能先攻击鸡鸣山?” “为什么?” “我是这是这么想的,鸡鸣山地势最好,如果能拿下来,就切断了陵阳关元军的退路,又能俯视和州,鞑子就只能任凭我们摆布了。这里也是这条蛇的七寸之地!” 朱元璋含笑,“说得没错,只不过咱想问你,如果先打鸡鸣山,和州的鞑子逃跑了怎么办?” 徐达骤然一惊,他从老朱的话语中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上位,你当真要全歼这些元鞑子?” 朱元璋淡淡一笑,“他们好容易渡江过来,要是放走了他们,可不是咱们的待客之道!” 这下子所有人都惊到了。 从兵力对比来看,朱家军能击溃元军,就已经是老天保佑了,更不要想别的。 朱元璋不光要打败元军,还想着一举全歼,哪来这么大的胃口? 但是大家伙都明白,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既然朱元璋做出了决断,他们除了服从之外,就是全力以赴,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徐达为之一振,其实他也想过,只不过到底魄力不够,没敢说出来,现在朱元璋这么一说,他立刻懂了。 “上位,你的意思是攻击和州?” “对!”朱元璋大笑道:“元鞑子仗着和州兵多,未必会把咱们放在眼里,只要能最快速度拿下和州,其余两处元军不战自溃!” 老朱这是要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专门找硬茬子下手。 问题是这事能行吗? “上位,这个最快速度要多快?万一咱们做不到,岂不是腹背受敌?”徐达仗着胆子提问。 老朱沉吟道:“咱琢磨了一下,不能超过两天!” “万万不能!”徐达慌忙摆手,“上位,和州虽然城池不大,但是元军兵力众多,绝不是一两天能拿下来的。” 老朱笑容不减,突然道:“那如果有四百架回回炮,又该怎么样?” “回回炮?”徐达大吃一惊,“咱们什么时候有这么多回回炮了?” 朱元璋一笑,“你可别忘了贾先生,他从去年就开始设计新的回回炮,力图射程更远,威力更大,在三个月之前,总算确定下来,随后就从各地调集物资,征用能工巧匠,一起制造。整个滁州,就征用了八千人。大家伙没日没夜地干,总算赶制了一批回回炮出来。” 朱元璋十分感动,说起来他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均分了田亩而已。 百姓给他的回报,却让老朱都始料未及。 就拿这一次制造回回炮来说,滁州百姓争相进献木材。 有人把家里要盖房子的房梁送来了,还有老人把棺材板送来了。 士兵不收,老人都不答应,急得大哭。 有没有棺材不打紧儿,挖个坑就能埋了,可一旦朱家军败了。让元鞑子回来,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老百姓们看得门清,正因为有了他们支持,贾鲁才能顺利督造出第一批四百架投石机。 而且和以往的投石机不同,贾鲁弄出了一批能投掷炸药包的大杀器。 这还不算什么,贾鲁更是利用多余的木材,制造了五座吕公车。 没错,就是曾经贾鲁拿来攻击濠州的,如今朱家军也装备上了! 参与过濠州守卫战的费聚听到这里,整个人都惊讶地站起来了。 什么?这才多久啊? 怎么风水轮流转,一回首,元军竟是我自己! 不过费聚也有些迟疑;“上位,咱们在濠州的时候,贾老先生这些把戏,可都没用啊!” 朱元璋忍不住笑了,“不管多好的东西,还要有人使用才行!彼时元军勾心斗角,人数虽多,却是一群乌合之众,更有彻里不花那样的废物。如今攻城的不是元军,守城的也不是我们……咱问大家伙一句,有没有信心拿下和州?” “有!” 众人轰然答应,到了这时候,谁再怂谁就是孙子。 朱元璋果断进行了安排,他先派遣花云带着骑兵尽快前往陵阳关,结合民兵,无论如何,要拖住陵阳关的元军,不要让他们南下。 随后又点名了胡大海,“鸡笼山的地形你最熟悉,咱给你三千人,再加上一万民兵,能不能挡住鸡笼山的鞑子?” “能!能啊!”胡大海拍着胸脯道:“请上位放心,咱就算拼了命,也要把鞑子钉在鸡笼山!” 朱元璋点头,欣然一笑。 胡大海既是一员悍将,又绝对服从命令,要不了多久,就是左膀右臂。 不过老朱最信任的还是徐达,攻击和州的主要任务也就落在了徐达身上。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彭早住送来了一封信,信经过缪大亨,递给了朱元璋。 “上位,盱眙有一伙本地兵马,领头的人叫邓友德,他的父兄都是抗元义士,先后战死,邓友德十六岁统领部下,每战争先,很得人心,如今他已经十八岁,部下近万人。眼下张士诚占据淮东之地,我们据守淮西,诸如邓友德一般的兵马,已经没有多少安身立命之地,因此邓友德决定投靠上位,还请上位收留。” 朱元璋略微一怔,到了如今,他其实有点看不上这些地方武装了。朱元璋更倾向于凭着自己的本事,老老实实练兵,真正培养可用的心腹。 而且一旦等他有了空闲,甚至会出手,清理这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兵马。 在他朱元璋治下的地盘,只能有一支朱家军! 这一支军队也只能听命一个人,那就是他朱元璋! 这是不容质疑的铁律。 只是老朱还没来得及落实……这个姓邓的这时候赶来,也算他乖觉。 “既然如此,那就收下吧,不过要告诉他,必须严格遵守军纪,不许有任何违背,等大战之后,咱再亲自安排。” 缪大亨答应,就这样,朱元璋又多了一支生力军。 邓友德今年十八岁,生得十分魁梧,相貌堂堂,这个名字大家伙或许还陌生,而他另一个名字,或许会稍微出名一点——他叫邓愈! 猛将强兵,朱元璋已经准备好了,浩浩荡荡的兵马,向着和州方向开来,在朱家军的队伍中,就有民夫推着高大的回回炮向前,一架接着一架,让人应接不暇。 看到了这一幕,朱家军的老人,尤其是参与过濠州之战的老红巾,险些哭出来。当初他们可被这些人害苦了,多少弟兄都被打死了。 如今他们竟然装备了回回炮,可以把当初受的欺负,十倍奉还! 大家伙咬牙切齿,摩拳擦掌,却不知道,在后面的马车上,还散装着更恐怖的吕公车,而在最后,则是贾鲁苦心研制的火药弹。 十倍不够,百倍才行!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装备碾压 如果站在旁观者的视角,大约会认为是红巾军守城,而发起攻击的是元军。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判断,实在是因为整个局面,都已经逆转了。 朱元璋采取了昔日贾鲁的策略,他把四百架炮车分开,组成左右两个集群,目标所指,都是不远处的和州城。 在炮车之外,朱元璋安排了吴家兄弟的精骑兵,小心掩护,又调动了徐达所部的精锐,在后面做好准备,防止元军突然杀出,破坏炮车。 这一切的准备,都犹如当日的贾鲁。 至于城里的元军,他们竟然也没有杀出来,犹如彼时的红巾军。 当秃坚,绊住马听说红贼居然要用回回炮攻击和州的时候,他们简直好想大笑一场。谁不知道元廷的回回炮厉害,当年就是凭着这一手,轰开了南宋所有的坚城,轰出了一个大元朝。 “红贼跟我们比什么,也不该比砲,他们是自寻死路!”秃坚笃定道。 绊住马倒是比他稍微细致一些,“下面人报,红贼的砲阵距离城墙足有四百步,而回回炮最远只能打二百五十步,不会是红贼找到了什么秘诀吧?” 秃坚哈哈大笑,“能有什么秘诀,二百五十步的回回炮,能发射一百五十斤的石弹,红贼想打得远,无非是减少弹丸重量罢了。我们有坚城庇护,根本不用害怕,弹丸小了,什么用没有,这些红贼,都是一群农夫罢了。脚上的泥还没有洗干净,就想跟大元的能工巧匠相比,真是不自量力!” “咱们在这里吃酒,静等他们失败的消息就是!” 秃坚举起了酒杯,还没等喝到肚子里,就听到了一声轰鸣! 宛如雷霆炸响! 怎么回事? 晴天霹雳? 秃坚和绊住马都不明所以,貌似的确是霹雳,只响了一声,便消失了。 借着喝酒,借着乐,别停! 可就在这时候,密集的霹雳声,惊天动地,一声接着一声,竟然连脚下的地都在颤抖。 发生什么事了? 这来人再迟钝也知道坏了,果不其然,有一个脸上带血的元兵,仓皇跑过来。离着还有几步远,就吓得扑倒地上。 “大,大事不好了,红贼的回回炮厉害,太厉害啦!” 秃坚一愣,不可能! 绝不可能,回回炮可是元廷传承百年的绝密,威力无穷,堪称国之重器,红贼怎么可能学得会? “走,带我去看!” 士兵惶惶不安,只能怀着风萧萧易水寒的心,在前面带路,而就在他们前进的时候,霹雳一般的声音,如疾风骤雨般响起,巨大的爆炸,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五脏六腑都要挪移了。 和州城中的元军,就在剧烈的爆炸声中,战战兢兢,惶惶不安,如末日降临一般。 刚到城下,一枚石弹凌空爆炸,飞溅的石屑划破了脸颊,如果再大一点,脑袋就要碎了……秃坚在骇然中,勒住了战马。 此时城外的朱家军,却是欢天喜地,当真跟过年似的。 终于轮到他们靠着技术装备碾压敌人了,原来仗势欺人的感觉竟然这么爽! 朱家军的回回炮是贾鲁精心制作,按照道理讲,应该会比元军的强一些,但是也未必能强到碾压的地步。 可偏偏有个张希孟的存在,他虽然没有老贾的动手能力,但是杠杆原理还是知道的。 这个杠杆原理早在墨经当中就有记载,贾鲁自然是清楚的,可张希孟还懂一样东西,那就是科学实验。 炮车要造多大,多大,配重多少,木杆多长,弹丸多重……要怎么样组合,才能最大限度发挥出回回炮的威力。 张希孟提供了思路,贾鲁立刻指挥工匠验证,终于敲定了回回炮的制式。 随后张希孟又给贾鲁提供了准确的火药配方,不出意外,再度大获成功。贾鲁也无瑕询问张希孟从哪里得知的。 他把这些东西组合起来,弄出了如今的回回炮。 其实在濠州之战的时候,张希孟也利用投石机赢过贾鲁一次,但那一次纯粹是赶鸭子上架,而且是仗着城墙的高度,勉强获胜,有太多侥幸成分,如果元军的工匠能像朱家军这么细心,精益求精,或许濠州之战的结果就要改写了。 但是这些都成为了过去,如今朱家军的炮车,在射程上已经有了百步以上的优势,哪怕元军的回回炮可以在城头发射,居高临下,也根本弥补不了。 事实上在朱家军发射的时候,元军就把回回炮弄上来了。 尽管士兵一再说,距离不够,根本够不到。 但是元军将领受不了了,他们不能看着自己人被攻击,却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就算打不到,也要给我顶上去! 元军的回回炮终于上城了,也终于发射了一轮,一百五十斤的石弹落在了地上,又向前滚了一段,在距离朱家军还有二十多步的地方,无奈停了下来。 随后朱家军的回回炮就覆盖过来。 同样硕大的石弹,由于内部掏空,加上更合理的结构,轻松划出优美的弧线,落在了回回炮的区域。 多达几十枚的石弹几乎同时炸开,硝烟弥漫,石块乱飞,砸在元军身上,轻者受伤,重者筋骨断裂,有的干脆就被砸得头破血流而死。 回回炮是一种靠着弹丸重量进行杀伤的武器,这东西很难做到足够精准,张希孟也提议用铁做炮弹,结果直接被贾鲁否定了。 以当下的水平,想要造出均匀密封的铁球,还是很困难,如果有这个水平,努力一下都能做出火炮了。 所以想点科技树的,还是要等一等。 贾鲁选择了重量合适,威力也可以,而且制造工艺成熟的石弹,毕竟滁州城的石匠就有一大堆。 在掏空的石弹里面,填入火药,然后再插一根火绳,发射之前点燃,抛出……等落到目标上空,就会发生爆炸。 火绳多长,什么时间点燃,这也是经过仔细计算,又进行了严格训练的。 不然火绳短了,炸到了自己怎么办,火绳长了,又不会爆炸,落地的时候,摔碎了石弹,威力会锐减,只能当呲花完了。 总而言之,一种武器,从设计到制造,再到训练成熟,战场应用,然后还要不断反馈,不断修改,最后成为可靠的大杀器,需要的时间精力,异乎寻常,绝不是随便点点金手指,就能成功的。 所幸张希孟身边有贾鲁在,或者干脆说,回回炮就是贾鲁的心血,张希孟才是负责辅助的那一个。 反正不管怎么说,可以恭喜老先生,也可以恭喜朱家军了。 接下来整整大半天的炮战之中,朱家军凭着射程,射速,还有威力上的优势,狂虐对手。 元军的回回炮完全失去了作用,被朱家军压着打,足足损失了五十多架,之所以没有损失更多,而是炮手集体抗议了,如果白痴将军再让他们去送死,这些人就暴乱,反正都是死,死在朱家军手上还要粉身碎骨,不如跟昏庸的自己人拼一下,或许生还的几率更大。 负责守城的元军损失也非常大,就在第一轮的炮击之下,就有一名万户被凌空爆炸的石弹碎片击中胸膛,顿时大口吐血,把内脏都喷了出来,直接丧命。 另外被炸死的,烧死的,被坍塌的城楼压死的,加起来就足有五百多人,吓得元军根本不敢登城。 除此之外,和州城头也遭到了摧毁。 城楼被爆炸的火焰点燃,直接烧塌了,柱子断裂,碎瓦落了一地。 成千上面的垛口都被炸飞了,女墙也损坏了许多。 更要命的是城墙,在不断的爆炸之下,外面的青砖那已经被炸得所剩无几,露出了里面的泥制。 虽然古代有独门的秘技,可以用糯米水鸡蛋清做粘合剂,把城墙修得比水泥墙还坚固。但是对不起,和州只是个不知名的小城,远没有这么奢侈。 因此在青砖崩坍之后,里面的泥沙聚下,城墙已经出现了多处险情,让城里的元军瑟瑟发抖。 “不能这样了,必须打出去,再被动挨打,和州迟早沦陷!” 秃坚和绊住马从最初的震惊,不敢置信,到如今的惶恐不安,也不过大半天的时间。 “我们应该挑选死士,主动出城,袭击红贼,杀退他们,才有生机!” 绊住马点头,算是同意了提议。可是在炮击之后,元军肝胆欲裂,哪里还有多少忠勇之人,愿意出城拼命。 因此秃坚只能一再加大赏赐力度,总算费尽了千辛万苦,才凑齐了五千人。 就在他们准备出动的时候,城头元军又发现了一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原来是吕公车出动了,这种三十丈长,两丈多高的庞然大物,毫不客气向着和州城头而来。 夕阳之中的五架吕公车,宛如五个来自远古的巨兽,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呼啸而来。 城头元军早就丧胆,此刻面对吕公车,也失去了勇气。 箭雨稀稀拉拉,完全伤不到吕公车里的士兵。 他们想要用回回炮去攻击,偏偏白天的时候,回回炮损失惨重,炮手都跑了,此刻想要让他们上来,也是千难万难,而且朱家军的回回炮也不是吃素的。 其他的弓弩武器,也多数在白天的攻击之中,损失殆尽。 直到此刻,元军才知道,原来炮战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先声夺人,消耗掉元军的勇气,打掉他们的反击手段,扫清攻城的障碍。 吕公车才是朱家军的大杀器! 到了这时候,似乎只能祈祷吕公车自己损坏。 长生天,快显灵啊! 很可惜,过硬的质量,严格的工序,充分的训练,足以人定胜天。 第一架吕公车接近了城头,在距离还有不足一丈的时候,一个矫健的身影率先冲出,一步跃上城头。 失去女墙遮蔽的城头,一览无余,丝毫不用担心有什么埋伏,因此攻城的危险大大降低。 第一个有幸杀上城头的赫然是刚刚投靠的邓友德,他一手持盾牌,一手持刀,上城之后,就大肆砍杀,后续士兵蜂拥而至,一举夺下城头! “好样的!” 朱元璋眼睛冒光,“今夜,就给咱拿下和州!”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光复和州 邓友德率众先登,旗开得胜,可以说为朱家军赢得了开门红。 所以能有这样的成果,也跟元军的疏忽分不开。十万之众的元军并没有想过防御的问题,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觉得红贼敢和他们硬碰硬。 和州又不是什么雄关大城,连护城河都没有修,只是简单引了横江水,挖了一道浅浅的沟,偏偏又因为战乱失修,彻底淤塞。 对于和州的情况,老朱一清二楚。 偏偏元军又很配合,所以他才放心大胆使用吕公车。毕竟这种巨型攻城器械,在没有合适环境,仓促使用,效果往往是相反的。 很显然,老朱这一次选择正确了。 又破城又得猛将,双喜临门。 老朱忍不住大喜,可他渐渐发现,邓友德虽然杀上了城头,却陷入了纠缠,迟迟没法推进。 这是怎么回事? 朱元璋给身旁的唐胜宗一个眼神,他立刻会意,连忙率领本部人马,大叫着,扑向了城头。 此刻的邓友德的确陷入了苦战,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大片手持明晃晃长刀的元军,他们披坚执锐,顷刻压上,仓促之间,邓友德的部下十几个人被砍伤。 此种长刀,锋利无比,便是马匹中招,也会丧命。 数个士兵直接被斩断躯体,命丧当场,那些此刻没死的,也断然不可能活,长长的狰狞伤口,血流如注,根本无从抢救。 邓友德心中寒凉,却又不愿后退,只能握紧手里的盾牌,一边格挡,一边还击。 “杀!” 在邓友德率领之下,士兵爆发出强大的战斗意志,前面的士兵死掉,后面的人就从吕公车冲出来,填补缺口。 围绕着城墙十几丈宽的逼仄之地,不断有朱家军的士兵扑上来,也不断有成倍元军投入。 小小的战场,竟然变成了一座血肉磨坊。 人们疯狂呐喊,全力拼杀,金属碰撞,肢体断裂,浓稠的鲜血,浸透脚下的城墙。每向前迈步,都会发出泥淖一般的声音,让人毫毛倒竖。 在这个环境下,只要倒下去,就十死无生,双方的脚板践踏,几乎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 朱家军崛起以来,虽然经历过不少战斗,但是这一场也排的进前三。 说到底,别管元军如何,但他们毕竟是十万兵马,打了个对折,还有五万。从这些人当中,总还有不少忠心大元朝的。 又有城墙庇护,如果这样还败了,真是不如去死好了。 绊住马提着嵌着宝石的弯刀,亲自督战。 雪亮的刀锋上面,有晶莹的血珠滚落,他已经斩杀了一名逃跑的将领,而且还是个蒙古人! “守住,只要守住,就有办法,我们在鸡笼山,在陵阳关,还有兵马,红贼是自寻死路,守住!” 绊住马一再鼓舞士气,就在这时候,又有三百长枪兵赶来,这是秃坚派过来的。 这些人果断投入战场,邓友德身边的人又倒下去几个,就连他的肩头都被刺入半寸,鲜血流淌。 邓友德万般不甘心,却还是步步后退,眼瞧着就要退出城去。 而就在这时候,距离不远,唐胜宗一跃登上城头,他的位置非常好,正出现在长枪兵的后面,他抡起手里的长刀,瞬间斩过去,足足有三个元军受伤,其中一个更是被劈开了脊柱,直接毙命。 随后的士兵涌入,长枪兵被杀得死伤惨重,他们不得不分出一部,阻挡唐胜宗,邓友德的压力瞬间降低许多,总算能喘口气。 更多的人通过吕公车,登上城头,扑向元军。 凑巧的是,距离不过百步,另一架吕公车也接近了城头。 在这一架吕公车上的正是陆仲亨,也是朱元璋的老乡之一。 被削去城楼和女墙之后,和州的城墙还不足两丈高,甚至比不上吕公车的高度,因此陆仲亨冲出之后,踏着城墙,立刻投入战斗。 绊住马身边已经没有太多精锐可用,他不得不亲自上阵,前来阻挡。 双方刀枪相对,血肉拼杀,陆仲亨堪称虎将,绊住马也不想失去蒙古勇士的尊严。 没有选择,死战到底!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已经到了二更天,朱家军这边,灯火通明,无数的火把,组成了一条长长的火龙。一条条火龙,汇聚成无边火海。 而就在朱家军的后方,还有更多的民兵,他们手持简陋的长矛木棒,正在焦急等待战果。还有人将受伤的将士抬走,送去救治。 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究竟能不能如期破城?如果元军从鸡笼山援助怎么办? 战场的焦灼,变成了巨大的压力,落在了朱元璋的身上。 是不是该继续派兵?谁又能带头破敌? “叔父,让我来!” 朱文正请战了! 这小子虽然不到二十,但很像老朱,身形高大,体魄强壮,在军前磨砺这段时间,竟然犹如利刃神兵,比起那些老将也差不了多少。 而且身为朱元璋的侄子,自然是象征意义重大。 老朱深深吸口气,终于点头,只是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小心!” 朱文正嘴角上扬,“请叔父放心!” 只见朱文正率领着八百甲士,朝着和州冲去……此时已经有四架吕公车,相继冲到了城头,元军和朱家军,陷入了焦灼的血战。 和州城南,有一条横江蜿蜒而过,地形竟然和当日的濠州,也有不少相似之处。 朱家军将主攻方向放在西北面。 五架吕公车悉数在此,这里的战斗也最激烈。 朱文正仔细观察,他发现在和州的东北角,这里的城墙最完整,但似乎守卫力量也最薄弱。 怎么办? 赌不赌? 几乎一刹那,朱文正就做出了决定,他果断扑向了东北角。 此刻朱文正手里既没有吕公车,也没有像样的攻城器械,只有简陋的云梯和爬城索。 但这小子就悍然发动,他火速冲到城下,利用爬城索抓住城头,三下两下,犹如猿猴一般灵活,豹子一般迅捷。 他冲上城头,有几个元军刚刚反应过来,想要阻挡,朱文正挥动兵器,果断解决了两个元兵,后面的朱家军迅速跟上。 朱文正冲在最前面,他们冲下城头,迎面正好撞上了秃坚。 朱文正并不知道这位是元军统帅,当然,秃坚也不知道他是朱元璋的侄子,双方立刻爆发大战。 秃坚的心腹身披重甲,手持长刀,交手的一瞬间,就给朱家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朱文正的一名亲兵被斩断了前臂,迸溅出来的鲜血,落在了朱文正的脸上,火辣辣的,很不舒服! “杀!” 朱文正迎难而上,指挥着部下,悍然发动拼死冲锋。 严格的训练,优厚的待遇,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当然,朱文正的带头也不可否认。 他们不顾一切向前冲杀,终于打乱了秃坚亲卫的队形。 失去了阵型庇护的亲卫同朱家军纠缠在一起。 双方陷入了鏖战。 秃坚的亲卫甲士毫无疑问更加有经验,每一个都是战场老卒。 至于朱文正的部下,却是年轻气盛,悍不畏死。 亲卫的长刀一旦砍中朱家军,就会造成致命的后果,可是往往在他们出刀的时候,周围的士兵就会毫不犹豫扑上来。 更有士兵用身体锁住长刀,和对方同归于尽。 战斗持续了一刻钟,秃坚亲卫损失超过一百,这些蒙古精锐开始步步后退。 “杀!” “有我无敌!” 朱文正红赤着眼珠子,再度鼓起勇气,潮水一般,冲向了秃坚。 这位蒙古宗室大将,坐断东南的元军统帅,本应该以更加果断的姿态冲上去,以绝对强势的姿态,击溃区区红贼,这才是应有的态度。 可秃坚就这么傻傻站着,盯着对面如狼似虎的朱家军,活龙一般的朱文正……他想过用弓箭偷袭,但他迟迟没有找到机会。 而朱文正却越来越近! “狗鞑子,受死吧!” 朱文正就仿佛有着用不完的精力一般,又一次鼓舞斗志,在他的背后,朱家军已经达到了五百之多, 除掉已经牺牲的,大部分部下都已经进来,他们追随着朱文正,义无反顾,像是潮水般,再度猛冲。 秃坚不想退走,可他被身边亲信裹挟着,不得不退……他很想大喊,死战到底,跟对方拼命……他不能退去,因为一旦退了,绊住马后路被攻击,就可能造成溃败。 甚至整个和州都保不住了。 他太清楚后果的可怕,他紧握着佩刀,三次试图拼命。 奈何终究没能下达命令,只是像浮萍般,被手下人裹挟着退了。 脱脱尚且做不到中流砥柱,秃坚更不行。 这位三军统帅后退之后,造成的影响太大了,还在苦战的绊住马一下子孤立无援。 朱文正杀入了后方,元军迅速溃败。 邓友德窥见了机会,他率领突破长枪兵的阻挠,杀入城中,另一边唐胜宗也快速突破,追逐逃兵。 同时打开了城门,招呼朱家军主力入城。 绊住马惊觉之时,已经被包围。 “杀了他!” 陆仲亨为首,几十名精锐朱家军组成了一个箭头,凶猛突进。绊住马的兵马也急忙收缩,组成拳头,双方顷刻之间,撞在了一起。 短短的刹那,就有十几个人倒地,双方的兵马都有,保护陆仲亨,也被划伤,面颊出现一道长长的口子,流血不止。这样的伤口,哪怕恢复了,也是一定要留下疤痕的。 既然付出了这么大代价,老子岂能放过你! 陆仲亨劈开了几个元军阻挡,猛虎下山之势,冲到了绊住马面前,举起刀,凶猛劈下,绊住马急忙招架,兵器碰撞,火星四溅。 绊住马只觉得手臂剧烈震动,关节生疼,虽然不知道脱臼没有,却是一时使不上力气。 陆仲亨复又一刀劈下,在绊住马的肩头留下了长长的血槽,皮肉外翻。 绊住马慌忙后退,其他的元军试图保护主将,却被朱家军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凶狠攻击,死伤殆尽。 绊住马终于没有站住,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陆仲亨一刀戳入他的胸口,鲜血像是箭一般射出,顷刻丧命,被砍下了头颅。 解决了绊住马之后,陆仲亨浑身酸痛,胳膊都在微微颤抖。 硬拼掉一员蒙古大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但是他的精神格外愉快,勉强举起兵器,“随我……杀!” 陆仲亨,唐胜宗,邓友德,朱文正,还有许许多多的朱家军,一起杀入和州,元军节节溃败,终于崩盘。 此时正是三更天! 朱家军顺利光复和州城,秃坚孤身一人,惊慌失措,只能带着残兵逃窜,他想去鸡笼山,但是道路已经被徐达提前封死。 没有办法,秃坚只能向南,一条横江,挡住了去路,一起被挡住的,还有两万多元朝溃军……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请主公过江 朱元璋一战攻下和州,江北大局,再无任何变化的可能。 剩下的无非是追亡逐北,扩大战果。 首先就是横江以北的秃坚,还有两万多溃兵,务必要全数消灭,不能放他们逃回江南,这个任务交给了徐达负责。 再有就是鸡鸣山的元军,朱元璋派遣了费聚和耿再成,随后是陵阳关,老朱把吴家兄弟派过去。 几道命令下达之后,朱元璋没有亲力亲为,而是坐在了历阳县衙。 和州府的治所设在了历阳,故此这座城市又可以成为和阳。 原来的知府衙门被火烧了,朱元璋只能暂时到县衙居住,不过这也是个临时的住所,因为朱元璋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南方。 “重八,要渡江了?” 马氏的声音在朱元璋的耳边响起,老朱急忙转身,见夫人挺着大肚子,既是心疼,又是感激。 “你怎么总是不听话啊!” 马氏轻笑了一声,“夫妻一心,到了这时候,你能当成什么事都没有吗?” 只是一句话,就让老朱低下了头。 旋即,他又握紧了拳头,目光之中,闪烁神采。 “妹子,这十万元军,咱真没放在心上,无非是能不能一口吞掉罢了。元廷已经完蛋了,从罢免脱脱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咱琢磨了许久,接下来怕是要红巾群雄自己跟自己斗了。” 马氏没有说话,只是扶着腰,默默听着。 她很清楚,丈夫需要的只是个倾听的对象罢了。原本张希孟在,两个人还能商讨一下,现在张希孟已经提前渡江,她理应过来,哪怕只是听听,也是好的。 一个人的压力太大,是需要发泄的。 “咱要是不能渡江,或者渡江晚了,只能守着淮西之地,咱就是个不起眼的诸侯,早晚会被人灭掉。可一旦渡过长江,占据集庆,最差也是半壁江山。这点咱还是有把握的,渡江成龙,不渡江就是一条虫!” 马氏微微颔首,她思索了一阵儿,才缓缓道:“张先生已经渡过长江,还打了好几个胜仗,元鞑子不过如此,你不用担心。” 朱元璋摇头苦笑,“妹子,你以为咱是担心鞑子?我早就说了,这十万元兵不过是一盘菜罢了。真正让咱在意的是到了江南之后,要推行什么样的策略,才能站稳脚跟,赢得人心!” 马氏一笑,“这就不是我一个妇人能说的了,不过咱们在淮西的这些方针,行不通了?” 朱元璋沉吟道:“也难说行不行得通,咱问过了好些人,江南人口稠密,商贾云集。如果还是像淮西这样,授予口粮田,只怕就没有多少流转田了。还有,江南的财富大半都落在豪商巨贾手里,要如何处理跟他们的关系,一旦弄得不好,钱收不上来,咱们这么大的一摊子,可养不活啊!” “还有,这十万元军,至少会抓几万俘虏,渡江之后,也会有不少俘虏。咱眼下就有五七万人,兵马突破十万,就在眼前……十万大军啊!”朱元璋都苦笑出来了,“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还有这么多的心思,要怎么才能管好?不光要管好,还要想办法,扩大基业,要有更大的地盘,更多的人,更多的百姓……说实话,三年多前,咱还是灶王爷贴在腿肚子上,人走家搬。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却要操心这么多的事情,千头万绪,乱七八糟,这可比一场大战难多了。” 朱元璋插着手,无奈苦笑,“说实话,咱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马氏一笑,“一人智短,就凭你自己,想破了头,也不会有头绪的……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多用人才,让人帮着你,这才是王道。” 朱元璋苦笑:“咱如何不知道?可若是人人都像张先生一般,咱也就不用发愁了,可是人心隔肚皮,咱怎么放心啊?” 马氏绷着脸,想了想道:“你不放心就能不用人?担心乱七八糟的,就能不渡江?我琢磨着,你还是要迎难而上,有什么不懂的,就多跟张先生商议,他总有办法。就算他没有,他也知道谁有主意。” 马氏说到这里,竟然又笑了,“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啊,就是跟张先生分开久了,没了主心骨,乱了方寸了。” 朱元璋怔了怔,也只能无奈苦笑,自从至正十二年开始,他和张希孟虽然有过短暂分开,但基本上还都凑在一起。 就说句过分的,他跟张希孟聊得话,远比和夫人说的话要多太多……毕竟忙活了一天回来,除了睡觉,也没有太多的精力。 可是一旦爬起来,就有数不清的仕途经济,聊不完的军政国策。 自从元军袭击和州,他率领兵马来援开始,就跟张希孟分开,两个人期间只是通了几封信。 偏偏又是个紧关节要的时刻,没有人再身边好好聊聊,是真的不安心啊! 朱元璋颔首,随后又急忙道:“妹子,这话也就咱俩说说,你可别让人知道,万一传到了张先生的耳朵里,咱多没面子。你上次借着酒劲儿,可是说了不少事情。” 马氏忍不住发笑,没想到丈夫还怕这个……“我知道了,上一次说到底,还不是一时动了气。你现在步步高升,渡江之后,就算是称王称帝,也是情理之中。你想不想的,我也不能拦着,你只要真心对我好,对我的孩儿好,就算你有良心了。” 老朱惊得手足无措,连连摇头,“妹子,你可别多想,咱没有那个意思,真没有啊!” 马氏轻笑,“我知道你没有!行了,我也乏了,你忙吧!” 马氏扶着桌子,一下子竟然没有站起来,朱元璋连忙伸手,扶住了夫人。 “你可小心着,这孩子,也太会折腾人了。” 马氏淡然一笑,“这就是了,孩子总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们当爹的不经十月怀胎,哪能明白!我可告诉你,无论如何,这孩子你可给我好好宠着,知道了吗?” 老朱连忙点头,“你就放心吧,咱也快三十了,放在普通人家,都算是老来得子,不宠他宠谁啊?等他会说了,就让张先生教导他,再大点,咱就教他处理政务,给他安排最好的老师,顺顺当当,让他继承咱的家业……” 老朱护送着夫人去休息,等他一转头,徐达就来了。 “上位,横江边的元军,除了少数跳江逃走,已经悉数被俘,总数有一万九千多人。至于秃坚,他自刎了。” “自刎?也罢,算是忠臣,就给他一副棺材吧!” “不,他,他没死!” “没死?”朱元璋惊到了,“割破喉咙,还能活着?” “他,他没舍得割破,就是划破了一层皮,流了一些血,就自己把自己吓昏过去了。” 朱元璋听到这话,错愕片刻,忍不住大笑:“好,真是好!既然死不了,咱就给他条活路,送去跟龚伯遂他们关在一起,让他好好改过自新。” 徐达答应,要下去安排,老朱又道:“记着,给他找个好大夫,把脖子上的伤口包扎一下,万一化脓了就不好了,想死没死成,没想死反而送了命,那就不好了。” “知道了!” 徐达痛快答应。 他刚下去,就又传来了消息,是陵阳关那边的。 “上位,陵阳关的元军向庐州方向去了,看样子是打算投靠左君弼!” 老朱一怔,左君弼! 他知道张希孟收服了巢湖水师,而左君弼霸占庐州,一直在跟巢湖水师作对,按理说应该剿灭左君弼才是。 更何况他又收了这一支元军,更是取死有道。 但是偏偏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渡江,没法分兵去庐州。 老朱思索再三,终于道:“且让左君弼过几天安稳的日子,等咱抽出空来,再对付他!” 陵阳关的元军跑了,那鸡笼山的可不能放过,要是这条鱼也没了,朱元璋能后悔死。 此时驻守鸡笼山的,正是民兵元帅陈野先。 说来凑巧,他也是濠州人。 只能说老天爷偏爱这块地方,都成了猛人的摇篮了。 和朱元璋不同,陈野先走上了替元廷做事,剿杀红巾军的道路。 对于这样的人,老朱是恨不得一刀杀了。 但是他也明白,陈野先手下还那么多人,杀了他,下面的人肯定人心大乱,还能不能妥善处理,就不好说了。 “派人去告诉陈野先,只要他投降,咱赏他一条活路!” 朱元璋让人去送信,结果去了小半天的时间,愣是没有回信,是降是战,一个屁没有! 此刻老朱和徐达也赶到了鸡笼山下。 “上位,陈野先还心存侥幸,应该狠狠打!”徐达摩拳擦掌,就要请令,不过朱元璋还是拦住了他。 这种事情交给胡大海更好。 果不其然,得令之后的胡大海大喜过望,他立刻亲自领兵,猛攻偏寨,一个时辰之后,偏寨到手。 又过了半个时辰,陈野先的人举着一面法国国旗,他和部下高举双手,行者法式军礼,垂头丧气,从山上下来,投降了朱元璋。 “你替元鞑子做事的时候,不会想到会有今天吧?” 陈野先满脸苦涩,“罪人有眼无珠,不识明主,还请高抬贵手,给罪人一次活命的机会!” 朱元璋冷笑,“咱说了不会杀你,又怎么会食言而肥!可是要让咱说,你不是眼瞎,是没有心!” 陈野先被吓得满头冒汗,瘫在地上,竟无言以对,也不敢言对。 老朱懒得看他,“带走!” 有人将陈野先带走,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跑来,离着老远就大声喊道:“上位,上位!大喜事!” 朱元璋猛地回头,一个送信的士兵从马背上跳下来,抢步单膝跪倒,仰着脸道:“上位,张先生派人送信,恭请上位渡江!” “什么?请咱渡江?” “没错,水师伏击鞑子的长江水师,火烧战船上百艘,江面大胜,足以让我军顺利渡江!” “好!”朱元璋忍不住大吼出来,仰天大笑,“传令,立刻准备渡江……咱要立刻见到张先生!”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会师 朱元璋急不可耐渡河,水师也给他准备了一艘大船,就在老朱准备登船的时候,令人意外的是马氏竟然又来了。 老朱真生气了,这个婆娘怎么回事? 什么热闹都凑合,这是渡江,不是游玩,更何况你这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就不能歇着,让咱省点心? 老朱正琢磨着,怎么才能恰当地表达自己的愤怒,他的腕子却被马氏抓住了。“成龙成虫,在此一举,让我和孩子陪着你吧!咱们一家人同舟共济,不分彼此!” 朱元璋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说出半个字责怪,只是冲着手下人怒吼,赶快多准备垫子,他亲手搀扶着马氏,登上了船。 老朱贴身侍候,夫妻俩握着彼此的腕子,就这样扬起风帆,渡过长江,船只在鲁港镇停靠。 就在岸上,张希孟率领着一众文武,恭贺着朱元璋,驾临忠诚的江南。 两方成功会师! 老朱从船上下来,什么事没干先把张希孟叫过来。 “有上好的房舍没有?” “有!” “有好的接生婆子没有?” 张希孟吓了一跳,屈指一算,乖乖,不会是朱标要诞生了吧? “主公,你这是……” “也没什么,就是夫人非要陪着咱,说这一次和衷共济,非比寻常……你也知道,她再有一个月半个月的,就要生产了,到了江南,咱怕没有合适的地方住。” 张希孟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竟然有些酸溜溜的,好一个和衷共济,难怪马皇后能把老朱吃得死死的。 高啊! “主公放心,江南别的地方没有,好的住处不缺。富商陈迪在这边有一处庄园,风景好,住着也舒服,再给安排几个大夫和产婆,随时候命,对了,还要给夫人准备些滋补的上品,而且这是头一胎,务必要小心再小心……” 朱元璋是个最喜欢减省的,他自己在军中的时候,和士兵吃的就是一样的,睡觉的时候,能有一块木板就行了,哪怕没有,在地上和衣而卧,也是可以将就的。 唯独对待夫人这块,怎么投入都不带皱眉头的。 “先生,这事又要麻烦你了。” 张希孟含笑,“主公客气了,可别忘了,夫人对我也是救命之恩,只怕比主公还要重三分哩!” 朱元璋含笑,“好,这样咱就放心了。” 先安顿好了马氏,老朱这才召见江南的这些文武。 “张先生,这都是你的功劳,给咱说说,都是哪几位英雄豪杰,让咱也好好认识一下。” 张希孟脸上含笑,首先将俞廷玉请了过来。 “主公,这位就是巢湖姥山寨的俞老俞廷玉,可是他最早主张归附主公的。” 俞廷玉连忙抢步,单膝跪倒,“卑职拜见上位!” 朱元璋连忙拉起俞廷玉,笑着道:“咱早就听说巢湖水师的威名,似乎刚刚又打了胜仗,这是怎么回事?快给咱说说。” 俞廷玉点头,简略说了一下,张希孟在旁边跟着补充……要说起来这事还真是凑巧了,前面不是提到了秃坚让蛮子海牙领着巨型楼船逆流而上,援助池州吗? 可问题是池州早就落到了朱家军手里,元军是被骗了。 蛮子海牙到达池州之后,想要登陆,结果遭到了池州军民的阻挡。 这下子他也知道了情况不对劲儿,就只能下令回师。 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的,钓鱼佬永不走空。来到来了,怎么也要发点财吧! 元军的德行不消多说,本来也是想着借援助池州的机会,大捞一笔,结果不但没有占到便宜,还吃亏了。 这些家伙不甘心白跑一趟,一心求财,此时蛮子海牙也拦不住,不然的话,有可能来一出主帅落水,打捞不及时的戏码…… 元军登陆,在安庆等地,放肆抢掠,百姓苦不堪言。 盛怒之下的几十个渔民,避开了元军楼船,找到了朱家军。再三恳请,他们愿意帮忙,提供元军的动向,只求朱家军能够为民除害。 面对百姓盛情,张希孟也略有犹豫,他并不确定有多少胜算。 但是俞通海找到了他。 前面在濡须口俘虏了几艘元军楼船,并且都修复完成,而且还做了一些改动,也就是把在和州大发神威的石弹弄到了船上。 经过实验,装了炸药之后的石弹,不但能爆炸开,杀伤甲板上的士兵,还能够引起火灾,烧掉木质战船。 “都督,趁着元鞑子还不知道咱们有这个,果断出手,干他一票!就算不能大获全胜,也可以吓得他们没魂儿!” 张希孟经过再三权衡,同意了方案,但是他的把握却不大。 道理很简单,元军的巨型楼船实在是太恐怖了。 完全就是这个时代的航空母舰,上面还装着巨大的拍竿,在濡须口,张希孟是亲眼见到巢湖水师船只粉身碎骨的。 俞通海要请战,也是存了报仇的心,张希孟并不想过分压制水师的战意。但是张希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干脆放弃石弹,完全使用火药包,再加一些火油弹,如果能成功,点燃了楼船最好,如果不行,就赶快撤回来,再想办法。 俞通海自然是答应,他急忙改造火药包,在确定的确好用之后,水师出动了。 靠着安庆渔民的指点,顺利摸到了元军的水寨。 迷信的人说老天保佑朱元璋,真正了解实情的,只能说元军自己作死。 他们纵容水兵抢掠,结果饱掠之后的元军,并没有上船,而是在陆地上,继续欢乐,任凭蛮子海牙催促,也不管用。 结果就是水师摸过来的时候,船上连五分之一的人都没有,只能被动挨打。 一艘艘巨大的楼船,停在江面上,月光反射之下,格外清楚,就跟活靶子没什么区别! “狗鞑子,你们找死就别老子了!” 俞廷玉,俞通海,俞通源,他们父子兄弟下令拥有投石机的船只一字排开,朝着元军疯狂投掷火药包。 别的或许不行,但是张希孟至少是知道火药配方的。这些火药包落到了甲板上,炸开之后,果然引起了大火。 这让俞家父子格外兴奋,果然可以! 濡须口的时候,你们仗着船大欺负我们,现在报仇的时候到了。 水手们竟然肆意接近元军,在不到十丈的范围内投掷火药包,简直就是骑脸输出。 不光有火药,还有火油。 这些东西落在了木质船上,不管楼船造的多大,都是易燃物的堆积。 不断有船只起火,烈焰飞腾,把半个江面都照得通红。 蛮子海牙注意到了,终于不敢怠慢,慌忙下令,赶快躲避。 没有被波及的船只,赶快启航,脱离火灾,把那些红贼的小船送到江里喂鱼。 蛮子海牙的命令很有道理,如果换成俞通海或者廖永安,也会这么干的。 可问题依旧是元军,这是一支极度腐朽糜烂的兵马……在面对起火的情况,不少元军干脆就逃跑了。 其他人即便登上了船,可是由于慌乱,也把船只开得到处都是,好好的港口水寨竟然成了对对碰现场。 有些不结实的船只直接损坏了。 不过这个问题也不大,毕竟还能修补。 但是别忘了,还有一些船只带着火焰呢!这才是要命的。 就像是瘟疫,一艘船上的火扩展到两艘,两艘到了四艘……起火的船只越来越多,士兵也不敢停留,纷纷跳江活命,听起来就跟下饺子没什么区别。 可把俞家父子高兴坏了,总算报了仇了! 水师虽然是船大胜船小,但是也不可忽视技术的作用。 甚至水师是个更在乎技术的军中。 光是从石弹变成火药,就带来了完全不一样的效果。 只不过技术进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俞家父子这边,足有五艘战船,因为操作不当,提前点燃了火药,把自己的船只点燃了。 幸好张希孟建议使用以燃烧为主的火药,并没有使用石弹,不然一旦炸开,自己这边也要死伤惨重。 可即便如此,也有十几名水手被火焰吞噬,活活烧死,丢了性命。 而巢湖水师的确勇猛,眼见的船只起火,士兵竟然没有离着逃离,而是驱使船只,撞向了还没有起火的元军楼船。 直到将对方点燃,水手们才从容不迫跳了下来。 事到如今,俞廷玉也没有什么客气,他又放出了早就准备妥当的二十艘小型火船。 本来这是俞廷玉打算用来拼命的,现在却可以从容放火,真是好不惬意。 目之所及,所有的船只都燃起了大火,俞廷玉才放心离去。 此战,元军被烧了上百艘大型战船,损失水兵超过两千……他们在长江之上,已经没有了明显优势。 “果然神勇,从此横行大将,全赖你们了。”朱元璋当即宣布,承认了张希孟任命的水师左右营指挥使,并且表示只等拿下金陵,另有重赏。 俞家之后,是廖家兄弟,张希孟介绍了他们在围攻纳哈出之战中的功劳,再就是张德胜……他得到了张希孟的着重介绍,以不到两千兵马,损失将近一半的代价,为朱家军赢得了歼灭骑兵万户的机会,此战结束,张德胜身上的伤,就有十一处! 今日面见朱元璋,脸色依旧苍白,十分虚弱。 老朱也没有什么赠送的,把随身的佩刀摘下来,双手递给了张德胜。 “多谢上位青睐,卑职肝脑涂地!” 说完了张德胜,就是常遇春了,夺铜陵的先登之功,破纳哈出的冲锋陷阵,都让他有了充足的资本,得到赏赐。 可偏偏面对老朱,常遇春就没来由气馁,生怕霉运当头。 不过今天的老朱心情很好,竟然勉励了常遇春两句,还答应让他官复原职,担任千户,等以后有了战功,再进行提拔。 常遇春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没有犯错。 这些武将见过之后,轮到了文臣。 朱升,陶安,李习,几个人一起躬身施礼,拜见上位。 朱元璋看了看他们,笑道:“几位先生都是江南名士,咱下一步该怎么办,还请赐教?” 停顿了一下,陶安立刻道:“金陵帝王之都,虎踞龙盘,又有长江天险,上位当及早图之!” 朱元璋又道:“那入金陵之后,可以称帝乎?可以称王乎?” 陶安顿时哑口无言,这他可没有想过。 这时候朱升不慌不忙道:“谋夺天下,当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高筑墙,则根本之地巩固,广积粮则储备充裕,缓称王……则可避免四方群起攻之。上位入金陵之后,只是称元帅即可。” 朱元璋眼前一亮,惊喜道:“先生所言,竟如从咱心中所出一般!” 张希孟发自肺腑松了口气,笑道:“主公,枫林先生是当世大才,有了他出谋划策,我可不用赶鸭子上架喽!”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三大纪律 朱升亮出了九字真言,的确震撼到了朱元璋,虽然类似建议他已经听了不少,但是此老能够如此凝练准确说出,至少水平应该不差。 就算比不上张希孟,那也是跟李善长和贾鲁一个水平的,值得重用。 但才华是一方面,这人可不可靠,朱元璋就不好说了,他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因此朱元璋对这一批渡江文武,只能说亲热,并不敢过分信任。 有资格参与战略决策的,还就是寥寥几人。 “先生,咱正好有些事情要跟你谈谈,拿不出个主意,咱不放心!” 张希孟怔了怔,也只好点头,他知道朱元璋的意思,也很识趣没有拉其他人过来,只是他们两个。 “先生以为咱接下来要怎么办?” 张希孟道:“我的意思是主公尽快攻占太平府,随后进金陵,奠定东南的大局,如果向东,能收取平江府(苏州)),向西收取安庆,坐断东南,则大势必成!” 朱元璋眉头皱了皱,他又道:“先生在江南收拢了多少兵马?” “这个……铜陵、池州,还有纳哈出的部下,总计一万五千人以上,另外巢湖水师整顿之后,也有一万多人,真正咱们自己的兵马并不多。”张希孟说了实话,却也明白了老朱的心思,因此道:“主公以为要整军为先?” 朱元璋深深叹口气,“咱们在六合跟天长击败了元军,又在高邮城下收拢了不少俘虏,如今和州一战,也差不多抓了四五万人,再加上江南的两三万人,前后加起来,俘虏早已经过了十万之众,咱们当初的老部下也不过两万多人。一比五啊!要怎么控制住这些人?再有,咱存在一个担心,如果这些俘虏元军把咱们的兵给带坏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张希孟悚然心惊,好一个厉害的朱元璋,果然看出了问题的关键。 其实张希孟也有所察觉,只不过他想着进驻金陵之后,再进行整顿,可朱元璋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先生和咱不一样,你不知道从小受苦是什么滋味。本来拿下扬州,就该整顿了。可后面又发生了和州之战,随后又不得不渡江,人马是越来越多,地盘越来越大,可咱的心却始终悬着,生怕出什么大事。金陵的花花世界,最是迷人的眼睛,咱怕那些老兄弟也未必能承受得住!” 张希孟越发惊骇老朱的直觉,这么长时间以来,张希孟虽然能把事情做得很完满漂亮,但是真正的战略决策都是老朱做的,令人惊叹的是朱元璋居然大事从来没错过。 这一点张希孟也是五体投地。 “主公说的极是,如今张士诚还在恢复元气,徐寿辉那边暂时也够不着咱们。而主公斩杀了绊住马,俘虏了秃坚和陈野先,金陵已经是唾手可得。整顿兵马,严肃军纪,我觉得很合适,只是不知道主公打算怎么办?” 朱元璋沉吟了少许,就道:“还能怎么办,敲山震虎,杀一儆百。挑几个混账的东西,咱剥了他们的皮,那帮东西也就知道怎么办了。” 张希孟忍不住咧嘴,果然很朱元璋! 仔细审视,老朱一生就是这么干的,而且貌似效果还不错,至少杀出了洪武盛世。绝对不能把老朱的杀人简单理解成他这人脑子有问题,就喜欢杀戮……如果那样的话,朱元璋断然没本事一统天下。那位喜欢屠城的结果如何,人尽皆知,最多做个霸主而已。 老朱不但坐稳龙椅,还很快恢复民生,效果拔群。那就不得不说他杀人的艺术了,从某种程度上看,老朱的杀人更像是末位淘汰。 定期除掉一些渣滓,每年或是百分之三,或是百分之五……从文官到武将,从渡江之后的,到渡江之前的,从疏到亲……就像是老农犁地,只要是犯了罪,就难逃一死。 而朱元璋杀人很有趣,他不是随便动手,而是每杀一个,都要有充足的罪行,严格按照国法来做。 或许有些案子在后世看起来是过分了,但是在明初的律法水平来看,绝对是铁案。 就拿胡大海来说,他在前面领兵,老朱查到了胡大海的儿子,手下人都劝老朱,不能杀……可朱元璋就是干净利落处理了。 咱宁愿胡大海叛变,也不能坏了法度! 结果却是胡大海比谁都忠心,替老朱东征西战,把一条命都搭进去了。 稍微了解一下朱元璋的行事风格,就会明白,越是地位高的,影响力大的,就越要名正言顺。至于用什么鹅肉害人,根本是民间杜撰,上不得台面的胡说八道。如果老朱想杀徐达,他一定会斩草除根,毕竟徐达影响力太大,不能留下任何隐患。 既然如此,用鹅肉杀人,还能剪除党羽吗? 肯定不行啊! 所以到了徐达这个程度,要么不办,要办,就一定是谋反……事实上徐达只是正常病死罢了。 他们那个年纪的武将,出生入死,一身的伤痛,能活五十多岁,已经算是高寿了。 “主公,我原则上赞同您的意思。”张希孟斟酌道。 “原则上?” “就是站在全局的高度,以宏观视角,针对全军整体,确实需要霹雳手段,以坚决的姿态,贯彻军法,严明军纪,实现上下一心,如臂使指。创造团队最大价值,实现兵将间的生态化反,为主公争霸天下铸就最顽强的纪律长城!” 朱元璋眉头紧皱,越听越皱眉,“你给咱说人话!” “说人话就是能不能再细节上面,稍微通融一下,比如先明确一些纪律,组织落实,针对初犯,可以稍微网开一面。只有那些怙恶不悛的,再严惩不贷?” 老朱冷哼,“说来说去,不还是要咱留情手软吗?” “不是手软!”张希孟正色道:“主公,刑罚的要义是让人警醒。因此只要付出的代价远比所得高就行了。比如说一个人偷了一只鸡,打他二十板子,打得皮开肉绽,半个月下不了床,就已经足够了。可若是偷了一只鸡,就要砍了他的头,固然惩罚够严厉,但是却削弱了砍头的权威,既然不论大小,什么恶行都会丧命,我就所幸肆意妄为,只求不被发现就好。” “主公以为如何?” 朱元璋沉吟思索良久,缓缓道:“先生这么干,会不会过于放纵,让那些人以为可以侥幸逃脱惩罚,然后肆意妄为啊?” 张希孟道:“主公担心的确实有道理,以当下军中的情况,的确会这样的。说是查清楚,不冤枉好人,但是又有多少查案子的,又能查清楚多少事情……到头来还会让很多恶人逍遥法外,置军法于无物……所以我的想法是专门增加执法力量,在军中设立专门的人员,主要负责宣讲军法。要让士兵清楚,同时呢,还要有执法的,针对违反军法的行为,要尽快处置,在士兵面前,严惩不贷,警示人心,这样才能起到效果。” 老朱略微怔了怔,听着不错,但究竟能怎么样,他还拿不准。 “既然如此,就按先生的意思办……不过如果没有效果,咱可是还要过问的,要按照咱的意思办!” 张希孟急忙道:“我也不过是把主公的意思,变成能够落实的方案。我是没有什么想法的,即便有,我也坚决不同意自己的想法!” 朱元璋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张希孟的意思……老朱气得笑了,咱有这么吓人吗? “行,你放心大胆去办,出了事咱兜着,这总行了吧?” 张希孟如愿以偿,其实相比起勉为其难的领军,他更喜欢整军……强化军纪,组织后勤,培养人才,建立管理体系。这也是他擅长的。 比起一刀一枪,在疆场冲杀拼命,要安稳多了。 因此但老朱渡江之后,张希孟就赶快放弃了水军都督的职位,不管水陆兵马,都归老朱直辖。 而且张希孟在日后修订实录的时候,还特地淡化了这件事,他可从来没有当过都督啊!别乱往咱头上扣帽子! 经过两天的忙碌,张希孟公布了首批的军事纪律。 其中第一条,一切行动听从指挥。 这是根本中的根本。 任何一支强军,都要做到上下一心,如臂使指,要听话,服从命令,克服困难。 负面的例子就不多说了,元军一路惨败,就输在军纪上面。 无论是陆上,还是长江水师,将领没法号令下属,下面的人各怀鬼胎,相互算计,自私自利。 如此的兵马,焉能不败! 在服从命令之外,就是不许扰民,不能抢掠百姓,不能住民宅,就算是百姓的一针一线,也不许碰。 须知道朱家军的根基就在民心,如果失了民心,就什么都荡然无存了。 再有一条,由于连续作战,击溃了相当数量的元军,在战场上,铠甲兵器,马匹辎重,甚至是金银财宝,数量相当多。 任何人也不许私藏,必须上缴,然后按照功劳大小,急需情况,统一分配。 如果谁因为缴获,互相争执,发生了严重情况,乃至伤人,杀人,主犯要处以极刑! 张希孟很明白写了,谁敢乱抢战利品,不服管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些归结起来,核心还是在于服从命令。 另外张希孟又制定了一些行为规范,诸如说话和气,买卖公平,借东西要还,损坏东西要赔,不打人骂人,不损坏庄稼,不调戏妇女,不虐待俘虏……尤其是最后一条,张希孟针对俘虏问题,制定了严格的规定。 首先,针对那些主动归附,并且能够反戈一击,协助破敌的,定义为起义,起义队伍要参照朱家军的标准,即便不符合要求,也要妥善安排,除极个别罪大恶极的,不能斩杀。 其次,就是在大军压境之下,自知无望,主动投降的,属于投诚,也要妥善处置。 最后就是那些在战斗中被俘虏的,应该被定义为战俘,需要进行严格教育,轻易不能编入军中,还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劳动,确认改过自新之后,才能按照普通人对待。 而在这些之外,张希孟又一次把曾经的几项军纪拿出来,告诫所有人,不许赌博,不许酗酒,不许私自带女人进军营,更不许出去逛青楼。还有,针对武器,要妥善保护,不许损坏,不能私自出售。 对于战马车架,都要妥善养护,还有,不能浪费粮食,不许贪墨士兵军饷、菜金,每次采购,都要有详细的账目,要定期公开,接受所有人审视。 各种行为规范,全部加起来,足有一百条以上。 面对这些东西,包括巢湖水师在内,都目瞪口呆……朱家军也未免太严厉了吧?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狱中悟道 张希孟拟定的这一套军规,看起来很复杂,其实也很简单,只要区分开,就很容易理解……比如有针对军容的,要求衣帽整洁,定期洗澡,注意个人卫生,不许随地大小便等等。 也有针对军队财务的,比如军饷必须发放给每个士兵,不许克扣,采购军需物资,不许以次充好,不许缺斤短两,要定期公开支出,接受评议。 再有就是士兵个人行为,不许赌博,不许酗酒,不许逛青楼等等。 其余的诸如服从军令,缴获归公,保守秘密等等,则是对作战的规定……所以经过一番梳理,就会发现,这些规定都可以称得起合情合理,算不得多繁杂。 可问题是在一些新归附的将领看来,这就太不可原谅了。 怎么衣食住行,吃喝拉撒,什么都给管了。 还给不给他们一点权力了? 试问哪一家的军中,自己的兵不归自己管? 那我们以后还怎么指挥士兵作战?他们要是不怕我们,不听军令,那又该怎么办? 乱七八糟的声音,到处都有,不过很显然这帮人还不敢直接针对张希孟。而且由于是刚刚归附,在老朱身边也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也就只能抱怨一下。 当然了,他们还有一个手段,那就是跟主动离开,另寻出路。 老子投元还不行? 池州的一些元军就准备反复横跳一次。 不过还没等他们动手,从和州方向,就送来了一批军粮。 这是很惊人的事情,众所周知,和州刚刚经历了战乱,十万元兵闹腾得很凶,有不少地方的庄稼都遭到了破坏。 无论怎么看,都只会减产,损失惨重。 即便如此,和州也有粮食送来? 事实证明不但有,而且还不少! 战争的破坏是显而易见的,但是也不能忽略另一件事。 那就是各地广泛组建民兵之后,元军很难肆意进入农村,烧杀抢掠。而且老朱又把和州城留给了元军。 这样一来,综合估算,和州的夏粮只损失了一成五左右。 另外由于抓到了大量俘虏,李善长直接下令俘虏参与夏收,这样一来,劳动力充足,粮食不必烂在田里,对于和州百姓来说,绝对是一个大丰收。 朱元璋和张希孟心心念念的夏收总算是有了盼头。首批五万石粮食,运送到了江南,后续还有更多。 面对飘着香气的粳米,下面的士兵终于无话可说,尤其是巢湖水师的士兵,庐州跟和州距离不远,和州百姓过得怎么样,他们有目共睹。 好些家属都给士兵写信,告诉自己的孩子,好好跟着上位,争取尽早授田,早一天拿到土地,早一天耕种,秋收的时候,咱们家就能吃到白米饭了。 一边是家人的殷殷期盼,一边是将官们的抱怨,到底该听哪一边呢? 大多数的士兵还是做出了聪明的选择,上位是真心对咱们好,别傻了,这么多年,有谁真心给咱们分过田? 此刻江南的朱家军,处于一种很奇怪的状态……上面的一些将领不情不愿,觉得约束太多,权力太小,待遇太差,都不许我们克扣军饷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但是普通士兵又觉得上位是好人,应该跟着上位。只是他们也缺少带头人,心里有话说不出来。 说到底还是一个问题,不管有多雄才大略,有多少绝妙的办法,还是要人去落实才行。要把宣传做到位,才能得到士兵的支持。 张希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只能尽量从江北调拨老兵过来,然后从老兵当中选出一批识字多的,脾气好的,会讲道理的,充实到新兵中间,给他们讲道理,做工作。 张希孟也抽空找普通士兵谈心,了解他们的状况,引导他们讲出心里头的不平……总而言之,效果还算不错,但总还是效率不高。 似乎缺点东西,就是那种灵活生动的,可以最快打动人心的……正在张希孟思索的时候,也先帖木儿来了,不但他来了,还带来了两个年轻人。 “拜谢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也先帖木儿跪在地上,发自肺腑,嚎啕大哭。 那两个年轻人别扭了少许,也跟着跪下了。 这俩兄弟大的叫哈剌章,小的叫三宝奴。 他俩是亲兄弟,他们的爹大名鼎鼎,就是那位不久前被罢免的大元丞相脱脱! 没错,前些时候也先帖木儿恳请救回两个侄子,朱家军做到了。 叔侄相见,哭得那叫一个稀里哗啦,感激涕零。 脱脱被发配云南,已经有消息传来,说是脱脱遭到了暗害,已经死了。 大元朝的斗争一向如此,斩草除根,绝不留情。 作为脱脱的两个儿子,哈剌章和三宝奴的下场也肯定不会好,可以说命悬一线,朱家军能把人救过来,也先帖木儿岂能不感激! 不过吧,其实他也把事情想得太糟了,因为在历史上哈剌章兄弟两个只是被发配,毕竟同情脱脱的人太多,大家伙竭力保全,这俩孩子还都活下来了。 而且在数年之后,大元朝真的山穷水尽,就又想起了脱脱,给他平反,哈剌章还调回了大都,担任了平章政事。后来他还捐弃前嫌,效忠元顺帝,一直到蓝玉出征塞北,才把哈剌章击败,他的子孙后代投降了大明,但是这家伙依旧坚持骚扰边境,属于死硬的额顽固派。 但是这个时空里,情况有点变化。 张希孟对元廷俘虏的改造,竟然换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也先帖木儿恳请朱家军出手,把两个侄子救出来,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人救出来了,作为脱脱的长子,哈剌章小时候是跟着皇太子一起长大的,两个人甚至在一个床上睡,死党了属于是。 如今他们却落到了朱家军这边,让这俩年轻人万般不适应,他们知道叔叔不会害他们,可叔叔的作为,也着实让人没法理解。 “我们是蒙古人,是大元臣子,如何能从贼啊?” 面对两个侄子的顽固,也先帖木儿气得倒仰。 “糊涂,真是糊涂!你们的爹对大元朝够忠心吧?结果如何,还不是被陷害,落了个凄惨的下场!杀父之仇,这样的朝廷,还值得你们效命吗?” 哈剌章被问得气短,他也对老爹的下场不满,但说到底,他们也是蒙古贵人,到了红巾军这边,下场会更惨吧? “陛下一时被蒙蔽,早晚陛下会想清楚的,给父亲平反,重新让我们回到从前……” “呸!” 也先帖木儿狠狠啐了哈剌章一口。 “混蛋,糊涂蛋!没有狗皇帝的旨意,谁能杀你爹?人家已经昭然若揭了,还自欺欺人干什么?就算以后给你爹平反,那也是为了收拾人心,为了苟延残喘……但是我告诉你们俩,自从罢免了你爹,大元朝就完了,彻彻底底没救了。从上到下,从里往外,都烂透了,没救了!早早晚晚,都会被推翻的。朱家军气魄够大,胸怀天下,对咱们蒙古人也不差。你们不用提心吊胆,老老实实当个普通人,这不好吗?” 这俩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让我们当普通人,我们不会啊! 锦衣玉食,富贵堆里冒出来的,怎么愿意吃苦呢! 也先帖木儿面对此情此景,也是无可奈何。 “张先生,我打算领着他们干活,自己种田自己吃,让他们学着自食其力,当个普通的百姓,还望恩准。” 张希孟一笑,“把他们弄过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元廷干得坏事,我们就要拨乱反正,就要强力纠正。不过他们两个年轻,留恋过去,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想要短期幡然悔悟,并不容易。你要有耐心,要让他们一点点改正身上的毛病,有什么困难直接跟我说,我一定帮忙解决。” 也先帖木儿连连点头,十分感谢。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又有人跑进来,来的人还是郭英! “不好了!” 郭英立刻对张希孟道:“先生,根据送来的消息,吴大头在邯郸被捕了!” “什么?” 张希孟大吃一惊,“怎么回事?他不是把人救出来了,怎么还出事了?” 哈剌章和三宝奴也瞪大了眼睛,他们就是见了叔叔的信,被人带到了一个戏班子,随后被带出了大都。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个戏班子竟然是朱家军的人,为首的姓吴,人称吴班主,怎么,他为了救自己,被抓了? 郭英道:“吴大头担心人多目标大,派人先送他们俩取道山东南下,然后自己走河北,结果在邯郸落到了元廷手里!” 张希孟听到这里,眉头深锁,相当失落。 其实张希孟已经渐渐意识到了吴大头的价值,他,还有他代表的宣传力量,正是朱家军的撒手锏。 如果回到当初,他未必会同意吴大头北上。 现在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竟然落到了元军的手里,着实是可恶! “能不能想办法救人?” 郭英怔了怔,“先生,只怕是不好办,咱们到底没有那么大的势力。” “那,那能不能交还?我们这边有不少俘虏……秃坚,纳哈出,还有那么多兵马,只要元廷答应,我们就把人送过去,务必要保证武大头的安全!这人必须给我弄回来!” 郭英咧嘴,他也知道这事不容易,但是张希孟说了,他就不能不办,而且吴大头也的确不是一个普通的唱戏的,他是军中的一份子,是大家伙的袍泽兄弟。 就在消息传开之后,越来越多的士兵都惊动了,尤其是那些看过吴大头演出的,都找了过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大头班主出事! 黑压压的人群,成百上千的士兵,全都来替吴大头说话。 面对此情此景,也先帖木儿都惊呆了,区区吴大头,竟然有如此威望?真不知道当初兄长被罢黜,有没有这么多普通士兵,愿意站出来? “大家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竭尽全力,不抛弃,不放弃,只要条件可以接受,就一定想尽办法,救出吴大头!” 张希孟在这里向大家表态,这时候又有洪亮的声音传来,“准备一百个俘虏,一百个不够,就一千个!哪怕一万个,也要把吴大头换回来!” 说话的人正是朱元璋,有了老朱表态,大家伙都长出了口气,如果不出意外,吴大头应该能顺利回来吧! 就在这边为了吴大头焦急无比的时候,此刻的吴大头,正在邯郸的牢房里,推杯换盏,跟牢头喝酒。 “你知俺怎么不怕?因为俺心里头干净,生死重要,但人这一辈子,也不能窝窝囊囊。你信不,如果我死了,会有成百上千人站出来,替俺送葬。” 牢头长叹口气,突然道:“吴爷,不用说别人,俺也是汉人,在牢里待久了,见得太多了。蒙古人打杀汉人,就跟杀一头牲口差不多,你跟朝廷对着干,要,要不是不想丢了吃饭的脑袋,我都想救你出去了!” 吴大头笑着摆手,“可别这么想……我也是蒙古人,我承认,是有不少蒙古人作恶,但是那些汉人的大官,还有李思齐,陈野先,这些替元廷剿杀义军的汉人,就是好人吗?说到底,咱们都是穷苦人,朱元璋的屁股坐在穷苦人这边,我吴大头服他,愿意给他做事,就算丢了脑袋也值了!” 吴大头又顿了顿,拍着牢头的肩膀道:“我的案子太大了,元廷不会放过我的,你也别胡思乱想。但是从今往后,遇到了什么冤情,你好歹能尽一份心,哪怕让他们吃的饱一点,喝点干净的水,少受一分苦,这就是积德行善。没有别的,等我们上位杀过来的时候,你或许能活命!” 牢头用力点头,“吴爷,俺记住了,死也不忘。” 又喝了两杯,牢头感叹问道:“吴爷,您能再跟我说说不,为啥朱元璋值得你卖命?” 吴大头笑了笑,“好!我就跟你说……我们上位最大的德政,就是均田,家家户户,不论男女老少,都给口粮田,让人活着,赋税公允,你知道不?我们那边不用官吏下去征收,老百姓自己推举粮长,就把税粮送上去……” 牢头不是第一遍听了,却还是目瞪口呆,竟然真有这样的地方?渐渐的,几个狱卒凑了过来,周围借牢房的犯人,也竖起了耳朵,认真倾听,心向往之。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轻松出狱 吴大头落到了牢里,他的处境不算差,住的是最好的单间,干净又卫生,每顿饭酒肉不断,弄得他都胖了一圈。 按理说像他这种要犯,应该立刻被送去大都,然后刑部审讯,弄到菜市口,直接千刀万剐,切成三千六百片。 可事实上元廷一直没有下令,他就一直待着。 这也就罢了,从第五天开始,不断有人进入大牢,前来探望,这些人都带着食物或者衣物,药品,有的只是远远看看吴大头,有的则是问了两句话,就匆匆离去。不过他们都会给狱卒一点好处,嘱咐他们善待豪杰。 就这样,因为吴大头的存在,狱卒都发了小财。 如果觉得这很离谱的话,接下来的事就更吓人了。 邯郸的名人越来越多,竟然有一位致仕在家的元朝前知府,跑来责问吴大头,为什么丧心病狂,委身从贼? 吴大头坦然一笑,“什么是贼?我且不说什么成王败寇的混账话,单说一点,蒙古人窃据中原,是不是真?文丞相的正气歌,谁能装作看不见?便是再过一千年,史册定论,也是一清二楚。我一个蒙古人都看得明白,你们这些汉人竟然死撑着不愿意相信,说到底,你们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此老被吴大头说得老脸通红,竟然无言以对,只能匆匆离去,一直到了外面,这才掏出一锭银子,给了牢头。 “此,此人虽然狂妄,却也是个猛士,不要委屈了他!” 说完,老头落荒而逃。 这下子吴大头的名气更大了,邯郸的百姓已经不满足一个人前来,有几个年轻的学子,主动来拜见他,向他请教学问。 “红贼狂妄,他们残害士绅,抢夺田亩,悖逆朝廷,你替红贼死去,实在是不值!” 吴大头大笑道:“我想问你,士绅的田亩又是怎么来的?” 学子轻笑,“你的意思我懂,无非是说士绅欺压百姓,巧取豪夺,可据我所知,好些地主都是乐善好施,辛苦经营,他们享福,乃是祖辈积德,穷人是自己不上进,活该受穷一辈子,同情他们,那是妇人之仁!” 吴大头笑了,如果说曾经的他也想不明白,可是自从到处演戏,跟不同的人聊天,又跟张希孟请教了一些事情,他现在是信心满满,这点难题根本难不住他。 “这位小公子,你和旁边这位,假使你们俩都有相同的田亩,你勤奋经营,辛苦劳作,他吃喝嫖赌,不干好事。若干年后,你留给儿子三百亩田,他只留给后人五十亩……你的儿子又是好样的,靠着这三百亩,发扬光大,把家业经营到了五百亩。他的儿子没有出息,连最后五十亩也都给卖了。转眼到了第三代人,你们的孙辈都是一样聪明机灵,善于读书,结果你们家有充沛的积累,可以送孩子进京赶考,改换门庭。可他们家还欠着钱,没有办法求学,只能回头给你的孙子当佃农,辛苦为生。” “三代的光景,两个家族,处境迥异,你觉得该不该抱怨?” 提问的年轻书生眉头紧皱,“这有什么好抱怨的,我积德行善,我们家做好事,有德行,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说完之后,旁边的同伴却是皱着眉头,觉得不妥当了,“也不能这么说,第一代人胡乱折腾,败光了家业,无话可说。可是到了孙辈,明明都是一样聪明,却天差地别,着实算不得公平!” “那也是前人不积德,活该子孙受累,怪不得别人!” 吴大头的一个问题,让这俩年轻人自己争执了起来,吴大头忍不住大笑,年轻的书生有些生气,“你,你故意为难人!” 吴大头摇头,“我没想为难你们,我只说你是靠着辛苦经营,才积攒了偌大的家业。可你想想,有多少人的祖上,是靠着正儿八经的经营,攒下的家业?元军践踏中原,夺了汉人天下。有多少人给元廷充当打手,侵吞田亩?又有多少当官的人,仗势欺人,巧取豪夺?即便是靠着辛苦积累,君子之泽,不及五代,更何况财富传承?岂能世世代代,长盛不衰?更不要说那些巧取豪夺,本就不合天理的不义之财!” 年轻的书生被气得脸色不停变幻,终究只是冷哼道:“这天下还是大元朝的,你们长不了!” 他败退了,可是同来的几个书生却对吴大头刮目相看。 “先生谈吐不凡,见识高明,所言之事,发人深省,真是让人佩服啊!” 吴大头满不在乎道:“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们比我会读书,比我懂得多,说白了,无非把这颗心放在哪里罢了……你们读书明理,最好替老百姓多想想,不为别的,大元朝不把老百姓当回事,已经到了亡国边缘,这教训还不惨痛吗?” 几个读书人用力点头,冲着吴大头深深一躬,才躬身下去。这段有关均田的辩论传了出来,吴大头的名气坐了窜天猴,直接上去了,百姓们都在议论,就因为先辈拿到了田亩,后人就可以坐享其成,这合理吗? 甚至邯郸的花魁都来狱中求见,想要侍奉英雄。 吴大头也是哭笑不得,没想到,咱还有这个福气……他跟花魁娘子仔细讲,在天下第一等的富贵风流的扬州,上位已经下令,封禁了所有青楼,严惩了买卖妇人的罪魁祸首。释放被拐卖女子回乡。 那些在青楼里面,无家可归的,也教导她们本事,让她们想办法自食其力。 “历来青楼都是富贵人物的得意场,是穷人的伤心地。今天的花魁娘子,要不了一年半载,就不免容貌衰减,不复当初。你今天来看我,也不过是为了抬升名气。可我若是答应了,便是害你,糟蹋你。我也知道,想跳出火海不容易,只能告诉你一件事,这天底下,已经有了一处,禁绝青楼,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我琢磨着,往后这样的地方还会更多,直到整个中原,都再也没有买卖女人,糟蹋女人的地狱!” 花魁默默听着,到了最后,竟然瞪大眼睛,傻傻怔怔……真的有地方没了青楼吗?还能禁绝烟花之地? “若是有这么一处,哪怕能住上一天,死了也得好处啊!” 花魁娘子万般向往,她突然道:“吴先生,小女子把您看低了,小女子斗胆恳请先生,赏小女子几个字吧!好让小女子铭刻肺腑,旦夕不忘!” 吴大头怔了怔,他是会写字,但水平绝对不怎么样,可人家要了,也不好不给。 想了想,吴大头从女子手里接过笔,竟然不知道写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想起张希孟在分田的时候,提出的一句话。 吴大头思忖良久,终于落笔:男女皆一样。 花魁娘子一见这五个歪歪扭扭的字,忍不住笑了,但又念了一遍,竟然心有所感……当初家里就是为了度过荒年,把自己给卖了。 若是能把男女一视同仁,或许就不会有无情抛弃。也只有敢于消灭青楼的地方,才有有这样的见识,吴先生来的地方,就是地上天堂! “吴先生,小女子信了!” 她慌忙收起这五个字,转头出了大牢。这位花魁娘子没有回去,她心里有一盆火,无论如何,都要做点什么。 她循着记忆,一一去见那些有权有势的恩客,或是豪商,或是士林才子,只要有头有脸,能够说得上话,帮得上忙,她都不放过。 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以身相许一类的恶俗桥段,这么干吴先生也会鄙视自己的。 她只是一遍遍诉说着,吴先生这般的神仙人物,无论如何,也不该死的。 见死不救,会良心不安,会祸及子孙,无论如何,想想办法吧! 燕赵之地,自古不缺豪杰。 一位英雄落难,急需另一个英雄挺身而出。 谁能站出来? 伴随着越来越多人投入其中,解救吴大头,竟然成了邯郸百姓的集体行动。 如果不能救出吴爷,邯郸都会蒙羞的。 吴大头也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他竟然会有偌大的名气,有这么多人,记挂着他的生死,着实受宠若惊。 其实仔细分析,就会发现,吴大头的经历的确算是传奇。 他一个蒙古人,投身义军,这一次又在大都,狠狠耍了元廷,重重抽了皇帝佬儿的脸蛋子,把他们的无能愚蠢,全都展现得淋漓尽致。 能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脱脱的儿子救走,等于一巴掌,狠狠扇在了皇帝佬儿的脸蛋子上,还顺便啐了一口浓痰。 大家伙看着够爽,够舒坦! 多年压抑在心头的怒气有了宣泄的渠道。 再有,吴大头代表的朱家军,力推耕者有其田,真心实意替穷苦百姓做事……尽管百姓未必完全清楚怎么回事,但百姓也把朱家军视作希望。 他们不想那一线希望消失,也就不愿意让吴大头落入鞑子手里。 该怎么办? 元廷马上就要派人,吴大头就要被带走了。 不能坐视不理,赶快行动吧! 终于,有人来到了大牢,他提着一包金子,送到了牢头面前。 “麻烦买个面子吧,让我进去一刻钟。” 牢头半点不意外,全城都沸腾了,要是没人站出来,反而奇怪!他看了看此人,只见他身形矫健,背后还有一口开山刀,便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一刻钟就够了?还是放火吧!” “放火?” “对!把大牢给点了,把所有人都放出来!” “那,那动静太大了吧?” 牢头冷笑,“就要动静大,才能把人救走!你放心吧,我放火之后,也会走的……这包金子就放在这里,谁逃出去,就拿一块当盘缠!” 好家伙,要把所有犯人都给放了,这能行吗? 刀客将信将疑,牢头扯着他进去,到了吴大头的牢房,直接把锁劈开了。 “吴爷,你说自己要是死了,会有千百人给你送葬……如今俺救了你,也会有人记得俺的,咱们后会有期吧!” 吴大头眉头紧皱,“我,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牢头哈哈大笑,“还能怎么办,分头跑呗!要是老天保佑,我也会去滁州的,只求到时候吴爷收留!” 说着,他就催促着刀客带吴大头赶快走……随即他把狱卒都叫来,大家一起打开了牢门,放出了所有犯人,转身逃跑。 他们刚逃出来,竟然发觉仓库那边也起火了,管库的小吏也放起火来。 这是怎么回事? 也太凑巧了吧? 这还不打紧,扭头一看,就连县衙门都起火了! 疯了,真的疯了! 为了救一个人,至于弄成这样吗? 牢头撒腿就跑,赶快溜吧,这事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足足两天之后,元廷的刑部官员才姗姗来迟,结果整个邯郸城,从知县往下算,所有官吏,全都没了踪影。 想找一个明白的人问问,都找不到对象,一个天字一号的要犯,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这位刑部来的官员面对此情此景,他还有那么一丝丝庆幸,总算没有落到我的手里,不然到时候这条老命就保不住了……干脆就跟陛下说,邯郸发生了瘟疫,死人不计其数,想来红贼已经遭了天罚!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天下第一贼 吴大头从邯郸南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传开了,说是有一位了不起的好汉,大闹了大都,劫走了两个关键的人物,随后从容南下,狠狠抽了元廷的嘴巴子。 而穿着穿着,两个关键人物就变成了两位皇妃,就在百姓们的殷切期盼中,大都的皇帝陛下绿了。 还有版本说这位大英雄千里南归,单人独马,连斩元军好几位大将,穿州过县,如入无人之境。 也是啊,没有这身通天彻地的本事,如何能在龙潭虎穴当中,翻江倒海,全身而退? 吴大头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成了左拥右抱,横勇无敌的形象了! 更为离谱的是有人提到说那出“单骑擒贼”的戏码,就是演得这位英雄,只不过他抓得不是什么彻里不花,他才多大的名气啊! 被抓的是脱脱,元廷百万大军一夕溃散,都是此人之功。 都离谱到了这个地步,老百姓不知道这是假的吗? 当然知道了。 问题是真的假的有什么紧要吗? 大家就是要出口恶气。 因此各种消息,全都满天飞。 就在这种情况下,吴大头在一名刀客老哥的保护下,坐着驴车,安安稳稳到了黄河岸边。 由于从河北方向南下,他没法直接回老朱的地盘,需要穿过河南。不过难度也不大,上一次他就是从这里去的大都。 只要乔装改扮一下,找一艘渔船,很容易就过河了。 吴大头盘算很好,可他刚到了岸边,还没来得及寻找,有一艘大船就等在了这里。 一位披着铠甲,挎着佩刀的将领正等在这里。 “可是吴英雄吗?在下毛贵,奉了陛下旨意,前来迎接吴英雄!” 毛贵? 吴大头并不认识这位,但是瞧对方的架势,他也清楚,自己是跑不了了,那就随着去瞧瞧吧。 吴大头也晕乎乎的,说实话他早就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 但是偏偏就从邯郸出来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这不过是到了地府罢了,不然哪来那么多阴间的事情? 还陛下呢,不会是阎王爷吧! 事实证明,吴大头还真猜错了,人家的确是货真价实的陛下! 派毛贵迎接吴大头的,正是小明王韩林儿。 就在高邮城外,几十万大军溃散之后,红巾军的势头陡然一转,朱元璋一统淮西,积蓄力量,准备夺取集庆。 张士诚守着淮东之地,凭着盐利,恢复元气。 天完大帝徐寿辉从山里出来,攻城略地。 至于最早举起义旗的刘福通则是寻找韩山童的儿子韩林儿,拥立为主,建立宋政权,定都亳州,年号龙凤。 随后又夺取了开封,许州,洛阳等地,彻底霸占了黄河以南。 刘福通是个很有志向的人,他一直牢记着韩山童的口号: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飞龙九五重开大宋之天。 如今恢复了大宋,下一步就是北伐。 就在他筹划北伐的时候,知道了吴大头的事情,要说刘福通也不信那些传言,但既然吴大头名气这么大,把他拉过来,岂不是能成为北伐的活招牌。 因此刘福通派毛贵过来,迎接吴大头,把他请到了亳州。 吴大头孤身一人,人家安排,他也没有选择,只能来瞧瞧吧。 还真别说,韩宋这边给了吴大头天大的面子,小明王,杜遵道,刘福通,盛文郁,罗文素,许许多多的头面人物,一起接见。 这个排场比老朱那边大了许多。 “吴英雄,你这一番大闹元廷,可是狠狠涨了咱们红巾军的脸,我刚刚得到了消息,气急败坏的狗鞑子,已经开出了悬赏,要捉拿你,还说你是天下第一红贼,无论如何,也要取你的你脑袋!” 刘福通说话声音响亮,瓮声瓮气的。 吴大头咧嘴,跟你们比,我算什么啊,这天下第一红贼的名头,怎么也扣不到我头上啊?不过他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只是躬身道:“不敢当,俺不过是奉命行事,都是我家上位运筹帷幄,巧妙安排。” “你家上位?是朱元璋吗?”刘福通站起身,笑呵呵走到了吴大头的面前,“你是什么官职?” 吴大头略微一动,随即笑道:“我们戏班子虽然只有几十人,但是上位抬爱,给我了一个百户的职位。” “百户?” 刘福通哈哈大笑,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朱元璋也太抠门了,就凭这么大的名气,怎么也该给个像样的官职啊! 刘福通笑过之后,对吴大头道:“这样吧,让我们小明王陛下封你为龙骧将军,跟我们干吧!” 吴大头一怔,虽然不知道这个龙骧将军是个什么玩意,但是听起来就比百户高了不知道多少。 但是他却没有多大兴趣。 这倒不是说吴大头有多高觉悟了,只是他这一次死里逃生,已经让吴大头明白了一些事情,牢头和狱卒愿意放自己,整个邯郸的百姓都不想自己死,绝不是因为自己的官职多高。 事实上脱脱被罢黜,元军虽然乱了一阵子,但也没有谁直接起兵,把脱脱保下来。 说到底是自己服务的老板,人立得住,穷苦人愿意支持,人心所向。再说的直白点,朱元璋给的百户是百户,你刘福通给的将军,没准要不了多久,就是个屁! “多谢美意,俺没有什么本事,能当个百户,已经是上位天恩,我现在只想赶快返回滁州复命!” 刘福通眉头紧皱,“怎么,你还要回去?是嫌弃官职不够?还是嫌没有赏金?我给你一万两银子,再给你一座宅子,加上十个美女,让他们伺候着你,这总行了吧?” 吴大头无奈苦笑,“此事不是赏赐的事情,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背叛上位!” 刘福通心说你就是个百户,我开了这么高的价码,如何还不同意?这也太不识抬举了! “我问你,我们哪点不如朱元璋?说起来第一个举起义旗,抗击元军的是我们,坐断中原,沙河破敌的是我们,如今恢复大宋,准备北伐的,还是我们……相比之下,朱元璋又干了什么?更何况他也没有用人的气魄,不过给你了区区百户,差别之大,何止天地,你可不要糊涂!” 吴大头面对着刘福通,按理说差别巨大,但是他丝毫不惧,道理很简单,因为刘福通还是高官厚禄的老一套,而此时的朱家军已经努力构建另一套新的东西了。 不是说刘福通不行,而是境界不一样,降维打击了属于是。 吴大头深吸了口气,淡然道:“我这一次进京,是存了必死之心的。上位也没给我许诺什么,只是我觉得值得罢了……我家上位不只是要推翻元廷这么简单。在滁州,在淮西,我们均分田亩,铲除豪强,纠正冤假错案,关闭上百家青楼。我们相信这个天下要更好,要公平,要让每个人都能活着,都能活得更好。正因为如此,哪怕是蒙古人,只要认同这些,也会追随着上位,我们一步一个脚印。稳步实现我们的目标。” 吴大头演出多了,宣讲的也多了。加上他早年走南闯北的经历,竟然练出了一副好口才。 “我们不光要推翻残暴的元廷,还要建造一个大同世界。格局气度,远不是金钱美女,高官厚禄能比的。我不是在给上位一个人卖命啊!” 刘福通脸色阴沉,不但没有劝降,还被教训了一顿,实在是伤自尊,可他又不是善于言辞的,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这时候韩宋的丞相杜遵道站了起来,他若有所思,朱元璋在淮西所作所为,作为邻居,他也是知道一些的。 坦白讲,他也觉得有些东西不错,但是另外一些东西,就扯淡了,比如废除青楼,那怎么可能! 还有,他听说朱元璋抓了不少元廷大将,竟然从来不杀,只是关起来,这不是姑息养奸吗! 无论怎么看,朱元璋还是不行! “吴英雄,铲除弊政,赈济百姓,甚至是授田,免除苛捐杂税,清理冤狱……这些事情我们也都在做。不止如此,我们还筹备北伐,要灭了元廷,相比之下,我们比朱元璋更有雄心壮志,你文武双全,投靠过来,自然会受到重用,前途无量。” 吴大头哈哈一笑,“你们和上位还是不同的,上位是真心替百姓着想,而你们不过是想笼络人心罢了。而且要我说,你们定国号为宋,就很不妥当!” “大胆!” 杜遵道怒气冲冲道:“我们恢复大宋江山,又有什么不对?你一个区区百户,也敢胡言乱语?” 吴大头轻轻一笑,有关宋朝的争论,其实很早的时候,张希孟就说清楚了。 “三百年宋朝天下,无非是从一个失败走向另一个失败……你们想恢复大宋,只怕真的做成了,还不如原来的大宋。倒是我家上位,志在改天换地,重整乾坤,收拾汉家山河,成就汉唐盛业,难道不是高下立判吗?” “你住口!” 杜遵道气得胡子撅起来,刘福通更是黑着一张老脸。 他们本想着轻松劝降吴大头,没想到这东西不但不降,还伶牙俐齿,说话一套一套的。 外面传说你武功多高,还真是说错了,你的本事就在舌头上面! 刘福通和杜遵道这么想也不错,毕竟吴大头的本职工作就是唱戏宣传,他们算是踢到了铁板! 现在可怎么办? 老老实实把吴大头送回去? 那样的话,还不被朱元璋笑话死? 扣下来? 偏偏吴大头名气这么大,如果消息走漏了,让朱元璋知道,也不好办。 要么干脆杀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赶快打断了,可别瞎琢磨,杀了天下第一红贼,他们还怎么号召人北伐啊? 刘福通和杜遵道突然发现,他们把吴大头弄来,完全是往自己的裤裆里塞了个刺猬,要不是闲得蛋疼,谁招惹这个麻烦啊? 早知道装个糊涂,放吴大头走就是了。 现在是追悔莫及。 没有办法,只能暂时把吴大头给关押起来。 就这样,吴大头从元廷的大牢出来,又落到了韩宋的大牢。 这个牢狱之灾还没完没了了。 吴大头也是无可奈何,只不过他这一次的遭遇更离谱了,才进了单间,很快就有好几个刘福通手下的大将过来,嚷嚷着要跟吴大头比武。 不管拳脚,还是兵器,凭什么你是天下第一红贼? 是不是打败了你,这个名头就是我们的了? 再说了,敢大闹元大都的英雄,究竟有多高的本事,是不是三头六臂? 好家伙,大牢又改了擂台了……只不过让人诧异的是,凡是跟吴大头比过的,全都低下了头,心甘情愿服输,一时间吴大头名气更大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古战场 “这个吴大头竟然那么厉害?咱们手下的人都不是对手?”刘福通十分惊讶,他摩拳擦掌,倒是想去碰碰。咱的功夫也不错,正好跟姓吴的较量较量,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好汉子。 毛贵咧嘴苦笑,“太保,吴百户根本就没跟他们打。” “什么意思?”刘福通惊讶道:“他们不都认输了?怎么会没打?” 毛贵无奈解释,吴大头见比试的人多,他哪有本事打得过,但是咱也不能丢了格调……老吴就公布了一条,想比武行,但是咱这双拳头太值钱了,蒙古人都称我是天下第一红贼,你们想比试,就要先回答一个问题,你们到底是为什么从军的……回答的合理,咱就跟你比,不合理,就算杀了俺,俺也不比。 自从这个条件提出之后,要么是回答不满意的,老吴懒得跟你动手,要么就是让老吴说服,五体投地,连比都不用比的,直接认输了。 听到这个结果之后,刘福通也愣了,奶奶的,自己要是去了,估计也要吃亏啊! “朱重八从哪挑出这么个鬼才,你说他怎么找到的?” 毛贵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当初他不愿意跟着赵均用,结果投靠了刘福通,现在想想,如果当初选择跟着赵均用南下,也不知道会不会成为朱元璋手下的一员大将,貌似也没有什么不好…… 毛贵赶紧甩头,可不能胡思乱想了。 “太保,其实卑职也看清楚了,朱元璋以均田为旗号,的确笼络了不少人心。太保要想跟朱元璋斗,就要打出咱们的旗号?” 刘福通虎坐太师椅上,皱着眉头道:“我不是说了,要北伐元鞑子吗?还不够吗?” “不够!卑职琢磨着,要把势头造起来,不光是咱们,还有高邮的张士诚,徐寿辉,自然也算上朱元璋,要大家伙齐心协力,北伐大元,一起出力。” 刘福通一怔,随即摇头道:“他们才不会真心北伐,更不会听咱们的号令,你把事情想简单了。” 毛贵同样笑道:“太保,要的就是这个!他们若是不敢响应北伐,那就代表他们所讲都是假的,是骗人的,那朱元璋又如何笼络人心呢?” 刘福通怔了好一会儿,突然抓着胡须,放声大笑,“好,这招好!连抗元的心都没有,还吹什么再造乾坤啊!对了,朱元璋现在还没有称王吧?” 毛贵道:“据说是打算称元帅,此人倒也稳健。” 刘福通鼻子一哼,什么稳健,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胆魄,没有担当。 “这样吧,我封他一个元帅。”刘福通想着要封什么的时候,又想起两个人,郭天叙和张天佑! 郭子兴死后,这俩人竟然没有投靠朱元璋,而是归附了韩宋。 刘福通当然也不会怎么看重这俩人,要不是吴大头这事,他或许早都忘了这俩人,既然如此,就别怪俺给你姓朱的一点眼药了。 “传我的命令,封郭天叙为都元帅,张天佑为右副元帅,朱元璋为左副元帅。让他们统领淮西红巾,北上会盟,共同北伐元廷!” 刘福通出招了,而且还打出了两张牌,一个是北伐,一个是郭天叙,就看你姓朱的怎么接招? …… “先生,那些元兵俘虏上了联名血书。” 张希孟不解其意,伸手从郭英手里接过血书,随口道:“是想要放回去吗?” 郭英苦兮兮摇头,“不是,他们是不想用来交换,要,要留在咱们这边!” 这下子把张希孟也给弄愣了,他翻开了血书,看了一会儿,这才弄明白。原来朱元璋不是说了,可以接受交还,一百个也行,一千个也行。 结果这边为了换回吴大头,就下令准备俘虏……结果预想之中,踊跃要求,急着回到大元的怀抱没有发生。 正好相反,许多俘虏竟然上了血书,无论如何,他们也不想被放回去,都愿意留在朱家军这边,哪怕让他们种地也行! 张希孟见事情反常,也不免去了解情况。 很快张希孟就知道了元兵俘虏所想:高邮一败,东南漕运几乎断绝,现在的大都,要拿金子,银子来买粮食,一石一两银子,往后还会暴涨。 他们这些被俘的人,回去了也没有优待,想要吃饱肚子,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留在朱家军这边,目前俘虏主要是参与夏收,帮着百姓播种,还有兴修水利……不管干哪样活儿,还都能吃饱! 尤其是给老百姓夏收,家家户户都存了不老少粮食,百姓们还是善良的,尽管他们知道这些人都是俘虏,没干过什么好事,但是他们现在老老实实替自家干活,累得浑身汗水,不给一顿饱饭说不过去。 蒸大馒头,煮面条,有的百姓往面汤里打几个荷包蛋,有的人加了菜叶,倒了点小磨香油,弄得色香味俱全。 这帮俘虏都哭了,他们在军中也吃不着这么好的伙食啊! 干脆就在朱家军这边干活算了。 如果上位开恩,也给他们一块土地,让他们安顿下来,这辈子把一条命卖给姓朱的,也值了! 大家伙是真不愿意回去,可偏偏吴大头又不能不管。 张希孟都急了,“要不这样,我给你们路费,咱们先把吴大头换回来,然后你们再逃回来?” 俘虏一听,全都摇头。 别开玩笑了,我们身上要是有钱,保证会被抢走的。 “经历,我们送回去,肯定会被贬为奴仆,直接发配西域草原,这辈子就完了!” 俘虏们哭哭啼啼,张希孟也是无可奈何。 难道老吴就不管了? 正在张希孟焦急的时候,消息终于送来了,吴大头竟然从元军的手里逃脱了! “嚯!好本事啊!”张希孟一拍大腿,兴匆匆问道:“那,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郭英又摇头了,“先生,他回来是回来的,但是却被刘福通的人给抓走了。” “什么?” 郭英道:“他是渡黄河南下的,在路上经过刘福通的地盘……这个姓刘的不讲道义,直接把老吴给抓了!先生,我看咱们该去要人!如果刘福通不答应,咱们跟他没完!无论如何,要把老吴救出来!” “等等!” 张希孟摆手,竟然是刘福通出手了,这事情就有意思了。 吴大头是个很典型名望远远超过实际影响力的人。 怎么形容呢? 举个恨不恰当的例子,就有点类似祢衡,他顶着名士的头衔,到处骂人,你讨厌他,却又不能随便杀了,不然就会留下骂名。结果只有送给黄祖那个憨憨,借他的手杀人。 吴大头虽然和祢衡是两个极端,但是杀他也是一样的,没什么收益,反而会坏了名声,以刘福通的智商,他应该不会犯傻。 老吴暂时还是安全的,那就不用急着拿人去交换了。 张希孟长长松了口气,跑去见朱元璋了,让老朱也松口气,顺便商量一下,要怎么对付刘福通。 张希孟赶来的时候,正好是朱元璋扶着夫人走了一圈,这一圈下来,他又要搀扶着马氏,又要全神贯注即将出生的孩子,走得最慢,偏偏最是劳心伤神,汗透衣衫,疲惫不堪。 听张希孟说完,老朱两眼望着空,斜倚着座位,还把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毫无形象可言。反正跟张希孟也不用端着。 老朱思索了一会儿道:“刘福通最早举起义旗,此人堪称枭雄啊!日后怕会是咱的劲敌!” 张希孟微笑道:“主公,刘福通不断张罗北伐,要是他能顺利打进大都,倒真的是一个劲敌,如果打不进去,他不过是为主公前驱罢了!” 朱元璋忽的坐起,沉声道:“先生,元廷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是个四面透风的破房子,一个吴大头都能让他们鸡飞狗跳,刘福通还灭不了元廷?” 张希孟摇头,“主公,气数已尽和寿终正寝还不是一回事。更何况元廷的兵马虽然没有,各地的地主武装尚在,其中也有一些佼佼者。他们未必替大元朝卖命,但是保全自家的荣华富贵,还是很上心的。相比下来,刘福通的底蕴不够,根基不稳。他要是老老实实修明内政,积蓄实力,或许还有机会。如果急着跟元廷拼命,他的下场多半不会好。只不过正好借着他的手,削弱元廷,日后主公北伐,也会轻松许多!” 朱元璋眉头抖动,审视着张希孟的这番判断,总体上他是认同的,但是老朱也有一番考虑,不管怎么养,刘福通的势头都不可小觑。 “刘福通拥立小明王,大势已成,和他相比,咱们还是差了一些,咱必须赶快拿下集庆才行!不能再等了!” 张希孟也表示赞同,经过短暂整军,朱家军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尤其是主力已经从江北调了过来,此刻的朱家军主力七万人,还不算水师。 可谓是兵强马壮,将星云集。 “传令,让常遇春领兵三千,以为前锋,兵进太平!” 太平路紧挨着集庆路,治所在当涂,而在太平路境内,有一个最紧要的所在,叫做采石,又名牛渚! 当年隋朝大将韩擒虎就是袭占采石,灭了陈,终结了南北朝。 南宋的时候,虞允文也曾经在采石击败了金军,保住了江南半壁。 这座古战场,又要再一次见证王朝兴衰起落……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大丈夫宁能受制于人 朱元璋点兵,手下将领齐聚,以七万之众,浩浩荡荡,直扑太平,势要一战成功。 也没有人会怀疑,事到如今,江南的元军已经丧胆,或许还有那么几个忠于元朝的大将,也有那么一些能打的士兵。 但是大元朝江河日下,又岂是几个人能扭转的? 总而言之,这就是一只煮熟的鸭子,只看是文吃还是武吃了。 既然事情不算复杂,张希孟就没有跟在老朱的身边,他被留了下来,除了组织后勤,管理俘虏,协调各军之外,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使命,照顾马氏! 没错,马氏距离生产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或许三五天,或许就在眼前,至多不会超过十天。 作为老朱家的第一心腹,张希孟责无旁贷,需要尽力确保这个万众瞩目的孩子,顺利降生。 张希孟还能说什么,朱标这个兔崽子,还真是享受万千宠爱啊! 朱元璋已经引兵离去,张希孟每天两次,过来探望马氏,顺便陪着她聊天解闷。 这一天刚刚告辞,就有人找来了。 “先生,大事不好了!” 张希孟眉头一皱,“什么事?是主公那里?” “不是,是小明王派来了钦差!” “钦差?什么钦差?是要送吴百户回来?” 送信之人摇头,显然刘福通没有这个好心肠,派来的钦差正是郭天叙和张天佑两个,他们带着韩林儿的圣旨,过来准备上任都元帅和右副元帅。 张希孟听说是这么两块料,简直笑出来了。 派谁不行,偏要派他们俩过来! 是这俩货没有自知之明,还是刘福通太高估他们的作用了? 很凑巧,朱元璋不在,就让自己处置了这俩货吧! 张希孟完全有这个资格,因为当初就是他把郭子兴等人送去怀远的。如今郭子兴早就死了,只剩下了郭天叙和张天佑,那就更不用客气了。 至于韩宋的旨意,老子不承认的旨意,比起擦屁股纸又如何? 很多人都认为朱元璋是韩林儿的臣子,这话其实是值得商榷的,韩林儿的确下旨,封了朱元璋左副元帅的头衔,但是老朱并没有接受,从这个角度来讲,他并不算是韩林儿的臣子。 但是彼时老朱实力弱小,需要找个靠山,也就接受了龙凤年号。 从一开始老朱就没打算给韩林儿当臣子,明白这一点之后,就会明白,像马氏这种老朱的枕边人,是绝对清楚丈夫心思的,日后韩林儿死了,马氏只会拍手称快,如果非说马氏震怒,跟丈夫吵架,只能说一次黑俩。朱元璋没有那么阴险狠辣,他对韩林儿的态度,手下将领人尽皆知。 对于马氏来说,如果在这么简单的事情上,都没法和丈夫心心相印,也就没资格得到老朱的尊重了。 只不过如今的朱元璋,已经渡过了长江,手上握着十万大军,论起实力,丝毫不比刘福通差多少。 就连使用龙凤年号的事情,也鸭子睁眼——大可不必了。 张希孟高居主位,笑呵呵瞧着,不多时郭天叙和张天佑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算起来他们也有好长时间没见过了。 如今的郭天叙比以前沧桑了许多,尤其是脑门上的纹,深深可进皮肤里,无论如何,也没法平展开。 张天佑更惨,鬓角竟然有了白发,憔悴苍老,提前进入老年了。 这俩人看到了张希孟,也是一愣,这小子可是朱元璋手下头等刁钻古怪的,最是不好对付。 顿了顿,郭天叙才开口道:“元璋呢?我们要见元璋!” 张希孟笑道:“主公有军务在身,你们该清楚,有些话跟我说,其实比跟主公说要稳妥,万一主公震怒,你们的下场可不妙啊!” 郭天叙脸色很不好看,他轻咳道:“张希孟,你不必危言耸听,我们是来给重八送一场天大的富贵,他就要鱼跃龙门,一步登天,这还不是好事吗!” “呵呵!”张希孟冷笑了两声,“你们说得不会是刘福通给的官职吧?” 见张希孟点破,郭天叙也只能承认。 “刘太保很看重元璋,派我们过来,给他官职。一下子就是元帅,和我爹当年也差不多了,这还是小明王陛下亲自任命的。元璋在短短几年之间,就爬到了如此高位,真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只能说元璋有本事啊!” 面对郭天叙嘴里的大富贵,大造化,张希孟眼皮不抬,忍不住哂笑。 “刘福通给主公位置,也不会忘了你们二位吧?” 郭天叙沉吟道:“的确如此,刘太保任命我为都元帅,任命舅舅为右副元帅,不过你放心,我们只会抓大略,统军打仗的事情,还都是元璋的,我们不会给元璋添乱……” 啪! 还没等说完,就被张希孟一巴掌打断! “你们还想抓大略?你们配吗?”张希孟嘲讽不屑,看着这俩人。 郭天叙尽管有些惶恐,可还是不服气争辩道:“好歹我爹是濠州红巾首领,元璋能有今天,都靠我爹的提拔赏识,知遇之恩,人尽皆知。我如今不干涉元璋用兵,难道挂个元帅衔,要个虚名都不行吗?” “不行!不光你不行,你的主子刘福通也不行!” “你!” 郭天叙气得咬牙,“我,我们都是大宋的臣子,是小明王陛下任命的官吏,没有什么奴才主子,还请你自重!” 张希孟被气得笑了,这俩货到了如今,还拎不清,真是无药可救了。这世上不缺糊涂人,但是能糊涂到这个地步,也是难得。 “既然你们以韩宋的臣子自居,那咱们就从这里说起……虽说韩山童和刘福通掀起了红巾起义的序幕,但是天下红巾军,可不是他们的部下!各地的红巾皆是响应义军,仅此而已,不然总不能说彭祖师也是他刘福通的属下吧?” “大家举事的时候是一样的,如今他建国号宋,想要号令天下,那就要拿出真本事来。派你们两个过来,除了能贻笑大方之外,别无用处,如此看来,刘福通的格局心胸,不过如此。他又如何能让我们心服口服,这不是笑话一样吗!” “你!”郭天叙脸涨得通红,他也没有料到,张希孟竟然是如此不留情面,连小明王都不放在眼里。 他怀里还揣着圣旨,当真就半点用处都没有吗? “张希孟,你说濠州红巾不是小明王的部下,但是你别忘了,濠州红巾的大帅,可是我爹!是我爹给了朱元璋今天!”郭天叙恶狠狠咆哮。 张希孟更是仰天大笑,“郭天叙,要是不知道内情,许是还被怒糊弄过去了。可是在我面前,就不要说这种三岁孩子的话了。郭大帅去了,本不该说什么,可是你这个不孝之子,还打算打着他的旗号生事,那就少不得要多说两句!当初应对元军攻城,你们父子端坐帅府,看着主公出生入死。” “随后赵均用挟持郭大帅,是我家主公不避生死,救出了郭大帅。后来你们被赵均用逼得无处可去,又是我家主公把怀远让出来,给你们暂时存身!乱世之中,能做到这些,已经堪称至德!便是郭大帅重生,也不敢说我家主公欠他什么。” “机会摆在你们面前,可惜,你们父子不争气!还有,你口口声声说濠州红巾,可现在呢,你们两个给刘福通当了狗,反过来要对濠州红巾下手,你们的心里,几时有了濠州红巾四个字?反倒是我家主公,处处以大局着想。安顿郭大帅,给那三位元帅容身之地,收容郭少帅,除掉了孙德崖和赵均用,一统濠州红巾,如今更是带领着淮西猛士渡过长江,打开大好局面。” “你们两个又跑来了,你们嫉妒主公,总觉得自己了不起,殊不知如果没有主公,刘福通岂会看你们一眼?你们把自己当成人物,说到底,你们就是拿来恶心主公的一坨腌臜之物罢了!” 张希孟毫不留情,撕扯下来郭天叙为数不多的脸皮,所谓郭子兴的余荫早就不复存在。他们也是仗着刘福通的势力,才敢回来。 结果又踢到了铁板,郭天叙和张天佑气得浑身哆嗦,脸色一变再变! “好!张希孟,你如此侮辱哦我们,那就走着瞧!” 这俩人转头就要回到亳州,去主人的怀抱寻求温暖。 笑话,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朱家军的面子在哪里? 直接有士兵把他们拦住了。 “你们走不了!” 郭天叙真的惊到了,什么,莫非张希孟想对自己不利? 他情急之下,掏出了怀里的圣旨,高高举起。 “我,我是小明王的钦差,谁敢动我?” 这是好大威风! 士兵们稍微一顿,张希孟直接道:“拿来,让我好好瞧瞧这份旨意!” 得到命令,士兵立刻动手,不由分说从郭天叙手里抢来了旨意,奉送到了张希孟的面前。 张希孟伸手抓起来瞧了瞧,并非什么专门的旨意,就是一块黄色的绢帛,旨意行文也不合规矩,只是后面龙凤政权的大印,还有点模样! 如果能留到几百年后,没准还是个文物……张希孟看了再三,很想啐一口,然后送回去。 可一想刘福通也是个好汉,还要指望着他们消耗元军呢! 张希孟提起笔,就在旨意的背面写下几句话:多谢小明王陛下送回两个畜物。还望小明王陛下将另一个人也尽快送回来。果真用心北伐,我们可以派遣使者,仔细详谈。 又斟酌了少许,张希孟在最后加上了一句:大丈夫宁能受制于人乎? 合作可以,想要我们臣服,免谈! 写完之后,张希孟就封了起来,交给了亲兵。 “送去亳州吧!” 士兵答应着下去,张希孟带着淡淡的笑,走到了这俩人的面前,“护身符没了,感觉如何?” 郭天叙的脸色惨白,张天佑浑身哆嗦,两腿发软。原来他们视为天兵的刘福通,竟然吓不住朱家军,俩人终于变色惊慌。 “你,你不能杀我们!” 张希孟大笑,“没什么不能的,不过也确实不值得杀,毕竟主公的孩子就要降世了,讨个彩头吧!来人,把他们送去,交给也先帖木儿管教,要让他们俩改过自新。” 这俩人万万没有料到,竟然会是这么个结果! 也先帖木儿笑得那叫一个开怀……过去他们这边,都是从元廷过来的,现在突然多了两个红巾军的,原来不肖子孙那里都有,只是大元稍微多了点而已。 “行了,从明天开始,你们俩负责清理马粪,每天不推够一百车马粪,不许吃饭!” 郭天叙和张天佑顿时懵了,怎么回事?我们竟然会被鞑子欺负? 欺人太甚了! “拼了!” 这俩人鼓足勇气扑了上去,而对面除了也先帖木儿之外,还有哈剌章、三宝奴、纳哈出、秃坚。几个人一字排开,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快来吧,让我们好好切磋一番。 不出意外,这俩人被打得浑身是伤,蜷缩在地上,哀哀痛叫。 “呸!真不禁打!” 也先帖木儿一扭头,就笑道:“咱们痛击红贼有功,今天晚上把那坛果酒拿来,好好痛饮一番!” 纳哈出等人一起拍巴掌,咬牙切齿:“没错,这可是咱们剿匪以来,最大的捷报,当浮一大白!” 他们有说有笑,丝毫不理会地上的两个人……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北伐 “郭天叙怎么处置了?”马氏懒懒问道。 张希孟上身微倾,神态恭谨,回道:“日后让他好生改过自新就是了,没有必要杀之。” 马氏略微思忖,就笑道:“他也没什么号召力,这么处置,正好显得重八仁德,十分妥当。只是唯恐有人不愿意放手,还想拿他的脑袋请功……” 张希孟一笑,“夫人看得明白,不过夫人大可放心,我会妥善处置的。” 可别小看这一句话,张希孟执掌文书往来,如果他诚心不让老朱看见,朱元璋还真就没有办法。 甚至张希孟都不用刻意隐瞒,他可以把这类的事情放在一大堆的公文之中,趁着老朱头晕眼花的时候送去,只要转了一圈回来,就进入档案室,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就叫专业。 可以想见,郭少帅的后半生基本就如此了。 但是马氏想了想,又道:“张先生,我干娘那边如何交代?她一心让我那个干妹妹嫁给重八,这事情已经弄得不少人知道,也没人敢娶她,总不能让她一辈子守活寡吧?” 这话一说,张希孟就为难了。 说来说去,还是当初汤和的一念之差,虽然张希孟出手制止,老朱也断然表态,可事情毕竟发生了,朱家军的好多人都知道这个破事。 想随便找个人嫁了,堂堂郭大帅的亲生女儿,一般人也未必行,同时又担心朱元璋的态度,只要知情的,绝对不敢碰。 如果一直没有嫁人,只怕又会有人说三道四,指责马氏不贤惠。 这破事很难处理。 “张先生,我想了许久,没几天我肚子里的孩子就要出生了,那时候我跟重八说,让他娶了我这个妹妹,你看怎么样?” 张希孟一怔,如果马氏真的愿意,何必跟自己说? “夫人,依我看这是不得已的下策,最好还是让她自己有别的选择。” 马氏眉头微皱,“先生的意思是,是找一个合适的夫婿?” “不是,不是!”张希孟摆手,“夫人,我盘算着能不能让她进学堂,读些书。” “什么意思?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读书?”马氏不解。 “那就办个女子学堂!” 马氏更加诧异,“女子学堂,这能行吗?” 张希孟笑道:“夫人,咱们在分田的时候,坚持了男女一致,随后打进扬州之后,又查封了青楼。很多人都觉得咱们搞不成……毕竟是靠着主公强力推动,等地盘大了,人多了,纲纪松弛了,就会倒退回去,故态复萌。这点我不否认,但我觉得如果能让女子有机会读书,甚至以后进入官场,到了衙门里面,享有一些权力,掌握一些话语,就算以后不免反复,但也能保住大部分成果,毕竟有人说话和完全漠视,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马氏认真思索着,只觉得匪夷所思,乍听之下,根本行不通,但是她又觉得张希孟描绘的效果很美好。 “先生,你觉得这事能行吗?不会有人反对?” “反对是一定的,不过我觉得还有希望。” “何以见得?” “夫人请想,现在战乱频繁,男人战死太多,有些地方妇人都要下地耕田,撑起一个家庭……其实也是因为如此,咱们在滁州等地分田,才坚持让女子也拿到一样的份额,这样才能激发她们的斗志。同样的道路,在其他行业里面,也可以给女人机会。当然了,如果等天下太平,生息繁衍,把缺口填上,女人的机会就到头了。彼时想做也不可能成功。当下除了时机难得,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那就是要有人出来挑头,做个示范。”张希孟抬起头,和马氏的目光撞在一起。 马氏稍微沉吟,随即笑了出来,“先生,你这是让我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啊!” 张希孟笑道:“夫人纯良敦厚,阔达之处,男子也比不了,也该替主公多分担一点事情才是。” 张希孟鼓动马氏出来做事,他的用心还是很深的,除了关于女子地位,发动女人参加劳动这些考虑之外,张希孟还想单纯给马氏找点工作。 没错,谁都知道马氏是有名的贤后,只不过她死得有点早,才区区五十一岁。 马氏给朱元璋生了七个孩子,五男两女……考虑到战争期间的颠沛流离,这个强度还是有点大,对身体的损耗也大。 而且整天被繁杂的琐事缠身,也很影响健康。 张希孟鼓动马氏出来做事,心胸开阔,有了更多的追求,没准还能有益身心,延年益寿。要知道马氏能不能多活几年,可关系巨大。 “先生高看我了。”马氏笑道:“行了,我先想想,回头再说吧!” 张希孟笑着点头,他知道,马氏已经动心了,随即转身告辞。 就在张希孟出来的时候,郭英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个中年书生,郭英喜气洋洋,“先生,上位已经攻克太平,这位是太平路名士,叫汪广洋!” “哦!” 张希孟一惊,这位可是仅次于李善长的重量级文臣啊! 老朱称赞他处理机要,屡献忠谋。从某种角度来讲,张希孟是占了汪广洋的位置……此人是元末进士出身,工于诗文,擅长书法,绝对是一个人才。 张希孟打量了汪广洋一番,发现他个子不高,面皮白净,留着黑色的短须,精明干练之中,又透着几分狡黠,果然不错! “我是经历司经历张希孟,汪先生能归附主公,实在是一大喜事。” 汪广洋连忙躬身,“小人拜见张经历,其实小人早就听说,经历虽然年轻,但是才学过人,是上位心腹,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张希孟笑道:“咱们就不用互相吹捧了,我这里正好有一件事,想要跟汪先生聊聊。”他伸手拉着汪广洋到了自己的值房,随即把刘福通出招的事情说了一遍。 汪广洋认真听着,还不时点头,尤其听张希孟说写下那句大丈夫宁能受制于人乎?竟然忍不住笑了,“刘福通豪杰自诩,偏偏又要辅佐韩林儿登基,这是取乱之道。以我观之,诸如杜遵道等人,未必会服气刘福通,如果他们和韩林儿联手,只怕还要跟刘福通斗一斗才是!” 张希孟顿时一喜,好一个敏锐的汪广洋。 刘福通拿郭天叙恶心朱元璋,这只能算是小儿科,可若是挑起韩林儿和刘福通的矛盾,那可乐子大了。 果然,这书读多了,心都脏。 像张希孟,他就干不了这种坏事,所以……“汪先生,当下我们的人一个人被刘福通给扣了,他又派人恶心我们,还要加封上位什么元帅,他也不自己掂量一下,够不够资格……这样吧,先生不能出使刘福通,明白告诉他,赶快放人,少要耍手段,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汪广洋没有料到,刚投靠过来,就接了这么大个活儿,如果办好了,毫无疑问会平步青云。 “张经历,咱们有什么想法没有?我的意思是该怎么谈?” 张希孟一笑,“北伐元廷,我们当然支持,双方结盟也可以,但是我们绝不给韩林儿当臣子,当下我们要经略江南,无法提供太多的兵马,粮草和兵器还可以商量。总而言之,全看刘福通他怎么选择,如果非要和我们作对,我们也不会怕他!” 汪广洋仔细寻思了一阵,终于痛下决心,道:“行,我愿意去。” 张希孟也是大喜,他身边可用的文官真的是太少了,好容易来了一个,当然不能放过。 不过去出使刘福通这种事情,一个人肯定不行。 张希孟想了想,又把蓝玉叫来了。 “给你个好机会,去韩宋那边开开眼界吧!” 蓝玉一听这话脸都黑了,他是真不想去了。这些日子光给张希孟跑腿了,靴子都坏了多少双,结果呢,朱文正屡次立功,已经升任了千户,李文忠也开始领兵了。 张希孟倒是许给他一个百户,可惜的是,只是管少年,说白了,就是个孩子头儿。 “不去,我要去军前效力,让我去打金陵!” 张希孟白了他一眼,“没出息的东西,我这么拉拔你,一点都体会不到我的苦心!” “苦心?什么苦心?我光知道命苦!” “那是你鼠目寸光!刘福通准备北伐了,你年纪小,不起眼,跟那帮老将聊聊,能学到多少本事?以你现在的岁数,怎么跟你姐夫他们比?撑死了也不过是在后面顺风接屁。好好学学,要怎么北伐,怎么对付元廷。这些本事,十年之后,你能受益无穷。就算成就卫青霍去病一般的功绩,也只在眼前,这么好的事情,你不愿意要,那好啊!我让李文忠去,让谁去都比你强!” “别!我的祖宗!”蓝玉连忙跳起来,作势往脸上抽了两个巴掌,这才嬉皮笑脸道:“我就知道先生最疼我了,这事除了我,谁也不行!” 就这样,蓝玉陪着汪广洋,一起去了亳州。 其实亳州和朱元璋的地盘算是接壤的,朱元璋的地盘最北端在怀远,而从怀远逆着涡水而上,经过蒙城,城父,就是亳州,大约就是后世蚌埠市怀远县和亳州市谯城区的距离,瞧瞧,还没有出省呢! 但是这一路走来,就能明显感觉到,朱元璋治下是井井有条,尤其是那些田亩,一块接着一块,井然有序,差不多能让你感觉到“井田”的味道。 而过了怀远之后,就是一片乱糟糟的,虽然也有人耕田种地,但是那个热闹劲儿,完全不如朱元璋这边。 汪广洋是个聪明人,仅仅走了这一趟,心就定下来了,刘福通或许有项羽之勇,但是朱元璋绝对是笑到最后的汉高祖,他们选错人! 他没有费多大力气,就见到了韩宋这边的人。 而出乎预料的是,刘福通提出了北伐主张之后,天完大帝徐寿辉那边根本没有答应,相反,他们送来了一封国书,要求小明王去了帝号,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既然他徐寿辉第一个称帝,理应该是红巾军唯一的太阳,你韩林儿算什么东西! 如果说这话够讨厌了,那么张士诚送来的书信则更是气的人昏厥! 张士诚跟刘福通讲,大元国运未衰,气数犹存,劝刘福通不要贸然北伐,相反的是,红巾军当中,有人狼子野心,处处标新立异,理当率先剪除。 字里行间都透着对老朱的不满。 其余诸如方国珍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回应。 跟着这帮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搞好北伐? 韩宋这边大怒,偏偏这时候,汪广洋代表朱元璋来了,光是从态度上讲,就要比那些人强多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十大指挥使 汪广洋的到来给刘福通带来了一丝温暖,不管怎么样,朱元璋还是讲究大局的。 针对北伐,刘福通很有想法,他的计划是三路分兵。 首先从河南发动大军,进攻陕州,也就是李彦仙曾经战斗两年多的要害地方,夺取陕州之后,大军入关中,取了陕西,然后再攻击大都。 这是一条很经典的线路,当年金兵曾经反走这条路,几乎灭了赵宋。 如今赵宋要推了元廷,也能说历史没有新鲜事,不过是换了皮肤,一次次上演罢了。 刘福通的雄心还不止如此,他打算派遣毛贵,前往山东,经营那里的兵马,然后从山东取路大都。 如果这两翼都成功了,就宛如两把刀,插入元廷,一个正蹬,一个鞭腿,然后再由他出手,正面刺拳,结束元廷统治。 完美! 面对刘老师布置的三板斧,汪广洋懂得不多,只是觉得太过庞大,韩宋有这个本事吗? 蓝玉转了一圈下来,他也有了自己的看法。虽说蓝玉算不得什么优秀学生,但是他在张希孟那里也是学了不少东西。 尤其是张希孟成天算军需粮草,摆弄人员军纪……蓝玉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不少东西。 此刻再来审视刘福通的北伐计划,蓝玉就摇头了。 刘福通最早起义,兵多将广,这是谁都知道的。 但是韩宋的地盘也仅限于淮河和汝河之间,说白了,还是河南之地为主。虽然面积比老朱还大,但是由于黄河泛滥,民生凋敝,产出有限。 想要供应这么多军队,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尤其还要三路出兵,这就更不可能了。 如果让张希孟操持后勤,他肯定骂娘,累死他也做不成啊! 很显然,刘福通的打算是以战养战,靠着缴获,维持军需粮草。 “这不可能!” 汪广洋这点事还是能想明白的,“元廷也没有多少粮草,一旦北伐大军用度不足,就会抢掠百姓,而一旦他们抢掠百姓,民心尽失。北伐军和元廷又有什么区别,真到了那一步,我看北伐大军就要完蛋!” 蓝玉呵呵冷笑,斜靠着太师椅,冷笑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张先生让我过来学什么,咱们往后要是北伐,可不能学他们!” 蓝玉又想了想,干脆提起笔,准备给张希孟写一封信,详细说说感悟。汪广洋那边也提起了笔,他也要事情要说。 韩宋的北伐方案如此,他们也没有必要劝说什么……而且即便劝说,人家也不会听的。 朱元璋的部下需要帮着刘福通打胜仗吗? 不能够啊! 现在的问题是两边如何协调利益。 刘福通的意思是要把庐州,六安,无为州这些地方,都交给韩宋,作为他们的后方,供应军需粮草。 另外还要把徐州、宿州、淮安府这一片也都交给他们,作为攻击山东的大本营。 朱元璋虽然可以不必称臣,但是每年也要给韩宋纳贡,暂时按照藩国计算。 刘福通的账算得很清楚,朱元璋现在还只是元帅,把你当成藩国对待,你赚大了,给我们进贡,难道还不是应该的! 面对这些条件,汪广洋都气笑了,刘福通这是把朱元璋当成了战败求和的,简直滑稽! “刘太保,莫非你以为我家上位是来求和的?” 刘福通呵呵一笑,“朱元璋果然势头不错,可他到底只有滁州,和州之地,其余濠州,泗州,扬州,都不完全,如何能跟我们相提并论?说句不客气的,我们虽然结盟,但是谁是大哥,谁是二哥,还是区分清楚的。” 一句话,他要当老大哥,要对小兄弟予取予求! “刘太保,我家上位是出于大义,为了共同灭元,才不计前嫌,派我过来协商。你却把我家上位的好心当成了懦弱,对我们肆意压榨,无情盘剥,根本不把我们当回事。刘太保,莫非你们建立国号,登基称帝,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吗?别忘了,脱脱的几十万大军,那可是我家上位出手才击败的,你们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 刘福通依旧不屑,“你家上位?我怎么听说,是张士诚的功劳?而且你们有本事,大可以登基称帝,某静候佳音!” 刘福通的态度,相当蛮横,汪广洋是真的生气,可他也清楚,如果自己拂袖而去,很可能谈判破裂,如果刘福通这时候攻击淮西之地,朱元璋主力在江南,应付起来很困难,甚至整个战略都可能功亏一篑。 因此汪广洋改变了策略,全力以赴,去跟杜遵道谈,相比刘福通的膨胀,杜遵道还是冷静的,甚至他很反对刘福通的北伐计划,觉得大而无当,会自取灭亡。 杜遵道就时常跟韩林儿说刘福通的坏话,韩宋内部,斗得也挺厉害的。 而在汪广洋的运作之下,成功让如何对待朱元璋的问题,成为了韩宋内部争论的焦点、 刘福通还有一大堆将领都没把朱元璋放在眼里,而杜遵道,盛文郁等人则认为朱元璋乃是枭雄,不可轻辱,元廷大敌当前,需要跟朱元璋交好。 杜遵道是韩宋政权的丞相,位在刘福通之上,这俩人早就有矛盾,遇到了这么个事,很快就掐起来了,大约就是刘福通指责杜遵道“通朱卖国”,然后杜遵道说刘福通狂妄自大,目无尊上。 很有懂王大战睡王的态势。 汪广洋面对此情此景,也是无可奈何,且等着他们吵吧! 蓝玉还是每天乱逛,搜集消息情报,他还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活儿。 至于被扣着的吴大头,此刻早就离开了大牢,有了个单独的院落,虽然被关着,但是每天都有人拜访,饮酒畅谈,时不时还唱一段,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很显然,他们这边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果,而朱元璋那边,则是在拿下了太平之后,调动所有兵马,直扑金陵! 就在誓师出兵之前,朱元璋宣布成立太平兴国大元帅府。 和历史上的太平兴国翼元帅府差了一个字,毫无疑问,这也是张希孟的建议,翼元帅府,也就是说可以分成左右,前后,甚至更多,称为诸翼元帅府,分置元帅将领,统御兵马。 本着尊无二上的原则,张希孟直接建议成立大元帅府,在大元帅府之下设立统军司,然后分置指挥使,直属大元帅,统领诸军。 张希孟设置的官制,总是能满足老朱的心里,因此他欣然接受。 在正式进攻金陵之前,朱元璋决定暂时任命十位统军指挥使,作为诸将表率。 “十个指挥使,十营兵马,以天干为序列。这甲字营,咱要给扬州的汤和!他跟着咱最早,立功也多,当年咱才是九夫长,人家一个千户就对咱唯命是从。这份恩情,咱永远记在心里头。” 听到老朱的话,大家伙也都心服口服,汤和的资历的确摆在这里。 “这乙字营的统军指挥使,就是徐达!” 老朱脸上含笑,毫不掩饰赏识之意,“攻灭赵均用的时候,徐达立了大功,在天长阻截雪雪,又立了大功,和州之战,也是他指挥主力攻城……要让咱说,徐达有帅才啊!” 徐达脸色涨红,竟有些不好意思了,慌忙躬身,“全靠上位栽培,卑职唯有以死相报!” 老朱含笑,让他回归队列。 到了丙字营,朱元璋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冯国用身上。 “你当初建议渡江攻取集庆,以为根本之地,如今集庆唾手可得,你可愿意为咱拿下?” 冯国用激动莫名,他并不算是最早归附老朱的,居然得到了如此重用,派兵到了第三位,哪里能不感激涕零! “多谢上位恩典,末将万死不辞!” 老朱大喜,旋即又到了丁字营,这一营落到了费聚身上,他是从临淮就开始投靠老朱的,也属于老资格,原来更是后军营指挥使,如今只能算是平调。 随后老朱又陆续点了四个营指挥使,分别是戊字营指挥使吴良,己字营指挥使陆仲亨,庚字营指挥使唐胜宗,辛字营指挥使胡大海。 壬字营情况特殊,属于骑兵编制,指挥使交给了花云,副指挥使吴祯。 癸字营则是水师编制,由于目前为止,水师还没法太过庞大,只能设一个指挥使,给了俞廷玉,至于副指挥使则是廖永安。 十营指挥使确定完毕,在场众人,有人欢喜,有人失落,但不管怎么样,大局已定,只能等待日后了。 可就在诸将以为完事之后,朱元璋突然笑了,“十营指挥使咱任命完了,但是咱这里还有四个临时营,就不给正式名号了,等打下金陵之后,再重新安排……这四个临时的指挥使……常遇春!” 朱元璋一点名,常遇春几乎是跟一根弹簧似的,从座位上蹿了起来,他完全不敢置信,我的机会来了? 他立刻跪倒,磕头作响,“多谢上位瞧得起,上位,俺,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元璋只是淡淡嗯了一声,随即就点其他人了。 “邓友德、张德胜。” 又有两个人站出来,邓友德归附的很晚,但是在和州之战,立了先登之功。 张德胜起自巢湖水师,但是他引诱纳哈出有功,属于不惧牺牲的猛士,老朱也十分欣赏。 至于最后一个,老朱沉吟再三,终于道:“朱文正,你过来!” 大侄子朱文正一听,都不知道迈哪条腿了,他好想大哭一场,叔叔,真够意思! 朱元璋拉着他的手,正色道:“你听咱说,让你当这个指挥使,不是别的,因为你是朱家人,冲锋陷阵,往后哪的仗难打,你就要顶上去,要玩命的!你懂吗?” “懂!” 朱文正盯着朱元璋的眼神,目光坚定,“请叔父放心,小侄不会辱没了朱家!” “好!” 老朱欣然大笑,“既然如此,咱们就水陆并进,大军齐发,给咱拿下金陵!”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朱标 朱元璋这边封了官,鼓动了人心,全军上下,都嗷嗷叫了。 尤其是这四个临时的指挥使,谁不想把前面俩字去了,常遇春有多猛就不用说了,朱文正顶着老朱家的荣誉,那也是要玩命的。 邓友德和张德胜也不差,都是摩拳擦掌。 另外一边那十位正儿八经的指挥使也害怕了。 像徐达这种,固然地位稳固,但是陆仲亨呢?唐胜宗呢?还有胡大海,他也不比常遇春早多少,而且两个人都以勇猛善战著称,高度相同了属于是。 既然同为猛将,就要分出个一二来,一山可以有二虎,但是谁也不愿意当那个母的。 无他,卷起来! 一句话,老朱把手下这帮人弄成了嗷嗷叫的恶狼,眼珠子都红了。 金陵的元军可有好果汁吃了。 按理说这么大的热闹,张希孟无论如何,也该去瞧瞧。 但是很可惜,这边好几个大夫都说了,夫人临盆,也就在这两三天了。 这下子张希孟无话可说了,天大地大,小朱最大。 他还是老老实实守着吧,可别出了差错。 在张希孟这边,比起打仗,也差不许多。 首先是陈迪,这家伙把家产都拿出来了,全力以赴,什么都准备最好的,稳婆都请了八个,务必要经验丰富的,业务娴熟的,还要人品好,靠得住。 令人想不到的是连朱升都提起笔,写了几封信,请了好几个名医朋友过来。 其他的用品啊,药材啊,器械啊,这都不用说了。 张希孟也把稳婆叫过来,给她们上卫生课,给她们讲如何避免感染,这帮人也不敢大意,全都老老实实听话,多年的陋习,有错的地方,就改正,毫不犹豫。 除此之外,还有人跑去各个寺庙,什么神仙佛道,一个不放过,赶快请漫天神佛,保佑这个孩子。 或许从来没有一个孩子,会承受这么大的关注!难道大家伙都疯了吗? 自然不是的,因为大家伙都清楚,这个孩子太重要了,甚至关系到了朱家军的未来。哪怕是第二个孩子,都不会享受到这个待遇。 朱元璋今年二十八了! 和马氏结婚,也快四年了。 换成一般人家,没准都生两个了。虽然这孩子贵气,也不能这么慢啊! 你快点生下来,就证明你爹没毛病,就证明朱家军后继有人。大家伙给你爹效力,也就更有劲儿了。 毕竟对任何一个军事集团来说,继承人的问题太重要了。 在过去的时间里,甚至有人建议把朱文正,或者李文忠,收为养子,一旦有什么不好的,他们就继承老朱的地位。 当然还有人提过朱英,觉得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作为第一个义子,也是有资格的。 张希孟听说之后,赶快把有关朱英的话给压下去了。 你们就别添乱了,要相信老朱,这位身体好着呢,六十多了还能生娃,你们往后会发愁朱家人太多,养不起的。 当然了,这也就张希孟知道罢了。 唯有这孩子顺利降生,才能消除一切杂音。 再说的过分点,哪怕这孩子生下来,随后死了,也不怕了,毕竟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要的就是个继承人。 除了朱家军内部这么看,还有无数老朱治下的百姓,更是翘首以盼。 他们的那张田契,都盖着朱元璋的大印,除了老朱之外,别人都不会认的。也就是说,老朱在,他们什么都有,老朱不在,他们就悬了。 一旦朱家军发生内乱,那所有人都悲剧了。 总而言之吧,一定要生个大胖儿子啊! 这些天有不少普通百姓,跑去庙里烧香祈求,他们不是替自己祈福,大半都是为了马氏,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苍天保佑,一切平安! 尤其是最近这几天,在陈家宅子周围,竟然有许多百姓,彻夜点灯,说是能吓走促狭鬼,保佑小公子顺顺利利,无病无灾。 上上下下,都忙活到了这个地步,甚至连朱英都没闲着,他鬼兮兮找到了张希孟,掏出了一块羊脂玉的牌子。 “哥,你看,这是我请来的,听说可灵验了。” “你请来的?你哪来的钱?”张希孟把玉牌抓在手里,还真别说,是块好玉啊! “我,我有俸禄的。” “你有个屁的俸禄,你又没有正式……等等!”张希孟突然脸黑了,“你给我说,是不是把我的俸禄都领走了?这可是好几年啊!我的血汗钱,你,你就弄了这么块破石头?” 张希孟气急败坏,他终于想起来了,貌似是自己定了所有人的俸禄不假,但他好像从来没有正式领过。 这道理也简单,他一直都是军中办公,偶尔闲了,也是去老朱家蹭饭。 结果就是好几年下来,张希孟都没算过他的俸禄有多少,单身狗的悲哀了属于是! 只是他不算,有人替他算,张希孟的俸禄都被朱英给领了,这小子平时就是学校的小富豪,经常请客。 “不对劲儿,不对劲儿!你没有我的签字,你领不出来的!” 朱英咧嘴笑了,“哥。你忘了我的同学吗?” “陆洲?” 张希孟怪叫一声,气不打一处来! 好啊,你们两个兔崽子串通起来,把我的钱都领走了? “看我不把你的皮扒了!”张希孟真急了。 朱英也害怕了,一边跑,一边疯狂求饶:“大哥,别打了,等回头我有了俸禄,加倍还你还不行吗?我,我给你写欠条!” 张希孟追了一阵子,也着实累了,这小子就跟猴子成精了似的,真是难抓。 “对了,你怎么想到弄个玉牌的?” “就是听他们说的,能保佑平安的……要不我给你也求一个去!” “用不着!” 张希孟捏着玉牌,思索了少许,突然来了主意。 “你说主公这孩子,是万众期待吧?” 朱英点头,“那是自然!” “那这孩子能不能有点特殊的?” 朱英皱着眉头,“什么特殊的?是红光漫天,香气四溢的?” “那太俗气了,早就被人用烂了。”张希孟捏着玉牌,又问道:“这上面怎么没有字,光溜溜的?” 朱英哼道:“这东西就叫无事牌,肯定不能乱写乱刻的!” “哦!那我不乱写乱刻不就行了。”张希孟笑道:“你说我在上面刻几个字,然后塞进孩子的嘴里,让他叼着玉牌出生,你说怎么样?” 朱英目瞪口呆,我的天啊,还有这种操作? 哥啊,你可真神了! “好啊好啊!那写什么写平安大吉,长命百岁吗?” 张希孟轻笑,“这是寻常人家的吉祥话,主公这个儿子可不行。要写就要写最紧要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张希孟念叨了两遍,又看了看朱英,“你觉得怎么样?这可是传国玉玺上面的话。” “传国玉玺?我爹还没称帝啊?” 张希孟吸了口气,的确,写这八个字,有点不符合老朱缓称王的计划。 而且这八个字必定是放在玉玺上的,弄一块玉牌是不行的,可是玉玺那么大,又没法说成孩子嘴里叼着的。 既然如此……那就换八个字。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张希孟又想了想,他是真的想不出更好的词了,但愿这孩子不是古今无能第一,天下不肖无双吧! 张希孟也不是闲着无聊,非要弄这么一手封建迷信。 实在是上上下下,都这个孩子太过期盼了,可以说是肩负了万千瞩目。 就算没有这个,也要说什么红光漫天,祥云朵朵。 还真别不信,现在濠州那边就有人说朱元璋降生的那天,真龙降世,龙涎香气,三月不绝! 也不知道这帮人闻没闻过龙涎香,反正说起来信誓旦旦。 大凡了不起的人物,都要有个不平凡的出身,连雷劈不死的都有,衔着一块玉,也不算什么吧! 而且如果能把这事坐实了,肯定能极大提升老朱的声望,马上就要进金陵了,面对的挑战也会成倍增加。 对内要铲除弊政,建立一整套统治体系。 对外要跟刘福通,张士诚,还有元廷的势力周旋,千般政务,万般琐事……这时候给老朱,给这孩子加点光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张希孟思量再三,终于对朱英道:“你给我听着,今天的事情不许说出去,你冒领俸禄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不然我打烂你的屁股,窝心脚把你肠子踹出来!” 朱英诺诺答应,很显然,这小子才不会怕张希孟的威胁呢,下次还敢! 张希孟也懒得费吐沫了,还是正事要紧。 就这样,一块鸽卵大小的玉,带着八个字的美好祝福,送到了马氏手里。 张希孟也是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就看天意了。 再把视线转到老朱身上,他此时已经指挥着十二位指挥使,横扫金陵外围,兵锋矛头,直指金陵! 虎踞龙盘之地,唾手可得! 老朱进行了战前动员,此时金陵城中还有一些元军,为首的是行省右丞阿鲁灰,从太平路跑去的张旭,还有陈野先的弟弟陈兆先。 除了统军的几个人之外,还有一位文官,是元廷的御史大夫,叫福寿。 在张希孟手里,已经有了详细的档案,他们是什么人,老朱或许比他们自己都清楚。 简直是克格勃对军情六处,单向透明了属于是。 对于这场战事,老朱还是信心满满,也不知道夫人给没给自己生个儿子? 正在朱元璋准备休息的时候,突然有人快步冲进来。 “上位大喜!” “什么?”老朱见来人是郭英,就知道是家里的事情,“怎么,夫人生了?” “回上位,是生了,生了个儿子!” “啊!” 一瞬间,老朱被巨大的幸福包围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先是发呆,随后咧嘴大笑。 “有儿子了,咱有儿子了!” 他发疯大叫,诸将都纷纷簇拥过来,给上位道喜。 总算是把这孩子盼来了! 又是在进攻金陵之时,这孩子是天降祥瑞,上应吉兆啊! “郭英,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啊?”好几个人询问郭英。 郭英咧嘴一笑,“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衔了一块玉!” “玉?什么玉?” 郭英这才小心翼翼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老朱。 “张先生说了,这块玉护着公子,不方便带来,上面有八个字,请上位过目!” 朱元璋手都在颤抖,简直不敢置信,“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他念完之后,冯国用在诸将中,学问最大,突然大惊失色,“上位,这话怎么,怎么跟传国玉玺上的差不多啊!” 老朱也惊讶地吸了口气,是啊,儿子的玉和传国玉玺类似……那真正的传国玉玺该是谁的…… “臣等恭贺上位!” 冯国用第一个跪倒,几乎与此同时,徐达,费聚,陆仲亨,齐刷刷悉数跪倒,再无多言!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金陵 老朱对这个长子宝贝到了什么程度呢? 只说一句,他愣是没让张希孟进金陵,足足停留了一个月! 一个月啊! 多么宝贵的时间,那边刚刚拿下金陵,千头万绪,老朱却让第一心腹照顾刚出生的儿子。 那有人说了,不能把小家伙带去金陵吗? 不行的,孩子这么小,舟车劳顿,受了风寒怎么办? 至于乱七八糟的政务,这一点咱老朱辛苦一点,另外让李善长赶快渡江,顺道把贾鲁也请过来。 同时这边朱升,陶安,李习几个,全都去金陵。 老朱率领他们,一起处理各种事情,如果遇到了难题,朱元璋会写信,然后让郭英快马加鞭,跑来见张希孟,询问意见。 就这样,一个月时间,郭英有半个月都在马背上,把两条腿都给磨出了茧子,弄得他是叫苦不迭,我这也太倒霉了。 这个小崽子却不知道他给人添了多少麻烦,只是没心没肺,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吃。偶尔哭两嗓子,练练肺活量,就和普通的孩子一模一样,真的没有半点惊奇之处。 张希孟看过几次,也就没什么兴趣了,皱皱巴巴的,比猴子强不了多少。 但是外面到处都是这孩子的传说,不说别人,那个伪造张希孟签字的陆洲都冒死来求张希孟,要求一点童子尿。 “你脑子有病啊?想要童子尿,让朱英给你尿去,要不去街上求,一贯钱一泡,要多少有多少,别没事来烦我!” 陆洲也哭了,“不是我要啊,是家里头的老人说,寻常童子尿不管用,非要这衔玉而生的龙子,他的尿才能延年益寿,长命百岁呢!现在都有了黑市。” “黑市?就为了一泡尿?”张希孟听着都新鲜。 “不光是尿,还要用过的木盆,洗澡的水,脏了的小衣服,总而言之吧,只要有关的,都有卖的!” “那是骗人的!” 张希孟毫不客气道:“有我在这里盯着,孩子用什么,从哪里采购,使用之后,如何处理,一件件我都有登记,不会有半点差错。不然万一有人想要暗害公子怎么办?” 陆洲听得瞠目结舌,乖乖,外面传得再邪乎,也不如先生这里啊!原来管得这么细致,看起来市面上的确不靠谱。 “那先生能不能想办法,给我弄点真的啊?”陆洲一脸哀求。 张希孟只送给他俩字,“滚蛋!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按照伪造签名的罪办你!” 陆洲吓得落荒而逃,不过很快他也想开了,尤其是朱英告诉他,有些东西啊,就是安慰的作用,你家老人一定想要,我给他弄点猫尿,没事的,我的那只是狸花猫,可是能顶得上太子的。 陆洲也是被忽悠瘸了,竟然真的弄了一小罐送回去。 结果半个多月之后,就送来了家书,说这药啊,简直太神了,喝了当天,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走路都有劲儿了。 还告诉陆洲,你这孩子太孝顺了,咱们家都归你,好好跟着张先生做事,不许偷懒,好好表现,争取再让先生弄点龙尿赏赐你! 面对此情此景,陆洲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又或者哭笑不得,要不让大狸花再辛苦一些吧! 头一次知道猫尿这么管用! 这事情看起来很荒唐,但是嘉靖的洗脚水不也有人要吗!后世有多少皇家御医,宫廷菜肴……皇帝都没了一百多年,尚且能拿出来当招牌,更何况是当下! 再说的直白一点,在很多人看来,朱元璋已经是准皇帝,至于小朱,那也是未来的皇太子,他身上可是有龙气的,所以才有把他的童子尿称为龙尿的说法。 张希孟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他造势的计划似乎是成功了,不过问题是过于成功了! 甚至有人都说了,韩林儿算什么东西,也敢号称小明王? 他嘴里有玉吗? 一个冒牌货罢了,咱们朱公子才是真正的小明王,朱元璋是弥勒降世,都是来救咱们穷人的。 老朱俨然有父凭子贵,一跃封神的架势。 这些消息传播之广,影响之大,简直让人忽略了朱元璋攻克金陵,俘虏数万的辉煌战绩。 张希孟自然不希望老朱走上肉身封神的路,他也更怕老朱因此就膨胀了,觉得自己真的是仙佛降世,无所不能…… 因此张希孟非常希望时间快点过去,他赶快去金陵,好好瞧瞧。 万万不要发生偏差才好。 但不管怎么说,朱公子最大! 张希孟足足等了一个月,马氏也等了一个月。 她也是耳聪目明,知道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传言,马氏有好气又好笑。 早知道这样,就不跟着张希孟胡扯淡了。 自己生出来的孩子怎么回事,自己会不知道? 孩子或许是长得好看一点,聪明一点,孝顺一点……但也不至于那么邪乎啊! 过了,真的太过了! 一个月下来,马氏恢复了状态,她迫不及待抱着小家伙,坐着宽敞的马车,小心翼翼,赶往金陵城。 总算能见到孩子他爹了。 队伍浩浩荡荡,直奔金陵而来。 在距离目的地还有三十里的时候,老朱安排的迎接人员就到了,为首的是一文一武两位,武将是徐达,文官则是杨宪。 这位是在朱元璋大破金陵之后,归附老朱的,他十分精明干练。不过从汪广洋的安排上看,就知道朱元璋的习惯,他要任命文官,通常都会在张希孟面前晃一下,得到了张希孟的认可,老朱才会授予官职。 这倒不是说张希孟比老朱更有权势,或者说老朱没有识人之明。 主要是眼下朱元璋还没有确定,他的行政团队要怎么编织,很大程度上,就是量才录用,有非常大的随机性。 就比如张希孟,他一个经历司经历,按理说就是执掌公文的,可是他现在同时参赞军机,主持军队整编,又负责监察考评……几乎没有管不到的事情。 李善长也是这样,他名义上是负责政务的,但是后勤军需他能管,刑名也是他的,同时地方的官吏任命,李善长也有很大的权柄。 两个人都属于超级官僚了。 如今进了金陵,权柄该怎么划分,职权需要如何确定……很显然,这些事情都有待于张希孟的参与。 杨宪也似乎知道了这些,因此对张希孟格外恭谨。 他主动向张希孟介绍,“上位这一次进金陵,当真是气壮山河,势不可挡!阿鲁灰和张旭等人束手就擒。御史大夫福寿被抓,此人还嚷嚷着要给大元朝殉国,做一个忠臣,上位只是和他说,上一个御史大夫已经投降了,身份可比你尊贵多了!” 上一个御使大夫,自然指的是也先帖木儿,福寿和他比起来,的确差得太多了,这位直接破防了,叫嚷着根本不信,红贼骗他,卑鄙无耻。 既然如此,朱元璋也没什么好说的,那就把也先帖木儿叫来了,不光他来了,还顺道带来了两个侄子,哈剌章和三宝奴,作为脱脱的两个公子,福寿也是认识他们的。 面对这一家子,福寿彻底崩溃了,他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完了,全完了,大元朝没有半点希望了。 随后这位就强烈要求,落发出家。 朱元璋也不客气,就给他几十本佛经。 “你好好读经,修身养性,回头给咱送一百篇心得过来,每一篇不能少于一千字!”老朱淡淡说着,他突然找到了当年张希孟的快感,给然安排作业是这么爽的事情啊! 至于福寿,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我想出家,是不愿意面对残酷的现实,可你为什么要用佛经折磨我啊! 你杀!你杀了我吧! 老朱不为所动,就这么处理了福寿。 阿鲁灰等人则是被交给了也先帖木儿,让他负责安排这帮人的学习改造。 也先帖木儿乐颠颠答应,他这个队伍越来越大,到目前为止,已经快到三十人了,这里面有知枢密院事雪雪,有中书参议龚伯遂,有御使大夫福寿,行省右丞阿鲁灰,万户纳哈出,他们凑在一起,都能开个朝会了,也不知道,有朝一日,这边的大元官吏,会不会超过大都那边…… 在一片投降之中,还有两个人很值得一提,一个是康茂才,一个是蛮子海牙。 这俩人都算是水师将领,蛮子海牙劫掠安庆的时候,被俞廷玉给一把火烧了,他只能乘坐小船跑了,随后收拢残部,他没处可去,也不敢跟朱家军拼命,就去投靠了张士诚。 至于康茂才,他觉得张士诚望之不似人君,最后决定归顺朱元璋。 不过康茂才有个问题,他也属于地主武装起家,随后又替元廷效力……众所周知,这种出身在老朱这边,甚至比元军归降都不受待见。 所幸,老朱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收留了康茂才。 另外老朱入金陵,还抓了多达三万多名俘虏,场面十分混乱,人心浮动……许多人传言,说朱元璋要尽数屠戮俘虏,还说什么朱家军没有粮食,不杀他们就都要饿死了。 朱元璋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晚饭过后,他亲自前来,身边只带着冯国用一个,直入军营,然后就在营中呼呼大睡,一夜酣眠,高枕无忧。 到了第二天,俘虏的心就定下来了。 杨宪讲起这些,眉飞色舞,兴奋无比。 “上位真乃是当世雄主,少有的豪杰猛士,杨宪何其有幸,能追随上位!先生深受上位信任,必定封侯拜相,富贵荣华,不可限量啊!” 张希孟只是微微一笑,“杨宪,你就不用说好听的了,金陵城这么大,乱七八糟的事不会少的。你能说点不顺心的事情不?我来金陵,只怕也是要处理麻烦的。” 杨宪顿了顿,最后为难道:“张先生,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说……就在头两天,上位在集市上被偷了。” “偷了?”张希孟顿了顿,突然又笑了,“这金陵城这么乱?” 杨宪无奈点头,“自从红巾义军兴起,集庆路就不安生,元廷兵马,地方豪族,富商巨贾,大凡有点势力的,全都聚集爪牙,招揽打手。元廷也不加区分,悉数委任官职。比如陈野先,他就是元帅,那个康茂才,也是都元帅,着实是太乱了,千头万绪,一时也没个说法……”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你甚至不愿叫我一声大哥 “张先生,咱是忍了很久的!” 见到了老朱,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把张希孟吓了一跳,您这是憋了什么啊,眼珠子都红了。 “主公有什么吩咐?” 老朱冷哼了一声,“咱是添了儿子,想讨个彩头,不愿意人头滚滚,可这帮畜生非要跟咱过不去,在街上吃一碗面,回头带的钱就被偷了,他们连咱都敢偷,你说他们有什么不敢干的?” 朱元璋是真的气炸了肺,怒火三丈高。 真不是他的刀不快了,实在是考虑儿子刚出生,加上金陵城也的确复杂,还有那么多军务,政务,乱七八糟的,还顾不上处理这些杂鱼。 但是他想大发慈悲,这帮人去自己找死,非要触霉头,这就不能怪朱元璋不客气了。 张希孟听明白了老朱的担心,竟然松了口气,貌似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主公是不想杀人?” “不!”老朱道:“咱从来不怕杀人,只是不想杀得血流成河,先生做事精细,咱也放心,这事就交给先生了。” 张希孟还想说两句,哪知道朱元璋已经迫不及待站起身,“咱去看儿子了,先生看着办吧!” 说完这家伙竟然小跑着溜了,看得张希孟目瞪口呆! 好你个朱元璋,原来是心思都放在了儿子身上了……张希孟也没办法,军务那边有徐达冯国用等人负责,政务那边,李善长牵头,一大堆文官都在。 貌似就是治安这块留给了他,行吧! 我也不挑活儿,咱什么都能干! 张*万金油*希孟决定出手了。 可问题也随之来了,老朱想把活儿做得细致,张希孟也不愿意一下子都给宰了,那就必须弄清楚事情的面目,金陵这么复杂,没有熟人,不了解情况,还真不好办! 张希孟想了又想,突然想起来,对啊,还有个地头蛇,正是康茂才! “杨宪,你知道康茂才住在哪里不?” “知道,他现在住在集庆路学旁边,那一片算是俘虏营地,上位似乎不太喜欢这个人?”杨宪察言观色,因为在杨宪看来,以上位的喜好为喜好,才是一个属下的天职。也就是说应该揣度老朱的心思,逢迎主上,才能飞黄腾达。 朱元璋不喜欢康茂才,张希孟却去看康茂才,这事情会不会让老朱不舒服? 当然了,他还没胆子挑唆,只是下意识提醒,当然了,也想看看张希孟是个什么人,她也好心里有数。 “你去买两只烤鸭,再弄一坛酒,我要跟康茂才好好聊聊。” 杨宪怔了怔,张希孟这胆子够大的! 不过他到底没敢废话,乖乖去办了。 张希孟就这样提着酒菜,来见康茂才。 “康将军或许听说过我,我叫张希孟,是经历司经历!” 康茂才下意识一愣,张希孟这个名字他听了不下一百遍!毫不夸张讲,朱家军中,你可以不知道朱元璋,但是不能不知道张希孟。 这倒不是说张希孟越权,架空了老朱,而是张希孟制定的那些规章制度,简直巨细靡遗。 偏偏康茂才又是个读过书的,算是儒将,他很能从这些规章的背后,体察制定者的用心,因此康茂才对张希孟有着不一样的敬佩之情。 如今一见,张希孟恐怕只有十六七的样子,比想象还要年轻许多,他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啊? “康将军读过书吗?” 又是这句经典台词,张希孟发觉从一个人的文化认知上面下手,非常方便,很容易取得共鸣。 康茂才道:“小时候家母教我读过书,略通一些经义!” 张希孟一笑:“怪不得没有去投靠天完……康将军,你不是走投无路,对吧?” 康茂才一怔,随即道:“上位仁义之名,天下皆知,四海之内,唯有上位是真正的雄主!” 这话说得很有意思,康茂才是蕲春人,他跟天完的那帮将领都打过仗,凑巧的是,他早年还跟陈友谅是朋友。 这就很尴尬了。 康茂才早年是召集乡勇,抵抗天完,按理说他不该投靠徐寿辉。可现在陈友谅崭露头角,老康过去,也未必就没有出路。 偏偏他又是蕲春人,和淮西这伙人不一样。 张希孟说他不是走投无路,就是给康茂才面子,他可以投靠老朱,也可以逃回老家。 当然了,从此返回蕲春,还能带回去多少兵,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康将军,你既然认准了上位,那是你眼光独到,很凑巧,我们这些人也是这么看的。一个势力,想要问鼎天下,不是看拳头多大,兵马多少……而是看有没有雄心壮志,能不能争取到最多的百姓支持。上位推行均田,废除苛捐杂税,种种作为,都是顺应民心之举,尤其重要的是,上位身体力行,能把这些事情落到实处。我可以跟你保证,要不了多久,金陵就能焕然一新。” 张希孟笑呵呵道:“我酒量不行,只能敬康将军一杯,相信上位,也相信朱家军,你的选择没有错!” 说完,张希孟果然喝干了杯中的酒。 康茂才眉头挑动,心中似乎颇有波澜,最终他也举起酒杯,激动道:“承蒙张经历看得起,如此推心置腹,过去康某替元廷做事,是糊涂油蒙了心窍,这一次我改邪归正,愿意为上位出生入死,肝脑涂地!” 几句话说完,康茂才心中的郁结也松开了不少,张希孟亲手拿着小刀片肉,现在吃烤鸭还没有薄饼,他就弄了一颗菘菜,也就是大白菜,用菜叶卷了鸭肉,加了一点酱,递给了康茂才。 老康接过来,吭哧咬了一口,立刻眼睛亮起来,“经历,俺在金陵有些日子,烤鸭也吃了好几回,还是你这个吃法最别致!香,真香!” 张希孟淡淡一笑,“这是我们家的习惯。” “你们家……张先生年纪轻轻,博学多识,必定出身名门吧?” 张希孟点了点头,“应该算是吧,我是济南人,不过不算亲支近派。” 济南,张家! 康茂才读过书的,稍微一思忖,立刻明白过来,再看张希孟,眼神之中的敬畏陡然增加了三分! 可别看人家年轻,就轻视人家!没准过几年之后,世人提起张家,就只知道这个张希孟了。 张希孟陪着康茂才,吃了一只半鸭子,这才笑呵呵问道:“康将军,你说我想处置金陵的乱局,应该从哪里下手?” 康茂才立刻打起精神,关键的地方来了。 “张经历,有些事情我一个武夫也说不明白,但我知道,在金陵有一个淮西人,相当有名!” “淮西人?不会是主公吧?” 康茂才一笑,“自然不是,他来金陵已经有三四十年了。” “这么久?” “嗯!据说最早的时候,他是唱花鼓的,从濠州那边逃难过来。后来就,就在这一片唱戏,讨赏钱。后来遇到了一个色目人,管他们勒索……别的唱戏的都怕了,不得不交钱保命。可这位有胆有识,他看出来这个色目人没什么根基,只是靠着色目人的身份欺负人,他果断出手,把此人给杀了!还把脑袋挂在城隍庙上……从此之后,所有唱花鼓要钱的,都认他当大哥。一晃好几十年,在红巾起义之前,凡是从濠州,定远,泗州等地来的淮西人,都要先拜见他。不论穷富,只要找到了,他都能给安排一个活儿,别的不说,填饱肚子还是可以的,因此淮西人都服他。” 张希孟吸了口气,没想到在老朱之前,竟然已经有淮西人先进金陵了。 “此人叫什么,最近几年又干了什么?” 康茂才道:“此人也姓朱,由于穷苦人找他,他都给一斗米,因此人人都叫他朱一斗。” “要说他干了什么?”康茂才斟酌道:“原本秃坚是想让他挑头,招募民兵,剿灭红巾的。但是朱一斗没有答应。不过他却给了同为淮西老乡的陈野先兄弟不少帮助,粮食,人才,要什么有什么。没有朱一斗帮忙,陈野先没有那么大的势力。” “这么说他是元廷余孽了?”张希孟问道。 康茂才摇头,“好像也不能算是,上位进了金陵,朱一斗率领着许多淮西乡亲,主动迎接上位,涕泪横流。似乎上位还挺高兴的,毕竟都是淮西老乡,还接受了他的进献。” 张希孟忍不住轻笑,“淮西人多了,拉大旗作虎皮的也多了……我看这位八成就是攀着主公的名头,想要继续招摇撞骗!不管换了谁,他都屹立不倒!” 康茂才微微惊讶,好机敏的张希孟,他想了好久才想通的事情,竟然让他一语道破了。 “张经历,你准备对此人下手?” 张希孟笑了笑,“既然是主公的乡亲,我就去瞧瞧,看看这位淮西老乡,能玩出什么花样!” …… 朱一斗已经五六十岁了,但是保养很好,魁梧的身躯,还带着一股子上位者的威严。他选择在一条秦淮河的画舫上,接待八方来客。 每天来找朱一斗办事的人,络绎不绝,尤其是改朝换代,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时候,更是趋之如骛。 他端坐中间,外面来见的人排成队,挨个进去,寥寥几句,就能让一个愁眉苦脸的,变得喜笑颜开,就好像一个活菩萨相仿。 张希孟来得不算早,一直等到了中午的时候,本来已经要吃午饭了,可今天的朱一斗心情不错,竟然破例多见了一位,就把张希孟叫了进去。 走进船舱,除了端坐中间的朱一斗,旁边还有两个中年人。 张希孟看了看就直接到了老者面前,“朱先生,我遇到了一点麻烦,想要你帮我杀一个人,价钱好说,意下如何啊?” 朱一斗摇头,“不帮!” “为什么?是嫌钱少?” 朱一斗的目光瞬间凌厉起来,怒视着张希孟,过了三秒钟,他突然笑了笑,“年轻人,你瞧瞧老夫的船……这种画舫,我有几十艘,你说老夫会为了钱给你做事吗?更何况还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那,那我要怎么办?加钱吗?”张希孟问道。 这时候那两个中年人都站起来,醋钵大的拳头提起,就要揍张希孟,没吃饭让你进来,结果就这么不懂规矩? 朱一斗也是不悦,但是考虑到张希孟的淮西腔,他还是保持了风度。 “年轻人,老夫不是什么事情都管的……还有,叫你背后的人过来,让他原原本本把事情说了,还有,老夫不是收钱办事的杀手。如果他真的想让老夫帮忙,也确实有别人解决不了的冤屈,看在乡亲的份上,只要他叫一声大哥就够了!” “送客吧!”朱一斗淡淡说道,随即摆手,让这个冒失的年轻人赶快离开……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你就拿这个考验我? 张希孟从画舫出来,虽然周围尽是不友善的目光,但是也没人对他怎么样,最多只是嘲笑罢了。 好在张希孟心理素质够,他下了画舫,走出来一段,这才瞧见了装成车夫的康茂才,他赶着马车过来,让张希孟上去,护送张希孟,迅速离开。 “我说张经历,你可真是大胆!连虎穴龙潭也敢闯?还真就让你顺利出来了,我可真是五体投地了。” 张希孟轻笑道:“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江湖不是打打杀杀。” 康茂才一惊,忍不住道:“那江湖是什么?” …… 画舫之中,朱一斗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喝着一碗汤,这碗汤也不算什么,只是用了一百条山雀的舌头,一百根鲤鱼的须,花了三个时辰,精心熬制出来的。 这种菜肴在朱一斗的生活里,只能算是不值一提的小菜了。 “父亲,那个小子那么猖狂,你怎么就让他走了?” 朱一斗停顿了少许,眼神略微凝滞,最后才轻叹道:“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是觥筹交错,吃吃喝喝!” 他抬起头,看着两个儿子,低声道:“刚刚那个年轻人学得淮西口音很像,但是我还是听得出来,他是故意装得。” “装得?那,那他是什么目的?” 朱一斗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眼下朱元璋占领了金陵,这座城池换了主人,你们还记得我教你们的东西吗?” 大儿子立刻道:“记得!父亲说了,不管是谁当了金陵的主人,咱们永远把持着金陵城!” 朱一斗的老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点道理,可是他几十年混迹江湖得到的心得。 元朝是个不那么敬重文人的朝代,但是在大元朝,依旧有世家大族的生存空间,甚至比起前朝,权力或许还更大,都能光明正大征税了! 权力这个东西,永远不是纸面上规定的那些。 皇帝需要靠大臣,大臣需要下面的小官小吏,小官小吏,也需要有人去执行。 而且官员如走马灯,地头蛇却是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渐渐的世家越来越稳固,织出来的网越结识,留给官员的空间就越小,大约就是七三分成,还要跪着要饭的。 如果你想站起来把钱挣了,人家就想办法告你的黑状,把你调走。或者趁着你坐敞篷马车的时候,直接宰了你,然后随便找个替罪羊,就把事了了。 这种事情在大元朝,也不是很少见。 大多数的地方,都是如此,缙绅大族占据了绝对优势。 其实像朱一斗这种人物,是没资格登堂入室的,说到底,他就是个混混头子罢了。但是他偏偏遇上了王朝末世。 早在红巾军起义之前,元廷就天灾人祸,国库空虚,为了搜刮百姓,无所不用其极。 这时候想从民间征税,传统的士绅商贾就不行了,就需要朱一斗这种狠人。 如果说元朝的腐败给了朱一斗第一斗金,那么红巾军起义,则是让他直接准备敲钟上市了。 几十年下来,他积累了丰厚的人脉,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么人都受了朱一斗的恩惠。 说句不客气的,门口卖猪肉的都是靠着朱一斗的庇护,才能顺利把钱挣走。 人家朱爷也不要别的,只是到了年节,送来一半猪肉就行,甚至朱一斗还会回礼,比猪肉更贵重的回礼。 没别的,朱爷要的就是这个面子! 那有了面子,能干什么呢? 能干的事情可太多了,别人插手不了的生意,他能插手。 秦淮河的画舫,扬州那边的私盐,还有赌坊,钱庄,当铺……自从红巾军崛起,元廷秩序崩塌,朱一斗的产业足足翻了十倍! 如今朱元璋进了金陵,作为一个外来户,又是淮西老乡,朱一斗觉得机会来了,只要能让朱元璋承认自己,那就真的登堂入室,一飞冲天了。 “你们听着,这些日子,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尽量忍耐,不要杀人,不要闹事……即便有非杀不可的,也要把活儿做得漂亮。只要熬过这段时间,等为父跟朱元璋攀上关系,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两个儿子眨了眨眼睛,一起点头,“父亲教诲,我们都知道了。只是不知道父亲要怎么跟朱元璋攀上关系?” 朱一斗笑了,“我已经打听过了,在朱元璋手下,其实最有权柄的人叫张希孟。” “张希孟?” “对!他跟着朱元璋最早,也是心腹中的心腹,此人还没有过来……我琢磨着他年纪不大,又是个文官,咱们给他准备一处宅子,再给他挑几个好姑娘。要那些干干净净的,知书懂礼,尤其是完璧之身,咱们可不能怠慢了人家。” 朱一斗仔细盘算着,衣食住行,什么都要有。 “既然是文人,肯定喜欢书籍啊,文玩啊,珍宝什么的……我那里还有李后主的澄心堂,还有人家送我的东坡笔洗,清明上河图,都给张先生送过去。” 二儿子一听就急了,“爹,这可是咱们家攒了几十年的宝贝,说好了要给你孙子的。” “放屁!”朱一斗冷哼道:“就那几个蠢材,他们配这些东西吗?平白糟蹋了!给张先生送去,换咱们家一个锦绣前程。现在改朝换代了,朱元璋缺少官吏,什么人都有机会,咱们也谋一个出身,从此之后,咱们就不是江湖人了,是官员,高居庙堂,成了真正的上等人!” “哈哈哈!你们两个,快把那些礼物装个箱子,准备妥当。”朱一斗盘算着收买张希孟,实现阶级跃升,笑得抬头纹都开了。 …… “康将军,你说这个朱一斗乐善好施,帮着那么多人排忧解难,他到底哪来的底气,又哪来那么大的本事?” 康茂才苦笑道:“这我就不懂了。” 张希孟一笑道:“你不是不懂,是怕说错了,其实我很儒雅随和的,用不着小心翼翼。要我说,朱一斗必定有庞大的生意,有巨额的财富,是一条肥得流油的大鱼!你说是也不是?” 康茂才身躯一振,他低声道:“张经历,朱一斗这几年,帮着元廷征税,可是收了不少钱。按理说杀了他也在情理之中,可除掉了此人,又有谁来替上位征税呢?这金陵城这么打,还有谁能办这事?”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他先用手指了指康茂才,随后又指了指自己! “康将军,你还不懂我找你的意思吗?” 张希孟嘴角含着笑,只是一个眼神,康茂才就觉得自己被电了一下,浑身都在震颤! 他这回真的懂了,张希孟要对朱一斗下手,而且还要让自己帮忙征税,这可是一步登天了。 “张经历,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过张经历放心,我必定全力以赴,除死方休!” 张希孟一笑,“用不着,只要你能严格执法,不贪不占就够了。” 这标准太低了,康茂才觉得张希孟简直是在小瞧他。 “康将军,你别大意了,我告诉你,跟这帮人打交道,比在战场上还要凶险十倍,百倍。在战场上,你要斗的是敌人,而征税是要斗自己!人家肯定给你准备好足以打动你的东西,没有铁石一般的心肠,是扛不住的。” 康茂才点头,“张经历的话俺知道了,不过请经历放心,我能扛得住!” “好!” 张希孟笑着点头,“朱一斗这人应该就是金陵乱象的源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多半都是他的徒子徒孙,受他的庇护。你回去准备兵马,我要在近日拿下此人!” 康茂才急忙点头,尽管他还不确定张希孟怎么就认定了朱一斗,但是既然张先生吩咐了,他就不能怠慢。 康茂才火速返回,他多了个心眼,以练兵的名义,封锁了军营,随即挑选了三百老乡出来。 组成了一支执法队,剩下就是等张希孟的吩咐了。 而张希孟也没让他失望,掌灯时分就来了命令,立刻出发! 等张希孟赶到了秦淮河,把朱一斗堵在了画舫里,竟然才堪堪一更天。 “快进去问问吧,我的那位好大哥可在里面啊!” 朱一斗手下的人都颇为惊讶,这么多年了,敢来找我们大哥麻烦的可不多,这个年轻人是谁啊?怎么这么嚣张? 这时候船舱里的朱一斗也被惊动了,他立刻走出来,一见张希孟,也是一怔。 但他毕竟是老江湖,随即躬身道:“这位小兄弟想必是中午的时候,来见老夫的吧?只是不知道老夫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你如此兴师动众?能不能进船里详谈,有什么吩咐,老夫都会照办的!” 张希孟看了一眼身边的康茂才,笑道:“听见没有,说话比中午的时候,是客气了不少。但是可惜啊,在我这里,客气不管用!把他给我拿了!” 轻飘飘一句话,康茂才立刻冲上去,有几个朱一斗的打手想要阻拦,康茂才抽出佩刀,用刀背砍翻了几个人,直扑朱一斗。 他的两个儿子还想要扑上来保护老父,朱一斗见事情不对,急忙拦住两个儿子。 “你们都退下!” 他随即把目光落在张希孟身上,“这位小官人,你到底是哪一位,老夫怎么得罪你了?咱们有话好说。” 张希孟一笑,“你没得罪我,得罪我了也没什么。可你中午的话得罪了律法,得罪了天条!你说只要叫你大哥,就能摆平事情。我告诉你,这话连主公都不敢说。我们这些卑微的社会公器更不敢说……朱一斗!你好大威风!你是金陵城的规矩吗?” 张希孟突然厉声断喝,康茂才都为之一振! 他这才明白,张希孟为什么笃定了要拿下朱一斗。 这家伙太嚣张了,只要管你叫大哥,你就给排忧解难,你是把自己当成了有求必应的菩萨了! 你是觉得自己就是规矩,就是天王老子,可以对抗国法了呗? 别说你了,就算老朱都不敢说这话,手下的文武是干什么的?如果老朱犯了错,张希孟这些人也是会劝谏的,有些做不得的事情,他们也会阻拦。 这金陵城是姓朱了,但是对不起,不是你朱一斗! 康茂才拿下了朱一斗爷仨,他冲进了船舱,很快又出来了,还有手下抬着一个箱子,快步到了张希孟面前。 “经历请看,这里怎么封着一个给你的箱子?” “给我的?” 张希孟闪目一看,上面的确有个封条,是要献给张希孟。 “朱一斗,咱们貌似才刚认识吧!你这又是哪一出?” 朱一斗这才如梦方醒,浑身剧烈震颤,跪在地上的他,顺着鬓角流汗。 “张,张先生!你,你就是张先生!” 这老家伙简直想抹脖子算了,他一心要巴结张希孟,结果张希孟来了,他还端着装蒜,结果装大了,把自己陷进去了! 想到这里,朱一斗哭了,哭的是老泪横流。 “张先生,我糊涂,我混蛋,我有眼无珠!这,这一箱子是我准备给大人的礼物……里面有东坡之物,还,还有清明上河图啊!求张大人饶命啊!” 张希孟骤然一惊,苏东坡的东西,还有清明上河图? 你拿这个考验我? 张希孟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戳了一下,如果稍微等等,朱一斗知道自己来了,没准,或许,大概这些东西就送到了自己面前! 那自己还会不会下手呢? 张希孟还没等说话,康茂才就不屑大笑! “经历什么没有见过,清正廉洁,刚直不阿,又岂是这点破烂能收买的!来人,都封了,入库!”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砸碎一个旧世界 朱一斗被抓了,这位在金陵城呼风唤雨的人物被关进了大牢。面对黑漆漆,阴森森,酸臭刺鼻的牢房,他闷坐一阵,竟然笑了。 他这一笑,把两个倒霉儿子都吓傻了,爹不会是疯了吧? 疯? 怎么会! 朱一斗刚被抓的时候,他真的吓坏了,痛哭流涕,跪倒磕头,这些都不是作假,因为他太清楚了,别管如何神通广大,一刀捅个透心凉,他也是会死的,没有半点侥幸。 如果张希孟直接下令杀人,他也就完了。 可是张希孟没有,而是把他关进了大牢,这就表明有挽回的余地,既然如此,他就有希望活下来。 而且俗话说不打不成交,没准还能交上好运,攀上高枝儿。 “福祸相依,这个道理你们还不懂啊!” 俩儿子的确不懂,“爹,你说,你说咱们还能出去?” “嗯,他们朱家军刚进金陵不久,乱七八糟的事情,千头万绪,一定需要人帮忙,试问还有谁比咱们更清楚金陵的情况?”朱一斗压低了声音,“你们两个都听着,不管付出多少代价,开出什么条件,都答应他们!还有,这一次过后,咱们也就能看出金陵城中,有谁是真正跟咱们一条心,替咱们父子说话的。等咱们出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报答。至于那些不是一条心的白眼狼……呵呵!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朱一斗神色狰狞,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他握着匕首怒杀色目人,割下人头的那一刻! 只要杀不死我,就会让我更加强大! 几十年风雨过去,谁也撼动不了老夫,谁也不行! …… 朱文正在进攻金陵之战中,奋勇争先,立下了大功,成为了老朱麾下最年轻的实授指挥使,统领五千七百精锐,在军中已经颇有声望。 伴随着兵马增多,势力扩大,老朱麾下的各营兵马,编制员额也在膨胀,原本一营还不到五千,现在汤和的一个营由于要镇守扬州,人员已经超过了七千,徐达的一营也到了六千八百人。 总而言之,大家伙都在水涨船高,与日俱增。 身为老朱的侄子,朱文正受到的关注相当多,给他送礼的,前来求见的,络绎不绝。他也懒得搭理这些人,只不过有几个淮西老乡,想要把子侄送入军中,跑过来跪求,朱文正难得大发慈悲,见了这几个人,一来二去,他也认识了不少老乡。 抽空了,吃吃喝喝,还挺开心的。 大家伙也没有求他什么,就是个普通朋友吧。 只不过近日一条惊雷般的消息炸开,说是朱一斗朱爷,咱们淮西老乡的保护神被抓了,他可是做了不少的好事情,帮了成千上万的老乡,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被抓了,是不是有人蒙蔽上位,冤枉了好人啊? 听到这些事情,朱文正也是一怔,难道叔父真的被骗了? 他思前想后,决定来见老朱,打听一下情况。 朱元璋这几天除了一些紧急公务之外,只要有空,就跑来瞧瞧儿子,才一个多月的孩子,除了吃就是睡,还能怎么样? 可老朱就是看不够,小家伙睡着,他轻手轻脚,凑到了小床边上,只是瞧着,就觉得满心幸福。 实在看得不过瘾,就伸手在小家伙细腻的脸蛋上戳那么一下,当小家伙一皱眉的时候,老朱连忙收手,生怕把孩子吵醒了。 可即便如此小心翼翼,但是小东西也经常没来由地大哭,弄得老朱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哪里还有统领千军万马的气魄? 今天老朱刚费了好大劲儿把孩子哄得睡着了,额头上还有汗珠,朱文正就来了。 老朱对侄子还是很器重的,就让他坐下,叔侄两个聊了起来。 朱文正就提到了这个朱一斗的事情。 “叔父,我听说他人品不错,又特别照顾乡亲,在金陵很多年了,也算是个地头蛇,似乎不该抓他吧!” 老朱眉头一皱,随后又舒展开,只是淡淡道:“是有人让你过来的?” “没有,我,我就是听人议论,所以来问问,没,没有别的意思!” 老朱盯着他,朱文正并不觉得理亏,半晌之后,老朱失笑道:“文正,叔父相信你说的话,可你都来了,就证明朱一斗这人该抓!必须要抓!抓得非常好!” 朱文正大惊失色,完全根本上思路,我就是来打听一下,怎么就成了朱一斗的催命符了? 老朱冷笑道:“他的势力大到了能让咱的侄子过来说情,这才进金陵一个多月,再给他一年两年,还不把咱的文武都给买通了!这样的人留着过年吗?” 朱元璋杀气腾腾,这个理由也是绝了! 所谓钱通神路,只有出不起的价钱,没有买通不了的人! 朱一斗几十年屹立不倒,可不是靠着好勇斗狠,他的最大本事,就是投其所好,不管什么人,都不免有弱点,或是贪财,或是好色,或是兼而有之。 他就不惜代价,拼命狠砸,不管多牛逼的人物,几乎没有不俯首帖耳的。 元廷那么多官员,就是倒在了这上面。 如今又到了朱家军身上,有人往朱文正身边凑,其他的文武多半也难以幸免。 而一旦手下文武都拿了人家的钱,受了人家的好处。出了事情,他们是听朱元璋的,还是听朱一斗的? 这座城或许姓朱,但是哪个朱就不一定了! 正在这时候,郭英又来了。 “上位,这里面淮西商会的,一共有二十几个人,联名保朱一斗!还有,有数百人上了血书,求上位放人!” 朱元璋接过来,才看了几眼,顿时狠狠往地上一摔! “好啊!真是好大的本事!他这人通天彻地了!”老朱怒气冲冲,他只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极大地挑衅。 正如张希孟所说,哪怕是朱元璋,也不敢为所欲为,可朱一斗却能肆无忌惮,只要叫他大哥,他就帮你平事,那叫你一声大哥,能不能刺杀上位? 老朱是越想越气,简直想要下令,把所有保朱一斗的,都给抓了! 但这事毕竟交给了张希孟办,他强忍着怒火,“去,把张先生请来,咱要知道这案子到了什么地步!” 不多时,张希孟就来了,怀里还抱着不少卷宗。 “张先生,咱不看了,你就说吧,这个朱一斗到底干了哪些坏事?有多少命案,够不够剥皮的?” 朱文正在旁边听着,都脊背发凉,叔父怎么这么大的恨意?自己这次是真的鲁莽了,不该来的……说到底朱文正只是个不到二十的寻常年轻人,打仗是厉害一些,但是政治智慧几乎为零,不然他也不会下场凄惨了。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感觉到了事情非比寻常! “主公,这个朱一斗的事情,还真不是有没有命案这么简单。” “他没杀人吗?” “不不不……他杀的人绝对不在少数,只是如果仅仅把他当成个混江湖的,就小瞧了此人。” 张希孟说着给老朱展示了一份卷宗,正是近三年来,朱一斗给集庆路元军的筹措的粮饷……不算多,一共也就八十万石! 江南元军一共二十万人不到,也就平均每人四石而已! “江南元军,竟然是此人在养着?” 老朱面对这个结论,也是目瞪口呆。 “主公,事情还不止如此,过去的五年间,朱一斗的家业增加了十倍不止,金陵的大小行业,他都能插手,俨然金陵城的户部尚书了。” 老朱深深吸口气,怎么这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怕! “张先生,他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混混,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权柄?” 张希孟无奈苦笑,最初他也不信的,可随着清点了画舫上的一些文书账册,他已经十分笃定,这个朱一斗简直是个大王乌贼一般的怪物! 或者干脆一点说,他很像是上海滩的黄金荣,杜月笙,只不过还没法直达天听。如果老朱也点头接纳了朱一斗,那么一个超级大亨就要冉冉升起,渡劫飞升了。 “说起来还是元廷税制留下的弊端,元廷利用豪商士绅征税,地方势力做大。这帮人虽然贪得无厌,但好歹还要守着一些规矩,而且也不完全听朝廷摆布。可是随着红巾军兴起,各地都要招募兵马,镇压义军。原来的士绅豪商就不管用了,这帮人甚至跟义军勾勾搭搭,这一点主公也是清楚的。” 朱元璋思维敏捷,立刻道:“先生的意思是他们嫌弃以往的士绅不管用,就放出了这么一条恶犬?” 张希孟赞道:“主公英明,的确如此,士绅收不上来的税,朱一斗有本事收上来,官府干不了的事情,朱一斗愿意干!他前后筹集粮饷,采买军械,可是帮了元廷的大忙。” 朱文正的汗都下来了,他替一个什么东西说话啊! “叔父,小侄以为,应该立刻杀了朱一斗,把他的党羽全都杀了!” 没等老朱说话,张希孟先摇头了,“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朱一斗起于微末,他熟悉三教九流,哪里有钱,如何能把钱掏出来,他比谁都清楚。官府收不上钱,哪怕带着兵马下去,除了能抢掠百姓之外,也别想收上多少钱。偏偏这个时候,养兵打仗,需要海量的开支,哪怕是手握重兵的元廷高官大将,也要低头服输,求人家帮忙。” 说到了这里,张希孟都觉得有点类似那些有名的上海滩大亨了。 王朝末世不是民不聊生,而是多数人民不聊生,还有那么一小撮人,纸醉金迷,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十里洋场,金粉世家,灯红酒绿,霓虹闪烁,每一盏灯,消耗的不是电,而是老百姓的血泪,是无数的人命! 恰如那一面风月宝鉴,正面美人,反面白骨。 十里洋场是真,哀鸿遍野也是真,只看你把自己放在哪一面,自然看到的就是哪一面。 朱一斗借着秩序崩塌,靠着他的精明狠辣,也靠着他的过人手段,成了金陵城的头面人物。 他可以高高在上,可以不管那些穷乡亲。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势力来自哪里,所以他依旧在画舫接待前来求见的人,不管是谁,他都愿意提供帮助,只要你认大哥就行! 从某种角度上讲他这也是不忘初心了。 “主公,如果想要八十万石粮食,一百万石,甚至二百万石,朱一斗这人都杀不得,因为他可以帮助主公,轻易达到目标,根本不用费事!”张希孟低声说道。 只见老朱眉头瞬间立起,啪的一拍桌子,怒吼道:“咱不是要饭的,咱要的是金陵城!” 张希孟面带喜色,不愧是你! 普通人消灭不了黄金荣,杜月笙的,哪怕是武装到牙齿的倭国人也不行,唯有怀着改天换地,砸碎一个旧世界的理想的人,才能做到这一步! “主公,既然如此,我见您立刻召见那些给朱一斗上血书的!” 老朱略沉吟道:“先生是让咱去直面他们吗?” “对!朱一斗借着这些人裹挟百姓,主公既然想要彻底剪除这颗毒瘤,就不能端坐府衙之中!” 老朱思忖再三,突然道:“先生这么说了,那咱也不必见这些人,咱去淮西商会,去见那些淮西乡亲,见金陵的百姓,让他们说出朱一斗的恶行!把这个混账彻底铲除!” 张希孟又是一喜,老朱的确魄力非凡。 “主公,当下金陵还太乱,我怕会出意外!” 正在这时候,朱文正立刻信心十足,大声道:“张先生,我愿意保护叔父,如果出了一点差错,就砍我的脑袋!”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咱是来立规矩的 老朱下令了,要前往淮西商会,去跟老乡见面,聊聊天,叙叙家常。 一道命令下去,一个时辰之后就到, 此刻的淮西商会,不少人都傻了,完全措手不及。他们立刻陷入了争吵,有人是反对保朱一斗的,老头子那么嚣张,也该走了,大元帅拿他,那是活该,咱们为什么要跟着找死? 还有人说,你们忘了朱爷的好处吗? 见死不救,还算不算人? 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了? 再说了,朱元帅也是淮西乡亲,都是吃一样的米长大的,只要跟他说清楚了,没准就能化干戈为玉帛,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呢! 瞧着吧,有好日子了。 这两伙人吵得特别凶,最后还是多亏了朱一斗的一个干儿子,他挺身而出,把一口刀拍在了面前,他也没说哈,直接把自己的小指头剁下去了。 帮不帮忙吧? 不帮忙,看着我干爹受苦,我就自己了断了。 他这一手吓坏了不少人,朱一斗对那么多人有恩,万一有哪个想不开的,非要替他报仇,那就要有人倒霉了。 无可奈何之下,这帮人才上了联名的文书,替朱一斗求情。 但是他们这一求情,引来了朱元璋登门拜访,还说要见所有淮西乡亲,一下子弄得大家伙手忙脚乱。 上位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从此一切烟消云散,还是另外有安排,谁也说不好,偏偏老朱来得这么急,根本不给一点准备的时间,这帮人都陷入了迷茫,是生是死,谁也不好说啊! “主公一会就来了,朱指挥使,这里面的人,你认识不少吧?” 朱文正的脸红了,的确有几个玩的不错的朋友,可是到了现在,也不知道算不算朋友了……“张先生,我现在就把他们救出来,然后,然后狠狠打一顿!” 张希孟笑了:“你打他们干什么?这可是违法的事情,小心我上奏主公,按照军法惩治你!” 朱文正愣住了,其实他跟张希孟接触很有限,只是知道叔父很推崇他,也知道张希孟在军中有着极高的威望,虽然不直接统军,但是那些将领都相当尊重,他倒是感觉不出张希孟厉害在哪里,只是人云亦云吧! “朱指挥使,你这次为什么能得到主公的信任?” 朱文正又愣了,“那个……我们叔侄之间,还有什么奇怪的?” 张希孟点头,“是啊,叔侄之间,自是亲密无间,那你说,史书里怎么有那么多父子相残,兄弟相杀?难道史书错了?” 朱文正骤然心惊,傻傻看着张希孟,他的脑回路的确不够用了,这,这是什么意思? “哎,我这人就是喜欢多嘴,当下进金陵才一个多月,要非说你们有多亲密的关系,我也是不信的。可如果过了一年,两年,时时在一起出入,同气连枝,休戚与共。到了那时候,还能相信吗?” 张希孟说到这里,就停顿下来,随后迈着大步,进了商会里面,观看座位准备。留下朱文正,独自凌乱。 他迟疑了少许,一阵风吹来,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朱文正似乎有点懂了。 亲情这个东西,固然不是假的,但也不是金刚不坏,所向披靡,做了什么都无所谓……而结党营私,历来都是最大的恶。 因为下面的人一旦勾结在一起,就可以私相授受,玩弄规则,上面说了什么话,也不管用。有什么事情,也会被隔绝。久而久之,就变成了聋子,瞎子,什么都不知道了,然后就是大权旁落。 这种事是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追求的上位者,都没法容忍的。 甚至不会因为你是亲侄子,就网开一面。 因为这已经严重越过底线了没有半点妥协余地! 之所以这次朱文正的错还不严重,就犹如张希孟所说,才一个多月罢了,真的能勾结在一起吗?又能干多少坏事? 事后老朱一定会提点朱文正,他能不能领悟,就是他的事情了。 如果想不通,还肆意妄为,以后独当一面,一年两年,天长日久,结党营私,利欲熏心,真的越了界,谁也救不了他。 毫无疑问,张希孟的提点能让朱文正清醒一点,仔细想清楚,别把自己陷进去就好! 朱文正甩了甩头,啥也别说了,先把叔父保护好了,别出意外,回头再找张先生好好请教一下,看看往后要怎么办才好。 朱文正打定了主意,可到底还是出了意外。 这一次的事情不怪他,而要怪朱元璋。 老朱按计划是要来淮西商会,然后召见乡亲,跟大家伙直接谈朱一斗的事情……奈何这事情太大了,许许多多的人都赶来了。 没法子,谁让金陵城又叫徽京呢,有一大群淮西老乡,也是情理之中啊! 来的人里面有江山的船工,码头的挑夫,有做药材生意的,有丝绸作坊的,甚至还有杀猪买肉的……总而言之,三百六十行,几乎每一行都有,由此可见,朱一斗的势力,的确膨胀得厉害! 朱元璋赶来之后,发现外面人这么多,老朱干脆来了精神,“就,就在这里,准备两把椅子,一个桌案,咱跟乡亲们直接聊!” 老朱的命令没人敢反驳,可张希孟和朱文正已经在里面安排了,临时弄到外面,你倒是痛快了,大家伙怎么办? 万一有人想对上位不利怎么办? 消息传到了张希孟的耳朵里,他怔了怔,也无可奈何了,这是老朱和百姓的面对面,是建立信任的关键一步! 哪怕登基之后,老朱都是保留登闻鼓的,就是准许百姓告御状,能直接听到民间声音。现在或许有些危险,但也不好反驳。 “朱指挥使,你的担子又重了!” 朱文正没有迟疑,立刻道:“我会尽力的,请先生放心。” 他的保证还是让张希孟比较放心的,他也索性出来,到了老朱身旁。 朱元璋脸上含笑,“先生,用不着担心,咱从小苦出身,要过饭,当过和尚……我心里有数,今天来的这些乡亲,九成都跟咱一样,是穷苦人。假如当年咱要是能坐上船,没准也到金陵来了!到时候没准就和大家伙一样了!” 朱元璋声音洪亮,几句话说完,围在周围的人员立刻交头接耳,有人还不清楚,有人却已经知道了,咱们朱大元帅出身一点都不好,比咱们这些人都差了许多,如今坐拥十几万精兵,占领金陵。 可是淮西人的大胜利,他是咱们的大英雄啊! 短短几句话,就拉近了和这帮人的关系,让大家伙乐于接受老朱,这个头开的很好。 张希孟也笑道:“主公乡亲见面,正是他乡遇故知,我看就畅所欲言,说点大家伙关心的事情吧!” 朱元璋点头答应,看了看人群,眼神之中,满是鼓励。 终于,过了一阵子,一个小老头站了出来,他略带颤抖走到了朱元璋面前,先是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拦都拦不住。 随后他爬起来,绷着脸道:“大元帅,这些年咱们淮西出了两个好汉,一个是你,另一个……让你给关起来了!俺就想不明白,同为乡亲,怎么就非要自相残杀,这是什么道理?” 小老头赌气道:“我都五十多了,不怕死了,大元帅不爱听,你杀我了就是!可话憋在肚子里,不能不说!” 朱元璋面色凝重,却没有责怪什么,而是理解地点了点头,随后他站起身,冲着所有人道:“既然是开诚布公,让大家伙说话,什么话咱都爱听……可咱也有一些道理,想说给大家伙听。刚刚这位老丈说两个好汉,咱算不算且不论,可无论如何,比那个人强的还有许许多多……咱就随便说两个。” “有个人叫徐达,他不到三天,急行军一百多里,在天长阻挡元军三万精锐,浴血奋战,保住了滁州几十万乡亲。” “还有一个人,他叫李善长,几年来,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主持分地,给家家户户穷苦人授田,供应军需,从来没有出错。” “再有,怀远人常遇春,勇猛无敌,虽然犯了不少小错,但是战铜陵,夺太平,下金陵,一路冲锋陷阵,从不落人后。” “除了他们之外,淮西的好汉子还有太多,咱就不多说了。”朱元璋又看了一眼张希孟,笑道:“就拿这位张先生来说,他虽然不是淮西人,可是主张均田,主张清除苛捐杂税。他还在军中推行教化,让无数淮西子弟读书识字……这些例子不胜枚举,咱想不明白,那个叫朱一斗的,就那么得人心?大家伙能不能让咱明白一下,他到底干了什么好事,让你们刻骨铭心?” 朱元璋的这番质问,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包括那个气势汹汹提问的小老头,也瞠目结舌。 大家都说朱一斗的好,可要是具体说说朱一斗干了什么好事?貌似大家伙又说不出来……他是帮着不少人安排了工作,有了一口饭吃,但是每到年节,都要送礼,怠慢了一点,就要受到惩罚。 虽然朱一斗不出手,但是他的儿子,还有那些爪牙可不会客气。 不知道感恩戴德,那就不用活着! 再说他虽然号称朱一斗,求他都给一斗米,但是真的吃了这一斗米,你这条命也就是“大哥”的了。 朱一斗真的像是那位及时雨,人人都说宋大哥的好处,可宋大哥到底干了什么好事?通风报信,救了团伙抢劫的晁盖?又或者业务娴熟地杀死了阎婆惜? 一个小小的押司,不起眼的人物,能弄得天下皆知,谁都把他当成大哥,这本身就蹊跷大了。 朱元璋扫视着所有人,“你们不愿意说……那咱就说说吧,咱虽然没来过金陵,可咱去过怀远,去过滁州,去过宿州……没干别的,就是去要饭。每到一处,都要拜码头,要有人领路,才能把这口饭要到手,吃进肚子里。自然而然,就要对大哥感恩戴德,为了大哥,出生入死,也是理所当然。” 老朱自嘲冷笑:“当年咱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后来咱想明白了,吃饱穿暖,堂堂正正活着,这本就是天理!用不着拜什么大哥,也用不着被人盘剥压榨!” “过去元廷没本事,管不了许多事情,所以就有了朱一斗。这几年朝廷越发没用,纲纪荡然,朱一斗就越来越膨胀,到了目无法纪,惊人骇目的地步!” “咱站在这里,要跟乡亲们说几句心里话!咱知道你们的苦,所以咱要给大家伙彻彻底底,排忧解难,从根子上把穷病治好了!” “乡亲们,用不着拜什么大哥,均分田亩,鼓励工商,废除苛捐杂税,大兴教化……过去咱在滁州怎么做的,到了金陵,还会继续做下去!” “过去朝廷不作为,如今咱就是来立规矩的!立一个合乎天理的规矩!”朱元璋扫视着全场,大声问道:“怎么样?咱把话说清楚了,你们还有谁觉得朱一斗是冤枉的,就请站出来,继续替他说话,咱们就在这里断这个官司!” 老朱的话说完,人群之中就响起了嗡嗡声,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议论纷纷,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只剩下一条胳膊的人,从人群里用尽全力挤出来。 他扑通跪倒,嚎啕大哭,切齿道:“大元帅,俺,俺要告发朱一斗,他派人砍我的胳膊,抢了我的娘子啊!”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金陵姓朱了 有一个人站出来,就仿佛河堤上的一处蚁穴,随后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以至于多到不计其数……淮西商会前面,成百上千的人跪倒地上,哀嚎一片,有人控诉朱一斗的恶行,声泪俱下,哭到晕倒! 还有更多的人,闻讯都往这边赶。 总算有人敢说朱一斗的恶行了,也总算有人能给百姓做主了。 山呼海啸,天崩地裂。 朱一斗苦心几十年打造出来的大哥名声,在这一瞬间,崩塌了。 这个城市依旧姓朱,只不过这个朱,是朱元璋! 老朱面对百姓的哭诉,表现出了极大地耐心,他仔细听着,让人站出来讲述,让大家伙提供证据。 足足忙活了两个多时辰,老朱都口干舌燥了。 “乡亲们,父老们,你们说的事情,咱都知道了。你们放心,咱一定给大家伙做主……你们先回去,把知道的事情都梳理一遍,从明天开始,就在集庆府衙,开始正式审讯这个案子,务必还给大家公道!” 老朱一再表示,随后才在朱文正的保护之下,离开了淮西商会……就在老朱离开的时候,人群中有一个人,距离老朱不到十米,手插在怀里,紧握着匕首,手心都是冷汗,目光紧紧盯着朱元璋的身影,竟然没敢拔出来! 没错,这人是个刺客。 他是受了朱一斗义子的指派,让他刺杀朱元璋,好救出“朱大哥”。 说实话,刺杀朱元璋,跟救出朱一斗,根本就是矛盾的两件事,但是以这个刺客的脑容量,是不可能想清楚的。 他就是个好勇斗狠的混混,头些年是朱大哥抬举他,安排他在码头扛包,后来他性格凶狠,喜欢打人,竟然被提拔为管理层,手底下管着十几个搬运工。 他自觉出人头地,是人上人了。 这变化都是朱大哥给的,他就该孝敬朱大哥,哪怕是脑袋掉了,也在所不惜。 知恩图报,讲义气,两肋插刀……这就是咱江湖人的命根子! 敢抓我朱大哥,老子宰了你! 就这样,他混到了人群中,怀里揣着冰凉锋利的匕首。什么朱元帅,老子不知道,我只认朱大哥! 这么个混不吝的刺客出现在人群,可渐渐的,他感觉到了不对劲儿。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控诉朱一斗。 其中就有个码头的挑夫,他说朱一斗的爪牙欺压良善,敲骨吸髓,逼着他们干活,每天都要进献钱财,孝敬大哥。 辛辛苦苦,没日没夜地干,钱都给了大哥。 都说是朱一斗赏了活儿,殊不知,就是让大家伙当苦役,说白了,连牲口都不如,还要被鹰犬狗子欺负,他们喝人血,吃人肉啊! 挑夫这么一说,立刻有无数响应,其他行业也多半如此,甚至被盘剥的更狠。 大家伙甚至要倾其所有,才能满足朱一斗的胃口。 一个又一个人站出来,声泪控诉,泣不成声,周围百姓切齿咬牙,同仇敌忾……渐渐的,一股庞大的压力,扑面而来,沉重的压在这个刺客肩头。 他本想刺杀老朱,可现在他竟然觉得人群当中,到处都是不善的目光,仿佛要戳他两刀似的。 这家伙做梦也想不到,当个刺客怎么就这么难? 我都不在乎生死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对不起,他真就不敢! 朱元璋耐心听着,认真让张希孟记录,他的话不多,但是对这些受尽了盘剥的可怜人,有着巨大的鼓舞。 大家伙都觉着朱元璋亲切,和蔼,说咱老百姓喜欢听的话,就像是邻居亲朋一般,几乎忘记了身份的差别。 百姓的拥戴,肉眼可见,场面的气氛越发热烈……要刺杀这么一个人,且不说能不能成功,就算是成功了,周围的百姓抓住自己,也会把自己撕碎了吧? 想要个完整的尸体都做不到! 刺客怕了,怕得浑身冒汗,心突突跳,惶恐不安,眼睁睁瞧着,朱元璋就在他的身边不远处经过,他竟然没有勇气下手。 等老朱走远了,人群也渐渐散去,这个刺客傻愣愣站着,脑袋才清醒了一点。 朱元璋多大的威风啊,那么多人支持,比起他的朱大哥,可是强了太多了,完全没法比啊! 一个是神仙下凡,一个是初具人形,想想朱一斗那些装蒜的行为,简直比小丑好不到哪里去! 现在没敢刺杀朱元璋,要是回去了,被朱一斗的爪牙抓了,下场肯定很凄惨。 干脆吧! 我去自首,还能给朱一斗添一条罪过,我这也算是主动到案自首,戴罪立功了。 这刺客的思路也是厉害! 如果说一个多月之前,朱元璋浩浩荡荡开进金陵,是一场地震的话,那么这一次拿下了朱一斗,则是天崩地裂,压抑的民意,如地下的岩浆一般,喷薄而出! 人们成群结队,去衙门告发,各种各样的案子,越来越多。张希孟不得不把杨元杲、阮弘道几个人叫过来,甚至还招呼了李善长,让他帮忙厘清案情。 经过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折腾,不管是李善长,还是张希孟,都一致认为,这个案子永远别想查清楚了。 “主公,根据举报,确定的人口买卖就不下三百件,这还是直接跟朱一斗有关系的,其中还有几十件男童的买卖!” 老朱一怔,“他买卖女孩子,怎么还买卖男孩?” “这个……”张希孟咧嘴了,李善长轻咳一声,“上位,有不少蒙古贵胄,还有豪商巨贾,乃至读书人,身边都有个书童一类的……总而言之,玩得挺花的。” 老朱这才明白过来,敢情这帮孙子还真是爱好广泛啊! “该杀!全都该杀!一个不能留着!” 朱元璋只真的气炸了肺,不是说朱一斗义气吗?照顾同乡吗?就是这么个照顾法? 其实这破事也好解释,朱一斗对老乡那么善良,又能给元廷好些粮草,他还坐拥庞大家业……难道他有聚宝盆不成?可以凭空变出钱财来? 如果没有,那就一定有问题,他的钱从哪里来! 根据张希孟的调查,朱一斗从事的行业包括但不限于人口买卖、赌场、青楼、当铺、钱庄、商行、码头、私盐……一本刑法,除了封皮,他全都干了,张三本三了属于是。 他名义上救助受苦受难的乡亲,可一旦接受了他的帮助,基本上就成了朱家的奴仆,要被人敲骨吸髓,压榨到死。 “主公,朱一斗还资助了不少人读书。” “读书?这是好事啊!” 李善长黑着脸道:“上位,这些读书识字的人,都被朱一斗安插到了衙门里,做了书吏!” 刹那之间,老朱气得五官挪移,怒火满胸膛! 混账! “衙门里也有不少朱一斗的人?” 李善长点头,“至少三成,尤其是那些征税的,几乎都是他安插的!” 事到如今,老朱也是无话可说了。 这个大元朝也真是没出息,竟然让一个混混猖獗到了这个地步! 如此朝廷,不亡就没有天理了。 “必须彻查,凡是跟朱一斗有关的,都不能留着!” 李善长摇头,“上位,只怕不行!” “不行?”老朱眉头立起来了,“李先生,你给咱说个道理出来!” 张希孟连忙道:“主公不要误会,我和百室兄商量了,我们的一致意见是彻底推翻,重新招募官吏!” “什么意思?”朱元璋不解道。 李善长躬身解释,“上位,我的意思废掉集庆路,改金陵为应天府,然后从上到下,重新招募官吏,原来的人只留用三成,然后从军中调拨一些,再从民间通过考试选拔一批。唯有如此,才能彻底铲除毒瘤,清理弊政,还金陵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真是很难得,张希孟和李善长竟然取得了高度一致。 元廷的体系已经烂透了,集庆路作为江南的中心,更是集百家之短,没有半点可取之处。 这也证明了,只有朝廷的秩序崩塌了,才有了朱一斗这种人野蛮生长的空间。 朱元璋思索之后,果断下令,有关朱一斗这个案子,仅从查出来的罪行来看,已经是罄竹难书。 必须从重从快处置,或许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查清楚,但也不妨碍立刻处死,必须尽快回应百姓的要求。 相反,这种罪大恶极的,因为受限于案卷公文,迟迟没有结果,那才是最大的不公。 乱世用重典,快刀斩乱麻。 朱元璋一口气圈了一百零七个名字。 其中朱一斗被判处绞刑,老朱还特别交代,要剥皮实草,悬挂城隍庙,警醒世人。 当这篇告示贴出去之后,金陵城沸腾了。 几十年间,大家伙见惯了太多大人物的起起落落,可是这些高官跟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不管换了谁,受欺负的都是老百姓,而朱一斗这种人,永远都是上位者的帮凶,屹立不摇。 偏偏朱家军不信邪,竟然要处死朱一斗,要改变几十年的老规矩! 试问百姓如何不激动? 或许他们期待的变革,真的来了! 到了行刑的这一天,考虑到可能人员会很多,选在了城外执行。 可即便如此,还是低估了人潮汹涌。 或许谁也想不到,最先赶来的,竟然是那些青楼的姑娘,她们和往日花枝招展不一样,全都穿着深色的衣裳,也多半清水脸,没有任何打扮,来到之后,她们只是直直注视着绞刑架。 “会,会处死吗?别让老贼躲过去!” 一个女子低低声音道。 其余人也都咬紧了牙关,瞪大眼睛,屏息凝神,紧张到不敢出声。 终于,朱家军的士兵押着犯人到了刑场,当看到瘫软如泥的朱一斗之时,众人都沸腾了,那些青楼的女子含泪呐喊! “杀!杀死他!” “杀了老贼!”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人心如此,天意如此! 时间很快到了,果然没有任何意外,朱一斗被送上了绞刑架,老东西在挣扎了一阵子之后,气绝身亡。 随后就有认按照朱元璋的吩咐,剥下了皮……顿时齐声赞叹,拍手称快! 一个朱爷死了,一个朱元帅深入人心……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开科取士 朱一斗集团彻底覆灭,朱元璋又随即处置了原来的集庆路官吏,有贪赃枉法,甚至杀人害命的,足有八十多人判了斩立决。 随后他又在俘虏当中,甄别出有杀良冒功,强抢民女等等恶行的将领官吏一百七十多人,也都给处死了。 足有三百多颗人头,鲜血淋漓,超过过去三年处死的总和,金陵上下,无不骇然心惊。 朱元璋倒是很满意,“张先生,总算没有大开杀戒,这是你的功劳啊!” 张希孟咧嘴了,您可真会说话,外面都管您叫屠夫了,到底什么才算人头滚滚? 很显然,朱元璋理解的大开杀戒和张希孟并不在一个次元里。 但是有一件事两个人都没法忽视,那就是急需人才,尤其是管理地方的人。 朱元璋已经下令,改集庆路为应天府,改太平路为太平府,其他各地也都在调整,这可不只是换块牌子那么简单,里面的官吏人员,机构设计,职权划分,统统都要重新来过。一句话,推到了重建! 过去元廷的官吏,除了少数一部分能继续留用之外,大多数都要从外面重新招募。 一句话,需要开科取士了。 “先生你看这次要怎么办?用不用仿效元廷,办一次热热闹闹的科举?”老朱很认真询问,科举考试这事,张家在大元朝算是权威了。 张希孟一笑,“主公,其实科举就是个形式罢了,无非是把人聚集在一起,通过相对公平的考核,从中找出一部分人才,充实到相应的位置上面。所以真正关键的是什么人能来参加考试,主公又打算通过考试,吸收多少人才?” 张希孟一开口,就和别人的论调不一样……此事老朱也询问过李善长,甚至问过贾鲁和朱升,这几位普遍都是广揽贤才,虚怀若谷,注重实际才能,文章取士等等,说得都挺不错的,可就是差那么点意思。 如今跟张希孟一聊,老朱豁然开朗,他似乎懂了,都是开科取士,招揽人才,但是有个基本问题,什么叫人才啊? 真的,你读古文,许多诗文大家都经常抒发怀才不遇之叹,但是你仔细研究,他们除了会写诗文之外,真的别无才能。 不是怀才不遇,而是无才可遇! 在历史上,朱元璋初期的人才问题,普遍是招揽和主动投靠的。 比如李善长就是在去滁州的路上遇到的,渡过了长江,就收了宿儒陶安和李习,随后又有汪广洋,杨宪等人投靠,靠着这些人,撑起了早期的大局。 一直到了吴元年,也就是老朱基本奠定了南部大区王者地位,准备北伐,角逐全国总冠军了,才宣布设立文武二科,以考试招揽人才。 而正式登基之后,直到洪武四年,才有了第一次正式会试,一共通过考试的只有一百二十人。 在张希孟的掺和之下,老朱足足提前了十多年,就准备科举取士了。 从地盘上看,老朱不比历史上大多少,但是从内部建设上看,却是翻天覆地,全然不同。 “主公,人才分成两种,一种是人们眼中的人才,一种是国家需要的人才,就看主公怎么选择了。” “就没有人们眼中,国家需要的人才?”老朱沉声问道。 “或许有吧,不过名气是一回事,办事能力又是另一回事。而且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天下有名的才子鸿儒,或许就那么几个人。十个,二十个?可是治理国家不一样,需要的成千上万的人,这些人之中,就必然有很多人籍籍无名之辈,他们不是名满天下的人物,只是能老老实实做事的循吏。” 朱元璋皱着眉头,“你这话也有道理,可选人总要德才兼备吧?” 张希孟又是一笑,“这话固然不错,但是德才兼备的人又是何其难得!主公觉得当下要多少官吏,才能管好应天?” 老朱顿了顿,“应天府几十万人,至少要上千官吏吧!” “那主公准备通过考核,选多少人?” “这个……”老朱沉吟了。 张希孟笑道:“主公,所谓德才兼备,这话是没错,但圣人又说,人之初,性本善。天下间除了极少数大奸大恶,不能使用的人之外,无德小人又有多少?而且所谓选择德才兼备者,如果没有监督,没有审核,谁又能管住自己的手脚?” “所以说君子慎独,天下的真君子不多,大多数人都是平凡的普通人罢了,给他们机会,管理严格,监察明晰,就少犯一点错,反之,就严重一些,仅此而已。” 张希孟压低声音,“主公,我再说几句过分的话,所谓挑选名满天下的贤才,挑选德才兼备的人才,按照这个标准,当下主公能挑选出来的不过几十人罢了……这几十个人能干什么,把几个府的知府填满了,知县填满了,安排一些监察人员,留几个随军的参议,帮着主公谋划军务,供应军需,也就能做到这一点罢了。” “那府衙,县衙,军中办事的人,要怎么挑选,充实?还不是让这些‘德才兼备’的天下名士来选吗?主公以为然否?” 张希孟几句话说完,老朱骤然变色! 他迅速意识到了事情的根本……其实这就不是什么德啊,才啊的问题,是他这个主公能直接使用多少人才的问题。 再根本一点,就是他能有多大权力的根本问题! 老朱凝重起来,过了良久,他才长长一叹,伸出手,搭在张希孟的肩头,发自肺腑道:“先生,这种话,也只有你能告诉咱了!” 话不用多说,朱元璋已经心里有数。 其实稍微推敲一下科举考试,就会发现一个很好玩的情况,以明代为例,三年一次的科举,每次录取三四百人,也有一二百人的。 反过来再看大明的官职,七品以上的,从外面的县令、知府、按察使,布政使,到京城六部九卿,各部的郎中、主事、员外郎,应该也就几千人。 也就是说,十次科举,三十年的时间,正好把这些官职轮换一遍。 假如进士的平均年龄是三十岁,而古人的平均寿命是六十岁……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逻辑闭环了! 也就是说,一个人一旦考上了进士,哪怕是三甲同进士,也能外放当县令,如果他没什么追求,不求有功,只求无功,完全可以平平安安过三十年,享受躺赢的完美人生! 在考上进士之前,你可能十年寒窗,可能动心忍性,但只要考上了,就只剩下快乐了。 无病无灾,潇潇洒洒,当一辈子人上人,你的后代子孙还能跟着享福。 瞧,科举多是一件美事啊! 当然了,朝中党争,互相明枪暗箭,自然少不了。但是对不起,这不过是士人集团的风风雨雨罢了,即便那些斗争落败的,不管是去南京六部,还是回乡当宅男,都要比寻常百姓高一万倍。 人家只是从三十三天,掉到了三十天罢了,一样不接地气。 一句话,科举考试,看似是朝廷的抡才大典,为国选才,考出来的都是天子门生。 但是稍微分析你就会发现,科举不过是官员的新陈代谢,更新换代罢了。 而且通过人数限制,还极大地降低了竞争强度。 保护的不过是能考上进士的精英士人的利益。 大约就是除了牛津和剑桥之外,其他的大学不算大学一样,考不上进士的士人不算士人。而一旦考上了进士,就能保证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只要不作死,就能活得很好很舒服,人均汉弗莱了属于是。 这种事情除了张希孟,还真没人会告诉老朱。 而除了老朱之外,其余的皇帝,面对已经完美闭环的科举体系,文官集团,除了大呼如之奈何,就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稍微有点出息的皇帝只能放出厂卫,靠着家奴恶犬,跟成熟的文官集团斗争,结果如何,也就不言而喻了。 “先生的意思,咱要多招揽人才,增加录用的数量……可那样一来,不是又会增加开支吗?说到底,担子不还是要落在百姓身上?” 张希孟一笑,“主公,就算少录取,地方上的事情不能没人做,一样要招募书吏,只是不用经过科举罢了,李先生原本不就是这种小吏吗!主公多录取,让人宽进严升……进来的人多了,标准低了,也就不用像两宋那样,花费巨资养士。而人一多,自然就会竞争激烈起来。原本通过科举,就能得到一个知县位置,现在通过考试,只是书吏而已,想要当知县,就需要卖力做事,才能顺利杀出重围……主公请想,这样一来,是不是就能选出一批真正的干吏了?” 朱元璋深深吸了口气,彻底心服口服,再无疑虑。 老朱终于终于敲定了计划,要广揽贤才,第一批招募的人员,计划就有五百人之多。 消息迅速传开,就连距离应天不远的丹徒,都得到了消息。 丹徒的一名儒者名叫欧阳苏,面对如此手笔,也是目瞪口呆,这个姓朱的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他一时没有主意,只好把这些日子以来,金陵发生的情况,写信告诉老朋友,请教他的看法。 而欧阳苏的这位老朋友,叫刘基!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刘伯温考试 刘基是浙江行省青田九都南田山之武阳村人,二十三岁中进士……在这个岁数,考上元廷的进士,毫无疑问是一位出色的小镇做题家了。 但是由于元廷昏暗,各地灾害起义不断,刘基的仕途也是一路坎坷,当过县丞,结果因为打击豪强,被人家搞下去了,又当过儒学副提举,主持行省考试事宜,结果又因为弹劾御史,结果没人撑腰,反而丢官罢职。 头几年他跑到欧阳苏这里,在丹徒开办学堂,教书育人,跟欧阳苏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随后天完红巾进犯杭州,他又跑回家乡,召集乡勇,镇压红巾。 大元曾国藩了属于是。 可惜他没有曾剃头的运气,只是混了个行省都事,他还曾经试图巴结过脱脱,盛赞平定徐州红巾之功。 前些时候,脱脱南下,他也积极奔走,希望得到太师赏识,从此平步青云。 但很可惜,人家压根不知道刘基这号人,就剩下他对着空气输出了。 看到这里,是不是觉得这位跟一统江山刘伯温有些差距啊? 会不会是假的? 还真不是,这就是刘伯温的前半生,甚至在老朱大军杀来的时候,他还跑回了老家青田,躲了一年多,后来老朱威逼利诱,才把刘伯温薅出来。 给老朱做臣子之后,刘基也有些怀念元朝,觉得自己二十年侍奉元廷,一夕背主,是辜恩负义,总而言之,刘基这个官职当得有些别别扭扭。 而老朱封他个诚意伯,也是颇有深意。 无论如何,刘基和朱元璋之间,也算不上诸葛亮跟刘备这种,千古君臣典范……至于后世演义小说,不断抬高刘伯温的地位,那就是另一番考虑了,自不必说。 如今的刘基,尚在浙东,统领着一些乡勇,负责剿杀处州等地的红巾。不过由于这里的红巾势头不如中原之地,再有方国珍也是首鼠两端,意志不坚定。 所以刘基很清闲,没有那么多战事。 也正因为如此,刘基才能抽出空闲,审视天下大局。 可是这么一看,就让刘基惶恐不安起来。 原本他曾经上书,盛赞脱脱,说红巾贼寇不值一提,只要大军进剿,立刻瓦解冰消。 可结果竟然是脱脱翻船了,刘基瞬间尴尬了,原来活神仙也有不神的时候。 如今高邮惨败之后,元廷已经失去了赖以为生的主力精兵,就只能借助地主武装,还有陕西等地藩王的势力,勉强维持,怎么看都要完蛋。 而再看红巾军这边,天完大帝徐寿辉,从山里杀出来,气势如虹,夺取了湖广大片土地。 刘福通立小明王为主,已经打出了北伐旗号。 张士诚靠着高邮大捷,聚拢了一二十万的兵马,雄踞淮东。 可以说大元朝的处境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候。 但是在这一片枭雄当中,最让刘基糟心的还是朱元璋! 没错,刘基这次看得很准。 和其他拉队伍,抢地盘的乱世枭雄不一样,朱元璋从一开始,就有了明确的纲领,打击豪强,均分土地,收拾民心,铲除弊政……这一整套做下来,让老朱已经有了新朝气象。 虽然他还没有称帝,甚至也没称王,但是这个势头已经起来了。 最近更是渡过长江,高歌猛进,取铜陵,下太平,进金陵……可以说是一路平推,眼瞧着连他的老家都不安全了。 万一朱元璋挥兵杀过来,自己该怎么办? 刘伯温废寝忘食,思索对策。 偏偏在这时候,一封老友的信,更让刘伯温大吃一惊! “朱贼要开科举,还要一次录取几百人?好大的手笔,好大的野心!” 刘基仔仔细细读了好几遍,欧阳苏分析了朱元璋的一些策略,比如严惩豪强,均分田亩,还附上了朱家军的分田纲领,又跟刘基讲,朱家军在扬州查封了青楼,如今金陵的青楼传说也要封了。 尤其值得一提,朱元璋处死了朱一斗,杀了许多官吏,清理了金陵的地头蛇……现在又要开科取士。 欧阳苏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就想问问刘基的看法,觉得朱元璋这伙红巾能走得更远?还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刘基幼年的时候,就是神童,虽然仕途坎坷,但也当过了好些年的官,现在又统领乡勇,剿杀红巾。 刘基太清楚老百姓想要什么了! 均田! 只是这俩字,就能动员起天下七成的人心! 至于严惩豪强,封禁青楼,开科取士……这一套做下来,至少九成五的人心都要尽数归附朱元璋! 诚如是,这朱贼大业可兴,王霸可成啊! 刘伯温彻底凌乱了。 难道自己侍奉了二十多年的大元朝就要完蛋了? 最终会是这个姓朱的夺得江山? 不会吧! 刘基思前想后,他决定要上书朝廷,想办法,先集中力量,扼杀朱贼。对于张士诚之流,都可以放过,如果没有兵力,那么鼓励地主武装,豪强乡勇……总而言之,大家伙一起上,先弄死朱元璋再说。 不然此人不死,大元必亡! 刘基挥毫泼墨,一直写到了三更,这才写完。 等他写好之后,又对着看到了天明,然后就给撕扯稀碎,颓然长叹……当年脱脱尚在,他上书都不管用,现在脱脱死了,谁还会把他的上书当回事啊! 人微言轻,而且写的这些,也只是老友信中内容,朱家军到底什么样,他还不知道。万一朱家军光会说漂亮话,其实很拉胯呢? 总而言之,要先见见吧! 等自己摸清楚了朱家军的底细,不管是抵御红贼,还是上书朝廷,建言献策,也都有了凭证。 刘基当初做县丞的时候,他就喜欢亲自下乡,去了解民间疾苦,体察民情。 这一次刘基也决定跑一趟,去瞧瞧朱家军的虚实。 正好还是科举取士,自己也能看看天下英才,愿不愿意归附朱元璋? 要真是人才云集,那,那大元朝的气数……刘伯温心中喟然长叹,他也的确不那么重要,挂的是虚职,领的是乡勇。 每次上书都是要钱,浙江行省的人巴不得刘伯温不存在呢! 就这样,刘伯温带着两个书童,从老家出发,星夜兼程,也没去丹徒见欧阳苏,而是直接去金陵。 刘伯温不是鲁莽的人,他盘算过,自己没什么名气,随便混入金陵,打听一下消息也就是了。 只是看看就好。 奈何刘伯温低估了朱家军……前面提到过,张希孟在滁州为了征税,在各个路口设立税卡,带着货物过来,都要登记,核算价值之后,缴纳税金,就可以得到凭证。而有了完税凭证,就可以在朱家军治下畅通无阻。 最近由于刚刚占领金陵,税卡自然是建立了,除此之外,还有针对其他人的登记。 负责人正是康茂才,他由于在铲除朱一斗的行动中,出力不小,得到了张希孟的赏识,肩负起应天征税的使命。 顺带着登记外来人员。 你想干什么? 是探亲访友的,把亲戚名字写出来。 是买卖东西的,把经营范围写出来。 只是路过的,那就把路线写出来。 如果想要在金陵乱逛,对不起,大元帅还没同意呢! 面对这帮人的盘问,刘基傻眼了。 瞧他们做事认真的样子,自己想随便混入金陵的打算怕是落空了,根本进不去。 难道自己就碰个钉子回去吗? 貌似刘伯温还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 他正好瞧见前面有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跟士兵说,他是参加考试的,立刻得到了热情招呼,里面的官都出来了,好言询问。 刘伯温眼睛一亮,他来了主意。 等到刘伯温的时候,他也说自己想要参加考试,士兵看了看他,发现他年纪不小了,想来也是个老儒生,在元朝那边做不了官,这才跑来金陵的。 士兵还挺同情他,“老先生放心吧,这次考试不难,上位是一心求才,提前恭祝老先生高中了!” 刘伯温被说得莫名其妙,真有意思,这个士兵懂什么,你也敢说考试不难,你认几个字啊? 刘伯温哪里知道,这些士兵都是张希孟从朱家军调过来的老兵,其中的佼佼者,已经读了三年多的书了,由于军中心干净,没有乱七八糟的,成绩优秀的,认识两三千个字,写写公文,都没有问题。 他们在军中也负责登记名册,计算钱粮辎重,甚至还有探查地形,绘制地图。 这一次应天的科举,上位已经明白说了,就跟过去军中的考试差不多,还给了士兵名额,准许他们参加考试,最终的录取名额会在一百五十人。 按理说能当官不是一步登天吗? 军中将士该争着去才是。 但是大家伙也不傻,这个科举和元廷的科举不一样。而且在军中升迁更快,机会更多。 所以只有那些年纪大了,体力不那么好,受过伤的,或者其他原因,才会参加这个考试。 大约来说,那个士兵告诉刘伯温,考试不难,就是一个学长在提点学弟,就这么简单! 奈何刘伯温没有意识到,他还觉得是士兵不知道深浅,胡说八道。 只是接下来的事情,又让刘伯温始料未及……原来所有参加考试的学子,都有专门的绿色通道,他报名之后,领了身份卡,接着就有朱家军护送,一路送到了军营。 为了防止他们作弊,全程严密控制。 到了军营之后,还贴心发了一份考试指南,大约就是介绍考试的内容,要如何答题。 整个考试包括背诵部分,有诗词文章,四书五经,为了降低难度,还特别弄成了填空形式。 接下来有几道常识题目,无非就是问问山川地理,经济民生。 然后就是算学题目,考验考生的算术水平。 最后面则是二选一的大题,你可以选择写一篇策论,针对应天大元帅府提出意见。也可以根据提出的案件,写出自己的判决意见,并且阐发自己对律法的理解。 也就是说,文采够,可以当官,有实务经验,粗通律法,也能当官。 这点东西对刘伯温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唯一让他难受的是困在军营里面,别人都在废寝忘食研究,他也出不去,只能装模作势,所幸军营的伙食还不差,不然刘伯温能憋屈死! 五天之后,刘伯温,还有一大堆的学子,就从各个军营带出来,送去了考场,时间也不长,只是半天,考过之后,就可以自由了。 刘伯温可是憋坏了,他赶快提笔,把卷子写完,好容易熬到了中午时分,他跟着一群学生交了卷子,总算是能瞧瞧金陵城,看看朱家军的本事了。 但是很快刘伯温就意识到了一件不那么好玩的事情……万一考中了,他该怎么办?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刘基,你被捕了 刘伯温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反正他也没用真名,朱家军不可能找到他,大约在金陵城转一圈,趁着结果出来之前,他赶快溜了就是。 心情大好的刘伯温想逛一逛金陵,六朝故都,江南脂粉风流之地,岂能不好好游览一番? 刘伯温在街上转了一阵子,最明显的感觉就是街面干净了,而且是那种彻彻底底干净了。过去任何城市都有的乱七八糟的人员,像什么混混啊,乞丐啊,帮闲啊,恶少啊……这些常规组合,竟然在应天一个都见不到。 再有就是街道,杂物,树叶,甚至是屎尿……都被清理干净,焕然一新。 这可是在元大都都做不到的事情。 刘伯温十分好奇,就打听了一下,到底是谁负责这事?是朱家军让老百姓做的吧? “一看你就是外地人,人家朱家军都是身体力行的。他们亲自过来清扫的,还跟我们讲,要喝干净的水,住的干净,吃的卫生,才能没病没灾,不然瘟疫流行,可是会要命的,你瞧瞧,这些街边的杂物,都是他们清理的。” 刘伯温一愣,这帮红贼说瘟疫跟这些杂物污秽有关系,医书上倒是有这个说法,只不过还不好确定,但是能收拾的干净又卫生,那倒是一件好事了。 “这么说朱家军会每天过来清理了?” 伙计一笑,“最初堆积的太多了,处理起来不容易,朱家军才来的。现在都是俘虏在做。” “俘虏?” “对,就是原来元廷的鞑子兵!” “什么?俘虏的官军?”刘伯温真的有点吓到了,他是知道朱元璋俘虏了不少元军,但刘伯温觉得朱元璋一定会用来扩充实力,编入部下。 无论怎么看,也不该用来打扫卫生啊! “你没有骗我?” 小伙计翻了翻眼皮,“骗你干什么?领头干活的是以前的御史大夫福寿!乖乖,咱大元帅也真干得出来,那么大的官,每天来清扫,推着杂物出城……这好玩的事情,除了金陵,哪能看得到?” 刘伯温是傻了,的确除了朱元璋这里,别地方断然不会用的。 御史大夫福寿! 这是个好官,很有气节的一个人,对大元也算是忠心耿耿,红贼破了金陵,他一没有逃跑,二没有殉国,被俘之后,还甘心出来干活,这就很奇葩了! 难道自己看错人了? 还是说红贼会妖法,能夺魂摄魄? 刘基正在思索之际,果然就有俘虏出来干活来的,他们穿着藏青色的衣服,排成整齐的队伍,喊着号子就出来了。 看他们的脸上,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兴奋,也不知道他们高兴个啥? 你们是俘虏,不嫌丢人啊! 刘基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三观受到了重创。 果然是一群不要廉耻的,辜负了天恩。 别管刘基多大的才情,面对此情此景,他也只能给出这么个结论。 可是对于这些俘虏来说,却不是这么回事。 他们出来干活,表现好了,是可以计入点数的……这个点数会被视作他们改造的成果。点数高了,改造好了,就能提前结束苦役,获得分田的资格。 早一天分田,早一天过上好日子。 吃饱穿暖,娶媳妇过日子。 这么好的事情,傻子才不愿意干呢! 果不其然,这帮人干活极为卖力气,当真是不怕脏,不怕累,遇到了重活儿,人人争抢着干,谁也不肯落后。 在战场上有这个干劲,还至于让朱元璋杀进金陵吗? 刘伯温不断受到冲击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偏偏刘伯温又是个很自负才情的人,其实从他为官的经历就看得出来,可以说是让高傲孤介害了他。 面对自己弄不清楚的情况,刘伯温来了较真的劲儿,他一定要弄清楚,红贼到底用了什么秘法? 就说眼前这些俘虏,他们出来干活,明明可以偷懒,明明可以逃跑,但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干活,没有半点反抗。 只有寥寥几个人,拿着小本本,从一头巡视到另一头,把看到的情况记录下来,谁表现好,谁表现不好,如何打分,全看他们的一支笔。 等到了中午时分,才有更多的朱家军士兵,抬着竹筐过来,还冒着热气,送到了俘虏面前。 伙食还真不错是发面的杂粮馒头,虽然不如白面馒头香甜,但胜在够大,管饱。 拳头大的两个馒头,一大碗菜汤,让这帮俘虏吃出了山珍海味的酣畅气势……刘伯温竟然下意识咽了口吐沫。 他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事实上刘伯温也在领兵。 虽然数量不多,但也有几百人。 最让他发愁的就是伙食! 老百姓一天可以吃一顿,但是要上战场的,每天最少两顿,而且还要给干的。 吃不饱肚子,别说杀敌,就算训练都不行。 刘伯温领的是乡勇,也就是说他要向家乡的豪强富户化缘,求那些地主帮忙,慷慨解囊。 要饭吃的滋味可不好,哪怕是管老乡要饭,一样难受。 就拿普通士兵的伙食来说,吃的还不如这帮俘虏。 当然了,或许是出来干活,朱家军为了自己的脸面,打肿脸充胖子。 他们不会有这么多粮食的,不会! 刘伯温除了这么安慰自己,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他并没有等到福寿,这位御史大夫没来上工,刘伯温也打听不出原因。 或许是福寿自己知道丢人,读书人要讲究气节,他又是大元朝的高官,士可杀不可辱,他宁死不从! 诚如是,还值得让人钦佩一下。 刘基不知道福寿干什么去了,事实上福寿作为御史大夫,文化水平还不错,被张希孟叫去,参与判卷了。 同去的还有也先帖木儿等人。 他们一起全心全意,替朱家军选拔人才,然后再让这帮人去推翻元朝,很凑巧,刘基也参加了这场考试。 这事情简直戏剧效果拉满,越想越有趣。 也幸好刘基不知道,否则他或许会直接落荒而逃,毕竟这金陵城太可怕了。 可即便如此,也够让刘基凌乱的。 他看过了俘虏劳作之后,就顺道去了秦淮河,反正不管顺不顺道,文化人来了,那都是顺路,不然说刻意过来,多没面子啊! 很可惜的是,刘伯温又吃了一个闭门羹。秦淮河的画舫停了,青楼关门了……稍微一打听,倒不是朱家军查封了青楼。 而是在朱一斗被杀之后,很多画舫都是朱家的产业,许多姑娘们都是被朱家人弄来的。她们终于联合起来,向应天府递上了状子。 这些姑娘们请求给她们平反,还她们自由之身。 有谁愿意干这种脏活……还不是被朱一斗和他的爪牙,威逼利诱,落到了地狱里面。大家伙以泪洗面,每年都有多少个姐妹不是被折磨死,就是得病死了。 恳请大元帅,给大家伙做主,也学着扬州那边,封锁了所有青楼画舫。 这份状子已经递到了老朱面前,另外还有不少女子递上了血书。 朱元璋已经受理了,正在商讨,要怎么解决这些女子的事情。 扬州的经验已经出来了,直接查封,固然干净利落,大快人心。 但接下来的事情却很麻烦。 这个麻烦来自两个方面,其一,让青楼的女孩子回家,有不少父母是不愿意接受的,而且即便父母接受,周围人也会指指点点,没法抬起头做人,整日依旧以泪洗面。 第二,有不少女孩子已经习惯了赚容易的钱,让她们做针织女红,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她们也不愿意。甚至有的女孩勾引朱家军的士兵,想要给自己找个出路,面对此情此景,朱家军这边也比较为难。 想做点好事,就这么难? 甚至有人干脆抱怨,既然她们不识好歹,那就别管了,继续开青楼,糟蹋她们就是了。 消息传到了朱元璋这里,很显然,有人已经开始含沙射影,抱怨张希孟了,毕竟这是他弄出来的。 对于这事,张希孟倒也坦然,要是那么容易解决,不是早就有人干了,何至于绵延千年呢? 张希孟思前想后,提出了他的方案,在应天办丝绸作坊,培训这些女孩子,给她们生存技能,让她们能靠着自己的双手,堂堂正正赚钱,还能给朱家军创造更多的税收和价值。 等她们改好了,掌握了一技之长,能赚钱了,自然而然就能摆脱过去,昂首挺胸,走向新的生活。 应天这边还在准备细节问题,没有最终拿出方案,但是不管怎么说,刘基畅游秦淮河的计划落空了。 他到了金陵已经第三天了,这一天金陵城最大的消息,就是具体的分田法令,终于公布出来了。 相比起滁州等地,由于江南的丝绸产业发达,有关桑麻田的部分,要大大削减,并且针对桑田,也要进行征税。 而且还提出了重税! 桑田要征收农田两倍的税! 对此大元帅只有一条解释,不穿丝绸不会死,不吃饭可是要饿死人的。 在这个还有那么多饥民的情况下,用上好的土地,种桑树,养蚕缫丝,织成华丽的丝绸,只为了供应达官显贵享受,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这事情公平吗? 如果不公平,咱就要改正! 好一个朱元璋! 面对这份分田的纲领,刘伯温大受震撼。 削减桑田数量,课征重税,却没说直接禁止,一看这就是张希孟的风格。 毫无疑问,在这个乱世,放弃粮食,大搞经济作物,那是自寻死路。多种粮食才是王道中的王道。 但是不可否认,丝绸的确是个很大的利益来源,也会成为日后商税的重要部分……所以张希孟极力主张,还是留一条路。 刘伯温甚至能预见到,要不了多久之后,甚至是现在,朱元璋治下的丝绸价格就会暴涨! 不过既然穿得起丝绸,就不在乎多出一点税钱,反正就当是劫富济贫了。 刘伯温越发觉得朱家军的种种措施,颇有深意,让他越琢磨约有道理,简直欲罢不能了。 他一再提醒自己,要在出成绩之前,赶快溜了。 可他还是低估了朱家军的本事。 就在刘伯温四处闲逛的第七天,刚回到住处,就有一群人把他截住了。 “刘基刘都事……跟我们走一趟吧!”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剑诛心 郭英带着四个人,直接就把刘基带走了,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丝滑柔顺到了不行。 传说中的活神仙,到了金陵的一亩三分地,完全失去了作用。 到底是谁,把自己的行动泄露出去的? 刘基震惊之余,又是满心困惑。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朱家军又是怎么发现他的?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让我做个明白鬼!” 郭英呵呵冷笑,“用不着装英雄,你这号的我见得多了,放心吧,我们这边不会乱杀人的,你的案情也会有交代的。” 郭英说完之后,就把刘基带去了衙门的二堂,塞进了旁边的小房间,里面正好有一个IE人等着。 刘基一看,顿时认出来,正是那个小伙计。 “你来看一下,是不是这个人?” 小伙计过来,仔细看了看,随即道:“没错,就是这个人,他一口外乡话,打听俘虏,还说什么官军……我没举报错吧?” 郭英一笑,“没错,你这次立了功,回头我给你个牌子,去领二十斤小米吧!” 小伙计立刻不好意思:“将军,我,我不想要,你们多到那边喝点茶就好了。” 郭英笑了,“茶是要喝的,小米也要拿着……总要日子艰难,需要的人,你不要他不要,遇到了事情,就有人懒得上报了,懂吗?” “懂,我听军爷讲过,这叫,这叫子贡赎人,我晓得,我这就去领小米。回头给巷子里的老人煮粥喝!” 小伙计乐呵呵撒腿就跑,刘基瞠目结舌,自己那天嘴欠,打听了几句俘虏清扫卫生的事情,竟然走漏了风声……可问题是就算他们怀疑自己,也不见得确认自己的身份,怎么就认出来自己,一抓一个准啊? 而且来金陵的人何其之多,难道一个人随便报告了几句,立刻就引来了朱家军的调查,那朱家军要动用多少人手啊? 完全不符合常理。 任凭刘基智谋过人,却还是想不通。 他想问郭英,奈何郭英还有事,早就离开了……就这样,刘基被关到了下午,期间士兵还送了一次饭。 一个杂粮面的大馒头,一碗菜汤,和俘虏吃的差不多。 刘基尝了尝,虽然粗粝,但是管饱,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很难得了。 不得不再次感叹,朱家军物资之丰盈,居然连他都记着,没有饿肚子。 又过了一阵子,这回来了个人,他正好认识,是谁呢?老朋友,欧阳苏! 刘基一见此人,顿时眼前一黑,气得豁然站起。 欧阳苏也吃了一惊,“伯温兄,你怎么在这里?” 刘基急了,“你还有脸问?你给我说清楚,是不是你出卖了我?” 欧阳苏怔了怔,他出卖了刘伯温吗? “伯温兄,张经历是问过我,为什么要给你写信!” “然后你就说了?” 欧阳苏哭了,“我没法子啊,我也是为了自家人的安全……” “那你就出卖老朋友?无耻,无耻之尤!”刘伯温伸出双臂,想要掐死欧阳苏。 欧阳苏也急了,他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儿,“伯温兄,我是给你写过信,我也跟张经历说过,你是个大才,应该尽力招揽过来……对了,你怎么自己来了?是张经历派人请你来的?” 刘伯温被问得愣住了,“你,你不知道我过来?那你跟人家说了什么?” “就说了你人品好,学问好,能领兵,能打仗,又能治国安民,是天下奇才,虽然给元廷做官,但却是难得的人才……”欧阳苏突然很委屈,“伯温兄,我说的都是好话,我把你夸成一朵花,你,你怎么能视我如寇仇,我好委屈啊!” 欧阳苏蹲在地上,好想大哭一场。 刘伯温脑子也乱套了,看样子欧阳苏没有撒谎,可问题是他没跟朱家军讲,那朱家军怎么就找出自己了,还是不对劲儿啊! 而且自己过来探查情况,欧阳苏也不知道啊! 真是奇了怪了! 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出卖了自己? 他反复询问欧阳苏,这位也说不出来,只说自己在家里坐着,祸从天上来。 一直到了掌灯时分,他们俩也吵得没力气了,这时候又有人过来,欧阳苏一见此人,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许泰,你,你干了什么?是不是你,把事情泄露出去了?” 来的人微微一笑,“不错,欧阳先生,实在是对不住,你勾结元廷官吏,图谋不轨,我不能不说!” 这个许泰是个商人,就是带着信去见刘基的。 元末可没有某丰,也没有某某通,虽然有驿站,普通百姓也用不起,要传递消息,基本上就是靠着老乡帮忙,或者是走南闯北的商人,让他们帮忙捎带。 欧阳苏就请许泰帮忙,还给了一些钱,特别交代,不许泄露消息。 但是到头来,这封信还是害了刘伯温! “哼,商人无德,卑鄙小人!欧阳苏,你真是瞎了眼!”刘基恶狠狠骂道。 欧阳苏气急败坏,他不好跟刘基发脾气,就冲着许泰怒吼:“姓许的,你还做不做人了?你出卖老夫,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小人,无耻无德!天打雷劈,下十八层地狱!” 许泰被骂得狗血淋头,但他却理直气壮。 “欧阳先生,人家朱家军来了,把朱一斗给杀了,原来朱一斗占了我七成的干股,我许泰八方跑商,把鞋磨坏了多少双。每次累死累活的,挣的钱七成要交给朱一斗那个老王八!朱家军来了,把朱一斗给杀了,人家清点之后,发现是非法掠夺,直接把七成干股还给了我,一文钱的好处没要!还嘱咐我,只要好好经营,按规矩纳税,以后有什么事情,就去衙门找他们,自然有人给我做主!” “欧阳先生,你说说,这是多大的恩情!” 欧阳苏也怔住了,他丝毫没有料到,这里面还有这个事。 “那,那你就告发老夫?” “没错!我不告发你,让你勾结元廷的狗官,对付朱家军?万一狗鞑子回来,再扶持一条跟朱一斗一样的老狗,再来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我没有那么傻!” 听到了这番话,刘基如遭雷击,目瞪口呆……儒家经典上,不乏行仁政,尊王道,然后百姓归之,如水之就下。这个道理刘基当然烂熟于心,甚至觉得就是个小儿科,寻常道理罢了。 可直到今天,他才对这句话有了刻骨铭心的体会。 没法不深刻,他就是栽在这上面的! 元廷自上而下,层层盘剥,想尽办法搜刮地皮,养兵,剿匪,无所不用其极……就连朱一斗这种怪物都扶持出来了。 肥了一个朱一斗,肥了二十万江南元军,那总有人要背锅吧! 许泰就是其中之一。 他早年经营遇到了困难,求到了朱一斗。 果然,朱一斗很大方,借了钱,帮他渡过难关。 可随后就有人来找他,朱爷给了你这么大的好处,你该报答才是,总要意思意思。 他当即写了文书,准备了三成干股送去……很可惜,连门都没进去。 许泰这才明白,是嫌弃给少了,他只能一咬牙,给了五成,结果只见到了朱一斗的两个儿子。 才五成? 你还想跟朱爷分庭抗礼吗? 你聪明,事不过三,你要是不愿意意思意思,那我们就不好意思了! 许泰这才如梦方醒,只能咬着牙,交了七成股,从原来的商行东家,变成了大半个打工人。 虽说是只拿了七成,可人家朱爷是不承担风险的,也就是说亏了要算许泰的,想不干都不行! 不干就是不给朱爷面子,许泰满肚子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辛辛苦苦奔走贩卖,结果入不敷出,积攒的家底儿都赔进去了。又不敢关门,只能借钱维持。 有朋友看他实在是可怜,才偷偷告诉了他,当初遇到的难关,就是朱一斗手下人干的。 人家给他挖个坑,再看着他跳进去,随后假装伸出一只手,把他拉出来。却转身把他扔进了另一片沼泽。 吃干抹净,连骨髓都给你榨出来! 这就是朱爷的厉害! 朋友建议许泰,什么都别要了,赶快跑了,离开了江南,或者干脆投靠红巾,他还有一线生机,不然早晚都备好朱一斗给逼死! 可问题许泰就是个普通小商人,他不想背井离乡,更不敢杀人放火,就只能拖着,跟一头老驴,只要不死,就往前走,什么时候磨不转了,驴也就完了! 就在这么个绝望的情况下,朱家军横空出世,先是拿下了朱一斗,随后送来了七成干股,把商行还给了真正的主人! 拿到文书的那一刻,许泰哭了。 他受了朱家这么大的欺负,都能忍着,这是个坚毅的汉子。可是在这一刻,他哭得稀里哗啦,他跪在办案士兵的面前,一遍遍磕头,无论如何都拦不住。 从那一刻开始,许泰就发誓,别看他只是个商人,但是谁跟朱家军为敌,他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尽一份力气。 失而复得的他,再也不想失去了。 许泰帮欧阳苏送了一封信,发现对方竟然是元廷的官,虽然不算大官,但也不是什么好人……许泰就暗中观察,想要弄清楚他们密谋什么,好去回报朱家军。 结果刘伯温自己带着两个随从,离开了处州,一路跑到了金陵。 许泰也不知道他是打算干什么,是要投靠朱家军?又或者是行刺,干坏事? 反正他如实把事情报上去了。 有了这条关键线索,再去税卡一查,看看有没有类似的人进金陵……不出意外就找出个叫“刘博”的,在来金陵的目的上,他填的是科举考试。 再然后,一份成绩满分的答卷,就出现在了张希孟面前。 随后郭英就行动起来,调查刘伯温的动向,询问他去过哪里,见了哪些人……就这样,刘基的所有行动,悉数落到了朱家军的手中。 你以为是某个环节错了,其实是处处漏风,半点秘密没有! 你很聪明吗? 对不起了,面对上下一心,三教九流,无数的普通百姓,从商人到小伙计,你丫的就是透明的! 面对此情此境,刘伯温汗出如浆,颓然若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心的骄傲,荡然无存! 连欧阳苏都不想埋怨了。 “我输得心服口服,杀了老夫便是!” 刘基闭上了眼睛,一副一心求死的模样。 欧阳苏很惊讶,说到底还是他手欠写了这封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刘伯温死了啊! “我说伯温兄,你,你一肚子才华,可不能就这么死了……要不,你,你投降算了!” “住口!” 刘伯温大怒,他哂笑道:“我侍奉元朝二十多年,年逾不惑,让我当二臣,做不做到!”说完这话之后,刘基心丧若死,或许是对于元廷的忠诚,或许是这次翻车,太过惨痛,刘基只想一死了之,也省得丢人现眼。 可就在这时候,又来了个年轻人,正是张希孟,他只是淡淡看了下刘伯温,就下令道:“把他送去战俘营,跟也先帖木儿,还有福寿和秃坚关在一起。” 听到了张希孟的话,刘伯温先是一怔,随即眼中有露出了惶恐骇然十倍的神色!这个安排,简直比杀了他还要歹毒一百倍! “不,老夫不去!快,快杀了我!” 士兵才不管这些,直接把刘伯温拖走了。 看着这位活神仙的背影,张希孟轻轻叹口气,我这是为了你好,只要彻彻底底和元廷切割干净,才能安安心心当朱家的臣子……一个诚意伯,又岂能代表你的全部本事!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统一思想 朱元璋遇上了一点小麻烦……天完大帝徐寿辉已经席卷湖广和江西两个行省,兵锋直指池州。 虽然他们没有进攻池州,但是毫无疑问,这个上游的邻居已经把爪牙伸了过来。 而在另一边,张士诚厉兵秣马之后,竟然也命令蛮子海牙,率领船队,辅佐张士德收取了江阴,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图谋富庶的平江路,也就是苏州。 上下游同时遭遇对手,压力可想而知。 不过这点小事,还不足以让老朱烦心,主要是一批金陵的富商豪族,竟然开始偷偷溜走。 其中不少都去投靠了张士诚。 这让老朱气得不轻。 张士诚算什么东西,你们都眼睛瞎了不成? 就凭他也配跟咱斗? 你们今天投靠张士诚,咱明天就让你们成丧家之犬! 老朱气势汹汹,就想发兵。不过他很清楚,现在根本不是动兵的时候。朱家军打仗有着自己的节奏。 比如夺取滁州之后,直到夏粮收获,才向外面用兵,而收取和州之后,也是在收获一季粮食之后,才大举渡江。 如今在江南的用兵,供应金陵的开销,已经消耗了许多积累。 务必要等到再次收获,才能有军粮支持继续作战。 而且现在金陵还是一团乱麻,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去……朱家军不是流寇,不能抢掠百姓,必须要有足够的粮饷。 其次,每占据一个地方,都要进行彻彻底底的改革,建立起新的秩序,并且让治下产生充足的收益。 至少可以供应部分军需,不至于拖累全局,唯有如此,朱家军才会考虑下一个目标。 抢地盘扩张很重要,但是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更重要。 只不过有些事情并不尽如朱元璋的心思。 就比如这些富户豪商,他们宁可去投靠张士诚,也不愿意配合朱元璋。 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们如此厌恶咱老朱? 烦躁不爽的老朱,又遇到了刘基这事,一个考试满分的士子,老朱满心以为捡到了人才,没想到竟然是元廷的官吏,而且还是忠心耿耿的那种。 他过来居然是探查虚实的! 所幸没有公布考试结果,不然的话,他的这张脸就丢了个干净! 原来不止元廷会尴尬,他朱元璋也差点社死! 依照朱元璋的性格,他真想把刘伯温给宰了,剥了皮,做成枕头,挂在城隍庙,才能解了心头之恨。 可偏偏张希孟还要把刘伯温塞到了战俘营。 到底能反思个什么出来? 朱元璋忍了好一阵子,到底还是没忍住,让人把张希孟叫来只不过张希孟还没来,马氏就抱着儿子来了,往旁边一坐,也不出声,就盯着老朱。 朱元璋被弄得很不舒服,“妹子,你,你抱着儿子下去吧,回头咱给你说!” 马氏丝毫不为所动,“你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就听听还不行了?难不成你们还能闹起来不成?” 朱元璋翻了翻白眼,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奈何他这么想,却不敢这么说。 毕竟张希孟算是他半个老师,跟张希孟吵架,就已经够过分了,如果还在夫人面前,简直要把脸皮踩在脚底板了。 老朱极力控制情绪,面对张希孟过来,老朱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先生,那个刘基怎么样了?他愿不愿意改过自新?” 张希孟略沉吟,一看马氏在这里,他反而松了口气,有些话或许能说了。 “主公,刘基给元廷效力二十多年,主公觉得他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幡然悔悟呗!难道他还要给元廷效力不成?” “咳咳!”马氏突然咳嗽道:“重八,你吵这么大声干什么?别把孩子吓到了。二十多年啊,别说是人,就算是一条狗,一只猫,那也是又感情的。如果刘基毫不留恋元廷,那不是忘恩负义吗?” 朱元璋翻了翻眼皮,气呼呼道:“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什么叫忘恩负义?恩情有大小,仁义有轻重。元廷给他的是私恩,恢复中原,拿回咱们的疆土,这是大义!如果连这点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这人就是个糊涂蛋,杀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朱元璋几句话出口,张希孟竟然露出惊喜的神色,简直太意外了,他很想跟朱元璋讲的就是这事,没想到老朱竟然自己想通了,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谈了。 “主公,咱们的地盘越来越大,要用的人也越来越多,不少元廷旧人充实到了我们的队伍之中,要如何看待这些人,急需主公定个调子,才能安抚人心,稳定秩序。” 朱元璋眉头紧皱,低声道:“你说清楚点。” “是这样的,主公请想,就像刘基这种人,他侍奉元朝二十多年,为了避免别人说闲话,他们必定会表现出一些对元廷的追忆,说是真的这么想也好,为了应付外人的指指点点也好,他们都要做做样子。” “偏偏这事情又到了主公这里,主公当然不喜欢他们怀念元廷,要求他们一心一意,替主公效力。可问题是如果他们真的彻底抛弃元廷,是不是又成了无义小人?这不就成了父子骑驴,进退不是了!” 张希孟一边分析着,竟然也渐渐体会到了刘伯温等人的尴尬。他们对元廷表现出留恋,那是不忠,不留恋,那是不义。在中间反复横跳,那是不忠不义! 而历史上刘伯温等人就是如此,哪怕到了应天,他们也忐忐忑忑,自己就说“不能无介于心”,他在乎,朱元璋更在乎,结果君臣陷入了猜忌怪圈。 在元顺帝死的时候,朱元璋自然是大肆庆贺,而刘伯温等侍奉过元朝的臣子也想拍老朱的马屁,结果朱元璋直接告诫他们,曾经侍元,不许庆贺。直接把刘伯温的老脸打在了地上。 那刘伯温冤枉吗? 一点也不! 毕竟他也写过“身世且未保,况敢言功勋”的诗句,你感怀身世,对自己的功勋惶恐不安,不就是说思念前朝,对于本朝有所不满吗! 弄清楚了这个,就会明白刘伯温为什么只封了诚意伯,也会明白,浙东文人为什么斗不过淮西勋贵……甚至李善长等人都没怎么出力,刘伯温就倒了。 亲疏远近的差别,心理上的隔阂,远不是才智能够弥补的。 明初四大案中的两个半,都是朱元璋试图抹掉元朝的残余,如果不能让你们心服口服,那就要送你们去地下,好好侍奉大元朝! 朱元璋的逻辑简单粗暴,他错了吗? 显然也不是。 说来说去,就是朱元璋和刘伯温等人,都要有一个更高等级的认同,统一思想,消除隔阂。 但是很可惜,在原本的历史上,不可能找出这个东西,所以结果也就不用说了。 不过这一次张希孟想试试。 他布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可以说从当初的郑思肖,墨兰图,张希孟就在潜移默化影响老朱。 一直到了今天,朱元璋说出忠于大元是私恩,恢复故土是大义所在! 张希孟感动的快哭了,我的好学生啊!真没白费为师的苦心! 老朱想通了,刘伯温那边也就好办了, 不然的话,两边都在猜忌,神仙也没辙。 “先生,你怎么也沉浸其中,跳不出来?”老朱沉声责问,他觉得张希孟应该比自己看得更清楚才对啊! “主公,这事情的关键还是要让刘伯温等人想明白。” “他们要是想不明白呢!” “那就继续改造!”张希孟笑道:“其实主公大可以乐观一些……能分得清轻重缓急的,自然会站在主公这边,至于那些死不悔改,一直贪恋大元朝给他们的荣华富贵你,主公大可以屠刀高举,杀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我这边也会帮主公彻查清楚的!” 张先生愿意帮自己! 老朱的嘴角忍不住上翘,他们两个到底还是保持着了高度一致! 马氏察言观色,看到这俩人脸上都有了笑,话也说到了一块儿去,总算松了口气,她故意嗔怒道:“你们就知道打打杀杀,我一个妇人,懒得听了!” 马氏转身走了,老朱尴尬笑了笑,随后对张希孟正色道:“先生,咱们好久没仔细聊聊了,就借着这个机会,咱们促膝长谈,把这事聊个通透!” 张希孟也颇为赞同,,的确又到了关键的时刻,朱家军该往哪个方向走,必须有个定论了,不然再往下发展,一定会裂解出不同的派系,哪怕能靠着强力压制住,也很难铁板一块。 张希孟和朱元璋彻夜长谈,而刘伯温这边,却是饱受摧残。 对他来说,战俘营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他最不想看到的,这里不但有,而且还超级加倍了! 也先帖木儿,脱脱的两个儿子,福寿,秃坚,雪雪,纳哈出……全都是蒙古的大员,谁的身份都比他高。 就连龚伯遂的影响力,也远不是他能比的。 而这么一群人,都已经乖乖投降,不抱希望,甚至盼着元廷早点灭亡,自己却还不怕危险,跑来探察敌情,想要替元朝尽忠,着实是大可不必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想的,大元朝多活几年,对你有什么好处?也想发配云南,客死异乡?你配吗?” 也先帖木儿毫不客气嘲讽! 旁边的雪雪咳嗽道:“我说也先,咱大元朝到底人心不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你也不要阴阳怪气的,这是忠臣啊!” “呸!”也先帖木儿冷哼道:“你羡慕忠臣,你怎么不当忠臣,你替大元朝殉国啊!” 雪雪咧嘴了,“算了吧,我还想多活两年……我这次替上位批阅了试卷,我看也不算难,回头放咱们出去,我也能考一个书吏,凭着自己的本事,吃一份皇粮,安安稳稳,了此残生吧……对了,你们说那时候的皇粮是谁发的?会不会?” “反正不是大元朝就是了!” 也先帖木儿又来了一句,顿时让众人无言以对。 摊上这么个“大元一生黑”,还能说什么呢! 刘伯温在战俘营的日子,如坐针毡,每一刻都是折磨。他一个汉人,总是割舍不掉大元朝的过往……而一群蒙古贵胄,却是巴不得大元朝早点完蛋,这个反差也太大了。 完全不符合常理,到底要怎么解释? 就在第三天,张希孟来了,不光他来了,朱元璋也来了,甚至连朱升,贾鲁等人,也都跟着来了。 他们到了之后,把战俘营的众人叫了过去,在大家伙的面前,赫然贴着十六个字: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均分田亩,救济斯民。 看到了这十六个字,朱升忍不住为之一振,坐直了腰杆。 战俘队伍最后的刘基更是直直盯着,双手情不自禁颤抖。 张希孟此刻站起身,笑呵呵道:“咱们的身份各异,话就不多说了,咱们只是讨论一些小问题……比如元廷之败,比如我们起义,到底是为了什么?下面就请畅所欲言吧!”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谁赞成?谁反对? 这个会,只怕多少人这辈子也想不到,一边是胜利者,一边是失败者,两边坐在一起,探讨一个问题。 别说讨论了,这能直接打起来! 既然已经打赢了,获胜了,再去听失败者的话干什么? 我们已经够惨了,杀人就别诛心了,给人一条活路吧! 所以在很讲气节的刘伯温看来,宁愿自杀,也不想来参加。 但是出乎预料,也先帖木儿很感兴趣。 他第一个站起来,“我愿意谈谈元廷之败……要我说,元廷就败在了用人上面,上奢下贪,听信谗言,重用小人,如此治国,不亡没有天理!” 张希孟一笑,“说得很好,不过我还是听到了一些怨气啊!” 也先用力摇头,纠正道:“不是怨气,是切肤之痛,痛入骨髓!” 张希孟竟然从善如流,“好,的确是切肤之痛,我倒是还想请教大家伙,也先帖木儿谈的问题,上奢下贪,重用小人,乃至于听信谗言,罢免忠臣……这事情大宋干过没有?” 一句话,在场众人都纷纷侧目,还问什么啊? 不但干过,比人家蒙古干得还狠! 岳王庙的前面,还跪着好几个呢! 张希孟见众人都心有所感,却又不愿意开口,他索性再把问题深入一层,“这么说,大宋也是该亡之国了?” 这下子众人都露出了为难神色,是不是该亡呢? 朱升轻咳了两声,斟酌道:“还是不能这么说的,大宋虽然仁弱,但到底是华夏衣冠,对待百姓也算宽厚,民生吏治,都远在蒙古人之上,并非一无是处!” 他这么一说,顿时有几个人一起点头赞同,陶安和李习都在其中,陶安更是道:“如今红巾当中,就有恢复大宋江山之说,我看大宋还是好的。” 张希孟笑容不减,继续问道:“大宋既然是好的,那为什么亡国了?是君王昏庸,还是臣子无能?又或者是将士怯懦?” 张希孟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他微微轻笑,“大家伙总不能说是天命不在,龙气向北吧?” 众人一怔,这事情的确不好解释,貌似还就是天命一说最是稳妥!可张希孟提前堵死了,谁还有更好的说辞? 这时候在人群最后的刘基眉头乱跳,心中悚然,他自然是听得出来,张希孟既鄙夷元朝,又瞧不起大宋,甚至调侃天命之说,触碰到了儒家天人感应的根基所在。 刘伯温觉得自己必须说话了,哪怕讲个痛快,能一死了之,他也心甘情愿。 想到这里,刘伯温鼓足勇气,昂然起身,义正词严道:“赵宋江山,历经三百余年,礼坏乐崩,天命不在。龙气北飞,圣人生于大漠,蒙古雄兵,所向披靡,横行天下,攻必取,战必胜!此非天命乎?莫非说当了乱贼,就连上天都不敬畏了吗?” 老刘直接骂张希孟是贼,自然朱元璋也是贼,这可是很作死的行为,老朱那边,怒气勃然,似乎就要动手,刘伯温也想引颈就戮,死了拉到。 可张希孟却是笑容不减,浑不在意,他竟然把头转向了也先帖木儿。 “他说成吉思汗是天命所归,龙气傍身,才能横扫天下,打出偌大的大元朝。你们身为蒙古人,又有什么看法?” “这个……”也先帖木儿咬牙切齿,纠结了好久,这才叹道:“张经历,我是瞧不起现在的元廷皇帝,可你要我骂成吉思汗,这位做不到!想想当年,我们蒙古起于微末,灭金国,平西夏,向西灭国无数,又攻灭宋朝,一统寰宇,现在思来,真是天命所归!” 张希孟微微一笑,这回他把目光放在了朱元璋身上,“主公,刘基是汉人文士,他说元廷有天命,也先帖木儿也说成吉思汗又天命在身。我这点学问自然是不知道天命为何物,但我有点好奇,他们俩为什么会有相同的看法!” 朱元璋心中恍然,他跟张希孟促膝夜谈,其实已经把很多事情说清楚了。他们为什么会这么看,道理很简单,因为人家有共同的利益! 蒙古贵族,汉人文士,他们都算是高高在上的一群人,虽然他们等级明显,差别迥异,但是对于老百姓来说,都是高不可攀。 也先帖木儿崇敬成吉思汗,还能说是朴素的情感,到了刘基这里,情况就有些复杂了。 因此张希孟也第一个向他发出询问。 “刘伯温,你既然说天命,那我再请教一句,你说现在元廷的天命在哪里?是不是已经失去了?” “这个……”刘伯温顿时也哑口无言了,坚信大元朝稳如泰山,能平定一切叛乱?这话他能说得出口,几个蒙古重臣都不信。 可要说天命不在,那是不是归了朱元璋?自己要不要顺应天命? 刘伯温陷入了两难,“我,我才疏学浅,不懂什么天命!” “你不懂,又如何义正辞严,跟我说成吉思汗是天命所归?”张希孟笑呵呵问道。 老刘只觉得脸蛋子火辣辣的,张希孟的笑,简直跟小鬼呲牙一样可恶!这人年纪不大,可说出来的话,提出来的问题,全都刁钻古怪,思路清奇,让人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我,我熟读经史,自然知道大元朝天命龙兴,如今天命是否还在,却是要问后人了。” 张希孟笑了,“这也是个说辞……可是一旦这么说,就表明只有写进史册,变成史书,后人才能明白天命转变。当世之人丝毫不懂天命变化,那又如何匡扶正道,辅国治民?又何谈天人感应,何谈顺天应人?” 在座的的不是高官就是宿儒,张希孟的发问虽然很颠覆,但是丝丝入扣,甚至可以说发人深省,但是可惜的是,没有谁能把握住张希孟的真正想法,只能陷入沉默,良久的沉默。 朱元璋已经听得不耐烦了,他迫切想要揭开谜题,“张先生,事到如今,你就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然后大家伙一起参详,咱今天开诚布公,言者无罪,随便说什么都好!” 张希孟一笑,“既然如此,也只能放肆了……其实顺着天命来说,他日主公能够崛起,驱逐蒙古,一统天下,到时候归结起来,也是天命所归,得到了上天庇佑。主公和成吉思汗是一样的,到了那时候,主公必定要尊奉元廷为正朔。还要承认元廷入主中原几十年,父母祖辈,皆赖元廷生息繁衍……元廷主要还是好的,只是最后天命不在,昏君谗臣,丢了社稷。” 张希孟说到这里,恰好就把老朱登基之后,对待元朝的一些态度点破了。 “主公,斗胆请教,您服气吗?” “这个!” 老朱沉吟了,服气吗?自然是不服气的? 可你不服气,还不承认天命吗? “张先生,咱的经历你一清二楚,父母双亲,一家兄弟,相继死亡,颠沛流离,妻离子散……到了今天,只有大嫂和侄子,姐夫和外甥健在……咱没了差不多十位亲人!要说父母皆赖元廷生养,他们就是这么对待咱的吗?咱不服气啊!” 确确实实,但老朱满腔悲愤地说出这句话,张希孟就知道他真的成功了。 历史上的朱元璋对待元朝是很复杂的,他当然恨元朝,可是登基之后,又没法回避元朝,所以才有了尊奉元朝为正朔的举动,又说了不少元朝的好话。 当然了,这只是老朱的一面,而另一面则是朱元璋不断发兵,北伐残元,他出塞北伐的次数,比朱棣还多。 整个洪武朝,都在持续追击元廷残余力量,从来没有手软过。 事到如今,就可以得出结论,朱元璋毫无疑问是厌恶元朝的,但是为了天命正统,他不得不承认元朝,仅此而已。 而今天的张希孟,就想打破这个天命观,彻彻底底,给老朱重塑三观! “主公,我也不服气,我的爹娘死在了元兵手里,我也几乎丧命!跟我有同样遭遇的人太多了,元廷的确占据中原几十年,的确是我华夏史册上的一页,可仅仅因为如此,就让我说元朝的好话,承认天命,甚至替元廷说好话,擦胭脂抹粉,我还是做不到!” 张希孟猛然抬头,目光落在了挂在墙上的十六个字。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其实这就说的是天命,龙气所在,上天庇佑,主公提三尺剑,扫清天下,痛击元廷,早晚有一天,要恢复汉家河山!” “可是在这八个字之后,还有八个字……均分田亩,救济斯民。”张希孟淡淡一笑,“我以为关键在这八个字,均分田亩,救济斯民!这八个字针对的不只是大元朝,赵宋立国,不抑兼并,富者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正因为如此,蒙古人崛起之后,横扫天下,赵宋百姓早就一无所有,换一个皇帝罢了,他们如何愿意为了大宋江山卖命?这就是大宋一败涂地的原因所在,也就是真正的天命!” “蒙古人入主中原之后,他们不但没有反思赵宋的弊政,反而大肆圈占土地,压榨百姓,汉人的一条命,不如一头驴值钱!大宋有点盘剥手段,元廷发扬光大,大宋没有的,元廷推陈出新。总而言之,元廷的敲骨吸髓,还要远胜大宋十倍百倍!” “不足百年,就已经把天下百姓逼得山穷水尽,不得不举兵造反,这才有了遍布天下的红巾!这也是元廷失去天命的关键所在!” “说到了这里,那什么是天命?我以为天命就是民心!左右民心的最大关键就是民生!而民生的根本又是土地!是粮食!所以说,粮食才是真正的天命,半点不为过。” 张希孟条分缕析,讲到了这里,已经是石破天惊,可他还嫌不过瘾,竟然继续道:“所以我们起义的目的有两重……第一重,是要驱逐元廷,恢复汉人江山,收回土地,废除欺压汉人的法令,南北归一,没有什么蒙古人,色目人,汉人之分……人命关天,不允许将一些人的命等同牲畜!决不允许!” “至于第二重,则是要割除早已存在的弊政,由此可以追溯到赵宋,甚至更早……打击豪强,均分田亩,实现耕者有其田。平均徭役赋税,建立一个公平公正的国度!这才是这次起义的根本目的!” 张希孟再一次扫过所有人,最后的目光落在了刘伯温身上,他发现刘伯温额头布满了汗水,显然受到的震撼,不可以道里计! 张希孟把高度彻底建立起来,不要纠结什么元朝了,我们要做的事情远超过王朝兴衰,要割除的是千百年的弊政! 愿意加入其中,自然欢迎,哪怕是蒙古人,也不例外。不愿意加入,还想着过人上人的日子,欺压百姓,压榨穷苦人,哪怕你是汉人,也同样是敌人! 朱元璋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张先生所讲,谁赞成,谁反对?”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实干兴邦 没有共同的思想,再多的兵马,都是一群乌合之众,经不起风吹雨打。而凝聚共识,形成统一的思想认识,又不是轻而易举能够做到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所在,从自身出发,结果自然是千奇百怪,匪夷所思,就像是汉人士大夫,竟然和蒙古贵胄有着共同的利益,在他们看来,红巾军是比元廷还要可怕的存在。 而今天的朱家军,就要正本清源,涤荡错误的观念,真正实现思想统一。 朱元璋凝重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刘伯温身上。老朱丝毫不觉得他会赞同,就凭他刚刚说的话,自己就可以拿这颗脑袋祭旗! 果然,刘伯温沉重道:“我为大元之臣,不幸落入贼营,有死而已,还请给个痛快吧!” 他还真是要找死! 张希孟抢在朱元璋之前开口道:“你还没有说刚刚所讲,你是同意,还是反对?避重就轻可不是君子作为!” 刘伯温越发尴尬,老脸涨红,其实他看到那十六个字,就已经想到了许许多多。要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就等于是将元廷视作胡虏蛮夷,诛灭元廷,恢复汉家河山,这是个非常有力的号召,也是他们这些汉人官吏归附朱家军的最好理由。 当然还不足以抵消一些人对元廷的怀念,这里面的因素非常多,有私人情感的问题,有对义军的排斥,但归根到底,还是利益问题。 所以才有了后面八个字,均分田亩,救济斯民! 历史上的谕中原檄,用的是立纲陈纪,其实对比二者的不同,就能明白提出者的用心所在,立纲陈纪,是说元廷统治崩溃,纲纪荡然,所以老百姓才受苦受难,我们讨伐元廷,是为了恢复纲纪。 恢复的是什么纲纪?自然是三纲五常,儒家士大夫一直唱到的秩序。 而这个口号还暗含一层意思,元廷在立国之初,是天命所归,是建立起来秩序纲常的,之后后面的皇帝太拉胯了,才不得不起兵讨伐。 这也和老朱很多关于元廷的说法暗合……再说直白点,是朱元璋向元廷旧官僚,向整个士人地主群体的妥协。 堂堂洪武大帝也妥协过吗? 废话,如果他不会妥协,哪里能坐上龙椅! 朱元璋和一般人不同的是他心中有刀子,妥协只是暂时的,等他有了机会,一定会杀回去,这才有了洪武朝的人头滚滚。 从登基之初,一直杀到驾崩……不管有多大压力,多少困难,朱元璋都把这条路走完了,始终如一,不忘初心。 或许这就是朱元璋的魅力所在吧! 而经过张希孟的修改,立纲陈纪,变成了明明白白的均分田亩,也就是说,任何对兼并土地不闻不问,听之任之的,都是大错特错的。按照这条标准,错的可不只是赵宋那么简单! 要知道所有世家地主,豪门大户,都在追逐土地,兼并田亩是他们的本能,靠着土地收租,坐享其成,当一个舒舒服服的食利者,是千百年来,人上人的共识。 而一旦提出了均分田亩,也就是说,整个缙绅地主集团对土地的兼并,都成了不公不义。等于挖了士人集团的祖坟。 刘伯温这么聪明,哪里想不明白其中的厉害干系。 可越是听懂了,他就越是惶恐,道理很简单,他可以拒绝朱元璋,当一个大元纯臣,这样一来,即便死了,也不至于身败名裂。 他的行为还是符合士人集团的纲常道德的,甚至会有人称赞他的气节,在士人集团内部,还是能获得认可的。 对于很多读书人来说,这就够了,相反,被世人集团排斥,千夫所指,那样的下场才更凄惨,简直生不如死,祸及子孙……就像严阁老,成了头号奸臣,而徐阁老还是被很多人视作中兴名相,但是细究两个人的作为,貌似又是半斤八两…… 所以说均分田亩这四个字,蕴含的杀伤力,简直无与伦比,属于三体星级别的。 越是聪明人,就越是明白其中的威力。 朱元璋到底是从哪里挖出来这个年轻人的,着实刁钻古怪,难以招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讲均分田亩,可归根到底,田亩都是天家的,何尝不是一家之私产!”刘伯温目光犀利,决定做殊死一搏,老夫头可断,血可流,道理不能输! 面对刘伯温的诛心之问,张希孟云淡风轻,“你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天下田亩所产,可是悉数供奉皇家?又或者一个皇家,吃光了所有产出?” 刘伯温一怔,“天子一家,固然吃不掉这些税赋,但是臣是天子家臣,兵是天子亲兵,如何不是奉养天子一家?” “说得好,归结起来都是天子一家,那试问天下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又是为了什么?怎么不个个去做天子奴仆?”张希孟从容不迫道:“说来说去,天子所居,不过是一座皇宫罢了,饭还是要分开吃。朝臣万千,又岂是只为了天子一人……更何况各部官吏,行省州府,秉持国法治理万民。他们皆是卑微的社会公器。百姓缴纳田赋,奉养官员,也是为了有人能明断是非,维护纲纪,保国安民。” “天子没法一个人治理天下,天子也不可能一个人享用亿兆百姓的所有供奉……说来说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个王土是上天借天子之手,均分给百姓享有,天子分的公道,百姓心服口服,天下国泰而民安。天子分得不公,天下扰攘,国家汹涌,流民遍地,义军四起,就需要有人出来重新分配田亩。而能分好土地者,才能君临天子,坐上龙椅!” “天子有的不是土地,而是土地的分配之权。臣子也不是天子的家臣,而是天子从亿兆黎庶当中,挑出来的贤良之人,德才兼备之士,协助天子,分好土地,维护好纲纪,保护万民,做好公器……天子承天之命,顺应民心,官吏受吾皇圣命,看护万民。百姓以产出供养天子百官,故此天心即民心,天意即民意。民心盼公平,百姓要公道。千般公道,万般公平,核心只有田亩土地!故此均分田亩,是核心当中的核心!” 张希孟一口气说完,再看全场众人,无不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稍微过了一会儿之后,又尽是感叹之声,皱眉思索者,又岂止是刘基一人! 在场的高手不在少数,贾鲁首屈一指,其次朱升的水平也是顶尖儿的。 再有李习和陶安,都是知名宿儒。 而在他们之外,几个元廷俘虏的重臣,也不是简单的人物,尤其是龚伯遂,他参与修史,给脱脱当参议,学问精深,见解高妙,同样属于顶级悟性。 只是李善长,虽然是朱元璋手下文臣之首(注意,文臣之首,不等于第一文臣),但是他小吏出身,且一直在忙碌具体政务。 听张希孟这种务虚居多的发言,他不甚了了。说了什么啊,不过是寻常论调罢了,而且就算上位当了天子,怕是也没法照办,都是华而不实的东西。 他一副状况外,可是在这一群人当中,龚伯遂竟然第一个站起来,深深一躬。 “张公高论,让在下茅塞顿开。我也有几句心得体会,想要说出来,不吐不快!” 张希孟笑道:“请赐教!” 龚伯遂咳嗽了一声,随即朗声道:“汉唐之君,立国之初,与民休息,授民田土,恩泽百姓,四方归心。故此成就汉唐之盛业。宋初之君,虽有爱民之心,然则不抑兼并,虽然国家富庶,百姓多艰……故此国势一日不如一日,败于契丹,败于金国,败于蒙古,直至亡国!” “元朝之君,并无爱民之心,亦无抑制兼并之念。反而圈占田亩,压榨百姓,以蒙古人,色目人,奴役万千汉人。朝政昏暗,彼此勾心斗角,为了皇位争夺,不惜倾尽国库,收买人心。登基之后,又大肆掳掠,肆意胡为。如此之君,焉能不亡!如此之国,焉能不丧!胡虏无百年国运,此言得之!” 龚伯遂说完之后,贾鲁竟然也长叹一声,“人生天地之间,头顶青天,脚踏厚土,予百姓田亩,便是予百姓安身立命之根本!兼并田亩,就是断绝百姓生机。既然求生无望,自然要奋起一击,斩木为兵,揭竿起义。一夫作难,社稷天崩。元廷空有百万大军,不敌一尊石人。此教训可谓是刻骨铭心!” 朱升更是抚掌道:“天子承天之命,均分田亩,呵护百姓,臣子奉皇命而牧民,百姓虽然供奉天子百官,却并非予取予求的鱼肉,天心民心,天意民意!” 朱升说到这里,眼中冒光,胡须飘洒,神采飞扬。 “张经历,你所讲之道,可谓天地至理,他日超越朱子,也未可知!” 就凭这些话,就能超过朱熹圣人? 李善长还是晕乎乎的。 刘伯温冷冷道:“尔等自吹自擂,说到底,还不是坐而论道,空谈误国而已!” 张希孟一笑,“空谈固然误国,但此言却并非空谈!” 他说完一转身,冲着朱元璋深深一躬,“主公,臣以为当在江南之地,落实分田,请主公恩准!” 他刚说完,贾鲁,朱升,陶安,李习,还有慢了半拍的李善长,也都站起,一同躬身,“请上位恩准!” 朱元璋满脸涨红,他对张希孟的言论,也懂了大半,毕竟他跟着张希孟读了好几年书,张希孟想什么他是知道的。 不过当下朱元璋并不介意张希孟给皇帝套上的枷锁……相反,他更喜欢的是张希孟把咱当成了天子! 咱真有皇帝命? 老朱浑身热血沸腾,“好,就按照张先生的意思办!” 此刻张希孟扭头冲着刘伯温一笑,从容道:“现在就不是空谈了,而是身体力行,实干兴邦!”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新生 这一番谈话下来,朱元璋手下的诸多文臣,不论新旧,皆是如沐春风,尤其是贾鲁和朱升,两个老头止不住地笑,可以说是老怀大慰。 其实他们俩和刘伯温有类似的情况,都曾经是元廷的官,贾鲁还做到了中书左丞,属于最高层了。 哪怕他们已经彻底看透了元廷的本质,也没心思替元廷招魂。但过去的经历没法抹除,总会有人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比如朱升,他在历史上辅佐朱元璋夺得天下之后,就立刻急流勇退,不再掺和朝政,作为提出了九字真言的顶级谋臣,在大明建立之后,居然没有多少建树,不得不说,这里面的水真是太深了,他也把握不住! 但是今天的情况大不相同了。 张希孟主持的这场讨论,彻彻底底形成了新的论述……这玩意如果发展下去,简直堪比董仲舒的天人三策,甚至还要更高一个层次! 后世感激祖龙的人不少,盛赞秦始皇的功劳,没有政哥哥,就没有大一统的中华大地……这话倒是千真万确,一点错误都没有,如何盛赞祖龙,都不为过。 但是也不要忘了,秦朝毕竟二世而亡,统一天下仅仅十五年,而在秦朝灭亡之后,项羽分封诸侯,把中原天下划分得比战国还要细碎。 如果延续项羽的路子走下去,中华大地短暂的统一,没准就跟孔雀王朝似的了。 在这个时候,是刘邦站了出来,承接了秦朝的基业,汉承秦制,扛起了祖龙的担子,继续完成祖龙没有完成的事业……经过汉初历代君王的励精图治,总算是维持住了大一统的局面,而且还延续了数百年之久。 从此大一统才深入人心,不论如何改朝换代,这个统一的大局,谁也抗拒不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中原之地,亿兆百姓,以汉人自居,仅仅这一点,就可以知道刘家的功业,丝毫不在祖龙之下。 刘家人也不是一下子就会当皇帝的,刘邦立国之后,遭遇异姓王造反,碰上了匈奴入侵,辛辛苦苦平叛,被活活累死。 随后外戚专权,吕氏秉政,再之后又冒出了七国之乱,虽然有文景之治,但是汉初的天下,还是纷乱不止,想要维持大一统的局面,何其艰难! 而这时候,历史的接力棒到了汉武帝手里。 励精图治,抗击匈奴,刘彻不光铲除了威胁大一统的所有隐患,还把中原王朝推向了新的巅峰,秦皇汉武,并驾齐驱,便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凑巧的是,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儒士站了出来,提出了天人三策,策动天子,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给这个大一统的国家,注入了思想和灵魂! 董仲舒主张天人感应,君权神授,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推崇大一统,强调尊王攘夷……他的这一套思想,正好给了汉武帝提供了最好的理论依据,推恩诸侯,出击匈奴,大汉江山,步入极盛。 且不论独尊儒术到底好不好,事实上自大汉之后的一千多年,不管朝代变幻,都是延续着相同的框架,大家在里面修修补补而已。 一直到了大宋朝,三百年江山,落到了元廷手里,曾经有的骄傲,碎裂一地……在几十年的痛苦压抑之中,一抹红色崛起在黄河与长江之间,一群出身低微的农民拿起了武器,开始恢复旧山河的战争。 黄河南北,淮东淮西,长江上下,不计其数的英豪,投入到了这场声势浩大的起义之中,有人喊出重开大宋之天。志在恢复旧山河。 元廷已经注定灭亡,新的天下会是什么样子的? 未来的皇帝要如何治理国家? 天子,朝臣,百姓,到底该是什么关系? 赵宋亡国,元廷崩溃……几百年的惨痛教训,该从中学到什么? 又该如何治理天下? 这一连串的宏大问题,拷问着当世的聪明人……贾鲁,朱升,乃至无数的学者,都在思索,奈何他们都没有能让所有人信服的答案,所以他们也都有犹豫和纠结,对未来没有信心,又忘不了曾经为大元臣子的过去。 一只脚踏进了新的时代,一只脚还在旧时代的泥潭里挣扎。 更有一种可能,他们面对是旋转门,好容易推翻了大元朝,结果一头转回了到了大宋的剧本,依旧是文恬武嬉,党争不断,改革推行不下去,皇帝越来越昏聩无能,边境的蛮夷崛起,最终凄惨亡国……重温旧梦了属于是! 到底该怎么办? 在经历了白骨如山的惨痛教训之后,明末的思想家们开始彻彻底底的反思,到底真正的皇帝该是什么样的?大明又为什么会灭亡? 无数日夜的苦心焦思之后,有人写出了明夷待访录,提出了原君……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天下有公利而莫或兴之,有公害而莫或除之。有人者出,不以一己之利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为害,而使天下释其害;此其人之勤劳必千万于天下之人…… 上古之时,人们因为私心,对大家有好处的事情,没人去做,危害大家利益的坏事,又没人敢挺身而出……直到上古贤君出世,不计个人得失,兴利除弊,以千百倍的勤劳,治理百姓,才有了三代之治。 后之为人君者不然。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亦无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 三代之后的君主,把天下视作私产,尽占天下之利,把天下人当做客,自己当做主,一个人当皇帝还不够,还要传之子子孙孙,敲剥天下人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这还是真正的为君之道吗? 这是在大明灭亡之后,一些遗民从血泪当中总结出来的教训。 试问真正的为君之道是什么? 天下该如何治理? 穷极大明一朝,或许都没有人想明白,大明之后的三百年,怕是更没有人敢想了。 面对这个巨大的难题,张希孟抢在大明立国之前,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未来的君王虽然秉承天命,而天命既是人心,人心既是土地。 天下之田亩土地并非天子私产,而是受之于天,分之于民。 未来的天下,核心就在于公平! 使耕者有其田。 使人人免于饥寒。 相比于礼运大同,张希孟不但憧憬了一个美好的世界,还给了这个世界一个最坚实的根基! 均田! 今天张希孟谈的这些,完全可以总结成日后百年的金科玉律,甚至可以传承更久……只要朱家军能顺利夺得天下,这一套主张能够落实,一位成就远超朱子的圣人,就要冉冉升起了。 这件事情着实太重要了。 堪称石破天惊,也不为过。 也难怪几位老先生如沐春风,如醉佳酿。 而在人群当中,反应最激烈的竟然是龚伯遂,他思索再三,突然大笑,随即向张希孟深深一躬。 “朝闻道,夕死可矣!在下能听闻先生高论,此生无憾!大元大宋皆是过眼烟云,不值一提,奉行天命,救济斯民,才是吾辈读书人当为之事!奈何龚某无福,竟然委身元廷,替脱脱之流,为鹰做犬,犯下了大罪,铸成了大错!事到如今,想要回头,已经是万万不能!”龚伯遂慨然长叹,泪如雨下,“老天不公啊!” 他顿足捶胸,满腔悲愤,根本不可能作假。 朱元璋沉吟许久,突然道:“张先生,咱想赦免龚伯遂,让他替咱做事,你可如何?” 如果是平时,老朱可能直接下令赦免,但是今天他把决定权交给了张希孟。 “主公,龚伯遂悔悟,自然可以视作赦免的条件之一,但是却不好因此就赦免一个人的罪行。再有身在战俘营,也并非不能做事。修桥铺路,清理杂物,乃至批阅考卷,清丈田亩,大可以让他戴罪立功,听其言观其行,这才是正办!” 老朱思忖少许,竟然笑了,“果然是正道直行……龚伯遂,你以为张先生之论何如?” “罪人心悦诚服!心悦诚服!” 龚伯遂站直了腰杆,心中的郁结荡然无存,不管做什么事情也好,总算可以和过去告别了。 他是彻彻底底新生了。 这时候也先帖木儿竟然急了,他对张希孟讲的东西还是糊涂的,只觉得元朝皇帝从一开始就是罪行累累,错误严重,根本没有奉行天命,简直糟糕透了。问题是他们这些人该怎么办?还有没有抢救的必要啊? “张先生,我等该当如何?莫非就十恶不赦吗?没有一点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张希孟笑道:“自然是有的,你们首先要真正反思,要认同均田均赋的主张,要把自己放在和百姓的一样的位置。只有如此,才能彻底跟过去切割,才能重新做人!” 虽然没有给他具体的承诺,但是也先帖木儿已经十分满意,连带着其他几位蒙古高官也都松了口气。 同时他们也明白了,这就叫格局! 难怪朱家军俘虏他们之后,并没有下杀他们,人家志存高远,岂是凡夫俗子能理解的! 从今往后,就老老实实改造好了,总还有机会的。 这是一场让所有人都很满意的大会……转过天,朱升和贾鲁相约,两个人骑着驴出城,怀中就揣着朱家军的分田大纲,前去探查民情。 张希孟讲身体力行,不会因为他们的一番谈论,就完成了分田大业,恰恰相反,真正艰难的工作还在后面。 但是这俩老头明显信心十足,毫不畏惧。 “咱们可不能让年轻人小瞧了,老马更要当先啊!”贾鲁笑呵呵道。 朱升皱了皱眉,“可咱们骑的是驴啊!” “驴怎么?这小驴跑起来,可不比马慢……不信你瞧着!”说着贾鲁抓着鞭子,朝着朱升的驴屁股,狠狠抽了一下! “老贾,你使坏,你玩的阴的!”朱升死死抓着缰绳,险些摔下去。他的背后响起贾鲁的笑声,老头也给了自己的小驴一鞭子,追了下去……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父辞子孝 曾经的张希孟因为年轻,虽然做了不少事情,但是诸如贾鲁等老人,还是把他看成一个晚生后辈,但是自从这一次堪称讲经式的大会之后,谁也不敢把张希孟看成寻常的后生了,至于龚伯遂等人,直接把张希孟当成了老师。 这番论述实在是太精彩了,越是琢磨,就越是有味道。 虽然话不多,道理也不复杂,但偏偏囊括无穷,历代得失,王朝兴衰,天下治乱,都能在其中找出答案。 万般道理,又落在了均田上面,落在了公平之上,简直堪称画龙点睛。 龚伯遂如痴如醉,如梦如幻,脚下踩在地上,就跟踩了云彩似的……真是太好受了,仿佛一夕之间,大彻大悟,整个人都飞升到了九天之上,俯视苍穹,再无任何迟疑。 他挽起袖子,迫不及待想要大干一场,不管做什么,哪怕挑粪肥田,龚伯遂也能干得酣畅淋漓。 不过他这种能给脱脱当参军,又能协调几十万大军的人物,挑粪实在是浪费人才了。 龚伯遂分配到的任务是协助清查原本集庆路的户口图集,龚伯遂欣然接受,而且还足足讨要了五个人的工作量。 看起来这位是要玩命肝了,就像某位写手一样勤劳可靠…… 而就在一片忙碌之中,张希孟还是很冷静的,话说得再漂亮,道理讲得再明白,归结起来,还是要真正落实,要让人看到真正的实惠。 要变成碗里的粮食,变成身上的衣服,变成家人的笑脸……这么多事情,光靠着几个文官,或者是几个俘虏,肯定是做不成的。 最好的帮手,就是刚刚通过科举考试的五百二十三人。 原本的人数应该是五百二十四,奈何排名的第一的还在战俘营反躬自省呢!不得不减少一人,实在是遗憾。 作为即将加入朱家军行政团队的一群人,他们的水平差别很大……这里面不乏士林才子,想要跟着朱元璋,成为从龙功臣,名扬天下,彪炳史册。 但更多的人只是读了一些书,认识几个字,勉强能写会算。至于一百多名来自军中的考生,他们多数在三年前,还是大字不识,全靠着军中的文化教育,才让他们读书识字,通过了考试。 从水平上讲,这些人天差地别,完全没法放在一起谈。 大约就是“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跟“若把泰山调过来,上面大来下面小”的差别,虽然同为诗人,一个能放进教科书,一个只能放在笑话集里。 不过事情也不是那么单纯,因为从军中出来的这些人,注定是办事能力最强的,而且他们高度服从指挥,上面要干什么,就能无条件执行。相反,其他身份各异的考生,却是未必能如此干净利落,服从命令。 因此张希孟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对他们进行培养,首先要讲解的是均田的必要性,大约就是把大会上谈到的内容,详细总结出来,形成一整套逻辑,灌输给这些学子。 然后就是从滁州等地,调来一批人员,给他们讲解均田过程中可能遇到的问题,以及各种应付的办法。 再然后,就是分配任务,放他们下乡,去了解情况,核实田亩人口,准备分田大业。 毫无疑问,这么大的事情,肯定不是几天能讲清楚的,派学生下去,也多少有些赶鸭子上架的味道。 但是朱元璋和张希孟都没有办法,这不是太平年月,能准许大家伙慢慢学习,仔细理解领会,然后在实验摸索。 一切的核心就是雷厉风行,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解决问题。其他的势力都在膨胀,朱元璋这边慢条斯理,那是嫌自己命长啊! 没办法,只能一边工作,一边学习。 但愿这些学生,能够尽快适应,把工作干好,将来等待他们的至少是一个布政使! 不过能看到这一点的人,或许不多,其中就有几个出身不错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义愤填膺。 “好一群无耻红贼!他们骗咱们考试,却没有给咱们授官。现在又要张罗均田,他们分明是想夺了咱们家的产业!你们说是不是?” 原来这几位都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什么均田?分明就是要从他们身上割肉,偏偏还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义正词严。 无论如何,我们也不会答应! “我看咱们现在就回去,号召乡亲,组建乡勇,保卫桑梓,跟红贼拼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这么一说,有好几个都在点头。 可也有那么一个,皱起了眉头,此人名叫孙炎。 “上位兵势强盛,江南十几万元军,尚且不是上位对手,更何况是我们这些乌合之众!而且我反复琢磨着,张经历所讲,民意为天意,均分田亩为天命……我觉得还,还有那么一丝丝道理!” “呸!” 立刻就有人翻脸了,“孙炎,我看你是疯了!张希孟那是欺人之谈,你难道听不明白?说到底就是一群穷鬼,馋咱们家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产业,要巧取豪夺。你还说他有理,你准备把自己田亩双手奉上吗?” “这个……也不是不行,我家的土地的确不少,而且好些还是我爹从元廷手里弄来的,是不义之财……” “你住口!”他的话再次被打断,另外几个人怒气冲冲,“不许胡说八道!我们家的田产在元朝之前,就已经在那里了!我们世代耕读传家,土地都拿得天经地义,心安理得。你这个糊涂油蒙了心的,你们家才是不义之财,活该被红贼抢走!” 这帮人一顿争吵,当天夜里,他们就假意出去调查情况,随后离开了金陵,返回了老家,这几个书生准备招募乡勇,跟老朱对着干了! 和他们不一样,孙炎倒是真心想留下来替老朱做事……但是很快,他家里来信了,老爹叫他立刻返回溧阳州。 前来送信的老仆人很好奇道:“少爷,你现在可是金榜题名,要当大官了?” 孙炎咧嘴苦笑,“什么大官啊,就是寻常的书吏罢了,还没有正式赴任……我爹到底叫我干什么?怎么这么着急?” 老仆人一听,也有些失望,还以为少爷当了大官呢? 没办法,他还是仔细说了一遍。 原来伴随着朱元璋进入了金陵,均分田亩的声音就一直没有断过,尤其是最近,伴随着告示贴出来,终于尘埃落定。 离着金陵不远的溧水已经有很多佃户行动起来,他们迫不及待,不等朱家军派员过来,就自行分配田亩。 谁敢阻拦他们,就杀无赦! 反正有朱家军当后盾,一所无惧! 愤怒的百姓已经达到了几百人,而在另一边,孙家也有一百多名打手,把长工短工算起来,也凑了两三百人。 双方剑拔弩张,就要打起来了。 孙炎的父亲知道儿子考过了朱家军的科举,他以为儿子一飞冲天,能说得上话,对付一帮下贱的佃户,轻而易举。 什么均田不均田的,难道还能均大官家里的田? 只要我儿子回来,你们都完了! 听老仆人说完,感觉到了父亲的殷殷期盼,孙炎只觉得肩上的担子万分沉重,爹啊,你可真高看我? 而且貌似我还是觉得,分田没有什么错! 就拿自己老爹来说,原来就是个生意人,发财之后,才给自己请先生,教自己读书。而且老爹是怎么发家致富,怎么积攒了那么多土地,他是一清二楚。 也就是朱家军还没过来,不然您老的脑袋,一定会跟朱一斗等人挂在一起,成为城墙装饰品的。 爹啊! 孩儿有必要救救你啊! 带着复杂的心情,孙炎返回了位于溧水的家中,还没进入家门,他就感觉到了凝重的气氛,他家的宅子似乎高了一截,里里外外,都有人在巡视,手里拿着刀剑,仿佛立刻就要上战场似的。 当看到孙炎回来,那些家丁奴仆喜极而泣。 少爷可算是回来了,心里有底儿了。 他们兴高采烈,把孙炎接进了府邸。 孙父见儿子回来,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胳膊,兴奋地用力摇晃! “吾儿,爹可要指望你了!爹这一步算是走对了,你参加了朱家军的科举,做了朱家军的官,你爹就什么都不怕了,朝中有人好做官,那帮得了红眼病失心疯的下流坯子,再也没法欺负你爹了!” 孙炎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他想跟老爹解释清楚,可就在这时候,突然外面有锣鼓响起,人喊马嘶! “老爷,坏了,那些畜生杀来了!” 孙父下意识站起,急忙出去,孙炎也在后面跟着,等他们到了门口,顺着门缝一看,外面黑压压的人群,至少有三五百之多,而且每个人都拿着兵器,气势汹汹! “姓孙的,滚出来!你欺压良善,为非作歹,你的死期到了!” 孙父气得咬牙切齿,急忙扭头,看向儿子,“你,你现在不是朱家军的官吗?你给我赶走他们!” 孙炎哭了,别说我不是官,就算真是大官,到了这时候,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通。 而且更要命的是一旦冲突起来,死人多了,消息传到了金陵,必定触怒朱家军,到时候老爹就是豪强的典型,需要被处理掉! 孙家上下,追随朱一斗,去地下打麻将的日子不远了。 到底要怎么办? 扫视家丁们,发现大家伙满脸希冀,全都瞧着他,少爷啊,我们指望你了! 孙炎突然想出了一个不算主意的主意,他对着老爹道:“眼下战事一触即发,亮出身份也未必管用了,就只能背水一战!请父亲准许,咱们家的家丁全都听我的调遣,同仇敌忾,上下一心,才能保住咱们家!” 孙父怔了怔,“你,你行吗?” “爹,你放心,张经历特意教我们兵法了,孩儿有数!”孙炎咬着后槽牙说的。 孙父终于点头,相信儿子吧! “你们听着,都,都听少爷的!谁敢不听,家法从事!” 孙父说完,主动后退两步,放心把大权交给了儿子。 孙炎努力深吸口气,然后看着所有家丁。 “你们听着,太平兴国大元帅府,朱大元帅已经下令,要求均分田亩。谁敢违抗,有死无活!与其让人家破门杀进来,不如咱们自己主动配合,还能减轻一些罪过……所有人听我们的命令,先把我爹拿下,然后开门,请乡亲们进来,坐下来好好谈!” 这些家丁都懵了,我们的耳朵没坏吗? 少爷不是说胡话吧? “还愣着干什么?你们想诛九族吗?”孙炎厉声大吼,他直接带头扑向了瞪圆了眼珠子的老爹……嗯,十分地父辞子孝! 片刻之后,孙家大门开放,孙炎抱拳拱手,笑呵呵躬身迎接贵客临门!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后继有人 “孙少爷,算你识相,告诉你,如今可是朱家军的天下了,这田你们不分也得分,像你这样,乖乖听话,咱们还能好好谈,不然杀了你们全家,也没人说什么!” 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大马金刀,坐在了孙家大堂的主位上。孙炎无可奈何,只能在下面陪坐。 “韩三哥,实不相瞒,我也是愿意尊奉朱元帅的号令,把田亩给大家伙分了……你看看,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咱们一切好商量,都是多年的乡亲,可别伤了和气!” 中年人见孙炎谦卑顺从,心里越发得意了。 “孙少爷,过去你们家仗着狗鞑子的势力,弄了那么多田亩,受了那么大的富贵,现在可是要吐出来了!” 孙炎脸色微微发僵,还是点头,没有反驳,显得低眉顺眼。 这位韩三哥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咱们不妨把话说明白了,我这回过来,就是要三样东西,你交给了我,咱们就还是好朋友,一切相安无事,你要是不交……嘿嘿,可就别怪我请朱家军过来,到时候你们不交也不行了!” 孙炎想了想,道:“韩三哥,你先说说,我也好听听。” 韩三向四周看了看,“对了,我跟你说,你能做主?你爹能答应?可别让我白费了吐沫!” 孙炎咬着牙点头,“请三哥放心,这个家我做主!” 韩三哥想了想,也笑道:“行啊,反正不管是谁,归根到底还是朱家军说了算……这样吧,第一样,就是你们家在秦淮河畔的三千亩水田,全都交出来!” 孙炎一怔,别看都是田地,平坦的良田和山坡的土地不一样,有灌溉的和没灌溉的,又不一样。 韩三要的三千亩田地,不光离着秦淮河不远,能得到充分灌溉,还土地平坦,是上好的膏腴之地。 三千亩田的产出,能顶得上别处的五千亩,甚至更多。 韩三一张口就要走,不亚于割了一块最肥的肉! “那个……韩三哥,田我可以交,但是既然是均田,就要分配均匀得当,要让大家伙都能得到,你现在向我讨要,总要有个章程,这些田你打算怎么办,我心里要有数……” “你问这个干什么?”韩三毫不客气道:“你把土地交出来,反正也不是你说了算,剩下的都交给我,我韩三没有别的,就是做事公道……要不是这样,咱凭什么在溧水混得这么好?不信你上街上打听打听,谁不知道三爷的名声!” 原来这个韩三是个混混出身,当初天完大帝杀过来的时候,他聚拢了一些人,号称红巾军,要打元廷。 后来彭和尚死了,天完兵马溃退,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又勾搭上了陈野先,成了乡勇头子。 如今朱家军占了金陵,他又变成了红巾军不说,还纠集了不少人,嚷嚷着迎接朱家军,杀地主,均田亩……来孙家之前,他已经敲诈了俩家富户,拿到了上千亩土地,还抢了不少钱粮。 跟着他的爪牙都得到了一些好处,因此干劲儿十分充足,能拿下孙家,他们无疑又会大赚一笔。 孙炎不傻,原来他们家势力大,还跟元廷有关系,韩三不敢动他们。到了现在,元廷垮了,韩三的势力越来越大,凭着自己跟朱家军的这点关系,还未必能吓唬住他。 孙炎想了想,又问道:“三哥,你说三条,这才是第一条,还有什么要求?你都说出来吧!” “痛快!投我的脾气!”韩三大笑道:“第二条,就是你们家要出一百头牛,五十匹马,拿不出来,就拿钱粮顶,我这人不挑,看在咱们都是同乡的份上,不会让你吃亏!” 孙炎的脸色变了,他们家也就三十几头牛,虽然不少了,但是距离韩三要的还是差得太远。这帮人多半也知道孙家的家底,才提出拿钱粮折算,不用问,一定又是狮子大开口。 “韩三哥……还有最后一件事呢?” “这个……最后一件事,其实是私事。”韩三难得停顿了一下,脸微微涨红,随后他一甩头,索性道:“是这样的,你爹前些时候去了个小妾,这丫头跟,跟我是娃娃亲,你把她还给我,成全一对鸳鸯,三哥自然念着你的好处!” 啪! 孙炎猛地一拍桌子,豁然站起,头发都要立起来了。 姓韩的,你想干什么?要让你娶了我的小妈,你他娘的成了我什么人了?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父子之情,谁他娘的受得了啊! 更何况韩三都快四十了,那个女的还不到二十,尽管老爹啃嫩草的行为,让孙炎很愤怒,但是韩三睁着眼睛说瞎话,愣是说什么娃娃亲,更让人愤怒抓狂! “韩三,你不要太过分!” 韩三也被吓了一跳,可随即他也站了起来,毫无畏惧。 “孙少爷,过去你们家仗势欺人的时候,干得坏事可不少,我跟你们比,什么都算不上……就这三个条件,你不答应,我的弟兄们就把你们家给端了!你看看我干得出来,干不出来?” “你!” 孙炎大怒,却还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现在的情形,他们家的确不是韩三的对手,硬拼不会有好下场的。 孙炎几次怒火冲到了头顶,还是给压了下去,他思索再三,竟然挤出了一丝笑容。 “三哥,你说得对,风头变了,我认栽了,你要的我都答应……田契我这就去找,牛马我也都拿过来,不够的拿钱凑。至于你要的人……我,我去跟我爹说,今天晚上你来抬走就是,你看怎么样?” 韩三没想到孙炎答应这么痛快,“孙少爷,你不会骗我吧!” 孙炎无奈苦笑,“我骗你,还想不想活了?你有那么多兵,还有朱家军当靠山,就算杀了我们,也要忍着。我还要多谢三哥,给我们一条活路呢!” 韩三深深吸了口气,脸上竟然露出了欣赏的笑容,情不自禁伸出了大拇指。 “孙少爷,你是好样的,我韩三还真想交你这个朋友。你放心,只要这事咱们办成了,就是一家人,往后三哥绝对忘不了你们家!” 孙炎咬着牙,挤出一个笑容,“那我就多谢三哥照顾,还请三哥给点时间,我这就去准备,晚上再过来!” 韩三想了再三,终于点头,“行,我现在就回去……不过你可别想耍花招,玩缓兵之计,我不上当!” 孙炎道:“我也不敢!” …… 啪! 孙炎结结实实,挨了他爹一个嘴巴子,打得腮帮子都肿起来,五个鲜红的指引,格外醒目。 一张口,满嘴都是鲜血。 “兔崽子,我打你不是你忤逆你爹,是打你无能!你爹辛辛苦苦,给狗鞑子当狗,小心孝敬着,巴结着,攒出来的家业,你就给我败光了。从今往后,我不是你爹,韩三那个泼皮才是!他娶了你后妈,他就是你后爹,你去认祖归宗吧!去啊!你在这里干什么?” 孙炎咧了咧嘴,啐了一口带血的浓痰,冷笑道:“爹,你叫嚷够了没有?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你拼命,你找人,你死了,也算是英雄,你就这么认了,连个王八都不如!” “闭嘴!”孙炎突然怒喝道:“你懂什么?告诉你,这是朱家军的天下,不是元廷的时候,你的那一套都不管用了……像韩三这种泼皮,张经历讲过了。” “讲?讲什么?”孙父不解,一个红贼头子,能讲什么好话? “哼!我们培训的时候,张经历亲口说过,分田要有规矩,要合情合理。除非罪大恶极的豪强,不要处死,只需要改过自新就行。同样的,如果有人借着均田的机会,大肆胡来,圈占田亩,敲诈勒索,抢夺财富,甚至抢男霸女,杀人越货……一样要严惩不贷!” 孙父一怔,“这,这不就是说得韩三吗?可他说他是红巾军的人,他是按照上面的令子行事!” “呸!他要真是红巾军的人,朱大帅还有张经历早就剥了他的皮了……无非是扯大旗做虎皮,对了,这事你不也常干吗?” “你!” 孙父被一句话问得没脾气,势头也弱了七分。 “那,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听韩三的摆布不成?” “这个自然不行,但是咱们也不能硬拼……今天晚上,先把韩三拿下了,然后贴出告示,说咱们家愿意主动均田。邀请德高望重的乡亲们过来商讨办法,先把人心争取过来,韩三的残余就没法对他们下手。这时候再去金陵送信,赶快请张经历他们定夺,溧水的分田到底要怎么做才行!朱家军来之前,咱们只要维持住局面就好,千万不要生事,也不要做决定,以免节外生枝。” 孙炎一番话说完,孙父不但没脾气了,反而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他突然笑了,“好小子,行!比你爹强!看起来咱家后继有人,能发扬光大了,全都按照你的意思办!” 当天夜里,孙家张灯结彩,一副要给韩三办喜事的模样,韩三果然登门。孙炎把家里的窖藏美酒都拿出来,款待韩三的手下。 等他喝得迷迷糊糊,果断出手,就把韩三给拿了! 这一下子,石破天惊。 好啊,地主豪强敢抓我们三哥? 元廷的余孽鹰犬,也太猖狂了,快请朱家军来做主! 咱们杀进孙家,把他们都给解决了,救出韩三哥,杀光孙家人! 这帮人鼓噪着要动手,可偏偏这时候,足有十几位老农出现在孙家,他们全都是在十里八乡有些份量的。 虽然没有什么家业,但是威望高,辈分高,人品好。 孙炎一一招待他们,恭恭敬敬奉茶,“我爹的事情我这个当儿子的不好说什么,但我就是说说自己的事。我通过了朱家军的考试,有了当官的资格。我必定是老老实实,按照朱家军的意思办事,均分田亩,不会有任何差错,务必让诸位叔伯乡亲满意。” “韩三聚拢那些泼皮无赖,游手好闲的混蛋,他们无非是想浑水摸鱼,借着这个机会,大发横财,真要是让这帮人掌握了地方,好人就没有出路了,大家伙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这几个老农耐心听着,他们眉头微皱,“孙少爷,你说的没错,可你是不是真心,我们看不出来!也不敢说!” “那就等两天!只要不闹事就好,等着朱家军的人过来,断这个官司,大家伙看成不成?” 几个老农互相看了看,终于勉强点头,“成,我们先过去,告诉外面闹事的那帮兔崽子,两天之内,谁也不许生事。” 老农走了,孙炎抹了一把汗水,几乎瘫倒,总算是闯过了一关,剩下的就不是他能解决的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张先生来了 孙炎没有等两天,实际上只是一天半,张希孟就亲自来了,不但他来了,还跟来了徐达,外加上三千朱家军精锐! 同时还有一百多名通过科举的军方人才。 这个阵容就离谱,张希孟在老朱那里什么地位就不用说了,尤其是最新的理论纲领提出来,俨然升级到了思想家的高度了,溧水的一点小摩擦,无论如何,也用不到他亲自出手。 如果非要牛刀杀鸡,大材小用,张希孟来也就算了,把徐达派过来,又是什么意思? 别看朱元璋手下猛将无数,但徐达已经有了第一人的气象,他不光作战勇猛,而且也有帅才,属于最让老朱放心的一个。 文武两个第一跑来伺候溧水,这溧水的福气还小得了? “先生,我有几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徐达试探着问道。 张希孟纵马前行,微微一笑,“你是不是打算替韩三求情?” 徐达怔了怔,随即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先生的心思,这个韩三纠集泼皮无赖,的确该死。可他毕竟是为了分田,这也是咱们的主张,杀了他,岂不是自断手脚?” 张希孟眉头一皱,“徐达,我没有料到,你怎么也这么看?韩三这种人,还能留着吗?” “这个……自然是不能留,但我以为……孙家也不能留!”徐达凝重道。 张希孟眉头挑动,心中思忖,半晌突然笑了。 “徐达,你是要我把两边都宰了?” “总之,我以为处罚韩三,不能比孙家更重!不然先生想推得均田,就不可能成功。” “为什么?”张希孟笑呵呵反问,他很想听听徐达的意见,看看这位有什么高见。 “先生,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孙炎处置得当,韩三假冒朱家军,肆意胡为,自然是取死有道。可是不能忘了,这么多年来,孙家跟元廷合作,他们霸占田亩,欺凌乡亲,鱼肉百姓……种种作为,只怕比韩三可恶一百倍不止!如今若是放过了孙家,处死了韩三,别管有多少理由,都是纵容了豪强地主,伤损了百姓的志气,还请先生明察!” 徐达说完之后,就盯着张希孟。他发现张希孟面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异常,徐达也有些急躁了。 “先生,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是面对先生,我不敢不说……徐达,还有许多人,我们出身贫苦,都赞成分田,也知道这是无数百姓难得的一次机会,一旦错过了,几辈子都遇不上了。可有些人不爱听的,他们会借着韩三的事情,说他是刁民,说分田只会让这些恶人得利,真正的百姓还是要吃亏。而且诸如孙家这种,是安善良民,虽然他们掌握地方,但总要好过韩三这类的地痞匪人……” 徐达一口气说完,凝视着张希孟,“先生,如果上位信了这些话,均田就做不下去了!即便做了,也会大打折扣,徒有其表,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瓦解冰消,前功尽弃……先生,这可是无数百姓的心愿所在!不能,不能这么毁了啊!” 张希孟听着这里,忍不住一笑,“徐达,你看得很准,说得也很对……但是我想问你,你说有人会在上位身边说这些话,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徐达愣了片刻,嘟囔道:“先生心知肚明,又何必为难我!” “不!” 张希孟摇头,“我的确不知道,而且我希望你也不要乱说……我们刚刚讨论过来,好容易上下一心,现在却要区分彼此,寻个由头,就互相内斗起来,你以为分田大业,真的能成功?” 徐达这下子无言以对,甚至不敢言对。莫非说,连张希孟都改了主意? “先生,这样下去,穷苦百姓,还有希望吗?”徐达悲愤质问。 张希孟又笑了,“徐达,这就是这事情的艰难之处,你觉得为了均田大业,应该回护韩三,让他的下场不能比孙家惨……我不好说对错,但是有人也希望借着韩三的人头,敲打各地百姓,你想想,你们两边的心思手段,是不是都是一样的?” “不是!”徐达断然道:“我,我是为了穷苦的乡亲百姓,我可没有那么多私心!” 张希孟又笑了,“好,就算你们的用心不一样,但手段总还是类似的吧?如果让外人看起来,会不会把你们归结为一丘之貉?” “这,这!”徐达再次语塞,他自然是说不过张希孟,而且他觉得今天的张先生非常奇怪。谁会阻挠分田,在朱元璋那里搬弄是非,大家心知肚明。 张先生却偏偏装糊涂,如果这样下去,岂不是被那些人吃得死死的,还怎么跟他们斗下去啊? “先生,你,你教我们读书,给我们起名字,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告诉未来耕者有其田,人人富足饱暖……难不成这些都是说说而已吗?”徐达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他是相信张希孟所讲,而且是真心认可。 也愿意竭尽全力支持,哪怕马革裹尸,也心甘情愿。 有他这样想法的,在朱家军里面,也大有人在。 可是孙家和韩三的争执,让徐达迷茫了,到底该支持哪一边? 韩三固然不对劲儿,可孙家这种豪强,就因为有一个愿意投靠朱元璋的儿子,就能躲过罪责,继续逍遥自在吗? 要真是这样的话,还说什么均分田亩,公平正义啊? 张希孟把徐达的悲愤抑郁看得一清二楚,也知道他的想法,张希孟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的用心,但是我也想提醒你,咱们遇到了事情,不能鲁莽,不能凭着自己的经验去判断。而是要下功夫,把具体的情况分析清楚了,找到真正的症结所在!这样才能找到最稳妥的办法。” “什么事情都没有解决,就先想着内斗,想着咱们当中有坏人,这样一来,只会把朋友变成敌人,把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起来。最后就演变成了党争,到了这一步,就再也没有是非对错了。” 张希孟的这番话不可谓不重,本来对徐达不该说的,但是张希孟很希望他能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响鼓更需重锤! 果然,徐达眉头拧成了疙瘩儿,反复思量再三,这才道:“先生,俺确实错了,可,可这事情要怎么办才好?着实没有头绪!” 张希孟露出了笑容,“这才是办事的样子……咱们推行均田,为了是什么?是单纯给百姓土地,让百姓过得好吗?是,也不是!咱们是希望通过分田,调动百姓的积极性,就像在滁州等地一样,让老百姓死心塌地支持咱们,给咱们提供源源不断的助力,最终推翻元廷!说到这里,就有一个关键,均田必须动员百姓!必须让老百姓主动站出来,这样才能成功!才能达到我们的目的,你懂了吗?” 徐达沉吟片刻,也恍然大悟,可他还有一丝丝的困惑不解。 “先生,你说让百姓动起来,这话我赞同!可如今动起来的是韩三这种泼皮混混,并非真正的百姓……” “所以要动员真正的百姓,铲除他们!”张希孟双眼闪烁着光彩,朗声对徐达道:“我们的老百姓,大多数都是沉默的,坚忍的。遇到了事情,并不愿意第一个站出来。因此在某些人看来,他们是麻木的,无法触动的。结果在每次变革的时候,都是一群上蹿下跳的小丑,他们心思活泛,胆子大,敢闯敢拼,拉大旗作虎皮,最先跳出来。就像是韩三,他一个混混泼皮,觉得咱们主张均田,他的机会就来了,纠集一帮手下,到处勒索,什么坏事都干,比那些豪强也好不到哪里去!” “如果只是看到了这一步,把他们错认为老百姓,咱们的均田大业就肯定失败。且不说别人的攻讦、阻挠,光是靠着这些人,能推动均田吗?你是领兵将领,最清楚这件事。一个主将不管如何厉害,手下都是一帮废物点心,这仗能打赢吗?” 徐达听到这里,如同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先生果然高见,那,那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张希孟一笑,“很简单,就要把真正的百姓叫出来!让他们来评断这件事!” 徐达渐渐明白了张希孟的意思,顿时心花怒放,那些同来的军中人才,也在这番对话当中,受益无穷。 张希孟引入了军中的人,参加科举,进入官场,就是希望拥有一批有纪律,执行能力强,忠诚可靠的官员。 而徐达隐隐有军中第一人的架势,张希孟也乐意跟他沟通,把道理讲清楚。 徐达明白了,也就代表军中很多人明白了,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就有了保证! …… 张希孟花了一天半的时间,终于赶到了溧水,但是他根本没有去孙家,也没搭理被关押起来的韩三,而是拉着徐达,还有许许多多的士兵,让他们去百姓家中,不干别的,就是跟老百姓聊天。 这也就是张希孟亲手带出来的朱家军精锐,又经过了徐达的严格训练,不然换成任何兵马,让他们去老百姓家里,那岂不是把狼送到了羊群? 只不过张希孟对朱家军有信心,可老百姓还是没法接受,因此被吓得不轻,许多人都干脆关门闭户,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果然,想接触真正的老百姓,不是那么容易的! “告诉弟兄们,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要觉得难,多多想曾经的你们自己,不也是害怕官兵吗?大家伙现在就去劈柴挑水,替老百姓干活。如果没有活儿,就跟他们说话,讲解清楚咱们的意思,顺便拿点粮食,或者是其他的小礼物,先交个朋友,礼尚往来,总能把老百姓的心焐热了。” 张希孟的这番话,简直让许多人都懵了,这也太卑微了吧? 我们可是来替老百姓做主的! “不把身体蹲下去,怎么能跳得高?”徐达气哼哼道:“你们随意,我先来!” 这下子大家伙无话可说了,指挥使都上了,他们还有什么犹豫的……结果就见到了一番奇景,朱家军的士兵背着劈柴,挑着井水,送到了老百姓的门口。 还有人见院门开着,就进去清扫院子里的杂物,一边清扫,一边跟老百姓对话,不厌其烦说着朱家军的政策,反复告诉大家伙,我们不是坏人,和那些害人的元兵不一样……做完之后,还会留下一小口袋粮食,作为见面礼。 坦白讲由于口音的问题,不少人都听不懂说了什么,但是朱家军的举动摆在那里,那些在屋子里蜷缩的百姓,渐渐放下了警惕。他们小心翼翼拿过来口袋。 沉甸甸的,还是上好的粳米! 咱们可不能不懂礼数! 终于有百姓找到了朱家军,双方的沟通之门敞开了……终于可以坐下来聊聊,听听大家的心里话了。 在张希孟赶到的第五天,所有百姓终于不再忐忑,而是走出家门,成千上万的人聚集在一起,汇聚成人山人海。 韩三被从孙家带出来,孙炎,还有他爹,也都赶来了。原本两边你死我活,势不两立。可是面对百姓,竟然不约而同两腿发软,韩三和孙父一起瘫倒,而孙炎也是汗流浃背,心中骇然! 这个案子,还有难度吗?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粥之恩 这几天徐达一直跟着张希孟,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境界迅速提升,看待事情的角度也全然不同了。 如果说头几天他还觉得朱元璋身边有坏人,均田大业早晚会毁在这些人的手里,那么到了今天,徐达的看法就全然不同了。 无德小人哪里都有,恐惧分田,排斥变革的,也比比皆是。 可真正的问题不在于这些人身上,不是说杀光了他们,就能做成事情的,这是两码事……就像王安石的变法,真要弄死了文彦博、富弼、司马光等人,变法就能成功吗? 好像也很难。 毕竟就凭王安石等人的政策制定和执行的水平,让他们放手去折腾,没准大宋朝亡得更快,死得更惨! 想要成事,就必须了解详细的情况,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这一点放在兵法上,就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道理完全是想通的。 就拿一个混混韩三来说,他努力让老百姓相信他是代表朱家军的,然后去威吓别人。又试图让朱家军相信,他就是百姓,他就是民意。 这家伙虽然没什么水平,但是深谙官字两个口的精髓。 反观孙家这边,又想着把事情切开,不看过往,只看现在,把自己打扮成受害者,甚至变成维护地方安稳的功臣。 每个人都有两张面孔,甚至三张面孔,轻信了哪一边都不行,搞各打五十大板,那就更不行了。 按理说这已经是一团乱麻,非常难处理了。 可偏偏张希孟另辟蹊径,请出了数以万计的百姓,原本复杂的局面,瞬间就逆转了,两边想竭力掩盖的真相,再也无从遮掩。 “溧水的父老乡亲,我想跟大家讲的不是这个案子如何,那是一件小事……我想跟大家谈谈均田的问题。我们在滁州,和州等地,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以滁州为例,现在滁州百姓,九成五的,家中都有存粮,农村普遍能吃饱,日子比以前好过许多。我希望大家伙能对均田有充足的信心,溧水人口不足五万,田亩充足,环境优越,百姓勤劳,只要给大家足够的空间,不去压榨盘剥,每个人都能过得很好。” “不过大家伙也要清楚,均田是彻彻底底的利益调整,涉及到了每一个人。掌握土地的地主豪强不愿意把产业让出来,他们会千方百计阻挠。另外一方面,也有许多泼皮混混,无耻小人,他们想借着均田大发利市,甚至变成新的豪强,继续压榨百姓!” “面对这两种情况,我希望大家伙必须明白两件事……均田关系到每一个人,因此谁也不能当哑巴,要勇敢站出来,对于那些不公不义的事情,要大胆发声。请大家务必清楚,一旦有人多拿了,你就会少拿,如果都让少数几个人拿走了,大家伙就还要继续受穷受苦,做牛做马!” “至于其二,我想告诉大家,均田不是随便乱来的,任何土地所有权的改变,必须由太平兴国大元帅府予以认可,发下来田契才能作数。私相授受,私自分田,不但得不到认可,还要受到惩罚!非常严厉的惩罚!” “我们反对私自分田,这是肯定的,一切都要讲究规矩……但是同时我们也希望,真正的百姓要站出来,你们可以组成民兵,针对地主豪强的恶行,可以举报,对于他们的威逼利诱,可以进行斗争。请大家相信,朱家军是你们的后盾,会坚定支持你们一切合理的要求!朱家军追求公平公义,我相信大多数百姓,也是和我们一样的,所以……我们都是一家人!” …… 张希孟的这番话,经过一些人的翻译,让绝大多数的百姓都听明白了,同时大家也颇受震撼。 韩三闹成这样,很多人都觉得肯定会严禁老百姓私自行动,一切都要听上面的安排……可一旦这么干了,老百姓没了积极性,凭着朱家军,怎么可能把田分好? 而且张希孟早就看清楚了,分田是策略,最终的目的是动员和团结大多数的老百姓,不让大家动起来,那怎么行? 不但要动,还要彻彻底底动起来,唯有如此,才能消除韩三这种人的存在空间。 所以请大家伙不要害怕,大胆行动起来。只要不超越底线就好,再有就是最终的决定权力,必须在朱家军的手里。 如果连这一条都没有了,那就彻底乱套了。 张希孟的这番表态,等于给如何落实均田,定下了调子。 事实证明,张希孟可不只是说漂亮话,做事的本事也是一流的。 能让徐达五体投地,自不必多说。 定下了这个调子,再看韩三和孙家的案子,就很清楚了。 韩三的恶行包括冒充朱家军,聚拢数百匪类,胡作非为,敲诈勒索,败坏均田政策……诸多恶行加起来,足够砍头了。 当然,如果朱元璋在这里,也不介意把他做成枕头。 “我,我冤枉!我是向着红巾军的,我和那些元廷余孽不一样啊!” 他扯着嗓子大喊,那边孙家父子吓得魂不附体,冷汗直流。 就在这时候,从人群当中,挤出来好几个老百姓,气哼哼道:“别听他胡说八道!头些年有好些红巾军逃过来,还被这个畜生给砍了头,拿去向朝廷请功呢!难道大家都忘了不成?” 百姓的指认迅速得到了证实,就是当初彭和尚兵败身死,部下很多溃散,四处逃命,其中经过溧水的一些人,都被韩三抓了,砍下头颅,拿去请功。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也是元廷余孽!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杀了!” 张希孟淡淡摆手,有士兵把韩三拖了下去。 这家伙自知死在眼前,竟然吓得哇哇大哭,全然没有了当初的豪横。 张希孟也懒得搭理他,又把目光落在了孙家父子身上。 “孙炎,你参加主公的考试,有意投效主公,按理说千金买马骨,该给你们一条活路。但是有些事情,却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你们家在元廷手下,做了不少恶事,百姓也多有提及,我也没法视而不见!” 听张希孟说到这里,孙炎的心一个劲儿往下沉。 他也没有办法。 “张经历,我家中的事情,不敢遮掩,只求先生能秉公而断,我死而无憾!” 说完,孙炎伏在地上,至于他爹,此刻已经痛哭流涕,追悔不及。 “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都是我干的……我利欲熏心,我不是人,跟,跟我儿子没关系,他是个好孩子啊!” 孙父拼命辩解,但是他的话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 孙家这些年,干过什么好事情吗? 人群短暂沉默之后,突然有个乞丐模样的人开口了,“头,头些年,孙爷还,还开粥厂来的,俺,俺喝过他的粥!他,他也没有那么坏!” 一碗粥! 孙父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到了这时候,竟然是一个乞丐替他求情,理由也只是一碗粥而已! 那年确实是遭了灾,又赶上了五十大寿,才办了粥厂,施舍了几天,却没有想到,还有人记着。 渐渐的,人群当中也有了议论之声,孙父巧取豪夺,干过的坏事,不计其数,但是要说他逼死了什么人,貌似也没有真凭实据,毕竟兔子不吃窝边草,对待乡亲,他还留了最后那么一线,虽然也不是多高尚,至少没有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张希孟看了看,终于道:“孙程,父老乡亲们厚道啊!连你干过的一点好事,都记在了心里。事到如今,你的家产浮财,悉数剥夺,溧水你也不好住了,我准备把你发配到濠州,让你自食其力,你愿意吗?” “愿意!愿意啊!让我干什么都行!只求大人不要牵连到犬子身上就好……这孩子虽然生长在我们这个家,但他从小心善,和我这个当爹的不一样!” 张希孟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这个案子总算是有了结论……孙家全部发配濠州,从老朱地盘的最南端到了最北端,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另外张希孟还干了一件事,原本孙炎请来的那十几个老农,张希孟也把他们发配去了江北。 只这一手,就让徐达钦佩不已。 不杀孙家,除了百姓愿意放过他们之外,也和孙炎有关系,毕竟是主动投靠,又有悔改之心,为了日后分田能减少阻力,也要对愿意回头的,给一条活路。 当然了,如果确实罪行累累,,或者怙恶不悛,民怨极大,那也必须干净利落除掉。 从某种程度上讲,孙家的确是活在了一个乞丐的身上。 可是不杀孙家,不意味着可以允许孙家继续留在家乡,高枕无忧。 不但他们要被发配走,那些愿意听孙家话的,又有些声望的,也都逃不过。 斩草除根,把旧的士绅地主,大户乡贤,一扫而光! 别看张希孟不爱杀人,但他下手绝对不留情,把稳准狠拿捏得死死的。 而备受鼓舞的溧水百姓也组建起民兵,按照村镇为单位,快速清丈田亩,快速分配,快速授予田契……没有人最顽固的阻力,剩下就是老百姓之间的争吵,无非就是你多了,我少了,锱铢必较,寸土必争。 对于这些琐碎的事情,张希孟真的撒手了,对不起,他真的没这个本事,能把家家户户都摆弄明白。 张希孟的措施也很简单,就是公布了最后期限,你们争执不休,就拿不到田契,没有田契,土地就不是你们的。 靠着这一手,九成九的争执都在最后关头化解了。 至于还剩下的,或许就只有等着新的县官过来,然后打官司慢慢解决这一条路了。 张希孟审视溧水的分田行动,觉得还算成功,至少能得八十分以上,可以向老朱汇报,总结经验,指导进一步分田。 只是张希孟都没有料到,溧水的分田,迅速波及到了周边地方,广德路,宁国路,甚至是徽州路,都出现了百姓自发组成的民兵,纷纷派人前来,请求朱家军派兵过去,解救黎民……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老朱校长 朱元璋在进军金陵之后,只是收取了镇江,毕竟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南京的屏障,又有京口之称,想当年刘裕就是以此为根据,夺了司马家的江山。这么紧要的地方,万万不能落到别人的手里。 但是在拿下了镇江之后,整个朱家军就停顿了下来,没有继续用兵。 很多人都以为是朱元璋故步自封,缺乏动力,又或者朱家军多是淮西人,不愿意在江南之地作战……甚至连水土不服,瘟疫流行的说法都传出来了。 其实这事情一点也不复杂,只是朱元璋针对军中将领,进行了一个小小的培训,给他们进行了一些不起眼的考试。 老朱跟着张希孟读书,随后又向贾鲁等人请教学问,他的底子已经很不错了。而且老朱还有自己的文学态度。 他极度厌恶卖弄辞藻,华而不实的东西要不得,简明简单,言之有物。 因此他对这些将领的要求也很简单,首先就是基本的文字,算术,至少要认识三千字,要能熟练军中的条例。 其次就是业务水平,要知道以往的知名战例,要能对一场战斗有自己的看法,能够写出文章,进行剖析。 还有一点,老朱要求军中将领了解均田等政策。 这项可是关键的关键。 或许在别的兵马之中不重要,但是在朱家军不行,因为在刚刚攻占的地盘里,普通文官根本没法做事,必须由军中的人员下去,弹压地方,消除匪患,讲解政策,安抚民心。 而军中的佼佼者,也是可以转任官员的。 所以将领们必须了解朱家军的政策,要能够身体力行。 老朱要求,必须通过考核,才能继续统兵,如果考试不通过,一次两次,到了第三次,就降级,指挥使变成指挥同知,千户变百户,百户变总旗,以此类推,甚至开除主力军团,也不是不可能。 这项规定公布,军中可以说是鸡飞狗跳,全都乱套了。 以前让当兵的识字读书就很离谱了,现在还让大家伙参加考试,干脆去考个进士算了,不带这么折磨人的! 不过军中也不都是哭天抢地,痛苦欲死。 像徐达、冯国用,冯国胜,乃至刚刚投靠的邓友德,这几个人都表现突出,其余费聚、唐胜宗、陆仲亨、周德兴等人,也算是顺利。可就有那么几个人,成了困难户中的困难户……骑兵营指挥使花云,胡大海,常遇春,也包括朱文正! 没错,朱文正虽然带个文字,突出了他叔叔的殷殷期盼,可是这小子一看到字,脑袋就大,胡大海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那个手指头比擀面杖还粗,让他拿着毛笔,一笔一划写字,简直跟舞刀弄剑似的,没有两下,把纸都划破了。 这四个货,成了军中的超级困难户,偏偏老朱盯得最紧,片刻也不放过。 也不知道朱元璋在想什么,动不动就拷问一番,让他们在众将面前阅读自己写的文章,当众处刑了属于是。 偏偏这几个人的水平,那可真是叫张宗昌伤心,李云龙落泪。 继续下去,通不过考核,就要丢官罢职了。 好容易提着脑袋拼出来的官职,竟然因为不识字丢了,这也太倒霉了。 人在逼到了一定程度之后,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的。 胡大海玩命了,他干脆跑去徐达的部下,把识字卡片都给要来了,还找来了几个老兵,让他们帮忙补课,毕竟大家伙起点差不多,也容易沟通。 然后就是拼命苦学了,胡大海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顶着黑眼圈,成天熬夜修仙,殚精竭虑。 还真别说,在苦学一个多月之后,老胡总算是勉强能写点东西了,错字难免,意思还是能看懂的。 有胡大海这种硬碰硬的,就有投机取巧的。 比如常遇春,他就找到了小舅子蓝玉。 别看蓝玉年纪小,以前也没怎么读书,但是他跟着张希孟混,程度提升很快,张希孟喜欢看什么书,有什么心得体会,又给蓝玉提出了什么要求,这些东西常遇春一股脑都讨要过来,然后挖空心思研究。 毕竟朱元璋也向张希孟讨教,四舍五入,算是和蓝玉同门了。他向蓝玉学习,怎么也算是不记名弟子了。 朱文正嗅到了味道,他干脆去找李文忠,咱俩还是亲戚呢,你给我开个小灶吧! 李文忠哭笑不得,他也没法拒绝,就这样,蓝玉和李文忠都开始了一对一的指导工作。自然而然的,两个人都捞到了不少束脩,小金库快速膨胀起来,早上买豆浆都能要两碗了。 这俩货发财了,朱英看不下去了,他干脆拉上陆洲,主动去找愁的薅头发的花云。 啥也别说了,我们跟着张先生的时间可比那俩多得多,尤其是朱英,我干爹当年看的书单还在我的手里,当初他怎么受苦的,我是一清二楚。 他纯粹就是被我张大哥坑苦了,才来那你们找补回来。 放心,只要听我们的,保证你顺利通过考试。 花云可算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这样吧,我只要通过了,每人送你们一匹战马!” “是吗!”朱英大喜过望,“你没骗人?我可知道,军中的战马数量是确定的,你怎么随便送我?” 花云挠了挠损失惨重的头发,憋出了一个点子,“这还不容易,战马是有数的,但是战马能生啊!我送你们个小马驹。等过两三年,你能上战场了,这马也就能骑了!” 朱英眼珠转了转,顿时觉得这办法不错。 于是热热闹闹的补课行动开始了。 从常遇春,胡大海,到朱文正,花云,每个人都在忙碌,废寝忘食地苦读。 很多时候,军中要的就是这个氛围,连这几个老大难都玩命了,其他谁还敢说什么? 一股学习的风气,刮遍了朱家军。 老朱心里十分满意,他干脆组织比赛! 没错,以前军中就有射击、摔跤、马术等等项目,老朱又添了背诵军规条例。从每一营当中选拔人员,谁记得熟,背得好,就在全军比赛,脱颖而出的,能够升官一级,所在的营也能菜金加倍。 这一套折腾下来,朱家军的精神面貌比起当初好得太多了。 朱元璋也十分享受这种教书育人的成就感,貌似让人叫“朱先生”,简直比上位还要顺耳。他似乎体会到了张希孟的快乐。 当然了,朱元璋也不是闲着没事干,非要拿手下将领开心。 因为老朱很清楚,朱家军内部存在问题,需要整合。 首先,朱家军的主力是淮西人,他们很多人不愿意离开家乡,哪怕渡江之后,也是想着抢一波之后,就返回淮西。 这种流寇行为老朱显然不能答应。 再有朱家军收拢了不少新进归顺的降兵,其中整个巢湖水师都是这样的,还有那么多元廷的兵马。 这些人本就军纪涣散,丝毫没有服从意识。 从上到下,就是一坨烂泥。 不能整顿好,把他们放出去,只会败坏朱家军名声,打仗未必能行,祸害百姓第一名,这不是遗祸无穷吗! 要求所有将领读书识字,背诵军规,提升文化水平,讲解分田政策……这就是在凝聚人心,消除旧日的烙印,改造这一支兵马,铸造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神兵利器! 尤其值得一提,这些事情都是朱元璋自己一手操持的,他参考了张希孟昔日的一些做法,也加入了自己的想法,一切都弄得相当顺利,不得不说,老朱治军的才能,也是顶尖儿的。 老朱在折腾兵马的时候,张希孟除掉了朱一斗,这之后又有了科举考试,溧水分田……总而言之,都是张希孟在忙碌,老朱只是略微露了几面,他的大半心思全在整军上面。 如今两个月过去了,神兵利器就要正式出鞘! 该是检验这些将领学习成绩的时候了……就在此刻,有两个人,坐着船,过了长江,进了金陵城。 来人正是汪广洋和吴大头! “我的天啊!俺居然活着回来了!” 吴大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捏了捏油腻的大脸盘子! “汪先生,俺不是做梦吧?” 汪广洋忍不住笑了,“吴百户,你对外人可千万别这么说……现在天下都在盛传,你说第一红贼,无双悍匪,要是让人知道你这个第一恶汉,说这么没出息的话,会被戳脊梁骨的!” 吴大头惊得目瞪口呆,不会吧?不会有人觉得俺真的能打仗吧? 他是真的有点承受不住了,这也太羞涩了。 汪广洋不想管吴大头怎么想,他这一踏入金陵城,就能感觉到强烈的变化,这座城市有了规矩! 干净卫生,井然有序。 所有入城的商贾,运送的货物,都要按规矩,缴纳税赋。而一旦纳税之后,就畅通无阻。 就凭这份治理能力,别说元廷了,就算是刘福通等人的韩宋政权,也被甩出去十八条街! 有人明明称帝了,却还是跟盗匪没什么区别,有人只是个元帅,竟然鼓捣出了帝王气象,还真是没法比啊! “启禀上位,刘福通已经派遣西征军,攻击关中。又派毛贵进入山东……韩宋开始北伐了!” 老朱忍不住吸了口气! 北伐! 自古以来,还没有人成功过哩! 倒是让刘福通抢了先机……不过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塌炕,这天下早晚还是咱的! “传令,立刻出征!一个月之内,咱要拿下徽州!”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元末王者局 刘福通北伐,朱元璋南征……当世两大王者,各自选择了发展路线。走到了今天,跟两个人所处的天时地利都有关系,也跟手下人的素质分不开。 刘福通是觉得自己差不多了,就毫不犹豫扑了上去。 朱元璋则是深谙高筑墙,广积粮的精髓,将攻击的重点放在了金陵南部州县。 顺便说一句,张士诚的选择也很有意思,他先是夺取了江阴,随即占据常熟,然后有向苏州方向发展的趋势。 张士诚选择的皆是富庶的地方,不但是鱼米之乡,而且物产丰饶,淮东的盐城等地有食盐产出,苏州有丝绸,松江府等地,由于黄道婆的大力推广,棉纺织技术突飞猛进,也是个拳头产品。 也就是说,张士诚同时捏住了食盐,丝绸,棉布……瞬间就保住了钱罐子,这已经不是老天爷赏饭吃了,而是拿着饭勺子,愣是往嘴里塞,生怕老张少吃一口。 三方的选择各不相同,却各有玄妙。 张希孟也从溧水返回,准备跟老朱一起商定进军计划。 跟在张希孟身边的正是孙炎,他们家悉数被发配了,家产也都没了,按理说他应该很厌恶朱家军才对。 但是孙炎这小子另有一种看法。 不义之财,得之必凶,受之有愧。 如果不是朱家军过来,没准就直接杀人越货,抢走了所有产业,现在能安安稳稳把产业交出去,人安然无恙,已经是上天厚待了,哪里还能憎恶朱家军? “孙炎,你真不觉得失去家业,是很大的损失吗?” “不觉得!”孙炎道:“经历明鉴,韩三算个什么东西,可他来见我的时候,提了三个条件……第一,他要我家的田,第二,他要我家的牛马钱财,第三,他要……” “要什么?” “要,要我的后娘!”孙炎气得咬牙切齿,眼睛都立起来了,哪怕过去了一些日子,韩三也死了,一想到这个突如其来的父子之情,他还是切齿咬牙,郁闷欲死! 一个韩三就让他看到了世界的险恶,相比之下,朱家军真的算是仁义之师了。 “张经历在上,请务必相信,就算朱家军让我喂马挑粪,我都心甘情愿,毫无怨言。乱世之中,想要活下来,真是太难了!” 张希孟愕然少许,心中颇受震撼,他思索再三,伸手让孙炎坐在对面,然后对他道:“刘福通选择北伐,主公南征,张士诚图谋平江路,这三者选择各不相同,你有什么看法?” 这也是询问天下大势了……孙炎打起了精神,他在科举考试之中,选择的就是策论,讨论的就是时局,键政的功力还是可以的。 但是张希孟的问话非同小可,孙炎竟然比考试的时候,还要紧张三分。 “我以为刘福通是被架着上了北伐之路,舍此之外,别无选择!” “何以见得?”张希孟追问道。 “他是最早举起义旗的,又喊出了重开大宋之天的口号。如今迎回了小明王,拥立为帝,国号为宋。既然他意在复兴大宋,就没法真正革除弊政,一切重新开始,除了能聚集兵马,攻下大都,抢占大元天下之外,还能干什么?所以我以为,刘福通是无可奈何!” 张希孟默默听着,脸上的神色柔和了许多。 却是如此,刘福通打出恢复大宋江山的旗号,既是他们的优势,也是负担。而且大宋什么样子,人尽皆知。除非他能顺利夺回大都,才能真正刷新朝政,重建新国。 不然他就被大宋这两个锁住了,必须北伐,也只能北伐! “那你说说张士诚……如果你是张士诚,会不会下平江路?” “不会!” “为什么?” “因为苏杭之地虽然富庶,却连割据半壁都做不到,他进了苏州城,就落到了陷阱当中,再也出不来了!” 张希孟低着头,略微思忖,竟然笑了,“没想到你能看出这一步棋,果然不错……其实张士诚最好的选择就是和刘福通联手,一起从东路北伐,拿下山东之地,甚至染指大都,再图谋河北,或许张士诚还有机会,问鼎中原。” 张士诚占据淮东之地,最大的问题就是地盘过于狭小,失去了发展空间。 历来想要角逐天下的,都要占据一块得天独厚的好地盘,秦汉隋唐,全都是从关中出发,囊括天下。 这并非巧合。 首先,关中有八百里秦川,水土丰美,人口稠密,而且四周有山河之险,可以构成一个完整的地理单元。 力量弱的时候,守住关隘,足以自保。 力量强了,就可以杀出关隘,争雄天下。 即便遇到了挫折,也能退回关中,暂时休养生息。 一句话,关中的容错率太高了,所以刘邦可以无数次失败,全都能东山再起,但是项羽只要一败,就瓦解冰消。 但是自从唐末之后,关中衰败,无可挽回,宋朝就只能把国家的核心放在了河南之地。 虽然河南的农业,人口,都是顶尖儿的,但是偏偏缺少山河之险,一条黄河,夏天泛滥,冬天冻结,开封君臣,战战兢兢。 偏偏又因为燕云十六州早早落入了契丹之后,赵宋君臣无论如何,也没法封闭门户。纵观大宋一朝,都在恐惧中度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压抑太狠了,才憋出了理学这么个怪胎,毕竟春秋的儒家和两宋的理学,不能说完全一致,也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了。 到了元末,想要问鼎中原也是不可能了。 天下能孕育王者的地盘就剩下江淮之地……天完占据了长江中游,算是先声夺人。 朱元璋从淮西出发,占据金陵,也是稳步发展。 至于张士诚,就算他拿下了苏杭,也不过是摆出了常山之蛇的架势,处处等着挨打,而且毫无发展空间可言。 所以从他决定渡江,图谋平江路之时,就注定了成就不高,毕竟东边都是大海,向西就是朱元璋的地盘,他想从老朱手里啃下块肉吃,那不是痴人说梦吗! 孙炎看出了这步棋,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朱元璋没有顺流而下,直取常州,然后攻取无锡,平江,松江,彻底把长江入海口这块肥得流油的土地,都纳入自己的版图。 毕竟以老朱现在的实力,还是有希望的。 如此一来,坐断东南,遥望中原,岂不美哉? “这个想法不错,但你似乎忘了主公的根基在哪里!”张希孟笑呵呵道:“朱家军的根本在于均田,占据了扬州和金陵之后,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朱家军内部的势力分配。有些人是替你们家说话的,他们可不想搞均田!” 孙炎吓了一跳,忙道:“张经历,我,我可没有收买他们啊!” 张希孟大笑,“别害怕,我自然是知道,毕竟现在时间尚短,没法勾结在一起。但是他们的想法我还是清楚的。进了城之后,工商业繁荣,尤其是江南的丝绸作坊,坐拥几千张织机,一年的产出,比一个府的赋税还要多几倍!有人馋这个!想要发展丝绸作坊,就要有原料。老百姓把土地分了,产出的生丝就少,就不好!只有不管农村百姓死活,让丝绸大户放手施为,才能有足够的生丝供应,才能织丝绸发财!” 张希孟几句话,直指核心,鞭辟入里。 这一层道理,他跟徐达都没有说。 如果此时朱家军攻取苏杭,这两座大城市,加上金陵和扬州,朱元璋的手上,城市人口就会逼近三百万。 苏州的丝绸,杭州的贸易,松江的棉布……这几样就能占据朱家军的八成财政收入! 一个团队可以背叛自己的理想,却不能背叛自己的利益。 到了彼时,张希孟再鼓动分田,还能像现在这么顺利吗? 而且依靠市民组建的军队,真的就能横扫天下吗? 是不是钱多,就一定能鼓捣出强兵……张希孟也说不好。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如果朱元璋抢占苏杭,断了张士诚南下的道路,这个首鼠两端的盐贩子,会干什么,谁也不知道。 虽然单独张士诚不值得害怕,但是他跟刘福通勾结在一起,会怎么样?投降了元廷,又会怎么样? 即便他这两样都不做,光是跟老朱纠缠,就十分麻烦。 毕竟湖广还有个天完大帝,还有陈友谅……如果他们趁机抢占了徽州等地,断了老朱向南发展的道路。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所以说,不管是从内政考虑,还是从全局衡量,向南发展,都是最稳妥的道路。 而且如今大家伙还都是红巾军,都在喊着反元,如果早早内斗起来,也会影响军心士气。 还是那句话,别人可以不在乎,但是朱家军很在意这个,毕竟这也是朱家军的根基之一。 只要占住了道理,才能用理想说服别人。 理想熠熠生辉之时,说两句话就能换来的东西,在理想褪色之后,哪怕真金白银也买不来了,毕竟剑桥五杰那种人,可不是用钱能买来的。 张希孟和孙炎谈了很多,甚至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谈到了最后,张希孟笑道:“我身边也缺一个整理文书的,你愿意吗?” “愿意!” 孙炎毫不犹豫答应,“经历大人的一番高论,真是让卑职茅塞顿开,卑职愿意跟着经历,长长见识,学学本事,也省得被人瞧不起。” 张希孟微微一笑,他当了这么久的秘书,也该有个属于秘书的秘书了。 孙炎更是喜出望外,因祸得福。张希孟虽然不是朱家军的老大,但是貌似他手下正儿八经的属官,还就是这么一个。孙炎瞬间觉得自己的腰杆硬了,不过他还是很冷静的,千万不能得意忘形。 必须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而找上张希孟的第一件事,就是吴大头的事。 这位五短身材,晃着大脑袋的油腻中年人一来,就把孙炎惊到了……不会吧?不会吧? 他就是第一红贼? 就是名震元廷的头号悍匪? 如果给他一个挑子,都可以上街卖炊饼了。 不会是吴爷神通广大,会无数变化吧? 最不济也懂得易容改装,他看到的不是真正的吴大头,绝对不是! 老吴不知道自己让孙炎的三观都粉碎了……他只是跟张希孟提议,“我在亳州大牢的时候,跟牢里的朋友聊了很多,也编了几出新戏。刚刚听说有宁国路的民兵过来,想要了解咱们如何分田。我琢磨着干巴巴派人过去说教,未必有用……能不能让我带着人过去,给老百姓们好好演几出戏,寓教于乐吗!” 张希孟一听大喜,笑道:“这最好不过了,可你要小心点,别被元兵和乡勇抓了!” “哈哈哈,经历放心吧,元廷都抓不到我,更别说这些废物了!行了,我这就带着戏班子去了!” 吴大头拍了拍屁股,乐颠颠走了。 张希孟忍不住笑道:“咱们的第一猛将出手了,就看效果如何吧!”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讲好朱家军的故事 岁末年终,至正十五年,就要结束了。 在朱元璋的治下,曾经有人提议,选用韩宋的龙凤纪年,以示和元廷彻底决裂。 只不过这个建议遭到了朱元璋麾下三大谋臣的集体反对。 贾鲁,朱升,张希孟,全都摇头……用龙凤纪年,是摆脱了元廷,但是跟大宋却搅在了一起。 别忘了统一思想的大会上讨论了什么……朱家军不光要推翻大元,还要纠正赵宋以来的弊政,连正儿八经的大宋,这边都不买账,更何况是一个草台班子! 只不过老朱这边也有个麻烦,就是他迟迟没有称王,也没有确定国号年号,该怎么行文,就成了一个问题。 最后还是张希孟提出了建议,没有必要否认大元。反正我们原本都是大元臣民,只因为元廷无道,民不聊生,才揭竿而起。 在成功之前,沿用元廷的纪年,待到时机成熟,再立新朝不迟。 因此在朱家军这边,还是沿用大元的年号,至正十五年……这绝对是个载入史册的重要年份。 在这一年的年初,脱脱被元廷罢免,几十万大军,瓦解冰消,从此元廷进入了等死模式。 年中的之时,朱元璋渡过长江,占领金陵,拥有了逐鹿天下的资本。 年尾的时候,经过了整合之后的朱家军,以最强的姿态,开始经略江表浙右。 年初元衰,年末朱兴! 一起一落,果然是一个大世! 朱元璋骑在马背上,扫视着两边的田地,心驰神往,这一片正是秦淮河畔的上好田地,一望无际,土肥水美。 “倘有三亩水浇地,不做提强杀官人……咱走到了今天,都是元廷逼得!”老朱一扭头,对张希孟道:“元以兼并压榨亡国,咱以分田富民兴邦……先生,溧水州的分田,做得怎么样了?” 张希孟笑道:“溧水土地不少,按人头分配,每个成年人能分到二十五亩左右,至于口粮田一项,比起滁州等地要少了一些。不在按照人头分配,而是按照家庭,每家给十亩田!” “等等!” 老朱打断了张希孟,“先生,这么一来,人多的家和人少的家,都分一样的口粮田,似乎不太公平吧?万一有人故意分家,就为了多得一点口粮田呢?”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分家可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啊!” “哦!”老朱声音提高,似有疑问,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忍不住笑道:“先生真是好算计!这一手漂亮!” 渡江之后,张希孟就发现江南地方,宗族势力相当强大……有许多村子,基本上就是一个姓氏,每个人都沾亲带故。 正因为如此,一些族老才有恐怖的号召力。 比如孙炎就曾经找一帮老农,帮他压制韩三。 事后张希孟把这帮老农都给迁走了,但是对于整个大局来说,无足轻重,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张希孟就在分田上面动起了脑筋儿。 江南的土地肯定没有淮西充沛,人均拿不到那么多。所以他就在口粮田上下手。 按户分配,一个三口之家是十亩田,一个五口之家也是十亩田,哪怕是二十口人,也是一样的! 毫无疑问,这就是逼着分家! 把大家拆分成一个个单独生存的小家,对于整个宗法体系来说,也是釜底抽薪的一个狠招。 分家就意味着经济自主,自己负责生存……不知道后世的大学生还记得吗?从什么时候,你有了和父母讨价还价的资格? 是不是有了工作,拿到了收入的时候? 因为你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也就是说翅膀硬了,可以肆无忌惮了。 分家的道理也是一样,只要让一个个小家经济自主,哪怕他们还顾念亲情,逢年过节,还会聚集在祠堂里,祭拜祖先,遇到了事情,也会听老人的建议。但是这已经和原本能决定族人生死的宗法体系,全然不同了。 消解宗族势力,实现对百姓的直接统治,消除了赚差价的中间商,百亿补贴朱多多了。 “主公,还有一件事,溧水虽然也有桑麻田,但是这个桑麻田是要缴纳田赋的,而且还比农田多了五成的赋税!” 老朱稍微思索,就说道:“是为了压制养蚕吗?” 张希孟道:“在当下丝绸并非不可替代的东西,反而是粮食,才是一切的根本。我的意思是引导老百姓,多种粮食,像蚕丝,棉花,都可以少种。当然了,我倒是不觉得要一味打压养蚕缫丝。最好是集中能工巧匠,用最好的手段,把丝绸做成奢侈品,赚有钱人的钱!” 老朱忍不住大笑,“这话说得好,对咱的心思,先生的这两点调整,都是好的!往后经略江南,就按照新的分田办法了。” 没有什么政策是能一直维持,不用改变的。 哪怕同为均田,在各地也需要因地制宜,没有最好的策略,只有最适合的。 当天下午,朱元璋和张希孟赶到了溧水州。 而在这里,有一场好戏,正在等着他们……吴大头回归之后,戏班子立刻动了起来。 如今朱家军的戏班子规模,已经达到了三百多人。 吴大头的百户不但实至名归,还超级加倍了。 而新进加入的人们,不少都是来自扬州城和秦淮河的。他们业务相当了得,这里面有琵琶名家,有三弦圣手,又各种各样的能人异士,跟他们相比,吴大头简直普通的不能更普通了。 谁能想到,这个油腻的中年人,竟然是名满天下的第一红贼,不得不说,真是讽刺啊! 可是当众人和吴大头讨论起业务来,顿时众人就收起了轻视之心,意识到了吴队长的厉害之处……吴大头给他们讲个故事。 有个叫“贞娥”的姑娘,一直和父亲相依为命,靠着租种土地过日子,贞娥到了十五岁这年,突然地主不借给他们耕牛,老父亲无可奈何,只能跟女儿把绳套背在身上,靠着人力耕田。 一个干瘦的老人,一个女孩,哪来的力气,一个上午,连一垄都没有弄好。老爹坐在田埂上,不停落泪。 贞娥也跟着哭! 父女两个都知道,为什么地主不愿意借牛……因为地主看上了贞娥,想要拿她过去,当小老婆。 所以才故意为难父女两个。 没有耕牛,就种不了田。 到了秋收的时候,交不上租子,就要想办法还债,那时候把贞娥抵给地主,也就顺理成章了。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这回事,也都咬牙切齿,暗里咒骂地主无德,但是却没人敢帮助他们,生怕得罪人。 父女两个完全走投无路,要不就去当小妾吧? 奈何地主已经六十多了,他的几个儿子都不良善,过去了用不了几年,地主一死,那个下场就不用多说了,简直是生不如死。 就在这时候,一个叫裴大郎的年轻人站了出来,他身强力壮,主动帮着父女两个耕田。贞娥对这个好心的裴大郎生出了好感。 一直到了农闲的时候,两边就有意结亲。 反正都是穷人,也不用讲究什么……裴大郎娶了贞娥,就断了地主的念想。而裴大郎年纪也不小了,有了个贤惠的媳妇,岂不是一举两得! 村子里的人都很赞同这场婚事,而且还觉得越快越好,免得节外生枝。 裴大郎也是这么想的,他当机立断,上门求亲,得到了贞娥父亲的答应之后,他又弄了一辆独轮车,到了贞娥家里,推着贞娥回家。 一对年轻男女,行走在乡间的路上,贞娥幸福地唱着乡间的小区,不少乡亲等在裴大郎的家里,想要给他们证婚。 只要成了,就一切都好了。 地主再不要脸,也不能破坏人家的姻缘啊! 可就在这个当口,突然来了一群人,他们如狼似虎,冲进来,直接把新娘子给抢走了。 裴大郎跟他们理论,结果被狠狠痛打了一顿,几乎丧命。 眼瞧着一场喜事,转眼变成了悲剧,同村的人,无不愤慨。 随即就传出了消息,原来地主嫉恨裴大郎破坏了他的好事,就想办法买通了一个当地的蒙古官员,假意说贞娥是他家的婢女,容貌清秀可人,逃出去要嫁给野男人。 蒙古官员一听长得挺好看的,就动了歹心思,他派人在新婚的当天,把贞娥给抢走了。 眼见的女儿被抢走,贞娥的爹夜半三更,用麻绳悬梁自尽。 裴大郎失去了新娘子,满腔怨愤,他是猎户出身,身强体壮,也会舞刀射箭,就在养好伤之后,偷偷进入地主家里,把他们全家十几口,都给杀了。 这还不算完,裴大郎又去了县城,他在一群乞丐中间,藏了两个多月,等到蒙古官员出来,他张弓射之,随后提着柴刀冲出,想要刺杀官员。 可惜的是裴大郎虽然有勇气,但是他的弓是打猎的,并非军用的强弓,身上也没有铠甲,被护卫砍翻,血溅长街,尸体被挂在了城墙上示众…… 此时的贞娥已经在蒙古官员府邸两三个月,竟然怀上了胎儿。 她本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可是有一个隔壁乡里的来给官员送礼,说了两句,贞娥这才知道,她爹已经死了,而裴大郎也刺杀不成,惨死街上,尸体还挂在城墙上。 她像是疯了一样,冲出府去,一口气跑到了城门口。 看到了裴大郎的尸体,贞娥嚎啕大哭,一头撞在了墙上,顿时昏死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苏醒过来,人虽然活了,但是孩子却是没了。 贞娥一夜白头,从此疯疯癫癫……在几年之后,冻死在了一个寒冬里。 “此事我是在亳州的大牢,听一个刘福通的部下说的,那个裴大郎就是他的表哥,他的一身本事,都是给裴大郎学的。他说了,此番北伐,他要跟鞑子算这笔血债,宁可战死沙场,绝不投降!” “好!好血性!”顿时有人赞叹,“这个故事好固然是好,奈何太悲惨了,不如让贞娥活下来,看着元廷狗官,身首异处!” 吴大头颔首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咱们事不宜迟,宁国路的人要来了,这出戏可要演好了!” 众人一起点头,仅仅五天的功夫,这出戏就搬上了舞台。 第一场正式演出,就有宁国路和广德路的民兵观看……要说这出戏有多成功呢?只说一点,吴大头扮演的蒙古官员,在杀死裴大郎之后,站在舞台上,放声大笑。 竟然有几个受不了的民兵,蹿上了舞台,把这个第一恶汉按在地上,一顿老拳!口中还在怒喝,“给裴大郎报仇!” 被按在舞台上的吴大头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原来戏太成功也是错啊!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威力无穷的宣传战 “你们真是不要命了!知道这是谁吗?吴爷!出入大都,如履平地,天上地下,没有人家办不成的事!” 几个民兵也吓坏了,他们也没有想明白,自己怎么就那么冲动,明明是一场戏,每逢年节,庙会的时候,也有人演,看的人也是人山人海,可偏偏就这个那么上头! 那个叫贞娥的丫头就跟他们自己的妹妹似的,那个裴大郎就仿佛他们自己的化身,而且还做了自己不敢做的事情,偏偏他就死了,死在一个狗鞑子手里,看到裴大郎杀了地主一家,那叫个酣畅淋漓,大快人心,随后他就死在了狗官手里。 顿时就炸了,几个人想也不想,直接冲上来打人! 现在冷静下来,他们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但不管怎么样,这出戏是真的太好了! 此刻的后台,张希孟跟朱元璋都过来了,吴大头眼眶青了,腮帮子流血,肋条也生疼,这顿好打,简直要了他的半条命。 “老吴啊,你也太弱了,这点拳头就扛不住了?怎么当第一恶汉啊?”张希孟还调侃吴大头。 吴大头脸都黑了,“我说张经历,你就别拿我开心了……现在我受伤了,我能不能请个假,宁国路的演出,我不去了!” “那怎么行!”朱元璋竟然开口直接拒绝,“这样吧,给你算双份俸禄,宁国路的戏,你必须去演,还要尽快去!” 吴大头一怔,他可不敢跟老朱贫嘴,忙道:“卑职晓得了,其实不用双份俸禄,卑职不,不在乎的。” 张希孟一笑,“蠢材!主公给你双份俸禄,那是对你的戏的肯定,方才主公都给你叫好来的!” 老朱点头,“对,先生说得没错。好好演戏,演出咱们穷苦百姓的心里话,你可是个大功臣啊!简直胜过千军万马!” 听老朱这么一夸奖,吴大头立刻来劲儿了,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走路都有劲儿了,这样的打,还能再来几场! 出发吧! 人家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而朱家军这边是大军未动,舆论先行。 宁国路的治所是宣城,也就是著名的文房四宝之乡,生产宣纸,宣笔,徽墨的地方……堪称人文荟萃,文脉汇集。 宣城的庙会特别多,每到年节,都有各地的戏班子前来表演。 什么忠孝仁义,佳人才子,各种喜庆的节目,一样接着一样,如果是太平年景,能足足热闹一两个月,从年前到二月二,全都有好看的。 但是今年情况却是大不如前,金陵落到了红贼手里,各种乱七八糟的传言,甚嚣尘上……官府衙门,不断征调民夫,调集粮草,说是要对付红贼,但是却不见他们如何备战,反而不停往外运送金银细软。 看样子是准备逃跑了。 倒是那些地主豪强,他们格外害怕,也在不断告诉老百姓,红贼红头发绿眼睛,三头六臂,专门吃人,尤其是女人孩子,更是最爱,他们喜欢沾着人血吃人肉,整个金陵城都已经白骨一片了。 这话貌似也不新鲜,当初朱家军进滁州之前,也有人这么说,而在日后还会有无数地方这么说,关键是有没有人会相信,有没有人站出来反驳! 一些行动起来民兵就在宣扬,说朱家军是好人,是真正为了百姓好,不要相信那些坏人的胡说八道。 对于这种说法,百姓也是将信将疑,他们经历了太多苦难,这些年来,就没有水师真的在乎老百姓如何,他们只在乎百姓的钱粮,乃至生命。 朱家军是什么样子,对不起,我们不知道! 就在这一片沉默之中,吴大头带着戏班子,来到了宣城,他们首场演出就选在了广德祠……这里供奉的人是张渤,他是东汉年间的治水英雄,相传说他曾经变成猪神,拱开了山岳,引来太湖水灌溉,从此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受到了历代百姓的祭奠。 在中华大地上,从来都是如此,尊奉的是祖先,敬畏的是英雄……生而为人,死后封神。历代百姓,创造了庞大的神仙体系,把每一个值得尊敬的英雄人物,都给安排了一个神仙职位。 忠义无双的关羽当了协天大帝,一个善心的林家女子,被尊位妈祖天妃,风波遗恨,壮志未酬的岳鹏举,化身东岳十太保之一,上司九天神兵,下掌五狱亡魂;清官包拯,白天掌管阳间不平,夜间替恶鬼伸冤,阴阳两界,全都说了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歇着……其实传说未必是真的,但是人心所向,却是从古至今,不曾改变。 而今天再广德祠,祭奠治水英雄的祠堂前面,又要上演一出大戏。 消息传出来,十里八乡的百姓都惊动了,虽然日子艰难,但总还要过下去。 原以为今年不会有戏班子了,却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不怕死的! 那大家伙就来瞧瞧,到底能演出什么好戏! 在上台之前,大家伙一看戏的名字,就摇头了,《白毛女》,没听说过,这大过年的,怎么不演点好看的? 什么八仙拜寿,白猿偷桃,五福捧寿……最差也来个黄粱梦啊! 怎么热闹怎么来! 今天这个戏班子,好不懂事,看样子八成要赔钱了。 就在众人的怀疑声中,大戏上演。 众人再一看扮相,更加失望,这个戏班子,是真的穷,连一件好衣服都没有,都是补丁摞着补丁,跟要饭的差不多了。 没什么看头儿! 竟然有人扭头就走,可是刚走出没多远,身后竟然出现了错愕的声音。 那些没有走的,双脚竟然好像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眼神紧紧盯着戏台上,目不转睛……竟然是地主派人,说不借耕牛! 这一幕太眼熟了,怎么就好像在身边发生过一样? 该怎么办? 怎么办才好? 这父女俩太可怜了,难怪他们穿的都是补丁,这,这不就是跟我们一样吗! 凝神注视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原本要走的人,竟然也回头了,戏越演越到精彩的地方……裴大郎帮着父女俩,乡亲们鼓动他们成亲,在乡间的路上唱着童谣,贫穷但是美好。这不就是他们过的日子吗! 就在两个人即将成亲的时候,天崩地裂,画风骤然改变……蒙古狗官抢走了新娘子,打伤了新郎官,老爹悬梁自尽。 扑面而来的悲怆,直戳心头! 这个故事我好像看过! 对!我也看过!就是我家的邻居,他就遇上了这事。 更有人哭声悲泣,眼泪不停落下,他的妻子就是这么被抢走的! 只可惜,他没有裴大郎的勇气,不敢杀人报仇! 因此在裴大郎冲入地主家里,连杀数人的时候,台下一片山呼海啸的声音……杀得好!杀得痛快! 就该这么办! 但是很快大家伙也意识到了,这还是个悲剧……一个更大的悲剧,毕竟一个裴大郎还是太弱小了,他能杀死地主,但是面对蒙古官员,他的勇气并没有用处,刺杀不成,被吊在了城门口。 人们悲愤到了极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而就在贞娥从府里冲出去,见到了裴大郎的尸体,撞头,流产……整个气氛达到了极点,就仿佛一座火山,冲天而起。 大家怒骂着,叫嚷着,有人干脆冲上台去,要痛打演员! 你们演的是什么鬼! 平时的生活已经是这样了,想看个戏痛快一下,你们怎么还弄这些东西? 我们不看,我们知道! 我们比你们清楚,我们天天都过这样的日子……我们身边的亲朋好友,乡里乡亲,不断有这样的可怜人,他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我们没有办法,求求你们了,别让我们看了! 人们的悲愤全都释放出来,情绪如同山洪般奔涌……所幸戏班子早有预料,拼命劝导,让大家冷静,戏还没完,还没完呢! 果然,贞娥死里逃生,但也一夜白发,二十不到的人,竟然如同老妇一般,在一群乞丐中间,卑微如狗一般地活着。 就在这一片地狱般的绝望之中,一个年轻人出现了,他向一群乞丐打听消息,竟然认出了贞娥! 原来他是裴大郎的表弟,当初他还小,在婚礼上到处跑,还管贞娥叫过嫂子。他曾经帮着裴大郎放哨,摸到了地主家里杀人报仇。 在裴大郎死后,他辗转投靠了朱家军,七年过去了,算总账的时候到了,一面朱红的大旗,数千红巾军杀来……城门开放,大军进城,诛杀蒙古官员,随即发布告示,均分田亩,归还掠夺的百姓家产。 贞娥不但拿回了家里曾经的土地,还多分了十多亩,有了收成,吃的也好了。渐渐的,她身体恢复了。 又是三年之后,清明节,她去给父亲和裴大郎上坟,正好遇上了因为受伤,返回家乡的表弟,他也来祭奠表哥裴大郎……两人坟前相遇,戛然而止! 戏演完了,可是带来的震撼却是才刚刚开始……大家伙扪心自问,谁还不是贞娥!谁又不盼着有人给自己报仇,替自己做主! 朱家军! 那一面绯红的旌旗,深深烙印在人心里! 朱家军在哪里? 朱家军回来了? 真的会像戏里演得那样? 他们会给百姓做主吗? 会吗? 一时间,无数百姓都在问,到底有没有朱家军? 而就在此刻,最早的民兵都高兴坏了,他们立刻到处宣扬,奔走相告。讲朱家军的事情,宣扬朱家军的政策。 最最关键,是请戏班子过来,一边演戏,一边动员百姓,效果才能最好! 十天时间,吴大头他们足足演了二十五场,演得嗓子都哑了。 而这十天,宁国路的民兵数量,竟然突破了一万五千人! 平均一天一千多人从军! 滚雪球都没有这么快! 时机终于成熟,朱元璋挥动大军,以徐达和常遇春为左右两翼,杀入宁谷路,兵锋直指宣城……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朱元璋作诗 在宁国路镇守的元军将领叫别不华,同时他还有副手,是汉人,叫杨仲英……面对朱家军汹涌而来,这两个人稍微商议之后,立刻制定了殊死一搏的计划。 “吾受天子洪恩,又身为蒙古人,唯有拼死报国,别无二心!”别不华当即袒露心扉。 杨仲英备受感动,也跟着道:“红贼悖逆,怂恿乱民,夺人家产,罪孽滔天。我和红贼,势不两立!” 他甚至抽出了一支箭,当场折断。 别不华大受感动,“好!我们二人同心协力,无有不胜!我立刻调集蒙古大军,你也要集结乡勇,殊死一搏。” 杨仲英立刻答应,在他们俩的折腾之下,一共有三万多人,云集宣城,他们积极构筑防线,囤积了许多滚木礌石,守城的器械。 并且命令手下,昼夜巡视,丝毫不敢懈怠。 敌人已经做好了准备,朱元璋这边也是急急南下,天色还没有明亮,就拔营行军,向南扑来。 正在行军之际,突然徐达派来了人,说是遇到了蒙古兵马阻拦,双方激战,各有损伤。 朱元璋听完之后,只是淡淡道:“知道了!” 随即又有常遇春派人来送信,说是遇到了不少敌人斥候,唯恐前方有埋伏,还请上位定夺。 老朱再一次保持了沉默,并无特别命令。 全军继续向前,此时天光大亮,红日喷薄,一束霞光,照在了朱家军赤红的大旗上,分外耀眼夺目。 从半夜行军至此的张希孟,在马背上打了打哈气,老朱看在了眼里,忍不住道:“先生颇疲倦否?” 张希孟甩了甩头,笑道:“主公镇定自若,徐常两位指挥使,自然有办法克敌制胜,既然无事,我就不免困倦了一些。” “先生果然一针见血,此战咱是信心百倍!”老朱说着,突然道:“先生可是会作诗?” “不会!” 张希孟很干脆道:“主公,我小时候就很笨,家父倒是满腹诗才,可我怎么都学不会。” 老朱看了看张希孟,他倒是挺惊讶的,不过这几年下来,貌似张希孟真的没做过诗。老朱突然来了兴趣,他抬头看了看朝霞,又思量这一路行军的经过。 朱元璋心中一动,忍不住勒住战马,笑呵呵道:“先生,咱倒是突然想起了几句,就是怕丢人现眼,贻笑大方啊!” 什么? 朱元璋要作诗? 张希孟吓了一跳,他虽然知道老朱很聪明,读书也用功,但是毕竟底子太薄了,这才几年啊,竟然能作诗了? 别是张大帅那种顺口溜吧? 要真是那样的话,可真的丢人了。 “主公天纵之才,诗词定然是极好的……不知道主公能不能先跟臣说说啊?”张希孟的意思很明白,我给你把把关,如果不行的话,咱趁早别丢人现眼。 老朱微微点头,又顿了顿,这才开口道:“忙着征衣快着鞭,回头月挂柳梢边;两三点露不成雨,七八个星犹在天。茅店鸡声人过语,竹篱犬吠客惊眠;等闲推出扶桑日,社稷山河在眼前。” 朱元璋不疾不徐,念了八句,回头再看张希孟,发现这位张先生竟然目瞪口呆,痴痴无语。 至于吗? 有那么差吗? “咳咳,先生,当真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 张希孟这才从惊讶中清醒过来,连忙摇头:“主公回错了意,我是被主公的文采惊到了。真是万万想不到,主公的进境如此之快,要不了多久,便是诗文一途,也能造诣非凡啊!” 张希孟还真不是尬吹……虽然老朱这首诗远谈不上多出众,甚至有不少化用的地方,但是已经可圈可点了! 尤其是最好两句,绝对颇有帝王气象! 诗词有婉约豪放,但不论如何豪放的诗人,都没有那股子帝王气象……刘邦虽然不读书,可一句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把帝王气象,苍生之念,演绎得淋漓尽致。 而朱元璋这两句,仔细品读,还真是颇有意境……大军南征,犹如红日喷薄,自东升起,大好的江山社稷,尽在眼前,只待豪杰之主,唾手可得! “妙!主公的诗的确是妙!”张希孟发自肺腑赞道:“主公要是生在了太平富足之家,八成也是个风流才子,诗书名家啊!” “哈哈哈!”老朱忍不住大笑,还真会拍马屁……不过这话也没错,凭啥咱就做不了李白杜甫啊! “可惜啊,咱生在乱世,家中凄惨,只能提刀跃马,杀出一个太平。这富贵荣华,注定和咱无缘了!” 老朱甩了甩头,将作诗的事情抛在了一边,又向前赶路,走出来一段之后,他才道:“先生,你说咱为什么不担心徐达和常遇春他们?” 张希孟道:“这俩人都是当世猛将,小小的宁国,已经没有什么名将,更何况民心在我,怎么看,都十拿九稳,用不着担心。” 朱元璋这一次摇头了,“先生这话可未必对,虽然胜券在握,但是还要看打多久,耗费多少力量,如果迟迟不能破城,耗损无数,就算打赢了,也和输了没什么差别。” 张希孟一怔,老朱这话有深度了,大约就是在战略上可以藐视敌人,但是在战术上,必须重视敌人,唯有如此,才能赢得干净利落。 老朱这境界提升的的确很快啊! 自从夺取金陵,有了坐断东南的架势,老朱开始以天子的高度,审时度势,的确有过人之处。 “主公莫不是已经把握十足了?” 朱元璋一笑,“先生果然机敏。” 说着,朱元璋将右边袖子递到了张希孟的面前,从袖子里掉出了一封信,张希孟接在了手里,写信之人竟然是别不华! 这位蒙古大将竟然要归顺朱元璋了? 张希孟展开书信一看,上面果然如此。 别不华语气谦卑,说自己虽然是蒙古人,却也知道大义所在,元廷气数将尽,朱元帅顺天应人,爱惜百姓,便是蒙古人也能得到优待,果然是仁义王师,他为了部下计,为了宣城百姓计,愿意投降。 只求朱元帅能够网开一面,给一条活路,大慈大悲,感激不尽。 张希孟看到这里,忍不住点头,“主公,别不华倒也识趣,他愿意投降,自然是最好不过……只是他在书信里还说杨仲英是个死硬头壳,杨家有产业,又人口众多,定会跟主公血战到底,不会投降。他愿意替主公拿下杨仲英,此人倒是有些趣味。” 老胡淡然笑道:“这事情的确大有趣味,咱们大可以慢慢看着就好。” 张希孟略惊讶,老朱这表现有点高深莫测了,对方主将已经投降了,不趁热打铁,拿下宣城,竟然还要看下去? 难不成杨仲英也会投降? 要真是如此,那宣城还有什么守卫的意思? 干脆打开城门迎老朱就是了。 张希孟不免有些好奇,伴随着他们一路南下,徐达和常遇春的捷报越来越多,两人都顺利驱散元军,已经距离宣城越来越近。 徐达已经迫近到了二十里左右,他下令手下,准备攻城器械,打算强攻宣城。常遇春也在积极备战,想要痛痛快快杀一场。 直到此刻,朱元璋才给他们俩人下令,暂时按兵不动。 可即便如此,宣城之中已经是一片大乱。 有不少富户代表,跑到了杨仲英的军营,苦苦哀求。 “红贼凶逆,无恶不作,万万不能放他们进来啊!” 杨仲英绷着脸点头道:“你们放心,我知道朱贼的打算,让他们进来,无异于自寻死路,我必然血战到底,宁死不许朱贼进城……只是我手上钱粮太少,怕是有心杀贼,力有未逮啊!” 这几个富商看了看,全都涌起了三个字:得加钱! “好说,一切都好说我们愿意出,出五万两白银,五万石粮食,供应军中之用。” 杨仲英略微惊讶,好大的手笔,这帮商人的荷包还真深! “那就多谢了,你们放心,我和弟兄们必定死战到底,与宁国共存亡!” 杨仲英的慷慨陈词,总算让几个商人略微安心,不出两个时辰,他们承诺的东西都送来了。 手下人急匆匆跑到了杨仲英的面前,“弟兄们都素狠了,好歹给大家伙分了吧!吃饱了,好打仗!死了也做个饱死鬼!” “放屁!你想死现在就去,用不着来跟我废话!”杨仲英破口大骂,手下人茫然无知,我说错了吗? 这都是你让的啊? 杨仲英气得不行,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传我命令,所有粮食白银,悉数封存,少一点我砍你的脑袋! 手下人确定之后,不敢反驳,只能乖乖下去。 人一走,杨仲英微微松了口气,有了这份礼物,或许自己的小命就能保住了。 不过貌似还不够! 要立个大功才行,什么功劳才最大呢? 对,抓了别不华! 拿这个蒙古狗贼的脑袋,去向朱元帅请功! 这事情必须要快,千万不能让狗鞑子察觉。杨仲英立刻点起了手下的五百亲信,别人一律不带,风驰电掣,冲向了别不华的府邸,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可就在杨仲英动手的时候,宣城的西门悄然打开,别不华立在吊桥上,冲着徐达躬身施礼,“徐指挥使,现在杨仲英那个贼还不知道呢!赶快杀进去,抓了他,大功告成!”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和百姓在一起 朱元璋听闻徐达杀入宣城,心放下了大半,无论如何,这座小城是逃不掉了。他这才把左边袖子里的书信掏出来,也一股脑递给了张希孟。 “瞧瞧,这是杨仲英的。”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果然不出所料,两个守将,全都投降了,而且貌似这俩人还不知道彼此的打算,正准备拿对方当进身之阶,想要靠着彼此的脑袋立功。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了! 张希孟停顿了一下,他的手里也多了几封信……不就是信吗,谁还没有啊! “主公,这是孙炎弄到的,他跟城里的富户联络,这帮人也愿意为朱家军效力。只是他们力量不算大,我本想着到了攻城紧要的时候,再让他们出手献城,没想到已经有人提前献城了,貌似也用不着了。” 朱元璋怔了怔,接过来书信,瞧了瞧,还真是这么回事。 好啊! 真是太好了! 吴大头跑过来宣传,宁国路多了几万民兵,全都向着朱家军。 随后两位守将感觉到不妙,都争相投降。 再到这帮富户,他们也要替朱家军效力。 这可太好了! 从上到下,从里往外,所有人都要投降,所有人都想给朱家军做事! 咱这福气可真是不小! 老朱捏着一堆人的信件,竟然渐渐笼上了一层别样的神色,投降的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看起来现在难的不是怎么拿下宣城,反而是如何治理宣城了。” 张希孟一惊,老朱果然敏锐啊! “主公能预料到,这便不是难事了。” 老朱忍不住一笑,“咱虽然知道怎么办,可还要先生帮着拾遗补缺,才能圆满啊!” 张希孟连忙道:“此正是臣当为之!” …… 老朱和张希孟商讨着如何处置宣城的事务,而此刻城中的各种势力,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杨仲英见别不华没了,还以为他弃城而逃,好个狡猾的狗贼,还真是鼻子够灵的,你跑了,我拿谁请功啊? 这位想了想,立刻扑向了那几个富户,准备拿他们向老朱请功。 而这几位富户也不是傻瓜,他们找到了城里的另一个人,此人叫做朱亮祖。 这个朱亮祖也是民兵元帅出身,和陈野先,邓愈,冯国用,察罕帖木儿等人都有着类似的开端。 大元朝在即将亡国之际,放出了乡勇。 结果就是遍地曾剃头,有人选择誓死效忠大元朝,有人选择加入红巾军,还有人左右横跳,反正怎么有利怎么来。 在这一片群魔乱舞,妖魔鬼怪纷纷登台之际,朱亮祖就属于那种比较轴的。 他选择当了大元的忠臣,最初他在六安等地活动,由于朱元璋在淮西崛起,他立身不住,就只能渡江,期间跟朱家军打了好几次,虽然互有胜负,但是一个朱亮祖,扭转不了大局。 他只能退到了宣城,在别不华和杨仲英手下。 如今朱家军杀来,城中大乱,朱亮祖自然是不服的,他聚拢手下兵马,还要誓死一搏。 就在这时候,几个富户的代表找上了他。 “朱将军,别不华那个贼已经开城投降了,杨仲英也是无耻之徒,早和红贼有勾结,事到如今,宣城就只能靠你了!” 朱亮祖一听,几乎昏倒,你们可真瞧得起我! 就凭着我一个人,怎么扭转乾坤啊? 不过朱亮祖还是愿意试试的,尤其是当听说富户们愿意出钱,他立刻打起了精神。果断和富户们站在了一起。 杨仲英杀来,一头和朱亮祖撞在了一起。 他仓促之下,竟然被朱亮祖杀得大败。 而且这位朱亮祖颇有神勇,还一箭射穿了杨仲英的右臂,弄得杨仲英狼狈逃窜,几乎丧命。 作为抢功大赛的一员,首先出局。 朱亮祖大显威风,觉得自己还能更勇一些,他随即领兵,迎战常遇春。 要说朱亮祖多能打,在这里就显露无疑,他竟然能和常遇春打个五五开,丝毫不落下风! 常遇春一向是横勇无敌,所向披靡,竟然被这么个玩意挡住了,他是暴跳如雷,亲自领兵冲杀,朱亮祖也大展神威,跟常遇春拼杀。 但是这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徐达领着大军赶来了,瞬间把朱亮祖的兵马给包围了,而在徐达身边的,竟然是别不华! 朱亮祖见此情景,气得几乎落马。 “别不华,你还是不是蒙古人?你怎么能背叛大元?” 别不华泰然自若,“谁人不贪生?谁人不惜命?更何况是以卵击石,自取死路!” “你!”朱亮祖气炸了,“无耻!无耻之尤,我朱亮祖宁死不降!” 就在此刻,那几个富户出现了,同时出现的还有朱亮祖的家人。 “回禀朱家军的老爷……我们早就知道朱亮祖是个冥顽不灵的,所以才怂恿他跟杨仲英厮杀,消耗兵力。此时又把他的家人送来,还请笑纳!” 此时此刻,朱亮祖当真是感到了世界的险恶? 敢情你们都投了? 就只有我一个傻瓜呗? 朱亮祖还是不服气,可是当家人被抓的时候,他的斗志就去了一半,手下人也没了战心,加上徐达和常遇春的围攻,朱亮祖最终兵败被俘。 不到一天的功夫,宣城就因为内讧,顺利落到了朱家军的手里。 只不过他们这个内讧有点奇葩,别的地方可能是有人要战,有人要降,才闹得不可开交。 而宣城这里,竟然因为抢功,彼此大打出手! 但这几方势力,都聚集在朱家军的大营之时,一场惨烈的厮杀开始了。 这可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首先是杨仲英,他的一条胳膊还在流血,脸色惨白,但是丝毫不影响他争吵。 “别不华,你不是逃跑了吗?你有什么脸来领功?” “呸!老子是来开城门,迎接王师的。不信可以请徐将军作证!” 杨仲英冷笑道:“什么迎接王师,分明是逃跑不了,才假意投降,你这个狗鞑子,你的良心坏透了!” “放屁!放屁!老子早就给朱家军写了降书,我才是真心投靠的,你们都是冒牌货!” “不就是降书吗?我也有啊!”杨仲英争辩道。 这时候那几个富户听不下去了,“你们别争了,你们都是元廷的逆贼,我们才是心向着朱家军的忠臣!” “你们放屁!”杨仲英急了,“你们出钱,让我守住宣城,怎么不说?” “我,我们那是稳住你这个鞑子鹰犬……可,可你也没有守住啊?” “呸!老子又不是傻子,凭什么给你们当看家的鹰犬!” 杨仲英骂得理直气壮,可被俘的朱亮祖却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严重伤害,就我是个傻子,我真傻,真的! 我单知道有人投降了红贼,却想不到,你们全员二五仔! 我好冤枉! 朱元璋,你只要给我个机会,我就投降,让我给你效力吧! 这么一群大元朝的忠臣良将,能凑在一起,还真是大元朝的福气,还是大福气哩! 就在此时此刻,朱元璋和张希孟来了,别不华连忙跪倒,杨仲英也忍着伤痛,匍匐地上,其余众人,也都跪倒,头也不敢抬,只等着老朱的宣判。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朱元璋竟然越过了他们,向着营门口走去,在这里有几十名宁国路的民兵,旁边还站在吴大头。 老朱过来就问道:“吴大头,你怎么让贵客站在营门口,为什么不进去?” 吴大头苦笑,“上位,他们说了,自己身份卑微,不如那些人尊贵,所以就在这里等着……” 尊贵? 你们不是对这俩字有什么误解吧? 就他们的德行,算是尊贵吗? 张希孟对老百姓的心思一清二楚,这帮人有元廷大将,有民兵元帅,有名流富户,随便挑出一个,都要比他们高贵太多,是他们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如今就算投降了朱家军,也要分出三六九等! 张希孟主动笑道:“诸位,你们最先响应朱家军,又组织民兵,这一次我们进军过来,你们又是运输粮草,又是指引道路。功劳最大,说是你们把我们抬进宣城,也不为过啊!” 老朱笑道:“张先生说得好,正是咱想说的,大家伙不要客气,跟咱进去吧,给你们接风洗尘,喝一杯庆功酒!” 就这样,朱元璋和张希孟,拉着几个民兵首领,吴大头也跟着,呼呼啦啦,越过一大群投降的贵人,直接进入了中军大营。 朱元璋安排大家伙坐下,果然有人送来了酒水,朱元璋笑呵呵道:“咱想问问大家伙,吴百户的那出戏,演得好不好?” “好!好极了!俺们都是看了那出戏,才愿意追随朱家军的,真好!” 朱元璋笑道:“大家伙想必最想听咱的表态,可以告诉大家伙,那不是戏!那是真的!朱家军来了,就是给你们做主的!” 老朱的这一句,瞬间点燃了大家伙的情绪! 张希孟补充道:“均分田亩,清理冤案,消除苛捐杂税,这都是我们正在做得事情,也是我们不可撼动的底线,觉得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因素,就选择放弃,或者大打折扣,你们可以放心。我很快就会安排人下去,清查田亩户籍……所有的民兵,都是协助分田的助力。当下大家伙不能乱了规矩,务必要扎实有效,推进均田,这一次做成之后,要二十年内无饥馑!” 张希孟和朱元璋把老百姓奉为上宾,首先就解释了均田政策,给每个人吃了定心丸。 “大家都说说,还有什么要求,我们都尽力帮着解决?” 几个民兵头目看了看,还有什么要求? “那个……能不能让吴爷到我们那边演戏啊!大家伙都爱看啊!” 吴大头一听,顿时脑袋又大了三圈。 他的嗓子都成破锣了,再这么下去,估计往后都不会说话了。 张希孟笑道:“既然大家伙喜欢看,那就不能只有一个戏班子……这样吧,你们从乡间推荐一些聪明伶俐的,让他们过来学习。咱们不光要学戏,还要了解政策,了解时事。往后每次演戏之前,都要给大家伙讲一讲。只有咱们都眼明心亮了,才不会被坏人蛊惑,也不会相信什么朱家军红头发绿眼睛的鬼话,是吧?” 这些民兵频频点头,“是啊,这回我们算是明白了,朱家军和那些人不一样!” 张希孟道:“的确不一样,他们心里龌龊,平时就是喜欢吓唬老百姓,现在遇上了朱家军,他们就想着,朱家军一定比他们还恐怖,还狰狞,不然怎么能让那么多人都心甘情愿,听从朱家军的!他们根本不明白,朱家军不是靠着拳头吓唬老百姓的……而是跟老百姓讲道理,跟大家伙站在一起,以真心换真心!这才是我们所向披靡的最大法宝!” 这些民兵头领齐声赞叹,都发誓要把这些话带回去,让乡亲们都好好听听,记在心里。 忙活完了最大的事情,这才轮到了这群奇葩。 “要杀就杀吧!”朱亮祖第一个开口,就在大家伙以为他要当大元忠良的时候,这位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不杀,我愿意效死!” 顿时弄得大家伙闪了老腰,这算不算用最横的语气,说最怂的话? 朱元璋沉吟道:“你给元廷效力这么久,岂能一笔勾销?咱会派人彻查,如果你作恶多端,天都饶不了你!” 朱亮祖诺诺答应,老朱让人把朱亮祖送去屯田营,暂时开荒种地,等候发落。朱亮祖尚且如此,剩下的这帮人更加惶恐不安,冷汗顺着鬓角流了下去……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仁慈的朱叔叔 老朱发落了朱亮祖,随后又看了看剩下的这帮人,老朱沉吟少许,说实话,按照他的脾气,当真想都给宰了,但是老朱很清楚,他这个位置,最不能的就是任性胡来。你可以杀人,但是必须要有足够的理由。 不然人家投降了,你回头把人杀了,毫无道理,那谁还敢投降?这天下有多大?他朱元璋才占了几个州县? 淮西江南加起来,还不到元朝一个省大,难道就忘乎所以吗? 因此朱元璋忍着恶心,沉吟道:“张先生,你看这几个人怎么算?” 张希孟立刻道:“回主公的话,别不华主动开城,迎接王师,按理应该算起义,杨仲英和这几位富户陷入内斗,并未直接帮到我们什么,只能算投诚,至于朱亮祖,他是被俘虏的,主公让他开荒,已经十分妥当了。” 这几句话就把几个人的性质给定下来了,该怎么处置,也就一目了然。 老朱就道:“这样吧,别不华,你暂时统领战俘营,要小心做事,切莫和以往一般。” 别不华连忙谢恩,“请上位放心,卑职一定尽心竭力。” 能管一个营,别管是什么名头,都是好事,他还挺美的。只可惜别不华还不清楚朱家军的战俘营是个什么状况,等他真正见识了那帮神仙,估计这位能原地飞升。 老朱不愿意费心思,接下来就是杨仲英,他还受了伤,朱元璋就道:“你先养伤,然后进入军中学习,咱会亲自考核,随后给你安排职位。” 杨仲英连忙拜谢。 至于这些富户,朱元璋就把目光落在了张希孟身上,让他来发落。 “尔等想必听说过,朱家军奉行均田政策,在土地上面,没有任何余地,你们必须遵守规定,将田亩交出,接受百姓的检验。至于你们在城中的产业……”张希孟顿了顿,“你们可有造纸的作坊?” 张希孟这么一问,立刻就有两个人站出来,“有啊,小人的作坊就是宣城最好的宣纸作坊,生产的宣纸天下第一!” 另一个也道:“小人也生产宣笔,还有徽墨,砚台,都是顶好的东西,大人要多少,只管吩咐啊!” 张希孟一笑,“我要什么?如果只是我自己,就去街上买了……跟你们说这事,是因为朱家军要采购文房四宝,大批量采购!” 两个商人互相看了看,一起问道:“要多少?” “至少要五万人份!” “什么?” 这几个人都傻了,“大人,这也太,太多了吧?” 张希孟笑道:“多什么?我们朱家军有十几万将士,过去认字要在木板上,沙地上,用水写,树枝写,条件非常艰苦。现在打到了宣城,给大家伙发一套文房四宝,也是应该的。光是军中,就几万份不止。再有,占领了这么多的州县,大兴教化,迫在眉睫,每个州县,都要设立学堂,鼓励学童读书……每年也要增加几万人的规模。再有朱家军攻城略地,要不了多久,占领的地盘还会更多,在均田之外,我们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大兴教化,培养人才……算起来,你们运气真不错,往后的生意增加百倍千倍不止!” 这几个商人听着都懵了,不会吧?这饼也太大了! 会撑死人的! 而且给普通士兵文房四宝,学习认字,又到处大兴教化,建立学堂,怎么看都不现实,这要多大的手笔啊? 张希孟看出他们的疑惑,他只是淡淡一笑,不做更多解释。 风口来了,机会给你们了,抓不住又能怪谁? 其实像张希孟这么搞,不培养人才,是绝对行不通的。 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三个五个,必须要成百上千,成千上万,乃至几十万,几百万……甚至要把全国的识字人数提高到千万级别。 没有庞大的识字群体,哪来那么多的官吏可用? 不说别的,均分田亩,核定税赋,还有征收商税……哪一样不需要大量的人。 历史上老朱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是占据一地,然后征召当地贤良,授予官职,管理地方。 像刘伯温等人,就是他打到了浙江地区,这帮人才投降的。 早期的这帮文官,还真是牧守一方的典型,一旦在某地为官,下面的书吏都是他们自己挑选的,也都听他们自己的。 老朱就算有天大的精力,也没法微操到县衙门的用人……而这些人又往往随着主子,鸡犬升天,占据关键位置。 不光武将一呼百应,早期的文官也有这个本事……空印案,郭桓案,之所以会牵连那么多,砍的就是这些爪牙,斩草必除根,这就是老朱的风格。 有人会觉得朱元璋残忍,有人觉得痛快。但不管怎么说,老朱不是疯子,他做事都是有自己的考量。 张希孟给了老朱另一种选择,那就是不遗余力,培养自己的人才,成千上万培养,在军中,在民间。 借着均田的机会,争取让更多的农家子弟入学,读书入仕,形成一股庞大的力量。 还是那句话,如果只是单纯分田,不动员百姓,不教化人才……等过了几十年,均田维持不住了,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会崩溃的,到了最后,甚至没人替你说话,种种正确的政策,也会被泼上无数的脏水,黑白不分,是非混淆,明朝历史,那么多的争议,就是源于此。 话语权太重要了! 在这一点上,朱元璋跟张希孟是高度一致的,老朱读了这几年书,连诗都会写了,那水平也提升极快。 “真没有想到,拿下了宣城,还掌握了笔墨纸砚之乡,从此教化士卒百姓,就方便多了。” 张希孟一笑,“主公所言极是……其实还有一件事,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什么事?” “宝钞!” 老朱还是怔了怔,他对货币这块,还是有些迟钝的,但是想了想之后,也明白过来。 张希孟在占据滁州之后,费了老大力气,弄了市场券,建立了粮食银行。说实话,那玩意只能算是票据,距离货币还差得太远。 之所以不敢弄,也跟当时的条件有着极大地关系。地盘太小,财力薄弱,没有储备金,外面强敌环伺,随便弄点风波,挤兑一下,就要崩盘。 而且彼时的滁州,也没有足够的技术。 但是随着扬州,应天,宣城等地纳入掌控之中,朱家军的兵势起来了,分田之后,民心也归附了。 这时候再弄宝钞,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而一旦有了纸币系统,张希孟的本事可就能发挥出来的,弄钱,发展经济,推动贸易战,让朱家军更加伟大……没有人比我更懂这个了! 等立国之后,都应该让老朱封张希孟一个懂王才是。 老朱还是有些迟疑的,他对货币有着天然的不信任,一张薄薄的纸,远不如实实在在的东西让人放心。 “先生,现在的时机真的成熟了吗?不会出什么纰漏?” 张希孟道:“主公,要说没有纰漏,是不可能的,关键还是看是不是利大于弊。而且还要远大于弊……至于时机是不是成熟,我觉得还有一个条件,或许可以期待。” “什么条件?” “徽州——徽商!”张希孟笑呵呵跟朱元璋解释……徽州是吴头楚尾,地形复杂,黄山就在境内,农业条件并不好。 可就像山西一样,没法种田,只能经商,结果就愣是发育出了强大的徽商。 徽商起于唐,发于宋,壮大于明……前后绵延千年,提起徽商,在历史上都是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些徽商最强大的时候,甚至能和晋商掰手腕,一起左右朝局……强大如张居正,只敢搞一条鞭法,却不敢触碰商税这块,忌惮的无非就是几大商帮的力量。 他们满世界投资学堂,培养读书人,经营产业,形成了庞大的利益网,层层叠叠,保护着自己。是真正的庞然大物,无冕之王。 当然了,后世对于商帮有巨大争议,但是不可否认,商人是一股不可或缺的力量。 尤其是为了发展经济,积累财富,争雄天下,不好好利用商业资源,是绝对不行的。 哪怕历史上的老朱,他也不是把商人一锤子敲死的。恰恰相反,老朱多次下旨,认为商业互通有无,能生产一些百姓急需物资,要给商人优待,甚至是免除一些税赋。 以冶铁为例,明初冶铁的税率是三十税二……如果说这叫重农抑商,那么多少商人都能笑醒了,快,快加大力度吧! 张希孟比老朱厉害的无非是朱元璋希望通过休养生息,不加干涉的方式,让商业自己恢复发展。而张希孟则是主张对商人进行扶持管控,我可以帮你们发展,但是税收这块,谁也别想耍手段。 发展商业,是为了充实财政,富国裕民。 总而言之,张希孟打算在收取了徽州之后,正儿八经好好讨论商业税收的问题,建立起一套管理商业的手段。 商业繁荣起来,发行宝钞才有更多的效果……均田,教化,商业,宝钞……张希孟勾勒出一副四轮驱动的壮大图景。 论起画大饼,咱可是专业的。 老朱听到这里,忍不住大笑,“先生果然思虑周全,既然如此,就让徐达领兵,收取徽州,常遇春领兵,攻取广德,再让胡大海和邓友德收取建德!” 老朱一张口,就要吞下三地,这胃口是真的越来越好了。 不过这也是朱家军的实力到了,整个江表浙右,还没有谁能阻挡朱家军的前进脚步。 令人讶异的是,朱家军刚刚准备行动,就有人派来了使者。 方国珍! 这位反复横跳的高手,派遣儿子方关,带着文书,跑来见朱元璋。 “小侄拜见朱元帅!” 方关跪在地上,砰砰给老朱磕头。 朱元璋微微一笑,“你父派你过来,有什么事情?” 方关抬起头,昂着头道:“朱元璋在上,家父准备以温州、台州、庆元三地,归附朱元帅,求朱元帅收留!” 老朱突然笑了,他过来把方关拉起来,笑呵呵道:“你爹早早反叛元朝,也是咱们义军当中的英雄,咱和他比起来,都算是晚辈……咱攻取浙右之地,是消灭元廷势力,可没有图谋你父之心啊!” 方关怔了怔,又道:“朱元璋果然是君子,小侄佩服……只是我父处境艰难,元廷需索无度,张士诚又试图染指……我,我们太难了!” 朱元璋默默看着方关啼哭,心中暗暗好笑……方国珍不愧是反复横跳的高手,他真的打算投降老朱吗? 笑话一样! 这么多年了,谁见过方国珍的真心? 这家伙依仗舟船便利,横行沿海,偏偏朱家军的水师在长江都很难称雄,根本不是方国珍的对手,这时候图谋方国珍,那才是昏了头。 “主公,元廷仰仗海上漕运,张士诚首鼠两端,方将军的确处境艰难。”张希孟笑道:“我建议咱们和方将军结盟,要他给咱们供应海盐,咱们给方将军提供粮食,双方平时互利互惠,到了战时,如果方将军需要,我们可以派兵援助,总而言之,守望互助,双方平起平坐。” 朱元璋点了点头,随后对着方关道:“贤侄,你看这么办可以吗?” 方关愣了片刻,大喜过望,重重跪倒:“多谢叔父,叔父仁慈!”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刘伯温归心 方关着实没有料到,事情竟然会这么顺利,朱元璋的和蔼可亲,简直就是元末好叔叔了。他爹方国珍作为老资格的义军头领,人品的确堪忧。 方国珍起义非常早,比刘福通还要早了两三年,但是却没人把方国珍起义视作红巾军的开端,倒不是大家伙欺负方国珍,实在是他干的事情不让人佩服。 这货是被人告发通匪,不得已起兵,元廷派人征讨,他打赢了,还把对方俘虏了。按理说是赢得了大捷,很好的事情。 但接下来这位就干了一个宋江行为,他把俘虏的元将放了,想要让元廷封个官。 看到了这里,是不是觉得方国珍及时雨附体,元末呼保义了属于是! 对不起,人家才没有宋江那么傻呢,他随即攻下了温州府。 元廷震怒之后,再度派兵,结果又被方国珍打败,随即又上演了招降的戏码。 投降了元廷之后,方国珍见机不对,诱杀了元廷在台州的守将。 都到了这一步,你还想怎么样?跟元廷拼了吧! 不行,如果拼了,咱这个反复横跳大师的名头,岂不是白叫了,他竟然又斥巨资,买通了元廷朝中的大官,给他谋了个职位。 但是方国珍竟然又嫌弃官小,他自己又夺下了台州。 元廷也被方国珍弄得没脾气,已经不知道这位降而复叛,叛后又降多少次了。 按理说元廷已经恨死了方国珍,想要把他挫骨扬灰了。 奈何此时元廷已经在高邮惨败,几个巨匪都对付不过来,方国珍这种小毛贼,也就无关紧要了。 而且元廷还是捏着鼻子给了方国珍漕运万户的官职。 也不知道是相爱相杀出了感情,还是方国珍转了性,反复横跳无数次的方国珍竟然想当元廷的忠臣了,并且准备攻击已经渡江的张士诚。 其实看看地图就知道了,方国珍占据了浙江沿海的一条线,他想要发展,最好的选择就是平江府。 和张士诚的目标一致! 方国珍是准备跟张士诚斗一斗的,但是此时朱元璋快速崛起,并且从金陵南下,夺取浙东州府,气势如虹。 方国珍真怕老朱一口气把他给吞了。 这才派儿子方关过来,跟老朱诉苦,想借机试探朱元璋的态度。 令方国珍没有想到,朱元璋很容易就答应了结盟,并且还愿意提供粮食,这也太好说话了! 有了朱元璋帮忙,至少面对张士诚,底气就足了。 方国珍大喜过望,他高兴地直搓手。 “看起来朱元璋也是个土贼啊!他起自淮西,自然不知道海上之利,正好给我大显身手的机会!” 方国珍想了想又道:“吾儿,你看朱元璋穿戴怎么样?” 方关想了想,“很寻常,就是军中的装扮,他身边有个年轻的谋士,看起来是朱元璋的心腹,竟然还穿着布衣,连丝绸都没有穿。” 方国珍笑了,“好,既然这样,咱就给他开开眼界……你挑选一些上好的丝绸,对了,再把为父的那个金玉马鞍带上,一起送给朱元璋!” “什么?”方关大惊,“爹,那个马鞍子可是您老费了好大力气才抢来的,您不是说要当传家宝吗?送给朱元璋干什么?” “蠢材!你是要个马鞍子,还是要平江府?杀进苏州,别说马鞍子了,就算是一匹金马,玉马,都是现成的!你给我记住了,一定要交好朱元璋,有了他,擒杀张九四,不在话下!” 方国珍踌躇满志,方关也只能带着礼物,再度去拜访朱元璋。 上一次他见老朱,还是在宣城,而这一次,朱元璋已经到了金华县。 还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朱家军接连攻下宁国路,徽州路,广德路,建德路,并且拿下了大半个婺州路(并非婺源,而是金华)。 朱家军进军速度之快,效率之高,简直让人咋舌。 方关再来看亲爱的朱叔叔,竟然觉得这位叔叔又高大了许多,压迫感更加强烈。他直接就跪下了。 “小侄奉父命,有礼物献给叔父。其中上好丝绸五百匹,茶叶一千担,还有一座金玉马鞍,请叔父笑纳!” 说着方关让人把礼物送上来,丝绸,茶叶,都是方国珍精挑细选的,金玉马鞍,更是珠光宝气,奈何朱元璋看在眼里,竟然没有多少表示。 只是淡淡道:“令尊有心了,咱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随身佩剑,就送给你爹吧!” 老朱摘下了佩剑,递给了方关。 方关接在手里,看了一下,竟然没有珠宝佩饰,果然是穷鬼一个!但是他也不敢小觑,毕竟朱家军的名气在这里。 方关想了想,就道:“叔父,小侄还有个请求,希望叔父答应。” “说吧,咱能答应的都会答应。” “是这样的,我爹有个仇家,最近没了踪影,听人说他的妻儿都在家中,我父准备派人过去,抄了他的家,抓了他的家人报仇……只是唯恐叔父会领兵过去,还请叔父恩准。” 老朱不解,“你爹要抓谁的家人?” “自然是老匹夫刘基!” “刘基?”朱元璋眉头紧皱,“咱听说这人颇有文采啊!” “对!就是这个老匹夫!”方关切齿咬牙,“叔父,你不知道,他是元廷浙江行省的都事,这个老匹夫,心肠坏透了,他一直说我爹反复无常,是罪魁祸首,主张要杀我爹!您说,这个仇能不报吗?” 朱元璋神色之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即他对方关道:“刘基老家在青田,那里是处州境内,不是你爹的地盘啊!” “没错!处州的确不在家父治下,如今叔父已经到了,不敢不跟叔父知会,还请叔父恩准。” 方关不停瞧着老朱,察言观色。 朱元璋怔了怔,随即一笑,“你爹和咱是盟友,处州又不是咱的治下,你们就算要出兵拿下处州,咱也无话可说,更何况只是抓人,咱更不好说什么……可刘基这人去哪了?你们知道吗?对付孤儿寡母,似乎不是君子作为啊?” 方关冷笑道:“叔父真是宅心仁厚,刘基老匹夫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他现在的确不知道去哪了,听他手下说,老匹夫可能是偷着进京了,想要给元廷上书。叔父,这人对元廷忠心耿耿,是个死硬的老贼,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啊!不光要杀,还要诛灭九族!一个不留才好!”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终于没有再说什么……“你下去歇歇吧,四处瞧瞧,回头咱有机会还想跟你爹见面,一起青梅煮酒,纵论英雄啊!” 老朱几句话,把方关打发走了。 回头他就把张希孟叫了过来。 “那个刘伯温在战俘营怎么样?”老朱好奇问道。 “还不错。”张希孟不知道朱元璋的意思,只是如实道:“他应该还有些别扭,不愿意跟咱们完全合作。但是据我观察,应该是文人的那种酸臭脾气,有些自高自大惯了,不想低头。这人本质倒是不坏,这些日子也先帖木儿揽了十倍的名册图集的工作量……宣城的授田都是他在核实,不过也先帖木儿本事也有限,不用问,肯定有人帮他,而帮他这人很可能就是刘伯温。” 朱元璋听到了这里,微微出了口气,仰头看了半晌,他无奈笑了,“先生,你说按照道理,一个依旧心怀大元的人,死就死了,咱不该在意。可若是祸及妻儿,还是无辜的孩童妇人,你说咱能无动于衷吗?” 张希孟惊问:“主公可是说刘家人?” “嗯!”朱元璋点头道:“刘基走得时间长了,他的手下溃散,有人跑到了方国珍那边……偏偏以往刘基主张严惩首犯,要诛杀方国珍。现在方家想要拿刘家人出气,咱已经让方关留下几天,暂时拖延一下。刘伯温妻儿的命,就捏在了咱的手里啊!” 张希孟当真是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带来的风暴还真是越刮越大了,他提前拿下了刘伯温,竟然导致老刘有家破人亡的危险。 “主公,生杀予夺,雷霆雨露,皆出自上。如果能借着方国珍的手,杀了刘伯温的妻儿,逼着刘伯温给主公效力,似乎也不错!” 张希孟低声说完,就发现老朱脸上纠结起来,按照道理,朱元璋的确最狠元廷走狗,偏偏刘伯温就属于那种比较倔的。 你要是早点投降,咱岂会不管你的家人? 也先帖木儿等人的家眷,可都被朱元璋接了过来。 咱老朱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可你刘伯温太不识趣了! 过了良久,朱元璋突然无奈一笑,“先生派人用快马把刘伯温接来吧!他家的事,就让他自己解决!” 朱元璋复又叹了一句,“孩童何辜啊!” 张希孟顿时露出了笑脸,果然老朱的心还是有温度的。 接下来要看的就是刘伯温了! 为了接刘伯温过来,张希孟让郭英亲自去办,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刘伯温就风尘仆仆,从宣城赶来,直接到了老朱的军营。 朱元璋没有见他,只是让张希孟来处理。 张希孟讲事情说了一遍,“主公让你自己先回家中,救走妻儿,至于何去何从,你看着办吧!” 刘伯温听到方国珍想要对他妻儿下手,眼睛都要瞪裂了。 他老来得子,今年一个八岁,一个六岁! 方国珍这个贼,竟然下得去手! 刘伯温怔了少许,突然双膝跪倒,冲着朱元璋的帅帐,用力磕头,复又起身上马,直奔老家而去……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战俘营复盘事件 今天是除夕,明天便是至正十六年。 新年的氛围笼罩着每一处,人人都喜气洋洋,就算是战俘营也不例外。 刘伯温去救自家人了,剩下的人凑在一起过年。 也先帖木儿领着几个人包饺子,头几天就发了三倍的菜金,终于能买些肉了,大家伙的眼睛都绿了。 奈何也先帖木儿是个抠门的,他极力主张,留下一半菜金,等过了年,买几个鸡崽儿,要不了几个月,就能吃鸡蛋了。 至于今年的饺子,肉少菜多,吃着香甜! 过去咱们就是吃肉太多了,现在能吃到菜,那是福气。 大家伙拿他也没办法,只能从了。 没法大口吃肉,总要找点乐子吧!偏偏吴大头那边也歇着了,戏班子也没人演了。 “你说这算什么?明明过年的时候,是最需要戏班子的,怎么就不演出了?”雪雪忍不住抱怨。 龚伯遂道:“人家说是戏班子,可实际上却是军中将领,没瞧见吗!吴大头都升了千户,过些时候,咱们要管人家叫将军了!平时辛苦点,多唱几场,到了这时候,阖家团圆,也该让人家歇着了!” 雪雪无奈长叹,“当年我在府邸,光是戏班子就养了三个,还有好几个西域的舞姬,个顶个都是绝色美人……如今也不知道他们落到了谁的手里,真是让人可悲可叹啊!” 他提到了过去,这句话打开了不少的思绪,抚今追昔,大家伙不胜感叹。 就连哈剌章和三宝奴都聚集了过来,他们是脱脱的孩子,从小就在宫里生长,跟太子一起玩……那到了过年的时候,那叫一个热闹,宫里灯火通明,树木都裹着红绸子,人人穿着新衣,戴着新帽。 歌舞烟花,杂耍唱戏,好不热闹。 那时候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大官,吃穿花用,普通人都不敢想象。 也先帖木儿竟然也长叹了一声,“我那个厨房,有上百个厨娘,干什么的都有,还有一个专门给葱丝雕花的,要说我吃过的东西,连皇宫里的皇帝都不成!” “大元朝就是被你吃没的!”福寿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也先帖木儿怔住了,过了半晌,苦笑道:“对,说得对!想想当初,我特娘的真该死!” 他主动认错,福寿张了张嘴,又说不下去了。 也先帖木儿是打了败仗,很丢人。但是论起操守品行,他还是比一般蒙古贵胄强的,尤其是跟脱脱一起执掌大权,也先帖木儿严惩了不少贪官,整肃吏治,算是强行给元廷续了一波命。 如果连他都该死,那么大都就没几个活人了。 秃坚是元廷宗室子弟,论起亲疏,尚在也先之上,他凑过来,蹲在了地上,把手插进袖子里,好奇道:“你们说说,这大元朝怎么就完蛋了?我到现在也想不通,脱脱丞相几十万大军,为什么就拿不下高邮,咱们蒙古铁骑,为什么就不管用了?” 他这么一说,倒是引起了许多人的好奇,阿鲁灰,纳哈出,龚伯遂,全都凑了过来,反正闲着没事,咱们就好好反思一下,这大元朝还有没有救? 也先帖木儿先是冷哼道:“铁骑还是那个铁骑,可人不是那个人!我们兄弟领兵南下,有多少人看着?朝里朝外,上上下下,又有谁是真心希望我们打赢的?还不是盼着我们出丑!” 他说完之后,看了眼雪雪,恶狠狠道:“你就是大元朝的奸贼!” 雪雪顿时大叫冤枉,“也先,你可不能诬陷好人啊!我是一直让朝廷宽限时日,不要追得那么紧的,要说起来,这事都怪哈麻,就是这个奸佞,他总是摇唇鼓舌,构陷忠良。当初太师太心软了,如果能早点除掉此人,或许今天就不一样了。” 也先帖木儿切齿道:“等有朝一日,朱家军打进了大都,把哈麻俘虏了,到时候咱们一定要好好痛打他一顿!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大家伙脸都黑了,真有那么一天,大元朝也就完蛋了。 这时候龚伯遂沉吟道:“这么大的朝廷,如果只是因为一个哈麻,就闹到了今天,是不是太可悲了?” 也先怒道:“怎么,你要替他说话?” 龚伯遂苦笑摇头,“我提他说什么啊?我是说他一个人就把大元朝弄完蛋了,我们是不是太给哈麻面子了?” 一瞬间,众人又低下了头。 是啊,大元之亡,都亡于哈麻之手,这话说出去,只会让人笑话的,大元朝也太没出息了。 沉默一阵之后,龚伯遂又道:“其实当初太师兵溃之前,军中的粮食已经所剩无几。几十万大军南下,怎么也要准备两百万石粮食,可惜的是,彼时连一百万石都没有,勉强出征,能撑几个月,已经算是不错了。” 龚伯遂长叹道:“假使咱们当初有朱家军的储备,何愁不能克敌制胜?朝廷也不会有那么多攻讦了。” 也先帖木儿翻了翻眼皮,突然转头看向秃坚,“你坐镇江南,手握漕粮,你怎么不知道多给朝廷送点?” 秃坚一听都气炸了,“还让我多运些?为了这些粮食,我都逼得江南造反了,你还说我不卖力气?是不是要我把整个江南都逼反了才好?” 雪雪又突然揶揄道:“瞧你说得好听,朱元帅渡江之后,一路顺风顺水,江南的兵马形同虚设,就连金陵都一鼓作气,轻易拿下,由此可见,你们在江南的经营也不怎么样!指望你们保住江南半壁,根本是做梦啊!” 这时候纳哈出也凑了过来,伸长了脖子,冷笑道:“我们是废物,可我是正儿八经拼过命的,那个李旭王八蛋,见我被围,他按兵不动,就那么看着我全军覆没!着实可恶!有这样的大将,还用得着敌人吗?” 龚伯遂突然问道:“纳哈出,你抱怨李旭按兵不动,那我问你,又是什么原因,让大元朝的兵马,彼此隔阂,难以调动?” “这个……”纳哈出沉吟片刻,才无奈道:“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彼此区分,互相防范,内斗不止!这样的大元朝,真是不亡都没有天理了!” 这几个人,越是分析,就越是沮丧,到了最后,每个人都满肚子憋屈愤懑。大元朝是真的烂到了骨子里。 从上到下,竟没有一处值得称道的。 “大都天子,奢靡无度,猜忌臣子,信任奸佞,朝中重臣,只知互相攻讦,争权夺势,全然不顾民生艰难,国家生死。将领贪婪懦弱,畏敌不前,贪图保命,士卒没有斗志,吃不得苦,遇到了苦战,自己就先跑了……” 也先帖木儿一路算下来,最后苦笑道:“过去我和兄长,也不过是裱糊匠罢了,只是徒有其表。等黄河决堤,漫天洪水,早就把我们辛苦经营的假象,冲得一点不剩。这戏法,变不下去了!” “我真是好想大哭一场!” 也先帖木儿仰着头,正在哀嚎……突然,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急忙扭头看去,发现正是刘基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一手拉着一个孩子,在身后还有个妇人跟着。众人见他回来,连忙站起。 别看曾经大家伙身份迥异,甚至立场对立,可是同在战俘营,大家伙还是乐意彼此照顾的。 也先帖木儿看了看俩孩子,立刻道:“老刘,没吃吧!我给你煮饺子去!” 这位撒腿就跑,还真是热心。雪雪急忙站起来,“也先,你煮饺子,可不能偷吃啊!”他也跟着下去了。 除去这俩人,龚伯遂,福寿,秃坚,还有其他几个人,都围了过来。 “老刘,到底是怎么回事,没什么意外吧?” 刘伯温怔了许久,突然一声慨叹,欲哭无泪。 “实不相瞒,我来到金陵之后,迟迟不归,我手下的乡勇人心浮动。有人,有人勾结了方国珍,想要请他进处州。” 龚伯遂吃惊道:“方贼反复无常,贪财好色,抢掠百姓,可从来不手软!请他进处州,无异于引狼入室!” 刘伯温苦笑着点头,“话是这么说,可方国珍来了,损失的也不过是百姓,大户却是没什么损失!不但如此,他们还能跟方贼勾结在一起,大发利市!” 龚伯遂微微皱眉头,“老刘,这是你知道的,还是猜到的?” 刘伯温满脸凄苦,“还用得着猜吗?他们已经动手了!” “动手?” “没错,他们派人抓了这俩孩子,又跟着方贼联络,想要卖个好价钱。”刘伯温说完之后,顿足捶胸,嚎啕大哭,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他哭,两个孩子也抱着他的大腿哭泣,夫人也跟着哭,一家四口,哭到了一起。 此时也先帖木儿去而复返,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一听刘伯温的话,他感同身受。 刘伯温组建乡勇,保护家乡,他是站在大户这边的。 镇压红巾军,刘伯温不遗余力。 而进入战俘营之后,刘基也对朱家军的均田主张存在抗拒。 张希孟把均田说成天命,主张天子就该均分田产,维护公平。 这更是让刘伯温无法接受。 怂恿刁民,为非作歹,这不是天命,这是取乱之道! 老刘就是卡在这块,哪怕他认同一部分朱家军的主张,也始终没法真正走到一起。 但是这一次的事情,却让刘伯温震怒了。 他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在朱家军这边,抵死不从。 结果他想捍卫的那些人,竟然在家里琢磨着怎么把他的孩子卖一个好价钱! 好一群无耻的豪强地主! 好一群不要脸的畜生! 刘伯温气得抓狂,恨不得把这些人撕碎了喂狗! 也先帖木儿看着刘伯温的模样,竟然笑了,简直和他当初一模一样。在得知兄长被元廷罢黜之后,自己也是这样。 也先伸手,把两个孩子拉过来,大的八岁,小的六岁……他夹起饺子,塞进俩孩子的嘴里。 “趁热吃吧!我调的馅,香着哩!” 刘伯温看着大口大口吃饺子的儿子,越发愧疚起来,都怪自己,险些让儿子们丧命。 真是讽刺啊! 本该砍自己脑袋的人,却放自己去救孩子。而本该跟自己站在一起的人,竟然要拿自己的孩子送人…… 自己就是天大的混蛋! 这一双眼,白长了! 刘伯温突然一跺脚,转身就往屋子里跑去……他一口气冲到了小桌子的前面,找出了文房四宝,深深吸口气,还是运笔如飞,把自己这一路上想到的东西,全都写出来。 一共十八条,全是有关当下如何夺取天下的建议。 其中关于豪强的,就有七条之多! 你不仁我不义,撕破脸皮,看看谁怕谁! 就在刘伯温奋笔疾书的时候,张希孟带着红纸、鞭炮、还有美酒过来。 “除夕之夜,别想那么多,安安心心过年就是!回头我跟主公提议,把你们的刑期削减一些……当然了,还要看你们的表现。” 众人大喜,这时候也先帖木儿却道:“张经历,我们出不出去无所谓,你可一定要把刘伯温放出去,这人心里生了刀子!可是要杀人!”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朱标的教育 也先帖木儿经历了这么多,从最初的怨恨,暴怒,再到现在的无奈,失望……他已经是对大元朝没有什么感情可言,累了,毁灭吧! 至于他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想法,没有什么目标,在不在战俘营,也无所谓了,能看到别人倒霉,他就很高兴了。 刘伯温这种人一旦放出去,好玩的事情肯定不会少,战俘营的贵客也不会少,这多是一件美事啊! 不过张希孟显然不想这样,他想了想,这才道:“也先,你会点什么不?我是说,你有什么独特的才能,手艺?” 也先翻了翻眼皮,“葱丝雕花算不算?” 张希孟气得笑了,“说正经的,医术呢?手艺活儿,书画?反正你得会点什么吧?” 这时候雪雪突然开口了,“他会给畜生接生!” “什么?”张希孟惊道:“你会兽医?” 也先帖木儿这才想起来,他还真有这门手艺。 “是这样的,原来我的府上好马很多,有几百匹吧,不少都是西域波斯那边送来的,神骏异常,我怕手下人不会照料。我就自己来,配种,接生,治病,修马掌,上马蹄铁,我还会做马鞍子,论起养马,我可是行家,这也不算辱没了蒙古祖宗啊!” “呸!你个臭不要脸的……蒙古祖宗会打仗,你就会送人头!”雪雪毫不客气吐槽。 也先帖木儿气得咬牙切齿,“你,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三十岁前,就喜欢玩鸽子,家里头养了上千鸽子,每天看着鸽子满天飞,你高兴坏了。后来朝廷要给你个官做,你为了养鸽子,竟然要推辞,把你爹气坏了,将所有鸽子都给放飞了。你还痛哭了好几天,大病一场!” 这俩人疯狂揭对方伤疤,那叫一个不客气,秃坚、福寿、阿鲁灰等人都把脑袋扭到一边,跟这俩货同朝为官,又同在一个战俘营,是真的丢死了人! 张希孟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因为他发现小小的战俘营,还真是人才辈出。 “也先,你看这样行不,我聘请你去管军中的牲口。说实话,牛马牲口,该怎么养,有病了怎么治,我们这边确实缺少人才。你暂时还算在战俘营这边,但是我可以给你安排专门的住处,待遇也按照总旗来算,你看怎么样?” 也先帖木儿怔了良久,这才缓缓道:“让我养马养牛?” “对!” “然后用这些牛马,对付大元朝?” “这个……也不一定,还要保护家园吗!”张希孟斟酌着说道。 哪知道瞬间也先帖木儿就乐开了花,“行啊!太好了!我这总算是有事做了!什么时候过去,我随时愿意赴任啊!” 还挺积极的! 张希孟笑道:“过正月十五怎么样?先配大家伙过个年!” “不!事不宜迟,牲口得病了,几天不管就会死的,我,我过了初五就去!”也先帖木儿还挑衅似的看了看其他人,怎么样?羡慕不? 咱算是脱离苦海,有事情可做了! 也先帖木儿倒是不在乎位置如何,关键是他这大半生,已经够失败了,官没当好,把国家弄得快要亡了。 结果还被国家抛弃,背负冤屈。 他固然是狗,可元廷更狗,他恨大元,可以说是狗咬狗了。 这个牛马啊,我非要养好不可! 眼瞧着也先斗志昂扬,跟他斗了这么长时间的雪雪受不了了,我也要找点事情干! “对了,张经历,你们要不要用信鸽?” 张希孟略微沉吟,就道:“自然是需要的,只是我们这边没几个会养的,鸽子瘦弱,不健飞,胆子还小……” 听张希孟这么一说,雪雪立刻来了精神,“张经历,一点也不怪那些养鸽子的,我跟你说,这鸽子啊,要从一颗蛋开始选择,父母要好,蛋形要好,孵化也要精心……等小鸽子出来,喂什么吃的,怎么训练,都是有规矩的,最最关键的,要舍得下本,要给好料!这样喂出来的鸽子才够大,擅飞,胆子大,还聪明……好些农户养鸽子,就扔一把秕谷,那怎么行呢!好的鸽子跟千里马一样,一定要上心,要吃过见过,要知道什么是好的……” 雪雪滔滔不断,就差直接说让我来吧! 张希孟也忍不住笑了,“既然如此,你就试试吧!不过养鸽子可没有正式编制,我也没法给你个官衔。” “不用!”雪雪信心满满,“只要给我点时间,把鸽子养好了,从大都到金陵,三天之内,消息就能送到。别看大江宽阔,架不住鸽子会飞,你就等着瞧好吧!” 这俩位是找到了新生,战俘营的其他人无不羡慕,可问题是他们没有这些特殊的本事,早知道纨绔子弟也有春天,他们年轻的时候,就该好好折腾了,把乱七八糟的本事多学一点,也好有备无患啊! 张希孟看了看其他人,把目光落在了秃坚身上,“你是元廷宗室,这黄金家族开枝散叶,人员众多,又分成了好些国家,外人只怕说不清楚……要不你辛苦一下,修订下黄金家族世系,算是帮我们了解一些蒙古的情况。” 秃坚怔了怔,终于点头,“好吧,我看得出来,这大元朝早晚非亡国不可,我们这些不肖子孙,也该做点什么了。” 转眼大家伙都有事情了,就剩下纳哈出,还有阿鲁灰等人,他们能干什么? 张希孟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我们现在筹建了军校,主公亲自给不少将领讲课……你们都领过骑兵,有什么心得体会,要不要也去讲讲?” “讲课?”纳哈出都听傻了,他一个败军之将,跑去上课,谁会听啊? “不能这么看,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更何况我们这边也不善于使用骑兵向你们学习,也是情理之中。回头我跟主公说说,让主公坐镇课堂,没人敢不听的。” 听张希孟这么一说,这几个人都冒出了光彩,也不错啊,虽然战场上输了,但是在课堂上还能找回来! 尤其是太平路,集庆路的战斗,他们被老朱打得没脾气,说实话,真不是他们不行,而是军心士气早就崩溃了,换上神仙也难救啊! 一定要在课堂上好好复盘一下,当成经典战例。 这边兴致勃勃聊着,那边刘伯温捧着一份谏言,走了出来。 足足十八条建议,送到了张希孟的面前。 “罪人惶恐,不知道如何报答上位恩典,只有一点愚见,若是能帮到上位万一,罪人死了也得好处!” 说完,刘伯温恭恭敬敬,把这份东西交给了张希孟! 老刘倾尽心力的作品,自然是老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啊! 张希孟接在手里,郑重点头,“回头我就交给主公,仔细研读。伯温先生也不要太执着了,这是个天崩地裂,改换乾坤的大时代,我们的格局一定要大,要看得更远,更久,要放开个人,多想想天下!” 刘伯温深深吸口气,躬身施礼,“多谢经历,罪人晓得!” 张希孟又跟大家伙聊了几句,这才离去。 当天夜里,战俘营鞭炮齐鸣,饺子飘香,一群心情各异的老男人,坐在一起,品着杯中的苦酒,心思各异。 身为达官显贵,藏美酒何其之多,但何曾放肆醉过? 今日大醉一场,明天重新做人! 而在另一边,张希孟去了朱元璋的帅府,马皇后准备了年夜饭,朱英,李文忠,朱文正,包括老朱的大嫂,姐夫李贞,全都在列。 阖家团圆,还不到几个月的朱标也在。 这个名字可不是张希孟起的,而是老朱自己起的,也不知道他翻了多少本古书,竟然找出了这个字! 标从木从示,有天象范式之意。 也就是说,这孩子既是朱家军的少主,又是日后诸子的大哥哥,要以身作则,率先垂范。仅仅这么个名字,就能看出老朱对这个孩子的心思之重。 “张先生,标儿的老师,非你莫属!等过两三年,就让他跟着你读书吧!”老朱又一次提出了这事。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瞧得起我,自然是我的福气。但是要我说想让大公子承袭基业之重,读书远远不够……书上写的东西,就放在那里,随时可以拿过来,记不记得,并不重要。只有亲身经历过的,才是真的属于自己的。作为主公的儿子,什么经史子集,诗词歌赋,愿意学就学,不愿意学,也用不着勉强,有太多值得他下功夫的地方,全都不在书本之上。” 老朱吃了一惊,这种说法,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他又思索了一阵子,发现自己能有今天,那三年多的流浪,还真是一段不可或缺的财富。 倒不是说受苦有什么值得推崇的,而是在那个绝境之下,磨砺出来的坚韧性格,生存智慧,还有识人之明,审时度势……这些特质随着老朱地位越来越高,实力越来越强大,发挥的作用就越重要,而且这些都不是从书本学来的。 “先生这么说,反而让咱不知道该怎么教这个小东西了!”老朱说着,伸手小心翼翼,把朱标抱在了怀里,宛如珍宝一般。 在孩子的脖子上,还有个美玉的坠子……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说句实话,从咱这个当爹的来看,能让孩子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就好,是吧?”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刘伯温的大战略 朱标还不懂他爹说什么,只是觉得人多,没一会儿就哭了起来。 这下子可把老朱吓得手忙脚乱,赶快把孩子交给了夫人,马氏带着朱标下去,大家伙在一起吃了晚饭,却也没有多言,朱文正和李文忠早早下去,他们拖着朱英一起去骑马了。 李贞和大嫂也都告辞,最后就剩下朱元璋和张希孟两个。 他们面面相觑,老朱先笑了,“过年也不得安生啊!” 张希孟一笑,“主公为苍生操劳,这日子还多着哩!” 老朱怔了怔,似乎有些迟疑,却又没有说什么。 “先生,你去刘基那里,他说了什么?这老头可算是悔悟了?” 张希孟笑道:“他不但悔悟了,而且劲儿好像有点大!” 朱元璋不解,“什么意思?” 张希孟一伸手,把刘伯温写的东西掏出来,在老朱面前铺开,两个人一起观看……活神仙能写出什么东西呢? 首先,刘伯温开宗明义,元政失修,海内鼎沸。诚能效法汤武,吊民伐罪,虽一旅之师,百里之地,足以取而代之。 这话说得简单,但却是一切的立论基础,元廷完蛋了,只要策略得当,哪怕只有百里之地,也能夺得天下。 毫无疑问,这是让朱元璋坚定信心,夺取江山。 “这话先生早就说过,李先生,贾先生,还有朱先生他们也都讲过,只能算是老生常谈。”朱元璋淡淡说道,张希孟只是笑,对待同一道题,大家伙的解题思路还是不一样的,只管往下看,刘伯温不会泛泛而论的。 果然第二条,刘伯温就提出应该和韩宋结盟,以韩宋之兵,攻北元之地,让他们彼此消耗,两败俱伤。而朱元璋则是要全力向南,发展壮大。 在这里,刘伯温提出一个看法,可以暂时尊奉韩宋,采用龙凤纪年。 下一条,刘伯温就分析了朱元璋的两大对手,天完势力虽然非比寻常,但是臣强主弱,早晚必生大患。至于张士诚,只是一守成之主,不足为虑。分析到这里,也还是不算什么新奇,毕竟张希孟和朱升等人都看出来了。 但是刘伯温随后来了一句,若攻张士诚,天完必救,腹背受敌,我军危矣!若先灭天完,张士诚必定无胆动兵,坐失良机! 只是这一句话,就看出了水平高低,看出两边的性格缺点不难,但是针锋相对,拿出策略,这就要智慧了。 有人或许会说,难道不能先消灭张士诚吗? 其实这个问题分析起来,还要更加复杂。 张士诚虽然胸无大志,但是在高邮之战中,这家伙的坚韧人尽皆知。全力以赴,攻打张士诚,固然能赢,但是耗费时间太久,彼时天完的兵马杀来,对朱家军来说,太不利了。 毕竟一条长江,顺流而下,用不了几天的时间,就能杀到金陵。 反过来,天完内部乱七八糟,他们固然能战,但若是惨败之后,也会土崩瓦解,维持不了多少时间。 先灭天完,而后消灭张士诚,一统南方! 刘伯温用了不足百字,就把朱元璋谋夺天下的策略讲清楚了,针对四大对手,让韩宋和大元互相消耗,陈张之间,先陈后张。 那朱元璋自身该怎么办呢? 刘伯温接下来写到,金陵六朝古都,虎踞龙盘,帝王之气森森,正是基业所在……耕不忘战,战不忘耕,以耕备战,以战护耕, 耕战结合,所向披靡! 又一项关键的措施被刘伯温提了出来,耕战结合,确实适合如今的朱家军。 老朱也渐渐有了兴趣,他向下浏览,刘伯温连续提了几项重要的建议……通篇读下来,最大的感觉就是刘伯温这人务实,能提出可行的策略。 比如刘伯温提出减省刑罚,但是他接下来就补充说是元政无道,也就是说,要消除元廷错误的刑罚,而不是简单的降低惩罚那么简单。 还有刘伯温提出要广纳人才,开科取士……但是刘伯温随即主张建立学堂,所有人才,必须先入学,而后才能为官。为官之前,必须考察人才能力,然后才能授官! 看到这里,张希孟都忍不住一阵赞叹。 其实明初的时候,并非只有科举一途,甚至说科举都不是最主要的取士方式。 国子监作为最高学府,有着完整的学习制度。 他们也有积分之法,而且按照积分,在六堂依次往上升迁,如果表现特别好,还要奏请圣裁。 而且还有监生历事的制度,也就是实习,了解政务,免得成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 在明朝开国的阶段,国子监生,由监生考中的进士,翰林,比比皆是,他们的能力甚至在一般的进士之上。 即便站在后世的角度来看,这一套学习办法,也是可圈可点,没有什么问题的,最多就是在学习的内容上面,稍微做些调整罢了。 那有人要问了,国子监这么牛,为什么到了明朝中后期,变得人厌狗嫌?尽是一帮废物在里面混日子? 这事情大约可以写成一篇几十万字的论文,大约的体面是国家是怎么失去对人才的掌控权,或者私人办学如何打败官方办学的…… 总而言之,就是不断掺沙子,把一些官僚子弟塞入国子监,到了景泰成化之后,干脆准许花钱入学,可以捐粟送监,说白了,就是拿钱换监生功名。 事情到了这一步,国子监也就不出意外废了……而这些建议都是来自朝中的忠正贤臣,他们倒是不贪赃枉法,可是败坏国典,摧毁祖制,下起手来,半点不客气。 而此时刘伯温提出的办学,却是明显为了打击地方的士绅,也是他的报复大计之一。 有了官办学堂这一层,学什么,教什么,都捏在官方手里,而且还可以随时加恩学生,让他们忠心办事。 虽然学堂不能保证百分百忠心,但是念官方学堂,跟念晋商学堂,出来的人,大约是不一样的。 刘伯温主张让蒙童入学,计民授田,编户齐民,建议老朱一心独断,少数强敌,重在发展…… 一路看下来,一共十八条谏言,几乎每一条都切中要害,老朱反复看过之后,也不由得赞叹。 “此人诚人才也!” 类似的话,这些文臣也都跟老朱说过,但是能像刘伯温讲得这么全面,却还是让人眼前一亮。 “先生怎么看刘基此人?” 张希孟赞道:“他的才华,十倍于臣啊!” 老朱忍不住哼了一声,“他或有过人之处,但是万万不及张先生……这样吧,就让他给你当副手吧,也负责处理公文事务,以观后效。” 嘚,张希孟的秘书团队又壮大了。 转过天,大年初一,张希孟就主动去找刘伯温,把朱元璋的意思说了一遍。 “伯温先生,在我这里,怕是要委屈你了。” 刘伯温连忙摆手,并且向着帅府深深一躬,随即对张希孟道:“经历在上,那一日经历高论,远在伯温之上,伯温五体投地。只是伯温不识好歹,不明天数,几乎毁家灭族,如今上位能网开一面,不究伯温过错,便是做一个马夫,也是心甘情愿啊!” 张希孟笑道:“伯温先生客气了,你提到了兴学,其实我也早有这个想法,在宣城那边,我订了许多的文房四宝。可是话说回来,要想兴学,不能没有学问大家,不知道伯温先生能不能推荐几个?” 刘伯温一听就道:“要论人才,首推宋濂,此人经学文章,都远在我之上,而且人品方正,学问笃实,是不二之选。除了他之外,还有叶琛,章溢皆是大才,可悉数招来,一同兴学。” 张希孟微微点头,却又略沉吟道:“这样吧,伯温先生写一封推荐的文书,回头你送给李善长,让李先生定夺。” 刘伯温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规矩。李先生还是主公治下,文官之首,我们可以提谏言,但是涉及到人才使用,除了主公直接下令的,其余都要经过李先生,有什么决策,也要李先生负责执行。从今往后,伯温先生多往李先生那边跑跑。跟他多聊聊,没有坏处。” 刘伯温沉吟少许,这才意识到什么,连连点头。 张希孟能跟老朱一家吃年夜饭,自然不是外人,论起来他大约可以甩开李善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是张希孟却很清醒,一个团队,一个国家,做重要的就是规矩。他如果可以越过李善长,那他干脆把李善长的活抢过来好不? 又或者朱元璋治下,有两套体系,一个叫李善长,一个叫张希孟……真要是闹到了这一步,李善长固然没脸,他就好过吗? 张希孟的小心谨慎,让刘伯温吃了一惊。 他虽然不了解朱家军的情况,但是张希孟有多厉害,他还是一清二楚的。 连张希孟都把规矩放在前面,对于刘伯温来说,确实不该心高气傲。 果然,他去找了李善长,把几个人的特长详细说了一遍,最后恭恭敬敬,请李善长决断。 老李自然是欢喜,立刻下令,派人去请,又跟着刘伯温聊了好多,十分亲切。当了这么长时间的牛马,总算是有人尊重他了。 李善长激动跟刘伯温道:“以上位的声势,大可以称王,退一步,也该称国公,伯温以为如何?”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格局打开了 听到了李善长的话,刘伯温沉吟了,他给朱元璋的建议就有少树敌这一条,如何才能少树敌,自然是不冒头,到了朱升那里,就是缓称王,张希孟也有类似的建议。 他们可以说是一派意见,都主张闷声发大财。 可是李善长似乎更有想法,他希望朱元璋能更上一层楼。 “李参议,如今局势晦暗不明,上位虽然占据江表之地,但是环顾四境,皆是强敌,如果贸然称王,只怕会招来四方围攻,称国公的话,和大元帅又似乎没有多大的区别啊!” 李善长渐渐凝重起来。 “我并非多事,也不是贪图什么从龙劝进之功。只是有句话,叫做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事不成……伯温兄,你也是在官府做过官的,就拿当下来说,前些时候,和宣城的几个商贾签了采买文房四宝的约书,落款的名目,你说我该怎么写?” 刘伯温稍微一怔,“似乎该写大元帅府?” “那年份呢?” “这个……用至正十五年!” 李善长点头,“没错,却是要怎么写。可一旦这么写了,岂不是成了元廷的大元帅府?伯温兄,你说该怎么办是好?” 刘伯温一怔,还真是这么回事。 随着地盘越来越大,事情越来越多,一道政令下去,就要面对几百万人,以什么名目号令这么多人,确实不是简单的事情。 就像李善长举的这个例子,虽然朱元璋没有向元朝称臣,但是写了大元帅府,用了至正年号,那就是暗戳戳在说老朱是大元的臣子。 如果不用至正,用龙凤年号,也是一样的道理。 “张士诚尚且敢建周国,称诚王,徐寿辉也称皇帝,刘福通拥立小明王为帝……如果上位不能称王称帝,我们跟他们打交道的时候,都会吃亏的。伯温兄博学多识,见解高妙,你看看该怎么办?” 刘伯温皱紧了眉头,低调有低调的好处。可低调久了,也不免尴尬,你总想着扮猪吃老虎,万一让人家真给领猪圈里,貌似也情有可原。 “伯温兄,我建议上位称王,就算不称王,称国公也好,其实我想要的不过是前两个字罢了。” 刘伯温陷入了思忖,要说起来,李善长的想法也不能算错。 朱元璋高升一步,对外名正言顺,对内又能妥善安排文武官制,确定属臣,大家伙地位明确,也有了斗志。 总之,好处和坏处都显而易见。 “李参议,下官愚钝,这种大事还真一时想不明白。” 李善长略一怔,随即笑道:“好啊,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回头你跟张经历说一声,等有空了,我们一起跟上位讲,好歹商量出一个妥当的办法来。” 刘伯温点头,而后匆匆离去。 李善长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张希孟果然才华在自己之上,也深受朱元璋信任,这都是他比不上的。 但是李善长也不是没有半点优势可言……随着老朱势力的扩大,手下的旧官僚越来越多。 进了金陵之后,杨宪,夏煜归附了朱元璋,前面还有汪广洋,随后又添了范祖干、叶仪、许元等人。 如果再把刘伯温推荐的宋濂、叶琛、章溢也算上,在朱元璋手下,已经形成了一股相当庞大的文官力量。 别看给那些武将相比,他们不显山不露水,十足低调。 但是他们的想法都差不多,毕竟是在元廷混过的,也习惯了儒家思维。 相比之下,张希孟这边,倒是没什么优势可言。 说不定有朝一日,老李能彻底压过张希孟也不一样。 “经历,我以为李参议所讲也的确是个问题,我们这边有诸多政策,如果说不清楚,确实会有麻烦。再有如今加起来也有十几个府,几百万人,确乎应该想办法号令部下,只是不要惹来四方围攻就好。” 张希孟一笑,“照这么说,就要先自称国公了?伯温先生以为哪个比较合适?” 刘伯温苦笑,“上位身在江南,能用的无非是楚国公、越国公和吴国公……楚地主要在天完治下,越国在方国珍那边,且太过偏僻,上位下一步最好就是自称吴国公。以吴国名号,统御地方。” 张希孟没有说什么,历史上老朱的确在攻陷了金陵之后,不久就自称吴国公……倒是老朱称王比较晚,直到击败了陈友谅,奠定了南方大区王者地位之后,才称吴王的。 但是这里面还有个问题。 “伯温先生,就算主公称吴国公,但是纪年要用哪个?” 刘伯温无奈苦笑,“如果用至正,就是大元的吴国公,用龙凤,就是韩宋的吴国公,事情还是那样,没有什么改变……我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到办法!” 刘伯温沉吟了半晌,突然道:“经历,你看这样可以不,是否能暂时称臣元廷?” “什么?”张希孟勃然大怒,“伯温先生,你在说什么?” 刘伯温无奈道:“张经历,我以为暂时称臣元廷,积蓄实力,而后挥师北伐,也没什么不妥,大丈夫能屈能伸,也是情理之中……” “不!” 张希孟断然拦住刘伯温。 “伯温先生,你可知朱家军何以能走到今天?” “这个……自然是上位英明,经历睿智,诸将用命……” “不!”张希孟长叹一声,“归根到底,是因为我们有理想,有坚持。驱逐胡虏,恢复中华,是我们的主张,均分田亩,救济斯民也是我们的主张。这是我朱家军的底线,如果投降了元廷,日后还怎么号令天下,驱逐胡虏?” 刘伯温再度语塞,竟无言以对。 其实后世有关朱元璋的误解,不在少数……比如说朱元璋是小明王的臣子,后来小明王死了,自然而然就是老朱弑君,有些影视作品,还煞有介事演绎了一番。 可史书上明确记载,朱元璋没有接受韩宋的官职,只是使用龙凤年号,号令部下而已。 当然了,你说用了年号,就可以算作臣子,也勉强说得过去。 但是朱元璋和元廷之间,却是清清白白的。 当然按照实录说法,在至正二十二年冬十二月,元廷遣尚书张昶航海至庆元,授老朱江西行省平章政事。 这总是朱元璋接受元廷诏安的铁证吧? 都接受了官职,还不是元廷的人? 果然,你朱元璋就是个首鼠两端的小人,抗元主力是刘福通,朱元璋就是个跳出来摘桃子的伪君子! 什么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也是朱元璋的欺人之谈…… 先别忙,再看看实录是怎么写的,“冬十二月,元遣尚书张昶航海至庆元,授太祖江西行省平章政事,不受!” 瞧见没有,这句话后面明明白白有两个字,不受! 老朱根本没接受元廷的封官。 至于朱元璋跟李察罕和王保保有书信往来,那是当时有传言,说他们是汉人,却甘心为元廷效力,老朱是打算策反他们。 再有其他的说法,无非就是争天下的尔虞我诈罢了。 总体而言,老朱的抗元态度,是毋庸怀疑的。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也不是空话。 像这种称臣元廷的话,朱元璋那里是万万通不过的,更何况还有张希孟在。 刘伯温也是一时昏了头,他连忙道:“是我一时糊涂了,如何能向元廷称臣?不行的!无论如何也不行!那,那就用韩宋的年号?” 任凭刘伯温如何聪明睿智,他也是陷在了二选一的困境,走不出来了。 张希孟突然一笑,“伯温先生,你那个好友欧阳苏,他是丹徒人吧!” “对,没错!” “你知道丹徒有什么名胜?” 刘伯温立刻道:“要说丹徒的名胜,那可不少,芙蓉楼,北固山,对了,还有宗泽的墓……我为元臣,本是无脸去见他老人家的,只是在墓前路过,见损坏严重,心中感伤,虽有如此忠良,却终不能保住大宋江山!” 刘伯温低下了头,神情落寞,他们这些人,似乎真的没脸提宗泽、岳飞、文天祥这些人了…… “伯温先生,你看若是主公去祭奠宗泽,宣布晋位吴国公,会是如何?” “这,这是要做赵宋的吴国公?” “错!”张希孟又断然道:“赵宋无德,对不起英烈先贤!主公为中华英雄,自然是承袭华夏道统,升任吴国公,自领一方!” 刘伯温猛然吸了口冷气,这句话可不简单,等于一下子打开了格局。 朱元璋的难题在于不称王,不称帝,跟其他势力打交道就吃亏,就没法名正言顺,治理麾下疆域。 可称王称帝,又违背了缓称王的基本战略。 进退维谷,这才逼得刘伯温想出了先向元廷称臣的馊主意。 可是张希孟跳出了这个圈子,既然提出了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口号。 那前往镇江,祭祀宗泽,重申大义,晋位吴国公,貌似不但顺理成章,还更加名正言顺! 明明都没路了,张希孟愣是走出了新路。 格局,什么叫格局啊! 刘伯温对张希孟瞬间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敬意。 这个年轻人,确实是高! 又过了两天,张希孟和李善长碰在了一起,老李自以为张希孟已经没得选择,可是聊了两句之后,当听到张希孟的方案,李善长顿时又瞠目结舌,进而无言以对。两个人去见朱元璋,从头到尾,都是听张希孟阐发理由,讲述种种好处。 老朱听得眉飞色舞,喜笑颜开。 “咱就知道,张先生足智多谋……那从今往后,咱们用华夏纪年喽?” 张希孟道:“暂时或许还不行……不过可以用华夏吴国纪年,主公自称吴国公就是了。” “华夏吴国!” 老朱仰天大笑:“好啊!真好!咱记得他刘福通打出的旗号是重开大宋之天,对吧?咱们这是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孰高孰低,孰优孰劣?李先生,你也说说啊!” 李善长能说什么? “上位英明,经历睿智!” 正文 第二百章 张希孟被盗了 张希孟在老朱的团队中,就属于那种在一片迷雾,进退两难之中,愣是能开出一条路的人。 什么天完,什么元廷,什么大宋……老子直接打中华牌,而且直接去祭奠宗泽……宗泽是什么人呢? 那是在金人入寇,中原天倾的时候,一股浩气,北上御敌,以衰朽之身,一腔孤勇,坐牛车,负铁锅,收土匪,守孤城。 更拥立新主,保住汉家江山,戍守开封,以身殉国,纵然身死,尚三呼过河! 别看他拥立的完颜构有点拉胯,但是哪怕过了千百年,也无所宗泽分毫。 李纲书生意气,誓死捍卫开封,是为第一股浩气,宗泽继之,乃是第二股浩然,所谓人心不齐,壮志犹存。 随后才有岳飞的北伐,有文天祥的悲壮,有钓鱼城的坚贞……一脉而下,条理清晰,赵宋亡国,华夏犹存。 复国之志未尝稍有懈怠,天下志士,无时不盼着恢复中原。 红巾兴起,元廷丧胆,祭奠英烈,砥砺人心,正当其时! 张希孟这手厉害就在于,蒙古同金国一样,都是外敌入侵,蛮夷占据中原之地,建立的王朝。 祭奠了宗泽,就等于和元廷切断了关系,哪个人也没法颠倒黑白了。 而更尴尬的或许是亳州的韩宋政权,他们以恢复大宋为旗号,开始大宋就真的值得恢复吗? 宗泽,岳飞,多少仁人志士,一心恢复中原,舍死忘生,奋勇死战。结果就出来完颜构那么个东西,自己毁掉国之柱石,屈膝认爹,千古耻辱。 恢复大宋? 恢复你妹! 一拳挥出,同时打了两家嘴巴子,这主意都高完了! 贾鲁,朱升,陶安,李习,包括龚伯遂,自然也有刘伯温,这几位都竖起了两个大拇指,服了!彻底服了! 不服也不行啊! “经历,这可是一篇大文章,必须要做好了。以我之能,只怕不行。唯有一个人,能把文章写好。”刘伯温深情建议,能让他这么推崇。毫无疑问,这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你说的是宋濂吧?”张希孟笑着道。 “没错,就是此公!” 张希孟笑道:“李先生那边多半已经下手了,你放心吧,要不了几天,你们就能老友相见,保证其乐融融!” 果然,几天之后,宋濂到了,但是却出了点小尴尬,两人一见面,宋濂就揪住刘伯温的衣领,怒气冲天! “刘基!无耻之尤!” 他这一骂,把刘基也弄得老脸通红。 “景濂兄,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推荐你出来做事,匡扶明主,难道不是好事吗?” “你,你自己愿意当二臣贼子,你请便,何苦连累我?刘基,你是知道的,我当年曾经立誓,此生绝不为官!你难道不知?” 刘伯温也怔住了,宋濂的确说过这话,不过那也是有缘由的……大体不凡的人,都有个特殊的出身,或者幸运值点满,或者天打雷劈,或者怎么折腾都死不了。 宋濂就具备最后一种特点,他是七个月出生的早产儿,从小身体就弱,还有风眩的毛病,一旦发病,就要昏迷数日……在当前的医疗条件之下,大体可以判死刑了。 可宋濂就是没死,不但没死,还成了神童,变成了有名的小镇做题家。 他能活下来,一是运气不错,二也是祖母和母亲悉心照料,才让他活下来。顺利渡过童年的宋濂展现出过人的天赋,读书识字,过目不忘,前后拜了许多名家,精研五经,早早就名扬天下。 他有名到了什么程度呢? 连元廷都知道了,而且皇帝下旨,召他进入翰林院。越过科举,直接入翰林,宋濂也是做题家的典范了。 但接下来的事情,却让宋濂更加名声泼天……他拒绝了元廷的招揽,而且理由还极其过硬。 他要孝养老母! 这个借口有一位前辈也用过,那就是写了陈情令的李密。顺便说一句,李密并没有坚守到最后,在祖母死后,服丧期满,他还是接受了西晋的招揽,前后出任了温县县令,汉中太守,随后罢官回乡。 所以说有些诗文看看就好,不要太入戏了,不然会受伤的。 宋濂没有写陈情令,但是他却是没有接受元廷的招揽,而是一直闭门读书,著书立说,教授弟子门人。 他也说过,身体孱弱,昏聩无能,不能出仕为官。 既然立下了誓言,元廷的官不能做,红巾的官更不能做……结果却被好友出卖,李善长用了点“小手段”,把他给弄到了朱家军。 宋濂能不生气吗? 他恨不得把刘伯温宰了,“我未曾仕元,于心无愧,更不愿被人说三道四,我只求闭门读书,家中安然,做个山中野人就好!你何苦让我落到这个是非圈子之中?刘基!你先仕元,随后侍奉红巾,别忘了,不久前你还在率领乡勇,镇压红贼,你杀人可没有手软过!似你这般侍奉二主,宁无愧乎?我看你多半不能安享天年!” 被宋濂这么一顿臭骂,刘伯温竟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反而把宋濂弄得不会了。 “刘基,你疯了不成?” 刘基好容易止住了笑容,“景濂兄,如果是前些时候,你这般说,必然让我无地自容,恨不得一死了之。可时至今日,我已经想通了,大彻大悟,反倒是景濂兄,你还糊涂着,不知道大义所在!此生真谛!” 宋濂一怔,“刘伯温,你不要胡说八道,莫不是你也信了什么明王出世,弥勒降生的鬼话?莫不是那位口中衔玉而生的公子,让你瞧见了天命?那不过是哄骗愚夫蠢妇的戏法罢了,我是不会相信的!” 刘基忍不住大笑,“景濂兄,天心即民心,民心即土地,天子奉天施政,志在均田,你以为此议如何?” “这……”宋濂怔住了,民心即土地,天子施政,志在钧天……自古以来,怕是还没有这么粗暴解释天命。 乍听之下,也太减省了,毫无深意可言。 但宋濂身为大家,哪里不懂化繁为简的道理。 一个人可以把文章写得花团锦簇,文采惊人,可是仔细推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深意。更何况是这种,能粗暴囊括天心天意,天子百姓的话语,更是千难万难,哪怕是大儒,也未必能说得出来。 “伯温兄,没想到你的学问倒是进境不小啊!” 刘伯温摇头,“我可没有这个本事,这话是我的上司,经历张公所言。” 宋濂更加吃惊,“若真是他说的,我倒是想跟他请教学问,也不知道张公能不能赐见?” 刘伯温一笑,“景濂兄,张经历倒是能见你,不过你还要辛苦一下,帮忙写一篇文章……” “什么文章?” “一篇自盘古开天,华夏立业,延续至今的大文章!一篇能在宗泽墓前,昭告天下的雄文,一篇能落在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巨作!”刘伯温动容道:“景濂兄,你骂我的那些话,是对的!可你的格局小了,我们如今不是换一个主子,而是开创前所未有的盛世,还要告慰先祖,救济万民……哪怕千百年后,我们做的事情,依旧会光耀千古。就如宗泽一般,哪怕改朝换代,提到他,也要竖起大拇指!” 宋濂一阵惊讶,随即道:“伯温兄,你仔细跟我说说!” 刘伯温面带笑容,把当日张希孟谈的那些话说了,又把祭奠宗泽,正名分,申明大义的话也说了。 前后足足讲了两个多时辰,宋濂最初只是耐心听着,后来竟然跟刘伯温讨论起来,两个人越聊越热闹,到了最后,竟然携手揽腕,哈哈大笑。 “痛快,着实痛快!”宋濂感叹道:“朝闻道,夕可死。到了如今,才知道我宋濂着实是个匹夫之人,不通大义,不懂春秋。这么说起来,我是真想见见张公,能聆听他的教诲,必定犹如痛饮甘泉,畅享佳酿啊!” 刘伯温一笑,“景濂兄,这还不容易,你干脆留下来,和我一样,协助张公整理文字,遇到了事情,就跟他请教,岂不痛快!” 宋濂竟然有些迫不及待,“伯温兄,今天能不能就去拜会?” 刘伯温看了看,天色接近黄昏,去了没准还能蹭顿晚饭,就笑道:“同去,同去!” 他们俩也没敢带什么重礼,就随手买了几样礼物,然后去了张希孟的府邸。 说是府邸,不过是一座二进的小院,据说原来住过商人,后来因为战乱,人就跑了。 张希孟也没住几天,前些时候他四处调查,再后来跟着老朱南征,刚刚返回金陵,到了自家的府邸。 张希孟还没来得及收拾,就在书房发现了一锭金子。 这是有人给自己送礼吗? 就一锭金子,且不说我收不收,这点钱也太瞧不起我了? 张希孟疑惑之际,突然发现在桌上还有张纸条,上面居然有一番话:“在下江湖人士,化外之民,曾经偷过上百元廷官吏,前不久又在方国珍手上偷来黄金佛一座,熔城金元宝数十。在下自以为天下无不可偷之官,无不可入之地,前不久与人打赌,潜入尊府。然则贵府并无金银,又无值钱之物……先生廉洁,让人五体投地,朱家军威名远扬,果不其然。冒犯之处,还请大人海涵,留金一锭,修复门窗,聊以赎罪,还请先生海涵。” 张希孟正在看纸条,刘伯温和宋濂就来了,这俩人也见到了桌上的金元宝。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张希孟叹口气,就把纸条递给了刘伯温。 刘伯温看了又看,神色怪异,塞给了宋濂。 宋濂接过来,思忖良久,忍不住感叹道:“怪不得先生有恢复中华,驱逐胡虏之志……清廉若此,当真让人五体投地啊!” 张希孟摸了摸头,他竟然成了清官表率了? 别误会,我就是没在家里住,而且我的俸禄都被朱英那个兔崽子给冒领了,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只不过这件事情还是传了出去,人们这才惊觉。张希孟身为朱元璋的心腹,执掌大权,更要命的是他还管着粮食银行,光是手下存粮就有几百万石。 这样的人,家中竟然连盗匪都找不出什么,还留下了一锭黄金! 看似荒唐,却不得不感叹一句,真不愧是仁义王师啊!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清官无敌 清廉,绝对是自古以来,人们对官员的第一要求。 宋有包拯,明有海瑞。 皆是受到后世历代敬仰的表率。 张希孟倒是没想过贪赃枉法,但是一下子成了清官代表,还有点不适应?我真的算是清官吗? 算! 怎么不算! 我们张经历每次大胜之后,别人收取财物,先生只关心书本文字……先生不置办产业,不取俸禄,不贪不占,宵衣旰食,夕惕朝乾,兢兢业业,实在是官吏的楷模。 先生主张均田,意在富民。先生执掌粮食银行,家中却无一石粮食,试问古今,还有如此清廉的官吏吗? 而且别的清官都是同僚、师生、好友之间吹捧的,谁知道真假,大约就是人云亦云吧!可我们张经历不一样,他这是盗匪认证的。 官匪从来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一个让匪类都五体投地的官,这还用多说吗? 谁敢说张经历不清廉,老子都跟你急! 这事由于传播太快了,还没出正月,就连方国珍都听说了。 而且那张纸条上还特别写了,偷了方国珍的金佛,然后熔成了金元宝,见张希孟太过清苦,竟然留下了一个元宝。 也就是说,老子亏了钱不说,还成了笑柄。 同为义军,做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捏? 方国珍备受压力,他发誓要揪出那个胆大包天的狗贼,千刀万剐了。 不为别的,方国珍前些时候送给朱元璋金玉马鞍,如今又弄出了金佛。姓方的到底有多少好东西啊? 这家伙起兵快十年了,一直霸占海上航路,抢掠走私,尽是发财的门道,他的家底儿到底有多厚? 金屋子,金床,金桌子金板凳,就连马桶都是金的。 这些传言神乎其神,就连方关都糊涂了,不会他爹真有这么多钱,他都不知道吗? “蠢材,蠢材!” 方国珍气得大骂,他是抢了不少好处,可是任何一个养兵的人都知道,再多的钱,也不扛花,没有几天就会见底儿。 虽然方国珍也藏了一些私房钱,倒是绝没有到挥金如土的地步。 可是这些传言给老方带来了两个麻烦。 其一,各地的小偷贼匪都盯上了他。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元廷日薄西山,秩序崩塌,各路神仙鬼怪都跳出来了,有投身红巾军,提刀杀人的,自然施展偷技,大发利市的。 之所以小偷没什么名气,那是因为大家伙的目光都在巨匪身上,杀人的案子都关心不过来,谁会在乎偷钱的! 只是大家伙不在乎,并不意味着没有。 恰恰相反,这年头神偷遍地,格外猖獗。 就这么说吧,金陵城尚且不能保证安全,张希孟的住处都被摸进去了,别的地方又会乱成什么样子,简直不敢想象。 听说方国珍有钱,还敢把黄金放在外面,偷他丫的! 老方气得抓狂! 好歹我也是一方之主,你们对我尊重一点,别不把我当回事! 可俗话说,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任凭方国珍怎么小心,但是还有人得手了。 真从他的府邸偷出了东西,这下子更是刺激了无数神偷,把心思全都放在了方国珍身上。 偷不了你,还偷不了你的粮,你的船? 面对无数大盗的奇思妙想,方国珍是不胜其烦。 没办法,他只能加倍调拨兵力,保护府邸。 而这就引出了更大的麻烦。 一个让方国珍措手不及的麻烦。 如果说盗贼们是随便起哄添乱,那么手下的士兵,可真的要了方国珍的命。大家伙跟着你出生入死,辛苦了这么多年。 光听说你发财了,金子多得都被偷了,怎么不给我们点? 你这么抠门,不讲义气,莫非是要我们提刀上洛,痛陈利害? 这么个破事,居然弄得方国珍军心不稳,这家伙没办法,只能一面解释,一面多给发了三个月的军饷,全力以赴安抚人心。 但效果依旧寥寥,弄到了最后,老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他觉得还是对外用兵吧!可别继续纠缠了。 方国珍能打谁呢? 毫无疑问就是围困着平江府的张士诚,啥也别说了,咱们俩过过招吧! 张士诚这个冤枉啊! 他什么都没干,没得罪你朱元璋,没招惹你方国珍,凭什么打我? 看我好欺负吗? 还真是这么回事。 张士诚一直在围攻平江府,方国珍从松江府登陆,攻击张士诚的后方。老张这边师老卒怠,疲惫不堪,竟然被打得接连惨败,难以招架。 张士诚实在是有点没主意了,他憋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竟然向元廷请降。 方国珍不是已经接受了元廷漕运万户的官职吗? 俺张士诚也投降了,这回咱们同朝为官,你总没法继续打我了吧? 张士诚这思路简直绝了。 不过他距离元廷这么远,诏安又不是小事情,来回几个月也是正常的,所以张士诚和方国珍还要继续乱着。 而他们乱起来,对谁有好处呢? 毫无疑问,朱元璋选择了战术后仰,正是在下! 事实上,从传出张希孟清廉开始,有一个地方就热闹起来了。 正是张希孟弄得粮食银行。 前面已经说过了,粮食银行并不便利多少,发出的市场券也相当繁琐。 朱元璋占领金陵之后,粮食银行也在江南开展了业务,但是对不起,江南根本推不开。 毕竟信任还没有建立起来,而且江南相对富庶,金银存量不少,朱元璋为了发展商业,并没有像元廷那样,禁绝金银,甚至还鼓励金银交易,只要纳税就好。 正因为如此,粮食银行和市场券没什么进展。 按照预估,甚至要等到粮食收获之后,才有希望。 毕竟在滁州也是这样的。 可是自从传出张希孟家徒四壁,身无分文之后,跑粮食银行咨询的人就多了,而且还都是富商。 大家伙的逻辑也很简单,在这么个混乱的时候,一个清官,比熊猫还要珍贵一万倍! 朱家军能有这样的清官,也自然值得信赖托付。 与其把钱财藏在家里,埋进地窖里,为什么不拿出来,存到粮食银行。只要能保证安全,也不用多少利息,甚至给点保管费,都是可以接受的。 “张先生,如今上位的威望大增,百姓又称赞您这位清官,咱们朱家军的风评,简直不要太好啊!” 郭英兴匆匆向张希孟汇报情况,脸上洋溢着笑容。 哪知道张希孟一点都没有笑,相反,他绷着脸,怒视着郭英,眼神冷冰冰的。 “少在我面前唱喜歌,我问你,那个贼呢?你抓到了没有?” 郭英哭了,“先生,我已经想尽了办法,头些时候,你这府邸没人居住,看管不严,有人偷偷进来,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好抓!而且这个贼人十分猖獗,他偷了方国珍,又来偷先生,我看他下一步,没准去偷张士诚,去偷刘福通……人多半不在我们境内,我是无论如何,也抓不到啊!” 好家伙,一个贼把红巾军都给秒了! 张希孟黑着脸,怒道:“我可告诉你,外人进了我的府邸,轻轻松松就走了。如果他进了主公的府邸怎么办?如果他不是偷东西的,而是来投毒的,又怎么办?你现在担负着所有人的安全,你就这么做事?如果出了意外,把你的脑袋砍了都不够赔的!” 郭英被吓得魂飞魄散,手心直冒冷汗,这事情的确不小! “我,我一定想尽办法,务必把这个贼揪出来,请先生放心,断然不会有下一次!” 郭英吓得逃命似的离开,赶快去布置人手,一面追查,一面加强防卫,努力做到滴水不漏。 还真别说,这一次的事情给老朱和张希孟都提了个醒,必须小心再小心。 尤其是老朱,他很喜欢往民间跑,没事就找个面馆,吃一碗面,来几瓣蒜,看着街上人来人往,那就是他最幸福的时候了。 老朱这个趣味,或许就是在当初流浪的时候染上的。 彼时的他,满世界要饭,想要吃一顿饱的都难。 彼时那些坐在面馆里,热气腾腾,大口吃面,大口喝汤的身影,一定是老朱最羡慕眼馋的。 如今掌了权,能够吃上一大碗面,再来几瓣蒜,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毫无疑问是享受的。尤其是一点,街上千万别有馋得流口水的要饭的,尤其是身强力壮的,必须赶快安排,从军屯田,一定要给他一个出路。 可别再弄出第二个朱重八了! 如今弄出了这个事,虽然老朱还是喜欢上街,但也必须克制了,千万别遭了毒手。 只不过相比这点小小的不痛快,朱家军的收获还是太大了。 一直以来,都想发行的宝钞,似乎可以推出来了。 而清廉之名,天下皆知的张希孟,就是最好的宝钞司提举。 “先生,这事怕是非你莫属了。” 张希孟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吗? “主公,纸币不是那么简单的,必须有稳妥的准备。我这边人手也着实不够……” “这个容易。”老朱笑道:“刘基,宋濂,还有叶琛,章溢,这几个人都归你了,该怎么发宝钞,你们商议个办法出来。” 这一下子张希孟的部下直线飙升了,而且还都是名士鸿儒,颇有人望的那种。 老朱轻松道:“先去祭奠宗泽,回来咱们就准备春耕,准备宝钞!”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祭祀先贤 朱元璋从来没有如此自信过,在他的身边,尽是当世顶尖儿的文武人物。文官这边,以李善长为首,贾鲁,朱升,张希孟,汪广洋,杨宪,刘伯温,李习,陶安,宋濂,叶琛…… 武将这边,有徐达,常遇春,胡大海,汤和,冯国用,费聚,花云,邓友德,朱文正,吴良,吴祯等等。 时至今日,老朱可以自豪说一句,人才济济,羽翼丰满。 而这还只是表象,乱世从来不缺猛人,论起能打,刘福通已经开始北伐,西路军已经越过陕州,杀入关中。 毛贵在徐州等地积极厉兵秣马,也要杀入山东,和元军死磕。 天完大帝徐寿辉手下,也是人才济济,战力惊人,明玉珍刚刚杀入蜀地,论起天完的地盘,已经囊括了三个大元的行省。 朱元璋的地盘加起来,只怕还不到一个行省大。 就连张士诚方国珍手下,也都是猛士云集。 更不要说元廷虽然烂船,却还有三千钉子,脱脱是不行了,但是由于释放出乡勇这个怪胎,借助民兵镇压红巾。 在元廷,渐渐出现了两个强大的军事集团,一个是答失八都鲁,一个是察罕帖木儿,另外诸如李思齐等人,也都是一时的猛士,不可等闲视之。 但是面对天下群雄,朱元璋信心十足,或许过程会很辛苦,但是他们注定都是被碾压的渣渣! 因为朱家军这个集团,拥有了远超对手的东西。 这些起自淮西的汉子们,不再是为了荣华富贵,为了出人头地,这些朴素的要求。他们有了更伟大的追求。 他们要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要实行均田,改善民生。 有了思想的农民,就不是普通的农民。 而且朱家军里,还有一群完成了思想蜕变的读书人。觉悟的读书人,也就不再是普通的读书人。 “李先生,这一次祭祀之后,咱准备设立左丞和右丞,辅佐咱处理政务……这个左丞就由你来担任,张先生出任右丞。” 李善长一怔,随即心中发苦,自己这个文臣第一的名头,到底还是保不住了,让张希孟给超过了…… 正在李善长迟疑之时,旁边的朱升笑道:“恭喜李相了,上位可是把千斤重担,压在了你的肩头啊!” 李善长一怔,这才意识到怎么回事……原来按照蒙古人的习惯,是以右为尊,所有在元廷的中书省,右丞是高于左丞的。 在红巾军起义之初,也是延续元朝的习惯,以右为尊。 但是到了如今,朱家军就要恢复汉家的传统习惯,以左为尊。 所以李善长这个吴国公左丞,依旧是文官第一人,张希孟出任右丞,紧随其后。 而贾鲁和朱升,他们挂名平章事,算是朱元璋的高级参谋。 杨元杲、阮弘道、汪广洋、杨宪、李习、陶安,这几个人分领六部,直属于李善长,算是老朱的行政团队。 张希孟这个右丞兼领学士院,史馆,儒学院,都察院,还有通政院,宝钞司……协助李善长,辅佐政务。 这个安排其实是很有趣的,由于老朱只是升任吴国公,有些衙门的牌匾需要降格处理,比如史馆其实就是国史馆的意思,儒学院就是国子监的意思,学士院就是翰林院的意思,都察院则是鼓捣出来,暂代御史台之用。 这样一来,整个体系设定也就很清楚了。 假如把老朱看做皇帝,那么李善长是文官之首,属于丞相,统领六部,全面负责行政事宜。 张希孟是副相,他统领翰林院——负责起草圣旨,统领国使馆——负责修史,执掌国子监——负责人才培养,率领御史台——监察百官,掌握通政司——负责文字往来,还额外负责发行货币。 一言以蔽之,六部之外的事情,全是张希孟负责。 毫无疑问,正常国家不会这么设定官制的,这是要疯了! 但是对于一个草台班子来说,就很有智慧了。 老朱要的还是效率,不可能弄一大堆官员,互相掣肘。 因此核心的施政权力,必须交给一个行政能力强悍的人,李善长因为丰富的经验,加上这几年的表现,顺利胜出,得到了六部的统御之权。 可问题是如果因此就以李善长为首,毫无疑问,又会让李善长的权力膨胀过大,不受控制。 所以老朱这才把除了六部之外的权力,悉数托付给了张希孟,造成了一位超级副相! 这位副相能管公文起草签发,能监察百官,此外还有人才培养,货币发行等权力,等于把李善长给盯死了。 反正不管你老李愿不愿意,咱就这么干了。 面对老朱扔过来的海量工作,张希孟也是头疼,就算再是工作狂,也干不过来这么多事! 所幸张希孟也有自己的班底儿,他让刘伯温负责起草公文,宋濂负责教育,叶琛负责公文往来,章溢主管监察……至于张希孟自己,除了监督这几个人之外,就是主要负责发行宝钞。 而第一个跟随张希孟的孙炎,却是没给他具体活儿,反正就跟在张希孟身后当跟班吧! 其实看似有些混乱,但是大体还是明确的,未来的六部九卿,已经有了雏形。 相应的,武将这边就简单了一些……原来老朱设立过五营,随后又扩大为十营,到了现在,指挥使已经不够用了。 根据张希孟的建议,朱元璋重新设立五军,并且设立都指挥使……比如前军都指挥使,下辖甲字营和乙字营,后军都指挥使下辖丙字营和丁字营,以此类推。当然了,除了这十营之外,老朱还可以随时扩编,前后左右中,五军都指挥使,下辖的各营兵马,可以达到一个相当惊人的地步。 总而言之吧,就是这一整套体系,在快速向着国家方向发展。 暂时还有些别扭的地方,等老朱称帝之后,一切名正言顺,也就好办了。 大致的权力划分,文武格局,基本奠定下来。 接下来的使命,就是给这一支人马,注入灵魂! 朱元璋带领着文武,来到了镇江路丹徒县京岘山北麓, 当年宗泽驻守开封,忧愤成疾,病逝之后,由儿子宗颍和岳飞护送,尸体运到了京岘山安葬。 最初的时候,宗泽墓还有人照料祭祀,但是由于宋元之际,战乱频繁,墓地遭到了毁坏,祠宇倾侧,享堂圯废,墓茔荒芜,祀产竟然被寺僧侵占,一群秃驴在宗泽墓周围大肆耕种。 张希孟提出祭祀宗泽之后,立刻派人过来,清查墓地情况,把那些种地的僧人给悉数扣押了。 随后开始全面修葺,清理杂草,修葺祭祀殿堂……一共动用了三千多人,用了不到一个月,就完成了所有工作。 二月春风,似剪如刀,朱元璋在一众文武的簇拥之下,来到了宗泽墓前。 他们下马列队,进入墓地。 朱元璋亲自上前,祭祀行礼,献上三牲祭品……做完这一切之后,朱元璋主动后退,这时候宋濂迈了一步,向前走来。 如果仔细观察,能发现这位老先生的双腿竟然微微颤抖,脸色微红,如醉酒一般……事实上原计划是张希孟来念祭文的。 可张希孟把机会让给了宋濂,如果不出意外,这必定是一次载入史册的大事! 很有可能几百年后,提到宋濂,就会想到这篇文章,没准还会写入教材,并且附上一句话……背诵并默写全文。 “自盘古氏开天辟地,三皇治世,五帝定伦……” 这老头一开口,就从开天辟地讲起,大家伙都为之一振,这文章是真够大的! 宋濂不紧不慢,继续道:“大禹治水,国朝始出,夏商三代,表率后世……遂有春秋之论,诸子百家,圣贤定道统,制礼乐,为华夏,别蛮夷……始皇天降,横扫六合,宇内一统,中华铸就!” 说到这里,大家伙才渐渐品出了味道,宋濂是在重新梳理历史,他从三代之治,讲到春秋战国,诸子百家,他认为这一段历史,是形成华夏之论,区别蛮夷的关键时期。 等到秦始皇统一六国,就真正确立了华夏格局。 “始皇之后,王者迭出,自秦之后,汉唐相继,传至赵宋,华夏江山,中华道统,绵延不绝……然则蒙古起于大漠,提雄兵十万,横扫八方,灭国无数,中华一脉,断于崖山,宇内竟无汉人之疆土,炎黄苗裔命比畜贱,绵延数十年,忧愤之情,灭国之痛,锥心刺骨,仁人志士,旦夕不敢忘怀……” “幸人心不死,浩气长存……思我华夏先人,射日移山,治洪水,修长城,何曾畏惧?王侯将相并非天命,匹夫之怒,犹能覆亡社稷!仔细思来,华夏真意,尽在不屈二字!” 宋濂从道统传承,过度到人心不死,随后点出不屈之意。 接下来自然要讲到如何推翻元廷。 “数千年来,华夏危亡,非只一次。亿兆黎庶,岂能甘为牛马牲畜?吾主朱氏元璋,敬告先贤,承天之命,顺乎人心……提三尺剑,起兵灭元,志在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又云均分田亩,救济斯民……天命归我,人心所向,天地神明,并历代英杰先贤,庇佑吾等,矢志不渝,以竟全功!”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张老师的小课堂 一篇祭文读下来,宋濂已经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这不是一篇普通的祭文,而是一套完整的纲领,是整个朱家军集团,对于历史的看法,对于未来的展望。 从盘古开天辟地讲起,是为了区别华夷,歌颂贤臣,甚至把陈胜吴广写进去,是为了赞扬反抗。 归根到底,又落在救民之上,民意即天意,天心即民心……说到了这份上,等于是彻底和元廷还有其余红巾军区分开。 朱家军已经成为了一支彻彻底底,与众不同的力量。 什么名分争执,要怎么号令治下,怎么对外宣称……全都没有了疑问,纪年使用华夏吴国,以老朱入金陵的次年算起,也就是至正十六年为华夏吴国元年,用国号为吴,但国主号为吴国公,并不称王,入境华夏吴国,简写成吴,或华夏均可。 至于红巾军,朱家军的称呼,在正式文件里面,也多以华夏代之。 总而言之,老朱的势力彻彻底底独立起来,而且展现出与众不同的气质。 朱元璋就任吴国公之后,任命属官,宣布新政,而诸般大政的头一条,就是发行华夏宝钞。 而这个任务,也就落在了张希孟的头上。 “诸位都商议一下,看看要怎么办吧?” 张希孟也有了自己的值房,他居中而坐,刘伯温,宋濂,甚至贾鲁,龚伯遂等人都来了。 尤其值得一提,连也先帖木儿也被叫来了。 这位刚刚修了好几个牛蹄,身上还带着粪土的味道,索性大家伙也没有在意,认真做事的人,总是值得尊重的。 “也先,大元的宝钞似有一段还不错,你能不能分享一下经验,让我们都仔细听听?” 也先怔了怔,宝钞,这破玩意简直是他们兄弟心中的痛,红巾军兴起的一大原因就是变钞。 正是有了切肤之痛,谈起来才更加深刻……有些书中盛赞元朝的宝钞,认为这个宝钞储备金充足,币值稳定,非常先进,比起大明宝钞强多了。甚至可以得出元朝统治者比起农民出身的朱元璋更懂经济。 至于哪本书,也就不用多说了。 其实论起币值稳定,商民便利,元朝宝钞维持的时间,还真没有大明宝钞长……只不过在古代的条件下,搞纸币,下场大概都能预料。 元朝最初发行宝钞,甚至不是以白银作为储备金,而是用生丝,一千两生丝作价五十两银子,然后一两银子做宝钞两贯,也就是说一千两生丝,换一百贯宝钞。 后来元朝干脆以银子作为储备,随路设立官库,贸易金银,平准钞法。每花银一两,入库其价至元钞二贯,出库二贯五分。赤金一两,入库二十贯,出库二十贯五百文。 按照元廷的设计,如果外面拿一两银子,可以换出两贯宝钞,而每多一两银子的储备,可以多发行两贯五分宝钞,赤金按照十倍银价计算。 其实从这个比例看,元廷甚至算是保守的,纸币和储备金的差距可以更大一点,比如有三成的储备金,就能发行十成的纸币。 但是也不用担心什么,因为很快元廷就坚持不住了。 大量发行纸币,远远超出储备金,无力继续维持,元廷干脆来了一手美帝的传统艺能,宣布宝钞不在和金银挂钩。 大元朝的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了。 从此开始,元廷就放飞自我,大约从1276年开始,元廷就疯狂发行宝钞,个别地方,几百贯宝钞都买不下来一斗小米。 而元朝的统治者,为了满足挥霍需要,每年增发300万锭宝钞,甚至还弄出了大额的新钞,取代旧的宝钞,把金圆券的招数也学来了。 这些事情就发生在忽必烈在位时期。 说起来讽刺,这位大元朝的开国之主,在他的治下,大元朝就已经露出了亡国之态,简直能和西晋比烂了。 随后的事情也就不用多说了,元廷疯狂发行宝钞,变着花样发行,民间抵制,就改用金银铜交易,元廷又不许金属交易,谁敢不用宝钞,就要杀头。 可宝钞又不停贬值,就这样,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一直混到了黄河决口……脱脱主政,要治理黄河,就必须花钱,偏偏国库又是空的。 脱脱就主张变钞,重新发行新钞,新钞的币值是旧钞的两倍。 但是在操作中间,新钞和旧钞又是一样的,仅有一个区别,就是在新钞背后盖个戳……这么扯淡的手段,自然是不可能维持的。 有高手干脆伪造个戳,自己收旧钞盖戳,利润翻倍,用不了几天,就能上市飞升。 假币遍地,钞法崩溃,短短几年,物价暴涨七万倍,然后才有了红巾军造反,大元朝山穷水尽…… 稍微梳理一下元朝宝钞的历史,就能发现这里面有无数似曾相识的桥段,比如布雷顿森林体系,马克超发,金圆券改革,津巴布韦的恶性通膨,甚至有葡萄牙埃斯库多崩溃……整个一个纸币的一百种崩溃方法了。 果然历史上没有新鲜事,不过是穿着不同衣服的人,把同样的故事,一遍又一遍上演罢了。 听也先帖木儿把这些事情说完,尤其是讲脱脱变钞的这段,他拼命给老哥往回圆,但是到了最后,他也不得不长叹一声。 “百姓民力凋敝,变钞太急,官吏太恶,钞法太烂……如此一来,百姓山穷水尽,安能不反!” 听到了也先如泣如诉的抱怨,诸如宋濂等人都摇头了,要不咱们就别折腾钞法了,这玩意根本是害人的东西! 倒是龚伯遂比也先有见识,他说道:“宝钞意在财货流通,汇通天下,利国利民……只是不要滥发就好。如今上位占据江南富庶之地,商贾繁华,古已有之。如果不发行宝钞,不鼓励商贸,唯恐对朱家军不利。” 这时候贾鲁突然开口了,“老夫也得到了消息,张士诚发行了铜钱,如果我们拿不出应对的手段,他派人到我们境内,大肆采购物资,只怕会造成很大的麻烦!” 张士诚造的铜钱叫做天佑通宝,这玩意在后世还属于名币大珍,在拍卖行卖出过410万的天价。 说回当下,张士诚这个私盐贩子,常年经商,摆弄银钱,他发行铜币,还是很靠谱的,也相当受百姓的欢迎。 宋濂迟疑道:“既然张士诚能发行铜钱,我们为什么不能效仿?” 贾鲁笑了,“张士诚占据淮东之地,盐商云集,金银铜钱的储备本就很多,加之他又有大批的食盐,只要规定收取金银即可,他每年都能结余下许多银钱,发行铜子,不成问题。” 这时候刘伯温突然低声道:“这么说,张士诚其实是靠着淮盐喽?” 贾鲁点头,“没错,他的确靠着淮盐,奈何我们没有啊!” 众人又议了一阵子,大家基本上达成了共识,货币这玩意,不能不搞,如果不搞,就会被张士诚等人占便宜,也不利经贸发展。 但是一个不好,宝钞崩溃,后果也不堪设想。 而且朱元璋治下,缺少足够的金银储备,总是不能让人放心。 “诸公,咱们已经说了这么多……我倒是想请教大家伙,为什么发行宝钞要以金银为储备,元廷最初用生丝,为什么也可以?” 刘伯温立刻道:“宝钞不过是一张花花绿绿的纸,以纸换物,乃是空手套白狼,非有金银背书不可!唯有如此,百姓才能接受。至于生丝,也是这个道理!” “不!” 张希孟笑道:“说宝钞是一张纸,并不值钱,所以必须有金银为储备,看似是对的,但是田契,房契,何尝不是一张纸?为什么就有价值?” “这个……”刘伯温再聪明也没学过后世的金融,被张希孟问住了,只能勉强道:“田契代表田亩,房契代表房子,到底不同宝钞。” “不!其实大可以把宝钞看做一份约书,只是这个约书非常特别,不是具体和某个人签的,而是和所有人签署的。按照约定,拿着这一份约书,可以到市面上换取相应价值的商品……所以这份约书可以不要金银,只是能买到东西即可。” 大家伙忍不住吸了口气,仔细思忖张希孟的话,这时候孙炎突然开口,“张相的意思,是金银不能吃,不能喝,拿着金银,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 张希孟笑了,“对了一半,但还有一半……那就是我们不知道市面上有多少东西,也不知道要多少宝钞。如果随意发行,肯定不可以。我们只有把宝钞锚定在金银之上,至少有个依据,不至于乱了。” 货币这东西,本就是这些传统读书人的弱项,想让他们想清楚其中的关键,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张希孟干脆直接道:“其实我们可以抛开金银……只要我们弄清楚境内有多少粮食,有多少商品,每天交易,又需要多少钱,我们就能在内部发行华夏宝钞,方便百姓。只要拿着这一张纸,能买到粮食,能缴纳税赋,其实纸和金银,没有什么差别。” “而金银只不过是跟外面交易结算时候,才需要用到的,只是弥补差价罢了。” “归根到底,发行宝钞,不是考验我们有多少金银,而是考验我们对治下的了解,考验我们的执政能力!”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大盗现身 有多少交易,发行多少货币。 只要能换到相应的商品,就不会有货币超发的问题。 事实上单纯依照库存金银发行纸币,也有问题,而且还是很多人都忽略的问题。因为商业交易客观需要一定数量的货币,商业越发达,需要的货币就越多。 在中国历朝历代,天下太平之后,要不了多久,就会出现粮价急剧暴跌的情况,比如唐初,斗米几千文,但是很快随着天下太平,就有斗米四五文的记载,下降了几百倍之多。 对于这种情况,大多数人还是持肯定的态度,认为盛世繁华,物阜民丰,米价降低,民生大好,甚至把米价便宜视作政绩,视作太平盛世的特征,大加鼓吹。 其实稍微有些经济学常识,就会发现,这是有问题的。 一斗米几千文,固然不行,可是谷贱伤农,后果更加可怕。 因为大体上虽然老百姓用的货币不多,但是缴纳苛捐杂税,婚丧喜庆,总要用到一些货币。 粮价暴跌,农民换不到足够的货币,遇到了花钱的事情,就要借款,一些人还不上高利贷,就不得不变卖土地,走向破产……因此看历朝历代的头几十年,都有这样的规律,先是因为刚刚结束战乱,百废待兴,物价奇高。 然后用不了几年,因为生产恢复,粮价就暴跌下来,朝廷进入盛世。随后盛世之下,蕴含危机,老百姓的收入下降,破产增多,兼并越来越严重,几十年后,就危机四伏,迫切需要调整,改革之声,就会此起彼伏。 自两汉到唐宋,基本上都是这么来的。 出现这个情况的原因自然是非常复杂的,但是却也跟贵金属供应不足有关系……米价暴跌,换个角度,就是钱价暴涨。 为什么钱会更值钱? 因为缺少金银铜。 再说得直白点,如果宝钞单纯跟金银铜绑定,拿不到足够的贵金属储备,就不发行那么多的纸币……结果还是钞贵粮贱,百姓受苦。 所以说来说去,纸钞背后绝不是单纯的货币储备,而是由国家信用背书的商品生产能力。 这里面有两个要件,一个是国家信用,一个是商品的生产能力。 国家信用很好理解,那商品生产能力是什么呢?就是要有足够多的商品,不然的话,就算你的货币是全球通用的,信用无与伦比,但是你的产业空心化了,又开动核动力印钞机,肯定会通货膨胀的,而且还会越来越严重。 张希孟跟这几位阐释了他的想法,大家伙都耳目一新,虽说没有立刻五体投地,但都有些敬佩。 只是宋濂好奇道:“张相,民间到底要做多少生意,这个我们怎么知道啊?” 孙炎想了想,竟然主动道:“其实也不难,我们收上来多少田赋,这是有数的。依据田赋,就知道民间有多少粮食,老百姓要拿粮食出来卖,然后才能去买需要的商品。老百姓买多少,作坊才会做多少……这中间或许还有差距,但并非不能估算。所幸当下田亩平均,也没人可以逃避税赋,估算起来不难,要是放在大元朝,只怕就南辕北辙,差得厉害了。” 孙炎说到这里,还看了看也先帖木儿,竟然有些同情他。同样是摆弄纸币,脱脱的变钞也不能说完全是错的,只是很可惜,他的运气太不好了。元廷从上烂到下,好事也会失败的,坏事更会失败,归结起来,就是不管懂王还是睡王,谁都没辙,积重难返了属于是。 张希孟微微点头,没想到自己这个秘书还真有点才干,貌似他们家就是摆弄生意的,有些心得,也算是正常。 “没错,民间大致的交易量,我们是能估算的。但是还有一件事,需要我们小心,那就是外界的破坏!” 贾鲁好奇道:“可说的是张士诚?” 张希孟道:“当下我们主要生产粮食,丝绸和棉布虽然有生产,但数量不及张士诚,另外就是盐!如果张士诚利用食盐,大肆换购粮食,造成粮食短缺,或者积攒大批的宝钞,兑换金银,造成物价波动,都会影响到我们的宝钞稳定。” 听张希孟的分析,如果是军中诸将,大约就要喊着灭了张九四了。 不过这边显然都是文人,思维自然是不同的。 刘伯温就道:“如今百废待兴,老百姓能穿粗布衣服就够了,丝绸和棉布,也就是军中能用到,这个可以想办法。但是最麻烦的就是盐!柴米油盐,一样少不得,这是民生物资,如果让张士诚捏在手里,对我们可是大大不利。” 宋濂道:“天下产盐无非三处,东南的海盐,西北的池盐,还要巴蜀的井盐,偏偏我们一样不占,这可如何是好?” 刘伯温笑了,“景濂兄,你怎么忘了方国珍?” “方国珍?” “对啊!他现在正跟张士诚开战,消耗肯定不小,前些时候,他派儿子过来,上位和他谈的也是食盐……如果我们想办法,多从方国珍手里弄两浙的盐,张士诚就没法掐我们的脖子。说不准,还能倒卖食盐,赚一笔钱!”刘伯温明显比宋濂灵活多了,这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毕竟刘伯温自己在老家拉起来一支乡勇。 为了能维持,各种赚钱的手段都想过了。 比如刘伯温就很清楚,有些徽商就会到江浙沿海,采购食盐,贩运到内地赚大钱。 经过了大家伙头脑风暴式的探讨之后,整个情况就明确了。 张希孟做出了总结,“我们必然要发行宝钞,而这个宝钞的基础是以粮食为主的商品。而为了保证宝钞币制稳定,我们需要弄清楚民间的贸易数量,这一点就由孙炎挑头去计算……必要的时候,要请李相公那边帮忙,讨要户部的清册。” 孙炎连忙答应,“卑职晓得了。” “再有第二项,食盐作为民生必需品,又是我们缺少的,应该跟方国珍那边达成协议,尽量多囤积食盐……我们要采取官方售卖的办法,把食盐抓在自己手里,保证食盐充足,盐价稳定。维持住了粮和盐,宝钞便变动不了多大!”张希孟对着刘伯温道:“这事情怕是要伯温先生出面了。” 刘伯温一怔,“张相,我,我和方家父子有仇,他们想抓我全家,我去跟他谈,仇人见面,只怕……” “怕什么!” 张希孟突然打断了刘伯温,冷冷笑道:“如今我们势大,方国珍势小,我们太太平平,他跟张士诚刀兵相向!我们不是去求他施舍食盐,而是给他一条活路!伯温先生,往后跟外人打交道的时候多了,你可不能太过君子了!” 刘伯温深深吸了口气,眼神之中,渐渐露出了神采……远处的也先帖木儿都是一哆嗦,真猜对了,这人心里有刀子! 让他去对付方国珍,那不正是仇报仇怨抱怨的好时候吗! 张希孟是真够黑的,往后这种热闹事,还少不了,真是值得期待啊! 安排了这俩人之后,其实还剩下一件大事,那就是货币本身,必须有足够的防伪手段。 毕竟他们谈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货币真实有效的基础上,万一冒出来哪个大神,印出几百万贯真假难辨的宝钞,往市面上一放,那就彻底歇菜了。 不过这种事情不是跟他们商量的,必须有请专业人士。 陆洲这小子找来了扬州,应天,还有宣城等地的印刷绘画高手,大家伙凑在一起,又研究了交子,宝钞的特点,再翻阅资料,总结防伪手段。 比如纸张油墨的选择,比如印刷技术,比如特殊的标记,还有给纸币编号等等……基本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就这样,他们弄出了第一批纸币,送到了张希孟面前。 张希孟简单看了看,就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那个……你还能画得出来吗?” 陆洲怔了怔,眼珠转了好几圈,这才鼓着腮帮道:“能画出来,但我不会画了。” “为什么?” “因为画一张一贯钱的,需要三天时间,我现在帮忙鉴别假币,能赚得更多!”陆洲闷声道。 张希孟突然哈哈大笑,“好……这么说,还是有造假的可能了?” “嗯!比我厉害的人,也会有吧!” 张希孟深以为然:“能做到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可能完全杜绝假币,除非大家伙都不用纸币了……既然造假的成本很高,我会安排人,监督各个市场,及时鉴别假钞,发现问题,严惩不贷!” 陆洲深以为然。 时至今日,发行宝钞的一切准备工作已经妥当。 接下来就是正式推出了。 谁能有幸拥有第一张华夏宝钞呢? 是尊贵的吴国公朱元璋吗?又或者是哪个幸运的商民百姓? 很显然,答案是张希孟。 他早早来到了原来的粮食银行前,拿出了一锭金元宝,郑重存了进去,换出了一百六十六贯华夏宝钞。 可就在张希孟走后,这锭金元宝立刻招来了无数人的垂涎! 张大清官哪来的金元宝啊? 这不就是那个盗贼留下来吗? 果然是真的! 据说这锭金元宝可有趣了……原本是方国珍抢来的金佛,听说是要献给大都元皇帝的。结果被人偷走了,熔成了元宝。 随后这个盗贼和人打赌,到了金陵来偷朱家军的高官,他进了张相的家,结果家徒四壁,什么也没有偷到,反而留下了一锭元宝。 这哪是普通的元宝,完全是张相清廉的铁证啊! 好玩的是张相发行宝钞,又把这锭元宝存了进去,又成了华夏宝钞的见证……小小的金元宝,赋予了多少含义! 这玩意简直能当传家宝了! 没准还能辟邪通神,保佑家宅安宁,从此高官辈出,光耀门楣……很快,一大群金陵的富商,有钱人,全都跑到了粮食银行,哪怕出十倍,百倍的价钱,也要把金元宝弄到手! 眼瞧着一场热闹的竞拍就要开始了,这时候突然从人群当中走出来一个人。 “哼!你们这些脏手也配碰张相的元宝!老子告诉你们,谁也拿不走!这是我的!” “你?你算什么东西?你能出多少钱?凭什么归你?”几个富商,对这个其貌不扬的人,疯狂输出,我们要请回去,庇佑家宅的东西,怎么可能便宜你,做梦! 此人不慌不忙,“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你们谁也拿不走!因为这锭元宝是赃物!而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呵呵道:“就是那个进入张相府邸的贼!” 说完这句话,他把双手一背,得意十足道:“来人,把我绑起来!顺便把物证带上!让我去见张丞相!”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偷出大同 奇人奇事,张相清廉,天下少有,现在冒出来一个匪盗,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自己站出来认了,几乎一瞬间,就引爆了金陵的舆论,大家伙都在津津乐道。 倒要瞧瞧,这个胆大包天的匪盗,究竟是什么人物! 你偷入张相府邸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出来,简直没把王法放在眼里,该杀! 可也有人说,他是侠盗义士,入张府不但没有偷,还留下了一锭黄金,随后又主动站出来,也算是奇人义士,杀之不祥。 大家伙都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但是张希孟听到之后,直接告诉郭英,人他是不想见了,一切按照法度从事。 郭英顿时心领神会,偷钱不是死罪,但是潜入张府,狗胆包天,谁也救不了。 这货必死无疑! 可是当郭英见到此人,问了一些事情之后,他觉得还是该跟张希孟说一声,这人有点不一般! 他姓卢,叫卢秋云,本是湖广人,早年读书,想要考科举,奈何无福落榜,随后他就四处游历,竟然求仙问道去了。 着实不知道这人脑子怎么长的,反正大略不是什么碳基生物。 还真别说,他先后去了武当山,又去了龙虎山,拜访了不少有名的道士,其中有天师一脉的,也有武当山五龙宫的张三丰……没错,不是什么武侠小说啊,就是实实在在,存在于历史上的张三丰。 这位还得到了元朝皇帝的册封,被尊为“忠孝神仙”,而且张三丰也不是什么反元的人,他在元朝灭亡之后,还自称大元遗老。 卢秋云跟这位老神仙对谈多日,自觉把道家的本事学来了大半,加上他早年读的儒家典籍,三教之中,已经修了两门。 但是卢秋云还不满足,他四处游逛,行侠仗义,渐渐的,他练就了一门厉害的神通……偷! 没错,就是这个古老的行业。 卢秋云除了钻研偷术之外,还给自己定下了规矩,他不偷穷人,不偷忠臣孝子,不偷清官好人……只偷那些贪赃枉法,为富不仁的昏官豪强。后来又有朋友说,红巾贼中,害民的也不在少数,你要有本事,也一起偷了。 结果这位就偷了方国珍,然后又来偷张希孟,偷过了之后,他还去了一趟庐州,顺道把左君弼也给偷了。 如今再度回到金陵,面对华夏宝钞发行,他自爆了,面对郭英的询问,他知无不言,最后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见张希孟一面,向他请教一些事情。 “我看这人就是胡说八道,什么读书修道,什么龙虎山,武当山,根本是扯淡。”孙炎并不相信。 但是郭英却摇头道:“他身上的确有教符,看起来是个正儿八经的道士,只是不知道他这人怎么喜欢上了偷东西?我问他,他不说,非要来见张相。” 孙炎哼道:“那张相就是随便见的吗?” 郭英咧嘴了,他是真想让张希孟瞧瞧卢秋云,顺便聊聊,好向张希孟证明,不是他太废物,实在是这个对手太不一般了! “把他带来吧!等晚饭之后,就当听故事了。” 张希孟到底还是答应了,说实话他可不是为了什么卢秋云,而是听到了张三丰的名字……此人不只是在后世有名,就在明朝,都是有名的道士,朱棣就派人找过他。 张希孟存粹就是好奇,想要瞧瞧,这张三丰的弟子,有什么过人之处? 果然,到了晚饭之后,郭英把卢秋云带来了。 按理说这是个桀骜不驯的大盗,连生死都不在乎,可是看到了张希孟,直接趴在地上,咚咚咚磕头。 张希孟忍不住冷笑,“你犯了国法,来求我,我也没法饶你!” 卢秋云并不在乎,他说道:“罪人有死而已,只是罪人想请张丞相解惑,朝闻道,夕可死!只要弄清楚了心中疑惑,纵然身死,也是心甘情愿。” 张希孟笑了,“我可不懂你们修道成仙的破事,我也没法给你解惑!” “不!”卢秋云立刻摇头道:“我,我读了张相公的授田令,也听说宋学士在宗泽墓前的祭文,实际上是张相授意的。罪人看过之后,觉得只有张相能给我解惑。” 还是个好学的小偷! 张希孟忍不住笑了,“那你就说说吧!” 卢秋云大喜过望,立刻道:“张相明鉴,罪人少读孔孟,就知一个道理,叫做不患寡而患不均,后来游历山川,求仙问道,也听闻天之道损有余而不足……罪人以为天道至公至平。” 张希孟略微沉吟,他这么理解也不能算错。 可接下来的一句话,把张希孟也给整不会了。 “罪人见世间贫者愈贫,富者愈富,豪强之家,田连阡陌,贫苦百姓,无有立锥之地。这绝非天道,故此罪人打算代天监察,取富者之财,周济穷人,使得贫富相当,百姓安居乐业……不知道张相以为,罪人所想可有什么不对吗?” 张希孟怔住了,好半天才哭笑不得,“你打算靠着偷窃,然后实现均贫富吗?” 卢秋云点头,“是啊!从富者手里拿钱,给了穷人,不就能均贫富吗?” 张希孟以手扶着额头,忍不住笑道:“你一个人,能偷几家?又如何能均贫富?” “这个……罪人大约偷了三百多家,罪人知道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是罪人以为,只要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天下有成千上万的义盗,自然会有贫富相当的时候。彼时也就是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卢秋云眼睛冒光,侃侃而谈,显得理所应当,只要偷的人够多,以愚公移山的精神,终究能偷出一个贫富相当的大同世界。 他不但这么想,还真的实践了。 “你既然愿意做贼,又理直气壮,还有什么疑惑的?你来找我,又想问什么?” 卢秋云挠了挠头,“张相公,罪人是想着均平富,天下大同。可我看张相的授田令,还有均分田亩,救济斯民的主张,也是要天下人均贫富,我着实想不通,咱们的主张到底有什么差别?” 他问出了这话,没等张希孟开口,孙炎就气得笑了,“卢秋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你一个小贼,也敢跟张相比?” 卢秋云急了,“我是小贼?那你是什么?我每次偷钱,除了一点留作自用之外,其他都给了穷人,我不贪不占,比起官员可有良心多了!你们不也是受着老百姓供养?花着民脂民膏?你敢说没有贪赃枉法?我是小贼,你是什么?大盗吗?” 这几句话问得,孙炎竟然哑口无言,他倒不是说不过,只是觉得这人已经逻辑闭环了,再说多了,也是废话。 “张相,这人是个狂生疯子,用不着跟他废话,把他抓起来,明正典刑就是了。” 张希孟吸了口气,略微沉吟思忖。 看似卢秋云疯疯癫癫,但是他也有一套自己的逻辑,有自己的思索。这样的人,还真不能简单当成疯子。 张希孟笑道:“卢秋云,你既然认为自己是对的,那为什么不能公之于众,非要偷偷摸摸?” “这……”卢秋云老脸通红,“张丞相说笑了,自古以来的偷盗,哪有公之于众的?” 张希孟淡淡道:“你也知道偷盗不对了?” “也不能这么说……我,我只偷不义之财,我可不是寻常的贼盗!” “你也知道有贼盗不拘贫富,只是想要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张希孟问了一句。 卢秋云点头,“这是自然,人分三六九等,也是情理之中!” “那你怎么说要成千上万的人跟你一起偷?假使真有了那么一天……你的这帮偷门弟子,可能比朝廷官吏更加清廉?” 卢秋云怔住了,他不但不傻,还挺聪明的,稍微思量一下,官员贪赃枉法,不是稀罕事。但是官员至少还在明面上,还有朝廷的王法管着,遇到了事情,至少还有地方伸冤,能不能打赢官司另说,至少途径还在。 可是让万千偷门中人来做,他们害了百姓,只怕连伸冤的地方都没有,这不是更坑人吗? “我,我不知道!” 张希孟笑了,“你不知道,那我再问你一件事……你以为将天下有钱人的财富,偷出来,给了穷人,穷人就能过得更好了?” 卢秋云拧着眉头,迟疑道:“那,那有钱还不是好事?” 这一回都不用张希孟说什么了,孙炎凭着前几日在小课堂上学来的金融常识,就能给卢秋云擀面杖捅屁股,开个大眼了。 “穷人缺的岂止是钱财那么简单!均分田亩之后,还有大兴教化,要授人以渔,让百姓人人读书,家家富足……你一心偷盗,只会败坏人心,滋生游手,不但不会天下大同,还会天下大乱,遗祸无穷!似你这样的悍匪顽贼,就该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孙炎毫不客气道。 卢秋云顿了顿,轻叹了一声,显出了些许落寞,“或许吧……毕竟我带出来的几个徒弟,都已经为非作歹,他们窃取百姓钱财,害无辜之人,我也是心中困惑,才来求张相解惑……说了这么多,我也该酬谢张相才是!在我的怀里,有一封元廷大将答失八都鲁写给左君弼的信,是我偷来的。他们狼狈为奸,似乎要对刘福通的北伐大军不利。张相,你们要如何打算呢?”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元末小温侯 张希孟捏着这封密信,他都无语了,卢秋云偷了这么多家,连这种机密的大事,都逃不过他的手脚,这货到底有多厉害?难不成是神偷附体了? “卢秋云,你能不能说说,到底是怎么偷来的?” 卢秋云为之一振,张相问我的偷技了,他在乎我了,我这不是小偷小摸,是能拿得上台面的手段了! 这货的确是脑子不太正常,他告诉了张希孟,没准就能天下皆知了,到时候他就是义盗的代表了,没准会有更多人站出来,跟他一样,去偷有钱人呢! 必须说,一个字不漏告诉张希孟! 拿命做广告了,这位是真敬业。 “其实也不难,最初我偷东西吧,是跟江湖人学来的手艺……比如我要先踩好盘子,选定目标,弄清楚饮食起居的习惯,趁着没人出去,我就潜入他的家中……实不相瞒,我在锁匠铺还待了两年多,为了学本事,我成天提着酒,把那些老师傅灌得大醉,他们看家的本事,我都学来了。就这么说,现在天下间就没有我打不开的锁!张相,要是不信,你找几个锁过来,我闭着眼睛,就能打开!” 好家伙,还真是自信! 张希孟也懒得测试他的业务水平,毕竟溜门撬锁只是小道。他能偷方国珍,能偷左君弼,肯定不是靠着这点小本事。 果然,卢秋云继续道:“我发现那些有钱人家,都戒备森严,家丁仆人众多,我能偷的也只是普通富户,后来我就苦心思索,找出新的办法……我干脆直接进去,大摇大摆拿出来。比如方国珍,他娘就既信佛法,又信风水。我就假装给他们家看风水,然后鼓动老太太,捐个金佛出来,替他儿子祈福,保佑方家子孙万代,公侯万代……那老太太就信了,她让人把方国珍私藏的金佛拿出来,结果就到了我手里。” “还有左君弼……他最有意思了,这家伙成天请人看相测字,询问吉凶祸福。我就装成龙虎山的道士……也不是装的,我是真在龙虎山待过,道家的本事,我是学了个通透。他真把我当成了活神仙,还请我去他的书房,帮他驱邪,我就随手拿了这封信!” “张相,其实偷东西没有那么难,就拿你这个府邸,看似有人看着,戒备森严。但是家里人要出去采买米粮柴草,春秋的时候,要修葺房顶围墙……实不相瞒,木工,瓦工,漆工,风水堪舆,看水脉,挖井……这些事情我都会啊!干我们这行,艺多不压身!对了,我刚看到,贵府似乎要找个厨子,我,我会做菜啊!要不我给张相公当厨子算了,我手艺真的不错的,整个金陵城,能比我强的,不会超过十个!” 这货滔滔不绝,别说张希孟了,孙炎都听傻了,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 什么玩意都会,简直万花筒了,你干点什么不好,又偏偏要偷!只能说是一朵人间奇葩! 这样的人才,杀了简直糟蹋东西了。 张希孟也着实想网开一面了……“孙炎,你先把他送去战俘营,让别不华看着他。再告诉别不华,如果人跑了,我就拿他是问!” 孙炎立刻答应,乐颠颠带着卢秋云下去了,在路上他还告诉卢秋云呢! “你算是有福了,这战俘营里面,都是人才。有会养马的御史大夫,有会养鸽子的知枢密院事,有一心修史的元朝宗室,还有教诸将骑兵战法的大元万户,你跟他们在一起啊,正好互相聊聊,砥砺奋进,没准你就真能悟道了!” 卢秋云完全是懵逼的状态,他怎么也料不到,朱家军还有这么奇葩的地方? 一个奇葩的人,落到了一个奇葩的地方,凑在一起之后,必定要生态化反,实现价值最大耦合的。 在朱家军的指定龙场里,能悟出什么来,就看卢秋云的造化了。 张希孟拿着左君弼和元廷勾结的书信,找到了老朱。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朱家军这边该怎么反应,的确需要一个态度。 “主公,如果在祭祀宗泽之前,我肯定建议给予刘福通除帮助之外的一切支持。可既然我们以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为旗帜,那些刘福通麾下的反元志士,北伐英豪,也是我们需要争取的对象,如果任由左君弼跟元廷勾结,受损的还是汉家将士,抗元力量。” 格局不同之后,看到的境界也就不一样了。 刘福通的韩宋自然是朱家军的敌人,但若是只把刘福通当成敌人,也是鼠目寸光……而且韩宋也不是铁板一块。 哪些人是敌人,哪些人想要拉拢,哪些人可以为我所用……这是一个非常考验智慧的事情。 曾经的朱元璋不大会考虑这些,大家伙泾渭分明,只管各凭本事,你死我活,成王败寇,如是而已。 但是站在如今的高度,老朱还是希望刘福通能多坚持一些时候,能有所作为,哪怕两个人日后必定要刀兵相见,此时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帮着元鞑子对付刘福通。 至于张士诚,这货跟元廷眉来眼去,还接受了元廷诏安,自然没话好说。 而天完政权,他们虎视眈眈,已经把兵马放在了安庆和池州一带,想要染指应天的意思很明白。 你都要打我了,还跟你讲什么规矩道义,那也是太迂腐了。 所以天完和张士诚,是必须动手的。而刘福通,至少在当下,双方还是朋友。 “先生,咱准备渡江北上,去见见刘福通,顺便咱还打算去濠州,去祭祀父母,修葺坟茔……张先生,你跟咱一起走吧!” 张希孟怔了怔,他知道朱元璋的意思,这也有好几年了,爹娘死在了元军手里,现在有了机会,也该给他们找一块长眠的妥当地方了。 眼下政务虽然多了,华夏宝钞也刚刚发行,但是什么时候政务少过?错过了这一次机会,又不知道要等几年了。 “那就多谢主公了!” 张希孟答应和朱元璋一起动身,同时跟去的还有朱英,小家伙比起当年长大了太多,但是依旧无法忘怀。 他们乘船渡过长江,从滁州方向,一直奔赴濠州。 而有一个人,比他们还快,那就是汪广洋,自从上次出使之后,他已经对韩宋内部的情况,一清二楚,非常了解。 再次过来,也是轻车熟路。 汪广洋见到了刘福通,把大致情况说了,并且表明朱元璋已经动身渡江,打算和他见见面,探讨一下北伐,还有解决左君弼威胁的事情。 刘福通听完之后,竟然大喜过望! “你家吴国公真乃当世豪杰,让俺五体投地。这样吧,他渡江北上,我就亲自去濠州见他,礼尚往来,汪先生意下如何?” 汪广洋大喜,“刘太保能如此有诚意,我家上位必定会高兴的!” “那好!我现在就动身!” 刘福通率领着三千精锐,从亳州出来,直奔濠州,跟朱元璋会盟。 没有任何扭捏,速度快得惊人,看起来更像是他有求于朱元璋,全然没有了上一次吴大头事件时候的倨傲! 事实也的确如此,因为就在不久前,刘福通出手,毒死了同为义军元老的韩宋丞相杜遵道! “主公,杜遵道是跟着韩山童的老人,迎回小明王,杜遵道担任丞相,职位还在刘福通之上。俩人似乎在北伐方略上面,有些冲突,刘福通嫉恨杜遵道,就暗暗毒死了杜遵道,晋位丞相,太保,总揽军政大权,把小明王给架空了。” 老朱眉头挑动,颇不以为然。 “都说刘福通是当世豪杰,可他毒杀杜遵道,实属不智!韩宋必定不是元廷对手!北伐也难以建功。” 老朱突然笑了,“咱一直把刘福通视作强敌,现在一看,也不过如此啊!” 张希孟笑道:“这就是正道直行的必要!虽说靠着强横,未必不能统御属下,但人心不服,就犹如嘎嘎作响的破车,运转起来,肯定会出问题。而名正言顺,堂堂正正,就犹如在车轮上加了油,可以欢快顺畅,畅行无阻!” 朱元璋点头,“说得好,这件事正是先生的功劳,若是没有先生不断提点,运筹帷幄,咱们也没法上下一心,政通人和啊!他刘福通身边,就缺一个先生啊!” 张希孟连忙道:“主公谬赞了,是刘福通那种人,不能采纳忠言,就算有高明的谋士,也改变不了他的心思,说到底,还是主公虚怀若谷,胸怀天下,才是当世的真英雄!” “哈哈哈哈!”老朱忍不住大笑,“咱俩就别互相吹捧了,还是想想怎么应付刘福通吧!” 就在张希孟和朱元璋商议策略的时候,刘福通进入了濠州地界,谁都知道濠州不是什么富裕的所在,但是自从纳入老朱治下之后,竟然也是百姓安康,田连阡陌,一派安宁景象,尤其是临淮镇,更是成了一个商贸中心,好不热闹! “朱元璋果然是手段过人啊!” 刘福通感叹不已,越发谦逊起来。 眼瞧着双方老大就要坐在一起谈判了,突然传来了消息,左君弼竟然接受了天完册封,成为了汴梁行省的管勾。 稍微理一下啊,这个左君弼跟元廷有勾结,又跟朱家军有过交易,还名义上和韩宋交好,现在竟然接受了天完的册封。 这是几姓家奴啊? 吕布跟他比起来,都是那么忠心耿耿。 这人不死,简直天理难容!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天下英雄,唯有你我 左君弼的人生信条或许就是只要脚踩的船够多,多大的浪,都浪不死我……他自从巢湖水师出征之后,就跟朱元璋交好,韩宋立国之后,他也送去了厚礼。 如今他又介绍了天完的册封,如果再算他暗中私通的元廷和张士诚,这位算是把当下所有势力都伺候到了。 左君弼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拿着韩宋的酒杯,喝着天完的美酒,顺便品着朱元璋的大菜,饭后再来一点张士诚的甜点……不够丫忙活的! 精明如此,他或许做梦都要笑醒了,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翻车,可他哪里想到,竟然让一个贼给撞破了,把他的算计公之于众。 随后又因为刘福通处境微妙,迫切需要破局的办法,竟然接受了老朱的提议,双方会盟……左君弼的死期就在眼前了。 不过当两位大佬见面的时候,竟然都十分默契,没有替左君弼的事情……什么小杂碎,不值一提! 我们是来交朋友的! “吴国公,有好酒吗?”刘福通见面直接要酒,朱元璋大笑,“不光有酒,还有好菜,正等着太保品尝!” 刘福通同样放声大笑,“那好,俺可就不客气了。” 他们俩携手进入了濠州,一起品尝大菜。 张希孟就在旁边陪着,其实乍看之下,刘福通和朱元璋,很有些相似之处,都是伟岸的汉子,龙行虎步,气场十足。 但是仔细推究,又有很大不同……朱元璋明显是黄连水熬出来,带着苦大仇深,宁死不屈的倔驴脾气,百折不挠的钢铁汉子。 而刘福通,则是英豪阔达,有一种上位者的从容,居高临下的自信,属于自带王者霸气的那种。 两人的差别很明显,老朱的身世不用说了,刘福通却是巨富之家,田连阡陌。他之所以会决定反抗元廷,是因为治理黄河的时候,新修的河道占用了刘家的土地,刘福通一气之下,决定起兵。 当然了,他很早就参与到白莲教的运作,也是事实。 只能说天时地利,凑到了一起,不能不反。 按照两个人的出身,明显刘福通应该更从容大度才对……可事实上刘福通却是暗中下毒,杀死了杜遵道。 反而是老朱,这个苦出身的人,处处讲究正道直行,讲究名正言顺。 如果做个不恰当的比喻,出身优渥的刘福通,更接近项羽,而草根出身的老朱,则是更偏向刘邦。 有趣的是,历史上发生的一幕,又要在两个人身上重演了。 而这一次,朱元璋没给刘福通摆鸿门宴,而是热情款待,双方开怀畅饮,只有张希孟,留在身边陪伴。 最初刘福通没有在意他,可后来听说张希孟不但是老朱的心腹,还是云庄先生的族人,刘福通肃然起敬,主动跟张希孟聊天,还询问道:“张先生,可有字?” 张希孟笑道:“我年纪尚小,没有字。” 刘福通立刻道:“那怎么行,你出身高贵,不同寻常,直呼其名太不敬了。不如这样,我听闻孟子有云,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不如用子平为字,何如?” 张希孟一直没有给自己取字,他也想过请人帮忙,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刘福通首先提出来……从本心讲,张希孟不太喜欢强加于己,但是这个举动却让张希孟看出了刘福通的为人。 他的确出身富贵,对名,字,号这一类的事情,十分在意,也对出身有着敬畏之情。而且看似他出身好,应该阔达宽宏,但实际上他更怕失了体统,一心维持面子上的好看,但是却不排斥卑劣手段。正因为如此,他才只能暗戳戳下毒,毒死了杜遵道。 试想换成朱元璋处理此事,他八成会抓杜遵道的把柄,直接处死,最差也会弄成战死疆场。 反正下毒害人,那是老朱干不出来的。 刘福通的行为,竟然又和项羽不敢鸿门宴光明正大杀人,反而靠着极限微操,分封诸国,让大家伙彼此勾心斗角,最后便宜了刘邦一样。张希孟都有点同情这位悲剧英雄了。 他微微一笑,接受了刘福通送的字,“主公,我怕是要多谢刘太保了!” 朱元璋笑着点头,“子平,孟子的子,平定天下的平,真是恰如其分!刘太保就是比咱有学问,咱替张先生,多谢你了!” 朱元璋浑不在意,反而笑着接受。 刘福通稍微沉吟,也笑了出来。 看得出来,他想试探什么……或者是讥讽朱元璋不在乎这位心腹,或者是提醒张希孟,你和朱元璋是出身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可事实上张希孟和朱元璋亲密无间,根本不是一个字就能离间的,相反,他们俩都挺满意的,省着浪费脑细胞了。 而随着就越喝越多,刘福通率先打开了话匣子,“吴国公,你说说,这天下间,谁可为豪杰英雄?” 朱元璋微微眉头一皱,张希孟也面色凝重,这位要煮酒论英雄吗? 老朱没急着回答,而是笑道:“子平先生,你替咱说说吧?” 张希孟一笑,“主公,我要是说刘太保,着实有些无趣了……那让我先说,我认为有一人贩布出身,率先称帝,占据数省疆土,带甲百万,非比寻常……天完皇帝徐寿辉,可为英雄!” “哈哈哈!”刘福通忍不住大笑,“如果说彭祖师是英雄,俺还觉得有些道理,可彭祖师死了……徐寿辉小贩罢了,不过是让彭祖师推出来,当招牌罢了。如今天完国中,臣强君弱,离心离德,早晚徐寿辉必死于部下之手,他算不得英雄!” 张希孟默默听着,朱元璋似乎有了人选,就说道:“高邮张士诚,面对百万大军,岿然不动,如今占据淮东,染指吴地,可算是一个英雄。” 刘福通笑得更大声了,“张士诚一个看门狗罢了,他能守住高邮,还不是仰赖你吴国公的帮忙。如今他首鼠两端,投靠元廷,如何能算英雄?待我北伐成功之日,必然砍下张士诚狗头!” 这位还真是有气魄……朱元璋心中暗笑,你要杀张士诚,那可要快着点,别让咱抢了先! “如果张士诚也不算的话,那元廷诸公如何?比如答失八都鲁,还有察罕帖木儿?” 提到了这俩人,刘福通怔了怔,沉吟道:“答失八都鲁当初剿杀了南阳布王三,我在他的手里,也吃了不少败仗。但是元廷昏聩,内斗不断,脱脱尚且不能保全,更何况是他!我有把握,灭了答失八都鲁!至于察罕帖木儿,他似乎有些军略。我已经派遣西征军,进入关中,破察罕帖木儿不难!” 刘福通抓起酒杯,沉吟了半晌,才一口喝干,笃定道:“这俩人必死于我的手上!” 朱元璋面色凝重,没有说话。 张希孟突然笑道:“刘太保,说了这么多人,如今可以说一句,天下英雄,唯太保与主公耳?” 听到这话,刘福通微微沉吟,竟然兴致来了,豪气大笑,“吴国公出身寒微,但是智勇过人,雄才大略,据淮西之地,夺江南富贵之乡,如今大刀阔斧杀进金陵。太平路、镇江路、宁国路、广德路、徽州路、处州路……所向披靡,气势如虹。如果俺刘福通敢说吴国公不是英雄,那天下人都要嘲笑俺自大了!” 刘福通又话锋一转,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吴国公,你是英雄,但是俺刘福通这些年来,也没少做事情!当初凿刻独眼石人的是我,最初兵败,后来又坚持举事起兵,并且大败元军的是我!沙河一战,三十万元兵,灰飞烟灭!迎回小明王,恢复大宋江山,如今又要大举北伐,灭了元廷,你说说,我刘福通算不算英雄?” 朱元璋淡然一笑,“刘太保自然是当世豪杰,咱也是佩服得紧!” 刘福通怒道:“好!吴国公说得好!可是俺就想不通,杜遵道,盛文郁那帮人,为什么非要和我对着干?我说北伐,他们就说经营河南之地!我辛辛苦苦,替小明王处理政务,他们却说我野心勃勃!不要忘了,当初是我刘福通散尽了家财,招募兵丁,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他们都是靠着我养活的,竟然敢违逆我的意思,就是一群无耻的白眼狼!” 刘福通破口大骂,毫不留情,几乎是承认他杀了杜遵道。 难道刘福通就不怕吗? 或许吧,他已经掌握了韩宋的一切大权,此刻跟朱元璋说这些,既是炫耀,也是示威!等于告诉老朱,从今往后,他刘福通是韩宋唯一说了算的,别在乎什么小明王。 “承蒙太保看得起,从今往后,咱们两家守望互助,结成盟好!”朱元璋伸出了手,刘福通也伸出了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一顿酒之后,刘福通就告辞离去,没有更多的纠缠……老大只是要定调子,具体合作什么,让下面人谈。 换句话说,接下来就是张希孟的舞台了。 “先生,刘福通以英雄自诩,可是咱却以为,暗中下毒,算不得英雄!先生觉得谁才是真正的英雄?”朱元璋笑呵呵道。 张希孟略微迟疑,突然吐出了两个字:“百姓!” 朱元璋绷紧面孔,用力颔首,“先生所言极是!”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撞枪口上了 和刘福通谈过之后,韩宋那边迅速派出大臣,朱元璋这边,由张希孟牵头,加上汪广洋,迅速跟刘福通达成了一揽子合作计划。 首先就是地盘的重划,为了方便北伐,徐州,淮安,宿州等地,悉数让给韩宋,作为进攻山东的基地。 相应的,庐州,六安,要划给朱家军。 至于庐州的左君弼,挥手灭了就是! 而且从地图上看,拿下庐州和六安之后,安庆就落到了朱家军的包围之中,占领了安庆,就打开了进入江西的门户。 两边看得都清清楚楚,朱元璋放弃淮安这一大片,是为了给刘福通北伐开路,而刘福通让开了庐州这一片,是为了鼓舞朱元璋西征天完。 换句话说,双方已经暂时划定了势力范围。 刘福通是一心要参加北方大区的角逐,跟元廷死磕。 而朱家军则是暂时选择在南方发展,延续朱升和刘伯温提出的总体战略。对内高筑墙,广积粮,对外先打天完,再对付张士诚。 双方各自有发展方向,最大的冲突消除了。 剩下就是其他的小事情了,比如朱家军向韩宋出售粮食,韩宋开放市场,准许商贾贩运货物,往来牟利。 双方可以互派使者,互相交流。 遇到了危机,双方要守望互助,彼此帮忙。 张希孟还特别提出了一点,邀请河南的戏曲名家,到金陵表演,同时答应派吴大头,再去亳州,给韩宋表演节目,双方可以开展文化交流。 张希孟一心往韩宋内部使劲儿,他也憋着一股子算计。 尽管刘福通最终不免战败,但是他跟元军血战了快十年,极大削弱了元廷的实力。而且刘福通的麾下,尽是抗元猛士。 北伐中路军,甚至搞出了极限大迂回,愣是杀到了高丽。 东路军的毛贵也是智勇双全,当世帅才。 在韩宋瓦解之后,顺利接收这些势力,朱家军的战斗力都会暴增。到时候北伐,可就不只是徐达常遇春,帝国双璧这么简单了。而是名将齐出,万里远征,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碾压元廷。 如果能实现这个目标,只怕北元就没法跟大明相爱相杀了,直接彻底从历史上消失。 张希孟接受了刘福通送的字,也是为了博取好感,为了以后铺路……等刘福通一死,张希孟就可以跟他的残部讲,你看看,我们早就是好朋友了,就连我的字都是刘太保起的。都是一家人,放心吧,快投了吧,我会照顾你们的。 所谓无利不起早,张希孟几时吃亏过? 话又说回来,张希孟弄了这么多操作,刘福通就没有察觉吗?他就不怕吗? 对不起,刘福通还真就不怕! 他信心十足,唯一担心的就是粮食不足。 只要朱元璋能给他粮食,他就能推了元廷,到时候黄河以北都是他的地盘,大不了跟朱元璋形成宋金对峙的局面吧!只不过这一次的宋跑到了昔日金国的地盘。 至于一点粮食,金人不也吃大宋的进贡吗? 正好! 刘福通算盘打得响,张希孟的算计也精深,这两边互相斗法,好不热闹。 而朱元璋则是难得抛开了政务,一心一意,重新修葺了父母的坟地。 他爹娘死的时候,连一口棺材都没有,朱元璋用捡来的一块破布,裹住了身体,匆匆把父母安葬。 如今他手握大权,终于能让爹娘住的好一点了……其实前一段时间,也忙活过了。 而这一次,却是朱元璋亲自操持,甚至亲自劳作,用了半个月时间,把坟地修好。值得一提的是,离着朱家祖坟不远。几乎就是对着,也有一片空地,被老朱买下来,划给了张希孟,算作张家的祖坟。 两家连祖坟都彼此相连,用意不言自明! 老朱这边忙活完,张希孟那边也谈的差不多了,君臣两个,一起祭奠了先人,然后就准备动身返回金陵。 “先生前些时候的教诲,让咱铭刻肺腑,天下英雄,非是朱元璋,刘福通……实在是天下万民百姓!咱记得李世民也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孟子还说过民为重,社稷次之,大约都是这个意思。” 张希孟笑着点头,“主公能领会到这一层,在这个乱世,便是首屈一指的豪杰了。” 老朱大笑,“先生不知,刘福通还给咱写了一封密信。他说咱诸般都好,唯独太过纵容刁民。他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像咱这样,又是分田,又是教化,早晚必备刁民所害。” 果然是刘福通的语气! 张希孟大笑,“主公,刘福通只能为王前驱,替主公灭元,想要成就霸业,万万不能!” 一个不能照顾九成百姓需求的领袖,如何能君临天下? 朱元璋和张希孟都信心百倍,他们得到了一个强大的盟友,也看透了这个盟友的成色,知道没有威胁,岂止是赢,简直就是秦始皇吃着花椒摸电门,双倍赢麻了。 接下来就是解决左君弼了。 张希孟立刻给朱元璋拟定了一个计划。 首先,命令廖永安率领船队,运送朱文正所部渡江,他们从池州出发,在北岸登陆之后,直取舒城,断了左君弼逃窜的后路,同时也阻挡天完的援兵。 这活儿朱文正肯定能干得很好! 然后调常遇春所部,走濡须水,进入巢湖,正面强攻庐州,然后从扬州调来汤和,命令他从滁州方向,直取庐州,策应常遇春。 这个计划当中,并没有动用徐达,也没有安排花云,吴良,冯国用等大将……意思很清楚,左君弼还不值得朱家军全力以赴。 能派出朱文正,常遇春,加上汤和的组合,已经够给他面子了。 三位国公级别大将伺候他一个人,他左君弼简直三生有幸! 此时朱家军的战线已经很明确了,除了围攻左君弼之外,唐胜宗,陆仲亨,费聚,吴祯等人,向着鄱阳湖东岸发展,戒备天完顺流而下。 在南线,朱元璋亲自南征,夺取了宣城,徽州,金华等地。 前锋已经指向了处州。 凑巧的是,原本刘伯温在处州有一支乡勇。 老刘投靠了朱家军,随后朱家军主力进入处州,很轻易就夺取了大半的土地。 朱元璋见一切顺利,也就返回了金陵,随后又渡江见刘福通。 就在这段时间里,朱家军也没有闲着,徐达坐镇,继续征讨。而胡大海作为急先锋,已经领兵进入了绍兴。 整个朱家军,都处在高速发展的阶段。 大军所向,纵横无敌,攻无不取,战无不克。 老朱打算返回金陵之后,继续部署南征,目标是杀入福建,最好能打到沿海,占据港口之地。 有了港口,就能对海外贸易,急需的金银就能解决。 有了沿海土地,就能晒盐,虽然现在有本钱拿捏方国珍,不至于缺少食盐,但是谁会嫌地盘大,资源多? 谁有也不如自己有! 在这一点上,张希孟和朱元璋是高度一致的。 他们一路返回金陵,正好经过定远。 要说起来,这里才算是老朱的龙兴之地,也是朱元璋独立发展之后,夺取的第一座城池。 只是由于先在横涧山大破老张,致使定远守卫空虚,随便就拿下来了,因此显得波澜不惊。 但是绝对不能小觑定远,这里依旧是朱家军的粮仓。 尤其是江南的均田刚刚展开,距离收获还有一段时间,朱家军的军粮,七成还要来自淮西。 朱元璋深知百姓负担沉重,他是尽力轻徭薄税,一切以粮食为重。 根据这个方针,朱元璋下令,严禁境内,私自酿酒,尤其是粮食酒,更是在严格限制之列。 禁酒这事,古往今来,干过的不少,但是坦白讲,最终的效果都不好,说到底这是再跟人性对着干。 有人好酒,酒水暴利,自然就有人不顾风险,玩了命私自酿酒。 这事张希孟自然知道,但是他却没有劝阻朱元璋。道理很简单,一来这是个宣誓,表明老朱的态度。 二来就算不能完全禁止,能减少六七成,也是好的。而且只要维持三五年,等各地的粮食产量上来,不是那么紧张,适当放松,也就顺理成章了。 “咱们到定远瞧瞧。” 老朱兴致来了,跟张希孟进了定远县城……作为老朱最早拿下的县城,定远环境很好,街上一个乞丐和流民都没有。 人来人往,大家伙欢声笑语,脸上都带着自信。 街头的铺子人头攒动,来来往往,也十分热闹。 朱元璋显然很满意,“先生,咱就爱看这个……眼瞧着到了中午,咱请你和朱英吃饭!” 朱英一听,连忙道:“干爹,我可不想吃面条了,咱们下馆子成不?” 老朱笑了,原来他喜欢吃面的习惯,连干儿子都受不了了。 “行,咱们去最大的酒楼,多弄几个菜才好!” 朱英立刻笑了,“好嘞,我点菜啊!” 这小子在前面跑跑跳跳,还真找了一家最体面的饭馆,朱英一口气点了十二道菜,他是真不客气。 店家看在眼里,也知道他们是大客户,就凑了上来,“客官,路途辛苦,要不要喝点酒,解解乏?” 张希孟并不确定朱元璋带没带钱,反正朱英是不会带的,他怀里只有那金元宝换的那点钱,他还舍不得,因此就说道:“果酒酸酸涩涩的,不是爷们喝的!” 他是不想买酒,可伙计明显理解错了,他还以为这几位要好酒呢! “客官,不爱喝果酒不怕,我们这边可有粮食酿的美酒,要不要尝尝?” 张希孟一怔,粮食酒? 还公开叫卖? 你是不是太不把吴国公放在眼睛里了? 果然,朱元璋的神色渐渐凝重,他突然低声道:“果然有酒,就给咱来一坛子!” 伙计答应下去,这时候从后院包间出来一个年轻的武人,他叫胡三舍,正是胡大海的儿子。 “你们想要多少酒,就跟我说,别人弄不到,我还能弄不到!”这小子自信满满道。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法度第一 胡三舍笑嘻嘻说着,却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胡贤侄,你过来!” 管自己叫侄子? 胡三舍怔了少许,他嫌军前法令森严,这才特意到了定远这边,负责军屯,按理说那些有资格叫他侄子的,都不在定远,这又是谁? 他一扭头,正好看到了一张棱角分明的威严面孔,胡三舍就是一哆嗦,再往旁边一看,有个英俊斯文的少年,正在低着头,旁边还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崽子,正用眼角斜着他,笑呵呵的,目光不善。 三个人胡三舍都认识! 完了! 他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两腿发软,手心冒汗,直接就要跪下去。 没待他跪倒,朱英就过来,一伸手,拉住了胡三舍,“胡大哥别这么客气,我爹想跟你好好聊聊!” 朱英人小力气不小,愣是抓着胡三舍,把他按倒了朱元璋的对面。 此时胡三舍已经手足哆嗦,心怦怦乱跳,魂都要飞了,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朱元璋却是从容不迫,笑着对伙计道:“咱们叔侄见面,去把你们最好的酒取来……就要咱大侄子送来的。” 胡三舍不能感觉到不妙,私自酿酒,可是死罪啊!他想要辩解,可是朱元璋目光威严,注视之下,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光是哆嗦,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地里, 这时候伙计把酒送过来,朱元璋抓过酒坛子,不由分说就给胡三舍倒了一碗! “喝!” 胡三舍双手哆嗦,捧起酒碗,酒水不断往外面洒,老朱也不管什么,只是注视着,让他喝下去。 无可奈何之下,胡三舍只能喝了一口,竟然被呛得咳嗽起来。 老朱呵呵笑道:“到底是小孩子!这粮食酒可比果酒好喝多了,你怎么还咳嗽起来了?咱竟然不知道,你小子得了这么个发财的路子,你爹知道吗?” 爹! 胡三舍总算脑子清醒了少许,慌忙摇头,“不知道,不知道啊!他老人家什么都不知道!” 胡大海没有卷入,还不算太坏! 张希孟暗暗松了口气,轻笑道:“那你可是够不孝的!自己发财,把那么多叔叔伯伯扔在一边,连你爹都蒙在鼓里,你可是够不孝的!” 胡三舍已经吓傻了,只能连声说道:“死罪,死罪!” 眼瞧着胡公子被人教训地跟孙子似的,酒楼的东家伙计,都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听这语气,这几位没把胡大海放在眼里,必定是朱家军中的大将。 跟胡三舍搅在一起,也就是小打小闹,想要真正发财,还要看那些大人物! 如果军中大将愿意掺和进来,这生意可就大得没边了。 东家眼珠转了转,立刻让伙计去后面,不多时,取来了好几坛子美酒,东家亲自捧着,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他躬身赔笑,“这位大人,你们叔侄相见,小的没有别的,正好有些美酒,想要孝敬!” 老朱眉头挑动,好奇道:“这都是他送来的?” “不,不是胡公子送来的。”东家声音有点颤抖,他也是在赌,赌一个大富贵! “不是他的?那是你的了?”朱元璋声音提高。 东家咬了咬牙,干脆狠心道:“回大人的话,小的刚刚听闻大人责怪,说是胡公子自己发财……其实想要发大财很容易的,往小的酒楼送酒的,自然不只是胡公子一个人。还有好些,他们的酒水更好,酿酒的技法也纯熟,只是没有足够的粮食……如果大人肯帮忙,又岂止是定远,滁州,和州,乃至江南的生意,都是咱们的!” 酒楼东家昂起头,恳切道:“大人只需点个头,剩下的自有小的去办,保证让大人赚到大钱!” “赚钱?”老朱忍不住轻笑,自顾自叹道:“是啊,没有人不爱钱的,那咱就瞧瞧你的酒水!” 朱元璋伸手把酒坛子抓过来,撕开了封口,酒香瞬间飘出,老朱眼前一亮,笑道:“这酒水清冽,香气醇厚,看起来是老窖好酒……先生意下如何?” 张希孟倒了一碗,看了看之后,也道:“果然是酿酒好手,只怕胡公子弄不出来啊!” 胡三舍已经吓得不会说话了,哪里能管东家作死,只能低着头。 东家连忙点头,“大人果然好眼力,现在可不缺酿酒的好手,只是没有粮食罢了。眼下只要胡公子愿意帮着弄到粮食,产出的酒水,自然有一半的利,都是胡公子的。如果大人愿意帮忙,自然可以比照胡公子的办!” “哦!”老朱笑了,“怎么?咱也有一份?” 酒楼东家深深一躬,赔着笑脸道:“自然如此,大人相比要比胡公子厉害多了!” “你看得出来?” 东家点头,近乎谄媚道:“小的看得出来,大人虽然是寻常穿戴,但一股贵气,自然天成,加之孔武有力,相貌堂堂,想必是军中的大将?小的斗胆揣测,您是徐达徐将军,还是汤和汤将军?” 老朱忍不住笑了,“你的眼光还不错啊?徐达和汤和,你都认识?” “这个……就是听过些名声,心中敬佩,恨不能亲眼相见。” 老朱继续笑道:“你是想拉他们下水?觉得一个胡公子,庇护不了你,是吧?” 酒楼东家见老朱语气不善,吓得连忙摆手,“大人在上,小的可没有那个意思……小的只是觉得自古以来,便不能少了美酒。军中豪杰,谁不喜欢好酒?小的只是想伺候诸位将军!” “是吗?你又准备拿出多少钱伺候?刚刚你说五成,是不是太少了?”老朱笑呵呵问道。 “少!果然少了!伙计不懂事,小的愿意孝敬七成,七成啊!”东家连忙改口,拿出了十足的诚意。 老朱哈哈大笑,看了眼一直沉吟不语的张希孟,笑道:“张先生,他们愿意给咱七成哩!” 张希孟对这个自投罗网,聪明过头的东家,也是无话可说。 只能感叹道:“看起来主公的确比元廷官吏的威望高多了,毕竟他们只愿意给元廷官员三成,而且还是要元廷官吏跪下领赏。主公站着就能拿七成,也先帖木儿他们都要馋哭了!” “哼!” 老朱突然一拍桌子,低吼道:“七成!咱要十成十!不光要利,还要命!” 说完这话,朱元璋直接起身,迈步就往外面气哼哼走去。 留下东家和伙计发傻,这人到底是谁?他们说错了什么? 七成还不满意?竟然要命! 你以为你是谁啊? 上位吗? 张希孟一拍胡三舍的脖子,叹息道:“走吧,等候主公发落!” 主公! 这俩字出口,酒楼东家直接瘫了,浑身颤抖不说,一股温热,从身体流出,他吓尿了! 张希孟也懒得废话,让朱英扯着胡三舍,迈步走了出来。刚到外面,就有护卫过来,张希孟直接吩咐道:“去,把这家酒楼封了,里面的酒水一点不许流出,人员账目也都要看好了,这都是紧要的证据!” 护卫答应,按照吩咐去了。 张希孟紧跟着朱元璋,直奔县衙去了。 定远的知县叫王恺,算起来还是老朱的同乡,他从出濠州的时候,就跟着老朱,后来被放在了定远当知县,到现在也有两三年了。 朱元璋对家乡人还是很照顾的,甚至有计划调王恺去应天,担任应天知府。 可偏偏在这个当口,就出来这么个事。 老朱和张希孟进了县衙,王恺慌慌张张,过来行礼。 “卑职拜见上位!” 朱元璋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把头扭到一边,冷冷道:“张先生,你问他吧!” 张希孟点头,对着王恺道:“你可知道胡三舍贩卖酒水?” 王恺一愣,这事怎么让上位知道了?不过他的心理素质过硬,迟疑之后,立刻拿定了主意,虽然朱元璋不许贩卖酒水,但似乎这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因此承认道:“卑职,卑职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管?” “这个……不敢管!” “为什么不敢管?” “因为他爹,他爹是胡大海!” 张希孟呵呵一笑,“胡大海又怎么样,像他这样的领兵大将,军中有一二十个,难不成就任由他们败坏法度不成?” 王恺沉默了片刻,偷眼看了看朱元璋,发现老朱依旧绷着脸不说话,他突然扭头,甩开了张希孟,冲着朱元璋用力磕头,脑袋咚咚作响! “上位,胡大海不是一般的领兵将领,他正在进攻绍兴,事关征战,如果因此军心动摇,酿成惨败,卑职百死莫赎!为了朱家军的大业,卑职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时候,坏了大事啊!上位,卑职斗胆建议,无论胡三舍干了什么,也要等着他爹从绍兴回师,才好处理,大事为重啊!”’ 王恺涕泪横流,以头杵地,继续表明心迹。 “上位,卑职承蒙上位恩典,当了一方知县,卑职就是上位的一条狗,要替上位看好家啊!” “你放屁!” 朱元璋勃然大怒,“大局?什么是大局?咱的法令就是大局!粮食就是大局!谁也不许用粮食酿酒,这就是大局!” 老朱俯身,凝视着王恺,冷笑道:“你给咱听好了!让胡大海造反去吧!咱的法令不是儿戏!” 一句话出口,天打雷劈! 王恺吓得面色惨白,几乎瘫倒。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这样? 就因为酒水这么点事,逼着一员大将造反? 孰轻孰重啊? 张希孟却是嘴角上翘,微微伸出了大拇指,好一个厉害的朱元璋,竟然说出宁可胡大海反叛,不能让律法成为儿戏的狠话。 这才是真正的狠人! 刘福通还敢说跟老朱同为当世英雄,可相比之下,刘福通差得太多了,连毒杀的手段都拿上来了,着实上不得台面。 任何一个又战斗力的团队,都是规矩远胜于个人。 朱元璋能冒着一个大将反叛的危险,断然处置败坏规矩的手下。维护的就是朱家军的规矩,就是团队的战斗力。 而到了大明末世,一个二品文官,随便砍死了一品武将,却没有立刻得到应有的惩罚,国典败坏,规矩不在,自然是人心离散,不可收拾,一败涂地,白骨如山,也就不稀奇了。 老朱的态度大大超出了王恺的预料,他瞠目结舌,不知道如何回答,整个人都傻了,只剩下跪在地上哆嗦。 这时候张希孟暗暗探口气,对于老朱的态度,他自然是五体投地的,没错,法令规矩,肯定是第一位的。 但这里面还有一层,却是老朱忽略的。 张希孟低声道:“主公,咱们在酒楼里,喝到的可不只是胡三舍的酒啊?王知县手下,似乎也不是一个人贩卖私酒,到底牵连多少,还需要查清楚!” 张希孟笑呵呵道:“总不会那些人的爹,也叫胡大海吧?” 刚刚王恺还是几乎昏倒,可听了张希孟的话,直接吓死过去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杀得好 “汪先生,你在亳州那边,一坛十斤的美酒,能卖到多少钱?”张希孟随口问汪广洋。 汪广洋道:“这可不便宜,其实刘福通那边也是禁酒的,只可惜没多少听就是了。一坛十斤的酒,好一些的,怕是就要五两银子!” 张希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一石粮,能出多少酒?” 汪广洋深吸口气,这个他还真没有算过,“几十斤总是有的。” “那一石粮,在咱们这边多少钱?” 汪广洋顿时吸了口气,脸色也变了。 按照后世的标准,一百斤的粮,能酿三五十斤,五十五度的白酒……当下的技术不比后世,出酒率是要降低的,但是别忘了,当下酒水的度数也低得离谱,恐怕能有二十度以上,就算是美酒了。 反正不管怎么推测,一石粮,一百二十斤,出八十斤的酒,或者打个折,四十斤,这也是相当恐怖了。 因为在朱元璋这边,一石粮不过两贯宝钞,而一两银子,能换两贯五宝钞……账算到这里,就算傻子也知道了,在朱家军这边,弄粮食造酒,拿到亳州去卖,至少五倍利润起步。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层关键,酿酒的粮不可能按市价计算,事实上的利润,可能超过十倍。 扣掉一切开支,中间也有几倍的净利润。 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只是让人发疯这么简单了。 汪广洋作为跟在朱元璋和张希孟身边,唯一的主要文官,自然是担负起这个案子的调查工作,当他面对着恐怖的利润之时,也是心惊肉跳,口干舌燥。 下意识抓起茶杯,猛灌了一口。 “张相,这要是酒,一口喝下去,差不多喝得就是银子吧?” 张希孟微微颔首,他之所以觉得禁酒这事很难,就是预料到其中的暴利,但是他也没有料到,利竟然会这么大! “一个胡三舍,他能吃得下多少?那个酒楼的东家都没把他放在眼里,还琢磨着巴结徐达,汤和……他们早就知道,这么大的一块肥肉,必须拉更多的人下场,这样才能安安稳稳挣钱,不然主公的刀就会落在他的头上!”张希孟说着,突然看了一眼汪广洋,“汪先生,你不会也卷进来吧?” 汪广洋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摆手,“张相,我,我可不敢啊!再说了,这,这事情是在定远,我,我是渡江之后,才归附上位,我和这些人不熟……” “住口!” 张希孟断然喝道:“汪先生,这是什么时候?你跟我讲什么淮西人,渡江人……你摸摸自己的脑袋,还在吗?” 一句话,汪广洋的心是拔凉拔凉的。 他是真感觉到了害怕,浑身不安。 张希孟没有吓唬他。 禁酒这事,牵连的利益太大,谁都想吃一口。吃到的,吃不到的,大家伙的眼珠子都是红的。 如果在办案的时候,不能秉公执法,反而弄什么身份区别,你是淮西的老人,我是渡江之后的人,我没有犯错,错的都是你们……真要是这么干了,绝对后患无穷。 哪怕躲过了这一次的风波,早晚会有扛不住的时候。 到时候丢了老命,甚至生丝族灭,也不是不可能! “汪先生,你比我年纪大这么多,早就有妻儿老小,一些事情,不需要我多说什么……如果非要让我说,我只是觉得清官难为,可清官也好做!把心摆正了,主公看得见,我们大家伙也都看得见。毕竟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只要做了,就不免被人发现!” 汪广洋略微沉吟,立刻用力点头,深以为然。 他擦了擦掌心的冷汗,躬身对张希孟道:“张相,我考过元廷的进士,元廷官场的风气如何,我一清二楚,上奢下贪,彼此勾结,朋比为奸,万万没有良臣,贤臣的活路……如今上位雄才大略,张相秉公执法,你们珠联璧合,我们这些在下面办事的,也能够安心了。” 老汪这话说得其实相当有趣,他在元廷当官,种种贪墨行径,也不是不清楚。大元朝是烂透了,谁也没办法。 现在到了老朱手下,朱元璋的励精图治,谁都知道,但是这还不算最恐怖的。 因为朱元璋只能杀人,张希孟才能诛心! 他们携手起来,才能把下面人治得服服帖帖。 就拿眼前的这个案子来说,如果没有张希孟掺和,老朱最多喊出宁可让胡大海造反,不会败坏法度。 然后杀了胡三舍,拿他的人头,警示部下。 基本上也就到此为止了。 虽说这个威慑效果已经相当恐怖了,但是毕竟还是没有触及到后面真正的大鱼,案子查不清楚,就没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日后就还会后患无穷。 而原本历史上的朱元璋,就是在不停的杀戮中度过的,他也弄不清楚,为什么这帮贪官污吏,前赴后继,根本不怕死……既然你们连命都不在乎,咱还怕杀人吗? 来吧!放马过来! 杀一个人头滚滚,杀一个血流成河! 对老朱来说,似乎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不过有了张希孟的掺和,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首先是汪广洋,他核查了定远的所有粮仓,亲自查验数目。而张希孟也去清查军屯。 道理很简单,不管有多少酿酒,都是少不了粮食的。 在民间这边,由于土地平均分配,老百姓能自己做主,这才过了没几年好日子,大家伙肯定拼命存粮,所以除了缴纳田赋之后,能拿到市面上卖的,绝对不多。 因此除了地方的仓库之外,就是军屯有存粮。 这也是从源头下手了。 经过张希孟的初步盘查,军屯的粮食缺口大约是五万石,胡三舍那小子也算老实,根据他的招供,前后弄出来三万八千石! 总算把大头儿对上了,剩下的可以视作日常耗损,或者出了一些稍小的耗子。 可是把目光放到了定远县城的仓库,一番查验之后,足足缺口十二万石! 须知道定远一年夏秋两税,合起来也不过是十八万石! 另外还可以纳粮免役,全部算上,定远一年能有二十万石税粮就算不错了。 啪! 老朱狠狠锤了桌子,震得茶壶乱颤。 “好啊!一个产粮大县,大半年的收成,就这么没了!这哪里是硕鼠,这是一帮饕餮!”老朱气得暴跳如雷。 “胡三舍之外,还有多少人,掺和进了私酒这事?” 张希孟道:“根据目前的彻查,首先就是管库的官吏,另外还有定远的几个富户。再有就是滁州的两家商行……知县王恺也参与其中,在他的家里,搜出了赤金三百两!” “杀!杀了!把这个畜生的皮扒下来!” 朱元璋气得不行,王恺能被任命县令,那是看在既是同乡,又追随很早的份上,结果越是给脸,就越是不要脸! 三百两金子,够剥你十层皮了! “主公,你看是在定远明正典刑,还是回去金陵,再做计较?” 老朱略微怔了怔,“张先生让咱回金陵?” 张希孟咧嘴一笑,“主公,这案子牵连不小,再给一些时间,查得清楚一些,等主公回了金陵,再做处置?” 朱元璋皱着眉头,他恨不得立刻杀人,但是既然是这么大的案子,直接杀了,也就便宜他们了。 “是应该回金陵,昭告所有人,堂堂正正,处置这些畜生!” 张希孟无奈苦笑,很显然,朱元璋是没有理解他的意思,这个案子用得着这么着急吗?真的不需要考虑考虑? 老朱想了想,也明白了张希孟的意思,他突然一笑,“拿纸笔过来。” 张希孟把纸笔递给老朱,朱元璋稍微想了想,提笔就给胡大海写信。 “你儿子盗窃三万八千石粮食,私自酿酒,违背了咱的军令,咱以为军法重于人情,所以咱要杀了你的儿子……有人说你会造反,咱不相信……你当初是不忍和州百姓被孙德崖糟蹋,才来投靠咱的,咱信你识大体,顾大局。但胡三舍毕竟是你的亲生儿子,该何去何从,你自己决断吧!” 朱元璋写完之后,就对着张希孟一笑,“烦劳先生立刻派人,给胡大海送去。务必要在这个案子开审之前,让胡大海知道!毕竟是他儿子,咱们不能背着当爹的。” 张希孟自然是知道老朱的想法,但是这么干,是不是有点过了? “主公,真的不需要缓一缓,或者网开一面?” “不!”朱元璋笃定道:“先生,咱知道你们想什么,杀胡三舍,是法令,给胡大海送信,是咱念在他立了这么多功劳的情份上……咱这么干了,问心无愧,他胡大海能老老实实做事,咱就继续真心实意用他。如果他嫉恨咱,也不用手软,咱也无愧于心,剩下的就看胡大海的了。” 张希孟捏着这封信,思索再三,点了点头,这就是朱元璋啊! “主公,徐达坐镇南征,出了这种事情,按理应该知会他的。” 朱元璋吸了口气,终于重重点头,“那就由先生替咱写一封信过去吧。” 张希孟答应,就这样,这两封信,迅速被人送过了长江,分别送到了胡大海和徐达的手里。 胡大海展开信,足足看了一刻钟,脸上神色再三变幻,最后只是咬着牙道:“杀得好!逆子取死有道!” 随后胡大海又在地上踱步许久,对着手下人怒道:“传我将令,明天攻城!”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朱元璋看人真准 胡大海率领兵马,要攻取的正是诸暨。而尚在城中驻守的是元廷浙江行省参知政事石抹宜孙。 此人祖上是辽人,世袭的副万户,原本驻守在处州。 这人或许没什么名气,但是他有个手下,很是了得,那就是刘伯温! 没错,这位就是老刘的上司。 结果由于刘伯温落到了朱元璋手里,处州的地主武装崩溃,朱家军顺势杀入处州,石抹宜孙不得不率领着残部逃跑,他原本打算逃到杭州,结果路上遇到了朱家军拦截,就只能暂时退入诸暨。 困守孤城的石抹宜孙拼命求援,想尽办法,打算逃出去,但他很快就悲哀地发现,整个浙江行省,还忠于元廷的力量,也就剩下他自己了。 举目四望,竟然再无一个大元忠良! 东边的方国珍,虽然名义上接受大元诏安,但是他和石抹宜孙根本是两回事,而且方国珍还跟朱元璋勾勾搭搭,对大元朝只有吕布对董卓般的忠诚。 再往北看,张士诚的兵马从苏州南下,已经有吞并杭州的意思,反正向北的路给断绝了。 往西边看去,建德,金华,全都是朱元璋的兵马,三大股红巾军,把石抹宜孙包在了中间,密不透风。 这处境比起荆州关二爷还要凶险一万倍。 不过朱家军也没有立刻把矛头对准石抹宜孙。徐达安排大军,进攻信州方向,他的目标是打开进入八闽之地的大门。 直到拿下了信州,扫清了元廷在浙江行省的势力,才派遣胡大海担任先锋官,兵取诸暨,消灭石抹宜孙。 整个攻城战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石抹宜孙拼死抵抗,最后这一伙元军还相当顽强,竟然是个硬骨头。 胡大海还有些犹豫,可是朱元璋的这一封,竟然让他下定了决心,必须立刻攻下诸暨,结束战斗,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打赢! 胡大海看似是个莽夫,可他十分有决断。 儿子犯了大罪,就要被砍头,上位给自己来信,说明了情况,这是给自己脸。朱元璋是什么人就不用说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如果迟迟解决不了诸暨的元军,必定有人攻讦自己,说自己因为儿子死了,不愿意出力,裹足不前,对上位怀恨在心……如果有这样的传说,那他的麻烦就大了。 因此无论如何,都必须尽快结束战斗,让上位相信自己的忠诚。 如果侥幸,儿子或许还有一条活路,如果不幸……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作为亲生骨肉,胡大海不能不心痛,可是几万石粮食,还私自酿酒发财……这个小畜生,简直不想活了! 这么多粮食,你吃的完吗? 这么多钱,你花得光? 忤逆子,你活该去死! 胡大海切齿咬牙,怒气冲天,悲愤异常……所有的怒火,都灌注到了眼前的诸暨县城,不管如何,都要拿下来,用这些狗鞑子的血,洗刷心中的愤怒。 胡大海把二儿子胡关住给叫来了。 这儿子跟他一样,都是个武夫模样……胡大海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铠甲扣在了儿子身上。 “你大哥犯了王法,给咱们家丢人了,你明天带头攻城,第一个杀进去,把你爹的脸找回来,听到没有?” 胡关住怔了怔,立刻点头,半点没敢迟疑,“请父亲放心……那个,我大哥?” “不要问!”胡大海突然怒吼道:“你杀进城,拿了先登之功,再来问我!” 胡关住知道他爹的脾气,竟然不敢说话,只能乖乖备战。 朱家军这边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而城中的石抹宜孙,似乎也感觉到了大限将至。 很凑巧,今天竟然是他母亲的寿诞。 石抹宜孙迟疑再三,还是吩咐下面人,做了几道母亲最爱吃的菜,而后去拜见老母。 母子相对,石抹宜孙只觉得肝肠寸断,痛哭失声。 老太太见儿子未语先哭,便已经知道大祸临头,不必多言。 “吾儿何必太痴!今日之事,早在预料之中,这都是天数啊!” 石抹宜孙摸了摸眼泪,他这人博学多才,精通文武,也算是个人物,见母亲这么说,他也只能悲泣道:“义莫重于君亲,食禄而不事其事,是无君也;母年高而不奉,是无亲也。无君无亲,孩儿当真是不忠不孝之人,如何立在天地间!” 石抹宜孙以手锤地,痛哭失声,悲愤到了极点,也悔恨到了极点。 老太太看在眼里,无奈叹息。她哆哆嗦嗦,搀扶起儿子,让石抹宜孙坐下,而后才说道:“为娘受你的好处,得了朝廷诰封,此生无憾。如今红贼猖獗,大元运终,投降贼寇者,如过江之鲫。愿意为国殉节,守义而死,寥寥无几!前者听闻总管靳义在太平路殉难,如今浙江一省,再无官吏愿意为国而死。倘若吾儿有殉国之心,为娘只会高兴的!” 听老太太说到这里,石抹宜孙更加震撼,简直欲哭无泪。 “母亲,孩儿不孝,这个官,这个官害人不浅啊!”石抹宜孙扬天感叹,如果不是做了元廷的官,他肯定不愿意去死,更不愿意祸及家人。 可是既然做了元朝的官,受了大元的俸禄,就要从一而终,如何能辜负天恩? “母亲,只许大元有负孩儿,不许孩儿悖逆大元。孩儿已经做了决断,要和红贼死战到底,绝不投降!大丈夫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老太太听到这里,竟然抚掌大笑,又伸手摸着石抹宜孙的脸颊,笑呵呵道:“吾儿忠勇,果然不负家门!你只管放心去战,为娘绝不让你为难!” 听到这话,石抹宜孙再看母亲,满脸决然,他的心中一动,竟有些不舍,便扑在母亲膝前,还想说什么,可老太太却主动起身,拿过一杯酒,笑着道:“来,陪为娘过这个生日吧!今年是为娘六十大寿,甲子轮回,为娘什么都见过、经过了,吾儿用不着替为娘伤心。人生世上,到底不能如草木泥土一般!” 石抹宜孙心中悲凉,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低着头垂着泪,勉强侍奉老母,过了六十岁的生日。 城里城外,都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却还有一个人,对诸暨的战斗,没法不闻不问,那就是徐达! 他原本在建德坐镇,距离胡大海不算远。就在老朱的书信送到胡大海手里之前,一封以张希孟私人名义发来的信,落到了徐达手里。 只不过虽然是私人名义,但是上面的内容却把徐达吓得不轻。 上位竟然要杀胡大海的儿子? 难道就不怕胡大海盛怒之下,反叛朱家军吗? 眼下的胡大海,不管是投降方国珍,还是去投靠张士诚,都是轻而易举。 一位指挥使级别的将领投敌,给朱家军的打击,绝对是灾难性的。自从朱家军建立,还没有出想过这种事情,莫非要发生在我的手上? 徐达怔了片刻,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张希孟在书信中提到,朱元璋已经给胡大海去信了……这事情就奇了! 为什么老朱会告诉胡大海,却是张希孟给自己写私人信件? 难道不是应该让我做好准备,尽力隐瞒胡大海吗? 怎么反了过来? 徐达沉默良久,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奥妙! 胡大海的部下会跟着他反叛吗? 貌似很难! 徐达扪心自问,手下将士会听他的吗? 打仗或许可以,但是别的事情,还是别做梦了。 这些士兵几乎都有朱元璋给的田亩,家人安居乐业,粮饷待遇都是顶好的,凭什么跟着你造反? 而且张希孟推动军中识字,还有各种文艺表演,体育比赛,背诵军规活动……这一连串的事情弄下来,朱家军已经不再是兵归将有,情况大不相同。 当然了,一个主将,能不能把手下拐走? 还是不能下断言,就说一定不能。 假如朱元璋给徐达写信,告诉他事情……徐达就必须要做出动作,防备胡大海反叛。 可一旦徐达做出动作,让胡大海查之,没准会起反作用,让胡大海在惊惧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 如果那样的话,就弄巧成拙了。 不能不告诉徐达,又不能正式通报徐达, 所以才有了张希孟的信,告诉了,又没完全告诉! 这手段还真是细腻啊! 那自己到底要怎么办? 徐达沉吟一阵,竟然也有了主意。 “传我的命令,立刻准备三万八千石军粮,送去诸暨,给胡指挥使!” 三万八千石,算是很少吗? 以朱家军的税收水平来算,差不多是五千户一年的税粮。 而当下一个普通的县,能有七八千户,两三万人,已经算是不错了。 大半个县一年的税收,也就是这些。定远是大县,有太多的县,远不如定远富庶。 如果拿来养兵,普通士兵不打仗的时候,一天一斤半粮食,打仗的时候,会提高到二斤主食。 一石粮也够吃六十天!三万八千石粮食,就够三万八千人,吃两个月之多。 放在那里,就是一座大山! “但愿老胡不要糊涂啊!” 徐达做出了安排,派出粮队,前往诸暨。 几乎与此同时,胡大海竟然让人送信,他要督兵攻城,请徐达派兵协助。得到了消息的徐达,露出了笑容,总算没有不可收拾。 上位看人真准啊! 徐达亲自统兵前来。 小小的诸暨县城,空前热闹,胡大海集结二百门回回炮,猛轰城墙……每一枚弹丸,都带着胡大海的愤怒,划过长空,愤怒地砸向城墙。 足足一个上午的怒射,城楼粉身碎骨,其中的几十名元军化成遍地尸体,血染青砖。 又有城墙被砸出了裂缝,伴随着沉重的弹丸轰击,宛如巨锤,一下又一下……在中午时分,一段十丈长的城墙,垮塌下来。 “乌龟壳终于敲开了!胡关住,你给老子上!” 伴随着胡大海的怒吼,胡关住率领着精锐甲士,奔着缺口,发足狂奔,一无所惧,扑了上去。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不可嘉奖 至正十六年春,也是华夏吴国元年春天,朱家军对盘踞在诸暨的元廷浙江行省最后的残余势力发起了攻击。 此战之后,江南便再也没有元廷的直属力量了,虽然方国珍和陈友定依旧尊奉元廷,但是他们对大元,大约只有吕布对丁原的忠诚。 而元末吃鸡大赛,南方大区的排位赛也差不多结束了。 最后入围的选手是三大二小,天完徐寿辉,华夏吴国朱元璋,首鼠两端张士诚,外加上方国珍和陈友定。 大元朝统治了天下几十年。虽然即将土崩瓦解,但总还有一些愿意为了这个朝廷殉国的人。 石抹宜孙指挥着元军,死守城池。 府中石抹宜孙的母亲,穿着大元朝的诰命服饰,坐在中堂之上,气势昂然,正盯着家人,在房舍周围,摆好柴草,又取来几桶鱼油,倒在木柴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老太太看了看几个家丁,对他们道:“去吧,如今国破家亡,你们也该自寻活路,不要跟着老身送死了。” 这几个家丁泪如雨下,他们随着老太太,从处州跑到了诸暨,一路护送,不离不弃。如今死在旦夕,他们也不愿意离去。 “太夫人,让奴婢们服侍着,哪怕,哪怕到了地下,咱们主仆也别分开啊!” “就是啊,太夫人,红贼悖逆天理,胡作非为,老天爷会收了他们的!” “太夫人,奴婢们守着您,红贼杀进来,就给他们拼到底!” …… 老太太看着几个家丁如此决然,竟然心中大快! “好!我们家世代蒙受天子洪恩,唯有舍命报答,你们老爷誓死守城,尔等舍命守家。老身一把骨头,成全儿子,效忠君王,便是全家玉碎,也足以光耀千古!” “去,把你们少爷和夫人叫过来!” 老太太让人把石抹宜孙的夫人和儿女都叫了过来。 夫人今年不到三十岁,身体一直不好,前段时间颠沛流离,也染了病,只剩下一把骨头。两个孩子同样无精打采,尤其是小女儿,还不停咳嗽,似乎染上了哮喘。 老太太看了看她们娘仨,忍不住怒道:“国破家亡,到了这时候,还想着逃出生天不成?梳洗打扮起来!风风光光,陪着丈夫,父亲,一同赴难!” 夫人听到这里,竟然眼睛瞪得老大,惶恐不安,突然,她跪在了地上,磕头作响。 “娘,娘啊!媳妇有死而已,可,可这俩孩子还太小了,不,不该随我们死的,求娘亲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吧?” “放过?放哪里去?你真是好生糊涂!我们死了,难不成要让他们当红贼的子民吗?”老太太一把抓住孙子,又伸手揽过来孙女。 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冲着他们努力挤出笑容,“别怕,听祖母的,咱们跟你爹一样,做一个轰轰烈烈的大英雄,做一个青史留名,光耀千古的全忠之家……你们不要怕,很快咱们就能到天上去了。” 她拼命劝说两个孩子,可这俩孩子最大的才七岁,哪里听得懂这些,只是泪如雨下,不停抽泣,怕到了极点。 正在这时候,突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喊杀! 老太太面色大变,“怎么回事?” 不多时一个家丁跑了过来,原来朱家军已经展开了总攻。围绕着城墙缺口,胡关住率领人马,拼死攻击。 这块缺口被炸塌了大半,却还剩下八尺多的高度,石抹宜孙指挥着人马,拼了全力,要把朱家军挡回去。 然后再抢修城墙,堵住缺口。 胡关住冲了两次,竟然都被这个矮墙挡住了,身上也多了两支箭,背后的战鼓越发激昂,胡大海的怒火已经不可抑制! 必须攻进去! “再来,我打头儿!只许进,不许退!” 胡关住提着利斧,准备再一次冲锋,如果拿不下来,就死在冲锋的路上! 他再次冒着弓弩,向前冲锋,身旁的甲士争先恐后,大叫着向前冲,他们距离城墙越来越近,三十步,二十步,十五步…… 城里的弓箭手突然探出,从垛口两边拼命攒射,瞬间好几个士兵中箭。 胡关住的眼睛都红了,就在这时候,一队朱家军的弓弩手也赶到了,他们对着城头疯狂射击,元兵被压下去了,势头不免减弱。 胡关住见机会来了,果断冲上去,终于到了缺口。 前两次他们都到了这里,可就是这一截矮墙,让他们遇到了麻烦。 攀着城上去,对面正是早已准备好的元兵,长枪利斧,肆意收割,朱家军的士兵一露头,就会被击杀。 到底要怎么办? 正在胡关住迟疑要不要冲上去的时候,突然从身旁冲去几个甲士,他们扑到了城墙下面,用头抵住城墙,露出肩膀! “上!” 刹那间,胡关住明白了几个弟兄的意思,他一怔,却也不敢停留,只能飞步向前,他踏着一块石头蹿起,随后一脚踏在一个士兵的肩头。 胡关住身强体壮,加上满身铠甲,份量可想而知。 他能明显感觉到下面的士兵向下一沉。 但是这个士兵咬着牙,随即全身用力,肩膀向上,推着胡关住,一跃上墙! 有了这个人梯辅助,胡关住上去之后,手里的利斧挥动,斩断了刺来的致命一枪,向前飞扑,将迎面的元军劈成两半。 其他元军一愣神,随即蜂拥杀来,要戳死胡关住。 而就在此刻,朱家军的士兵,像是跃龙门的鲤鱼一般,一个接着一个,踩着肩头,冲上了城头。 有了助手的胡关住,肆意劈砍,节节向前。 后面的朱家军也越来越多……最初站出来,用肩膀扛了十几个弟兄之后,已经是油尽灯枯,血水从他的口鼻喷出,肩膀的骨头也已经受伤断裂。 当一个士兵踩着他,跃上去之后,这个士兵软软倒下,失去了生命,可是他的身体还趴在地上,把自己的背留给后面的弟兄。 就在他倒下去的刹那,又有一个士兵含着泪扑上来,继续用肩头充当踏板……士兵们义无反顾,不计生死。 他们作为全军的前锋,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去给其他弟兄开路。 朱家军的动作极快,后续士兵带着短梯,木板,冲了上来,迅速搭好了进攻的路线……至此为止,士兵终于不必用肩头充当梯子。 可就在这段攻击的时间里,已经有七名朱家军士兵牺牲,另外还有几个人骨头断裂,留下了永久的残疾…… 胡关住率领着人马,先夺取了缺口,随即又扑向了城门口。 胡大海督着主力,也加入了进攻序列。 朱家军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无数士兵蜂拥而入……诸暨守军,败了! 石抹宜孙被手下人簇拥着,试图逃跑。 可就在他转头的时候,一股火焰,冲天而起,正是他的府邸! 老太太亲手点燃了柴草,霎时间烈焰飞腾,黑烟滚滚。 “吾儿别怕,为娘魂助与你,一同破贼!” 老太太搂着孙子孙女,想要殉难。 可她的儿媳看在眼里,也是万分痛心,你想成全儿子,可你怀里的也是我的骨肉啊!她突然拼命扑上去,想要抢夺两个孩子。 老太太顿时暴怒,“贱婢!你坏我家忠义之名!” 她举起拐杖,抽在了媳妇的额头,立刻扑倒。 两个孩子也跑过来,对着母亲哇哇大哭。 外面火焰飞腾,奶奶动手打了母亲,爹又不知道在哪里,这可怎么办? 夫人挣扎着,奋力将两个孩子往屋外推去,“快跑啊!” 两个孩子含着泪,急忙往外跑,可没跑几步,男孩就被祖母抓住,“不许走!” 老太太把孙儿拖了回来,再回头看去,孙女竟然从门口跑了出去,外面的家丁看在眼里,竟然也没有阻拦,只是任由她跑了。 “到底不是吾家的人!走就走吧!”老太太死死抓着孙子,冲着滚滚火焰,冲了进去……石抹宜孙府中的大火,烧死了母亲、妻子、儿子,另外有两个家丁见到此情此景,也是痛哭流涕,跳入大火,随着主人去了。 却也有两个人,到底没有胆气,只能转身逃跑。 眼瞧着烈焰腾空,石抹宜孙也知道家中出了事情,以母亲的性格,必然要殉国一死。既然母亲归天,自己又如何独活? “杀!杀红贼!” 石抹宜孙像是疯了一样,率领手下人,拼死力战。 而此时徐达也领兵赶到,加入了攻击。 胡大海和胡关住父子更是浑身浴血,一直战斗到了黄昏,他们把石抹宜孙围在了中间,乱箭之下,石抹宜孙被穿身,鲜血流干而死。 胡大海下令打扫战场,这时候徐达也来了,两个人见面,胡大海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俺们父子要去金陵,向上位请罪……这些兵马就交给徐指挥使了!” 徐达愕然片刻,只能眼瞧着胡大海离去,无奈叹息,自己这是做了小人,可不做又不行啊! 诸暨的战斗结束了,除了胡家之外,石抹宜孙全家殉难,倒也有几分忠勇。见惯了大元朝的奇葩,突然冒出一个忠臣良将,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如实上奏吧,给他们家厚葬,嘉奖忠贞。 只不过令徐达意外的是,这个请求送上去,在张希孟这里就遇到了麻烦:绝不可褒奖石抹宜孙全家!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朱家军的良心 “你们怎么看石抹宜孙这一家?”李善长向手下的诸多文官发问。 他这个左相直辖六部,上承吴国公,下抚万民,钱粮户口,兵车邢工,乃至人事调动,兴学教化,都是他负责。 所以别看张希孟手伸得长,玩的花哨,但论起实实在在的权柄,李善长还是稳压他一头的。 当然了,这也跟张希孟约束自己,不胡乱伸手有关。 比如这一次,他就是以学士院的名义,压下了徐达的请求,而与此同时,李善长统辖的礼部和兵部却认为应该给,而且必须给,不给实在是太小气了。 所以张希孟的阻拦未必就是最后的结论。 不用说,这么大的事情,一定会惊动朱元璋的。 而且隐隐约约,朱元璋也觉得这事情不简单,这一段时间,他办了胡三舍的案子,揪出了一大堆走私酒水的蠹虫。。对外用兵也算是顺利,胡大海知耻而后勇,一举攻陷了诸暨,这是立了大功,元廷在江南的势力一扫而光。 可偏偏这时候冒出来一个元廷的大忠臣,甚至全家殉难,以死报国。 怎么看都像是超级忠臣,这样的人,哪怕作为对手,也该敬重,给个优待不足为奇。奈何张希孟又强烈反对。继上一次的思想碰撞之后,又一次遇到了这种事情。 朱元璋觉得不能等闲视之,必须认真对待, 甚至要比战争还要认真! 打仗不复杂, 冲锋陷阵, 奋勇杀敌就是,可遇到了思想上的事情,就马虎不得。处置不好, 就是门户之见,甚至会发展到党争。 朱元璋的境界已经很高了, 但是依旧没有把握, 能把一切都捏在手里。 为了这事, 老朱破例下令,把两边的文臣都叫过来, 顺带着又把冯国胜,吴良、花云、李文忠等人都叫来,让他们旁听。 如此一来, 除了徐达、胡大海、常遇春、朱文正、汤和等人之外, 整个朱家军的文武重臣, 悉数到来。 李善长率领着贾鲁, 朱升,杨元杲, 阮弘道,李习,陶安, 杨宪等人,坐在了东边。 张希孟, 刘伯温,宋濂, 孙炎,章溢, 叶琛,汪广洋,阵容同样不容小觑。 老朱居中而坐,至于那些武将,就对面坐着,属于拉拉队,气氛组, 来领教一下不同于战场的唇枪舌剑! 瞧瞧比你们的真刀真枪又如何? 出乎所有人预料,第一个站起来的竟然是贾鲁,他咳嗽了一声,甚至还扫了眼张希孟, 说实话,老爷子肯定不是李善长这边的人,但是他绝对赞同嘉奖石抹宜孙。 而且他出来开这个头儿,定个调子,也免得张希孟和李善长直接冲突,可以说是用心良苦。 “上位,攻克诸暨之后,江南之地,已经没有元廷的兵马,方国珍,张士诚,陈友定……他们虽然接受诏安,但是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大元忠臣。我们给石抹宜孙,风光大葬,赞扬忠义,其实是告诉天下之人,大元朝在江南已经土崩瓦解,半壁江山都丢了,离着亡国,也不远了。” 贾鲁说出了一层关键的意思,就好像历代王朝,建立之后,都会抓紧修前朝历史,其实修了什么,并不重要,修史这件事,很重要! 给石抹宜孙办丧事,风光大葬,葬的是大元朝的半壁河山,这事对于立志驱逐胡虏的朱元璋来说,尤其重要。 光是听到这里,老朱就几乎点头了。 真是老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随后贾鲁又道:“褒扬石抹宜孙,是不是鼓励元廷的臣子,跟咱们死战到底呢?自然不是!这说的是如石抹宜孙一般,全家殉国的忠良,尚且不能挽救危亡。咱们祭奠他,其实是打大都皇帝的脸。证明大元朝亡国有日,无可挽回!” 贾鲁说到这里,略微顿了顿,才盯着张希孟道:“即便是对手敌人,也不至于一篙子戳倒一船人,还是留些余地吧!” 贾鲁说完之后,李善长的嘴角不自觉上翘,这水平就是高……自己往后也该多学学才是。 他斟酌片刻,也道:“上位,贾参政所言极是,卑职以为老百姓常说忠臣孝子,人人敬仰。石抹宜孙以身殉国,战死沙场,母亲、妻子、儿子、家丁、悉数殉国……忠臣孝子,义仆节妇,凑了个齐全。古往今来,能做到这一步的大忠臣,都不多了。如今上位坐断东南,虎视天下,褒扬忠义,砥砺人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正好能振奋士气,卑职以为,并无不妥之处!” 这俩人说完,那些武将听得已经点头了,真是太有道理了,这还犹豫什么,赶快照办吧! 这么明白的事情,张先生怎么会不同意呢? 难道张先生也有犯糊涂的时候? 此刻老朱把目光落在了张希孟的身上,主动道:“张先生,你可有什么高论?” 张希孟一笑,“主公,石抹宜孙这一家,臣现在的确不知道该怎么论定……但我听闻这一次攻城,有将士扑在缺口处,用身体充当梯子,让将士踏着他们的身体,冲入诸暨,抢下了先登之功……一个甲士身强力壮,一百多斤的份量,加上几十斤的铠甲兵器,奔跑着上城。这是多大的力道?今天来了这么多将领,我想问问大家伙,你们能推上去几个人?要知道,咱们可是有七个士兵牺牲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武将都不由得吸了口气,花云更是挪了挪屁股,惊叹之余,充满了钦佩。 正如张希孟所言,搭人梯可不是小事情,尤其是攻城关头,一个接着一个上去,力道之大,足以把骨头踏裂,踏出内伤,连续充当人梯,的确会丧命,甚至被踏得尸体碎裂,死无全尸。 朱家军的士兵做到了这一点,他们无愧当世精兵! 而且这些士兵不光是能战,更有牺牲精神,舍死忘生,堪称忠勇,必须嘉奖。 这时候杨元杲开口道:“张相,我们也看到了徐达的上报,咱们的将士自然要重重奖赏,大加抚恤,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和嘉奖石抹宜孙一家,不挨着吧?” 他这话刚说完,刘伯温立刻开口,不能让张希孟一个人舌战群儒,咱老刘要帮帮场子。 “话不能这么说,这就是一场战斗,一边是我们的人,殊死战斗,以身殉国。一边是敌人,负隅顽抗,全家遭难。有人主张褒扬敌人,就算咱们的人也受到了褒扬,敌我双方,岂能都奖赏?这算什么道理?不怕将士们想不通吗?” 随着刘伯温下场,气氛越发热烈起来。 陶安也开口了,他身为江南宿儒,还真不怎么把浙东的刘伯温放在眼里。 “褒奖我们的将士,是因为忠勇二字,褒扬石抹宜孙,是因为忠义,这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不都是带着一个忠字吗?你让我石抹宜孙是忠,那谁是奸?”刘伯温言辞犀利,直接怼了回去。 陶安老脸涨红,瞠目结舌。 李习立刻道:“大元朝尚且顾不上自己的忠臣,要我们帮着褒扬……这不正说明元廷气数已尽吗?” 刘伯温呵呵冷笑,“气数已尽和气数将尽,不是一个意思!倘若是攻入大都,灭亡元廷,我以为不无不可!但是在当下,我坚决反对!” …… 伴随着刘伯温下场,宋濂也加入了战局,另外一边,杨宪也出来了,大家伙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引经据典。 那些武将干脆眼睛都直了。 乖乖,这就是神仙打架吗? 怎么听谁说的都有道理? 他们到底在争论什么啊? 就算是武将当中,文化水平相对较高的冯国胜和李文忠,也都听得云里雾里,直呼可怕! 这就是文官的战斗模式吗?他们上去,除了送人头,就没有别的可能了。 就连朱元璋也头大了,他一会儿听听这个,一会儿听听那个,也都觉得有理,可也有缺陷。 或许这世上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从老朱的本心来讲,他偏向于褒扬石抹宜孙,给予厚葬,顺便嘲讽一下元廷。毕竟刘伯温给出的理由,还不足以完全说服他。 至于张希孟,这小子除了把战斗引入己方士兵的功劳之外,就没有别的话了,他成了看笑话的! 老朱又开口道:“都不要吵了,事情就是这样,李先生、张先生,你们是咱的左膀右臂,你们再说说吧!” 老朱的话,相当于让双方辩手,总结陈词。 李善长刚想说话,但是他心中微微一动,因为他发现了张希孟气定神闲,似笑非笑。这个年轻人已经让自己吃了好几次亏,万万不能大意。 因此李善长笑道:“上位,属下的意思已经说过了,论起思路周全,还是张相更加厉害,让他说说吧!” 球踢到了张希孟的脚下,大家伙的目光也都落在了张希孟身上,就看他能拿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高论吧! “主公,这件事又牵连到了胡大海,提到了胡大海,就想到了胡三舍,前些天,主公说了,法令为重,其他别的事情,都大不过法……这话还算数吧?” 朱元璋冷哼道:“法比天大,就算咱死了,也要把这话写进遗训里面!” 张希孟又道:“主公,既然法这么大,那比起道义呢?” 老朱略沉吟,“张先生,你不要绕来绕去了,直接说吧!” 张希孟道:“其实这事情很简单……为什么要褒扬石抹宜孙?因为他们一家子的作为,以身殉国的举动,的确符合纲常道义,是忠臣孝子……这一点我不否认,可是因为这个,我们就能赞扬他吗?我们的立场何在?我们的法度何在?” 张希孟陡然提高了声音,如黄钟大吕,在场的众人无不为之一振。 其中反应最大的,竟然是贾鲁和朱升,随后刘伯温也止不住笑了起来,伸出了大拇指! 再之后,就是宋濂,叶琛几个,至于李善长,尚在犹豫不定。 张希孟从容不迫,继续道:“我以为姑且不论这一次的具体事件……我想问问大家,褒奖的标准在哪里?什么人该褒扬,什么人该唾弃?这事情总要有个规矩吧?” 李善长见气氛不对劲儿,节奏落到了张希孟手里,便迫不及待道:“自古以来,嘉奖忠贞之士,孝子节妇,如何说没有规矩?” 张希孟笑了,“李先生说得没错,但这个标准是道义德行的,不是国家的……再说清楚点,这是儒家的纲常伦理,不是国家的法度规矩。” 说到了这里,张希孟停了下来,看了看其他众人,突然微微一笑,“如果一个人是道德完人,却站在了咱们华夏吴国的对立面,该怎么评价他?是站在华西吴国的立场上,斥之为敌人,还是站在儒家道义上,把他看在英雄?” 这话问到了这份上,便是李善长也知道一个巨大的坑在等着他,干脆闭上了嘴巴,不敢多言,只剩下心怦怦乱跳,颜色变更。 眼下能接张希孟招的,已经不多了。 突然,朱升缓缓站起,拱手道:“张相高论,老夫五体投地。只是老夫还想请教,褒扬忠义,以英雄看待敌手,也未必都是坏事!更何况刚刚诸公也说了,褒扬石抹宜孙,是为了给元廷难堪,让大都皇帝为难,这难道不好吗?你又何必把吴国和儒家分开? 张希孟一笑,“枫林先生果然是厉害,我这点拉大旗作虎皮的本事,是吓不住枫林先生的。但是我想请教一事,石抹宜孙祖上是辽人,辗转归附大元之后,他是世袭的副万户……属于元廷的高官,世代荣华富贵。他们一家享受了那么多民脂民膏,不甘心放弃,负隅顽抗,最后悉数丧命。” “枫林先生,这样的人,站在咱们的立场上,还是简单的忠臣孝子吗?” 一句话,朱升也是瞠目结舌,连他都扛不住了。 啪!啪!啪! 掌声从朱元璋那边响起,老朱忍不住大笑,赞叹道:“张先生不光是咱的智囊,还是咱的良心!咱以穷苦人起家,均分田亩,救济斯民!褒扬一个大元朝的世袭副万户,让咱如何面对黎民百姓!”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影响深远 朱元璋的一锤定音,算是结束了这一场激烈的辩论……可是造成的震动却是影响深远,余波荡漾,甚至是愈演愈烈。 首先说老朱聚拢了文武三方,别看武将参与不进去辩论,但是大家伙带着耳朵,也听明白了一些事情。 比如李善长就像褒奖他们的敌人。刘伯温站出来,替战士的弟兄仗义执言,跟李善长那些人针锋相对。 至于张先生,他不光站在武将这边,还更进一步,站在了百姓这边,被上位盛赞为朱家军的良心。 一个臣子,能得到这么高的评价,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但是放在张希孟身上,却又那么恰如其分。 武将们基本上都承了张希孟的情,现在又知道张先生是真正替他们说话,加上前些时候,经过盗贼认证的清廉铁证。。 张希孟学问好,人品清廉,又真心对待大家伙,站在大家这边……试问军中,谁敢不服! 张希孟不结党,不拉拢武夫,不会因为私利,就纠集一群人,但是毫无疑问,张希孟说话,这些武将,没谁敢无视。 而且大家伙也隐隐察觉出,作为一支以穷苦人为主的义军,他们的确有些不同之处,不能拿老眼光看自己了。 军中的反应是缓慢的,润物细无声的。 但是对于剩下的两方,却是立竿见影,颇受震撼。 首先就是刘伯温,他表现最积极,一直站在张希孟这边。但他也只是觉得要照顾自己人的感受,此时替大元忠臣招魂,并不合适。 但是随着张希孟最后的那一段,等于告诉所有人,哪怕推翻了大元朝,也不该替石抹宜孙这种人招魂。 因为除了忠义之外, 还有立场! 朱家军是穷苦人组成的队伍, 未来建国, 也必定要站在穷苦人一边,核心的主张也是均分田亩……站在这个角度看问题,石抹宜孙就不只是朱家军的对手, 大元朝的死忠那么简单。 他还是大元朝的受益者,世袭的副万户, 家产土地, 自不必说。他跟朱家军死磕到底, 不惜全家身死,也是因为朱家军的主张, 触及到了他的根本! “伯温兄,既然如此,能不能稍微缓一缓, 不要逼迫太急, 万一元廷尽是石抹宜孙这样的人, 我们岂不是举步维艰?”宋濂回来之后, 就跟刘伯温念叨。 刘伯温呵呵一笑,“我说景濂兄, 你怎么还糊涂着?” 宋濂大惊,“这是什么意思?” “当初张相纵论元廷之败,破除我等改朝换代的迷思, 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均分田亩,救济斯民, 这十六个字的主张,彼时我还只是觉得张相是要聚拢人心, 现在我才看出来,他是要重塑道德,再造纲常!” 宋濂眉头紧皱,乍听之下,他是不信的,毕竟千年延续下来的东西,其实那么容易推翻的, 他张希孟是人,不是神仙! 可是再仔细想想,貌似也不是没有道理。 “伯温兄,褒扬石抹宜孙, 是在于儒家纲常,在于忠义气节……张相最后的那段话,说得却是石抹宜孙欺压百姓,坐享民脂民膏……” “对!景濂兄果然敏锐!”刘伯温探身道:“张相的话,我至少看出了三层意思,一层比一层高深,让我叹为观止,五体投地啊!” 宋濂悚然,忙道:“愿闻高论!” “这第一层,自然是区分敌我,不能放着我们的英雄不管,去吹捧敌人!” 宋濂道:“没错,这一层伯温兄也想到了。” 刘伯温咧嘴苦笑,他是想到了这一层,但后面的两层,却是他始料未及。 “张相第二层的意思,却是国家厉害和儒家纲常……对国家有利,和尊奉纲常,并不是一件事。这里面藏着国家和儒家的冲突。” 宋濂思忖片刻,努力回忆,他也有过目不忘之才,很快道:“这一招是枫林先生接的,他反对把儒家和国家分开。” 刘伯温呵呵一笑,“他不过是强辩而已,如果张相直接询问上位,是要群臣站在国家这边,还是站在儒家这边,你看朱升怎么回答?” 宋濂忍不住吸了口气,“那么干的话,未免太过诛心了。” 刘伯温一笑,“没错,这就是张相厚道的地方,他的第三层就落在了百姓身上。石抹宜孙的忠义,并非是他这个人多了不起,而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他的私利是什么?值得搭上全家人的性命?这个私利就是压榨百姓,就是敲骨吸髓,就是誓死反对均田,不愿意让百姓得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此小人行径,又算什么忠义之士?” 宋濂颇为震撼,他稍微整理,也明白了刘伯温的意思……虽然儒家也讲民为重,社稷次之,也讲仁政爱民……但是儒家的核心,还是纲常道德。 尤其是理学兴起之后,更是有这种倾向,只是空谈理气心性这些东西,不管怎么宣扬,都还是士大夫圈子,自娱自乐的东西,完全脱离百姓,浮在天上。 石抹宜孙这事情,就很明显暴露出儒家评价体系的弊病……因为按照儒家的观点,这人就是标准的义士,哪怕是敌人,也要给予尊重,也要褒扬他的忠义。 但是毫无疑问,这么干了,肯定会有一些人想不通,甚至会影响军心。 如果没有张希孟,肯定就是互相争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乱七八糟的纠缠下去。 可是张希孟给出了更有高度的答案。 咱们要看石抹宜孙是不是真的站在老百姓这边? 很显然不是啊! 他是大元朝的世袭副万户,为了大元朝,不惜全家殉难,跟朱家军作对到底……他又怎么可能接受均田,接受朱家军的主张。 站在百姓的立场上,真正接地气之后,再看石抹宜孙,那就是个死硬的混账!没有半点值得同情,乱箭穿身,简直便宜了他。 全家死绝,那也不过是除掉了一群祸害罢了。 谁跟百姓作对,谁就该是这个下场! 宋濂浑身震颤,如梦方醒,“我懂了,诚如伯温兄所言……自这十六个字起,张相便是在重新阐释纲常,重定道德啊!” 刘伯温哈哈大笑,“没错!上位有帝王胸襟,囊括四海;张相有圣贤格局,洞彻古今!圣君贤臣,能得一者,天下大治。如今有他们二人在,驱逐胡虏,中兴华夏,大业可期啊!” 宋濂更加震撼,良久沉默,这才缓缓道:“伯温兄,看起来,你是要誓死追随张相了?” “嗯!过去的咱们,画地为牢,把自己圈了起来,格局眼界都太低了。景濂兄,这可是千年未有的良机,你可不要错过啊!”刘伯温热切道。 宋濂呵呵两声,“我?我不过是耍笔杆子的,却是未必有这么大的本事。不过我还是愿意替张相摇旗呐喊,略尽绵薄。” 刘伯温欣然点头,虽然张希孟不喜结党,但无论如何,这么大的事业格局,没有足够的支持力量,那是肯定不行的。 这就要说到李善长等人了。 其实他们和张希孟的冲突,还是落在对待百姓的态度上面,让他们真正接受以百姓是否获利,作为衡量标准,难如登天! 有太多人,对待老百姓,只是当成鱼肉,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罢了。 他们捍卫儒家纲常的背后,却是在维护自己的利之所在。 或者说,这些人是有心取代元朝的人上人的。 虽然只是有些苗头,也不能欲加之罪,当下的老李,还是朱元璋手下,最得力的大臣,工作能力强得离谱,调动资源,维持后勤,他都是天才中的天才。 但是按照这个趋势下去,争斗还在后面。 刘伯温化身张希孟的铁杆粉丝,积极奔走,拉拢更多志同道合的人。 而在这三方之外,还有一方最关键,那就是朱元璋! 他最后定了调子,同时又把张希孟留下,还要深谈。 “先生说得这些,咱都听懂了,也深以为然。可若是没有先生的提点,咱没准就真的听了那帮人的话,厚葬那个孙子了!” 张希孟忍不住发笑,“主公,其实还有一层道理……处置胡三舍这个案子,主公的直觉就是对的,国法为重,哪怕大将叛变,也在所不惜。只要秉持律法为先,就错不了。切莫被所谓的道德乱了心思。倒不是说道德不重要,法理也是人情。但是却不能让道德践踏法令,更不能让道德凌驾一切。” 朱元璋心有所感,其实他已经意识到了这背后的关键了……他作为首领,拥有最终的执法权力,法律规矩,最终说了算的人是他。 可道德不一样,尤其是儒家到底,那个解释权并不在他的手里。 “先生处处为了咱着想,咱心里记下了……只是还有一点,想要真的重塑纲常,这事情怕不容易吧!不是在这里三言两语,就能决定的。” 张希孟用力颔首,“主公睿智,其实咱们祭奠宗泽,阐释历史,就是在做这件事……如今又有忠勇将士,以身殉国,务必要重重嘉奖。处置胡三舍,是国法为先,奖励忠勇将士,是明确荣辱。至于那个孙子——正好区分敌我!如此条理分明,主公自然能尽收人心,所向无敌!” 听张希孟说到这里,老朱是开怀大笑,心悦诚服。 通了,彻底通了! “先生,咱打算去诸暨,去看望将士,把先生所讲的事情落实了。”朱元璋想了想,又道:“咱准备给牺牲的将士多分一倍的土地,免去他们家中田赋,还要给他们的孩子安排入学,更要在他们的家乡树碑立传……”老朱一口气说了很多,差不多全都囊括了。 “先生觉得还有什么补充的?” 张希孟一笑,“主公都说到了,如果非让我说,除了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之外,还要给牺牲将士荣誉,要让他们高人一等,提到了他们,大家都竖起大拇指!把他们视作榜样,而不是那些只会读书的才子儒生。”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加倍抚恤 胡大海原是要带着次子胡关住去金陵请罪,却不意朱元璋和张希孟先来了,而且就直接到了军中。 胡大海心情激荡,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儿子胡三舍取死有道,上位不避风险,亲临军中,绝不只是对他的信任,更是对数千忠勇将士的鼓舞,胡大海是真的越发敬佩朱元璋,哪怕有杀子之痛,却也是恭恭敬敬,跪在了朱元璋面前。 “卑职拜见上位!” 老朱连忙过来,伸手拉住胡大海,老朱不是感情外露的人,但是依旧用力握着胡大海的手臂,晃了又晃,随即才进入军帐落座,朱元璋让胡大海坐在身边,张希孟在旁边陪着。 随后老朱又让其他人出去,这才跟胡大海道:“咱知道不论怎么说,那都是你的亲骨肉,虎毒不食子,让你不把儿子当回事,也未免不近人情。但是咱着实没法高抬贵手……几万石的粮食,折算下来,也有差不多两万两银子。咱规定过贪污几十两的,就要砍头剥皮。另外他又贩卖私酒,这个获利更是十万贯以上。。咱们辛辛苦苦打江山,弟兄们舍死忘生,血染黄沙。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家底儿,就是为了让人随便糟蹋吗?” 胡大海早就知道了儿子的罪行,因为不断有人从金陵送来了消息,胡三舍这个案子,背后牵连的一大堆。 有人盗窃仓库存粮,有人私自酿酒,还有走私贩售的,从地方官吏,到商贾大户,牵涉到案子之中的人,足足有二百多。 其中被判处死刑的就有三十多人。 这些人中,有朱元璋的濠州老乡,有淮西的大户富商,其中有一个人,竟然是朱文正的表舅, 这人不光涉及到私酒生意, 还从张士诚那里走私食盐。 追查到他家的时候, 足足搜出了私盐两千石,案子之外,又牵出了案子。 这家伙还要攀扯朱文正, 后来调查之后,确定他只是打着朱文正的旗号胡作非为, 并没有告诉朱文正。 他准备了三千两银子, 还没有来得及送出。 事情弄到了这一步, 朱元璋都吓得不轻,暗暗擦了一把冷汗。 所幸查的及时, 不然的话,要是朱文正收了礼物,连他都不好办了。虽说国法第一, 但是面对至亲, 的确不是那么容易下决心的。 老朱写信, 严厉提醒朱文正, 要他严格自律,不许有任何胡来, 不然就算他想庇护,也庇护不了了。 朱元璋除了写信之外,还派人过去, 盯着朱文正,把这小子死死看住。 也正因为侄子的事情, 老朱才对胡大海的遭遇感同身受。 “咱已经下令,要在军中, 严肃军纪,从上到下, 全都如此,务必要严惩贪墨,大元朝怎么走到今天,咱们都看在眼里……这还没打下天下,就要重蹈覆辙,只怕咱们大家伙,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朱元璋从案子的情况, 再到他的考虑,忧心,仔仔细细,跟胡大海讲述了一遍。 胡大海默默听着, 心中有感,“上位,那个逆子当初就贪图享受,我让他在军中效力,他非说自己有病,身体不好,受不得苦。前些时候,就去了军屯,我以为他只是不愿意吃苦,却没有料到,他竟然敢盗卖军粮,私自酿酒……这个小畜生,该杀!必须杀!我都想亲手宰了他!” 胡大海认真道:“上位用不着担心,我能想得明白,当初我投靠上位,就是见上位御下严格,秋毫无犯,知道上位必定能成大业。如今上位做得都对,卑职怎么会不服气?只是,只是万万没有料到,这事情竟然落在了我的身上,卑职教子无方,卑职对不起上位!” 胡大海哭拜地上,朱元璋连忙把他再次拉起,“别说了,你领兵在外,又岂能方方面面,都照顾得来?咱记得,你还要一个儿子?” “嗯!叫胡关住,这小子,这小子不如他哥伶俐,傻乎乎的,光知道猛打猛冲……倒是跟我这个当爹的,挺像的。” 朱元璋点头,“好,好啊!这样吧,就让先跟着张先生学点本事,随后给咱当个亲卫吧!” 胡大海一阵愕然……朱元璋的亲卫可不是简单保护老朱而已,事实上他们要负责许多使命,简单说,吴大头的千户衔,就是挂在老朱亲卫下面。 保护朱元璋安全,刺探情报,舆论宣传,稽查不法……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是这个亲卫负责。 一旦成为老朱亲卫,那就意味着成了铁杆心腹。 胡大海满脸苦涩,他不好意思道:“上位,那小子什么都不会,我怕他误事啊!” 朱元璋一笑:“所以咱让他先追随张先生,学点本事,咱的外甥李文忠,干儿子朱英,还有蓝玉,他们都在张先生手下。” 张希孟也笑着点点头,“胡指挥使,你只剩下这一个孩子,主公是怕他受什么伤害。暂时划入亲卫,也要看看他的兴趣才能,总有适合他的位置。哪怕他愿意领兵打仗,也可以先学习火器使用,回头让他统领火器营。你是有功之臣,又深明大义,主公也不愿意再出意外,我们这些人也不愿意见到啊!” 有了张希孟的这番解释,胡大海终于欣然接受。 虽然胡三舍是保不住了,但是上位还是力图补救,施恩胡关住,多少让胡大海的心好受了一点。 “上位,不说卑职的家事了,卑职听说,上位没答应褒扬石抹宜孙?” 朱元璋点头,“的确有此事,将士们是怎么看的?” “自然是觉得上位做得对啊!”胡大海切齿咬牙,“我就想不通了,咱们这安,舍死忘生的猛士有多少?咱们就非要褒扬那个元鞑子的狗贼?幸好上位睿智英明,没有上当。弟兄们都觉得上位做得对,都竖大拇指!” 老朱矜持一笑,“这事还是张先生看得通透。” 张希孟把话接过来,“胡指挥使,说实话,这种事情也不难理解……历来把持舆论的,都不是军中将士,有太多的英雄事迹,都被人遗忘,即便能记载于史册中,也没有多少人记得。编成戏文,搬上舞台,最多的还是那些才子佳人,即便有些乱世征伐的,也都是浮光掠影,没法深入。” “所幸咱们已经注意到了,军中也有自己的宣传队,我已经叫吴大头他们派人过来,了解军中实情,把士兵们的英雄事迹,搬上戏台……舆论宣传,也是一场大战,咱们不抢占阵地,就会落到别人的手里。任由他们胡乱演绎,就会颠倒黑白,混淆视听。就拿石抹宜孙全家来说,如果当真褒扬他们,没准日后就有人说石抹宜孙是忠臣,一旦他成了忠臣,咱们岂不是都成了杀害忠臣孝子的罪人?” 胡大海把眼睛一瞪,“这,这是什么放屁的道理?俺不服气!张先生,这次攻击诸暨城,一共阵亡了五百三十六人,其中有十三人立了一等功……那个率先搭人梯的弟兄,俺给他拟了个头功。实不相瞒,他,他上半身的骨头都碎了,七窍流血,我,我看着都忍不住流泪。” 胡大海抬起头,看了看朱元璋,又看了看张希孟。 “上位,张先生,俺知道,有人说胡大海因为亲儿子死了,多半会怀恨在心,甚至造反……可,可那些将士也是俺的手足兄弟,骨肉子侄……他们舍死忘生,在前面拼死战斗。三万八千石军粮!那是多少人的命啊!这样的逆子畜生,就算上位不杀他,我也饶不了他!拿命换来的江山,当真不能让人糟蹋了,就算是亲生骨肉,也不行!” 胡大海情绪激动,袒露心扉,张希孟和朱元璋都忍不住感叹。 胡大海这人,的确是深明大义,非比寻常。 “主公的意思是要给牺牲的弟兄们双倍抚恤,具体怎么办,我这里又详细的条例,稍后就会公布,保证让大家伙满意。至于石抹宜孙吗?他们是元廷的死硬走狗,抗拒仁义之师,死有余辜。要把此战的详细经过写下来,刻成石碑,留在诸暨,警醒后人。而且还要明确告知天下,凡是谈起石抹宜孙的事情,必须讲清楚,他们家是大元朝的世袭副万户,享受荣华富贵。在镇守处州期间,纵容部下,劫掠百姓,敲骨吸髓。而且还随便诬陷红贼,有许多百姓无辜被害!这些事情刘伯温那边已经有详细的调查卷宗说明。要讲清楚前因后果,他可不是单纯忠心大元。如果谁敢不顾前后缘由,只是单纯赞颂一条鹰犬的忠义,就是替元廷张目,必须严惩不贷!” 胡大海听到这里,立刻用力点头,“对,张先生说得太对了……” 正聊得畅快,突然徐达求见,他不是自己来的,竟然还牵着一个五岁多的小女孩。 “上位,这是石抹宜孙的女儿,险些被她的祖母拖入火中。是被他们家的一个家丁带出来,刚刚送到军营,想要领赏。” “领赏?”朱元璋皱眉道:“领什么赏?” “这不是见上位没有褒扬石抹宜孙,就觉得上位想要杀绝他们家人,这丫头是个漏网之鱼,故此送了过来……” “混账!”老朱气得一拍桌子,“咱还不至于跟一个小丫头过不去,石抹宜孙该死,老太太找死!这孩子却是无辜的,留在军中抚养,谁也不许为难她!” 徐达一愣,立刻躬身道:“上位仁慈!”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劝降 胡大海解开了心结,转身离去,把朱元璋的意思,告诉所有弟兄们,石抹宜孙不会嘉奖,还会被细数罪行,牺牲将士都会得到充足抚恤。上位依旧执法严明,公平公正,让人心服口服。 咱老胡依旧会忠心耿耿,绝无二意。 胡大海满意去了,却剩下了徐达。 此时的徐达有些尴尬了,提出给石抹宜孙厚葬褒扬的正是他,结果却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弄不好文武都要嫉恨他。 张希孟倒是知道徐达的为人,事实上他也给徐达写了信,把事情的关键点了出来,想必徐达另外有考虑。 “你可是在打杭州的主意?” 张希孟思前想后,也只剩下这么一个可能了。 果不其然,徐达立刻点头。。 此时的老朱也不由得问道:“杭州又怎么了?眼下不是在张士诚的手下吗?莫非咱们有机会?” 徐达见老朱提问,他立刻把事情说了一遍……石抹宜孙算是元廷在浙江行省,最后的一支直属力量,但是在杭州,还有一支特殊的兵马。 这是一支苗兵,首领姓杨,名叫杨通贯。 他也算是揭竿而起的群雄之一,很快聚集了几万苗兵,雄踞邵阳、怀化一带……但是很快杨通贯就改了主意,他不再反叛朝廷,反而选择归附元廷,帮着元兵剿杀红巾军。 杨通贯的主要目标是徐寿辉的天完政权,他率领苗兵,作为前锋,光复了武昌,一战成名,元廷大加封赏,杨氏一族风光无限,全都得到了官职。 正在杨家摩拳擦掌的时候,就出了事情。 杨通贯他爹被红巾包围,寡不敌众,又缺少粮草,结果不幸战死。 元廷也怕苗兵趁机作乱,就严令他们不许动弹, 原地待命。 后来朱元璋率先渡过长江, 攻取金陵, 张士诚也跟着渡江,攻打苏州……元廷被逼无奈,就把杨通贯调到了杭州一带, 抵御红巾军。 “上位,当初进攻金陵的时候, 就是他领着几万人马援救金陵, 所幸咱们下手极快, 没给他机会,杨通贯这才引兵退走。”徐达向朱元璋介绍, “咱们拿下金陵之后,张士诚又攻苏州,由于牵连时日, 给了杨通贯机会, 他几次袭击张士诚, 险些将张士诚击败。随后张士诚夺取苏州, 又派兵南下,想要攻取杭州, 结果让杨通贯打得大败而逃,斩首七千,俘虏几千!” 朱元璋耐心听着, 忍不住道:“这么看,这个杨通贯还是一员悍将?” 徐达用力点头, “岂止是悍将,绝对是智勇双全……只是天时不顺, 他不该来杭州的。” 此话一出,张希孟立刻明白了徐达的意思。 “你是说他苗人的身份, 得不到信任?” 徐达道:“岂止是得不到信任,他几万兵马,消耗的军需粮饷,不是一个小数目,元廷没有粮饷,杭州士绅又不愿意支持他。杨通贯的处境很难,这才不得已依附自己的手下败将张士诚!” 张士诚前段时间向元廷请降, 果然得到了回应……被授予太尉衔,并且将浙西、淮东之地,割让给张士诚。 一瞬间,张士诚竟然又成了大元朝的忠臣, 不出意外,他还是杨通贯的上司。靠着投降诏安,顺利接管了杭州。 张士诚的运气,依旧逆天! 连老朱都不得不感叹,这货的命可真好。 只不过投机取巧是要付出代价的,杨通贯既不服气张士诚,也不愿意听从他的调遣。而另一边,朱家军迅速南下,切断了杨通贯返回家乡的道路。 成为了断线风筝的杨通贯,很是尴尬,想回家,回不去,想回归大元的怀抱,无路可走。让他听从张士诚的话,又心不甘情不愿。 徐达是吃准了杨通贯的心态,所以才出了一招。 “你打算借着厚葬石抹宜孙的机会,说服杨通贯投降?” 徐达道:“其实我早就和杨通贯有了书信往来。我向他承诺,上位必定会妥善对付苗兵,让他大可放心。我也是鬼迷心窍,竟然想利用石抹宜孙,来劝说杨通贯……都是属下思虑不全,给上位添了麻烦!” 听完徐达的这番话,不管是朱元璋还是张希孟,都没法生气责怪。 徐达身为一个将领,关注点都放在战场上,也是情理之中,甚至是职责所在,他能寻找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法,更是值得称赞。 只不过这个杨通贯,真的能投降吗? “其实还是有机会的……比如这一次攻击诸暨,我其实安排了兵马,防止有人援救。而杨通贯在杭州,按兵不动。张士诚更是派人南下,看意思倒像是防备石抹宜孙逃入杭州避祸。毕竟一旦石抹宜孙和杨通贯联手,再图谋杭州,可就难了。”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这倒是附和张士诚的作风。当下的事情就是要如何收服苗兵,拿下杭州了。” 朱元璋沉吟道:“杭州可以暂时不拿下,但是这伙苗兵不能放过。咱们很需要他们!” 张希孟微微思忖,立刻明白了老朱的意思,同时也暗暗叹口气,朱元璋在军务上的敏锐程度,已经超过了自己一大截啊! 杨通贯的老家在湖广南部,属于苗民中的“飞山蛮”,他们的祖上,是五代时候的飞山公杨再思,绵延几百年,源远流长,在苗民当中,非常有声望。 而且单纯从战斗力来看,也是极为强悍的一支。 朱元璋盯上了他们,原因也很简单,天完那边的势头太迅猛了,尤其是那个倪文俊,更是所向披靡。 前者朱元璋布置围攻庐州的左君弼。 虽然成功打下了庐州,但是却没有杀死左君弼,这家伙带着残兵向西逃窜,投靠了天完。 而天完这边,就是由倪文俊统军,占领了安庆! 要知道安庆可是朱元璋和刘福通谈判的时候,划给朱家军的势力范围。结果让天完这边给抢先了,着实欺人太甚。 常遇春一怒之下,领兵攻击。 常遇春有多厉害,不用多说,可问题是他在半路上遇到了另一伙人,他们厮杀一场,常遇春竟然没有讨到便宜,只能悻悻而归。 事后才知道,这位让常遇春铩羽而归的猛士,叫做张定边! 朱元璋得知这些事情之后,并没有选择立刻向天完展开反击。相反,老朱摆出了收缩的态势,他只是安排人马,死守庐州,堵住天完攻击淮西的路,同时在巢湖,濡须口,池州一带,布置兵马,另外又派人抢占了饶州,牢牢控制鄱阳湖东岸,避免天完越过鄱阳湖,威胁金陵。 老朱在西边构建了一条防线,阻挡天完。 这就是两面受敌的艰难。 张希孟也是一清二楚,所有才有了跟方国珍合作,攻取诸暨,清扫元廷在江南的势力,迅速稳定一边,腾出手来,去对付另一边。 其实当下态势,竟然战国争霸,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朱元璋联合刘福通,是合纵,而天完给张士诚遥相呼应,正是连横。 围绕着长江上下,中原大地,展开了生死对决。 老朱想要收取苗兵,把他们送回老家,从湖广的南部烧一把火,点了徐寿辉的裤裆。 不得不说,这一招是真够高的! 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杨通贯能不能投降了? “石抹宜孙的事情,关乎是非黑白,咱是不能让的……不过杨通贯愿意投降咱,咱必定会一视同仁,绝不亏待。”朱元璋看了看张希孟,问道:“先生,你看能不能派一个能言善道的过去,劝说杨通贯?” 张希孟点头,“自然可以,只不过能不能成,就不好说了。” 老朱也想得开,他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即便他杨通贯不投降,咱也有别的办法。” “徐达!” 老朱低声唤道。 徐达急忙躬身施礼,“属下在。” “石抹宜孙的事情,就这么揭过去了,你现在就调动人马,做好准备,如果杨通贯不投降,咱们就动兵。再有,张士诚也不会老实,还要方国珍。你要小心应付,只要这一战打好了,咱们就能全力以赴,掉头向西,先灭了天完!” “天完,天完!咱要让他们明天就完!” 老朱狠狠一锤桌子,霸气十足。 徐达急忙答应,这一仗该怎么打,他早就在心里筹谋了不止一遍,很快,一道道的命令下达,朱家军积极备战。 相比之下,选谁去劝说杨通贯,就显得麻烦了不少。 哪个文人嘴皮子利索,能说会道,可以让杨通贯投降呢? 最佳人选,毫无疑问是张希孟,但是同样毫无疑问,老朱不会放人。他绝对不能让张希孟去冒险。 既然张希孟不能去,那就……让孙炎前往吧! 谁让他是张希孟的首席秘书呢! “张相,张师父,我可听说了,苗兵野蛮,我这细皮嫩肉的,到了他们手里,可如何是好啊!” 张希孟认真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十贯钱,放在了孙炎的面前。 “这,这是让我收买杨通贯?这么点钱,未免也太少了吧?” 张希孟笑道:“收买杨通贯是太少了,但是买纸钱却是够了。” “纸钱?” “对啊,我给你烧足这么多的,让你到地府当首富,你看如何?” “不如何!”孙炎气得切齿咬牙,他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您瞧着吧,无论如何,我也会平安归来的!”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要舍得花钱 孙炎去了,不过再去杭州之前,他找到了负责给朱家军运送军需的陈迪,两个人谈了一夜,转过天再走,孙炎的口袋里鼓鼓囊囊,就装满了“信心”,他得意洋洋,前往杭州城,求见杨通贯。 想劝降,无非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示之以力。 自己是一个文人,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想要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去劝说几万兵马的统帅,还把直接把自己给剁了! 孙炎可没有那么傻,他到了杭州之后,立刻去求见杨通贯,结果却是吃了个闭门羹。人家根本不见他。 孙炎也不意外,就让你端着,我看你能端到什么时候? 他也不着急了,只是扛着朱家军使者的名号,四处拜会,请客吃饭。 由于孙炎出手阔绰,很快就结交了好些杨氏的主要将领,其中竟然有杨通贯的叔父杨正仁。 孙炎携带厚礼,前去拜见,随后请杨正仁赴宴。 见孙炎如此热情,杨正仁也不好拒绝。。 更何况朱家军势力庞大,还真没法忽视,侄子不见,他去见。 和杨正仁一样,受到孙炎邀请的,一共有六位大将,他们坐在一起,推杯换盏,高谈阔论。 孙炎驾轻就熟,他仿佛回到了当初, 他们家还为祸一方的时候, 孙炎把种种手段拿出来, 跟着大家伙喝酒谈笑,把几个人都伺候得十分满意。 一顿饭吃完,杨正仁准备离去, 孙炎笑了。 “老将军,先别忙, 晚生还准备了一点小玩意。” 说着孙炎就把他们请到了后面的一处房间, 在屋子的中间, 摆放着一张赌桌,在桌子上放着骰子, 另外还有好几个美女在旁边伺候。 看到此情此景,杨正仁微微皱眉,他倒是喜欢赌钱, 只不过手气太差, 一直没赢过。最最关键, 他身上也没多少钱, 这要是输光了,多不好意思! 还不如带着美女下去快乐呢! 孙炎看出了杨正仁的迟疑, 便主动向前走了两步,掀开了桌子上的布,顿时露出了厚厚的一层金条。 杨正仁顿时愣住了, 完全不明所以,只是傻傻看着, 呆若木鸡。其他几个人,还不如杨正仁, 口水都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孙炎哈哈大笑,“几位别急, 大家伙都有!” 这时候他才把桌子上的布都掀开,总共有六份儿,每份足足三百两黄金,密密麻麻摆着,金灿灿的,耀眼夺目,熠熠生辉。 “大家伙先玩着, 这本钱都由我出,如果不够,后面还有!”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有人傻傻道:“孙先生, 这,这是暂时借给我们的?” “借?这叫什么话,大家伙都是朋友,我现在有钱,给大家伙花,还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们只管赌,赌赢了全都带走,赌输了,再管我要……放心,今天保证让大家伙尽兴!” 咕嘟! 有人情不自禁,咽了口吐沫。再看孙炎的目光,已经全然不同了。别管前面有多少芥蒂,此刻都看在金子的面上,烟消云散了。 杨正仁坐在了赌桌上,身边有美女陪伴……老头今天的运气格外好,不管怎么赌,就是赢钱,没有一个时辰,在他的面前,金条已经堆成了小山,只怕有一千两以上了。 这可是一千两的金子啊! 杨正仁的眼珠子已经离不开了。 “孙,孙先生,你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就是,老夫就算是拼了命,也要帮你办成!” 孙炎微微一笑,这点金子总算没有白花啊! “实不相瞒,如今我家上位已经一统江左,势力强盛,无可匹敌。贵军又何必跟着元廷,受制于张士诚这个小人。我家上位诚意十足,只要你们肯投过来,好处自然不会少……是要钱,还是要粮食,军械,我朱家军什么都有,老将军何必迟疑。” 杨正仁沉吟片刻,忍不住长叹道:“我是心向朱将军,知道你们的厉害。但是我又听闻,你们志军严谨,约束极严,我们过去了,怕是不会有好下场吧?” 孙炎淡然一笑,“老将军,约束严格,那是为了能够打赢。试问老将军,您也不会愿意投靠一个无能鼠辈吧?更何况以如今我家上位的诚意,又岂会亏待了你们?” 杨正仁忍不住思忖起来,他又看了看这些黄金,心砰砰乱跳……就算朱家军的约束严一些,看在这些金子的份上,他也愿意投靠朱元璋。 大不了回乡做个富家翁也是好的。 至少这么多年,他还没遇见过这么爽快的。 “好!老夫必定会劝说我那侄子,让他弃暗投明,给朱家军效力!”杨正仁把心一横,竟然不顾一切了。 “好!”孙炎大喜,竟然又道:“再来一份黄金,让大家伙玩高兴了,赌畅快了!”话音刚落,又有人托着沉甸甸的盘子,里面的黄金就仿佛附着魔力似的,只要得到的人都对朱家军心驰神往,有好几个干脆拍着胸膛,管老朱叫上位了。 果然,只要金子开口了,其他一切都要闭嘴了。 赌局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杨正仁满载而归,足足赢了两千多两,其他人虽然输了钱,但是孙炎还都很体贴补上了,大家伙还都塞满了黄金,心满意足。 杨正仁都五十多了,竟然一点不服老。 赌了大半夜,竟然还不满足,搂着两个年轻的女人下去了,还真是老当益壮,非比寻常……送走了这几个人,孙炎一屁股瘫在椅子上只剩下流汗了。 他对自己的操作,还是相当满意的,没瞧见那几个货,口水都流出老长,争抢着向上位表忠心。 那个谄媚的模样,还真让人好笑。 只不过自己这么肆无忌惮地花钱,还都是跟陈迪借的,万一招降不成,或者张相不满意,跟自己算账,那可就麻烦了,把他切成三千六百片,全都卖了,也堵不上这么大的窟窿啊! 但愿老天保佑,一定不要节外生枝啊! 千万不要啊! 孙炎不知道,就在他肆意花钱,收买人心的时候,另一个人也来了,这位就是当世的超级码字员,靠着想象力输出情报的第一人,罗贯中! 前面他释放了不少假消息,误导了脱脱。 伴随着高邮城外,几十万元军,土崩瓦解,罗贯中的情报工作,备受肯定。敢说罗先生不行?那脱脱怎么完蛋的? 罗贯中得到了许多人的肯定,在张士诚的军中,简直成了卧龙凤雏一般的存在。 但是罗贯中很清楚自己的程度,他竟然选择低调做事,宁可抽空多码字,也不出来揽事情做了。 可越是如此,就越显得他高深莫测,谦逊不凡。 遇到了难事,张士诚第一个想到了他。 无论如何,也不能然个苗兵投靠朱元璋! 这是张士诚给罗贯中的使命。 他比孙炎幸运,一下子就见到了杨通贯。 “杨将军,人生天地之间,必以忠义立身,方能人人敬仰。杨氏世代传承,足有几百年,皆以忠义二字,名扬天下。如今我家太尉已经归顺大元,和将军同殿称臣,共事一君。值此风雨飘摇,江山板荡之际,正是要互相携手,匡扶社稷,安定东南,做社稷柱石,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杨通贯沉吟片刻,就说道:“我自是大元忠臣,要不然怎么会把朱元璋的使者挡在外面,唯独见了先生?” 罗贯中连连点头,“杨将军慧眼识人,自是不会错的。” “那,那你们能给我多少粮食?”杨通贯急切道:“我军中乏粮,士卒饿着肚子……皇帝不拆饿兵,你们张太尉想要我帮忙,自然是可以。但总要把军粮送来,让我的兵吃饱肚子吧!” 罗贯中勉为其难,只能道:“这是自然,自然……回头,回头就有三千石粮食送来!” “什么?” 杨通贯气得瞪圆了眼珠子,豁然而起。 他怒视着罗贯中,觉得这位脑子是不是坏了? 想劝我投降,就给我三千石粮食,难道比我姓杨的,当成了要饭的乞丐?三千石粮食,你也说得出口? 罗贯中被问得瞠目结舌,他自然知道太过寒酸,但是他也没有办法不是,毕竟他再能码字,也变不出粮食来! “杨将军,国家艰难如此,你也该体谅一二,这三千石粮食,还是我们太尉从士兵牙缝里剩下来的。没有法子,我们的军粮也不够啊!” 杨通贯气不打一处来,他大声咆哮,怒火中烧。 “我愿意效忠大元,愿意跟你们太尉联手,只是你们太尉,莫要把人当成小孩子耍!” 罗贯中只能尽力解释,“杨将军,要说这些军粮的确不多,却也够支撑些时候,我家太尉已经准备出兵镇江,和朱元璋决战,杨将军只要出兵牵制,获胜之后,朱家军的粮食军械,种种战利品,自然是杨将军的,将军又何必在意眼下的这点些许小事。” 罗贯中舌绽莲花,不停劝说,可杨通贯只剩下摇头叹息,没有实实在在的利益,叫他怎么说服手下人? 果不其然,就在第二天的会上,以杨正仁为首的这帮人将领都翻脸了。 什么?才三千石粮食? 还没有我们一局赌本多呢? 张士诚真是做生意做得,心眼都小了! 杨正仁攥着拳头怒道:“贤侄,不要迟疑了,赶快投降吴国公,这才是正理!” 其他将领一起点头,齐声叫好。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立地成圣的张相公 “张相,孙参军从陈迪那里借的钱财合计超过八万两银子,即便能收买下这一支苗兵,我怕也是一支不堪使用的乌合之众吧?”刘伯温忧心忡忡,他现在坚定站在张希孟身后,自然是不希望张希孟犯任何错误,哪怕是孙炎干的,也会牵连到张希孟。 “伯温先生,你刚刚说了最关键的两个字……苗兵!” “苗兵!”刘伯温沉吟道:“张相是说他们野蛮成性,只认钱财?” “不!”张希孟摆手,“苗民的事情很复杂,不能单纯以野蛮成性来论……但确确实实和汉人不同,想要单纯靠着公布均分田亩,获得民心……这法子怕是行不通,或者是要更小心才是。” 刘伯温忍不住吸了口气,也陷入了思忖。 这个杨通贯有个后人,叫杨应龙。 没错,就是掀起播州叛乱的那位,万历为了对付播州杨氏,调动了几省兵马,耗费几百万两军费,才好容易解决了。 这事情涉及到了很复杂的西南地区。 简单梳理历史,就会发现,首先开发的地区就是中原,是关中,随后巴蜀,江南,荆湖,岭南……这是一块块来的。 而西南地区又有地形复杂,开发困难,属于非常靠后的序列。。 汉武帝开启了开发西南的篇章,但是由于南诏国的建立,这个过程结束了。随后南诏变成了大理,中原也进入赵宋王朝。 而赵匡胤在平定蜀地之后,竟然放弃了进军大理的计划,圈地自萌了属于是。 一直到到了元朝,虽然征服了云南, 也设立了云南行省, 但是在元朝的治下, 西南地区依旧属于化外之地。 其实仔细算来,云南建省的历史并不长。 朱元璋建立大明朝之后,派遣沐英进军云南, 并且世袭镇守,经过了两百多年的苦心经营, 总算彻彻底底将云南纳入了中原王朝的版图。 而此后的几百年里, 西南地区, 一直属于坚实的大后方,第三线, 抵御外敌入侵,保家卫国,留存工业体系, 为整个民族的延续, 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仔细算来, 留下这份基业的, 正是朱元璋,具体的执行者, 就是沐英! 顺便说一句,在元朝,并不存在贵州行省, 而是采取土司治理地方,在大明朝建立之后, 设立贵州布政使司,不断消除土司势力, 要知道改土归流,可不是那一道圣旨就可以的。 事实上那些真正实力强大, 根基深厚,可以和朝廷对抗的土司,早在明朝,就已经没剩下几个了。 “张相,你的意思是苗民只能以金银钱财收买?” “不!” 张希孟断然摆手,“我不这么看……不管任何人,只要脑子正常, 都渴望一块土地,希望有个安身立命的本钱……这是人的本性!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土司那边复杂的是存在部落氏族,存在严酷的奴隶制度, 而且由于长时间的冲突,十分排外,敌意满满。就算咱们拿着很好的策略,跑去宣布均分田亩,上层肯定反对,底层百姓也不会相信,只会觉得咱们包藏祸心,不可能真心对他们好!” 刘伯温听到这里,又忍不住连连点头,“张相思虑周全,心思细腻,当真让我五体投地啊!” 张希孟淡淡一笑,其实他讲的这些,对于后世稍微有些调查经验的大学生来说,都是基本常识。但别看是常识,放在这个时代,就是最先进的工作方法,属于降维打击。 “伯温先生,我听说你在做地方官的时候,就奔走乡间,了解民情,此事属实吗?” 刘伯温苦笑,“我的确去走访过民间,不过主要看的还是当地富户,询问一下是否有冤情,帮着百姓伸冤而已……浅薄,浅薄得很!” 张希孟淡然一笑,“伯温先生,如果有朝一日,一统天下,你可愿意去西南走走,去土司看看,跟当地百姓沟通,讲解朝廷政策?” “这个……我自是愿意的!” 张希孟笑道:“伯温先生,须知道一件事,我们走过的地方,踏过的山山水水,交谈过的每一个百姓,只有亲自去过了,这里才是我们的土地,这里的百姓才会真正支持我们。汉唐之后,我们汉家的天下,就越来越小,汉人的眼界也越来越窄……唐代的诗人,能在凉州,敦煌,玉门写边塞诗。到了南宋,就只能在大散关畅想梳头已学京都样了。” “伯温先生,你熟读经史,自然是清楚,崖山一败,中原气象,已经大不如前。如果我们不能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再过几百年,真不知道这天下会是谁人的天下?” 刘伯温听到这里,已经情不自禁站了起来,他痴痴看着张希孟,竟然觉得有光芒从他身上涌出,大有立地成圣的气象! “自秦汉以来,中原奉行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条路走到了赵宋,已经断了,士人没法匡扶社稷,挽救危亡,以至于中原沦陷,蒙古人占据神州。到了如今,天下的百姓不堪忍受暴政,奋起反击,两淮之地,黄河两岸,大江南北,无数黎庶,揭竿而起,竖起义旗。正是驱逐胡虏,再造中华之时。而这一次再造华夏,是否还要走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路?士大夫已经败了一次,他们会不会败得更惨?到了那时候,华夏子民,又将何去何从?” 刘伯温浑身震颤,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脱口而出,“张相,这才是你说均分田亩,救济斯民尚在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之上,对吗?” 张希孟含笑点头,“伯温先生果然敏锐,少数士人已经撑不起这个天下了,必须发动万民,以亿兆黎民的力量,守卫华夏,光大中华……自秦王扫六合,大汉争匈奴,下岭南,通西域,中原王朝,蒸蒸日上,汉家百姓,气势昂扬。我们往上走了一千年,直到安史之乱以后,国运衰微,一日不如一日,又走了几百年的败运!如果我们能抓着眼前的机会,一举驱逐胡虏,挽回运势,同时携着万民之力,把华夏中原,推向新的境界,这又是何等事业!” “不要说了!” 刘伯温浑身颤抖,他已经五体投地,无言以对,只剩下强烈的震撼,心绪由于海潮,奔涌难平! 什么叫格局啊? 什么叫高度? 这已经是站在世界屋脊上,放声高歌了! 别管你说什么鸿儒大家,饱学之士,在这番宏论的面前,都显得渺小如蝼蚁,不值一提。 当初张希孟跟大家伙讨论元朝之败,提出了十六个字口号,再到祭祀宗泽,由宋濂作文。 刘伯温觉得已经到了极限了,不能更高了。 谁知道这才没有几天,张希孟就整出了一个新活儿! “张相,我,我要赶快记下来,让景濂兄他们都瞧瞧!”刘伯温急忙着找笔,整个人都着魔了似的。 张希孟笑着拦住他。 “伯温先生,这不过是说说而已,距离实现,还有万里之遥啊!” 刘伯温摇头,“不然!事在人为,张相能说出来,已经足以立地成圣了,剩下就是前赴后继,不断落实了。” 张希孟点头道:“确实!说出来容易,做起来难……这就是我刚刚所说,希望能在天下一统的时候,真正踏遍国土,解决土司问题,尽收西南百姓的心!” 刘伯温半点迟疑都没有,立刻道:“倘若彼时我还能活着,必然去西南走走,把这把骨头留在西南之地,也是心甘情愿,死而无憾!” 对于刘伯温来说,他不怕辛苦,甚至不怕死……他是那种很早就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他不愿意背叛元廷,就是因为过不了二臣贼子这一关。 随后张希孟以更高的格局,打开了心结,刘伯温就一心替朱家军效力了。 而这一次,一副更长远的图景展示出来,刘伯温也有了不惜一切,哪怕拼上老命的冲动了。 当然了,想要做成大事,除了有雄心之外,还要有智慧,有方法。 “招降这些苗兵,对他们进行培养,教育……只要他们能接受我们的主张,愿意充当我们的前锋。瞬间我们就有了几万义无反顾的猛士,解决湖广、云南等地土司的问题,就有了抓手。” 刘伯温用力点头,激动道:“这就是张相默许孙炎不惜重金,收买杨通贯的奥妙所在!” 张希孟轻叹,“我的确是怕错过这一支兵马,这一次天赐良机。但是杨通贯这些人肯定不会接受我们的主张。把他们招降之后,我们还是要把功夫放在普通士兵身上,拿出水滴石穿,铁杵磨成针的劲头儿,就算是一块石头,也要给我捂热了!” 刘伯温抚掌大笑,“张相放心,此事就交给我和景濂兄,我们会想尽办法,跟他们讲解清楚的。学士院还有不少书生,学堂里也有读书人……就让他们去做,谁不愿意干,我就不给谁结业!” 刘伯温祭出了终极大招,张希孟忍不住哈哈大笑。 果然是妙! 就等着孙炎那边的动静吧! 不过张希孟和刘伯温不知道,明明已经没有悬念的事情,竟然横生枝节。 一封由元廷送来的旨意,摆到了杨通贯的面前。 从时间上看,发出旨意的时候,甚至诸暨还没有攻破。 元廷升杨通贯为江浙行省右丞、骠骑将军,大元以右为尊,右丞已经高过了石抹宜孙。成了元廷在浙江行省的最高官员。 甚至在职权上,还要压制张士诚一头,别看张士诚有太尉衔,那也不管用。 而且元廷还以“克全忠义”为由,赐杨通贯为“杨完者”,大概的意思就是他是元廷在浙江的完人! 元廷的用心,此刻已经昭然若揭。 他们试图保留在江南的最后希望,毕竟这是最富庶的半壁江山,哪怕必然会失去,元廷也要挣扎一下! 面对元廷的赏赐,杨通贯……额不,是杨完者! 他空前挣扎,到底是投降朱元璋,还是继续给元廷效力? “将军,实不相瞒,我在朱家军待过,我知道他们的习惯,别看他们现在不惜重金,但是等他们得手之后,必定会整顿苗兵,甚至是均分田亩,铲除所有将官。朱家军自诩穷苦人的兵马。其他人降了朱家军,或许还可以做个富家翁,将军只怕会人头落地,连家业都保不住啊!” 罗贯中在关键时刻,给了杨完者致命一击! “这么说,我只能和朱家军拼了!” 杨完者斟酌再三,这才对罗贯中道:“你立刻告诉张太尉,我出兵光复诸暨,让他派兵攻取镇江,我们联手,给朱元璋斗到底!” “好!” 罗贯中长出一口气,“我这就去写信!” “等等……再告诉张太尉一声,他没有粮食,让他给我送五万两银子过来……这点钱他不会拒绝吧?” 罗贯中怔了怔,咬牙发狠道:“我会尽力,务必让张太尉送过来!” 罗贯中告辞了,杨完者思索了再三,反反复复,终于下定决心,把自己的叔叔杨正仁等人叫过来,部署作战事宜。 而罗贯中的信也送到了张士诚的手里,看过之后,张士诚长出一口气,他立刻把弟弟张士德叫过来。 “你说说,打镇江容易吗?” 张士诚的脸立刻黑了,“兄长,朱元璋派了耿再成守镇江,此人老成持重,十分难对付……不过只要兄长有令,我身先士卒,一定给兄长拿下来!” 张士诚眼珠转了转,突然一笑,“兄弟好志气,不过用不着这么辛苦……你领兵南下,等杨完者派兵出城,就给我拿下杭州!” “什么?他,他不是咱们的盟友吗?”张士德完全不理解兄长的思路。 张士诚冷冷笑道:“他算什么盟友?本来我想招降他,让他给咱们冲锋陷阵。结果他心气高了,不愿意给我这张脸。竟然还要了元廷的赏赐,成了浙江行省的右丞,爬到了我的脑袋上。元廷也是有意思,还赐名完者!那好,我现在就让他完了!” 张士德愕然片刻,立即伸出大拇指,“兄长高见!”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完者完了 张士诚的确很高,足有几层楼那么高。 现在的老张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战略失误,他选择了淮东之地,问题是这块地方再往东就是大海了。 他渡江夺取了平江府,可问题是西边又是朱元璋的金陵。 张士诚就像是钻进了管子的喵星人,失去了发展空间,只能眼睁睁看着朱元璋鲸吞蚕食,快速壮大,这么下去,他早晚会被朱元璋炖了吃的。 所以必须打破僵局,拿下杭州,就有了继续南下的本钱,还能从侧翼威胁朱元璋,没准能把死棋走活了。 至于杨完者,对不起了,你们这些苗兵也不听咱的,咱用不着客气! 黑吃黑,看得就是手段高低,你们脑子不够用,还能怪得着我吗? 张士诚理直气壮,简直觉得自己太英明了。 但是在张士诚的手下,也有人看出了问题,这人就是施耐庵! “殿下,切莫如此,刚刚接受诏安,又立刻反叛,只怕会人心浮动,军心不稳啊!” 张士诚笑了,“先生也太小心了,咱接受诏安,谁不知道是权宜之计?更何况杨完者不过是苗兵而已,又不是大元嫡系。石抹宜孙我可是没有落井下石,不但没有,我还率众祭奠,算是对元廷有情有义了。。这种乱世,你害我,我害你,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难道不是常事吗?” 施耐庵忍不住暗暗叹息……这话似乎是没错,乱世的确如此,但试问能终结乱世,一统天下的人物,又有几个是卑鄙无耻, 不讲道义, 随便下黑手, 翻脸无情,掉头背叛的? 刘邦算是开国之君当中,素质不高的, 有些行为也的确很过分,但是他敢随便背刺盟友吗? 计算不得已施展诡计, 那也是有着充足理由。 可是张士诚这种, 完全是为了一己之私, 翻脸无情的,又怎么君临天下? 为什么大多数的皇帝都追求正统, 讲究名分,师出有名……天下终究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一个两个人, 能只手遮天的。 对于一个创业期的大佬来说, 一旦名声臭了, 又如何吸引人才, 壮大自己的队伍? 而且一个上位者习惯了背叛,手下人就会忠心耿耿吗? 一旦背叛成为了习惯, 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这不是迂腐不迂腐的问题,张士诚刚刚费了老大力气,归附了元廷, 接受了诏安,也化解了和方国珍的冲突。 事情刚过去几天? 连点反应的时间都不给准备, 就立刻背刺同为大元忠臣的杨完者,这个弯儿转得太急, 太快,根本不给下面的人适应时间。 这么下去, 是会出大事的,部下越来越不把叛变当回事,可以信任的人越来越少,最后恐怕只剩下张家几个兄弟了……到了那一步,又凭什么争雄天下? 施耐庵不敢直接点破,他只能尽力劝说,“殿下, 朱元璋势头太盛,如果杨完者真心跟朱元璋拼命,我们何不助他一臂之力?如果能重创朱元璋,彼时我们的处境也会好很多。” “哈哈哈!”张士诚突然放声大笑, “先生真是老实人啊!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前一句吗……我承认,我有害人的心。可话又说回来,他杨完者未尝没有害我的心!他赢了朱元璋,必定对我不利,要是让朱元璋夺取了杭州,也就更是心腹大患……算来算去,只有我趁虚而入,拿下杭州,最是稳妥了!” 听完张士诚的这番高论,施耐庵竟然无言以对。 虽然施耐庵不懂博弈论,但是张士诚的想法,还是很有道理的。尤其是当他觉得每个人都跟他的想法一样的时候,偷袭杭州,还真是最好的选择。 甚至到了让施耐庵都说不出什么的地步,不是太有道理了,而是施耐庵没法指着鼻子,大骂张士诚,你是小人,拿你的眼睛看天下,就没有不是小人的! 说白了,就是格局决定一切,张士诚站得就这么高了,你让他怎么办?他也很为难啊! 施耐庵万般无奈,只能悻悻离去。 只不过当他出来了,才意识到一件事……坏了,自己的徒弟还在杭州,张士诚决定偷袭,竟然没有提醒自己的徒弟,罗贯中还在杭州,这不是要出人命吗? 施耐庵顿时急得额头冒汗,想劝张士诚,只怕是不行了,想救罗贯中,他又没有办法……那么好的孩子,前途远大的年轻人,这要是死在了杨完者的手里,那损失可就大了! 施耐庵召集,却不知道,另一个人更着急,那就是孙炎。 他花了那么多钱,本以为能成功,结果被元廷横插一杠子,杨完者又成了大元忠臣,还要出兵跟老朱死磕,他可怎么办? 会不会被抓起,拿他的脑袋祭旗啊? 就在孙炎急得额头冒汗的时候,突然有人来了。 “先生,快跟我走!” “你,你是谁?” “你别管了,反正不是害你的……我们将军正要抓你,我是提前过来的。” 一句话说完,这人拉着孙炎往外面走,刚出来就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坏了,人来了,走后门!” 他拉着孙炎,从后门跑出来,上了一架马车,迅速跑了出去。他们前脚刚走,随后杨完者的人马就追来了。 正好扑了个空,负责抓人的,冲到了椅子上,用手摸了摸,还有余温! “追!” 他们果断追了出来,孙炎也是无可奈何,完全不知道要往哪里跑。 所幸前来就他的很有经验,带着孙炎换了三次马车,最终冲到了城门口。 “干什么的?”有人盘问。 此人冷哼道:“瞎了眼睛了?这是杨老将军的车,去外面降香。” 守门的人还想要看,往车前凑了凑……那人冷笑连声,“我现在就打开车帘,你们随便看好了!不过我可提醒你,这是杨老将军新纳的一个妾,冒犯了她,你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啊!” 可把看门的吓坏了,杨老将军喜好女色,那是人尽皆知的,前不久就娶了一个,怎么又来了一个? 还真是老当益壮啊! 冒犯了老将军的爱妾,天王老子都救不了自己。 啥也别说了,赶快放行吧! “夫人走好,夫人万福金安,早生贵子。” 车里的孙炎差点骂娘。 我是男的! 我跟那个死老头子没有关系! 但是他也没办法,杨正仁喜好女色,人尽皆知,他还投其所好,结果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忍着吧! 孙炎算是从杭州跑了出来,这人确认没有危险之后,对于孙炎道:“先生稍等,立刻会有人来接应,我要从另一个门回去,向老将军回信了。” 这人刚走,立刻就有人过来,带着孙炎继续逃跑。 无缝衔接,这效率简直绝了。 他们继续带着孙炎,去见了另一个人。 这人也是杨家的成员,他叫杨通泰,和杨完者(杨通贯)都是通字辈的堂兄弟,也是那一天孙炎请去的将领之一。 “孙先生,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孙炎也无奈笑笑,“我现在一条小命,都在你们手里,自然是随便你们拨弄,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可提醒你们,我家上位手下几十万雄兵,你们当真就能打得过?” “哎呦!” 杨通泰慌忙摆手,“孙先生啊!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还不是我那兄弟鬼迷心窍,非要当大元朝的功臣,他倒是成了完者,却是让我们都完了!” 听他这么一说,孙炎似有所悟,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些苗兵也不是铁板一块,包括他们杨家人,竟然也有不少的小心思。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我们上位已经竭尽心力,奈何你们都不上道,这有什么办法!别以为我们打不过你们?朱家军的战力有多强,你们很快就能领教到了!” 杨通泰面色骤变,心砰砰乱跳。 他当然忌惮朱家军的厉害,自己这些人背井离乡,远征千里,如果客死异乡,回不去了,那也太亏了。 “孙先生,我,我实说了吧!我不想跟朱家军拼命,我也知道,这仗打不得,你看我能不能投降?” 孙炎呵呵一笑,“投降?好啊,你准备现在就过去吗?我给你联络!” “别!” 杨通泰急忙拦住了孙炎,可不能这么干! “实说了吧,除了我之外,还有杨通知,李才富,肖玉,我们是四路进军。如果我贸然投降,惹来他们的攻击,我就麻烦了!” 孙炎略微思忖,就明白了这位的打算。 “我明白了,你把我弄到手里,是相当护身符啊?你们要是赢了,自然跟着捡便宜。你们要是输了,就装作投降,你这买卖算得真精明啊?” 杨通泰被戳破了心思,老脸也不免发红,却也不想改变主意。 “孙先生,实在是委屈了,请你多多体谅我的艰难。” 杨通泰让人看着孙炎,随后就拔营起寨,准备和朱家军开战,孙炎也是无奈,只能跟在军中,又没法逃脱,就这么一天,两天! 兵马过了富阳县,可就在孙炎以为离着大战不远的时候,突然杨通泰闯进来,神色都变了,扑通跪在了孙炎的面前。 “孙先生,我,我愿意投降,求你,求你救命啊!” 孙炎一怔,“杨将军,你不是还想跟朱家军较量吗?怎么还没打,你就求饶了?别是有什么阴谋吧?” 杨通泰一抹眼泪,直接哭了,“没有,真的没有!都,都是张士诚那个王八蛋,他派兵杀进了杭州……杨,杨完者,上吊了!” 孙炎骤然一惊,这不会是兵不厌诈吧?演戏都不带这么演的! 难道张士诚是我们的人?他是为了帮助上位,才假意归附元廷的?不然的话,只要脑筋正常,就干不出这种事情?这不是把几万苗兵,拱手让给我们吗?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投朱一念起 孙炎想不通张士诚为什么这么干,但是身为张士诚的亲弟弟,张士德却是太清楚他的兄长盘算什么了。 张士德率领大军,偷偷逼近杭州,杨完者竟然毫不知情,直接就派出了四路大军,造成城内空虚。 而就在杨完者部下苗兵出城之后,立刻有杭州的士绅豪族,联络张士德,火速杀向杭州,进城消灭杨完者!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就清楚了,杨完者的苗兵,到底得罪了谁? 他们身为一支客兵,从西南到了浙江,远征几千里,离开了老家,到了完全陌生的环境。 本来杨完者的军纪就不行,加上元廷财政枯竭,给不了军械粮草,他们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还能想什么办法? 不就是勒索百姓吗! 可百姓也有民力穷尽的时候,当穷棒子也没油水可榨,就只能伸手管大户要钱。到了这一步,杨完者也就触怒了杭州城最强大的一股势力。 按照道理来说,他们也可以向朱元璋请降,把杨完者卖给朱家军。 奈何老朱这边主张均分田亩,更是触碰到了大户的底限,他们宁死也不可能把朱家军请来,这不是请人来挖自家的祖坟吗? 有这么傻的人吗? 没法子,只能请求张士诚派兵过来。。 张士诚真的会考虑那么多吗? 或许会吧,不过对于张士诚来说,最让他心动的还是杭州城的庞大商业利益,有了杭州在手,对外的贸易量能扩大一倍不止。 贸易,税收,有更多的钱,养更多的兵,势力更大,或许有朝一日,就有了跟朱元璋较量的本钱。 这就是张士诚的逻辑,也不能说是错的,但是肯定缺少足够的细节,想要落实下去,千难万难, 多半会南辕北辙。这也不奇怪, 老朱的策略是经过张希孟酝酿, 贾鲁修整,朱升提炼,刘伯温完善, 再加上李善长等人执行……这是一个完整的体系,最后才形成老朱现有的格局。 元末群雄之中, 谁也没有老朱这般雄厚的智囊队伍, 他们斗不过朱元璋, 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不,张士德就率领着兵马, 在一片欢呼声中,进入了杭州。 一群豪商鞠躬,士绅名流, 跪在城门之内, 供应张士德驾临。 其中为首的一个人叫王珏, 他是杭州城最大的世仇商, 手上还握着几十艘大海船……怎么形容他呢,大约就是徐州陈登一般的人物吧! “张将军, 你可算来了!你们到了,杭州就有青天了!” 张士德一看这么多热烈的人群,他也激动万分, 姓朱的处处以民心自居,还觉得有多了不起? 这不是反掌之间的事情吗? 真是太容易了! “请大家伙放心, 苗兵害苦了咱们杭州父老,俺领兵过来, 就是吊民伐罪,给大家伙出气!” “好啊!张将军真是仁义之师, 王者之师啊!” 王珏也十分满意,急忙道:“张将军这边来,原来的府衙就是杨完者现在的住处。” 张士德答应,立刻领兵,循着指引,扑向了府衙。 而此时此刻,杨完者也是真的完蛋了, 他感觉到了灭顶之灾。 张士诚,小人!你这个不要脸的小人! 杨完者跳着大骂,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四路大军出城了, 他现在手边的兵马还不到三千人。 想要调兵回来都不可能。 城中富户也都反了,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想要逃出杭州,只怕也不行了。 他是真的到了绝境,马上就要完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选择接受元廷恩赏,跟朱元璋拼一把,毕竟他也没法接受朱元璋的那一套主张,他的选择没有错! 错就错在不该选张士诚这个盟友! 这个无情无义,不讲诚信,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畜生,怎么不天打雷劈了! 杨完者气得抓狂,迫切想要找人发泄。 而就在这时候,杨完者的亲哥哥,杨伯颜(伯颜也是赐名)扭着一个人,来见杨完者。 正是罗贯中! 老罗简直疯了,就没有见过这么坑人的?他本来是劝说杨完者,跟张士诚合作,对付朱元璋,一切都很顺利,杨完者发兵了,只等着张士诚配合,两边联手,痛扁老朱! 可谁知道,朱元璋还没怎么样,这俩人先内讧了。 张士诚直接出兵杭州,最要命的他竟然没有事先通知罗贯中。 毕竟在张士诚看来,杭州多大啊! 你一个罗贯中,死不死的,又能算什么? 就这样,老罗毫不知情,就被伯颜提到了杨完者的面前。 “贤弟,都是这个畜生骗了咱们,先把他剐了,然后再召集弟兄们,跟张士诚那个狗娘养的,拼了!” 罗贯中好想大哭一场,他这是被张士诚给抛弃了,亏我对你那么忠心,竟然如此对我? “杨将军,我冤枉啊!我真是没有别的心思,我是一心为了你们好啊!” “你放屁!” 杨伯颜提起拳头,就给罗贯中一顿好打,打得罗贯中骨头都要断了。 老罗死去活来,强烈的求生欲,让他一边扛着杨伯颜的输出,一边奋力解释,“我确实没有骗将军,都是张士诚,他这人反复无常,我也是看清楚了他……杨将军,你现在的唯一生路就是投靠朱,朱元璋!” 罗贯中吼出这一句之后,突然觉得天地刹那宽,他有思路了。 “杨将军,我,我认识吴国公啊!我跟他是老交情了,我还认识张右丞,我们一起投靠吴国公,只要有吴国公庇护,我们也不用害怕张士诚了。” “吴国公是好人啊,他雄才大略,爱惜部下,有情有义,绝不会轻易出卖手下的……对,快投靠吴国公啊!” 啪! 还没说完,杨伯颜的巴掌就扇在了罗贯中的嘴巴子上,“你还想骗我们?休想!老子打死你!” 他照着罗贯中的肚子连踢两脚,老罗疼得几乎昏迷,肠子八成都断了。我一个读书人,用得着这么对我吗? 杨伯颜不解气,抽出刀,就想杀人。 这时候外面已经喊杀震天,张士德率领兵马,越发逼近府衙,一些苗兵奋力抵抗,但是他们人数太少,根本架不住里应外合。 那些豪门大户的家丁,全都杀出来,加入了猎杀苗兵的行列。 整个城中,都要沸腾起来了一般。 面对此情此景,杨伯颜也吓坏了,急忙看着兄弟。 “贤弟,怎么办?咱们逃跑吧?” 杨完者无奈苦笑,“跑?能跑到哪里去?杭州距离咱们老家,何止千里!我,我再也回不去了!” 又一位元末豪杰,走到了穷途末路。 杨完者最初也是起兵反抗元廷,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跟红巾军走不到一起去,他就只能带着手下苗兵,投靠了元廷,充当剿杀红巾军的打手。 期间他爹都战死了,也有太多的父老乡亲,前后毙命,战死的,水土不服死掉的。 但是不管怎么死,杨完者都没觉得后悔。 甚至以为这是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他忠心元廷,大元朝也没亏待他,封赏了高官,赐了新的名字,他也愿意为大元朝死战到底。 可谁能料想,他居然遭到了同为元廷之臣的张士诚背刺! 在这个瞬间,他想到了刚刚死去不久的石抹宜孙……或许这就是自己的报应吧? 假如自己没看着石抹宜孙完蛋,而是断然出兵,或许就不会走到今天了。 这一切都是报应! “兄长,罗先生是个人才,我们不光是将死之人,又何必害他!” 杨伯颜愕然片刻,终于明白了兄弟的意思,他竟然眼圈泛红,傻傻道:“当真回不去了吗?” 杨完者没说话,而是俯身对着地上的罗贯中道:“罗先生,我要是投降了朱元璋,岂不是成了和张士诚一样的反复小人?这种人我是不干的。你刚刚说要投靠吴国公。我也说不好对错,但总比张士诚要强,以后的路,你自己选吧!” 杨完者说完,就取下了一条鹿筋绳,挂在了房梁上,随即悬梁自尽。 杨伯颜是有心搭救兄弟,科二一想到就算活了,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让张士诚俘虏吗? 还不如一死了之。 杨伯颜不敢上吊,他嫌折腾太痛苦,干脆摸了脖子。 杨家兄弟死了,罗贯中死里逃生,面对着两具尸体,罗贯中此起彼伏,心绪不宁……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 正在这时候,张士德率领人马,冲了进来,看到了两具尸体,也是一愣,再看地上的罗贯中,张士德微微惊讶,这位命真大,竟然没死! “罗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贯中艰难爬起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杨家兄弟自知穷途末路,就自杀了……不过他们还有四路兵马在外面。我愿意去追他们,让这些兵马归顺殿下。” 张士诚虽然归顺了元廷,去了国号,也不称王爷,但是私下里还是很多人称呼殿下。 张士德思索片刻,勉强点头。 “先生去把他们弄回来也好,不能便宜了朱元璋。不过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们带回杭州,不能让他们祸害城中百姓!” 罗贯中怔了怔,咬牙点头,意味深长道:“放心吧,我不会把他们带回来,碍殿下的眼!”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大元忠臣,我们有的是 张士德收取了杭州,人间天堂,苏州杭州,全都落到了张士诚的手里,富庶之地,文脉风流……张士诚的小日子瞬间就美好了起来。 要食盐,咱有! 要丝绸,咱也有! 要钱,咱更有! 要粮食……有了丝绸食盐,还会缺粮食吗? 既然什么都有了,快乐是一天,不快乐也是一天,为什么不快乐呢? 张士诚的追求不高,首先就要有个好房子。 这位开始不惜血本,建造房舍,把老娘接过来,一家人享受天伦之乐。他这么干,手下人也都上行下效。 当初十八条扁担打天下的雄心壮志,早就所剩无几。 公允来说,张士诚还是做了些好事的,比如取消元廷的苛捐杂税,劝课农桑,兴修水利,鼓励贸易…… 但是毫无疑问,这些措施是太平年月,地方官该做的事情。并不是想要一统天下的雄主应该做的。 想要开辟一朝盛世,必须重新分配利益,说白了,就是要动土地。。 可惜的是,张士诚根本没有这个想法。 “张士诚鼠目寸光,反复无常,只配做一只守门老犬,如何能君临天下?罪人不才,愿意投降吴国公,还请吴国公收留!” 罗贯中单膝跪地,低下了头。 他当初是没看好朱元璋的,但是走到了今天,他也不得不承认,或许是自己这双眼睛, 出了问题, 认不得真豪杰。 朱元璋却是想起了一件事, “罗先生,咱记得当初让你给咱当教书先生,还让你看了那么多的公文……结果你偷了咱的密信, 又去投靠了张士诚,怎么到了今天, 想要投靠咱了?” 老朱竟然追究起前面的事情了, 罗贯中汗流浃背, 惶惶不安。 只能拜伏地上,乞求道:“过去都是罪人糊涂, 错过了机会,糊涂油蒙了心窍,还请吴国公大人大量, 给罪人一条生路吧!” 老罗不停行礼, 把脑门都磕得红肿一片。 朱元璋按着脑门, 无奈叹息, “不是那个意思,咱当初说给你个大学祭酒的位置, 咱是真心的。可现在有刘基、宋濂他们,学士院也归了张先生管了,咱想给你个大官, 也给不了。哎!你怎么不早点投降啊?” 罗贯中瞠目结舌,敢情是嫌我投靠的晚? 我也想早点啊, 可我当初不是瞧不起你们吗! 老罗是有苦难言,当初落魄你不陪, 飞黄腾达你是谁? 如果当初老罗就投了,在朱元璋的文官序列里, 至少排进前五,现在连五十,五百都没有他的事了。 论起资历来,孙炎那些参加过科举的同学,都领先老罗一大截。 你让朱元璋怎么安排他? “张先生,你有什么主意?” 张希孟能说什么,还不是这个臭码字的眼光不行, 我就算想帮忙,也无可奈何了,主要的位置都被占满了,能给他的可不多了。 “主公, 罗先生文笔过硬,心思机巧,善于写作……咱们这边正好有个戏班子,急需能够撰写戏文的高手,如果罗先生愿意,可以负责宣传。” 老罗一听这话,顿时苦兮兮起来了,什么意思?让我当戏子?那怎么行?连祖宗的脸都给丢了! 张希孟,你不能害我啊! 见老罗不说话,张希孟立刻明白了罗贯中的意思。 你丫的是真糊涂! 朱家军的宣传可不同于其他地方,戏曲也不是什么下九流的,恰恰相反,戏曲是朱家军的主要宣传形式,效果非常好。 吴大头已经挂了千户衔……有人甚至提议,给他向上升一格,提到指挥使,毕竟宣传工作的威力大家伙都心知肚明,有时候成千上万精兵未必能达到的效果,他们出马,立刻马到成功。 不过吴大头很是谦逊,认为自己到底不能凌驾那些真正战场杀敌的将士之上,一个千户已经到头了,如果再给他提拔官职,那就过分了。 吴大头的谦逊,在军中得到了不错的评价。 张希孟也觉得军职这一块,到千户就可以了,接下来最好转为文官,说白了,也就是单独增加一个衙门,负责宣传工作。 如果罗贯中此时加入,凭着他的水平,日后混到尚书侍郎,不是什么难事。 奈何他的眼光就是不行,还能怎么办? “主公,要不这样吧,如果罗先生愿意,可协助做俘虏的工作,这活儿可能辛苦一些。” 罗贯中一听这话,终于来了兴趣,俘虏工作,他还真的挺熟悉的。 当初脱脱几十万大军溃散,他就协助张士诚,收拢人马。这可是个不错的事,那些投降的人,成了张士诚的亲信部下,以后不管他们如何打仗立功,都要算自己一份。军中诸将,也会对自己客气三分。 罗贯中几乎没有迟疑,就答应了张希孟。 “罪人,罪人不怕辛苦,罪人愿意替上位说服降兵!让他们老实归附上位,为上位征战沙场!” 听到这话,张希孟就知道罗贯中根本没有理解朱家军的俘虏工作,不过他不理解也没有关系,以后慢慢学就是了。 只不过这事有多苦,那就要老罗自己体会了。 跟老罗算是说完了,朱元璋那边还有要务。苗兵的事情,就暂时交给了张希孟。 在另一边,孙炎也跟五位将领交代清楚,然后带着他们,鱼贯而入,前来拜见。 杨正仁、杨通泰、杨通知、李才富、肖玉,正是杨完者的叔父,加上他派出去的四员大将。 首先是杨正仁,这位的确是人老成精,别看捞钱入洞房,两不耽误,竟然还有精神头注意城中的动向。 他发现那是士绅不安好心,似有异动,立刻提前准备,等张士德杀过来,他果断带着亲信逃跑了,他跑了之后,就找到了杨通知,随后去找杨通泰。 杨通泰得到了消息,果断去联系肖玉。 他们四个人跟着孙炎,乖乖来投靠朱元璋。 至于李才富,他本来距离杭州最近,杨正仁担心张士诚攻击他们,就放弃了李才富。却是没有料到,罗贯中出来了,他直接找到了李才富,把杨完者的遗言说了,劝他投降朱元璋。 李才富也不傻,张士诚偷袭杭州,逼死了杨完者,他们要是投降张士诚,也不会有好下场。 就这样,也乖乖跟着罗贯中过来。 好家伙! 所有苗兵精锐,全都跑到朱家军这边集合了。 “你们四路兵马,一共有多少人?” 张希孟直接问道,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杨正仁先说道:“回张丞相的话,我们原本有十万之众,扣除损失,现在四路兵马,也有差不多八万人!”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点头,“差不多,光是我的部下,就有两万三千多人。”杨通泰信誓旦旦补充道。 这几个人争着抢着吹牛皮,孙炎干脆闭嘴了,心里暗骂,“这几个傻瓜,我算是白嘱咐了,张相多机敏,怎么可能被你们给骗了!瞧着吧,你们要倒霉了。” 果然,张希孟正色道:“有这么多?那我们原来准备的粮饷就不够了,需要另外增加!” 粮饷! 这几个人都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张相,我们苗兵能吃苦,如果贵军缺少粮饷,少一些也无妨。就按六万人发,也是可以的。” 张希孟一笑,“这怎么行!有多少兵,发多少粮饷,一视同仁,在我们这里,没有什么汉兵,苗兵。大家都是主公的兵,都是华夏吴国的人!这样吧,孙炎,你先领着几位贵客继续了解军规……我和罗先生去查验人数,重新拟定发放粮饷的方案。” 张希孟说完,就站起身,招呼罗贯中,一起出去。 杨正仁几个目瞪口呆,他们感觉到了不对劲儿,这是要把自己甩开啊! 他们同时站起,想要阻拦,孙炎却是笑道:“几位稍安勿躁,咱们朱家军和其他兵马最大的差别,就是凡事讲究军纪,每个人都要诚实,老实,不可撒谎吹牛。更不能吃空饷,喝兵血。不过你们不要担心,毕竟不知者不怪,我们会网开一面的,你们放心好了。” 屁! 放心什么? 这就给咱们解除兵权了? 你们也太过分了吧! 杨正仁眉头乱抖,他咬了咬牙,对孙炎道:“先生,前些时候,我们赌钱,借了先生不少黄金,你看是不是还给先生?” 孙炎一听,很是高兴,笑道:“那太好了,我正愁不知道怎么跟张相解释呢?这可是你们几位自愿的,不是我威逼胁迫?” “不是,绝对不是!我们都心甘情愿。” 孙炎笑道:“那……能不能立字为据?” 几个人怔了怔,一想到兵权,还是咬牙同意了,“可以!” 杨正仁带头,签字画押,把他们弄去的黄金,如数奉还。 孙炎喜滋滋收起了字据,总算能交代了。 杨正仁沉吟了片刻,突然探身道:“孙先生,实不相瞒,我们的部下都是苗民,他们性子野,不服王化……从前大家伙都是跟着元廷,这么多年了,只知道听从元廷号令。我们都愿意归顺吴国公,奈何他们不认别人,这可如何是好?” 孙炎眨了眨眼睛,突然放声大笑,“只听元廷号令?好啊!不用担心,我们这边有的是大元忠臣,原来浙江行省的右丞,御使大夫,参政,枢密使,他们会好好统辖贵部的!你们还是安心喝茶吧!”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实践出真知 张希孟带着罗贯中去查验苗兵数量,这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士兵非常排斥,他们根本不愿意接受,甚至有人鼓噪,驱逐张希孟。 罗贯中看在眼里,都觉得气愤难平。 “张相公,你好心好意来看他们,这些苗兵竟然不知好歹。我看用不着客气,把他们关起来,也不给粮食,饿些时候,他们就明白好歹了。” 张希孟听着,只是摇了摇头,“传令下去,把他们的菜金加两成,让大家伙先吃好了,回头再想办法。” 当天张希孟又叫来了刘伯温和宋濂等人,大家伙聚在一起,商议办法。 刘伯温之前就听张希孟提过这事,因此他没有那么上头,反而十分认真地思考。 “张相,杨家的这些苗兵起自飞山蛮,往上数,就是两汉的五溪蛮,再往上追溯,甚至能追溯到蚩尤,也就是三苗,或者苗蛮。。” 听刘伯温说到了蚩尤,罗贯中忍不住笑了起来,“伯温先生,这又不是讲古,用得着那么复杂吗?” 刘伯温呵呵一笑,根本不搭理罗贯中,你的那点水平,跟几年前的老夫,都没法比,更遑论现在了。 “苗兵和汉家有着千百年的隔阂,摩擦冲突不断,互相戒备,也是有的。若是一下子就让他们放弃戒心,亲如一家,反而是痴心妄想了。张相,这样吧,我和景濂兄去苗兵那边瞧瞧, 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希孟笑道:“伯温先生愿意辛苦, 自然是好的。但是我也不能闲着, 这事情关系到能不能从侧翼包围天完的大事情,马虎不得。我记得纳哈出,还有别不华, 他们都跟苗兵有过往来,对了, 还有阿鲁灰, 秃坚, 咱们一起动手,多管齐下, 走访了解,打开心扉,摸清楚苗兵的心思, 只要能沟通, 就赢了一大半!” 刘伯温点头, 宋濂虽然不愿意, 但勉为其难,也决定辛苦一下。 罗贯中对此却是不以为然, 这些苗兵都投降了,他们的主将也被控制了。 解决他们还不容易? 给他们赏赐,愿意听话的就用, 不愿意听话的就除掉,只要手段霹雳, 足够强悍,就不愁他们不听话。 张希孟纯粹是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那可是好几万人, 一个一个聊,能聊到什么时候? 根本是笑话! 罗贯中是一肚子不解, 但是他又没法干涉什么,只能忍着。 这一次走访,一下子就持续了半个月之久。 张希孟和大家伙早出晚归,有时候干脆就住在军营,不光是他们,就连孙炎,还有他的许多同学, 都被刘伯温发动起来。 悉数到了苗兵中间,跟大家伙同吃同住,一起聊天,询问彼此的想法, 打听他们的心思……足足半个月下来,大家伙再次坐在一起,脸上既有疲惫,也有释然。 有些事情你是不仔细了解,就没法真正掌握的。 “读书万卷,只怕不如行步万里,过去我都觉得书上看来的,才是先贤至理名言,微言大义。可如今走了这些日子下来,我倒是有些疑惑,真正的学问,怕是要用脚走出来才作数!” 说话的正是宋濂,他最初并不怎么喜欢这个举动,只是硬着头皮去做,可是半个月走下来,宋濂真的有了颇为深刻的认识,再看苗兵,已经全然不同了。 感触更深的还有刘伯温。 前面张希孟就跟他说过,要行走万里,踏遍天下,才能恢复中华,再造山河。当时说的是等天下一统之后,可是很快就遇到了苗兵的问题,就让刘伯温开了大眼。 说炎黄战蚩尤,好像有些扯得太远,跟现在的事情不挨着……可真正走下来,聊下来,大家伙有着清楚认识,这还真不是神话传说那么简单。 蚩尤战败之后,大部分部众被黄帝兼并,融入了中原文明,但也有少数人向南迁徙……后来在尧舜年间,这些三苗部落继续起兵作乱,尧舜派兵征讨,把他们又给打败了,迫使继续南迁。 这些事情都在夏商周三代之前,怎么看都像是上古传说,虽然史记中有记载,但总觉得不那么真实可靠。 可了解了苗兵的情况之后,大家伙竟然觉得这可能就是真的。 因为苗兵主要分布在西南的山区,也就是后世的湘西,贵州一带……杨完者的大本营就在湘西南的邵阳、怀化一带。 这也是三国时候,五溪蛮的主要分布地区。 由于这一带山岭密布,地形崎岖,耕种条件远不如平原,这也证明了发生在上古战争的结果,黄帝成了胜利者,占据了肥沃的平原地带,失败者不得不退到大山,结寨自保。 而进入山区之后,苗兵就和中原的汉人,出现了差别,而且差别越来越大,宋濂率先道:“我跟几个苗兵聊天,说他们的头目将领,可有欺压盘剥,可有苛捐杂税……结果他们怎么说?他们说头领才不收田赋,没有盘剥!” 罗贯中一惊,他下意识摇头:“怎么会?他们撒谎!” 宋濂摇头,“他们没有撒谎,苗兵的确不收田赋。” “那,那他们的日子很好啊?” 宋濂忍不住笑出来,苗兵怎么会过得很好,常识告诉大家伙,根本不可能。 当他再仔细了解,就弄清楚了情况。 “苗兵的确不收田赋,但是所有山寨青壮,都要给首领无偿服役,还要充当兵卒,上阵打仗。” 他们是没有田赋,也没有苛捐杂税,但是却不意味着他们的负担小。 恰恰相反,大多数苗兵自小生活在山寨里,他们要替头领无偿做事,耕种,当兵,修桥铺路,建府邸庄园……一言以蔽之,他们的处境更像是农奴,远比一般汉民过得辛苦。 听宋濂谈到这里,刘伯温也笑了,“说起来我也发现了一事,我跟他们聊,是否有贪赃枉法,陷害无辜,有没有冤假错案?许多人竟然连什么是法都不知道!” 还有没有法令的地方吗? 听着都新鲜! 事实上的确是有的,又要回到了最初,苗兵山寨分散在一个个的山岭中间,自成天地。 他们彼此联络不多,也不听衙门的管束,就跟一个个小王国似的,怎么可能有统一的律法? 但是要说他们就没有规矩吗? 那也是不对的。 这些地区自从隋唐开始,就演化出了一种组织形式,叫做“门款”,大约就是几个,几十个临近的寨子,凑在一起,公推一个款首。 由款首负责治理这一片。 这个所谓公推,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自然是每个寨子的族老,头人在一起商议的。 平时遇到了事情,由款首挑头,各个寨子的族老凑在一起,还要开会解决事情,这个会议被称作合款。 大约就可以把寨子的联盟称作门款,解决门款内部问题的会议叫做合款,而首领则是叫做款首。 一些大的门款,控制的人口众多,实力强大,要对外用兵,光是一个款首还不够,因此会推举出负责军事的“硬手”,还有负责行政的“行头”,祭祀神明的祭祀等等职位。 而除了这些掌握权力的人之外,其他的人统称为田丁,也就是替首领们耕种的农奴。 遇到了战争,还要服役打仗。 他们完全被首领控制,一切都要听从首领的号令。 这时候你跟他们说均分田亩,就有些好笑了。 我们本来就没有田亩,土地都是老爷们的。老爷都是天生的贵种,别看中原王朝讲究三百年的轮回,我们可不讲究这个,首领都是世代传承的。 比如杨完者,他的祖先能追溯到五代时候的杨再思,这都改朝换代多少次了,他们依旧高高在上。 主宰着这一片土地的命运,哪怕杨完者死了,土地依旧是杨家的,大家伙还是给杨家当奴仆,听从杨家的号令,至于朝廷啊,衙门啊,国法啊,都是狗屁! 大家伙聊到了这里,都豁然开朗,苗兵这事情,的确不是那么简单的。 张希孟看到众人,除了罗贯中之外,都感触颇深的模样,脸上露出了笑容。 “所谓对症下药,都说苗民的情况和汉民不一样,但是要我说,除去表象之后,他们的处境更加艰难!比动员汉民更容易!关键是我们要把道理讲清楚!” 大家伙精神为之一振,“请张相指点!” “谈不上指点,我们过去跟老百姓讲,官吏贪墨枉法,陷害无辜,冤假错案无数……可是到了苗民这里,根本是没有统一的律法,他们的命就捏在头领的手里,生杀予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再有田亩的问题,他们不是均分不均分的问题,而是最基本的耕者有其田,他们需要明白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块地方,还真不是杨氏一直说了算!” “再说清楚一点,我们需要的是改土归流,彻底解决土司的问题,用我们的官吏,去治理苗民。要让苗兵知道,他们可以得到更多,拥有自己的土地,面对冤假错案的时候,他们也有伸冤的可能。” “正因为压榨的更深,受到的苦难更多!他们爆发出来的反抗力量会更强!”张希孟信心满满道:“诸位,这里面的关键,就是咱们能不能讲清楚道理,能不能让苗兵觉醒!”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我们也是人 张希孟这边定了调子,确定了争取苗兵人心的方略。 务必消除他们身上的层层枷锁,把道理讲清楚,把他们变为最坚定的战士。 刘伯温和宋濂等人都觉得这个任务并不轻松,但是他们又都兴致勃勃,充满了斗志。 恢复中华,再造华夏,岂是说说而已! 没有血汗付出,何来大功告成! 他们果断行动,很凑巧,这时候吴大头那边又排演了几出新戏,其中就包括攻占诸暨,原来的白毛女也进行了调整,把戏曲的冲突弄得更加激烈,看起来更酣畅淋漓。 尤其是找到了几个不错的女演员。 刘伯温直接把吴大头找来,跟他商议,要他去给苗兵演戏。 吴大头欣然接受,“伯温先生,苗民也是能歌善舞,我看咱们还是互相交流,互相表演,彼此沟通顺畅,效果会更好。” 刘伯温当然同意。。 他们紧锣密鼓,全力以赴筹备。 而在另一边,朱元璋却是感觉到了强大的压力。 伴随着张士诚拿下杭州,这个盐贩子的野心也就到头了。 苏杭二州,人间天堂,还想要什么啊! 好好高兴就是了。 张士诚如此,方国珍实力太弱,又跟朱元璋事实结盟,基本上东边战线稳固下来。 在北边,主要是刘福通的韩宋政权,他和朱元璋不光是盟友,还是合作伙伴。老朱给刘福通提供了二十万石军粮,刘福通的北伐大军已经杀入了关中,正在和察罕帖木儿鏖战。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盟友,刘福通是尽心尽力的,他全力以赴北伐,不但解除了朱元璋的北线压力, 还帮着削弱元廷的势力, 就凭着他的努力, 以后至少该给个开国公爵什么的,才对得起老刘的付出。 转了一圈下来,毫无疑问了, 老朱最大的心腹之患,就是西边, 就是天完! 他们已经夺取了龙兴路, 牢牢占据了鄱阳湖以西的地盘, 和朱家军隔着鄱阳湖,形成了对峙局面。 除此之外, 老朱还得到了消息,倪文俊手下元帅陈友谅夺取了吉安,并且有图谋赣州的意思。 得到消息之后, 老朱立刻召集了文臣武将, 讨论这件事情, 就连几万苗兵都放在了一边。 不是别的, 老朱对天完高歌猛进的势头,已经惴惴不安了。 “大家请看地图。”朱升担负起讲解战略态势的任务, 他面色凝重,向大家介绍,“天完的根本之地在江汉之间, 如今他们已经夺取了湖广,江西的大部分地区。通过湘江, 灵渠水道,天完的兵力可以深入岭南。在东边, 他们染指吉安,图谋赣州, 等于把赣江水道也拿在了手里。如果他们全力向南,岭南之地,则悉数落到天完手里,到时候他们再攻取八闽之地,就等于把我们围困在了江左,断了我们的发展前途。” 众人紧紧盯着地图,情况的确如此。 朱元璋的地盘大致在后世安徽, 苏南,江西东部,浙江西部这块……从人口密度,富庶程度来看, 也就比张士诚的苏杭稍微差一点,也是天下间顶好的富庶之地。 不过老朱也有一个问题。 朱家军攻占了诸暨,截断了张士诚南下的路,就等于是把张士诚关在了笼子里。 可若是天完放手南下,夺取岭南,反过来吞了福建,也就把朱元璋锁进了笼子里,从战略态势上看,非常不利。 天完雄踞长江中游,占据九省通衢之地,优势实在是太大了。 尤其是当刘福通扛住了元军主力之后,天完向四面八方的发展空间,全都打开了,再也没有阻碍。 他们甚至已经酝酿那进军巴蜀了。 如果真的这么下去,天完就能凭着几倍于老朱的地盘,活生生耗死朱元璋! 光是看向地图,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就让朱家军的文武感到了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实在是太恐怖了。 “上位,既然如此,咱们不是先下手为强,趁着天完立足未稳,全力向西,跟他们拼了!”徐达提出了建议。 老朱眉头微皱,“咱们和徐寿辉、倪文俊等人到底不一样,新夺取的府州还没有彻底消化,均分田亩,铲除豪强这些事情还没落实完毕。尤其是张士诚,他现在还可能跟咱们刀兵相向。此时就全力向西,咱只怕会后患无穷!” 徐达也闭嘴了,的确,内部整合没有完成,外敌的状况没有摸清楚。 随随便便就动兵,完全不是朱家军的风格。 真的跟天完一样,只顾着吞并土地,扩大地盘,朱家军还真未必是经验丰富的天完的对手,更何况身边还有一只恶犬张士诚! 朱升沉吟道:“上位,其实当下就好的办法,就是有人能拖住天完……奈何眼下只有云南的阿鲁温有这个实力,奈何他又是元廷的梁王,只怕不会给咱们出力气。” 这时候贾鲁说道:“就算阿鲁温愿意出兵,也很难帮上忙,毕竟云南道路险阻,地方贫瘠,根本没法支应几万大军远征。” 大家思来想去,就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苗兵,如果能在湖广和岭南之间,出现一支强兵,牵制住天完的一条腿,朱家军的压力顿时就小了。 而且朱家军可以首先攻击陈友定。 拿下了福建,有了港口,有了船队,就可以进军两广。 到了那时候,就不是天完包围朱家军,而是朱家军搞出了一个大纵深,去攻击天完了。 在历史上,朱元璋根本无瑕施展大战略,他好不容易在江南打下了根据地,就面临着两边夹击,拼了老命,才灭了陈友谅,击败张士诚。 诸如方国珍,陈友定,广西,云南,这些地方,都是老朱立国之后,大军北伐,然后才分兵进攻,一扫而光的。 在明朝建立之时,掌握在老朱手里的地盘,还真不是那么多,占据巴蜀的明玉珍的大夏国,一直到洪武四年,才被老朱灭掉。 而如今因为张希孟的关系,朱家军的势力发展,比历史上快了很多,同时因为均分田亩的主张,也遭到了更多的阻力。 得失之间,还是收获更多。 但是毫无疑问,遏制天完,已经成了朱家军必须解决的难题。 “这么看,就只有寄希望张先生,他能把那几万苗兵改造好了,咱们就能在天完的后方烧一把大火!” 老朱说出了想法,在场的文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张希孟的本事,他们是清楚的,可问题是就算张希孟再有本事,这可是几万人,而且还是风俗习惯,全然不同,甚至连语言都不通的苗兵。 让他们为朱家军效力,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哪怕向来看好张希孟的贾鲁和朱升都忍不住摇头。 这事太难了。 可就在大家伙都摇头的时候,出了一件事,让大家伙又一次震撼到了。 说起来这事也不复杂,就是在双方表演节目的时候,有一个苗兵,提着刀,冲上舞台,要杀了吴大头! 所幸咱们吴千户经验丰富,见到情况不妙,赶快跑了,护卫的士兵也急忙上来,拦住了那个苗兵。 吴大头是没事,但是震撼却刚刚开始! 毕竟有些东西,有些感受,是能超越文化,在不同人群之间,产生共鸣的……比如那个满头白发的可怜女子,就触动了许多苗兵的心。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是横征暴敛,不懂贪赃枉法,不懂竭泽而渔……但是他们看得明白那一头白发! 头人老爷压榨逼迫,把人活活害死,逼得长辈,一夜白头。 这种事情,在苗寨并不少见。 那个要杀吴大头的苗兵,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从悲痛中清醒过来,台上演的是戏,不是真的! 是啊! 不是真的!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演得那么真?就跟我家里发生的一模一样! 我娘就被人逼得一夜白头啊!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终于,有人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因为那些头领压榨盘剥,因为他们不把田丁当成人看! 要想变成人,就要拿起武器,推翻头领的控制,拿回属于自己的田亩土地,解救家人,活出尊严! 当戏曲照进了现实,心头的锁打开了,千百年积累的隔阂消失了。 刘伯温,宋濂,还有许许多多的朱家军官员,终于能深入到苗兵中间……诚如张希孟所预料的,一旦把道理说通,苗兵迸发出来的斗志,简直让朱家军都瞠目结舌。 足足有两千多人,其中差不多一半都是姓杨的,被他们从军中揪出来,控诉罪行,声泪俱下。 张希孟长出了口气,总算是成功了。 可就在他准备向老朱报喜的时候,杨正仁几个却是受不了了,朱家军解除了他们的兵权,也不给一个说法,苗兵不是你们能控制的。 这帮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苗寨,从小就是我们家的奴仆,又怎么会听朱家军的话? 你们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还是让我们去统领苗兵吧。 许是长时间没有动静,让这几个人产生了强烈的误判,竟然向张希孟提出了要返回军营的想法。 面对几个一心求死的家伙,张希孟还能说什么。 正好是公审的日子,让你们也好好感受一下吧! 杨正仁,杨通泰,杨通知……他们信心满满,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返回了军营。 瞧着吧,朱家军奈何不了我们! 只不过这几个人进入了军营,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空气中都弥漫着杀机,那些士兵看他们的目光也变了,不再是惶恐和服从,而是带着强烈的愤怒。 这,这是怎么回事? “杨老将军,你们几个都是苗兵大将,根据弟兄们的说法,军中出现了许多不平的事情……你们也听听大家伙的心声,看看案子怎么处理吧!” 张希孟淡淡说道,让几个人坐下。 可杨正仁眉头紧皱,“张相,他们懂什么,只会胡说八道,还是不要麻烦张相了,交给我们,我们就能处理好……” “当真?” “真的,我们一定会秉公而断的。” 杨正仁的话音还没落,就有愤怒的苗兵站出来,大声怒吼,“你胡说!我们不会相信你的!我们也是堂堂正正的人,不是你们的奴仆,不是!” 瞬间苗兵爆发了,排山倒海的怒火,直冲着几个高高在上的人倾泻而来……杨正仁都傻了,这帮卑贱的东西,都疯了吗? “张相,他们,他们以下犯上!目无王法,全都该严惩不贷!”杨正仁愤怒大吼,可惜的是,他完全没有摸清楚情势,还在像昔日一样,作威作福。 张希孟淡淡一笑,“是吗?我怎么觉得是罪有应得啊!”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张士诚看戏 张希孟的一句话,几乎让杨正仁等人差点崩溃。 “张相,我们,我们投靠朱家军,是看重朱家军的仁义之名,你们却反复无常,会,会让天下人心寒的。”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认真想了想,貌似有道理,只不过要维护朱家军的仁义之名,就该包庇你们吗? 张希孟起身,走到了一个刚刚最激动的苗兵前面,笑呵呵道:“来,你说说,什么才算仁义之师?如何才能不让天下人心寒?” 士兵怔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切齿怒道:“他,他就没把我们当成人!”士兵伸手指着杨正仁,眼珠子通红,“我,我哥哥被他们老爷抓走了,活活累死,他们,他们就赔了一只羊。我们田丁连牲畜都不如!” 张希孟一笑,突然又对杨正仁道:“杨老将军,你看这些苗兵算不算人?你又是怎么看待自己的部下?” 杨正仁脸色苍白,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这是掉进坑里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朱家军竟然鼓动下面的人造反,简直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张,张丞相,我们苗人有苗人的规矩,几百年来,约定俗成,这也是天意。” 杨通泰也急忙道:“没错,汉人按照汉人的习俗生活, 苗人按照苗人的习惯过日子, 张相似乎没必要费心思。” 张希孟哈哈大笑, “你们两位有一点说错了……我讲的不是汉人的规矩,而是人的规矩,我的这一套也不只是针对汉人……别不华, 你是蒙古人,你怎么看?” 这时候从人群边上, 别不华大步走出来, 他这些日子, 协助张希孟,处理苗兵的问题, 跑前跑后,很是尽心。 此刻他挺身而出,“诸位苗家弟兄, 我们蒙古人入住中原之后, 也把人分成三六九等, 江南汉人的一条性命, 也就是一头驴而已。结果元廷倒行逆施,天怒人怨, 红巾军兴起,驱逐胡虏,大元江山, 覆亡在即。。” “所以要我说,不论何人, 都不该把人当成牲畜,谁这么干了, 谁就会遭到无数百姓的反对!我是蒙古人,可我也知道, 当朝的那些人,能把汉人当成牲畜,也能把蒙古人当成牲畜。只不过等级不同罢了。要想真正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就该推翻元廷,恢复中华!” “大家伙要听明白了,朱家军说的是恢复中华,不是恢复汉人天下, 中华代表诗书礼乐,华夏衣冠。代表的是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代表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些道理, 我相信大家伙都能明白吧?” …… “明白!我们都明白!” 立刻有苗兵跟着怒吼,这些日子的不断宣扬,加上不分昼夜的戏曲表演,产生了强大的效果……压抑在心中的苦水化成了滔天的怒火,全都对准了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如果不是有朱家军保护,甚至有人想扑上去,把杨正仁等人都给杀了。 张希孟笑道:“杨老将军,你说我们不能寒了人心,这话是对的,的确不能寒了这些将士的心,你说……我该怎么顺应人心?” 杨正仁的心拔凉拔凉的,另外四个已经双膝发软,都趴在了地上,杨正仁也站立不稳,瘫了下去。 冷汗顺着额头,滚落地上。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奴仆全都噬主了?莫非说朱家军有什么神鬼手段?能改变人的心智? 好吧,以杨正仁的水平,也就能理解成鬼神了。 他虽然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却知道,自己的这条老命,已经危在旦夕了。 杨正仁趴在地上,磕头作响,“饶命,饶命啊!” 其他四个人也都跟着磕头,“求张相网开一面啊?” 张希孟笑了,“你们求我干什么,便是主公,也不能随意赦免任何罪行……你们该求的是在场的弟兄们才是。” 一句话,让这几个人顿时破防了……求这帮奴仆牲畜? 我们可是贵人老爷,高高在上,骨子里就比他们高贵,这帮东西不过是有了人形的畜生,给他们磕头求饶,我们往后还怎么混了? 就在几个人迟疑的时候,杨正仁不愧是老奸巨猾,看得明白,他要是不低头,只怕就没有然后了。 扑通! 杨正仁朝着那些苗兵,跪倒在地。 “弟兄们,我,我这些年可没有亏待大家伙啊!我领着你们出来,打了这么多的仗,该赏赐赏赐,我,我一把年纪,你们就饶了我吧!” 眼瞧着杨正仁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还不停磕头。 带来的冲击太大了! 每一个苗兵,哪怕那些不那么相信朱家军所说的人,此刻也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松开了,崩裂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形象是需要不断积累维护的,一旦跌落神坛,就再也回不去了。 一把水枪,就会毁了世界级的男神。如果某位女星,牙上挂着二斤韭菜,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当成女神了。 杨正仁这一跪,千百年建立起来的尊卑贵贱,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就好像陈胜吴广喊出了那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后,中原大地,三百年的轮回,就再也没有永恒的贵人…… 这些苗兵终于开始发自肺腑,认同朱家军的主张。 他们并不卑贱,只要他们联合起来,就能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足以让昔日高高在上的那群人,跪下来,向他们求饶! 这种感觉竟然是这么奇妙,甚至比杀了杨正仁几个,还要酣畅淋漓……有人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像是个孩子。 曾经受过的委屈,压抑了几辈子人的冤屈,终于有了洗刷的机会, 有人哭,有人笑,这几万苗兵,焕然一新。 张希孟心中高兴,不过对这些苗兵还需要更多的教育。 “大家自然可以杀了他们,不过这么杀人,和他们滥杀无辜,又有什么区别?我们需要的是彻彻底底的改变。只有那些有确实罪行的,才可以明正典刑。不过就算没有确实罪行,他们予取予求,作威作福,也是行不通的。从今天开始,军中的将领,要听从别不华和纳哈出的安排,参与劳动,洗心革面,做一个新人!” …… 张希孟给苗兵的改造定下了调子,接下来的工作就容易处理了。大家伙只要按照以往的经验处理就好了。 只不过针对苗兵,还有一项特殊的任务,就是完成训练之后,要返回家乡,回到苗寨,推动变革。 这些士兵学习军纪军规,了解朱家军的主张,甚至还有人学习汉字,读书,改革戏曲,更适合在苗寨传播。 他们忙得热火朝天,干劲十足。 几万苗兵,尽数归附朱元璋,包括罗贯中,他竟然也投降了。 这些事情,自然是瞒不过张士诚,事实上也没想要瞒着他。 几万人马,每天唱戏,训练,带着他们到各处观看,尤其是去均田之后的村子,了解怎么分田……这些事情都是摆在台面上的,张士诚也得到了消息。 这位刚刚还因为占据了苏杭而窃喜的大元忠臣,此刻是怒火中烧,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怎么回事? 就靠着唱戏,就让几万人投降了? 过去老子也费了那么多心思,杨完者就是不识趣,苗兵也不听自己的调令。 这才有了不得不偷袭杭州的事情,结果还弄得罗贯中也跟着投降了。 怎么老是斗不过朱元璋? 不行,绝对不行! 他能干,我也能干! 不就是演戏吗? 我也会啊! 我这边文人这么多,还写不好几出戏? 张士诚终于发现了华点,他立刻给施耐庵下令,你的学生投降,这事我不计较了,但是你务必给我写出一出好戏。 施耐庵都懵了,写什么?总要有个要求吧? 张士诚认真想了三天,要求下来了,要写他英明神武,睿智超群,文武双全,爱民如子,总而言之,要让人看戏之后,就想要归附他,为他出生入死,赴汤蹈火。 面对这个要求,施耐庵都哭了,要不我也投朱算了,这个主子太难伺候了! 奈何张士诚这么要求了,施耐庵也没办法,只能又找了几个人,大家伙关在书房里,用尽心思,使劲儿编。 问题是这玩意怎么编啊? 首先说形象,咱们就从西厢记下手,反正主角都姓张,张君瑞和张士诚,也没差多少。用兵这部分怎么写呢? 干脆就抄火牛阵算了,说脱脱百万大军围攻高邮城,张士诚大摆火牛阵,一战破敌。 可问题是高邮之战,的确是张士诚的高光时刻,但是他又投降了元廷,成了大元忠臣,这可怎么圆啊? 那,那就说大元朝招了张士诚当驸马,还把社稷江山,托付给张士诚,就,就仿照白帝城刘备托孤来弄。 虽说三国演义还没有问世,但是依据三国历史创造的戏曲已经相当多了,在施耐庵的努力之下,一部堪称终极缝合怪的好戏,终于上演了。 这玩意怎么想怎么别扭,张士诚一个盐贩子出身,上场却是眉清目秀的小生,接着战高邮,又要改成武将装扮,等托孤的时候,又换成了老生,不够他折腾了。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 张士诚又没有什么主张,非要宣传自己,那就只能硬吹呗! 不过张士诚也不那么清楚,看了本子之后,还挺满意的,自己跟活神仙差不多了,就这么演吧! 姓朱的,你能做到的事情,咱老张也一样! 按照张士诚的吩咐,上演之后,据说人山人海,观众都特别满意,尤其是张士诚一出场,大家伙欢声雷动。 听手下人这么一说,张士诚还来了兴趣。他本想在府里看看,但是肯定没那个气氛……张士诚就觉得乔装改扮,混进了戏园子。 果不其然,到了张士诚出场,下面的人掌声雷动,齐声叫好。 老张咧着嘴,笑了起来,没想到自己这么受欢迎。 可他还没高兴一会儿,身旁的人就捅他,提醒道:“不想活了?快拍巴掌,回头还有一斗米呢!” 瞬间,张士诚怔住了。 “……”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学到了了不起的本事 张士诚一听这话,顿时气炸了。 敢情不是戏好,是有一斗米! 不对啊,竟然有米赏,怎么才来这么点人?座位都没满? 莫非说要是没有米,一个人都没有? 张士诚越想越气,干脆一跃而起,要去找施耐庵算账,他转身往外面走,却不提防,让几个人给拦住了,这几个人正是他的部下士卒。 “张太尉的戏,你也想走?” 张士诚气疯了,“我来看戏,不是来受罪的!” “呸!这个破戏,还不就是受罪的!你老实在里面待着,等唱完了,还有一斗米领。要是现在走了,我们就把你抓起来,扔到大狱,判你一个目无尊上的罪!” 张士诚瞪圆了眼珠子,怒火三千丈,我目无尊上?是你们以下犯上! 张士诚想表明身份,处置了这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可问题是一旦让人知道他乔装改扮来看这一出戏,还遇到了这么尴尬的事情,立刻就会成为笑柄,传得到处都是。 那就太尴尬了。 没法子,张士诚只能强忍着愤怒,坐下来,继续看这出戏。 而这一次张士诚可就没有那么享受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破玩意啊? 乱七八糟的,一会儿莺莺燕燕的,一会儿又跟着一群大老粗骂娘,唱词东拼西凑,看着什么都像,又什么都不像! 听这个戏,简直就是煎熬! 施耐庵不是挺有本事吗?你编戏文,就这个本事? 你等着! 回头我跟你没完! 苏杭文风荟萃,文人云集,有学问的,有文笔的, 多如牛毛。朱元璋那边有谁?他们能写出什么好玩意? 打仗如何, 这事另说, 连戏文都比不过,那可就太没面子了。 不行啊,绝对不能忍! 张士诚思前想后, 干脆我不惜血本,花钱征集戏文剧本, 跟朱元璋唱对台戏, 我就不信赢不了。 后半段张士诚干脆也不听了, 满脑子都在构思的计划。 回头张士诚还真下令了,一听说有赏赐, 那可不得了。 这年头由于战乱不定,很多文人都失去了生活来源,穷得揭不开锅。虽然写戏文很丢人, 但是咱们大可以用笔名啊! 自古以来, 传下来那么多的话本小说, 有几个能找到真正作者的。 来吧, 不是要跟朱家军唱对台戏吗? 我们能写! 果然,很快一篇篇的佳作, 就送到了张士诚的面前,里面的东西五花八门,但总体来说, 就是一条,使劲黑朱元璋呗! 有的说老朱出身贫苦, 从小就四处偷东西,后来出家之后, 到处骗吃骗喝,就是个流氓泼皮, 无赖二流子。 这种就属于纯粹骂大街了,张士诚兴趣不大,再往下看,就有写朱家军都是魔王恶鬼的,见到女人就走不动。 从濠州到滁州,从和州到金陵,朱元璋糟蹋的何止百万!天天入洞房! “放屁!” 张士诚气得扔一边去了, 别说骗不了人,就算骗得了,老百姓也只会感叹朱元璋的身体真好。 老子是让你们骂人,怎么看着都像是夸人似的? “施先生, 你们文人不是最善于文过饰非吗?怎么让你们干这点事,就办不好?” 施耐庵真哭了,“殿下,请恕臣死罪……我们写东西,也总要有个依据,这一心胡编乱造,又如何能取信于人?殿下,请恕臣斗胆谏言,还请殿下爱惜百姓,轻徭薄赋,到时候或可以……” 施耐庵说不下去了,张士诚也无语了。 也就是夸都没法夸了? 这也太尴尬了! 张士诚到底没有把施耐庵怎么样,只是让他下去……这破事也很快传开,弄得人尽皆知,大家伙都在疯狂笑话张士诚。 消息也传到了金陵,刘伯温等人都忍不住大笑,“这就叫画虎不成反类犬,张士诚真是自取其辱!” 宋濂也道:“张士诚反复无常,利欲熏心,有无爱民之举,仁君之姿,勉强吹嘘,也是吹不来的。” 大家伙一顿调笑,张希孟突然想起一个点子。 “张士诚让下面人写戏文,我一时不知道写什么,不过有哪位会画画,我倒是想送他一幅画。” 刘伯温好奇道:“张相准备画什么?我的水墨丹青还是可以的,景濂兄的山水花鸟也不错。” 张希孟笑道:“也没有什么,就是画一幅张士诚在看戏。” “张士诚在看戏?这个是要画人物啊!” 张希孟点头,“对,的确是要画人物……但是这个人物有点特殊。” “特殊?”刘伯温不明白,张希孟也只好说了……首先,要画一个屋子,金碧辉煌,象牙大床。然后画一个年轻英武的侍卫,器宇轩昂,面容英俊。再画一个凤冠霞帔的妇人,务必要贵气十足。 他们四目相对,含情脉脉! “这,这是什么?” “这是张夫人和侍卫。” “那,那张士诚呢?” “张士诚去看戏了!” 刘伯温和宋濂等人互相对视,努力憋了好一会儿,到底是憋不住了,一起狂笑,签押房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不行了,必须给张士诚安排上。 话说杭州的大牢,有两个人前后被关进来,他们互相询问,你是为什么被抓进来的? 第一个人说,我建议诚王接受元廷诏安。 第二个人说,我反对诚王接受诏安。 不一会儿,第三个人来了,两个人问题,你是支持诏安还是反对诏安。 第三个人黑着脸道:我是张士诚! …… 话说张士诚响应红巾军起义,率领兵马,杀死了贪婪昏聩的元军,而后把他的母亲接到了自己的府邸。 让老太太领略了府中的金碧辉煌,种种名贵摆设,价值连城的用品。 老太太看过之后,对张士诚道:“我的儿,这些东西都不错,可万一红巾军杀来,你该怎么办啊?” 这些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迅速传到了苏杭。 天可怜见,张士诚的运气真不错,换成别的地方,都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响,但是苏杭的市民何其之多,戏曲又何其繁荣! 昆曲,评弹,各种各样的形势,百花齐放。 市民迅速接受了这些段子,并且发扬光大,放在大戏开场之前,用来热场……比如说一个大汉来太尉府,拜见张士诚,守门的人问他,你是干什么的?这人就说,我是跟着张太尉,在高邮打脱脱的。守门的人立刻就驳斥道,你放屁,谁都知道张太尉是大元朝忠臣,根本就没打过元军…… 面对层不出穷的段子,张士诚简直欲哭无泪。 张希孟对效果略感满意。 不过话说回来,真正紧要的还是如何对付天完。 足足花费了半年时间,终于把几万苗兵训练出来。 接下来就该发挥作用了。 不过谁能担负起这项任务,又在朱家军内部发生了争议。 道理很简单,这次前往湘西南,可不只是打仗那么简单,而是要推动当地改革,得到苗民支持,建立根据地,袭扰天完的后方。 几项任务加起来,能够完美胜任的,绝对寥寥无几。 首先,胡大海、常遇春、花云这种猛将就算了,他们肯定不行。 另外单纯的文官也扛不起来。 必须能文能武,还要深得朱元璋信任,能够独当一面……算来算去,最合适的人,竟然是张希孟! “主公,要不就让臣领兵去吧!” “不!绝对不行!” 老朱断然拒绝,开玩笑,张希孟倒是能胜任这事,可是华夏吴国,千头万绪,从上到下,从里往外,哪一样事情能离得开张希孟! 他宁可不派人,也不能放张希孟走。 只不过这事情麻烦了,不让张希孟去,谁还能胜任呢? “上位,要不让俺去吧!” 开口的人正是汤和,他是从扬州过来述职的。 老朱微微一怔,汤和是最早跟随他的,朱家军一路走来,用了哪些策略,他都一清二楚。随后汤和又负责镇守扬州,独当一面,也磨砺了许多才能。 虽然老汤打仗未必是最强的,但是他的综合能力,资历,加上忠诚,都是无可挑剔的。 这么看,还真的就只能是汤和了。 老朱伸出手,在汤和的肩头,用力拍了拍,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能让老汤一个人,还要给他配属几个部下。 经过了一番筛选,周德兴,朱亮祖,蓝玉,这几个人入选。另外刘伯温极力争取,他也随着众人出征,负后勤公文等事宜。 “你们此去不同以往,要提防敌人,更要防范自己人。明枪暗箭,非比寻常……便是这些苗兵,他们大多数都是好的,但也难免有首鼠两端的,他们回去之后,勾结土司,反过来坑害你们。” 张希孟跟汤和和刘伯温反复叮咛,这俩人都耐心听着,汤和频频点头,最后他也说道:“张先生提醒的,俺都刻在心里。要说元廷在江南的势力已经土崩瓦解。湖广西南的土司,密密麻麻,彼此勾心斗角,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方法得当,就能站稳脚跟!” 刘伯温也道:“没错,我们是提前替上位收取西南之地,不管有多少艰难,我们都义无反顾!” 张希孟用力点头,大敢振奋。 说到底开一朝盛世,不是一个英明天子就够用的。 唯有大家伙一起出力,才能有所成就。 “那我就提前恭祝马到成功……或是三年,或是五载,我们必定能奠定胜局,到时候北伐中原,恢复中华!” 汤和和刘伯温一起站起,相约功成! 这么多人马,肯定不可能一起派过去。汤和率领三千先遣军,饶过赣州,直奔靖州,前往湖广西南,开辟新局。 只要他们能站稳脚跟,立刻就会有后续兵马开过去,给汤和最有力的支持。 张希孟还考虑到陆路运输物资艰难,他准备了一批军械粮饷,从方国珍那里借了五十艘商船,运送到广州,而后从浈水逆流而上,在韶州交给汤和。 从地图上就可以看出,这里其实相距很近。 汤和只要顺利拿到了补给之后,就可以大踏步前往靖州,接管五溪杨氏的地盘。 只不过这事情还是出了一点意外,负责押运这批物资的蒋英跟方国珍的手下聊了一路,讲他们受训学到的东西,得到的感悟,明白的道理。甚至还聊了回去家乡之后,要做的事情,热情畅想美好的未来。 蒋英聊得高兴,却没有料到,听者有意,这些方家军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等到了广州之后,方国珍的这些部下竟然一起决定,干脆投靠朱家军算了。 面对此情此景,蒋英才惊觉,貌似他们真学到了什么了不起的本事!或许改变家乡,不是梦想啊!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又是一年丰收时 思想宣传的威力,朱元璋已经领教过了,但是毫无疑问,还要有强大的实力,要在战场上能打赢对手,才能让这些设想落到实处。 这也是老朱没有放张希孟远去的原因所在,他必须开始筹划,跟天完的大战了。 别看天完这个国号挺搞笑的,但是他们的实力却是一点不差,甚至可以用悍将云集来形容。 在彭莹玉死后,徐寿辉是名义上的皇帝,在他手下,有太师邹普胜、元帅倪文俊、大将赵普胜,陈普文,欧普祥,杨普雄,项普略等等人物,自然也包括倪文俊手下的陈友谅等人。 随便拿出一个,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 论起综合素质,这些将领丝毫不比老朱的淮西诸将差。 甚至由于战争经验丰富,他们还要比淮西诸将更加凶悍难缠。 这一点从常遇春和张定边的碰撞就看得出来。。 如果天完单纯强大也就罢了,可问题是他们雄踞长江中游,向上已经派明玉珍打进了巴蜀,向下,他们抢占了安庆,同时又把洪都给拿走了。 加之天完又攻取了抚州,形成了横跨长江,由北到南,长达千里的对峙前线,彼此犬牙交错,形势非常复杂。 老朱急需跟张希孟等人一起,商量出一个妥当的策略。 “当下最关键的地方,无非就是安庆和洪都……夺回安庆,等于在长江之上多了一道屏障,可以阻挡天完水师顺流而下。攻取洪都,就有了向天完腹地插刀子的跳板,这个情况还是很明白的,只是这两处,都不是那么容易拿下来的。” 张希孟也很无奈,安庆那边,有赵普胜,还有张定边,绝对是易守难攻, 而洪都这边, 更是有陈友谅在。 这家伙虽然参加红巾很晚, 但是崛起飞快,而且用兵打仗,手段高明, 绝对是一个劲敌。 “主公,这两处都很难打, 如果非要选择, 我觉得应该是洪都。” “为什么?”朱元璋问道。 “道理有二, 其一,我对咱们的水师还是不那么自信, 想要击败天完,只怕难度不小。其二,我们的优势还是对农民的吸引, 如果能拿下洪都, 整个鄱阳湖周围的百姓都会站在咱们这边。有了这些鱼米之乡, 必定势力大涨, 再去跟天完斗,也就把握十足了。” 朱元璋认真听着, 总结道:“先生的意思,就是扬长避短?” “没错,主公英明!” 老朱想了想道:“既然如此, 咱们就需要调动精兵强将,做好准备, 力争万无一失。” 定下了调子之后,接下来就是集中资源,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这也是李善长的主要使命。 面对老朱的要求, 李善长咬了咬牙,“上位,目下臣能筹集八十万石粮食,另外还有八千套铠甲,三万匹牛马牲口。” 这个数字让朱元璋不是那么满意,“就不能更多一些?” 李善长咧嘴苦笑,“上位, 咱们的粮食,还是以淮西为主,而且为了支应刘福通北伐,我们前后送去了五十万石粮食, 另外又给了方国珍二十万石,最近为了雇佣他的船队,还给了十万石……虽说粮食不少,可也架不住这么使用。眼下最大的指望,就是江南的夏粮,如果能丰收的话,就能调拨更多。只是臣也不熟悉江南的情况,今年还是第一年,成效如何,只有收上来才知道!” 朱元璋回想渡江以来的事情,其实还不到一年,池州、太平府、金陵这些地方去年秋收有了些成果,论起粮食产量,比淮西要丰富不少。 但是其他的州府还不清楚,加上他们对江南的农业还是缺乏经验,的确只有收获之后,才能知晓情况。 朱元璋思忖再三,终于道:“粮食还是一切的关键,李先生务必要全力以赴,既要征收上来粮食,还要防止贪墨侵吞……私自盗窃入库粮食,拿粮食酿酒,全都要严惩不贷!咱不在乎砍几百颗脑袋……你明白吗?” 李善长悚然一惊,朱元璋杀机四伏,已经是昭然若揭。 李善长也清楚,不能出错,不然他的地位可就保不住了。 “上位,臣再三思忖过,臣有个提议,能不能给各地粮长授官?” “给粮长授官?” “对!”李善长笑呵呵道:“在淮西的时候,就有地方富户主动运送税粮,上位也说过,要给他们官职。臣觉得如今更应该发扬光大,干脆提拔一些运粮及时的粮长,让他们进六部,至少给个侍郎,派到地方,担任知府,知州……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有下面人积极送粮,才能府库充沛,应付大战,军粮无虞。” 朱元璋听到这里,微微颔首,给官做他是舍得的,侍郎一级,虽然很高,但也不是不能给。 “李先生,吏治是咱们的根本,粮长可以为官,但是必须先到学士院,接受考核,总不能一个字不认识,只是因为送粮有功,就只能担任高官吧?” 李善长立刻点头,“上位思虑周全,这么办最是妥当了。” 和朱元璋商量妥当,李善长立刻向各地发放公文,告诉地方,全力配合税粮征收。能够按时运送税粮的粮长,可以觐见上位,择其中才华出众者,入学士院,担任要职。 这道命令下去,江南江北,各个地方,全都动了起来。 不管什么时候,能当官都是非常吸引人的。 要知道虽然老朱举办了科举,但是想通过考试,也不是那么容易。而且科举考试授官不高,这次可是有希望担任侍郎一级,等于直接进入了高级文官行列,岂是寻常! 江家就非常看重这一次的征粮。 他们家本是做木材家具生意的,就在几个月之前,他们得到了一笔大活儿,由张希孟主张的兴学开始了,一次就像江家订了两万套座椅板凳,价值超过十万贯。 江家做生意不少,但是这么大的一笔,还是头一次见到。 尤其让江家意外的是,按理说会有人索要好处,层层扒皮,想尽办法,巧取豪夺。这才符合过去的经验。 而且他们也听说了,朱家军对商贾并不是那么友好。 起初江家还忐忑不安,但是真正接下来订单之后,他们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朱家军对兴学这事格外重视,的确多次派人过来,但却不是为难他们,而是询问是不是需要帮忙,原料够不够,人手够不够……跟官府打了多年交道,能帮着解决麻烦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更让江家意外的是,朱家军这边,打钱非常痛快,基本上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绝不克扣拖延。 跟朱家军做生意,竟然比跟一般的商人还要顺畅。 当然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需要按照规矩,缴纳商税。不过由于这是给学生订的,税率也不高,只有百分之五。 一单生意下来,足有两万贯入账。 老爷子江源非常感叹,“朱家军不愧是王者之师,要我说,这天下早晚是朱家军的,能跟着朱家军,必定可以飞黄腾达,光耀门楣。” 江源看了眼儿子江柯,就对他道:“这一次粮长的差事,你务必好好干,给你争取下来,可不容易!” 江柯连连点头。 粮长这个职位,按照朱家军的规矩,一般都是由田多,丁多,税粮多的富户担任。 江家是商贾之家,钱虽然不少,但是土地并不多,在均田的时候,他们家只上缴了不到一百亩。 要说丁多,江家也不挨着,江源已经六十多了,只有一个儿子江柯,还有个小女儿,严格算起来,只有儿子江柯算是成丁,老头已经可以除去丁籍了。 由于土地不多,自然税粮也不多。 从哪个角度来看,江家都没资格成为粮长。 不过江家也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他们做木材生意,掌握了一支车马行,有牲口,有马车,还有一些车夫。 税粮可是实实在在的粮食,需要长途运输,哪怕是富户人家,也未必承受得起! 因此一旦起运粮食,除了粮长家多出牲口车辆之外,普通的百姓家,也要派青壮帮忙,长途搬运,非常辛苦。 江家向本区内的老百姓承诺,只要让他们担任粮长,可以不征用民夫,全都是他们江家负责。 不光是运输,也包括损耗,总而言之,他们会顺顺利利,把粮食送去金陵。 靠着钞能力,总算抢下了粮长差事。 自从夏粮收获开始,麦浪翻涌,金灿灿的,一眼望不到头。 又是一个丰收年。 对于老百姓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两个字更动人了。 如果有的话,那就是均田了。 土地属于自己,粮食也是自己的,只要交够了田赋就可以享受丰收了。 江家人也是见多识广,但是老百姓争抢着主动缴纳田赋,还是第一次见到,而且许多百姓都多交了一些。 因为他们都清楚,路上的损耗还是很大的。 “江少爷,辛苦你了,可务必要送去金陵,送给吴国公啊!” 江柯抱拳,“请乡亲们放心,我一定安全送到。” 一万两千石粮食,悉数准备妥当,江柯亲自负责装车,务必做到万无一失。就在连夜忙碌的时候,一个民夫拿着火把,不知道怎么就碰到了拉车的马。 吃痛的马立刻拉着半车粮食飞奔,正好撞在江柯身上,不但把他撞倒了,而且车轮还从大腿压过。 咔! 骨头断裂! 江柯疼得昏死过去,而在失去意识之前,只剩下一个念头,坏了,天亮就要出发,他的腿断了,老爹年纪又大,自己又没有兄弟,难不成让小妹江楠代替自己去金陵吗?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都是来买粮的(新年第一更) 长江流域多采用稻麦轮作,一年两熟,也就是种植冬小麦,收获一季之后,再种水稻,当年收成。 也就是说,夏粮是以麦为主,而秋粮是以稻谷为主。 李善长率领他的六部地方官吏,负责征收税粮,是完全绰绰有余。张希孟并不需要太过在乎,可很快张希孟就发现了一个问题,盯着朱家军夏粮的人实在是有点多。 首先就是方国珍,这家伙把儿子方关派过来,这位方大少爷成天四处吃吃喝喝,宴请宾客,使劲儿巴结朱家军的上上下下,当然主要都是能管到粮食的文官。 福建的陈友定也派人过来,价钱好商量,他们也想要二十万石。 在陈友定之外,令人最诧异的是,张士诚居然也派人过来了。这位不在提杭州的事情,也不管苗兵,甚至不在乎那幅世界名画,张士诚只讲当初双方划分两淮,定下的盟约,他们出淮盐,希望朱家军给他们一批粮食,越多越好! 这已经有三家来弄粮食,胃口最大的还要数刘福通的韩宋政权,他们很不客气,一张口就是二百万石。。 不管什么条件,只要有粮食,他们就会答应。 刘福通完全是摆出了一副随便开刀,我就是上门挨宰的,你们说了算吧! 环顾周遭,除了天完之外,其他的势力全来了, 都能凑成一桌麻将。 张希孟再迟钝, 也知道事情不简单。 虽然缺粮食常态, 但是缺到了这份上,却是让人目瞪口呆。 张希孟觉得不能等闲视之,他立刻把贾鲁和朱升都请来, 随后又找来了汪广洋,咱们赶紧商量一下, 到底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根据我的估算, 江南江北之地, 仅仅夏粮一项,就能拿到一百八十万石以上。不过粮食再多, 也架不住这么多张嘴……而且现在看起来,粮食已经是一件非常重要的武器了。这武器到底厉害在哪里,咱们要有个数, 可别把金子卖出铜子的钱!” 张希孟这么一说, 几个人都为之一振, 朱升就是提出高筑墙, 广积粮的,他对粮食的见解, 自然十分高明。 “方国珍和陈友定,他们倒是未必缺粮,别看浙闽沿海山多田少, 但是想要养活自己,还是足够的。如果我没猜错, 他们弄粮食,除了自用之外, 就是想高价卖出,毕竟他们手里都有船队!便是送去大都, 也是可以的。” 张希孟点了点头,“没错,现在元廷断了江南的漕粮,又要养兵,又要打仗,粮食的缺口的确非常大。我记得当初脱脱南征之前,大都的粮价就飙涨十倍, 现在只怕也不会便宜。不管咱们开多少价钱,这俩二道贩子都能成倍赚回来。” 朱升点头,“的确如此,接下来就是张士诚了, 我看他的情形或许不是这么简单……张士诚吞下了苏杭,这两处光是城市百姓,就有百万,苏杭之地,虽然不缺土地,但是张士诚贪图利益。他不但不会停下海外贸易,只怕还要变本加厉,这样一来,粮食缺口也就显而易见了。” 朱升分析到这里,也有些困惑,“这三家都是首鼠两端,贪财好利,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可刘福通占据中原之地,我听闻他也弄了些轻徭薄赋,给百姓授田的事情,他的粮食缺口似乎不该这么大,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汪广洋沉吟道:“枫林先生,我去过亳州,倒是听人说这几年水旱灾害不断,良田减产,风沙盐碱,都十分厉害。老百姓走死逃亡,到处要饭,宁可讨着吃,也不愿意耕田……总而言之,刘福通那边,的确很难!” 耐心听着汪广洋的描述,张希孟下意识看了看贾鲁,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些情况听着耳熟,贾鲁应该最清楚! 果然,贾鲁长长叹了口气,脸上尽是无奈凄苦。 “民生艰难,害在黄河……老夫愧对苍生啊!” 贾鲁取来了一幅地图,几个人都凑了过来,包括朱升在内,他也不太懂这些事情,故此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你们看,这黄河一旦决口,水淹中原大地,这害在哪里?可是水患吗?” 汪广洋道:“老大人,水火无情,难道不是水灾最严重吗?” “不!” 贾鲁摇头,“要让老夫说,这水灾还是最轻的,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朱升也好奇道:“人常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可是瘟疫?” 贾鲁还是摇头,“这都是一时的,真正要命的还在后面。黄河水中,一半都是泥沙,河水决堤,泥沙外溢,就会淹没良田,等水退去,沙土就留了下来。这些沙土才是真正的大患!” 朱升心中一动,忍不住道:“能不能说得详细点?” “沙土盖住了原来的沃土,如果继续种粮食,就会减产,而且沙土还有个毛病,就是遇到雨水的时候,存不住水,长不出草木……这样的结果就是每逢旱灾,旱情会耕种,遇到洪水,水势也会更猛!” 朱升吸了口气,“竟然还有此事?” 贾鲁又凝重道:“不只是如此,沙土地多了,风灾就会增多,卷起漫天沙尘,种粮食也会损失。另外还有凡是沙土多的地方,蝗灾也会增多,这个道理老夫还一时参悟不透!” 耐心听着的张希孟突然咳嗽了一声,“这个……跟蝗虫的习性有关,在沙土地产卵,孵化幼虫,形成蝗灾。” 贾鲁也是一惊,他见张希孟说得笃定,也知道这个年轻人家学渊源,必定是有道理的,等有空了好好请教就是。 “除此之外,有些州县地势低洼,洪水积存,排泄不出去,长久下来,地面竟然和陕西等地的盐池差不多,盐碱贫瘠,更加没法耕种!一旦到了这一步,当真就是山穷水尽,就算种粮食,也未必能收获,别说上缴田赋,就算养活自己也是十分艰难。” 贾鲁耐心讲解,张希孟不时插话,他们渐渐的,竟然把中原的遭遇分析个明明白白……一切的源头都在黄河之上,而黄河决口造成的灾难,绝不是一场大水,冲毁了房屋,冲走了多少人那么简单。 黄河水泛滥之后,摧毁的是整个生态系统,造成的是全方位的灾害。贾鲁作为当世最厉害的水利专家,也把事情的方方面面看到了。 泥沙泛滥,首先摧毁的是肥沃的良田……虽然富含营养的河泥能作为肥料使用,但是洪水冲下来海量泥沙却不是这样,这些泥沙携带的养分不多,覆盖在土地上,造成土壤沙化。 而沙土地又没法存水,也生长不出浓密的植被。 结果就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土壤沙化之后,风沙,蝗灾,接踵而至,再加上一些地方积水排不出去,又造成了盐碱化。 一重又一重的灾难,全都落在了老百姓的头上。 所以说黄河泛滥的后果非常严重,通常几十年,几百年,都未必解决得了。 如今黄河的泛滥,就能追溯到北宋的黄河决口……而北宋回河之争,黄河折腾的还只是河北之地。 而随后南宋杜充又掘开了黄河,秀了一把以水代兵。 结果就是两淮之地,也深受水患之苦。 在中原大地上,出现了一个扇子面形状的巨大黄泛区。 这一片区域,绵延数省,期间有千万生灵,全都因为这条黄河,苦不堪言。 历史的教训就摆在这里,某位花园口战神,情何以堪! 不然的话,兰考就在中原腹地,本该是水美土肥的宝地,结果却常年被盐碱,风沙,洪水旱灾困扰,原因就是黄河决口之后,造成的生态崩溃。 哪怕倾尽全力,也要耗费几代人,才能勉强恢复一些元气。 不是身在其中,真的很难体会其中的艰辛。 “老夫当初塞北河,疏浚南河,引黄河水从故道入海,就是想保住万千生灵,结果却因为老夫治河,酿成天大灾祸,无数百姓,陷入兵戈之苦,中原之地,尽是流离失所的饥民……老夫,老夫有罪于天!不当好死!” 贾鲁说到这里,已经是痛哭失声,说不出话。 朱升深深吸口气,他这才清楚,黄河泛滥如此可怕,治理黄河,又是如此紧要! “事到如今,皆是元廷昏聩,遗祸无穷。我们早晚要想办法,收拾残局……对了,濠州等地,也有黄河泛滥,情况如何?” 张希孟道:“自从几年前,刚刚分田的时候,就兴修水利……同时主公鼓励种植果树桑麻,每家每户,最少种树百棵,勉强还能维持……从这几年的产粮数量来看,影响不大。可是其他地方,水患更重要,又无人治理,加上战乱频繁,黎民苍生,水深火热,饱受涂炭之苦啊!” 张希孟顿了顿道:“等日后一统天下,必须倾力治理黄河,在中原多种树木,保持水土,这个祸患,不能继续留下去了。” 几个人一起点头。 张希孟又道:“只是当下我们要怎么办?刘福通的确缺粮,只是他买再多的粮食,只怕也会用在北伐上面,不会在乎百姓死活的。” 朱升眉头紧皱,突然道:“那就逼着刘福通管百姓……咱们卖给他十万石粮食,就要拿出五万石,救济百姓,治理水患!他要是不听,我们就不卖粮!”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考试多是一件美事 听完朱升的话,张希孟倒是笑了……这老爷子一惯足智多谋,思虑周全,怎么会出这么不靠谱的主意。 就算刘福通答应了,那也没用啊! 他们能怎么监督? 派人过去吗? 这不是和笑话一样吗! 发现张希孟另有心思,朱升也笑了,“张相,莫非你觉得老夫糊涂了?” 张希孟连连摆手,“枫林先生爱民之心,人尽皆知,而且我们说了,总比没说要好,是吧?” 朱升呵呵一笑,“没错,其实只要刘福通能把这事公之于众,让下面的人知道也就够了。至于他给不给百姓发粮食,老夫反倒不怎么在意。” 张希孟低头蹙着眉头,稍微一想,竟然明白了朱升的用意……这老头,简直坏透了。 其实从如今刘福通的处境来看,他要派兵北伐,本身又缺乏粮食,征战越远,消耗的粮食就越多,几乎是指数增长。 在这个情况下,就算再过分的条件,刘福通都会答应。 事实上他过来就是准备挨宰的。 这时候朱家军提出要顾及百姓,发粮赈济民众。。 刘福通照办了,这是他出钱,朱家军得人心。 他阳奉阴违,老百姓拿不到粮食,怨气都会落到刘福通的身上。 怎么算,朱家军都赢了,而且还赢麻了。 朱升这老头,简直就是个千年狐狸,谁都逃不过他的算计。 “哎,非是老夫工于心计,只是当下社稷分崩离析,百姓颠沛流离。能结束乱世, 一统江山, 救民水火, 非上位不可。我们也是为了尽快统一天下!” 朱升的话,引来了贾鲁的赞同,他沾沾眼泪, 轻叹道:“前面治理黄河,还有些不足之处。如果上位能尽快一统天下, 老夫在闭眼之前, 能把剩下的事情做完, 就算是死了也得好处!不然留下黄河为祸,我心不甘啊!” 贾鲁忧心忡忡, 他真怕自己这把老骨头,等不到那一天。 张希孟把几个人商议的结果,尤其是关于中原水患的看法, 告诉了朱元璋, 老朱听过之后, 顿时神色凝重, 带着强烈的忧虑。 “竟会如此严重?如此说来,就算咱以后集结全国之力, 也很难解决水患了?” 张希孟沉吟道:“修好堤坝,不让黄河泛滥,或许不难, 但是治理风沙盐碱,恢复民生, 只怕再有几十年,也未必能成功。只有持之以恒, 用几代人的付出,才有机会。” 朱元璋没有说话, 只是默默站起,沉吟了许久,他突然转身,等他再过来,怀里多一个一个孩子。 老朱抱着他到了书案上,随后抓着小家伙的手,用毛笔在纸上缓缓写下了两个字:治水! 朱元璋咧嘴笑了, “咱的好儿子,你可要记住了,你爹没有治理好黄河,你要接着干……咱们朱家, 世世代代,务必要治理好黄河。咱们出身寒微,是上天赐给了咱们机会,咱们不能有负天命,有愧人心啊!” 朱元璋絮絮叨叨,跟儿子念叨着。 朱标刚刚一岁多,他哪里听得明白这些,只是“爹爹”地叫着,弄得老朱喜笑颜开。 跟一个小崽子说这些话,简直就是脑子坏了,朱元璋这是发疯吗? 很显然,这个长子在老朱的心里,有着太不寻常的地位,虽说子女都是父母生命的延续,但是毫无疑问,朱标是嫡传正统,日后就算有再多的孩子,也没法和他相提并论。 张希孟很懂朱元璋的心思,但是他也清楚,就算朱标能顺利成长,接替老朱,他也未必能超过父亲。 搞不好这小子长大以后,还会形成众正盈朝的局面,说到底老朱都是唯一的。 最紧要的还是多培养一些人才,只有形成足够强大的人才队伍,拥有新思想,接受新观念,能够主动延续治国理念,那才是未来可期。 想到了这里,张希孟就忍不住发笑了。 李善长还真是精于算计,他提议给粮长高官。 这一手简直妙不可言。 由于张希孟和宋濂等人把持了学士院,掌握了人才培养,就算李善长怎么折腾,也很难扩充势力。 既然如此,那就引入一直全新的力量,利用各地粮长,占据高位。 这些人是他建议提拔的,又是效力六部,谁敢不听他的! 而且能当粮长的,都是丁多粮多,最低也是富户,把他们拉拢过来,遥相呼应,有些事情也就有了重温旧梦的希望。 不得不说,老李的算盘就是精明。 可惜的是他遇上了朱元璋和张希孟。 老朱直接来了个考试……这些人可不是你李善长直接提拔的,非要经过考核才行。 而如何考试,又落到了张希孟的手里。 这可不只是多了一道程序这么简单,而是涉及到选才标准的大事。 很快就有一道命令下达,最先将粮食送入金陵的三十位粮长,做好准备,要去学士院,接受考核。 这道命令很快传到了那些先进入金陵的粮长手里。 其中名列第三的“江柯”自然跑不了,也接到了命令。 她拿着命令,有些犯晕了。 这可如何是好? “七叔,你看我能不能不去啊?” 老七咧嘴苦笑,“姑娘啊,这是命令,可不是请柬,不去怕是不行的。” 原来江家的粮长不是江柯,而是替兄前来的江楠,她发愁了,“七叔,科举都是要验明正身的,我去了岂不是露馅了!” 老七怔了怔,还真摇了摇头,“姑娘多虑了,我打听过了,人家说上位把粮长视作官职,等于已经入仕。既然入仕,就不用那么仔细搜身。这一次属于测试官吏。人数只有三十,上位又会亲自监考……说起来就跟殿试似的,考出来就是天子门生啊!” 江楠忍不住苦笑,“是吴国公的门生,不是什么天子门生!” “一样的,早晚的事!”七叔笑呵呵道,显得信心十足。 江楠越发忧虑了,“要真是这样,那就更不能去了,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七叔也吓了一跳,果真如此吗? 他还是有些遗憾,忍不住道:“姑娘,你这一路运送税粮,滴水不漏,尤其是交割的时候,你提前多买了一千石,当真是滴水不漏。就算是大少爷办事,也未必有你的心细。” 江楠的眉头动了动,脸色泛红,一个女孩家,能得到七叔的肯定,自然是高兴的。 可不管她多高兴,以女儿之身,跑去参加学士院的考试,万一露出了身份,那可就后患无穷。 她仔细思量许久,决定还是写一封文书,递到学士院,把事情说明白了,可别自作主张,给家里惹祸。 江楠写好之后,再三交代七叔,务必要送去学士院。随后她就准备回家了。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她这才押运粮食进金陵,虽然已经多准备了两成,但是由于路上遇到了雨水,有几车的税粮浇湿了。 江楠就觉得未必能顺利送入粮仓,因此她特别交代,让七叔多买一千石,有备无患。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收粮和储粮,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为了长时间保存,收入粮仓的都是带壳的谷物,这一点从含嘉仓里面找出来的粮食就能知道,隔了一千多年,居然还能发芽,堪称奇迹。 收上来的谷物,也不是随便堆放起来,就能保存长久的。 首先,大型的粮仓必须保持干燥,在没有那么多先进手段的条件下,只能用土办法,挖地窖保存,首先要选择地势较高的所在,避开地下水。 等地窖挖好之后,要先用火烘干,随后把草木灰顺势摊在窖底,上铺木板,木板之上铺席子,席上垫谷糠后再铺席子,窖壁也用两层席子夹一层糠,这样才能在里面装粮食,而且窖口还要仔细密封覆土。 总而言之,要穷尽一切办法,才能保存好粮食。 只要有一点疏忽,就很容易造成一窖的粮食,全数腐烂。 这还只是窖藏的部分,其实最关键的还是要在收粮的时候,就保持粮食干燥,尽量减少水份…… 为此张希孟给粮仓设计了一套评估粮食水份的办法。 首先就是做两个能装五石粮食的木箱,放在特制的天平上面。 一面放着已经满足入库标准的粮食,在另一面,随意从运粮的粮食里,抽取五石,倒入木箱。 如果两边平衡,自然是送来的粮食合格,如果送来的粮食偏重,则是水份过大。 注意一件事,古代常用石来衡量粮食,而这一石也能换算成多少斤……但是这个并不严谨,其实石是容积单位,一石等于十斗,斗就是那种木制的方盒子,装满就是一斗。 如果想欺负人,就把斗做大一些,就可以多骗取粮食,地主坑人,也才有大斗进,小斗出的说法。 相同体积,如果湿度太大,自然会重,这样的粮食是不符合入库标准的。 但发现粮食水份过大,下一步就会取一斗粮食,然后放在事先准备好的木箱里,隔着一定距离,用火炉烘干。 等谷物不在冒气,重新计算重量,然后得出大致的含水率。 朱家军虽然对老百姓很好,但是做事也相当严谨,粮食的水份太高,入库之后,会腐烂变质,这是绝对不行的。 江楠到金陵排在十名之后,但是由于她提前采购了一批粮食准备,竟然超过了前面的人,排在了第三位,顺利让税粮入库。 想到这些,江楠还挺满意的,反正这次金陵之行,也该结束了。 可就在她准备返回的时候,学士院突然送来了一道文书。 “此番考试,并未限制男女,请按时参加考试,不得有误!”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老朱也为难 江楠脑子晕乎乎的,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进入的考场,也不知道怎么出来的,只是觉得学士院的树真多,树上的知了是真的烦人。 她拼命似的填满了考卷,然后赶快上交,第一个逃出了考场……从考场出来,她突然笑了,过去的时候,她也看过一些女扮男装,入学堂读书,甚至参加科举的戏码。 但是戏文终究是戏文,不是现实。 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参加科举考试呢? 就算学问够好,本事够大,也是断然没有机会的。 这一次的学士院考试,根本就是意外。 假如大哥的腿没有受伤,他来参加,或许还能得到一个官做,自己是想也别想了,四处游玩,好好看看金陵,然后就回家算了。 江楠索性放飞自我,到处游逛,看看名胜古迹,领略美食菜肴,她也没什么忌讳,毕竟连考场那么神圣的地方,她都去了,剩下的还有哪里能阻拦得住她? 几天下来,江楠愣是胖了一圈,脸蛋都圆润了不少。 扪心自问,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吓到她了。 江楠完全无法想象,围绕着她,朱家军的大人物们,集体陷入了进退两难。 前面张希孟就畅想过女子为官,但是说实话,哪怕是马氏, 都觉得不太可能。 让女人读书识字, 相夫教子, 这没有问题,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也不是让女人当睁眼瞎。 高门大户的夫人, 必须知书懂礼,明晓世事, 才能从容应付各种事情, 如果太过粗俗失礼, 是会给丈夫丢人的,搞不好都要被休掉。 但是让女子出来做事, 甚至入朝为官,这就完全不可能了。 哪怕前面举行的科举,录取了好几百人, 也没有一个女的。 因为完全就没有这个土壤。 不说层层阻力了, 就说女人自身, 愿意出来参加考试的, 敢抛头露面的,又有几个人? 所以一度连马氏都不抱希望了, 她只是想办个女学,让女孩子读书识字就算了。可谁能料到,偏偏就出来一个代替兄长的女粮长, 而且她在缴纳税粮的时候,还表现不错, 是个有本事的女孩子。 马氏听到了这消息,立刻就给朱元璋施压, 甚至不惜跟老朱翻脸。 “无论如何,也必须让她参加学士院考试, 不然,不然你就别上我屋里睡觉!” 老朱遭到了无情威胁,“妹子,你就别添乱了,她一个女孩子,如何能当官?行不通的!” 马氏呵呵冷笑,“有什么行不通的?你分田的时候, 女人也算了一份……我听说了,这几年不少地方,女人下地耕田,和男人也差不多了。女人有了田亩, 也想读书,也想上进,也要考功名!不偷不抢不靠施舍,凭着自己本事,考出来的功名,这也不行?重八啊!你可别忘了自己的志向,你不是要再造中华吗?你不想一统天下,超越历代明君吗?难道你只当男人的皇帝,不当女人的皇帝?” 老朱被马氏问得瞠目结舌,论起言辞犀利,他还真不如马氏厉害。 见丈夫被问住了,马氏又乘胜追击,她一转身,拿来了两张大饼,摆在了朱元璋的面前。 “你尝尝,这两张饼,有什么差别?” 老朱苦笑,“妹子啊,这都是一样的粮食,能有什么差别?” “怎么没有?这一张是男的粮长送来的,一张是女的粮长送来的!”马氏毫不客气道:“你说说吧,如果讲不出来道理,那就要让女人参加考试!” 面对马氏的质问,老朱竟然有些恍然,他动摇了……没错,夫人说得好有道理啊! 如果女人确实有本事,能把事情做好,自己想广揽天下贤才,可没有人说女子当中,就没有人才啊! 至少自己的夫人就是女中魁首! 老朱越想越有道理,他竟然自己想通了。 这才有了学士院下令,要求江楠参加科举。 而随着考试结束,江楠第一个交上了卷子,她的考试卷就被封存,直接送到了老朱面前……朱元璋,马氏,包括张希孟,李善长,全都被叫来了,审阅这张卷子。 等展开之后,入目尽是清秀的字迹,马氏忍不住点头,“好!” 其他人只是面色凝重,把卷子从头浏览下来,等看完之后,大家伙都不说话了,李善长甚至暗暗叹息。 江楠的这份卷子,答得相当不错……前面的诗词名篇不用说了,中间的算学也全都正确,最后的一篇文章,是针对如何储存粮食的,她也写的条分缕析,观点鲜明。 马氏看过之后,大喜过望,谁说女子不如男?卷子摆在这里,看你们怎么说? “张相,这,这次考试,为什么没有经义文章?”李善长憋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问题,迫不及待问道。 很多人或许会认为明朝是八股文的开端,甚至还会认为八股文罪孽滔天……可事实上八股文是元朝出现的。 最初只是将科举考试的题目限定在四书中间,要求老老实实,阐发经义,随后又限定了文体格式。所谓的八股文,也不过是八个整齐的排比句罢了。 李善长拿此事质问张希孟。 “李相,这是针对粮长的考试,不是一般的科举……考核的内容限于实务和策论,也是情理之中。如果考什么经义文章,反而是为难这些粮长,李相以为然否?” 李善长气得翻白眼,他当然知道经义文章不合适,可问题是这次考试混进来一个女人,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挡在官场之外。 这第一个理由,就这么被张希孟给化解了。 朱元璋更是直接道:“儒家经义这块,就不要纠结了,前面张先生和你们都讨论过,大宋亡国之后,儒家士大夫的路已经绝了,现在要走出新路,岂能还纠缠四书?李先生,你这是存心刁难,很不妥当!” 李善长无可奈何,连忙告罪。 但是他的脑筋快速转动,想着应对的办法。 老朱似乎想起一件事,“李先生,咱记得你说过,要给粮长重赏,至少是侍郎一级,咱没记错吧?” 李善长额头冒汗了,“确,确实说过。”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挖坑自己埋……李善长想扩充势力,奈何出来这么个女人,把一切都打乱了。 女人为官,影响到的事情方方面面,从家到国,都会产生剧烈冲突,李善长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天翻地覆的剧变。 必须阻挡! 可问题是前面自己都说了,就算自己想食言而肥,朱元璋也不会答应。他思索再三,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一下子就有了把握。 “李先生,那咱现在就任命一个女侍郎,你看如何?” “臣同意上位的安排。” “同意?”老朱都吓了一跳,不会是听错了吧? “李先生,你真愿意跟女流之辈,同殿称臣?”老朱又追问了一句。 “愿意!”李善长答应得更干脆了。 老朱顿了顿,索性道:“既然如此,那六部可有空缺?让这个江楠去吏部?” 李善长立刻道:“上位,吏部主管官吏任免,江楠不只是女流之辈,还年纪太小,又不了解各种情况,怕是没法知人善任,优劣得所。” 老朱下意识点头,“那,那礼部如何?” “不可以。”李善长道:“上位,礼部主管祭祀大事,女子连家中祭祖都不能参与,如何能担任大宗伯,管理一国礼法大事?” 老朱眉头微皱,“那,兵部呢?” “那就更不行了,兵部主管军务,如何能让一个女人参与其中?” “刑部?” 李善长依旧摇头,“上位,刑部是要和各种恶徒打交道的,要执法严明,动不动就砍头流放,让女人负责,未免不近人情。” 老朱眉头越来越紧,“工部如何?” 李善长更摇头了,“上位,工部负责大工程,可不只是在衙门里坐坐,还要去地方探查,辛苦非常。不然可以问问贾老大人,女流之辈能不能承担?” 朱元璋气得笑了,“那就剩下户部了!” 李善长略微沉吟,居然还是摇头,“上位,户部统管一国之钱粮户口,责任至重,还要负责军需粮草,更是不能马虎。女人心思不够成熟,思虑不周全,让她们管户部,只怕会贻误战机。” 一共六部,竟然都被否定了。 朱元璋似乎也察觉了李善长的用意,他轻笑道:“这么说,都察院是唯一之选了?” 李善长犹豫片刻,再度摇头,“上位,都察院监察百官,需要心思缜密,铁面无私……更何况都察院尽是刚正不阿的名士,铁骨铮铮的直臣,他们是万万不会接纳女子的!” 六部加上都察院,大门全都关上了。 “李先生,你说过要给通过考试的粮长侍郎高位,以鼓舞人心,这是你说的,莫非你都忘了?” 李善长为难道:“上位,这,这个孙楠是女子啊!” 马氏突然幽幽道:“女子?那女子的心,就不重要了吗?” 李善长咬了咬牙,只能硬着头皮道:“女子的确不合适为官,没有哪个衙门能让她们进来……上位,未免人心浮动,臣斗胆恳请上位,收回成命!” 朱元璋黑着脸不说话,他直觉自己是对的,给有才学的女子一个机会,必定能收获颇丰。可让李善长一说,竟然没有地方安排一个女人,简直咄咄怪事。 老朱也无奈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敲打老李 朱元璋习惯性看向张希孟,但是他发现张希孟低垂着头,似乎没有说话的意思。老朱也有些颓丧,难不成咱真的要食言了? 他也感觉到了这事情的艰难,放一个女子为官,遭到的反对实在是太大了,李善长的背后,几乎站着所有的文武官员,这种先例如何能开? 换成软弱一点的,估计也就放弃了。 但是很不幸,朱元璋不是这种人。 他太需要一个女官给天下人做个榜样了。 在朱家军这里,已经把民,还原成了普通百姓,不管是汉人,蒙古人,还有苗民,都是普通百姓,都要一视同仁。 这种理想很容易向前推演一步,不管男女,也都是一样的,如此一来,占人口一半的女性也会支持朱家军。 男耕女织,一个家庭,男人觉得朱家军的政策很不错,女人觉得无所谓,从古至今,都是这样,这合理吗? “你们再去商议,咱要看妥当的办法!” 老朱说完,就让众人下去,马氏一脸怒气,竟然先于朱元璋,甩袖子离去。你们定的规矩,人家按照规矩早早把粮食送来,又顺利通过考试,结果可倒好,竟然把说出去的话吞了回去。。 这算什么事? 马氏真的生气了,当天晚上,老朱就愣是没能进门。 这边李善长也是感觉到泰山压顶,如果硬顶下去,夫人那边不好交代,朱元璋也会迁怒于他,后果不堪设想。 李善长思前想后, 还是来到了张希孟的值房。 他发现张希孟正在整理公文, 老李主动过来, 赔着笑脸,“张相,上位让咱们商议个妥当法子, 你看我琢磨了一个主意,咱们参详参详?” 张希孟连忙笑道:“李相客气了, 我洗耳恭听。” 李善长沉吟半晌, 这才道:“我想了想, 江楠是代兄送粮,在家尽孝, 为国尽忠。堪称当世奇女子,花木兰重生。应该重赏,下令褒奖, 在家乡修建牌坊, 树碑立传, 再有, 再有赏赐冠带,要地方上, 按照侍郎对待……如此一来,也就不算上位失信,张相意下如何?” 张希孟听完李善长的话, 微微一笑,“李相果然是手段高明, 思虑周全,按理说我是不能反对。但是我这里也有一点情况, 还请李相指点。” 李善长眉头略动了动,就说道:“张相请讲!” 张希孟随手拿出了两份清单, “这都是来自户部的统计,应天府有民户八万七千余口,丁三十三万有余,得到土地的女子二十九万出头,每户平均下来,差不多七口人,有土地的女子占了四成半还多。” 张希孟说完之后, 又拿起领一份公文,“这个是孙炎递交给我的,根据他和下面人的走访,在乡村有一半以上的农活, 是女人负责的。在淮西一些地方,这个比例还更高!” 李善长皱着眉头,将两份公文接在手里,看了又看,“张相,这个结果确实吗?男耕女织,一向是男人在外耕田,女子料理家务,现在怎成了女子负担大部分农活?不会是弄错了吧?” 张希孟淡淡一笑,“李相,男耕女织,古已有之,但是还有一句话,李相不可能不知道。” “什么话?” “精耕细作!”张希孟笑呵呵道,其实仔细研究农村的耕种,除了驱赶牛马耕田之外,不管是播种、插秧、除草、收割,乃至最后脱粒归仓,女人都是参与的,甚至有些活儿干得比男人还好。 诚然男女在体力上有所差别,但绝非不可逾越。 有些健妇甚至也能驾驭牛马,耕田干活。 男耕女织,可不意味着女子就不用管农活,只是一心纺织就行。 当然了,如果是土地紧张,人丁滋生,男人到处都是,自然就不需要女人下地了。但是女人也不能闲着,而是要在家里不停纺织劳作,把织出来的土布拿到市面换钱,贴补家用。 一些手巧的妇人,她们每年能赚到的钱,甚至可以是丈夫的好几倍! 既然妇人这么能干,能赚这么多,为什么依旧是男人当家说了算呢? 这就涉及到了千百年来的农业传统,因为在自然经济条件下,粮食是大于金钱的!安全重于利润! 这话后世的人未必能理解,但只要问问老朱,他就一清二楚了。 朱元璋的家是怎么破产的? 天灾,瘟疫,缺少粮食,父母饿死,兄长饿死,家破人亡,无法维持,他和二哥只能分道扬镳,一个去当了赘婿,一个出家当和尚。 对于朱家这种普通农户来说,金钱并不能帮着他们抵御风险,或者说当天灾降临的时候,粮食比金子还值钱! 老百姓为什么不愿意改稻为桑?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是一步死棋! 抛开所有的算计不讲,你让老百姓改种桑树,可一旦天灾来了,生丝没法填饱肚子,桑树换不来粮食。 朝廷跟老百姓算能多赚多少银子的金钱账,老百姓要算的是如何活下去的账。 千百年来,朴素踏实的生存经验,把老百姓塑造成了最保守,最顽固,最排斥变革的一群人……他们错了吗? 貌似还真没有! 毕竟几千年来,老百姓几乎从来都没有吃饱过…… 男丁,土地,粮食。 这三者构成了自然经济的核心。 按照男丁分配土地,靠着土地生产粮食,粮食抵御一切风险……这三者实现了完美闭环。然后女人就是附属在上面的伴生品,所谓的三从四德,也就是这么来的。 还是那句话,真没有什么一开始就邪恶的东西,只是情非得已,生存所迫罢了。 说句不客气的话,如果张希孟到了任何一个太平的年景,他都不会想着折腾这些事情。 改革? 别逗了,想跟几千年的传统斗,你有多大的本事? 别瞧不起王安石、张居正这种人,他们不是智商不够,只不过他们是在做一件注定失败的事情。 你有本事把青苗法和一条鞭法修改妥当了,放心吧,只要下令落实,一定不会按照你的设想来的。 强大的历史惯性,会把一切重新打回原形……除非有一种力量,将历史惯性彻底砸碎,那才有少许的可能。 “李相,这些年天灾战乱,百姓流离失所,人丁锐减,耕地荒芜……我们为了尽快壮大势力,获得百姓支持,在授田的时候,给予了女人土地。这一点在唐初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这才有了唐代女人地位的提升,风气的开化。我们比大唐做得还要彻底,在田亩土地上,实现了完全的平均。” “随之而来,各地兴办学堂,女人也会读书入学,增长见闻,她们不再是家庭的附庸,她们也是家庭的主人……照着这个趋势下去,女人不但会出来做官,她们还会去作坊当女工,回去经商,甚至会出现许多教书育人的女先生,这是大势所趋,我们也只能因势利导,顺水推舟。” 张希孟借着两份公文,把道理和李善长讲了。 老李神情凝重,心中抑郁,他的双手烦躁地插在一起,毫无目的地挫动着……这事情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张相,你,你何必执着于此啊!” 张希孟无奈苦笑,“李相,难道你还不明白?上位要争雄天下,他就拒绝不了任何提升实力的办法!尤其是放着占人口一半的女人不用,那是不可能的!你当夫人为什么要站出来?她只是替女人说话?不是为了主公的大业?” “李相,这是千年未有的大变局,男耕女织,三从四德,冻死事小,失节事大……这些东西,应该随着赵宋亡国一起消失了,我们需要的是重新树立纲常,奠定往后千百年的规矩。李相,事到如今,你还在迟疑吗?” 李善长眉头紧皱,心怦怦乱跳。 他参与了历次的讨论,但是说实话,李善长并没有听进去多少,他直接的那是几个文人的空想,谈论的东西,也不过是为了哄骗百姓,收买人心罢了。 可是走到了今天,李善长才猛然发现,原来这些都不是空谈,而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会真正影响到朱家军的道路选择。 该怎么办? 是继续对抗吗? 李善长有些怕了,毕竟他没有看透朱元璋的心思,就面临着被淘汰的命运,张希孟上来,也未必不如他做得好…… 越想越怕的李善长,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张,张相……我,我并非食古不化,不懂变通。我该说的话都说了,让女人为官,的确有很多不适合的地方,六部都察院,哪里都不合适,如果勉强为之,只怕会坏了大事!” 张希孟忍不住哈哈大笑,“李相,有些话我不方便跟主公讲……但是咱们两个之间,不妨就把话挑明了。六部当真都不适合女人为官?就拿吏部来说,虽然负责官吏铨选,权柄最重,貌似女子不合适。但是吏部还要掌握百官档案,官吏考评,另外还有封勋赏赐,甚至是立功将士的名单,兵部确定下来之后,吏部还要核实,而后才能发出告身……这么多事情,就真的没有女人能做的?” “其他各部的情形,我就不多说了,李相非要找出女人干不了的事情,来搪塞主公,就不怕主公醒悟过来,迁怒李相?” 李善长的老脸煞白,袖子里的双手,不住颤抖……张希孟似乎还不想放过他,笑呵呵道:“所谓男女大防,也不是什么事情,只要隔开办公就是了,我还不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调戏手握大权的官员?” 张希孟顿了顿,又道:“李相,你一心阻拦,自然可以找出一百个借口,但只要真心放行,不过是一念之间!唯才是举,量才录用,貌似也没有这么艰难!更何况通过了学士院的考试,还要在各部历事,确实能够胜任,才会授予官职。当真会有那么多不便之处吗?”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豪门败落 江楠在金陵逛了好几天,她也很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竟然可以准许女人参与考试,甚至有让女人为官的提议,不会临时起意,一场玩笑吧? 不过当她走在金陵街头,渐渐意识到了,或许真的不是,这座城市和曾经的记忆不一样了…… “七叔,你没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吗?” 七叔认真看了看,而后笑道:“姑娘,赌场都关了!” “赌场?” “对!不光是赌场,还有青楼,好像连当铺都不多了。” 江楠微微皱眉,的确是少了许多。毫无疑问赌场和青楼都是害人的地方,就连当铺也是敲骨吸髓的所在。 “还真是没有了!七叔,都是朱家军关的?” “嗯!”七叔点了点头,“我打听了,朱家军当真不同寻常,手段霹雳,敢做别人做不了的事情。过去的金陵,脂粉烟花,繁荣似锦。现在倒是干干净净,透着一股子朝气!” 江楠微微一笑,“七叔,那你说,到底是哪个金陵更好?” 七叔叹道:“这还用说吗!自然是现在的更好,只不过如今的金陵,倒是少了很多坐享其成的机会。怕是富贵大户人家,未必喜欢啊!” 江楠眨眨眼,突然道:“那七叔你说,我们江家算是富贵人家吗?” 江家? 貌似还真有点难说,江家的历史不短,往上能追溯好几百年,算不是顶级豪门,也是有数的富贵之家。 只不过江家人丁一直不怎么兴旺,在大宋灭亡之时,江家还损失了不少人口,这百年来,越发萧疏, 连入朝为官的都没有了, 就只是普通的徽商家庭吧! 也幸亏是和朱家军签了订单, 家族才有了重新发达的迹象。。 “姑娘,江家家风正,老爷待人也宽厚, 要我说早晚江家还能大富大贵!怎么也能赶得上舅老爷他们家!” 江楠忍不住笑了起来,“七叔真会说话, 舅舅那可是书香门第, 半个苏州都是他们家的, 除非有本事买下半个金陵,不然凭什么和舅舅相提并论?更何况舅舅是天下一等的人物, 娶了天下绝顶的妻子,简直是神仙中人,谁不羡慕?” 提到了舅舅家, 江楠的兴致一下子来了, 滔滔不断。 七叔却是笑了, “姑娘, 你这次要是通过了考试,万一当了官, 倒是能去见见舅母。” 江楠心中一动,却是有了想法,奈何她还是摇了摇头, “苏州当下在张士诚手里,听说他的风评远不如朱家军, 如今消息隔绝,轻易还是不要去添麻烦了。” 江楠跟七叔闲聊, 走到了一家酒馆前面,时间也临近中午, 要两个菜,吃点东西,他们迈步进去,却发现有两个伙计,正提着一个人往外面走。 被提着的人拼命解释,“我是冤枉的,那, 那怎么是假的宝钞啊?” 伙计呵呵冷笑,“真的假的,我们认识,你来吃饭, 也没有几个钱,就算让你白吃一顿,也没有什么。可你不该拿假的宝钞骗人,告诉你吧,这事可不小,弄不好啊,就砍了你的脑袋!” “啊!” 这人吓得大叫,“你,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朱家军是仁义之师,怎么能诬陷好人……我冤枉!冤枉啊!” 迎面碰上这种事情,江楠就打算溜了,可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又觉得这人叫嚷的声音,竟是如此熟悉。 她扭过头,仔细看了看,突然惊呼出来,“舅舅!” 这一嗓子喊出去,那个男人猛地回头,正好看到了江楠,他还没认出来这个女孩,但是却发现了七叔……他下意识把头扭到一边,生怕被人认出来,一张老脸,已经红得和火一样! 七叔这时候也认出来,此人正是他们念叨了半天的舅老爷,要说凑巧,还真是凑巧,他怎么跑到了金陵? 不会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吧! 毕竟郑家老爷,就算再落魄,也不至于这幅样子! 可就在这时候,竟然有几个巡逻的士兵过来。 伙计一看,立刻迎上来,并且将一张宝钞递给了士兵。 士兵接在手里,只是看了看,就已经认出来,的确是假的。 “这人用假的宝钞?” 伙计点头,“不知道他身上还有没有!” 士兵过来,揪住了此人,撕开了他的衣襟,从他的怀里掉出了厚厚的一摞。士兵俯身捡起,只是粗略看了看,就大惊失色。 “这么多假的宝钞,当真是狗胆包天,把他送去府衙,瞧着吧,这颗脑袋保不住了!” 士兵抓起了此人,直接就往衙门走。 这人此刻已经懵了,他此刻拼命挣扎,不停辩解,却也是一点用处没有。 江楠眼瞧着舅舅被抓走了,也是吓得变颜变色,“七叔,没,没认错吧?” 七叔摇头,“姑娘,的确是舅老爷,他怎么拿了这么多宝钞?还被抓了?咱们可不能不管啊!” 江楠略沉吟,就急忙追了过去。 等她们赶到了府衙,事情已经传开了。 作为发行宝钞以来,最大的一次造假案子,首席造币大师陆洲被叫了过来,随着一起来的还有朱英。 他也是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不想活了? 等他们一见,都有点泄气。 犯下如此大案的,竟然只是个落魄的中年人,看起来还满身书卷气,像是个识文断字的。 陆洲认真看了看,这才道:“你身上的宝钞足有两千贯,这么大的数额,够砍你十颗脑袋了!你趁早说清楚,这些宝钞是哪来的?” 中年人怔了许久,终于一声长叹,突然抬起巴掌,照着脸上,狠抽了好几下子,血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我,我罪有应得,杀了我吧!” 他竟然万念俱灰,一心求死。 而此刻外面突然有了吵嚷之声,不多时江楠走了进来。她径直冲到了男人的面前。 “舅舅,你还认得我吗?” 男人再度怔住,他艰难转过目光,看了看江楠,泪水奔涌,竟然止不住了。 “舅舅是个废物,舅舅没用啊!” 江楠只能不停安慰,又对男人道:“舅舅,我,我刚刚参加了学士院的考试,你又什么事情,就说出来,没准,没准我还能帮上你呢!” 江楠说完,男人没怎么样,朱英惊呆了,我的老天,竟然是你?你就是那个让大家伙吵翻天的女粮长? 这事情是越来越有趣了。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似乎平静下来,终于开口了……他叫施伯仁,正是江楠的舅舅,施家本是苏州的巨富,家底儿丰厚,又半城雅号……至于剩下的半城,那是施伯仁媳妇的。 没错,他的媳妇就是著名的才女,名叫郑允端,才貌双全不说,还家资巨富。 这俩家凑在一起,钱财等量齐观,一个书香门第,一个当世才女,成亲之时,谁不说一声羡慕! 彼时江楠还小,但也是铭刻肺腑,难以忘怀。 什么叫金玉良缘啊! 只不过一切的美好都持续不了太久。 随着红巾军兴起,施家和郑家,都遭到了浩劫……先是彭和尚攻击杭州,他们损失不少钱财,接着各地办乡勇,陈野先一次就从施家拿走了三十万两。 也幸亏两家底蕴丰厚,还能支持。 但是当张士诚渡过长江,拿下了苏州城之后,这两家的倒霉日子就来了。 张士诚急需钱财,扩充兵马,养活几十万人。他没学到朱家军的均分田亩,倒是把打击豪强,学了个通透。 施家跟郑家,都是有钱的巨富,偏偏两家又联姻了。 就是你们了! 张士诚的大刀高举,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开始了。 今天十万两,明天二十万两……不怕羊多肥,只要使劲薅,没有半年的功夫,两家就已经难以维系,山穷水尽了。 更要命的是郑允端还病了,这位有名的才女刚到而立之年,就撒手去了。 悲痛之下的施伯仁安葬了夫人,花光了最后一点家产,连宅子都给变卖了。他无可奈何之后,只能带着夫人的手稿,还有一些古玩字画,从苏州逃出来,到了金陵。 江楠听到这里,大惊失色,舅母神仙一般的人物,竟然英年早逝? 张士诚这个混蛋,也太可恶了! “舅舅,你,你怎么跟宝钞弄在了一起?都,都是谁给你的?” 施伯仁怔了怔,突然一声感叹,泪水横流,“我,我真是糊涂啊!到了金陵,我就租了个宅子,整理你舅母的文稿,我怕这些心血白费了……前几天,我,我拿出几样古玩,求人帮我换成宝钞,他都给我换了好几次了,人都很老实,我琢磨着这一次多换一些,如果能行,我就帮你舅母把诗稿刊印出来。可,可他怎么不讲信义啊?” 听到这里,朱英忍不住嘲笑道:“果然是在深宅大院待久了,不知道人心险恶。你怎么不自己去宝钞银行?” “我,我……”施伯仁诺诺无言,他这种出身,过去多少年,从来没有自己办过事情,让他抛头露面,也着实难为他。 而且朱家军还把金陵不少的当铺给关了,他拿着古玩珍品,也没地方典当,就只能求别人帮忙。 一次两次,人家见他太容易欺负,就下了黑手。 江楠听完舅舅的陈述,着实同情,又想到舅母惨死,忍不住垂泪,她抬头看了看陆洲和朱英,急切道:“我,我舅舅说得话绝对属实,这些宝钞,我,我愿意替他赔偿,还望饶他性命!” 陆洲忙道:“不必,如果真是他说的这样,不但没有罪,我们还会抓出真凶,把那些古玩追回来的。” 朱英点头,“就是,你快让他说说,到底是哪个缺德的?” 江楠扭头看向了施伯仁,“舅舅,你快点说吧!” 施伯仁怔了怔,随即道:“这人说是我的房东的外甥,嘴角还有颗黑痣……我,我给你们画一张图吧!” 一刻钟之后,一副栩栩如生的肖像画落到了陆洲和朱英的手里。 真不愧是大才子,画得太好了! “成了,你们等着吧,很快就能抓过来。”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机会要均等 “种花莫种官路旁,嫁女莫嫁诸侯王。种花官路人将取,嫁女王侯不久长。花落色衰情变更,离鸾破镜终分张。不如嫁与田舍郎,白首相看不下堂。” 马氏捧着诗稿,默默念诵,竟然忍不住长叹起来,“此人不只是才女,更是贤人,真是想不到,如此人物,英年早逝,被张士诚害死!重八,你可不能放过了张士诚!” 朱元璋连忙点头,就算没有这破事,他也不会让张士诚好过的。 “妹子放心,咱只是没有想到,这个江楠还有这么一门好亲戚。” 马氏呵呵一笑,把手里的诗稿合上,“这没什么难猜的,她一个女孩子家,敢送粮食到金陵,参加学士院考试,又条理分明,应对从容。我早就看出来,她的家世不一般。。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其实是胡说八道,没见识过,没领教过,什么都不懂,又怎么当家?” 朱元璋点头赞道:“夫人睿智……不过那个施伯仁却是有些糊涂得紧,白白活了一把年纪,倾家荡产不说,居然还能被人用宝钞给骗了,也着实可怜。” 马氏轻叹道:“这就是高高在上过惯了,骤然跌落承受不了……那几个宝钞贩子,可是抓到了?” “抓到了,在他们那里,搜出了足足十万贯的宝钞……所幸发现得早,不然流入市面上,可是会出大事的,这么算起来,还是施伯仁立功了。” …… 他们夫妻俩聊着,而在另一边, 洗刷了冤屈的施伯仁, 已经是万念俱灰, 虽然朱家军不会杀他,但是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脸活着?又靠什么活着? “舅舅, 人生世上,如何能一帆风顺?诚然这一次的打击太大了, 却也不必自暴自弃。我看朱家军法令严明, 官吏清廉, 明辨是非,舅舅不如想办法给朱家军做事, 等日后杀回苏州,也好给舅母报仇啊!” “报仇?对!报仇!”施伯仁似乎一下子来了精神头,夫人死得太惨了, 这笔账是要算在张士诚的头上, 要报仇雪恨! 可很快施伯仁就无精打采了, “哎, 舅舅这样子,无用之人罢了, 如何能报仇雪恨?” 江楠也无言以对,她也不知道怎么鼓励舅舅了……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到了他们暂居的客栈。 “恭喜江楠江粮长, 通过考试,加官进爵啊!” 江楠一怔, 考试? 通过了? 我,我要当官了? 她愣住了, 更目瞪口呆的却是施伯仁,开什么玩笑? 自己的外甥女通过了考试? 一个女流之辈, 尚且如此,那自己这个大男人怎么算? 难道就是彻头彻尾的废物吗? 施伯仁彻底无语了,反复思量许久,绝对不能一死了之,总要做点什么,但凡有点用,也不至于一点用夜没有! 这位大才子遭逢沉重打击之后, 终于在应天府学,找了一份博士工作,负责教导易经。总算是可以自食其力,暂时也不能奢望太多。 可另一边, 事情就有些复杂了。 江楠的成绩得到了认可,按照事先的承诺,凡是通过考试的粮长,最多能给到侍郎高位。 接下来该到了履行承诺的时候。 “江楠,你今年多大?” 马氏好奇问道。 “回夫人的话,刚过十八!” 马氏怔了怔,这个年纪着实是太小了……要说朱家军里面,就没有更小的吗?张希孟就没有她大,可张希孟实在是特殊,估计再也没人能和他比。 另外朱文正不到二十,就当了指挥使,李文忠才十五岁不到,也当了领兵千户……奈何军职和文职不一样,他们能打仗,立下了战功,给官职是情理之中的,只要立功够多,二十几岁,封侯封爵,也是情理之中。 文官却是不行,必须要讲究资历,还要有机缘巧合。 说实话,仅仅是送粮有功,通过考试,就能出任侍郎,老朱也是不认可的。 正因为如此,朱元璋在见过江楠之后,并没有直接颁布命令,任命官职。 这事情一下子又不一样了。 因为张希孟跟李善长谈过之后,老李已经做好了顺水推舟的打算,只要朱元璋愿意,张希孟同意,他无话可说。 但是现在老朱犹豫了,事情陡然复杂起来! 其实这破事的源头还在李善长身上……他为了鼓舞粮长士气也好,为了趁机扩充势力也好,提出让毫无根基的粮长,直接出任侍郎,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当然了,如果是个中年男人,还有些学识,进入六部之后,老老实实服从李相的安排,也是可以“胜任”的。 奈何这一堆人里面,冒出来个代兄送粮的江楠,一切就变味了。 江楠当不了侍郎,其他人自然也没法超擢。 到底该怎么办吧? 坐立不宁的李善长找来了杨宪几个人,连夜商议,但是越是商议,就越是惶恐焦躁。 “李相,上位那边未必愿意让江楠担任侍郎,可话既然说出去了,上位也不愿意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杨宪首先道。 杨元杲沉吟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提议,让江楠出任侍郎好了?” 李善长翻了翻白眼,自己这个同乡是真糊涂了。 “我们推一个女人上去,以后她要是出了差错,上位追究下来,我们又该怎么办?” 杨元杲顿时愕然,他能知道怎么办吗? 一直以来,有意放女人为官的都是张希孟。如果是张希孟硬推,他们自然可以暗中掣肘,可以肯定说,女侍郎绝对当不好。 然后他们就能劝说朱元璋,从善如流,把女人为官这事给掐死! 再也不许提了。 可现在麻烦的粮长是李善长提的,出了个女粮长,朱元璋又是那个态度,事情都压在了李善长头上。 “李相,我说句不客气的,这个女侍郎,无论如何,也当不好的,下面人不会答应,咱们也约束不住人心。一旦出了差错,从上到下,都会责怪咱们的!” 李善长唉声叹息,“还是希武看得明白,可我现在如何能劝说上位收回成命?要知道夫人盯着,上位又一心给女人一条出路,鼓舞士气。我要是说不行,只怕……” 老李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谁都明白,你满足不了朱元璋的要求,那就只有从位置上下来! 按理说杨宪也不是不想扳倒老李,奈何此时李善长滚蛋,他也捞不着任何好处。 “李相,要我说,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请张相善后了,他一直引而不发,肯定是有主意的!” 还要去找张希孟! 李善长无奈长叹,他已经把左脸送过去了,现在又要贡献右脸,在张希孟面前,他是彻底抬不起了头了。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 第二天李善长顶着黑眼圈,早早等在值房门口,恭候张希孟到来。 果然,等张希孟出现,李善长立刻向前施礼。 “张相,没有别的说的,只求你能想个办法,帮我渡过这一关,我感激不尽!”李善长简直就是哀求了。 这个破事越来越难办了,本以为江楠无关紧要,结果她的舅舅居然是施伯仁,舅母是郑允端! 这位大才女可是太不同寻常了,李善长身边的士林名宿,不少人都提到了此女,绝对她的死,万分可惜。 要是再不妥善解决,朱元璋震怒,马氏不悦,下面议论纷纷,等于往老李的裤裆里,塞了一只刺猬,而且还是活力十足左突右撞的,这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现在可是刘备吃花椒,输麻了啊! 就算他有办法也不管用,整个朱家军,能收拾这个烂摊子的,就只剩下张希孟了。 什么叫众望所归啊! 不过张希孟却不敢疏忽大意,因为这事情绝不是任命不任命一个女官那么简单! “我以为真正的要害在于用人,到底该用什么人……纵观历代用人习惯,有布衣卿相,有唯才是举,也有九品中正,开科取士。总体来说,我们的用人范围是越来越广的。” “按照这个思路发展,任用粮长,甚至是任用女人,也不是不行……但是我以为不该是决定某个位置,就让他们填充进去,这不合适。如果把任用女人为官,变成要在官场中多一个女侍郎,这就是本末倒置,甚至是居心不良!” 张希孟说得很不客气,等于是把老李的鬼把戏点破了。 你想给女人机会,他就塞给你个女侍郎。也没有任何准备铺垫,就让她去做事,周围再安排一大堆掣肘的,等她出了一大堆的错误,就可以借着否定这个人,推翻这项政策。 这种故意挖坑的手段,自然是行不通的。 “要想让女人为官,就必须走正规流程,就要通过考试……而我们现在又规定所有科举考试,必起自学校……那我们是否可以让女人进入官学呢?貌似还没有!不要说官学,就连蒙学都没有女人的位置……从一开始,就是不给女人机会,不许女人读书……这样一来,又何谈从女人中间选拔人才呢?” “所以要我说,不是增加几个女官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给女人一条通道的问题!道路给了,机会摆在那里,如果本事不行,没法在仕途上走得更远,也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马皇后的智囊 中华吴国元年秋……以吴国公朱元璋并中书省名义,下发一连串新的法令。这些法令堪称均田大纲之后,最密集,最详尽的一批律令。 张希孟和宋濂作为法令的主要起草者,朱元璋批准之后,由李善长统领的六部负责执行。 而且自此之后,整个中华吴国的中枢格局也就成型了。 张希孟统领学士院,太学,通政司等衙门,基本承担起国家大脑的角色。由他们起草政令,朱元璋负责决策,李善长的六部负责执行。 类比起来,张希孟这边相当于三省当中的中书省,李善长的中书省反而更像是负责执行的尚书省。 但是仔细研究一下决策过程,就会发现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虽然中华吴国披着三省六部的形,但是实质精髓完全不一样。 重大的法令,不是张希孟这边异想天开,就可以随便提出来的。 通常都要先形成构想,然后交由各方讨论,送到朱元璋面前决定下来,然后中书六部才会负责落实。 李善长是会全程参与的,当然了,张希孟也不是提出草案就结束了,他还要负责监督落实,评估政策效果,进行后续的调整。 总而言之,双方不敢说亲如一家,但也没有势同水火,凡事必须密切配合,才能顺利完成。 而这个新的决策模式,推出的第一项法令,就是针对昔日均田法大纲的说明……首先,原本的均田发包含口粮田、流转田和桑麻田三个部分,而这一次则是规定只有在一些土地贫瘠,产出很低的地区,才会保留口粮田。 换句话说,基本上就是最高纳入统治的淮西之地,由于洪灾战乱, 地广人稀, 急需恢复民生, 可以得到免田赋的口粮田。 到了江南地区,人口相对稠密,如果再给每个人分口粮田, 还免除田赋,那么好些鱼米之乡, 全都不用缴纳田赋了。 这肯定是朱家军不愿意看到的, 因此口粮田就叫停了。 如果日后打到了北方, 面对急需恢复民生,又人口稀少的华北地区, 也会恢复口粮田。 再有就是桑麻田……这个也需要调整,因为淮西之地,饱受黄河水患之苦, 需要恢复生态, 老百姓种果树, 种桑树, 保持水土,改善生活条件, 朱家军是不收税的。 但是到了江南,情况就变了,因为很多人把江南的桑田也视作桑麻田, 甚至有人把茶园也当成了桑麻田。 这要是也不收税,就没有道理了。 因此针对江南的桑麻田, 也是需要交税的,而且税率比起农田还要高一些。 说白了, 还是希望老百姓多种粮食。 不过前面也提到了,按照几千年形成的农业习惯, 老百姓出于对安全的追求,哪怕利润再低,也会喜欢种粮食,还用得着在税率上费力气吗? 这就要说到另一个群体了,地主大户! 毕竟不管多大的灾,佃户和饿死,地主大户可不会。 朱元璋家破人亡, 地主刘德却是完好无损,甚至还趁机多兼并了一些土地。放到了江南地区,地主大户,尤其是一些丝绸棉布的大户, 他们是愿意改稻为桑的。 毕竟他们不但不会挨饿,还有办法从外面大举购买粮食,然后再向老百姓高价出售,大赚一笔! 朝廷不理解老百姓的固执,明明改稻为桑,能赚得更多?你们怎么就不答应? 都是一群刁民,就是要对抗朝廷! 可老百姓也有一笔账,他们被欺负得怕了,受的苦,受的骗太多了,活得已经太艰难了,任何改变都会造成家破人亡的后果,他们真的不敢冒险。 所以说真正的穷苦百姓,恨不得把每一块田,全都种上粮食,只有全家吃饱不挨饿,才会想别的东西。 会大规模种桑树,茶树的,毫无疑问,都是大户富户……给他们多加一些税,也是情理之中。 “张相,好容易碰上李相低头,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能错过!”宋濂几个都满心欢喜,乐不可支。 李善长输得可不只是女子为官这么点事……张希孟给他擦屁股,同时也趁机扩充了右相的权力,还奠定了整个决策的格局。 绝对赢麻了。 张希孟在新的均田法令里,直接明白写上了,不论男女,均公平享有土地的使用权力。而且张希孟又加上了一条,如果女子外嫁,到了新的乡村,当地需要给女人分配土地。 这样一来,哪怕女子外嫁到了陌生的地方,也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有了属于自己的财产,追随此生。 在日后这一点会产生巨大的影响,甚至是翻天覆地的改变。放在平时,李善长那里绝对很难通过,但是现在他哪里还敢反对,只能乖乖答应。 正因为授予了女子财产权,接下来一项就是教育权! 这两项是紧密配合在一起的。 没有财产权在后面保证,让女孩子入学,接受教育,那就是扯淡。虽然历代都不乏疼惜女儿的父母,请先生,教导学问,女诗人,女词人,也屡见不鲜。 但说到底,还只是个别人的个别举动,而且还仅限于一些富庶的诗书之家。 放在普通人的家里,女孩子就是附属品,早晚还会变成别人家的人,在她身上投资,能有什么价值呢? 尤其是在家庭极度贫穷的情况下,自然是优先养活儿子,让儿子读书,光宗耀祖,赡养父母。 可给了女孩子财产权之后,逻辑就不一样了。 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样,也会有一份属于她的财产,哪怕女孩子长大,外嫁,也是一样的。而有了这份财产,就表明她日后也有养活父母的能力,可以回报养育之恩。 有了这个最基本的逻辑前提,父母才会主动送女孩子上学读书。 不然就算你定了再严密的法令,还能把成千上万的父母,都关进大牢里面吗? 法律永远都是规定了下限,如果把下限定的太高,大多数人都做不到,那么这个法令也就没有落实的可能了。 所以张希孟才从土地财产出发,引出了女子入学的问题。 既然女子可以入学读书,那么接下来,就必须答应女子做工,经商,乃至为官! 事情到了这一步,张希孟就扫清了所有律法的障碍,把这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给办成了。 但是这也仅仅是个开始。 让女孩子入学,可问题是有那么多学堂吗? 就算有,当下的学堂先生,能教得好女孩子吗? 还是摇头晃脑背书,错了就打手板,把小手打得和发糕似的,能行得通吗? 这些事情就不是法令能解决的。 张希孟知道,必须打马氏牌了! 办女学,兴办军服作坊,织布,织丝绸,培训女工,提升职业技能……甚至是为了发展工业做准备,马氏一瞬间就忙碌了起来。 这么多事情,自然不是马氏一个人能忙活过来的。 经过了一番讨论,江楠顺利得到了一个光禄寺少卿的衔,从级别上看,只比六部侍郎低一级,考虑到刚刚进入官场,这个起步点已经高到了离谱。 后世多少进士出身的官员,忙活一辈子,也未必能爬到如此高位。 但究其根本,这个位置只不过是给马氏打下手,替她发号施令,清算账目,跑腿做事,仅此而已。 真的是这样吗? “来,跟我坐下。” 马氏看着江楠,就忍不住笑,“论年纪,我比你大不了几岁,论出身,我们家最初就是做点小生意,还远远比不上你们家。现在咱们凑在了一起,可不是什么君臣,无非是互相帮忙,可不能让那帮男人看扁了咱们。” 江楠低垂着头,马氏虽然客气,当江楠却很清楚,她现在初入官场,有太多人盯着她,如果出错了,那可是不堪设想。 “夫人有什么吩咐,我自然会尽心竭力的,只是我担心自己什么都不懂,怕是坏了大事。” 马氏含笑,“别怕,有我给你撑腰……眼下最大的事情,无非就是筹措一批军服战袄。过去都是我领着一些军中的家眷来做。眼下的兵马越来越多,光凭着我们也做不完。你看看有什么办法没有?” 江楠想了想,突然来了个主意,“夫人,我就是随便说说,未必管用……我们家前些时候接了一批桌椅板凳的单子,由于数量太多,我爹就让周围所有的木匠来承包……他们领了木料回家,按照尺寸,做成桌子面,桌子腿,送回木器行,我们只要安在一起就是了。” 马氏一听,稍微思忖,也是大喜过望。 “这个法子好,做衣服比做桌子简单。咱们这边把布料裁剪好了,只要会女红的过来,领了布料,做成衣服,按时交回来,给她们一笔工费就是了!” 马氏越想越高兴,忍不住抓着江楠的手,笑着赞道:“你这个丫头,足智多谋,快赶上张相了!” 江楠忍不住脸红,她随便出了个点子,哪里能和张相比啊? 马氏和朱元璋一样,都有个雷厉风行的劲儿,商议妥当之后,立刻贴出去了告示。 而几乎一夜之间,金陵城的女人们也都动了起来,天不亮就有人过来排队,凡是领到了布料的,都无限欢喜……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地位 “李先生,张先生,眼下的情况如何,咱的府库可存满了?”朱元璋带着喜气询问。 李善长连忙站出来,“回上位的话,夏粮九成已经入库了,根据目下的计算,府库存粮在一百五十万石以上……这还是扣除了卖给刘福通的三十五万石,以及卖给方国珍和陈友定的二十万石。等到秋粮入库,情况只会更加改观。至于粮食银行这边,还有多少库存,我就不知道了。” 粮食银行一直是张希孟在管,他连忙站起,笑呵呵道:“主公,李相,粮食银行的事情,我倒是觉得可以先放在一边。目下我们一共发行了五百万贯宝钞,运行情况良好。据我所知,苏州等地已经有人开始使用我们的宝钞了。” 提到了银行货币,李善长和朱元璋跟张希孟都不是在一个次元上。。 老朱皱着眉头道:“张先生,你就干脆点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吧?” 张希孟笑道:“主公不要着急,这事还真要慢慢说……张士诚这个私盐贩子的确有点东西,他在高邮的时候,就试图铸造铜钱。拿下苏州之后,他把承天寺的佛像都给融了,另外又搜罗了许多的金银铜器,然后铸造了天佑通宝。张士诚用铸造的铜钱取代元廷的宝钞。算是稳住了物价,方便市场交易,商贸往来。如今苏杭二州的商业繁荣,贸易兴盛,也给了张士诚不少税赋,不然的话,张士诚可没法过得这么安稳!” 张希孟顿了顿,这才道:“从货币上讲,其实张士诚的铜子,要比咱们的宝钞还是要简便一些的。” 老朱沉吟道:“张先生,你的意思,这个什么天佑通宝,比咱们的宝钞更好?那,那咱们能不能也学张士诚,发行铜钱?” 张希孟摆手, 笑道:“主公, 咱们本来就没有那么多金银铜料。更何况钱设计得好, 未必是什么好事情。” 朱元璋挠头,他一个种地的,是真的玩不明白货币金融, 他只是对张士诚的手段感兴趣,这货把承天寺的佛像给融了, 咱也干得出来啊! 别忘了, 咱在庙里前后待了快五年, 早就看着那些金灿灿的佛像不顺眼了,熔了铸钱, 一点负担都没有。 不过张希孟显然不打算这么干。 “主公,张士诚找咱们买粮,咱们是没有答应的。但是我料定他肯定还会让商人来咱们这边买, 毕竟当今天下, 也就咱们存粮最多了。其实只要规定粮食买卖, 必须使用我们的宝钞, 逼着苏州商人拿他们的铜钱,兑换我们的宝钞就是了。” 老朱略沉吟, “这行吗?张士诚那个狐狸不是说什么淮盐换粮食吗?” 张希孟笑道:“主公,如果是以物易物,互通有无, 不管怎么弄,张士诚都不会伤筋动骨。可若是我们用宝钞换他的铜子, 把他的铜钱抽出了一些,到时候我们的宝钞就能流入苏州市面。那时候就是用我们的纸币, 去买他们的丝绸食盐了。” 朱元璋还在思索,李善长却是醒悟过来, 顿觉这个主意大妙! “张相,你的意思是……我们付出的是宝钞,是纸,却能从张士诚那里弄来铜钱,食盐,丝绸?” 张希孟笑着点头,“没错, 不过要说咱们的是纸也未必,因为一旦咱们真的把宝钞当成纸,所以滥发,那时候宝钞就会跟元廷的一样, 彻底崩溃。彼时张士诚就能靠着他的天佑通宝,收割咱们了。” 张希孟对老朱道:“主公,这就是我说的不在于货币好坏,而在于货币信用的来源。只要主公比张士诚更有信用,武力更强,手腕更硬……不管张士诚怎么折腾,他都玩不过咱们。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张士诚也不是个巧妇!” 李善长抚掌大笑,“妙哉!张士诚确实不是巧妇,他的本事比起张相可差远了!” 张希孟谦逊道:“李相谬赞……其实咱们能靠货币占张士诚的便宜,背后是我们的兵马能打赢老张,他要是敢跟我们开战,损失的只会更多。要是没哟真正的实力在,只要张士诚带兵过来,把我们打败了,宝钞立刻就连废纸都不如!有力量不用,跟没有力量,那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朱元璋跟李善长听着……渐渐的,他们俩也有所领悟,说到底摆弄货币,还只是写花哨的小玩意,真正紧要的还是实力。 但是他们也清楚,这些小技巧也不能忽视,毕竟可以不动声色,从张士诚身上扒下一层皮,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还能拿着从张士诚那里赚来的好处,去对付最大的敌人……天完! 这多是一件美事啊! “本来咱打算入秋以后,再对天完用兵,可最近不断有消息传来,倪文俊,赵普胜,还有他手下的陈友谅,攻城略地,把抚州全境都给占了,又要染指邵武,瑞州等地,咱要是不给他迎头痛击,他们就不会把咱放在眼里!” 老朱杀气腾腾,很显然,他已经对天完忍无可忍了。 张希孟的出现,毫无疑问,大大加快了朱元璋势力的膨胀速度。 但是也不可否认,大家彼此都是联动的,不可能单纯老朱快速发展,别人无动于衷。 首先说刘福通,因为朱家军打出恢复中华的旗号,他这个“大宋正统”,自然要更卖力气北伐,尽快光复燕云才行。 因此可以明显看出,刘福通北伐脚步加快了,为此他甚至不惜从朱家军购买粮食。 另外张希孟搞出了战俘营,抓了那么多大元的高官,虽然别的队伍还没有人复制,但是元廷的军心士气垮塌的非常严重。 包括天完在内,攻城略地的进度大大加快,赵普胜就轻取了襄阳路,王奉国又轻易攻取了信州。 整个湖广,除了西南的土司苗寨,几乎都纳入了天完版图,明玉珍也顺利进入巴蜀,大刀阔斧,攻城略地。 在江西等地,倪文俊,陈友谅等人也是进展神速。 这些人虽然没法全盘模仿朱家军的措施,但是照猫画虎,收拢人心,割除一些弊政,还是能做得到的。 因此可以看到天完的势头相当猛。 两头同样快速发展的猛兽,即将撞在一起! “李先生,近日军需齐备,咱就准备出兵,金陵这边,就由你负责,军需供应,可万万不能出差错。”李善长连忙点头,“请上位安心,我一定尽力而为……只是有关宝钞一类的事情,怕是还要麻烦张相才是。” 朱元璋哈哈大笑,“谁说不是……咱可无酒无肉,军中不能没有张先生。这是第一次和天完正式较量,咱身边少不了精兵强将。让徐达统兵,担任先锋,常遇春和胡大海做他的副手。张先生,朱先生都跟着咱,参赞军机。” 老朱摆出了一个相当豪华的阵容,徐达,胡大海,常遇春,这三人负责前锋,绝对是智勇齐备,战力无双。 就算是再遇上张定边,估计也是老张吃亏。 而朱元璋坐镇中军,又把张希孟和朱升带上,这俩位一个是眼光卓越,一个是老谋深算,他们同样是珠联璧合,毫不夸张说,朱元璋拿出了全部的实力。 此外老朱还带上了朱文正,花云,费聚,陆仲亨,唐胜宗等人,将星云集,星光灿烂了属于是。 朱元璋在这边调兵遣将,但是这一次出兵,最让人惊讶的不是派出了哪些猛将,有多少猛人……而是马氏那边,只用了不到十天,一共五万套大红的鸳鸯战袄,如数送到了军中,交到了士兵手里。 得到了这些战袄的士兵都吓了一跳……这么快送来了,不会是粗制滥造吧? 等他们查验之后,发现几乎每一件都是做工精良的一等品。 其中有几件战袄,在衣领,袖口,衣襟等处,愣是缝了四道线,而且针脚极为致密,拽都拽不开。 这针工简直绝了! 毫无疑问,马氏大获成功,赢得了开门红。 而此刻的金陵城,也有数以万计的女人,正在享受着收获的快乐……比如韩秀娘,她就熬了几个通宵,赶制出三套战袄,上交之后,拿到了一贯二百文宝钞。 这些钱算不上多,但是放在过去,也要丈夫当十天搬运工,才能挣到。 给军中做衣服,要手艺好,但也的确赚钱! 领了钱之后,韩秀娘买了一块羊肉,回家炖了,到了晚饭的时候,桌上就多了一道大菜。 作为长房媳妇,韩秀娘还要抚养两个孩子,每到吃饭的时候,她都会在一边喂两个孩子。 在那边,公婆两口子,丈夫,还有小叔子,他们才有资格坐在桌子上吃饭。倒也不是谁特别规定了,只是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媳妇就要在最后吃饭,哪怕没有客人也是一样。 “大嫂,你可算是舍得花钱了,这羊肉不错啊!” 小叔子喜滋滋的,伸筷子就要夹,迫不及待尝尝鲜。 “放下!” 老爷子突然低声呵斥,吓得小叔子怔住了,这时候老头才低声对老伴道:“老大媳妇辛苦了好几天,让她过来坐吧!” 老太太略沉吟,急忙点头,转头把韩秀娘拉过来,按着她坐下。 随后老头看着一家人,沉声道:“都听好了,从今往后,就这么坐了,吃饭吧!” 韩秀娘的脸微微泛红,连忙点头,轻轻答应。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军力加倍 诸如韩秀娘一般,家庭地位得到提升的女人不在少数。 传统很难改变,但利之所在,又无往不利。 多一个劳动力,便是多一份收入,有了这份收入,就是餐桌上的一道菜,就是年底身上的新衣,就是几年后的一间新房子。 朴实的老百姓,其实看得很明白。 尤其是江南地区,哪怕没有红巾军起义,秩序还在,几十年前的黄道婆,一样率领着女人们种棉花,织棉布,走上富裕的道路。 如今的朱家军这边,从法令上解除了限制,能上学,能做工,甚至能当官! 这一点非常重要,过去女人出门进作坊工作,如果出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要怎么算?不要以为人都是同情弱者的,事实上很多人都会跳出来,说女人不守妇道,为什么不老实在家里待着? 出来干活,抛头露面,就不是什么正经人,遭遇不幸,也是活该! 很奇怪吗? 貌似直到几百年后某个神奇的国度,女人受到了无礼冒犯,错的依旧是女人。 归结起来,不还是没有赋予女人财产权,不把女人当人看吗? 所以在基本的原则没有确立之前,把女人推到工场,创造更多的财富,往往会事与愿违,得到相反的结果。 父母不敢让女儿出门, 丈夫不放心妻子进作坊……再多的收入, 也弥补不了安全上的匮乏。。 但是当新的法令公布, 女人的处境就好了太多,至少朝廷的态度摆明了……如果女人在外出工作期间,遇到了什么问题, 衙门肯定是替女人伸冤做主的。 有了这个态度,才有成千上万的女人出来。 当数以万计的朱家军, 穿上女工制作的鸳鸯战袄之时, 他们多半都会倾向于让女人出来做事…… 张希孟认为自己开了一个好头, 最终能发展到哪一步,他还不确定, 但是既然走出了这一步,就不大可能停下来。 总会越来越好的。 张希孟这样告诉自己,只是他没有料到, 有些事情不需要等得太久, 的确可以立竿见影。 朱元璋这一次调动了六万五千人, 从金陵出发, 直奔洪都而去。 水师依旧是朱家军的软肋,所以朱元璋和张希孟都只是要求俞通海和廖永忠, 守住现有的战线就好。 想要取得战果,还要看陆军的。 这一支人马出来,先向溧水方向进发, 随后走宣城,歙县, 然后是休宁,祁门, 再向前就是浮梁州,或许大家伙对浮梁州没什么印象, 但是浮梁州下面有个镇,多半人都会听过,镇子叫景德镇! 张希孟对这个镇子,可谓是情有独钟。 “枫林先生,你博学多识,可知道景德镇每年能赚多少钱?” 朱升哈哈一笑,“张相, 这可难不住老夫,实不相瞒,老夫有个朋友叫沈秀,他头几年已经死了, 不然的话,请他过来,必定能和张相纵论银钱之道。” 张希孟怔了怔,随即道:“这个沈秀,可是叫沈万三?” 朱升笑道:“的确,是有人这么叫他。沈家早些年,躬耕田亩,只能算是中等之家。可是沈秀善于经营,他早些年携带茶叶丝绸出海,每次从外邦回来,都能赚几万两银钱。他跟我说过,一船瓷器出去,能回来半船银子,半船香料,而半船香料又能换到三船瓷器,其中利益之大,让人瞠目结舌!” 朱元璋见他们聊得高兴,也忍不住道:“这个沈秀竟然去过海外,他要是活着,咱还真想请他过来,好好聊聊。” 张希孟也只是翻了翻眼皮,心说你还是别瞎琢磨了,不然又要背黑锅了。 相信很多人都听说过,沈万三修南京城墙,结果遭到了老朱嫉恨,差点掉了脑袋,还是马皇后出面劝说,才保住了沈万三的脑袋,后来沈家还是没逃脱朱元璋的毒手,在不断打击之下,沈家败落,沈万三被发配云南,死了! 这事流传很广,以至于很多人都信以为真。 而且在明史当中,也堂而皇之,写进了马皇后的传里,正史都这么说,总不会错吧? 可问题是根据吴江县志,明明白白写了,张士诚占据苏州的时候,沈万三就死了,他的两个儿子还帮着大元忠臣张士诚,向大都运粮食。 既然早在张士诚占领苏州之前,沈万三就死了,那么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帮着老朱修城墙,还被朱元璋发配弄死。 县志和正史出现了冲突,该信哪一个呢? 其实这事也不难,只要稍微有点常识就能想明白,修应天的城墙,那可是京城重地,老朱家的基业。 会交给一个商人负责吗? 而且修城墙,是有钱就能做得来的吗? 这么大的工程,几乎要倾尽国家的力量,征调十几万,几十万的民夫,城墙用的砖石都要地方特别烧制。 从工部到地方,无数官员,都要把心血浇在城墙上,出了差错,那可是要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的。 这时候有一个商人站出来,说我有钱,能修城墙,比各级衙门干得还好……不信你让我试试! 然后一国之君就同意了,各级衙门也无话可说,他就真的修了三分之一的京师城墙! 这种段子,几乎也就是茶馆闲谈之时,不入流的段子水平。 可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会写进正史? 这又引出来一个很好玩的事情,明史修得好吗? 貌似不错吧,毕竟主流的专家学界,都是称赞明史的居多。 但偏偏也有那么一群不自量力的人,认为明史修的糟透了,倒不是说明史黑了老朱家,给前朝修史,谁又能说好话呢? 问题在于明史黑得很没有水平。 就像沈万三这种,明显就是民间传说,连地方县志都看出来是假的,没人相信。 但是修明史的人,就堂而皇之写进去了。 像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明史前后修了一百多年,就修出这么个东西,你要说修史的人,心肠歹毒,倒也没错……但是偏偏水平如此低劣,属于又菜又爱玩,也真是让人无语了。 朱升侃侃而谈,他还真挺了解沈万三的,这位就是靠着做海外贸易发家的,其中景德镇的瓷器,占了他收入的三成,每年都有五万两的进账。 沈万三赚了钱之后,还拿出一些,协助朱升办学来的。 一直到几年前,沈万三寿终正寝,跟老朱屁的交集没有。 朱元璋属于炊事员行军,专门背黑锅了。 “按照我的粗略估计,景德镇一年光是海外生意,就有三五十万两的赚头儿,如果算上国内的,当真不知凡几。” 张希孟问道:“枫林先生,你说这景德镇的制瓷作坊,可有女工?” “怎么会!” 朱升忍不住摇头,“张相,你这是糊涂了,制瓷手艺,那可是人家的饭碗,世代传承,向来是传男不传女。如何会有女工?” 张希孟还是不死心,“就算关键的烧瓷技术不教,那些简单的彩绘,女工总能做得来吧?” 朱升沉吟道:“做自然是做得来,但是只怕还没人愿意……我说张相,你怎么一直盯着女工用劲,不会是想成亲了吧?哈哈!” 张希孟狠狠白了这老头一眼,“枫林先生,你是真的看不明白?就像采茶,纺织,制瓷,这里面大多数的工艺,女人都能负责,必须用到男人的地方不多。譬如说一家之中,有三个男丁,都在制瓷作坊干活。他们辛苦劳作,养活一大家子人。可若是能让女人进入作坊,替下了男人的工作。男人就能从军,就能当民夫,我们能动员的兵力,甚至可以翻倍!” “枫林先生,你洞彻天机,让主公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你怎么没有想到,如果放女人进入各行各业。我们的一百万人,就能抵得上天完的一百五十万人,两百万人!我们只有一个行省的地盘,就能抵得上他们两个行省,这是兵力加倍的事情!或许我们就赢在了这上面,你说我如何能放松?” “这个……” 朱升都被弄得无语了,老头儿默默盘算了一下,还真是这么回事! 朱元璋的地盘不算好,处于四战之地。 无论人口还是地盘,都比不上天完。他也是依据实际情况,才拟定了九字方略。但是能把女人的力量发挥出来,就能有更多的青壮从军,朱家军的兵力短板就能弥补……如今朱家军属于两线作战,兵力本就不足,还要分成两边,压力着实有点大。 结果就有一个办法摆在那里,可以大大增加兵力,你能拒绝吗? 朱升无语了,“张相,你这个道理在应天的时候,怎么不说啊?” 张希孟呵呵一笑,“我现在说也不晚啊!难道这一路行军,枫林先生还没有感觉到吗?” 感觉到了什么? …… “当家的,你放心去吧,地里的活儿,俺都能干!人家吴国公对咱们有恩,现在要打仗了,用不着咱们冲锋陷阵,就是运送军粮,还能叫苦?爹娘,还有孩子,俺也都能照顾。” 男人闷着头,“知道了,你在家里头,也要小心些。” 妇人用力答应,又伸手帮丈夫推着小车,送着离开家门,上了大道……一个又一个的民夫,汇聚成了一条连绵不断的长龙。 浮梁州的人口还不到十万,竟然一下子出了近三万民夫,送着朱家军,浩浩荡荡奔赴洪都前线。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老骥伏枥 浮梁州,乐平州、饶州……这几处光是调集的民夫就超过了十万,差不多两个民夫辅助一个朱家军,另外还有牲畜一万多头,舟船千艘,浩浩荡荡,汇成一股洪流,将数万朱家军,送到了洪都城下。 效率之高,连朱升都傻了,千里奔袭,道路上又是水网密布,车马难行。一个月,甚至一个半月,都是正常的。 但事实上朱家军只用了不到二十天,甚至胡大海的前锋只用了半个月,就神兵天降,出现在了洪都城外。 到了这一步,朱升都五体投地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学到的兵书,只怕要改写了。 游牧骑兵之所以厉害,是因为全民皆兵,像早期的蒙古人,两丁抽一,三丁抽一,都是寻常。 经常有部落号称控弦之士多少多少万,其实只要乘两三倍,就能算出他们部落的规模。比如以打不死著称的西夏,极限动员也就四十万人,考虑到党项人未必都是牧民,动员比例低一些,他们的总人口也就是二三百万。。 这么一个小国家,能把几千万人口的大宋,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不得不说真是讽刺啊! 乳宋的话就不用多说了,农耕民族的动员能力的确不行,十丁抽一,就已经很过分了,倾尽全国之力,也就武装几十万人。 比如北宋的五路伐夏,损失了几十万人之后,西北直接元气大伤,直到北宋灭亡都没有恢复过来。 朱升熟读史册, 钻研兵书战法, 他对朱家军动员的兵力, 也有自己的判断。要想不伤民力,不影响种田……基本上要二三十个男丁,供养一个战兵。 而且这还是考虑到了施行屯田, 采用军户制之后。 一个统一太平的中原王朝,几千万人口, 养活几十万兵马, 差多一百比一, 七八十比一,也就到了极限了。 如果再多的话, 就会变成穷兵黩武,劳民伤财。 九字战略,不是朱升随便说出来的, 他是根据地盘, 人口, 粮食产量, 反复评估出来的。 淮西之地,加上江南的州县, 全部掌控在手里,人口总数也到不了一千万,能养活的兵马也就是三十万上下。 要恢复民生, 积蓄粮食,练好内功, 才能对外用兵,不遵循高筑墙, 广积粮,缓称王的方略能行吗? 而事实上在决定朱元璋命运的鄱阳湖之战中, 老朱也就是动员了二十万人。 如果算上掌控地方的,防备张士诚的,彼时朱家军的极限兵力,也就是三十万。 等打败了陈友谅,张士诚,开启北伐,徐达和常遇春统御的兵马, 也只有二十五万。 这些数字其实就表明了在元末的条件下,也就能负担这么大规模的战斗。 像陈友谅那种,一下子动员六十万人,孤注一掷, 那是流寇的作风,伤损元气。失败之后,就迅速瓦解冰消,无可救药。 但是一切都随着授予女人土地,给予女人财产权开始,发生了彻彻底底的变化。 放在过去,女人没法顶门立户,家里必须有男人在,才能保证安全。 花木兰替父从军,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就是让老父留在家里,支撑门户,教养未成年的弟弟。 如果老父从军了,花家就完蛋了。 从军的凶险,甚至还不如留在家里大。 这话说出来,后世之人都很难相信。 但是对不起,在古代的确如此。比如花老爹真的去从军了,家里没有成年的男丁,同乡就会想办法剥夺花家母女的土地,巧取豪夺,让花家人失去赖以为生的命根子。 在农村里,很多老妇人没了丈夫,没了子女,就会被人吃绝户……可以毫不客气说,上战场未必会死,但是家里没有了男丁支撑,周围的人,会把你的骨头吞得渣都不剩。 正因为如此,遇到了战事,想要征兵征夫才那么困难……因为抓走的都是成年的男丁,他们有妻儿老小,需要照顾,他们不敢离家。 没有办法,有人为了躲避征兵,用烟把眼睛熏瞎,割断拇指的筋,变成残疾人,种种手段,匪夷所思,又让人无可奈何。 征兵困难,就到处抓壮丁,结果抓来的人,在路上就要死掉大半……千百年来,几乎都是如此。 每逢乱世,不停攻伐下来,中原的人口锐减六七成,甚至九成以上,也是可能的。 几千万条人命,真正死在战场上的,又能有几何? 天灾人祸背后,又是何等累累白骨? 而这一切的悲惨,在授予女人土地,把女人也当成人之后,就化解了大半……女人能顶门立户,丈夫可以安心去从军,当民夫。 因为朱家军的法令保护着女人,她们在家里耕种田亩,孝养老人,抚养孩童,她们不管付出多少汗水,都不用害怕周围人暗算。 谁想夺她们的土地,抢走她们的财产,朱家军是不会答应的! 家里面安心了,男人们也就放心了,哪怕时间长一些,回来晚一些,他们也用害怕……更有甚者,在为朱家军运送辎重的队伍当中,甚至可以看到一些身体强健的妇人。 众志成城,浩浩荡荡,无可阻挡。 置身其中的人们,才能感觉到这股力量的汹涌澎湃。 朱元璋的脸上洋溢着自豪和骄傲,他这一步走对了,他没有狭隘地否认女子的土地所有权,他又给女人入学为官的机会。 眼前一望无际的队伍,热情洋溢的人群,就是对他最大的回报。 公平对待每一个人,不限男女,这是朱家军的核心理念,跟恢复中华,平均地权一样重要! 相比之下,朱升则是更受震撼。 这老爷子的才学见识,自然是远超寻常人。 在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问题上,朱升极力支持张希孟,他们两个人堪称忘年交的典范……但是在最近一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情。朱升对张希孟过于理想化的一些举措,老头是不可认可的。 比如反对褒扬石抹宜孙,比如一视同仁地对待苗兵,比如让女人为官入学……这一切朱升都觉得值得商榷。 哪怕是道理上说得通,也没有必要挑战几千年的传统,与其弄得人心动荡,争论不休,不如就老老实实发展,安安稳稳积蓄实力。 甚至朱升也觉得张希孟是走火入魔了,一个年轻人,太有理想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情,非要受到社会毒打,才不会气盛! 朱升虽然没有跟张希孟较量的意思,但是他也希望张希孟能调整一下,学会和光同尘,学会低眉顺眼,向现实屈服。 毕竟他们这一辈子就是这么过来。 可是直到今天,朱升改变了想法,似乎错的人是他,并不是张希孟! 他自以为上了年纪,经的多见的广,比年轻人更睿智,实际上他拥有的不过是妥协的智慧,庸俗的见识……他这种人,是没法真的恢复中华,再造乾坤的! 即便按照他们的想法,推翻了大元朝,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大宋的复活罢了! 何其有幸,能有少年英才啊! 朱升下意识看了眼张希孟,老眼之中,竟然充满了敬畏和钦佩。 正在这时候,突然前面有人跑来,说是前面遇到了泥水路,好些运粮车被阻挡住了。张希孟立刻催马向前,前去查看。 朱升没有迟疑,竟然也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前面的路要穿过一条浅浅的河道。 水不深,但是土壤松软,一下子就陷进去了半个车轮。 士兵,民夫,牲畜,车辆,都陷在了里面,弄得一团泥水,浆糊一般。 “快去,从后门搬运木板过来,搭临时浮桥!” 张希孟吩咐之后,有人急忙去安排。 只是浮桥好搭,却还有几辆马车陷在里面,不能自拔。 “过去几个人,把粮食扛出来,然后把车推出来!” 张希孟招呼着人手,他也踩着泥水,走了过去。 等他到了马车前面,才发现一个满脸泥水的小姑娘,竟然急得哇哇大哭,身上的花袄都被泥水染得分不出颜色。 原来竟是她没分辨好道路,自己赶车进来,连累后面的车也陷住了。 这小姑娘吓坏了,捂着脸呜呜哭,生怕违背了军法,失了期限,要被砍头。 “俺,俺能在死前见见俺娘不?” 小丫头的话弄得张希孟哭笑不得,他想安慰两句,却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时候一个慈祥的老爷子笑着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 “女娃娃,多大了?你跟谁学的赶车?你不怕牛马牲口?” 小丫头翻了翻眼皮,看到是个和蔼的老头,总算没有那么怕了,她急切解释道:“老伯,俺,俺会赶车的,俺八岁的时候,就会骑马了……在村子里,俺,俺赶得可好了,就,就是没有出来过……” 朱升笑了,伸手拉着她起来,“没出来过怕什么,一回生两回熟,等下次就好了。” 小丫头一惊,傻傻道:“还,还有下次吗?” “怎么没有!陷进去了,出来就好……来,让老伯帮你!”朱升说着,一回头,对张希孟道:“张相,过来搭把手吧!” 张希孟自然是乐意的,十几个人一起动手,将陷进去的马车都抬了出来……朱升看着满身泥水,气喘吁吁,他突然又笑道:“张相,咱们这也算风雨同舟了吧!” 张希孟略微迟疑,道:“我怎么觉得是老骥伏枥,少年归来啊!” 两个人相视片刻,朗声大笑……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赘婿噬主 出来了泥淖,大家伙都松了口气。 朱升从身上摸出了一枚宋代的铜钱,笑呵呵塞在了小丫头的手里,嘱咐道:“回去的时候,可要小心了,别再走错路了。” 小姑娘脸红了,接过铜钱,小心翼翼塞进荷包里,随后道:“老伯,俺是不是太笨了?俺想读书去。” “读书……好事啊!”朱升笑道:“古人读书,很重要的一个本事,就是要明辨方向,学会认路。” “真的?” “嗯!要是不认路,孔夫子怎么周游列国啊?”朱升笑眯眯说道,他这把年纪,忽悠小丫头,简直是手到擒来。 这个小姑娘还真认真思索了片刻,突然又沮丧了,“我,我今年都十六了,俺娘说俺是野丫头,读不了书的。” 朱升略微想了想,笑道:“是年纪大了点,不过没关系,老伯给你一本书,等你把上面的字都认全了,你就去金陵找我……到时候老伯帮你想办法!” 小丫头哆嗦着接过朱升递过的书,手竟然有些颤抖。葡萄大的眼睛,又多了一层华彩。。她用力点头,“多谢老伯,我一定会去的!” 小姑娘跳上车辕,挥舞鞭子,赶着马车,飞快返回家乡。 她跟着同村人一起回去,自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朱家军这一次的后勤运输,堪称完美。 在大军到达的前两天,民夫就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带着粮食,军需用品,集结到预先选定的营地, 等候朱家军。 有些地方准备的齐全, 甚至是百姓在营地埋锅造饭。 朱家军到了, 也不用自己做饭,直接就能吃口热乎的。 填饱了肚子,就有帐篷休息。 这样行军, 速度怎么可能慢? 张希孟亲眼看到,有一个老汉, 他推着两袋面粉, 交割之后, 竟然不走,直到看着有人和面, 蒸了馒头,士兵吃到肚子里,他才用力抹了把下巴, 推着空车, 唱着山歌, 欢乐离去。 这些民夫有的只是送到临时的营地, 就可以离去,也有需要驱赶马车, 挑着担子,协助朱家军运送辎重……这些人通常需要走一百里左右,然后由别人接替, 自己返回家乡。 只有那些身强体壮,在地方上就是民兵的, 才会一直追随着朱家军,搬运粮草, 构筑营地,挖掘壕沟。 甚至到了必要的时候, 还要参与战斗。 很显然,朱家军层次分明,动员能力强悍,人力调配得当……这一整套体系,有八成以上,都是李善长的功劳。 这位小吏出身的左相国,处理政务的能力, 的确过人。 不管老朱在别的方面多厌恶他,也离不开李善长的原因所在。 朱家军顺利赶到武阳渡,只要渡过面前的武阳水,洪都城近在眼前。 扎营休息的时候, 朱升就跟张希孟道:“这一路走来,二十天光景,老夫是大开眼界,信心十足……我敢说只要在咱们周围,没有五倍兵力,休想占到便宜!” 张希孟笑了,“枫林先生是说咱们后勤保障,冠绝天下,让你老信心十足?” 朱升笑道:“当初在高邮城下,脱脱的四十万大军,真正能出来打仗的有多少?” 这个问题难不住张希孟,毕竟龚伯遂和也先都在回忆录里写得清清楚楚了,这个准确数字,或许大都的元皇帝都不知道,但是张希孟一清二楚。 “也就是二十万人出头,也先给出的最多数字,只是二十五万而已。尽管他们征调了几十万民夫,却还有许多事情,必须拨出兵马,小心仔细去做。兵力打个对折,都已经是最乐观的结果了。” 张希孟说的还只是那四十万真正存在的兵马,脱脱号称百万大军,也不是完全胡说,因为还有几十万的民夫哩! 如果全都算上,真正的战兵,或许只有五分之一。 所以有三两万人马,诈称五万,十万,是绝对有道理的。 而这个规律在朱家军这里,再一次失效了。 “咱们这六万多人,至少有五万以上,可以直接投入战斗,如果把那些民兵征用过来,我们就能投入六万以上!几乎全军都能上战场!” 朱升说到这里,都有不免情绪激昂。 这份独一无二的本事,也就表明,在临近朱家军地盘的一两百里之内,朱家军几乎是不败的! 除非是几线同时开战,而后还要集结五倍以上的兵力,才有可能占到便宜。 当然了,如果朱家军搞远征,深入敌方境内,远离了充足的后勤保障,这个评估结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不过幸运的是洪都还不远! 而且貌似陈友谅就在城中。 如果能提前消灭陈友谅,或许就不会有鄱阳湖之战了。 “最好一战重创天完,尽快消灭这个心腹之患,恢复中华,刻不容缓!”朱升胡须飘扬,气势十足。 这老头朝气勃发的模样,还真像个少年。 张希孟倒是镇定许多,陈友谅这家伙别看败给了老朱,但是他能跟朱元璋较量那么多年,还一度有胜利的希望,这人的本事不是那么差,或者至少运气很好,不会那么容易死掉。 张希孟不由自主,将目光越过武阳水,落到了洪都城。 陈友谅此刻正在干什么呢? …… 身处乱世,从来不缺传奇。 假使陈友谅胜过老朱,最终一统天下,他也会是个传奇皇帝,毕竟老朱的身份低微,陈友谅也不高。 甚至陈友谅的祖上都不姓陈,而是姓谢。 他的祖父入赘陈家,这才改性陈,所以说陈友谅的骨子里就有赘婿噬主的基因。 陈友谅虽然是个渔民,但是他的格局很大,从小就喜欢读书,说话一套一套的。在一群胎教肄业的小伙伴中,显得是那么鹤立鸡群,不同凡响。也不知道陈友谅搞没搞过陈友谅同学会一类的团队,反正跟着他混的小伙伴还真不少。 很有卡大佐年轻时候的风范。 凑巧的是,陈友谅的祖父也埋了一块好坟地,也有人说,日后子孙必定大富大贵。 陈友谅出道甚至比朱元璋还晚,他是在脱脱高邮兵败之后,天完重新跳出来,攻城略地,此刻陈友谅带着小伙伴,决定起义。 不过虽然陈友谅出道晚,但是他实力膨胀得却很快。 首先,陈友谅小伙伴众多,本身就算是半个豪强,有宋江的劲头儿。 其次,他跟了个好主子。 倪文俊这人颇为能打,天完早期是靠着彭和尚,南征北战。结果彭和尚被打死了,天完退入山中,几乎亡国。 直到脱脱兵败,倪文俊跳出来,重整旗鼓,打了好几个胜仗,又把徐寿辉接到了汉阳,重建天完。 倪文俊出任大将军,总揽兵权,随后从湖广杀到江西,不到两年的时间,打下了偌大的地盘。 坦白讲,从他们发展壮大的速度来看,老朱的确差了一筹。 如今的天完就有几十万大军,舟船是朱家军的十倍,能征惯战的将领,更是比朱家军还多。 陈友谅拿下了整个龙兴路,坐镇洪都,又攻取了抚州,瑞州、袁州等地……绝对是攻无不取,战无不胜。 大军兵锋所指,攻破饶州,打下太平,进军金陵,而后顺流而下,一句灭了张士诚,南方红巾,就是咱天完的天下了。 刘福通那边北伐,建国号大宋,想要恢复大宋天下。 咱也有这个心思,到时候还要看看谁的本事更大!谁才是铁血大宋朝! 至于朱元璋这边搞得什么华夏吴国,什么驱逐胡虏……这套东西,以陈友谅的学术水平,还是不那么容易理解的。 不过也没有关系,只要打进了金陵,灭了朱元璋,也就不用理解了。 连续获胜的陈友谅,膨胀得的确有些厉害。 他也得到了消息,说是朱家军杀了过来。 但是陈友谅盘算,要调兵遣将,朱家军怎么也要一个月以上才行,而到时候他不但能从抚州等地抽调人马,大将军倪文俊也会派人过来。 集合十万大军,破朱易如反掌! 可朱家军来得太快,前锋半个月就逼近了洪都城,还是让陈友谅大吃一惊。 他不得不依靠洪都的兵马,全力以赴,对付朱元璋了。 虽然兵力上处于劣势,但陈友谅依旧有信心。 一个是洪都城池坚固,一个是他长久以来,未尝败绩,积累了强大的自信。虽然很没有道理,但事实就是如此! 咱老陈就是不败的! 朱元璋,放马过来吧! 双方大战,一触即发。就在这个当口,突然一封密信,摆到了陈友谅的案头。 写信的人正是徐寿辉,天完大帝! 一个君主,越过倪文俊,直接给他的部下写信,进行微操。 只能说明一件事,徐寿辉对倪文俊不信任了。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倪文俊这家伙也不知道脑袋怎么抽了,竟然生出了投靠大元,接受诏安的想法。 或许倪文俊觉得同样是当臣子,给徐寿辉做臣子,肯定没有给大元做臣子威风……他向元廷求了个湖广行省平章事的衔。 不但如此,倪文俊还通过俘虏的大元威顺王之子,跟元廷通信,索要官职! 奈何他做事粗心,竟然让徐寿辉知道了。 这位天完大帝立刻给陈友谅写信,看他的意思。 陈友谅稍微思忖,立刻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倪文俊是天完第二次崛起的第一功臣,但是他却不是彭和尚的亲信……如今的天完,基本上是两个大派系,一是徐寿辉,倪文俊,陈友谅等人代表的非彭党势力。 一个是以邹普胜,赵普胜等人代表的彭党。 毫无疑问,彭党根基深厚,又有着最坚定的抗元意志。 而野心勃勃的倪文俊一直想独揽大权,他跟彭党之间冲突不断。既然彭党反元到底,他就接受元廷诏安,跟元廷联手,灭了彭党和徐寿辉,唯我独尊。 陈友谅稍微思忖,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一件大事,非常非常大的事……他倒是不觉得投靠元廷有什么不妥,只是一旦让倪文俊得手,以此人的度量,自己这个部下也未必有什么好下场! 怎么办? 是留在洪都,跟朱元璋决战,还是返回汉阳,提刀上洛,跟倪文俊痛陈利害,来一场轰轰烈烈的赘婿噬主? 陈友谅陷入了沉思。 就在朱元璋大军到达武阳渡的次日,陈友谅率领着三千精锐,悄然离开了洪都。 在大战关头,他溜了…… 当张希孟得到消息的时候,目瞪口呆,老朱和朱升等人,也是大摇其头,陈友谅这个东西,竟然跑了,我们兴师动众,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大家伙五味杂陈,只有张希孟暗暗惊喜……元末小吕布要发动了吗? 赘婿噬主,好戏来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朱家军的优势 陈友谅火急火燎,离开了洪都,但却不打算将这座战略要地让给朱元璋。他安排了一个亲信,此人叫做胡廷瑞。 另外还给安排了几个助手,有康泰、祝宗、郑仁杰,文武齐备,再有近三万兵马,据守洪都。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成年人全都要,陈友谅觉得只要不出意外,他可以很快解决倪文俊的事情。 而胡廷瑞只要坚守洪都一个月,等他王者归来,依旧可以重创朱元璋! 胡廷瑞也忠实执行了陈友谅的命令。 因此但朱元璋派人向城里射入箭书,要求胡廷瑞投降,收获的只是谩骂! 老朱怒了! “张先生,朱先生,他陈友谅也太不把咱放在眼里!洪都咱要拿下,陈友谅的脑袋咱也想要!” 朱元璋怒火中烧,这事要怎么办吧? 张希孟和朱升互相看了看,俩人虽然不知道倪文俊的事情,但是也能猜出一二,朱升就说道:“上位,天完大刀阔斧,攻城略地,看似酣畅淋漓,实则内部隐患众多,如果没有料错,他们必定是出了事情。陈友谅是回去解决了。不然的话,陈友谅被吓跑了,城里的守军也会军心崩溃,断然不会如此硬气。。” 朱元璋点了点头,认可了朱升的判断,却又道:“照这么说,陈友谅是没有放弃洪都了?” 张希孟一笑,“主公,洪都如此紧要,陈友谅怎么舍得放弃!” 老朱沉吟起来,良久才道:“既然如此, 那是尽快拿下洪都, 给陈友谅一记耳光, 还是等待战机呢?” 朱升和张希孟看了看,两个人很默契地选择了后者。 天完兵马,连战连捷, 他们士气高昂,十分能打, 这是不必说的。 朱家军相对战斗经验不如天完, 但是胜在训练严格, 军纪分明,后勤补给充分。 两头猛虎争斗, 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战争就是这么回事,从来没有十足把握, 任何意外都会发生, 列强之一不也会兵败非洲, 还赔了巨款吗? 此刻强攻洪都, 人家凭着坚城,没准还真能击败朱家军。 所以对于朱家军来说,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扬长避短,不断积累胜算,在最合适的时候, 发动最凌厉的攻势。 “主公,要让我说, 咱们不如锁城!” “锁城?” “对!就是把洪都给围起来,咱们在外面修筑一道工事, 反困住城里,让他们孤立无援。正好可以消耗城中的粮草士气, 打击守军士气。如果陈友谅统兵援救,我们就来一个围点打援!” 张希孟说完,朱升立刻道:“上位,张相的意思我也赞同。要想打赢天完,就不能意气用事,而是要扬长避短。我们一路行军过来,补给充足, 粮食堆积如山。夏粮收获之后,各地都抓紧整地,种植水稻。只要到了秋天,还能有更多的收成, 我们粮食不缺,士气旺盛,大可以跟天完耗下去!” 顿了顿,朱升又道:“我和那个赶车的小姑娘聊过,她说现在村子里许多女人都下地干活了。过去那些只是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都到了农田里干活。她们说这是自己的田,让男人耕种,她们不放心!” 朱元璋听到这话,竟然忍不住笑出声,“竟有此事?女人能负担得了?” 朱升没来得及说话,张希孟就笑道:“主公,你和夫人貌似一起插秧过啊!” 一提这话,老朱顿时哑口无言了。 说来惭愧,俩口子在水田插秧,他还真就比不过马氏,哪怕拼了命,也没有人家快。 不过朱元璋也不是一无是处。 使用牛犁翻地,到了地头的时候,需要调转方向。 这事就很麻烦,牛犁上面会沾满泥土,十分沉重,而且又要驱赶牲口,需要一只手提着犁,一只手挥动鞭子。 几乎九成以上的妇人,都干不了这个活儿。 也就是说,只要有人帮忙翻地,剩下的女人都能干了。 当然了,也有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没有牲畜,需要人力来拖拽犁杖,这时候一个男人都不行,必须好几个人。 这就要提到朱家军的均田了。 其实前面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均田之外,还有打击豪强,除了要分土地之外,还要收取浮财,尤其是牲畜牛马,更要拿出来,分给老百姓。 有了农具,有了耕牛,老百姓才能顺利耕种田地,不然也不是真正的均田。 事实上为了帮助百姓耕种,朱家军做得远不止这些。 比如在农忙时期,军中的驮马牲畜,是可以外借的……渡江以来,俘虏了那么多元兵,也是会派他们下地干活的。 再有,还从各地征调兽医,帮着照顾好牲畜,确保万无一失。 也先帖木儿就是其中的一员,每天都要从一个村子到另一个村子,全力以赴,修牛蹄马掌,忙得不可开交。 朱家军不敢说把一切都做到了完美,事实上牲畜的缺口还非常大,哪怕再多几倍都填不满。不过还是那句话,好坏都是比出来的。 以如今朱家军的耕种条件,绝对比起任何势力都要强十倍,百倍! 每一次收获,都能让朱家军变得更强。 既然如此,那就跟天完打一场不那么酣畅淋漓的消耗战又何妨? 朱元璋采纳建议之后,立刻把徐达几个人找来,再度商议,最终老朱压着常遇春和胡大海,通过了锁城的计划! 洪都城中的胡廷瑞没有等到朱家军猛攻城墙,反而发现朱家军在奋力挖沟,一道壕沟,一道土墙,再有密密麻麻的鹿角,拒马……这是要把我们变成囚犯! 好歹毒的朱元璋! 胡廷瑞得到的任务是死守洪都,这下子把他弄得不会了,该怎么办啊? 胡廷瑞拿不定主意,只能眼睁睁看着朱家军大兴土木,构筑超大的牢笼,把他们关起来。 而在另一边,陈友谅却是急匆匆返回汉阳。 在路上,陈友谅还遇到了悍将张定边。 此刻这位让常遇春都吃瘪的猛人,单人独马,气势冲天,直奔汉阳而来,正巧碰上了陈友谅。 “俺听说大将军竟然跟元廷勾结,想要投降,这算什么?”张定边开门见山,直接把事情点破了。 “俺打算去见大将军,把事情跟他说清楚……陈元帅,你怎么看吧?” 陈友谅深知张定边的脾气,自然是叹气道:“我也不知道大将军怎么想的……张将军,你和弟兄们都觉得不能降元?” 张定边眉头挑起,怒冲冲道:“自然是不能!且不说彭祖师死在了元鞑子手里,咱们双方仇深似海!单说朱家军那边,他们可是成天喊驱逐胡虏,恢复中华……难道咱们要给鞑子当狗汉奸吗?” 陈友谅听到这话,不由得深吸口气,“张将军,你很了解朱家军?” 张定边沉声道:“谈不上了解,就是细作探查军情的时候,送来了一些他们的法令……太深奥的东西俺也看不懂,俺只是觉得他们很讲理!” “讲理?”陈友谅不解。 “对,就是那种把事情说清楚,让你心服口服的那种。” 陈友谅眉头紧皱,这个说法还真是新鲜,张定边打赢过朱家军,他非但没有瞧不起朱家军,反而有钦佩之意,这个朱家军,还真是有点东西。 不过陈友谅也无瑕多想。 张定边的出现,让陈友谅坚定了一个判断。 倪文俊打算借助元廷诏安,取代徐寿辉,更上一层楼,这想法绝对不可行。天完国内,有太多的彭党势力,哪怕张定边这种非彭党成员,也对元廷恨之入骨。 倪文俊根本是异想天开,自寻死路。 陈友谅思忖了少许,突然笑道:“张将军,我能猜出大将军的打算。他不是俘虏了威顺王的家眷吗?如果我们能把这些人都给宰了,断了大将军和元廷的联系,他就算想诏安,也是万万不能了。” 张定边一怔,“陈元帅,你是说咱们去杀了宽彻普化的家眷?” “对!”陈友谅答应。 “那,那要不要先跟大将军说?” “不!”陈友谅摇头。 “那,那不是先斩后奏吗?” 陈友谅吸了口气,“大将军的脾气你也知道,他认准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我们去劝说也不行。但也不能眼瞧着大将军归顺元廷,弄得国中大乱,不可收拾。我们先下手,铲除祸胎,断了大将军的念想,然后我去向大将军请罪,他要杀就杀了我!能用陈友谅一条烂命,挽回大局,我死而无憾!” 张定边听到这话,竟然是颇为感动,好一个陈友谅! “陈元帅,你不用担心,大将军之上,还有丞相,还要陛下,往下,还有我们这些人,断然不会让大将军对你不利的!” 有了这话,陈友谅脸上涌起似有若无的笑。 可以行动了! 陈友谅和张定边轻松找到了威顺王宽彻普化的家眷,包括两个儿子在内,一共四十多口。 张定边冲进去,手起刀落,砍下了两个儿子的脑袋,随后又连斩几个成年女子,张定边就收了刀,提着人头出来。 哪知道陈友谅竟然给手下一个眼色,这帮人直接冲进去,不由分说,所有老幼妇孺,一个不留,就连三岁的孩子也被杀了。 张定边顿时皱眉头,陈友谅却毫无顾忌道:“斩草除根,不如此没法坚定大将军的心。走吧,咱们去见大将军!” 陈友谅拉着面色难看的张定边,去见倪文俊……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必胜 倪文俊和陈友谅一样,都是渔夫出身。 像这种猛人都有个离奇的出身,倪文俊的妈在生他之前,就梦到了白虎入怀,倪文俊膂力过人,勇猛无敌,号称蛮子! 此时从他起兵以来的战绩来看,还可以给他个更响亮的称号:猛男! 倪文俊遇到的主要对手就是元朝威顺王宽彻普化。 他们俩是老冤家,红巾军刚起兵的时候,就交手过,彼时倪文俊大获全胜。 四年之后,老对手再次交锋,宽彻普化集结大船四十余艘,让三个儿子领兵,并且为了表示破釜沉舟的决心,他把家眷妃嫔都放在了船上,要跟倪文俊决一生死。 从前宽彻普化是犹豫就会败北,这一次他改了习惯,果断出击,奈何果断依旧白给! 倪文俊在浅滩伏击宽彻普化的船队,焚毁宽彻普化的大船,杀死一子,俘虏两子,其他家眷悉数被抓。 搞笑的是宽彻普化摆出舍命一搏的架势,结果眼瞧着兵败,他抛弃了家眷,自己溜去了陕西。 重新娶了媳妇,正在努力耕耘,争取多生几个娃。 说起来宽彻普化有点搞笑,但是这位威顺王镇守武昌三十年,根基深厚,不可一世,是个地地道道的地头蛇。。结果被倪文俊一举摘除,随后他攻克汉阳,襄阳等地,一手造就了天完的重兴。 论起打仗的本事,倪文俊绝对堪称一流。 但是就跟吕温侯一样,在政治上太白痴了。 倪文俊想要往上爬,可上面还有天完大帝徐寿辉, 还有那些彭党老人, 他们都是倪文俊躲不过的拦路虎。 然后这家伙就憋出个馊主意, 他打算归降元廷,得到诏安,然后打着元廷的旗号, 消灭徐寿辉,解决掉赵普胜等人。 偏偏倪文俊做事不小心, 竟然泄露出去。 面对此情此景, 徐寿辉情何以堪, 他只想说,文俊啊, 你是越来越像小奉先了。 徐寿辉虽然是彭和尚推出来的吉祥物,但是在彭和尚死后,徐寿辉也拉起了一些自己的势力, 毕竟在这个年月, 能够不死, 那就是本事的体现。徐寿辉秘密联络重臣, 又直接拉拢陈友谅,准备来一出铲除权臣的大好戏码。 只是徐寿辉没有料到, 相比起做事很糙的倪文俊,陈友谅更有当小温侯的资格。 他提着宽彻普化家眷的人头,跪在了倪文俊面前, 涕泪横流。 “大将军,我天完自立国以来, 就要压倒大元一头。如今元廷兵败如山倒,刘福通举兵北伐, 就连朱元璋,都喊出了驱逐胡虏。我天完起义最早, 建国称帝最早。乃是义军之首。如何能犹豫不决,和元鞑子勾勾搭搭,岂不是让将士们寒心,天下人小觑?” “末将不才,擅作主张,杀死了宽彻普化一家,以安定人心, 告诉所有将士,我天完上下,和元鞑子势不两立,有死无活!”陈友谅仰起头, 哭道:“末将一心为了大将军,事情紧急,才先斩后奏。若是大将军觉得末将有错,末将愿意伏诛!只求国内相安无事,上下一心,可不能断送了大好局势啊!” 陈友谅说完,趴在地上,屁股高高撅起,一副悉听尊便的架势。他的心怦怦乱跳,倪文俊号称蛮子,残忍暴戾,一怒之下,的确可能杀人。 不过陈友谅很想赌一把,赌倪文俊不敢杀他。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倪文俊居高临下,一语不发,汗水从陈友谅的脸颊流下来,渐渐的,竟然成了两个水洼。 陈友谅的身躯在微微颤抖,他几乎撑不住了。 而就在这时候,倪文俊突然哈哈大笑,竟然站了起来。 “老陈啊!你听谁说的,咱要投降狗鞑子的?兵不厌诈,你难道不懂?” 陈友谅大惊失色,忙磕头道:“末将糊涂,的确不懂,请大将军指点!” 倪文俊大笑道:“现在刘福通北伐,俺假意和元廷往来,是安抚元廷,让他们一心跟刘福通斗,咱们则是放手顺江东流,直取应天,灭了朱元璋,懂了吗?” “懂!懂了!大将军神机妙算,末将惭愧!”陈友谅几乎五体投地,心砰砰乱跳。 倪文俊看了看他,又看看同来的张定边,哂笑道:“你们竟然都不信俺,还杀了宽彻普化的家人……不过杀了也就杀了,俺也懒得和元廷耍手段了。传令下去,告诉全军,咱和元鞑子势不两立!” 倪文俊用力吸口气,“再有,陈友谅擅自杀俘,免去你在江西的官职,暂时驻守黄州,就这么定了吧!” 陈友谅立刻磕头,而后恭恭敬敬,从大将军府退出来,张定边跟在身后,他还有些不服气,替陈友谅冤屈。 倪文俊的话明明是扯谎,凭什么夺了陈友谅在江西的兵权? “元帅!你不要灰心,我会想办法,跟丞相说……” 没等张定边说完,陈友谅一伸手,拦住了他,原本还惶恐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什么倪蛮子!倒也寻常!” 陈友谅一扫方才的颓唐……倪文俊不敢杀他,就已经是输了。后面说那么多废话,不过是给自己找补面子罢了。 说一千道一万,这一次还是倪文俊输了。 他想忤逆上面,结果却被手下打了嘴巴子,还不敢对部下怎么样……从洪都到黄州,貌似还立着天完都城更近了。 看起来咱们天完的传统,就是以下犯上! 有了这一次,就会有下一次。 而下一次咱一定准备更充分,态度也会更强硬! 倪文俊,你给我等着。 …… 天完内部的这一点波澜,看起来毫无波澜,只是陈友谅镇守黄州,倪文俊亲自率领大军,沿江而下,进入江西,有跟朱元璋决战的架势。 但正如陈友谅所想,下克上的种子,已经在天完种下了。 原本倪文俊就不是什么强势天子,现在各路大将又暗流涌动,波诡云谲。暂时的平静,只是为了下一次的爆发,积蓄能量罢了。 只等时机成熟,一下子炸裂,炸个飞身碎骨,天崩地裂! 虽然天完整体状况还好,但是江西的战场却是情况糟糕了许多。 就在陈友谅离开的这段时间,可以说整个战局都急转直下。 洪都位于赣江东岸,临水而建,由于守着赣江巷道,商贸繁荣,客船往来不绝。 洪都城池虽然不大,但是光城门就足有八座,另外还有水门。 这么多的城门,就意味着难以防守,处处都是破绽。 因此胡廷瑞见朱家军没有立刻攻城,他把精力都放在了加固城墙上面,甚至在抚州门内侧,修筑了瓮城,抵御朱家军。 “当真是一座坚城啊!” 朱元璋领着张希孟看过之后,不由得发出了赞叹,他突然笑道:“张先生,你说要是咱们拿下了洪都,又该怎么守城?” 张希孟微微一怔,“请主公指点。” “咱会先拆了西边临近赣江的城墙。” “为何?”张希孟好奇道。 朱元璋一笑,“咱在金陵的时候,就观看过江水起落,洪流滚滚。如果赶上雨水充沛,河流暴涨,再用大船载着兵马,就可以瞬间登城,到时候还拿什么守城?” 张希孟忍不住点了点头,老朱的想法的确高明,不过就算拿下了洪都,估计也不是自己守城。他不由得看了看跟在老朱身后的朱文正和李文忠,发现这俩人听得都很仔细,张希孟忍不住点了点头。 “主公高见,只不过我们攻城,却是不需要越过赣江,相对容易许多。” 朱元点头,“没错!其实这个情形让咱想起了当初的濠州,彼时濠州背靠淮河,咱负责驻守西门,面对的也是元廷主力,贾老大人可是给咱玩了不少花样啊!” 想起曾经的战斗,朱元璋越发有了兴致,就对张希孟道:“先生可记得,那时候咱还是第一次见过吕公车,还幸亏是你认出来,不然濠州危矣!” 张希孟忍不住笑道:“主公客气了,其实以主公的勇武,保护濠州,没有什么难的,臣不过是锦上添花。要说当初,臣倒是觉得那些回回炮更可怕!假如不是元廷催促,从容布置,发挥回回炮的杀伤力,早晚有一天,能把濠州轰开!” 朱元璋深以为然,因为彼时濠州虽然也有些回回炮,但都是元军留下来的,他们还不会制造,如果硬拼消耗,肯定会失败的。 只可惜元廷不信任汉臣,又缺少粮草,支撑不下去。到了高邮之战,就连蒙古人也不相信了…… 朱元璋微微一笑,“是啊,当初的事情,咱们也说不好,不过到了今天,咱们似乎可以验证一下!” 张希孟微微吃惊之余,又生出了一丝丝的期盼……原来就在朱家军从容修城,封锁洪都的时候,一批最新制造的回回炮又送来了,不光有炮,还有更多的火药,开花弹。 以如今朱家军的粮草储备,物资供应,士兵训练,确实可以把当初贾鲁没有执行下去的方略,彻底做下去,再无掣肘意外。 “真是没有想到,咱们竟然变成了昔日的对手啊!”老朱仰天长叹,充满了轻松和欣慰。 张希孟低声道:“手段或许想通,可咱们初心不改,护民之心不变……所以,我们必胜!” 朱元璋瞳孔收缩,半晌握拳道:“没错,我们必胜!”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红烧肉有的是 朱元璋和张希孟一起,仔仔细细,观察了洪都城,看过之后,张希孟也多少理解为什么这座城池能创造奇迹,甚至决定朱元璋和陈友谅的命运。 作为一座临近赣江的富庶城池,洪都建城,使用了非常多的青石砖瓦,结构坚固异常。 虽然有八座城门,看似攻击的点不少,防御起来必须分兵,增加难度。但是每个城门都相当稳固,不用问,在里面一定修了瓮城。 再加上江水充沛,洪都的护城河足有三十丈! 这是一个让人有点绝望的宽度,朱元璋攻城略地,哪怕是金陵,也没有洪都这么宽的护城河。 而且负责驻守洪都的还是天完的常胜精兵。 坦白讲,如果陈友谅坐镇,朱家军真的没有必胜把握。即便陈友谅走了,想要拿下洪都也不容易。。 “张先生,咱们的回回炮,可能打得到洪都城墙?” “没问题。”张希孟很干脆回答,回回炮大放异彩的是襄阳之战,彼时襄阳的护城河足有一百丈,而回回炮发射一百五十斤的弹丸,落到地上,可以入地七尺,威力之大,可见一斑! 而且如今的回回炮又是经过百年发展,贾鲁也进行了多次改革,无论威力,还是射程,都更加强悍。 其实也正是出于对回回炮威力的认可,张希孟才没有急着鼓捣火炮。 这也不是说就不发展,实际上张希孟一直在让工匠研究火器,但是任何新的发明,都需要一个不断改良,走向成熟的过程。 火炮更是如此。 就拿火炮的材料来说,初期青铜铸砲,效果肯定更好,但是青铜太贵了, 铜也是货币, 名副其实的钞能力, 打仗等于烧钱的完美案例。 朱家军真的一点铜也没有吗? 自然不是的,实际上铜陵就是产铜的重镇,还被冠以铜之名。 但是需要工匠, 需要投入资源,需要时间……而且别忘了, 铜陵挨着长江, 天完的水师又比朱家军厉害不少。 解决不了安全的问题, 就大规模开采铜矿,万一被袭击了怎么办? 所以说一个国家发展的正常顺序, 永远都是先解决安全问题,有了打狗棍儿,才能考虑吃得更好, 穿得更好。 如果顺序反了, 你手上的财富, 很可能就是别人的猎物。 天完陈兵长江中游, 气势汹汹,着实是心腹大患, 威胁太大了。 眼下的朱家军还没法在火器上大放异彩,不过所幸还有贾鲁这种器械高手,足以凭着武器犀利, 撼动眼前的坚城。 胡廷瑞在巡视城防的时候,就发现朱家军在城外修好了一圈围墙之后, 竟然又挖掘壕沟,向着城墙方向推进。 “他们是想掘地道入城, 当真是痴心妄想!” 胡廷瑞跟身边人道:“我早就查看过来,洪都护城河这么宽, 挖地不到三尺,就有水渗出来,想要掘地道,必定垮塌,他们是白费功夫,自取其辱!” 胡廷瑞信心满满,但是他还保持了冷静, 下令部下,严阵以待。 又过了几天,胡廷瑞发现情况或许不对了。 朱家军并不是挖掘地道,而是向上堆起了土丘。 难道他们是要起土山攻城? “传我的命令, 把咱们在襄阳缴获的回回炮拉出来,我要让朱元璋知道咱们的厉害!” 所有的天完兵将,几乎都跟胡廷瑞一样,充满了信心。 毕竟这两年来,他们攻无不取,战无不胜,天下无敌! 来吧,放马过来! 就在朱家军锁城的第二十天,在洪都的东南角,两个方向延伸开,一共八十架高达三丈的投石机,被放在了预先堆好的底座上。 巍峨的机械带着十足的力量感,好像是两排凶兽,虎视眈眈。 朱元璋满身铠甲,出现在了土丘之上,张希孟竟然也十分难得地配着宝剑,站在了朱元璋旁边。 而在老朱的另一边,则是朱文正和李文忠两个,说来有趣,别的大将都不待见这些笨重的玩意,李文忠被塞到了砲队,当了千户。 朱文正也被硬调过来,当了指挥使。 其实朱文正的悲剧也跟朱元璋有关系,都怪他一时失了计较,把朱文正捧得太高,竟然让他当了大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 弄到了这一步,不出事才怪。 张希孟在军中,一直似有若无地压着朱文正,年轻人不可太气盛。 你要是实在嫌自己官小,我给你弄个宇宙大将军,都督六合诸军事,跑去六合县驻守,给金陵当屏障去。 别扰乱军中的人事安排,升迁序列。 老朱也明白张希孟的用意,而且朱标也出生了,他并没有那么急切提携朱文正。但是不管怎么说,作为亲侄子,老朱对朱文正的偏爱,还是掩饰不住的。 “文正,咱知道你小子想管骑兵,还私下里抱怨,是张先生把你弄过来的……你小子就不要不识好人心了。今天你就能体会到张先生的苦心了。” 朱文正脸色微红,也不只是羞的,还是怕的,他连忙道:“叔,那是小侄头几天胡说八道,这些日子训练砲手,我早就知道了张相的好意。我就打算今天一显身手,让他们知道朱家军的厉害!” 朱文正说着,又道:“叔父,你和张先生可以下去了,这里交给小侄就是了。” 朱元璋微微一笑,“为什么?难道还有危险不成?” 朱文正道:“战场上刀枪无眼,虽说城里的回回炮多半打不到这里,但是总要以防万一。叔父,你还是和张先生下去,等着好消息吧!” 朱元璋没搭理他,而是扭头道:“张先生,你怎么看?” 张希孟一笑,“还能怎么看,自然是在这里看了!元军的回回炮,我还是清楚的……” 不待张希孟说完,突然就有破空之声,大家急忙抬头,只见一颗石丸划过护城河,奔着张希孟这边飞过来。 在距离张希孟他们还有十几丈的地方,深深砸入了地下,竟然几乎看到了石丸了。 所谓入地七尺,这个传说不是假的! 坦白讲,在飞过来的一刹那,张希孟的心是悬起来的,手脚也是僵硬的。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投吸”,你们不讲武德,好自为之! “还愣着干什么!” 朱元璋怒喝,“给咱狠狠打!” 朱文正浑身一颤,全神贯注,盯着远处的洪都,舌战春雷,一声怒吼,“发射!” 士兵奋力挥刀,斩断绳索,配重石块迅速下落,足足一百八十斤的实心弹丸应声腾空,带着比刚刚猛烈数倍的破空之声,砸向了对面的城墙。 一架投石机如此,其余的尽数如此,只见铺天盖地的弹丸,带着愤怒,飞跃过宽阔的护城河,重重砸在了城墙上。 轰然一声,砖石炸裂,灰尘腾空。 还站在城头的士兵只觉得地动山摇,一股强大的力量,震得他们站立不稳,几乎摔倒。 亲自督战的胡廷瑞甚至惊讶地发现一枚巨大的石丸,越过了城墙,以一种无与伦比的气势,砸在了几个士兵的中间。 其中一个被正中,直接没了上半身,另外几个也纷纷倒地,有人毙命,有人受伤,迸溅的鲜血落在了胡廷瑞煞白的脸上。 他伸出手,缓缓擦了一把,在眼前拈开,还带着温热的血色告诉他一件事,只是稍微差了一点,城外的投石机是完全可以砸到他的头上的! 怎么会? 完全不合常理啊,朱家军的回回炮怎么比他们的还好? 胡廷瑞头皮发麻,虽然想不通,但是却不妨碍他大步后退,躲到了安全的地方。 其他的士兵更是跟见鬼了似的,狼狈逃跑。 从实际战果来看,投石机的齐射并不算太大,只有一半不到的弹丸落在了城墙上,更有不到一半,将砖石砸裂,其他的就只是掸掸灰罢了。 至于砸死的士兵,更是只有十几个。 但是这已经足够骇人了,洪都城里的天完士兵,第一次意识到对手有了无可战胜的力量,或许他们会输! 一击就把敌人的胆气打掉大半,朱文正心花怒放! 他更加疯狂大叫,“快,装填,给我狠狠打!” 朱家军这边发疯一样升起配重的石头,用绳索固定好,然后再装上弹丸,准备第二轮的射击。 而就在这时候,天完的兵丁竟然冲上了城墙,拼着老命,把他们的回回炮运下去,不得不说,这帮人的勇敢也是让人叹服。 此刻留在城头的任何东西和人,都会成为朱家军的战利品! 还没等他们将回回炮完全撤回,又一轮射击到了,天完的士兵吓得爹妈乱叫,撒腿就跑,再一次留下了几具破碎的尸体。 从这一刻开始,朱家军就开始稳定输出,不断轰击洪都城墙。 也不知道是谁修得这座洪都城,绝对堪称固若金汤,面对朱家军的疯狂轰击,连续五天下来,竟然依旧屹立。 只是有些城墙砖已经成片脱落,在一些不易察觉的地方,出现了一些裂缝儿。 这就是城墙支撑不住的先兆,只要打下去,终究会敲开的。 城里的士兵战战兢兢,每一刻都如临大敌。 而今天的情况有点特别,临近中午,朱家军竟然提前半个时辰,停了射击。 就在他们摸不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随着风,飘到了城里。在朱家军的炮兵阵地上,赫然出现了十几口巨大无比的铁锅。 里面满是大快的红烧肉,朱文正兴奋大叫,“吃!使劲吃儿!红烧肉有的是!吃饱了回头给我狠狠打!”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败得真惨 朱家军的砲车压着洪都守军打也就算了,连伙食也稳稳胜过一筹。 既杀人又诛心。 这一手着实是够狠的。 但是咱们富裕了,吃的好了,用的武器也好了,这还有错? 朱家军除了均田搞得好,军屯这一块也是一把好手。 原本朱家军还只是要求乙等营多种田,结果渡江之后,一些甲等营也不干了。不说别人,徐达就是最积极地。 他告诉部下,打仗要行,种田更要行! 这人要是行,干一行行一行,一行行,行行行。要是不行,一行不行,行行不行。。 打仗种田,咱都要当第一名! 徐达亲自下场,带头种田。 他这可不是一时兴起,实在是种田这事太香了。 眼下李善长那边已经能充足供应军粮,军屯这边生产出来的粮食,大可以拿来干别的。比如常遇春,他就提议,希望朱元璋答应,可以在军中酿酒……结果就因为这事,让老朱足足骂了常遇春半个时辰。 这还不算完,老朱愣是让常遇春写三千字检讨,还要在所有指挥使面前朗读。 深刻反思,彻底检讨! 身为带兵将领,难道不懂军令的重要? 不许酿酒,就是不许。 谁也不能坏了规矩。 胡三舍的案子摆在前面,以后也是一样,谁敢私自酿酒,定斩不饶! 朱元璋的坚决态度,吓坏了下面的将领。不过也没有关系,不酿酒就多养活鸡鸭鹅狗,多吃肉,把士兵养得壮壮的。 基本上进了朱家军的年轻士兵,半年之内,体重都能增加二十斤以上,那些没满十八岁的,甚至个头还能往上蹿一截。 等回家之后,亲戚邻里都要吓一跳。 竟然变了个人! 高大威武,行走坐卧, 气势高昂……这样的后生上哪找去? 很多朱家军的士兵, 只要回家, 就会有一大堆的媒婆主动登门,提亲的络绎不绝。 怎么说呢,只要进了朱家军, 基本就不愁没媳妇! 只要穿上火炭红的鸳鸯战袄,你就是乡间最靓的崽儿! 没法子, 这就是朱家军的底气所在。 洪都的攻城战, 很快变成了朱家军炫富的舞台。 每天都是投石机轰城, 然后每天都是三顿好吃的,就在洪都城外, 铁锅灶台,香气四溢,肉体和心灵, 双重折磨。 奶奶的, 这帮朱家军怎么这么有钱? 天天吃肉, 撑死你们! 士兵张开大口, 狠狠塞进去一口米饭。 咔! 咬到了沙子,牙掉了一块!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士兵快哭了, 其实洪都城里也不是没有吃的。陈友谅高歌猛进,打了那么多胜仗,缴获相当充分。 洪都城里的粮食还是够吃的。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就算够吃,天完的兵将也会层层盘剥, 到士兵手里的东西,永远都是不够的。 军饷打折扣, 军粮掺沙子。 放在过去还能忍,可是在如今的情形下, 那可就成了折磨。 吃饱喝足,精力充沛的朱家军,那是真的恐怖。 他们抬着一两百斤的弹丸,不断向洪都城中发射,就好像无穷无尽似的。 洪都城墙上的附属物,从城门楼,到垛口, 女墙……能毁掉的全都一点不剩。城墙外面的砖石也大片脱落,露出里面的泥土。 在弹丸的猛烈轰击下,泥土跟雪崩似的,成片滑落。 这也就罢了, 朱家军竟然还弄了许多开花弹。 到了第十天,有一半的弹丸都是开花弹,这些弹丸重量轻,射程远,轻易能越过城墙,滚落城里,爆炸,起火,硝烟弥漫,烈焰飞腾。 洪都城中,宛如炼狱。 “舅舅,咱们不能这么挨打下去了,我要出城。” 外甥康泰气冲冲向胡廷瑞叫苦,就在昨天,他去巡视抚州门,不远处掉落一枚开花弹,火药炸裂,高温气浪扑面而来。 康泰的胡子,眉毛,全都烧没了。 幸好还有点距离,不然他就被吞噬了。 只不过现在也是狼狈不堪,在眉毛和胡子长出来之前,他的脸就跟扒了皮的煮鸡蛋似的,又好笑,又可怜。 当真不能这么下去了,不然再过些日子,或许十天,或许半个月,洪都必定失守! 胡廷瑞眉头紧皱,“你想出城?可你要知道,朱家军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们已经修好了城墙,万一自投罗网,又该怎么办?” 康泰哂笑,“舅舅,你还没看出来,朱家军不就是仗着财大气粗,欺负咱们吗?论起打仗,他们肯定不行,让外甥好好教他们!” 胡廷瑞迟疑再三,到底还是点头了,不过他还是吩咐道:“你可不许轻敌,朱元璋渡江以来,攻必取,战必克,不是好对付的。” 康泰满不在乎,“那是他没有遇到咱们,舅舅瞧好吧!” 这家伙调集了三千精锐,各自带着短刀利刃,趁着夜色,从洪都城下来。 然后迅速泅渡过护城河,直接扑向了朱家军修建的城池。 双方距离最近不过几百步,当他们渡过护城河的时候,距离更近了,只要一个冲锋,就能到朱家军近前,然后杀一个措手不及。 康泰带头冲锋,就在胜利在望的时候,突然朱家军的城墙内外,响起了大鹅的叫声。 这一刹那,都被康泰弄迷糊了,不是该狗叫吗? 怎么是鹅叫? 康泰不清楚,这事自然是张希孟的手笔。 军中养些狗,用来守夜,防止敌人偷袭,这是很正常的做法……但是张希孟发现,朱家军养殖鸡鸭鹅够多之后,也会有同样的效果。 尤其是脾气暴躁的大鹅! 相信许多人小时候都有被鹅追杀的惨痛经历吧? 凶猛的大公鹅,在村子里,绝对是恶霸级别的存在,横踢竖卷,就好像没有不敢干的事情。 别说人了,就算是小狗,黄牛,只要鹅脾气上来,也会冲上去,伸长脖子,狠狠咬过去。能不能打赢不说,要的就是斗破苍穹的劲头儿! 其实从战斗力上看,鹅也是相当不低的,黄鼠狼能偷鸡,可曾见过偷鹅的? 大鹅嘴里带着锯齿,力气又大,一口咬下去,落在人身上,也要青紫一大块,小一点的动物,甚至会死在鹅嘴之下。 张希孟研究了半天,竟然让他琢磨出了用大鹅警戒的损主意。 大家伙最初还不认可,但是用过之后,谁都说……真香! 大鹅的机敏程度,是不比狗差的……而且大鹅便宜,吃得更少,且数量够多,成群行动。 试想一下,有人偷偷接近军营,如果只有寥寥几条狗,有太多的办法,可以除掉狗,防止出声。 但是换成了大鹅,情况就不一样了。 至少十只八只的大鹅,遇到了人接近,拼命大叫,什么人有本事一下子除掉几只鹅? 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会有漏网之鹅! 从警戒的角度看,鹅的确比狗好用。 而且鹅不只是好用,更好吃! 完全可以跟军粮一起送来,当做储备粮用,想吃就炖了,在炖之前,还能老老实实守夜……试问还有这么高性价比的食物吗? 这不,今天的鹅兄就立了大功,一番鹅叫之后,突然火把四起,亮如白昼。从朱家军的墙上,探出了数百张弩箭! “放!” 密集的箭雨,扑面而来。 康泰顿时懵了,他为了偷袭,手下士兵都是黑衣短兵,连铠甲都没披,最多只是穿了披甲。 这点防护能力如何挡得住铺天盖地的弩箭。 几乎一瞬间,就有上百人中箭倒地,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康泰的肩膀也被插了一箭,疼得他几乎昏倒。 “快,返回去!” 可就在这时候,从朱家军的大营之中,响起了马蹄声音。 一支枕戈待旦的骑兵出发了! 常遇春一马当先,从左翼杀出。 他的眼睛都亮了。 孙子,等了你们这么多天,还以为你们不敢出来呢! “跟我杀!” 常遇春一马当先,而在另一边,胡大海也领着三百甲士杀出来了,他手里提着利刃,身上披着重甲,一头撞入天完兵马中间。 战斗迅速变成了屠杀。 常遇春横冲直撞,就像是驱赶受惊的羊群,把天完的兵马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随后胡大海就杀过来了,他们挥舞着利斧,完美上演收割人头的奢华表演。 鲜血迸溅,哀嚎凄厉,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就在洪都城外,朱家军以压倒性的姿态,给天完兵马上了一课,老子们不光比你们富裕,更比你们能打! 战鼓隆隆,酣畅淋漓。 朱家军放肆追杀,天完的残余兵马,仓皇退到了护城河前,人们就像是下饺子似的,逃到河里。 由于惊慌失措,互相踩踏,有人落水之后,就陷入了淤泥,根本动弹不得,只能把后面的人踩到水下,活生生淹死。 后面还有朱家军的追杀,兜着屁股杀过来,人们不顾一切逃命,哀鸿遍野,搏命挣扎,水淹践踏。 足足三千精锐,返回洪都的,还不足八百人。 胡廷瑞的心都要碎了,这些人可都是他和陈友谅的乡亲,不光是精锐,还是心腹啊! “康泰,康泰在哪里?老子要杀了他!” 胡廷瑞红着眼珠子怒吼,眼前一阵阵发黑,心疼欲死。 而此时已经天明,有人发现,就在朱家军这边的投石机架子上,竟然挂着一个人。 赫然正是五花大绑的康泰! “给句痛快话,投降不投降?”朱文正贼兮兮道:“你要是不投降,咱就把你当成弹丸,抛到城里去!”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千金悬赏 康泰虽然兵败被俘,但却不是软骨头,他切齿咬牙,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自己居然败在了一群大鹅的手里。 “杀吧!杀了老子,你们也活不了!” 朱文正呵呵冷笑,“杀你比碾死一只鸡还容易,老子现在就送你上西天!” “来人,把他放到砲上!” 士兵们立刻将康泰放下来,然后七手八脚,把他安放在弹丸所在的勺子里……这玩意能投掷两百斤的弹丸,也能投掷一百多斤的大活人。 康泰仿佛能看到自己原地起飞,直奔洪都城头飞过去,然后一头砸在城墙上,来一个粉身碎骨,碎成一地。 死法有很多,但是能死得这么有创意,也真是可以含笑九泉了。 “胡廷瑞,别负隅顽抗了,快点投降吧!” 有士兵朝着城头大吼,“瞧见没有,你的外甥都要死了!” 胡廷瑞如何不知,损失三千精锐已经让他怒火中烧,又赔上了一个外甥,他更是气得要死。 “废物,没用!明明告诉你,不要轻敌,不要轻敌!还是自己找死!”胡廷瑞痛骂康泰,但到底是自己的外甥,眼看着就要粉身碎骨,他又能如何? 连战连捷的天完,可不是元军。 当初张希孟安排人在扬州城下炖肉吃,直接就瓦解了军心。 天完可不一样,他们是一个蒸蒸日上的团队,虽然偶遇挫折,但还不至于让他们认输投降! “姓朱的,你们放马过来吧!想让老子投降,做梦!” 胡廷瑞硬得像是一块石头,朱文正气得够呛,他真想一刀砍断绳索,把康泰发射出去算了。。 不过朱文正到底没下得去手,这倒不是他心慈手软, 而是张希孟早有吩咐。 这一次朱家军的作战方略还是围点打援, 蹂躏守军, 只是为了削弱战斗力,真正紧要的还是援军。 能在洪都,重创天完, 遏制住他们向长江下游的发展势头,这才是最重要的。 问题是围困洪都一个多月了, 居然还是无动于衷, 这可不行啊! “康泰, 你的运气还不错,我们可以放你离开, 但是却不能让你回洪都,你现在就去江州,去见倪文俊, 就说我们约他在洪都决战, 一战定生死, 去吧!” 张希孟塞给了康泰一封信, 然后让人带着他到了武阳渡口,随即乘船进入鄱阳湖, 而后直奔江州。 康泰虽然避免了粉身碎骨的下场,但是这一次过去,依旧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倪文俊已经出手对付了陈友谅, 作为陈友谅的部将,谁知道倪文俊能不能愿意搭救?如果他不派兵, 这几万弟兄,还有洪都城, 只怕都保不住了。 而洪都一旦落到了朱家军手里,南边的抚州, 吉安,包括赣州,都有可能落到朱家军的手里,到时候双方的强弱对比,很可能就会该写。 不管怎么说,倪文俊还是天完的大将军,他不会连这点事情都看不明白! 康泰迟疑再三, 还是在登陆之后,果断前往江州,求见倪文俊。 而此时的倪文俊,正陈兵江州, 按兵不动。 随着倪文俊一起出兵的还有太师邹普胜,大将赵普胜等人,可谓是精锐云集,水陆两军,十几万人马,气势汹汹。 按照这个架势,鄱阳湖大战只怕就要提前爆发了,而战争的主角也要换成倪文俊对战朱元璋了。 只是陈友谅斩杀宽彻普化家眷,绝了诏安之路后,倪文俊相当不满。 他在军中整日饮酒,还弄了好些人给他唱戏,不分昼夜,一味行乐,就是按兵不动,毫无作为。 这下子可把邹普胜等人急坏了。 眼下洪都还在大战,你要干点啥,你得支棱起来啊! 被逼无奈之下,邹普胜和赵普胜一起来找倪文俊。 算起来普字辈里面,叫普胜的就有好几个,除了这俩之外,还有李普胜,也算是彭和尚朴素而美好的愿望吧。 赵普胜是老熟人了,当初巢湖水师要出长江,就跟他打过交道,当初赵普胜也算是老实,没敢和朱家军翻脸。 后来他见天完重新恢复元气,又返回了天完。 “大将军,朱元璋这人有枭雄之姿,手下能人辈出,运筹帷幄,不可小觑啊!” 倪文俊翻着醉眼,呵呵道:“当真?都有谁?俺倒要听听?” 赵普胜深吸口气,“大将军,朱元璋的左相李善长就不消多说了,右相张希孟,据说此人出身张氏,族里的前辈就是云庄先生张养浩,见识非比寻常,拟定均田方略,堪称当世英才啊!还有原来的工部尚书贾鲁,竟然也投靠了朱元璋,现在军中又添了朱升,汪广洋,杨宪,刘基等人,皆是一时才俊。” 倪文俊皱了皱眉头,疑惑道:“听你这么说,都是一些降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元廷就这么老实,怎么不把他们家人抓起来,都给灭族了?” 邹普胜和赵普胜一听都忍不住想笑,你是真拎不清啊!杀张希孟的家人,他的爹娘早就不在了,老家都没有了直系亲属。 如果要是连族人也都牵连,那可就热闹了,别忘了,在朱家军手里,蒙古俘虏就有不下十万人,还要那么多蒙古人,色目人……一旦开了这个头儿,还不知道谁更倒霉呢! 不是元廷手下留情,而是不敢破罐子破摔。 哪怕到了现在,元廷依旧有许多汉官,军中也有汉人士兵,真的要弄成不顾一切的杀戮,蒙古人岂不是要重复后赵的故事了? “大将军,不管怎么说,朱元璋善于笼络人心,他手下理政治民的本事都不错……我看应该尽早除掉朱元璋,唯有战而胜之,咱们才能高枕无忧啊!”赵普胜苦心劝谏。 倪文俊默默听着,突然一笑,“老赵啊,我就是个渔夫,你也知道的。现在占据了几个省的地盘,坐拥几十万兵马,我都不敢相信。你说到了今天,我还有什么所求?我还有什么打算?我这大将军之上,还有什么人?你说啊!” 倪文俊突然抓住赵普胜,用力摇晃,脸上似笑非笑盯着他。 赵普胜的心突然下沉,脸色都变得不好看了。 旁边的太师邹普胜更是眉头紧皱,按照道理,他的地位在倪文俊之上,可是很显然,倪文俊不会稀罕他的太师的。 “大将军,元氏失德,天下群雄逐鹿,豪杰并起。且不说北方,就算南方各地,朱元璋,张士诚,乃至于方国珍,陈友定……谁不想逐鹿中原,一统天下。如今我们有了几省之地,带甲百万,正是鲸吞天下,恢复宋氏江山的大好机会。大将军若是能成就如此功业,便是放在史册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和大将军相提并论。” 邹普胜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赵普胜连忙点头,“大将军,俺也是这一个意思!” 倪文俊怔了怔,突然无奈一笑,“哎,就算打下天下,也不是臣子的。不管是做丞相,还是管一个省,也无非如此而已。还能比现在强多少?” 这俩人也都不是傻子,倪文俊这货是摆明了心思,他绝了诏安的念头之后,竟然打算换个思路,直接取代徐寿辉,去当皇帝! 对于他来说,往上爬就是他的追求。 给元廷当行省参政,比给徐寿辉当大将军威风,所以他愿意诏安。 现在诏安不成,那他干脆取代徐寿辉。 邹普胜和赵普胜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货是真的走火入魔了。 沉默了良久,邹普胜道:“大将军,乱世英豪,有德者居之。如今雄兵百万,如果能攻下金陵,灭了朱元璋,顺带消灭张士诚等人,一统天下,自然是功高之人为主。天下人都会心悦诚服的。” 邹普胜想给倪文俊画个大饼,劝说他先灭朱元璋,哪知道倪文俊竟然当真了,他呵呵笑道:“还是太师有见识!这么说只要咱打下金陵,你就奉我为主了?” 邹普胜吸了口气,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他咬了咬牙,“大将军果真能攻取金陵,到时候自有万民归附。” 邹普胜到底没有说他是不是打算拥立倪文俊,但是倪文俊却是已经这么认为了。 “你们用不着着急的,要说打仗的事,咱心里早有计较了……兵书上不是有句话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其实我早就下令悬赏一千两黄金,从往来长江的商人手里,购买地图。哪里能登陆,哪里有守军,哪里道路通畅,哪里关隘重重。”倪文俊呵呵一笑,“俺自从领兵打仗以来,攻无不取,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你们不会觉得俺就是靠运气好吧?” 害羞羞! 邹普胜和赵普胜都吓了一跳,真没有想到,背着他们,倪文俊竟然干了这么一件大事。 “大将军,真的能得到地图?” 倪文俊一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可是出了一千两金子,多少人几十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他们又岂会骗我?再有洪都告急,朱元璋摆下了阵势,无非是想以逸待劳,骗咱们过去,我又岂是那么傻的人。你们放心吧,去告诉那个康泰一声,用不着担心,只等着我打破了金陵,他舅舅也就安全了。” 倪文俊谈笑自若,强大的信心,让邹普胜和赵普胜都无言以对了。 这位别的地方不靠谱,但是说起打仗,还真是一把好手,难道真的让他攻入金陵,取代徐寿辉,登基称帝? 邹普胜和赵普胜都唉声叹气,忧心忡忡。 这事情弄得,竟然不知道是盼着打胜好,还是害怕打胜了…… 而就在他们讨论的时候,另外一边,倪文俊的手下,正拿着十两银子,放到一个商人面前。 “把江州到金陵,这一路上的情形,都给我画出来,十天之内,给我交出来。” 商人看着区区十两银子,嘴咧得老大,这事情可不是那么简单的,要弄到地图,除了凭着记忆画一部分,剩下的就要找人帮忙,甚至还要实地勘测。十天时间先不说够不够,这十两银子,也太寒酸了。 商人十分为难,“我怕是办不……” “什么?” 倪文俊的手下冷笑,“你不愿意帮忙,那就是跟我们作对!来人,把他们全家都给我带走!” 商人大惊失色,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我知道你往来长江,很有经验。十天之内,给了地图,把家眷还给你,一根毛都不会少。不交地图,我就让你们一家子到地下团聚!” 商人悲愤难平,一转眼过了十天,他果然交了一副地图,那边查看之后,很是满意,笑呵呵归还了他的家人。 “这就对了,下回有事再找你。” 眼瞧着人走了,商人一把拉起老婆孩子,快走! 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的一家人从后门出来,上了一辆足足花了十两银子雇来的马车。 “去渡口,咱们去洪都,把事情告诉吴国公!那,那幅地图是我画的,我要让吴国公知道!” 妻子一听,惊得脸色惨白,道:“那,那吴国公知道你给那帮畜生画地图,他还不杀了你?咱们去什么洪都啊?你不想活了?” 商人绷着脸,半晌实在是憋不住了,忍不住大笑道:“那地图是我在家里头瞎画的,按照那个地图去,保证他们有去无回!” 妻子怔了怔,突然捂着脸,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泪都出来了。 “好,老爷好样的!这十天担惊受怕,可算给我们报仇了!”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我们并肩作战吧! 同样是鄱阳湖水道,康泰急吼吼来求援,倪文俊不为所动,连面都没见到。而另一边,商人一家子却是轻轻松松到了武阳渡,见到了朱家军。 也幸亏他们跑了,因为在当天夜里,他家的那一条街道就走水了,二十几家房舍,全都付之一炬。 没办法,不这么办,那之差十两银子的一千两黄金巨款怎么交代? 留着吧,万一大将军问起来,肯定要露馅。 而且地图这个东西,是需要核实查证的。万一出了事,对不上,那该怎么办? 什么,这家伙知道地图是假的? 废话! 十两银子能买到真的地图吗? 真当大家伙是傻子啊? 那既然知道是假的,怎么还敢给倪文俊送去啊? 万一战败了,那岂不是坏事了? 战败?很严重吗?反正大将军都打算投靠元鞑子,只要给他湖广行省参政,他就能杀了徐寿辉……就许你倪大将军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就不许我们下边人找个出路? 这一千两金子,拿出五百两打点,送回家乡五百两藏起来。 不管谁胜谁负,只要咱手里有钱,大约就不会吃亏的。 不论是倪文俊,还是陈友谅,他们都没有意识到,当他们开始为了个人的荣华富贵,不择手段,开始互相算计,你争我夺的时候,蒸蒸日上的天完,就已经漏洞百出了。。 或许他们依旧强大,依旧张牙舞爪,不可一世,但却只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彭和尚不惜一死的弥勒降世, 天下大同的朴素理想彻底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争权夺利, 互相杀戮。 …… “小人拜见吴国公。” 朱元璋看着面前的商人,神色凝重,“你说什么?倪文俊要攻打应天, 你怎么知道的?” “回吴国公的话,倪文俊派遣手下人, 以千两黄金, 购买前往金陵, 沿途州郡码头的地图,图谋金陵之心, 昭然若揭啊!” “哦!他肯出这么多钱?你为什么又来投奔咱?” 商人满脸纠结,苦兮兮半晌,朱元璋都不耐烦, 起了疑心, 他这才用力磕头, 说出来实情。 “回吴国公的话, 他,他出钱这么多, 可下面人层层盘剥,到了我的手里,只, 只有十两银子,我, 我没办法,只能画个假的地图, 敷衍倪文俊。我怕事情暴露,这才逃过来, 求吴国公庇护!” 朱元璋听得目瞪口呆,一千两金子,变成十两银子,这贪得也太离谱了! 说实话,朱元璋也是这些年被奇人奇事折腾得免疫了,谁能想到,一个小兵, 单人独马,就能进城擒拿大将,一个小偷,还敢跳出来, 主动自首,那些元廷高官,被俘之后,竟然个个都是人才…… 由此看来,花十两银子,买个假地图,然后攻击金陵,这他娘的也不见得是假消息! 就是这么个奇葩年头! 朱元璋思忖再三,终于下令,把几个核心文武都叫过来,赶快商量一下吧。 不多时,张希孟,朱升,徐达等人都来了。 大家伙听到消息之后,先是觉得匪夷所思,不过仔细想想,竟然也合情合理。 张希孟首先道:“主公,根据咱们的人密报,倪文俊似乎有意接受元廷诏安。陈友谅急吼吼回去,又突然杀了宽彻普化的全家,就是阻止倪文俊投降元廷,断了他们的联系。” 这几年的经营下来,朱家军的情报系统已经相当强大了。 吴大头从大都逃出来,不代表朱家军在大都的情报系统瓦解了……恰恰相反,这几年新增了无数替朱家军做事的人。 三教九流,不计其数,什么人都有。 从最卑微的乞丐,到年轻气盛的读书人,最最离谱的是,在这里吗,还有许多蒙古人,色目人。 更让人不敢置信的是,其中有七八成以上,都不要任何报酬。 朱家军的分田大纲,宋濂在宗泽墓前的祭文,最近关于向女人授田的政令,包括兴学计划,征税方针……还有那些经典的戏曲作品。 一切的一切,都在民间快速传播,人们渐渐把希望寄托在了朱家军的身上……或许能接触到的人,相比起总人数,还是不值一提,无法扭转天下大局,但是只要在某个行业,有一两个愿意支持朱家军的行内人,他们主动行动起来,将各种各样的消息,传递给朱家军,为朱家军做事。 产生的能量,就是无与伦比的。 说来惭愧,如今的郭英,他愁的不是没有消息,而是消息太多了,不知道怎么取舍。 天完和金陵,顺流而下,也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倪文俊这帮人做事又不小心,被朱家军查清楚,半点不用吃惊。 “倪文俊之流,反复无常,一心只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下面人心离散,贪财好利,不顾一切,也是情理之中。”张希孟说到这里,忍不住轻叹道:“主公,我们应该引以为戒啊!” 朱元璋面色凝重,听起来是个笑话,可是仔细想来,竟然不敢当做笑话,甚至是在笑过之后,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他也是一方之主,统领着几十万兵马,有着几百万子民百姓,这里面的关节,朱元璋最清楚不过。 打天下不是做生意,当一个老板,只要钱给到位了,下面人就会认真做事。 可是争雄逐鹿不行,因为这个行业风险太大,利益也太大……成了就是九五之尊,输了万劫不复,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 所以身处其中的人,不会因为一点钱财恩惠,就掏心掏肺,把命给你,绝对想都不要想。 凭什么认为一个吕布安禄山似的人物,会守住做人底线,唯独对你死心塌地,唯命是从?这在逻辑上就不通! 在朱元璋看来,他要赢得手下的认可,最主要的就是以身作则,表里如一,赏罚公平,而且要守住底线。立下的法令,就必须执行,不打折扣。哪怕是胡三舍,说杀也就杀了。 身处乱世,最怕的就是反复无常,摇摆不定。 倪文俊生出诏安之心,天完内部人心浮动,立刻就出现了大乱子,自然要引以为戒。 这么说,倒不是朱家军内部铁板一块,人人都是忠正贤臣。 假如把一千两黄金摆在面前,朱家军内部,能经得住考验的人,只怕也不多。 只不过按照倪文俊部下的德行,想要他们拿出一千两金子收买朱家军的人,不知道倪文俊要出十万两,还是一百万两……这么看起来,朱家军整体还是可靠的,没有办法,收买起来太困难了。 “张先生提醒的是,回头还要严肃军纪,落实法令……要让所有人知道,咱说话是算数的,咱表里如一,绝不会出尔反尔!” 老朱果断道,这事情的重要,甚至要在作战之上。 说完之后,老朱这才继续讨论眼前的战事。 “倪文俊不来,反而要攻击金陵,咱们该如何是好?” 朱升思量道:“上位,虽然倪文俊弄了假地图,着实可笑。但是此人凶悍善战,不可小觑。地图的错误,能让他吃亏,却不足以让他打消攻击金陵的念头,我们能选的不多,最稳妥的就是撤兵回去,在长江沿线,选择地点,给他们迎头痛击。”朱升说到这里,看看眼前的三个人。 发现不光指张希孟还是朱元璋,乃至徐达,都在皱眉头。 他们围攻洪都这么久,已经轰破了城墙,如果就此退去,下次再想攻破洪都,就难上加难了。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看,立刻回援,就当真能挫败倪文俊? 貌似也没有这么简单。 徐达沉吟少许,突然道:“上位,倪文俊攻击金陵,想的是逼迫咱们回师。咱们能不能立刻攻克洪都,反而去攻击江州,迫使倪文俊回援呢?” 张希孟眼珠瞪圆,这想法不错,不就是换家吗! 只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关键就是长江沿线的朱家军,能不能撑得住? 还有,倪文俊拿了个假地图,鬼知道他会从哪里发起攻击…… 这下子反而是朱家军难办了。 “这样吧,立刻传令,先告诉金陵的李善长,让他下令戒备。再有,徐达,你和常遇春胡大海,猛攻洪都,再派人去劝降胡廷瑞,五日之内,攻破洪都……如果不行,我们就只能先退兵了。” 朱元璋决定之后,下意识看了眼张希孟,发现张希孟用力颔首,十分赞同朱元璋的安排。 朱家军立刻行动起来,该送信送信,该劝降劝降,该筹备攻势筹备攻势……一句话,朱家军动起来了。 大江之上,风浪涌动,长江两岸,水稻长势喜人,要不了多久,又会迎来丰收。也先帖木儿领着几个兽医,正在给丁家洲当地的农户,修剪牛蹄,忙得不亦乐乎。 就在不远处,正有两万多元兵俘虏,在这边修建城堡,铺路修桥,为了开发铜陵的矿产做准备。 伴随着这两万俘虏,竟然是郭兴统领的五百拱卫司将士。 郭兴是郭英的哥哥,他做事沉稳,心思缜密,在军中的评价,甚至还在郭英之上。 他正和几个俘虏营的奇才聊天,突然见到也先一身牛粪,匆匆跑来。 “郭千户,大事不好了,足有万八千人,在丁家洲登陆,朝着这边杀来了!” 郭兴大惊,“什么?他们是哪里来的?” 也先帖木儿咽了口吐沫,不无担心道:“看旗号是天完的兵,郭千户,你可快点拿个主意啊!” 郭兴眉头紧皱,他领兵修建城池堡垒,这边防备倒还算坚固,可问题是自己只有五百兵,对方却有万八千人。 “也先帖木儿,你不会看错吧?” 也先哭了,“我率领过几十万人,还能看错?郭千户,你快点想办法吧!不然让天完的贼子杀过来,咱们就完了!” 咱们! 郭兴一怔,随即扭头,看向了自己面前的这帮人……知枢密院事雪雪,中书参议龚伯遂,大将阿鲁灰,别不华,还有万户纳哈出,杨仲英等等。 郭兴突然吸了口气,沉声道:“你们愿意和我们并肩作战吗?” 这些人听到这话,也傻了,这能行吗?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大元忠臣,全伙在此! 郭兴觉得自己简直疯了,竟然想要让俘虏参加战斗! 别忘了,他们可都是大元的将领,被朱家军俘虏了,这帮人能为了朱家军作战吗?万一他们拿起了兵器,反戈一击怎么办? 郭兴丝毫不认为自己能决定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是兄弟郭英也不行! 这么大的事情,能临时决定的,只有张希孟,能最终拍板的只有朱元璋。如果别人来干,哪怕立了功劳,也会有后续麻烦的。 “我看不妥!” 雪雪突然说出一句,他貌似反对,郭兴竟然如蒙大赦,可算救了命了! 郭兴就想立刻否定这个荒唐的提议,可雪雪接下来的一句话,让郭兴破防了,“郭千户,事到如今,你还区分你我,如果是张丞相在这里,保证会骂你的!” 也先帖木儿气喘吁吁,一路跑来,十分辛苦,听到这话,竟然咧嘴笑了,“说得好!郭千户,我可告诉你,吴国公早就说了,咱们朱家军,汉人、苗人、蒙古人、男人、女人,全都一视同仁!” “如今贼人临门,危在旦夕,百姓有涂炭之苦,你却说我们,你们……你真是太让大家伙失望了!” 好家伙,这两位一唱一和,竟然把郭兴嘲笑了一顿。 你小子还敢教育改造我们, 你差得太远! 郭兴郁闷得吐血, 他一时兴起, 提出来的想法,竟然让自己骑上了老虎背,上去了下不来。 怎么办吧? 拒绝俘虏参战, 事后检讨,他肯定没有好下场。 可若是答应让他们参战, 万一这帮人投靠了天完, 反戈一击, 后果更加不堪设想……救命啊! 我就是个小小的千户,不要拿这种事情考验我啊! 郭兴焦头烂额, 可与此同时,远处隐隐有喊杀声传来,天完的兵大举登陆了, 郭兴的头皮发麻, 浑身不寒而栗。 “不要犹豫了!” 龚伯遂突然向前迈了两步, 到了郭兴面前, 他深深一躬。 “郭千户,我知道你的担心, 换成是我们,只怕比你还不放心。。但是我希望你理解一件事,我们也都是人, 有血有肉的人,我们有心, 有想法,也明白好歹。朱家军能走到今天, 不是靠着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猛将,也不是什么多智如妖的鬼才。靠的是实实在在, 说到做到,以真心换真心!” “前面也先帖木儿也说了,朱家军一视同仁,不只是如此,我还知道,吴国公和夫人也生活简朴,从不浪费, 夫人还亲自织布做军服,怀着公子的时候,也不曾懈怠。还有张相公,他的清廉可是盗贼都认可的。” 说到这里, 众人不由自主把目光落到了卢秋云身上。 此刻这位偷天大盗也是老脸通红……偌大的战俘营,就属他最奇怪了,别人都是打败了被俘,就他是偷东西被塞进来的。 在这些人里面,他是那么格格不入,简直比腰间盘都突出。 不过虽然有诸般不方便,但是战俘营的课程还是很吸引卢秋云的。 因为在这里的基础课程,就解答了他的疑惑。 先生会告诉他们,什么是创造财富,什么是分配财富……简言之,种田放牧,都是创造财富,都是堂堂正正的道理。 至于分配财富,比如征税,比如商贸运输,互通有无,这些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还有些不那么正确的,比如抢掠,比如杀戮,自然也包括盗窃……卢秋云的儒道兼修,又精通各行各业,其实他极为聪明,只是格局不够,把自己困住了。 如今一听课程,顿时就清楚了……他做得不是正道,只是歪门邪道,而且还是歪门邪道中,比较不靠谱的。 估计也就比到处烧杀掠夺好一些,就凭着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如何能天下大同? 这不是痴人说梦,自欺欺人吗? 道理想通了,卢秋云在战俘营,劳动相当积极,而且他什么都会,属于万金油中的万金油,竟然还交了一大堆朋友。 “没错,我知道张相是清官,我更知道他是好官!朱家军做得事情都是对的,我愿意跟天完的贼子拼了!哪怕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只求,只求郭千户能给我写一句话,说我是为了华夏吴国而死,我死而无憾!” 卢秋云说完,在他的身边,竟然有好几个俘虏也跟着大吼,“没错,我们也愿意!” 渐渐的,吼声震天,气势如虹! 面对着山呼海啸的声音,郭兴突然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一瞬间,他竟然不怕数以万计的天完兵马了。 或许这就是一呼百应吧! 朱家军的力量,就是源于此! 郭兴眉头乱挑,看着这群义愤填膺,摩拳擦掌的士兵,他终于狠下心来。 不管怎么样吧! 就算上位要惩罚,自己也受着了。 反正此时此刻,他要拼一把! “所有人听令!” “按照你们原本的编制,归到各个将领部下,立刻领取武器,做好战斗准备……暂时没有兵器的,就用你们手里的铁锹铁镐!” 一声令下,所有人轰然答应。 大家伙喜笑颜开,仿佛不是参加战斗,而是要过年了似的,别提多高兴了。 雪雪、别不华、纳哈出、阿鲁灰……全都招呼部下,每人领着一队,兴高采烈,准备战斗。 也先看了一圈,发现自己的两个侄子哈剌章和三宝奴竟然也在人群中。 “你们俩怎么也愿意给朱家军打仗?” 这俩小子脸上发红,却也有说辞,“叔,这,这是打天完贼啊!我爹在这里,也不会反对的!” 也先帖木儿忍不住笑了,“好,你们说得对!但是我可告诉你们,既然是跟贼人对战,就不许后撤,不许丢人!宁死死在冲锋的路上!咱们不能第二次丢人了!” 两个小子怔了少许,立刻用力点头。 眼瞧着这两万多俘虏,提着简陋的工具,各自进入了临近的堡垒,严阵以待……但是在人群当中,也还有那么一些最顽固的家伙,他们才不愿意给朱家军增加兵力。 “把我们送走吧!我们绝不会替你们打仗的。” 郭兴看了看这帮人,心中暗笑……在俘虏之中,的确就有这么一批冥顽不灵的,他们死也不愿意改变,就像是茅坑的石头。 而且他们似乎也吃准了朱家军的作风……你们不愿意杀人,想要改造俘虏,那我们就不接受改造,咱们耗着呗,看谁耗得过谁! “你们是不是打算投降天完?”郭兴冷冷道。 这些人互相看了看,笑话! “郭千户,虽说我们不愿意帮你们,但到底你们还有些过人之处,能让那帮家伙死心塌地。天完的贼人,又算什么东西!能让我们投降!” 郭兴略微怔了怔,就道:“既然你们不想投降,也不想出力,现在就滚蛋……向后退五十里,等战事结束了,我再处置你们!” 这帮人也吓了一跳,痴痴道:“让我们走?不派人押解?” 郭兴翻了翻眼皮,冷笑道:“押解什么?这边别说是个人,就算是条狗,都要严阵以待!你们赶快滚蛋,别耽误正事!” 这些人也被弄得不上不下,为首之人名叫张文贵,他一直说自己,生是大元朝的人,死也是大元朝的鬼,无论如何,恪守忠义,此心不改。 他还嘲讽雪雪、也先等人,在战俘营算是相当特立独行的一位。 到了今天,九成以上的战俘,都果断加入了朱家军,要跟天完决战。 只有张文贵,还有不到一千人,他们不愿意替朱家军作战……只能转身,讪讪离去。 张文贵带头离开了战俘营,他发现后面果然没有朱家军跟随,诚如郭兴所说,连一条狗都要留下来防备敌人。 难道说,我们这些人,连狗都不如? 张文贵切齿咬牙,愤恨不已。 可很快他又感觉到了一丝丝失落。 他向着两边看了看,对着跟自己一同出来的人道:“你们说,以后会怎么说也先帖木儿,阿鲁灰这帮人?” “还能怎么说?二臣贼子呗!” 张文贵突然摇头了,“呸!人家是挺身而出,保护百姓的大英雄,如果有人战死了,那就更好了,他们就成了朱家军的英雄了!没准还能按照牺牲的将士对待,家里头还能得到抚恤呢!” “是吗?可他们背叛了大元朝啊?” “大元朝?” 张文贵呵呵冷笑,“大元朝有本事让俘虏心甘情愿,替朝廷打仗吗?告诉你们吧,这大元朝没几年就要完蛋了!” 听他这么一说,这帮人都傻眼了,“那,那大元朝完蛋了,我们算什么?” “算什么?”张文贵怔了怔,他也不知道算什么……其实在战俘营这么长时间,他早就看明白了,至于迟迟不愿意转这个弯儿,不过是赌着一口气罢了! 就在此时,突然在道路两边,出现了许多民兵百姓,其中有十几岁的少年,也有花白头发的老人,他们拿着简单的武器,成群结队,向着江边方向奔去。 唯有他们,和所有人的方向都不一样,显得是那么突出! 一步,两步……张文贵的步伐越来越艰难,一张老脸,越来越红,强烈的羞愤郁结,堆满了胸膛,突然,他猛地转身,发足狂奔。 其余的人短暂迟疑,竟然也转身了,跑得比张文贵还快! “你们听着,我们都是大元忠臣,我们是帮助朱家军打仗!”张文贵这群人冲向了喊杀震天的战场。 所有大元忠臣,一个不缺!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我们不是饭桶 倪文俊的心情很糟糕,在他的想法里,徐寿辉有徐寿辉的兄弟,彭党有彭党的兄弟,他倪文俊自然也有属于自己的兄弟,而且还是数量最多的那个。 可偏偏有个叫陈友谅的站了出来,公然忤逆他。 这让倪文俊越发憋屈,所以他把陈友谅放在了黄州,但是这只能算是略施薄惩,还不够劲儿。所以他放着朱元璋围攻洪都不救,他要让陈友谅付出更大的代价,胡廷瑞、康泰,这些陈友谅的兄弟都要死。 或者说,凡是不愿意老老实实,当他兄弟的,都要死! 兄弟尚且如此,敌人那就更不要说了。 所以他选择了顺流而下,攻取金陵,灭掉朱元璋。 计划很完美,第一步就失败了……他是打算直取太平,从才是登陆。 可是按照地图,他的前锋竟然在丁家洲登陆了,这里距离采石还有好远,地图也能弄错?这可是花了一千两金子才弄来的? 一定是前锋兵马太废物了,这帮东西,越来越没有用了。。 登陆作战,弄错了位置,也不算太离谱儿。 摆在倪文俊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是选择重新上船,顺流直下,寻找正确的登陆地点;第二,就是将错就错,在这个登陆地点杀上去,仗着部下的战斗力,杀出一条血路,结果也是一样的。 可是很快倪文俊就没有选择了,前锋仓促登陆,朱家军被惊动了,立刻进入战斗状态, 沿江烽火狼烟, 属于朱家军的水师也出动了, 大批舟船,严阵以待,封锁长江。 而此时倪文俊想收回兵马, 重新上船,继续顺流直下, 时间已经不允许了, 那就将错就错, 杀上去,咱天完大军, 天下无敌! 此时的倪文俊,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捅了一个什么样的马蜂窝。 朱家军的水师短板很明显, 面对江南元军如此, 面对天完也是如此。正因为如此, 为了防备偷袭, 朱家军也做足了功夫,当初在和县的时候, 就修建了一堆沿江的烽火台。 如今财力人力都是当初十倍,基建狂魔的属性也发动起来了。 李善长亲自部署,在沿江的紧要地方, 修筑墩台堡垒,严阵以待。 铜陵是重要的资源区, 值得投入海量的资源。 丁家洲位于铜陵下游,当年伯颜率领蒙古大军, 攻灭南宋,就在这里爆发过大战。 面对这个古战场, 朱家军调来了数万俘虏,修筑墩台堡垒,全力以赴。这就是蒙古俘虏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按理说光是蒙古俘虏也没有什么,毕竟他们只是一群解除了武装的民夫,拿着铁锹铲子,能干什么? 炒菜吗? 可问题是好巧不巧,朱家军的军械生产也开始爆发了。 一个以耕战立国的政权, 是会爆发出相当恐怖的战斗力……马氏用了十天时间,弄出了五万套战袄,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在另一面,军械的生产, 已经提前军服,开始大规模出产了。铠甲、弓弩、刀剑、利斧,乃至火器、投石机,在这些刚刚完工的墩台里,存了相当数量。 光是铠甲就有三千副! 所以说倪文俊很不幸,他捅了一个马蜂窝。 这个马蜂窝有兵、有将、有武器、有严整的墩台工事……只不过这些东西,都是分散的,需要有人整合在一起。 郭兴下令,让俘虏们拿着兵器,进入战斗状态。 眼瞧着这些衣衫单薄的士兵,拿着简单的刀剑长矛,从眼前经过,奔向一个个墩台。郭兴皱眉头了,竟然连弓箭都没有,这怎么退敌? 但是战俘营只有这些东西,而且还是拱卫司用来看管俘虏的,数量相比起数万俘虏来,也是严重不足。 果然很快俘虏们就只能拿着锹镐铲子,从面前经过了。 郭兴看着这些义无反顾的人们,突然老脸发红,心中生出了一丝羞愧的感觉。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能放着那些武器在仓库里不用,难道留给天完吗? “也先,你负责防备敌人,我去取兵器铠甲!”郭兴咬着牙。对着身边的也先帖木儿说道。 也先帖木儿略微怔了怔,他自然知道郭兴要拿的是那些储备的武器,他也知道那些武器的精良程度,毕竟他们就参与过搬运,入库。 但是也先也清楚,那是正儿八经朱家军的装备,不是他们能用的。 毕竟就算准许他们参战,也不能说双方毫无隔阂,一点戒备都没有。把最好的武器给了俘虏,万一这帮人反戈一击,那岂不是坏了大事? “郭千户,如果我没记错,怕是以你的地位,还不足以调用这些武器吧?”也先淡淡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算赤手空拳,我们也能打退这些天完贼寇!” 郭兴绷着脸,突然冷笑道:“你们的确勇猛,可我不答应!” 说着郭兴迈步就走,还对也先帖木儿吼道:“你们领兵比我多,战场的本事比我大,该怎么守卫,你们说了算!” 郭兴走了,带着人,义无反顾,冲向了仓库所在的墩台。 “打开!把铠甲都拿出来!” 郭兴气喘吁吁,向一个守卫仓库的百户大声吩咐。 百户绷着脸,用力摇头,“不行!没有上位命令,这些兵器不可以随便调用,尤其是不能给俘虏使用!” “他们不是俘虏!”郭兴低愤怒道:“我们需要并肩作战,我们把他们当成兄弟,他们就是兄弟,当成俘虏,就是俘虏!” “我不信!”百户同样怒吼,“郭千户,我受命看守仓库,就不会把兵器随便交给你!而且我要告诉你,我的家人死在了狗鞑子手里,我一辈子都不会信他们!” 郭兴脸色铁青,按照朱家军的规矩,仓库军械的确是另一套系统,除非指挥使一级的主将,负责一个区域的全权,才能调用。 像他这种拱卫司的千户,地位不够,也不是正儿八经的主战兵力,人家拒绝也是理直气壮的。 可是不管他多理直气壮,天完的兵马已经向这边杀来,离着江边最近的墩台已经传来了喊杀声! 开战了! 郭兴眼睛瞪圆,怒吼道:“让不让开?” “不让!就是不让!军法如山!你没有资格,就是没有资格!” 郭兴咬着牙,突然抽出了佩刀,百户吓得脸色骤变,却还是怒视着郭兴,“你,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的弟兄们在流血!” 郭兴一把推开了百户,手起一刀,劈在了仓库的锁头上,连同上面的封条,一并斩落。郭兴猛地回头,对着后面的人大吼道:“进去,赶快搬运兵器!” 百户大怒,张开双臂,还要阻拦郭兴,“不许拿走,上位军法严明,不会放过你的!那些蒙古畜生,伤天害理,有了铠甲弓弩,他们必定造反……” “住口!” 郭兴突然揪住了百户胸前的衣服,把他几乎举起! 百户吓得变颜变色,手脚乱动,“你,你要干什么?你别以为是千户,既能杀我,军法无情……” “哼!”郭兴冷笑道:“我不杀你,但是我要告诉你,我们改造俘虏,其实也是在改造自己,让我们自己重新认识人心,认识天下……我知道,其实在军中上下,有很多人都反对张相的主张,不想投入心力,改造战俘。觉得他们无可救药,该一杀了之。就是你们这种人,其实比某些战俘,还需要改造!” 郭兴狠狠将百户推到一边,而后不屑道:“你大可以向李相告状,可以让上位降罪,哪怕砍了我的脑袋!但是今天,我们拱卫司的弟兄们,就要和所有人一起,真正击败敌人,打一场打胜仗!” 郭兴蔑视地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百户,随即指挥着部下,赶快搬运武器,用最快的速度,送去其他墩台堡垒。 就在郭兴往外搬运武器的时候,正好张文贵和那几百人,也掉头返回,双方碰在了一起……略微有点小尴尬! “你们回来干什么?” “你,你怎么把这些武器都拿出来了?” …… 双方稍微迟疑,喊杀声突然又响起来了,天完的兵马更近了。 张文贵眼珠转了转,立刻感到不妙,急忙吼道:“郭千户,快把铠甲给我们,让我们顶上去!” 郭兴向远处望了望,他也不傻,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天完大军杀来,如果他们只是仗着墩台堡垒据守,就会被人家分割包围,到时候一个个拔除堡垒,各个击破。 在这个关头,必须有一支机动力量,能够联络各个墩台,大家伙互相配合,才能真正挡住敌人。 本来这个活儿,郭兴是希望拱卫司来干的,毕竟他们是朱家军的嫡系。 但是张文贵这帮人去而复返,竟然要抢下这个活儿,郭兴还是有点迟疑。 “别愣着了……当初围攻彭和尚的时候,就有我一个!没有二两硬骨头,我们也扛不到今天!” 这话倒是没说错,进了战俘营,还死撑着,的确堪称元军的精锐,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是响当当的。 郭兴嘴角抽动了两下,竟然点头。 “好!” 这一个字出口,郭兴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而对面的张文贵,在短暂发愣之后,竟然脸色涨红,他二话不说,取过一套铠甲,披在了身上,与此同时,一手持着盾牌,一手拿着利斧,扭头对其余士兵怒吼道:“当初俺打死了彭和尚,今天杀他的徒子徒孙,更不在话下,都跟我冲!” 就在他们穿戴铠甲的时候,天完的兵马已经大举杀过来,有数个堡垒已经陷入了苦战。 俘虏们虽然士气高昂,但是由于缺少弓弩,只能用滚木礌石,攻击敌人。而天完这边,在军中有不少弓箭手,他们混在攻城的队伍中,对于探出头的俘虏,进行射击,转眼就有不少俘虏惨死。 而就在这时候,张文贵率领着几百名甲士,嗷嗷叫着,和天完兵马迎头撞上,他手里的利斧挥动,瞬间将一个敌人劈成两断! 好家伙,真不愧是当初参与斩杀彭和尚的狠人! “打得好,没给咱们大元兵马丢人!”也先帖木儿放声大笑,眼泪都出来了,不是俺们饭桶,是朝廷太无能! 白白埋没了勇士! “你们快挥动旗号,指引张文贵,让他杀过来。集中滚木礌石,,把石灰瓶也搬来,给我狠狠打!”也先帖木儿放肆大叫,堡垒上下,酣战一片。 张文贵连着杀了几个人,一抹脸上的血水,抬头看去,发现了堡垒墙上,摇动的朱红旗号,顿时咧嘴笑了,兴奋大吼,“来,跟我冲!杀过去!”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咱们赢了 在这个万物竞发的乱世,永远都不缺猛人。 张文贵是个没什么名气的,但是他就参与过围杀彭和尚的战斗,虽然大概率不是他亲手杀了彭和尚,但是在那一场战斗当中,他的确立功不小。 几年之后,天完的统帅换成了大将军倪文俊。而他们已经沦为朱家军的俘虏。可偏偏又给了他们一个以俘虏之身,和老对头再次较量的机会。不得不说,这就是奇妙的缘分。 上一次大胜,这一次更没有理由输掉! “杀!” 张文贵领着人马,朝着也先所在的墩台杀过去。他们一路上砍瓜切菜一般,横冲直撞,天完的兵马暴怒,他们不允许这么厉害的朱家军存在。。 这帮人奋力杀上来,试图淹没张文贵。 但是他们的努力还是白费了。 这段时间的劳作,竟然让元军士兵的状态比原来还要好。而且他们貌似真的脱胎换骨,明白了战斗的意义。 此刻的他们,比昔日更能打,也比昔日更加团结,更加拼命! 张文贵冲到了墩台下面,冲着上面的也先大吼,“在往哪边杀?” 也先急忙向西边三里处指过去。 “雪雪在那边……你要是杀不动了,就交给我,你来守城算了!” “呸!” 张文贵冷笑道:“你的那点办事就别丢人了,凭着我就能把贼人都给灭了!” 张文贵说完,也不休息,掉头领人杀向了雪雪……纵观整个朱家军在沿江的防线,其实十分有特点。 每隔三五里,就会有一个墩台。 在墩台的后面,会有一个,或者几个的堡垒,用来屯兵,囤积粮草军械……堡垒之后,就是城池。 这样层层叠叠,构成了完整的防御体系。 其实这一套和长城一线十分相似,区别只是没有城墙连缀,不过朱家军又在各个堡垒之间,挖掘了沟渠,也能起到防御的效果。 天完大军杀进来,就有点像大明朝中后期,蒙古骑兵翻越长城, 突袭内地。 这一套防御系统没有什么问题, 堡垒也足够坚固, 轻易不会被攻克。 但是,如果失去了敢于在野地和骑兵对战的精锐兵马,就会陷入尴尬的处境, 即敌人杀进来,全都坚壁清野, 躲进乌龟壳里, 然后任由敌人烧杀抢掠, 祸害老百姓一阵,等敌人退去了, 再假装追击,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几颗脑袋,向朝廷交差, 也就是了。 多好的防御体系, 落到了一群懦夫手里, 也是没什么用的。 可一旦遇上了真正的猛士, 能够发挥这套体系的威力,那效果就完全不同了。 张文贵率领甲士, 冲破了天完兵马,杀到了堡垒下面,随即将一批武器送了进来。 铠甲, 刀剑,甚至是弓弩, 火器……一瞬间,也先帖木儿鸟枪换炮, 腰杆顿时挺直了。 他抓起一张硬弓,在手里掂了掂, 貌似还是那样,也不知道自己的箭术行不行了,光是给牛修蹄子了。 他自嘲笑笑,抓着弓,从垛口向下看去,在七十步之外,有一个天完的将领, 貌似正在指挥着。 也先瞄了一下,随即张弓射箭。 嘭! 一箭正中对方肩头,只听哎呦了一声,此人几乎是摔倒。 “神箭啊!” 城头顿时欢声雷动, “大人真是宝刀不老!” 也先帖木儿翻了翻眼皮,瞎说什么啊? 他哥脱脱被罢官,刚过四十岁才,他现在也区区不惑之年,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候! “都给我听好了,这骑射可是咱们的本钱,别让人笑话!” 士兵轰然答应,得到了弓弩补充的士兵当真展现出蒙古人的高明之处。箭并不密集,但是每发必中。 而且他们拿到的重箭,杀伤力惊人。 天完兵马的损失直线上升,弄得他们已经不敢随意接近。 这时候也先帖木儿竟然又冒出了一个主意,他立刻把两个侄子叫过来。 “你们也说过,不能给你们爹丢人,现在就到了表现的时候……我给你们二百人,现在杀出来,扑向别不华的堡垒,能做到吗?” 哈剌章和三宝奴互相看了看,立刻点头,“小侄能做到……对了,叔父,咱们这一仗要怎么打?” 也先哈哈一笑,“这还不容易!瞧见没有,我这边举起红旗,你们就攻击,我指向哪边,就攻击哪一边。等到了别不华的堡垒,也这么跟他说……我们所有堡垒,以旗帜为号,或是攻击,或是防守,随时出动,互相配合,杀这帮贼人一个手忙脚乱,灰头土脸!” 两个小子稍微思量,竟然也明白了也先帖木儿的用意,忍不住大惊,原来叔父也不是废物点心啊! 也先帖木儿要是知道两个侄子这么看他,肯定狠狠胖揍他们一顿……你们叔父也统领几十万人,就算是头猪,也是天蓬元帅级别的神猪。 能连这点战斗都指挥不了? 坚固的堡垒,配合一定数量的精兵,就能产生类似穿梭轰炸的奇妙效果。 而旗语配合,兵马调度,又能带来局部以多打少的局面。 张文贵领兵去攻击围困雪雪堡垒外面的敌人。 也先挥动红旗,提醒对面,雪雪也派遣人马,对应出兵,两面夹击之下,天完兵马迅速溃散,张文贵这时候杀过去,除了将军械送过去,同时又把受伤的士兵放进堡垒之中。 兵马的缺口由雪雪提供,他又带领着人马,攻向了下一个堡垒。 就这样,受伤的将士能够及时治疗,损失的兵马可以得到补充,时刻保持旺盛战斗力。数个墩台之间,遥相呼应,默契配合。 这一套打法,也是他们在战俘营里,不断反思,复盘推演出来的。 本来还以为没有用武之地,谁知道竟然能用在天完的身上,也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如果俯视整个战场,就会发现朱家军这边,神出鬼没,八面出击,依靠着墩台堡垒的掩护,将杀过来的天完人马,分割包围,一个个吃掉。 打了不足半天,就有两三千人,把性命丢在了丁家洲。 “哈哈哈,天完贼寇,还敢来送死吗?” 倪文俊气得鼻子都歪了,他自从重兴天完以来,还没有遇到过这么吃亏的情况! “是谁?谁在这里指挥?” 倪文俊怒吼,半晌无言,他气得要疯了,“怎么,挨了闷棍,连是谁都不知道?” 赵普胜无奈,只能说道:“回大将军的话,听下面人回报,说是驻守这里的只有一个千户郭兴!” “千户?这都一两万人马不止,竟然是个千户?” 赵普胜更无奈了,“据说,是,是元兵俘虏,他们帮着朱家军守城!” “什么?” 倪文俊声音都变了,简直匪夷所思,离谱透顶! 元军俘虏帮着朱家军,把他们给打败了。 老子到底败给了谁? 又是谁打败了老子? 倪文俊简直要疯了,败给别人还好说,败给一帮俘虏,无论如何也不能忍! “传我命令,立刻再度杀上去,张定边,你领头上!” 张定边晃着魁梧的身躯,点头答应,他也是万万没有料到,竟然会发展到这一步,连元鞑子也能欺负他们了! “随我来!” 张定边率领着三千人,汇合败退下来的兵马,再度发起了攻击。 这家伙可是凶名赫赫,哪怕是常遇春在他的手上都吃了亏。张定边统御兵马,气势汹汹,二次发起攻击。 而此刻的对面,郭兴已经将所有武器都拿了出来,俘虏们也有三千人披上了铠甲,另外各种弓弩刀剑,把他们都武装了起来。 连续冲杀的张文贵等人,虽然疲惫,但是却格外兴奋,酣畅淋漓的劲头儿找回来了。 当大家伙得知天完兵马依旧不愿意退去,他们高兴了。 张文贵放声大笑,“来得好!咱们就跟他们堂堂正正杀一场!” 郭兴有些担忧,到底是天完精锐,他们只是一群俘虏,有几年不打仗了,而且就算当初能打仗的时候,貌似也不怎么样,真的能行? 要不还是以逸待劳吧? “不,天完贼寇,嚣张跋扈……我们乃是官府王师,岂能被贼人吓到?” 张文贵说完,也先帖木儿,雪雪,别不华等人互相看了看,竟然一起点头。 他们都想拼一把! 这种心情外人是无法理解的,他们是俘虏,又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改造……你说改过自新了也好,重新做人了也罢! 但是这一生,或许他们就永远都是失败者,背负着耻辱,成为别人眼里的笑柄。 如今终于有一个机会了,证明他们不是懦夫,不是笑柄……事到如今,便是流干一腔热血,他们也是愿意的。 这是他们的尊严之战,是跟从前的自己告别,是赌上一切,改变命运的战斗。 总而言之,此战不容后退! “郭千户,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张文贵,还有几个人,看向郭兴的眼睛里,竟然带着哀求。 郭兴的心再度一颤,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他敢说,这一日经历的一切,足够他一生回味。 “好!我给你们擂鼓助威!” 众人一怔,随即露出释然的微笑。 “别愣着了,该出战了!” 别不华冲着张文贵叫道:“你也疲惫了,还是让我来吧!” “放屁!”张文贵暴怒道:“今天我就要冲锋在前,谁也别抢我的!不然,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好家伙,这位竟然发威了。 众人略迟疑,张文贵竟然招呼着兵马,抢在前面,扑向了战场。 也先帖木儿看在眼里,心中也清楚,张文贵一直在抗拒改造……要说他是多忠于大元朝,其实真的未必。 他只是有口气,顺不过来罢了。 如今这一场大战,如果不让他去,只怕这辈子张文贵都走不出来。 “别不华,纳哈出,还有阿鲁灰,你们各自领兵,在后面策应张文贵,我和雪雪领兵压着中军,总而言之,无论如何,此战只许胜,不许败!只许向前,不许向后!” 众人互相看了看,一起点头,“放心吧,我们明白!” 张定边率领着大军冲上来,而张文贵丝毫没有迟疑,竟然迎着冲了上去,看气势,竟然比张定边还要汹涌三分! 双方就在长江南岸,昔日蒙古灭宋的古战场上,撞在了一起。 张定边的凶猛不消多说,他挥动手里的长刀,每一下攻击,必定有一个人丧命,张文贵也连着斩杀数人,浑身浴血。 两个人几乎同时注意到了对方,就好像两头凶兽,锁定了对手。 “杀!” “死!” 兵器撞击,张文贵向后退了两步,张定边也后退了半步,但是出乎张定边预料,对方竟然借着后退的势头,又猛地向前一冲,更加凶猛劈来。 这么悍不畏死的对手,张定边还是第一次遇上! 他急忙打起精神,挥动手里的兵器,和张文贵杀在了一起。 很快其他的各队士兵都杀上来,在战场上,双方犬牙交错,互相劈砍,毫不相让。有张文贵顶住了张定边,其他各支蒙古兵马,竟然气势如虹,大杀特杀,隐隐占据了上风。 可张文贵却不怎么好受,张定边这种猛士,岂是好对付的?他的身上已经多了好几道伤口,鲜血流出,额头尽是热汗,双臂不停颤抖,手里的长刀也多处破口。 张定宇再度奋起一刀,张文贵虽然用力格挡,却还是无济于事,他连着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泥水里。 张定边大步追上来,踏着泥水,要来斩杀张文贵。 哪知道张文贵竟然将手里的刀扔向了张定边,趁着他迟疑的时候,张文贵连着滚动,竟然到了泥水深处。 张定边似乎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冲了上来,他太想杀了此人! 而且身后的士兵疯狂涌上来,双方兵将相对,拥挤在一起,本就没多少选择,张定边被裹挟着,越发深入泥潭。 看到这一幕的张文贵,竟然莫名松了口气,他已经把对手引到了泥潭。江边的土地松软,泥淖遍地,泥水沉重。 眼前这个人再厉害,陷入其中,也没有多大作为了。 张定边似乎也感觉到了上当,他怒吼着,冲向张文贵,偏偏有两个士兵挡住了他,但张定边砍倒这两个人,又有好几个人扑上来。 围绕着泥潭,不断有人扑上来,张定边一次次挥刀,他的部下也冲过来,试图打破僵局,但任何行动,都无济于事,像是无底洞似的,陷入泥潭,无声无息。 只是脚下的泥水渐渐泛红,变黑,散发出浓浓的腥臭……铁一样的张定边,杀着杀着,也不自觉双手疲惫,提不动手里的刀,双腿陷入泥水里,只能勉强支撑。他茫然向四周看去,却是发现两支朱家军,已经冲破了阻挡,向着他的后方狠狠插来,在正面,越来越多的甲士扑过来! 张定边无可奈何,只能奋起余力,从泥水中艰难挣脱。只能说到底是张定边,换成其他人,早就死了……他曾经击败过常遇春,今天却败在了这个无名之辈的手里! 实在是没有办法,对方是在拿命拼啊! 张定边最后努力搜索,想要记住对手的模样,可惜的是,他看不到张文贵了。 张定边仓皇逃走,天完大军狼狈败退……也先帖木儿满脸大笑,忍不住大吼,“快向金陵报捷!咱们赢了!” 可接下来别不华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凄凉,又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建庙祭祀 张文贵,死了! 朱家军甚至没有挖出他的尸体,只是在一片泥潭里,骨肉为泥,满眼凄凉……这些昔日朝廷的高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言说。 大家伙只觉得心思沉重,仿佛缺了点什么似的。他们打赢了,他们也证明了自己,但是有一些人,却是永远离开了。 “龚先生,你学问那么好,能不能给大家伙说说?” 也先帖木儿询问龚伯遂。 龚伯遂张了张嘴,终究一声长叹,便是修过三史,了解无数历史掌故,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些事情。 毕竟古往今来的历史,也没有他们这么奇葩的一群人。 说他们是大元的臣子? 他们被俘,甚至投降了朱元璋。 那他们是叛徒吗? 至少也先帖木儿就不认可,是元廷背叛了他们,如果没有脱脱的事情,他死也不会改变心思。。 那他们是朱家军吗? 貌似也不是。 可他们为了朱家军,流了血,牺牲了生命。 或许又是白死了。 或许打着一仗,只是让自己舒服一些,让人们知道他们不是废物。 但是代价又太沉重了。 死无葬身之地啊! 龚伯遂无奈长叹,“让我说什么,我又能说什么?这事情或许只有吴国公,只有张先生,他们才能给出论断吧!” 也先等人面面相觑,似乎也的确只有这一个选择了。 “但愿张先生能替大家伙说一句公道话把!” 一场胜利,并没有给大家带来多少喜悦,他们只是将消息送到了金陵,随后又有人送去了洪都。 而此刻的洪都城,战斗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朱家军集结投石机,猛轰东南两面。 昔日的城墙已经被轰塌, 胡廷瑞组织人又在里面修了一道城墙, 试图抵挡朱家军。 不过胡大海连续组织人, 进行爆破,新修的城墙,由于十分脆弱, 已经被炸得岌岌可危。 朱家军正在酝酿总攻,要彻底拿下洪都, 随后去攻击江州, 迫使倪文俊回兵。 只是出乎预料, 倪文俊已经提前退兵了。他们在丁家洲,遭遇了一支战俘组成的临时军队, 前后两次进攻,他们付出了近五千人的死亡。 最勇猛的将领张定边,被人家迎头打了回去。 这一战下来, 已经让倪文俊暂时丧胆, 再也不敢继续打下去, 必须回去修整队伍, 恢复军心。 从战果来看,这是一场匪夷所思的战斗, 天完面对真正的元军,那也是酣畅淋漓,所向披靡。 可是他们面对被俘虏的元军, 又是临时武装起来的,又败得一塌糊涂。 难怪倪文俊直接破防, 灰溜溜逃走。 实在是太挑战认知了。 朱家军难道有什么邪术不成? “张先生,咱要重赏张文贵。”朱元璋看到了战报之后, 立刻脱口而出。张定边有多厉害,朱元璋也听常遇春再三讲过, 知道这是一位天下少有的悍将……而张文贵竟然以攻对攻,主动出击,把张定边引到了水塘边,死死拖住,用自己的生命,挡住了最大的敌人。 一人死,全军胜。 一条生命, 换取成千上万百姓的安全。 如此人物,才是真正的猛士。 必须要重赏! 可朱元璋说完之后,突然又犹豫了,不知道该怎么赏赐才好。 给官职, 给赏金,优待家人……这一套常规操作,朱元璋都觉得不合适……毕竟张文贵最后也没有真的归心朱家军,他只是说帮着朱家军作战。 而且张文贵的家人也不在这边,想优待也没有办法,想给赏金,也不知道给谁。 这还真难为住了老朱。 “张先生,你看要怎么办才妥当?” 张希孟略沉吟,随后道:“主公,我打算写一篇文章,只是宋学士不在这里,我怕文笔粗浅,难登大雅之堂。” 老朱略思忖,就笑道:“文章贵在言之有物,以先生的见识,必定能写好此事……咱正要拜读先生的大作。” 张希孟点了点头,他把自己关在帐篷里,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张希孟提起笔,终于开始了写作……去年的时候,有一个叫石抹宜孙的元廷将领,他拒不投降,战死沙场。在他战死之前,母亲以身殉国,妻儿全死,甚至还有两个仆人随着主人去了。 他们全家都为了大元朝殉葬,看起来他们确实是大元朝最忠心的臣子。 如此忠义之士,似乎应该嘉奖才对,哪怕是站在敌对一方,也该表示出足够的度量和格局。褒奖忠义,赞颂忠良,如此才能砥砺人心,鼓舞士气。甚至是让元廷感到羞愧,难堪。 但仆以为,切莫被此事的表象欺骗,万万不可褒扬。 石抹宜孙祖上是辽人,归附蒙古之后,得到了世袭官职,享受了一百年的荣华富贵。他生前极度仇视义军,视红巾军为洪水猛兽,坚决反对均分田亩等等主张。 在处州期间,挖空心思,剿杀红巾义军,一旦发现,便诛杀亲族,乃至乡亲邻里,全都不肯放过,手段残忍,人神共愤。 他的死,他整个家族的死,都是在捍卫自己的荣华富贵,都是在和百姓作对,他的死,又如何能够褒扬? 在这个新旧交替,乾坤变幻的时候,面临着抉择的不只是石抹宜孙一人,选择也不只是一种…… 也有一个人,他叫张文贵,也曾经为了元廷效力,被俘虏之后,在战俘营里,依旧怀念元廷,消极对抗,不愿意改造。 但是就在不久前,他战死了,他是为了守住铜陵等地,在同天完的战斗中,牺牲的。 在开战之初,他曾经想过离去,但他最终还是返回了战场,与一同返回的近九百人,担负起此战最重要的使命。 披坚执锐,带头冲锋,解救危难之中的墩台堡垒,驰骋冲杀,击败天完的第一次攻势。 随后主动担任前锋,与天完精锐兵马决一死战,战死江边,尸骨无存…… 此战之前,张文贵顽固死硬,冥顽不灵,确乎应该杀掉,以儆效尤。 此战之后,张文贵英勇无畏,殊堪嘉奖。 据同僚追忆,张文贵并非顽石一块,他在改造过程中,也接受了一些改变,只是终究还有一些想不通。 当大战临头的时候,当数万天完雄兵,临近铜陵,登上陆地,大肆杀戮,无数百姓遭到涂炭之苦,生死一线的时候。 此人站了出来,终于以自己的勇气,自己的牺牲,挽回了战局,立下了不世之功。 该怎么看这个人? 他有效忠元廷的大半生,也有不堪回首的过去……但归根到底,他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悔悟了,站了出来,保护了黎民百姓,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朱家军主张均分田亩,救济斯民,凡是愿意接受救民主张,为了这项事业付出的人,都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实现理想的志士。 都值得铭记,值得追忆。 他们的牺牲都是有价值的,非比寻常的。 同样是死,石抹宜孙一家的死,看起来更加壮烈凄美,更符合戏曲的要求,甚至可以搬上舞台,变成动人的故事,永远流传下去。 然则仔细推敲,石抹宜孙的死,比鸿毛还轻,甚至是说自取灭亡,螳臂当车,死有余辜!作为一群不肯抛弃元廷荣华富贵,不愿意幡然悔悟的人,等待他们的下场,就是随着元廷,一起身败名裂,粉身碎骨。 而那些愿意改过自新,愿意为了百姓而战,为了护民而死的人,死得比泰山还重,是真正值得铭记的英雄。 可以很干脆,很确定地说,他最后的选择,熠熠生辉,与日月同辉,足以弥补前半生的一切。 对于这样的人,就需要我们去褒扬,去纪念。 他们才是戏曲舞台上,该有的主角。 每一个百姓,都应该擦亮眼睛,明白谁是真正站在百姓这一边的…… 张希孟洋洋洒洒,足足写了大半夜,随后又反复修改,熬了一个通宵,这才把文章递给了朱元璋。 老朱看过之后,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先生写的,让咱又大开眼界啊!当初那些替石抹宜孙说话的人,只怕要更加惭愧了。” 张希孟面对疲惫,低声道:“我也只是想明辨是非,说清楚一些事情罢了。” 朱元璋深以为然,“明辨是非,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咱反复思量过了,既然张文贵不愿意做咱的臣子,咱也就不强人所难了。他们这些战死的将士,收拢尸骨,在丁家洲安葬,树碑立传。再出五万贯钱,修建一座神庙,供奉为了护民而死的英烈。” “至于所有参与战斗的士兵,最低减去一年劳役,对于立功重大的,可即刻免除劳役,安顿去处,从军为农,自行选择。” 朱元璋说到这里,又看了看张希孟,“先生意下如何?” “主公圣明!”张希孟深以为然。 就这样,这篇文章,连同朱元璋的安排,被人快马送到了铜陵,送到了所有人的面前……一时间战俘营的众人,自也先以下,包括雪雪,龚伯遂,别不华,悉数过来,仔细看着文章,渐渐的,他们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果然还是张丞相的大笔,有乾坤气象……张文贵,死而无憾矣!”众人齐声感叹,心悦诚服。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不一样的朱家军 “张先生,倪文俊这人狭隘急躁,只怕是不会来救洪都了……咱正好从容包围,迫使守将投降。斗了这么多天,看得出来,对方是个人才。既然是人才,就不能埋没了。”朱元璋从容道:“烦劳先生去铜陵,替咱再筹建一支兵马。” 张希孟想了想道:“主公打算用这些俘虏?” “嗯,咱的确这么想的,先生意下如何?”朱元璋笑呵呵问道。 “那自然是好的。”张希孟道:“只不过这支兵马必须要良将指挥,还要增加一些特殊的安排。” 老朱好奇道:“先生有什么打算?” 张希孟满脸含笑,说出了自己的设想,老朱听过之后,大喜过望,立刻答应……就这样,张希孟带着朱文正,从洪都离开,骑着快马,直奔铜陵而去。。 在路上朱文正就跟张希孟抱怨,他抱着朱元璋的一柄佩剑,咧着嘴道:“张先生,你去了那些人还能不听话吗?何必拿我叔的佩剑,怪沉的!” 张希孟忍不住好笑,“这是一般佩剑吗?回头我打算鼓动主公称王,如果再过几年,主公登基称帝,这可就是尚方宝剑了,懂吗?” “不懂!他现在不是没有称帝吗?再说了,就算称帝了,他也是我叔,难不成还能变了?” 张希孟又笑了,“你啊,到底是读书太少,回头你去读读后赵,还有西魏的史书,再来跟我说这些话!” 朱文正对这俩朝代没啥印象,只是随口答应,不过他倒是听出来,张希孟这是认准他叔叔能当皇帝啊! “先生,你说这下一步要怎么办才好?是打天完,还是灭张士诚?” 张希孟沉吟了少许,喃喃道:“或许咱们该弄个出海口才是。” 朱文正又愣住了, 他明显跟不上张希孟的思路, 只能闭上嘴巴。 他们急匆匆赶到了铜陵, 此刻除了郭兴之外,陶安也从应天赶来,向张希孟见礼。 “张相, 下官是奉了李相之命,过来安抚百姓, 有什么事情, 只管吩咐就是。” 张希孟点头, “有劳陶老了。” 见过陶安,张希孟又对郭兴道:“我看战报上面提到, 你私自开了军械库,拿了铠甲武器,发给将士使用, 可有此事?” “有!” “那管库百户可有阻拦?” “有!” “那你是逼着人家, 打开仓库了?” “是!” 张希孟又道:“这么说, 你是违背了军中规矩, 你怎么看?” “我……我的确违规,但我不后悔!” “为什么不后悔?” “我, 我有把握,我做的是对的事情。”郭兴昂起头,对张希孟道:“先生, 我知道大家伙担心什么,觉得那些俘虏未必忠心, 给他们武器会遗祸无穷……但是我跟他们相处,我总结出一条最关键的道理。” “什么道理?” “以真心换真心。”郭兴大声答道。 张希孟略思忖, 就道:“说得仔细点。” “以真心换真心,就是首先自己要有真心, 不能耍弄手段,不能恶意揣度猜忌,设身处地,替他们着想……但是做人也不能太傻了,你付出一片真心,却被别人利用了,那也不行。一定要保证用真心, 换真心。说白了,就是要有识人之明,要看懂对方的心思,注意到对方的思想转变, 把握人心向背,只有他们确实意识到了错误,愿意悔改,这时候才能顺水推舟,促使他们完成转变。只有那些骨子里就不会改变的,也要展现出足够的手段。” 郭兴侃侃而谈,这些话都是他在管理俘虏的时候,所思所想。这一次战斗,他把这些想法用在了实际上,效果还不错。 就拿张文贵来说,郭兴注意到了,其实一些讲课,他也是认真听的,有些事情他也明白。可就是因为一口气堵着,不愿意低头。 而这一次他把机会给了张文贵,张文贵就以命报答,打出了漂亮的战绩。 其实从某种角度来看,俘虏们的处境更加艰难,他们迫切需要证明自己,需要改变命运。有些时候,他们甚至表现的比一般朱家军还要勇猛无畏。 “听你这么说,你是确定这些人可以为我所用……此战打得也不错,证明你确实是对的。但是你也不要忘了,军中最重要的就是军规,你还是违背了军规,这你不能否认吧?” 郭兴身形比值,低垂着头,“卑职明白。” “嗯,明白就好,你这个拱卫司千户,就不能留着了。”张希孟道:“让那个守库百户接替你,出任拱卫司千户。” 郭兴一怔,他是大惊失色。 被免官郭兴也想过,可是让那个管库百户接替他,那就太扯淡了。 “张先生,我不服!”郭兴昂着头,怒道。 “为什么不服?不愿意被罢官?” “不,不是!是那个管库百户,他,他对俘虏们有偏见,我说过,做这事,要以真心换真心,他的心就是歪的,让他接替我管理战俘营,必定会事与愿违,将好好的局面弄坏了,彼时俘虏不但不会真心归附,反而会出乱子。” 张希孟耐心听着,突然笑了,“你担心战俘营?” “嗯!这些人都浴血奋战过,不能翻脸无情啊!”郭兴大声争辩。 张希孟笑着点头,“还算不错,实告诉你吧,主公是想挑选战俘营的忠勇之士,单独成立一军,从今往后,战俘营的管理模式要调整,拱卫司不会负责了。那个拱卫司千户,让他回金陵,去负责监察各地的仓场。” 郭兴这才明白怎么回事,立刻点头,“那,那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了?那你想不想知道,新成立的这一军,要交给谁?” 郭兴见张希孟脸上含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有一种使命正在召唤他……“那个……张先生,不,不会让我来领兵吧?” “你想什么呢!” 张希孟一句话,就浇灭了郭兴的野望,做梦去吧,让一个刚刚违反军规的人,出任指挥使一级的高官,就算再有道理,你把朱家军的军规放在什么地方? “这个新的指挥使,是主公的侄子,朱文正。至于他留下的砲兵营指挥使,暂时由李文忠代理……你别觉得朱文正是靠着主公的关系,他领兵打仗的本事,估计比你还要强很多呢!知道吗?” 郭兴咧嘴,“知,知道!” 他现在是真的哭了,看样子他是什么都没有了,果真被罢官了,从今往后,就是一个普通白丁了! “是不是觉得委屈了?”张希孟含笑道。 郭兴无奈苦笑,“也没什么委屈的,反正我问心无愧,再让我选,我也会这么干的!我,我不能因为做了正确的事情而后悔!” “哈哈哈!” 张希孟再度大笑,“很好!原来我还在迟疑,但是你能说出这话,我就放心了。”张希孟主动过来,拍了拍郭兴的肩头,而后跟他低声道:“我跟主公商量了,免去你千户的官职,是为了给你另一个更合适的位置。” “什,什么位置?” “军中训导员!” “训导员?” “对,就是主管军纪,军心,士兵的想法,负责替主将解决一些战争之外的事务……什么军中比武啊,粮饷武器啊,士兵的生活,伤兵安抚。总而言之,就是一支队伍的大管家,懂了吗?” 郭兴怔了好久,他才缓缓理解,“先,先生,这不就是以前你在军中干的事情吗?” 张希孟也怔了怔,貌似的确如此……朱家军刚刚成立的时候,他在军中,制定了许多规矩,还领着士兵认字,这也是郭兴这些人尊称他为先生的缘由。 但是随着朱家军发展,张希孟这个右相事务越来越多,他基本上脱离了军中的管理,徐达这些人也都按照仔细的习惯,管理手下士兵。 也就是说,除了军规还是那样之外,在其他方米,已经渐渐有了不同。 “要说起来,还是不一样的,咱们朱家军不同于天完的兵,也不同于元廷的兵……咱们有自己的主张,均分田亩,救济斯民,是我们的坚持。战无不胜的将士,是咱们实现理想的武器……训导员就是要在军中,把理想告诉士兵,同时还要以身作则,率先垂范,告诉将士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张希孟认真道:“这是一个很清苦的位置,一旦接了,只怕就和荣华富贵无缘了。” 郭兴长长出口气,沉吟道:“我懂了,就是像张先生一般,清廉自守,两袖清风!我,我不敢说赶得上先生,但也会竭尽全力的,请先生放心!”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竟然也无言以对了……我什么时候两袖清风吗?貌似好像除了当年收了朱元璋一些金豆子之外,还没拿过任何好处呢! 我怎么觉得有点亏啊? 你们倒是给我送点钱啊,没准我也能帮你们办事呢! 张希孟哪里知道,早就有传言了,宁可给朱元璋送礼,也不能给张相公送礼,咱张相公那可是清廉如水的好官啊! 被逼着当清官! 张希孟也很无奈……和郭兴谈过,张希孟和他出来,却发现外面已经站满了人,大家伙伸长了脖子,当他们发现郭兴脸上带着笑容,也都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也先忍不住喃喃道:“我就说嘛,朱家军和大元朝不一样,最讲道理了,不会诬陷有功之臣的。”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 毕业了 “几位,我被罢官了!” 郭兴首先开口,竟然还带着几分喜悦,刹那间,对面的几个人脸色都疯狂骤变,尤其是也先帖木儿,难不成朱家军放着好的不学,非要学元廷?也诬陷忠良? 要是那样的话,你们可就完蛋了! 他们瞪圆了眼珠子,脸上带着怒气……也幸亏是张希孟在这里,他们才没敢发作。别觉得咱是阶下囚,就不敢说话了,大不了一死,没什么好怕的。 “那个……别误会,我现在貌似是……是升官了吧!”郭兴咧嘴看着张希孟,憨憨道:“张先生,这个训导员,是个什么位置?” 张希孟道:“你现在是营训导员,也就是说比指挥使低一些。” “低?那是副指挥使?” “不是!”张希孟直接道:“从地位上,你和指挥使是平级的,但是在最终下作战决心的时候,以指挥使为主,你不可以越俎代庖。但是对外协调,你比指挥使权限大。这也是主公免了你的千户,从军籍中剔除的原因。” 郭兴挠头了,“先生,我又糊涂了,那我到底算不算武人啊?” 张希孟笑道:“也算,也不算!你参与军中事务,但是归属上,你是直属于主公的。另外就比如日后,再遇到需要开仓库,协调地方的,由你出面,懂了吗?” 郭兴还是糊涂,可是龚伯遂却听懂了,“是不是就像原来我担任的随军参议, 属于文官挂武职?” 张希孟笑道:“可以这么看, 但到底还是不同的……说实话, 至于怎么安排,主公也没有最终定下来。。大约就是试验一下,如果效果不好, 多半还会改回去,如果效果拔群, 大约就会向其他各营推广, 这么一说, 你们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我们?”也先帖木儿好奇道:“张相,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张希孟想了想, 点头道:“对,跟你们没关系了,你们自由了!” 也先还是糊里糊涂, 他急了, “我说张相, 你一次说明白了呗, 打哑谜半点意思都没有!” “说明白就是主公要从这些的将士中间,挑出一些人, 组成一支新的兵马。除了奖励大家的功劳之外,也是验证新的管理体系,治军模式。至于说跟你们没关系, 毕竟你们年纪也不小了,过去的职位很高, 现在也不好安排。不过为了感谢你们这一次做出的贡献,主公有意赦免一些人。” 张希孟笑道:“也先, 你改造很好,大约可以最先离开, 从今往后,你就无拘无束了,想要干什么都可以。” “那我返回元廷也行呗?”也先帖木儿毫不客气道。 张希孟笑了,“当然可以,你自便!” 也先愣了片刻,突然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竟然无语了,如果仔细看看,还会发现他眼圈泛红。 再看其他人,竟然或多或少, 都有些空落落的。 雪雪等人竟然把头扭到了一边,茫然无措,只是空洞地看着眼前,仿佛一切都成了虚的……竟忍不住喃喃自语,怎么办,要怎么办? 在战俘营的这段时间,虽然说有各种各样的情况,也受不了不少委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总归还有些事情可做,有些乐趣可言。 可离开了,又能干什么? 他们过去是元廷高官,随后是朱家军俘虏……按照道理说,也不能在俘虏营里待一辈子,早晚都要出去。 而且也不能指望着朱元璋给他们官复原职,那更不现实。 但还是那句话,干什么啊? 他们会干什么? 这么出去了,还不饿死! “那个……其实没有那么麻烦。” 张希孟主动拉起了也先帖木儿,笑道:“你这些时候,不也给百姓修牛蹄,钉马掌,干得不错啊!” 也先皱眉头,“那,那出去了,我还能钉马掌啊?” 张希孟摇头,“我看不行……你该更有些追求才是!” 也先瞪大眼睛:“…” “你看是这样的,过去你不是挺忙的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忙成立个兽医学堂,你去当山长,帮着培养兽医,怎么样?” 也先皱着眉,思索了半晌,这才道:“我,我还会养马呢!能不能?” “能啊,你只要证明自己可以胜任,我帮你建一个马场也行!” 此话一出,纳哈出,阿鲁灰都挤了过来,“那个……张相,我们比他会养马啊!选我们吧!”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用不着抢,以后咱们军中又不只是一个马场,你们可以较量啊!” 说到这里,气氛顿时放松了,龚伯遂忍不住笑道:“原来还是可以干以前的事情,只是不用受限制了,我就说张相思虑周全,用不着担心!果然如此啊!” 雪雪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你就别装蒜了,刚刚脸都白了!我和也先都是有手艺的人,就你是个白面书生,出去了,没准就饿死了。” 龚伯遂急了,“我怎么会饿死?我修过三史,满肚子学问,跟你们这些莽夫不一样!” 张希孟一笑,“的确不一样,龚先生,我打算聘请你,到我这边,兼任一个参议。” 龚伯遂立刻点头,“多谢张相提拔,下官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也先帖木儿急了,“我说龚伯遂,你要点脸行不?张相还没说干什么……万一你胜任不了呢?再说了,你跟诸葛武侯差着十万八千里,没事往脸上贴金,不嫌害臊啊?” 这帮人你一句我一句,半点客气都没有。 龚伯遂被他们弄得急红了脸,“张相,你说说,看看我到底能不能胜任?” 张希孟一笑,“也没有什么,就是咱们需要更进一步制定条例,明确规范……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是偏偏这又是战时,事急从权。我刚刚说过了,指挥使负责军务,是军中主将,训导员负责全面,包括对外协调……但是要怎么协调?是单纯商议,还是有权接管地方衙门,什么级别的训导员,能接管什么级别的地方衙门,需要怎么运作,经过什么程序……指挥使要不要联署确认。” 龚伯遂听到这话,顿时长出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事半点都难不住他。 说实话,作为一个有着漫长历史的国家,只要翻一翻史册,大约就能找到相应的办法。 比如在魏晋南北朝,非常盛行的都督中外诸军事,就很有意思。 这个位置通常会有使持节在前面……使持节就类似给了尚方宝剑,王命旗牌,可以临机专断,诛杀官吏,节制文武。后面跟着都督中外诸军事,或者都督某几州的诸军事,就表明权限,不只是军务,也包括其他事项,都纳入管辖范围。 而到了唐朝,天下一统,都督中外诸军事这种权臣标配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行军大总管,再往后发展,就变成了更加平和的节度使。 但是唐末藩镇割据,节度使权势滔天,历经五代之后,到了宋代,确立文官统军,在各地设立经略安抚使司,俗称帅司,由德高望重的文官统御兵马。 武将通常都是听从文官调度,只配照着阵图,老老实实办事,乖乖当工具人。 再到元廷,就是各种行中书省,节制一处的兵马,统御各种事务。 一路梳理下来,就会发现,如今朱家军有文官体系,也有武将体系,但却却没有如何协调文武的体系。 在地盘小的时候,其实是不需要考虑的。 通常都是朱元璋领兵,都听他的就是,偶尔分兵,也是张希孟负责,谁还敢不听张先生的安排? 但是地盘越来越大,事务越来越多,光是这种临时安排,肯定不行了。 其实也能偷懒,比如既然以战事为主,就让将领负责,他们统管一切。不过张希孟却很不希望这样,道理很简单,这帮淮西老将,本来就没有太多敬畏之心。在他们节制一切的权力,肆无忌惮,横行不法,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而朱元璋又是个不揉沙子的脾气,你犯了国法,害了百姓,咱就要杀了你! 有罪的,固然该杀,但是不教而诛还是有些欠妥。 所以提前把规矩定好,不管对谁,都有好处。 龚伯遂既然参与过修订三史,对历代掌故官制也算了解,让他帮忙做这事,也算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对了,还有个事情,你们从战俘营出来,总要有个说法。我给你们弄个结业证书吧!” “结业证书?” “对,就是证明你们完成了改造,获得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几个人听到这话,不由得露出了欣喜之色。 也先帖木儿道:“张相,你看,能不能给张文贵也发一份?虽说他平时不怎么样,但最后他真是改过自新了。” 张希孟一笑,“这话说得没错,不只是要给他,还要给所有牺牲的有功将士发,不只是发,还要在这块地方,建立庙宇,永远记住他们的功绩!” 张希孟讲所有打算,和盘托出。 首先,选拔一批年富力强,作战勇敢,跟过去彻底一刀两断的士兵,组建一个全新的营,由朱文正担任指挥使,郭兴担任训导员。 再有就是建立庙宇,祭祀牺牲将士。 另外战俘营也要进行调整,从今往后,战俘营也要安排专门的训导员,针对改造完整的学员,要授予结业证书,准许重新开始。 这一套安排下来,也先帖木儿等人五体投地,朱家军的强大,当真不是没有道理的,事情滴水不漏,无可挑剔! “恭喜你们,成为首批结业学员了。”张希孟笑呵呵道:“也先,你们有什么节目没有?咱们庆贺一下,聚餐,表演,什么都好……对了,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我给你发一朵大红花!就跟状元郎似的,风风光光,怎么样?” 也先帖木儿的老脸顺便涨得紫红……我可真要感谢你的大缺大德!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演出 在朱家军这里,演个戏,粉墨登场,绝不是什么下九流的事情。恰恰相反,这代表着有才艺,有本事,是很受欢迎的。 比如吴大头,他现在的名气,在朱家军里面,至少能排进前五。 问问大家伙,徐达是谁,常遇春是谁,或许没人知道,但是吴大头一定人尽皆知。 偏偏吴大头又是个蒙古小兵,属于赶鸭子上架,硬逼出来的才艺。在这个卧虎藏龙的战俘营里,这么多卧龙凤雏,难道还弄不出一场好看的节目? 不能够啊! “我说也先啊,想好演什么没?”雪雪贱兮兮地找到了也先帖木儿。 “演什么?随便弄一个呗,反正我是不打算登场。” “哈哈哈!也好,也好啊!你不登场,我的把握就更大了。。” “你?你打算演什么?”也先帖木儿好奇道。 “也没什么,就是风波遗恨!” “风波遗恨?这,这是演岳飞的戏啊!”也先帖木儿惊呼道:“你们能演好吗?可别丢人啊?” 雪雪叹口气,意味深长道:“以前或许不行,但是这一战打过之后,就有了把握。撼山易,憾岳家军难!道理何在?我琢磨着,岳家军也有护民复国之念,每个将士都明白自己在为了什么而战,虽死犹荣,向死而生,这才能无往不利。相比之下,我倒是觉得,朱家军还要更胜一筹!” “为什么?”也先帖木儿不解问道:“你可不要为了拍马屁,连气节都不要了!” 雪雪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说什么话呢! “你哪懂这里面的道理!岳家军只是知道为谁而战, 而朱家军还知道为何而战!” “那是为何而战?” “为了自己, 也为了家人, 为了能过得更好!”雪雪激动道:“我这些时候,一直在琢磨,为什么要讲究均分田亩, 有了田亩,就能活下来, 不光是自己, 还有一家子。你说说, 当盖着鲜红大印的田契交到你的手里,你玩命不?” 也先帖木儿一声长叹, 感慨道:“当年成吉思汗率领着蒙古各部,也是这样,席卷天下的吧?” 雪雪笑道:“还是不一样的, 当年蒙古人不过几十万, 就能横行天下, 灭国无数, 打得东西两边,全都俯首称臣, 那是何等威风……如今朱家军给百万人,千万人均田,要不了多久, 或许还有更多的人拿到土地,彼时的朱家军会有多强, 我是真的不敢想。” 也先帖木儿越发感叹,他沉吟片刻, 却又道:“有些事情还是不一样的,蒙古当年只是征夫四方, 洗劫杀戮,所作所为,谈不上奉行道义……可朱家军不一样,他们讲道理,有主张,表里如一,上下一致。我不敢说他们能比大元朝强多少, 但是我知道,他们不会像大元朝那样,不足百年,便要亡国!百年国运……说到底, 大都的天子,还是蛮夷,不是真正的华夏圣君明主啊!” 这俩人谈得热火朝天,雪雪选择演风波遗恨,就是要借着岳家军,演绎如今的朱家军,绝对是用心良苦。 想打败他,那可绝对不容易啊! “看起来必须整个狠活了。” 也先帖木儿在当御史大夫的时候,就和脱脱一起,重用儒生,割除弊政,说起来是个蒙古人,但是肚子里的汉人玩意,比起寻常汉人还要更多。 他苦思冥想,还真让他想出来了。 原来有一出戏,演的是南宋末年的故事,说是宰相贾似道,府里有个小妾,名叫李慧娘,因为跟着贾似道游玩西湖,恰巧遇上了一个书生裴舜卿,赞了一句美哉,少年郎,结果被贾似道杀死。 随后贾似道不解气,又让人把裴舜卿诓骗到府中,打算杀死泄愤,结果李慧娘的魂魄显灵,救了裴舜卿。 当初在大都的时候,也先听过一次。 他思忖再三,觉得这一出戏,似乎还可以挖掘一下。 也先帖木儿找来了龚伯遂,两个人凑在一起商量。 “雪雪那边讲家国天下,咱们就要讲儿女情长,这样才能胜过他,可要讲儿女情长,也不能是一般的讲法!” 龚伯遂笑道:“愿闻高论!” “我是这么想的,这个李慧娘,为什么会沦落到青楼?因为家中活不下去,因为父母不把女孩子当成骨肉看待。他们为了养活儿子,将女儿卖给青楼。而到了青楼之后,李慧娘被迫读书识字,受尽了折磨,也学了诸般本事,然后侥幸被贾似道看中,进了宰相府邸,做了小妾。” “彼时许多青楼女子都羡慕李慧娘,说她跳出了火坑,从此过上了人上人的日子。只是殊不知,她进了贾府,见到的都是诸般龌龊,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宰相重臣,只知道享乐,眼瞧着国势日非,百姓民不聊生。” “而此刻贾似道还不惜重金,定制画舫,畅游西湖,李慧娘心中恼怒,却无从说起。正好在畅游西湖的时候,遇到了裴公子,他和几个书生谈论国势,颇有些激昂之语,要匡扶社稷。李慧霞心下慕之,赞了一句,好一个冰心铁骨少年郎。” “画舫之上,其他姬妾听到之后,告诉了贾似道。盛怒之下的贾似道过来询问,李慧娘无可奈何,就说了几句劝谏的话语,让老相国以国事为重,提携后辈,挽救危亡……结果贾似道大怒,一介女流,也敢议论国事?回府之后,杀死李慧娘,把她埋在牡丹之下,随后诓骗裴舜卿过来,试图杀害,李慧娘以魂魄救了裴舜卿,把他送出花园,逃离贾府。李慧娘言说,虽为女儿之身,却有辅国之意,无奈苍天不容,此生长恨。” …… 龚伯遂默默听着也先帖木儿的讲述,渐渐的,他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忍不住道:“我说你真不该领兵!只要不打仗,你就是人才啊!” 经过也先帖木儿这么一改,整个故事的格调上了好几个档次,原本只是讽刺贾似道误国,而李慧娘针对裴舜卿,也只是说了美哉少年郎,就遭了杀身之祸。 可是也先帖木儿这么一改之后,裴舜卿不再是文弱书生,而是有救国之志的少年英杰,冰心铁骨。 李慧娘的形象也为之一变,她不再是一个流落相府,孤苦无依的弱女子,而是有苍生之念的巾帼奇女子。 “我看你还要再加上一点剧情。”龚伯遂想了许久道。 “什么剧情?” “就是李慧娘入府之后,听闻外面的事情,其中就有她的哥哥,在朝廷逼迫之下,交不上田赋,将父母二老趁着夜色抛弃,活活饿死!由此李慧娘才能知道民生之苦,家庭不幸,也唯有如此,才能以女子之身,劝谏宰相,招来杀身之祸。心中有恨,才有厉鬼复仇!” 也先帖木儿听到这里,忍不住抚掌大笑,赞叹道:“妙!真是太妙了!” 他竟然站起身,给龚伯遂深深一躬。 “龚学士,我算是服气了,你的书可没白读啊!” 龚伯遂气得冷哼,我帮你完善剧情,你还嫌我学问不够怎么滴? 你想表达的东西,难道我看不出来? 在你的描述里,南宋就是如今朱家军的一面镜子,正好照出来朱家军进行这些改革的必要。 在南宋,女子的地位已经很低了,一些地方溺婴之风盛行,买卖女子,也是常态,父母亲手把女儿卖到了青楼,推进了火坑。 这一步正好照应朱家军查封青楼,授田女人,给女子财产权。 而李慧娘进入贾府之后,所见所闻,宰相不管政务,只是一味享乐,朝廷也只知道压榨百姓。 龚伯遂加上的部分内容,正好说明了国破家亡……父母不把女儿当成骨肉,在他们老去无能之时,也会被儿子抛弃。 这就是一还一报,果然不爽。 到了这一步,大宋灭国的种种祸根,已经展露无遗。 双方的冲突也到了最激烈的时候,一场游湖,引爆了冲突。 到了宰相府,给丞相当了小妾,看似衣食无忧,可实际上也不过是玩物罢了,只因为秉持公心,说了几句话,就招来了杀身之祸。 趋附权贵,又会有什么好下场? 如此之国,焉能不亡! 只不过光是亡国还不够,未来的出路在哪里? 该怎么办才好? 所以才有了李慧娘魂救裴舜卿,并且说出她虽为女儿之身,却有心辅国,苍天不容,此生长恨! 既然此生长恨,如何才能不恨? 哪里能给女子报国的机会? 答案自然不言而喻,除了如今的朱家军,还有第二个去处吗? 也先帖木儿通篇都在骂南宋,但是反过来一看,全都赞颂朱家军,肯定这些措施,绝对堪称用心良苦,他在战俘营,绝对是悟道了。 “好!我现在就去写,把这出戏写出来,然后咱们立刻挑选人手,把好戏演出来!对了,也先,要不你演个李慧娘算了!” 也先帖木儿翻了翻眼皮,抓着自己的胡子,“你瞧瞧,有络腮胡子的美女吗?” “那,那谁来演李慧娘啊?总不能从外面请一个吧?那也不是咱们的本事!” 也先帖木儿想了想,突然来了主意,“要不让我侄儿三宝奴来吧!他年纪小,仔细打扮一下,也是能糊弄的。不过我要说,最好还是吧张相请过来,让他来演,那是最好不过了。”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 驻守洪都的人选 一杆朱红的大旗,迎风飘扬,在旗面上,绣着两个醒目的大字:广武! 这是新成立的这支兵马的营号。 一共五千三百八十人,齐整整站在校场之上。 他们都是从战俘营里挑出来的精锐。 能入选其中,必须是精锐猛士,年龄体力,都必须合格,武力值也要足够。这还只是前提,另外还必须积极改造,确实改过自新。 最后,还要在这一次作战当中,立过战功,至少是积极冲杀,有突出表现……总总条件相加,最终选出了五千多人。 其余俘虏,在战场上表现极好的,但是身体条件不足以入选,特准可以按照士兵的待遇,解甲归田。 剩下的人中,也从五年劳役,降为三年八个月,个别降到了两年半……其实仔细推究,就会发现,朱家军在赏赐方面,绝对谈不上大方。。 首先,也先帖木儿这些有功的,放在别的势力那里,多半会官复原职,委以重任,但是在朱家军这里,只是给了他们自由之身,甚至还不准他们继续领兵。 再有,针对普通士兵,朱家军也没有搞什么天恩大开,让他们都成为普通人,甚至都编入军中。 能入选新军的还是经过了再三挑选,至于其他人,依旧要继续服苦役, 等着下一批结业, 才能从战俘营走出去。 就是这种看起来比较吝啬的赏赐, 却让这群俘虏出身的士兵,感激涕零,有些人甚至都哭了。 就在正式入伍的前一天晚上, 张希孟,朱文正, 郭兴, 陶安, 亲自到了军营,挨个授予田契……准确说, 这是一张授田证,士兵拿到之后,就可以返回家乡, 拿到属于士兵的一份田地——足足是普通人的两倍! 假如你的家乡不在朱家军的治下, 可以等到打过去之后, 再进行授田, 也可以选择朱家军治下的新住址。 总而言之,只要你安家了, 就有一份土地!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至少能拿到二十亩,如果是选择地广人稀的所在, 还能更多。 一份授田证,一份告身, 一份军饷,两根写着名字的红布条, 这就是张希孟给他们准备的礼物。 授田证是他们生活的根本,告身代表身份, 军饷是给他们的花销,把红布条系在手腕和脚踝上,你就是朱家军的正式士兵了。 哪怕战死,尸体不全,只要找到了布条,就能确定身份,该有的抚恤一点也不会少。 朱家军的赏赐或许不多, 但是一下子拿出五千多份,这就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这些俘虏出身的士兵,他们最有感触了。 当初他们给元廷狗皇帝打仗的时候,也没有这个待遇, 号称官军,多少人军饷被克扣,食不果腹,还要被骂被打……和一条狗没什么区别。 最最关键,过去大家伙是给狗皇帝打仗,如今却不是给吴国公打仗,是给自己打仗! 一张薄薄的授田证,贴着胸口放着。 有人一夜好梦,也有人一夜无眠。 但大家伙的心情却是相同的。 跟着朱家军,有盼头! 到了今天正式成军的日子,一杆旗号飞扬,每个人身上都多了一件大红的鸳鸯战袄,透着蓬勃的朝气。 放眼望去,一大片鲜红如血,气势如虹。 士兵们昂首挺胸,杀气腾腾,没有谁会怀疑他们的战斗力,这就是真正的百战精兵! “当真是脱胎换骨,与众不同啊!” 那些被俘虏的蒙古将领看到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这是自己曾经率领的那些人吗? 当初有眼下三分的气势,也不至于战败被俘啊! “从大元到朱家军,果然是不一样!”雪雪感叹道。 “其实是从奴才变成主人!”也先帖木儿低低声音道,在场的众人低头思量,神色渐渐凝重,果然如此! 人还是那些人,但是本质已经完全不同。 张希孟竟然也换了一身戎装,这个非常罕见。在他的身后,有人托着朱元璋的佩剑,张希孟站在前面的高台,扫视全场。 不管是中间的入选将士,还是周围见证的俘虏士兵,全都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中间,注视着张希孟。 只见张希孟微微点头,这时候郭兴急忙将广武军旗扛起,送到了张希孟手中。 这面旗号的份量十足,硬木旗杆,通红的旗面,金色刺绣,熠熠生辉。 张希孟掂了掂,这才将战旗高举。 “指挥使朱文正……接旗!” “遵命!” 朱文正迈着大步过来,先单膝跪倒,向着军旗施礼,随后站起身,头微垂,伸出双手,张希孟将这杆大旗递给了他。 “授汝战旗,忠勇报国!誓灭胡虏,克复中原!” 朱文正接过大旗,随即转身,面向所有士兵,奋力挥动旗号。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均分田亩,救济斯民!” “均分田亩,救济斯民!” …… 一遍一遍大吼,声音震天,气冲斗牛。 按理说这些人当中,其实不乏蒙古人和色目人,喊这个口号,多少有点违和感……可事实上大家伙早就清楚,这个胡虏并非指的是单纯的人,而是那种把人区分等级,视作奴仆的丑陋规则。 自大元入主中原以来,跑马圈地,将百姓视作草芥,随意压榨,肆意杀戮,汉人的一条命,连牛马都不如。以至于天崩地裂,百万红巾,揭竿而起。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在中华之下,哪怕夷狄也是可以安居乐业,相安无事。 中华二字,也早就超脱了狭隘的人群改变,变成了一种文明,一种秩序,乃至是理想的境界。 中华世界,大同世界! 在这个中华世界之下,最值得尊敬的不是漫天神佛,而是那些流血牺牲的先烈。 成军的第一件事,就是由指挥使和训导员率领,向一座崭新的庙宇进发。 这座庙宇,纪念的就是在这一次战斗中,牺牲的一千三百余名士兵。 宽阔的空地上,有刚刚刻好的石碑,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人名。 张文贵三个字,赫然在第一位! 庙宇香烟缭绕,自从建成,周围的百姓就不时过来,叩拜之人,络绎不绝。 大家伙很清楚,天完兵马杀来的时候,神佛没有保佑他们,是这些甚至被他们鄙夷的俘虏们站了出来,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铜陵,保护了数以万计的百姓。 这些人才是大家伙的救命恩人! 相比起普通百姓,正式来拜祭的士兵,感触更加深刻。 石碑上的每一个名字,都曾经跟他们朝夕相处,一起劳作,一起说笑,只要闭上眼睛,还能看见他们的音容笑貌。 就在一个月之前,他们战死了,有好些人连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如何能不悲伤! 但是这些人又在一个月之后,以另一种形式,获得了安慰。 他们被刻在石碑上,被人们永远铭记。 该有的抚恤,一点不缺。 就在这些士兵的面前,竟然还有几十名伤员……他们就是在战场上断裂胳膊,大腿,被兵器贯穿身体,甚至有人的肠子都流出来,经过抢救之后,又从鬼门关回来的同伴。 他们的运气更好一些,没有成为石碑上的名字,但是他们也没法继续从军。而按照朱家军的规定,他们被视作有功负伤的将士,可以安心解甲归田。 在他们的手里,同样有一张授田证,每个人还有三个月的军饷,不管是返回家乡,还是就近安顿,全凭他们的心思。 如果无法劳动,地方衙门还会安排劳力,总而言之,他们的生活会有妥善的保证。 “弟兄们,我们先走了,好好从军,可别在当俘虏了!” 听到有人呐喊,这些穿着大红鸳鸯战袄的士兵,暗暗发誓,放心吧,这次不一样了,我们宁死不降! 成军,授旗,参观庙宇,对于士兵的触动太大了,从里往外,脱胎换骨……战斗力不是来自于好勇斗狠,不服输,不低头,仗着一腔血勇,就能所向披靡? 对不起,那是街头的泼皮,好勇斗狠,牛二就用一条命,验证了一口刀的锋利,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人,永远成不了强兵。 士兵战斗力的来源是深厚的物质基础,是坚定的信念,不动摇的意志。 他们和朱家军休戚与共,只有朱家军在,他们的授田证才有价值,只有朱家军在,牺牲的弟兄才能得到纪念,不然这座祠堂就会被拆掉,或者换成了某某菩萨。 而就在这时候,一封来自洪都的信,送到了张希孟手里。 在朱家军的围攻之下,洪都守将胡廷瑞投降,一起投降的还有近两万名天完士兵。 朱家军正在指挥兵马,向抚州等地用兵……老朱要求让朱文正统领这一营新军,进驻洪都,防御天完。 张希孟接到这封信,忍不住一惊,朱元璋好厉害的眼光! 朱文正的砲兵营曾经是攻击洪都的主力,他最清楚这些武器的威力,而这一支新兵,又跟天完厮杀过,连张定边都给击败了。 有他们在,洪都方向,自然可以高枕无忧! “又要走了,不过今天晚上的大戏可不能错过。”张希孟笑呵呵对朱文正道:“也先他们忙活了好些天了,一定要看过再走。” 朱文正用力点头,“俺也是很期待的!”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 联手李善长 朱文正率领兵马,浩浩荡荡,从铜陵南下,直奔洪都而去。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仿佛不是去艰苦的战斗,而是欢乐的旅行。 昨夜的大戏,还历历在目。 几乎每个人,长这么大,还没看过这么欢乐的大戏。 风波遗恨就不要多说了,金戈铁马,什么都无可挑剔,只是最终结局太作悲了,岳武穆被害死了。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雪雪,这货竟然揽下了秦桧的角色。 有很多人都说,雪雪勾结哈麻,一起陷害脱脱,所以让他演害人的秦桧,倒也恰如其分。这货把奸贼演得当真入木三分,一颦一笑,都让你狠得牙根痒痒的。 看过他的表演,大家伙这才明白,吴大头是差点被人打死,如果换成雪雪来,估计就死无全尸了。 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高,都让他高完了! 甚至这场戏还没结束,就有人找到了张希孟,检举雪雪,说这货根本没有改过自新,他都是装的,骨子里就是个奸邪小人,务必要斩杀了他,以儆效尤,免得这货继续害人! 能把一出戏演到这个地步,雪雪也是绝了。 “三宝奴,你下去吧,这事还要叔叔来!” 红梅阁的大戏还没开始,也先帖木儿就冲到了后台,把三宝奴赶到一边,直接对着化妆的师傅道:“快着点,给我扮上!” 三宝奴还挺委屈的, “叔, 我好不容易下了狠心, 练了这么多天,你怎么能抢的哦活儿啊!” 也先帖木儿气哼哼道:“就你这点道行,一点灵气都没有, 还不让雪雪欺负死?你练了好些天,哪天不是我在旁边教你的?别废话了, 你就老实看着吧!” 好家伙, 一场大戏, 成了战俘营的卷王争霸赛了。 也先帖木儿的水平行吗? 一个字:非常行! 戏这个东西,是很有趣的, 需要见多识广,还要仔细琢磨,更要有一定的文学修养。很多专业演员都是口传心授, 本身水平不见得多高, 相反, 一些高水平的票友, 博采众长,不敢说自成一家, 那也是相当厉害的。 自从吴大头因为演戏成名之后,各军中都会有些聪明机灵的,兼职学戏, 在闲暇的时候,给大家伙表演。 战俘营这边也不例外, 而且由于他们人多,各行各业的都有, 文武兼备,吹拉弹唱, 笙管笛箫,一应俱全,演戏的水平还真称得上一绝。 也先帖木儿一抹纱巾遮着脸,慢摇身形,摇曳多姿。仅仅是一个上台亮相,就赢来了满堂彩。 好些不明所以的,还真以为是个大姑娘呢! 雪雪演秦桧, 形神具备,也先反串,德艺双馨。 有这俩活宝贝,这出戏的水平不言而喻, 连张希孟都大呼过瘾。 真是俩不可多得的人才。 张希孟都让人去告诉吴大头,抽空一定过来,好好拜师学艺,把这两出戏给完完整整学过去,以后要在各地演出。 宣传工作,绝对不能放松。 要想移风易俗,光靠着几道政令是绝对不够的。 强大的宣传,丰富多彩的文艺作品,更是不可或缺的神兵利器,张希孟打算给老朱进言,制定一套完整的宣传工作纲要,光是一个吴大头还不够,光是几出戏也不够,最好形成一整套的体系,诗词啊,小说啊,戏曲啊,快板啊,花鼓戏啊……反正什么好就用什么。 是该打罗贯中的牌了! 张希孟踌躇满志,可就在这个当头,一封信,从应天到了张希孟的手里。 写信的人正是马氏,从字里行间,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怒气。 到底是什么事情,能把马氏气成这样? 原来在承包军服大获成功之后,马氏准备更进一步,成立专门的被服厂,还要建立一个织布作坊。 这事安排下去之后,就要挑选人员,江楠帮着马氏,找了一批干得不错的女工,其中就有个叫韩秀娘的。 她年轻踏实,人也聪明勤快,经过了一番商议,她当了个小小的工头儿,管着二十名女人,专门织布,供应军需。 到了这一步,一切都还好。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消息传出去之后,韩秀娘的爹娘就找上门来,还说什么女儿当官了,一张口,就让她出二十匹布,给兄弟娶亲用。 韩秀娘一听都傻了,她是挣了几贯钱,可她上哪出二十匹布啊? 这不是狮子大张口吗? 她尽力解释,可父母就是不听,不但不听,还说她当了官,就忘了爹娘,别人当官,家里都跟着沾光,只有他们,一点好处没有,这个丫头白养活了。 韩秀娘被逼得实在是没有办法,气得眼泪长流,当着所有女工的面,跟她爹吵了起来。 “我当初是你们要了两根金条嫁出去的,还说什么别人养闺女赔钱,你们要赚钱。从我嫁过来,你们好几年都没来看过,也没有什么往来,你们几时把我当成女儿了?” 一听这话,韩秀娘的爹娘也不干了,“听听,你们都听听……这丫头可算是飞上了枝头儿,就不认爹娘了,你是从我的肠子里爬出来的,怎么?还能不认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就这样的不孝女,还能当官管事?真是瞎了眼睛,怎么就用了你了?” 双方大吵一架不说,从此之后,三天两头,就过来吵闹,不只是如此,还传出了许多不好的流言蜚语,说什么女工不是织布做衣服,分明是给朱家军备下的暗娼。 哪有好人家的女孩,会抛头露面的? 甚至还有人跑来,找韩秀娘,说他们当初订婚了,她为了过得更好,就嫁给了现在的丈夫…… 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全都来了,乱七八糟,排山倒海。别说是一介女流,就算是男子汉大丈夫,估计也扛不住。 韩秀娘吓得不敢出来,只能躲在家里,呜呜大哭。 公婆丈夫看到这里,也是怒火中烧,他们站出来,找韩秀娘的爹妈理论,双方争吵不断。后来干脆闹到了衙门。 而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让人无法接受了,衙门以家庭争端为由,先是拒绝受理,接着就安排人调诉息讼。 左右不过是既然是一家人,哪有女儿状告父母的道理? 如果硬要告状,就先按不孝算,打韩秀娘二十棍子,一个弱女子,哪能扛得住?还是不要闹了为好,不然吃亏的还是你们自己。 韩秀娘的公婆丈夫也没有办法,一点主意都没有。 因为这事闹起来,马氏要筹建纺织作坊的计划都受到了影响,根本没法推进。 马氏想要追查下去,问问金陵的衙门,到底是要干什么? 奈何马氏一向克制,如今丈夫在外领兵打仗,家里着火,不能拿这点小事麻烦朱元璋。而且马氏隐隐感觉到,韩秀娘的案子不简单。 吴国公夫人挑头干的事情,竟然有人捣乱,就算韩秀娘的爹妈刁钻古怪,不讲道理,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跟着起哄? 而且闹到了金陵衙门,竟然就给压下去了,一点面子不给马氏,这帮人想干什么?到底是谁给他们撑腰? 马氏很想发作,找来李善长,让他去彻查,把事情弄清楚。 不过再三思考之后,马氏还是忍下来。 毕竟李善长还要负责调拨粮草,军需后勤,拿这种事情麻烦他,也没有什么道理。正好,张希孟从洪都返回,离着金陵不远,马氏就把信送了过来,询问张希孟的意见。 该怎么办吧? 张希孟看了又看,他也忍不住长叹一声,果然有些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这不,反噬就来了。 张希孟思量再三,决定给朱元璋写一封信,把事情说清楚,也跟老朱讲讲自己的判断……这事情看似简单,不过是家庭争端,也没有闹出人命,但是背后牵连的东西太大了,既包括宗法习俗,也包括衙门的运作模式,各种法度规范,难以一下子说清楚。 他需要立刻返回金陵,随时会向朱元璋汇报进展情况。 张希孟把信发出去,又思量了许久,这才匆匆返回金陵。 而回到金陵的张希孟没有去见马氏,而是先来拜见李善长。 “李相,别的话我就不好多说了,我只是想不明白,夫人交办的事情,怎么还会遇上挫折,万一主公回来了,发了雷霆之怒,咱们做臣下的,只怕是承担不住啊?” 李善长见张希孟开门见山,他索性也不废话了,“张相,我说这事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你信不?” “我信!” 张希孟很干脆道:“李相,我要是不相信你,就不会第一个来看你了!你现在执掌后勤,负责军需,你比谁都清楚,让女人们出来做事,生产军服,纺织布匹,有多大的好处,除非你脑子坏了,才会搅黄这事。” 李善长听完这话,竟然有短暂的迟疑,随即起身,深深一躬。 “多谢张相明察秋毫……我,我现在也是一腔怒火,没有地方撒。” 张希孟探身道:“怎么?很难处置?” “难,非常难!首先这第一条,子女状告父母,衙门要怎么办?”李善长叹道:“这案子不管怎么处置,都怕不好收场。下面的人,干脆就给我拖着,他们就是打算不了了之!” 张希孟默默听着,随即道:“李相,你想不了了之吗?” 李善长怔了怔,沉吟半晌,咬着牙道:“张相,我也早就想动手了,断然不能让这帮畜生害了我!” “那好!”张希孟颔首道:“李相,在这事上,咱们该联手了!”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 吓坏的百官 面对张希孟抛来的橄榄枝,李善长竟有些受宠若惊,他是万万没有料到,在这个当口,张希孟没有选择落井下石,反而愿意拉他一把。 这份恩情,绝对非同小可,可以说再造之恩也差不多。。 否则的话,他老李站在了马氏的对面,光是枕边风,就能把他给吹得形神俱灭了。 “张相,睿智如你,我是不敢敷衍搪塞的。其实我也是骑虎难下,上去了,下不来。” 张希孟笑道:“有些事情也是怪我,给李兄添了麻烦。” “不!” 李善长正色摇头,“说实话,我是打心眼里赞同张相的主张……你想什么我心里清楚,张相不会以为我在撒谎吧?” “不会!”张希孟摇头,“当年在制定分田策略的时候,李兄就把历代均田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李兄心思机敏,无所不通,是不可多得的大才。” 听到张希孟的夸奖,又想起曾经的事情,老李十分感叹,随即道:“就以分田而论,唐初女子能拿到男人半数的田亩,这才有了盛唐气象,我岂能不知!张相主张给女人均田,准许她们入学,乃至可以让女人为官……虽然这一步迈得有点大,但是效果也立竿见影。我这次能从容调动粮草,按时供应军需,都要靠张相的高招。” 李善长倒没有撒谎,站在他的位置上,是最能体会到其中好处的。女人走出家门,有下地干活的,有进入作坊做工的。 她们爆发出来的热情,简直让人五体投地, 瞠目结舌。 正因为压抑得太久了, 得到的施展空间的女人们, 甚至要比男人还要热心,征收税粮的时候,女人们会精挑细选, 仔细晒干,把最好的交上来, 而且还会催促男人, 不许耽误时间。 因此夏粮可以收得又快又好。 越来越多的女人, 进入作坊,金陵的手工作坊也一下子兴旺起来。 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商税大增, 丝绸布匹,产量大增。 这可都是硬通货,最终都要落到钱袋子里, 而李善长就是负责管理钱袋子的。 他能无动于衷吗? 可是李善长也有另外一番考虑, 这好事能维持多久?他没有把握。 “张相, 这个主张固然好, 可唐初也没施行多少时候,男丁尚且拿不到足够的土地, 又有多少能分给女人?自赵宋以来,世风日渐严苛起来,尤其是自理学兴起, 更是如此,冻死事小, 失节事大……不管那些读书人怎么议论,总之在民间, 女人受到的限制越来越多,层层叠叠, 不胜枚举。我们这是和千百年的传统对抗,我是没多少信心,再有,就算咱们现在坚持下去,等过了十几年,二十年,新一代人长起来, 土地田亩必然不够,彼时均田还怎么维持?男女之间,又该怎么分配土地?到了那时候,我们做得一切, 都只怕会成为一场空。” “而且女人走出家门,进入作坊,不免和其他人有所接触,有伤风化的事情,也是越来越多。状告私通的,要求和离的,说什么儿媳不孝的,这些案子,不下百件。多少人趁机煽风点火,都说是乾坤颠倒,异想天开。又说是朱家军最大的弊政,不改则人心尽失云云。县衙门送到知府衙门,知府衙门送到刑部,最后还是要到我这里。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违逆夫人,可我一旦按照夫人的意思,办了这个案子,那还有一百多个怎么办?这一百多个之后,还有一千一万,如果都按照这个判例来,接下来的事情就更不可收拾了,我李善长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啊!” 老李长篇大论,简直要把满肚子的苦水都倒出来。 说实话,李善长比较羡慕张希孟。 因为张希孟站在了一个进退自如的位置上,而且朱元璋又无条件信任他,这样一来,张希孟挥洒的空间就太大了,又没有什么负担,岂不快哉! 但是到了李善长这里,情况就麻烦了许多。 他统御百官,负责执行,可惜的是,他并没有最终的决策权力,说白了,他还是个管家……既然是管家,他就要按照家规做事,不能自己随便发挥。 李善长做事,必须公允得体,至少表面上要经得起检验,不然就会招来一大堆的攻讦,彼时老爷一句话,他这个管家就要滚蛋。 还是拿韩秀娘这个案子来说……马氏那里,看到的是这个案子,是被阻挠的被服厂计划,她生气,要找人负责。 但是李善长这里,看到的却是成百上千类似的案子,只是其中太多并没有引起世人注意罢了。 张希孟提出了设想,变成法令落实下去,结果在落实过程中,新旧观念,剧烈冲突,变成了一个个的案子,又回到了李善长的手里,成了他的烦恼。 要不怎么说,一旦身居高位,就不大愿意改变呢! 甚至本能排斥变革,改什么改,一旦上面改了一个法令,接下来就会牵动无数的事情,又会酝酿出无数的麻烦,甚至产生不可控制的局面,最后还是会反噬自身。 对于一个成熟的官僚来说,最怕的就是改变! 按照既有的规矩走就是了,哪怕出了问题,也能轻松推出去,大约只要说古已有之,习惯成自然也就是了。 所以明知道不合理,不合适的地方,也放在那里,不去触碰,得过且过。 人人都是裱糊匠,人人都是汉弗莱。 不然怎么办? 韩秀娘这个案子,不对的是她爹娘,谁都看得出来。 但是就没有女人有错的? 要不要翻翻刑部的卷宗,看看最近多了多少这类的案子? 你敢同情女方,分分钟让你难堪。 难不成他李丞相就被这类的破事困住了?别的事情都不用管了? 很显然,李善长不想这样,也不敢这样,没法子,就只能冒着夫人发怒的风险,继续扛着…… 听完了李善长的感叹,张希孟也是深深叹息。 他现在对那些敢于改革,敢于推动变革的猛人,只有五体投地的敬意,不得不说,想改变一点东西,真的太难了。 这还只是一个行省的地盘,不足千万人口,又是建政之初,各种规则远远谈不上完善,官员也相对清廉能干,结党营私的行为也不多……这种情况下,要推动变革,都这么难,一旦统一天下之后,再想做一些事情,只怕就要头破血流了。 到了那时候,再让张希孟给什么女人授田,办学,鼓励出来做事,估计他都没有那个勇气了。 争霸天下,最缺劳动力的时候,不尽快打破枷锁,一旦天下太平,人丁滋生,有那么多无所事事的男丁,他们还急需工作机会,又怎么会允许女人出来? 想也不要想了! 为了挖掘潜力,尽快增强朱家军的战斗力,为了日后考虑,有些事情,都是不能不做的。 尽管步子有点大了,扯着胯疼,但是也必须咬牙撑下来。 “李兄,我知道这事情的关键不在你那里,是我给你添了麻烦啊!”张希孟感叹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和李兄联手,咱们一起想办法,把这事情解决了!” 李善长深深吸口气,“张相,你用不着自责,我心里清楚,你想的是对的,上位又支持你,我没本事落实下去,那是我的事情。到时候上位罢黜了我,那也是咎由自取。你现在能不计前嫌,过来帮我,我这心里头热乎乎的。说实话,过去我总想着和你较量,现在看来,我的心胸格局,都远不及张相,我真是不自量力了。” 张希孟连忙摆手,“李兄不要这样讲,你有你的难处,我过去讲了太多务虚的东西,结果担子都落到了你的身上……据我想,这个事情就不该闹到咱们手里!” 两个人聊到了这里,终于开始触碰关键地方了。 李善长瞬间打起精神,侧耳倾听,“张相,你有什么打算?” “李兄,你说有这么多案子,推到了刑部,推到了你这里……归根到底,是下面人不负责任,他们不敢做事,一味的推诿卸责,让你难办!” 李善长吸了口气,用力点头,“对!张相说得对!” “李兄,韩秀娘这个案子,并不复杂,其余的案子,只怕比这个案子还简单……下面人只要一碗水端平,该是谁的错误,就由谁承担罪责,也不用管什么男女。他们断了案子,合适的,我们总结成法令,再颁布下去,不合适的,我们就纠正,重审。这才是正办!现在弄成什么样子了?下面人不管了,都转给我们,那还要他们干什么?把县衙门,知府衙门,都给解散了算了。还有,刑部是干什么的?他们没有个态度?凭什么所有的难题都交给我们?” 张希孟气哼哼道:“李兄,我也说句不客气的话,你太纵容下面的官吏了……虽说是花花轿子众人抬,需要下面人配合,但是对他们也不能太迁就纵容了!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拿着那一份俸禄,是有责任的!总不能好官我自为之,遇到了难题,就交给上面来负责吧?我们要做的是监督,是总结,是逼着他们好好干活,不是给他们擦屁股!更不是亲自下场,去处理这些家长里短。” “格局!李兄,我们需要的是格局!我们要给女人授田,让女人入学,给她们的发展铺平道路,这是我们定下来的大政,下面人落实,遇到了冲突的地方,是需要他们调整的。有些着实解决不了的,才能交到我们手里,定个调子,然后让他们再去落实。我们不能被下面人绑架了,让他们左右手脚,李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善长听得豁然开朗!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毛病出在哪了……说到底,李善长还是小吏出身,他做事能力极强,但是却没有注意到身份的改变。 他还是喜欢亲力亲为,遇到了什么难事,都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个习惯是好的,比如供应军需,他就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但是有些时候,这个习惯也拖累了他。 张希孟说得太对了,这么多案子,先让下面人来断,让他们把冲突的点,矛盾所在,给弄清楚了,然后宰相一级的才能定调子,决定是不是要惊动朱元璋。 现在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股脑推到了他的手里,他怎么解决? 这不是要累死咱老李吗? “张相,你可是帮了大忙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李善长顿时就有了主意。 张希孟跟很多人合作过,但是要说和谁联手,威力最大,估计李善长还要排在朱元璋的前面。 一番谈话之后,老李茅塞顿开,他急忙就给应天府,还有上元和江宁两个县,下了申斥令。 李善长直接痛骂他们推诿卸责,致使治下世风混乱,奸邪歹人,横行不法,良善子民,备受欺凌。身为父母官长,竟然一筹莫展,坐困愁城。昏聩无能,天怒人怨! 本该按律严惩,罢免一切官职,念在初犯,先割除三个月俸禄,责令戴罪立功,立刻将案情整理清楚,如果再有拖延,罢官杀头,严惩不贷! 李善长斥责了地方官之后,竟然又把六部和都察院都叫来了,又是一顿臭骂,刑部干什么的?都察院干什么的? 你们的肩膀,除了能扛着一颗吃饭的脑袋,就不能扛事了吗? 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那么多事情,你们不尽心竭力去做,只是看热闹,要不要把你们剥了皮,挂在城隍庙,让你们看一百年的热闹? 好家伙,李善长彻底换了副面孔,他可不再庇护大家伙了,顿时众人如丧考妣,天崩地裂……再看看这些乱糟糟的案子,也都吸了口气冷气,原本还想看张相和李相斗法,当个吃瓜群众。 谁能料到,人家俩人手拉手了,啥也别说了,赶快处理吧,不然性命不保啊! 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 张李同心,其利断金 张希孟和李善长聊过之后,就回到他那个家徒四壁的府邸睡觉了,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晃晃悠悠爬起来,吃了点东西,去了吴国公府。 朱标已经一岁半了,小东西摇摇晃晃乱跑,嘴角还挂着一串晶莹的口水,看到有人来了,竟然也不害怕,直接扑过来,伸出两手,去抓张希孟的袍子。。 张希孟顺势一伸手,托着腋下,将小家伙抱起来,朱标嘎嘎笑起来,小眼睛眯成了弯月,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十分可爱。张希孟抱着他转了两圈,这才交给其他人。 而后迈步进了厅房,马氏正等在这里。 “劳烦张先生跑回来,着实过意不去。” 张希孟一笑,“夫人太客气了,这种事情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此时防微杜渐,最是恰当不过了,说起来还要感谢夫人,及早发现。” 马氏脸上露出喜悦,随后又叹道:“我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这个事情太欺负了。怎么想做点事情,就这么难啊!” 马氏又道:“张先生,你和李相谈妥当了?他愿意出手了?” 张希孟忙道:“夫人,要我说此事真的不怪李相,他也是进退两难,不过好在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夫人只管看着就好!” 马氏这才点了点头,“我也不管那些了,只要我的织布作坊如期开起来,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不然的话,我可不答应!” 张希孟连连保证,总算谈妥了,剩下的就看李善长这边怎么办了。 在斥责了六部都察院之后,李善长又把单独负责刑部的李习叫过来,做深入交流。 “李尚书是江南宿儒, 颇有声望, 门人弟子, 所在多有……这一点我是比不上的。” 李习听着这话,语气就不对劲儿,连忙道:“李相, 下官是有些门人弟子,但是他们也都按照规矩为官做事, 我是万万不敢袒护的。” 李善长笑道:“李尚书, 你误会我了, 我的意思是门人弟子,年轻人吗……不能光宠着, 还要给他们历练,摔打,让他们迎难而上, 解决问题。总不能遇到了难事, 就双手一摊, 往上面一推, 这算什么?让老的给他们擦屁股吗?让他们放手去做,出了事情, 咱们会酌情处置,可舍不得让他们做事,你说算不算尸位素餐?” 李习长长吸了口气, 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李善长语气平和,但是每一句都带着刀子, 意有所指。 “李相,这话自然是至理名言, 只是有些事情,没有律法条文, 着实难办……别说年轻人,就算是下官,也十分糊涂。” “是吗?” 李善长的笑容消失了,却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冷笑,“李尚书,你说这话,我就听不懂了……立法立法, 从来不都是出了事情,然后才能立法!就算是孔圣人,孟圣人,也不能把天下的恶事都提前预料到了吧?” 李习的额头见汗, 面对李善长这种老吏,他想几句话糊弄过去,那是痴心妄想。 “李相,下官,下官惭愧。” “李尚书,我琢磨了一下,如今天下鼎革,重定乾坤,各种新的案子,层出不穷,靠着原本的法条,多年的习惯,那是万万不成的。要让下面的官吏官吏,按照天理国法办案,然后将案子送到刑部,你们除了核实之外,还要重新修订刑统,把各种案子总结成条文,哪里不合适,立刻修改,疏漏的地方,就单独拟定。从各方搜集案例,而后在正式成文刊发。” 李善长说到了这里,对李习道:“有些事情,张相已经在几次谈论之中,跟上位说明白了……我们讲的是恢复中华,再造乾坤。我们将均分田亩,救济斯民,与百姓共天下,非与士大夫共天下,这是要重定纲常的意思……张相说了这么久,讲了这么多。刑部执掌律令,却是迟迟没有动作,还是老一套的东西,是不是有些踟蹰……误国了?” 李习听到这里,老脸煞白,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善长。 “我知道有不少人都喜欢揣测,觉得我和张相公有什么分歧……告诉你们,我跟张相公的确在争,可我们是君子之争,是在争怎么能把事情办好!是如何辅佐上位,一统天下,再造华夏。若是有人觉得,可以见缝插针,从中渔利,那可就打错了算盘!还有,也别觉得上位求贤若渴,缺少人才,一个萝卜一个坑,就可以尸位素餐。告诉你,上一次科举,取了五百多人,往后随时可以开科取士,不论男女,只要有真才实学,都能为官!张相是这个意思,我,李善长,也是这个意思!” …… 要了老命了,张李同心,其利断金啊! 张希孟定方向,李善长下刀子,珠联璧合,保证稳准狠,别的不说,光是和李习说的这一番话,就扣了多少罪名? 结党营私,尸位素餐,无所作为,昏聩渎职……李善长有一万种办法,让你身败名裂。 过去一直庇护纵容,这一次他翻脸之后,着实太可怕了。 李习汗透衣衫,他连休息都没敢,直接去找应天知府夏煜。 “韩秀娘这案子就由你来审吧!” 夏煜脸都绿了,“先生,这,这,还是换个人吧?要不让江宁县来?” “不!你不干,可以辞官,现在就让江宁县来担任应天知府,这个案子必须应天府负责……你觉得困难,我就上书李相,请求罢免了你!” 夏煜咧着嘴,如丧考妣,这么个案子,怎么审,他都要身败名裂啊! “先生,我?” “你什么你!”李习冷笑道:“上位只有一省之地,却把最紧要的金陵给了你!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还当这是大元朝吗?告诉你,逃不掉的!五天之内,就给我升堂审案,而且还要让金陵百姓前来旁听,看看你断的是不是公道!你放心,有半点差错,我就以刑部的名义,弹劾你!” 李习说完,扬长而去……留下夏煜,目瞪口呆,唉声叹气。 最让人惶恐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张希孟说得天花乱坠,用处不大,朱元璋吹胡子瞪眼,估计也就那样。 可是当一级一级以泰山压顶的态势,落到头上,不给你任何闪转腾挪的空间,这才是官吏们最害怕的事情。 怎么办吧? 立刻下令抓人,把韩秀娘的爹妈抓了,说他们欺凌女儿,办他们一个大罪,充军发配也好,打入大牢也罢,能给韩秀娘一个交代,能结束这个案子吗? 夏煜也不傻,要是这么简单,何至于层层往上推。 不管怎么说,一个女儿,把父母送进大狱,又是在当下的时候,多少人都等着落井下石呢,到时候韩秀娘不会有好下场,办案子的自己,也会落一个千夫所指。 可是不抓人,不审案,刑部又压下来了,这可怎么办? 夏煜愁的两天没有睡觉,他思前想后,算了吧!干脆把衙门的所有吏员衙役,都给找来,然后把他们弄到了二堂。 夏煜把门户一锁,几十个大男人在狭小的空间里挤着,没有一会儿,就有人冒汗了。 “我现在是无路可走了,这个案子办不好,不光官位保不住,性命也堪忧了,没有法子,只能把你们锁在里面,咱们一起想办法,能解决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解决不了,咱们就一起完蛋!从现在开始,不许出去,不许吃,不许喝,也不许拉屎撒尿,就在这里面憋着,我倒要看看,能不能憋出一个办法来!” 这帮书吏差役都气死了,有这么当府尊的吗? 上面压着你,你就欺负我们,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夏煜不管这些,反正就在里面耗着,看咱们谁先受不了……狭小的空间,众多的大老爷们,哪怕有一个人放个屁,都会臭一屋子。 不给吃,不给喝,这可怎么熬啊! 差不多两个时辰,终于有个老吏脸色发青,捂着肚子,苦兮兮道:“府尊,其实这事不难……只,只要把那对夫妻抓起来,以滋事乱政的罪名,关几天就好了。” “关几天就行?”夏煜还不信。 “他们没啥胆气,只要关起来,就会害怕的。他们害怕了,也就会说出真相。” “真相?”夏煜眉头紧皱,“这事情还有什么真相?” 老吏脸色凄苦,肚子里咕噜咕噜,如同雷鸣似的,当真是要忍不住了,只能用两腿使劲夹着。 “堂尊,韩秀娘的爹妈不过是愚夫蠢妇,没人怂恿他们,他们怎么敢去闹事?是,是……” “是谁?”夏煜追问。 “是,是咱们金陵的一个老儒生,他告诉这对夫妻来闹事的。” “老儒生?他怎么有胆子闹事?他又为了什么?” “他……他的女婿是做生丝生意的,听说国公夫人办作坊,老百姓都不卖给他……所以,所以……” 老吏咬着牙,再也说不下去了,一股味道以他为圆心,迅速蔓延,周围的人都吓得赶快躲到一旁,跟躲瘟神似的。 夏煜略怔了怔,终于起身,拿着钥匙,打开了锁头,只见这老吏撒腿就跑,快得不像个五十岁的人。 夏煜终于能长出口气了,随后看了看这帮书吏衙役,冷笑道:“我算是清楚了,有些事情本就不复杂,奈何不逼得狠了,就是不愿意张口!” 剩下的书吏面面相觑,不是他们不愿意张口,实在是万一准许女人为官,他们的饭碗会不会保不住啊?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越滚越大 “就这么个破事,你们就不敢查?就让我背黑锅?” 李善长简直要气疯了,这个破事跟天理纲常,提升女人地位,都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就是几个小人为了一己私利,在下面闹腾,结果就把火烧到了他的头上。几乎断送了他的前途,老李能不抓狂吗? 发怒之后,李善长也渐渐冷静下来了,他必须仔细思量,毛病到底出在了哪里?他要跟手下的这帮东西,好好算算账! …… “大哥,这事不复杂啊!怎么县衙门不敢审,知府衙门不敢审,弄到了刑部……这帮人在干什么?”朱英很好奇,他知道这个案子把干娘都气坏了,可是应天府递上来的卷宗竟然如此简单,那这些官吏到底在怕什么? 朱英想破了脑壳,也弄不清楚。 张希孟一笑,“看起来也该教你点真本事了,记住一句话,事情是普遍联系的。” “这,这是什么意思啊?跟这个案子有关系?”朱英不解,“大哥,你不会是骗我吧?” 张希孟轻叹一声,都有点发愁了。这孩子怎么还不开窍啊,再过几年,就要领兵了,以你现在的本事,怎么摆平那么复杂的云南啊! 还指望你开疆拓土呢! 算了吧,给你小刀剌屁股,开开眼吧! “一个看似不大的案子,没有什么,但是如果不能事先知道结果,就不用查下去。不然的话,随便开了头儿之后,就会出现不可控制的结果,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跟着倒霉。。如今李相决定要查,下面也开始查了,初步的结果也送上来了,我可以告诉你,这不是事情的结束,而是事情的开始,接下来你就瞧着吧, 这个小事, 能让应天府的各级衙门, 少一两成的人。” “什么?” 朱英真的惊到了,他无法想象,这么个也没有人命的小案子, 竟然会如此恐怖!不会是大哥哄骗自己吧? “你不信?那咱们可以打个赌,你输了, 就乖乖把偷拿的俸禄还给我!你要是赢了, 过去的账儿就一笔勾销了。” 朱英眨了眨眼, “好!我答应了,不过这事要让我干娘当证明人。” 张希孟两手一摊, “随便,只要别耍赖皮就好!”他反正是信心十足,如果这事情真的简单, 就不会层层甩锅, 最后甩到了李善长那里。 其实有些时候张希孟也挺疑惑的, 高高在上的人, 真的就什么都清楚吗? 如果从小就被圈在宫里,下面的人拿一堆烂树叶子, 说是最好的茶叶,你也要相信,告诉你一个鸡蛋十两银子, 也不会怀疑。 或许有人会觉得,只有傻子才会相信这种鬼话……可李善长傻吗?他要是傻子, 这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 但是老李怎么就着道了? 张希孟都能推想出来,一定是有人跟他讲, 女人出来,抛头露面, 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民间怨愤极大,什么不守妇道的媳妇,不听话的女儿,都跳了出来,群魔乱舞了。 也不需要老李真的相信,只要有这么个念头儿, 下面送上来一个出嫁女儿状告父母的案子,李善长肯定就会往这个方向想,不免会担忧,怕是出大事, 然后就想办法把事情压下去…… 如果自己不愿意压下去,跟老李对着干,大约就会发展成党争内斗。 张希孟默默盘算着,搞不好刘伯温跟老李就是这么干起来的,事实上他们俩有什么好斗的? 身份悬殊,定位不同,奈何就是被下面人裹挟着,稀里糊涂走向了战场。 这么一看,所谓高高在上的一群人,也不过是下面人的玩物罢了。谁是耍猴的,谁是猴子,还真不好说!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上上下下,都愿意忽悠老李,都想推着李善长,让他跟张希孟争,最好把一些法令给推翻了,这背后的东西,着实值得玩味! 新旧交替,绝不是几道政令那么简单,也不是弄个战俘营,就都能改造的……大元朝留下来的东西,还在方方面面,发挥着影响,想要肃清,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啊! 张希孟默默盘算,他在想着,如何借着这次机会,跟李善长一起,从上到下,彻底刷新,即将士之后,官场吏治,也来一场脱胎换骨的改变…… 他盘算这些事情,朱英则是屁颠屁颠,去找干娘马氏,听了朱英的话,马氏也笑了,“既然张先生说了,只怕就不是空穴来风……这样吧,我也去瞧瞧这个案子。” 马氏叫上了江楠,她们没直接去应天府衙门,而是拐弯抹角,去了韩秀娘的家里头。 报了身份之后,韩秀娘的公婆都吓得跪下了。 “可别,快起来。” 马氏让江楠跟自己一起,把两口子拉起来,她笑呵呵道:“这事情说起来,还怪我多事,才惹来了麻烦,让你们家鸡飞狗跳的,怪不好意思。” 老两口诚惶诚恐,“夫人是菩萨似的大善人,怪谁也怪不得您的头上……只是这天下的小人太多了,也,也太恶毒了。”老头还想多说,却被老婆子拉住了,这天下可是朱家的天下,你瞎说什么大实话! 马氏并不在意,反而赞道:“说得好,确实是宵小之徒太多了,我们还没来得及清扫,让大家伙受委屈了。” “你们一家人,跟着我去应天衙门,咱们一起听听,看看这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氏带着韩秀娘一家人,直奔应天府,有了夫人做主,他们自然是不怕了。韩秀娘被折腾了这么长时间,身体十分虚弱,脸色惨白,整个人都病病歪歪的。 马氏拉着她,让她坐在身边。 “用不着怕,这不是大元朝,会有是非对错的!” 韩秀娘紧咬着牙齿,用力点头,她现在也不敢想别的了,只求能澄清乱七八糟的谣言,还自己一个清白。 他们到了之后,就发现整个应天府衙,里里外外,已经站满了人,大家伙伸长了脖子,都在看着,这场子女父母之间的大戏,会如何收场! 夏煜的头皮都发麻了……刑部尚书李习就坐在旁边,会同审案,夫人在旁听,在队伍当中,左相李善长,右相张希孟,还有其他人,也都在场。 一个案子,能得到这么多人关注,也算是前所未有了。 “韩家夫妇,你们为什么去找女儿?说!” 这两口子被关了几天之后,泼辣嚣张,早就消失殆尽,此刻比面条还要软,让他们站起来回话都做不到,只能瘫坐在地上。 “为,为了给俺们儿子要点彩礼。” “要多少?” “要,要二十匹布!” 一听这话,人群之中都议论起来了,真是好不要脸,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就算还有往来,女儿也愿意孝顺爹娘,可一张口二十匹布,寻常人家,谁拿得出来?这不是让孩子为难吗! “韩秀娘所在的织布作坊,是供应军需,按理说是办的军中差事。你们跑去闹事,耽误的是军国大事!光凭这一点,杀了你们两个也不为过!” 一听要掉脑袋,这两口子都吓坏了,顿时趴在地上,砰砰磕头,不停求饶。 坐在马氏身边的韩秀娘也差点叫出声,她虽然心中怨恨,但也没有到看着爹娘掉脑袋的地步……幸好马氏拉住了她,示意她不要激动,韩秀娘这才勉强忍着。 夏煜又道:“你们一次索要不成,频繁过去,连着许多天吵闹不休,还觉得自己冤枉吗?” “冤……枉,我们真冤枉,这都是魏老爷子让我们干的,他说,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让人抛头露面,有伤风化,只要我们能把丫头闹回去,他,他就给我们二十匹丝绸!” 夏煜点了点头,“这么说你们是受人指使?” “对,对,就是受人指使!” “画押!” 有师爷把口供拿过来,这两口子颤颤哆嗦,画押之后,就被带到了一旁。 很快,又有一个老者被带上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魏老爷子。 “你指使他们去闹事?还答应给他们二十匹丝绸?” 这老头不到六十,精气神十足,他冷冷道:“我只是告诉他们,让女儿出去做事,会败坏门风,到时候被休回家里,祖宗都跟着蒙羞,至于别的,我根本没说过,什么二十匹丝绸,更是他们的一面之词!” 夏煜也没有生气,只是又道:“你确实没给他们丝绸,但是有没有人,收了你的丝绸呢?” “没有!绝对没有!”魏老头矢口否认,“老朽扪心自问,没有任何对不起良心的地方,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好啊!”夏煜又点了点头,“把江宁县衙的人带上来。” 很快,七名书吏衙役,一字排开,出现在了大堂之上。 “你们可认识这个老者?” 夏煜指了指老魏头,几个书吏看了看,全都无奈点头。 “回府尊的话,魏老女婿的丝绸作坊,以往每年,会孝敬衙门,五十匹丝绸!” 夏煜又道:“今年呢?可收到了?” “收,收到了!” “那有没有别的交代?”夏煜怒视着他们,“讲!” 几个人哆嗦了一下,连忙道:“有,随着丝绸,还,还交代我们,若是让官办织造作坊,他们就没有赚头儿了,求,求我们顺水推舟。” “什么是顺水推舟?顺什么水?推什么舟?” 夏煜再三追问,书吏们扛不住,只能说了,他们跟江宁知县说,韩秀娘的案子有伤风化,悖逆纲常,不可轻易审讯,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夏煜看了一眼老魏头,发现这家伙脸色骤变,浑身哆嗦。或许他也没有料到,竟然真的把衙门的人都抓来了。 这还不打紧儿,夏煜竟然转头问李习,“尚书,此案涉及江宁知县,是否需要抓来?” 李习绷着脸道:“抓!立刻抓来!不管涉及到谁,全都一查到底!”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 耕读传家的真相 很快,江宁知县宋桂被带来了。 “宋桂,韩秀娘的案子,你为什么不审?” “因为……”宋桂也颤抖了,“因为这个案子情况复杂,有悖伦常,一时间难以处理!” “案情复杂?哪里复杂!你当真过问吗?还是你听下面的人说的,就信以为真?又或者你收了好处,过意推诿卸责,欺上瞒下?” 宋桂一听,吓得连忙道:“府尊,下官着实冤枉,此案下官是了解过的,民间多有怨言,这才不得不上呈府尊,请求府尊处置……” “住口!” 夏煜立刻打断宋桂,又问道:“你说了解过,跟谁了解了?民间的怨言又从哪里来?” “讲!” 宋桂面对此情此景,也是方寸大乱,只能道:“回府尊的话,下官请教了几位士林名宿,有德耆老……就,就有魏老在内!”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哗然,这个姓魏的买通书吏,书吏左右知县,反过来知县还要请教姓魏的……直接逻辑闭环了,这要是能弄明白真相,那才有鬼呢! 夏煜只觉得头皮发麻,坦白讲,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可问到了这里,依旧让他有些不寒而栗,超出预计。 要不到此为止,把事情都算在姓魏的身上得了。 他偷眼看李习,李习已经隐隐明白了怎么回事,他也忐忑不安,但是他还真没胆子就此打住。 这事李善长已经表态了,他面对朱元璋,可以侃侃而谈,说自己一心为了大局, 但是面对李善长, 趁早收起这些废话, 李相才不吃这一套! “查……继续查!宋桂,你把那些士林名宿,乡绅耆老的名字都写下来!把这些人都抓来, 当面对质!” 有了李习的话,宋桂只能照办, 等把名单开列出来, 夏煜和李习都看了一遍, 这俩人脑袋又大了好几圈……坏事了,里面好几个人都是他们认识的, 就算不认识,也听说过名字。 现在怎么办吧? 抓! 除了抓还能怎么办! 这一回情况特殊,郭英直接出手了, 拱卫司的人马出动, 很快押来了十来位金陵的士绅耆老。 说吧, 韩秀娘的案子怎么回事? “三纲五常, 天地至理。。女人本就不该出来做事。倘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老实实在家里, 哪会有这么大的风波?我们捍卫正道,仗义执言,问心无愧!” 夏煜绷着脸, 怒道:“你们还敢扯谎?没有收魏家的好处,怎么跟他们一个鼻子眼出气?” “道之所在, 义之所在!夏府尊,你也是读书人, 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知道?你入学的时候,先生没有好好教导你?” 夏煜已经无言以对了, 这几个老家伙已经快要指着鼻子骂人,说自己有辱师门了。而且更糟糕的是,他们论起辈分,还真有说话的资格。 另外,夏煜隐约能猜到,这几个人没有撒谎,他们多半真的没有收魏家的好处。 但问题是他们同为士林中人, 彼此早就有联络,遇到了事情,同气连枝,一起站出来, 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案子到了这一步,已经有点超出问案官的掌控了,哪怕是李习,他也没法做主。 “现在也临近中午了,先休息半个时辰,下午接着审问!” 这就体现了李习的老辣之处,他如果直接宣布退堂,多半会因此不满,只能用休息的名义,想拖延一下。 果不其然,说是休息,但是却没有离去,不就是一顿午饭吗,饿不死人,我们倒要看看,这事该怎么收场? 李习和夏煜匆匆到了二堂,他们刚过来,张希孟跟李善长就等在这里。 “李相,张相,这,这事情要怎么办?下官委实不知道如何收场?” 李善长不动声色,看了看张希孟,“张相,你说呢?” 张希孟淡淡道:“李兄,这里面有两层,我能解决一层,剩下的一层,只怕要辛苦你了。” 李善长心领神会,立刻笑道:“那好,我正好仔细听听张相的高论。” 他们简单聊了几句,也没等半个时辰,还有那么多人都看着呢! 张希孟和李善长一起升堂,这下子堂上就坐了四位大人,着实有点骇人听闻。 首先发言的就是张希孟,他笑了笑,“刚刚谈论的时候,说到了纲常,说到了女人不该出来做事。听得出来,这是对对本人的一些质疑,此时此刻,我倒是想听听大家伙的意思。” 张希孟说着,站起身,向前走来。 那几个士林名宿还想跟张希孟理论,因此一个个握紧了拳头,做出战斗状……哪知道张希孟越过了他们,竟然走到了堂口,冲着金陵百姓,笑呵呵道:“乡亲们有什么看法,你们说说,这让女人出来做事,到底合适不合适?” 张希孟随手指了一个中年人,“你说,合适不?” 中年人吓得一缩脖子,“俺可不敢胡说,俺怕挨婆娘打!” 一句话,引来了哄笑,竟然还是个妻管严。 “大家伙都说说,毕竟这是要落到你们头上的事情,哪怕反对,只要有道理就好。”张希孟问了半晌,竟然没有人出来反对。 甚至干脆有一个人仗着胆子道:“俺们过来听这个案子,就是想知道,以后婆娘还能不能出来赚钱,能不能贴补家用?” 张希孟立刻道:“你愿意让尊夫人出来吗?” “愿意啊!俺家孩子多,足足有八个,能多挣点,傻子才不愿意!” “那以往呢?尊夫人就什么都不干吗?” “不,不是啊!俺婆娘会纺线,会刺绣,也会揽些活计,只是挣的不多,也未必一直有活儿干。” …… 这个汉子说完,另外又有好几个人站出来,说得都是类似的话。 韩秀娘这事之所以引起这么多的关注,大多数人都关心一个最基本的事情,女人还能不能光明正大出来做事? 其实什么规矩纲常,在生存面前,都一钱不值。 就像很多农村的妇人一样,金陵城中的妇人,也是要做事情的,大多数人还没有资格,把自己关在家里,享受安逸的生活。 张希孟听到大家伙的话,微微颔首,其实跟他的判断基本一致。 大多数的女人,不是不参与劳动,而是没法堂堂正正参加劳动。 张希孟笑呵呵转身,回到了堂上,“李相,你也看见了,事情很明白了……穷苦人普遍希望女人能出来做事,可这些士林贤达,乡绅耆老,基本上都反对。这事情可大有意趣啊!” 李善长道:“张相睿智,应该能给大家伙解惑!” 张希孟笑道:“谈不上解惑,只是想说出来,大家参详……说是男耕女织,男主外,女主内,在一个家庭中,女人负担的就比男人少吗?只怕未必,是夫妻携手,共同扛起担子,才能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富足红火。既然大多数人人家都是如此,给女人授田,让女人读书,出来做事。女人也能顶门立户,支撑家业,似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至少多挣一点钱,让日子轻松一些,总还是没错的。” “我就是很好奇,为什么饱学之士,有德耆老,那么厌恶女人做事?莫非这里面有什么难言之隐,又或者,单纯是因为纲常习惯……那不妨再多问一句,这个纲常又是怎么来的?” 张希孟抑扬顿挫,言辞也越发犀利,开始破开繁杂的表象,直至核心。 李善长,李习等人都不由得打起精神,每到这种时候,张希孟都能有惊人之语,今天正好领教一下,他的厉害之处! “大家想一想,如果不给女人授田,不把女人当成人,是不是家里头就必须有男丁顶门立户?” “咱们先假定一个情形,你的家中拥有千亩良田,需要五十户佃农,帮你耕种,每年将一半的收成交给你,你就可以坐享其成,舒舒服服过日子……这时候你想的是什么?是不是要让这五十户永远都给你当佃农,永远都不要改变?男人耕田,女人在家操持家务,男人要照顾妻儿,无法离开家庭,也就一辈子当佃农,甚至生生世世,都是如此!” “可若是女人也能顶门立户,支撑家业,又会怎么样?每年除了耕田收获的时候,男人都可以放心出去做事,挣些钱财,改善家中的生活。或者干脆一些,男人留下了耕田,照顾家里,女人出去赚钱……不管如何,这个家都会越来越好,积累的钱多了,就可以置办土地,或者送孩子读书,辛苦了一辈子,下一代人或许就可以改换门庭……大家伙请想,这个结果是谁最不愿意看到的?” 张希孟还没说完,李善长就深深吸了口气,脸色大变。说实话,他也清楚士绅都不愿意提升女人的地位。 但是让李善长说清楚其中的道理,着实难为他了。 可是经过张希孟抽丝剥茧,鞭辟入里的分析,大家伙才恍然惊觉,这里面竟然有深沉的算计在。 不给女人授田,把女人拴在家里,其实是将女人和家庭,作为一道枷锁,反过来拴的是男人,把男丁固定在土地上,让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无瑕他顾。 最后有利的自然是掌握大量土地的士绅。 有趣的是,士大夫标榜耕读传家,但是他们又有多少真正下地种田呢? 你们老老实实耕田,供养我舒舒服服读书,或许这就是耕读传家的真正含义吧!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 谁不想过得好! 张希孟在前面讲过天子使命,归结到了均分田亩上面,由此可以说是确定了朱家军的最高准则。 不过彼时的张希孟还有一半的东西,没有说透,或者说没有来得及讲清楚,为什么兼并土地是错的,世家大族是拥有了土地,但是很多世家豪族不是坏人,至少表面上不是,他们主持公道,照顾孤寡,在地方上修桥补路,兴办学堂,教化风俗,鼓励良善…… 真的仔细去观察,从里往外审视,你会发现,世家地主也并非一无是处,老百姓也不都是视地主如寇仇。 张希孟主张打击豪强,均分田亩,虽然在朱家军中,得到了支持,但是在李善长统辖的文官体系中,并不是那么受欢迎,或者干脆点说,阳奉阴违的人多了。 这里面既有利之所在,可也有部分道理没有讲清楚。 时至今日,总算能够说透了。 一个人的最基本需求,就是吃饱穿暖,有一块地,几株桑树,男耕女织,自自然然。 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几千年的农村,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至少说,自从秦汉,乃至更早的春秋战国时期,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众所周知,犬戎灭了西周,战国年间,匈奴不断南下进犯……中原大地,分成一堆国家,彼此攻伐不休。 为了应付内忧外患,建立统一的国家,已经成了诸子百家大多数的主张,只不过是对于哪国能统一天下, 用什么手段策略统一天下, 有所分歧而已。 自从秦汉建立大一统之后, 中原的格局为之一变,对外建立赫赫武功,解决匈奴威胁, 对内励精图治,天下安宁, 百姓乐业, 取得了难得的发展。 但是大一统王朝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那就是需要维持庞大的官员行政队伍,养一支强大的常备军。 站在老百姓的立场上看, 就是在男耕女织的基础上,每年都要固定拿出一部分收获,去奉养皇帝百官, 支撑兵马开支。 而在农业社会里, 可以充当一般货币的, 除了部分丝绸绢帛布匹之外, 最是粮食! 粮食是一切的根本,填饱肚子, 缴纳赋税,地租,存粮备荒, 对抗各种风险……所以身强体壮的男人,才是天然的一家之主。 就算女人心灵手巧, 能挣更多的钱,也不管用, 毕竟钱不能带来真正的安全,粮食才行! 这是农业时代的一条基本法则, 不过这只是事情的一半,还有另外一半,是很多人忽视的。 每当天下太平,人丁滋长之后,土地都会变得紧张,而且农业社会发展虽然缓慢,但是却并非不发展。 经过漫长的积累, 总会有新的农具,高产作物出现,土地在精耕细作之下,能产出的粮食也会更多。 以宋代为例, 在引入占城稻之后,一个农夫耕种一年下来,产出的粮食大约能养活三个人,是远远超过前代的。 家里的劳动力有了富余,又该怎么办呢? 聪明如你,会不会立刻想到,发展工商业,吸纳多余劳动力,创造更多财富呢? 顺着这个思路,是不是该提升女人的地位,把她们从家庭的束缚中释放出来……进作坊工场,从事手工业,缫丝织布,改善家庭状况,顺便也增加朝廷税收,实现国富民强。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来考虑,其实张希孟做的事情,在宋朝就该做了,甚至说在府兵制崩溃的唐朝,就可以做了。 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这事情并不超前,而是恰到好处。 不过再看看历史,就会发现,并没有走这条看似理所当然的道路,而是选了另外一条路。 自宋代开始,尤其是南宋之后,理学渐渐兴起,男女大防也越来越严重……北宋时期已经把女人裹小脚与洛阳艳丽的牡丹、建州馨郁的香茗并指为天下之奇! 南宋初年,赵令时撰词《浣溪沙》,其中一句:“稳小弓鞋三寸罗。”从此,“三寸金莲”成为妇女小脚的代称。到南宋末年,妇女裹脚已经比较普遍。到元代,竟使妇女以不裹足为耻辱了。 当然了,此时裹足还只是社会上层的选择,普通妇女裹足并不多,但是总体趋势还是越来越多,裹得越来越严重。 到了历代圣明天子临朝,从无一个昏君的太平盛世,妇人不但大半裹足,而且还要裹到骨头断裂,双脚变形,如同残疾,当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顺着这个思路看下来,就会得到一个很残忍的结论。 农业技术提升,劳动效率增加,农业产出变多……并没有释放出来更多的劳动力,恰恰相反,有人弄出了另外一个奇怪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把女人彻底拴在家里,废掉一半的劳动力。 而且一旦女人离不开家门,男人也要留在家里照顾妻儿老小。 这样一来,就把众多的劳动力,死死锁定在土地上,让他们除了稳定输送田租之外,别无选择。 明明有更好的工作,可以创造更多的财富,也没有办法挣脱束缚。 而给这种选择背书,提供支持的,正是南宋崛起的理学……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存天理,灭人欲,纲常伦理,宗法顺从……不管怎么解读,但事实上这一整套东西,都像是一层层的枷锁,把人锁在里面,斩断选择的余地,把一个个人变成田间地头的牲口。 死气沉沉,再无任何进取的可能。 继续这条路思考下去,似乎闭关锁国一类的政策,也就说得通了。 程朱理学是人们的思想,是上层的建筑,男耕女织,土地租佃是经济形态,是理学的基础……这二者互为表里,互相配合,亲密无间。 在这一套体系当中,得到最大好处的,正是士绅集团,最捍卫这一套体系的,也是士大夫……至此为止,张希孟的主张已经彻底逻辑自洽了。 提升女人地位,给予女人财产权利,让女人入学读书,乃至更多的选择,不是什么太过超前的主张,事实上,如果南宋能这么干,释放出女人劳动力,或许南宋就能有更多的财富,能调动更多的男人从军。 蒙古铁骑是厉害不错,但是武装出来五十万人,一百万人,二百万人……总还是能打赢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张希孟只是亡羊补牢而已。 假如现在不做,历史的惯性发展下去,均田制在几十年后崩溃了,土地兼并,士绅地主掌控地方,为了拴住劳动力,没准还会遍地裹足,不许女人离开家门。 锁住了女人,拴住了男人,把一家子按在砧板上,就可以予取予求了。 什么改革最大,什么改革最根本,毫无疑问,是能够促进生产发展的……均田的目的就只是让人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吗?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分给百姓一块田地,是让这个家有最基本的保障,能够生存下去。 作为家族的成员,不管是男是女,都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可以让男人在家里耕田,女人去作坊织布。 也可以让女人看家,男人在农闲的时候,进城打工,赚钱补贴家用。 甚至干脆夫妻都出去,土地租给别人,收一份田租。 唯有如此,才有充足的劳动力供应,想要发展手工业,搞海外贸易,才有扎实的基础。 不然的话,依旧保留豪强地主,依旧处于租种土地的状态,也就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了。 不要以为租种土地只要定期给地主缴纳租子就够了,事实上地主家还有那么多活儿,要长工,短工……你不给地主干活,大约就租不到土地。 而且还会出现一个很糟糕的局面,那就是作坊工人的成本要增加,而且还是大大增加。 按照张希孟的这套做法,不管是男女,离开家之后,挣一笔钱回来,不管多少,都能补贴家用,改善生活。 可是一个佃农之家,有人想出去做事,地主就未必会租给你土地,然后一家人都要跟着你生活,那你的工钱就要能养活一家老小。毫无疑问,这笔钱是要算到作坊成本上面的。 反过来,有了土地之后,家人可以安心在家生活,而你则可以安心出卖劳动力。作坊的成本也就下来了,竞争力也就来了。 张希孟信心满满,他就站在应天府衙前面,直接跟应天百姓算这笔账……究竟让女人出来做事,好还是不好? 对于任何一个家庭来说,尽快积累财富,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多挣一点钱,让日子过得舒服一些,都是不可抗拒的诱惑。 “我知道大家伙或许还有所担心,觉得让女人出来,会有种种不好的事情,什么伤风败俗啊,什么纲常败坏啊……其实我想告诉大家,这里面有些事情可以解决,比如要求各级衙门,要妥善保护女人,谁敢乱来,就严惩不贷!至于一些单纯的偏见,就是不许女人出来做事的,我倒是想问问大家伙,有人不让你们过好日子,不许你们发财,当你们的拦路虎,绊脚石,你们要怎么办?” 怎么办? 张希孟的问话,掷地有声,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涨红了脸,突然有人大吼,“砸碎他们的狗头!” “对,全都砸碎,一个不留!” 张希孟含笑点头,再回头看堂上的那几位耆老名流,此刻已经是汗流如注,浑身哆嗦……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 快刀 “李相,咱们说过,这事情有两层,我讲了浅薄的皮毛,剩下的事情,只怕要劳烦李相了。” 张希孟云淡风轻,回到了座位上,冲着李善长拱手。 见张希孟行礼,李善长急忙站起,令人惊讶的是李习和夏煜,这俩人也站起来,而且上身微倾,毕恭毕敬,视若师长,敬若圣贤。 没错,他们觉得张希孟的脑袋后面,的确生出了菩萨一般的光环,至于为什么没到佛祖的境界,那还要看接下来张希孟能不能立得住。 但是毫无疑问,到目前为止,张希孟带来的改变,可以说是天翻地覆了。 所以当张希孟坐下的时候,两个人只是站在身后,犹如哼哈二将一般。 别嫌站着累,有多少人想站在这里,沾沾仙气,还没那个福气呢! 李善长也是心悦诚服,虽说言语道理,不能解决实际的问题,但是强大的道理,却能让行动增加十倍百倍的威力。。 此刻的李善长,足以在道德的高地上,随意大小便了。 “魏罕,黄秀,李天波,隋志远……你们几位都是这金陵城的宿儒耆老,颇有名望, 也都反对让女人出来做事, 此时此刻, 你们有何想法?” 这几个人腰背早已经不那么直了,气势也消失了大半,但是他们依旧不愿意服输。 “张相蛊惑人心, 当真是天下少有。可我等秉持孔孟之道,圣贤道理, 为了孔孟而死, 我死而无憾!” “拿下!” 李善长半点不怕, 直接道:“把魏罕老匹夫拿下!” 他这一声令下,果然有士兵冲上来, 直接将魏罕给按住,“跪下!” 老头子哪能扛得住士兵的压力,只能单膝跪地, 他努力昂着脖子, 悲愤道:“有辱斯文, 斯文扫地!李丞相, 你也是读书人!还有李尚书,你就不怕士林戳你的脊梁骨吗?” 听到有人点名自己, 李习昂然挺胸,哈哈大笑,“方才张相已经把话说明白了, 把道理讲透了,我琢磨着, 可能还有人没听明白,就斗胆说说心得,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张相指点。” 张希孟冲着李习笑了笑, 示意他可以继续。 李习仿佛得到了鼓舞,身体里涌出了一股力量。 “张相说了,让女人出来做事,对寻常百姓,自然是好的,谁不愿意呢?就是这些人!”李习用手指了指几个耆老,随后道:“他们为什么不同意?说得天花乱坠, 归结起来,还是为了一己私利!” “你胡说!”宿儒隋志远怒吼道:“李习,你,你跟我一起读书, 有同门之谊,你这般胡言乱语,就不怕欺师灭祖,天打雷劈吗?” 李习哈哈大笑,“过去我的确怕,可是到了今天,我就不怕了,因为我清楚,天理在我们这一边!上一次张相和我们纵论古今,就说过秦汉唐宋,一千多年来,于士大夫共天下的路已经走到头了。如今要重兴华夏,就必须找出一条新路。而这条新路就是和万民共天下,所以新的天下之主,必然要秉持天命,分配田亩……彼时我还略有些迟疑,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到了今天,我也算是略有感悟,士大夫要不得,不是说你们之中,有谁是坏人,而是你们的选择,对这个天下不利,你们想的东西,对万民不利!” “李习,你,你越发疯癫了!”隋志远喘着粗气,质问道:“你也觉得该纵容妇人?让牝鸡司晨,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你把纲常放在了哪里?你说啊?” 李习毫不畏惧,“多谢你提到了纲常二字,这三纲五常,起自董仲舒,正是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开始,既然这条路断了,要走新路,纲常也就该重新确定,旧的,不合时宜的,也该改了!” 李习扭头,两位丞相,都端然正坐,张希孟神色如常,李善长频频点头,似有赞赏之意。 李习立刻道:“李相,曾几何时,自县衙门到刑部,皆以为此案艰难,不好处理。可现在思来,无非是被纲常锁住了手脚,困住了脑袋……是我们作茧自缚,画地为牢了。如今张相解开了牢笼,我们是无所畏惧!” “依下官来看,要重定纲常,还是要落在法令上面,说到底,还是刑部的职责。应该尽早拟定新的法令,免得再出现无所适从的情形。” 听到这里,李善长是连连点头。 “李尚书果然说到了要害之处,既然如此,本相也说两句。”李善长冷笑道:“魏罕,你因为一己私利,便怂恿韩家夫妻,扰乱军服作坊,这是你的第一条大罪。你又收买衙役书吏,为你撑腰,这是第二条大罪。随后你更是拉帮结派,胡言乱语,扰乱大政,手段卑劣,其心可诛!” “有这三条罪,谁也救不了你!立刻打入大牢,斩!” 李善长举起了杀人的刀,毫不迟疑。 “宋桂,你是江宁知县,本该明辨是非,替百姓做主,奈何你昏聩无能,偏听偏信,无所作为,即刻免去你的官职,打入大牢,待彻查清楚你的贪腐之事,一并处置!” 李善长说完之后,竟然又把目光落在了李习和夏煜身上。 “此次案子,应天府,刑部,皆行动迟缓,毫无作为。推究起来,你们两个衙门,也有上下勾结之人,胡言乱语,干扰政务,现在就去查,把这些人绳之以法。查清楚了,准许你们戴罪立功,查不清楚,一并问罪!” “下官知道!”这俩人齐声答应。 随后李善长又道:“江宁县衙,凡是和魏罕有过来往的书吏衙役,一律打入大牢,等候彻查……至于其他人,凡是至正十五年以前,在衙门做事的,立刻罢免。七日之内,举行吏员考试,填补空缺。” 李善长发落了一大圈,最后才把目光落在了几个士林耆老身上,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冷笑,“你们有名望,家里有产业,衣食无忧,吃喝不愁,又结交权贵,左右士林议论,连大政都敢抗衡……这天下是你们的不成?” 李善长陡然怒吼,“拿下,一律彻查!绝不许姑息养奸!” …… 商贾,小吏,宿儒,官员……从上到下,李善长一个没有放过。堂下百姓听到这里,无不欢呼雀跃,齐声赞颂青天大老爷! 包括在旁边听着的马氏,竟然也站了起来,冲着李善长含笑点头,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这个案子到了这一步,马氏也看得明明白白。 这不是简单的女人能不能进作坊做事的问题,而是一千多年的积习。 在旧有的习惯当中,士林的儒生,朝廷的官吏,手握财富的豪商巨贾,他们都是得利最丰厚的一群人。 不出意外,也就是这帮人联合在一起,抵制变革。 也幸亏是张希孟,洞若观火,把这群人揪了出来。 知道毛病在哪里,下刀子也就方便了。 最怕的就是一团乱麻,大家都说困难重重,阻力太大,无从下手,然后就不了了之,这才是最要不得的。 如今李善长拿出了快刀斩乱麻的气势,终于可以让人放心了。 “丫头,这回还有什么害怕的?” 马氏笑呵呵看着身旁的韩秀娘,这个丫头脸涨得通红,她几时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一想到因为自己一个,牵出了这么的事情,这么多的争论,甚至还有人因此获罪被杀,她的心就砰砰乱跳,忐忑不安。 不过她还有担忧,那就是那么多人都处理了,唯独她的爹妈,要怎么办才好? 马氏看出了她的担忧,主动道:“别怕,他们就是两个混人,还不配跟这帮人一起发落,放心吧,最多吃点苦头,明白些道理,也免得一把年纪,还糊里糊涂!” 韩秀娘用力点头,心终于放下来了。 “夫,夫人,什么时候,作坊开工啊?” 马氏忍不住一笑,“怎么回事,等不及了?” 韩秀娘红着脸道:“嗯,这些时候,家里头也不安宁,我又病了些日子。早点开工,多挣点钱,也好让家里好过一些。” 她说的家里,自然指的是丈夫一家,公婆为了她的事情,不知道挨了多少非议,老两口子嘴上不说,心里有数。 当了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好人,这把年纪,让人指指点点,谁也受不了。 她也没有什么报答的,只求着多赚一些钱儿,吃点好的,穿点好的,只有日子过得更好,才能让那帮乱嚼舌头根子的人闭嘴! 马氏点了点头,“你的心思我知道了,可也要量力而行,先回家休息几天,把身体养好了,回头再过来。放心,从今往后,好日子多着哩!没有谁能耽误咱们发财过好日子,你说是不是?” “嗯!”韩秀娘用力颔首,愁云尽去,满脸笑容。 对于韩秀娘来说,困扰多时的案子,总算是解决了,可以放心大胆,开始新的生活。 但是这个案子造成的影响,才刚刚开始。 李善长回到中书省之后,就立刻请来了张希孟,两个人对面而坐,老李格外热情。 “张相,别的就不说了,我可是要请你帮忙,把这些道理写出来,然后发给所有官吏,包括我在内,都要好好研读,用心体会啊!” 张希孟一笑,“多谢李兄看得起,不过我要说,是不是先给主公送去,主公点头了,咱们才能放手施为啊?” 李善长毫不迟疑,“对,这么大的事情,当然要告诉上位了。”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张夫子 张希孟奋笔疾书,把自己的所思所想,悉数告诉朱元璋。事实上官方正版还没出来,抢先版已经在民间迅速传播了。 参加审案的百姓,尤其是离着近的,能听到张相所讲内容的,都是大呼过瘾,拨云见日。 要说老百姓真的明白张希孟讲了什么,那也是难为他们了,毕竟这些东西,就算是李善长等人听起来都很费力气。 需要掌握足够的历史知识,还要眼界足够,能够把一切串联起来,融会贯通,而且里面还涉及到了许多知识盲区。 这是李善长希望张希孟写出来,他们仔细研究的原因。 但是听不懂不打紧儿,大家伙至少能明白一件事,张相是为了大家伙好。。 这也就足够了。 其次,这个案子也等于告诉所有人,女人出来做事,乃是大势所趋,不可阻挡。魏罕被判了斩刑,一同打入大牢的还有那么多人,从上到下,谁都逃不了干系。 这可不是随便找个人顶罪,而是彻彻底底,认认真真进行清理,气魄格局之大,下手明快,干净利落,都是前所未有的。 更要命的是张相,李相,都是一样的看法,包括刑部,都嚷嚷着要重新修订法条,这一股庞大的势头,泰山压顶,任何试图抗衡的人, 都会粉身碎骨。 应天的风波, 自然而然, 传到了洪都前线。 朱元璋招降了胡廷瑞等人,又进攻抚州,大肆开疆拓土, 打得十分热闹,徐达, 常遇春, 胡大海, 这些猛将攻无不取,战无不胜。 又是这么个争雄天下的时候, 按理说他们该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可惜的是,外面打得再热闹, 跟应天天翻地覆的变化比起来, 也不值一提。 但张希孟把写的东西送来, 最着急要看的不是朱元璋, 而是老头朱升。 其实有关提升女人地位的事情,他已经一万个赞同了, 而且也见识了威力,知道了张希孟的用心良苦。 不过彼之砒霜,汝之蜜糖。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 屁股坐得位置不一样,是非对错也就不同了。 就拿韩秀娘的案子来说, 直接卷入其中的,不过是江宁县衙而已, 最多算上那几个帮着魏罕摇旗呐喊的耆老。 其他人并没有直接参与,也没有谁, 能一下子卖通这么多人! 但是在张希孟发言之前,为什么大家伙都有意无意,袒护魏罕,反对让女人出来做事,都想借着这次的事情,给张希孟难堪……还不是因为千百年的习惯延续下来,已经成了大多数人的本能, 人们已经忘了,最初这么安排的缘由。 当年为了保护畜力,而把耕牛奉为圣物的人,估计怎么也想不到, 几千年后,连牛尿都干净卫生了。 张希孟给朱元璋写的内容,自然要详细许多,朱升看过之后,自然是恍然大悟,如梦方醒。 男耕女织的传统,甚至可以追溯到三代以前。 这几千年来,虽然还都是农业时代,但并非没有进步……比如春秋时期,井田制就瓦解了。 从秦汉到宋元,中原大地的人口增长,农业技术进步,一个农夫能供养的人越来越多。 这是最根本的生产力发展的逻辑,也是一切的基础。 朱升跟张希孟聊过不少,看到这些,他也不算陌生,并且能很快把握住其中的精髓。 “上位,都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可按照张相的看法,等于是重写了历史!”朱升赞叹道:“西汉之时,董仲舒做天人三策,主张大一统,助汉武帝,成就千古一帝。彼时的士人还是好的,仗剑跃马,在疆场厮杀,谋求功名,一直到盛唐,也多有诗人,盼着能在边塞建功,封妻荫子,扬名天下。” 朱升笑道:“我早年读史书,觉得唐宋相距不过几十年,怎么前后恍若隔世,迥然不同。彼时我还是想不明白,只觉得唐代尚武,赵宋修文,喜好不同而已。可现在读张相这篇文章,却让我有了另一番领悟。或许自唐入宋,正好处在了一个转折上。精耕细作,占城稻传入,农人耕种田亩,剩余的粮食越来越多。赵家皇帝偏爱士人,士大夫不用去疆场建功立业,靠着读书科举,就能做人上人,享受百姓供奉,又何必冒险?到了赵宋,士大夫已经和汉唐迥然不同了。” 朱元璋的好学,不消多说,而且张希孟还是他的启蒙老师,因此纵然面对这么深奥的东西,老朱也能理解几分。 “果然,按照张先生的意思,儒家在唐宋之间,已经悄然发生了转变,变成了累赘和枷锁。”朱元璋轻叹道:“而理学就是集大成者,和咱们同姓的那位,遗祸不浅啊!” 朱升深深吸口气,张希孟这份东西的厉害就在于很多人骂朱熹,反对理学,就只是骂人,浅薄得很,不值一驳。 可是张希孟却论证了理学是个混蛋。 面对农业进步,生产发展,理学不是顺应大势,而是站在了士绅地主的立场上,不断给老百姓套上枷锁。 存天理,灭人欲,先让大家不要胡思乱想,闭上眼睛,装作世界没有发生变化,还是岁月静好。 再接着,干脆宣扬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把妇人牢牢圈禁在家里面,用整个国家的牺牲,满足士大夫继续安逸生活的需求。 最终酿成的恶果,就是一败再败,让蒙古人夺取了天下。 面对蒙古铁蹄,把气节看得比什么都重的读书人,竟然不乏屈膝投降之人。 只要能保证我吃香的,喝辣的,哪管什么人当皇帝? 至于文人一直视若命根子的纲常,也从规范秩序的准则,变成了士人手里的工具,反正怎么对我们有利,就怎么来…… 朱升不断叹息,汗透衣裳,无奈道:“上位,若非看了张相的文章,我几乎不知道文人士大夫之恶,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幸好有张相拨云见日,否则的话,不趁早把这颗毒瘤铲除,真不知道日后还会怎么样!仅仅是这一点,张相就足以和古圣先贤并驾齐驱。上位能得到如此贤士辅佐,真是上天赐给上位的。” 朱元璋略怔了怔,想当初还真是他把张希孟捡了回来,救了他一命,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能帮自己这么多,果然是老天垂青啊! “枫林先生,你看该如何是好?要不要把那些混账东西,都给杀个干净!” “可别!此事还要仔细思量。” 朱升急忙拦住,他当然知道朱元璋的手段,张希孟把那些人的可恶之处全都展示出来,连李善长都下手了,朱元璋又怎么会客气? 没瞧见吗,这位眼珠子都红了。 朱元璋在张希孟的讲述之中,看到了自家人的影子……一个理论,之所以能够得到认可,是因为在现实中能找到证据。 就拿张希孟说,地主用土地拴住佃户,朱元璋立刻就懂了,他们家租种土地,老爹就经常去地主家帮工,他小小年纪,就去给地主放牛,还险些被地主打死。 租种了土地,就几乎成了地主家的奴仆。 这一点老朱是深有体会。 试想一下,如果当年的朱家,集体到了现在老朱的治下,会发生什么情况? 首先,大概率不必租种土地,他们会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用不着给地主交租。 其次,朱元璋的母亲,大姐,二姐,都是心灵手巧的,可以进纺织作坊,挣钱补贴家用,让全家人吃饱肚子。 或许自己不用放牛,而是去学堂读书。 二哥也不用当上门女婿,而是能风风光光,娶一个媳妇,舒舒服服过日子…… 朱元璋渐渐眯缝起眼睛,浮想联翩,彼时还会有造反头子朱元璋吗? 应该不会了,没准凭着他的聪明,还能通过考试,去衙门里当个书吏……然后在人们的羡慕中,平淡踏实地过完这一辈子。 等到了他老的时候,儿孙环绕,被人尊一声朱老太爷。 真是好啊! 朱元璋突然咧开嘴角,竟然笑出了声。 朱升一惊,急忙低声呼唤,朱元璋甩了甩头,这么大人了,还做那个梦干什么!他们家已经无可救药了,不过在他的治下,可以让更多的人家,过上幸福的好日子,让美梦成真! “枫林先生,你拦着咱杀人,自然是有更好的办法了?” 朱升忙道:“上位,该杀之人,李相那里不会放过,只是刚刚我突然想到,张相写得这么通透,如此之好,只怕早就能够自成一家。我们又何必沿用宋儒理学陈腐的论调?为什么不用张相的主张,重新阐释纲常,制定规矩,教化官吏百姓?” “教化官吏百姓?怎么教化?”朱元璋好奇道。 “自然是将这些文章列为必考的项目。”朱升笑道:“上位不是在军中教导将领们读书识字吗?何不干脆一点,让各级学堂,也包括军中,就学张相的文章,然后依据张相的注释讲解,作为考试的内容,这样一来,也就不愁读书人不知道这些道理了!要不了多久,理学就会瓦解冰消!理学当死,张学当兴啊!” 朱元璋眼睛冒光,大感兴趣,忍不住赞叹道:“这是要用张夫子取代朱夫子!妙!”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才子归心 吴中多才俊,首推青丘子。 这位青丘子叫高启,因为隐居在吴淞江边的青丘,因此自号青丘子。他又开馆收徒,门人弟子众多,便是在巨儒硕卿之间,也是名声显扬,无人不知。 按理说这样的士林名人,应该是年高有德,胡须飘洒,风度翩翩,焕然神仙中人才对……不过事实上高启今年刚过二十,风华正茂,文采激昂。 早在几年前,还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张士诚就把他请过去,引为幕宾。只不过高启这人孤高耿介,目下无尘,加之年纪轻轻,在张士诚的手下名声不显,地位也不高,他也不在乎,反正每月领一份俸禄,安心在家教书,有空了就去赋诗下棋,好不快活。 可是就在几天前,张士诚把他请过去了。。 别看老张是个盐贩子出身,但是他对士林中人,十分敬重,哪怕是年幼的高启,他也礼数周全,请上座,奉好茶,寒暄了好一会儿,张士诚才感叹道:“今日请青丘先生过来,是有一件事情,请你帮忙参详。” 高启忙躬身道:“大王有何吩咐,臣自然勉力为之。” 见高启恭顺,张士诚更加高兴了, 索性一拍桌子, 连声感叹, “本王苦守高邮数月之久,大破脱脱百万雄兵,却没有料到, 竟然让朱重八捡了便宜!这个贼秃霸占金陵,东征西讨, 地盘越来越大, 势力越来越强, 简直就是我的心腹之患!” 张士诚破口大骂,满肚子苦水, 高启就这么听着,也没说什么,反正你把朱元璋当成心腹之患, 朱元璋倒是未必这么想就是了。 足足过了一刻钟, 张士诚才停下来, 好容易恢复了正常。 “那个……青丘先生, 目下朱元璋的一个心腹叫张希孟,他似乎比青丘先生还要年轻几岁。现在号称要重定纲常, 再造乾坤。他写了好些文章,要教导士子,真是好不猖狂!” 高启对军国大事没啥兴趣, 可一听这些话,顿时瞪圆了眼睛, 忍不住道:“纲常天定,非是圣贤人物, 如何敢说重定纲常?还要把自己的文章放在学堂里,教导读书人, 就不怕贻笑大方吗?朱元璋重用狂生,听信狂言,只怕也不是什么英明雄主,大王不必担心。” 张士诚翻了翻眼皮,真不用担心吗? 别看他那么骂朱元璋,但他在朱元璋手里倒了多少次霉,他自己清楚。最近一次, 连罗贯中都跑了,足见朱元璋还是有些东西的,过分轻视对手,可不是好习惯。 张士诚轻咳道:“青丘先生所讲, 的确有理,但是兵法也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本王自然要弄清楚朱元璋在干什么……诚然他的方法有用,也未必不能学过来,博采众长吗!再有一件事,朱元璋能蛊惑人心,本王就能正人心,靖浮言。我的意思是想请青丘先生出面,驳斥张希孟的胡言乱语,以正视听!” 高启顿时沉吟,其实听到张士诚所说,他就恼怒了。毕竟孔孟之后,能称得起儒家圣人的,几乎没有。 哪怕是董仲舒,朱熹,也最多半圣而已,他们也不敢说重定纲常,不过是修修补补罢了。 高启虽然年幼,但是学问不低,他精研儒家经典,又粗通佛道,属于三教合一的高端人才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知道这件事的难度,不光需要学问精深,还要格局宏大,至少要能跟孔夫子相提并论,方能推陈出新,不然的话,只会贻笑大方。 一个比自己还年轻的人,居然有如此志向,要吗就是天生圣贤,要么就是一个疯子。而且后者的可能性,比前者大得太多了。 高启只当一个笑话听,根本不以为意。 “大王,朱元璋出身低微,张希孟年少轻狂,他们说什么,也只是贻笑大方,我看不如让他们自己显出原形,又何必计较,白白失了身份!” 高启的意思是不能跟他们吵,我下场吵了,岂不是给他们脸了!对于这种轻狂的人,只需要无视就好。 张士诚倒是听明白了高启的意思,可他不傻啊……如果真的没用,朱家军就不会发展这么快了。 如今朱元璋已经把他死死压制在淮东和苏杭之地。刚刚又击败了天完的倪文俊,抢占了洪都,进军江西。 照这个势头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整个江南都是朱元璋的地盘了。 就在刚刚,倪文俊都派人过来,跟他联络,打算双方合作。 朱元璋能发展这么快,肯定是做对了一些事的。 如果把老朱说得一钱不值,那被老朱欺负这么惨的自己算什么? 笑话吗? “青丘先生,就算要让朱元璋显露原型,也要等些时间。他们用心险恶,十分歹毒狡诈,又善于鼓动人心,笼络刁民……本王不能不防啊!” 高启略沉吟,就道:“既然大王如此说了,臣自然是责无旁贷。只是张希孟到底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总不能随便谩骂,辱没斯文啊!” 张士诚深深吸口气,“也有道理,实不相瞒,本王派人从金陵弄了一份抄本,我也粗略看了看,似乎说了些事情……青丘先生学问过人,自然能比本王看得明白。” 张士诚说着,才从袖子里抽出一份东西,递给了高启。 小册子很薄,大约也就一万字不到的样子,他展开之后,才看了几眼,就脸色微变,竟然急忙把头扭到了一边,平静了好一会儿,这才对张士诚道:“大王,仓促之间,臣也未必能找出漏洞,臣打算回去之后,请几位朋友,一起研读,仔细驳斥此中谬论。” 张士诚顿了顿,终于点头,“好,不过有一件事,你们切莫随意流传出去。” 高启用力点头,随口向张士诚告辞,他把小册子藏在了怀里,几乎小跑着,返回了吴淞江边的青丘草堂。 当天晚上,高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拿着小册子,反复研读,上半夜,高启不停皱眉头,到了下半夜,高启开始翻阅他的藏书,尤其是一些历史著作,看过之后,再跟小册子所写对照。 经过了一番忙碌,高启一直到了日上三竿,这才起身,伸了个懒腰。 哪怕吃饭的时候,他也手里捏着小册子,不断观看,思忖……一个上午之后,高启干脆走出了家门,去请他的好友了。 杨基、张羽、徐贲,三大才子都被请来了,他们三个和高启在一起,合称吴中四杰,都是青年才俊。 “我说青丘兄,你这是发得哪门子善心,竟然请我们过来?是赋诗,还是喝酒?”杨基笑呵呵道。 张羽也说道:“是啊!要不要请几个唱曲的过来,也好增加点意趣啊?” 高启看了看他们三个,微微一笑,“我也想请唱曲的过来,奈何只怕辱没了圣贤文字!” “圣贤文字?”杨基不解,“我说青丘兄,你当年拿论语垫桌腿,还有朱夫子的文章当草纸擦屁股,你也没这么说啊!” 高启脸上发红,连忙摆手,“不说这些,我这里有一本册子,你们过来瞧瞧吧!” 高启说着,竟然站起身,用清水洗手之后,这才恭恭敬敬,缓缓展开,放在了大家伙的面前。 这三个人也惊疑不定,只能学着高启的样子,净手之后,围拢过来。 等他们一看这些内容,竟然也惊得目瞪口呆……张希孟在这本小册子,其实是归结了这几年的主要想法。 第一篇就是历朝历代,围绕着土地兼并,发生的王朝更迭,天命之上,乃是老百姓最根本的生存难题。 到了第二篇,张希孟则是总结了天子使命,提出了代天均田的主张,认为所有人生长在天地之间,都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土地,能够安身立命,生息繁衍。 到此为止,这两篇文章还都是围绕着土地展开,虽然说振聋发聩,但也也不到惊为天人的地步。 但是第三篇文章,却让人领教作者的犀利之处。 直接将矛头对准了缙绅地主,官僚士绅。指出他们占有土地,坐享其成,是靠着压榨百姓生存。 如果仅仅是如此,也还不至于石破天惊。而接下来则是最要命的地方,作者指出士人创造的纲常,归根到底,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士人通过和皇权结盟,维护自己的超然地位。 在文章最后,作者以夫为妻纲,不让女人出来劳动为例,仔细解释了这件事……这个世上,存在两种法则。 一种是士绅地主拼命宣扬的,为了让佃户永远留在土地上,供奉田租的士绅纲常。 另一种是普通百姓,为了生存,夫妻一起劳动,相互帮助,辛辛苦苦,维持家庭的现实选择。 这是两种同时存在的东西,只是普通人没有话语权,通常被忽视了。 士绅虽然没法消灭第二种法则,但是他们能够通过种种手段,把尽可能多的人拴在土地上,塑造出对他们有利的环境。 只是对士绅有利,对国家却是越来越不利,强汉盛唐,四姨宾服,赵宋岁币祈和,崖山之败,中原沦亡,衣冠不在,丘墟百年……罪在士人! 三篇文章,戛然而止,但是带来的冲击,却让这四个大才子,面面相觑,心中震撼难平。 杨基摸着下巴,惶恐道:“青丘兄,这,这种文章,岂能流落民间,还是赶快烧了吧!” 高启忍不住哈哈大笑,“烧?怎么烧?这是吴国公右相张公所作!不出意外,在金陵等地的学堂,很快就要学这三篇文章。这里面有关均田,抑制豪强的主张,都会落实下去。还有,张公这一番,重新阐释兴衰,解释纲常,估计也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最最紧要,正如张公所言,吴国公治下,不论男女,人人出力,万民一心。彼时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也是轻而易举啊!烧张公的文章,我们也太不自量力了。” 这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徐贲突然道:“青丘兄,我现在也说不好,只是对张公颇有仰慕之情,我打算去金陵!” “什么?”张羽惊道:“你,你要投降朱元璋?” “不是!”徐贲摇头道:“我,我只是想请教学问,所谓朝闻道,夕可死。大宋亡国百年,如果算上之前燕云之失,已经三四百年了……两宋辩经百年,朱夫子把正统论述的天花乱坠,但是扪心自问,你们相信吗?败了就是败了,或许正如张公所言,士大夫的路走到头了,该开一条新路了。” 张羽、杨基,面面相觑,文章的字数不多,但却足以震撼人心,这不,徐贲已经用上了。 “这么说,是要投靠吴国公了?”杨基好奇道。 高启略微沉吟,就说道:“此事还不忙,另外有一件事,却是非常紧要。” “什么事?”三个人一起问道。 “我们要想办法,把张公的这三篇文章散播出去,让吴地的读书人,尽早看到才行!”高启断然道。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 再次被盗的张希孟 高启被张希孟文章吸引,绝不是什么脑子一时发烧,其实注意朱升,刘伯温等人的想法,也就能窥见大略。蒙古灭宋,一统天下,偏又治理的一团糟,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有太多的有识之士,苦思冥想,希望找出天下大病。 在后世的眼光看来,理科生负责改造世界,文科生更多的是解释世界,对过去的历史进行恰当的总结,或许价值不是那么大。 但是在一些关键时刻,进行恰当全面的总结,正好能认清自己,指引未来。 前面提到了,从唐至宋,这是个最关键的节点,结果出了一堆庸医,他们总结出了程朱理学这么个天打雷劈的玩意。 值得一提的是,元朝的官方正统显学,也是理学。。 可是理学能解释历史吗? 能解释赵宋之败吗? 能诊断当今元朝的弊病吗? 能给未来指引出路吗? 很显然,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只是讲个人的修养。儒者很喜欢推己及人,由个人看见家庭,由家庭推出国家。家国天下,自然而然。 只要人人尊奉理学,人人都是君子,自然天下大治,盛世出现……这个看似完美的解释,并不能真正解决现实的问题。 因为家不同于国,国与国之间,也不能视作简单的家与家。 中原大地,就算礼坏乐崩,天下纷乱,但终归还有些规则道理可讲,就算是衙门不讲理, 但总还是收钱的。 可是国与国之间, 就是尔虞我诈, 就是刀兵相见,你死我活,吃人不吐骨头……稍微对两宋历史有点了解, 就会明白那些正人君子,栋梁名臣, 在处理国家事务上, 在对外方略上, 是何等幼稚无能,丧权辱国! 越是顶尖儿的文人, 越是书读得多,脑筋灵活聪慧,就越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到底该怎么办? 什么才是对的, 什么是错的? 这些疑问在历史上并没有得到解决, 反而是明朝建立, 掩盖了矛盾。但是随着时代发展,理学的毛病重新暴露, 结果出现了王阳明的心学,抗衡理学。 但是心学也没有成功,等到大明灭亡, 中原文人面对比南宋更惨烈的失败,一些人开始了深刻的反思, 甚至能说出君者天下之大害,这种大逆不道, 无君无父的言论。 足见痛心疾首之深。 只是这种反思并没有真正改变天下大势,自宋以后, 中原国运就不断下坠,虽然偶有反复,但依旧改变不了整体衰微的现实,一路衰败,直到血肉筑成长城,意志燃烧钢铁,经过最残酷的战斗, 付出最惨重的牺牲,才堪堪止住下坠的国运,重新有了复兴迹象。 高启这些人未必有这么深刻的历史体悟,但是他们也迫切要知道, 大宋之败,知道该怎么重新中兴…… 一连十天,几个人闭门读书,仔细研读,期间经过最激烈的争吵,几乎翻脸。最后他们满脸疲惫,几个年轻书生,成了蓬头垢面的邋遢鬼。 把书放下,高启感叹道:“我还有不少不懂的地方,但是仅仅以我现在的所知所感,这几篇文章,简直醍醐灌顶,如梦方醒。” 其他三人也点头,“青丘兄说的没错,我是迫不及待要让更多人知道了。” 高启又道:“可是张士诚已经告诉我,不许泄露出去,弄得人尽皆知……想来他也是知道这些文章的厉害,害怕弄得人心大乱。我们不过是一介书生,硬要把文章传出去,又能传几个人?万一惹恼了张士诚,岂不是招来大祸?我死不足惜,可这三篇文章,不能让吴中百姓看到,可是罪莫大焉!” 杨基颔首,十分赞同,问道:“青丘兄,你这么说,可有什么妙策吗?” 高启笑道:“妙策谈不上,只有个馊主意,希望你们几位帮忙,咱们一起写文章,痛骂张公的三篇文章!” “什么?”张羽怪叫道:“青丘兄,你疯了不成?让我们骂张公?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徐贲也跟着怒道:“是啊,这可是圣贤文字,至理名言,我们怎么反驳?” 高启哈哈一笑,“自然是一段一段反驳了。” 杨基低着头,愣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一拍大腿! “我,我明白了!青丘兄的意思,是让我们把张公的文章,放在我们的文章里,名为反驳,实则是让这些文章流传出去!妙啊!真是太妙了!” 他这么一说,顿时恍然大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姓高的就是高! 这四大才子打起精神,继续忙活……论起写文章的本事,他们甚至比张希孟还要娴熟得多。 高启就精通历代文章,还有很厉害的学习模仿能力,拟唐似唐,拟宋似宋……高启引经据典,全力以赴,驳斥张希孟的文章,写得是花团锦簇,妙笔生辉。 可暗中高启不但引用张希孟的文字,还找出例子,佐证这些文字。 很快,第一批反驳张希孟的文章出炉了。 他满怀忐忑,送了上去,很快就得到了张士诚的召见,老张很是感动,直接赏赐了高启一千两黄金! “好啊,有先生的生花妙笔,我无忧矣!” 张士诚老怀大慰,既然高启能把张希孟骂得一钱不值,那就苏州的士林,领教一下高启的文章吧! 张士诚点头了,下令苏州最好的书局,刊印文章,大肆传播! 高启长出了口气,可就在他从王府出来的时候,一个人揪住了高启,“你胆子太大了,竟敢欺骗太尉!” 高启一怔,忙扭头看去,来人正是他的好友之一,名叫王行,眼下也在张士诚手下做事,书画双绝,尤其善长泼墨山水。 “王兄,你何出此言?” “什么何出此言?你把张公的文章放在自己的文章里,明着反驳,暗中推波助澜……你的鬼把戏能骗得过张太尉,如何能骗得过我!” 高启大惊失色,“你,你莫非要害我?” 王行看了看他,突然笑了,“放在过去,我或许会点破此事,奈何张士诚归附大元,已经成了元廷太尉,我要是还跟他,岂不是瞎了眼睛!你放心吧,我给张士诚的是我抄写的节略,你这一招,足以暂时迷惑他了。不过青丘兄可不能太过得意,你要做好准备,一旦事泄,你就赶快逃跑。” 高启一怔,随即道:“我不过是一介书生,如何跑得了?” “别怕,我都给你想好了。”王行在高启耳边说了两句,到了晚上,一个年轻人来到了高启的住处。 此人骨骼粗大,眉骨很高,眼窝深陷,看似病夫,却是筋骨强健,暗中带有凶光。 “你是……” “在下姚广孝,法名道衍。” “你是和尚?” “未曾落发,如今跟着真人席应真修行!” 高启笑了,“这么说,你是精通佛道了?” 姚广孝摇头,“在下更精通儒学……青丘子不会以为,天下只有你一个兼修三教吧?这苏州之地,人杰地灵,卧虎藏龙,你可不要小觑天下英雄啊!” 高启听得出来,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家伙,也是个傲气十足的货儿,放在以往,他或许还有心思和他切磋。 但是面对张希孟的三篇文章,高启早就老实了。 还有什么好争的,再怎么争,也是在张公背后吃土啊! 还不如把心思放在正事上面,好好想想,怎么传播张公的文章吧! 姚广孝的加入,让几个书生发现了盲点,过去光想着士林,是不是要让百姓也知道呢?只是这么深奥的文章,他们尚且不能完全明白,百姓又如何把握清楚? 姚广孝忍不住大笑,“果然是书生造反,三年不成!张公早在几年前,就撰写了分田大纲,这些文章也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张公厚积薄发,水到渠成。我们如何能指望百姓一下子都清楚。” “那,那该如何是好?”高启疑惑问道。 “很简单,我觉得能让百姓知道吴国公主张分田,凡是归附了吴国公,就能有一份土地,如此就够了。” 高启略沉吟,立刻点头。 赶快行动吧! 这边刊印高启等人的文章,那边姚广孝搜罗了不少佛经,护身符,就在这些东西中间,夹上小纸条,写着什么“等吴王,盼吴王,吴王来了好吃粮”,“跟着朱家军,有钱又有田”之类的小纸条,到处散发,只要来人求签祈福,都能得到一份。 而在另一边,高启等人的文章也迅速刊发了好几百份,苏州城中,聚集的读书人,几乎人手一份,大家伙看着看着,也就恍然大悟,原来朱家军的主张是这个啊……怪不得他们均分田亩,关闭青楼,又让女子出来做事。 这可不是什么牝鸡司晨,颠倒乾坤,败坏纲常……而是有着深刻的道理。而且这也不只是提升女人地位这么简单,相反,貌似男人能得到更多的选择余地,家也会越过越好。 而且这也是富国强兵的必由之路,要想重现汉唐盛世,就必须走这一条路。 你可以反对张希孟的主张,但是却无法忽视这几篇文章的杀伤力。骂儒家没事,抨击纲常也不打紧,毕竟天下的狂生多了,孔融还说用不着孝敬父母呢! 只不过这三篇文章太特殊了,不但要骂程朱理学,还要把程朱理学背后圈禁百姓,牢笼民力,误国误民的道理讲清楚,说明白。 这已经不只是挖祖坟了,而是把祖宗尸骨拖出来,挫骨扬灰! 不能忍了,必须出来抨击……苏州士林就跟炸了锅似的,纷纷跳出来,痛骂张希孟,写文章,甚至扎小人,诅咒张希孟。 面对如此热闹的局面,张士诚还有点雀跃,果然是异想天开,不得人心……可很快张士诚意识到了一件事,他是不想大肆宣扬的,只是要问问高启的看法,可弄到现在,好像是人尽皆知了? 张士诚有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而在几百里之外的金陵,张希孟的府邸再次遭到了盗窃,这次没人给他留下金元宝,辛苦撰写的手稿还消失了。 张希孟苦恼地抱着太阳穴,“去把卢秋云叫来,让他帮我找出贼人!” 正文 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歧路(补昨天的) 又丢东西了,张希孟也不知道,自己这里为什么招贼惦记,上一次被偷之后,他已经把郭英叫过来,怒斥了一顿,此后张府的戒备达到了相当程度。按照道理,外面的人是进不来的,而且他毕竟还有个清官之名,如果是图财,那去偷李善长啊! 既然不是图财,那就是有目的的,偷书稿,也必然是有人指使的,多半是想窥视朱家军的机密。 这样想来,大约就可以确定,应该是那几个敌对力量派过来的人。这就有点吓人了,既然能偷书,就能行刺。 张希孟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如论如何,也不能把吃饭的家伙混丢了啊! 必须加大力度,保护张丞相的安全,刻不容缓! 但是回到这个失窃案子上,张希孟的府邸只有区区三个人,一个打扫卫生的,一个车夫,一个厨子。 这三个人都来自淮西,追随着朱家军渡江,忠心耿耿,绝对不会有问题。 那事情就奇了怪了,到底是谁,如此神通广大,溜进了张府呢? 张希孟想破头,也没有结论。。 没法子,只能请教专业人士了。 正巧这时候卢秋云也来了,见到张希孟, 他都感动地快哭了, “张相, 你可不知道啊,也先帖木儿被赦免之后,自己开了兽医学堂, 两个侄子,又开了养马场, 专门摆弄牲口, 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有那个阿鲁灰, 他听说也先帖木儿养牲口,他就弄个木器行, 做马车,做犁杖,杨仲英摆弄个铁匠铺, 秃坚在写书……他们都有大好前程!” 卢秋云惨兮兮道:“就我没事干, 总不能继续教人偷东西吧?” 张希孟给了他一个白眼, “蠢!你不会换个思路?” “怎么换个思路?” “你过去偷东西, 现在研究防盗啊!比如做做防盗的门窗,研究下锁头, 给人修造地下室,看看怎么才能防得住窃贼。” 卢秋云听到这些,顿时大喜过望, 高兴坏了,不愧是张相, 脑筋就是灵活。 “多谢张相指点,我, 我现在就去!” “别忙!” 张希孟拦住了他,“防盗的事情, 非常重要,我打算让你和官方合作。” “合作?怎么合作?” “我可以给你个拱卫司千户的职位,专门负责保护各个衙门,官员府邸,仓场库房。防止贼人进入,保护关键机密。” 卢秋云乐得开了花。 这事交给他,那也太合适了。简直就是屎壳郎遇上了美稀宗, 绝配啊! “不过你先别着急高兴,眼下就有一件大事,我这里又被偷了,你要是能找出凶手, 证明了你的本事,还有的谈,如果你本事不行,那我只有另请高明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 卢秋云急了,他纵横偷届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失手过,毕竟被抓,那是他自首的,不然谁能抓住他? 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窃张相,简直是不要命了。 不把你揪出来,老子就跳粪坑里淹死算了! 卢秋云发了狠,要说专业人士,就是不一般。 他在张府转了一圈,又仔细盘问护卫,还有那三个人,卢秋云得出了和张希孟类似的结论,既不是外面人混进来,又不是这几个人干的。 这就奇了怪了,不是外人,也不是这几个人,那,那是谁偷的? “张相,你府邸西边,紧挨着有一家,那是谁的住处?” “是朱英的。”张希孟告诉卢秋云。 卢秋云又道:“那,他府邸的情况,张相可知道?” 张希孟思忖了一下,“朱英那边人员也很简单,跟我这边差不多。” “那,那有什么外人过去?” 张希孟认真想了想,朱英那边或许比自己这边复杂一点,那小子呼朋引伴,同学经常过来,不过这也不算问题,不过倒是有几个师父,在教朱英本事。 张希孟这么忙,自然不可能顾得上太多。不过他还是很尽职尽责,定期给朱英列一个书单,然后让臭小子好好读书,不过貌似朱英的学习成绩一直让人头疼。 别说张希孟了,就连老朱两口子都知道,因此特意给朱英找了好几个先生,有教文化课的,有领着练弓马骑射的,总而言之,朱英的生活,还是相当丰富多彩的…… “卢秋云,假如你是朱英的老师,你会怎么过来偷东西?”张希孟好奇道。 卢秋云认真想了想,突然道:“张相,要真是这样,我就不偷了,直接过来拿!” “拿?怎么拿?” 卢秋云呵呵一笑,“张相,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当年有个财主,骗了一家的田契,霸占了他们家的田产。失去土地的这家人就去告官,结果元廷的狗官根本不主持正义,他说拿不出田契,没有白纸黑字,就证明不了那是他的土地,哪怕有乡亲帮忙作证都不行。” 张希孟微微一笑,这事情半点不意外,毕竟在财产争端上面,白纸黑纸一向最重要,但是如果一直坚持白纸黑字,连证人证言都不采用,就很有可能让受害者吃亏,冤屈没处申诉。 “那你是怎么办的?” “很简单啊,我就是打听到地主的儿子要找个先生,我就过去了,一番交谈,他就请我住在家里。随后我就能光明正大进入书房,拿取一些书籍。那个财主也是个笨蛋,他在书房有个密室,以为谁也不知道。可我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里面,尺寸不同,密室的大致位置我就知道了。又看了看墙上的痕迹,他经常进出,旁边都磨出了包浆,还想骗我的眼睛?至于他那个通心八宝锁,就更难不住我了。” 卢秋云得意道:“我进去之后,不光拿走了那一份田契,还拿出来了二十几份。然后我就找来其他失去田亩的人,一起状告那个财主,求元廷的官给伸冤。” 张希孟点了点头,“看起来倒是不难,那个元廷的官,肯帮忙?” “怎么不肯啊!毕竟我让那些人拿出一半的田,事成之后,献给县官,财主出不了这么高的价钱,没法子,只能被法办了。”卢秋云对这事很满意,你不是出钱贿赂县官吗,那我也出钱,看谁出得更狠! 让你们黑吃黑,狗咬狗。 “张相,你这里比财主家都简单,连个密室都没有,那个书柜虽然上着锁,但是想开就打开了,这东西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你真该想办法,把府里从头到尾,好好拾掇一下。你放心,花不了多少钱的,就算你没钱,我也能帮你偷啊!” “你放屁!” 张希孟气得爆粗口了,“我是穷了点,但也不能靠着偷东西过日子吧?再说了,要修府邸,加强戒备,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应该先制定标准,然后统计所有的官员,最后上报主公,让主公出钱才对!” 卢秋云怔了怔,“那,那不是花得更多了?人家关心的就是张相的府邸,我看纯粹是浪费钱财。” “你懂……”张希孟摇头怒道:“这就是规矩,你别废话了,还是先揪出贼人吧!” 卢秋云爽快答应,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已经很明白了,只要找出进入过张希孟书房的人就行了。 果不其然,询问之后,就发现一个叫尤方的人,他是教朱英书法的,在最近一个月,曾经来张希孟这里,借过拓本。 以朱英和张希孟的关系,两家几乎就是一家人,朱英的老师毫无疑问,就是最好的护身符。 而且他每次过来,拿了什么书,归还了什么书,都有详细的记录。 要不是有卢秋云在,宁可怀疑有人从外面混进来,也不会怀疑到老实巴交的尤方头上。 “把他先拿了,看看这个东西到底是给谁做事的!” 就在张希孟下令的时候,尤方正在一处精致的院落里,在他的旁边,有个娇滴滴的女人,正在陪着他说笑。 “你上次偷盗的东西,那边很满意,你只要再做一次,事成之后,咱们就可以一起走了。” 尤方听到这话,面色凄苦,忍不住摇头道:“张相是个精细的人,丢了书稿,不可能不怀疑。要是再让我去偷,只怕搭上性命的,我,我干不来!我,我要是出了事,你,你怎么办?” 女人呵呵一笑,“放心吧,没事的,这一次不要你偷东西了。” “那,那干什么?” 女人笑吟吟从怀里取出一个瓶子,放在了尤方面前,打开之后,里面都是暗色的粉末。 “你只要混进张希孟的书房,把这个东西,抹在他用的茶杯,或者茶壶上,沾了茶垢的地方。任何人都发现不了,张希孟只要喝茶,就会一命呜呼!” “什么?”尤方大惊失色,竟然站了起来,惊恐万端,“你,你让我刺杀张相?我,我不干!” 女人还是笑容不减,只是低头俯身,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哎!真可怜啊!你这孩子,还没出生,就摊上了一个胆小的爹,这可怎么办?” 孩子?爹? 尤方怔住了,他傻傻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见对方点了点头,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彻底炸开了。 良久之后,他颤颤哆嗦,将瓶子抓在了自己手里! …… “张相,拱卫司的人已经布置妥当了。”郭英脸色微红,不管怎么说,二次出现了失窃,都是他的罪过。 不过他也有点好消息,要告诉张希孟。 “张士诚王府有人送来了密信,说是愿意给咱们提供张士诚的消息,但是他提了几个条件,第一,他不要任何金钱美色,不要拿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收买他;第二,他会提供张士诚的打算,还有兵马调动的消息,但是他不会干杀人害命的事情,还请体谅。再有,就是当咱们和张士诚兵马打仗的时候,请务必约束兵马,不要肆意杀戮俘虏,更不要屠城。” 张希孟几乎没有迟疑,直接道:“往后有类似要求的,直接答应就是了。”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喝茶多是一件美事 张士诚居然窃取了自己的书稿,还想研究怎么对付自己,而且还弄出了吴中四大才子,要跟自己打擂台…… 张希孟被这条消息弄得一愣一愣的,行啊,张士诚的脑筋不差啊!给自己的牌面也不小。貌似吴中四大才子里面还有那个和刘基、宋濂起名的高启,听说也是个青年才俊,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必须打起精神来才行。 张希孟对郭英道:“张士诚用美色金钱,收买爪牙鹰犬,我们以理想主张赢得人心,你明白其中的差别吗?” 郭英绷着脸道:“我懂,我这段时间一直和兄长郭兴书信往来,他原原本本讲了战俘营的事情,讲了怎么改造俘虏。我也清楚了,金钱美女,或许能收买一个两个卑劣之徒,但是绝对买不了真心。指望着他们是成不了大事的。” 张希孟点头,“你能意识到这些,就很不错了,记住了,哪怕是刺探军情,了解各种消息,也要正道直行,不要以为卑鄙无耻,就能畅通无阻。。毕竟我们做得任何事情,都要接受天下人的审视。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担着一万分的小心,很多人都说你这种人,不会有好下场。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把持得住,此生无忧。” 郭英连忙颔首,有张先生的保证,他算是放下了大半的心。 “张先生,我们是现在下手抓人,还是再等等情形?” 张希孟思索少许,道:“既然要抓人,就要堂堂正正,抓个现行,我给朱英写个条子,让他派人过来,领一套书过去。如果那个尤方过来,就立刻抓他,同时顺藤摸瓜,把那个宅子的所有人都抓起来。” 郭英立刻点头,连忙布置收网行动, 确保万无一失。 尤方还不知道他已经落到了天罗地网之中, 但是这并不能减少他的恐惧之情。 要刺杀张希孟, 就算真的得手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他努力回想,自己到底是走上这条路的……当初自己听闻朱家军开科取士, 他就从杭州赶过来结果晚了一步,没有赶上。后来他在寺庙里住了一段时间, 所幸遇上了朱元璋给朱英找老师, 他因为书画本事过硬, 算是如愿成了朱英的老师。 再之后,他就在寺庙里遇上了一个上香的女子, 一来二去,搅合在了一起。结果被女孩的父亲撞破,气得要打死他们, 说女孩已经订了婚, 竟然干出了这等丑事, 让家族无光, 丢了祖宗的脸…… 尤方吓得跪在地上哀求,把脑袋都磕破了, 老头总算答应放过他们,婚事可以退了,但是他必须对女孩好, 必须孝顺岳父。 彼时尤方的魂都没了大半,老爷子不但不惩罚自己, 还顺水推舟,让自己娶了心上人, 成就连理,这是多大的恩情啊! 尤方简直把老头当成了亲爹, 使劲儿孝顺。 其乐融融,到了今天,妻子又给他怀了孩子。 如果没有暗杀的事情,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天下最幸运的人了。 只不过当此刻回头看的时候,尤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开始就落入了一个陷阱,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 从自己去寺庙暂居, 到遇上女人,再到成就夫妻……一切都巧得和戏文编的似的。 崔莺莺碰上了张君瑞,从此过上了举案齐眉的好日子,怎么想都有点让人不敢相信……偏偏自己就信了, 一脚踏进来,就算想回头,路又在哪里? 尤方在张希孟的府邸前面转了三圈,不停向里面张望,他想进去,把事情说了,或许就能解脱出来。 但是他毕竟偷了书稿,只怕光是这一件事,就足以砍头了。 既然怎么都是死,又何必自己找死? 尤方终究没有迈出这一步,他回到了朱英的府邸,打算给朱英上课,凑巧张希孟的条子送过来,让过去搬书。 尤方倒是没有怀疑是针对他的,只是尚在迟疑,要不要下手。 不过能去张府搬书,还可能见到张相,其他人都求之不得,尤方不敢怠慢,赶快过来。 顺顺利利,到书房门口。 此刻尤方的脚步停了下来,前不久他就是这样进了书房,打开了张希孟的书柜,取走了里面的一份书稿,然后匆匆离开。 彼时他还琢磨着,是老岳父仰慕张相,非要拿到张相的手稿,才出此下策。 可后来他才知道,老岳父竟然要送给朋友,而这位朋友居然是张士诚的人。 事已至此,尤方又有什么办法? 反正这都是最后一次,只要下药成功,他就赶快逃跑,不管张希孟是死是活,他都可以解脱了。 想到这里,尤方不再迟疑,他迈步进去,果然发现了有一摞书放在案头。 尤方急忙过来清点,没有错误,但他更多的目光却放在了一个紫砂茶杯上面,这是张希孟常用的杯子,能看到长期泡茶留下来的厚厚茶垢。 由于越来越多夜间写作,张希孟迷上了喝浓茶,一大把茶叶,用滚水泡,充分释放咖啡因,当喝到嘴里,浓浓的苦涩瞬间释放开,文思一下子就打开了,写到后半夜都不带困倦的。 尤方的心怦怦乱跳,他太清楚了,这种浓茶颜色深,味道重,把毒药放进去,就算喝下去出了事,一时半会也发现不了,他就可以和美人安然脱身了。 不要犹豫了,干了! 尤方匆匆取出深色粉末,倒进了张希孟的茶杯里,然后将包着粉末的纸,塞到了书页中间,抱起一摞书,起身就要走。 “是尤先生吗?” 张希孟突然从外面走进来,笑着打招呼。 尤方一怔,浑身哆嗦,只能勉强控制住情绪,不至于露馅。 “张,张相!” 张希孟笑道:“用不着客气,我正要找你……我这府邸的人也太少了,前些天丢了好几份手稿,让他们找,也找不到。八成是拿去厨房点火了。这帮没有学问的人,着实不行。我看你教导朱英,表现不错,书画也都是一流的,就在我这里,负责处理文字吧,正好接替刘基的位置,如何?” 张希孟笑呵呵说道,尤方听在耳朵里,却是惊雷炸响,浑身剧烈颤抖。 丢书稿的事情,张希孟没有当回事,这是一喜,要重用自己,又是一喜! 只要在张希孟身边一段时间,出去了至少就是知府,自己出身贫苦,是靠着资助,才能读书。 如今能一步登天,还有什么奢求! 当真是生我者父母,爹妈不如张丞相啊! 就在尤方想着怎么回答的时候,张希孟已经从旁边取来了水壶,倒入了茶杯里。 看着热气缭绕,尤方一怔,这,这怎么办? 阻止吗? 可万一泄露了怎么办? 不阻止,张相死了,自己的前程又该怎么办? 尤方从来没有这么纠结过……为什么要让自己面临这种选择啊? 他傻傻看着张希孟举起茶杯,突然,他把茶杯送到了尤方面前。 “往后一起共事,这里没有酒,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喝吧!” 张希孟把茶杯递到了尤方面前。 顿时吓得尤方变颜变色,怀里的书籍都要抱不住了。 “张,张相,我,我怎么能喝你的茶啊?这,这茶很珍贵的。” 张希孟笑了,“什么珍贵?就是随便些叶子罢了,又不是小龙团,俗话说茶酒不分家,今天你喝我的,明天我喝你的……怎么你要拒绝我的好意?” 尤方浑身哆嗦,他抬头看了看张希孟的目光,竟然从中感觉到了一丝杀机。 “我,我不敢……张相恩赐,小人铭刻肺腑,我,我拿回去慢慢品味。” 张希孟淡淡道:“用不着,回去了茶就凉了,快点趁热!” “我,我……喝!” 尤方双手颤抖,将书稿磨磨蹭蹭,放在了桌案上。他脑筋快速转动,想着活命的办法。奈何张希孟就在旁边看着,根本不给他机会。 尤方苦着脸,艰难抓起茶杯,一点点抬起来,从他的鬓角流下了冷汗。 “张,张相,我,我喝了。” “喝吧!”张希孟笑道:“喝茶多是一件美事!喝完了我还有事情交代。” 尤方盯着这一杯茶,五味杂陈,他明明可以改变命运,一跃成为朱家军的大官,从此荣华富贵,但是他偏偏鬼迷心窍,上了贼船,再也下不来了。 怔了许久,尤方终于扬起脖子,喝下了一口茶,随即慌忙道:“张相,卑职告辞了,回头再来。” 尤方想要逃命,或许这时候催吐,还能保住这条命。 可就在他跑到门口的时候,张希孟突然道:“这么大人,怎么还丢三落四,书还在这里呢!” 尤方一顿,他只能回头,抱起书稿,再往外面跑,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就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脚步也踉跄了。 这药还真厉害! 就在尤方迈步,要出去的时候,面前竟然多出了好几个人。 有郭英,有卢秋云,有拱卫司的士兵,还有尤方的媳妇,岳父,以及两个仆人。 “你,你们怎么在这里?”尤方惊讶问道。 郭英呵呵一笑,“尤先生,听人说你还是孤身一人,没想到偷偷成了家,都快当爹了,真是让人很意外啊!” 尤方大惊,他再迟钝,也知道事情不对劲儿。 正在这时候,又有人过来,他们押解着几个僧人,也赶了过来。 郭英笑眯眯道:“你们成亲,不能没有大媒人,头一次听说,庙里还给安排西厢巧遇的美事,尤先生,你的福气不浅啊!”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第一功臣 尤方只觉得腹内如刀搅动,肝肠寸断,眼前发黑,汗水已经湿透衣衫,浑身乱抖。 “你,你们要干什么?要赶尽杀绝吗?有,有事我担着,何必累及妇人,老人。女子何辜啊?” 他悲愤质问。 郭英挠了挠头,“我说尤方,你到现在还不清楚,你不过是人家手里的一口刀,你又不是主谋,你想担着罪责,也轮不到你的头上啊!” “你!”尤方一阵剧烈咳嗽,身形佝偻,缩成了一只大虾。 这时候郭英才对着那个老头道:“你说说吧,到底是替谁做事的?快点,别耽误时间!” 小老头一怔,他自然没有尤方那么傻,落到了人家的手里,何必自讨苦吃,也别等着人家施展大记忆恢复术了。 小老头乖乖把事情交代了。 “我,我是王家的管家。。” “哪个王家?”郭英问道。 “就是,就是杭州的王家,王珏,王家!”小老头补充道:“我们老爷还资助过尤方,让他来金陵的。” 听到这里,尤方身躯剧烈震动,眼睛瞪得更大,呼吸急促起来…… “为什么要资助尤方,有什么目的?” “是,是想瞧瞧朱家军底细如何,毕竟,毕竟我们老爷在杭州颇有家产,不敢疏忽大意。” 郭英道:“那你们老爷打探得如何了?可是看清楚了?” “看……看清楚了,我家老爷迎,迎接张太尉进了杭州。”管家苦兮兮低下了头,不用问,朱元璋没有通过面试,反而是张士诚,更得豪商巨贾的人心。 当初张士诚的兵马杀进杭州,就是王珏带头迎接的。 “既然你们家老爷跟着张太尉走了, 又怎么打起了尤方的主意, 你们打得什么算盘?” 管家心怦怦乱跳, 明显害怕了,可是面对郭英的质问,他也不敢不说。 “我, 我家老爷只说朱家军太不讲道理了,担心朱家军进犯杭州。恰巧尤方那时候成了国公府的老师, 就, 就设下了一计!” “这么说这个女子, 不是你的女儿了?” 管家愣了片刻,无奈点头, “她,她是我家老爷买来养在府邸的,本来是要献给朱家军贵人的, 后来听说朱家军的宰相清正廉洁, 身无分文, 家徒四壁……琢磨着难以收买, 就索性用她收买尤方,也不算浪费东西。” 噗! 听到这里, 尤方再也受不住了,他一张口,喷出了黑色的血水, 扑倒地上,心痛到了极点。 什么? 我的女神, 在人家的眼里,就是个不舍得浪费的东西! 那可是我魂牵梦绕, 朝思暮想的人啊! 为了她,我, 我连行刺的事情都干出来了,物理上的掏心掏肺,结果她就是人家手里的提线木偶,对自己全都是虚情假意的表演,一点真感情没有。 我就是个最大的傻瓜,一腔心血付诸东流。 尤方趴在地上,不停咳血, 凄惨无比。 “要想促成此事,这几个僧人也出了力气吧?” “是!”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们老爷每年都给庙里一些香火钱,从杭州过来的商人, 多数住在庙里,有什么事情,他们都会跟我们老爷言说!” 郭英点了点头,“好,真好!你们老爷手眼通天啊!” 管家吓得连忙跪倒:“回,回大人的话,其实这都是我们老爷以前对付元廷官吏的招,求大人饶命,饶命啊!” 他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那个女人也跟着跪倒,一起祈求饶命。 郭英看了她一眼,随即道:“听说你怀孕了,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尤方的?” 此刻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尤方也竖起了耳朵。 女子沉默了半晌,郭英大怒,“讲!” 女子还是垂着头,说不出来。 而那几个和尚之中,有一个仗着胆子道:“大人,这个妖妇一向来者不拒……谁知道肚子里怀的是谁的!” “啊!” 尤方如被雷击,痛苦哀嚎,猛地仰面朝天,重重跌倒。 从他的眼睛里,鼻孔里,耳朵里,涌出黑血,脸上的表情抽搐痛苦,挣扎了片刻,带着无尽的悔恨,尤方瞪着眼睛,死了! 张希孟默默看着,只是让郭英问话,他在心里,已经默默将事情复盘了一遍……说起来尤方这个人,很可恨,却也可怜。 他苦读书,想要出人头地,连到金陵的路费都没有。 王家资助了他,本想让尤方进入朱家军,顺便窥探朱家军虚实。结果尤方晚来了一步,没有赶上考试,而且朱家军的作风王珏已经知道了,他选择了张士诚。 随后朱家军这边动静越来越大,王珏害怕,就想刺探朱家军的情况。 恰巧遇到尤方入选朱英的老师,他就授意手下,用曾经对付元廷官员的手段,对付尤方…… 可怜尤方,就是个小小的书生,来金陵参加考试,就是这辈子最远的一起出行。见识有限不说,心思也单纯可怜。 还以为天下的美事都围着他转,小小的美人手段,就把他拴住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尤方无辜吗? 他见美色就迷糊,人家让他偷书稿就偷,让他下毒他也干了……但凡他做人有一点底线,也不至于一点底线都没有啊! 如今喝下毒茶,七窍流血,被活活气死,也是咎由自取,没有半点值得同情。 其实张希孟从他身上,倒是窥见了不少东西。 王家生意做得大,有钱有势,曾经依附元廷,如今又是张士诚的座上宾,他们想要收买官吏,豢养读书人,着实太容易了。 资助读书,帮忙考试,颜如玉,黄金屋,等他们踏上仕途,必然会投桃报李,替王家冲锋陷阵,遮风挡雨。 这种事情,很早就有了,所谓榜下捉婿,不就是提前拉拢文官吗! 后来大家觉得榜下捉婿还是太晚了,要培养人才,就从读书开始,最后干脆自己办学堂,成批输出人才,朋比为奸,把持朝政,遮天蔽日。 没错,说的就是东林书院。 张希孟越发觉得鼓励兴学,扩大科举规模,从基层做起……非如此不可。 毕竟只有朝廷才有力量,广泛兴学,世家商贾,可以培养几十个,上百个人才,没法几十万,几百万培养读书人。 在广泛培养人才的基础上,每次科举的规模都保持一个庞大数目,就没法一下子收买这么多人。 而且通过科举,要从底层开始做起,这样的人没多大权力,收买起来,完全没有性价比。 总而言之,只要把收买文官这事弄得成本无限高,就自然能打消一些人的如意算盘。 只要能坚持这一套不变,估计也就没东林党什么事情了。 当然了,这只是远景规划而已,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这个案子……居然有人把手伸到了朱英的身边,这个王珏还真是个人物! 他跟张士诚凑在一起,虽然算不得什么劲敌,但也不可小觑。必须要趁机挖出潜藏在金陵的所有眼线,给张士诚当头一棒,让他知道厉害…… 可就在张希孟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从苏州再一次送来了消息。 这个消息让张希孟冷静不下来了,他环顾四周,想了好半天,还是决定去找李善长。 毕竟朱元璋不在,李善长手上的权柄最重,这件事他们必须有个结论才行。 等老李看过这个消息之后,他也满脸诡异,想笑又不好笑,但是不笑又憋着难受。 “我说张相,这个张九四费了半天力气,偷了你的书稿,他没有按照你的办法落实革新,反而找一旁文人,要驳斥你的文章?” 张希孟无奈苦笑,“人家或许有把握驳倒我吧!” “驳倒你有什么用啊!”李善长冷笑,“说得天花乱坠,又能怎么样?哪个理学硕儒不能讲出一番道理来?可是谁又有本事励精图治,蒸蒸日上?你的主张不在于说了什么,而是咱们府库丰盈,军械齐备,粮草充足,万民拥戴!是常平仓的粮食,是将士身上的铠甲,是几十万的民夫……这才是真正有用的!” 李善长不吝言辞,赞美张希孟,弄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过老李的确把这个事情带向了一个现实的维度,张希孟主张的背后,是强大的朱家军。反过来说,朱家军的强大,又离不开张希孟的主张。 二者相辅相成,互相成全。 正因为如此,才让很多聪明的读书人,接受了张希孟的主张。 要是没有朱家军的成就摆在这里,那些人看到了几篇文章,就发了疯,哭喊着要给朱家军效力,那才是脑子坏了呢! “按照李兄的说法,张士诚最该做的,是向咱们学?” 李善长大笑,“可惜啊!他学不来!只是我也没有料到,他竟然歪打正着,帮着咱们把文章传播了……现在吴中才子,心向朱家军,张士诚这是自己挖了个坟墓啊!” 张希孟笑道:“我也是这么看的,只是李兄要早作打算,吴中读书人愿意过来,要想办法安顿才是。” 李善长点头,“正好,这些日子我大刀阔斧,开除了不少元廷的旧官吏……阳奉阴违的,积习不改的,全都开革。论起空缺,我手上多的是!只要确实读书识字,也有成就事业之心,在咱们这边,那是大有可为!” 张希孟这才想起来,正是因为韩秀娘的案子,从上到下,清理了一大批官吏……如今吴中的才子读书人,有心投奔朱家军,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怕我们没有人才可用,就把自己最优秀的人才送过来,这是什么精神啊? “李兄,如果有朝一日,主公一统天下,只怕咱们俩都当不了第一功臣!” 李善长一怔,“这,这话怎么说?” “这第一功臣,自然是毁家进献,拿自己的血肉壮大我们的张士诚啊!”张希孟道:“到时候我们该送他一个大金人才行!” 李善长忍不住仰面大笑,“对,要送个一万斤的!”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不负少年 张希孟和李善长凑在一起,办起事来,比其他人更加顺畅得多,毕竟张希孟眼光过人,格局足够,而李善长重在务实。两个人凑在一起,绝对是珠联璧合。 当然了,前提是他们的心思放在一处,要是互相争斗起来,或者彼此下绊子,那就是另一番情形了。 偏偏在争取吴中才子这一点上,两个人高度一致。 首先李善长借着韩秀娘的案子,清理了金陵城大批的老旧官吏。这还只是个开始,可以预见,其他各地的元朝旧官吏,要么改变脑筋,要么立刻滚蛋……而他们走后,留下了无数的位置,需要人去填补。 如果按部就班,那就是通过张希孟主导的学堂,补充官员。。 那样一来的话,对老李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而此刻吸纳吴地人才过来,他们虽然敬重张希孟的主张,但是却要归附到李善长的麾下,也算是扩大老李的势力了。 至于张希孟,他倒是比较超然了。真的,张希孟已经看淡了权势,也不在乎钱财……他特别超然。 他已经见识到了思想的力量,如何鼓捣出一整套能够落到实处的思想,从而长远地影响天下走势,那才是张希孟在乎的。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咱已经站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上,什么秦皇汉武,什么帝王将相,不过是浮云,浮云而已! 至少也要跳出一个王朝的局限,拿几千年的尺度,衡量天下,没错, 咱的格局就是这么大! 不过说来说去, 还是要想着怎么打通渠道…… “李兄, 现在苏州那边急需两样东西,其一,是更多更详细的文章说明, 让他们真正理解我们的主张。第二,就是要有一条安全的通道, 让愿意归附我们的人, 有路可走。”张希孟低声说道。 李善长含笑, “前一条张相自己想办法,我是管不着。不过后一项我倒是有点想法。” “哦?李兄准备怎么做?” 李善长一笑, “张相,你还记得一个人不?” “谁?” “就是那位女粮长啊!” “江楠?她能帮上什么忙?” 李善长一笑,“她是不行, 但她有个亲戚, 此人叫做施伯仁, 如今正在金陵教书!” 张希孟这才想起来, 这位既是著名女诗人郑允端的丈夫,又是苏州城的巨富, 虽然被张士诚可持续竭泽而渔了,但是人脉关系依旧在。 “李兄,你打算怎么办?” 李善长转身, 拿过来一张地图,跟张希孟笑道:“瞧见没有, 我打算在长兴这里,准备船队, 然后从太湖运送吴中才子过来。” 张希孟点了点头,“这条路的确不错, 可张士诚的水师不弱,又有太湖水贼,我怕不安全啊!” “哈哈哈!”李善长忍不住大笑,“张相,这些时候你忙活写文章,兼济天下,却忘了眼前的事情。太湖水贼也要吃粮, 也要活着……张士诚霸占了苏州之后,断了他们的食盐,想要迫使水贼俯首帖耳。” “还有此事?” “嗯,正巧咱们和方国珍谈妥了, 食盐是不缺的。我们把盐交给太湖水贼,他们不但自己吃,还把食盐卖到了苏州,赚了不少钱。” “什么?” 张希孟着实有点惊讶,“李兄,张士诚守着淮东,可是产盐重地,他不缺食盐,怎么还会允许太湖水贼卖私盐?” 李善长又笑了,毕竟先是的魔幻程度,永远超出了写书人的想象力。 张士诚是有食盐不错,但是他依旧延续了以往盐商的那一套,层层分润,加之他要养兵几十万,盐价就比起以往,贵了一倍不止。 他用食盐,压榨百姓,老百姓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官盐吃不起,那就吃私盐。 反正私盐生意一直都有,你张士诚就是私盐贩子出身。 不得不说,张士诚明明应该是最懂食盐这块的,他不但没有找出官民两便的路子来,反而在元朝的弊政上变本加厉了。 他玩加倍,下面人就敢超级加倍。 没有办法,到了老百姓这里,也只能在私盐上面超级加倍。 有趣的是,因为朱家军手握粮食,拥有足够的议价能力,逼着方国珍给了低价。 毋庸讳言,如今的朱家军,又差不多是天下间最清廉高效的一支队伍。 转运食盐,没有层层加码。 因此卖给了太湖水贼之后,由水贼再转卖给苏州百姓,竟然价格还比张士诚的官盐便宜了三成多。 所以说张士诚的拉胯,是全方位的,无可救药的。 而看似水火不同炉的敌人,在私下里还通过奇妙的商业渠道,诡异地联系在一起,不得不说,这是乱世特有的黑色幽默。 听到这里,张希孟已经胸有成竹。 “李兄,你要借着太湖水贼运人,我也打算借着太湖水贼,把文章送过去,你看这么样?” 李善长点头,“那样最好!咱们分头行动,不可迟疑。听说上位要回来了,咱们给上位准备一份大礼。” 张希孟点头,返回了值房,张希孟立刻召集了宋濂,叶琛等人,把情况说了一遍……这几位也是目瞪口呆,被这个世界的奇妙伤害不轻。 等反应过来,几个人就开始了忙碌。 苏州那边只是拿到了一些文章,还有更多仔细的解释,更精妙的论述,没有拿到手。这些东西本是张希孟用来教导学生的,既然那边迫不及待,他们就赶快整理,一刻也别耽误,赶紧送过去。 首先就是由张希孟撰写历史讲义……这部分主要是梳理秦汉唐宋以来的发展规律,把土地,农业,人口讲清楚。 明白了这个,也就知道了张希孟这套东西的理论基础。 然后宋濂负责撰写诸子百家的学说,归结儒家最初的主张。随后还有两汉儒家,以及程朱理学的主旨。 把脉络梳理清楚,历史规律和思想发展,二者一拍即合! 到了这一步,什么天命论啊,什么正统论啊,包括理学视之为命根子的“理”,也都瓦解冰消了。 并不存在什么至高无上的理,谈理气,谈心性,谈这些空的东西,都只是不了解历史演变的规律。 抛开一切纷繁复杂,最根本的只有两个字:生存! 张希孟和宋濂联手,把这些东西讲清楚,差不多就等于给病人做好了诊断。 随后就要开出药方,要怎么办? 这玩意依旧要张希孟来做,他思索再三,提笔写下两个字:分工! 张希孟所讲的分工,可不只是工场手工业阶段,狭隘的分工。他讲的是在先秦时候,人们聚集在王田上耕种,随后井田制瓦解,土地归了家庭所有。 在家庭所有的基础上,出现了家庭内部分工,也就是男耕女织。 随后又经过了一千多年的发展,到了现在,农业已经有了相当进步。再保持传统的男耕女织的习惯,已经是一道枷锁了。 必须把所有人都当成劳力,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产出更多的粮食布匹,创造更多的财富,进而富国强兵,将中原大地从下坠的国运当中,挽救回来。 张希孟粗略看了看,他的这一套东西,还有不够圆满的地方,有些地方也没有讲清楚。而且鼓励人们从土地的束缚中走出来,进入工场作坊……但是现在哪有那么多的工场?想要发展纺织业,原料在哪里,市场在哪里……这些问题都很现实,也都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但是毫无疑问,在大的逻辑上,张希孟还是做到了自洽。或者说,那些苏州的才子们,能认识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剩下的问题,就只有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探索解决了。 这些内容很快被印刷成小册子,头一批就足有三百本。 墨香尚存的书籍,坐着水贼的船只,漂过太湖,进入了苏州境内,送到了吴淞江畔,送到了高启的学堂。 “张公真乃当世圣贤!” 再看过这些内容之后,高启已经五体投地,深信不疑。 果然是一条新路! 他迫不及待把文章之中的精华抄录出来,交给了几个好友。 此时的高启也顾不得伪装了,他只想尽快把文章送出去。 因为在这段时间的激烈争论中,有相当一批顽固文人,他们不承认张希孟的主张,痛骂离经叛道,说他是标新立异,忤逆圣贤,丧心病狂,罄竹难书! 说张希孟是比少正卯还可恶一万倍的歹毒恶人。 甚至说当世最大的混蛋,不是大都的元天子,而是金陵的张贼! 有不少宿儒竟然去找张士诚,谏言张士诚,立刻奏请大元天子,由苏州出兵,讨伐逆贼,在他们必杀的名录上,张希孟的排名,甚至还在朱元璋之上,这个牌面属实无敌了。 只不过骂得越狠,就越证明张希孟所讲触动了一些最深层的东西,要不是恨到了极致,又怎么会发疯? 索性就让你们疯得更彻底一些! 高启不再掩饰,直接大声疾呼,有志之人,该去金陵,去增加学问,去增长见闻。追随圣贤,辅佐明主!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酝酿,第一批足足二十几个人,也登上了船只。为首的两个人叫唐肃和余尧臣,他们满怀希望,眺望金陵方向,豪情涌动。 “此去必定大展拳脚,不负韶华,不负少年!”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 才子们的第一课 唐肃和余尧臣围绕着一个中年人,兴冲冲询问,其余的年轻人都也侧耳倾听,兴致勃勃。 这个中年人就是施伯仁,曾经的吴中才子,家资巨富,还娶了著名女诗人,俨然是他们梦中的偶像,嫉妒时的仇敌。 连他都归附朱元璋,足见金陵的吸引力。 “先生在金陵做什么,可能见到张丞相?” 施伯仁道:“我现在金陵教书,都是蒙学课程,至于张相,我是见不到的。” 唐肃点头,“那也是,张相当世圣贤,夫子在世,必然如龙一般,岂是寻常之人啊!” 余尧臣也不无羡慕道:“此去金陵,能见到张丞相,便是死了也得好处。” 剩下的人也都频频赞叹,一时间彩虹屁满天飞,如果张希孟在船上,保证都能被熏迷糊了。 见他们如此,施伯仁也就明白了,这就是一帮头脑发热的年轻人,心里想得像一朵花,什么都是好的,只要到了金陵,见了张丞相,得到了指点,马上就能顿悟,立地成圣,鸡犬升天。。 这个心态大约就跟话本上说进入深山,遇到神仙,点化长生差不多,也就是说,他们的认知水平,大约还处于初级小说读者的程度,离着老白还有一大段距离呢! “其实你们想见张相,也没有什么难的,在我隔壁,就住着原来大元朝的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张相去过他那里好些次, 据说张相最喜欢看修牛蹄。” “什么?” 唐肃等人都大吃一惊, 看修牛蹄?这算什么爱好啊?难道圣贤的爱好都这么奇怪吗? “那, 那我们也去看修牛蹄,就,就能见到张相?” “不是!”施伯仁笑道:“我想问你们, 也先帖木儿是大元朝的御使大夫,脱脱的亲弟弟, 可是元廷显贵, 他被俘之后, 却甘心情愿,在应天办个兽医学堂, 这个道理何在?” 这帮人一下子都被问住了,说实话,朱家军的战俘营的确很有名, 但是却不是每个人都知道。 就算是知道的, 也觉得匪夷所思, 不敢置信。 甚至有人还说朱元璋是真正的明王降世, 俘虏了元兵之后,在夜间展示出明王法相, 吓得元兵尽数投降,唯命是从。 相比起复杂的改造过程,这个版本的故事, 就更容易被人接受了,因此在朱家军之外, 流传很广。 “莫非说,这个也先帖木儿仰慕张相, 愿意追随圣贤?就算是修牛蹄,也, 也甘之如饴?”唐肃沉吟道。 很快又有人不解道:“施先生,也先帖木儿罪孽深重,是狗鞑子的大官,怎么不杀了他?” “对啊!张相不是说要驱逐胡虏吗?为什么还要让胡虏安稳度日?这,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很快,船上七嘴八舌头,热烈讨论起来。 书生们也渐渐意识到, 金陵远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上船之前,他们觉得金陵就是实现了三代之治的理想之地,圣君,贤臣, 安居乐业,国富兵强,什么都是好的。 可仅仅是也先帖木儿这个人的存在,就让大家伙百思不解,为什么要容忍他,他为什么又能安静生活? 难道他过去作孽,都不用管了吗? 施伯仁看着一张张迷惑的面孔,脸上含笑,他突然道:“你们说,我怎么会流落到金陵?” 众人一怔,还是余尧臣听说过,就忍不住道:“张士诚太可恶了,他肆意勒索豪富之家,抢掠钱财,逼得人家破人亡。如今他又首鼠两端,投靠元廷,得了个太尉,着实让人鄙视!” 施伯仁点头,“的确如此,我们家被张士诚弄得家破人亡,我的发妻也,也病死了……不过我要告诉你们,不是张士诚,朱家军占据了苏州,我的家产也要交出来的。” 唐肃吸了口气,突然想到了什么,这才皱眉道:“莫非,莫非是打击豪强,均分田亩?” 施伯仁点头,“的确如此,我想你们不少人的家里也颇有田产钱财,你们为什么愿意跑来金陵?” “这个?” 众人再次语塞,毕竟没有什么人愿意从自己身上割肉,但是他们偏偏又来了,自己在想什么? 要不要返回去? 唐肃等人思索半晌,也没有一个结论,只能道:“还请施先生指点!” 施伯仁含笑,伸出手指,在空中写了个字,大家伙都认得,是一个理字! “理?天理?理学?”余尧臣好奇道。 施伯仁笑着摇头,“我说的未必准确,你们姑且听之……咱们还说也先帖木儿,他是蒙古贵胄,大元高官,他被俘之后,为什么愿意归顺,哪怕做一个兽医也甘心呢?” “这就要说脱脱的遭遇了……他算是为数不多,还有良心的元廷大官,出兵高邮,剿杀红巾。结果就遭到了元廷猜忌,临阵换将,性命不保。忠义之士,太师高位,尚且如此,元廷所作所为,如何不让人心寒?也先帖木儿目睹了兄长的遭遇,他如何不恨,又如何不怨?” 唐肃点了点头,“这个我倒是听明白了,也先帖木儿的确该恨元廷,给吴国公做事,也是情理之中……可为什么吴国公没有重用他,只是让他当个兽医,也太委屈了吧?还有,也先帖木儿他怎么就甘之如饴了?” 施伯仁哈哈一笑,“你们应该都看过张相的文章,我因为在学堂教书,也侥幸懂得一些……元廷害了脱脱,然后我们就用也先,充当恶犬,去报复元廷……这算什么?冤冤相报,这个格局未免也太低了些!” “张相对士人剥皮见骨,鞭辟入里。蒙古人霸占中原之后,杀戮抢掠,跑马圈地,所作所为,作恶何止百倍,重用这种人,如何能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如何能对得起走死逃亡的生灵?” 众多书生频频点头,又有人道:“那,那为什么不杀了?把他挫骨扬灰?” 施伯仁笑道:“这个问题好,朱家军可不是没有杀人,刚刚还铲除了几个顽固抵制大政的耆老士绅。也先帖木儿是有反省之心的,而且针对他这种人,一刀杀了,只怕也太简单了。你们一直说张相是圣贤,那圣贤该怎么教化有罪之人?就像也先帖木儿这种,要让他认错,从根本上认错,知道元朝皇帝的错,知道蒙古人以抢掠杀戮,夺取中原的恶,知道把百姓分成三六九等,视汉人如马牛的罪……正是因为这些,才有遍地红巾,才有朱家军驱逐胡虏的主张。” “驱逐胡虏,不是一道命令,内外六夷尽皆诛杀那么简单!要让他们知道错在哪里……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们在反思过错,付出代价之后,依旧可以靠着手艺,过上安稳的日子。对了,你们或许不知道,在不久前,就是这些元廷俘虏将领,带领着原来的士卒,痛击倪文俊,保住了铜陵!” 施伯仁提到了这事,都充满了骄傲,什么叫教化啊,这就是! “啊!” 唐肃和余尧臣听得目瞪口呆,一帮被俘的人,帮着俘虏他们的人去打仗,而且还是奋勇争先,不惧生死? 我的天啊! 和他们相比,自己这些出身富户家庭,却跑来投奔朱家军,时刻准备砍家里一刀的大孝子,都不算什么了。 “施先生,为,为何会有这么多不合常情的事情?晚生着实想不明白!” 施伯仁呵呵一笑,“这怕是就要说到我讲的那个字了。” “理?” “嗯!因为朱家军讲道理!哪怕贵为元廷的御使大夫,你愿意悔过,也会给你机会。但是你必须为自己的罪过付出代价,而且要确实改过自新,才能重获新生。而重获新生之后,也不是一步登天,而是要靠着手艺,靠着辛苦劳作,拿汗水换钱,养家活口。”施伯仁道:“这种做法,你们想想,是不是合情合理?也先帖木儿为什么甘心当个兽医?因为他经历过,他明白,像元廷那种不讲道理的朝廷,哪怕贵为丞相,太师,也会因为一道旨意,就稀里糊涂丢了性命!他爬得再高,又有什么用?” “我问你们一句话,现在就算元廷给你们一个丞相尚书,你们愿意接吗?” 施伯仁看着这帮年轻人,或许会愿意吧,毕竟一步登天,可以为所欲为。但是连脱脱那种人都可能会随便被杀,他们过去了,又真的有意思吗? 施伯仁见大家陷入思忖,便笑道:“不说元廷,就说张士诚,他反复无常,几次到我的家中勒索,害得我家破人亡。我现在不过是学堂的教书先生,挣的束脩也仅仅是果腹而已。但是我安心,我知道朱家军不会无缘无故把我扔到牢里,敲诈勒索。” “便是朱家军要抑制豪强,也把道理写在了文章里,讲得清楚明白。我想你们愿意归附朱家军,也是被其中的道理吸引。试想一下,如果是朱家军杀进了苏州,他们会怎么办?没准也会把我叫去,让我交出多余的田亩,我如果不答应,也会被抓,如果我还是不同意,非要跟朱家军对着来,甚至用各种手段,估计我也会像魏罕等人一样,脑袋挂到金陵的城墙上。” “大约就是我知道的朱家军和别处不同,该何去何从,你们仔细思量吧!” 施伯仁闭上了嘴巴,再看这些年轻的书生,无不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朱元璋归来 船只驶过平静的太湖湖面,在长兴停泊。 施伯仁招呼着年轻的书生们上岸,令他意外的是,在码头上,竟然有人等在这里,而且这人就是被书生们尊为圣贤的右丞相张希孟。 他竟然亲自到了长兴,这让施伯仁颇为惊讶,毕竟就算这些书生再重用,也不至于张希孟大老远跑过来! 莫非有大事? 他还的确猜对了,张希孟的确是过来处理事情的,凑巧碰上了,就过来瞧瞧,算是粉丝见面会了。 只不过事情有点意外,让事情变得不是那么欢乐…… 施伯仁首先过来,跟张希孟低声道:“过来了二十五名年轻书生,但是我跟他们讲过一些朱家军的习惯之后,有三个人打了退堂鼓,他们想回去。” “哦!”张希孟答应了一声,随口道:“既然如此,你就送他们回去吧,记得路上要小心,千万不能出意外。” 张希孟回答干脆简洁,没有任何的迟疑,仿佛就该是如此一样。 轮到施伯仁吃惊了,“张相,他们已经知道了有人投靠咱们,万一回去泄露出去,引来了张士诚注意,那就不好了……更何况这几个人家世显赫,怕是会变成咱们的对头,还请张相三思啊!” 张希孟没有三思,而是直接道:“我们不是山贼草寇,更不是绑架人的土匪窝子。。他们愿意过来,自然欢迎,想要走,我们也不好拦着。张士诚早晚都会知道,你回去的时候,多劝劝他们,让他们保密,毕竟一旦泄露出来,他们来过,也是大罪。至于他们会不会成为日后的敌人,也就不要诛心了。我希望他们自己想清楚,不要等到我们的兵马过去,帮着他们想清楚。” 施伯仁微涨嘴巴, 愣了片刻, 貌似也的确如此。 这就是一群心向朱元璋的普通读书人, 没有必要大动干戈,只有保证来去自由,才会吸引更多的人过来, 这扇门朱家军这边,是要一直打开的。 而张士诚有什么打算, 会不会大动干戈, 大开杀戒, 这就不好说了。 如果张士诚真的这么下作,丝毫不讲道理, 没准朱家军就会提前杀进苏州府,成全了这位大元忠臣。 施伯仁记下了张希孟的话,转头过来, 把张相的意思告诉了大家伙。 这帮年轻书生顿时一怔, 有几个人忍不住露出惊叹神色, 果然是堂堂正正, 磊落光明!施伯仁讲得再多,也都是听听而已, 但是张希孟的举动,却让大家伙第一次直观感觉到了朱家军的做事风格。 三个打算要返回去的人,变得万分尴尬, 仿佛周围人都在鄙视他们似的。犹豫了半晌,其中一个咬了咬牙。 “我, 我不走了!” 此刻的压力瞬间落到了另外两个人的身上,你们还走吗? 没出息的东西! 可就在僵持只是, 余尧臣突然站出来,“我, 我打算回去!” “什么?”唐肃大惊失色,这一波人可是他跟余尧臣一起带过来的,他们早就发誓,无论如何,也都要留下来,追寻圣贤之道,成就名标青史的功业, 可刚过来,还没有正式做事,就要半途而废。 “余尧臣,早知如此, 你就不该过来,我,我瞧不起你!” 余尧臣低垂着头,沉吟少许,就只是淡淡道:“日后再说吧。” 他直接迈步,踏着跳板,上了船只,他突然扭头,看了看张希孟站立的方向,这才咬了咬牙,恒下行回了船舱,另外两个人见有人带头,他们也逃命似的跟着上去。 一群人刚刚来到,就发生了分裂,唐肃的心情极为低落,他恶狠狠看向剩下的人,“谁敢走,我就打死他!” 被他凶狠的模样吓到的书生们不敢再走,只能在码头等着。 施伯仁走了,他还有更多的书生要接过来,还有更多的事情忙碌,片刻不敢耽误。另一面,耿炳文带着几十名士兵匆匆赶来。 得到了张希孟的首肯,就过来迎接大家伙去军营暂居。张希孟也跟着一起安步当车,他见气氛有些紧张,这些书生不太敢说话,就笑着对大家解释,“让你们去军营,也是希望你们能熟悉一下朱家军的规矩,适应这里的生活,也是给你们一点时间,去思考,自己到底要干什么,能不能留下来。” 唐肃见张希孟这么说,还以为是因为余尧臣的事情,张相怀疑他们的心思,便咬牙切齿道:“张丞相,我们和那三个好逸恶劳,贪图享受的软蛋怂包不一样,我们都是真心归附,要过来做事的。张丞相现在就恢复吧,要不,要不让我去修牛蹄也行啊!” 情急之下,唐肃连这话都说出来了。 张希孟怔了怔,他也不知道怎么传的,居然有人说自己喜欢看修牛蹄,荒唐!那么脏的场面,鬼才喜欢看! 只是初次见面,又不好解释,张希孟顿了顿,随即道:“牛可是个好东西,不光能耕地拉车,牛还能救命。” “救命?”这些书生都是一愣,还没听说过,“张相,是不是把牛杀了吃肉,能救饿死鬼啊?” 不知道哪个促狭鬼嚷嚷了一句,顿时大家都笑起来。 毕竟都是年轻人,很容易就聊起来。 张希孟也笑道:“这也算是一大贡献……不说要说起来,最紧要的还是牛能治天花!” 这些书生都颇为惊讶,不明所以。 张希孟笑道:“你们饱读诗书,可知道人痘之法?” “知道!”唐肃最先答应,他急忙道:“据说宋代天花盛行,有人用患病小儿的衣服披在未曾患病的儿童身上,还有取脓水晒干,制成粉末,吹入鼻孔。” 张希孟连连点头,疫苗这个东西,在中原大地上,很早就出现了,所以说一千年前的老祖宗,就懂得科学抗疫,同样是人,差别怎么就这么大涅! 只不过受限于认知水平,宋代用人痘,这个效果略等于直接传播天花了……不过随后人们又发现,在使用人痘的过程中,有的凶猛劲大,十个人能有八个活的,也就是致死率百分之二十。 但是遇上“顺苗”死亡率几乎忽略不计了。 这其实是天花病毒存在两种类型,一种致死率高,一种致死率低,如果选择顺苗,毫无疑问能大大降低死亡概率。 不过人痘并不是最安全的选择。 在这个时候,张希孟就要站出来了,发挥自己的特长了。 毕竟朱标今年还不到两岁,万一染上了天花,那后果可不堪设想,为了保住这个小崽子,张希孟也是费尽了心思。 “我也是听也先帖木儿说,一些蒙古部落的妇人,整日养牛放马,喂草料,挤牛奶,她们几乎不会得天花,反而是那些四处征战的男人,容易感染天花丧命。我在他的牛棚看了些时候,我发现其实牛也会感染天花……只不过由于症状轻微,不至于要命。想来这就是毒力很弱的顺苗,取牛痘种在人的身上,估计能够很好预防天花,拯救无数生命。” 听完张希孟的介绍,这帮书生都目瞪口呆,我的老天,竟然还有这种说法? 唐肃想起了自己的一个兄弟,他就是感染天花死的,自己的脸上也还有几个麻子,倘若牛痘这法子有用,那可是造福苍生的善举啊! “张丞相,果真如此吗?” 张希孟笑道:“目前试验了一批,效果还不错。对了,就是在军营里面。” 这时候耿炳文也笑道:“张相的主意的确厉害,自从种了牛痘之后,我们军中再也没人染上天花了。” 感叹的耿炳文又道:“我们驻守长兴,要防备张士诚袭击,时刻都要小心翼翼,万一军中天花流行,人人皆兵,那可后果不堪设想。” 张希孟点头,“没错,这也是我把第一站安排在军营的原因所在。在军中,从军粮军饷,到军中的纪律规则,再到讲学考评……其实很多政策都是先在军中推行,确实效果好了,才会拿到民间来用,说起来军中就是我们最大的试验田!” 听张希孟不吝溢美之词,这帮书生多少有点吃味。 “张丞相,我们都仰慕丞相文章,您的主张胜过十万雄兵!”唐肃大赞道。 张希孟呵呵一笑,“十万雄兵?没有这几十万兵马,我的话一钱不值,前些时候,还有人来给我下毒,只怕我当时就要死了。说起来,军中将士,才是实现目的的神兵利器,倚天长剑!” 张希孟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们多有才子之名,而且出身也相对不错,又因为一些习惯,你们不大看得起武人,但我想告诉你们,扫帚不到,灰尘不掉……不管是元廷,还是张士诚,他们不怕我的文章,怕的是这些忠勇的将士。如果非要说我的文章有什么用,就是让这一柄神剑更加锋利,砍敌人的时候,更加精准犀利。” “你们可以用心体会,我相信必定会收获颇丰的。” 众人用心听着,虽然他们视张希孟为偶像,但也是将信将疑。张希孟却不着急,毕竟他们过来,完全是基于一时冲动,甚至是不那么正确的信息,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幻想。 只要经过现实的磨砺摔打,才能让他们从心底认同那些主张。 所以,孩子们,你们还要努力啊! 张希孟刚刚把他们送去军营,安顿下来,突然得到了消息,朱元璋竟然从洪都返回,这位没去金陵,竟然直接到了长兴。 见了张希孟之后,劈头盖脸就问道:“有人刺杀先生?”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雷霆手段 朱元璋的到来,让张希孟吃了一惊。 前面李善长就提到过,朱元璋在巩固了洪都防卫,又拿下了抚州之后,就已经打算返回了。 可问题是老朱直接来到了长兴,还是让张希孟颇为意外。 “咱是从歙县取道过来的,兵马暂时交给了徐达和枫林先生统领,不会出什么事。”朱元璋没有先回金陵,而是听说张希孟来了长兴,就急匆匆赶来。连老婆孩子都扔在了应天,这份关心也是没谁了。 “先生,你跟咱说,那个叫尤方的刺客,他的背后就是那个王家?没有别人?”朱元璋在赶来的路上,已经反复在脑子里过了不下十遍。。 窃书,下药,然后就抓到了尤方,顺着他就抓出了王家的势力,然后就牵连到了张士诚。 顺得有点让人怀疑。 张希孟见老朱如此敏锐,已经想到了这些,也就实话实话了,“主公,我也想过,或许问题就出在那几个和尚身上。” 朱元璋略沉吟,随后一拍大腿,长叹道:“先生算是说到了要害。寺庙受八方供奉,专门结交权贵,又怎么会只听王家的。而那个王家敢打咱们的主意,甚至还弄出了毒药,他急着行刺,怎么都显得有些仓促,不合常理。” 老朱眼神闪烁,目光犀利,他冷笑道:“如果咱没猜错,应该有其他人掺和其中,看他们的架势,也是想挑起咱们跟张士诚的战端,好渔翁得利。” 朱元璋这番分析,颇为有理。足见他对张希孟这事的上心,按照道理,竟然把人都安插到了张希孟身边,可以从张希孟这里窃取书稿,又怎么会随便浪费了,应该利用他得到更多的消息才是。 或者说只是暗杀张希孟什么意思, 如果能等到朱元璋上门, 一起全部弄死, 那该多好啊! 总而言之,眼下的选择,不是最理想的。 难道是对方脑筋不够用吗? 或许是吧, 不过还有另外的可能,那就是作为生意人的王珏, 没法完全控制住他的手下, 另外还有人在兴风作浪, 暗中推波助澜。 那这人又是谁呢? 张希孟又想到了韩秀娘的案子,一件小事, 层层甩锅,差点让李善长翻车,没准就是太多人想让自己死, 所以才会弄出这事情来。 “主公明鉴, 应该彻查!” 朱元璋点了点头, 却又道:“光是彻查, 只怕还不够。张先生,过去的咱们, 还是太客气了。有些人的心是怎么都捂不热的,指望着他们回心转意,幡然醒悟, 那是痴心妄想。你和李相是咱的左右手,都险些吃亏, 如果再不彻底整顿,咱只怕会出大事。到了那时候, 一切都晚了。” 朱元璋的语气格外坚决,可以说是杀气腾腾, 这位杀人的大行家,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不管是张希孟,还是李善长,都太老实,太懦弱了。 张希孟把道理讲得明明白白,一到下手的时候,就软弱无力。李善长也是徒有其表, 瞻前顾后。 “张先生,你的那几篇文章,已经把道理说得清楚明白,一个韩秀娘的小案子, 一个刺杀你的大案子,这还不明白吗?士绅豪强,元廷的官吏,还有一些豪商巨贾,甚至是寺庙僧人……这些人都靠着元廷作威作福,才有今天。咱们不愿意纵容他们,这帮人就跟被刨了祖坟似的,不惜手段,或明或暗,跟着咱们对着干。过去咱们说得太多了,该到了真正落实的时候了,有些账,不能拖了。” 张希孟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到底没有说出来。朱元璋让人敬畏的不就是霹雳手段么! 正是知道自己拍马也赶不上朱元璋,张希孟才心甘情愿,充当辅助的角色。事已至此,他把道理讲清楚了,局也布好了,还有什么好阻止的。 “主公,臣鼎力支持……只是臣觉得,还是不要殃及太多家人就好。” 朱元璋忍不住大笑,“咱知道了,先生放心就是,石抹宜孙那个畜生,他的女儿不还养着吗!咱心里有数。” 这一次张希孟完全站在了旁观者的立场上,来观察老朱出手。 朱元璋也没有依靠张希孟,而是调动了耿炳文的兵马。 朱元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废除原来的最高田租令,下令按照均田大纲授田……这道命令下去,立时长兴等地就炸开了。 原来朱家军一直在讲均田,但是这个均田也是有阶段的,不可能一蹴而就。 长兴位于太湖西岸,要防备张士诚,属于前线,按照规划,这里暂时不进行均田,主要施行的是最高田租令。 也就是田租不能超过三成五,要知道在江南地区,田租过半,比比皆是,甚至七八成的也有,辛苦一年下来,收获几乎都要交给地主,这还不算,朝廷的苛捐杂税,也会落到他们的头上。 一头牛剥了两层皮,简直苦不堪言。 朱家军到了之后,下令限制田租,废除苛捐杂税,老百姓无不欢欣鼓舞,齐声赞叹。 同样施行类似政策的,还包括宜兴、常州、诸暨等地。 基本上凡是靠近敌方地盘的所在,张希孟都主张求稳。他都这个态度,那就更不要说李善长了,自然乐得岁月静好,相安无事。 昔日的朱家军地盘,大致能分成三个层次,最核心的就是淮西老家,那是均田最彻底,也是最支持朱元璋的地方。 其次就是渡江之后,铜陵、太平、金陵等地,这些地方也基本上完成了授田。虽然还保留了相当数量的富裕农户,但也极为拥护朱家军。 再往外,就是诸如长兴、宜兴等前线,还有诸如洪都,抚州等刚刚拿到手的地盘,还没有来得及均田。 这也不奇怪,谁也没法一蹴而就,一口气吃个胖子。 但是面对旧势力的反扑,朱元璋不想继续拖延下去了,不给你们点厉害瞧瞧,真当咱是心慈手软的菩萨? 敢对张先生下手,咱还能饶了你们? 朱元璋在命令下达之后,就要求长兴衙门立刻落实,现在就清丈田亩,给百姓授田。 面对朱元璋的命令,长兴州衙门毅然选择了鸽子的战术。 遇到命令,就敷衍搪塞,把头埋进案牍中间,让你拿他无可奈何,只能明日复明日,明日不了了之。 衙门这边,不动如山,大户那边,却是侵略如火。 他们凑了起来,向朱元璋上万言书,要求暂缓均田,收回成命。 而且为了增加说服力,他们还找来了几个佃户,让他们也跟在一群大户中间,一起上书,说什么如今家中生活一切都好。 吃得饱,穿得暖,年底还有肉吃。 他们愿意给富户种田,不用担心存粮,也不用自己缴纳田赋,一切都由富户帮忙,十分省心…… 面对这份万言书,张希孟都直呼好家伙! 你们这是偷国人嫌弃食物油腻,你们怎么张得开嘴? 放着到手的土地不要,就是喜欢租种土地,每年定期交田租,这不是扯淡吗?越是如此,就越证明富户的实力庞大,都能颠倒黑白,侮辱人的智商了。 张希孟都忍不住想出手了,不过一想到这一场的主角是朱元璋,他就忍了,且看老朱怎么办吧? 果然,老朱就再次给长兴州衙门下令,询问他们的看法。 结果衙门里,六房书吏,有五位都说似乎应该照顾百姓心意,不要强推均田,免得激起大乱…… “耿炳文,你是当初就投靠咱的老人,事到如今,有人把咱当成猴子耍,你说这么办?” 耿炳文立刻道:“请上位吩咐,不管如何,末将手下的弟兄,都准备好了,为上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咱不要你赴汤蹈火,只要你接管长兴州衙门,要你把那些人都抓起来,你做得到吗?” 耿炳文稍微迟疑,然后就说道:“可以,这几年末将一直在军中推动识字,末将部下,能认识一千个字的,超过了五成!” 耿炳文的直属兵马又三千多人,五成就是一千多。这个数字的确恐怖,只怕州衙门的读书人加起来,也没有十分之一! “好,咱现在就给你一道命令,放手去做吧!” “遵命!” 耿炳文昂首阔步,从朱元璋这里出来,果断调兵遣将,发起了雷霆一击……仅仅在三天时间里,耿炳文就抓捕了二十多家富户。 连同那几个被逼着上书的佃户,都被找了出来。 除此之外,整个长兴州衙门,从上到下,一个没跑,都被扣押起来。 出手决然明快,都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 大家伙一觉醒来,那些士绅富户都消失了,衙门里威风凛凛的大老爷们也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穿着大红鸳鸯战袄的朱家军士兵。 他们的衣服是那么鲜艳,仿佛是一团火,把天空都染红了。 抓人还只是第一步,朱元璋又下了一道命令,要求长兴所有村镇,立刻推选人员,来到州城,每个村子至少要派五人,必须是来自不同人家,过来商议均田的具体策略。 这道命令下达,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哭了,总算到我们的头上了,说是五个人,可实际上没有一个村子低于十人,最多的村子甚至有三四十人,大家伙都用最快的速度,齐聚长兴,等候着朱元璋的安排……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 理论和实践 朱元璋起来很早,吃的东西也很简单,一个比盆小不了多少的碗,满满装着汤面,一碟蒜瓣,一碟咸菜。 老朱吃饭,那叫一个风卷残云,气吞万里,席卷八荒……没有多大一会儿,就什么都不剩了,只是额头浸出一层细腻的汗珠,随手抹了一把,就往外面走。 张希孟就等在外面,还有点困倦,睡眼惺忪打哈气。他和朱元璋的作息习惯很不一样。老朱是典型的早睡早起,就算不早睡,也一定要早早起来,迎着朝阳,尽快办公,越早越好,生怕耽误片刻。 而张希孟则是越来越习惯下午做事,然后一直到半夜,挑灯修仙,舍不得浪费一点光阴。 两种习惯,很难说谁的更好,不过既然朱元璋过来了,张希孟也少不得改过来。。 “先生,吃早饭了?” 张希孟忙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笑道:“啃了两个包子,这里还有两个,如果时间长了,就趁着主公说话的时候,偷摸吃了。” 朱元璋忍不住发笑,敢在他说话时候偷吃东西,还敢明目张胆说出来,张希孟,你很勇啊! “先生准备周全,咱是准备谈完请客的,不过估计也要到下午,准备着没错……对了,先生还记得上一次这种大会不?” 张希孟把包子重新放进袖子里,随口道:“如何不记得!应该是在驴牌寨的时候,还没有进定远城, 处置了沐家……那一次铲除豪强, 分配土地, 彻底打开了局面,不但稳住了濠州旧人的军心,还趁机扩充兵马, 拥有了上万精兵。” 朱元璋点头,“是啊, 也是那时候起, 咱就有了信心, 琢磨着能在这个乱世做点什么。后来拿下了滁州。当时先生讲过,滁州的工商业繁荣, 不能毁坏,我们也是落实了分田,处置了一些豪强。但到底没有那么干脆利落……等渡江之后, 干脆就连很多元廷旧人, 没有什么严重错处的, 也都留用了。李先生说要留用三成, 可据咱了解,一半以上都是旧人。官吏如此, 富户如此,士绅自然而然也就如此了。” 朱元璋又道:“张先生,你和刘伯温辩论, 主张重定纲常,再造乾坤。最近又写了这么多文章, 可谓是金玉良言,妙笔生花。但是咱还是要说, 纸上的东西,终究还是要落到实处, 不然岂不是有何孔孟之道一样了?” 张希孟连忙道:“主公教训的是,臣这段时间的确是务虚的东西多了些,移风易俗,固然重要,但是有不少地方,还藏污纳垢,没有彻底改变, 终究是不行的。” 朱元璋笑道:“咱不是责备先生,你可知道,当时枫林先生见到了先生的文章,是何等惊骇!他那样的人物, 都五体投地,敬佩不已。咱更是如此,朱元璋何其有幸,能得到先生辅佐!先生的文章道理,却是让咱手里的刀更锋利,更加一往无前……杀该杀之人,咱又怎么会手软犹豫?” 老朱昂首阔步,气势如虹。直接迈步走进了校场,张希孟稍微沉吟思忖,也立刻跟着过去,心里却是翻天覆地,狂风暴雨,只怕就在眼前。 此刻校场上已经挤满了各个乡村前来的百姓,大家伙翘首以盼,当老朱龙行虎步,走到中间高台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令人诧异的是,百姓们只是看着,既没有欢呼雀跃,也没有战战兢兢跪倒磕头,大家伙就仿佛在审视一个陌生人似的,谁也不说话,只是直直盯着。 场上百姓,何止千人,一双双眼睛,都落在了身上,朱元璋没有半分惶恐,相反,他很兴奋,竟然有种热血奔涌的感觉。 因为朱元璋清楚,曾经的他,就是这群人之一,面对权势熏天的大老爷,他们早就跪下磕头,惶恐战栗了。 面对自己,没有下跪,就是他们还有期待。 既然如此,咱又怎么会让这么多人失望! “咱叫朱元璋,想必你们很多人都听说过了,咱就是金陵的吴国公,要说这个吴国公是干什么的……大约就是这一片天地,咱是做主,说了算的人。那咱要做什么主呢?简单点说,两个字:均田!” 老朱声若洪钟,传出去好远,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在咱的麾下,有一位当世奇才,心腹臂膀……他告诉咱,人生在天地之间,就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可以安身立命,养家活口,生息繁衍,子子孙孙,传承香火。这就叫天命!” “谁敢违背天命,就会被老百姓推翻,这就是无数人起义推翻元廷的道理。谁能顺应人心,把田亩土地,公平合理地分给百姓,就能得到天下民心,也就能君临天下,手握天命。” “这个道理咱信了,渡江以来,咱惩办了不少贪官污吏,削减了苛捐杂税,在应天府、太平府等地,均分了田亩。又在徽州、衢州、信州等地,制定了最高地租。最近又在金陵公布了让女子入学的政令……” “说了这么说,咱就是打算一步一步向下推进,实现耕者有其田的目标,要让人人都吃饱穿暖,过上安稳富足的好日子。” “过去有人跟咱说,长兴离着张士诚的地盘太近,不宜大动干戈,免得生出祸患。当时咱信了,可是最近咱又想到了另一层。正因为这里临近张士诚,咱才更要大刀阔斧,革除弊政,要让大家伙过好日子,这样才有人支持咱,才能证明,咱和张士诚,不是一路货色。” “所以,咱决定了,从现在开始,一个月内,就要彻底完成清丈田亩的事宜,然后给你们家家户户,均分田亩。咱在这里告诉大家伙,这一次分田,只有两个字:公平!” “不论男女,凡是十六岁以上的成丁,按照每个村子,一律均分田亩,不足十六岁的,给予一半土地。土地平均分配,税赋也要平均,按照十取一征收……” …… 朱元璋侃侃而谈,前面的话,百姓也都是听着而已,直到提起分田,大家伙的耳朵都竖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定睛凝神,生怕错过了一个字。 伴随着朱元璋的话语,大家伙的呼吸也渐渐急促,眼睛冒出期待的光芒……其实作为一个旁观者,就会发现,老朱此时宣布的均田令,不但跟最初不同,就连和渡江之后的初期版本,也不一样了。 这倒不是老朱要推翻张希孟的均田大纲……恰恰相反,这是均田令发展下来的必然趋势。 在淮西的时候,有口粮田,有桑麻田,有流转田,口粮田不纳田赋,又对富户进行限制,最高土地持有可以达到三百亩,视各地情况不同,会有差异。 渡江之后,张希孟就自然取消了口粮田,没有了免税的条目。又针对桑田,增加了赋税。 到了朱元璋这里,甚至连这些东西都取消了,直接就是简单干脆的平均!至于富户,老朱也不在优待,不给空子。 道理很简单,地盘越来越多,情况越来越复杂,面对此情此景,继续沿用复杂的分田方案,最后必定会出现一大堆漏洞,最初的善意,也一定会变成富户豪强占尽便宜,转移负担的规则保证。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一刀切下来,干净利落。 这么干肯定也会出差错,但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一套做事方法,正是老朱从张希孟那里学来的,复杂的问题必须简单化,因为只有简单粗暴,才能立竿见影。 而对明代财税稍有常识的人就会发现,伴随着这一道命令下达,大明朝最被人诟病的财税问题,已经发生了根本改变。 就比如历史上朱元璋定天下官、民田赋,凡官田亩税五升三合五勺,民田减二升,重租田八升五合五勺,没官田一斗二升。 惟苏、松、嘉、湖,怒其为张士诚守,乃籍诸豪族及富民田以为官田,按私租簿为税额。而司农卿杨宪又以浙西地膏腴,增其赋,亩加二倍。故浙西官、民田视他方倍蓰,亩税有二三石者。 其实从这段简单的介绍就知道,原本的大明朝,田分官,民,官田田赋重,民田轻,另外还有什么重租田,没收的官田,名目繁多。 最倒霉的就是苏州,松江等地,被报复性征税,最严重的地方达到了五倍之多,一直延续到了大明灭亡。 税制弄得这么复杂,显然有文臣集团的问题,不管是李善长,还是杨宪,都算不得一心为国。 他们的私心杂念太重,弄出来的漏洞弊端一堆。给苏松重税,等于是逼着这两地抗赋。朱元璋在日自然没有问题,朱棣也还能维护,但是到了后来,江南拖欠税款就成了常态。而一旦江南拖欠,其他地方也有样学样,哪怕只是轻税,也不愿意交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而在张希孟的操持下,朱元璋对待税赋的看法有了巨大进步。 首先一条,就是没有官田和民田之分……或者干脆说,所有土地都是官田,地主的名字都姓朱。 由老朱公平分给天下人,这就是张希孟所讲,天子职责,在于均分田亩。 理论和实践,在这一刻,完美结合起来。 听着朱元璋的话,终于有百姓哭拜地上,“青天大老爷啊!真是青天大老爷!”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胡惟庸 这不是朱元璋第一次面对成群哭拜地上的百姓,濠州、定远、滁州、金陵,包括不久前的洪都,他都见过类似的场景。 但仔细思量,这几年的光景下来,朱元璋的心态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最初的他更像是个背负深仇大恨的复仇者,带领着一群穷苦哥们,把那些昔日的仇敌碾碎,踩在他们的尸骨上,放声高歌,欢庆胜利。 可渐渐的,随着他的势力越来越大,手上的权柄增加,他爬到了一个相当的高位。这时候就有一群人,围在朱元璋的身边,教导他怎么驾驭手下,怎么做一个合格的上位者…… 就像是石抹宜孙的案子,一家子悉数为了大元殉难,连仆人都没有逃跑,一门忠烈。想要一个国家稳固,就需要褒扬忠义,哪怕是元廷的忠臣,也该大加褒扬。 曾经的朱元璋也动摇过,或许真的应该那么做,那才是明君圣主的格局,才是高明的上位应该有的手段。。 不过幸运的是,在老朱身边还有一个脑筋清醒的人。 他力排众议,又在接连的辩论之中,取得了胜利,从道义上说服了朱家军内部的主要人物,又写出了堪称纲领的文章…… 此刻的朱元璋,感觉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一个很玄妙,又很难以言说的境界。 别人都叫他“上位”,曾经的朱元璋又是不折不扣的“下位”。 到了现在,他向这些百姓宣布均田法令,公布土地政策,他不是上位,也不是下位,他是一个执法者! 一个尊奉天理,践行均分田亩的执法者。 这个执法者可以是镇抚使,可以是都指挥使, 可以是吴国公……当然, 也可以是吴王, 或者皇帝! 反正不管叫什么,他的使命都是秉持天理,公平执法。 那天理又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 朱元璋不由得扭头,, 看了看那个给他答案的神奇年轻人……老朱这一回头不打紧儿, 发现张希孟正闷头啃包子, 腮帮子鼓得和仓鼠似的。 没法子,谁让老朱废话这么多, 下面人又目不转睛盯着,他肚子又饿了。不趁着老朱停下来,大家伙俯身感激, 他抓紧吃两口,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空填饱肚子呢! 朱元璋看在眼里, 还能说什么, 也别浪费时间了。 “乡亲们远道而来,咱请大家伙吃顿饭吧!” 听到老朱要请客, 张希孟下意识一哆嗦,朱重八啊,你可别搞事情!万一你弄上来一锅珍珠翡翠白玉汤, 把大家伙都吃拉了,那可就是笑话了。 张希孟提心吊胆, 可这些老百姓哪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是山珍海味, 水陆八珍呢! 这可是吴国公啊,锄地都是金锄头, 他请咱们吃饭,还能差得了?不能够啊! 总算是没白来,好好好大吃一顿吧! 这帮人满怀期待,他们人多,是在军营的校场接见的,后面就是军中的大厨房。伴随着老朱一声令下,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就闻到了米饭的香味。 士兵先跑过来,每个人发了一个小板凳。 可以蹲着,也可以席地而坐,然后在板凳上放了两个大碗, 一个碗装饭,一个碗装菜,另外还有一双筷子。 再接下来就是提着木桶,过来送菜的士兵……主食有馒头和米饭,值得一提,由于是宴请客人,每人的碗里都给放了一小勺猪油,不管是拿来拌饭,还是放在菜汤里,都是极好的。 随后就是菜肴了,白菜炖豆腐,酒菜炒豆芽,萝卜咸菜,都是寻常之物,甚至连朱家军的经典菜红烧肉都没有。 坦白讲,看到这些,大家伙是有些失望的,就这? 吴国公也太抠门了吧! 不过大家伙远道而来,又站了这么久,的确累了。 索性低头大吃起来。 还真别说,朱家军的米是新米,煮饭飘香,菜肴火候也够,滋味充足,尤其是那一勺猪油,更是绝配! 五千年的历史,普通人大致能吃饱肚子,也就那么几十年,不信问问上了年纪的,看看猪油拌饭香不香? 油脂,热量充足,加上足够的盐分,这就是九成九百姓的美食,过年都未必吃得到的。 只不过相比起吴国公的身份,有点拉胯而已。 但是很快大家伙就都忘了,低着头,大口吃饭,脸上洋溢着饱腹的幸福。 这时候朱元璋也拿着馒头,端着菜碗,行走在人群中间,不时跟大家伙聊聊,问问家里情况。 每个老百姓都诚惶诚恐,点头答应。 老朱一圈转下来,回到了高台上,他冲着大家伙笑了笑。 “这顿饭吃得怎么样?” “好,很好啊!”有人连忙答应。 朱元璋忍不住一笑,“不对吧?你们该嫌弃咱抠门了吧?一个吴国公,手握几十万大军,请大家伙吃点山珍海味怎么了?把鸡鱼鸭肉端上来,大吃大喝,又能怎么样?是不是舍不得?” 老百姓不善于隐藏,只能讪笑。 朱元璋正色道:“跟大家伙说实话,是真的舍不得!又要养兵,又要打仗,还有兴修水利,兴办学堂,多少钱都不够往里面填。所谓大有大难,就是这个道理。” “当然了,也不是说,咱就请不起大家伙……只是咱请你们吃这个,是想告诉大家伙,只要咱们按照规矩落实分田,要不了一两年,咱们顿顿都能吃上这样的饭菜……当然了,猪油另算!” 老朱笑呵呵道:“张先生,你最会算账,过来给大家伙算算吧!” 张希孟无可奈何,心说你自己表演就算了,非拉我干什么? 迈步上了台子,张希孟笑道:“咱们长兴虽然人口稠密,但是毕竟挨着太湖,土地肥沃,不比寻常。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以目前的状况,长兴的乡村,每个人能分到五亩到八亩不等,有人口稀少的,可分到十亩田。就按照五亩计算,一季产粮一石五斗,一年两季就是三石,五亩就是十五石,按照田赋,需要缴纳一石五,考虑到损耗,各地最多征收两石。也就是说,不出意外,一个人一年能得到十三石粮食。按照口粮三石计算,还剩下十石粮食,存一半备荒,拿出去一半,换成油盐布匹,再养些鸡鸭鹅狗,到了年节,餐桌上有的怕不是一勺猪油,而是一大锅炖肉了。” 张希孟把这个账简单算了一下,但是令他意外的是,惊人没有欢声雷动,欢欣鼓舞,而且大家伙的眼神还有些怀疑,甚至干脆点说,跟看傻子似的,朱家军最会算账的,就是这个水平? 张希孟怔了少许,忙补充道:“在主公治下,的确如此。没有其余的苛捐杂税。即便要征发民夫,耽搁农时,也会想办法补偿,确实有困难,会削减田赋的。” 他说完之后,百姓之中,终于有了动静,人们交头接耳,声音越来越大……大家伙根本不敢相信,农民的账何时这么简单过? 田赋是那些,还有丁银,还有苛捐杂税,地主老爷也有田租,甚至连寺庙都能收租子……谁会允许老百姓有余粮啊? 所有的贵人,都把老百姓当成了肥肉,只会频频下刀子,直到榨不出油水为止。 结果朱家军告诉他们,每年只要缴纳一些田赋之后,就能过安稳日子,就算朱家军是好人,下面的那些士绅地主怎么办? 官吏老爷们怎么办? 见百姓们将信将疑,朱元璋再度朗声道:“乡亲们,你们的担忧咱明白了……不过咱可以拍着胸膛告诉大家伙,张先生算得没错,而且他还没说,在你们房前屋后,还能有点地,盖房子,种树养蚕,都随你们……如果一年到头,没有十石余粮,你们大可以找咱!” “再有,咱还可以告诉大家伙,长兴府衙门的官吏,都给抓起来了,要求暂缓均田的缙绅地主也让咱给抓起来了,地方上还有什么阻力,咱现在就让兵马下去!总而言之,咱朱元璋说话算数,现在就让将士们跟着你们回乡,挨个乡村,丈量田亩,落实均田!谁敢阻拦,立刻斩杀!绝不客气!” 话说到了这里,这些老百姓终于开始相信朱元璋了,失声痛哭的人越来越多,再看老朱,那份隔阂荡然无存,只有浓浓的崇敬。 果不其然,朱元璋说到做到,就在说完的时候,耿炳文已经把士兵派过来了,每个小旗领着八个人,就前往一个村子,从临近长兴的乡村开始,一个也不放过。 面对士绅地主,先摸清楚情况,愿意配合的欢迎,一心抗拒的,那就只有动用兵马消灭他们! 事实上根本不用朱家军动手,当百姓们将消息传回去,每个村子都炸了一般,无数的青壮冒出来,甚至还有妇人,也都站出来。 朱家军不论男女,一律分田,就算为了我们自己的土地,也要勇敢走出家门。 各地民兵如雨后春笋,有了他们支持,确实如摧枯拉朽一般! 面对此情此景,朱元璋欣喜之余,竟有些惭愧。 “先生,咱们占据长兴也有些日子了,百姓对咱们还是将信将疑啊!” 张希孟感叹道:“毕竟说得再好听,一道道命令下去,没有人真正落实,老百姓也不会当真的。” 张希孟思索了一下,又道:“主公,既然下了霹雳手段,那些死硬抗拒的士绅地主,自然不能纵容,但是他们的家眷,尤其是老如妇孺,还请主公高抬贵手,妥善安排才是。” 朱元璋忍不住大笑,“先生放心吧,其实除了几个罪大恶极的士绅之外,咱也舍不得杀人啊!” “主公的意思?” 朱元璋道:“这不,刚刚有个人给咱提了个建议。他说战俘营之中,虽然有数万人已经结业离去,但是咱们还不能缺了这些劳力。因此他建议将罪犯,还有各种各样的人员,都充入苦役营,让他们垦荒修城,替咱们继续出力。” 张希孟眨眨眼,这个主意跟他算是不谋而合,只不过谁这么高明,竟然能提出这么好的办法啊? 朱元璋微微一笑,将一份谏言送到了张希孟面前,上面赫然有三个字:胡惟庸! 原来是他! 张希孟忍不住一惊……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 快速推进 胡惟庸是什么人呢? 简单说,这是个跟狗对着咬,都不吃亏的家伙。 他在渡江之前,就投靠了朱元璋,随后在和州当地为官,很是做了不少事情。胡大海等人剿匪期间,最著名的几场恶仗,都是他主打的。 身为文人,胡惟庸竟然乔装改扮,深入敌营,刺探情报,助力功成。 按理说这样的人物,早就该提拔了。 彼时是张希孟主持百官的考评,天可怜见,他的确把胡惟庸列在了推荐的名单上。由于张希孟担心胡惟庸结党营私,会牵连到自己,所以没有单独跟老朱推荐,毕竟他还不想成为胡惟庸的恩主。。 但是张希孟给他的文字评价还是很高的,特别多了好几行字。 但是令人意想不到,朱元璋就是没用胡惟庸,把一个很能干的人,排斥在了主要文官之外,老朱在渡江之后,把他调到了宁国,位置也不高,仅仅是知县而已。 其实这么安排很不正常。 如今的朱家军扩张很快,管理的事务又多,官吏数目不断扩大,许多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都被委以重任。 唯独胡惟庸,他有资历,也有本事,更为重要他是濠州人,属于朱元璋的老乡。 具备这些优势,没有理由不升官啊。 要知道当初为了奖励粮长,李善长就开出了侍郎的赏格。 队伍草创,就是这样,随便谈论一下, 觉得才能不错, 给个位置, 然后就干下去了,这才是常态。 倒是因为张希孟的出现,朱家军搞了科举, 又从各地选拔人才,建立考评机制, 正规得不像个造反队伍。 正是如此, 胡惟庸的情况才显得很意外。 “先生是不是觉得咱一直没用此人, 是委屈了人才?”朱元璋淡淡笑道。 张希孟道:“的确是没有想明白,不过主公应该有一番道理, 如果不方便,就不用说了。” 朱元璋顿时瞪圆眼睛,什么话, 好容易有机会能展示一下咱的水平, 你还不让咱说了, 这不是要憋死我吗! “胡惟庸无所不用其极, 功利心又那么重,此人不是贤臣, 不是君子,不可托付大事……但他却是一柄刀,一把杀人的利剑。” 朱元璋冷笑着说道:“在咱的身边, 如同先生一般的贤臣,已经够多了。可有些事情, 咱不能让先生去做,不能脏了先生的手, 没有办法,咱只能用胡惟庸。过去咱没有重用他, 而是把他扔在地方历练,就是要让这口刀更锋利一些,杀起人来,更加畅快。” 张希孟微微吸了口气,啥也不用说了,老朱这是把胡惟庸当成了工具人,但是不得不说, 朱元璋看人还是很准的。 胡惟庸胆大包天,又一心往上爬,对自己狠,对其他人更狠。这样的人, 就是一条恶犬,但是不得不说,有时候看守门户,还真离不开他。 就比如眼下的事情,让胡惟庸接受苦役营,摆弄这帮死不悔改的东西,可持续性敲骨吸髓,绝对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老朱这是又展现出一种特质,在不做人的时候,他是真的会不做人的。 那张希孟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祝愿胡惟庸和那些倒霉蛋幸福吧! 在接到了朱元璋命令之后,胡惟庸是颤栗的。 他从知县,一步登天,成为大理寺少卿,兼任苦役营提举……这中间升了多少级就不用说了。 这个苦役营其实是他提议设立的。 也就是说,老朱准了他的建议不说,还把这个量身打造的部门,交到了他的手里。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胡惟庸已经能够预见,这个任命会在朱家军中,掀起多大的波澜……上位如此洪恩,岂能不舍命相报! 此刻的胡惟庸还没有想那么多,他立刻动身,从宁国县赶到了长兴,迅速把苦役营接了过来。 负责交接的人是孙炎,张希孟并没有来。 胡惟庸也不在乎这些了,他只是惊叹于苦役营的庞大……首先,老朱抓了多少俘虏呢?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在横涧山的时候,就抓了七万多,随后占领滁州,和州,脱脱四十万人溃败的时候,老朱也分了一杯羹。 彼时俘虏总数就超过了十万。 最早的这一批俘虏,一些被编入军中,一些被安排在军屯,后来又陆续赦免,基本上还剩下的不多了。 但是渡江之后,攻城略地,抓捕的俘虏不论数量,还是质量,都不比淮西时候差。而且由于朱家军已经有了相当兵马,除了前不久铜陵的一个营之外,大多数的俘虏都没有编入军中。 粗略估算,苦役营的数额就有七八万人。 这哪是营啊? 一个县男女老少加起来,也就几万人。 七八万的壮劳力,哪怕几个府都未必拿得出来。 再说句不客气的话,朱元璋的兵马也不过二十万人而已! 这权柄也太大了,大到了让胡惟庸欣喜若狂,哪怕是自己的老乡李善长见了,都要羡慕。 既然上位给了自己这么大的恩典,那就更要拿出一万倍的本事,让上位满意。 胡惟庸这家伙的办事能力,丝毫不比李善长差,而且心狠之处,还在李善长之上。 他接手苦役营之后,就提出了一个任务,要在新安江修建堤坝。 别看他是宁国的知县,但是对隔壁徽州的情况也很了解,知道新安江水患严重……偏偏徽州,建德等地又十分重要,属于目下朱家军的腹地。 消除了水患,增加了灌溉,产粮上去了,也是均田之功,而且还有航运之便,能够促进商贸交流,增加赋税收入。 总而言之,好处多多。 当然了,对于付出多少劳力,会不会死人,胡惟庸是不在乎的。 他这个建议送上去,朱元璋几乎没有迟疑,立刻就答应了。 而且老朱还批示了,那些为祸一方,鱼肉百姓的豪强缙绅,能够修堤坝赎罪,很是恰当。但务必要爱惜民力,不可影响地方,伤损百姓。 面对朱元璋的要求,胡惟庸那是毫不迟疑答应。 随后他就行动起来了,再然后,就是长兴的士绅地主倒霉了……耿炳文派遣手下将士,深入各个乡村,清丈田亩,落实均田。 但是不可否认,将士们人生地不熟,而且由于他们太年轻。 进入乡村之后,很快就遇到了麻烦。 最让他们无语的不是那些士绅地主,他们敢抗拒,直接抓起来,再严重的,就按律法办事。 朱家军一柄铁锤挥出,谁敢对抗,都会粉身碎骨。 真正麻烦的是那些大爷大妈……最初他们还是害怕朱家军的,但是混熟之后,就不断有人找过了,念叨给他们的田少了,想多分几垄。 有的干脆说不想要坡地,要换成水浇地。 可问题是水浇地就那么多,要怎么换? 这些老百姓也不跟你急眼,就是一遍一遍,不断围着你转圈,不断磨……反正只要功夫深,不怕磨不来便宜。 据说好些士兵被弄得焦头烂额,晚上都失眠。 张希孟得到消息之后,他也是无可奈何。 其实很多时候,老百姓在淳朴善良之外,还有一种狡黠,奸猾,不愿承担责任,喜欢占便宜,市侩,甚至干脆说,几乎每个村子,都会有那么几个自私自利入骨的极品奇葩,能把你气得牙根痒痒的。 能责怪百姓吗? 张希孟倒是不这么看,毕竟老百姓之所以会如此,还是千百年来,层层压榨,不断欺凌盘剥,磨没了棱角,磨软了骨头。 祥子一开始也要做个自食其力,有骨气血性的好人。 奈何世道如此,一次次打灭了他的幻想。 对于村民也是如此,张希孟十分理解。 几千年积累的毛病,不是三天两天就能解决的,这也是现实。 只不过理解归理解,可是有这些人纠缠着,想要快速完成清丈,貌似有些难度啊! 很凑巧,胡惟庸跳了出来,他又给出了一个妙招。 老胡直接去了州衙门,把那些被抓的书吏差役找了出来。 你们谁熟悉地方的情况,谁有对付刁民的经验,谁愿意出力气,把事情办妥,谁就能出来。 就算州衙门不要,也可以到苦役营,管的人多,更加威风凛凛…… 经过老胡这么一煽动,很快找出来二十个人。 随后就是胡惟庸带着他们下到了乡村。 大多数的百姓,由士兵负责,遇到了麻烦,就这帮人出手。 也不需要打骂,只是把他们的盘算掀开,把他们手段揭露,然后让他们在村民面前,丢尽脸面,困扰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朱元璋提拔了胡惟庸,胡惟庸又找来了一帮胥吏,还真就有了奇效。 长兴州的均田迅速推行,胡惟庸的苦役营也在不断膨胀……一股沛然大力,不可阻挡向前推进。 以长兴为中心,迅速向周围扩散。 那些豪门士绅,惶惶不可终日,渐渐的,有人为了避免沦为苦役的命运,偷偷离开了朱元璋的地盘。 乘坐船只,来到了苏州。 他们的到来,让张士诚大喜过望,不出意外,他又拿出了五百两黄金,欣然赐给了高启。 谢谢哦! 高启:“…”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胆大包天 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赏赐,高启是发傻的。 他已经撕下了面具,直接鼓吹朱元璋是明主,张希孟是圣贤,让人去金陵……这么干还不被杀死,只能说张士诚太蠢了。 不管他才子名头多响亮,也挡不住人家的刀子。 所以高启做了两手准备,能跑就跑,这事他让姚广孝帮忙安排,至于跑不了……那就跑不了吧,至少要把妻儿安排妥当了。 只是高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张士诚不但不处置他,还给赏金,这家伙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企图吧? 高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白净英俊的面庞,身体一阵恶寒。 正在这时候,突然老朋友王行来访。 “青丘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启都傻了,什么怎么回事,鬼知道怎么回事? “张,张士诚不会是设计我吧?” 王行翻了翻眼皮,拿五百两黄金坑你,怎么不给我呢? 他坐在了高启对面,抓起一壶茶,就灌了进去,随后抹了下嘴,这才道:“有人在张士诚面前夸奖你了。。” “谁?” “是李伯升……就是追随张士诚的十八条扁担之一,又在守卫高邮之战中,立下了大功,可是张士诚的心腹爱将。连他最喜欢的一个歌伎都给了此人。” 听到这里,高启更加慌张,他的心突突乱跳,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明明他把张士诚坑得不浅,为什么会有人帮他说话? “这个李伯升到底说了什么啊?”高启皱眉问道。 “他说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最初骂张希孟狂妄,见效果不怎么样,就立刻改了方法,猛夸张希孟,结果弄得猪羊变色,现在不光苏杭士绅痛骂张希孟,还主动出来,捐献粮饷。再有长兴、宜兴等地的富户不断涌过来, 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王行又道:“他还把你前后不同的文章交给了张士诚, 跟他说文人最重面皮, 你能为了他的大业,出尔反尔,可见忠心耿耿, 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还建议张士诚重用你呢!让我过来,也是请你过去赴宴。” 高启这才弄明白, 竟然是这么回事, 怪不得张士诚给自己赏赐。 只不过自己真不是什么用心良苦, 纯粹是挖张士诚的墙角啊! 姓张的也是个糊涂蛋,怎么连这种鬼话都信, 他如何能是吴国公的对手,看起来张士诚离着倒霉也不远了! 王行见高启露出喜色,他忍不住摇头, “青丘兄, 这事情只怕也不这么简单。李伯升从杭州过来, 那个豪商王珏也过来了, 他给张士诚献上了三十万两的军饷,换来了一个参议头衔。除此之外, 还有不少豪商巨贾,他们都凑在张士诚身边,要我说, 还真没法说张士诚吃了多少亏!甚至从现在看起来,他在苏杭之地, 站得更稳妥了。” 听到这话,高启忍不住深吸口气, 面色凝重起来。 他随手又拿起张希孟的几篇文章,他已经读了不下几十遍, 以他的才华,自然是过目不忘,但是这些文字还是常读常新,感触不同。 张希孟所讲的东西,看似离经叛道,但是事情的发展不断佐证这些内容的高明之处。 张希孟认为赵宋之后,越发衰弱无能, 罪在士绅,罪在理学,他们驯服普通百姓,把他们牢牢拴在土地上, 以供自己压榨。 而这些士绅不思进取,面对金人,蒙古人,都是节节后退,抱残守缺,甚至不惜屈膝投敌,奉蒙古之君,为中原之主。 再看如今苏杭的士绅地主,豪富商人,他们也愿意聚在张士诚周围,明明朱家军对百姓更好,可他们视朱家军为寇仇。 说白了,朱家军占据了道义民心,而这些人则是因利而聚。 “君子小人之别,一目了然啊!”高启忍不住叹息道。 王行沉吟少许,却忧心道:“青丘兄,你说的没错,可你也熟读典籍,应该知道,历朝历代,君子小人之争,往往是君子落败,小人得志。按照当下的情形来看,从苏州过去的不过是几个书生罢了,但是却有一大群士绅豪强,聚集在张士诚身边,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他的实力大增,我真怕吴国公和张丞相他们不是对手啊!” 高启也是沉吟轻叹。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是纵观几千年的历史,兴于崇高理想,败给卑劣人性的例子比比皆是。 朱家军要争取民心,可老百姓太多了,也太分散闭塞了。 每一个老百姓的力量也太弱了。 因此必须深入地方,跟百姓认真交流,这才能获得他们的支持理解,然后还要有足够的智慧,把所有百姓的力量组织起来,形成一股无与伦比的大势。 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需要扎扎实实付出。 最后才能水到渠成。 但是相比起百姓们,士绅官吏,豪强富商,他们是天生的盟友。 还是拿韩秀娘的案子来说,为了阻止女人走出家门,维护纲常……从下到上,所有没有直接参与,但每个人都知道怎么拖后腿,怎么搅合黄了。配合得亲密无间,珠联璧合,谁都知道自己该站在哪里。 索性张希孟动作够快,直接跟李善长取得合作,不然这事情大概率是要失败的。 所以说一个很无奈的事实,单纯从力量的增加速度来看,还真是张士诚占了大便宜。 朱家军得到了什么? 一群不确定能不能用的年轻书生而已! 须知道,书生造反,三年不成! 没准朱家军会败给张士诚…… “青丘兄,你说,咱们到底是对还是错?” “当然是对的!也必须是对的!”高启神色凝重,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如果我们错了,那岂不是说赵宋以来,节节溃败,中原沦陷,炎黄苗裔沦为牲畜是对的?是咎由自取吗?” 王行浑身一振,却又无奈道:“青丘兄,道理如此,但我还是担心朱家军那边,万一他们撑不住,我怕……” “我不怕!不怕!”高启突然扭头,匆匆忙忙,拿出了一份告示,这还是刚刚送过来的,被他当成了宝贝。 “快看!这是吴国公最新公布的均田令。” 王行接过来,看了看之后,忍不住惊讶道:“这,这个似乎比以前更加干净利落了?” “嗯,我以为这次的方略,就算是放之四海,也都能用。”高启感叹道。 王行沉吟道:“确实如此,只不过彻彻底底均分田亩,轻徭薄赋,还规定百姓负担上限,要给大家伙足够的粮食……我怕不好落实,从王莽到王安石,谁又做成过?” 高启点头,“你说的不错,但是我觉得朱家军能成!” “为什么?”王行惊问。 “因为朱家军已经派遣人手下去,因为从苏州等地过去的书生,就在干这个!” “当真?” “对!唐肃他现在就在村子里,跟着朱家军的士兵,一起清丈分田……他还提到一件事,说是因为长兴均田之后,许多常年在洞庭湖为非作歹的水贼,竟然偷偷返回了村里,想要当个农夫,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什么?” 王行大惊失色,不会吧? 太湖水贼,那可是多少年前就有的,远的不说,至少能追溯到汉高祖时期……历经王朝更替,别管外面风云变幻,在太湖之上,水贼向来逍遥自在。 同样的例子还有鄱阳湖、洞庭湖、梁山泊……只要湖水还在,可以避开官府控制,就会不断吸引人投入其中。 区区杀人不眨眼的水贼而已,哪里比得上官府啊! 可偏偏就有一群人,能把水贼吸引返回家园,甘心当个农夫。 仔细想想,就觉得骇人听闻。 因为这件事绝不是放下刀子,领一块田地,当个农夫那么简单……万一水贼的身份暴露,会不会出事情? 回到乡村,会不会被人欺负? 多少人也想改邪归正,也想做个好人,但是对不起,根本没人相信他们,也不愿意接纳他们,处处排挤,日夜欺压,最后无可奈何,只能重操旧业。 实在不是我不想做个好人,奈何现实不允许啊! 但似乎这事在朱家军这里,并不成立,因为道理很简单,就连也先帖木儿那种人,都能开兽医学堂,经营马场,安安稳稳过日子。 谁的罪名还能比脱脱的弟弟,大元的御使大夫更大? 朱家军绝对是可以信赖依靠的。 王行听到这里,他也露出了振奋的神色。 “人心向善,百姓望治,朱家军表里如一,不改此心。我看是必定能成大事,我们也都可以安心了。”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王行还要邀请其他人,高启也开动脑筋,琢磨着怎么继续哄骗张士诚。 很快就到了正式宴会的日子,高启特意穿了新衣,尽显少年风流,前来参加。 张士诚的王府,高朋云集,贵客迎门,硕儒名士,如过江之鲫,数之不尽。 张士诚也是老怀大慰,什么叫人心在我啊! 只是出乎张士诚的预料,竟然还有人爽约,不但爽约,还给张士诚回了一封信,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 反复无常,跳梁丑类,他日必提兵十万,取尔狗头! “谁?是谁这么狗胆包天?”张士诚气得大怒。 手下人也是大惊失色,写这封信,对张士诚骑脸输出的正是余老爷,而他有个儿子,就叫余尧臣!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主公,写感想了 船只划过湖水,远处晚霞灿烂如火。 余家父子站在甲板上,感慨万千,余尧臣想起老爹的举动,还是心潮澎湃,情不自禁。 “爹,您就不怕惹恼了张士诚,往后就彻底翻脸,再也没有挽回余地了?” 余老爹呵呵笑了两声,“怎么?咱们家就你一个,还指望你爹两头下注,脚踩两只船?那可是会掉湖里的!” 余尧臣一怔,确实,他们家这一辈就一个儿子,他当初跟着施伯仁渡过太湖,投靠朱家军,在路上太久下了决心,一定要给朱家军效力。 可到了长兴之后,他又想到,万一老父因为自己,受到牵连,那又该怎么办? 他还担心事情泄露,又怕老爹想不通,这才没敢说破,直接坐船回来了,当了一次“逃兵”。 不过令余尧臣意外的是,他跟老爹一说,立刻就答应了。 你说朱家军好,那就投靠朱家军! 要知道当初老爹带着余尧臣背井离乡,到苏州寓居,就是觉得这里文脉鼎盛,文人云集,儿子过来,能结交名士,有所发展。 尽管情况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但是儿子选了朱家军,也认同朱家军的主张,作为父亲的,没有理由不支持。。 而且他们是寓居, 除了一些随身的财物, 没有别的东西, 拍拍屁股就能走,非常方便。 不过既然要走,那就不能悄无声息。 给张士诚一封信, 落他的面子,让这个东西从自鸣得意中, 清醒过来! 当然了, 如此表态, 也是展现他们父子的选择,一心追随朱家军, 绝不改变! “爹,咱们过去,只怕没有好位置, 要从下面做起。” 余老爹哈哈一笑, “你爹不是吃不了苦的人, 别忘了, 你爹还精通医术,到时候背个药匣, 走街串巷,给人看病,我也能活得很好。倒是你, 可别觉得自己会写诗,有点文采, 就自鸣得意。朱家军卧虎藏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施展拳脚的。” 余尧臣用力点头, “这个孩儿清楚,原本我还只觉得张相文章写得好, 道理讲得明白……却不料张相心胸更是开阔,对待书生来去不限,当真是心胸开阔,气度无双。这般人物,就算是端茶倒水,我也是甘之如饴!” 这一对父子兴冲冲聊着,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只是他们不知道, 自己惹了多大的祸。 张士诚被人骂得彻底破防了。 反复无常,跳梁丑类! 他最听不得的就是这几个字,老子不就是投降了元廷吗?至于被抓着不放吗? 那朱元璋就是好东西? 他的岳父郭子兴怎么死的? 我就不信了,他一直光明磊落? 还有, 你们不是说天下归心,最起码士人都支持咱吗? 为什么还冒出了余家父子? 莫非说有人欺骗咱? 张士诚一下子就把目光落在了高启身上,“高先生,俺听说,这个余尧臣,和你是朋友?” 高启心中一动,该来的总是会来。 他也没有料到,余家父子的一封信,几句臭骂,把自己推到了险境。但是高启也没有过多的埋怨,既然自己做出了选择,就该一往无前。 求仁得仁,有什么好怨恨的! “是!余尧臣和我诗词唱和,的确是好朋友!” 高启答应坦然,这下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场的苏州名流,吴地士绅,悉数盯着这位大才子。 你的朋友投靠了朱元璋,你是不是也跟朱元璋有往来?要真是这样,你就该死! 一双双颇为不善的目光,直刺高启。 高启脊背笔直,毫不畏惧,他在酝酿着,既然躲不过,就要说个痛快,谁是谁非,天下人自有公断! 高启准备着,张士诚也是雷霆震怒,觉得自己的钱都白花了,喂了狗……天雷地火,即将爆发,可这时候,在文人的前排,头几个座位上,有个年过半百的老儒生,突然哈哈大笑,打破了沉默! 众人又齐齐看去,原来发笑的人也姓高,叫高明! 一听这个名字,就应该知道,这不是个简单人物。 他字则诚,号菜根道人! 听听吧,就这个字,这个号,要是给余尧臣,保证天翻地覆。 可即便只是高则诚,这位也是十分不寻常,他是个写杂剧的。不但写,名气还很大,尤其是在江南地区,完全是曲坛盟主级别的存在。 他在十多年前,考中了进士,仕途不算顺利,返回家乡创作杂剧。本来方国珍要请他出山,高明坚决不出。 后来他听闻朱家军那边有不少戏曲高手,创造了不少流行很广的作品,高明这才离开了老家,过来找张士诚。 没错! 他可不愿意替朱家军效力,而是要跟着朱家军唱对台戏。 到了苏州之后,高明发现事情好像更复杂了,朱家军那边不光有戏曲,还弄出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说辞,尤其是连让女人读书都弄出来了,简直是败坏纲常,倒行逆施啊! 这要是不把他们弄垮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高明一直在等待机会,如今他见张士诚发怒,就忍不住大笑。 张士诚绷着脸道:“高公有什么指点的?” 高明深深一躬,随后抓着胡须,淡然微笑,“大王不必发怒,据老朽揣度,朱元璋贯会蛊惑人心,有人一时不察,被哄骗了过去,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只要大局尚在,人心尚在,大王必定能灭了朱家军,一展胸中之志!” 这老头站出来一说话,总算把高启救了,他也急忙把嘴边的话都咽回去,默默观察,看看这位老先生有什么高论…… “高公,这个朱元璋的确可恶,他数次欺辱俺老张,偏偏,偏偏俺又无可奈何,真是气死个人!”张士诚唉声叹气。 高明呵呵一笑,“大王莫忧,实不相瞒,老朽这几年暂居乡间,倒是写了一个曲目,叫做《琵琶记》,我听闻朱家军贯会以戏曲收买人心,什么单骑夺城,什么白毛女……据老夫看,他们这些东西,也只能哄骗下里巴人,看个热闹而已。” 老头自信满满,神态之中,带着充足的把握。 大家伙也都吓了一跳,乖乖,这老头要出手了? 那可是老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啊! 从戏曲下手,跟朱家军打宣传战,破掉朱元璋咄咄逼人的态势……妙,简直太妙了! 几乎一瞬间,所有人都来了精神头儿,争相询问,各种马屁满天飞。 只要菜根道人愿意出手,小小朱家军,根本不在话下,对了,他们那边演戏最好的,叫,叫什么来的? 吴大头! 呸! 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文人,怎么可能是老神仙的对手。 这一次宴会,很快变成了对高明的吹捧,连带着张士诚都跟着打起精神,看样子余尧臣父子就是个异类,用不着太过担心。 在场众人,唯独高启,暗暗松口气,他这算是死里逃生。 不过提起琵琶记,高启却有些想法了。 注意啊,琵琶记不是琵琶行,正如陈情表不是陈情令一样…… 相比起琵琶行的缠绵缱绻,琵琶记就刚猛多了。 这出戏最早出自宋代,说的是一个书生进京赶考,中了状元,然后被相府看中,成了相府赘婿。 书生抛弃爹妈,不顾发妻死活,家中遭了灾,父母都死了,发妻安葬了爹娘,背着琵琶,弹曲要饭,进京寻找丈夫。 身为相府赘婿的书生不愿意相认,还放马冲撞,要踩死妻子。 他的举动惹恼了上天,降下天雷,把这个负心人给劈碎了,连点渣都不剩。 坦白讲,这么一出戏,貌似怎么改,都未必能改好,高启虽然不是戏曲行家,但好歹算个顶级才子,他也不知道,高老头哪来的自信,还要跟朱家军打擂台。 虽然你救了我,但还是祝愿你,丢光老脸吧! …… “主公,你现在还读书吗?” “读!每天都读!” 张希孟又道:“那主公可觉得有进步吗?” 朱元璋怔住了,莫名有些尴尬……竟然有种回到了几年前的错觉,彼时张希孟整天弄一堆书单,逼着他又是背书,又是练字,从早到晚,没有一刻清闲。 说句不客气的,要不是张希孟掺和,朱标都能早点出生。 好容易挨过了那段时间,张希孟又来问自己,老朱的心情能好才怪? “先生可有要指点的?” 张希孟呵呵一笑,“主公,我这里刚好拿到了一出戏,你仔细瞧瞧,写一篇作者心思的分析,到时候咱们大家伙讨论,看看主公是不是睿智如神。” 朱元璋眉头紧皱,这不就是留作业,写感想吗? 都是咱给将领留,怎么又轮到自己头上了? 老朱当然一万个不愿意,可谁都知道,他当初可是拜了老师,先生教导你学问,哪能拒绝? 尊师重教,那可是孔老夫子拿醋钵大拳头定下来的规矩,不服就抡死你! 朱元璋也无可奈何,只能怀着上坟的心,接过了这篇戏曲剧本,展开观看…… 张士诚还要收买人,我空心思,偷张希孟的文稿。 但是到了张希孟这里,情况就简单多了,有人直接送了过来。 朱元璋展开,默默看着,渐渐的他皱起了眉头,怎么说呢,这部戏曲让他看得很别扭,很矫情,很无病呻吟…… “先生,这是谁写的?通篇看下来,咱怎么觉得这个书生这么下贱无能呢?” 张希孟忍不住点头,“果然是一语中的,这可是大家高明的力作,要跟咱们唱对台戏!” 朱元璋干脆摇头,“就这水平?咱看他是想自取其辱吧!” 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奴才之作 写作业是很辛苦的事情吗? 不,一点也不,朱元璋觉得自己能写一个通宵……实在是没法子,高明高老先生的神作,着实槽点满满,处处别扭,那种强行洗白的味道,简直让人作呕。便是不入流写手,诸如青灰之流,也是不敢这么塑造人物的。 那咱们不妨瞧瞧高明老先生的高明之作吧! 前面提到过,这个琵琶记并不是高明原创,而是根据已有的剧目改编的……事实上后世能看到的著名戏曲,名著小说,几乎都是这样,经过历朝历代,不断完善,最后才定稿,形成文字。 原本的故事,讲的是主角蔡伯喈进城赶考,攀附权贵,不认父母妻子,面对进京寻夫的妻子,放马踩踏,然后惹恼上天,被天雷劈了。 这个版本显然不那么顺眼。 高明老先生为了让蔡伯喈看起来不那么可恶,甚至有点顺眼可爱,他改了人设……说蔡伯喈是个孝子,不愿意进京赶考,只想着在家里孝顺父母,支撑门户,父母也担心他走了,没了依仗,所以蔡伯喈是不愿意进京的。 奈何朝廷下了皇榜,县衙门来人,硬是把蔡伯喈弄走了。。 此时他刚刚娶妻两个月,只留下了妻子赵五娘照顾父母双亲。他进京之后,果然就中了, 朝廷任命官职, 牛丞相要招上门女婿。 蔡伯喈以孝敬父母为由, 要返回家里,可朝廷不许,牛丞相不放人, 哪怕知道了他的家中还有妻子,也逼着他娶了自己的女儿。 朱元璋看到了这里, 就已经忍不住哂笑了, 这个故事多别扭啊! 试问哪个读书人不想着走仕途, 考功名,光宗耀祖。蔡伯喈只是个孝子, 又不是想求仙问道,不慕功名。他为什么不愿意进京赶考,只是为了孝敬父母? 但为什么父母也担心没了依仗, 不放他走? 如果儿子真的有才华, 考上了进士, 当了大官, 不是能更好照顾家庭吗? 至于榜下捉婿,辞官不做……这就更扯淡了。 高明老先生用辞试不从, 辞官不从,辞婚不从,这三不从, 概括蔡伯喈的无奈。 他抗拒不了皇榜,进京赶考, 抗拒不了皇帝旨意,做了官员, 又挡不住牛丞相逼迫,停妻再娶。 可事实上一个孝子, 考上进士之后,说是要孝养父母,大概率是会给假期的,而且还会被视为不慕荣华,不贪功名,回来之后,可是要升官重用的。 再说榜下捉婿这事, 既然已经娶妻,再娶别的女子,停妻再娶,可不是小事情, 就没有御史监督吗? 而且牛丞相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他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一个有妇之夫,还不想办法解决女婿家里的情况,只是把他留在京城府中,也不许回家探亲。 这是丞相府,还是梁山泊啊? 这出戏看了不到一半,朱元璋就有种毒发身亡的冲动。 戏文可以写的天马行空,可以肆意飞扬,但是总归要入情入理,要引人入胜……结果高明写了一个书生和妻子的爱情故事,结果从设定到情节,处处都透着怪异,既不符合朝廷法度,也不符合世俗人情。 这是要诚心折磨读者吗? 朱元璋经过这些年的磨砺,已经很有经验了,他很快就看明白了怎么回事……种种不合常理的地方,归结起来,就是身为读书人,在元廷治下,无可奈何的处境。 他们不愿意当蒙古的官,但是朝廷皇榜下来,也要进京考试,也要做官。已经娶了妻子,丞相要榜下捉婿,招上门女婿,尽管不同意,但是碍于对面的势力,也要勉强答应。 这如果是在宋朝,大概率是要痛斥权贵,抵死不从,展现绝世傲骨的。 只可惜,这是大元朝,人家蒙古皇帝不吃这一套。 所以读书人只能别别扭扭,委委屈屈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而且仔细推究,这里面还有一个有趣的设定,书生蔡伯喈轻易就考上了状元,一下子就被丞相看重了。 他自己不愿意,但是人家拼命把官职美女塞给他。 大约这就是文人白日梦似的自我膨胀吧! 觉得自己狠了不起,谁都离不开他。 朱元璋觉得剧情别扭,人物矫揉造作,根子就在这里。 这个蔡伯喈,正是高明这帮文人的真实写照。 顺着男主角,故事梳理到了这一步。 接下来就是女主角的剧情了……她在丈夫走后,一心一意,孝敬公婆,为了让二老吃点好的,她把首饰典当了,给公婆吃米粮,自己吃糠。 随后二老去世,赵五娘把头发典卖了,换来了棺材。 古人也会卖头发吗? 还真不是瞎编的……身体发肤,男人自然是不能随便卖了,但是女子在关键时刻,还是可以的。 比如戏文里,秦香莲就卖过头发。现实中,陶渊明的祖父陶侃很穷,他的母亲就曾经剪下头发,招待贵客,帮着陶侃飞黄腾达。 卖头发也算是戏曲当中的经典桥段,只是不知道古代也有那么多需要头发的秃子吗?貌似那时候还没有程序猿啊…… 再说回赵五娘,她安葬了公婆,决定进京寻找丈夫,还背着琵琶,一路弹唱乞讨,要着饭,就进京了。 毫无疑问,赵五娘是个标准的贤妻,照顾公婆,自己吃糠,忠贞不二,任劳任怨……基本上满足了大多数男人对待妻子的幻想和要求。 剧情至此,女主角进京,天雷地火,撞到了一起,该有个结果了吧! 那不妨看看高明的高则诚老先生是怎么写的……赵五娘进京之后,在佛寺卖唱,为了寻找丈夫,还把公婆的画像挂了起来,等待丈夫辨认出来。 很凑巧,蔡伯喈发现了画像,并且带走,赵五娘就追着找到了丞相府,还见到了牛小姐,情敌见面了! 激动人心的时刻要到了,是原配大战小三,还是小三仗势欺人? 这一出家庭伦理大戏要怎么上演? 注意,前方……低能! 赵五娘跟牛小姐竟然惺惺相惜,彼此说了经过,牛小姐知道了缘由,竟然同情起赵五娘来了,还觉得自己惹下了大祸。 结果她就安排丈夫和前妻见面,两个人也解开了误会……到了此时,牛丞相也不耍牛脾气了,同意女婿带着赵五娘和自己的闺女返回老家,替父母守孝。 然后三个人就在家里,过上了没羞没臊的生活,牛丞相还请旨嘉奖了女婿蔡家! 剧本是结束了,朱元璋一口老血也喷了出来! 都说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任凭高明的文笔多优美,文辞多华丽,但是无论怎么包装,这玩意就是一坨! 牛丞相父女简直就是脑残,前面他们逼着蔡伯喈当上门女婿,百般无理取闹,几乎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结果一听赵五娘诉说,立刻就通情达理了。 甚至连当小妾都认了,还帮着请旨嘉奖,奖个头儿啊! 不嫌丢人啊! 再看蔡伯喈,完全就是个废物点心,前面做不了什么,后面更是做不了什么,全凭老丈人的成全。就这么个东西,还落了个左拥右抱的结局。 可问题是因为这个误会,你的爹妈死了,父母之仇,你就真的不在乎了? 最后再说赵五娘,她是个贤惠的妻子不假,但她也贤惠的不像是人了,什么都能忍耐,吃苦不说了,还接纳了牛小姐,三个人一起守墓,你们就不怕把坟里的二老给气得诈尸了? 朱元璋写了大半夜,总算把自己要批评的东西全都写了出来。 转过天,朱元璋召集所有在长兴的文武,包括从金陵赶来的朱升,刚刚得到重用的胡惟庸,也包括唐肃等人。 大家伙先是传看了琵琶记,领教了高老先生的大作。 随后又开了老朱的批评文字,都不由自主点头,主公真有点东西啊!张希孟更是大感欣慰,自己这个老师当得很不错嘛! 老朱开门见山,“这部杂剧,从头到尾,就说的是一个自鸣得意的奴才,是如何在元廷治下,摇尾乞怜,不知廉耻,没有骨头,没有气节地享受荣华富贵,把自己爹娘都忘了!咱说完了,你们谁赞同,谁反对?” 大家伙都为之一振,谁敢说反对啊,更何况老朱说得真对,直接掀开了层层画皮,把骨头显露出来。 这时候朱升咳嗽道:“上位,据老臣观之,这里面让蔡伯喈的父母病死,又认贼作父,把牛丞相当爹,最后带着牛氏返回家乡,替父母守灵……莫非预示着赵宋灭亡,改换姓名,趋附元廷,把祖宗坟茔所在,也交给了元廷?” 众人一怔,都忍不住伸出大拇指! 好一个企业级理解! 张希孟也道:“枫林先生,或许还有另外解释,他们愿意把祖宗之地给外人,只求不要全部占有就好,给他们留一半!” “对!但无论怎么讲,归结起来,就是两个字。” “下贱!” 张希孟和朱升异口同声,大家伙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唐肃仗着胆子道:“张相,枫林先生,这部琵琶记还是着力赞颂赵五娘,此女子有情有义,知书达理,的确是贤内助啊!” 张希孟一笑,“这就是这出戏用心歹毒的地方了……我们是主张男女都是一样的,而他则是明着赞美,暗中驯服……如果一个妻子,可以毫无保留,接受丈夫的一切,不论做什么,都能容忍?吃了再多的苦,都不在乎?这,这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吗?” 唐肃一怔,想起家里头凶悍的婆娘,立刻闭嘴了。 就连朱元璋都无话可说,马氏虽然贤惠,但该吃醋的时候,也不会无动于衷。 “现在这么看,这个叫高明的老东西,实在是不怎么高明。”朱元璋笑呵呵道:“咱们该怎么回击?让老东西卑劣的心思,大白天下?” 张希孟道:“主公,如果咱们能抓紧一点,或许能在苏州城真正唱一出对台戏,这本不是叫琵琶记吗!咱们的新戏就叫奴才记!”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 高下立判 “罗先生,吴千户,还有你们几位,都要辛苦了。” 张希孟面对着罗贯中,吴大头,还有几个军中主要的戏班子负责人,认真说道:“咱们要在战场上打赢对手,更要在戏台上打败他们。你们手中的笔,戏台上塑造的人物,一颦一簇,一笑一骂,就是刀枪棍棒,就是灰瓶炮子。” “到了今天,我想你们也该清楚了,战争不只是将士们的事情,不是说在疆场上好勇斗狠,而是从上到下,每一个人的事情。看得见的粮饷、武器、车马、民夫,看不见的人心士气,凝聚程度……这些都左右着战争的结果。当我们都联合起来,就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挠我们……所以,我要求你们,以上战场,杀敌之心,来完成这个任务!”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尤其是罗贯中,他此时心潮澎湃,十分激动。还记得当初投靠过来,张希孟让他帮忙撰稿,老罗还觉得是侮辱了他,坚决不愿意接受。。 可随后跟随张希孟处理俘虏苗兵的事情,他真正领教了戏曲的威力,一场白毛女唱下来,就打开了无数苗兵的心扉。 大家伙彼此了解,心灵相通,没有了隔阂,才能进行真正的沟通,也才能真正走到一起…… 罗贯中第一次意识到了戏曲文艺,或许不只是文人茶余饭后的消遣,而是一种能够改变世界的力量。 在朱家军中,唱戏的可不是什么下九流。 恰恰相反,会唱戏,能演出,代表你有才华,有想法, 善于表达, 能够和陌生人沟通, 这在朱家军当中,绝对是了不起的能力。 就拿吴大头来说,走到哪里, 都比那些名将受欢迎。 罗贯中对之前的想法,也感到了一丝丝羞愧。 仿佛是为了帮助他完成龙场悟道。 苗兵返回家乡之后, 老罗被调去了战俘营。 在这个朱家军指定龙场, 他见识了铜陵之战, 见识了俘虏和倪文俊的大战……他也去了供奉张文贵的英烈祠堂。 罗贯中面对着石碑上的一个个名字,思考了良久。 他跟朱家军打交道其实是很早的, 彼时朱元璋刚进滁州不久,短短几年下来,朱家军横跨大江, 兵势强盛, 百姓归心。 最最重要, 朱家军展现出了的格局气度, 已经让诸如刘伯温、宋濂等人,五体投地。 试问你罗贯中, 又有什么可以骄傲的? 那些自己看不懂的事情,不是朱家军特立独行,而是这个世道错了, 需要改变! 在某个不知名的下午,罗贯中在这个指定龙场, 完成了悟道。 不得不说,老罗是幸运的, 如果再晚一点,龙场就要交给胡惟庸了, 彼时能悟到什么,就只有天知道…… 完成了蜕变的罗贯中爆发出百倍的工作热情,风波遗恨,红梅阁,这两出戏,都是他润色过的。 随后他又奋笔疾书,每天都要写几千字。 如今又得到了张希孟的要求, 罗贯中更是熬了两个通宵,不眠不休,完成了新戏的剧本。 “张相,要是哪里不妥当, 我现在就修改?” 老罗眼珠子充血,眼屎大颗,很是憔悴,却还是倔强的撑着。 张希孟看完之后,微微一笑,“去睡吧!好好休息,咱们可少不了你这一支大笔!” 听到这话,罗贯中长长出口气,脸上竟然洋溢起欣慰的笑容,连忙告辞,迈着轻快的步子出去,据说睡觉的时候,都是戴着笑容的。 有了剧本,张希孟立刻交给施伯仁。 而此时已经早有朱家军这边的人,偷偷前往苏州,帮着组织戏班子了。 吴大头最初要亲自去的,不过考虑到他名声太响亮,演戏太多,万一被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因此吴大头没去,但是他也没闲着,准备服装,道具,告诉过去的人,一定要谨慎小心,又要大胆果断。 你们不是登台表演,而是组织苏州本地的戏班子演出。 这些戏班子良莠不齐,心思活络。 里面有咱们可以依靠的人,可也有见利忘义,贪财好色的坏蛋,必须要小心再小心。 不过就算被抓了,也不用怕,我们这边会想办法营救。 另外卢秋云还跑来了,这位拉着要去苏州的几个人,面授机宜,直接把溜门撬锁的绝学都告诉了他们。 “你们可听好了,一定要仔细练,戏唱不好没事,这个学不会,人就有事了!” 几个人连忙答应,吴大头气得翻白眼。 “信卢的,我们这行,戏比天大!” 卢秋云连看他都不看,只是说道:“我们这行,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我们演戏的也能!” 卢秋云呵呵道:“没错,在戏里面你们能,可是到了戏外,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吴大头被怼得没脾气,他低下了硕大的脑袋,不跟你一般见识,我也好好学学,没准以后还能用得着。 毕竟不能一直靠着人格魅力逃出大牢啊! 万一碰上没良心的,不还要看手艺吗! 朱家军这边,奇才云集,奇葩朵朵……可也正是靠着这帮人,才把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弄得七七八八。 当然了,在苏州这边,不只是高启,还有徐贲、张羽、杨基等等人,甚至是施伯仁也不顾风险,潜回了苏州城,去找昔日的故交好友。 而且施伯仁还抽空去了妻子郑允端的坟前,坐了片刻。 或许这位著名的才女也想不到,自己文弱的丈夫,竟然有胆子深入敌方城池,大肆联络,放手施为……就连施伯仁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竟然有这个胆气! 其实也不要把敌人想得太强大了。 以朱家军对地方的掌控能力,尚且不能说疏而不漏,更不要提张士诚了。 只要胆大心细,运用聪明的头脑,就能从容应对,来去无忧。 施伯仁甚至抽空学会了易容术。 终于到了唱对台戏的日子了。 张士诚这边就不用说了,他不光自己来了,还把老娘也带来了,另外许多名士,悉数捧场。 大家伙凑在一起,先是夸奖了高明一顿,盛赞老爷子别具匠心,心思机巧,戏剧大有教化人心之功。 像女人就该如赵五娘似的,孝顺老人,奉养公婆,无怨无悔,任劳任怨,朱家军讲什么女人入学,女人做事,女人为官,简直是大逆不道,该天打雷劈。 很快,大戏上演。 众人都耐心看着……首先演员选得就好,衣着扮相也好,唱腔优美,衣袖挥舞,恍然若神仙妃子。 惹得张士诚连连拍手,忍不住道:“青丘子,你说这样的戏,能不能胜过朱家军万倍?” 高启含笑点头,“何止万倍,云泥之别!” 张士诚连连点头,“高见!” 只是张士诚不知道,高启所说的云泥,正好和他理解相反。 其实戏曲当中演得悲剧,放在朱家军,几乎不会发生。 因为众所周知的一点,朱家军是给女人授田的,也是准许女人顶门立户的,光是这一点,蔡书生进京赶考,妻子在家里,耕种田地,照顾公婆,就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像什么榜下捉婿啊,停妻再娶啊,遭逢灾年,父母饿死……这一类的事情,都是朱家军极力整顿的。 不是说不会有,而是说朱家军一直在解决问题。 最讽刺的一件事发生了,高明老先生要拿这出戏跟朱家军唱对台戏,但是他的这出戏,反而证明了朱家军主张的必要性。 只有尊重了女人,才能解放男人,才能改变这个死气沉沉的世道。 高启想通了这一点,在场的也不乏聪明人,甚至就连台上唱戏的都在闲暇念叨,不管怎么糟蹋,就只能依来顺受,等着主子良心发现。 牛丞相父女回心转意,蔡书生和赵五娘,就要立刻感激涕零。 皇帝下旨褒奖,就忘了父母的死,忘了大缺大德。 这戏文写得再好,演得再惟妙惟肖,怎么都有点不顺心! …… 几乎与此同时,隔着一条街,在土地庙前的空地上,一个简陋的戏班子开始了演出。 这出戏也是演一个书生,他姓留,进京赶考,考上了状元,入朝为官,官至宰相……然后他也有三不从。 元军杀来,朝廷让他出战,他不从。 太后登门,请他出山,这才勉为其难。 随后元兵逼近杭州,城中军民要他留下来抗击敌人,他不从。 不待挽留,竟然直接逃回了家乡衢州。 元兵尾随杀来,家乡父老要他不要投降元廷,要保住气节。他抵死不从。 果然归顺了元廷,换了身官服,再做新官,成了大元的忠臣。 随后有一个人被俘虏,押送到了大都,正是大忠臣文天祥。 这位“三不从”拿着元廷赏赐,丞相的拜帖过来,只要投降,立刻入朝为官,封侯拜相,取丞相之女,洞房花烛,娇妻美妾,应有尽有。 而此刻文天祥站起来,厉声痛骂,“蒙古人灭我朝廷,夺我家园,国仇家恨,不共戴天,你忘了自己的父母吗?” 这位昂然道:“我已然带着妻子,去父母墓前哭拜祭祀,大元圣主褒奖我留氏一门,死后能得此等恩典,虽死无憾……你又何必一心求死,咱们沐浴皇恩,安享荣华富贵,岂不美哉!” 唱到了这里,围绕在戏台下面的百姓,已经恍然大悟! 乖乖,这个戏唱的是大奸贼留梦炎和文丞相啊! 这个事情倒是听说过,毕竟苏州是文脉昌隆之地,就是贩夫走卒,也是认几个字的。 但是这出戏究竟好在哪里呢? 只是寻常讽刺奸贼吗? 很快就有人点破了,想知道吗? 去那边瞧瞧,瞧瞧琵琶记演的是什么? 人们将信将疑,连忙过来,等看过之后,大家伙都恍然大悟! 好家伙,姓蔡的三不从,就是留梦炎啊! 那个贤良淑德的赵五娘,不就是文丞相吗? 只不过文丞相是怒斥奸贼,宁死不降,以身殉国。 而赵五娘则是忍辱含羞,接纳了牛小姐,还给她一起陪伴丈夫守灵……父母之仇,国仇家恨,就这么因为一道旨意,全都揭过去了。 还能跟贼人相亲相爱,愉快过日子。 真是好不要脸! 原来高明高大人,还想着劝说大家伙当大元朝的忠臣,要让大家伙放下兵器,逆来顺受,陪着你们,一起当大元朝的好官! 很快,更深入的解读就出来了,文丞相坚贞不屈,象征着天下百姓,牛丞相父女蛮横无理,就是蒙古大军。 他高明就犹如留梦炎,希望天下百姓归附元廷,做大元的奴才,依旧供奉高高在上的士大夫。 而元廷重用他这个奸贼,娇妻美妾,升官发财。 真是好算计,两头通吃,都赢麻了。 可现实是文丞相宁死不从,天下百姓已经揭竿而起……高明和留梦炎,一丘之貉……果然如同张丞相文章所言,士人乃是天下大害! 人们明白过来,怒火中烧,都到了今天,大元朝已经摇摇欲坠了,还有人给元廷粉饰太平,果然是用心歹毒。 如此老贼,岂能放过! 愤怒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趁着夜色,找到了高明的住处,大家伙二话不说,将找来的鱼油倒在了房门上,随后点燃,火焰直冲天际。 “高明老贼,文丞相在看着你呢!” “老贼,你死到临头了!别做美梦了!” 高明在大戏结束之后,收获了士林的赞美,又得到了张士诚的重赏,在住处正美滋滋盘算着……哪知道外面突然火气,又喊声震天,吓得他从床榻上掉了下来。 咔嚓,老腰一痛,几乎昏厥。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下克上 高明仓皇之间,摔伤了老腰,连动弹都难了。 外面喊声震天,又有火光滚滚,浓烟刺鼻……他的魂儿都飞了一半,“救,救命啊!” 伴随着高明撕心裂肺的喊叫,还真进来一个护卫。 这是张士诚派给高明的,一起派来了八个,可是火起之后,就来了这么一个。 “快,快背着老夫走啊!” 护卫看了看他,“我,我没吃饭,肚子饿,背不动。” 高明懵了,管你吃不吃饭,你要先把我救走啊! “等老夫脱险了,再吃饭不迟!” 见老家伙还没明白,护卫只能道:“我这俸禄也不多,没到半个月就花没了,想吃饭,也没钱啊!难啊!” 没钱? 你找张大王啊! 高明腰疼的厉害,额头都是冷汗,又气又急,突然,他从护卫嘴角淡淡的笑容中,明白了什么……“那个,老夫,老夫赏你吃饭的钱,二十两够不够?” 护卫一听都笑了,“我说高老爷子,你这条命就值二十两?” 高明也气疯了,二十两怎么了?二十两还不够你吃饭,不怕撑死? 护卫干脆也不废话了,竟然真的俯身,把高明背起来,从屋子里跑出来。只不过他不是往后面跑,而是往前门跑,哪的喊声响亮,他就往哪里跑…… “你,你干什么?”高明惊恐万状,声音都变了。 “不干什么,老大人不舍得出钱,我就把你送给他们, 保证能给我更多。。” “你, 你太可恶了!” 高明气得嘴唇哆嗦, 这不是勒索吗? 我可是大元进士,著名的戏曲名家,那么多人仰慕我, 连诚王都对我另眼相看,你一个小小护卫, 怎么敢这么对待我? 高明万分震怒, 也万分惊恐, 因为他们离着大门已经不远了。 “我,我给你, 我给你一百两金子。” 护卫这才转身,可走了两步,竟然又停下来了, “不行, 得加钱!” “你!”高明死的心都有了, “好, 我给!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护卫这才点头, 背着高明就跑,他们没跑出去多远,院子大门就被烧得倒塌了, 随后就有一群青年冲进来,到处寻找。 差一点高明就被抓住了。 面对这么一群盛怒之中的年轻人, 高老先生能不能活命,还真不好说。 可即便死里逃生, 这事情也没有结束……毕竟因为一场戏,弄得苏州大乱, 馆驿还着了火,张士诚就算再迟钝,也知道出了事情。 只不过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出事? 明明是那么好的戏,他看得都快哭了。要是手下人都跟蔡伯喈一样听话,威逼两句,就乖乖听话, 给一道嘉奖旨意,就感激涕零。都是这样的人,他该少操多少心! 还有,那个赵五娘也是任劳任怨, 识大体,顾大局的。真应该让所有老百姓都看看,学着她的做人,让俺省点心。 这么有助于教化人心的好戏,竟然弄出了大乱子,究竟是谁,跟自己作对? 张士诚抓狂似的下令,要求彻查……可是他的命令下去,足足三天之间,才有结论送上来。 而这三天,戏班子又急忙去了各处,演了足足十三场! 唱戏可不是说话那么简单,需要唱腔做派,需要化妆打扮……三天唱十多场,简直就是玩命了,唱完之后,有人直接不能说话了,有人嗓子流血,全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但是几乎每个人参与的人都觉得,这事情做得值! 经过了这段时间高启等人的努力,张希孟的主张已经渐渐被人们熟知。 高明弄出这么一出琵琶记,想要跟朱家军打擂台,在一群文人的传颂下,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大致剧情。 本以为只是针对老版琵琶记的修改,奈何竟然藏了这么多歹毒的心肠! 他做了元廷进士,就希望人人屈服蒙古皇帝。 还想让老百姓逆来顺受,把祖宗之地让出去也心甘情愿……呸!做梦吧!我们才不会上当! 类似琵琶记这种东西,并不在少数,过去满世界演,老百姓也喜闻乐见,毕竟没有人愿意让老百姓清楚他们的用心。 可偏偏就冒出来一个不信邪的,朱家军不但把他们的歹毒心肠彰显出来,还针锋相对,创造了作品。 真正告诉老百姓,什么才是好的作品!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画皮被戳破了,露出来的自然只剩下累累白骨。 愤怒的年轻人,火烧高明的住处,也就不足为奇了。 接下来,苏州城中,到处都在传颂痛骂留梦炎的戏。 而且还把矛头对准了张士诚,毕竟这位还是大元太尉呢!大家伙不敢直接攻击张士诚,就说张士诚被奸佞欺骗了。 高明就是当代的留梦炎,他用心歹毒,必须铲除! 没有几天的功夫,高明就从万人敬仰的戏曲大师,变成了无耻汉奸,身份跌落之快,简直是让人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就连张士诚都开始怀疑了,甚至是震怒。 “怎么回事?高明不是信誓旦旦保证吗?他写了一辈子戏文,就写出这么个东西?我真是瞎了眼!” 张士诚破口大骂,面对此情此景,那些吹捧高明的文人,全都闭了嘴。 他们只负责锦上添花,可从来不负责雪中送炭啊! 就在这一片沉默之中,只有高启站了出来。 “大王,据我看,这应该是有些刁民,听信了朱家军的蛊惑,狂悖犯上,狗胆包天,竟然当街纵火,应该严惩不贷……至于则诚公,他的一杆笔,还是大王必须仰赖的帮手,可千万不能亲痛仇快啊!” 瞧瞧吧! 到了关键时辰,竟然只有一个心向朱家军的人,愿意帮着高明说话,这位老先生简直把自己活成了笑话。 一把年纪,身败名裂,还有更多的折磨等着他呢! 张士诚咬牙切齿,他又不是真傻,事到如今,他已经清楚了大半……自己手下的这帮废物,还真斗不过朱元璋。 写文章不行,唱戏也不行。 不能跟着这帮虫豸继续纠缠了,不然自己真的要一败涂地了。 老张反复思量,他是个老实人,玩不了这些花招。 他最擅长的还是打仗。 必须把主要精力放在军事上! 张士诚认真盘算了一下,貌似打仗,他也不是朱家军的对手啊! 那该怎么办?找盟友啊! 这事简单! 张士诚思前想后,决定给天完的大将军倪文俊送信,他们双方,一个在上游,一个在下游,两边联手,齐头并进,两线夹攻,任凭朱元璋有多少本事,都挡不住他们的攻击。 对! 就这么干了! 结盟不是一件小事,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才行。 张士诚知道天完兵多,但是论起家底儿,却未必有自己富庶。 因为张士诚决定拿出五十万两银子,送给倪文俊,只要他愿意联手,这些钱就是他的,事成之后,双方以金陵为界,倪文俊能分到更多。 就这样,张士诚满怀期待,派出了使者,去联络倪文俊。 不出意外地出意外了。 张士诚的打算立刻被人送到了朱元璋手里。 “文的不行,要来武的,咱看这个张士诚,他是要自取其辱啊!”老朱从来都是斗志昂扬,斗破苍穹的。 而且对于所谓两线夹攻,朱元璋有自己的看法。 “大江上下,距离千里,互相传递消息,已经十分艰难。想要互相合作,齐头并进,简直是异想天开,咱大可以先打败一个,回头再去收拾另一个。” 他笑呵呵对张希孟道:“先生以为咱该对谁下手?” 张希孟道:“主公,当初按照咱们商讨的结果,自然是先对付天完,然后掉头收拾张士诚。但是凡事也不能太过死板。如果战机合适,似乎也该果断下手。” 朱元璋怔了怔,“先生说的战机?” “是这样的,我得到了消息,倪文俊似乎有意取代徐寿辉。他不只是想想,而是有了动作。” “当真?”老朱已经非小,“要真是这样的话,天完这边可是要乱套了。” 张希孟点头,“确实如此,虽说趁火打劫,此时进军天完,或许能占到便宜。但是天完毕竟有两三个省的地盘,势力庞大,我们还没有蛇吞大象的本事,不如利用这个难得的战机,狠狠敲打张士诚,削弱他的势力,确保日后和天完决战,张士诚没法添乱。” 朱元璋眉头挑动,思索再三,才沉吟道:“先生以为,是该取淮东,还是苏杭?” “淮东之地牵涉到元军和刘福通的北伐兵马,拿下来也不利于防守,如果能集中兵力,攻取苏杭,或者至少拿下杭州,有一个出海口,我们的情况都会好很多。” 张希孟一直心心念念,就是想弄个出海口,不然的话,他怎么发挥自己的天赋啊! 朱元璋思忖再三,权衡利弊,终于认可了张希孟的设想,接下来就是调兵遣将……水师,步兵,骑兵,粮草,辎重……伴随着一道道命令,全都调动起来。排山倒海,向着张士诚压过来。 老张这边仅仅是个构想,朱元璋这边已经行动了,这效率的差别,那就不用多说了。 就在张士诚还幻想着两面夹攻的时候,一个让他魂飞魄散的消息传来了,倪文俊被手下陈友谅给杀了。 张士诚:“……”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章 全线出击 倪文俊死了。 作为南方大区的三巨头之一,他的死不可能不影响整个大局。 事实上朱元璋比张士诚还要早知道消息,貌似这是废话,以当下朱家军的情报能力,绝对碾压任何一方。 但是倪文俊被杀,依旧震撼了老朱,让他不得不召集所有的文武重臣,一起商量对策。 朱家军的地盘比以前大了许多,江南淮西,人们陆续从各个方向赶来。 而与此同时,从天完那边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多,渐渐的,倪文俊之死的前因后果,已经勾勒清楚…… 倪文俊自幼勇猛无敌,号称蛮子。他母亲在生他的时候,梦见了白虎,所以说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是个狠人。。 但就像几乎所有硬核狠人,都有英雄末路的时候。 倪文俊也逃不了这个定律。 他在进攻应天受挫之后,返回了国中,与此同时,洪都又丢了。 各方对他指责越来越多,一时间倪文俊大有人厌狗嫌的架势。 他不是个善于笼络人心的人,也不是能在逆境中逆风翻盘的人。 事实上倪文俊选择了最臭的一步棋,他决定取而代之。 你们不是都指责我吗? 老子就灭了徐寿辉,自己当皇帝,谁敢骂我,就是欺君,到时候诛杀你们九族!他倪文俊都不敬畏天子,却想着利用天子权威,恢复自己的地位,不得不说,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倪文俊用完了。 他决定对干掉徐寿辉,计划很完美,第一步就失败了,手下人根本不同意,彭党的老人迅速行动起来, 各方势力, 配合徐寿辉, 一起发力,倪文俊一败涂地。 在汉阳失去了立足之地,他不得不逃出汉阳, 前往黄州,想要召集在黄州的旧部, 杀回汉阳。 哪怕在出逃的路上, 倪文俊依旧不慌不忙。 他见有流星坠落, 竟然以为是吉兆,大呼道:“不知是何大官人, 又死于我的手中!” 值得一提,在此之前,他的老娘又梦到了白虎。 倪文俊兴冲冲到了黄州, 只是他忘了一件事, 黄州虽然都是他的旧部, 但是这些旧部的首领叫做陈友谅! 当初倪文俊曾经夺了陈友谅兵权, 把他安排在黄州。 哪里知道,竟然是给他自己准备了一口刀子。 陈友谅假意迎接倪文俊, 然后趁着到了城外的时候,伏兵四起,将倪文俊和亲信随从, 悉数杀死。 这还不过瘾儿,复又灭了倪文俊全家, 包括两次梦到白虎的倪母! 老太太喟然端坐,面色如常, 只是淡淡笑道:“吾儿蛮子有噬主之心,已经横死。陈友谅有噬主之行, 如何能够久长?” 陈军气恼,将老妇剁成肉泥…… 其实倪文俊早就疯癫胡来,杀死他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天完内部,也会拍手称快。 但是陈友谅下手太狠,不光杀了倪文俊,还杀了他的全家, 甚至包括亲信随从在内,都没有逃过屠刀。 天父杀天兄,江山打不通。 友谅非正主,依旧归朱公! 事到如今, 天完国内已经是暗流汹涌,波谲云诡…… 在这个当口,朱家军的主要文武大员,齐聚金陵,帅府之上,将星云集,文臣如雨。 几乎所有人都赶到了。 徐达、常遇春、胡大海,驻守扬州的冯国用,驻守泗州的彭早住,花云、费聚、陆仲亨、唐胜宗、吴祯、吴良,也包括训导员郭兴,拱卫司指挥使郭英。 另外负责屯田的康茂才,水师的廖家兄弟,俞家父子……大家伙都在一起,互相问候,彼此大声说笑,肆无忌惮。 而在另一边,参政贾鲁和朱升都来了,最近贾鲁身体不算好,卧床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不是事情重大,他根本不会过来。 当然了,文臣之中,还要看左相李善长和右相张希孟。 左相统御六部官吏,一字排开。 右相手下有学士院,太学,一应衙门官吏,悉数在列。 甚至连朱元璋的姐夫李贞也来了。 就在大家伙谈笑之时,朱元璋一身戎装,迈步进入大堂,几乎一瞬间,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恭恭敬敬,垂手侍立。 老朱迈着大步,走到了中间,情不自禁向两边看去,文臣武将,灿若星辰,天下英雄,尽在掌中! 朱元璋豪情顿生,谁能想到,几年前还是个要饭和尚的穷小子,在几年之后,竟然统御千军万马,兵势强盛,大有一统天下之势。 今年是至正十七年,也是华夏吴国二年。 距离朱元璋独立发展,也有四年多的时间了。 每时每刻,力量增长,势力膨胀,这种滋味让朱元璋沉迷其中……他就像是一个勤劳的农夫,仔细侍弄着田里的庄稼。 如今眼见长势喜人,他心花怒放。 “大家都坐下吧!” 老朱看了看两边,脸上含笑,“朱参政,倪文俊死了,天完那边会不会完蛋,你来说说吧!” 首先被点到的竟然是朱升。 这也是有道理的,作为九字真言的提出者,朱升在大局之上,有独到见解。 “上位,倪文俊嚣张跋扈,取死有道。可陈友谅以下犯上,弑杀恩主,必定会惹来众怒。加上他根基浅薄,只怕那些老臣会更加厌恶陈友谅。如果不出预料,他们必定还有一场厮杀,直到决定谁当头!” 朱升寥寥几语,就把天完的情形剖析清楚。 朱元璋颔首,“那咱该不该对天完动兵?” “臣以为暂时不可。”朱升道:“眼下天完方面,尚有数十万精兵,猛将皆在。如果贸然杀过去,反而会让他们捐弃前嫌,一同对敌。更何况我们积累还不够,没法一口吞下天完的势力,如果陷入鏖战之中,即便能打赢,也会耗损元气,不利于接下来的事情。” 君臣一问一答之间,就已经否定了攻击天完,趁火打劫的想法。 “张先生,你又怎么看?” 张希孟站起笑道:“主公,天完大而乱,暂时时机不成熟,张士诚浑身肥肉,正好下手!而且张士诚一方人心浮动,军心动荡。他接受元廷诏安,又使用一批旧儒,已经渐渐失去民心。此时对张士诚用兵,夺取富庶之地,充实力量,养精蓄锐,再有三两年积累,我军必将所向无敌,横行天下!” 众人听到这话,都忍不住为之一振。 他们都明白张希孟的意思,此战进展顺利,再有两三年,朱家军就要走向争雄天下,问鼎中原的路。 一群淮西乡下走出来的泥腿子,竟然能有今天,谁敢相信? 戏文上都不敢这么写,我们就是传奇,就是历史啊! 在场文武不由得眼神放光,斗志昂扬,又比刚刚振奋了三分。 朱元璋满意微笑,他随即又看了一眼李善长。 “李先生,咱要动兵,会不会耽误政事?” 李善长连忙站起身,一躬到地。 “上位,长兴等地的清丈已经完成了七成,其他各地的清丈还都在继续,百姓情绪踊跃,人心振奋。完成授田的地方,能出二十万以上的民夫。臣必定竭尽全力,清丈大事不耽误,军需供应不出错……如果不能处理好这两样事情,臣情愿领罪!” 李善长只要用心去做,他的能力是堪比萧何的,大家都没有什么怀疑。 朱元璋在连续得到了三个大臣的支持,脸上已经止不住笑容。 “既然如此,咱也就不客气了!” 他猛地站起身,“张士诚这个畜生,背叛义军,接受元廷诏安,当了鞑子的太尉。咱吊民伐罪,先灭了这个畜生!” “彭早住,缪大亨!” 两个久未被提起的人,立刻站起身,彭早住深深一躬,“请上位吩咐!” “你们率领三万兵马,从泗州出发,攻取宝应,威胁高邮!” 彭早住立刻答应,“遵命!” 朱元璋又看了看冯国用和冯国胜兄弟。 “如今扬州有多少人马?” “有五万余人!”冯国用大声回答:“上位,扬州城中有近五十万人,且多数在作坊之中,调动方便,可以集结七万民夫助战!” 朱元璋知道冯国用不会吹牛,城市的动员能力的确远在农村之上。 “那好,你们就统领扬州兵马,攻取泰州之地。” 两兄弟立刻点头。 江北的战斗安排妥当。 按照张希孟和老朱的设想,重点放在江南,放在杭州! 但是打仗这个东西,从来都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从北线全力进攻,正好能调动张士诚的兵马,测试他的实力,朱元璋是打算全线出击。 “常遇春!” “臣在!” 被老朱点到了名字,这位的声音都透着喜气,一个好战分子,一天不打仗,浑身难受。 “请上位吩咐!” “你率领两营兵马,攻击江阴,多少天能给咱拿下来?” “十天!”常遇春很干脆道:“十天之内,拿不下江阴,这颗脑袋就是上位的!” “好!”老朱欣然道:“果然好气魄,就按你说的办!” “胡大海,咱也给你两个营,去攻取无锡,可有把握?” “有!俺只用八天就行!” 这俩人还叫板上了,常遇春气得翻白眼。 朱元璋看在眼里,也只是点头。 随后他才看向了徐达,“要拿下湖州,需要多少兵马?” 徐达认真思忖之后,回答道:“只怕要八万精兵!” 朱元璋点头,“咱给你十万,只许胜,不许败!” 徐达不由得一震,“臣……遵命!”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章 富裕仗 朱元璋这一次分兵派将,一改往日集中兵力的作风,选择了全线出击,似乎违背了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方针。 为什么不集中兵马,一鼓而定呢? 其实打开地图,就能够明白,朱家军的地盘分成淮西和江南两部分。中间有大江阻隔,如果朱元璋要集中兵马,必定要调淮西兵马渡江。 十来万人的调动,怎么可能瞒得过张士诚。 如果让张士诚知道了,他可以选择攻击空虚的淮西,也可以调兵回援,甚至可以集结水师,在长江之上,截杀船队。 总而言之,张士诚有绝对的主动权。 可是按照当前的情况,朱元璋全线攻击,张士诚无从应对,只能处处防御,处处挨打。。 再说直白一点,这就是欺负人,以快打慢,以强打弱,以多打少……怎么?老子打你,你还不服气? 那就打到你服气为止! 彭早住和冯国用,两路兵马,将近十万,如果算上民夫,差不多近三十万人。 仅仅是这些,就看得出来,朱家军积淀之雄厚。 淮西之地本来受到黄河泛滥影响,水旱灾害不断,老百姓困苦到了极点。 要是还有活路,谁又愿意造反! 奈何造反之后,战乱不断,百姓状况更糟,走死逃亡,不计其数。 也就是老朱掌控淮西之后,百姓过上了点安稳日子。 均田之后,淮西百姓有免赋的口粮田,有充裕的流转田,还有相当数目的桑麻田……辛苦一年,吃饱肚子,辛苦两年, 穿新衣, 住新房, 苦干三年,家有存粮,儿子娶新娘! 从濠州到定远, 从滁州到合阳,到处都在传颂这句话。 事实也的确如此, 至正十四年, 十五年, 十六年,也就是这三年时间, 几乎七成以上的淮西老百姓,都改善了生活,商贸繁荣, 市场兴旺, 各个村子, 建房成亲, 吹吹打打,从年头到年尾, 一直络绎不绝。 不说别的,光是那些舞龙舞狮的师傅,忙活一年下来, 挣的钱都够盖房子的。 除此之外,张希孟搞出来的粮食银行, 在淮西愣是储存了三百万石粮食! 当时还有人怀疑,张希孟搞出百分之十的利息, 又要建粮仓,又要给利息。 这不是亏了吗? 能撑得住吗? 事实上根本没有多少人会去粮食银行挤兑, 因为家家户户都有余粮,粮食反而不是那么紧要的。 大家伙要盖房,要娶亲,需要的是货币,与其取出粮食,聘请工匠,置办彩礼, 还不如直接取钱来得方便。 也就是说在占据金陵,鼓捣出宝钞之后,张希孟已经把原来的市场券全都换成了宝钞。 粮食银行也变成了类似常平仓的性质。 老百姓把粮食存进来,换成宝钞……只不过百分之十的利息, 张希孟还保留着,也算是给老百姓的一点福利。 百姓们亏了吗? 存进去一百斤粮食,拿出一百一十斤粮食的钱,到市面上还能换来这么多的粮食,不但没亏,还方便了。 那朱家军这边呢? 他们付出的只是纸币啊,拿到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粮食……给百分之十的利息算什么?转手卖给刘福通,能溢价五成,如果是方国珍这些人,直接原地加倍! 你瞧瞧现在哪还有粮食?这都是正儿八经的新米,你嫌贵我还嫌贵呢! 要不要吧? 不要下回往里加沙土草棍,再来一锹鸡粪,你爱要不要吧! 这年头,有了粮食,就比华强还硬气。 方国珍那边屁话都不敢说,乖乖给钱,回头再加一倍的价钱,又添了不少沙土鸡粪,装上船只,送去大都。 就这,大都的朝廷贵人们,还要感激涕零,夸奖方国珍忠心耿耿呢! 相比之下,江南地区虽然晚一些纳入朱家军的版图,但是由于土地肥沃,水热条件极好,恢复发展更快。 长江沿线,鄱阳湖以东,这都是朱家军的粮仓。 随着更彻底的均田推行开,长兴,宜兴,常州,这些处于第一线的地方,老百姓踊跃参加民夫。 每个村子,都把最好的小伙子挑选出来,组成运输队。 而且为了让他们放心,各个村子都规定,谁家出民夫多,村子里的人,就要先帮着他们家种田收割,他们的地不干完,不许动其他家的。 总而言之,务必要让大家伙安心跟着朱家军打仗。 这一仗咱们输不起啊! 那些士绅地主,不少都跑去苏州了,他们身上也带着田契地契呢! 咱们手里这张田契,盖的是朱家军的大印。 要是吴国公打败了,咱们就完了! 拼了这条命,咱们也不能输! 要人有人,要牲口有牲口,男女老少,宁可累死,也不能把到手的田丢了。 绝对不行! 几千年传承,农夫的坚韧顽强,吃苦耐劳,展现无遗。 运输粮草,修桥铺路,搬运辎重……不管到哪里,老百姓都提前准备好了,你们只管打仗,剩下的活儿我们包了。 更让人激动地是在民夫当中,还出现了不少妇人,她们属于主动过来,帮忙救治照顾伤兵的。 朱家军的女性政策,终于起到了作用。 这一切喜人的变化,都看在张希孟的眼里,如果说进攻洪都之战,算是预演,那么这次就是正式登台,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彻彻底底检验朱家军的实力。 到目前为止,张希孟还是非常满意的。 或许战争的胜负,在这一刻就已经决定了。 张希孟等文武大臣,陪着朱元璋,驻扎溧阳,总督三路兵马……毫无疑问,这三路之中,以徐达为主,常遇春和胡大海为辅。 只要拿下湖州,十万大军,立刻南下,直扑杭州。 而杭州一旦到手,巨龙的爪子就深入了大海,从此之后,翻江倒海,飞天遁地,再无阻拦! 其他方向都可以无功而返,唯独杭州,势必要拿下来。 朱元璋更加踌躇满志,“军心在我,民心在我,天心……也在我!” “所以说……此战必胜!” 朱元璋的激昂,感染了大家伙。 在这种时候,似乎应该赋诗一首,鼓舞人心啊! 朱家军这边谁的文采最好呢? 毫无疑问,张希孟是学问第一,但是他的定位有些类似大儒,是要传道受业的。除了张希孟之后,宋濂等人的文采也不错,但是他们地位欠了一点,要不请朱元璋来一首? 貌似他还真写过……就在大家伙思量的时候,突然汪广洋急匆匆赶来,在他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上位,是刘福通送来的。” 朱元璋一怔,刘福通? 貌似这家伙从去年开始,就鼓捣北伐,这是有什么战果了? “拿来给咱。” 朱元璋从汪广洋手里接过书信,才看了几眼,老朱的神色就凝重了,等他看完之后,就递给了张希孟。 张希孟拿在手里,迅速浏览……渐渐的,他的面色也不是那么好看。 刘福通在信上说,去年的时候,多亏了朱家军的粮食供应,他们顺利打入了关中。 如今他已经下令,三路北伐,其中由毛贵统领北伐东路军,从海州出发,登陆胶州,一战成功,杀死元廷佥枢密院事脱欢。 随后短暂修整,又攻下莱州,杀死元廷山东宣慰副使释嘉纳。不到半月,又攻占军事重镇益都,大元益王买努逃走,旋即又占般阳路,攻占滨州。就在来信之前,又攻占莒州。 “把地图拿来。” 老朱从郭英手里接过地图,立刻让文武重臣观看。 按照信上的进军路线,毛贵用了不到两个月时间,跃马扬鞭,一举攻克了半个山东。 这个进军速度,这个所向披靡的势头,就连朱家军都自愧不如。 朱元璋刚刚的喜悦之心,淡了不少。 倒不是说老朱忌惮刘福通什么,而是说天下英雄,何其之多啊! 这个毛贵本是芝麻李部下,后来跟着赵均用,在赵均用倒行逆施的时候,他没有归附朱家军,而是去了刘福通那里。 当时只能算是逃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现在一看,毛贵的程度,丝毫不亚于老朱手下任何一员大将,这是一条龙啊! 总算有了施展的空间。 再想想,其实不只是毛贵,天完那边,张定边厉害不?赵普胜厉害不? 就算是张士诚,张士诚……曾经也是个人物啊! 生逢乱世,这是最大的不幸,也是最大的幸运。 和这样一群人争雄天下,又岂能骄傲自满? “天下英杰,何其之多!传咱的命令,北伐是好事。刘福通那边需要什么,咱们尽力帮衬,不能拉后腿。” 老朱越发有格局了。 虽然他跟韩宋和刘福通之间,必然会有冲突,但是在北伐大业上面,老朱还是不愿意落人口实。 而且想到了这里,老朱又道:“也给张士诚去一封信吧!咱先礼后兵。” 张希孟一听,颇为赞同,朱升也同意,写信的任务就交给了宋濂,然后让张希孟润色,最后交给唐肃,送去了苏州。 诚王张公足下:昔日兄死守高邮,力拒胡虏,百万雄兵不得寸进,天下义士无不仰望。红巾义军,能有今日之威,赖公之德。如今韩宋北伐,大刀阔斧,胡虏为之胆寒,山东之地光复,孔孟之乡,重归汉室。正是普天同庆之时,高歌猛进之日。 公本为抗元志士,诚能去掉胡虏所授太尉名号,收拢人心,昭示天下。弟愿与兄,携手北伐,灭掉逆元,而后共商国是。兄弟阋于墙,外语其侮。 当此之时,兄勿要迟疑,宜早作打算! …… “诚王,我家吴国公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过去诚王虽然介绍元廷诏安,但也无伤大雅,只要此时能够站在北伐大业这边。驱逐胡虏,恢复中华。我们还是朋友,不必刀兵相向!” 张士诚听到这里,眼睛冒火,刚刚在戏曲宣传上的惨败,让他恼羞成怒。 如今又来威胁他,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张士诚盯着书信,突然伸手,抓起来撕成碎片,扔在了地上! “朱重八!他一个要饭的小和尚,街头乞丐。现在敢教训本王!真是好大的胆子!他一而再,再而三欺负本王,还想让本王跟他联手!休想!本王现在是大元忠臣,正要凭着手里的精兵强将,取朱元璋首级,献给大都天子!” 唐肃冷笑道:“诚王,你这可是要跟着鞑子一起去死啊!” 张士诚切齿咬牙,“死的还不知道是谁……先把他拿下!” 左右一拥齐上,抓了唐肃。 而唐肃自始至终,都带着淡淡冷笑,这人果然是鼠目寸光,不可救药。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 李文忠立功 唐肃被抓了,关押在一处秘密的牢狱,看守相当严格。更何况他也没有学过卢秋云开锁的手段,也没有吴大头的名声运气,就只能在这个牢房之中端坐,凝神闭目,思索着过往的种种。 自己十年读书,不敢说满腹经纶,也是颇有心得。 但是这些圣贤书,竟然敌不过张相的寥寥几篇文章,敌不过自己在民间行走,亲身参与分田之后的感悟。 “牢头大哥,没有别的,我这里有一支古玉的簪子,无论如何,也能换些钱……你给我弄几张纸,一支笔就好。” 牢头看了看他,突然冷笑道:“你还想给外面写信?告诉你,到了这里面,就是死路一条,还没有人能出去!瞧你年纪轻轻,真是可怜啊!” 唐肃淡淡笑道:“我是求仁得仁,死不死已经无所谓了。我是想把心中的圣贤文字,千秋至理写下来。。倘若我死了,就让这些文字陪着我去阴曹地府,也好给我唐家先人看看,不孝子孙为了这个道理而死,死而无憾!” 牢头听了半晌,只是吐出两个字:“疯子!” 他一把抢过玉簪,扭头就走。 什么笔墨纸砚,做梦去吧! 唐肃也只能无奈苦笑,他们这种人,也就是这样了。 但是到了第三天,在送饭的托盘下面,竟然真的多了一些纸,还有笔墨。唐肃一怔,想要询问,却发现牢头把脑袋扭到了一边,他急忙伸手,将纸笔抢在了手里。 如愿以偿拿到了纸笔之后, 唐肃对牢头的看法也大大改观, 果然人都是有善念的。 人心向善, 正因为如此,我们期盼的境界才会实现吧! 唐肃凭着脑中的记忆,就在大牢之中, 趴在地上,默写张希孟的文章……人生天地之间, 天地以田亩养育亿兆生民, 不拘穷富, 不论贵贱,皆有立足之地, 糊口之田,皆得饱暖,皆得富足, 此乃大同世界。 今之大同, 不同昔日大同, 今日大同, 首在均田,生民衣食, 皆仰赖田亩……均田之行也,天下为公,兴学育才, 辅国治民。故无分老幼,人尽其才, 物尽其用,地尽其力, 法尽其行……是谓今日之大同! 唐肃默写着这些文字,到了激动处, 甚至忍不住朗读起来。 起初牢头还觉得他有病,病得不轻。但是这些话语,犹如魔音入耳,怎么都驱赶不出去。 “你别放屁了!”牢头忍不住对唐肃怒道:“你鬼叫这些有个屁用,老子祖祖辈辈,就在这里当牢头,什么不论贵贱, 跟那些大老爷相比,我们就是贱,可跟你们比,老子就是贵!懂吗?” 唐肃哈哈大笑, “说得好,可你仔细看过自己的面孔吗?”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对上面的贵人一张脸,对牢里的人又是一张脸……” “你骂老子二皮脸是吧?你找打!”牢头提着大拳头,就要揍唐肃。 唐肃淡然一笑,“其实你也知道,这样不对,是吧?” 牢头怔住了,突然哂笑,随后蹲在了地上,探头看了看唐肃,自嘲道:“不这样如何?难道还像你一样,身陷大牢,性命不保?” 唐肃面不改色,“人固有一死,倘若我死,能对大业有半分助力,我死而无憾,甘之如饴!” “你,你就是个疯子!”牢头骂骂咧咧走了,但是他再也没有阻止唐肃朗诵这些文字,渐渐的,唐肃的饭菜好了不少。 偶尔还有一壶酒,“喝吧,喝醉了,就不胡说八道了。” 又过了几天,牢头突然搓了搓手,对唐肃道:“那个……唐兄弟,能不能把你写的那个,给我一份!” “给你?你,你要干什么?” 牢头咧嘴苦笑,“没,没别的,就,就是俺家那个浑小子,回去的时候,俺说漏了嘴,他就追问,说我在哪听来的。他们,他们好些人都爱看这个……” 唐肃略微沉吟,忍不住摇头感叹,“果然是这样,人心向善,人心不死!我现在有万分把握!好,我给你写,不光写,还把我的心得体会都写上。回去告诉你的儿子,相比起敛财无数,满足一己私欲,帮着百姓均田,给他们发放田契,跟他们一起哭,一起笑,收获的成就,难以言说。朝闻道,夕可死。说得就是这个境界啊!” 牢头怔了怔,只是摇头,到底没有讽刺唐肃,而是把他写的东西塞进了怀里,小心翼翼收好,带回了家中。 自此之后,牢头对唐肃格外关照,而且他也渐渐得到了外面的消息。 “唐先生,你们那边是不是有个姓徐的将军,他很厉害?” “是有这么个人,他叫徐达,的确是吴国公爱将!” “那就是了。” 牢头感叹一声,“他可真是一头猛虎啊!湖州打下来了!” “什么?” 唐肃大喜过望,惊得跳起来,“湖州,湖州真的拿下来了?” “嗯!张大王派李伯升过去援救了,又下令不许散播消息,谁敢传出去,可是会掉脑袋的,你,你可不能胡说啊!” 唐肃咧嘴苦笑,“我倒是想说,除了跟你说,还有别人吗?” 牢头怔了怔,貌似还真是这样。 “也不知道唐先生能不能出去,又或者,万一张大王恼羞成怒……总之,你在这里一天,我就让你舒舒服服过一天,谁让你是我儿子的先生呢!” 唐肃冲着牢头大笑,“还说我是疯子,你比我还疯!说到底,咱们谁不是疯子!” 牢头闷着头道:“哼,大元朝把人逼疯了,他,他张大王也让人无所适从,都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唐肃笑容可掬,越发高兴了,竟然拿起了酒杯,喝得滋滋的,脑子里都是战场的碎片……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为什么湖州一下子就攻克了? 张士诚真是个废物! 其实唐肃不知道,这事还真不能完全怪张士诚,只能说朱家军来得太快了。 前面提到过,张士诚打算联络倪文俊,一起对付朱元璋。 为了不惊动老朱,张士诚没有告知湖州的兵马。 负责驻守湖州的正是张士诚的大将张天骐,要说他领兵打仗的本事,还有对老张的忠心,全都足够。 而且张天骐还发现朱家军善于屯田,供应军需。 正因为朱家军吃得好,甚至能吸引人投降过去。 咱也不能吃亏了。 因此张天骐也在治下,大兴屯田。由于湖州就挨着太湖,肥沃的土地,比比皆是,张天骐安排人,在湖畔屯田,又弄了不少船只,去太湖打渔,供应军需,多出来的鱼肉晒成肉干。 他辛辛苦苦种田,全心全意搞屯田,竟然真弄得有声有色。 驻守湖州的三万多兵马,渐渐的衣食无忧,不但能吃饱,而且偶然还有荤腥,虽然或许比不上朱家军,但是在张士诚的部下,也算是数一数二。 张天骐引以为傲,十分得意,每当他看到充足的储备,就信心满满,以湖州的准备程度,就算朱家军围攻三年,也休想破城。 就在他志得意满的时候,突然张士诚送来了手谕,要他小心应付,朱家军已经动兵了! 张天骐一惊非小,连忙下令,集结兵马,坚壁清野,准备死守湖州。 命令是下去了,但是由于张天骐搞得太成功了,不少兵马还在屯田田庄,另外还有些士兵回到了家中,或者在城中闲逛。 突然下达命令,要传到这些人手里,等他们回归军营,然后才能投入战斗……这一点哪怕到了后世,也是一样的。 士兵不是机器,不可能任何时候,都在军营候命。 因此每逢作战,就要提前动员,集结人马,分发武器,检查补给,查看士兵数量,补充兵源,调整状态……这一套忙完了,才能拉出去打仗。 张士诚这边由于备战不足,事情更加麻烦。 湖州在册兵马超过了三万六千人,可是张天骐集结之后,仔细查验,还不足两万五! 奶奶的,这帮人吃空饷都吃疯了! 张天骐也没有办法,只能下令,征集湖州青壮,填补缺口。 虽然事情让张天骐恼怒不已,但他也清楚,哪一次打仗,不都是如此,只要给他些时候,就能完成备战。 朱家军还能飞不成? 很不凑巧,他的话应验了。 徐达在接下了攻击湖州的使命之后,他把自己关在了帐篷里,整整一夜,就是对着地图,默默思量。 终于到了第二天早上,徐达撩开帐篷帘子,直接把李文忠叫来,随后交给他一个任务。 李文忠连忙答应,他率领着八百名骑兵,用最快速度离开长兴,沿着太湖岸边,就直插下去。 徐达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只是觉得湖州戒备不是那么严密,此刻过去,应该能有所收获。 事实证明,徐达真的判断正确了。 李文忠一口气杀到了湖州的码头,正好遇到了一群湖州兵马,他们进太湖打渔,比别人返回都晚。 竟然被李文忠给堵住了。 足足一百多个人,刚刚上岸,就被俘虏,连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 李文忠果断拷问,打听城中防御情况。 在问话中,李文忠发现一个人闪闪烁烁,似乎知道什么……立刻把他单独弄到一边,仔细询问。 原来这个人平时守卫水门的,是个总旗……时间仓促,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水门封闭! 李文忠一听,大喜过望。 湖州临近太湖,有水门再正常不过了,如果能从水门摸进去,岂不是大功唾手可得! 李文忠立刻安排人手,趁着夜色,去查看水门。 这个水门正对着太湖方向,等他们查看之时,确实已经封死了,想要爬进去那是万万不可能。 李文忠还不甘心,他又自己过来查看。 等看过之后,李文忠笑了。 水门虽然封死了,但是河水依旧流入了湖州城。在水面上,竟然没有安排铁网阻拦。 李文忠大喜过望,城里果然仓促,竟然露出了这么大的破绽。 先派人通知徐达,随后李文忠害怕错失战机,他立刻将携带的所有火药集结起来,然后用油纸裹上,又寻找了竹筏,把炸药放在竹筏上。 就这样,顺着河水,堂而皇之,送到了水门之前。 “成了!” 伴随着李文忠的命令,裹着硫磺,带着火焰的箭矢射向水门前的竹筏。 在数支箭支落空之后,终于有火箭命中。先是一声不算太大的爆炸之声,紧跟着惊天动地,炸雷响起。 坚固的水门顷刻破碎,连同上面的城墙都给炸塌了,大块砖石落下,好巧不巧,又落在水里,竟然铺出了一条杀入城里的道路。 年轻的李文忠毅然举起手里的刀。 “冲,跟我杀进去!”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湖州城破 骤然听到爆炸,张天骐是发懵的。 莫非是储存火药的地方出了事情?毕竟朱家军不可能来的这么快。但事情总会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的确是朱家军来了,随后更要命的消息传来,水门炸开了! 怎么会? 张天骐疯了,“我明明让你们封好水门,用铁索阻拦,你们怎么没有遵从命令?” 张天骐愤怒质问手下,而手下这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仗着胆子开口,“许是人手不足,没来得及!” “呸!” 张天骐狠狠啐了一口,“等人杀过来,砍了你们的脑袋,就来得及了!” 他气愤抽出佩刀,大家一怔,莫非还要杀人不成? 咱们可都是诚王麾下的臣子,就算要杀人,也是要听诚王的。 张天骐怒视着这帮人,到底没有下得去手,只能怒冲冲道:“还不跟我御敌!” 众人稍微迟疑,终于跟着张天骐,杀了出去。 其实坦白讲,张天骐的布置没有问题,他想到了水门的隐患,可也安排了人手。但张士诚的部下,就是如此,或者说除去朱家军之外,很少有兵马能坚决执行命令,凡事都要打点折扣。。 军饷克扣,军粮抽成,普遍吃空饷……这些事情,根本不是张天骐一个将领能够解决的。 从张士诚原封不动,接纳许多元军开始,就变成了这幅样子。而且在张士诚的苦心经营下,还愈演愈烈了…… 当然了,如果朱家军来得没有这么快,给张天骐一点时间,只要一两天,他就可能补上。 让湖州变得铜墙铁壁,难以攻克。 但是偏偏就遇上了徐达。 这位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而朱家军也有条件实现兵贵神速。 从金陵出兵,提前到达溧阳,随后又进驻长兴, 一路顺畅, 在下达战书之前, 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如果仅仅是徐达统帅之功,或许也会像张天骐一样,命令下去了, 但是执行打了折扣,那就成了法国和越南, 变成了一对绝妙的对手了属于是。 可惜的是张天骐当了法国人, 李文忠却不是越南人。 他捕捉到了战机, 果断出手,毫不畏惧, 又带头冲锋,小小年纪,就拿出了勇冠三军的劲头儿, 初生牛犊, 掀翻猛虎。 这一下子可不得了了。 “好样的!” 徐达正在进军, 得到了李文忠的消息, 忍不住挥动拳头,着实太高兴了。 他早就知道, 这一次作战的主要目标就是杭州,而要想攻破杭州,就必须拿下湖州, 他原计划是用绝对兵力围攻。 谁也没有料到,竟然让一个少年, 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战机,趁着混乱, 杀入了湖州。 这要是错过了,岂不是羞死个人! “邓友德, 周德兴,你们立刻带领两个营,用最快速度顶上去!” “遵命!” 这俩人也都明白,李文忠的兵马不多,如果让人家一鼓作气,打出来,或者干脆歼灭, 那就什么都完了。 邓友德果断下令,舍弃一切不必要的东西,什么干粮食物,全都不要带着。 杀进湖州城, 大家伙一起吃早饭! 周德兴也不遑多让,他们两队兵马,下令急行军,以最快速度,支援李文忠。 把这俩人派出去,徐达也不迟疑,又叫来唐胜宗和陆仲亨,让这俩人同样以最快速度,迂回到湖州的东部和南部,尤其是要截住从杭州方向的援军。 连续派出四位大将,徐达自己率领主力,直扑湖州。 徐达的这些安排,都由专门人员记录下来,立刻送给朱元璋。 在朱家军里面,大将有临机决断之权,但是做出决定之后,必须立刻上报,要让主帅知道意图,哪怕是老朱的心腹,也不例外。 担负送信任务的,就是雪雪养出来的鸽子。 不得不说,这帮奇才的用处还真不小。 收到了鸽子送来的消息,张希孟立刻大喜。 李文忠这小子果然有两下子。 “恭喜主公,双喜临门啊!” 朱元璋眉头挑了挑,大感安慰,“咱这个外甥,还真是有两下子。也多亏先生教导有方啊!” 张希孟很想说就算没有他,李文忠也是个将才,不过老朱往他的脸上贴金,总不好拒绝。而且李文忠干得的确漂亮。 “拿下了湖州,苏杭之间,就剩下一个嘉兴府连接两头,张士诚的日子要难受了。”张希孟笑呵呵道。 这时候朱升想到了什么,沉吟少许,突然道:“上位,如今攻取苏州,和攻取杭州,似乎差别不大。要不要直捣老巢,灭了张士诚再说?” 朱升提出了建议,除了张希孟之外,其余文官将领,竟然都有些心动。 从开战到现在看,张士诚所部十分拉胯,比起以前也没有多少进步。如果能攻取苏州,一战成功,似乎要比攻击杭州好很多! 大家伙将目光落在了朱元璋和张希孟身上,毕竟这俩人才有决定战略的权力。 令人意外的是,张希孟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低着头。 而朱元璋思索了一阵子,摇头道:“枫林先生,苏州是张士诚的根本之地,如果贸然攻击,杭州、松江,甚至是水师,淮东的兵马,都会不计一切代价,援救苏州。张士诚善守,咱们未必能讨到便宜。如果攻击杭州,按照张士诚看家老狗的心性,他肯定舍不得出城,只能眼睁睁看着杭州落到咱们的手里。” 朱元璋又看了看张希孟,笑道:“先生主张先打杭州,八成就是这么想的吧?” 张希孟连忙道:“主公圣明,我不过是觉得要先易后难,没想那么多。” 朱元璋淡然一笑,随后又对朱升道:“虽说战场要随机应变,捕捉机会。但是总体方略一旦确定,就不要轻易动摇,饭要一口一口吃,城要一座一座打,稳住了,切莫乱了方寸。” 朱升听到这里,连连点头,深感叹服。 其实扪心自问,朱升也不是想不到这些,只是他年纪的确大了。在别的地方,都是老人沉稳,年轻人冲动。 到了朱家军这里,反而是许多老人不愿意浪费时间,希望尽快席卷天下。 好在不管朱元璋还是张希孟,都还能稳住。 老朱有他的一本账,张希孟也有他的一本账……张士诚毕竟有不少士绅支持,尽管从战略上可以鄙视他们,但是自古以来,地主武装都是相当顽强的,并不是一触即溃。 所以跟张士诚的战斗,还要有耐心,此消彼长,充分动员百姓的力量才行。 方略不变,朱元璋带领着文武,依旧安心前出督师……倒是李文忠,在突破之后,陷入了苦战。 他能顺利突破水门,一来靠着朱家军素质过硬,进军神速,敢打敢拼;二来是抓住了湖州守军的漏洞,从水门下手,轻松成功。 只不过在此之外,还有一点,很容易被忽视,那就是技术的进步。张希孟很早就注意到了火器,但是对不起,他真没有迅速造出火炮,征服天下的本事,只能一点点改进,一点点提升。 在攻击洪都的时候,朱家军的开花弹已经相当了得。 战后总结,朱家军在火药使用上,又提升了一个境界,已经琢磨出只用火药,炸开城墙的手段。 这一点虽然算不上降维打击,那也是科技代差了。 但是随着杀入城池,双方短兵相接,李文忠也没有太多的选择,只能拼了! 这个年轻人还不知道,他面对的是提着扁担,跟随张士诚起兵,击杀蒙古大将,驻守高邮,渡江攻城略地的名将。 对方比他年长,比他有经验,更有着二三十倍的兵力。 李文忠都顾不得这些了,或者说他根本无瑕思考,唯有忘情厮杀。一边是一心建功,要杀进城中的朱家军先锋猛士。 一边是出身盐工的精锐人马。 谁又肯轻易后退一步,双方战况激烈,血肉横飞,每时每刻都有人受伤倒下,性命在这一刻,不值一钱。 双方的血水,流入护城河,河水为之变色。 双方不断消耗着,只是张天骐这边,有源源不断的人马投入,似乎杀不完。而李文忠这边,却是肉眼可见的减少着。 敌人太多了,他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好像是一股黄河浊流,排山倒海,冲向朱家军组成的薄薄堤坝。 面对压力,不断有人掉落护城河,也有人受伤倒地,再起不能。 垮塌似乎就在下一秒,但是朱家军终究挺住了! “弟兄们,我们不能输!家乡父老都盼着呢!” 一个年轻的士兵,竟然将炸城用的火药,抱在怀里,冲入了敌人当中……轰然巨响之后,硝烟弥漫,惨叫声声。 张天骐的部下惊呆了,他们可以不在乎生死,但是面对这种宁可同归于尽,也要赢得胜利的士兵,他们惶恐了。 到底为了什么啊? 难道朱元璋给你们喂了迷魂药? 张天骐也承认,他害怕了。 但是很快他又感到了羞愧……自己拿着扁担反抗元廷,那时候的胆子去哪了? 朱家军还剩下几个人? 就算个个都是玩命的疯子,也能把他们堆死! “杀!” 张天骐重新组织兵马,扑向了李文忠的残部……而就在这时候,突然在李文忠的身后,响起了朱家军的战鼓。 援兵到了! 这一刻,李文忠几乎哭了,随后,疲惫不堪的身体里竟然重新涌出一股力量。 “杀敌,报仇!” 李文忠大声怒吼,发起反攻,邓友德的兵马最先赶到,来不及修整,断然加入了攻城战斗,随后周德兴部也来了……湖州城,破了!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 咱为民除乱 奔袭而来的朱家军,已经疲惫不堪,汗水湿透战袄,气喘如牛,有的士兵手脚都在颤抖。面对此情此景,邓友德心中清楚,士兵急需休息,才能恢复体力,急需作战。 但是在这个时候,又如何能耽搁? “咱们的弟兄们在玩命,上位恩典,父老嘱托,到了咱们卖力气的时候了,所有人听着,分出两个千户,攻击水门,其余人跟我攻打西门!” 邓友德吩咐之后,就主动带领着兵马,扑了上去。 湖州城的防备还是严密的,各个城门都分配了兵马,严阵以待。无奈由于水门突然被攻破,张天骐领兵救援,从各个城门都抽调了兵马过去,又缺少主将。而邓友德的确是猛将,他身披两重铠甲,一手持刀,一手拿着盾牌。 首先集中弓弩攒射,压得城头守军抬不起头,随即搭上简易云梯,他攀着云梯,如同猿猴一般,三窜两跳,就上了城墙,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带头上城了,邓友德十分娴熟,到了城头,挥动兵器,肆意砍杀,后续士兵迅速跟进,几乎没有费多大力气, 就成功打开门户。。 等杀入城中之后, 邓友德犯难了, 湖州城也不小,哪里是最有价值的目标?是去救援李文忠,还是朝着人多的地方攻击?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 有一群城里的青壮,约有二三十人, 他们从一个巷子里跑了出来。 “走这边, 快走这边!” 邓友德尚在犹疑, 对方急忙道:“我们是这城里的,这边是衙门!” 邓友德想了想, 终于决定赌一把,他让士兵跟着,迅速向前, 果不其然, 越过了几个街道, 就到了原本的知府衙门前面。 眼下这里正是张天骐的住处, 只会守城的中枢。一面三丈高的大旗,迎风飘扬。 邓友德看在眼里, 忍不住大喜,“给我放火,烧了这个王八窝!” 刹那间, 火光冲天,宛如一根大蜡烛, 整个湖州城都能看得见,浓烟滚滚, 烈焰飞腾。 此时城中尚有两万多兵马,数量几乎是朱家军的四倍以上, 如果能够调动起来,还是能反败为胜的。 可是随着知府衙门起火,彻底乱套了。 全城兵马,失去了指挥,人心大乱。 有人就说张天骐已经死了,脑袋都被砍下来了。还有人说,朱家军全都杀来了, 好几十万大军,神兵天降。 到了这时候,谁也分不清真假,城中喊杀不断, 火光冲天。 许多人干脆扔了兵器,撒腿就跑。 人心溃散,这个后果着实是太可怕了,根本无从收拾。 张天骐愕然发现,自己周围的兵马已经不多了,相反,朱家军竟然占据了优势,四面八方,全都是喊杀声。 他面如土色,这一刻,他只觉得有东西从脑瓜门飞走了。刚刚朱家军有多凶悍,他可是见到的,要是落到了这帮爷手里,还不挫骨扬灰啊! 几乎没有多少迟疑,张天骐扭头就跑。 连主将都如此逃命,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大家伙纷纷逃走,张天骐身边的人,肉眼可见地减少。 他仓皇逃到东门,正打算逃跑,前面突然出现了一队朱家军的兵马。 周德兴提着兵器,冲在前面。 “别放走那个孙子!给我抓活的!” 张天骐魂飞魄散,掉头就跑,可他还能往哪去?城中许多青壮都仗着胆子出来了,他们给朱家指点方向。 哪里有溃军,就向哪里杀过去。 偶尔落单的士兵,还会被青壮伏击,直接抓起来。 战斗持续了一天半,徐达的主力也赶到了,顺利拿下湖州。 经过清点,朱家军方面,损失大约一千一百多人,光是李文忠的先遣队,就有近五百人牺牲。 包括李文忠,身上也有三处受伤,尤其是脖子上被箭划破了一道,如果再往里面一点,就会射穿动脉,必死无疑。 徐达也是颇为感叹,“这一次你可是立了大功,上位不重赏,我都不答应!” 李文忠恭恭敬敬拜谢。 这时候周德兴也来了,他很幸运,果然抓住了张天骐。 “这孙子逃进了民房,还弄了一套女人的衣服,打算乔装逃走……你也不瞧瞧,胡子一把,还想骗过爷的眼睛!做梦去吧!” 张天骐老脸通红,惶恐恼怒,只能咬着牙道:“快点一刀杀了老子!给爷一个痛快!” 徐达看了看他,冷笑道:“用不着装英雄好汉,我们自有规矩在,不会冤枉好人的!自然也不会放过歹人,把他带下去!” 伴随着张天骐被俘,湖州战斗迅速结束。 连徐达都忍不住大呼侥幸。 攻城战一直都是难题,就算是洪都,朱家军也花了两个月多时间,而张士诚又以善守闻名。 打个一年半载,都是很正常的。 结果开战几天的功夫,就旗开得胜,落到了朱家军手里,如何能不大喜过望? 徐达果断下令,由周德兴领一支兵马,佯装主力,进攻嘉兴,牵制张士诚兵马,随即让邓友德为先锋,直取杭州。 此时朱元璋也已经率领着所有文武,到达了湖州境内。 骑在马背上,朱元璋向两边看去,渐渐的,他发现路旁田埂整齐,稻田连绵,十分有章法,一看就是个会种田的。 “这是谁家的土地?竟然如此之多?” 张希孟也不知道,只能去问别人,很快,就有了消息,这是张天骐弄得军屯。 老朱好奇,竟然跳下战马,主动走过来查看,张希孟也跟在后面,他们穿过了一片稻田之后,发现了整齐的房舍。 这些房舍都是用土坯垒起,上面有稻草做成的房顶。 院子里有水井,有仓库,有牲口棚,甚至后面还有沤肥的池子……所有东西,一应俱全。 老朱看了一圈下来,忍不住道:“咱看这个张天骐,是个人才啊!” 张希孟也连连赞叹,“肯定比我会种田!” 老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上马,带领着众人,进入了湖州。 “拜见上位!” 李文忠竟然等在城门口,负责迎接老朱。 原来徐达不愿意耽搁时间,已经督兵南下,而李文忠受了伤,正好留下来,养伤同时,等候老朱到来。 朱元璋拉着外甥的手,嘘寒问暖,颇为欣慰。 “好孩子,打得很好!” 李文忠脸微微发红,突然仗着胆子道:“上位,我,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能领兵!” 朱元璋愕然片刻,忍不住大笑,“没错,你的确不是小孩子了,李文忠指挥使!你好好领兵,争取多打几个打胜仗!让大家伙都刮目相看!” 李文忠喜出望外,连忙拜谢。 老朱又询问了攻城经过,随即让人把张天骐带上来。 “咱听说你是十八条扁担之一,当初跟着张士诚一起杀鞑子?” 张天骐略微迟疑,点头道:“没错。” “那咱想问你,那时候你们怎么想的?” “没,没怎么想的,就是活不下去了。” 朱元璋点头,“那你们现在,可活得下去?” 张天骐又怔住了,过了半晌,才嘟囔道:“我,我在诚王麾下,自然过得下去。吴国公要杀就杀,用不着说这些。” 老朱微微一笑,“张天骐,咱是想问你,你们知道活不下去,要揭竿而起,那张士诚又是怎么治理苏杭之地?你们对得起那些跟随你们的百姓?对得起当初的自己?” 面对质问,张天骐愕然,竟无言以对。 当初他们看不惯的元廷做派,貌似张士诚一样也没少干。 修王宫,搜罗美女,横征暴敛……在原本各种苛捐杂税之上,还要多收许多,养兵,养官,尤其是还要拿出几十万石粮食,送去大都,做他的大元忠臣。 想想几年前,再看看当下,确实让人有些自惭形秽。 “吴国公,成王败寇,你只管杀人就是!” “不!”朱元璋摇头道:“天下之事,亿兆黎民,王所以成,寇所以败,又岂是那么简单的?克城以武,戡乱以仁。咱当初入集庆,秋毫无犯,故一举而定。每闻诸将得一城不妄杀,辄喜不自胜。夫师行如火,不戢将成燎原之势。为将能以不杀为武,岂惟国家之利,子孙实受其福。” 朱元璋很感叹道:“咱看你驻守湖州,尚且能兴屯田之利,是个有心向善的可造之材。咱问你当初想什么,就是想知道,你还愿不愿意屯田种地,造福百姓?” 张天骐再度吃惊,如果说朱元璋跟他谈什么荣华富贵,他或许会投降,也或许会拒绝……但总归还有应对之法,可说起这些,他就方寸大乱了。 “我,我也说不好。” 朱元璋哑然一笑,“张先生,你怎么看?” 张希孟立刻道:“主公,刚刚臣盘算过了,洪都境内,临近鄱阳湖,论起情况,与太湖沿岸的湖州非常相近。如果张将军愿意,可前往洪都屯田,兴修水利,造福一方。” 朱元璋点头,随即又道:“张天骐,你又怎么想?” 张天骐一听是去洪都,用不着跟张士诚直接战斗,他顿时就松了口气,更何况他也想到了自己穷苦出身,当年他们家连一亩地都没有,只能在盐场背卤水,那个日子就不要说了。 “我,我愿意!” 朱元璋含笑点头,“咱来湖州,为民除乱。立刻张贴告示,准许百姓伸冤,即刻筹备均分田亩之事,暂停所有苛捐杂税,待授田之后,重新征收。所以将士,不得侵害百姓,违令者,斩!” 张天骐默默听着,头低得更深了……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 留氏后人 朱元璋的表态,让张天骐感到了羞愧,相比起老朱对待百姓的态度,张士诚的确是差得太远了。 似乎成王败寇的确是错了,王以王道而成,寇以寇道而败! 难道说,张士诚不过是一个巨寇而已? 张天骐无法回答,他暂时依旧被押入了战俘营,跟其他俘虏一样,都要接受清点,而后就会被送去洪都,进行屯田,兴修水利。 总算是人尽其才,张天骐也没有什么抱怨的。 他每天都在战俘营,看着朱家军清点人数,登记造册。同时询问俘虏出身,家庭情况,有无亲人等等……询问之细致,简直让张天骐都汗颜。他领兵这么长时间,貌似对手下的了解还没有到这个程度。 他们的战俘营就在军营旁边,由于知府衙门被烧了,老朱和一众文武也只能住在军营,好在大家伙都习惯了。。 这一天早晨,吹吹打打,热闹非凡,有不少湖州的士绅百姓,举着万民伞,带着金银布匹,酒肉粮食,前来拜见朱元璋,犒赏三军。 他们送来的礼物络绎不绝,数量惊人。 张天骐站在战俘营这边,仔细数着,光是马车,就有上百辆不止……气得他忍不住骂了起来。 “这帮孙子,原来跟我哭穷,现在吴国公来了, 都抢着送礼, 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张天骐忍不住痛骂, 却也无可奈何。当年彭和尚杀过来,这帮人迎接彭和尚,元兵回来, 他们恭迎大元朝。 后来张士诚占据了这些地方,他们又成了张士诚的忠臣。 反复横跳, 这是人家的本事, 瞧这意思, 就算老朱家完蛋了,人家也能找到新主子。有千年大族, 没有千年朝廷。 还不就是这么点破事吗! 张天骐感叹之后,返回了住处,他心中喟叹, 中午饭都没有吃, 直到晚上, 到了厨房, 领了食物,正准备去吃饭, 突然听旁边的人议论。 说的是什么留氏后人,让吴国公给抓了,现在正下令彻查, 这个奸贼之家,总算是完蛋了。 张天骐皱着眉头, 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猛然惊醒, 对啊,原来在湖州, 还有留氏的一支哩! 朱元璋竟然要跟留氏算账? 这家人要倒霉了? 真要是这样,我,我心服口服! 张天骐匆匆吃了口饭,就跑去找管理战俘营的千户,询问事情,他太迫切要知道发生什么了…… 早上的时候,一群士绅地主, 前来拜见朱元璋,还送上来了厚礼。 朱家军来了,那些事情他们也听说了,有胆小的已经准备跑了。可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留下来, 没有办法,谁让他们的家产都在,想走就要舍弃这一切,真是舍不得。 从湖州变幻大王旗开始,他们就凑在一起,积极商讨,这才有今天的举动。 老朱对此只是淡然一笑,咱的张先生,光是在江北,就存了几百万石粮食,区区几百车礼物,就像让咱高抬贵手,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老朱还是见了这些人,不教而诛还是不合适的。 如果他们能主动配合,也能减少很多麻烦。 朱元璋也在摸索着,他想要找出一套成熟稳妥的办法,还有那么多土地等着他去占领,总不能每一处都亲力亲为。 只有拿出合适的方案,才能推广到各处,成为放之四海皆准的规矩。 正是出于这个考虑,连张希孟都来了,老朱让他给众人讲解朱家军的政策。 张希孟制定这些法令,自然是从容不迫。 “土地法令经过了多次修正,到了现在,就是最根本的两个字:平均!”张希孟道:“均分田亩,把丁税合并入田赋,根据人丁田亩征税。过去历朝历代,都分成田赋,丁税,按照田亩,人丁收税。也有人提议,不管丁口多少,只把丁税摊入田亩,按照土地征税。” “从此之后,滋生丁口,永不加赋……可我要说,这也是不行的。人丁滋生,岂能弃之不顾?难道一个国家只需要向百姓征税,不用负担责任吗?按照我们的主张,按人口均田,人和田,是绑在一起的,每一个农村百姓,不管曾经是什么身份,哪怕是佃户家奴,从今往后,都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田亩,丁税即田赋,田赋即丁税。目前的税率是十分之一,分成夏秋两税,依次完粮纳税。” 张希孟道:“这一点是我们的原则,大家伙都有什么说的,可以提出来。不过在均田这一块,我想能够退让的空间不大了,大家还有什么便民要求,好的建议,我们会采纳的。” 张希孟直接把地丁银的搞法给否定了。 这玩意的想法和他不能说珠联璧合吧,也可以说是南辕北辙了。 地丁银的核心,是朝廷要征收这么多的税,为了减少征收困难,把丁税和现有的土地绑定,也就是说,不光是小民百姓也出钱,包括士绅地主也要割肉。 稳定税基,扩大税源,保证国家岁入。 说到底,还是把老百姓当成韭菜,只是收割的时候,会温柔一些。 不会只在一块地割,不会光从一只羊身上薅。 而张希孟主张的均田,源于公平对待每一个人的朴素观念,而一个人生活在世上,就该享有一份生活资料,在当下,也就是一块属于自己的田亩土地。 同样出于公平的考虑,才有接下来的税制安排。 可以说是环环相扣,严丝合缝。 在场的士绅却是大吃一惊,因为他们结伴过来,希望的就是割一些肉,跟朱家军做个交换。 这个割肉就是,田亩我们可以退一些,赋税也可以承担一些,但好歹准许我们豢养家奴……或者干脆把家奴也算作人口。这样在均田的时候,他们就可以保住大部分的土地。 很显然,这一切如意算盘,都被张希孟打破了,这个年轻人的精明,远超他们的预料,十几号士绅地主,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该怎么办吧? 过了好一会儿,这才有一个面皮白皙,细眉长目的文士起身,对张希孟施礼道:“久闻张相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思虑周全,非同凡响。我们都愿意听从张相安排,只是还有个小小请求,希望张相恩准。” 张希孟一笑,“主公在这里,我哪有什么权力给你恩典?只要你的建议合理,我们必然会采纳就是了。” 此人稍微沉吟,立刻笑容满脸,“张丞相教训的是,小人的意思是我们想为朱家军效力,能否准许我们征收田赋,运输到仓库,也算是为吴国公分忧。” “不!” 张希孟干脆道:“田赋征收必须是均田之后,由推选的粮长负责……如果提前交给你们,靠着征收田赋的权力,不还是一样能压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吗?百姓又怎么会相信均田?到时候不还是阳奉阴违,南辕北辙吗?” 这人听到张希孟的话,老脸一红,他的如意算盘轻易就被戳破了,只能再次转动心思。 “张相,这均田固然是妙策,只是不知道族里的田产,可是也要均分?毕竟这些族产就是为了接济族里穷人,供养私塾,奉养祖宗祠堂的……似乎都是正事,算不得盘剥压榨吧?” 张希孟再次摇头,“什么叫族产?官和民,朝廷和百姓,中间没有什么家族!天下也不存在什么可以逃避田赋的土地。族产不行,学堂的土地不行,寺庙的土地更不行!” 张希孟一口气堵死了所有可能,让场中气氛再度尴尬起来。 这些士绅也是踢到了铁板,就在这时候,朱元璋突然站起,走了过来,“咱刚刚看了名册,你姓留?” 此人连忙点头,“回吴国公的话,小人留熙。” “哦!刚刚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族产,咱问你,你的家中可有什么有名的人物,传下了多大的产业?” 留熙愣了,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朱元璋看着他的神情,突然笑道:“是不是留梦炎的后人?” “是……不过是偏房,不是嫡系。”留熙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是嫡系?那你们在湖州还有这么多产业,可见留氏子弟,活得不错啊!”朱元璋笑眯眯问道。 留熙心怦怦乱跳,不谈均田的事情,突然牵扯到了他们家,怎么都不像是好事情。 “回吴国公的话,留氏耕读传家,清清白白啊!” “好一个耕读传家…是百姓耕田,你们读书吧?”朱元璋笑呵呵扭头,“张先生,你看咱说得没错吧?” 张希孟忙点头道:“主公圣明。” 朱元璋又道:“张先生,你说咱们最初只想着均分田亩,想着好说好商量,给穷苦百姓一条活路。可偏偏有人百般反对,想出了一大堆的理由,说白了,不就是想保住高高在上的位置吗?” 张希孟再度点头,“主公一针见血。” “那这个位置怎么来的?似乎是投降元鞑子,害死文丞相,用忠良鲜血换来的吧?” 老朱说到这里,留熙已经双腿瘫软,跪在了地上。 可老朱还不想放过他,“咱要是留氏后人,多半会散尽家财,老老实实,替祖宗赎罪。咱怎么也想不到,你还有脸到这里,跟咱谈条件……祸不及家人,可你们留氏,受了老贼这么大的恩惠,绵延百年,也该到了还账的时候了!” 朱元璋扭头,看了看张希孟,“先生以为如何?” 张希孟绷着脸道:“臣以为十分妥当……不只是湖州留氏,包括衢州留氏,都必须立刻拿下,不能姑息纵容!”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 称王 湖州的留氏一脉,被果断拿下,这一家人哭天抢地,老婆揪着留熙,破口大骂,你这是厕所吹笛子,你怎么张得开嘴? 那么多人去见吴国公,就你显自己的本事? 能言善道是吧? 脑筋机灵是吧? 你怎么不摸摸屁股,你们家干得恶心事还少吗? 跟你在一起,命都搭进去了! 婆娘拳打脚踢,挠得留熙满脸开花。 留熙气不过,饱以老拳,同样骂道:“这能怨我吗?还不是吴国公自己说的,他们要讲道理,只要答应均田,就不会为难……我不过是谈了点条件,就这么对我!这不公平!不公平啊!” 留熙忍不住冲着狱卒大喊,“跟吴国公说啊,千金买马骨,我们留家清清白白啊!要是杀了我们,吴国公说的话,就都不管用了。为了留家不值得啊!” 不管留熙怎么喊,都没人答应,只能掉头跟老婆子夫妻和睦,其乐融融,物理上打成一片。 但是留熙所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该怎么处置留家,成了老朱的难题。 本着遇到难题,就找张先生的原则,老朱叫来了张希孟。不过说实话,老朱有点为难。。多年教学相长,互相影响,朱元璋的脑袋里不可避免刻上了张希孟的烙印。 在看待问题上,老朱也和张希孟有了几分相似。 虽然他憎恶留梦炎,鄙视这个汉奸,前不久和张士诚唱对台戏,就用留梦炎讽刺了高明等人,以他的无耻,痛斥所有还愿意给元廷效力的文臣士大夫。 可不管怎么说, 留梦炎都是个死了几十年, 骨头都烂的差不多的古人了。 留熙等人, 估计连留梦炎的面都没有见到,要处置这样的人,总有些说不过去的地方。当然了, 老朱是准备杀人了,甚至他想要拒绝一切劝说。 因为老朱清楚, 道理只能给愿意接受道理的人讲。 有些时候, 就不能讲道理。 杀鸡骇猴, 以儆效尤,咱必须要拿留氏的脑袋, 告诉所有人,敢抗衡均田,不管怎么做, 都是死路一条! 因此朱元璋见张希孟的第一句话就是, “咱要杀人!” 张希孟眨了眨眼, 突然笑道:“巧了, 臣也想杀他们了!” 朱元璋瞧了他半晌,确定张希孟没有故意说反话, 这才沉声道:“这么干,未必合乎先生心中的纲常道理。留梦炎虽然该千刀万剐,但殃及留氏后人, 却是咱率性而为,先生不必为了迎合咱, 放弃了心中的道理。” 又过了一会儿,朱元璋才道:“这事算在咱的头上, 只说先生没能劝阻,是咱一意孤行就好。” 张希孟略沉吟, 竟然笑了起来。 “主公是真打算成全臣的名声了……其实这不是臣想的。” 朱元璋猛然皱眉,询问道:“先生想什么?” “想一个公平,一个公道。”张希孟答道。 “可咱做得不够公道!”朱元璋顽固道。 “那臣就想办法,让主公变得公道!”张希孟果断道:“主公,其实处置留氏,完全可以抛开留梦炎这个人,光是他们做得事情, 也足够杀头了。” 朱元璋略微惊讶,随即道:“先生是说,他们鱼肉乡里,作恶多端?” “事情或许要更复杂。” “怎么说?”老朱越发好奇。 张希孟从怀里掏出了一些文稿, 放在了朱元璋面前。 “主公,咱们先说一个名气更大的奸贼……秦桧!”张希孟道:“主公还记得溧水不?” 朱元璋笑道:“怎么不记得,当初咱们在金陵贴出了均田告示,溧水的百姓就动起来,主动自行分田,还闹出了不小的波澜……先生提这事干什么?” “主公可知道,百姓要分的溧水田地,是谁的?” 朱元璋怔了怔,沉吟道:“莫非是……秦桧?” 张希孟点头,“没错,就是秦桧的,溧水的丰圩挨着石臼湖,正是他的封地,绵延八十多里,田亩足有十万之数!” 朱元璋一惊,那一片他去过,处在两个大湖中间,土肥水美,绝对是少有的膏腴之地,让他看了都流口水。 这么好的地方,竟然是秦桧那个大奸贼的? “不止如此,秦桧在金陵其他地方,还有许多庄田,他死之后,家道中落,但是秦家每年尚有十万石田租收入,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 朱元璋忍不住变色,江南的地租很重,至少在一半以上,但即便如此,能收十万石田租,那也表明秦家的土地至少有二十万亩! 这还是秦桧死后的事情! 想想他们老朱家,连一亩田都没有,只能租种别人家的,真是人比人得死啊! “张先生,如此兼并,赵宋的皇帝就不管管?” 张希孟苦笑摇头,“主公,不抑兼并就是北宋的国策,王安石等人试图改变,但最终失败了。而金兵占据中原之后,赵宋逃到了临安,随着赵宋皇帝,来了许多达官显贵,朝中名臣……这帮人颇有些衣冠南渡的感觉,到了江南之后,大肆圈占土地,如饥似渴,充实家财,掠夺百姓,无所不用其极。秦桧有几十万亩田,中兴四将之一的张俊,每年也能收六十万斛田租,便是韩世忠等人,也都多有田产。算起来只有岳王爷一个人干净而已!” 朱元璋眼睛瞪得老大,愤怒拍桌子,“这就是岳鹏举被害的原因所在!赵宋王朝,从上到下,全都烂透了。高宗赵构就是个卑鄙小人,抱残守缺,厚颜无耻。他这般的奴才,又如何能抑制兼并,打击豪强?只怕赵宋宗室,兼并田亩,更加凶猛!” 张希孟长叹道:“主公,还不只是兼并田亩,宋哲宗时候,规定地主打死佃户,减罪一等,发配邻州!到了宋高宗年间,干脆又减罪一等,发配本州!” 朱元璋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一股怒火,直冲顶梁。 “什么放屁的法令?发配本州,亏他们有脸公布?依咱看,就是把佃农的命不当回事。发配本州,那跟没发配,有什么区别?”朱元璋气坏了,连连拍桌子,“这个赵家人,到底是怎么当皇帝的?” 张希孟也万分无奈,“制定法令如此,执行法令更是如此,如果遇到了佃户和地主争执,衙门不问青红皂白,直接重罚佃户。官员直接站出来,替地主说话,维护他们的纲常。” “可恶!可耻!”老朱气哼哼道:“原来鞑子对待汉人百姓的手段,在赵宋时候,便已经有了。可笑刘福通他们,还要重开大宋之天,当真是糊涂!” 张希孟又道:“主公,确实元廷全盘承袭了赵宋的聚敛手段,还发扬光大了。就比如留熙提出,要帮忙征收田赋,充当粮长。就是元廷惯用的手段。仰赖地方富户大族,让他们出面,盘剥百姓,压榨民生。纵观大元立国不足百年,江南的士绅大族,仗着自己熟悉地方,又通晓文墨,便肆意盘剥,兼并田亩,日子过得竟然比宋朝时还要舒服了。” 张希孟又拿出几份文书,向朱元璋介绍……元廷虽然派遣蒙古人和色目人控制地方,但是毕竟人数太少,而且普遍文化太差。 他们只能仰赖地方上的豪绅地主,帮忙统治。蒙古人贪,豪绅更贪,他们是卧龙凤雏,可持续的竭泽而渔,就开始了。 江南地方,拥有几万亩土地,几千个佃户的地主,比比皆是。 有些州县,六分之五的土地,都掌握在少数地主手里。 普通百姓,根本没有田地,只能靠着租种土地过日子,太多的老百姓,都是绝对的贫穷。 虽然说朱家军渡江之后,打出了均田的旗号,也做了许多,但是从宋代到元代,前后几百年的积弊,哪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也正是因为历经改朝换代,依旧安然无恙,这帮人才敢跑来跟朱元璋讲条件,总觉得谁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这些畜生,作恶多端,看起来不只是留家,光杀他们一家,简直便宜了他们!” 张希孟立刻点头,“主公所言极是,臣以为在完全均田之前,主公应该下一道命令,鼓励佃户站出来,告发地主。如果有地主打伤佃户,需要加倍赔偿。如果有打死佃户的情况,地主本人必须偿命!” 这道命令可是够厉害的,让地主直接偿命,随便拿个人顶罪,那可不行! 老朱二话不说,直接点头,“就按先生的意思办。” 又沉吟片刻,复又思索一阵子,朱元璋才道:“先生,只怕不只是这条法令吧?还有什么要说的?” 张希孟重重吸口气,而后面色肃然道:“主公,臣,臣斗胆以为,主公该称王了!” “称王?” “对,主公应该亮出旗号,同赵宋彻底决裂,正本清源,昭示天下。虽然这么做,与当初拟定的方略,稍有冲突。但是我们的势头很好,力量增加了何止十倍。再有……再有就是,我们要动员更多的百姓,更彻底改变这个世道,就必须要触碰自从赵宋以来,留下来的弊政。仅仅是推翻元朝还不够!还要更有魄力的手段!” 张希孟心潮澎湃,对视着朱元璋,正色道:“这些话臣在阐释均分田亩的时候讲过……而到了现在,臣有了更深入的体会。简言之,程朱理学我们要反对,遗留下来的士大夫作风要反对,田亩制度,财税规则,统统都是反对的内容!我们不能容忍这些东西了。” “说白了,就是要重新建立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需要一个英明睿智的君主。”张希孟深深一躬,“臣以为,这个君主,非主公莫属!天下百姓都在盼着,主公责无旁贷!” 朱元璋神情肃然,他缓缓坐在了椅子上,目视前方,良久喃喃道:“让咱称王,行吗?” 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时机 “主公,眼下和刚刚渡江已经大不相同。我们不但占有了金陵,也拿下了周边郡县城镇。鄱阳湖以东,太湖以西,向南直抵赣州……论起地盘,或许还不如天完庞大,但是人口稠密,物产富饶,论起实力,已经相当不凡。虽然骄傲自满不好,但是妄自菲薄就更不应该了。从实力角度出发,称王的本钱还是有的。” “再有,如今刘福通三路北伐态势已成,山东方向,齐鲁大地,毛贵高歌猛进,西路军杀入关中,中路军也有图谋河北河东的态势……不论刘福通能不能成,至少元军和韩宋都没有精力顾及到我们。需要应付的对手只是张士诚,徐寿辉,方国珍,陈友定等寥寥数人。。” “方国珍不过是一个水寇,陈友定也胸无大志,算起来仅仅是张士诚和天完徐寿辉罢了。” 老朱目光闪烁,声音低沉,“这俩人虽然算不得盖世奇男子,但也到底有些实力,眼下还能左右支应,如果称王,他们必然合作更加紧密。” 张希孟也不能否认,“主公所言极是,称王还是会引起不小的动静,包括刘福通那边,会不会翻脸,也不好说……这是称王的代价。不过称王也有好处,那就是亮出旗号,明确主张,号召天下英才, 我们是以驱逐胡虏, 均分田亩为号。如果不能展示出足够的决心, 着实会遇到困难。” “归结起来,称王有风险,也有好处, 千斤重担,都在主公身上, 该做什么决断, 全看主公的意思。臣绝对支持。” 听到最后一句, 老朱都笑了,“又是这般, 把最难的事情推到了咱的头上,张先生,你太不老实了。” 张希孟嘿嘿一笑, 不以为意, “主公, 臣大约就是那种好谋无断的书生吧!有百般主张, 也要主公欣赏,才能真正落实。每每到关键时刻, 就要主公拿出决断。这也是主公的责任啊!” 朱元璋轻笑,随后面色又渐渐凝重起来,他反复咀嚼了“责任”两个字, 最后又道:“张先生,你先去吧, 让咱自己想想。” 张希孟乖乖离去,没有更多的废话。 其实他也常常扪心自问, 明明能窥见未来的路,等于是有了攻略在手, 依样画葫芦,难道自己真的就不行吗? 或者说,穿越者就真的斗不过位面之子? 除开召唤流星雨外,到底还差在哪里? 就拿眼前来说,朱家军绝对比历史上强大太多了,但问题是,有了这些实力之后, 可不可以提前几年称王呢? 历史上朱元璋是在鄱阳湖大破陈友谅之后,铲除了人生最大的敌人,隔年才在李善长等人的劝进之下,登上吴王大位, 随后灭张士诚,称帝。 如今两大对手还都在,提早称王,会不会出现不可控制的局面? 譬如说陈友谅立刻进军金陵,一雪前耻。 再比如说,刘福通那里,还愿不愿意继续结盟,继续充当老朱前驱,老老实实北伐? 这些事情,张希孟并没有答案,只有做过了,才能清楚。 而朱家军走到了今天,又确实需要清理内部的渣滓,对于留氏这种,绵延百年的大族,该有个态度。 不只是留氏,还有秦家,还有蒲家,甚至还有曲阜的圣人后裔……虽然说像秦家后人,也不都是贼人,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廉耻心,闪光点。但是这些家族代表的延续至今的士大夫势力,却是朱家军必须解决的。 不解决他们,又如何均田?公平又在哪里? 内外各方,交织在一起,张希孟或许能整理出一条条的线索,但是但事情交织在一起,要怎么决断,就不是张希孟擅长的。 权衡取舍,得失之间,怕是只有圣心独断了。 一夜的时间,转瞬过去。张希孟一夜高卧,睡得很香甜,因为他知道,只要等待结果就好。 而朱元璋则是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甚至没有吃饭,就让张希孟过去。 “先生说得对,咱肩头有责任,不该逃避,理当称王,才能不辜负百姓将士之心!” 老朱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但是听在张希孟的耳朵里,却是切金断玉,掷地有声,他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到底朱元璋不会让人失望,铁肩扛起江山,果然真汉子。 老朱高升一大步,正式称王,他们这些人也不用别别扭扭了,什么学士院啊,史馆啊,全都能升格。真正按照一国中枢来配置……自然而然,张希孟的地位也能高升一大截。 而且张希孟还酝酿了一件大事,可以说是足以颠覆官场规则的事情。 如果能够顺利实现,有很大概率,能让未来的大明朝多存在些时候。 只不过还需要正式立国才好拿出来,现在的时机并不成熟。 总而言之,只要老朱称王,就能着手做很多事情了。 “先生!” 朱元璋一声低呼,打断了张希孟的浮想。 “主公,有什么吩咐?” “暂时不要太高兴了,等拿下了杭州,再对外公布。” 张希孟一怔,忙悚然道:“是!臣知道。” 朱元璋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虽然还要些日子,但是称王之后,官制安排,典章制度……先生都可以酝酿了,这事还要你来办,咱才放心!” 张希孟又是一怔,忙答道:“臣知道!” 他的声音不自觉高了三分。 确实,拿下杭州,不但是朱家军有了出海口,张士诚也会损失惨重,等于被卸掉了一条胳膊,再想翻起什么浪花,也就不能够了。 到了那时候,只剩下一个天完,称王的条件也确实足够了。 朱元璋依旧保持了沉稳和踏实,或许这就是他能走到最后的秘诀吧! 从当下的情况来看,由于轻取了湖州,整个战局对朱家军格外有利,从北到南,朱家军都处于攻势,徐达已经摆出了攻击杭州的架势,冯国用也顺利越过运河,彭早住那边也进入了战斗状态。 这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状态,着实让人喜出望外……只是不知道谁能拔得头筹,成为未来吴王冠冕上,最亮的那颗明珠! 对于这个问题,常遇春很有把握。 “俺向上位立了军令状,无论如何,都要拿下江阴!” 常遇春扫视着手下诸将,尤其是排在首位的王弼。 王弼立刻站起身,“回指挥使的话,江阴背靠长江,全境平坦,只有少数山丘,并无天堑险阻。只要能打破江阴城池,破敌不难。” “那要如何破城?”常遇春问答。 “破城当器械为先,我军已经督造了吕公车,又有上百石砲,火药齐备,足以破敌!” 常遇春满意点头,“说得好!告诉你们大家伙,吕公车就是咱这一次最大的依仗,江阴守将叫吕珍,俺用吕公车打他,最合适不过!” 常遇春连夜做出了安排,大军从西南两个方向,攻击江阴。 与此同时,水师廖永忠会从镇江西津渡口出击,阻止张士诚的水师,如果他们想玩什么后方登陆的把戏,大约是不成的。 当然常遇春也没有指望水师太多,毕竟这一直是朱家军的短板,只要不吃亏就好,真正打仗,还要看咱们陆上的好汉子。 天还不亮,常遇春就统兵出动,朱元璋给了他两个营,算上辅兵民夫,总数超过了一万五千人。 史书上动辄几万人,几十万人,似乎一万多兵马,算不得什么,毛毛雨而已。 可事实上,又有几个人见过千军万马? 毕竟这是披坚执锐的士兵,不是操场上等候训话的学生,也不是市场里,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身强体健,训练充分,他们披着铠甲,拿着明晃晃的兵器,他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杀人! 朱家军以千户为基本单位,每个千户,一杆大旗飞扬,十几个千户,旌旗连接,士兵密密麻麻。 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站在这些士兵的前面,一想到要和他们对抗,寻常人就会双腿发软,心跳加速。 城头的守军也不例外,身为张士诚的心腹,吕珍立在城头,俯视着朱家军,哪怕他居高临下,也心存忌惮。 这帮人铠甲明亮,气势如虹,粗略估算,披甲率至少在一半以上。 众所周知,不管一支军队号称多少人,最核心的战力就是那么多。大几千的精兵,任何一个将领都不敢等闲视之。 朱家军列阵之后,从常遇春的队伍中间,冲出了上百辆马车,这些马车朝着江阴方向跑过去。 这一幕有点好笑,毕竟什么时候了,还能用车兵攻击城池吗? 可很快城上的人就笑不出来了。 这些车兵并不是要攻城,而是在距离城墙三百多步的地方,果断停下来,然后每一辆车,首尾相连,组成一道围墙。 随后朱家军又有一队甲士冲出去,跑到围墙后面,戒备起来,防止城中突出兵马破坏。在他们之后,就是数量众多的投石机,这些高耸的庞然大物,带着苍凉壮阔的美感,撼天动地而来。 “大人,不能让他们从容准备啊!” 有手下将领向吕珍建议。 吕珍扶着垛口,双手紧按,目视再三,终于无可奈何,只得道:“我们的石砲够不着!弩箭还要留着……他们想攻城,就必须冲上来,到时候再给他们迎头痛击!”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五章 常遇春的战后总结 常遇春是个顶级猛将,但仅仅是勇猛无敌,还不足以名震天下。因为那些只知道猛打猛冲的,肯定熬不过几次大战,即便运气好,也很难升到高位。 历史上就有明确的常遇春使用吕公车破城的记载。很显然,这是个有勇有谋的人,当然了,一般人更关注常遇春的凶悍,这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他是真的厉害。 但在需要动脑筋的时候,常遇春同样不差。 他手按长刀,眼瞧着车墙连成,投石机进入战斗位置,城里却是毫无动静,一副闭目待锤的状态,常遇春也是忍不住摇头。 哪有死守不出的道理? 好歹派几个人,袭扰一下,也好让俺瞧瞧你们的底细啊! 眼见城里没有任何动静,弄得常遇春还有点不踏实。。 城里的这位,要么是用兵的奇才,比自己还厉害,要么就是一头没用发的肥猪,只知道挨打……不对,是连猪都不如,毕竟猪的智慧还能给你一口呢! “到底有多少本事,很快就知道了!” “放!”常遇春果断下令,朱家军的投石机开始发威。 说实话,这种战斗很无聊,无非就是这边不停发射石弹,重达一百五十斤的弹丸,不断划过优美弧线,砸到城墙,或者砸到城下。偶尔也有越过城墙,落到里面的,只是数量很少罢了。 眼前的城墙, 采用了夯土墙体, 外面罩着砖石的构造, 在当下来看,已经算是相当坚固的城池。 也正因为如此,吕珍才有闭目求锤的本钱。 但是城里很快就注意到了异常。 朱家军的投石机威力十足, 每一下落到城墙上,都会带来剧烈的撼动感觉, 仿佛脚下的大地翻动起来。 这还不打紧, 有不少罩在外面的青砖被砸出裂痕, 甚至是掉落下来。 城楼也被一枚石弹砸塌了一半,断壁残垣, 好不骇人。 吕珍心中惶恐,很显然,朱家军的投石机比起元军的回回炮还厉害。这么打下去, 江阴城墙肯定有扛不住的时候。 到底怎么办? 是不是该向诚王请求战术指导啊? 正在吕珍犹豫不定的时候, 突然朱家军的投石机停了。 负责观察的士兵, 急忙向吕珍报告, 朱家军出动攻城兵马,杀了上来。 吕珍一惊, 连忙下令躲避在城墙下面的士兵,赶快上城。这些人得到命令,有急速上城的, 也有搬运弓弩石头,准备痛击朱家军的。 可是当他们冲上来, 却发现令人惊讶的一幕,朱家军根本没有攻城, 而是从朱家军的队伍当中,推出许多独轮车。 这些独轮车都绑着麻包, 竹篓,在里面装满了石块沙土。 朱家军的士兵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护城河边,将车推进去之后,迅速掉头逃跑。 装满了砂石的独轮车,效果非常好,只需要十几辆, 就填出来一大片。 后续的将士也挑着扁担,将一袋袋的沙土填在空缺的地方,随后也是迅速退走。仅仅是一轮过后,竟然将护城河填了四分之一。 朱家军的战术终于显露出来。 以投石机作为掩护, 猛轰城头,借着守军多半躲避投石机的机会,快速填平护城河。 这种战术,绝对谈不上神奇,甚至有那么点朴实。但也就是这么点朴实,让吕珍无可奈何。 首先他没有办法解决朱家军的投石机,其次,他也不能让士兵顶着石弹的威胁,跑到城上射击朱家军。 总之,肯定会有这么一点时间差。 而常遇春盯上的就是这点时间差,有办法就想去,没有办法就老老实实,让俺一点点接近城池。 吕珍着实有些无可奈何,整个一天,都在重复这个过程。吕珍也不是没有挣扎过,比如他让士兵在城上准备一些弓弩,不必扯下来。等朱家军的投石机停了,他们立刻上去,拿起来就进行猛射。 但是让吕珍意想不到的是,朱家军不光有石弹,还有火药包,甚至还有猛火油。 这些东西,夹杂着石弹,往城里猛轰,不光城墙上着起了大火,由于火药包重量轻,射程远,甚至可以越过城墙,掉到了城里,爆炸,燃起大火。 吕珍被弄得没脾气,只能让人安排水车,随时戒备着。 就这样一天过去了,护城河已经被填了大半。 瞧这个趋势,离着彻底填平护城河也不远了。 吕珍心惊肉跳,他感觉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如果仅仅是寻常攻城,不必把道路填的那么宽。 而且使用了独轮车,路基很结实,大型的攻城器械,比如鹅车、撞车、盾车什么的,都能接近城墙。 然后就是可怕的短兵相接,当初在高邮城,他们可是损失不小。 必须派人杀出去了,破坏朱家军铺出来的路。 当年自己就领兵出城过,没有什么问题。 “传我的命令,凡是愿意出城作战的,赏银五十两!另外,另外……官升三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果然从城中挑选出三百猛士。 吕珍端着一碗酒,冲着众人道:“弟兄们,当初,当初我就是奉了诚王之命,出城大杀元军,才有了今日。你们……努力!” 吕珍陪着大家伙喝了一碗酒,匆匆离去。 三百人裹着皮甲,手持利刃,从城墙下去……他们动作都很轻,生怕会惊动朱家军。下来之后,涉水过护城河,就准备动手。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片白茫茫的东西,临近还有三十步的时候,这些东西就叫了起来! 是鹅群! 原来朱家军在黄昏之后,把鹅群赶到了填好的地方,让它们充当警戒。 当听到鹅叫,王弼披着铠甲,一跃而起,手提长刀,就冲了出来。 负责戒备的士兵迅速投入到战斗位置,弓弩,火药包,全都朝着鹅叫的方向袭来。偷袭的三百勇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打得爹妈乱叫,尸体很七竖八,凄惨无比。 至于朱家军,仅仅又二十多只大鹅,在战斗中负伤,牺牲,王弼表示,我们损失惨重! 偷袭失败之后,吕珍也是愕然许久……怎么回事?当初在高邮,百试百灵的办法,怎么就不管用了? 这帮人比起他们,差得太多了。 等天色放亮,攻城战重新开始,城里的士兵突然发现,怎么朱家军垫出来的通道更宽,更远,不但如此,上面还多了一层木板! 原来借着昨夜追杀偷袭兵马的当口,朱家军又果断填埋护城河。 到了今天,一条直通江阴城墙的平坦道路,已经出来了。 吕珍心惊肉跳,等他再往朱家军的车墙后面观看之时,突然身躯摇晃,几乎摔倒! 原来朱家军晚上还搬来了好几个庞然大物,列在眼前。 光是从三十丈长的体积来看,那就是吕公车无疑! 好啊,一个晚上,又是伏击城里的兵马,又是填护城河,又是搬运吕公车,还不够你们忙活的! 常遇春脸上都是得意的笑容,多亏了城里派兵偷袭,他才好趁乱布置,不然的话,哪里会悄无声息啊! 所以说吕珍是一心求死。 既然如此,破城就在今日! “把所有火药包都给我打出去,狠狠打!” 投石机这边果然是全力以赴,很快就要换主角了,他们抓紧一切时间,使劲表演。 城头上火光冲天,硝烟弥漫。 剧烈的爆炸之下,砖头漫天飞。 城里守军已经是胆寒心碎,晃晃不安。 就砸投石机还没有结束之时,三架吕公车就推了出来。 两丈多高,三十丈,数百士兵,还有上百犍牛……共同组成了最庞大的攻城利器。 吕珍已经心胆碎裂,慌忙下令,“用弓弩,射!上火箭!” 他拼命叫嚷,守军也的确按照吩咐,但是朱家军的吕公车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上面覆盖了足足五层牛皮不说,在牛皮外面,刷了厚厚的泥,同时还有铁板,弓弩根本射不透,火箭也没法点燃。 再看看其他的手段,貌似也不管用。 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庞然大物,接近城墙,或许城破就在下一秒。 吕珍终于咬了咬牙,似乎想了起来,他可是当年的十八条扁担之一。想在我的手里,夺取江阴,没有那么容易! 吕珍鼓足勇气,抽出了兵器,高举在空中,振臂高呼,声嘶力竭,招呼手下,迎着朱家军冲了上去! 吕公车刚刚撞上城头,前面的车门打开,里面的士兵随即冲出来,就和吕珍撞在了一起,转眼间就有几个士兵受伤。 但好在后续的士兵果断补位,双方围绕着城头,展开了激烈的争夺。吕珍奋力厮杀,大口喘息,他渐渐感觉到胸膛跟着了火似的,手里的刀越来越沉,身体的越来越无力。 突然前面冲来一名甲士,他急忙劈出一刀,可是对面的人不闪不躲,用同样的姿势,同一时间,回了一刀,兵器碰撞,火星四射,吕珍连着退了好几步。 对面的朱家军却是眼睛冒光,仿佛看到了猎物,再次扑上来。此人的凶悍让吕珍颇为惊骇,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吕珍怕了,脚步不断后退,而王弼则是率领部下,顺利登城,随后扩大战果,占据城墙,打开城门。 “俺还没出手,你们就完了!” 常遇春颇为失望,随后他突然想起一件可怕的事情,朱家军可是需要写战役总结的,究竟是怎么打赢的这场战斗? “守军除一次不成功的偷袭之外,从未主动冲锋,每次都摆着挨打的架子。行动之迟缓,动作之不积极,均出俺意料之外……”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六章 我们不欠军饷 或许在常遇春看来,写三千字的总结,比起打这一战都要困难。 说实话,他对自己的表现只能用平平两个字总结,最多没有犯什么明显的错误罢了。 常遇春都不知道,此时的他有多欠揍。 能平平无奇指挥一场战斗,不犯大错,按部就班取得胜利,这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也间接证明了一点,朱家军的确在各个方面,都要比张士诚强一些。 而正是因为这一点,累加起来,才有今日的碾压局。 可以说除了水师之外,张士诚没什么让朱家军忌惮的了。 就在常遇春思忖的时候,王弼突然急匆匆过来。。 “不好了,江面上出现了不少船只。” 常遇春一怔,“是谁的?” 王弼道:“看样子应该是张士诚的水师,在江阴周围,如果所料不错,必然是蛮子海牙的长江水师!” 竟是这位老朋友! 常遇春一跃而起,跟着王弼,冲到了江边,遥遥眺望……只见江面上船只往来,大元的旗号飘扬,旗号之下,是一艘艘庞大的船只,巍峨伟岸,劈波斩浪,扑面而来。 常遇春眯缝起眼睛,看了良久,突然道:“真是好船,要是能归我们,该多好啊!” 王弼没说什么,蛮子海牙的船只能不好吗? 这都是元廷的大船,全都按照海船的标准修建,极为坚固。 造船可不是三句话两句话,弄个船厂,砍几棵树木,就能造得出来的……别的不说了,光是造船用的木材,就很麻烦,必须是好木头,还要放置很长时间。 所以就算拿下杭州, 想要造船, 也是要很久之后, 才能派上用场。 而元廷别的不行,海外贸易还是相当发达,尤其是不缺好船。 当初蛮子海牙靠着这些大船, 横行长江,让老朱都十分无奈。 所幸有巢湖水师相助, 这才顺利渡江。 朱元璋夺取金陵之后, 蛮子海牙没了去处, 就投靠了张士诚,他手下的庞大船队也成了张士诚的一张王牌。 这一点常遇春知道, 王弼也知道。 “蛮子海牙宁可归顺张士诚,也不愿意投降上位,我看他不会投降的。”王弼低声道, 他想打消常遇春的异想天开。 但是常遇春显然有着不同常人的脑回路。 “他上次没有投降, 已经错过了时机, 俗话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咱们再给他一次机会,没准蛮子海牙就投降了!” 王弼没有伶牙俐齿, 他只是觉得这事不靠谱。 “就算想劝降蛮子海牙,那也要派人过去,咱们这边, 也没有那个人才啊!” “谁说没有?”常遇春笑呵呵指着王弼,随后又掉头指向自己, “我就是那个人才啊!” 王弼见指自己,已经吓坏了, 又看常遇春指他自己,王弼都要跪了。你是主将, 万一出了事,我们都跑不了。 想到这里,王弼咬牙道:“我,我去!” “你去什么?”常遇春嘲笑道:“就凭你三脚踹不出个响屁,你去了不是白给吗!别忘了,我可是当过好几年强盗,怎么跟人打交道, 我心里有数。蛮子海牙是个蒙古人,他在张士诚那边,处境绝对好不了。他的水师又多是南方人,也没法返回大都。如今江阴落到了我们手里。张士诚已经没什么路可走了, 正是劝说蛮子海牙投降的好时机。” 王弼皱着眉头,他还不敢说常遇春讲错了,但他依旧觉得不靠谱儿。 “这事要不要请示上位?我们不好做主啊!” 常遇春一笑,“告诉上位是必然的,但是现在请示,等上位命令传过来,我怕张士诚已经把蛮子海牙调走了。这样吧……你留下来,指挥兵马,给我准备一艘小船,再装上几坛子美酒,我去会会蛮子海牙。” 王弼还在犹豫,可他毕竟不是主将,只能把事情据实上奏。 “指挥使,你可要小心应付啊!” 常遇春一笑,“我这人命大,不灭了元廷,封妻荫子,我不甘心啊!” 片刻之后,一艘小船,十名士兵,还有五坛刚刚在吕珍住处缴获来的美酒。常遇春一手持盾牌,一手提着铁枪,昂然站在船头。 小船快速向着蛮子海牙的船队行驶过去。 常遇春的小船,跟对面比起来,连一叶浮萍都不如,他这去跟飞蛾投火没啥区别,王弼在岸上看着,都觉得头皮发麻,要不要请人过来,给常遇春预备上吧! 见过不少的死法,还没见过这么找死的。 王弼越发后悔,要是拦着就好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眼瞧着常遇春临近对方的大船,似乎船上有人射箭,常遇春挥舞盾牌格挡,还朝着对方大吼,终于,对方放下了绳索,常遇春攀着,轻松登上了对面的大船……王弼能看到的,仅此而已。 再往下他也没有办法了,只能返回江阴,焦急等待结果,他实在是无法想象,常遇春能有什么办法,说服蛮子海牙? 要知道对方可是蒙古人,跟朱家军不能说心意相通吧,也可以说是不共戴天。 常遇春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怎么就觉得蛮子海牙能投降朱家军? 王弼是百思不解。 常遇春却有一番道理,他在强盗堆里,待了好些年,一直充当打手的角色,不是没人让他当老大,只是常遇春觉得太麻烦了。 试想一下,一千多人的山贼,每人每天二斤粮食,就要差不多二十石粮食……这帮东西还要喝酒,还要吃肉,还要赌钱,还要女人…… 真当那些富户都是面捏的? 在这个乱世,还能活下来的地主富户,几乎没有一个老实人。 那些无能的废物,早就被淘汰了。 剩下的都是奸猾之徒,狡诈之辈。 他们彼此联络,互相帮忙,手下又有一帮打手。别看富户对老百姓是取之尽锱铢,但是在保护自己安全上,那是用之如泥沙。 大凡是个有钱的地主,他手下人的装备都差不了。吃饱喝足,武器精良,打一般的山贼土匪,就跟玩似的。 所以不要觉得是个山贼就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金银有的是,钱财随便花……这么说吧,九成五以上的土匪,日子都不好过。 他们甚至要在山寨里面,自己耕种土地,收获粮食,维持生计。 占山为王可不是什么浪漫的事情,而是实实在在的柴米油盐。 宋江为什么想要诏安啊? 看看地图就知道了,他们闹腾的地方,也就是鲁西南的一块而已。 朝廷可以败一百次,他们只要败一次,那就完了。 常遇春盘算再三,他觉得此刻的蛮子海牙不会比一个强盗头子好到哪里去? 跟山贼打交道,他干得多了,劝降对方,也很平常,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不,常遇春登上了蛮子海牙的大船,见面之后,两个人还真坐下来,喝了起来。 蛮子海牙是个蒙古人,酒量不用说。 常遇春这家伙也是个老酒蒙子了,朱家军管得太严,打仗的时候,又没法喝酒,因此把常遇春憋坏了。 这次是过来劝降,是正事,可没有违背军规! “俺冒昧打扰,没有别的,先自罚三碗!” 说着常遇春就给自己倒了三碗,转眼就喝光了。 蛮子海牙咬了咬牙,你敢小觑咱的酒量? 我也喝! 这两位没有打架,竟然先斗起酒来。 常遇春痛饮了十来碗,脸色泛红,凑到了蛮子海牙的面前,笑道:“俺过去是山贼,山贼不是刀光剑影,打打杀杀。大家伙都是一条烂命,就是惜命怕死,才落草为寇,又怎么愿意丢了性命?山贼之间,更多的是吃吃喝喝,是人情世故!” “譬如咱们,我是上位手下大将,奉命攻打江阴,我打赢了。你是蒙古大将,后来归顺了张士诚,现在又来找俺的麻烦……俺琢磨着,能不能跟你讲讲人情世故,跟你聊聊!” 蛮子海牙怪眼圆翻,突然抓起酒碗,痛饮了一大口。 “常遇春,你敢来见我,我佩服你的勇气。我们蒙古人最重英雄好汉,我不会为难你。一会儿你就下船回去,我奉命而来,这一战是必须要打!” 常遇春低着头,沉吟半晌,突然抬头问道:“老兄,你能透个底儿不?张士诚为了让你出兵,给你多少钱?” 蛮子海牙勃然变色,“你,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听到清白这俩字,常遇春都想笑了。 “清白?你们元兵什么德行,我会不知道?不趁着出兵之前,狠狠敲一笔,平时哪来的军饷?” “你,你不要胡说!我现在是张太尉麾下,张太尉待人很好,苏杭又是富庶之地……”蛮子海牙酒水上头,满嘴都是“为国尽忠”“安贫乐道”一类难懂的话语,甲板上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常遇春突然伸手,一把揪住了蛮子海牙的腕子,他先是一愣,却也没有挣脱,而是责备道:“这是可是我的船,你不想活着了?” 常遇春呵呵道:“我想活着,而且还想活得更好……老兄,你听我一句劝,投了吧!我们这边,不欠军饷!” 蛮子海牙冷笑道:“常遇春,我会在乎自己的那点军饷吗?笑话!” 常遇春道:“你可以不在乎,但是下面成千上万的弟兄不能不在乎……万一弄出哗变,只怕对老兄不利啊!” 常遇春凑到了蛮子海牙近前,笑眯眯道:“也先都能活着,你怕什么?投了吧!不然你可真没路走了!”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七章 山贼土匪的智慧 常遇春一碗一碗豪饮,蛮子海牙也不甘心示弱,但终究敌不过常遇春这种天降猛男,渐渐支撑不住,嘴上也没了把门的。 “常,常兄,说实话啊,我的兵权没被抢走,还,还多亏了你们呢!” 常遇春翻了翻眼皮,好奇道:“怎么说?” “你,你坐下,听我慢慢说。”蛮子海牙拉着常遇春,两个人肩并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年未见的好哥们呢! “你们不是俘虏了那么多人吗,也没有杀,都好生安顿。这边张士诚也打算有样学样,他说朱,朱元璋把人关起来,他不关,还给官职,我,我就是他安抚人心的一张牌。” 常遇春默默听着,蛮子海牙虽然醉了,可话却是一点不糊涂。 说起来张士诚的部下也很有意思,除了少数跟着他起兵的老盐工之外,就是脱脱的旧部,其中混杂了许多蒙古人。 如果他敢像老朱一样,打出驱逐胡虏的牌,估计立刻就会发生哗变。。 从这个角度来考虑,张士诚接受诏安,也是情有可原了。 在历史上,张士诚把蛮子海牙打发去了大都,后来就没有消息了。而如今蛮子海牙还在水师里面,确实是朱家军政策带来的变化。 只不过张士诚也不是完全相信蛮子海牙……眼下的水师分成三个层次,摆在台面上的是蛮子海牙,但中间实际管事的都是张士诚的亲信,再往下, 是元军本来的水手士兵。 三者之间, 存在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蛮子海牙在普通士兵中间, 还有些地位,尤其是一些蒙古人和色目人,张士诚没法完全架空他。 但是随着张士诚安插的人越来越多, 这支水师也渐渐脱离了蛮子海牙的控制。 借着酒劲儿,蛮子海牙半真半假, 把这事点给了常遇春。 兄弟……不是我不想投靠吴国公, 也不是我头铁, 非要杀个你死我活……我现在被卡住了。 从蛮子海牙的角度来思考这事,他如果继续留在张士诚这边, 早晚会被架空权力,从水师直接踢出去,下场如何, 那就不好说了, 很可能非常非常惨。 逃回大都, 且不说元廷风雨飘摇, 蛮子海牙本身是脱脱的人,回去之后, 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反观朱元璋这边,虽然降将待遇不怎么高,但是最起码有底线托着, 也先帖木儿等人的情况摆在那里。 就连军中的蒙古色目士兵,也能有比较稳妥的去处。 归顺朱元璋, 对蛮子海牙肯定是有好处的,也是他心中的希望。常遇春还真有点脑子, 竟然摸准了他的脉,直接过来了。 但问题却不是这么简单, 经过了张士诚可持续性掺沙子,蛮子海牙已经指挥不动手下人了。 “这么说……你一声令下,没法直接让所有人归顺了?” 蛮子海牙翻了翻眼皮,冷哼道:“常兄弟,你也是带兵的人,你有本事让你手下人归顺张太尉?” 常遇春更无语了,“俺没事归顺张士诚那个废物干什么?再说了, 就算我真的脑子坏了,我下面的将士,能把姓常的切碎了!” 蛮子海牙再度愕然……照这么看,我这边还算不错, 至少有点异心,周围的弟兄还不会对自己下手? “那按照你的说法……需要把张士诚安插过来的人,都给解决了,才能顺利投过来?” 蛮子海牙继续摇头,“我说常兄弟,你不是傻子,睁开眼睛瞧瞧,这上百艘船只,一万多人,每个人管着一艘船,船和船就这么在大江之上。能听我号令的一船之主,不足两成。你说我下令让他们过来,那帮人能都过来吗?我要怎么办,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还能顺利控制所有船只?毕竟这一艘船,也不只是一两个听张士诚的,就连水兵都不乏张士诚的人……” 常遇春瞠目结舌,奶奶的,敢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啊! 这事情可麻烦了。 “那,那你就不怕有人把我过来这一次的事情,密报张士诚?” 蛮子海牙又笑了,“我说常兄弟啊,你这个脑子真是不行……我,我怎么跟你解释呢?”蛮子海牙摸了摸怀里,掏出两锭元宝,摆在了常遇春的面前。 “你瞧瞧,同样的银子,你说哪一锭姓朱,哪一锭姓张?” 常遇春盯着半晌,突然恍然大悟,忍不住笑道:“我懂了,就连这些张士诚的亲信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都各有心思。毕竟眼下我们吴国公势大,就算不想投降,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日后也不至于掉脑袋……行啊,你们都活得这么精啊!比没毛的猴子还鬼呢!” 蛮子海牙无奈咧嘴苦笑,“没法子,我,我也是没办法……说实话,别的我不服气,我就服吴国公说话算数,一言九鼎!说分田就分田,说不杀就不杀!人活着一个安心,我现在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如鲠在喉啊!” “行了,别甩词儿了……我还不明白!当年俺当土匪的时候,就是这样!下面弟兄们心思各异,上面头领尔虞我诈,你争我夺。让我当大哥,自问又没有弄钱的本事。这不,我才追随了上位,才有了今天。你说说,我的眼光好不好?” “好!” 蛮子海牙竖起两个大拇指! “当初我要是有常老弟的眼光,我也投靠吴国公,现在也没有什么好担心了的。” 说到了这里,其实也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蛮子海牙有心投降,他下面人也有不少想要投降……但具体谁是怎么想的,根本闹不清楚。 所以蛮子海牙并不敢下令,鬼知道张士诚的人会不会也来一场经典的下克上? 天诛蛮子海牙! 明白了这些,也就知道能让一支兵马,成建制投降,或者起义,该多么困难! 主将的思想工作要做通了,下面的人也要争取过来,最后有了绝对把握,才能解除少数几个绊脚石……因此没有一年半载,甚至更长时间,休想成功。 而起还要天时地利人和齐备,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聊到了这时候,常遇春也无奈了。 他算是探听明白了蛮子海牙的心思,但就这点收获,他也没法交差啊!俺老常过来,是要干成大事的,就这么回去,岂不是白白冒险了? 到底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所有人都愿意投降上位呢? 就算不是所有人,也要有九成以上……总而言之,先把这些船拐到手是真的。 常遇春在船舱里待了这一会儿,就不想离开了,这玩意平稳舒服,比起小舟可强得太多了。 该怎么办才好呢? 常遇春突然看到了刚刚蛮子海牙拿出来的两个元宝,他皱着眉头,稍微思忖一阵,竟然想起了他当土匪时候,遇到的一次内讧。 当时他们抢了一个走镖的,弄到了三千两银子……当头儿的就要拿走两千,剩下才给大家伙分,可大家伙都觉得太少了,就彼此吵了起来,最后也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嫌少,去找寨主啊? 结果这帮人竟然真的杀进了寨主的住处,把寨主的脑袋给砍下来了,所有银子都被抢走了。 常遇春眼珠乱转,一个鬼点子冒了出来。 “我说这次张士诚,给了你们多少钱?才让你们出兵过来的?” 蛮子海牙笑了,“我听说吴国公财大气粗,怎么,打算出钱收买我们?好啊,你说出一个数,让我听听!” 常遇春直接不屑冷笑,“你还是老一套的脑筋,跟山贼土匪没有什么差别!能给你多少钱,就能拿走多少钱,我们上位不搞这一套,就是为了当大家伙安心,你自己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道理?” 蛮子海牙长长出口气,无奈长叹,“我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吴国公真有过人之处啊!” “那是!”常遇春笑嘻嘻道:“老兄,我跟你讲,赶快投过来吧!你也年纪不小,就不怕哪天出了事情,把你扔到了长江喂鱼?尸骨无存!” 蛮子海牙绷着老脸,他当然害怕,可问题是他没法做主啊! 常遇春眼看时机差不多了,这才道;“老兄,我给你出个主意……这次张士诚不是赏银了吗?你们是不是都上下扒皮,层层克扣,对吧?” 蛮子海牙下意识点头,可随即又道:“你,你不能客气点?这是规矩,规矩啊!” 常遇春也不搭理他如何辩解,而是继续道:“你听我的,就把手上的所有银子都发下去,然后散布消息,告诉下面的水兵,说赏赐了多少钱。而张士诚的亲信克扣了钱财,发到下面的肯定没有那么多。然后你就让水兵过来,看看你放钱的地方,再去抄几个张士诚亲信的地方……只要看到了钱,他们就会恼怒,就会杀人……等见了血,他们都要听你的,到时候你说诚王发怒,肯定要追究罪责。为了活命,投靠我们上位,这还不是顺理成章?” “啊!” 蛮子海牙听完这番话,酒都醒了大半,傻傻看着常遇春,乖乖,你这招真是砒霜腌老姜,又毒又辣啊! “常兄弟,这,这是谁告诉你的?” 常遇春嘿嘿冷笑,“你要是在土匪窝子待几年,什么都会了!放心吧,这招保证管用,我去睡一会儿,你赶快布置吧。” 说着,常遇春竟然真的在船舱的角落和衣而卧,没一会儿,连呼噜声都出来了…… 蛮子海牙目瞪口呆,你丫真绝了!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 得手 蛮子海牙愕然半晌,他的心砰砰乱跳,脑袋瓜子嗡嗡的……姓常的出的这个主意,绝对行得通。 只是利用发赏银这事,挑起内斗,趁机诛杀张士诚的势力,裹挟其余人马,拐着他们去投靠朱元璋,整个过程,只要有一处出现漏洞,估计自己这条命就没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既然投靠朱元璋,是最好的选择,那就该想办法,多表现一下,让老朱另眼相看,往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对了,貌似朱家军有规定,起义和投诚是不一样的。 自己这个估计不止能算得上起义,还是很有难度的主动起义,搏一搏,至少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拼了! 蛮子海牙下定决心,他豁然站起,向常遇春的方向看去,发现这位还在打着呼噜。蛮子海牙着实无语,你把老子逼到前面,自己倒是安心! 罢了,这个功劳也归我了。 蛮子海牙再三确认,终于扭头出了船舱,寻找自己人,下令安排去了。 等蛮子海牙走了差不多一刻钟,常遇春的眼珠子缓缓睁开,黑漆漆的眸子,不停转动。 脑子坏了才能睡得着! 外人觉得咱老常是个莽夫,可咱要真是把自己活成了莽夫,那可就太莽了。 自己的计划问题不大,水师的底子是蒙古人的,张士诚又没有彻底清理,在朱强张弱的情况下,想要投靠老朱的,绝对不少。 但有一点,蛮子海牙这货的水平也就那样,很有可能把完美无缺的计划,执行的和黄河决口似的。 没有办法,咱还要帮着他拾遗补缺擦屁股啊! 常遇春没有急着行动,而是闭目思量,反复推想,渐渐的,心中有了算盘。他悄悄爬起来,出了船舱,然后去找和自己同来的十个水兵,又找到了自己的那艘小船。 别看最后这个船小,搏一搏,上百艘大船都是咱的! 当年咱也喜欢赌钱,可哪次能赢这么多啊? 身为大丈夫,还是要胸怀大志,干大事,成就大业! 常遇春思量再三,他竟然又溜回了船舱,找了一圈,他把蛮子海牙的一个令牌给找到了,随后带在身上,从现在开始,咱就是大人新提拔的斥候了。 有人要问了,令牌这么重要的东西,常遇春随随便便就找到了,这怎么可能啊?哪有这么开挂的? 如果你把目光转到整个水师,转到了甲板上面,你就会明白,别说偷出个令牌,就算偷着把大印拿走了,也没人管了。 常遇春这个主意,简直没法说了,庸医治标,神医治本,常遇春一剂药下去,把好好的水师给治成标本了。 从上到下,从里往外,全都乱套了。 这就要说到一件事,很多人都觉得水师是个很浪漫的地方,碧海蓝天,异域风光,无尽宝藏,精神小伙……很可惜,这些东西,都不属于当下的水师,或者说,哪怕几百年后,海军也不是什么浪漫的地方。 有那些错觉,,估计就是水师的人,故意欺骗你的。 首先,就算当下最大的船只,也只能用狭小紧凑,简陋逼仄来形容。 用不着海上的风浪,光是长江的波涛,就足以让人七荤八素。而且船只非常潮湿闷热,又是木质的,什么蟑螂、老鼠,不要太多。 加上水兵又都是糙老爷们,很不讲卫生。 船舱里的味道可想而知。 在这么个环境下,任何食物饮水,都很容易腐败变质,只要在水上连续作战几天,下不了船,没有新鲜补给。 船上吃的东西,给狗都要嫌弃! 水兵们只能把自己当成垃圾桶,就往肚子里塞吧! 吃的差,就不免染病,提到了病……水师的人简直想哭了,船上什么毛病都可能发生,皮肤溃烂,手脚溃烂,舌头生疮,甚至是各种各样的发热,瘟疫……多如牛毛。 水师的非战斗减员,比起陆军,至少多三成。如果赶上了需要远航,那就瞧着吧,在船队后面甚至有鲨鱼跟着分一杯羹。 古人畏惧海洋,不愿意出海,绝对是有道理的。 仅仅是长江水师,就苦不堪言,让他们出海,还不如杀了他们。 既然水师这么难了,待遇会不会好一点呢? 对不起了,你们一帮投降过来的,还要什么待遇! 军饷克扣,军粮腐烂……哪怕张士诚不想这样,他手下的人也会帮着大王分忧的。 在不做人这件事上,他们是一直不做人的。 归结起来,这就是一堆干柴,只等一颗火星,结果常遇春倒了一桶火油,结果可想而知! 首先,张士诚为了让水师出力气,他拨了三个月的军饷,送了过来。不出意外,到了下面,就只剩下半个月。 先随船队出战,等打了胜仗,还能少得了大家伙的? 张士诚的这帮亲信,威逼利诱,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水兵们弄出来。 这破事蛮子海牙也略有耳闻,放在之前,他也挺无奈的,但是听了常遇春的主意之后,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 蛮子海牙把心一横,将自己的家底儿拿出来,还让手下人都去搬银子,送去其余船只,故意让大家伙看到。 他把人都弄走了,常遇春找到令牌,自然也就轻而易举了。 蛮子海牙做出了第一步之后,又让人散布消息,说是朱家军厉害,这一次战斗辛苦,要一次给大家伙三个月的饷银,而且每人还有十两的恩赏,作为安家费。如果能杀敌,每颗首级六十两,战死了也有抚恤。 水手们自动屏蔽了后面的话,他们只想要三个月的饷银,还有十两的安家费! “这是我们拿命换来的钱啊!一条人命就这么多了……不能克扣了,好歹要讲点良心吧!” 士兵围着那些千户,百户,管他们要钱。 大人的命令下来了,听说银子也送过来了,凭什么不给我们? 没有道理啊! 不提这事还好,可一提起来,好几个千户都炸了,还有脸说?刚刚送来的银子,有好几箱,装的都是砖头,根本没有银子,我们还要找蛮子海牙理论呢! 凭什么骗我们? 水兵们听到这话,暂时愣了愣,当真?蛮子海牙也骗人? “别信他们的鬼话!” 在水兵的后面,突然有人大吼,“是他们把银子换成了砖块!打死这帮黑了心的乌龟王八蛋!” 说话之间,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半截砖头,砸在了千户脑壳上。 按理说千户身手还不错,不至于躲不开。 可这位竟然打得又准又狠,直接砸得千户脑袋开花! “反了天了!” 吃痛的千户大叫,可对方的气势更足。 “听到没有?他说咱们反了,咱们就反了,杀了狗官,拿回咱们的银子啊!” 一听银子,有人的眼珠子立刻就红了。 从古至今,有太多哗变,就是这么来的,有人闹饷,将官应付不当,火上浇油,双方互不相让,殴斗发生命案,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这一次的逻辑也大约如此,只不过是有人稍微起到了那么一点推波助澜的作用。 真的只是出了点小小力气,不值一提。 数十名水兵,扑倒了千户,冲入了船舱,将里面的箱子抬出来。 果然如千户所说,里面没有多少银子,最多的都是砖头。 可就在大家伙疑惑的时候,竟然又有人翻出了不少金银细软,都是千户的私藏……这下子好了,黄土泥掉到了裤裆里,不是翔也是翔了。 愤怒的水兵不由分说打死了千户,把他直接扔到了江里。 船只相距不远,这边闹起来,其他人也被惊动了,大家伙面临的情况都差不多,因此就像是瘟疫似的,疯狂传播。 每个船上,都在上演类似的场景。 水手们群情激奋,大杀千户,百户等将官……要知道这些人多是张士诚安插过来的,被这么一闹,张士诚的势力直接被干掉了八成。 蛮子海牙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总算是成了! 他的心腹,总是迟到的恰到好处,去安抚士兵,告诉大家不要怕,搜出来的金银都是大家伙的,放心,只要听大人的,肯定有稳妥的出路。就算诚王也不能把大家伙怎么样。 蛮子海牙就差直接说了,我要带领你们投靠老朱了。 不少人也是心领神会,心说反正张士诚待人不公,投靠吴国公,也没什么不好。 一切进展都十分顺利,蛮子海牙大喜,就在以为大功告成之际,突然有人急匆匆跑来。 “回大人的话,潘远带着船只跑了!” “啊!” 蛮子海牙忍不住大惊,这个潘远是张士诚手下大将潘原明的兄弟,属于张士诚的心腹。他见事情不妙,立刻就指挥船只逃命。 蛮子海牙发愁了,他现在还没完全控制船队,万一张士诚的兵马过来,封住了去路,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此刻,突然有一艘小船,飞快冲了出去,一人立在船头,手持铁枪,昂然虎视。他的船小顺风,如箭射一般,迅速接近对方的大船。 船上士兵惊觉,见常遇春追到了眼前,急忙拿长枪戳他。 哪知道常遇春抓住了长枪,顺势一跃,竟然跳上了比自己船只高了数尺的敌人甲板……常遇春左右冲突,如入无人之境。 连续杀了十数人之后,将潘远俘虏。 以小船夺大船,朱家军的人,都是这么猛的吗? 蛮子海牙只剩下瞠目结舌,常遇春却是有些烦恼,一下子弄了上百艘战船,还不知道要写多少字的战斗总结呢! 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 神将常遇春 “大家请看,这一片土地,西边紧挨着西津渡口,有运河纵贯,土地肥沃,还有灌溉,在镇江府也算是顶好的土地了,暂时划出两千亩,分给六百五十名弟兄。除土地之外,还有宅地基,有家眷的,急需房舍,只能暂时征集旧房。。。如果不着急的,今年秋收之后,就会安排人员,给大家伙建房,明天就能住进去了。” 郑遇春笑呵呵给大家伙介绍着……郑遇春不是常遇春,他是最早一批追随朱元璋的淮西老乡,属于老朱的心腹。 论起打仗,这些淮西汉子自不必多说,郑遇春还是朱家军这一批人里,识字最多,读书最努力的。 这可绝对没有夸张的意思,还没渡江之前,他就时常请教张希孟,还借书,抄书,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捧着小册子,借着月光读书,简直成了当时军营的趣谈。 只不多郑遇春这人行事低调,大家伙都不太注意他。 就是在前不久,郭兴被提拔为第一个训导员之后,老朱亲自考察了几个人,其中就有郑遇春,把他从副指挥使的位置调开,升任水师训导员。 这一次专门过来,协助接管水师。 郑遇春很有趣,在他粗犷的外表之下,有一颗很细腻的心。 “弟兄们,这一大片地,当初还是南宋中兴四将之一的张俊所有……所谓千年田,八百主。土地买卖兼并,似乎是寻常的事情,为什么咱们朱家军要管得这么严?难道多占几亩田不好吗?” “要我说啊,你们千万不要这么想……放开了手脚,那也是张俊这种人能多占田亩,他们土地广阔,每年光是租子,就能收几十万石。普通人哪有什么本事,守住自家的土地?还不是要租人家的田亩,乖乖交租子?” “咱们讲的是人人都有一块田,不算太大,不能让你们坐享其成,但最起码不会饿死,不用被逼着去租别人的田。一家几口人,留几个劳力在家务农,有本事的就出去挣钱,把孩子送进学堂,如果运气好,孩子够聪明,会读书,就能光宗耀祖,改换门庭。如果没那个本事,回家种田养猪,照样过日子。这就是咱们朱家军的主张,恐怕没法让你一步登天,但不会落到地狱里面,能挺直腰杆,做一个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郑遇春耐心讲着,领着这些水兵,在田埂上走着,看着一块块的标记,原来土地已经划分好了,最后确认之后,就能拿到属于自己的田契。诚如郑遇春所讲,这么一块地,没法让你大富大贵,但确实能够衣食无忧。 而且朱家军处处提倡公平,道理也很简单,因为每一个得到土地的人,都会站在一起。如果有谁想倚仗权势,多侵占土地,其他人出于担忧,也会反对兼并的。 也就是说,只要这个基本盘够大,够牢靠,想要改变的难度就越大。 当然了,如果把田亩制度,弄得乱七八糟,有官田,也有民田,还有一些人可以免税免役,谁都说不清楚怎么回事,当均田制受到冲击的时候,也没法形成合力,也就保持不住成果了。 郑遇春领着大家伙观看土地,讲解政策,又去了已经分田的百姓家里,去看看他们的吃穿住房。 齐整的院落,土坯瓦顶,最让人惊讶的就是仓库里的稻谷,慢慢的一间房,光是看着,就让人心里满满的。 而且农民还告诉大家伙,等明年的时候,就换成砖瓦房,等新房建起来,就给儿子说媳妇,要是过一两年,他们这个家,还能添人进口,过得更好! 这一天走下来,水兵们是大开眼界,惊叹不已。 这就是他们能享受到的生活,准确说,他们会过得更好,因为士兵的田亩数量是普通农户的两倍。 最最关键,这些不是对某个人的特殊恩赏,而是所有人都有,这样也就不用担心会被轻易剥夺,毕竟没有谁敢直面成千上万的水兵。 参观之后,第二天就有三百多份田契发了下来……朱家军的效率让所有人惊叹。所有拿到了田契的水兵,都乐得开了花,他们捧着田契,在每个船上出没,讲均田是怎么回事,讲日后的生活会怎么样……他们也没有太丰富的词汇,只是一遍一遍重复着,可即便如此,每次讲述,周围的人都会侧耳倾听,到了关键之处,还会发出由衷的赞叹欣喜。 总算熬出来了,日后有盼头了。 授田还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那就是彻底弄清楚了水师有多少人。 要知道这可是从大元朝到张士诚,都没有弄清楚的超级难题。 哪怕蛮子海牙也不知道,自己手下到底是多少人。 “这有什么难的?所有将士都在我们的名册上有了记录。我们只要一声令下,把士兵集中起来,让后按照名册,挨个清点。该有多少人,有没有缺额,有没有冒名顶替,有没有一个人领几份军饷,这不全都一目了然了。谁还不想要土地,不登记名字,就分不到,登记了两次,点名的时候,有一个不到,就会遭到调查,取消分田资格……”郑遇春笑呵呵道:“蛮子海牙将军,这就是我们清查空额的法子,真没有什么难的,你说是不是?” 蛮子海牙哭了,这还不难? 我们大元朝可是连第一步走迈不出去啊!当然了,张士诚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能说朱家军这个奇葩,在掌握了均田之后,不论是对将士,还是对百姓,掌控能力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在地方上,出工,兴修水利,架桥铺路,办学堂,治理水患,这都是一句话的事情……毕竟地是自己的,干活也是为了自己,如果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在乡村可是会失去立足之地的。而且随着人口增加,以后还会有重新划分土地的时候,万一因为自己的问题,失去了下一次的分配权力,谁也承受不起。 民间如此,军中也是如此。 拿了双份土地,如果打仗还不卖力气,能对得起上位吗? 很多从元朝就开始从军的老人都在念叨着,过去到了战场上,朝天上射两箭,就对得起发的那点粮饷了。 毕竟就凭那点七扣八扣的军饷,腐烂变质的军粮,让我们卖命,那我们的命也太不值钱了! 现在可不一样,该给的都给了,要是还不卖力气,那就是咱们没有良心,不配做人了。 真的,仅仅就是几天的功夫,水师士兵就脱胎换骨,人还是那些人,但是大家伙更听话了,军服战袄穿起来,一个个都跟新郎官似的。 更有人主动训练,弓箭刀枪,摩拳擦掌,要给上位立功杀敌。 这种热火朝天的场景,让蛮子海牙都感觉到了心潮澎湃。 “不服不行啊!朱家军果然厉害!” 感叹之后,蛮子海牙竟然也主动请战了。 “我看可以出师,就算不真打,也能吓唬吓唬张士诚,告诉他,淮东的兵马都不安全了,让他提心吊胆,不得安生!” 面对他的请战,常遇春,郑遇春,包括王弼,都大为赞同,既然如此,那就开干! 经过迅速整顿,包括廖永忠部水师,一共集结了一百五十艘大小战船,由常遇春亲自统御,蛮子海牙和廖永忠担任副手,从江阴出发,前出长江口! 到了登船出发的时候,这些士兵又大开眼界……腊肉腊鱼,各种辣味,活鸡活鸭,萝卜白菜,红豆绿豆,全都送来了。 这还不打紧儿,有专门的木桶,里面封着米酒。 虽然老朱严厉禁酒,但是有一个地方,却是没法禁止。 那就是水师。 普通清水放在船上,很快就会变质,只有酒水才能够保存……这也是几乎所有水手都是酒蒙子的原因所在。 至少在海水淡化技术出现之前,都是这样的。 看着一个个飘着酒香的木桶,常遇春的酒虫都苏醒了……奶奶的,要不俺转行当水师算了。天天都能喝酒,这是多大的福气! 这些归顺的水兵,面对如此丰富的物资供应,也是瞠目结舌,这要是不卖力气,简直不配做人了! “全军……扬帆出征!” 伴随着鲜红的大旗,在桅杆上飞扬。朱家军水师从江阴出来,浩浩荡荡,江北的通州,虽然是张士诚的地盘,但只剩下不到五十艘船,躲在港口,瑟瑟发抖。 南边是常熟的福山港,此刻也是福气不在,只剩下战战兢兢。 谁能告诉我怎么回事? 明明是我们的船队,这还不到十天,怎么就姓朱了? 其实自从蛮子海牙领着水师投降,张士诚就得到了急报,本来他还想派兄弟张士信去援助杭州,结果生生被打断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蛮子海牙靠不住!朱元璋,你也太狠了!你把我的水师拿走,还来打我,我,我跟你势不两立!” 张士诚现在也就剩下无能狂怒了。 现在他的担忧已经不只是杭州了,苏州也不安全,淮东还有十万精兵,还有那么多盐场!可要了命了! 处处着火,叫我如何是好? 就在张士诚快要疯掉的时候,常遇春率领着船队距离长江口已经不远了。 “那是什么地方?”他指了指江南岸,似乎有一条河,流入长江,在岸边有一处镇子。 蛮子海牙很熟悉长江的情况,就主动道:“那里是刘家港,里面还有个天妃宫,据说非常灵验。” “天妃?” “就是妈祖!法力高深,德昭日月。专门保佑海上的船只水手,大元……每次从南方起运漕粮,都必须到天妃宫祭拜,祈求庇护,这样才能平安顺遂。” 常遇春一惊,“真的这么灵验?” 蛮子海牙咧嘴,也不好说啊,“就是求个安心吧!反正海上的人都信这个!” 常遇春想了想,郑重点头,“既然都信,咱们也不能怠慢!我要去祭奠!” 常遇春这个家伙竟然真的指挥着水师,首先抢占了刘家港,随后带着贡品礼物,从船上下来,登陆到了天妃宫。 他还掸了掸衣服,格外正式,步入大堂之后,老老实实跪倒。 “弟子常遇春,盗匪起家,幸遇明主,破江阴,得水师。如今弟子要行舟师江海之上,灭逆元走狗张九四,弟子兴兵,不为杀戮,只为救民!若天妃娘娘有知,敬请保佑弟子……” 说话之间,常遇春取出一百个张士诚铸造的天佑通宝,沉声道:“若准弟子之请,就让这一百枚铜钱,尽数正面向上!” 说完之后,常遇春果然一抛,等铜钱落地之后,一百枚不多不少,全都正面向上,随着常遇春上香的人,无不骇然敬畏。 “将军真神人也!”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 倒戈卸甲,以礼来降 “回上位的话,指挥使常遇春已经携船队攻陷上海县,正在张士诚的背后,翻江倒海!”郭英大声向朱元璋汇报消息,声音之中,止不住的喜悦。 朱元璋默然端坐,沉吟思索,片刻后竟然一跃而起,直扑到桌案前面,盯着地图,反复看了一阵,又拿手划来划去,最后老朱竟然止不住仰天大笑,开怀欣慰。。。 他急忙道:“快请张先生过来!” 郭英答应,朱元璋趁着这功夫,又看了看地图,心中大悦。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彻底击败张士诚的希望。 说实话,别看这一次朱家军高歌猛进,打得很顺利。但事实上张士诚也表现可圈可点,这话真的不是讽刺他,只是老张面对的敌人太强大了。 试想一下,朱家军全线开战,几十万人马压过来,千里战线,江南江北,到处烽火,张士诚能保持不崩,已经很是了得了。 江北的冯国用可是朱家军里面,公认文武双全的大将,他竟然没有得到什么便宜,可见张士诚在高邮等地,究竟有多高的威望,毕竟他就是盐工起家,那里是他的根基所在。 江南这边,张士诚的确拉胯,但是也要看他面对的敌人,本身是悍将也就罢了,手下士兵还得到了强化,又有充足的供应,加上老朱对大局的把控。 天时地利人和,这些都凑到了一起,万万没有输掉战争的道理。 但是即便如此,老朱也没有觉得能一下子灭掉张士诚。 他只是想拿下杭州,打开局面。毕竟能在这个乱世,雄踞一方,谁能没有一点本钱,轻敌可不是成大事的人。 不过这一切随着常遇春的突破,发生了些许的改变。因为常遇春找到了张士诚的薄弱之处,千里战线,张士诚最弱的就是后方,偏偏常遇春在他屁股上点了一把火! 上海县拿到手了,接下来就可以夺取华亭,没了松江府,苏州就腹背受敌,任凭张士诚有多大的本事,到了这一步,就算有回天之力,也是无可奈何了。 老朱紧张地搓着手,虽然张士诚不是他最大的敌手,但也能排的进前三了,能灭掉张士诚,绝对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一句话,老朱已经占据了绝佳的位置,满手都是好牌……可越是如此,就越要小心,不能把好牌打废了。 正在他权衡思索的时候,一个人到了老朱的身后。 朱元璋头也不回,直接道:“先生觉得该如何拿捏张九四?” 张希孟在过来的路上,已经从郭英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他也快速盘算了一下,心里也有了计较。 “主公,张士诚曾经城池尽失,困守高邮一城,面对几十万人马,足足熬了几个月之久,还让他等到了胜利。不管是元廷昏庸也好,还是他侥幸也罢。此刻全军压上,搞不好张士诚就会重新想起当年的事情,如果他困守苏州,数月不降,主公又该如何应付?” 短短几句话,就让朱元璋从兴奋回到了冷静,他已经知道自己刚刚在犹豫思索什么了。 “先生,你觉得该怎么办?” 张希孟一笑,“主公,困兽之斗,殊死一搏,我们不能小觑张士诚。按照我的想法,这一次依旧是要求张士诚和元廷决裂。” “仅仅是这样?”老朱皱眉头。 “再有……让他把唐肃放回来!” “这个……”老朱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对了,自己的使者还在那边呢!朱元璋越想越气,“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张士诚竟然囚禁使者,小觑咱们,真不该让他活着!” 张希孟突然一笑,“主公,如果张士诚答应了这个条件,其实也就等于认输了,离着垮台也就是一步之遥了。我这么干,无非是怕他鱼死网破罢了。” 朱元璋再度吃惊,只要让张士诚答应和元廷决裂,就能灭了张士诚? 这个道理在哪里? 老朱反复思忖,过了好一会儿,老朱才眼睛发亮,忍不住大笑,“先生啊,你这招可太高了!” 老朱着实兴奋,他甚至已经看到了张士诚瓦解冰消,彻底覆灭。 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他特意让人叫来了杨宪,让他前去出使苏州。 杨宪领命之后,没有走陆路,而是选择了太湖,直接出现在了苏州城外。 “我乃吴国公随军参议杨宪,奉命前来拜见元廷太尉张士诚!” 杨宪连着大吼两遍,城门口的士兵这才反应过来。 居然是朱家军的人? 还不抓起来! 他们张牙舞爪,手里挥动兵器,凶神恶煞似的冲过来。 杨宪却是微微冷笑,“我不过是一介书生,奉命送信而来,你们何必如狼似虎的?我随着你们去见诚王就是了。” 这帮士兵瞧了瞧,果然就是杨宪一个,也挺尴尬的。不过一想到是朱家军过来的,他们就不敢等闲视之了。 这些日子早就被朱家军吓到了,到处都是败仗,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这让他们如何不紧张! “你留在城门口,不许乱动,我们去通报。” 不多时,有人过来,把杨宪带着,到了王府,一股子奢华的气息,扑面而来,门口的石狮子都硕大无比,雕刻得十分用心。 光是这两个石狮子,估计就要上万两之多。 真是奇观误国啊! 杨宪微微感叹,对于张士诚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他也不废话,直接到了王府大殿。 自从接连失败之后,张士诚已经对手下的那帮废物文人不报什么期望了,因此可以发现,在他这边,已经看不着那些人了,只有徐义、李伯升、吕珍等将领,还有参军黄敬夫、蔡彦文、叶德新等人。 至于高明之流,还是有多远滚润多远吧! 本王就是被你们这帮虫豸害了! “你叫杨宪?竟然有胆过来?” 杨宪微微一笑,“我奉上位之命而来,又有什么好怕的!” 张士诚看了看他,突然冷笑道:“朱元璋又想干什么?他要是以为自己赢了,可以予取予求,那他就错了,俺连脱脱的百万大军都不怕,更不会害怕他!” 杨宪淡淡一笑,“诚王,你这话就错了,从一开始,我家上位就是想让你去掉元廷太尉官职,幡然悔悟,联手抗元……到了今天,我家上位还是这个意思,只是为求抗元而来!” “抗元?光是抗元?”张士诚眉头紧皱,说出这话,谁信啊?现在老朱优势这么大,包括自己都要承认,仗打得很不好看,他大可以多要些好处,怎么可能放过自己? 莫非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此时吕珍已经迫不及待怒道:“不要再骗人了,你们夺了江阴,夺了无锡,又怂恿蛮子海牙投降,你们卑鄙无耻,有本事就放马过来,咱们决一个生死出来!” 杨宪忍不住想笑,一个败军之将,还有什么好说的! “诚王陛下,其实这事情并不复杂。我家上位自始至终,都是希望能先灭掉元廷,这也是义军举事的原因所在。诚王却倒行逆施,接受诏安,成了元廷太尉。此事我家上位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至于战场交锋,谁胜谁败,这就是看各自手段的事情,我也不想多说了。总而言之,只要诚王一句话,你愿意抗元,我们一切好谈。” 张士诚骤然深吸口气,“此话当真?” 杨宪一笑,“我来的时候,上位已经下令,让徐达将军暂缓攻势,相信你很快就能得到报告,这就是我们的诚意,还请称王仔细思量。” 张士诚咬了咬牙,眼珠乱转,他一时竟然也不知道朱家军打得什么主意了。 “好吧,事关重大,我还要商议一二。” 杨宪笑着点头,“这是自然。” 张士诚让人把杨宪带下去,还给他安排了一处不错的馆驿休息,待遇可比唐肃强了一万倍。 杨宪到来,消息迅速传开,朱家军再度要求张士诚放弃元廷太尉,一心抗元,也被众人知晓。 “张士诚完了!”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高启忍不住长叹了一声,竟然还有那么一丝丝怅然,毕竟一个意气风发的豪杰,短短几年走到了这一步,也是值得感叹啊! “青丘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去掉太尉称号,也没有什么吧!”王行不解。 高启呵呵一笑,“看似是个名号,其实大有干系,张士诚为什么要选择诏安?” 王行道:“他,他不是吴国公对手,治下不宁,他才祈求元廷诏安,以此安抚人心!” 高启点头,“那为什么诏安,就能安抚人心?” “这个……”王行有些迟疑,他一时间还想不通。 高启笑呵呵道:“你瞧瞧他身边的人就知道了,多少是元廷旧臣?还有多少是苏杭大户豪强?” 王行一惊,他似乎明白怎么回事了,“青丘兄是说,张士诚靠着元廷威势,才能维持局面?” 高启一笑,“吴国公有重建乾坤之心,奈何张士诚没有,他接受元廷诏安,无非是告诉这些人,他还会遵照元廷的规矩,让他们继续为非作歹,只不过是上面从元廷换成了诚王罢了!” 王行面色大变,颤抖道:“这,这么说,只要张士诚去了大元太尉的名号,立刻就会人心尽失,土崩瓦解了?” “差不多吧,不过还会有些人留在张士诚的身边。” “什么人?” “贪财好利的无德小人!” “那岂不是死路一条!” 王行从高启这里出来,刚回到王府,就得到消息,张士诚请杨宪过去,要好好谈谈…… 正文 第二百九十四章 借风破城 攻击杭州的战斗,不同于湖州,江阴和无锡……首先杭州是个有几十万人口的大型城市,这种规模,放在当下的全世界来看,就算排不到前五,也是稳稳的前十。 而且杭州城作为昔日南宋的都城,有着完备的防御体系,城外的护城河,羊马墙,坚固的城墙,每隔一百五十步,就有一个马面,士兵站在上面,可以进行交叉射击,效果比菱堡还要强悍。 虽然历经百年风雨,但是这套东西还在,自从红巾军兴起之后,元军就加固城墙,张士诚偷袭得手之后,也投入了大量的心思…… 最最关键,杭州是个港口城市,想要一下子包围杭州,难度非常大。没法封死,海上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补给。 城里兵马众多,物资充沛,外援不断……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攻占一座防御坚固的城池,不亚于登天。 这也是将攻城任务交给徐达,又给他十万大军的原因所在。 整个朱家军里面,能统御十万大军的,徐达排第二,如果他不行,那就只有朱元璋亲自出马了。 至于张希孟,如果让他来,那就不是统御大军,而是协调! 凭着他和诸将的熟悉,加上地位威望,协调大家伙,齐心协力攻城,这还是能做到的。 也正是因为熟悉张希孟的能力,朱元璋才把他派过来,配合徐达。 实话,张希孟对自己定位一向很清楚,他到了,能让诸将知道,也就够了。至于别的,他是笃定了一句话都不。 毕竟一旦把握不好,给徐达造成压力,让他误判,那可就糟糕了。 总而言之,专业的还是交给专业。 张希孟只负责审视这场战斗……首先,徐达在夺取湖州之后,并没有急着就直取杭州,而是派出兵马,扫荡周围的城镇,拔掉一颗颗钉子。 尤其是把余杭拿到了手里,杭州渐渐变成了孤城。 可是到了这一步,徐达还是没有攻城,他大力修建堡垒,在外围形成一圈封锁。徐达表现就像是个老辣的猎手,耐心十足地布置陷阱,一点点困住猎物,最终实现一击必杀。 值得一提,徐达给了吴祯一个任务,让他从上游迂回,渡过钱塘江,攻取萧山县城。 吴祯顺利完成任务,随后他就在钱塘江的南岸修建起堡垒,随后送来了投石机,弩箭,还有……火船! 没错,徐达早就在盘算着怎么截断水上的通道。 别看有蛮子海牙投降,但是张士诚依旧有不少船只,想要截断水路补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徐达让吴祯取道萧山,在南岸建立堡垒,随后收集小船,准备放火器械。 只要张士诚的船队,敢靠近杭州,运送补给。 小船就会出动,放火撞击大船。如果这些大船想要攻击岸边的朱家军,就会面临投石机,弩炮,火药包的轮番攻击。 在张希孟赶来之前,徐达就已经悄然截断了杭州的所有退路。 正是这一番操作,完美诠释了帅才和将才的区别。 接下来就是直面杭州城了。 潘原明也知道朱家军来者不善,因此他也是全力以赴,增加攻城的难度。他竟然在城池东南方向,建造了一条临时的堤坝。 有了堤坝阻挡,护城河水位骤然增加,护城河也加宽十丈,水波涛涛,难以逾越。 潘原明这一招堪称高明,只是他似乎忘了一件事,随着护城河水位提升,河水渗透城中,许多地势低矮的房舍,都被连片淹没。 更不幸的是地势低洼通常都是穷苦人家的住处,本就简陋低矮,难以遮风挡雨,一夜之间,竟然变成了泽国。 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潘原明直接下令,征召青壮,上去守城,至于剩下的老弱妇孺,被关在了军营,严密看守起来。作为人质,挟持青壮,想保住家人性命,就老老实实守城,不然的话,全家都要死! 很明显,在不做人这件事上,潘家兄弟一向是不做人的。 潘原绍赶到之后,为了展示他的决心,又出了一个新主意,那就是拆毁一些房舍,利用砖头瓦块,抵御朱家军。 倒也不是这么干不行,可问题是这兄弟活儿干得太糙,根本没有沟通,事后也不赔偿安置,谁不服气,他们就给抓起来,让他们去干最苦最累的活儿,再敢反抗,就直接杀了。 军民之间,不能相亲相爱吧,也可以是不共戴天了。 就在这个情况下,徐达指挥的攻城战开始了。 首先拉开大战帷幕的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原来徐达偷偷安排人,接近潘原明修筑的水坝,趁着夜色,运去了十桶一千斤火药,迈入堤坝之后,点燃爆炸。 伴随着堤坝被破坏,河水汹涌奔出,护城河水位迅速下降。 潘原明也被惊得不行,吓得他仓皇上城,发现引以为傲的水上防线急速缩水,他的脸色相当难看。 “姓徐的,我就在这儿等着你,我看你怎么杀过来!” 徐达破除了护城河的阻拦之后,并没有着急,而是集中了差不多二百架投石机,猛轰杭州城。 其实想要光凭着投石机,就敲开杭州这种基本的坚固城池,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必须要有吕公车一类的东西,或者火药爆破,最差也要派兵,用人命填城。 但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发生了,由于潘原明堵了护城河,弄得水位上涨,把羊马墙给泡了,连城墙都有所损失。 徐达的投石机攻势,取得了超乎正常的战果,羊马墙被砸出了多处窟窿,随即成片倒塌,已经起不到拦阻作用。 杭州城墙也被砸坏了好多处,有些外包的青砖都脱落了。 只能潘原明求锤得锤。 徐达镇定自若,他只是调动兵卒,填平护城河,为了全面攻城,做好准备。和常遇春那种急如星火的作风不同,徐达讲究好整以暇,从容不迫。 能够明显感觉出,他有独特的节奏,每时每刻,都在向前推进,仿佛是巨大的潮水,扑面而来,让你无从躲避,也无从抗衡。 整个填埋行动持续了三天,杭州西北的护城河,被填平了好大一段,徐达获得了充足的施展空间。 张希孟一直在观察着,他发现攻城战很有些下象棋的味道,双方围绕着楚河汉界,排兵布阵。如何调动敌人,如何寻找突破,如何直入敌阵,斩将夺旗……不同的是下棋失去的只是棋子,而战斗失去的却是人命,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张希孟虽然也见惯了生死,但依旧血流加速,口干舌燥。 徐达首先分派周德兴和陆仲亨分成两路攻城,他们率领部下,迅速接近杭州城墙,战斗开始了。 城头之上,弓弩齐发,向着朱家军袭来,每时每刻,都有人倒在冲锋的路上,但是后续的士兵却毫无波澜,只是越过袍泽的身躯,迅速接近城墙。 等大家到了城下,竖起云梯,准备攻城,这时候城头的滚木礌石,劈头盖脸,雨点般砸下来。 血肉之躯,一旦被击中,顿时筋骨碎裂,大口喷血,直接掉落地上,丢了性命。 朱家军的确很强,但并不意味着朱家军不会有损失……每一次战斗的胜利,都是无数将士,前赴后继,用命换来的。 唯一需要在乎的,就是这些损失值不值得。 徐达就是在默默注视着,从城里面的反应,窥探城中虚实。 攻击持续到了下午,朱家军一无所获不,还损失不少。 徐达却渐渐有了判断,到了下午时分,他立刻派出唐胜宗,让他率领五架鹅车,向西北城角,发动攻击! 所谓鹅车,模样上也的确像是一只肥硕的大鹅。 身躯是坚固的木质车辆,宛如一个移动的堡垒,鹅脖子就是云梯,士兵在鹅车内部,可以避免损失,等接近城墙,搭上之后,果断登城! 唐胜宗沿着徐达指引的方向,迅速接近城墙,守军也被惊动了,急忙叫嚷着,快过来防御。 双方围绕着城头,展开了惨烈厮杀。 这边士兵奋勇争先,都要抢下先登之功,大家伙前赴后继,踏着云梯,冲上城头。 而城中的守军也玩了命,后面就是潘原绍率领的督战队,每个人都提着大刀,谁敢后退,立刻斩杀。 在死亡的威胁下,城里的守军也必须玩命作战,仗着人数优势,几次把朱家军顶了回来。 唐胜宗气得哇哇暴叫,他亲自提着长刀,带队冲击。 当他刚踏上城墙,迎面数条长枪戳过来,唐胜宗奋力劈砍,断了几条抢,但是肩头依旧受伤,鲜血如注。 唐胜宗咬着牙,继续拼杀,后续士兵也都玩命死战,不想错失破城的机会。 可即便如此,依旧在黄昏时分,被赶了下来。唐胜宗带着满身伤痕,向徐达请罪。 “末将无能,请治罪吧!” 徐达面无表情,只是让唐胜宗去处理伤口。 接下来的两天,依旧是这样,朱家军几次登城,几乎得手,却都被里面的守军顶了回来。 双方死战多时,光是鹅车一类的攻城器械,就堆满了城墙。 另外城里扔出来的滚木,甚至是士兵的尸体,堆得像是小山一般,根本来不及清理。 到了第四天,徐达突然把张希孟请来,让他观战。 “徐达,你莫非有了破敌之策?” 徐达矜持一笑,“先生可有什么感觉?”徐达特意仰头,看了看天。 张希孟略微思忖,就道:“好像风向变了,今天刮了西北风。” 徐达立刻点头,“先生果然敏锐,我就要靠着这股风破城!” 张希孟再次吃惊,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啊! 这又不是水战,风向有用吗? 徐达很快用现实告诉了张希孟,风向不但有用,而且还能左右胜败……这一次他摆出了足足三倍的兵力,投石机的攻击也更加猛烈。 一直到接近中午的时候,朱家军才全线出击,从西北两个方向,排山倒海一般,攻击城池。 和往日不同,在这些士兵当中,竟然有一些提着木桶的人,他们到了城下,把木桶里面的鱼油,撒在了损坏的鹅车上面。 城里的守军大量拆除房屋,除了砖瓦之后,就是粗壮的房梁,最受欢迎,一根扔下来,就在砸倒一片的敌人。 因此在城头囤积了大量的木材……就在战斗正酣之际,突然徐达鸣金收兵。 朱家军潮水一般退去,城里的守军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这时候,从城墙下面升起浓烟,很快就变成了飞腾的烈焰,条条火蛇,借着风势,吹入城中。 那些在城墙上面囤积的木材竟然被点燃了。 一时间城上城下,都在燃烧。 “放!” 徐达向投石机下达命令,这一次投石机扔出去的是火药包。 而且趁着烟火掩护,投石机能大**近城墙,一个个火药包越过城头,落在了城墙内部,爆炸,燃烧…… 那些试图救火的守军和民夫哪见过这个,被吓得纷纷逃命。 后面的督战队挥动砍刀,还杀了好几个人,但是人越来越多,汹涌扑来,他们竟然吓得双手颤抖,扔下了鬼头刀,掉头就跑。 看着烈焰冲天的杭州城,徐达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他抽出佩剑,厉声高呼,“将士们,随我攻城!” 堂堂主帅,竟然身先士卒,第一个冲向了燃烧的城池,其他将士哪里还敢怠慢,争先恐后,一起冲向前方。 张希孟环顾四周,就剩他一个了! “等等我啊!” 他情急之下,抽出了佩剑,跟了上去……最快阅读,: 乐文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 吴王 张希孟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片雪花,其他人都勇闯天涯了,他也不能闲着啊! 说白了,真的就是情绪到了,想也没想,就直接冲了出去。他发足狂奔,发现自己竟然不比那些士兵跑得慢。 莫非说自己也有当武将的天赋? 难道咱也是能文能武张希孟? 不过跑着跑着,他就意识到了问题,人家都披着几十斤的铠甲,他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皮甲,一个是负重前行,一个轻装前进,完全没有可比性。。。 而且眼前离着城墙越来越近,浓烟滚滚,烈焰腾空,张希孟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这活儿好像真的不适合他! “先生,小小的杭州城,用得着您出马吗?等打大都的时候,您再去不迟啊!” 说话的正是周德兴,他最初担任佯攻任务,如今在后方修养,听说总攻开始了,迫不及待赶来,结果正好发现了张希孟,可把他吓坏了。 张先生可是咱们的宝贝,万一他受了伤,十个杭州城都不够赔的。 这下子有了台阶,张希孟也顺势停了下来,眼瞧着士兵奋勇冲过火海,杀入杭州城,那份震撼,让他久久难以平静。 徐达这家伙调动从容,的确了得。 他抓住了城里守军一个不算缺点的缺点,这也是徐达有意为之,就是不给守军清理战场的机会,利用鹅车等器械的残骸,堆在城外,制造放火的条件。 这三天多下来,他不分昼夜,轮班攻击,就算在间歇,也用投石机轰击。 在攻城的时候,他还让一些士兵携带着引火用的木材,扔到城下……不知不觉间,就在城外制造了一个绝佳的放火环境。 只是这样还不够,必须要等风向改变,才能火借风势,一举烧到城里。 莫非说徐达也懂天文,晓地理,有未出茅庐,先定三分天下的本事? 其实并不是这样,只是徐达找了许多周围的老农,又找了一些经常出海的渔民,通过询问他们,大致弄清楚了气候规律。 虽然是夏季,东南风居多,但偶尔也会有风向突变,西北风狂刮,气温短暂下降的时候。 徐达就抓住了这个机会,一举放火烧城。 这世上巧合的事情不多,尤其是在战场上,看似凑巧了,其实多是仔细酝酿,反复安排演练的结果。 徐达就是这样,明明看起来没用什么出色的计谋,但就能在几天的光景内,顺利杀入防守严密的杭州。 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能明白,安排有多么巧妙。 张希孟甚至觉得自己过来,是来向徐达学本事。 当然了,不管算计多精妙,时机多好……到了最后关头,依旧要刺刀见红,拿出全力去拼,才有可能克敌制胜。 徐达身为统帅,身先士卒,他冲到城下,不顾还在燃烧的火焰,踏着云梯,冒烟突火,第一个登城。 随后将士义无反顾,都跟着上去了,他们冲破烟火阻隔,宛如一个个从红莲地狱杀出来的恶鬼,吓得城里的守军望影而逃。 本来起火就很可怕了,还杀来了这么一群疯子,简直没法活了。 徐达冲在前面,他身上的战袍沾上了火星,迅速火焰蹿起,竟然把徐达变成了一个火人。他也顾不得什么,只是匆匆扯下战袍, 随意扔在一旁,继续冲锋。 他一路杀到了城门口,瞧见了城门,才松了口气,随后徐达带头,劈开城门。 此刻陆仲亨,唐胜宗,还有许许多多的将士,全都杀入了城里, 到了这一刻,杭州城终于易主了。 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朱家军。 但是潘家兄弟,尤其是潘原绍,竟然还不服气。 “大哥,咱们还没输,只要驱使士兵,把徐达打出去,咱们还能赢!” 潘原明咬了咬牙,见兄弟这么说,也没有别的办法,就点头道:“那好,你就领兵去吧!我调集兵马,给你当后盾。” 潘原绍果然率领八百心腹甲士,一股脑杀了出去。 迎头正好碰上了一股撤退下来的兵马。 潘原绍急了,“不许退,都给我杀回去!” 他提着刀,第一个冲上去,将跑在前面的士卒一刀劈了,飞溅的鲜血,喷了潘原绍一身。他瞬间变得癫狂起来,竟然又连着砍杀了两个人。 “不许退,都给我,杀!杀!杀!” 面对这个疯子的督战,逃兵们不得不调转方向,朝着朱家军扑去。 潘原绍看在眼里,还挺得意的。 果然,到了战场上,就要狠得下心。 只要你够杀伐果决,就不愁下面人不害怕,他们都是一群贱皮子,非要刀斧临身,才知道害怕。 就这样,潘原绍接连驱赶好几伙溃兵,迫使他们投入战斗。 这时候他又碰到了一伙人,为首的是个老兵,他的一条胳膊断了,鲜血淋漓,染红了半边身体。 潘原绍竟然把他也给拦住了。 “不许跑,谁也不许跑,都给杀回去!” 老兵看在眼里,目瞪口呆。 “俺,俺受伤了!” 潘原绍把眼珠子一瞪,“你不是没死吗?给我杀回去!” “你……你不能这么对我!”老兵急了,“我,我可是早早就跟了诚王殿下的,这一次守城,我射光了一壶箭,砍死了好几个朱家军。现在我受伤了,我要医治!” 潘原绍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后面的士兵,冷笑道:“你受伤了,他们也受伤了?” 老兵一怔。 潘原绍随即冷笑道:“我放你过去,他们也会跟着逃跑,你既然是诚王的老部下,现在就到了你给诚王尽忠的时候,你给我杀回去!” 老兵愕然,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我卖命这么多年,最后就该死吗? 他单手紧握着钢刀,切齿咬牙。 “去,再不去,我杀死你!”潘原绍举起了刀。 老兵的眼珠子渐渐红了,“你要杀我?那我先杀了你!” 说着话,他单手举刀,朝着潘原绍竟然劈了过来。 这下子竟然把潘原绍吓得不轻……怎么回事?这个卑贱的东西,竟然敢反抗?我可是诚王的女婿,城中诸将,生杀予夺,全都是我说了算,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作为一个能毫不犹豫杀死七个小妾的疯子,丝毫不理解什么叫做匹夫之怒。 他心中震怒,但是面对这个老兵搏命一击,竟然不敢对抗,只能连连后退,对着两边爪牙怒道:“杀,杀了他!” 潘原绍的声音之中,居然带着颤抖,他怕了! 两旁的爪牙扑上去,很快老兵身上多了几道伤痕,深可见骨,鲜血汩汩流淌,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是咧嘴冷笑。 “孙子,要是俺这条膀子还在,我能砍下你的狗头!” 老兵扑倒,潘原绍这才长出口气。 该死的东西,总算死了。 他又朝着其他逃兵怒吼,“瞧见没有,这就是榜样,谁敢不听命令,死路一条!都给我杀回去!” 潘原绍连着喊了三遍,这些人竟然没动,非但如此,他们个个怒目圆睁,瞪着潘原绍,有人切齿咬牙,义愤填膺。 “怎么,你们,你们还敢造反?” 就在这个关头,突然从另一个方向,一些守军在前面,领着朱家军冲杀过来。 “就在这边,张士诚的女婿就在这里!” 一刹那,潘原绍的脑袋都是空白的。 他似乎感觉到了不妙。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前面那些默不作声的士兵,竟然也有了动作,他们纷纷举起兵器。 “杀!” 喊声之中,带着滔天怒火。 你不是高高在上,不把我们当人看吗? 你不是生杀予夺,为所欲为吗? 我们就让你瞧瞧,你这个诚王女婿,到底值几个钱! 守城兵马倒戈一击,潘原绍手下的爪牙也都吓坏了。刚刚还任由他们杀戮的牛马,在这一刻竟然如狼似虎起来。 守军带头,领着朱家军,l 乐文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六章 杭州不在谈判之列 “张先生,你一个文人,没事凑什么热闹?刀枪无眼,万一受了伤,那还得了!你可是咱们军中的夫子,咱的智囊啊!以后万万不可轻易临敌!” 朱元璋见面就把张希孟责备了一顿,不过也仅此而已,毕竟张希孟也没受伤,这么大的胜利,他不好泼凉水。 而且老朱也清楚,千军万马,冲锋陷阵,那种慷慨畅快,要是还能不为所动,那可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了。要是这么看,张先生也是少年热血,慷慨激昂的好汉子,只是这个武力值太差了点…… 不过也没关系,都了他是军中夫子,孔夫子的武力很强吗? 张希孟见老朱如此关心,也略略感动,忙道:“主公不必过于担心,大局已定,臣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倒是主公着实谬赞了,人家孔夫子可是文武双全,臣就算拍马屁也赶不上啊!” “是吗?”朱元璋想了想,“好像是的,咱记得有夫子身材魁梧,勇力绝伦……对了,为啥文庙的夫子都是穿着长衫,慈眉善目,彬彬有礼的?” 张希孟一笑,“主公,要不这样,咱们往后在太门口弄个新的夫子石像,弄成身高过丈,魁梧有力,五官奇诡的那种,后面跟着子路,提着大棍,周游列国。” 朱元璋皱着眉头,“先生,这似乎不是周游列国,是打遍列国啊!” “没错,没准历史上就是这样,结果那些弟子徒孙生怕祖师爷太过骇人,影响发展门徒,才把孔夫子弄得人畜无害了。” 朱元璋忍不住哂笑,“先生这话是不是过了,人家夫子,又岂是寻常人能随意拿捏的!” 张希孟同样笑道:“寻常人自然是不行,但是主公可以!” 朱元璋骤然一惊,双目紧紧盯着张希孟,若有所思。 “主公,臣恭请主公,承袭华夏吴王之位,以安人心,以定名分!” 朱元璋再度一惊,沉吟片刻,缓慢而坚定点头,“是啊,是到时候了!不过还有一件事,张士诚这个元廷太尉还在……再给他送个信过去,要么去掉太尉名号,要么就给咱玉石俱焚!” 完之后,朱元璋猛地一甩袖子,向外面走出,他准备巡视杭州,查看战果。张希孟急忙跟着,却不曾想,刚到门口,朱元璋就喝道:“先生且留下来,替咱撰写即位诏书,咱准备在杭州登上吴王大位!” 杭州! 张希孟也是吃惊不小……他是鼓动朱元璋高升一步,但是却没有料到,老朱竟然准备直接在杭州即位。 按照道理,应该返回金陵才对,那里是朱元璋的老巢,根本之地,文武衙门都在……为什么要放在杭州,杭州有什么特别的? 张希孟稍微思量,心有所动。 一百年前,这里就是临安啊! 三百一十九年的赵宋,秦汉之后,唯一一个超过三百年的王朝……可这三百年,从头到尾,全都是悲剧屈辱,光复燕云不成,岁币之耻;抗金无能,自毁长城,风波遗恨。蒙古南下,节节溃败,崖山海面,瓦解冰消。 稍微有点血性的人,翻看老赵家的历史,都会摇头叹息,不管用多大的力气美化,汴京城再繁华,也敌不过“臣构”二字的奇耻大辱! 也不知道要多大的一颗心,多么厚的脸皮,才能承受下来……而且这个人若是单纯懦弱也就罢了。 还敢害死英雄,毁掉恢复中原的希望……试问下手之时,他就没有一点羞愧,不知道廉耻吗? 莫须有啊! 在岳爷爷坟前,最该跪着的人是完颜构! 可问题是能让他跪吗? 实话很难,几乎不可能……毕竟完颜构再拉胯,他也是天子,是君父。哪怕是蒙古皇帝,也算是他的同行。 一个完颜构跪下去了,如果其他皇帝再杀害忠良,是不是要比照办理? 要是这样的话,还有规矩了吗? 三纲五常,站在纲常顶点的就是皇帝,万民君父,就算做得错误再多,那也是带着不灭金身的。 除了桀纣,隋炀帝之外,很少有皇帝会被指着脖子痛骂,更不要让他跪下了。 可若是不让他跪下去,只是放秦桧在那里当替罪羊,道理上能得过去吗? 道理和纲常,又要再一次碰撞了。 张希孟突然意识到,在杭州继承吴王之位,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含义……自己这些年一直在鼓捣的事情,不就是重塑纲常,再造乾坤吗? 这个庞大工程,可不只是废掉理那么简单……其实理的问题,早就有人看出来了,但是你不管从道理上怎么驳斥,论述讲得多么精彩,全都只是撼动理,却没法推翻理根基。 因为理这一套天理纲常,实在是太符合一般皇帝的胃口了。 有一个问,把你捧上了半神的位置,你舍得否定这门问吗? 更何况理还有相当深厚的根基,自然而然就会被当成官方显。 别看张希孟现在鼓捣这些东西,写的文章,提出的策略,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但是谁也不敢保障,几十年之后,历史老人会不会顽固地将历史带回原本的轨道,让他的一切努力都白费。 或许真的需要让完颜构跪下去,作为一个标志,永远放在那里,放在人心里…… “这前面就是岳王坟墓?” 朱元璋在城中转了一圈,竟然让徐达带来,来到了岳飞的墓前。 “回上位的话,就是这里,墓门上的楹联尚在……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 朱元璋闪目看去,瞩目片刻,迈步走了过去。 徐达没敢跟着,只能在外面等着。 老朱没有做什么,只是找了一处,默默坐了下来,看了看岳飞的坟墓,又看了看这些跪像,心思翻涌。 或许只有置身此地,他才能完完全全理解,张希孟对两千年历史的解读,着实是精准无比啊! 秦汉隋唐,总体蒸蒸日上,虽然有王朝更迭,江山易主,但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自信昂扬,勇于开拓。 前赴后继,把生存范围推到了他们能做到的极限,大海,荒漠,高原……他们将期间最好的土地留给了子孙后代,以供繁衍生息。 而自安史之乱以后,尤其是赵宋立国,这块土地上的人就变得内敛,谦恭,越发不敢环顾四周,只能不断叩问内心、 也不是修身养性不好,只是一个国家要是这样,就会从上到下,从里往外,都彻彻底底陷入了卷到死的无奈之中。 对外唯唯诺诺,对内重拳出击,制定出一条条的锁链,把每一个人都圈在框架里面。到了今天的大元朝,更是将人划分成三六九等。 人命不如牲畜啊! 朱元璋思索着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渐渐的,他咬了咬牙,目光盯着岳飞的坟墓。 过去的几百年,就是好人蒙受不白之冤,英雄被人作践,乾坤颠倒,是非不在的几百年。 就是真凶逍遥法外,正义得不到伸张的几百年。 就是一群渣滓丑类,消灭伟大,窃据权柄的几百年。 朱元璋思索了许多许多,一直坐到了太阳西下,他才起身,也没有对岳飞的墓行礼,只是喃喃道:“还不是时候。” 老朱从岳飞墓出来,就返回了杭州,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处理。 但归结起来,还是一句话,就是张士诚还想不想打下去! …… “诚王,这已经是在下第四次和你见面了,不要指望着我们会退让,道之所在,义无反顾!” 杨宪态度坚决。 张士诚气得不行,他咬着牙道:“我可提醒你,别以为一时得势,就能一直得势。只要本王战下去,未必有你们的便宜!” 杨宪笑了,“是吗?我正好有一件事要提醒诚王殿下……其实也不用我,因为很快消息就会传来。” 张士诚一怔,什么消息? 就在这时候,张士信匆匆跑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份急报。 “兄长!” 他看见了杨宪,没敢下去,但是张士诚已经有所预感,心里头砰砰乱跳。 “拿来!” 张士信无奈,只能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张士诚。 尽管已经有了最坏的预料,可张士诚一打开,还是气得暴跳如雷! “混账!白眼狼!无耻之尤,无耻之尤!” 能让张士诚这么生气的,正是他的女婿潘原绍。 杭州丢失,虽然惊人,但终归是战场得失,技不如人。可潘原绍一口气杀了七个小妾,向自己表明信心,还拿了自己赏赐的佩剑,结果这个畜生竟然投降了! “我把杭州交给你们,你们把潘原绍交给我,我要剐了他!” 杨宪微微一笑,“这个恐怕不成。” “为什么?你们还要拿他来对付本王?”张士诚怒目圆睁。 “不!”杨宪道:“潘原绍虽然投降,但是在守城期间,他毁坏百姓房屋,胡乱杀人,罪行累累。上位已经决定要公审此獠,明正典刑,告慰在天之灵!” 张士诚用力深吸口气,勉强平静心情,别的不,能如此处置潘原绍,他还是略感安慰的。 “这样吧,我可以去掉太尉名号,我也愿意一起抗元……只要把杭州还给我,一切好。” 杨宪呵呵一笑,轻描淡写道:“诚王殿下,咱们还是谈点别的吧,杭州已经不在这次谈判之列了。”最快阅读,: 乐文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七章 纠错 杨宪语气不重,可听在张士诚的耳朵里,已经如同惊雷。 杭州啊,那么大的一个城市,明明放在那里的,怎么就没了? 这才几天的功夫,朱家军都是神仙不成,就真的轻而易举,把一座几十万人的城市给抢走了?简直是在身上割肉,疼啊! 杭州如此,那苏州呢? 张士诚不敢再想下去了,极度的恐慌,迅速占领了他的心头。他本就不是胸怀大志的人,朱元璋说他只配当守家老犬,十分恰当。。。 事到如今,张士诚只盼着现有的土地能够保住,一点不丢。让他安安稳稳,继续当他的大周诚王,能享受一天是一天。 人生一世,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要活得够本才好。 张士诚已经打算放飞自我了,但是在此之前,就必须取得朱元璋的同意,不然的话,一切都是空谈! “杭州我可以让给你们,但是不能在杭州安排兵马,我的人去杭州往来,还要一切如常。” 杨宪真笑了,也不知道张士诚是跟谁学的,没准是贩私盐的时候,染上讨价还价的毛病,到了这时候,还在异想天开,这不是梦没醒吗? “诚王殿下,我们的兵马调动,不是你该管的事情。至于杭州的治理,也是我们说了算!商贸往来,税收高低,也是我们决定的,岂能让与别人!” 杨宪不想再废话,因此不待张士诚再说话,直接道:“诚王殿下,你应该立刻昭告天下,同大元朝决裂,处置你手下的元廷旧臣。暂停和元朝的一切往来。果断站在抗元义军这边,这才能显示你的决心……对了,还有唐肃,我希望你尽快放人。” 张士诚绷着脸不说话,只是怒视。 杨宪毫不畏惧,反而笑道:“我们老朋友有些时候没见面了,我想晚饭的时候,和他把酒言欢,促膝长谈……我想诚王一定会成全的。” 杨宪笑眯眯的,衣服人畜无害的表情,临走的时候,还向张士诚施礼。只是还没等他走远,身后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响声。 杨宪却是心情大好,事到如今,张士诚也就剩下无能狂怒了。 难道他还真的敢继续打下去吗? 就算苏州一时无法攻克,那不是还有淮东吗? 如果丢了盐城、高邮等地,张士诚就更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了。 不忙,咱们慢慢谈着。 杨宪这边不慌不忙,杭州这边却是热火朝天。 李善长甚至带着些文臣,匆匆赶到了杭州,来面见朱元璋,商议继位吴王的事宜。 当听说朱元璋计划在杭州继位的时候,李善长目瞪口呆,皱着眉头,对张希孟道:“张相,你在上位身边,有些事情,你该劝谏才是!上位称吴王,是一件顶大顶大的事情,一切必须合乎礼节规范,要能让天下人信服。如果办不好,你我都会被嘲笑的。” 张希孟笑道:“李兄所言极是,但我还没想明白,在杭州有哪里不妥?” 李善长脸黑了,“你又跟我装糊涂是吧?上位承袭吴王之位,必定要祭告天地,祭祀先人,还要昭告天下……金陵城俨然我们的都城,不在金陵即位,跑到杭州,咱们又不是赵宋皇帝,不嫌丢人啊?” 敢情李善长都嫌老赵家丢人了。 “李兄, 你还真说对了,正因为杭州记载着赵宋的屈辱,我们才要在废墟上,重新建立一个国家。建立一个和赵宋完全不同的国家。” “这个……”李善长迟疑了,他想了半晌,也没有想通,到底要干什么? “张相,你不会打算鞭尸赵家皇帝吧?” 张希孟笑着摆手,“李兄,我是很心善的一个人,怎么会干那种破坏人坟墓的事情。” “那就好。”李善长抓起茶杯,喝口茶,打算压压惊。 张希孟笑呵呵道:“李兄,我只是打算在西湖边,岳王的墓前,加一个跪像……赵构的跪像!” 噗! 李善长险些呛死,他瞪圆了眼珠子,简直不敢置信。 “你,你要让宋高宗跪下去?你,你还不如刨坟掘墓吗!” 宋代皇帝的陵墓倒是早就受到了摧残,不光珠宝被盗走,连宋理宗的头骨都被做成了酒器,献给了八思巴。 所以说刨坟掘墓,是可以容忍的。 但是让一个天子跪下去,还是跪在臣子的坟前,这可是会撼动皇权根基的大事,真的做了,必定后患无穷! 李善长思量再三,他走到门窗周围,看了一圈,这才返回,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张希孟对面,而后义正词严道:“张相,你是聪明人,我就不废话了,吴王只是暂时的位置,上位必定会称帝,你可知道?” 张希孟挺直腰杆,骄傲道:“我信心十足!” 李善长脸黑了,“那你知道赵构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 “他是皇帝!”李善长气急败坏道:“他也是皇帝,是和上位日后一样的皇帝!你知道什么是皇帝吗?” 不等张希孟回答,李善长就断然道:“皇帝就是至高无上,说一不二,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的那个!你让一位皇帝下跪,就算,就算现在上位不察,答应了你,以后上位登基,想明白之后,也会跟你算账的!” 李善长探身,再度拉近和张希孟的距离,两个人脸怼着脸,老李苦口婆心。 “张相,我没有害你的心,只是想你能想明白,千万别犯傻,触碰逆鳞的事情,我们不能干!” 李善长一脸焦急,情深意切,倒真不是说谎。 张希孟微微一笑,“李兄,你先别急,咱们俩好好想想这事……主公要是当了皇帝,这个皇帝还跟完颜……赵构,是一样的吗?” 李善长听着都好笑,“我说张相,天子还能有什么不同,都是受命于天,都是九五至尊!” 张希孟笑呵呵摇头,“李兄,自从始皇帝一统天下之后,废除封国,行郡县制,天下归一,遂有皇帝之号。所以自始皇之后的天子,都是承袭了这个位置。而我们却是建立在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之上。我们要做的是再造乾坤。说穿了,我们的根基在于纠正历代以来的积弊,在于重塑华夏。上位这个皇帝,和其他天子绝对是不一样的。” “上位的权威来自于本身的功业和对前面的纠错!既然要纠错,就要先认错……那自秦汉以来,最大的冤案,最大的错误,最大的遗憾,是哪一个?” 李善长眉头紧皱,思量再三,只能怅然苦笑,“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自然是岳王爷的千古奇冤,风波遗恨!” “没错!莫须有这三个字,当真是千古笑柄,把这种昏君跟主公放在一起,反而会影响到主公的威信,不如就彻底改变,一个旧的昏君跪下去了,一个新的圣主才能站起来。李兄,我不明白,这么好的事情,你怎么会反对呢?” 张希孟顿了顿,又道:“李兄,我们辅佐明君圣主,要的也无非是名标青史,万古流芳。如果只是开寻常一朝,做个普普通通的开国功臣,又有什么意思?我们该胸怀天下,腹有古今,开前所未有之局,成古今天下第一大事……” 李善长只觉得脑袋嗡嗡的,他的理论基础显然不如张希孟,这些事情听得也是似是而非,但他知道,这件事情绝对比天还大。 一旦做了,就真的石破天惊了。 “张相,此事,此事还需要细细查之!” 张希孟也没有继续逼迫,毕竟这对他来说,也是个大事,甚至可以视作改变历史进程的关键节点,自然是马虎不得。 李善长寻找自己的部下,连夜商量此事。 而几乎与此同时,余尧臣等一批年轻人,被派来了杭州。他们主要负责接管地方,实现有效治理。 另外一方面,唐肃终于从大牢出来。 和大家伙预想的饱受摧残不一样,唐肃竟然还胖了一圈。 不得不感叹,大牢的伙食还真好。 他已经通过牢头,了解了外面的情况,朱家军这边也不需要他继续留在苏州,而是打算让他去杭州,l 乐文 正文 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 朱元璋的好亲戚 相比起复杂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高启明显更适合从事辩经工作。他走街串巷,搜罗各位硕儒文章,渐渐的摸清楚了关于岳飞冤案的看法。 其实这个事情本来就不复杂,只是背后牵连到了君臣纲常,才变得很难说清楚。。。 比如有一篇流传很广的文章,就把秦桧的行径都拿出来,痛骂一顿,都是他干的,如果牵连到赵构的部分,那也是被奸佞蒙蔽了,轻信了谗言。 高宗赵构固然有些错误,但绝对不能让他跪在岳飞的墓前,以君父之躯,跪下向臣子请罪,这是何等无君无父之举? 天人公愤,天地厌之! 断然不可为! 这篇文章基本代表了当下主流的意见,文章的署名也很有趣,“安敬老人”。 陶安,字主敬。 很显然,这篇文章出自这位宿儒的之手,某种程度也是李善长在跟麾下文官商议之后,放出来的风声。 毕竟在反复权衡之后,李善长还是不那么相信张希孟的话……毕竟老朱迟早要坐上那个位置,事实上现在的朱元璋,就是个准皇帝。 虽然同行是冤家,怎么骂赵宋天子都没问题,但是让赵构下跪,等于是否定了整个皇帝行业,属于掀桌子行为,断然不可为的。 不过老李也学聪明了,这种事情他还是不要直接掺和,让陶安出面,甚至还把这篇文章的草稿递给了张希孟过目。 这就是观点之争了,可不是党争,不要误会,咱老李从来不结党营私。 面对此情此景,张希孟也没有什么可说的,甚至他也希望展开一场彻彻底底的讨论,把这个事情说透。 果不其然,在短暂的酝酿之后,就有人出来反驳,首先写文章的竟然是余尧臣,他归附朱元璋这边有些时日,了解了不少情况,加上他本身比较激昂耿介,因此毫不客气指出,以岳飞之身份地位,断然不是一个丞相可以谋害的。 诚然高宗被欺骗一时,难不成还被欺骗一世? 过去是大家不敢把窗户纸捅破而已,十二道金牌,难道是秦桧背着天子发的不成? 赵宋已经灭亡了一百年,大元朝都走到了尽头儿。 正该万象更新,一扫颓唐的时候,难不成还要替前前朝的昏君涂脂抹粉? 说这话的人,根本不懂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真意! 余尧臣的这篇文章谈不上多深入,但是非常契合当下的民心……许多百姓虽然没法写文章,发表什么宏论,但是总能去岳爷爷的坟前,表达一下心意。 因此每日前往岳飞坟前的人,络绎不绝,而余尧臣,还有几个年轻的书生,就在外面弄了个台子,不断讲述靖康之耻,讲述岳飞的数次北伐。 每每说到屈辱之处,台上台下,一片切齿痛恨,骂声不绝于耳。 如此昏君,难道不该跪在岳爷爷的坟前谢罪吗? 很快,就有百姓联名上书,向朱元璋请命,要求给赵构立跪像。 这时候张羽有适时写了一篇文章,他的立论清奇,角度刁钻。 张羽认为高宗赵构在给金国的国书中,用了“臣构言”开头,这就表明赵构已经向金人屈膝称臣,是地地道道的儿皇帝。 按照这个道理来看,三百年的赵宋江山,应该切开,前半段是赵宋,后半段是完颜宋。 称呼赵构为完颜构,是最合适不过的。 既然完颜构已经是金国臣子,如何能以中原皇帝视之? 既然不是中原天子,让他跪下又如何? 这篇文章一出,倒是没有别的效果,反而坐实了完颜构的绰号,顺带着还创造出了完颜宋,杭州百姓听完大呼过瘾儿。 而就在这时候,高启也出手了,他没有直接讨论此事,而是从史实出发,秦桧从金国返回之后,就兜售宋金议和。 由于得到了赵构的支持,升官很快,加上他拉帮结派,排挤了吕颐浩,掌握大权。 这时候秦桧就拿出了他的方略,简言之八个字“北人归北,南人归南”。 彼时宋朝的将领,韩世忠、岳飞、张俊等人,皆是北方健儿,他们手下的士兵,也多是北方汉子。 所谓北人归北,就是自废武功,自掘坟墓。 秦桧为什么要这么干? 在宋朝这边看来,君臣急于苟且偷安,如果朝中有这么一批北方武人,成天嚷嚷着恢复中原,杀回老家,光复故土,那就必须和金人一直打下去,议和根本成功不了。 而金国那边也深知这一点,他要要求宋廷放归北方之人,一来是瓦解宋军,二来是补充人口,恢复两河的经济民生。 这才是岳飞冤案的实情,至于其他的解释,都偏离了真相。 坦白讲,赵构也曾经挣扎过,比如南人归南,北人归北,赵构自诩北人,将安归? 所以在最初赵构也曾经大力提拔岳飞,让他年纪轻轻,就掌握重兵……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一些北方出身的将领,也在南方圈占土地,有了安逸的生活。 就犹如当初衣冠南渡的晋人一般,忘记了亡国之仇,只想着乐享江南,提出北伐的人,被视作异类,遭到排挤,祖逖、桓温,皆是如此。制大 高宗赵构也渐渐沉溺江南繁华,不思故国。 而此时依旧坚持北伐,并且战果斐然的岳飞就成了君臣一致的眼中钉,肉中刺…… 其实提出北人归北,南人归南,就表明宋廷要放弃中原之地,放弃北方之民,一如他们无力收复燕云,放弃十六州百姓一般无耻!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岳飞的冤案,不是因为岳王爷说什么迎回二圣,也不是岳飞卷入什么立储之争……这都是在扭曲真实情况。根本在于恢复中原,还是抱残守缺。 岳飞作为恢复中原派的中坚,不改初心的表率,战果辉煌的神将,敌不过一群堕落的君臣,被这帮小人联手害死了。 所以说在岳飞坟前,跪着的不能只是秦桧等人,还必须有高宗赵构,因为他们都是罪魁祸首,不分彼此! 此时重提旧事,不是让一个死去几百年的皇帝,给一个臣子下跪那么简单,也不牵连什么皇权问题。 最最根本的,既然上位提出恢复中华,驱逐胡虏,那么就必须彻彻底底清算过去,消除人心当中的怯懦卑劣,放弃抱残守缺的懦夫行径。 哪怕贵为天子,在这件事情上,错了就是错了,该跪也要跪。 敬岳飞,敬的是恢复中原之志。 鄙夷赵构,鄙夷的是怯懦无耻之行。 所谓正本清源,明辨是非,要的就是这个! 高启把这篇文章流传出来,而且还堂而皇之署上了“青丘子”的名字。 没错,就是我写的,有想辩论的,只管过来就是。 刹那间,沸腾的议论,竟然有那么一丝丝冷静了。 “青丘子此论一出,谁与争锋啊!” 宋濂感慨万千,“张相,这人的一支大笔,胜过老夫百倍,有如此才子归附,也是国之幸事。” 张希孟含笑点头,“确实,他的话就连我也十分赞同,写不出更高明的东西了……不过这事情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什么?”宋濂大惊失色,“张相,上位英明睿智,心怀壮志,又有雄文在此,道理明白,难道还有人能推翻了?” 张希孟一笑,“夫人带着公子过来了。” “啊?”宋濂又是一惊,“张相,你,你不是和夫人很熟悉吗?又是公子的师父,难道夫人会反对这事?” “不不不!” 张希孟摆手,“这事跟夫人也没有多大关系,只是有人找到了夫人,要跟主公认一门亲戚。” “亲戚?”宋濂大吃一惊,什么亲戚? 朱元璋还有亲戚吗? 老朱大哥的次子朱文正,二姐夫李贞,外甥李文忠,不是全都过来了吗? 貌似还有个大姐,不过朱元璋也早就说过了,这个大姐和他关系不好,早在多年前就断绝往来,或许早就死了,老朱家哪里还有亲戚? “是,是朱夫子的后人。” “朱熹?”宋濂更加吃惊,“张相,上位和朱熹有亲戚?” “谁知道呢!”张希孟两手一摊,“疏不间亲,这事我也没法掺和,夫人也没法掺和,就只能看主公怎么办了。” 宋濂愕然半晌,他渐渐想明白了朱家人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冒出来……朱熹作为理学大儒,一生辩经无数,他的主要任务就是论述正统,替南渡的赵官家擦胭脂抹粉。甚至说理学都是为了这件大事服务的工具。 如今完颜构的绰号流传甚广,人尽皆知。 等于是否定了宋室南渡之后的正统,如果说靖康之前的宋朝,还勉强能充当中原正统,那么在靖康之后,宋朝就是个确确实实的小朝廷,而且还是卑躬屈膝的小朝廷。 借着讨论岳飞的案子,等于把宋朝的正统给否定了,也不啻于把朱熹的坟给刨了。 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有人出来反弹,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道理讲不过,就要打人情牌了。 宋濂怔了怔,他竟然有些不知说什么,毕竟要是有人跟他说,你是圣人后代,出身显赫,他也会高兴的。 别人一直诟病朱元璋,不就是嫌弃他出身低微吗? 如果能攀上朱熹的高枝儿,那可就一步登天了。 “张相,用不用去拜见上位,把一些事情说清楚?” 张希孟淡然一笑,“说什么?就算主公真的要认下这门亲戚,我们还能反对不成?” “那,那我们的大业怎么办?” 张希孟略微沉吟,笑道:“所以说,我们要对主公有信心!这事主公能做出最好的决定,我们要相信主公!” 张希孟顿了顿,向窗外眺望,看着白云团团,绿树茵茵,轻叹一声,“宋学士,你是个文人,我也算半个文人,文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好为人师。总想着去教导别人什么,过去有人捧着孔孟之道,胁迫天子,我们要是拿自己的道理,强求主公,那就是犯了过去文人的毛病……毕竟主公可不是赵家人啊!” 宋濂猛然吸了口气,他觉得张希孟的话大有内涵,此时登门,逼着老朱认亲,算不算胁迫强求呢? 正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 老朱有文化 宋濂是金华人,在浙东文人圈子,有着相当的地位,刘伯温,叶琛,他们都属于这个圈子,也就是所谓的浙东文人。 有人在分析明初的朝局之时,很愿意提到浙东和淮西两个集团,还煞有介事分析这两伙人是怎么争斗的。 可事实上,浙东文人又怎么能和淮西勋贵抗衡?双方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上,光是看看明初功臣是怎么封赏的,就一清二楚了。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浙东文人也的确和皇帝,和淮西勋贵,多有分歧……如果自己推究,就会发现,这些文人其实是想恢复理学之下,天子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格局。 诸如刘伯温等人,就天然看着勋贵不顺眼,宋濂也尽力教导太子,希望培养出一个符合他们期望的圣君。 而一路打下天下的朱元璋,又不甘心被文官夺权,双方你争我夺,矛盾冲突到了最高点,就是废除了宰相制度,天子乾纲独断。 但是由于张希孟的参与,加上他鼓捣出来的新的理论,刘基、宋濂,甚至是高启,还有许许多多的文人,站在了张希孟这边,秉持着恢复中华,再造乾坤的信念,投入到了时代的洪流当中。 铁板一块的士人集团,在这里被撕扯开了。 宋濂私下里得到了不知道多少老朋友的请托,都是希望他规劝朱元璋,不要自毁纲常,以免人心大乱,天崩地裂。 对于这些言辞,宋濂有着深深的担忧,他真怕朱元璋会改变主意,到时候他们鼓捣的东西,全都成了一场空。 但是当他听到了张希孟的这番话之后,宋濂竟然有另一番想法……朱元璋那是当世雄主,又处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时候。 一面是程朱理学,一面是张希孟提出的学说,二者孰优孰劣,究竟哪个更好,选择权应该交给朱元璋才对。 这才是臣子的本分,而且身为臣子,似乎对自己的主公也该有足够的信心才对。 宋濂越发平静了,你们随便出招吧,倒要看看,能拿出什么东西来! 朱元璋和朱熹有亲戚吗? 如果仔细推究,似乎还真有那么一点联系,朱元璋祖上最初在句容当佃农,后来过不下去,就迁居盱眙,有迁居濠州。 而句容的朱氏,往上数,的确和朱熹是一家子,大约的情况就是朱熹的七世祖,和朱元璋的十五世祖,是同一个人。 又因为朱氏源自黄帝后裔,朱熹是一百二十五世孙,朱元璋是一百三十三世孙。 再说得直白一点,两个人约等于都是炎黄子孙的关系,或许能稍微亲近一点,但也仅此而已。 不过既然是朱老夫子的后人,又是登门认亲,朱元璋也没有怠慢,而是亲自请进了住处,对坐相谈。 来的这个人叫做朱铭,据说是句容朱氏的人,在当地还小有名望。 “上位面容刚毅,神色威严,竟然真如家中黄帝画像一般,乃是人主之相,日月之姿,龙凤之表啊!” 面对如此清新脱俗的马屁,朱元璋忍不住大笑,“黄帝幼年早慧,出生不久,便能够言语,十五岁就无所不知……咱十五岁的时候,还在给人放牛,在地里耕田,上树下河,字都不认得几个啊!” 老朱的坦白让朱铭一阵错愕,忍不住道:“上位乃非常之人,才能行非常之事,如今上位雄踞江表,气吞东南,以成坐断之局,他日席卷中原,一统神州,也只是翻手之间。” 朱元璋没有反驳,毕竟这的确是他想的,只是老朱笑道:“你看看咱,不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吗?咱并非因为与众不同,才有了今日。恰恰相反,因为咱跟老百姓一样,饱尝家破人亡的痛苦,知道民生艰难,百姓想的是什么……这也是元廷无道,把老百姓逼得没了活路,和咱一样的人太多了,为求活命,不得不愤然起兵,能有今天的局面,也是无数将士前赴后继打出来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朱元璋不紧不慢,将这番道理说出来,如果说张希孟对老朱最大的影响,估计就是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了。 过去的朱元璋或许会因为出身低微,有所介怀。 也可能会因为有人提到光头,而迁怒于人,觉得是在诋毁自己。 但是如今的老朱却对自己出身,还有曾经受过的苦难格外骄傲。 瞧瞧,这些事情都打不倒咱,那咱就是百炼成钢,一无所惧! 朱元璋的这个心态,外人是很难知晓的。 朱铭准备了一肚子马屁话,此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他只能低头假装喝茶,快速转动心思,但思索再三之后,也还是没有什么头绪,只能咬着牙道:“上位可是准备晋位吴王?” 朱元璋笑着点头,“咱在渡江之后,就用了华夏吴国的年号,如今称吴王,也算是顺理成章,并无不妥之处,朱学士以为然否?” 朱铭慌忙道:“上位所言极是,中原大地,百年之间,必有圣人降世,中原丧乱,社稷分崩,上位应运而生,为救民而来,实在是万民之福啊! 朱元璋含笑接受了这话,他也喝了口茶,随后道:“百年前,成吉思汗亦是圣人乎?” 轻飘飘的一句话,漫不经心的发问,朱铭听在耳朵里,竟然一阵胆战心惊。 这话要怎么回答? 要知道当下大元朝尚在,刘福通还在三路北伐,朱元璋也主张驱逐胡虏,成吉思汗要是圣人,那红巾军是什么? 可成吉思汗不是圣人,那元朝法统何在?一百年间,无数儒士,又在干什么呢?侍奉昏君吗? 朱铭的鬓角流下汗水,斟酌再三,这才缓缓道:“上位,宋运既终,天命真人,降于大漠,入主中原,以为天下之主……如此看来,成吉思汗,世祖皇帝,皆是圣人。只是子孙不肖,昏聩无能,以至于江山沦陷,社稷崩颓,豪杰并起。上位,上位便是当世圣人!” 朱元璋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话虽然勉强,但到底还能说得通。 “诚如是,咱只要纠正元廷弊政,开一朝新局,不在话下了?” 朱铭立刻点头,甚至是长出一口气,总算到了他擅长的领域了。 “回上位,来之前,小人反复思量,给上位提出了一些建议……上位应当亲贤臣,远小人。广开言路,察纳雅言。尤其是爱惜民力,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敬天法祖,励精图治。不需数年之功,必定能一统宇内!” 朱元璋哈哈大笑,“说得好!咱请问先生,谁是小人,谁是贤臣?你不妨说说看?” 朱铭这下子都傻了,我就是那么一说,你怎么能直接询问啊? 给我多大的胆子,我也不敢诽谤你手下的文臣武将,要知道我现在还是个白丁,万一惹恼了对方,不是要了老命! “上位,我,我……” 朱元璋摆手,打断了他,“你也不要说了,咱就问你,张希孟如何? “这,这个……”朱铭支支吾吾。 朱元璋继续道:“他早早追随咱,帮着咱运筹帷幄,筹谋大计,能有今天,他居功厥伟,你说,他算不算贤臣?” “算!” 朱铭咬着后槽牙说,能不算吗? 老朱笑道:“那他不敬孔孟,尤其厌恶理学,主张重新阐释纲常,他还认为,天下到了今天,让蒙古人入主中原,归结起来,都是士人之过……这也算是贤臣?” 朱铭额头的汗珠已经连成片了,鼻子上的汗水都流淌下来了。 他的心怦怦乱跳,难以平静。 张希孟这人是很让士林挠头的。 要说他的能力人品,绝对没有问题,甚至是清廉这一块,也无可挑剔,加上张希孟的出身,本来他该成为士林在朱元璋身边的代言人。 相比起李善长来,张希孟的优势太多了。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完美的人物,竟然处处跟孔孟之道对着来,尤其是出手就挖程朱理学的根。 外人也就是骂骂而已,可是张希孟出手,哪一下不是捶到命根子上? 光是一个均田主张,再加上对女人分田,入学等事情的肯定,就把纲常伦理拆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摇摇欲坠。 君臣、父子、夫妻……张希孟已经解决了大半,现在就剩下一个君臣,如果再让赵构跪下,真的就全都完了。 这是背水一战! 想到这里,朱铭只好跪倒地上,磕头作响。 而后抬起头,仰视朱元璋。 “上位,天子乃是九五至尊,口含天宪,为万民之主,至尊至贵,纵然宋高宗皇帝有错,也不该跪在臣子坟前,如此则纲常颠倒,后患无穷!” 朱铭顿了顿,又道:“小人知道,上位雄才大略,固然不会担心这些,但是还请上位替后世子孙思量啊?” “怎么讲?”老朱淡淡问道。 “上位,这还不是显而易见?有了前例之后,就会有人居心不良,欺君犯上,若是有朝一日,他们以此胁迫天子,又该如何? 朱元璋竟然点了点头,“也有你这么一说……对了,那要是朱夫子的理学,便不会胁迫天子了吗?那又何必有天人感应之说?” 朱铭顿时目瞪口呆,跪在地上,盯着眼前的地砖,呆呆不动。 一个朱元璋或许不那么可怕,可怕的是朱元璋读书有文化了…… 正文 第三百章 真孔孟之道 . 朱铭的学问倒也不算突出,说到底只是扯着朱熹的大旗,跑来跟朱元璋套套近乎,希望能保住理学的地位。 理学不倒,朱子不倒,像朱铭这种人,就能继续维持眼下的地位。但是很不幸,他这点本事,直接被老朱给破防了。 甚至不用张希孟出手,朱铭就狼狈不堪,几乎瘫在地上。 朱元璋倒是心存善念,没把他怎么样。 “朱学士去馆驿休息吧,回头给朱学士赐膳。” 朱铭慌忙拜谢,这才踉踉跄跄起来,躬身退出去。 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迈过门槛的时候,心神恍惚,一下子绊倒,重重摔在地上,鼻梁骨被重重一撞,鲜血流淌,满脸开花。 那叫一个惨啊! 幸好郭英在外面侍奉,见此情景,急忙让人搀扶起朱铭,赶快去包扎伤口了。 朱元璋就在里面看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有些事情就怕说破,自己落魄要饭的时候,朱夫子的后人,何曾怜悯过同族?又几时想要帮助亲戚? 自己现在手握大权,反而扑上来了,是何居心,谁又不清楚? 老朱思索一阵,“去把张先生他们叫来。” 不多时张希孟,宋濂,还有数位文臣,悉数赶来。 此时的宋濂对张希孟除了钦佩,就是钦佩,简直五体投地。 来的路上,他们就听说了,那位朱夫子的后人,跑来认亲戚的朱学士,竟然在朱元璋的门口狠狠摔了一跤,血流如注,摔得可惨了。 这是不是就说明,朱元璋的门高,他们高攀不上呢? 一想到这里,宋濂就忍不住笑。果不其然,张相算是把上位给看透了,像这种枭雄人物,你把道理讲清楚也就是了,剩下该怎么决断,要让人家自己决定。 什么叫欲速则不达! 这帮人纯粹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弄巧成拙! 宋濂心悦诚服,满脸笑容,让朱元璋看在了眼里。 “宋学士,你有什么事情,要跟咱说?” 宋濂顿了顿,忙道:“上位,大典已经筹划差不多,到时候由群臣劝进,上位昭告天下,就可以正式晋位吴王,总领江南之地。” 朱元璋含笑点头,“让宋先生辛苦了。” 停顿了少许,老朱向前探身,这才道:“典礼倒是其次,关键是要讲清楚道理,说服天下人心……咱决定在大典上,公布赵宋一朝之恶事,建造跪像,置于岳飞墓前。同时还要在岳飞墓前,正式宣布,我军志在北伐,驱逐胡虏,要完成前人未曾完成的伟业。” 宋濂点头,这些事情他都能安排,无非是在典礼上增加一些项目,但是有一点,这事时机到不到,能不能办得圆满无缺,宋濂却是不知道。。 这事八成还要看张希孟的意思。 “张先生,你也说说吧!” 张希孟苦笑道:“主公,臣是早早盼着主公荣登王位,但只怕还要稍微等些时候,毕竟眼前这事,怕是没有那么轻易结束。” 朱元璋怔了怔,“这么说,还有比朱夫子更有份量的人?难不成是孔圣人的后裔?咱记得他们不是大元忠臣吗?也能来规劝咱这个乱臣贼子?” 老朱语带嘲讽,鄙夷之意,已经不需要掩饰了。 朱夫子如此下场,孔夫子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就算对孔老夫子高抬贵手,孔家的人,也恐怕难以逃脱严惩的命运,此时想来劝说朱元璋,那只是火烧浇油。 张希孟道:“主公,倒不是孔家人,而是名儒黄溍,此老已经从家中动身,据说要以老朽之躯,劝谏主公。还说不成功,则成仁!他是抱着必死之心,前来规劝主公的。” 朱元璋眉头紧皱,什么意思?一个将死之人?还要拼着老命来劝说自己?他有这个份量吗? 宋濂却是吓了一跳,这位黄溍黄老先生可不一般,他被世人尊位儒林四杰之一,而另外三位,全都已经死了,黄老爷子才华横溢,著书颇多,又年纪够大,辈分够高,大约可以被视作如今士林的泰山北斗,宗师级的人物。 像宋濂,刘基之流,都比人家矮着辈分,或许只有贾鲁可以相提并论。但是贾鲁是以治水闻名天下,士林其实看不上这种干脏活的。 臭治水的,你懂个屁的儒学啊! 黄溍此来,基本上是携着倚天剑和屠龙刀,跑来教训不听话的后辈了。 朱元璋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终于严肃起来,他看了看张希孟,又看了看其他人。 “张先生,咱们打仗讲理,不论文武,都没惧怕过谁……既然他要过来,咱们就开门迎战,先生可有把握胜过他?” 张希孟淡淡一笑,“主公,辩论并非是为了胜负,如果此老真是一心为民,讲得也有道理,臣倒是愿意向他请教,如果他立意用心,都有所图谋,就算是那三位也复活了,儒林四杰齐至,我们也能驳倒他!” “好!” 朱元璋忍不住抚掌大笑,“咱们这几年,一起辩论道理,寻找策略,开诚布公,畅所欲言……才有了今天的局面。朱铭还建议咱广开言路,那就如他所说,广开言路……最好请一些普通百姓,请军中将士,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全都请来,只要有道理,就不怕辩论吗!” 朱元璋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看出殡的不怕埋得多! 黄老爷子都七老八十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万一路途劳累,辩论的时候,再说不过,气恼之下,直接死过去,那可就不妙了。 宋濂暗暗盘算,必须请几个名医过来待命,随时救人。 就算黄溍撑不住倒下了,也等这事情过去再死。 好家伙,这已经提前准备丧事了,果然是安排得明明白白。 宋濂在这边筹备,可是传说中的黄老爷子却是信心满满,他考中过进士,在元廷为官多年,又参与修史,后来辞官归隐,著书立说,悠游林下。 他这一生,基本上就是最标准的士大夫流程。 早年苦读书,然后考取功名,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退归林下,著书立言……可以这么说,哪怕最挑剔的人,也未必找得出他的问题。 想要劝说别人,首先就要自己立身甚正,正人先正己,不然凭什么教训别人? 这一点黄溍把握十足,因此他到了杭州之后,只是见了几个老朋友,抽空又跟朱铭聊了聊,随后老爷子就早早睡觉。 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需要养精蓄锐。 就这样,一直到了第三天,朱元璋竟然下令,要在灵隐寺见士林前辈黄溍老先生,同时欢迎杭州各界,前往旁听。 消息传出去之后,整个杭州都沸腾了。 朱元璋在拿下杭州之后,只是处理了一些简单的事情,真正涉及到如何治理这座城市,老朱并没有表态,大家对此都充满了期待。 而这段时间有关岳飞冤案的讨论,又让群情激奋。大家都隐隐有种预料,这一次召见黄溍,又在灵隐寺,面对杭州百姓,怕是要给这些事情一个结论。 因此人们早早前来,扶老携幼,抢占最好的位置。 比普通百姓更积极的却是士林中人,他们纷纷前来,都盼望着黄老能够驳斥倒那个小奸贼,让他的谬论不攻自破,还天下士林一个安宁。 就连前几天被弄得精神恍惚,摔得很惨的朱铭都来了。 黄老爷子出手,必定是老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就看着好了, 这边人很多,但是出乎预料,在另一边,人数同样不少,高启、张羽、徐贲、唐肃、余尧臣,全都是青年才俊,吴中有名才子,他们喜笑颜开,充满了期待。 很简单,他们一直仰慕的张先生,今天也会来,而且还会成为主要的发言者。 “总算能领教张先生的风采了。” 几个人攥紧拳头,迫不及待。 预定的时间到了,主要的人物,终于开始进场……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包括朱元璋在内,都是文人打扮,穿着深衣,飘飘洒洒,很有气势。 唯一例外,就是张希孟,他穿了身道袍大氅,在一群人当中,有点鹤立鸡群的意思了。 显然这样的穿搭,很有意思。 张希孟这边落座之后,传说中的黄大儒也来了,他先是向朱元璋施礼,老朱含笑,“黄老学士前来,正好倾听训诫,今日是坐而论道,请老学士不用多礼,畅所欲言就好!” 黄溍道谢,这才坐下,他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了张希孟身上,没法子,谁让他太年轻了,想不被认出都难。 “老朽听闻,张相似乎是云庄先生后人?” 张希孟笑道:“不敢,只是张氏同族,可不是嫡亲直系。” “嗯!老夫曾记得,当年云庄先生撰写加封孔子诏书,他老人家对孔孟之道,圣贤之说,也是极为赞同的。张相身为名门之后,又为何要离经叛道,鄙薄纲常,老夫实在是想不通啊!” 此话一出,周围听到的人,都不免皱眉头。 尤其是高启等人,简直就想骂人了。 倚老卖老是不是? 你这么说话,拿云庄先生压张先生,你厚道吗? 张希孟不慌不忙,从容笑道:“晚生读书不多,后来家中遭逢剧变,父母双双离去……要说我有什么学问,那也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并非从书里读来的。偏巧我生的不幸,年纪不大,就沦落战乱之中,挣扎求生,几乎丧命。所以我的学问带着土味,也带着鲜血气。没法做到四平八稳,中庸平和。” “还有,既然提到了孔孟之道,那我倒是想请教,当年孔夫子周游列国,孟夫子也拜会过许多君王……由此可见,他们也是四处行走,并非闭门读书。” “光是从治学的方法上,晚生不但没有背离孔孟之道,只怕还是孔孟的真正门徒,前辈以为然否?”,: 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 天人感应,可以休矣 . 黄溍听到张希孟以真正的孔孟门徒自居,还说什么孔孟之道是周游列国走出来的,他顿时皱眉头。 人老了,就不免固执,遇到了挑战自己认知的东西,就会生气,愤怒! “张相,孔夫子乃是万世师表,正所谓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你也是读书人,如何能够诽谤圣贤,曲解圣贤的意思?” 张希孟微微一笑,他今天很往日谈话很不相同,黄溍一把年纪,锋芒毕露,句句攻击,毫不留情。但张希孟云淡风气,颇有种大家气度。 “任何一种学说,都不是凭空出现的,譬如说我们主张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是因为中原沦陷,蒙古人坐上了龙椅。这种情况在孔夫子那个时代里,是不存在的,在论语里,孔夫子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也就是说,当时有豪杰之士,如管仲者,尊王攘夷,维护中原正统,便是孔夫子也是非常钦佩,推崇备至的。” “由此说来,孔夫子面对的是三代之后,礼坏乐崩,春秋战国,诸侯纷争,称王称霸,彼此攻伐不休,百姓困苦,民生艰难,所以孔夫子提出了他的想法,给中原大地,治病疗伤,恢复秩序。” “春秋和战国还不一样,春秋只是称霸,到了战国,战争规模越来越大,彼此兼并,出现了天下一统的需要。所以孟子才会认为天下定于一,孔夫子那个时候,只是希望行仁政,恢复古礼。” “我说这些,只是想讲一件事,没有什么是凭空而来的,也没有脱离实际的天理……我有一些主张,也和我的同僚朋友,一起讨论总结。” 张希孟向两边看了看,包括宋濂,朱升,许许多多的人,都面带笑容,对于张希孟的从容应付,十分满意。 “我们看到的现实就是元廷昏聩,区分等级,视人命为牛马。百姓民不聊生,贫者无立锥之地,豪富之家,勾结元廷,甘为爪牙鹰犬,横行乡里,为祸一方。天灾水患,接踵而至,天下苍生,有倒悬之急,黎民有涂炭之苦!” “在这个情况下,我们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就是要赶走元廷,恢复华夏秩序。但是昔日赵宋王朝,一败再败,沦亡胡虏之手,教训不可谓不惨痛。我们痛定思痛,提出了均分田亩的救民主张。” “既然要均分田亩,自然要保证公平,从这个想法出发,我们对待普通的蒙古人,色目人,采取了改造为主的措施,针对男女,我们也主张人人都享有一份土地,都可以学习提升,在律法面前,都是一个完整的人。我们当然知道,人和人之间,存在诧异,我们各部衙门,也几乎没有女人为官。但我们不会限制女人就一定不可以,只要德才兼备,能力突出,就可以加入进来。” “这就是我们的想法,再有,我们比较重视百姓,认为真正的力量来自于民间,来自于无数的普通百姓。这也是我们成军以来,不断征战,不断积累总结的经验。我们打仗,不是靠着天命天数,而是靠着将士用命,靠着无数普通百姓,用肩扛,用车推,用无数热血汗水,换来的胜利。” “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一点我们都非常清楚。。由此而来,我们主张重定乾坤,重新阐释纲常……因为我们需要给支持我们的百姓一个交代,需要让大家知道,支持我们的原因所在,并且从中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 张希孟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转向了黄溍。 “前辈,晚生的这些想法,很是粗浅,也有不足之处,还请老先生指点!” 张希孟说完之后,就转身坐下,低垂眼眸,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但是他这番话,却是石破天惊……别看张希孟说得简单,但是能把国策用人人都懂的话讲出,本身就是一种能力。要是还能够自圆其说,逻辑自洽,绝对是超凡入圣的境界……毕竟当下可不是屠龙秘术公之于众,人均键政高手的时代。 哪怕黄溍这种鸿儒名士,也显得力不从心。 像黄老爷子这种人,习惯的是限定一个题目,诸如理啊,气啊,然后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最后说出一大堆的东西,论证自己的想法。 但是张希孟的这番话,却是从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上,把儒家立论的根基给掀了。 至少不管怎么理解儒家经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爱有差等,士农工商……在儒家士人的眼睛里,是存在等级的。 且不说最初理解的等级如何,在两千年的发展过程中,利用三纲五常,确确实实,把社会分成了若干个等级。 士人高高在上,垄断一切,坐享其成。 天子要和士人共天下,老百姓要奉养士人。 由此而来,很多儒家经典的人和民,仁政和王道,在落实的过程中,往往并不包含最底层的百姓,你们过得好坏,跟大老爷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很明显能看出,张希孟的主张是不同的,他讲究均田,讲究公平,由此引出了许许多多的观点……这里面有吸收儒家的,也有独创的,总而言之,他归结出一整套东西,一整套想法主张…… 这让黄溍很难辩驳,毕竟他总不能直说我反对公平吧! 但是作为一个多年辩经的鸿儒,黄溍的水平还是在线的。 他决定抛开这些,直至核心! “张相,老夫听闻,你打算让宋高宗跪在岳飞的墓前,如此无君无父之言,欺君罔上之举,也是一个读书人能做的?老夫倒是想要请教,在你的主张里,置天子于何地?” 张希孟抬起眼皮,依旧淡定。 “我早就说过,天子承天之命,治理万民,天命至公,天子秉持公心,均分田亩于万民,万民仰赖天子恩赐,尽忠职守,君与民,天与百姓,实则一体。” 黄溍听出张希孟拔高皇帝的意思,立刻道:“既然如此,你能让天跪下吗?” 张希孟幽幽道:“天子若是不能承天治民,也就不足以君临天下!” “荒唐!” 黄溍一把年纪,竟然站了起来,他胡须飘洒,眼中冒光,因为说到了这里,他终于抓住了张希孟的致命缺陷,可以展开反击了,不用被压着打。 “天子就是天子,君父就是君父!身为臣子百姓,岂能逆天而行?君父有错,大可以进言劝谏!区区臣子,怎么能说天子不适合?不能君临天下?要是这么说,岂不是人人都是反贼了?还有什么规矩王法?” 这老头揪住张希孟,一顿猛打,说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如果换到任何一个时候,张希孟就已经可以跪倒认输了,判他一个妖言惑众,发配岭南,都是法外施恩,就算是诛灭三族,也是罪有应得。 但是偏偏这就是一个群雄并起的乱世,还在攻伐战乱。 甚至朱元璋连王位都没有坐上去。 如果此时不说,这时候不把最根本的东西确定下来,日后的机会也就不大了。 所以说张希孟对机会把握十分精准,接下来的事情甚至不用他出马了。 “黄老学士,你是说咱不该起兵,不该反对大都的皇帝,是吗?”朱元璋的声音传来,黄溍就是一怔,自从辩论开始,他就不断给张希孟扣罪名,现在骤然有人给他扣上一条大罪,还让此老有些错愕。 就在他瞠目结舌的时候,朱元璋豁然站起。 “天子当然有不适合的,诸如大都皇帝,昏庸残暴,敲骨吸髓,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再比如宋高宗赵构,无德无耻,残害忠良,作践华夏,名为君,实为一祸国殃民的大寇!天命若是在这等人身上,那才是苍天无眼!” 朱元璋话音刚落,旁听的百姓立刻响起雷鸣般欢呼之声,那些年轻的书生,把巴掌都拍红了,也浑然不觉。 其实这个掌声也不只是给朱元璋的。 前面张希孟的论述就已经很精彩了,他那种娓娓道来,不慌不忙的风格,让人听得入情入理,在场的贩夫走卒,士兵百姓,一下子都明白了朱家军要的是什么。 公平二字,永远都是百姓追求的东西。 大家伙的心都被张希孟抓住了,可是黄溍厉声驳斥,气势汹汹,又让大家伙担心,张相公说话算不算数…… 而朱元璋站出来,几句话下来,斩钉截铁,立刻让所有人心悦诚服,因此才有掌声一片,万众欢腾。 面对此情此景,朱元璋也是面色涨红,张希孟能侃侃而谈,他也有一番话要说。 “咱在不久前,有人问咱,让赵构跪下去了,会不会祸及子孙,有人以此为例,挟持天子?咱不知道,但是咱知道就算不让赵构跪下,也有一大堆挟持天子的办法!借着天人感应之说,拿着祖宗家法,还有动不动就群臣联名,依仗人多势众,欺凌孤儿寡妇,这种事情,在史册上还少了吗?” “天命变化,谁能说得清楚?正因为说不清楚,才给了一些人曲解天命,牵强附会的可乘之机。既然如此,倒不如干脆一点,诚如张先生所言,天命在于均分田亩,照顾百姓,那天子便要秉持百姓之意,治理朝政,天人感应之说,可以休矣!”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跪 . 朱元璋几乎是一锤定音,否定了天人感应之说。 黄溍听在耳朵里,老头几乎昏厥,他悲怆道:“天子者乃上天之子,天命所归。若无天人感应,又何来天子?吴国公,切莫听信黄口孺子之言,将来遗祸无穷啊!” 张希孟骤然抬头,目光直视老头,但他又忍住了,并未多言。 朱元璋淡然一笑,“天子者广有天下,坐拥四海,得天之号,以子为尊。咱们不也是尊称孔子,孟子吗?天子大略也是这个意思。至于说什么遗祸无穷,咱却是看不出来。” 黄溍愕然片刻,只觉得心力交瘁,他就没有遇到过这么难缠的人。 “吴国公,天子力出于九天之上,位尊九五之间,天下一人,贵不可言。唯有如此,方能震慑宵小之徒。使四方怀有野心之人,不敢妄动。天下才能太平安宁,国祚绵长啊!” 老头苦口婆心,说实话,如果是在个太平年月,这话谁也不敢反驳。你要反驳,莫非你想当乱臣贼子不成,祸乱天下不成? 唯独在这个时候,老头这番道理的说服力下降到了最低。 你说神话天子,可以吓唬住野心家,可以使得天下太平,那大元皇帝怎么回事?大元江山怎么样了? 只要不是睁眼瞎,谁都清楚怎么回事。 张希孟发现老头的双手缩在袖子里,已经颤抖起来,如果继续刺激他,估计这位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因此张希孟再度站起,到了黄溍面前,深深一躬。 “前辈,晚生年纪不大,见识浅薄,但也确实知道,自古以来,就有不少文臣,借天象变化,劝谏君王,改正错误,废除弊政。这天人感应之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如今主公已经意识到,天意即民意,天心即民心。如果百姓受害,自然要改掉弊政,完全不必拿事,这样岂不是更干脆直接吗?” “毕竟天象要如何阐释,不是那么容易的,你说要发生日食,是上天认为天子失德,可若是日偏食,那又该如何解释?如果赶上了云层厚重,那又该怎么说?天象变化无常,孔夫子就说过,不要谈怪力乱神。拿干净利落的民心民意来说,其实不是更加稳妥可靠?还有,所谓天人感应之说,有不少人反而借天象变化,蛊惑人心,妖言惑众,以至于起兵作乱,为祸天下。种种行为,不消多说。” “晚生的确见识浅薄,所知不多。。若是老前辈能有更高明的见解,那不妨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出来,让大家伙公断。晚生以为,天下之事,没有不可以言说的。说不出来,那就是其中有隐情,而且还是不那么能拿得上台面的隐情!” 张希孟一副虚心求教的态度,算是给足了黄溍老头面子。 但是他讲出的这番道理,却是点名了天人感应之说的一些积极作用。但是既然能更往前走一步,为什么不用民心取代天象呢? 这样岂不是更加附和儒家仁政爱民的本意? 在场不乏饱学之士,仅仅是高启等人,也都听得明白,这里面的确值得深究。 所谓天人感应,其实是有些违背孔夫子主张的,之所以会产生,或许跟人们对上天存在敬畏有关系。 但是发展了一千多年,尤其是用在朝局上,就变成了君臣之间的博弈工具,也成了朋党互相攻讦的利器。 这一点在北宋新旧党争上面,简直不要太明显。 王安石变法的第一句口号,就是天变不足畏。 而宋朝的士大夫就是喜欢借助天变,逼皇帝下罪己诏,进而推翻对他们不利的法令,这一招屡试不爽。 黄溍怒视着张希孟,他发现这个年轻人轻声细语,神态平和,却是个顶刁钻古怪,难以对付的。 他冷哼道:“天子至尊至贵,只有上天可以警示天子,寻常草民,岂能欺天?” 张希孟一笑,“前辈高见,但不知道前辈可曾翻阅过史书?比如资治通鉴?”还没等老头说话,张希孟直接道:“是晚生糊涂了,老先生肯定熟读经史,比晚生明白多了。我查阅史书的时候,发现几乎每年都有日食记载,最多也就隔一两年而已……如果真如天人感应之说,那岂不是说千年来,所有帝王,就没有一位贤君?个个都是受到了上天警示的昏庸之主?” 张希孟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真的像他说得这样,日食这么频繁? 貌似还真是这样,日食作为一个天象,在全球范围内,每年都有两次左右,一个地方隔三四年,就会发生一次日偏食。当然了,日全食这种,就要几百年才能碰到。 考虑到发生的时间,还有天气情况,日食范围,人们觉察到的日食,并不是那么多而已。 在历代的史书中,能时常看到日食记载,几乎每年都有,只能说我们的观测记录还是很完整可信的。 但这就出现了一个好玩的现象,日食这么频繁,如果再算上蝗灾,水灾,旱灾,地震……这要都是老天爷示警,提醒自己的儿子,你做错事了,那么很显然,皇帝所有的决策,都能通过天象给否定了。 宋濂等人都是饱学之士,乍听张希孟的话,有些震惊,但是仔细思量,貌似的确是如此,这位张相公总是能发现别人不易察觉的事情。 “天威难测,你莫要胡言乱语!”黄溍咬牙切齿。 张希孟连忙道:“老先生,晚生是怀着求教之心,我也不信所有天子都是昏君。所谓天行有常,很多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我是在想,如果在朝堂上,让天子做不成事,也让宰相重臣做不成事情……那这个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天子当真是至尊至贵?能够一言九鼎吗?如果话也不算数,那谁说了算数?” “张希孟!” 黄溍气得哆嗦着站起来,伸手点指,“你,你太狂妄了!你胡言乱语,败坏纲常,你该受天诛!” 张希孟依旧笑容可掬,“老前辈,朝闻道,夕可死。我到也不是惜命之人。只是我这个人有点刨根问底的劲头儿……你也不必震怒,不妨就把这个事说开了,最初提出天人感应,或许有规劝君王之心。到了宋代之后,这东西越来越成为一些人牢笼天子,保护自己私利的手段。觉得法令对自己不利,就利用天变,肆意宣扬,胡乱解读,诽谤朝廷,诬陷君父。最终的目的,就是把事情搅黄了。” “好在这种天变,几乎年年都有,只要抓住了天变这件事,就能搅黄所有朝政,赵宋新旧党争,互相攻讦,最终变法失败,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以至于靖康之耻,似乎跟这件事也有关系啊!” 黄溍听到这里,已经是瞠目结舌,身躯摇晃,直挺挺要倒下去,幸好张希孟眼疾手快,扶住了黄溍。 一旁早已待命的名医都跑了过来,赶紧搀扶着老头,把他送下去了。 到底还是没搂住火。 张希孟有点自责,他其实应该更加谦恭,更加彬彬有礼,谈笑之间,把事情说清楚,那才是真正的本事。 尤其是要让对方心悦诚服,而不是动不动就说得昏死过去……看起来他还要更多修炼,提升本事才行。 他在反思自己的缺陷,可是朱元璋已经露出了赞叹的神色,情不自禁竖起了大拇指。 废除天人感应之说,朱元璋的本意是更重视民意,相比起虚无缥缈的天意,他这种一路打出来的人,自然更相信实实在在的民心。 直到听见几乎每年都有日食,都有天变……朱元璋没法淡定了。 险些又掉进了一个坑里! 依照民意做事,有好有坏,该怎么调整,至少还有个依据。 但是按照天意来,年年都是日食,什么事情都做不成……这不就是赵宋的结局吗? 而一旦什么是都做不成,什么都改变不了。 在这种情况下,谁会得利? 很显然不是老百姓,似乎也不是皇帝陛下。 想清楚这个,也就明白了废除天人感应之说的最大好处了。 建起了天子和百姓的直接联系,去掉了中间商赚差价 从这个角度来看,张希孟的主张,甚至是大大加强皇权。 朱元璋又岂能不高兴……他竟然带头拍起了巴掌。 上位带头,又岂是等闲? 其他人还敢迟疑吗? 只见全场上下,掌声雷动,全都是赞叹之声。 至于被医生扛下去的黄大儒,又有谁会在乎呢? 良久之后,把巴掌都拍得红了,朱元璋这才停下来,他欣然笑道:“既然把事情说清了,咱在这里,想要问问大家伙?高宗是不是岳飞冤案的罪魁祸首?” “是!就是他!就是完颜构!”人们齐声呐喊。 “那咱在岳飞坟前,立他的跪像,是对还是错的?”朱元璋继续问道。 “对的!对的!上位英明!上位干得好!” 老朱看着潮水一般,山呼海啸的百姓,脸也涨红了,大声道:“咱这么做,是不是依循民意?大家伙觉得咱做得怎么样?” “好!这就是民意!我们都是这么想的!上位……万岁!”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 即吴王位 朱元璋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强大过,那些山呼海啸,大声呐喊的百姓,就是他的力量来源,作为一个打天下的枭雄,没有谁会嫌弃自己的支持太多,只要能争取更多的民心,他愿意做任何事情。 区区完颜构,跪就跪了。 现在终于到了咱即吴王大位的时候。 时至今日,朱元璋终于完成了所有准备……论起兵势,他坐拥几十万强兵,刚刚占领杭州,逼着张士诚和元廷决裂。 论起粮草钱财,虽然一场大战下来,消耗惊人,但是随着均田的力量爆发出来,民间源源不断的粮饷物资,灌注到朱家军,让他前所未有的自信。 最让人惊叹的是,如今的朱家军,竟然完成了思想建构。 围绕着均田为核心的一连串主张树立起来,两汉儒家建立起来的一整套学说,已经被彻底撼动。 除故纳新,重整乾坤。 朱家军已经有了吸纳天下英才的能力,这可不是靠着什么高官厚禄,颜如玉,黄金屋换来的,而是实实在在,受到了理想的吸引,自愿投身过来。 试问天下枭雄,谁能做到这一点? 是希望在名号上面盖大元一头的天完?还是琢磨着如何恢复大宋的刘福通?又或者是,摇摇欲坠的大元朝? 试问天下英雄,谁为敌手! 只管放马过来! 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朱元璋登上王位。 现在最需要决定的是文武百官,谁来担任什么位置。值得一提的是第一个受到封赏的不是任何一个臣子,而是穿开裆裤的朱标。 “妹子,咱们标儿就要被立为吴王士世子,回头就给他选老师,教他读书开蒙,好好学本事,好能继承咱的基业,做一个合格的君王!” 马氏眉头微微挑动,看了看尚在懵懂中的朱标,脸上露出一阵欣慰的笑容,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毕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又有什么值得窃喜的? “重八,有些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该过问。但是张先生的事情,你可必须想清楚了,不能随便安排。” 朱元璋神色凝重,双手插在一起,显得心中很不平静。 半晌,老朱才道:“妹子,其实以张先生的本事和人品,相国就该是他的,让李先生给他当副手……奈何这么长时间过来了,咱又怕李先生那里不痛快,着实有些难办。” 马氏淡淡一笑,“重八,我就怕你在这件事上犯糊涂……张先生无论如何,是不该为首相的。” 老朱迟疑再三,这才道:“咱信任先生,以前是他年纪小,威望没有建立起来。到了如今,他著书立说,名望与日俱增,咱治理天下,更是离不开他的辅佐,就算让他总领百官,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不是的!” 马氏神情严肃,摆手道:“重八,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张先生帮你拟定国策,撰写文章,阐发道理,赢得民心。我说的不客气点,张先生就犹如你的脑袋,对吧?” 朱元璋用力点头,毫不迟疑道:“对,确实如此!” 马氏道:“既然你也知道,那就不该把手脚也交给张先生,这样对谁都好!” 朱元璋深深吸了口气,再看马氏,竟然多出了几分敬意。寥寥几语,就把这么大的事情说清楚了,真不愧是自己的贤内助。 马氏和张希孟的关系绝对不浅,不存在她离间君臣的意思。 事实上马氏对张希孟的定位很准确,他几乎相当于朱元璋的大脑,负责提供思想……如果把执行部分也都交给了张希孟,那还要朱元璋干什么? 而且如果张希孟担任了首相位置,负责起执行工作,那么也必然会影响他的思想输出。终日陷于繁杂的政务当中,是没法仔细思考规划未来的。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张希孟年纪轻轻,就已经达到了顶峰……升官发财这两件事,跟他都无缘了。 人生的悲催,莫过于此! 真是长歌当哭,该痛哭一场! 仿佛注意到了张希孟的悲剧,马氏又道:“重八,张先生现在还是孤身一个人,他年纪也不算小了,该考虑成家了。” 老朱一怔,“这么快吗?咱们标儿才这么大,他比咱小十几岁呢!” 马氏忍不住抿嘴笑,“你也是糊涂了,人家十五六成亲的多的是,谁让你穷得到了二十多,才娶媳妇的?” 老朱愕然憨笑,“咱不是一直在等妹子吗,别的人咱也看不上啊!” 马氏直翻白眼,这家伙什么时候脸皮这么厚了? 难不成是人当了吴王,脸皮也与日俱增了? 那自己这个吴王妃呢? 会不会也变得厚脸皮了? 文臣这一块,依旧保持着现有的格局,李善长统领中书六部,负责行政,张希孟以右相身份,监管翰林院、国子监等衙门。 再有,老朱做出了调整,他把大理寺和刑部单独挑出来,也由张希孟负责……这个负责可不是让张希孟侵夺李善长的权力,而是要张希孟负责立法。 既然要重定纲常,再造乾坤,所有的主张,都要落实在律法条文上面。昔日不符合这个主旨的法条,都要修改,有哪些不足的地方,要进行补充。 这件事就算张希孟不接,也没有别人敢揽下来,毕竟思想主张是张希孟的,解释权自然也在他这里了。制大 TiaNLaixSW.cOm 制枭 除此之外,张希孟还负责世子的教育。 这样一来,张希孟的职责就很清楚了,他负责起草旨意,高级官员培养,教育,立法,外加上培养世子。 另外还有一些参赞军务,银行,通商,贸易事宜……如果样样都过问,估计一天给他四十八个时辰,也不够用。 所幸张希孟也有自己的团队,刘基走后,宋濂全面负责,另外最近又吸收了一大批年轻才子,等他们能负责政务之后,张希孟就能大大降低工作难度,只要抓个大略就可以了。 要是这么看,朱元璋称王,对张希孟影响真的不大,除了能增加点俸禄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太阳照常升起,日子照样过……但是,对于一个人来说,就不是那么岁月静好了。 儒林四杰,硕果仅存的一位,黄溍黄老先生,一场辩论下来,元气大伤,惨遭失败。整个辩论,张希孟甚至一直都是和和气气,没有依仗权威,欺压他这个白身。 可越是如此,对他造成的伤害越大。 黄溍说他怀着必死之心来的,并没有说谎,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自己的话不好听,忠言逆耳,刺激到了朱元璋,把老命丢了,他在士林,依旧是一个人物,甚至名声还会更加响亮。 求仁得仁,求锤得锤。 可以死而无憾了。 奈何事情根本和他想的不一样,一无所成不说,还把老脸丢光了。 七老八十的人,还有脸回去吗? 又能如何面对父老乡亲? 他仿佛思量,千回百转,一直没有结论,老头在病床上瘫了整整三天,一口气差点咽了。 也幸亏几位神医手段高明,保住了老头的命。 五天下来,黄溍竟然能下地走一走了。 可就在他拄着拐杖,缓慢踱步的时候,突然听到院墙外面的街道上,一阵欢呼雀跃。 “跪了,真的是跪像啊!” 黄溍努力瞪大昏黄的老眼,终于发现一驾马车,车上有一个跪像……头上带着长长的幞头。 是赵构! 朱元璋真的让宋高宗下跪了! 刹那之间,黄溍仿佛是遭到了九重雷击,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他傻傻看着,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不行,不可以欺天啊!” 黄溍老泪横流,痛哭流涕,他努力挣扎,还想要做点什么,结果挣扎之下,一头扎在地上,只剩下大口喘息,不停喃喃自语。 等人们发现他的时候,老头已经口吐白沫,大小便失禁,这个人中风了! 这把年纪,备受打击,又染上了中风,怕是没有几天好活了。 但是这位士林鸿儒,为什么会因为赵构而死? 又或者说,赵构要是知道,自己死后这么多年,还有人为了他而死,会不会含笑九泉呢? 其实稍微明白一些关键的人都看得清楚,随着赵构跪下,有一些事情,被永久改变了。 过去士人不遗余力,吹捧圣明天子,又很鄙夷普通百姓,虽然嘴上喊着吾皇万岁,但实际上,却是不愿意给皇帝任何权柄,只想让天子变成吉祥物,供奉在神龛上就好。 这么做的道理很简单,天子和百姓中间,夹杂着一个士大夫群体。 天子被吹捧的越高,老百姓被压榨越深,中间的范围,就都是士大夫的天下,典型的中间商吃两头的套路。 可是随着天人感应学说被推翻,天子直接依照民心治国……这就等于把士大夫置于火上烤,再也没有了超然的地位。 日后的皇帝也可以和百姓直接沟通,从而改革官吏,从士大夫身上割肉。 一个延续了两千年的士人文明,终结了! 作为士林最有名望的鸿儒,又怎么活得下去? 在朱元璋即位的前一天,黄溍死在了病床上,万分痛苦纠结,含混不清地哀嚎半夜,凌晨的时候,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瞪圆了眼睛,死不瞑目。 消息传到了张希孟这里,几天前还在一起辩论,虽然老东西骂他奸贼,要打要杀的,但是老小孩,小小孩,那么大岁数,只能当成孩子撒娇了,朱标尿你一身,还能跟孩子一样? 到底是有些感慨的。 恰巧在这个时候,竟然有岳飞后人找来,将一个铜爵送给了李善长,据说此物原是岳飞孙子岳珂所制,上面有四个字。 精忠报国! “张相,你看这个铜爵要不要放在岳王的墓前?” 张希孟脸色稍微凝重,精忠报国,带了一个忠字啊,虽然赵构不值得尽忠,但到底有些违和。 “李兄,你看能不能让赵构跪下,但是面向中原呢?” 李善长听到这话,稍微迟疑,随即咧嘴大笑,“妙,真是太妙了!张相真是奇才啊!” 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 国珍飘零半生 . 李善长现在是眉开眼笑,心花怒放,说到底让一个皇帝跪下去,这事情弄不好就会有麻烦,哪怕他可以不在乎,但是不能不考虑后代子孙,这一点是还没成家的张希孟,无法体会的。 但是让赵构面向中原之地,归失去了的山河土地,崩塌的江山社稷,这个内涵就大不相同了,甚至可以解释成跪大宋的历代先皇,毕竟是未能恢复故土。再干脆点说,跪向西北,是向炎黄陵寝下跪,是对中原沦亡的愧疚,谢罪。 反过来,朱元璋的旗号就是恢复中原,这样一来又能淡化对皇权的冒犯,总而言之,好处太多了。 “张相,你可是帮了大忙……正好,我这里有件事,要请张相帮忙参详。” 张希孟连忙道:“李兄只管吩咐,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善长笑道:“张相,这些日子我不断向方国珍施压,他已经来了,明天要亲自参加典礼。” 张希孟听到这话,都忍不住一惊,他一直忙活给朱元璋即位定调子的事情,竟然没有顾及到李善长这边的事情,这家伙竟然把方国珍给弄了过来,下手还是够黑啊! 虽然张希孟不知道李善长具体干了什么,但是能把一方小霸主的方国珍逼过来,就足以看出李善长的厉害之处。 韩林儿登基,朱元璋没去,徐寿辉即位,其他红巾军首领也不会去。 偏偏朱元璋登基,就能把方国珍弄过来充当气氛组,毫无疑问,是一件增光添彩的事情。 “张相,你说方国珍要怎么安排,如何才能给咱们上位增光添彩?”李善长好奇问道。 张希孟还真认真想了想,“李兄,方国珍不是一个人,我们该把方国珍、陈友定,还有张士诚放在一起来看……对了,陈友定可曾过来?” “没有,他只是派了手下重臣。” “张士诚呢?” “他让张士信过来了。”李善长想了想,又补充道:“刘福通那边只是送来了一封贺信,却是没有派人。” 张希孟稍微思忖,忍不住轻笑。 按理说刘福通和朱元璋结盟最紧密,应该过来道贺,至少也派个人过来……奈何朱元璋这边已经把老赵家的祖坟给刨了,刘福通他们以重兴大宋为号召,自然不好过来恭喜。 但是也用不着担心什么,毕竟刘福通想要的是朱家军的粮食物资支持,而朱家军需要刘福通削弱元廷实力。 这个前提尚存,双方的盟约就还在, 老朱是不会学孙十万的。 人家曹家是黑得漂亮,蜀汉是义得磊落,只有孙十万,在大汉忠臣和大魏吴王之间,反复横跳,白白做了三国争霸的陪衬,主要的任务就是给那两家搭戏,你说悲剧不悲剧? “李兄,咱们先不管刘福通,方国珍为什么愿意过来?” 李善长呵呵一笑,“咱们拿下了杭州,也有了港口,一个杭州城,比他的几个府加起来,还要大!方国珍跟元廷反反复复,跟张士诚也能斗得有来有回,但是要是遇上咱们,他可没有好下场!” 目前在朱家军的东边,还有三家势力,依次是张士诚,方国珍,陈友定……张士诚最强,陈友定最远,只有方国珍,力量不行,又在老朱的嘴边,一张口,就能把他给吞了,实在是没有办法,不敢不来。 张希孟道:“李兄,既然人家诚心诚意过来,咱们也不能怠慢贵客……我记得元廷给了方国珍一个漕运万户的头衔,他就投降了元廷。要知道大元可是给了张士诚太尉啊!足见就连大元朝都没把方国珍太放在眼里。此人虽然狡黠,但是却胸无大志。。我们能不能给他一个大官,把此人彻彻底底拴住?” 李善长脸上露出笑容,显然,他也是这么想的。 “张相,我,我实不相瞒,已经许诺方国珍,要给他个越国公的衔……前面我跟上位讲过了,这次我打算请张相跟我一起面见上位,把这事先敲定下来,也好在大典之前,完成册封,定下名分。让方国珍以臣属的身份,参加大典。” 老李总算是和盘托出了他的计划。 张希孟略微盘算,顿时觉得李善长的主意很不错,但似乎有些小气,不过考虑到老李对于海上力量的理解,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李兄,你看能不能把越国公变成越王?” “越王?”李善长大惊失色,“张相,上位仅仅称吴王,册封越王,恐怕不妥吧?” 张希孟淡然一笑,“那如果再加上两位大王呢?” 李善长不解,“张相,你不妨直说。” “我是想册封陈友定为福王,册封张士诚为怀王,然后相约北伐……如果他们谁敢反对,就联合方国珍对他们用兵,如果没人反对,那正好确定主公诸王之长的地位,也算是为了下一步做铺垫。” “哦!”李善长沉吟道:“这合适吗?” 张希孟一笑,“册封下去,对方接受与否,看的不是主公的名号,而是主公手里的实力。更何况项羽当初不也是主导了册封诸王吗?” 李善长道:“那,那咱们上位可不是要做一个霸主啊?” 张希孟大笑:“自然不可能!其实我还有个筹划,就是蒙古人建立的国家可不只是大元朝,在西域还有诸多藩国,从这些国家过来的海商,在杭州就数量众多。像方国珍这种人,如果他愿意尊奉主公,日后去海外开拓,占地为王,也算是人尽其才,为主公前驱。或许有一天,咱们不只要推翻元廷,驱逐胡虏,还要顺势去其他藩国瞧瞧。虽然这还要很长时间,但是早早布局落子,还是没有坏处的。就算他们不愿意接受,那不也多一个用兵的理由吗?” 李善长认真思忖再三,反复想了想,确实这么干能给老朱增加许多声望,什么海外藩国,李善长不考虑,但是如果这帮人不识抬举,就出兵扫了他们! 这一次顺利拿下杭州,也给了李善长极大地自信。 是该布局了。 “成,咱们两个一起见上位!” 李善长和张希孟同朱元璋进行了最后的商讨,一直到了后半夜,才把事情敲定,李善长还要布置,毫无疑问,是要通宵了。 朱元璋更倒霉,他明天上午需要摆弄方国珍,随后要祭祀天地,宣布即吴王大位,然后还要去岳飞墓,祭拜岳王爷,又要立下完颜构跪像,同时宣布灭亡元廷,驱逐胡虏的决心……这么算下来,光是讲话就有三四篇之多,还都不能出错。 毫无疑问,老朱也要通宵背稿子了。 也就是张希孟,还能稍微小睡一段时间,虽然达不到八个小时,但人也不能太贪了。 等他爬起来的时候,朱英都已经弄了一身戎装穿上了。 这小子蹿得很快,加上身体健壮,营养充足,跟个小牛犊子似的,还真不能以小孩子看他了。 “大哥,你快点行不!今天可是我干爹的好日子啊!” 张希孟轻笑,“是你干爹的好日子,可我怎么觉得你小子比你干爹还高兴啊?” 朱英嘿嘿一笑,“大哥,我已经跟干娘讲了,趁着干爹高兴,就给我求个职位,让我领兵,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让你领兵?你行吗?”张希孟皱着眉问。 朱英把脸一绷,“怎么不行?李文忠都当上了指挥使了。” 张希孟想了想,“可是李文忠考试成绩很不错啊!不像某人,在班上一直倒数,这样吧,你想领兵也行,没人拦着你,给我弄个甲等毕业证来,然后我就批准你从军!” 朱英惊呆了,让我考个甲等出来? 你怎么不杀了我! “大哥,我干爹批准都不行吗?你总不能否定我干爹的命令吧?” 张希孟呵呵一笑,“你放心,我不会让委任文书送到主公那里的,而且就算是主公特别下令,我想拖延三年五载,也不是问题。” “你!”朱英急了,“大哥,我是要打仗的,不是考状元,我学那些东西没用!” “我知道!” 张希孟笑道:“如果一个人在考场上,面对有标准答案的东西,都没法无往不利。要上战场,应付更加复杂的局面,怕是难度更大!哪怕是霍去病,那也是饱读兵书之后,才能驾驭兵马的。” 张希孟拍了拍朱英的肩头,“考个好成绩出来,就当这是你人生的第一场战役吧!” 朱英怔了良久,只能握紧拳头,大声嚷嚷道:“你,你放心好了,我不光要考甲等,还,还要考第一名!” “那你可要抓紧时间了,百日之后,祝你顺利上岸!” 张希孟笑容满脸,前去拜见老朱,准备一天的忙碌。 而此时的朱元璋已经把方国珍请了过来。两个人选在了庄园的一处凉亭,谈笑风生。 “方兄,我听说你以前日子也很艰难?” 方国珍连忙点头,“确实,我小时候给人放马,又跟着家里耕田,稍微年长,就,就去贩私盐!” 说起过去,方国珍还有那么一点难为情。 朱元璋却是坦然多了,“咱还不如你,咱小时候是放牛,后来佃地主的田耕,再后来遭逢旱灾瘟疫,家里人所剩无几……方兄,你说咱们这样的穷苦人,这辈子到什么地位,能够心满意足?” 方国珍错愕,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地位自然是越高越好,但是扪心自问,他似乎也没有称帝的命,那张龙椅不是他能觊觎的。 “方兄,这么说吧,如果能当个世袭罔替的王爷,你愿意吗?” 方国珍几乎没有迟疑,立刻点头,“我,我求之不得,只是我怕没有这个福气。” 朱元璋一笑,“那咱封你个王爷怎么样?世袭罔替的越王,与国同休,你愿不愿意跟着咱?” 方国珍傻傻看着朱元璋,确定他不是在说笑话。 突然,方国珍屈膝跪倒,激动道:“上位在上,臣拜见上位!臣目下有三万健儿,数百艘大船。国珍飘零半生,只恨未遇明主,承蒙上位不弃,臣原为上位前驱!” 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 第三次兴起 “起来,快起来!” 朱元璋伸出大手,如铁钳子似的,抓住方国珍,硬生生把他提了起来,然后把屁股往旁边一挪,露出了半个位置,又把方国珍按在了自己的身边。 老方那也是海上搏杀的汉子,身强体健,筋骨粗壮,愣是让老朱像小鸡崽儿似的摆弄,脸上也不免尴尬。 “方兄,你知道咱为啥要封你越王,为啥让你坐在咱的身边不?” 方国珍略微沉吟,他这人虽然反复横跳,但绝对不傻,换句话说,傻子是没本事反复横跳的。 “上位,想来臣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还有些战船,在海上也有些本事。再有……” “再有什么?” “再有三家当中,论起兵力,臣,臣是最弱的!” “哈哈哈!”老朱忍不住朗声大笑,用力拍着方国珍的肩头,“方兄果然是聪明人,那咱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封你这个越王,咱能像你保证几件事……其一咱给你实封,让你能享受封地,便宜行事。其二,你不叛咱,咱不废你方家……同为乱世豪杰,一起抗元的好汉子,咱也希望有你这样一个朋友,兄弟!” 朱元璋抓着方国珍的胳膊,用力摇晃了一阵,“方兄,意下如何?” 方国珍颇为震撼……以他对朱元璋的了解,这人还真不太愿意说假话,基本上是说到做到。 方国珍为什么愿意过来,还真如他所说,综合实力,他连陈友定都不如,而且在粮食上又有求于朱元璋。 如果老朱连他都容不下,直接就给吞了,那么那俩人,甚至是天下人,都会小觑朱元璋的。 东南四强,老朱是一把手,张士诚二把手,陈友定三把手,方国珍排第四……大约就是个元末小印度的地位,只要他会玩,三个大哥都会对他多少客气一点。 正因为对自己地位的准确认知,方国珍才会对越王十分满意,毕竟就算他使出浑身解数,这辈子的高度也就这样了。 甚至方国珍判断,这种状态都维持不了多久,毕竟朱家军的势头太猛了。 可是朱元璋的这番表态,却大出方国珍的预料,给他封地,准他世袭罔替,这话似乎藏着玄机,来不及参悟,但总归不是坏事。 能坐稳一方之主,也算是老天垂青了。 “上位,国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愿意奉上位为主,鞍前马后,永远忠诚!” 朱元璋忍不住大笑,随即起身,从身后的托盘取下一顶九旒冕,一转身,到了方国珍的面前,笑道:“这个帽子是他们给咱准备的,做了两顶,让咱选。咱选了一个给自己戴,多余出来的,就给你了,你先试试合不合适,让他们再调整。” 方国珍一看这顶做工精良的九旒冕,就浑身颤抖,眼珠子都直了。 天子戴十二旒,亲王九旒,朱元璋将一顶余出来的王帽赏给自己,那意味不言自明啊! 他哆嗦着想要去接,但目光和朱元璋相对,竟然情不自禁低下了头,“谢上位赐帽。” 朱元璋含笑,亲手把九旒冕戴在了方国珍头上,让他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十分周正,老朱也很满意。 “方兄,你说这汉家的冠冕,是不是比蒙古人的舒服多了?” 方国珍大振,连忙道:“上位教训的是,国珍再也不会给元鞑子卖命了……国珍,国珍愿意追随上位,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这位看起来没少看张希孟的文章,口号喊得十分熟练。 朱元璋见他这么上道,也心中欢喜,连连点头。 “很好,很好!方兄,这个九旒冕你要先拿下来,让他们略调整,回头连同蟒袍,大印,一起赐给你!” 方国珍恋恋不舍,摘下九旒冕,退出去的时候,还舍不得偷看了两眼,这才离去。 朱元璋心情大好,一顶帽子,一个王位,拴住了海上的一条蛟龙啊! 摆弄明白方国珍,朱元璋下一项任务就是去祭祀天地。 又有杭州并没有天地坛这种建筑,老朱只是带着众多文武,到南郊临时祭坛,宣读祭文,而后就草草返回,整个过程都十分简短。 短到大家伙还没什么感觉,就已经结束了。 虽说咱们崇尚节俭,但是把一个即位大典弄得这么仓促,似乎也不好吧! 就在大家伙迟疑的时候,李善长才站出来,告诉大家伙,先别急,真正的关键在祭祀岳飞,上位在岳王坟前有重要的事情宣告! 这时候大家伙才明白,敢情祭天只是一个过场。 其实这也符合一路走来,形成的理念,天心即民心,天意即民意,那么祭天地的动作,自然可以简化,关键还要落在人心上! 那又该如何收拢人心呢? 这个答案马上就要呼之欲出了。 以朱元璋为首,率领所谓文武,外加上方国珍,还有其他各方使者,聚合杭州百姓,各地前来的读书人,一起赶到岳飞墓前。 祭祀先贤朱家军做过一次,上次是祭祀镇江的宗泽,这一次却是落到了岳飞身上,规模竟然大了十倍不止。 上一次是由宋濂阅读祭文,他历数历史,讲三皇五帝,华夏传承绵延,以至于赵宋败于崖山,社稷断绝……又以人心不死,矢志不渝为意,得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之真意。 宋濂扪心自问,再重写文章,或许文辞能够更加优美,但是格局气度万难超过。 正因为如此,朱元璋的即位文稿,他万万不敢操刀,甚至连碰都不敢碰。 这么大的事情,只能让张希孟来。 五千年历史摆在那里,还能如何阐释,如何继往开来? 一切都看张先生的一支大笔……说来说去,还是要看张希孟的。 果然,张希孟也不负众望,把这篇文章写出来,递给了老朱,其他外人是无缘得知详细内容的,本来想着让老朱当众宣读就好了。 谁知道朱元璋在见了方国珍之后,在祭天的路上就跟张希孟说了,这篇文章还是由他宣读,老朱只是宣布那些具体策略就好。 张希孟怔了怔,他撰写文章,让他来读,难度不大,对整个流程也没有多大的影响。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种登基即位的诏书,有着非比寻常的地位。 放在后世,怎么也是要背诵并默写全文的。 没瞧见宋濂老头读了一次,都感激涕零,铭刻肺腑吗! 想来这是老朱要把出风头的机会留给自己。 张希孟到底无话可说,只能一身大红袍,在万众瞩目当中,昂然阔步,到了岳飞墓前,先是进香施礼,而后高举祭文,面对着所有人,大声朗读。 “自三皇五帝,华夏兴焉,天下大势,分合不断,仔细梳理脉络,王朝之上,尚有两起两落,各有千年以上……” 张希孟这个开头,就把不少人吓了一跳。 真是好大气魄,历代王朝更迭,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张希孟却说在王朝之上,还有两场更多的起落,倒要看看,你怎么超越王朝,怎么阐释历史? “上古之时,洪水肆虐,万里黄河,民生举步维艰,华夏诸部落,难以自保,故有贤人挺身而出,聚合万民之力,治理水患,结成国家,是为夏朝之始……”强牺 zhuiwen.org 读牺 有关大洪水的记忆,几乎是每一个文明源头处,共有的东西。似乎在几千年前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下起了大雨,水患考验着所有人。 在这个时候,东方神州,大禹扛起斧头,率领民众,劈开山岳,疏通河流,前赴后继,终于制服了洪水。 没有屈服,也没有祈求神明帮助,就是靠着我们自己,驯服洪流,将中原大地,变成适宜人们生息繁衍的神州大地。 从此开始,中华大地,就展现出和其他地方不同的画风……历经夏商周三朝,分封制走向终结,春秋战国,无时不战,天下该往何处走? 在这个时候,那个男人站了出来! “书同文,车同轨,天下大一统……始皇之功,功在千秋。秦汉成就大一统格局,一路走来,直至宋朝灭亡,又是一起一落。” 听到这里,在场的读书人已经开始点头了。 尤其是宋濂,更是眼前一亮。 因为上一篇祭文说到赵宋之后,士大夫和君王共天下的路走到头了。 但具体该怎么看,似乎还没有说清楚。 这一次张希孟把这块给补上了。 从大禹治水,一直到春秋战国,这是差不多两千年的时间,张希孟总结为第一个起落,也就是华夏诸国,逐渐向外开拓,占据东亚这块土地的时期。 由于向外面开拓比较容易,所以产生了分封制。 但是到了战国时期,可分封的土地没有了,各国开始卷起来,不断兼并就出现了,所谓的三代之治,到这时候,也走向了终结。 第二个起落,则是以秦始皇开辟大一统格局开始,经过秦汉完善,到了唐朝,达到了一个顶点,随着安史之乱,这个格局走向了衰败,直至蒙古人南下,宋朝灭亡,差不多又是一千几百年,完成了一个轮回。 “元廷残暴,万民愤然,天下汹涌,豪杰并起……此乃华夏第三次兴起,此次兴起的核心在于君王不再只是受命于天,更是秉持百姓之心,治理天下,抚育万民,君民一心,上下同德……” “故此,华夏必胜!万民必胜!” 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 册封 张希孟一身大红官服,鲜艳如血,头上梁冠熠熠生辉,腰上束着玉带,细腻温润,立身风中,背后岳王坟墓,面前万千军民。 一篇祭文下来,抑扬顿挫,掷地有声! 历代文人,无不渴望的人生巅峰,竟然被这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给轻易做到了。 衣带飘扬,神采奕奕的张希孟,简直成了几乎所有文人的偶像。 实在是没办法不羡慕。 要知道文人一直希望的是成为帝王师,教导出一位圣君雄主,以帝王师的名义,记载在史册里,那可是比自己当皇帝,还要让人激动的事情。 生当太傅,死谥文正,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对于张希孟来说,这已经不算什么了。 他不只是教导出一位极其出色的君王,甚至还开启了一个时代。 有关前面两起两落的论述,就足以引领千年大势……夏商周三代,采用分封之法,扩充疆土,打造出华夏根基。 秦汉隋唐,采用大一统,探索治理华夏的方式。 这就是过去的三千年历史。 至于夏朝之前的时期,或许也可以归纳进来,但是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张希孟着落在第三次兴起,也就是说,他们不是要建立一个新的王朝那么简单,而是要开启一个长达一两千年的新时代。 为接下来华夏更上一层楼,探索道路。 未来要怎么治国,第三次兴起,需要什么条件……这些还都是未知,张希孟在祭文当中也仅仅提到了依循民意,君臣同德,更具体的部分,他并没有说。留出来的空间,就是日后补充的。 其实只要接受了这个观点,很多东西都会顺理成章,比如开海,比如工商,比如科学技术……全都可以归纳到第三次兴起的大时代之下,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虽然大明朝尚未建立,但是张希孟凭着一己之力,已经把这个王朝提高到了无与伦比的高度,与日月争辉,同天地不朽! “张子如今可为圣人矣! 宋濂仰视着张希孟,眼中竟然有泪花涌动,苍天不负,大地厚德,方有如此俊杰人物啊! 到此为止,至少朱元璋手下的文臣已经彻底抛弃了对元廷的介怀,不会再有什么二臣贼子的纠结。 而且张希孟巧妙的划分方法,等于把两汉儒家,天人感应,程朱理学这一套东西,划入了秦汉隋唐的兴衰轮回。 说穿了,这些都是旧时代的东西,用不着再束手束脚,只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即可。 这样一来,前面许多的冲突,也都化解掉了。 有了这一套东西在,彻底保证了新建立的国家,万象更新,一扫颓唐……道理说通了,气才能壮! 有人也说过,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 似乎道统合法性不是那么重要。 其实不然,包括程朱理学,三纲五常,各种规范,解决的是统治成本的问题,为什么说能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 就是这个道理! 只是单纯靠着武力统治,成本实在是太高了。 为什么儒家能绵延两千年,一直被官方奉为显学? 就是因为儒家能有效降低统治成本,实现长治久安。 如果没有新的理论取代儒家,不管怎么挑战儒家,如何改革理学,早晚有一天,包容四海的儒家,还是能够把这些挑战的理论,消化吸收,改头换面,重新变成儒家的一部分。这 这就是历史的惯性。 而张希孟的这篇祭文,这次针对历史的重新阐释,几乎断绝了理学借尸还魂的可能,自此之后,儒家恐怕只能成为一门修身养性的学问,再也没法成为官学显学。 总而言之,这篇文章做得够大,格局够高,究竟会产生多大影响,还要看后续的反馈,但是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自此之后,张子的地位,彻底超越朱子! 竟然有那么一点立地成圣的架势了。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读书人,有人双眼炽热,死死盯着张希孟,有人不敢仰视,只能低下头,仿佛张希孟的背后挂着光环,足以晃瞎人的眼睛似的。 朱元璋脸上含笑,十分满意。 要让他来,那是绝对没有这个效果的。 毕竟就算朱元璋再好学,也写不出这种程度的文章,谁都知道有人捉刀代笔,读起来最多得到些掌声罢了。 唯独张希孟,天时地利人和,灌注在他的身上,适时站出来,当众宣读……手握日月,站在潮头,傲视古今,引领风潮! 一句话,大势已成! 在场的人,能领会到此篇文章威力两三成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诸如方国珍之流,更是糊里糊涂,听不明白。 但是没关系,至少这个气势就让老方胆战心惊。 不就是个吴王吗? 怎么弄得比当了皇帝还霸气热闹? 朱元璋真有点东西啊! 他手下这个年轻的文臣就很厉害,说话一套一套的,太有文化了。 方国珍前面还略有迟疑,觉得老朱封他越王,虽然让人怦然心动,但毕竟不是皇帝加封,差着那么点意思。 但是到了这一刻,他再也不迟疑了。 什么大都天子? 狗屁! 咱眼中只有一个太阳! 果然,就在张希孟宣读祭文之后,快步走向朱元璋,朱元璋竟然也主动向前,迎了两步。 “辛苦先生了!” 张希孟微微一怔,心里暖烘烘的,随即急忙深深一躬。 “请主公祭祀先贤,即吴王之位!” 老朱点头。 他迈步昂然而上……张希孟讲的是吴王的法统来源,讲的是立国的根本,属于非常高大上的东西。 到了老朱这里,就务实多了。 他首先给岳飞进香,上祭品,肯定岳飞之功,表明恢复中原,驱逐胡虏之志。 随即朱元璋正式宣布,继承吴王之位。 至此为止,老朱正式登上王位,君临一方。 然后在岳飞墓前的事情就结束了,返回杭州衙门,临时王府……这一次老朱先进去,更换吴王的蟒袍,九旒冕,换上新的行头。 顺带还要休息一会儿,接下来就是正式升殿,以吴王身份,开始处理政务了。 什么封赏功臣,除故布新,都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宣布。 所幸大家伙也能休息一会儿,因此人们在大殿之上,三三两两,畅快聊着。 包括在张希孟身边,李善长,朱升,宋濂,几个人还在回味文章,对张希孟也不无溢美之词。 眼见的一片其乐融融,方国珍突然走到了张士信和陈海的面前,咳嗽了一声,这俩人都不由得仰起头。 他们一个是张士诚的兄弟,一个是陈友定的儿子,都是摄于老朱威风,不得不来的。 面对此时趾高气扬的方国珍,着实不能理解。 难道你怕朱元璋仗势欺人? “你们两位或许还不知道吧?俺已经接受吴王册封,贵为越王之位……我劝你们两方,也该识时务,张士诚不是去了太尉之号吗?不如也接受吴王册封,连我都能当越王,张士诚的待遇肯定比我好多了……还有陈海,你爹到现在还是向大元称臣,每年搜刮几十万石粮食,送去大都,供奉昏君,这事太不应该了!既然本王接受了吴王册封,就要为驱逐胡虏的大业做事。如果你们还继续运粮,少不得就要扣下来,请吴王定夺!” 他这一番话,弄得这俩人都目瞪口呆?什么意思? 方国珍接受了朱元璋的册封,还成了朱元璋的急先锋,跟我们瞪眼睛? 唇亡齿寒,你懂不懂? 张士信把眼珠子一瞪,“方国珍,你来大呼小叫,莫非你能代表吴王,这就是待客之道?” 方国珍嘿嘿一笑,“我自然是没资格代表吴王,只是说说心里话罢了。天下英雄并起,豪杰争锋,我不佩服别人,就佩服吴王。别的事情我也不说了,反正陈海,告诉你爹陈友定,他要是不跟元廷一刀两断,我就出兵,封锁福州,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陈海的脸跟黑锅底儿似的,切齿咬牙,恨不得撕了方国珍。 可就在这时候,朱元璋出来了,他没有说别的,先是让孙炎宣读旨意,册封方国珍越王,随即赐下一整套的行头。 方国珍被人引到旁边,不多时,他也头戴九旒冕,身着蟒龙袍,昂首阔步走了出来。 虽然方国珍的穿戴在细微处,和朱元璋有点差距,但谁都要承认,这位的确一跃成为了尊贵的王爷,麻雀变凤凰了。 还是二八大杠的凤凰,又高又硬! “吴王在上,臣叩谢洪恩!” 方国珍大礼参拜之后,就对朱元璋道:“吴王,既然要驱逐胡虏,那在这个大殿上,怎么还能允许元朝的贼臣耀武扬威?我愿意请旨,率领三百战船,攻击福州。请吴王派遣一支兵马,进入八闽之地,水陆并进,先灭了陈友定!” 这几句说完,陈海已经被吓得浑身颤抖,脸色惨白……一个朱元璋就不是他能对付的,现在又来了一个方国珍,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可偏偏又不能认怂,要是让方国珍吓到了,那就没好日子了。 正在这时候,朱元璋轻咳了一声,“越王说得有理,但是昔日你也是元廷之臣,咱们总要给人一个机会。” 朱元璋看了看陈海,脸上含笑,“咱想过了,打算册封令尊为福王,邀请他共同携手,实现驱逐胡虏的大业。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接受?” 老朱不待陈海回答,又问张士信道:“咱也打算加封你兄长为怀王,从今往后,守望互助,一同抗元,你们意下如何?” 朱元璋虽然是商量的口气,但是这俩人都不是傻瓜,人家已经摆明了车马炮,接受册封,你们是咱承认的王爷,要是不接受,立刻方国珍就会充当急先锋,朱元璋的大军也会随之而来。 好一个霸道的吴王! 算你狠! 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 吃面 张士信是和朱元璋较量过的,大不了就是一条烂命,从盐贩子走到今天,咱就不是怕死的人。 可不管他怎么发狠,如何给自己鼓劲儿,面对如今的老朱,他都毫无底气可言,甚至让他兄长过来,大约也是一个德行。 这不只是兵马多少的问题,毕竟当初脱脱四十万大军,号为百万,围困高邮,张家兄弟也是见过的。 今天的朱元璋未必比当年脱脱兵马更多,可张士诚却比当年要强太多。至少纸面上是这样的。 无奈张士信就是没有胆子,跟老朱对抗,仿佛眼前这个人不只是吴王那么简单,而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代表了一股无可阻挡的宏大力量。 或许能接受他的册封,也是一件好事,不然真的开战,必败无疑。 冒出这个念头之后,张士信也吓了一跳。 自己也未免太没有出息了吧? 张士信深深吸口气,冲着朱元璋深深一躬,“多谢吴王抬爱,请容我回去禀明兄长,再来谢恩。” 张士信也耍了个滑头,没有直接接受。 老朱也没有多什么,反正你都要回去告诉张士诚,如果张士诚敢不答应,那就等着吧!他把目光放在了陈海身上,因为刚刚方国珍就把矛头对准他们。 “咱知道令尊还忠于元廷,也还给元廷输送漕粮,无论如何,这也是行不通的。咱也不为难你们,你现在就回去,把厉害关系清楚,告诉令尊,何去何从,请他仔细想明白了。一个月后,如果没有答复,咱会有所回应的。到时候地动山摇,就不是他能预料的了。” 陈海猛地吸口气,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当真不给留半点余地! 陈海迟疑再三,这才道:“回吴王殿下的话,家父受朝廷册封,统领八府之地,手下文臣云集,猛士万千。大家伙都有忠于朝廷之心,纵然有心归附吴王,反戈一击,却也是不那么容易,还望吴王多宽限时日,给家父一个准备时间。” 老朱呵呵一笑,陈友定这家伙着实有点死硬,他是一心给大元朝当忠臣了! 按照往日老朱的脾气,估计就要直接发兵,讨灭逆贼了。 但是登上王位,尤其是跟张希孟交流多了,把格局打开之后,老朱也有所提升,原则问题,依旧要坚持,但是手段上,却可以更加灵活,要做到仁至义尽。 “陈海,令尊以元廷名分,号令属下,自然是不方便立刻改变,咱心里清楚。但是咱也请你们想清楚一点,如今元廷昏聩,覆亡在即。三路北伐大军,已经让元廷焦头烂额,无力支持……早晚咱的兵马也会挥师北伐,彻底剿灭逆元!到了那时候,只怕悔之晚矣。” 老朱又道:“还有,元廷残暴,践踏中原,以胡虏之分,视中原百姓为草芥……令尊给元廷当忠臣,就是逆天而行,悖逆大势,你可知道是什么下场?” 陈海额头见汗,他咬了咬牙,“吴王教训得是,想来忠臣孝子,人人尊敬,国法也无外乎人情,还请吴王体谅。” 朱元璋暗暗摇头,好一个死不悔改的人。 方国珍那里已经咬牙切齿,迫不及待了。就连朱元璋手下的大将们,也都来了精神,送上门的菜,可不能不吃! 称王之后的第一功,必须抢到手里! 就在大家伙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时候,朱元璋竟然又道:“来人,将赵构跪像抬上来。” 不多时,几十个人一起用力,才把一尊铁铸的跪像,抬了上来。 正是之前准备好的完颜构! 看到这一幕,陈海眉头紧皱,心扑通扑通乱跳,大为不安。 老朱起身,绕着跪像走了一圈,这才回头,走到了陈海面前。 “你把咱接下来的话听清楚了,回去一字不漏告诉你爹。宋高宗赵构,悖逆大势,屠戮忠良,北伐大业毁于一旦,致使中原沦陷,百姓涂炭。罪孽深重,天地不容!虽然贵为帝王,但对不起炎黄祖宗,对不起两河百姓,更对不起千秋青史!咱下令铸成赵构跪像,面朝西北,向中原之地,苍生万民下跪,永远背负骂名,受万世唾骂!” 朱元璋又看了看陈海,发现他额头的汗珠更大更密,浑身竟然微微颤抖,果然,赵构还是跪下了,这位可是天子啊! 如果轮到他们父子,只怕任何顾虑都没有了。 “这就是悖逆大势,与民心作对,获罪青史的下场……你回头告诉令尊,该怎么选择,让他想清楚了。在这个大势面前,没有什么忠臣孝子,谁也不会敬畏死心塌地追随元廷的罪人!” 陈海脸色一变再变,以至于无言以对,只能垂首称是。 朱元璋登上王位之初,面对三大潜在对手,展现出来的手段,让人眼前一亮,的确是不同以往……首先是实力最弱,摇摆不定的方国珍,朱元璋推心置腹,诱之以利,服方国珍,归降自己。 随后是实力最强的张士诚,他借着大势,软硬兼施,迫使张士诚屈服。 最后是陈友定,他属于死硬分子那种,按理老朱对他用兵,也是可以的,甚至是符合大家期盼的。 但是老朱依旧给他一个机会,那赵构的例子,告诉陈友定,你如果继续追随元廷,下场只会比这个还惨一万倍。 朱元璋已经把面子给足了,道理也讲清楚了。 可谓是仁至义尽。 如果陈友定还执迷不悟,继续给元廷当鹰犬,这时候朱元璋再调动大军,围攻陈友定,便是张士诚都不好意思帮他。 三个对手,三种应对方式,老朱从容不迫,运用娴熟。 这个境界上,的确达到了新的高度。 张希孟看在眼里,都是眼前一亮,由衷佩服。 接下来一件大事,就是正式下旨,在岳飞坟前,立下赵构的跪像。 这是朱元璋面对杭州百姓,在即位之前的承诺。 等他即位之后,除了册封方国珍之外,对内的第一道旨意,就是把赵构送去跪着!这事情由左丞相李善长亲自负责。 百姓们早就知道此事,但是实话,还有不少人心中疑惑,觉得也就是,毕竟是天子,官官相护,吴王真舍得让赵构跪下? 这丢的可是皇帝的脸啊! 哪怕到了现在,也有不少人这么觉得。 直到赵构的跪像立在坟前,人们终于无话可。 大家伙都惊讶地看着。 还真没有撒谎! 吴王做到了! 岳爷爷,你在天之灵,快看看吧! 忠良英魂不散,浩气长存! 害你的罪魁祸首,终于跪下来了! 刹那之间,岳飞坟前,哭声一片,声震西湖。 哪怕过去了两三百年,百姓心中也是有一杆秤。 谁是忠臣,谁是奸佞,谁对百姓好,谁对百姓坏……大家伙都有个朴素的是非观。 岳飞的作为就放在那里,或许会有那么一些见解高明,思维异常的生物,会对他叽叽歪歪。 但是些许尘埃,又怎么能掩盖这位精忠报国大英豪的万分之一! 黑压压,跪满地上,失声痛哭的百姓,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们不是岳飞的亲人,相隔几百年,也没有什么利害瓜葛,只是一个单纯的是非对错,不可以让好人受委屈,不可以让恶徒逍遥法外! 哪怕过去几百年,也要争一个是非出来! 唯有如此,才能告慰先人,才能激励后者。 岳飞冤死,赵宋再无岳飞。 赵构不跪,后世几百年,武人都站不起来。 有了这个跪像,总算是舒心顺气了。 对了,怎么让完颜构朝向西北?为什么不是朝着岳爷爷的坟墓? 大家伙都心生疑问。 李善长此时站了出来,适时解释了疑问。 “赵构之罪,不只是冤杀岳王爷,实在是他断绝了无数两河百姓,回归故乡的希望。身为中原天子,屈膝金人,辱没华夏,愧对炎黄祖宗。故此让他跪向西北,跪向中原故国,跪向华夏先祖。” “岳王爷生前一直志在北伐,驱逐金人。如今金人虽然灭国,但元廷尚存。我等唯有秉持岳王爷精忠报国之心,前赴后继,彻底驱逐胡虏,恢复中华,才能真正告慰岳王爷在天之灵!才能洗雪靖康之耻!” 老李的这番表态,很快就被传颂杭州,相比起张希孟的鸿篇大论,这番话也堪称掷地有声。 甚至有人私下里,吴王身边,有卧龙凤雏,龙飞九天,凤舞宇内,要不了多久,吴王就会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君临天下。 等吴王登基了,咱们的日子就会更好了。 从吴国公到吴王,再到皇帝陛下,能有什么不一样吗? “张先生,吃早饭了吗?”朱元璋热情招呼张希孟,在他面前摆着一个盆,里面装满了面条,旁边有一碟大蒜,似乎比往日份量更足了。 “昨天忙活即位大典,又是跑,又是念,一天都没怎么吃好,今天咱可要补回来。” 张希孟看了看,忍不住笑道:“主公,你现在可是吴王殿下了,怎么还和以往一样?” 老朱笑了,冲着张希孟摆手,喜滋滋道:“不一样,不一样!以往咱就吃两个荷包蛋,今天足足煮了五个呢!” 乐文 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 怎么当吴王 朱元璋的胃口向来不错,那么大的一盆面,足足五个荷包蛋,如果不造反的话,去当个吃播,也挺有前途的。 饱餐之后,朱元璋打起精神,他笑道:“张先生,你是不是琢磨着,咱成了吴王,会日渐骄纵狂妄起来,也变得贪财好色,沉溺享乐?” 三张希孟急忙摇头,“臣怎么会这么想?主公是最懂自律的。“ 老朱略沉吟,轻叹道:“咱是苦出身,倒也不敢说,就能一直不忘本。倘若有那么一天,先生一定要提醒咱才是。” 张希孟停顿之后,笑道:“那,那真有那么一天,臣请主公吃面!” “吃面?对!吃面好!”老朱哈哈大笑。 笑过他这才询问张希孟,“先生,今天是咱第一天当吴王,到底有多少事情要忙活?你赶快跟咱说说,可别耽误事情了。” 朱元璋一边说,一边起身,向着衙门二堂,临时的王府偏殿而去,步履匆匆, 很是急迫。 张希孟跟在老朱的身后,他非常清楚,老朱是个工作狂,但是张希孟不太希望朱元璋沉浸在繁杂的政务当中,一个厉害的君王,当然要学会抓大放小。 当然了,历史上的老朱是大小全都抓,一个也不放过,而且还一口气坚持了好几十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材料制成的怪物? “主公,其实吧,你现在需要负责的政务,一点也不多。” 朱元璋愣住了,“张先生,你没有说笑吧?咱从前可都是整天忙碌,不得休息,你跟咱说没有多少政务?” 张希孟一笑,“主公不信,大略可以计算一下,主公需要负责的都包括什么……首先,是每逢年节,祭祀天地先祖,各种典礼……这些事情都有专门的流程,到时候照着办就行了,不会有太大的差错。其次就是日常的政务,大约可以用四个字概括,军、钱、人、刑。””一切和用兵有关的事情,都由主公负责。但实际上不打仗的话,下面的训练都是将领负责,一般的考评升赏,也有专门的人负责。主公自然也可以过问, 但是我觉得主公还是不要轻易干预。” “为什么?”老朱忍不住问道。 “因为主公是吴王了,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主公突然过问一件事,就会让下面人无端猜想,进而打乱秩序,影响其他的事情,很可能会得不偿失。” 朱元璋眉头紧皱,是这样吗? “那其他的事情呢?咱该怎么过问?” “钱粮这一块,开支也是固定的,主公需要考虑的就是有没有贪赃枉法的事情…但是这事我觉得主公也不要主动过问?” “为什么?”老朱急了,“难道抓贪官污吏也是错的?” “不不不!”张希孟急忙摆手,“主公,您现在贵为吴王,非常需要注意一件事,千万不要让下面人去证明您已经得出结论的事情。”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主公一旦有了定见,下面的人就会想尽办法,证明主公的想法是正确的,好获得主公青睐,也就是说,这种结论未必是错的,但一定不够客观准确。” 朱元璋越听越烦恼,“那剩下的那两样,是不是咱也不能随便过问?” 张希孟无奈笑笑,“原则上也是这样的,首先说人事,如果主公亲自提拔一个人,并且寄予厚望,如果这个人出了事情,最后到了不得不挥泪斩马谡的时候,也会损害主公的声望。最好就是让下面人举荐,一旦出事之后,举荐的人可以承担罪责。” “再说刑狱等事,这部分有专门的刑统,九成以上的案子,都有据可查,有法可依,办起来不难。只有向前面韩秀娘的案子,涉及到了新旧观念冲突,涉及到了大政,才需要主公过问,定个调子。不然的话,一旦某个案例主公过问, 弄成铁案,要是有差错,就没法推翻了。” 这一番话说完,老朱整个人都傻了。 他本以为自己成了吴王,可以放开手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经过张希孟这么一说,老朱突然有些丧气了。 怎么当了吴王,反而更束手束脚了? 他仔细思索,张希孟讲得也不无道理。 地位高了,权柄重了,越是如此,就越不好轻易表态,因为一旦出错,就影响巨大,不好收拾,还会损害自己威望。 哪怕是对的事情,也要考虑会不会打乱下面的节奏,影响整个大局…… “先生,照你这么说,咱,咱每天都需要干什么?” “大约每天看两个时辰的中书省呈报就够了,再随手用印也就是了。” “什么?” 朱元璋诧异万分,“咱,咱就负责用印?没有别的事情了?一个君王就这么轻松?" “对啊,这就是所说的圣天子垂拱而治啊!” 朱元璋眉头紧皱,他抱着太阳穴,苦心思索……因为自己成了吴王,权柄地位大大提升,所以自己不能轻易表态,又因为不能轻易表态,所以自己要把大权交给下面的人…因为有权,所以没权! 这,这是什么鬼逻辑? 张希孟见老朱万分困惑,他忍不住暗笑,这回知道怎么回事了吧?你们家的后代子孙就是掉进这个坑里了。 为什么大明的皇帝多奇葩? 为什么一个本该宵衣旰食,兢兢业业的天子,却有功夫摆弄木匠活? 就是因为这一套官僚体系的存在,实际上君王能参与的政务,少得可怜。如果本身是个喜欢玩闹的,大可以把所有政务都甩给下面的人,几十年不上朝,也没有什么问题。 当然了,皇帝被排斥在朝局之外,也就别怪国势日非,文官为所欲为了。 “不对劲儿!这个不对劲儿!” 老朱突然用力摇头,他猛地盯着张希孟,“张先生,你不要拿话哄骗咱!咱不怕有什么非议,具体的政务咱必须过问,尤其是在当下,万象更新的时候,你让咱当个太平君王?你,你这是胡说八道!” 朱元璋气得眼珠子都瞪圆了,难得说了重话。 张希孟倒也不害怕,而是笑道:“主公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咱要仿效天子上早朝,把他们都叫来,让他们在咱的面前,一项一项处理政务,咱亲自瞧着,没有问题之后,才能下旨!” 张希孟又是一笑,果不其然,又让自己猜对了……只要了解朱元璋的性格,再稍微明白一些政务的运作,你就会清楚,历史上的朱元璋为什么会那么勤奋, 为什么会天不亮就上早朝,几十年如一日…这就是朱元璋,根本不用怀疑什么,如果他不这么干,那才叫奇怪呢! “主公,臣斗胆问一句,有许多政务,是主公一下子就能看得清楚的吗?” 朱元璋黑着脸道:“咱,咱会多读书,多想办法……对了,不还有你给咱提醒吗?” 张希孟两手一摊,“主公,有好些事情,臣也未必清楚。其实吧,要让臣说, 上早朝,把大家伙都叫来,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就是大家伙用一堆琐事,敷行搪塞,熬过去时间。其二,就是主公把大殿变成中书省,您自己担起宰相的职责,亲自负责政务。” 朱元璋眉头依旧凝重,“张先生,咱,咱说实话,还是有点想不通,难道历代帝王,都只是贪图安逸,才把大权交给宰相?为什么历朝历代,都离不开丞相这个位置?” 张希孟大笑,“主公,君王之所以为君王,就要心怀天下,俯视四海,要让臣说,天子需要考虑的是百年之后的事情,而丞相最多只考虑三年之内的事情。 一个国家,既要有人目光长远,又要有人关心当下的柴米油盐,这就是必须要宰相的原因所在。” 朱元璋再度思忖,貌似还真是这样,他就在努力思索未来,至于手下的文臣, 三年一任,只要任内不出事就好,考虑太多,也难为他们了。 当然了,也有人是例外…… 比如张希孟,他就提出了千年兴衰轮回。 有人专注干年,有人抓住百年,有人只顾着当下…地位不同,心境不一,可见一斑。 老朱思索了再三,他似乎明白了张希孟的用意,他不是告诉自己什么都不用做,而是给他讲解,朝政运行的模式。 想到了这里,朱元璋忍不住请教道:“先生,想必你早有一番道理了,你看咱需要怎么办?” 张希孟笑道:“主公,我以为身为君主,应该总揽大局,比如说当下有多少急需要解决的事情,主公在这里拿捏妥当,然后由中书省汇同相关的衙门,一起商讨办法,期间主公也可以专门召集人过来,听取介绍,主公只有深度参与政务,才不至于被蒙蔽架空。” “另外……主公应该避免被少数官员左右,所谓兼听则明,一些主要的政务, 不该局限于朝堂。民心民意要顾及,底下官吏的想法要照顾,最好还要安排一些专门的文臣,下到民间,仔细了解情况,拿出他们的方案。这样一来,主公综合各方意见,拿出来的东西,才能即保证贯彻主公意志,又保证不会出现大的疏漏。” 朱元璋眉头挑动,良久大笑,“好啊,先生是又给咱上了一课啊!” 正在这时候,李善长抱着一摞子公文来了,他一见张希孟和朱元璋谈笑风生, 竟然有种脊背发凉的不祥预感… ****** 乐文 ,。 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 俸禄 李善长来面见老朱,主要是商讨一个顶要紧的事情,那就是中书省的人员配置,六部诸卿,应该安排谁,还有各种典章制度,甚至官服衣帽,这些事都要有个结论才行。 按照惯例,李善长都拟定好了一套草案,过来和朱元璋商议。按照惯常的经验,朱元璋会很认真跟他讨论,权衡利弊,然后最后敲定,得出一个君臣都很满意的结果。 这也是他们两个之间的默契,毕竟张希孟管得已经够多了,这种事情他是不太参与的。 但是很凑巧,今天张希孟也在,李善长就少不得打起精神头儿,仔仔细细,向朱元璋解说,千万别弄出差错。 他一连说了差不多一刻钟,说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烟,朱元璋竟然只是听着,丝毫没有打断的意思,这和以往完全不同。 老李的心怦怦乱跳,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张希孟到底说了什么啊?他偷看看张希孟,发现张希孟看着上面,神游天外。 无可奈何,李善长鼓足勇气,偷眼看看朱元璋,发现老朱也是微微含笑,“李先生,咱听明白了,你这是把原来的中书省升格了一下,虽然执掌更多,区分更加仔细,但改变不多,这种事情,你做主就行了,如果日后有什么运转不便的,再来告诉咱就是了。” “说下一项吧!” 老朱语气轻松,随手接过草案,只是扫了两眼,就果断写下“如拟”两个字,然后盖上了吴王大印,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质疑,答应得干净利落。 看到这一幕,李善长彻底傻了,不对劲儿啊! 他熟悉的套路怎么变了? 不是应该仔细研究吗? 这么重要的人事安排,朱元璋怎么能轻飘飘放过? 这不科学! 李善长再度看向张希孟,张希孟怔了怔,问我的意见? “李相,从前中书省运转良好,也没出过什么大的纰漏,就这样挺好的。我也是右相,对于你的安排,我双手赞成!” 李善长迟疑片刻,终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继续往下说……天可怜见,今天的朱元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说多了,他几乎没有发问,只是听着,绝对从善如流,丝毫没有为难老李。 哪怕有些明显草率的议案,包含着明显的漏洞,这是李善长有意留给朱元璋修正的,毕竟身为属下,要给上位的表现空间。 这一点李善长拿捏死死的。 可诡异的是朱元璋竟然没管这些漏洞,仿佛没看出来似的。 一切都按照李善长的意思办,连改都没改。 老李心慌了,他倒不是担心这些小漏洞,毕竟以李善长的手段,在执行的时候,完全可以轻易消除。 问题是他弄不清楚,朱元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莫非说眼前这个上位是假的?弄个傀儡在这里糊弄事? 不然根本没法解释清楚,以往事必躬亲的朱元璋,怎么会舍得放权给自己? 老李是越来越糊涂。 而且由于朱元璋的配合,他准备一大堆的公文,足足可以讨论一天,甚至讨论到半夜三更的内容,只用了不到一个上午,就全部解决了。 在李善长的手里,只剩下最后一份东西,这就是官吏的俸禄问题。 说来有趣,老朱起兵也有好几年了,但是官员的俸禄竟然还没有确定。 这主要是因为早期文官不多,彼时金银用处太大,不能随便发了,宝钞还没有开始印刷……文官就仿效将士,一起领禄米,而且还是在同一套体系里,准确说此时的朱家军没有俸禄的概念,只有军饷,文官也是一样。 好在这时候粮食是硬通货,偶尔张希孟还会撺掇朱元璋,给点赏赐,逢年过节,加个三石两石的。 总体上官员还能过得下去。 等渡江之后,官员队伍越来越膨胀,尤其是举办科举之后,使得地方官吏人数太多。如果还像之前那么发禄米,就要从军屯里面出。 武将们早就承受不住,迫切需要改革。 顺带着老朱登基,正式建立文武属官,李善长就弄出了一套单独的俸禄体系,附在六部官员,职责划分,冠带衣帽等等一大堆事情的后面。 相比起前面那些,俸禄自然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李善长琢磨着朱元璋在讨论一天之后,大致听了听,就会答应,所以没怎么在意。 可是今天的情况变了,最不起眼的俸禄问题,反而成了压轴大戏,老李只觉得压力如山,但也要打起精神来。 “上位,百官代天牧民,责任至重。官俸高低,关乎人心士气,马虎不得。但是国家草创,百废待兴,也不能承受过多的俸禄。因此臣再三思量,觉得应该参照宋元的标准,适当损益……” 李善长提到这里,发现张希孟和朱元璋都沉吟不语,似乎有什么意见,李善长的心越发下坠,不好! 大宋只这段时间,抨击最多的朝代,而元朝又是要推翻的昏君伪朝,参考这俩货,朱元璋怎么可能满意? 因此李善长急忙道:“臣是参考了宋元的俸禄,不过已经压低了很多,尚不足宋朝俸禄的三分之一……若是上位有疑问,臣这就修改!” 老李战战兢兢,把有关俸禄的清单递给了朱元璋 一旁的张希孟却是心中暗笑,这个老李,还真是会算计。赵宋的俸禄是出了名的多……且不说那些吓死人的正式俸禄,光是每逢年节,给朝中宰执重臣的赏赐,就足以让人咋舌了。 就算是大宋俸禄的三分之一,那也是个天文数字啊! 真当有金山银山,花不完啊? 张希孟也没说话,反正让老朱决定吧,如果连这点东西都看不出来,也枉费自己的苦心教导了。 果不其然,朱元璋眉头紧皱,“李先生,这个月俸放在一边,你弄的这个职钱是怎么回事?” 李善长一怔,连忙道:“回上位的话,这也是仿效宋代的安排,是为了给衙门日常开支使用的。” 朱元璋眉头一皱,“不对吧?咱怎么记得各级衙门都有专门的开支花费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这个专门给官员自己在衙门里使用的……主要是处理自己的事情……”李善长的声音越来越低,说白了,这就是个官员迎来送往,吃吃喝喝的钱,当然了,也可以揣进腰包里,总之自己说了算。 老朱哪里能答应! “公私不能混为一谈!衙门的开支要走公账,这个职钱不能要!” “是!”李善长乖乖答应。 朱元璋还不肯罢休,“这个怎么还,还有职田?” 李善长咧嘴,“这个,也,也是效仿宋制,属于方便地方官治理……” “不行!” 老朱直接给打断了,并且怒视着李善长,“李先生,你不会不知道吧?均田这两个字在咱们这有多重,你怎么敢弄出职田来?” 一瞬间,李善长竟然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老朱真的怒了。 他慌忙施礼,浑身颤抖,“臣,臣一时糊涂,请上位宽宥。” 老朱深吸口气,又往下看,刚压下去的怒火,竟然又蹿起来了。 这后面还有一大堆的东西有什么米、面、盐、油、茶、帛、炭、酒……老朱都看直了,既然给了俸禄,怎么还有这么多东西? 咱给百官发钱,就是让你们买这些柴米油盐,结果咱再给你发一份,既然如此,那还发俸禄干什么? 这不是疯了吗? “李善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咱看你是想中饱私囊,还是想拉拢人心?你怎么不把咱的府库都发给百官?” 扑通! 老李再也承受不住怒火,直接跪倒地上。 “上位,上位,都是臣糊涂,臣,臣不该仿效宋朝的规制,臣,臣立刻就去修改!”李善长浑身哆嗦,吓得不轻。 这时候张希孟突然道:“主公,能不能让臣瞧瞧?” 朱元璋把公文随手扔给了张希孟,只是略微扫了两眼,张希孟就道:“主公,我看这事是误会李相了,赵宋向来舍得下本养士,还自鸣得意!所谓养士,都在俸禄之上,赵宋官员的本职有一份丰厚的俸禄,差遣还有一笔钱,同样十分惊人。再有,确如李相所言,有职钱、职田、衣料、米面粮油,盐茶绢帛,什么都给发了。逢年过节,皇帝万寿,还有额外赏赐,全都加起来,一个三品官,差不多每年要拿一个府的赋税供养,当然了,是最穷的府,不过即便如此,也很惊人骇目!” “荒唐!荒唐!” 朱元璋气得跺脚,怒骂道:“咱早就说了,要革除赵宋陋习,要万象更新。李善长,你怎么还不长记性?” 老李被骂得狗血淋头,已经吓得半死,只能不停说:“请上位放心,臣,臣这就修改!” 张希孟却道:“主公,先别忙,也别急着责备李相,俸禄这个东西,不是凭空变出来的,李相参考前朝经验,无可厚非。主公不认可,也是情理之中。这事算不上李相的罪过,臣倒是有个建议,还请主公斟酌,也请李相参详。” 张希孟笑道:“三百六十行,官员也是其中之一……只要参考一般百姓,每年有多少收入开支,再参考物价,拟出来一个算法,自上而下,给百官发俸禄也就是了。” 张希孟说完,李善长简直傻了!制大 tIanlaIxSw.COM 制枭 这几句话比起朱元璋的疾言厉色还要吓人,我是拿赵宋的俸禄比,你直接拿百姓的收支做参考,你,你想穷死百官啊? 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 你们想要多少? 李善长是一肚子意见,但是面对此时此刻的朱元璋,他真不敢多说了,生怕这位提起宝剑,就把自己给砍了。 为了自己的一条老命,李善长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朱元璋看着李善长的背影,重重哼了一声。 心中的怒火滔天,有一种强烈的被欺骗感。 老朱属于十分要强的犟种脾气。当初张希孟给他开列那么多的书目,他认字都不全,结果就硬是给啃下来。 他不怕吃苦,不怕早起晚睡,兢兢业业,如老农一般,打理自己的基业。 他认为事无巨细,都应该过问,长长为了一件小事,跟李善长争得面红耳赤,吹胡子瞪眼。 一颗心都扑在了上面,就没有个不好的! 但是到了今天,朱元璋意识到了自己或许犯错了。 治国这件事情,还真就不是玩命投入心血,就能得到回报的。 这行业十分邪门,如果掌握不了诀窍,没准投入的心血越多,收获也就越少,甚至是完全相反。 也就是夕惕朝乾,兢兢业业,把自己弄成了亡国之君。 就拿这个官制设计来说,看起来让谁当尚书,谁当侍郎,谁负责执行,谁负责监督……这些肯定是大事情,至少比起官员的俸禄重要多了。 但事实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经过了几千年的发展,官僚体系已经进化到了非常成熟的阶段,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互相制衡,大力监督。 这些该有的东西,也都有了。 无非是合适不合适,能不能顺利履行职责……这些事情很复杂,不是说选一个能干的贤臣就能解决问题的。 基本上都是要在执行过程中,遇到了问题之后,再对症下药,进行调整。 也就是说,这是正常运转之后,才需要解决的问题。 而相比之下,官员俸禄这种初始设置,要重要得多。 毕竟谁是否贤良,一言难尽,但是谁值多少钱,一目了然! 还想让咱把你们供起来? 那是做梦! 咱宁可拿钱给百姓办事,也不养活你们这帮混账东西! 还有,李善长,你给咱记着。 你把最紧要的东西,放在最后面,想要蒙混过关,那是痴心妄想。 老朱回想张希孟给他讲到的东西,老朱彻底明白过来。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不管他怎么努力,总还是有他照顾不到的地方。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抓一些紧要的事情,至于其他的政务,甩给李善长就好,出了事找他算账。 这样也方便划分责任,不然什么都揽在咱的身上,出了事也都是咱自己负责,就不好追究了。 果然当了吴王,考虑问题的角度就不一样了。 张先生提点的及时啊! 朱元璋在这边深刻反思,顿觉收获满满,张希孟瞧见没他什么事,就插着手,悠悠晃晃去见李善长了。 今天自己可是帮了老李一个大忙,怎么也要拿点回报才行。 张希孟进了李善长的值房,发现老李正抱着脑袋,痛苦不已,额头上都是冷汗,显然被吓得不轻。 知道怕了? 你想什么呢? 竟然把职田、职钱这种东西都拿上台面了,老朱不发火才怪呢! “我说李兄,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李善长抬头看了看张希孟,他更是要哭出来了。 “张相,救命之恩,我铭刻肺腑,自然是不敢瞒着你……但我要是不立这些名目,那个俸禄的数额,会,会吓到上位的。” 张希孟骤然无语,原来还有这么一说! 也是,如果李善长不把俸禄分散开,全都算在一起,那必定十分庞大惊人,到时候没准朱元璋更加生气。 只是你老李没吓到朱元璋,反而把自己给坑了。 “李兄,主公英明睿智,这点手段是瞒不过他的,虽然我也想多挣点俸禄,但是也要有命花才行,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付主公吧!如果下一次主公还是不满意,我可帮不上什么忙!” 张希孟向四周扫了一眼,发现在李善长的桌上,有一包茶叶,只是用寻常纸包着,但是张希孟能闻到一个似有若无的清香,以他的判断,应该是极品无疑。 李善长多诡诈啊,见张希孟盯着茶叶看,他连忙道:“张相,我是个俗人,也不懂茶,更喝不出味儿来,你拿着吧,回头晚上写文章的时候,借着茶香,才能妙笔生花,写就传世佳作啊!” 李善长把茶叶塞给了张希孟。 张希孟略怔了怔,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没错! 咱终于受贿了! 多少年前,除了在朱元璋那里拿点赏赐,就只拿过卢秋云的一锭金元宝,这算是他第一次正式接受贿赂,虽然只有一包茶叶,但意义非凡,不同凡响! 这可是他走向富裕,提升生活品质的第一步。 别看贪得不多,但总归开了个好头儿不是! 张希孟从李善长手里接过茶叶,连忙收好,这才顿了顿,压低声音,“李兄,官员俸禄这个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往上算,是没有止境的,多少都不嫌多。但是也决然不能太低,不然等于鼓励官吏贪赃枉法,毕竟他们手握大权,还能被尿憋死?总而言之,可以和普通人有所差距,但不能太离谱儿。这个度你要把握好,回头我会帮忙在主公那里说话的。” 李善长一听,竟然连连点头,颇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 这包茶叶太值得了! 不过是二斤西湖极品龙井,竟然换来了张希孟的点拨保证,要是早知道这样,提前去拜会张希孟多好,又怎么会惹恼了上位? 真是该死! “多谢张相帮忙,回头我一定好好陪张相喝茶。” 李善长再三道谢,他还要拟定仔细的章程,张希孟也没有停留,就主动告辞,回到了住处。 他的脸上止不住的笑容,回去之后,就赶快烧水,贪来的茶叶,可是要好好品尝一下。 结果就在张希孟打开纸包的刹那,他愣住了。 怎么有点不对劲儿啊? 这纸包里,怎么还有一张纸,而且上面还有字迹,展开一看,竟然是一张当票。 谁会在茶叶包里,附上一张当票? 典当的东西竟然是一个箱子,价值一贯钱。 茶叶,当票,箱子……地铁,老人,手机…… 张希孟怔了好一会儿,他没去问李善长,而是默默掏出了一贯宝钞,随后直奔当铺去了,他倒是想瞧瞧,这个箱子到底有什么玄妙? 是单纯粗心大意弄错,还是有人给李善长送礼?又或者,是老李给他送礼? 好容易受贿一次,竟然还有故事,张希孟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且不说张希孟调查当铺的事情,再说李善长,经过了一番忙碌,熬了两个通宵,熬得人都瘦了一圈,憔悴许多,这才算是把新的俸禄弄出来了。 他仔细思量再三,毫无疑问,这玩意群臣肯定不满意。 但是他也没有办法,要是让你们满意了,上位那里,我就死定了。 李善长将他的方案递了上去,正从一二三四品官,每年俸禄自千石至三百石,每阶递减百石,皆给俸钞三百贯。 正五品二百二十石,从减五十石,钞皆百五十贯。正六品百二十石,从减十石,钞皆九十贯。正从七品视从六品递减十石,钞皆六十贯。 正八品七十五石,从减五石,钞皆四十五贯。正从九品视从八品递减五石,钞皆三十贯。 李善长的这个方案递上去之后,还没等朱元璋说什么,中书省的官员,还有应天,杭州,以及其他地方的官吏,都翻脸了。 什么意思? 李丞相啊,你也太过分了吧? 这么点俸禄,养一只鹰,一头虎,那也是吃不饱的! 原本不是说好的吗,要参考宋朝的俸禄,虽然要砍去不少,我们心里也都清楚,但是总要意思意思啊! 我们不求黄河之水,滚滚而来,但也不能拿这么点东西,糊弄事啊! 不行! 我们要找上位评理去! 李善长当了宰相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遇到手下人集体反对,以他左丞相之尊,竟然压不住了。 大家伙群情汹汹,义愤填膺,先是互相联络,紧接着几个尚书就来找李善长,大有提刀上洛,痛陈利害的架势。 整个中书省,除了贾鲁和朱升,两位比较超然的参知政事之外,其他人都动了起来。 李善长的值房,就跟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似的,那叫一个热闹啊! 长袖善舞的李丞相,终于体会到了左支右绌的滋味。 这帮平时口不言利的东西,终于撕下了伪装! “好,现在就去见上位,让上位定夺!”李善长也没了办法,只能匆匆忙忙,去见朱元璋,其他官员也都跟着,必须为自己的价值讨个说法。 对于整件事,朱元璋都冷眼旁观,百官反应越是剧烈,就表明自己抓住了重点,他高兴的是自己没有被骗,生气的却是官吏们的贪婪。 就算是正九品,最低级的官员,也有年俸七十石,还有三十贯宝钞。 足够吃喝花用,一品官则是能拿到一千石年俸,怎么还不知足? 老朱只觉得一股股怒气,直冲脑门,李善长那边已经扛不住了,或许一场君臣的直接冲突,就在眼前。 而就在这时候,张希孟赶来了,“诸位同僚……容我说两句,以杭州的情形计算,均田之后,每人能拿到十五亩田,有些地方还远远不够,按亩产两石,一年两熟计算,也就是六十石粮,这里面还要缴纳田赋,还要扣除种子灌溉……一个普通百姓,到手的粮也就三四十石,而且遇上了荒年,指不定有这么多。最低级的官员,拿了普通百姓的两倍,你们觉得要拿几倍才合适?” 张希孟淡淡说完,刚刚还气势汹汹的百官,瞬间安静下来,狼狈的李善长也有了喘息之机,他瞪着这帮手下,气咻咻质问,“张相说得对,你们到底想要多少?说啊!”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 张相是个大好人 李善长觉得自己一片痴心,全都白使了。在朱家军这个团队里,他算是最照顾下面人的了。尤其是这些文臣,还不都是他在庇护着。 结果上一次一个韩秀娘的案子,差点把他牵扯进去,还因此得罪了马王妃。 如今又因为俸禄,直接闹到了上位这里,把他的老脸都丢光了。 李善长很清楚,身在官场,尤其是在乎面子,自己这个左相本就不稳妥,如果再压不住下面的人,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拿几个人开刀! “你们不满俸禄,总要说出个道理吧!是眼馋赵宋的厚禄吗?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如今已经是重开兴衰,再造华夏,还要比照宋朝,你们也想再来一次靖康耻?再来一次崖山蹈海吗?” 李善长说话像刀子似的,又准又狠,专门往致命的地方捅,弄得大半官员都不敢回话了。 沉默了好一阵子,倒是杨元杲站了出来,他先是冲朱元璋施礼,随后对李善长道:“李相,我们哪敢奢望和赵宋一样……只是譬如一个官员,总有些避不开的花销,比如说出门要有个马车,或者轿子,要有管家厨娘,地方官还有师爷,如果在应天,就要有住处……着实是不能比照普通人,李相你也久在官场,知道这些事情,这,这点俸禄着实不够啊!” 李善长黑着老脸,冷笑道:“什么不够?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要是贪官,再多的钱都不够,欲壑难填,人心不足!若是清廉自守的官员,这些钱足够养家活口!当官为什么要坐轿子?安步当车不好吗?还要管家厨娘,家里没有婆娘吗?至于请师爷,这就更是无稽之谈!如果什么都不懂,必须要师爷帮忙处理,那干脆让师爷当官就是了!” 老李不愧是小吏出身,这些说辞哪里能骗得过他? 加上他现在急于在朱元璋面前洗白,因此半点客气都没有。 “天下间最不缺的就是当官的人,我也提醒你们一句,现在各项开支那么大,共体时艰,同舟共济,还没干多少事,就急着要钱!这算什么?对得起你们读的书吗?” 众人再度无言,虽然他们不服气,但是李善长的大帽子着实吓人,毕竟还有朱元璋盯着,老李也就是瞎咋呼,朱元璋要是闹了,那可是要死人的。 一阵长久的沉默,在这群人当中,陶安突然向前迈了一步。身为一个渡江之后投靠朱元璋的宿儒,陶安和李善长不算同一路人,自然和张希孟也不是很亲密。又是一把年纪,站出来说话,还是恰当的。 “李相,我等固然都是读书人,可诗词歌赋,不当饭吃。大家伙十年寒窗,苦读书,就为了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这是老百姓都明白的理儿。如今大家伙一心尽忠,替上位做事,鞍前马后,不辞辛劳。结果只有这点俸禄,着实,着实说不过去啊!” 李善长冷哼道:“怎么?陶尚书,你能领九百石禄米,还有三百贯宝钞,这还不够用?寻常人家几年也挣不来这么多钱?” 陶安咬了咬,所幸豁出去了,“李相,你也是文人,你该知道文人花销有多大?且不说别的,光是文房四宝,一刀好纸,一块徽墨,还有家具摆设,瓷器字画,这都要花钱吧?你,你怎么能把读书人和那些寻常百姓放在一起?着实是斯文扫地,失了体统啊!” 此话出口之后,陶安就感到了一双锐利的目光,直刺过来。 老头微微一愣,艰难扭头,发现正是朱元璋在怒视着他,吓得陶安浑身颤抖。 坏事了! 陶安连忙躬身,向朱元璋赔罪,“上位,老臣,老臣不是那个意思,老臣,老臣糊涂!”他直接跪下了,瑟瑟发抖。 其他官员看到这一幕,也是低垂着脑袋,不敢言语。 陶安的话其实已经把官员们不满俸禄的实质给说了出来。 前面讲的那些道理,也不能说是错的,但是归根到底,身为官员,乃是士大夫的一员。如何体现士大夫的不同啊? 首先住的就要明亮宽敞,青砖瓦舍,家具也要红木的吧!还有字画瓷器,要把家点缀起来。幸好老朱把青楼给封了,不然还要请几个歌女在家,红袖添香,诗酒风流,这才是士大夫的境界。 俸禄高低是一回事,拿穷棒子和士大夫比,本身就是侮辱……这就好比说丹麦四个小时就投降了,为啥还要乳法啊?怎么不乳丹?问题是把丹麦和法国放在一起,那就是对人家法国的冒犯了好不? 事情就是这样,张希孟文章写得再好,把兴衰解释得多么掷地有声,那也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便是在朱家军内部,一样有很多人不愿意接受,什么叫以民为本,什么叫民心即天意,什么叫上下同心同德……在他们看来,这还是只主张罢了。 在实际上,他们还要维持士大夫的超然地位。 士人还需要关心衣食住行吗? 君王养士,识相的就跟赵宋皇帝一样,乖乖高官厚禄,好好奉养士人,要不就像是元廷这样也行,准许士大夫想办法捞钱,把乡村交给缙绅地主,那样的话,我们也可以不在乎这点俸禄。 总不能希望我们老老实实干活,兢兢业业尽忠,结果只拿比穷棒子多几倍的俸禄,区分不开多大差别,不能吧? 这么想,就是对士人亵渎! 陶安的确是老了,一时情急,把实话说出来了。 “陶先生,你读书很多,学问笃实,自从投靠咱,受了不少苦,也做了不少事情,咱都是看在眼里的,咱要多谢先生不弃,看得起咱啊!” 朱元璋的声音低缓,一个字,一个字,准确送到了陶安的耳朵里。 老头这把年纪,如何听不明白! 自己这一次是真的栽了。 “老臣,老臣糊涂,请上位降罪!” 朱元璋注视着他,良久笑了,“谈不上获罪,道不同而已……给陶先生准备二百两银子,请他回乡养老吧!” 在这一刹那,陶安仿佛老了十岁,身体肉眼可见佝偻,尤其是脊背,瞬间塌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 朱家军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完全超出了简单的升官发财,封妻荫子。 在这么多起义军之中,像天完和韩宋这种,能弄出一套官制,喊出恢复大宋江山的,已经是凤毛麟角,傲视天下了。 但是仔细看他们内部的结构,还是东施效颦,乱糟糟一团,刘福通杀杜遵道,陈友谅反噬倪文俊……说白了,也就是个梁山泊的水准,稍微有点见识的都该清楚,能走到最后,一统天下的,必定是朱元璋。 而且朱家军展示出来的格局气度,已经大大超出了众人的想象,如果不出意外,这必定是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能开创盛世,重塑乾坤,必定是要名垂青史的。 结果就因为一个俸禄的事情,闹得丢官罢职,把老脸都不要了。 着实太亏了! 陶安啊,你可以回去琴棋书画,诗酒风流了。 你可以去享受士大夫的待遇了,但是对不起,我们朱家军容不下你了。 陶安艰难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一步一步向前走,留给众人一个凄凉惨淡的背影,众人看在眼里,无不心惊肉跳。 包括陶安的老友李习,也包括刚刚站出来说话的杨元杲,几乎每个人都五味杂陈。 这点俸禄虽然不算多,但也能过得下去,而且既然身为官吏,就不大可能饿死,为了这事跟上位争执,得罪李善长,根本不值得。 借陶安的一顶乌纱帽,有关俸禄的这场争端,看似就结束了。李善长虽然前期有点丢人,但是上位出手,帮着他找回了颜面,大获全胜。 李善长满心欢喜,看起来自己还要紧跟着上位才是,百官之师,不如上位宠臣啊! 你瞧瞧张希孟,这些年过得多舒服,自己何必那么累呢? 李善长是想通了,决定再来一次君子豹变。 可是老李没有料到,就在这次事情结束的第二天,张希孟专门上书,重提百官俸禄的问题。 这下子可杀得李善长措手不及,明明都结束了,你还添什么乱? 横生枝节,你要干什么? 李善长别提多埋怨张希孟了。 但是很可惜,以张希孟的地位,重提此事,朱元璋那边都没法无视,只能重新召集百官,再度讨论俸禄的问题。 “张先生,你有什么高论,就说出来吧!” 张希孟冲着老朱施礼,又对着其他人一笑。 “我先说一点,像宋朝那种,掏空国库,压榨百姓,拿着民脂民膏,奉养士人的败家行为,我是绝对不赞同的,也不可能出现在主公的治下,我们不能重蹈覆辙……但是也有一些事情,我想说一说。” “这第一条,官员多是通过考试而来,自然是要很会读书才行,放在同龄人中间,也是个中翘楚,人中龙凤。我觉得既然如此,是不是在俸禄上也该有体现?比如李相拟定的,一个九品官,大约是普通百姓年入的两到三倍,这个差别是不是合理的?” “主公欲君临天下,必须囊括天下英才,礼遇人才,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还是那句话,要允许有一些差距的存在。” “再有,十年寒窗苦读,也是有不少花费的,而且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没法下地干活,还要家中供养。百姓愿意如此,也是觉得有利可图,能够光宗耀祖。毕竟不管怎么说,读书总是有价值的,该鼓励百姓,热性向学才是!” “只不过这事情又引出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兴学的问题,要让大多数的平民子弟读到书,能够通过努力,跻身官场,不然官位只是留给士大夫之家,穷苦人没有出路,也就不愿意读书了。主公的俸禄依旧成了养士的银钱,这就违背了初衷。当然了,如何兴学,这也是一件大事,应该由礼部拿出方案才是。” 这时候杨元杲急忙站出来,躬身道:“张相所言极是,礼部责无旁贷,必定在近日拿出方略,上呈中书。” 杨元杲一心挽回失误,故此显得十分热忱。 张希孟又笑道:“从兴学又说到了另一件事……前面在应天举办科举,我们一次录取了几百人。其实这就是要扩大官吏队伍。所谓的师爷、幕僚,这种东西要不得。如果各级衙门着实缺少娴熟的人手,可以安排正式的职位。师爷幕僚,不在官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果谁请了一个和尚当师爷,是不是遇到了事情,还要请菩萨保佑?求龙王降雨?这还是牧守一方的官员吗?” “所以像什么幕僚的开支,还有些迎来送往,人情往份,这里面大有藏掖!过年过节,婚丧喜庆,同僚之间,送一包茶叶,提一盒点心,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能算过分。” 说到这里,张希孟顿了顿,才继续道:“但是有人真金白银,大肆送礼,为了欢迎上官,一顿饭吃上百两银子,这肯定不行!所以职田,职钱这些东西,也不用想了。。” “但是考虑到一些官吏确实居住困难,还有一些官位高,年纪大,事情多,也要考虑配属一些随从,这也是合乎情理的。” “总而言之,我的意思是参考百姓的平均收入,考虑到地方花销开支……官员俸禄在百姓平均收入的两倍到五倍之间,既不会太过穷酸,活不下去,但也不至于高不可攀,举天下财力,尚且不能奉养官吏。” “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随着战事进展,天灾人祸,粮食价格不免波动,每隔两三年,还要检讨一次俸禄高低,做出调整。不能一下子定死,以后再也不许改了。” 张希孟笑道:“主公,李相,这就是我的一些愚见,还请主公决断。” 所有官吏,此刻看向张希孟的目光,都炽热起来。 本来大家伙都要认命了,现在有张希孟的这番话,总算起死回生了,张相啊,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茶叶又没了 张希孟这番话说完,球自然而然送到了朱元璋脚下。 其实朱元璋也在反思,当时陶安说出那番话,不愿意和老百姓一样,朱元璋就动了杀人,想处死老匹夫,让下面人看看,你要斯文体面,咱就帮你体面! 但老朱到底没有下杀手,说到底陶安还是做了不少事情,而且也只是说说,并没有真的干什么坏事。 最最关键,如今他朱元璋连南方大区还没有扫平,至少天完还有相当的力量,这时候逼迫太紧,的确是可能投靠其他人的。 身为一个君王,还是要笼络人心,维持下面的平稳。 而且陶安一时最快,也算是有功,等于给朱元璋提了一个醒。 不要以为自己治下就跟自己是一条心。 甚至可以说大部分人并不那么赞同张希孟的主张,他们自是随风倒,曲意逢迎,嘴上喊喊罢了,并没有真正铭刻在心里,更没有身体力行的勇气。 有太多人还是觉得,他们非比寻常,应该享受更好的待遇,普通人都该老老实实,供他们驱使,乖乖给他们抬轿子,这才是太平盛世,才是圣君明主。 连这点小要求都不能满足,那就是昏君无疑了。 哪怕对国家有利,我们也一样编排你。 当朱元璋意识到有那么一些人,怎么也养不熟,他真的想动刀子,非常非常想……但是在这个时候,马氏劝阻了他。 马氏的道理也很简单,陶安跳出来了,他尚且有不杀的理由,那些人只是在心里想想,又怎么动刀子? 你硬是要处置,就不免错杀好人,反而撼动了自己的威望。 一个人杀伐果决,不是看能杀多少人。而是面对必须要杀旳人,会不会心慈手软,网开一面? 就比如胡三舍,他的罪行清清楚楚,他爹又在军前领兵,这是一个难题,你朱重八杀了,足以告诉天下人,你是个什么人。 而针对陶安这种,有着士大夫习气的文臣,除非他们真的贪赃枉法,证据确凿,才能动刀子,不然就很容易吓到那些想要归附过来的读书人,得不偿失。 这个天底下能改变朱元璋心思的人不多,敢直接点名朱重八,告诉他该怎么做的,就只有这么一个了。 老朱自然从善如流,但是他的心里头还有那么一点不痛快,觉得文臣跟自己隔了肚皮,不是一条心。 到了今天,张希孟把新的方案拿出来。 朱元璋很满意,也终于有了下台阶的机会。 “咱心里清楚,有很多人瞧不起穷苦百姓,觉得这帮土里刨食的农户一钱不值,就是蒿草蝼蚁……但是咱想说一句,你们的上位,咱朱元璋就是从这群人中间走出来的,咱的几位大将,都是这样的苦出身,咱的将士,更是一群往上数多少代,都是穷鬼的老实人。” 朱元璋扫视全场,冷冷道:“你们大家伙,还是觉得穷棒子一钱不值吗?” 这回不用张希孟表态了,李善长直接带头跪倒,披肝沥胆,动容道:“上位,臣在当上小吏之前,家中也颇为困窘,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冬天读书的时候,手掌尽是冻疮,臣也想进京考个进士,光宗耀祖。但是没有法子,家里头出不起盘缠,就只能做个小吏,苦熬着,要不是遇上了上位,臣,臣这一辈子,也就完了。” 李善长说得入情入理,很是动人,朱元璋都跟着点头赞叹。倒是张希孟,他似乎记得李善长说过,家里头的条件还不错,不然怎么有机会读书? 他也曾经以书香门第自己,那意思是你张希孟也别太骄傲了。 怎么一转眼又成了穷鬼? 难道李善长他们家也归了薛定谔了? 是穷是富,成了玄学? 不过你也不能说老李撒谎,毕竟在这些文官中间,的确有出身很凄苦,求学很艰难的……比如宋濂! 他就对朱元璋的这番表态很是赞同,而且他也没有去闹什么俸禄的事情。 如今张希孟针对俸禄的设计,已经让宋濂很满意了。 “上位,臣窃以为官俸比普通百姓多五倍,又是身在朝中,不用担心什么。已经是天恩浩荡。须知道像赵宋那样,恨不得掏空国库,奉养士大夫,是损不足而奉有余。民生凋敝,起义不断,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既然要重定纲常,再造乾坤,就该果断摒弃前朝弊政,一切以天理人心为念,以百姓为本……如此拟定典章制度,才能长长久久,太平万年!” 总算还有個识大体的文臣,朱元璋的怒火也减少了三分。 “宋学士说得有理,咱们亲眼看着大元的天下分崩离析,也知道华夏的千年兴衰起落,周天下毁于天子肆意胡为,予求予取。赵宋亡于上奢下贪,天子昏聩,官绅需索无度。民不聊生,外寇入侵……这些教训不可谓不惨痛,咱可以容忍官员多得一些俸禄,但是绝不能允许你们作威作福,把百姓视作鱼肉,。咱希望你们记住今天的话。俸禄的事情,回头让张相和李相商议妥当,尽快公布。从此之后,咱也会严查百官,一旦发现贪赃枉法,咱一定不会手软!” 老朱接受了夫人的劝说,随便杀人是不对的,但是咱有理由,有真凭实据,谁也拦不住吧! 瞧着吧,咱一定针对那些士大夫习气,不把老百姓当人的畜生,痛下杀手,不好好办几个贪官污吏,简直没法和百姓交代,也没法让咱舒心顺气! 只不过这事不是张希孟和李善长能掺和的,朱元璋打算找郭英布置,让拱卫司去查。 毫不夸张讲,老朱已经磨刀霍霍了。 而在另一边,张希孟也来见李善长了。 见面之后,气氛不是那么融洽,李善长只是瞧着张希孟笑,随后他给张希孟倒了一杯白水。 “茶没了,只剩这个了,还请张相见谅。” 张希孟看了看水杯,又抬头看了看李善长。 这个老李是责怪自己啊! “李兄,你是不是觉得我该把俸禄的打算提前告诉你,也好让你有说辞对付百官,不至于这么狼狈?对吧?” “不!”李善长冷冷道:“张相,说实话我很不赞同你的那个方案,又是参考粮价,又是两三年一次调整……你难道不知道,官俸只能涨,不能跌!要是让我说,上位打算规定俸禄之后,永远不许更改,或许还是更好的办法。总归都是要贪的,不如规定严格一些,有谁贪赃枉法,直接扒皮实草,倒也干净利落!” 李善长慷慨激昂,张希孟却是听得好笑……你李善长什么成色,我还不清楚?这不就是生气了,迁怒了,拿话怼我! 好! 姓李的,算你有种。 我要是三句话,不能让你跪下,我就甘拜下风,什么事情都让你做主! “李兄,你可真是嫉恶如仇啊,那你觉得贪污多少,可以扒皮实草?” 李善长赌气道:“多了不好,六十两就行!” “好!六十两就六十两,我前几天收了李兄二斤龙井,需不需要剥皮?” 李善长不解,龙井?倒是有这么一回事,只不过那个龙井是下面人送给他的,说是西湖的土产,让他尝尝鲜。 虽然极品龙井很贵,但也绝对到不了六十两,毕竟当下最贵的茶还是小龙团,绿茶的价值不够,只是张希孟喜欢喝罢了。 “张相,你的清廉是人尽皆知的,要是连你都扒皮实草,国中怕是没几个能说的人了!” 张希孟笑了,“多谢抬爱,我是侥幸活下来了,但是西湖岸边,两处翻新的宋代庄园,还有一百亩茶园,究竟该值多少钱,又该剥几层皮,我就不知道了!” 他说完这话,直接将一包茶,一张当票,一个木盒,放在了李善长面前,展开之后,里面正是张希孟说的房契和地契,在上面,还有那么一封信,上面写着李相亲启。 三句话说完,张希孟往旁边一坐,瞧着二郎腿,喝着白水。 而再看李善长,他先是吃惊,随后浑身颤抖,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他捧起茶叶,仔细看了又看,的确是送给他的那一包! 再看看当票……老李什么都懂了! 坏了! 有人借着送茶叶,把当票藏在了茶叶包里。 结果自己一时疏忽,没当回事,就转给了张希孟。 偏偏这包茶里就有要命的东西,一张当票,竟然能换出来庄园和茶园……好家伙!这个送礼的人,也真是挖空心思,设计精巧。 李善长是文官之首,送到他面前的茶叶,谁还敢碰啊? 有趣的是茶叶里面也不是俗气的金银什么的,而是当票! 要拿着当票,才能换出来箱子,箱子里面才藏着厚礼。 一环套一环,悄无声息,就把重礼送到了李善长手里。 多好的主意啊! 简直匠心独具,巧妙布局。 只是这位想不到,张希孟来拜会李善长,还人生当中第一次受贿,拿走了茶叶,把这件外人不可能知道的事情,捏在了手里。 “张相,我,我冤枉!”李善长急得跪下了,“我,我属实不知道,是,是有人陷害我!” 张希孟呵呵一笑,“李兄,我要是觉得你有事情,这些东西就送去给主公了!” “哎呦!” 一句话说得李善长眼泪都快下来了,想起刚刚的阴阳怪气,恨不得把一边的老脸撕扯下来,干出这么丢人的事情,这脸……不要也罢! 李善长已经明白过来,张希孟没跟他通气,其实是想瞧瞧,是谁跟他闹事,想要取代他……张相啊,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老李抓着张希孟的胳膊,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生我者父母,救我者张相! 其实吧,李善长也属于自作多情,张希孟知道李善长在这个案子上无辜,但是他到底清白不清白,只有天知道。 这个当口,给老李一个大比兜,那是一点毛病没有。 “李兄,能用出这种手段,必定不是小事情,如果捅到了主公那里,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李善长哭了,快别提朱元璋了,我现在脖子冒凉气。 到底是哪个畜生,这么陷害咱! “张相,我现在心都乱了,你说说吧,要怎么办才好?” 张希孟一笑,“其实这事不难办……我听说过做好事不留名的,没听说过送礼不留名的。此人一套接着一套,我才这个庄园没准还藏着故事呢!这样吧,我陪着李兄去瞧瞧,就当做个证人,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打算收买李兄!” 李善长用力吸口气,“好!张相救了我啊!” 老李起身,拿起了地契,至于其他的东西,包括那二斤茶叶,都让他装进了一个箱子,还煞有介事,贴上了封条,作为罪证,封存起来。 “张相瞧着,等查清楚了,再交给上位!”老李切齿道。 茶叶! 我的茶叶! 张希孟突然觉得心好痛……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三章 收买李善长的价码 张希孟一路上闷闷不乐,他对天发誓,真的只是馋那点好茶叶而已。现在都让李善长给锁起来了,万一给充公了,那可亏大了。 上好的狮峰龙井,刚出芽的时候,在后半夜,赶着露水采下来的,简直是极品中的极品,结果他连一口都没喝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张希孟惋惜茶叶,李善长却是以为他为了案子的事情生气……老李几次张嘴,都没有说出什么来。 也的确说不出来什么。 随便拿了他一包茶叶,就藏着当票,就牵涉这么大的事情。 如果说他李善长清廉,只怕连他自己都不信。 张希孟能背着老朱,把这事告诉他,绝对是恩重如山了。 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是他李善长抓住了张希孟的把柄,他会不会告诉张希孟?只怕未必! 由此可见,张希孟的人品果然了得。 “张相,再造之恩,如天之仁,李善长铭刻肺腑。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要不让我儿子拜你当义父吧!” 张希孟转了转眼珠,悠悠道:“令郎多大年纪?” “二十……一!” 张希孟呵呵道:“真是大好年华,比我大了差不多三岁呢!” 李善长的老脸瞬间红了,是挺尴尬旳。 “张相,我,我就是想表示一下,咱们该多亲多近才是!” 张希孟微微一笑,“李兄啊,你的好意我知道了。但是咱们俩各司其职,还是不要凑得太近……其实不只是咱们俩,还有其他文臣武将,能管好自己,别没事随便拉帮结派,就是最大的好处了。如今主公刚刚即位,新官上任三把火,以主公的性格,还不定烧了谁呢!我也害怕主公刚刚即位,就拿左相人头祭旗啊!” 这几句话,等于是往李善长的头顶倒了一盆冷水,里面还夹杂了冰块。 老李是更加惶恐不安,没错,朱元璋谈笑之间,就辞退了陶安。 在外人看来,已经算是霹雳手段了。 但是李善长清楚,这还远远不够,或者说只能算是一道小菜,朱元璋肯定有更大的杀招。假设自己爆出了问题,拿自己祭旗,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抓到真凭实据,谁都救不了自己。 李善长越想越气,到底是谁? 谁想害自己? 李善长气得抓狂,就像上次韩秀娘的案子一样,这次他老李被算计得更狠,危险更大,几乎到了悬崖边上,离着粉身碎骨,也就只差了一步之遥。 等着瞧吧,只要把事情查清楚,就算上位不杀人,俺李善长也保证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善长切齿咬牙之间,他们终于到了西湖边,李善长先下了马车,他是一身富家老爷的打扮,张希孟寒酸点,由于年轻,就换了身小厮的衣服,跟在李善长的身后,除非十分熟悉的人,不然还真没法把这个青衣小厮和大名鼎鼎的“张子”联系起来。 他们一前一后,到了一座小院门口。 这个院子从外面看去,算不得什么,只是普通的青砖瓦舍,一个老仆等在门口,李善长到了之后,随手把房契亮了一下,老仆看在眼里,慌忙跪倒。 “小的供应老爷回府!” 说着,他把门户打开,恭迎李善长进去。 敢情这送庄园,还要配上仆人,真是专业! 张希孟跟在后面,迈步进去。 等他往里面一走,瞬间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真是好一处所在! 在这个不大的院子中亘,,有一湾积水,修园林的人巧妙借用,浚治成池,水汽升腾,四处弥漫,缭绕湖泊之上,就跟传说中的瑶池仙镜似的。 再往湖泊岸边看去,点缀花圃、竹丛、果木、桃林。至于建筑,则稀疏错落,共有堂、楼、亭、轩等处,皆疏朗平淡,浑然天成。强牺 zuqiuxiaoshuo.com 读牺 最奇妙的是这个小院子,同周围的景致融为一体,向远处望去,又和西湖相映成趣,这就是传说中的借景。 把整个西湖景色,都搬到了院子里,放眼望去,心旷神怡,那份巧夺天工,简直不用言说。 张希孟也是见过好东西的,但是面对这个小院子,他只有一个念头,“想要”。 没错,张希孟早就把茶叶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甚至在憧憬着在这个院子里,通读诗书,落笔属文,挥毫泼墨,好不畅快。 可就在张希孟畅想的时候,突然一阵香风吹来,竟然涌出八个妙龄女子,直扑李善长而来。 “恭迎老爷回府!” 娇滴滴,甜腻腻的声音,张希孟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一切美好的幻想全都戛然而止。 败笔! 绝对败笔! 美女的出现,绝对是送礼人的失误,这家伙的水平也就这样了,和氏之璧,不饰以五彩,随侯之珠,不饰以银黄。 也就是说一個东西美到了一定程度,就不需要装饰了。 就好像很多玉石翡翠,越是繁杂的雕工,往往意味着这东西有缺陷,需要用手艺遮掩。 真正的好东西,只要寥寥几笔,就勾勒出来。 这么好的小院,一下子弄出八个美女,就好比你在欣赏清明上河图,正沉浸其中,突然发现上面的女子变成了玛丽莲梦露,整个氛围全都破坏殆尽。 张希孟扪心自问,要是让他安排,在这座院子里,打开书房,里面放着几本孤品书籍,桌上放着苏东坡的笔洗,墙上挂着唐宋名家的画作,不经意间,皆是稀世珍宝……如果有人真弄这么个院子,送给自己。 自己会不会帮忙? 张希孟也不敢说! 问题是怎么就没人挑战自己的软肋啊? 你们快点出手吧! 别老对李善长下手,这货一把年纪了,真的不行了。 张希孟在这里内心戏爆棚,奈何他只是个小厮,人家美女连看一眼都懒得看,一颗心都拴在了李善长身上。 可老李哪里顾得上她们,他冷哼了一声,面沉似水,顿时吓得美女都退到了一旁,李善长深吸口气,“出来吧!到底是谁,陷害老夫?” 呵斥之后,很快从房间里跑出一个身着丝绸的中年人,他快步跑过来,跪倒磕头。 “小人王环,拜见李丞相!” “王环?你是王家的人了?” 此人怔了怔,忙磕头道:“回李相公的话,的确是王家的人。” 李善长冷冷道:“你还有胆子承认?老夫怎么听说,有个叫王珏的,已经归附了张士诚,他跟我们吴国公作对,就不怕祸及家人吗?” 王环脸色微微一变,原来李善长已经知道了。 想到这里,他连忙磕头,把屁股撅得更高。 “回李相公的话,王珏已经被家中除名,他们那一房的财产也被族里没收……眼前这个院子,就,就是王珏昔日的住处之一,本是宋朝留下的院子。小的是个俗人,不懂园林精妙,唯有进献给李相公,才不负这座园林。” 李善长怔了怔,向四周看看,果然是个好地方。 “老夫也不是什么雅致的人,送我也是没用!倒是张丞相,他是当世贤人,学问大家,他应该喜欢这种地方。” 王环咧嘴了,你当他不想送去给张希孟啊! 但是人家张相公的清廉之名,人尽皆知,我们倒是想送,也要有人肯收才是。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便宜你李相公了。 早就知道你品味不高,这才临时从苏州等地,买了八个美女。这要是张相公,我们肯定在书房里挂上阎立本的画,张旭的狂草,李后主的澄心堂,苏东坡的笔墨……那才是招待文人的东西。 至于你老李,也就是美色罢了! 当然了,这话王环不敢说出口,他只能再三磕头,“李相公在上,小人深知只有李相公能救我们王家,小人愿意将全部身价进献给李相公,还请李相公保我们王家啊!” 说完之后,这人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那些美女,还有老仆人,看到这一幕,都目瞪口呆,心中惊骇。 他们这位王老爷,那可是权势通天,呼风唤雨,谁人能比? 结果在李相公的面前,竟然比他们这些下人奴仆还不如,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李善长呵呵冷笑,“你想进献,就算老夫想要,只怕也是不行了!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上位均田之心,不可撼动。你们王家的产业,很快就会被收走。尤其是那个王珏,他不但归附了张士诚,还在张士诚那里,说了不说坏话,鼓动张士诚跟我们作对,这些事情,真当能瞒得住我们吗?” “之所以没有动你们王家,只是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如今也差不多了,近日就会有人来查办你们!” 李善长说完转身,“老夫走了,你们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李善长正要离去,王环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又绕到了李善长面前,瞬间跪倒,拦住了去路。 李善长大怒,“怎么?你不打算放老夫?你们王家怕是要被灭九族了!” 王环连忙磕头,“李相公,小人就算得了失心疯,也不敢阻拦李相。小人只是有一计,想要跟李相公讲。” 李善长怔了怔,微不可察地扫了眼张希孟,发现他正在含笑点头,老李也只能道:“你说吧!” 王环这才抬起头,对李善长道:“李相公,我们王家产业颇多,我听闻正在商议俸禄的事情,如果李相公能保留职田,就可以把我们王家的田产,化为李相公的职田……到时候我们替李相公打理,每年收成,悉数交给李相,可得银数十万啊!” ******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主公知道了? “一派胡言!” 李善长大声呵斥,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现在半点不敢责怪张希孟,甚至只剩下感激。这个王家财势熏天,是早有耳闻的,在杭州属于最顶级的豪门,他们和元廷也多有联系,更有庞大的海外贸易生意,是个地地道道的庞然大物。 朱元璋早就盯上了王家,但是由于有更多的事情需要梳理,还来不及对他们下手,因此只能引而不发。 但是王家也不是寻常人物,他们或许早就感觉到了危机,这才想办法收买朱家军的高级官员,试图保住家业。 因此就走通了门路,把茶叶送到了李善长的手里。 这事肯定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衙门里还有多少替王家做事的,包括李善长身边,那帮人到底可靠不可靠? 是谁把茶叶塞进去的? 他李相公身边成了筛子,这还得了? 也就是张希孟凑巧给撞破了,如果没有他掺和,李善长扪心自问,未必能扛得住诱惑。 可一旦被王家收买,跟他们搅在一起,自己的下场又会怎么样? 李善长也不敢说,此时的他竟有种劫后余生旳感觉,张希孟这是救了他……再看王环,这个畜生拼命把他往沟里带,只恨他不死。 你等着,老夫回头就狠狠办了你们! 王环显然没有料到事情的复杂性,在他看来,对付李善长这种老官僚,就只能靠美色狠狠砸! 如果他不上钩,那只代表你投入还不够,或许他不相信你说的。 “李相,小人身家性命都系于此事,断然不敢欺瞒李相。别看吴王不许保留职田,但小人还有办法啊!保证能让李相轻易拿到几十万两,如果少一两银子,李相只管杀了小人九族就是!”王环急切说着。 可听在李善长的耳朵里,不亚于催命符,你也别废话了,老夫现在就灭了你的九族! 李善长甩开王环,就打算离去,这时候那几个女人也凑了过来,软语哀求,哭哭啼啼,梨花带雨。 把一个半老不老的李善长弄得心烦意乱,他哪里有心思想这些,只能拼命看向张希孟。 你瞧见了,不是我主动的,我什么事都没干,咱们赶快走吧! 但是任凭老李使眼色,张希孟却是钉子一般,钉在地上,纹丝不动。 他也十分好奇,首先说职田这事,几天前就被老朱给否定了,以王家手眼通天的程度,不该不知道。 至于最新提出的俸禄方案,由于是刚刚说出来,王家不知道,尚在情理之中。 他们能信誓旦旦提出职田的问题,那就是说,还有巨大的漏洞没有弥补。 相比起干掉某个人,张希孟更在乎如何拾遗补缺,解决漏洞,尤其是这种关系到财税的事情,更是张希孟最在意的,他给李善长使了个眼色。 老李也不是傻子,也猜透了张希孟的心思。 只可惜他没有张希孟的心情,虽说老李执掌财税,属于朱元璋的大管家,对这种事情更加在意,但是现在是要命的时候,张夫子啊,你就收起好奇心行不? 咱们把王家拿下,然后慢慢审问,还有什么问不出来的? 奈何这事情不是李善长做主,他只能硬着头皮道:“老夫清廉自守,从不贪赃枉法,似你这般,悖逆王法,早晚要遭天诛!” 王环心惊肉跳,的确李善长不比以前他遇到的官,但既然李善长还愿意听他的,就代表有希望。 这世上还有钱财收买不了的人吗? “李相,此事并非李相公一人之事,实在是吴王定的规矩有漏洞,纵然李相公不贪不占,其他人也会下手的,既然人人如此,李相又何必与众不同呢?” “你放屁!”李善长气得骂人了,“你把吴王手下百官看成什么了?老夫纵然不才,可还有张相公,还有其他众人,他们也都是贪赃枉法的人吗?” 还不错,到了这时候,李善长依旧记得拍张希孟的马屁。 可王环却满脸不屑,“张相公他也只是书呆子罢了,文章写得再好,却是不通政务,比起朱熹强不了多少!” 好,真是好大口气! 他说这话的时候,张希孟的眼光骤然严厉,随即他默默无声,只是冷冷盯着王环的后脑勺。 这么长时间了,还没见到这么急着送死的人,让我好好瞧瞧,你还能作到什么地步? 李善长一怔错愕,竟然也来了好奇的心,这回不光我了,连张希孟都被鄙视了,李善长的心情竟然还好了那么一丢丢儿。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吴王麾下文武,在你的眼里,都这么不堪吗?” 王环向前跪爬了半步,他挺直脊背,竟然有了那么几分郑重。 “好叫李相得知……吴王虽然不许有职田职钱,但地方衙门尚且需要运转,也需要日常开销。且吴王广开科举,地方书吏差役,比起从前大大增加。这都需要数量惊人的钱粮财税,方能供养。” “小人还得知,在淮西的时候,吴王是用粮长征集地方田赋,统一押解府库。另外又设立军屯,填补军粮,如此则军民两便,钱粮充足,遇到战事,兵卒奋勇争先,民夫踊跃运粮,才有了今日吴王之盛!” 真不愧是豪门大族,这个王环竟然把朱家军的财税奥妙,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不过想想,也用不着太惊讶。 以王家的实力,必定帮着元廷征收赋税,不管是田赋,漕粮,还是商税,他们都接触过。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元廷纵容商贾豪强,这帮人说穿了都是官商,懂得官府运转,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李相公,有句话叫君以此兴必以此亡。用粮长征粮,以民夫运粮,的确省去了许多麻烦,也少了很多官吏。看起来一时得利,吴王必定不会轻易废掉。但是粮长必定不是官员,没法一层一层,把财税解送朝廷。” “以现在而论,小人就知道,有不少滁州,和州等地的粮长,只需要把税粮送去扬州就好,并不经过户部。而且这些税粮,也有一部分要留存本地使用,随着吴王疆域越发辽阔,人丁田亩越来越多,留存转运的税粮也会越来越多……睿智如李相公,不会不明白,这里面有多少可以动手脚的缺漏。” 王环仿佛还嫌不够,又继续道:“吴王出身贫苦,何曾见过多少钱?张相年纪轻轻,更不知道柴米油盐,他鼓捣的均田,倒是有些高明之处,可均田之后,不还是要征收田赋吗?既然要征收田赋,就要有人去做,就要涉及这些田赋怎么分派……” 王环侃侃而谈,既挖坑李善长之后,又鄙夷张希孟,现在还瞧不起朱元璋……顺利完成三杀,正在作死的路上,坐着火箭,疯狂突进。 他还自鸣得意,竟然拿出了具体办法。 “李相只要划出一部分土地,算作地方衙门开支。命令粮长专供杭州府衙,和周边的兵马官吏之用,这样一来,朝廷户部就管不到这些田亩了。吴王那里,只要保证解送太仓的粮食充足,他就无瑕顾及别的事情。而这些土地,该怎么处置,又怎么让钱生钱,还不是要看小人的手段!到时候只要多种桑树,多建茶园,再靠着海外贸易,从蛮夷手里赚来的银钱,又何止几十万!” …… “不要说了!” 李善长突然怒喝一声,打断了王环的话,他的身体已经在颤抖了。 王环还当他是被说动了,控制不住,需要静一静,因此乖乖闭上了嘴巴,等待着老李屈服他的金银攻势。 别看我现在跪着,你站着。 只要你拿了我的钱,替我做事,那时候就是你李丞相跪下了! 这么多年,我们王家摆平的官吏还少吗? 就没有人能扛得住这一套。 李善长的确被吓到了,只不过和王环理解得正好相反。 朱家军发展到今天,财税体系急需升级。 过去一段时间,张希孟没有过问这一块儿,他李善长就是小车不倒往前推,并没有主动弥补漏洞。 结果冒出来个王家,还拿出了如何聚敛财富的手段, 对于老李来说,这几乎是说不清楚的事情。 是不是你老李故意的? 你到底贪了多少? 你还干了那些坏事? 李善长脑袋嗡嗡的,这要是传到了朱元璋耳朵里,还不把自己碎尸万段了? “狂妄!” 老李只说了这两个字,拔腿就走,王环大惊失色,他不明白,自己开出了这么高价,李善长为什么还不上钩? 难道自己猜错了? “李相公,我们王家的生死都在您的身上,还望李相公一定不能弃小人而去。小人,小人在庙中还有数尊金佛,最大的足有万两黄金!另外小人在寺庙田产之下,还有五万亩桑田,也可以一并献给李相公!总而言之,只要李相……” “滚开!” 李善长根本不想听了,催命符已经够多了,他现在只想赶快处置了王家。 见无论如何,也收买不了李善长,王环咬了咬牙,他竟然从地上站起来,恶狠狠看着李善长,冷冷笑道:“李丞相,您是不是觉得王家就是一条狗,你杀了我们,这些财产也都是你的?” 李善长只是冷哼,懒得言语,你还想威胁老夫吗? 不自量力! 王环咬了咬牙,恶狠狠道:“李相,只要你答应放我们一条生路,大家都可以相安无事,这样最好!你要是不愿意,现在这個园子周围,就有我们家的人,小人别的本事没有,挟持你李相公,前往苏州,还是能办到的!” 这是要撕破脸皮了吗? 李善长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张希孟,他缓缓道:“张相,你听了这么长时间了,来的时候,让你准备人手,免得把咱们两个都给抓了,你安排没有?” 张相! 王环惊呆了,他这才注意到,那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竟然是张希孟?那自己刚刚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张希孟淡淡一笑,“李兄,我也不知道让谁保护咱们俩合适,我就让朱英给主公送了个口信,想来主公会有动作的。” 什么? 朱元璋知道了? 这下子不只是王环,就连李善长都觉得五雷轰顶……张希孟,你不讲武德! ******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 财政 王环抛出了诱饵之后,就在这个园子里等着李善长上钩。他给李善长送了两个庄园,另一个却是离杭州三十里,李相公不可能跑那么老远。 而且王环又觉得以李善长的德行,只要他肯下血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实际上他安排的打手非常少。 最后他扬言挟持李善长,也是气急败坏,破防之后的无奈之举。 官场如同江湖,从来都不是打打杀杀,能坐在一起吃吃喝喝,一起榨取剩余价值,难道不好吗? 又何必撕破脸皮。 正因为如此,当王环想要喊打手抓人,这帮东西都隔着很远,甚至在院落外面。想要跑进来,需要时间、 还没等他们进来,已经有人冲过来,把这些打手都给拿下了。 郭英和朱英,一前一后,冲了进来,都直扑张希孟这边。 “大哥(张先生),没事吧?” 张希孟咧嘴笑笑,“还好,李兄,你没事吧?” 李善长这时候看清楚来的是郭英,也松了口气。 虽然这小子也不好对付,但总还有希望压下去。 “是上位派你们来的?” 朱英笑嘻嘻道:“不是,是干爹带我们的来!他老人家担心大……担心两位宰相,故此亲自来了。” 说着,朱英一回头,正好看到老朱,迈步虎步,气势汹汹杀来。 李善长迎着老朱看了一眼,就吓得魂不附体,连忙低头,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坏了,真的坏了! 就算王环刚刚说的那些话,朱元璋不知道。但这事也瞒不住了,税收出了那么大漏洞,偏偏这个畜生又向自己行贿,上位一定会怀疑是自己有意为之,故意为了贪贿开方便之门。就算能侥幸保住老命,估计也要和陶安一样,滚回家里抱孙子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 李善长简直懊恼要死,他比陶安看得明白多了,早晚有一天朱元璋要君临天下,那时候他就是开国重臣,注定要名标青史,永载史册的。 要是这时候翻车了,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老李扪心自问,估计他会找棵歪脖子树,吊死算了。 现在能救李善长的人已经不多了,他下意识看向张希孟,但是张希孟根本没搭理他,而是连忙迎向朱元璋,深深一躬。 “主公,您怎么能以身犯险?” 朱元璋哼了一声,“你都敢来,咱有什么不敢的?这么个狼窝你也不知道多带些护卫?万一有了闪失,那可如何是好?” 张希孟咧嘴苦笑,他是跟着李善长过来,为了揪出送礼之人旳,如果大张旗鼓,人家还不跑了? 好在这时候李善长急忙过来,躬身施礼,羞愧道:“上位,都是臣糊涂,臣一时急迫,想要找出行贿的畜物,连累张相跟臣一起犯险,请上位治罪!” 朱元璋看了看他,别人给你送礼行贿,怎么不给张先生送? 苍蝇不叮无缝蛋! 你李善长肯定是先臭了,才引来了追逐腥臭的蚊虫……想轻飘飘糊弄过去,那是痴心妄想! 不过眼下也不急着拿下李善长,还要借着他的手,彻查这个王家!敢对咱的两大重臣下手,你们还能耐啊! 老朱想到这里,才重重叹气道:“李先生也是用心良苦,咱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责怪先生的。” 言下之意,要是更大的事情,那就不好说了。 李善长忧心忡忡,却也是无能为力,只能看老天愿不愿意放过自己了…… 君臣三个凑在一起,三个人一起俯视王环。 这位刚刚还侃侃而谈,小觑朱元璋,鄙视张希孟,觉得能把李善长拿捏死死的人物,此刻软得和一团泥似的,他已经凌乱了,完全想不通,也没有心思去想了。 自己是什么福气啊? 本想着买通李善长,结果把这几个最有权势的人,都给招惹过来了。 难道是天亡王家吗? 一个人害怕到了极点,竟然连求饶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能瘫在那里,像一坨翔似的。 朱元璋迈步走过来,看了看王环,冷笑道:“就是这個畜物,他敢对咱的两位丞相不利?丧心病狂,该千刀万剐!” 李善长大喜,上位啊,快点杀了这个祸胎吧!算我求你了。 不过李善长到底没敢开口,因为张希孟已经笑了。 “主公,此人可不只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畜物,更是一位颇有眼光的人才……刚刚他可是嫌臣太书生,嫌主公没见过钱!而且还给李兄出了一个年入几十万两的好主意,我想这样的人,就算要杀,也该先聊聊才是!” 朱元璋颇为惊讶,见过狂妄的,却没有见过这么狂妄的。 “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了不得的见识?” 朱元璋问了两遍,王环尚在魂游之际,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张希孟俯下身,“王环,你就打算一语不发,满门抄斩?” 听到后面四个字,王环似乎活过来了,强大的求生本能促使他挣扎着,趴在地上,拼命磕头。 “小人该死,小人糊涂,只求吴王饶了小人家眷就好!” 朱元璋看不起这种怂包,把头扭到了一边。 张希孟却是饶有兴趣,他笑道:“王环,你说均田只是把土地分了,可是要怎么收税,收上来的田赋又要怎么分配,还有大学问,这个大学问我也不懂,想必你很有心得体会了,那不妨说一说,我们也探讨一下,没准还能算你戴罪立功呢!” 最后这句话让王环打了个激灵,他斟酌了好半晌,才缓缓说道:“财之所出,力也!财之所用,权也!小人,小人以为吴王只有力,而没有权!” 好家伙,还真是个狂人啊? 竟敢质疑老朱手上的权柄,那用不用拿自己的脑壳去试试,看看朱元璋敢不敢杀你全家? 很显然,王环不是这么浅薄,他的确讲出了一些问题的本质…… 众所周知,明朝的财税体系非常烂,但是究竟烂在哪里,貌似又很难准确说清楚了。 有一个流传很广的谣言,就是大明朝每年财政收入只有几百万两,跟大宋比起来差远了,简直垃圾透了……假如这个话是真的,烂的应该是大宋才对啊,明朝花了十分之一不到的钱,就维持了江山快三百年,这是何等了得的成就啊! 财政效率简直高到了离谱! 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那错在哪里呢? 错在把国家税收等同于户部收入,又把户部岁入,等同于太仓税银,然后就得出了一个小的离谱儿的财政收入。 如果真靠这么点岁入,就维持了那么长时间,大明朝简直全员清官了。 其实大明朝税收的衙门,远不止户部一家,征收的税赋也不只是丁银田赋……这个复杂的程度,简直难以言说。 简单举个例子,明朝的工部不只是造宫殿,建工程,还负责征税。工部征收的税叫竹木抽分,大约就是针对竹木、薪柴、石炭、砖瓦、石灰等等,跟燃料建材有关的东西,征收税赋。 这玩意是计入工部的账,和户部没关系。 如果你觉得工部征税很离谱了,那后面还有更离谱的,光禄寺作为负责宫廷膳食的衙门,也有权向民间征税。 手上的米粮食材,用来供应皇宫开支。 如果这个还能理解,那么素来清水衙门的礼部,竟然也有征税的权力。 礼部征收什么? 药材! 没错,礼部要替太医院征收药材钱。 毕竟太医院品级太低,不好要钱,还是礼部出面比较好,当然了,经手三分肥,礼部的文官们,正好弄点枸杞、人参、海狗肾,好好补补腰子。 类似的中枢衙门,绝不在少数。而且这还不算完,地方上除了要解送朝廷的,还有留存自用的部分,也是一笔烂账,说不清楚的。 试想一下,正常的流程,太医院需要药材,向户部行文,获得批准,然后太医院拿着钱去产地采购,列入一年的部门支出预算,也就是了。 可是到了大明朝,这事情就诡异了。 太医院却药材,跟礼部商议,礼部向地方行文,然后把事情交给了地方的粮长,让他们给礼部送药材银两。 从地方上千里迢迢,送去进城,交给礼部,转给太医院……这一路上,人吃马喂,银钱火耗,上下打点疏通,一层一层转交……这中间的耗费相当惊人。 而且是每一个衙门,每一项税收,都要经历这么一番折腾。 老百姓是苦不堪言,尤其是到了明朝中后期,粮长们都撑不住了,争相逃避差役,各地频频拖欠税赋,有的地方能拖欠好几十年不交,上面也是无可奈何。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原因很复杂,但是不可否认,从最初财税体系的设计,就能看出端倪。 历史上的老朱的确对财税体系的理解浅薄了……他以为利用粮长征税,解送税赋,能避免官吏盘剥压榨。 而且使用起来,也十分方便。 只要他一道旨意下去,哪里缺少多少东西,就让粮长送过去,也就是了。 从洪武朝的对外用兵来看,在老朱的精心打理下,财税体系尚且能够高效运转。 可是随着老朱驾崩,后来的皇帝,既没有朱元璋的勤政,也没有老朱的威望。 各种弊病迅速出现……所有官吏,凡是能插上手的,都狠命盘剥,利用各种火耗名目,压榨下面。 承受不住无数个衙门,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粮长们,索性撂挑子了。 爷不干了! 地方衙门也越来越多留存财赋,用来应付自己的开支,而拒绝上缴朝廷。 说了这么多,大明朝财政的根本问题,就是没有建立起一整套总收总支的体系。 “主公,旨意所至,乃是君王之威,财赋所至,乃是君王之福。主公只有把财税大权,捏在手里,才能真正威福自专,乾纲独断!收上来,发出去,才是完整行驶君王大权……这个畜物能有如此见识,还真是挺难得!”张希孟还略有那么一点欣赏王环,当然,也仅仅是一点点。 朱元璋咬了咬牙,怒火三千丈,从一个俸禄,引出财权分配,朱元璋又是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此畜物虽然有些见解,但他居心叵测,想要靠着漏洞,大发利市,更行贿胁迫咱的重臣,如此狂徒,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来人,把王氏全族,都给咱抄了!” 一回头,老朱对李善长道:“走,现在就回去,立刻商讨财税事宜,不得迟疑。” 老朱说完,拔腿就走,张希孟心情不错,也在后面跟着,看起来财政这块,或许有希望更好了。 李善长老脸铁青,还不知道有什么疾风骤雨等着他呢!老李也只能匆匆赶上…… ******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 总算 朱元璋面沉似水,冰冷如铁。 可以很明显感觉到,他震怒了。 老朱仿佛变成了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从里往外,都透着令人战栗的气息。 这话一点不夸张。 他的两位宰相险些被人挟持,他的眼皮子底下,出现了一个胆大狂妄的王家……这都不是问题。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任何硬核狠人都惊不到老朱,谁让咱就是最硬核的那个! 他受不了的是,一个区区商贾,就能轻易看出他治下财税体系的漏洞,面对这种程度的额骑脸输出,老朱着实受不了了。 “你们现在就必须商议出一个结果,咱要立刻知道办法!” 老朱面对着两位宰相为首的官吏,愤怒大吼,这一次连张希孟都没有资格幸免。李善长就更不要说了,他只觉得八成的怒火,都是冲着他来的。 是生是死,就看接下来旳议论,能不能让朱元璋满意了……“诸位,当下财税政出多门,有户部,有兵部,又有军屯。淮西田赋大半截留江北,江南州府也多将钱粮截留自用。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中书省竟然无法总揽财权,各个衙门自行其是,长此下去,必定弊端丛生,混乱不堪,甚至会影响大局……” 李善长斟酌着说到这里,竟然发觉原来问题已经这么多了,似乎他这个左相国的确没有什么兴利除弊的建议,朱元璋迁怒于他,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这个财税要怎么改革? 大家伙都沉吟良久,谁也不肯轻易表态,生怕一句话说错了,惹来麻烦。 李善长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阮弘道身上,没法子,谁让他是户部尚书哩! “阮尚书,你看要怎么办才好?” 阮弘道老脸涨红,他沉默半晌,索性咬了咬牙,“李相,这事情明摆在那里,只是不好说罢了!” 李善长绷着脸教训道:“上位在这里,大家伙也都在,你既然知道病根儿所在,就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不明白,你吞吞吐吐,到底是什么意思?” 阮弘道再度重重叹息,把心一横,昂然道:“李相,那我就斗胆直说,户部的人太少了,要加人才行!” 说出此话之后,阮弘道仿佛打开了话匣子。 “户部管什么?顾名思义,各地的户口归我们管,治下有多少家户,多少人丁,修订黄册,编户齐民……又要执掌田赋,该怎么征收田赋,各地有多少,何时起运,运到哪里,要怎么接收,全都在户部手中。由此就引出各地仓库,常平仓,军需仓,还包括部分军屯储粮……也都在户部手里。” “大家伙瞧瞧,还有哪个衙门比户部更忙?老百姓人口的黄册,田亩分配的鱼鳞册,各地的粮长名单,仓储情况。更有宝钞,税卡,市场,铁场,盐茶,铜铁……这还只是平时,若是遇到了用兵,户部更要征用民夫,供应军需。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千斤重担,都压在户部身上。” “再看户部有几个人?无非就是一个尚书,两個侍郎,下面办事的官吏加起来,也就几十个人。谁不是忙得连轴转,说句不客气的话,大家伙都自嘲,自从当官以来,连生孩子的时间都没了,不信可以去问问,有哪个户部官员,在这几年添了儿女的?” 说到这里,阮弘道都觉得委屈,“要一统财权,避免政出多门,我是极力赞同,也应该这么干……但是我有一句话讲,如果要想户部把事情干好,必须要增加人手。或者……或者干脆点,仿效唐末,命一大臣,总揽财权,方能成功。不然没有足够人手,一切都是空谈!” 阮弘道这番话语刚说完,大家伙还在思量,觉得他讲得有理。可兵部的杨宪就已经挺身而出,“阮尚书,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只是有点小小的疑问。户部事务繁杂,需要增加人手,甚至安排三司使,总揽财权,这是你的意思……那兵部呢?我们的事情就少了?武将选拔,功绩考评,军械生产,将士赏赐,伤兵抚恤,哪一样能马虎?照你这么说,是不是也要设立枢密使,负责军权啊?” 这话刚出口,李习就立刻道:“不成,我们已经摒弃赵宋弊政,重开一朝,如何能把三司使和枢密使弄回来,我反对!” 阮弘道急了,“我几时说要恢复三司使了?我是说现在户部这点人不够用!” 杨元杲幽幽道:“既然户部不够用,那就让大家伙分担就是了,你阮尚书也乐得清闲。” “你!你们什么意思?要总揽财权,是李相的意思!我主张增加人手,难道错了?” 杨宪依旧冷笑道:“增加人手可以,但不能光是给户部增加!还有,方才阮尚书所说的很多事情,也不是你们户部负责的,比如鱼鳞册和黄册,地方衙门就负担了许多,你们不过是收上来,藏起来罢了,能用几个人?” “胡说!编户齐民,均分田亩,这是最紧要的事情,每一县的图册,我都要亲自过问,仔细核实,岂能容你胡言乱语?” …… 这帮人你来我往,吵成了一团。 像宋濂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跟傻了一样。 不就是统一财权吗? 怎么就这么多争论? 他们每个人讲的,都有那么一点道理,可是都放在一起,就成了一锅粥,乱七八糟的,到底该听谁的? 大家伙也莫衷一是。 李善长的老脸越来越黑,他现在根本不敢回头看朱元璋,因为他清楚,此刻的老朱已经在爆发边缘了。 这帮混球,你们就不能有点脑子? 都什么时候,还只顾为了私利争夺? 阮弘道说得再好听,归结起来,不还是要扩权吗?甚至要比肩三司使,说白了就是跟自己分庭抗礼。 其余众人都不愿意看到户部膨胀,就纷纷扯后腿。 大约就是一筐螃蟹,有一个想逃出去,结果被其他螃蟹钳住,一个接着一个,谁也别想跑了。 这就是官场,天生有种稳定的倾向,想要单纯靠着蛮力破局,几乎是不可能的。 李善长简直脑袋都大了,他生怕下一秒朱元璋就爆发了,然后他就为了这帮混账东西买单顶雷! 就在这个要命的关头,张希孟突然笑了,这一下几乎是春风化雨,一下子笑到了李善长的心坎上。 “张相,你有什么高见,赶快说吧!大家伙都听听着呢!” 其他人也果然停下来,看着张希孟。 “要让我说,统一财权,是防止政出多门,是想提升效率,减少弊端……结果什么措施都没拿出来,就嚷嚷着增加人手,扩充权柄,如此当真能统一财权,厘清税赋?我看未必吧!” 这几句话出口,阮弘道的气势就下去了大半,甚至有些惶恐不安。 他的这点伎俩就这么被点破了,张希孟还真是不留情啊! 张希孟顿了顿,又道:“还是先说下粮长……我以为日后或可以讨论,但是在一统天下之前,不可以废除。粮长来自民间,是百姓推选,他们不但肩负着运输粮食的重任,还是民情上达的通道。我们力主均田,其中有一项优势,就是能够调动百姓,降低治理难度,节省开支……说直白点,就是让老百姓主动完粮纳税,用不着我们安排那么多人,跑去乡村催收。放弃粮长,增加官吏,要增加多少?三倍五倍?还是十倍八倍?” 张希孟再度把矛头对准了阮弘道,彻底将这位户部尚书弄没脾气了。 “粮长制不能动,向各地解送税粮,不免出现令出多门,地方截留,甚至是贪赃枉法等等情形……我的意思,是不是可以专门设立一个衙门,负责审核统计所有税粮……我们暂时做不到户部总收总支,但是对于整体田赋情况,要有个准确把握。如今也方便主公和中书省决断!” 这个设想说出来,朱元璋先是眼前一亮。 其实他主张统一财权,也是见商贾官吏勾结,能够轻易贪赃枉法,下面的普通百姓,还有各地粮长,都显得太无力了。 如果有一个衙门,能够监督所有的税粮,不论户部还是地方,都有个准确的情况,能让自己暂时安心,这就很好了。 毕竟确如阮弘道抱怨的那样,户部当真扛不起来统一财税的职责。 这需要彻彻底底的改革,把整个官制都给调整了。 但是眼下火候还不到,说白了,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多余出来的钱粮,还是要养兵为先。 说到底,还是张先生明白咱的心思,其他人都是添乱…… “李先生,你的张先生的意思如何?” 李善长慌忙道:“张相所言极是,臣以为甚是妥当。”现在的李善长,哪里还有反驳张希孟的心思,不管他提出什么离谱儿的建议,李善长都只有双手赞成的份儿。 朱元璋也总算稍微宽慰了一些,“既然如此,你们两位就商议一下,新的衙门叫什么,主要负责什么,由谁来负责,三天之后交给咱……还有,那个王家不要留了,这等蛀虫多活一天,就会有更多的官吏被他们收买!对待毒瘤,就要果断明快!” 李善长悚然心惊,连忙深深一躬,声音之中,微微颤抖,“臣……明白!” ******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 李善长悟了 枸杞,红枣,甜叶菊,放在小石臼里,微微捣烂,然后倒入沸腾的热水,立刻有香气升腾,水也变成了亮黄色。 红枣保肝,枸杞补气,甜叶菊更了不起了,主治消渴,高血压。 三样放在一起,就是办公室文员最好的饮品,冷藏之后,口感更佳。比起什么奶茶,可是要健康多了。 张希孟的面前,就放着一壶热气腾腾的枣茶。 作为一个几乎站在文官顶点的男人,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张相,这枣茶也是寻常之物,比起西湖龙井,自然是不值一提啊!”李善长喝了一口之后,由衷发出感叹。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没说什么,只是低头喝水……你老李要是有良心,就再给我送点过来,往后遇到了麻烦,我还能拉你一把,不然你就等着倒霉吧! 果然,李善长似乎感觉到了张希孟的心意,他又仔细品了品,随即笑道:“其实我也是个俗人,山猪吃不了细糠,回头我也弄点枣茶喝,张相啊,别看你年纪轻轻,处处都是我的老师啊!” 张希孟的脸色瞬间垮下来了,我的徒弟够多了,不差你一个! 我差的是徒弟吗? 我差西湖龙井! 我差那个烟雨朦胧的极品院子! 张希孟算是认命了,也懒得废话,朱元璋交代他和李善长三天之后,拿出方案……这一次可不只是空谈原则那么简单,必须有真东西。 时间耽误不得。 “李兄,咱们就好好梳理一下吧!” 李善长急忙放下茶杯,正色道:“正要听张相高见。” 张希孟道:“李兄,我这里也没什么高见可言……我就是想问问你,怎么看中书省?” 李善长神色凝重,沉吟半晌,这才道:“张相,中书省承袭宋代的中书门下,又是唐代旳政事堂,历来都是处理政务的所在。宰执重臣,辅佐君王,治理百姓,承上启下,辅国治民。” 张希孟淡淡一笑,“李兄你真是这么想的?” “这个……我不好说。” 张希孟朗声大笑,“李兄,你不说我说,丞相这个职位,其实是个上下差距极大的位置。自古以来,权相能轻易架空天子,把持朝政,独揽大权。而没什么能力的宰相,又只是皇帝的传话人,比如著名的三旨相公,就是这样。” “丞相和丞相之间,千差万别,但是不管中书省,中书门下,政事堂,还是尚书省,又或者叫什么别的名号,都是天然希望扩充权柄。这个扩充既有向上侵夺天子之权,也有向下压榨百官衙署……李兄以为我说的如何?” 李善长思忖少许,竟然五体投地,简直没法更佩服了。 丞相侵夺天子威福,这点道理他早在滁州衙门的时候,就一清二楚。但是他没法说出来,一张嘴那就是以下犯上,是要出事的。 偏偏张希孟就有本事,把这点私下的规则说明白,还不会引起太大的反感。 或许这就是张夫子的功力,自己几辈子也赶不上。 李善长越发恭顺,竟然上身微倾,一副聆听圣训的学生模样。 “张相明鉴,我,我绝没有架空上位的意思,就算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啊!” 张希孟笑道:“李兄,我自然相信你,但是也有这么一句话,叫人在宦海,身不由己!有太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李善长连忙点头,“对头,就,就比如这次的房契,还有前面韩秀娘的案子,还有不少事情……我都是被他们给坑了!我是真冤枉啊!” 李善长不停倒苦水,简直鼻涕一把泪一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改名叫李祥林了…… 张希孟耐心等他抱怨完,这才缓缓道:“李兄,咱们主公是什么人,想必你也清楚,以他的精力和脾气,又怎么会允许下面人裹挟宰相,侵夺君王之权?这是要犯大忌的,夹在中间,早晚要把自己搭进去,你说是不是?” 李善长哭了,张相啊,你太高了! 老夫今天总算明白了,怪不得你不愿意接左相,非要把我推到前面,享受风火雷电,你这人太坏了! 事到如今,老李还能说什么,“张相,你想办法救救我啊!不然,我,我告老还乡算了。” 张希孟连忙摆手,“李兄,用不着这样,主公让你尽快处置王家,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主公知道,他离不开你!没有一个给他料理各种政务的心腹重臣,他放心不下来。其实现在主公也清楚,他再能干,也不能没有你我这样的人,辅佐在身边。” “所以咱们要讨论的不只是财税问题,而是未来的权柄要怎么设计的问题,这个国家该如何运转……我们只有站得高,看得远,安排得妥当,让上下都能信服。到了那时候,才能真正高枕无忧,你说是不是?” 李善长咧嘴苦笑,这個理儿他当然知道,官员的俸禄问题,财税的漏洞问题,还有些豪强收买官员的情况……归结起来,都是权柄分配,权力行使的问题。 只要能弄清楚这个,他的担子就小了很多,只不过他老李不是没这个本事吗! “张相,你就快说怎么办吧,我是言听计从!” 张希孟一笑,“李兄过谦了,咱们是在一起商议……我的想法是咱们要先拟定出当下紧要公务,可以总结成十条,二十条。上呈给主公,同时也对外公布,让百官了解情形。譬如说俸禄这个问题,多少合适,该怎么拟定?吏部、礼部、户部,这三部尚书,跟着李兄,一起去见主公,你们在一起探讨。另外一边,还可以让太学生,翰林院,都察院,这些地方也研究出一套方案,两边不断沟通,最后到御前,把各自考虑说清楚,分歧也讲明白,一切都清清楚楚,再看主公的意思。” “至于李兄,你在这里面,只管穿针引线,设置议程就好。”张希孟笑呵呵道:“不管是俸禄问题,还是财税问题……各部都在征收,问题似乎也不大,地方留存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所有的关键,就是要让主公知道实情,让主公能够把握全局,调动一切权力。总而言之,中书省只是辅佐主公更好运用权力,而不是跟主公分割权柄,自己留多少,分给主公多少。李兄,你意下如何?” 李善长深深吸口气,思量再三之后,他只剩下钦佩之情。张希孟年纪比他小那么多,但是这眼光是真的了得。 朱元璋展现出来的姿态,毫无疑问,是圣君雄主,跟这样的人暗戳戳争权夺利,不倒霉才怪! 相反,把权力送到朱元璋手里,让他处处称心如意……说到底,他还只是一人,没法把天都给遮了,老朱愿意拿出来的,自然就是宰相的权力,而且在这个中间,奔走协调,统筹全局,把握执行节奏……这些事情当中,有宰相巨大的发挥空间。 朱元璋满意了,自己也满意了。至于下面的官吏,他们或许不满意,但是只要百姓满意,能把事情干得更漂亮,获得天下大多数人的支持,也就成了难以推翻的定制。 反正咱老李也被下面人背刺太多了,心寒了,意冷了,不愿意给你们遮风挡雨了。 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李善长很快领会了张希孟所说的精髓……其实说白了,就是让中书省只负责理顺各种政务,然后把各部打包送给朱元璋,让老朱直接跟他们交流。 从头到尾,都让老朱深度参与。 时时记着,不要窃据主上威福,不要把自己当成宰相。 对了,张希孟怎么说来的? 卑微的社会公器! 就是这个,我们的任务只是匍匐在吴王脚下,时刻为了让吴王更加伟大! 李善长目光闪烁,情绪激昂,仿佛是找到了人生目标似的。 张希孟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反正只是觉得这老家伙有点不正常,会不会他领悟除了差错?走火入魔了? 张希孟也没法说得更多,反正你李善长也没给我送礼,讲到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还想听,那得加钱! 张希孟跟李善长在这边聊着……另一边朱元璋也去了马氏的房间,见夫人不在,桌边还有一摞子账册,老朱来了兴趣,闷头翻看。 正在看着,突然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耳朵! “干什么呢?” 老朱吓了一跳,敢这么放肆的,肯定是夫人无疑! “咱,咱就是瞧瞧,没有别的意思……妹子,你,你的私房钱不少啊!” 马氏松开手,哼了一声,“是不少啊!王爷看上了不成?” 朱元璋嘿嘿一笑,“这倒没有……咱就是好奇,妹子现在的产业也不少了吧?有纺织,有军服,还有鞋帽……你要怎么管这么多金钱往来?” 马氏一笑,“这还不简单,算账呗!” “算账?” “对啊!你可别忘了,江楠大才女可在我的手下,她们家就是商贾之家,她又读了那么多书。没做几年,就已经十分娴熟了。下面有什么手脚不干净的,都瞒不过她。重八,你别觉得自己有张先生辅佐,我这边的江姑娘,可不比他差!” “哦!” 老朱恍然大悟,对啊!自己怎么把这人给忘了。 “江楠是个女孩子……” “这不是废话吗!”马氏突然皱眉头,盯着老朱,警惕道:“你,你打算干什么?” 老朱一怔,随即朗声大笑,“误会了,误会了!咱确实没有别的想法,咱就是见她跟百官都不对付。当初任命她的时候,又遭到了那么多非议。咱想给她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马氏依旧皱眉头,“什么意思?” “就是让她帮忙负责总算各项财税,从上到下,所有的衙门,不论文武,只要出了差错,就一查到底!咱现在急需几颗脑袋,杀鸡骇猴!” 马氏眉头微蹙,沉吟半晌,突然道:“重八,你这个想法不错,可我不答应!” “为什么?”朱元璋大惑不解。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江楠就是个弱女子,她虽然顶着官职,但也只是给我做事。我必须好好照顾她。现在放她去干这么危险的事情,惹恼百官,人头滚滚,她一个女孩子,还能有好下场吗?不说的别的,她还没嫁人呢!你不能拿谁都当工具用!”马氏正色教训老朱。 朱元璋半点不生气,反而笑道:“夫人高见,咱五体投地。不过要说咱只知道利用她,那也冤枉了咱……咱打算把她安排到张先生手下,有张先生庇护,只怕比夫人这里还安全妥当!” ******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 朱元璋是不怕累的 “大哥,大哥……你帮我个忙怎么样?”朱英急切跟张希孟哀求。 张希孟头也不抬,懒懒道:“你保证过考试要过的,现在过不去,求我也没用……要不,你再来一次吧?” 朱英急了,啪的一拍桌子,屁股一跃,竟然坐上了桌子,气咻咻道:“大哥,你不能瞧不起人,我考试过了的!” “过了?” 这下子把张希孟惊到了,他连忙放下手里的笔,从朱英手里接过试卷,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实,这小子比以前进步很大,可以说是天壤之别,着实令人欣慰。 “总算不是一块朽木,但你的排名不才第七吗?你承诺的第一呢?你当我是傻子吗?” 朱英连忙赔笑,“大哥,这个只是笔试成绩,我们是武学,还有另外的考核。” 张希孟微微皱眉,他总算想起来了,朱英早些时候,是去的普通学堂,后来升入了武学,而且还是老朱递了条子的,不然以这小子的程度,还真有点麻烦。 “能从倒数变成正数,算你学得不错。但是就凭这点本事,想要通过考核,拿到第一名,怕是不容易吧?” 朱英低着头,顿了顿,这才道:“大哥,我们武学毕业的考核,有一大半都是沙场项目,有弓马骑射,还有指挥兵马,演练互相攻伐,这些项目,我的优势巨大,保证能拿第一旳。我本来是想请干爹过去,可他现在这么忙,不光是他,干娘也很忙……整个吴国,好像就你没事干……对了,大哥,你这么闲,对得起我干爹的俸禄吗?你现在年俸可是有二百石,另外还有五百贯宝钞,还有配属的马车,车夫,厨师,护卫……大哥,你现在可比以前的日子还要舒服啊!” 张希孟皱着眉头,越听越不对劲儿,“你个兔崽子,我的俸禄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一句话,把朱英问得瞠目结舌,“那个大哥,我干娘找我,让我去陪朱标玩,失陪……” 你给我站住,张希孟一把揪住了朱英的衣领子。 “小兔崽子,我今天非要和你算算总账不可。谁也救不了你,我说的!” 张希孟把朱英按在桌子上,俨然囚犯,他还顺手抄起了一支木尺,准备给这小子好好上上家法……老子辛苦了这么多年,总不能白干活吧! …… 从朱英的嘴里,张希孟才大致弄清楚,最新的俸禄是怎么发的。 张希孟这个位置很好玩,别人忙得时候,他反而很清闲,就比如他跟李善长谈好,整个方略确定下来,李善长拟定细节,然后上报朱元璋,老朱决定立刻执行。 整个过程,张希孟只要大致了解一下就行了,能不能符合预期,那要等待真正落实之后的反馈。 所以在至正十七年的最后两个月,吴国上下都在忙碌……李善长在那里整理各种紧要政务,一条一条,写在竹牌上面,悬挂于中书省。 随后李善长就在联络各部,向朱元璋介绍情况。 比如说河工,要修堤坝……首先都察院要派人去探查情况,回来交给中书省,中书省了解情况之后,确定急需要维护的河道。 接下来李善长就把工部、户部,全都找来,然后去面见老朱,他们君臣几个凑在一起,反复讨论,最后确定方案,再以旨意形式下发,要求地方全力配合,如果人手不够用,还要调动兵卒将士,预算不够,也要追加,这些全都必须上奏朱元璋,由老朱定夺。 情况显而易见,朱元璋成了整個吴国,最忙碌的那个……在老朱面前,摆着至少有十几项紧急政务。 新占领土地的均田问题,针对豪强的清理问题,吏治问题,科举问题,教育问题,官职安排,府库钱粮,赈济灾民……除此之外,还有军务,监察,对外等等事项……每一个老朱都要亲力亲为。 通常情况下,都是他带着李善长,几位尚书或者将领,一起处理。 包括朱升,贾鲁,都被叫过去了。 这两位年纪都不小了,贾鲁还时常有病,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幸免,只能咬牙撑着。 更要命的是朱元璋是真的会骂人的。 一旦一项政务推不下去,老朱就会把相关人员都叫过去,哪怕胡子一把,他也毫不留情。而且朱元璋有着恐怖的学习能力,不管是什么事情,他听几次下来,就能把握大概,哪里推不动,是谁私心作祟,是谁阳奉阴违,老朱一清二楚。 别跟咱讲什么斯文体面,你们敢不听话,眼下咱还只是骂,回头咱懒得骂了,就是你们人头落地的时候。 老朱非常享受现在的状态,踏实,充实……每天盯着各项政务,由于全程参与,老朱心里有数,一目了然。 对群臣的斥责,也是掷地有声,入情入理入魂。 隔三差五,他还能抽出点时间,去军中查看情况,跟着徐达他们骑骑马,射射箭……晚上有空还要读书,或者去陪陪夫人。 甚至还有空练练书法,临摹碑帖,偶尔还赋诗一首……就这时间管理能力,张希孟是甘拜下风,五体投地。 看着大家伙忙碌,张希孟也很想掺和一下,帮着他们分担一点。 但是每次张希孟兴匆匆前去,众人只是表面客气,随即就把他扔在了一边,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别看他们忙碌欲死,被老朱骂得狗血淋头,但是真正有人要帮着他们分担,这帮家伙反而不愿意了。 无他,这都是实实在在的权力,谁也不舍得放弃任何一点! 尤其是不能让张希孟掺和,不然他插手进来,咱们就都成了摆设了。 张希孟看了几次,他也明白过来,别看这帮东西表面叫苦,可一个个心里都乐开了花。 朱元璋深度参与朝政,把控每一项大政推行……这就让任何事情,阻力都降到了最小。 吴王和重臣的看法,一旦统一了,下面人反对也没用了。 而且老朱手上还有一张王牌,那就是底层的百姓,伴随着均田的深入,朱元璋在民间的威望与日俱增。 实际上由于田契上印着吴王大印,最底层的百姓,只认吴王。包括张希孟在内,他的名望也只限于读书人中间。 普通百姓对张希孟的认知,也就是吴王手下那个很有本事的大臣,仅此而已。 张希孟自己也挺满意这个定位的,功高震主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对于如今的局面,他心里也有数……试问成为宰相,尚书一级的重臣,又恰逢这个时候,谁不想名垂青史,彪炳史册? 过去大家伙不这么想,那是做事太难了,面对层层阻力,根本执行不下去。与其得罪所有人,身首异处,不如老老实实享受金钱美色,快快乐乐生活。 可是随着上下打通,做事变得容易起来,自然而然,就有了更高的追求。 就拿俸禄来说,经过了一番讨论,终于有了确定方案。 首先俸禄还是分为两种,一个是粮食,一个是宝钞。 但是原来正一品的千石年俸,变成了三百石,然后依次下降,到九品官,能拿到年俸七十石,基本没有变化,而值得一提的是,就算没有品级的,只要是衙门的正式书吏,衙役,最低年俸也是四十石,熬到五年以上,都能拿到五十石。 在禄米之外,就是宝钞,这个宝钞也是分成两部分,第一部分是针对各地物价情况,发下来的补贴。 其中在京城,三品以上,能拿到二百贯。如果是县城,普通小吏,一年也能拿到二十贯。而另外一部分,则是学历加成。 还是拿张希孟做例子,他现在是吴王右相,按理可以拿到二百六十石年俸,但是他需要缴纳一笔所得税……这笔所得税可以用禄米抵扣,也可以用宝钞缴纳。由于张希孟府上没几个人,也不用存那么多粮食,就用粮食抵扣。 所以他到手是二百石禄米,由于身在应天,又是三品以上,拿够二百贯宝钞补贴,再有,他虽然没考过科举,但是眼下谁还敢否定张希孟的学问啊? 人家就是当世夫子,重新解释纲常,剖断历史的男人……自然学历加成拿满,又是一百贯。 这就是张希孟俸禄的构成,此外还有包括房舍,衣料,护卫……另外如果他成亲了,有了孩子,入学方面,也会有妥当的安排,反正不用为了生活操心。 这一套弄下来,公布出去之后,官员们再也没人敢闹事了……像张希孟这种,差不多站在文官顶点,他拿到的东西,也就差不多是十个三口之家,一年的收入。 看起来依旧不少,但是这个程度,别说跟大宋比了,就算跟任何一个朝代相比,都算不上多高。 但是相比之下,最低的衙役,一年也有四十石禄米,二十贯补贴,差不多相当于两个农夫的收入,也在可以接受范围。 新的俸禄安排,差不多就是压低了红袍官员的收入,保证了底层小吏的生活,又考虑了民生物价。 这种结果拿出来,谁能明着反对?谁又敢呢? 除非你站出来,说我们士大夫,要比穷鬼多挣一万倍?这点钱还不够养一只鸟呢!说这个话的陶安已经会老家哭去了。 谁想陪着他,好走,没人拦着! 当一项法令,能得到大多数人认可的时候,就注定会超越一朝一代,就类似编户齐民,两税法这种,哪怕改朝换代,也会被后世继承延续,发扬光大。 谁的名字,一旦和这种法令绑在一起,那注定是要名垂青史的。 比如主导通过俸禄计划的吏部尚书杨元杲,走路都有风声,成就感都爆了……谁不想成为下一个杨元杲? 谁又愿意把手边的政务,让给张希孟呢? ****** 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 权柄到手 家业越大,做事越难。当大到一定程度,连维持稳定都十分困难,就更不要奢望改变什么了。 朱家军草创的时候,要练兵就练兵,要分田就分田,也不需要讲太多废话,对自己有利,只管做去就是了。 渡江之初,也能够大刀阔斧,彼时上上下下,也都尽量均田。 但是随着江南的地盘越来越多,再想做下去,就会发现,处处掣肘,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阻挠着你。 缙绅地主,豪商巨贾,士林鸿儒,官员书吏,甚至是死去几百年的朱老夫子,全都聚集在一起,竭尽全力,死死抱着既得利益,不愿意放弃一丝一毫。 硬的不行来软的,比力气不行,就讲道理,明着不行,就暗着来,大把大把的银钱送过来,水银泻地一般,只要有任何的漏洞,就会被他们抓住,只要哪个人意志不坚定,就会被他们突破。 朱熹后人,豪商王家,他们都是这类势力的翘楚。 你朱元璋是草根出身,想不想证明自己与众不同?是天命所归? 只要有这个打算,我们立刻就论证出来,你和朱熹是同族,圣人后裔的光环,瞬间套在头上。 李善长,你是小吏出身,想不想发财,想不想给子孙后代留下一笔永远花不完的财富,只要你想,我们就双手奉送过来,而且还会大大超出你的预期。 话说回来,既然我们给你们做了这个,你们是不是也要投桃报李,也不要太多,只要能开个口子,我们自然有办法拿到想要旳。 王环的手段很差吗? 如果不是被张希孟撞破,又是他跟着李善长过去,或许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而且直接砸钱不管用,人家也会开发新手段,寻找新痛点,早晚把你给办了。 当站在这个高度上,就会发现,张希孟的价值所在。 他鼓捣出了一套足以挑战理学的东西,把握了道德的制高点。靠着第三次兴起的论断,赋予了朱家军无与伦比的正统性。 理直气壮,所以朱元璋更可以一往无前。 君王有魄力,理论有支持,百姓又拥护,一个绝佳的办事环境出现了。 这才能让诸多大臣玩命做事,一项接着一项的大政推出。 即俸禄条例之后,李习主持的礼部,又颁布了兴学令。 李习给各地定下指标,初步入学率,不能低于三成,女童占比不能低于四成五……并且将这个指标作为考核地方官吏政绩的标准。 另外还有一条,就是在三年之内,地方上识字率不能低于一成。 这些命令下去之后,地方官都哭了。 入学率三成,这个放在大元朝,能有多少?元朝的读书人最不值钱,只怕连百分之三都没有。 提升到三成,就是要增加十倍! 那可是十倍啊! 你让不让人活了? 但是相比起后面两条,也就不算什么了。 三成学童当中,要有一少半女孩子……老天爷啊,干脆杀了我们算了,没有这么干的! 至于总体识字率,三年就要达到一成之多,你让我们怎么办?去田间地头,给老农上课,教他们识字吗? 疯了! 绝对疯了! 李习倒是也觉得自己疯了,放在过去,他连想都不敢想……但是现在机会摆在面前,他为什么不做? 老朋友,兼师弟陶安作死,听说还没到老家,就一病不起,这一生也就这样了……自己年纪比他大,还能有多少时间? 人生一世,到了老年,就越发珍惜时光,是给家族后代留下一笔可观的财富,还是给自己留下一个名声…… 全力以赴,兴办学堂,鼓励入学,若干年后,当世上有数以千万的学生受益之时,他就是开启教化的关键人物。 个人的成就,甚至可以和孔孟相提并论? 毕竟孔老夫子一辈子就教了三千弟子,我要是能培养出三千万人,如何不能光耀千古? 更何况在均田之后,家家户户都有了一点存粮,有了结余,可以考虑地位提升,改换门庭。 而读书又是最稳妥,最容易被大众接受的方式。 就是要兴学,要钱给钱,要人给人……竭尽全力,凭什么干不出一番业绩? 不能够啊! 李习如此,贾鲁甚至都去新安江转了一圈,实地考察,又跟胡惟庸聊了许久,就在说治水修堤的事情。 暂时还没法去治理黄河,拿新安江练手,也是不错的。 …… 当每個人都忙碌起来的时候,给大家伙创造做事条件的张希孟,反而无事可做了。 这可不行啊! 总不能让咱给朱英开家长会,去见证毕业考试吧? 我可没有这么清闲,再说了,让我去看,那也是徐达和常遇春级别的,看你们小孩子过家家有什么意思? 必须要找点事情了。 可问题是我能做什么呢? 张希孟审视自己掌握的权柄……他名为右相,但实际并不参与中书省的日常政务,他管着翰林院,但是起草旨意这类事情,宋濂就能做。 他也管着太学,人才培养,但是现在礼部比他积极多了。 他还负责立法,也负责银行运作……但到底这些事情都有专门人了,不出事劳动不了他这位大神。 往常朱元璋没事干,张希孟还能过去给老朱上上课,充当一把帝师,现在过去,只能给朱标讲课,教他如何才能不尿裤子…… 从什么都能管,到什么都无从下手。 张希孟发现自己还真就只剩下喝茶看书了……要不自己琢磨一下,挖空心思,再弄出点文章来? 又或者,自己弄个大锅,烧水制造蒸汽机? 要不就是缝个热气球,或者研究下煅烧水泥? 张希孟竟然有点迷茫了,他能干什么呢? 又是一个无聊的日子,泡了一壶枣茶,翻开淮南子,正好看到做豆腐的部分,要不中午弄个文思豆腐?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登门拜访了。 一个小小的人儿,还穿着开裆裤,在怀里捧着一包茶叶。 后面跟着两个女人,一个是吴王妃马氏,一个是第一位女官,江楠! “张先生,没有打扰你奋笔疾书吧?” 张希孟连忙迎上来,跟马氏施礼,笑道:“王妃客气了,整个应天,怕是我这里最清闲了。” 马氏坐下,把朱标抱在怀里,笑呵呵道:“我都知道,这不,我给你找事做了。” “有事情?”张希孟好奇。 马氏抓着儿子的手,把怀里的茶叶正式送到了张希孟面前。 “先生收下吧,这是标儿拜师的见面礼。” 张希孟接过来,熟悉的包装,熟悉的味道,仔细看了看,纸上缺口还是他不小心撕扯出来的……咱的西湖龙井回来了! 张希孟略思索,也就明白了,这玩意被李善长当成罪证,上呈给了朱元璋,老朱会在乎田契当票,不会管区区二斤茶叶。 马氏许是看见,觉得不错,就当成礼物,给自己送来了。 兜兜转转,一圈,总算是物归本主了。 这是老天爷赐给自己的龙井啊! 张希孟显得很高兴,眼睛都冒光了。 马氏还觉得他是喜欢自己的宝贝儿子朱标,心情大好,贴着朱标的脸蛋,柔声道:“快,快叫师父!” 说了两三遍,朱标终于鼓足勇气,仰着头,脆生生叫了一声。 “师父!” 张希孟放下茶叶,用带着茶香的手,拍了拍朱标,微微一笑,“世子殿下,从今往后,师父教你读书好不好?” 小家伙认真看了看眼前的人,歪着小脑瓜,吐出两个字,“骑马!” 张希孟笑了,“没看出来,殿下还是个好武的,行,回头师父安排。” 马氏见他们师徒和睦,也是心情不错,随后对张希孟道:“张先生,标儿的事情说完了,轮到这个丫头了。” 马氏把江楠拉到了自己身边,笑道:“我和吴王商量了,让她过来,帮着你监察各部衙门,总算财税,如果出了差错,用不着客气,严惩不贷!” 随后马氏又道;“张先生,你可别小看江楠,她虽然是女流之辈,但是帮着我打理那么多作坊,从来没有出过错。如果不是吴王跟我讨人,我可是舍不得让给你的,知道吗?你可不许让她受委屈了!” 马氏叮咛嘱托,张希孟的心思却在另一件事上。 他终于想通了,为什么会有种无事可做的感觉……归根到底,张希孟管得事情虽然多,但是手上缺少一个强有力的衙门,就跟老虎没了爪牙。 比如说李善长,他不管被张希孟弄得多惨,他直接统领六部御史台,就是直接做事的衙门。 朱元璋手里也有拱卫司,还有兵权,他要做事,只管下令就是。 张希孟手下,除了翰林院就是太学,哪怕他能插手刑部,也仅仅是制定法律条文罢了。 所以张希孟要做事,必须借助别人配合,他自己没有一柄利剑在手,没法直接施加影响力。 一旦其他人忙碌起来,把手上的资源发挥到极致,他自然就没什么事情好做了。 朱元璋把统计财税,监察衙署的权力给了自己,等于让张希孟有了直接干预所有衙门的权柄,而且以此为突破口,他掌握的其他力量也都可以配合起来。 一句话,张希孟总算能搞事情了。 他的心都热了起来,只是一扭头,注意到了文静贤淑的江楠,张希孟有点泄气了。 她行吗? ******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度支局开工了 朱元璋虽然成天忙碌,但是对张希孟的承诺还不敢怠慢,因此跟李善长商议之后,决定城里度支局,并且任命江楠为提举。 在度支局下面分设四个清吏司,分别计算户部、地方、军、商四处钱粮赋税情况。 这个衙门刚刚设立,就透漏出凛然杀机。 哪怕是中书省,都管不到军中情况,但是度支局就可以,从朝廷到地方,从军到民,尤其是商税也在监督之下。 整个吴国,全都涵盖其中,宛如一张大网,遮天蔽日。 “李相,我看这样不妥吧!”说话的人是李梦庚,他刚刚接替李习出任刑部尚书……按照李善长的习惯,他觉得不能让手下人的权力过大,也不能疏远任何有影响力的人。 所谓有影响力的人,自然是跟着老朱起家的这批老乡兼心腹。 地位如张希孟,李善长摆布不了,甚至是徐达等将领,也不是李善长能干涉的。 他能操控的就是各部尚书和侍郎。 就以杨元杲为例,他干过礼部,也负责过兵部,最近被调到了吏部。原本陶安负责礼部,他下去之后,李习从刑部接替礼部,李梦庚又从户部调任刑部…… 每隔一段时间,李善长都会进行一下调整,以防止有人独占一个部,不听调遣。 好在这些人的本事还都过得去,因此老李虽然折腾,但是行政效率却还是在那里,甚至由于适当的调动,还能让这帮人保持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的状态,也相当程度保证了清廉。 就连张希孟都只能感叹一声,不愧是微操达人! 李梦庚是李善长旳同乡,此番调任刑部,在立法问题上,又接受张希孟的统领,算起来和江楠也是同僚。 在张希孟手下,第一位的就是刑部,第二位是翰林院,第三就是度支局……假如张希孟召开回忆,李梦庚大概率就要和江楠同坐一个屋檐下。 跟一个黄毛丫头在一起办公,李梦庚能痛快就怪了。 “李相,度支局管得也太宽了,往后不说户部,工部,刑部,兵部,全都在掌控之中,到时候置中书省于何地啊?李相,你如何能答应啊!” 李善长心中冷笑,我不答应? 我不答应,自己的老命就没了! 这个度支局能够成立,绝不是简单增加一个衙门那么简单,背后的权力游戏至少有三层,包括朱元璋和中书省,包括李善长和张希孟,也包括李善长和手下百官……多方博弈,加上大势所趋,才促成了度支局的出现。 李善长在老朱那里失分严重,如果不是张希孟拉着他,老李就可能翻车……那样一来,张希孟就要接替李善长的位置,失去了超然的地位。 而朱元璋怀疑中书省,就不能不安排人管着中书省,不然的话,没准就废了中书省。 另外李善长被下面人坑怕了,他也希望有人能从外面约束这帮东西。 所以说这是天时地利人和,各种机缘巧合,才促使度支局出现。 否则的话,想随便安排一个衙门,监察百官,那不是笑话一样吗?别说中书省不答应,都察院那边也要闹腾,从上到下,都不会消停的。 索性现在都没有什么动静,只有李梦庚跑来嚼舌头根子,李善长还是有办法压制的。 “我知道,你嫌度支局管得宽!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度支局就是上位的一双眼睛,就是张相手里的一柄刀……不过你也放心,这事情还不至于那么糟。” 李梦庚不解,“李相,我听说了,似乎就要先查户部,下官刚刚调任离开户部,万一出了事情,下官该如何是好啊?” 李善长骤然一惊,愤怒盯着李梦庚:“你,你贪污了?” 吓得李梦庚慌忙摆手,“可别这么说,没有,没有的!下官只是担心,每年千般万般的事情,不免有些疏漏,万一让人抓住了,下官不好交代啊!” 李善长认真看着他,对这番解释一点也信,这个李梦庚跟他一样,也是小吏出身,他李善长扛不住的东西,这货更扛不住,只怕他还不如自己呢! 如果这個度支局真的开始行动起来,或许李梦庚就是第一个祭品……李善长在心里转了几圈,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你啊,一直以来,就是多疑……你是被度支局的声势给吓着了?” 李梦庚一惊,“李相,何以见得?” “什么何以见得?度支局虽然在张相治下,但真正负责度支局的是一个女流之辈……她手下需要配属的官吏,更是一个都没有。就算想要运转起来,没有一年半载也是不成的。这么长时间,还如何彻查?别说户部尚书换人,就你这个刑部尚书,也未必继续干下去了。” “什么?李相,你,你要……”李梦庚惊到了。 李善长连忙摆手,“你别误会,如今既然是官制调整,增加了度支局。我估摸着六部尚书也未必够用,上位想每一部安排两位尚书,我的意思是多安排几位参政……张相那边还没有动静。你先不用忙,如果不出意外,我打算让你升任参知政事。” 李梦庚一听这话,顿时心花怒放。 而且他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朱元璋想增加尚书,那是为了日后扩权六部做准备……而李善长打算增加参知政事,其实是在强化中书省权柄。 别看在张希孟建议下,李善长已经调整了定位,顺从老朱的意志。但适当给自己增加点便利,也是理所当然。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李相,只要下官能升任参知政事,必定唯命是从,一切都听李相吩咐。” 李善长把眼睛一瞪,不悦道:“什么听我的吩咐?咱们都是上位的臣子,一切听吴王安排。” “我懂,我懂!”李梦庚贼兮兮答应,这才吃了定心丸,笑嘻嘻下去了。 只是李梦庚没有注意到,在他走后,老李的脸色瞬间变了,不能被这个蠢货牵着鼻子走了,咱要提前准备,万一度支局找出什么把柄,咱立刻跟上去,这不显得咱明察秋毫,和这帮东西不一样吗! 李善长这家伙简直是勋宗握上了方向盘,老司机了! 只是不知道他这一个灵车漂移,要甩掉多少人? 相比起李善长的小心翼翼,张希孟则是轻松多了,度支局是个大事情,他必须好好利用,就算江楠扛不起来,他也有办法,大不了换个人。 不过在此之前,张希孟还是抽空去看了朱英的毕业考试,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家长,简直是朱英的本事。 这小子读书是个老大难,但是骑上马背,简直就跟欢龙似的,虽然还不到十五岁,但是箭术了得,力气也大,在个人武力比拼上,他当之无愧拿了第一名,远远甩开后面的人。 等到了率领队伍,进行实战演练的时候,朱英的表现更加出色,他们模拟攻击一座山头,朱英先是派遣小股兵马,诱敌深入,随即伏兵出动,全歼对手。 又干净利落赢得了大胜。 由于这两项的大胜,直接弥补了笔试的不足,朱英拿下了总分第一,顺利毕业! 面对此情此景,张希孟反而没有那么意外。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考第一名吗?” 朱英眨了眨眼睛,他能明显感觉到大哥身上的低气压。 “肯定不是因为我聪明,对吧?” 他这么一说,倒是弄得张希孟没法说什么了,只能伸手揉了揉他的脑门。 “你的确不笨……但是我也想你清楚,从八岁开始,你差不多顿顿能吃到肉和蛋,身体条件比许多同龄人都要好。而且你认识这么多将领,只要你想学,他们都会倾囊而赠,不会藏着掖着。加上你努力付出,所以就有了回报,懂吗?” “懂!也不全懂!”朱英沉吟道:“这,这不对吗?” “不是不对,而是跟普通人比起来,你的条件太优渥了,普通人也很努力,但是他们努力的回报比起你来,低得太多了。甚至更多的人,根本不知道往哪里努力,繁重的生活压力,已经让他们无暇思考,只能得过且过……这回你懂了吗?” 朱英深吸口气,获得第一名的喜悦顿时消失了大半……不是不努力,而是努力没有回报,不知道往哪里努力啊? 是啊,如果不是徐达、花云这种名师教他,而是一个二百五教他,就算再努力,估计成效也不大。 甚至说,干脆你就连一个领你入门的师父都找不到。 “大哥,你说我当初要是遇不上你,是不是就跟那些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的普通人差不多了?” 张希孟咧嘴,是我遇上了你,才碰到了朱元璋啊! “大哥跟你讲这个,不是否定你的努力和才智……而是想告诉你,时刻要清楚自己的地位,不要忘乎所以,不要真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要有一颗普通人的心,这一点在以后领兵打仗的时候,你会受益无穷的。” 这么多年,张希孟都很少教训自己这个小兄弟,但是在这个关头,他觉得必须要提醒这小子一下,你可以顽劣,可以不爱学习,可以犯任何小错误,唯独不能看不清自己。 朱英想了想,咧嘴笑道:“大哥,我似乎懂了一点,不过你放心,我会记在心里,不断思索的……对了,今天我就不去干爹那里,也不去你家……我要跟同学一起聚餐,还有表演节目,然后去玄武湖划船,我的同学好像很多还没去过呢!” 张希孟笑着点头,“去吧,和大家伙玩得开心一点。” 朱英答应着,掉头跑回了武学。 张希孟这边也返回他的值房,就在距离他的值房不远,有一间值房门户开着,不断有人进出,怀里抱着账册,很是忙碌。 是度支局? 没用自己布置,江楠已经忙活起来了? 张希孟心中好奇,却是没去打扰,等经过宋濂的值房,老头笑呵呵出来,拉着张希孟进去,跟他说起了江楠。 “张相,我都瞧了大半天了,真是雷厉风行啊!调阅账册,安排人员清算,忙得不亦乐乎。我算是开了眼,这女人狠起来,比咱们还厉害三分啊!” 张希孟也是一惊,没想到这个江楠还真有点本事。 宋濂又道:“张相,这往后她就是咱们的同僚了,你看方便安排凑在一起聊聊不?本来咱们这边过来了新人,是在一起吃吃喝喝,开怀畅饮,彼此熟悉……现在来了个女子,我也不敢贸然邀请,更不知道要跟她说些什么,这事还要看张相的。” “看我?” 张希孟怔住了,我哪知道怎么办啊? 虽然从道理上讲,张希孟支持让女人进入官场,给大家公平竞争的机会。但是真正落到实处,张希孟才发现,的确处处都有不便。 他闷坐值房片刻,注意到了那一包茶叶,送点小礼物过去? 只是茶叶,恐怕不好吧? 女孩子会喜欢什么? 张希孟想了半天,突然来了主意,他把煮茶的火炉弄过来,又找来个小锅,看了半晌,又去后面马棚转了一圈。 等张希孟回来,他的手里多了一桶马奶,上面铺着过滤的纱布,还有一小罐蜜糖。 张希孟抓出一把极品龙井,直接扔到锅里炒了起来,等茶香冒出来,又倒入马奶,不停搅拌直到沸腾,再用纱布过滤到桶里,加入一大勺蜜糖。 一小桶奶茶就做好了。 闻着还成,估计女孩子都会喜欢西湖极品奶茶吧? 张希孟决定问候下属去了…… ******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教导下属 张希孟出现在度支部的签押房,刚进去,就听到了噼里啪啦的算盘声,疾如爆豆,快如狂风。这帮人的水平之高,都让张希孟有些咋舌。 这丫头从哪弄来这么多铁算盘啊? 张相驾到,谁敢怠慢,连忙过来,将张希孟请到了旁边的隔间,江楠正穿着红色的官服,戴着梁冠,面对一堆账目,迅速圈圈点点,偶尔还标注几个字。 张希孟看在眼里,竟有些恍然……这丫头穿着和自己差不多,除了腰上的带子,而且忙碌的模样,也有几分雷同。 宋濂那个老头非要说男女在一起做事不方便,这不也没有什么差别吗? “江提举,忙吗?” 张希孟像是问候其他人一样,随口笑道。 江楠立刻抬头,瞧见了张希孟,忙问道:“张相有事?” “嗯!我过来看看下属做事,有没有偷懒?” 江楠一听,急忙将几份清单送到了张希孟面前,“这里有王家案子的计算结果,刑部那边有十二万两的出入,主要是折价环节出的问题。另外还有杭州田亩商税的清理,以及历年盐税,关税的计算……其余江北旳田赋,军屯的收成,还有各地的商税,尚在计算之中……不过这些都是从中书省和其他衙署转过来的账册,而且还只是一小部分,想要知道准确情况,必须要派人核查才行,我暂时也给不了结论。” 张希孟瞠目结舌,刚入手就算明白了这么多东西,这丫头简直神了!自己的工作效率和他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他随手拿起清册,简单过目,能看得出来,算得很漂亮,并无差错,这就更离谱了。 “江……提举,你是怎么算的,能不能分享经验?” 江楠一笑,“自然没有问题,只是我能算清楚这些,还要感谢王妃。” “王妃?” 张希孟这才想起来,“我记得王妃私下里就帮主公算账,你替王妃做这事来的?” 江楠没有否认,这下子张希孟明白了,敢情人家是指甲盖儿长毛……老手了。 他微微一笑,“我还怕你有压力,没法适应呢!现在看来是我过虑了……对了,来尝尝这个,再不喝就凉了。” 张希孟终于想起了自己煮的奶茶,他递给了江楠,“茶叶加糖,双倍快乐,很适合脑力劳动,能愉悦心情,提高效率。” 江楠看着这一桶奶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位连吴王殿下都要尊位先生的当世夫子,竟然给下属送这个?怎么形容呢,难说,大约就是天后级女神当街撸串,大吃臭豆腐吧! 有点违和,还有点有趣! “张相,你,你怎么想到的?” 张希孟道:“其实我给下面定的惯例,通常都是在一起聚餐,聊聊天,彼此熟悉一下,也好一起做事。但是考虑到你的情况有点特别,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大家伙吃饭,我就先过来问问。既然第一次正式以同僚身份见面,又不能空手。我就随手弄了点奶茶……放心,我的用料很干净卫生的。新鲜马奶,紫金山的百花蜜,极品西湖龙井,都是好东西!” 江楠翻了翻眼皮,东西都是好东西,可放在一起,就未必是好东西了。 但是她也不敢剥顶头上司的面子,只能取出一个竹筒,给自己倒了小半杯,轻轻抿了一口,还真别说,感觉不错! 甜腻的茶香,很能驱散疲惫烦躁,她迫不及待喝了几口,看账算账的糟烂心情,竟然去了不老少。 果然很适合脑力劳动,张相没有撒谎! “堂堂丞相,怎么还会做饮品?”江楠笑呵呵问道。 张希孟绷起面孔,怎么怀疑我不务正业? “你听过一句话没?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之心为心。” 这句话是这么解释的吗? 还真是开了眼界,江楠连忙低头,又给自己续了大半杯,喝奶茶吧,张夫子的境界不是她这个俗人小女子能理解的。 张希孟见她不言语了,反而有些诧异,果然和女同事就是不那么方便。他索性把注意力放在了公务上面。 张希孟简单翻阅了一下有关王家案子的结果,他的面色立刻凝重起来。 方才江楠提到了十二万两的出入,还真别说,的确存在。这里面主要是把三万亩的桑田,算成了农田,并且按照农田计价。 又有桑田要比农田贵不少,才会有这个价差。 “江提举,按照规定,咱们这边是严格限制出口的,一切以粮食为主。因此有些桑田需要铲掉,恢复农田。刑部这么算,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江楠微微一笑,放下了手里的竹筒杯子,笑呵呵道:“张相,桑田就是桑田,农田就是农田,如果认可了桑田变农田,下一步农田变回桑田,是不是也顺理成章了?” 张希孟自然知道这里面有问题,听江楠这么一说,立刻明白过来。 “你是说刑部那边想以农田入账,然后就不用改成桑田……随后继续保留桑田获利?” 江楠道:“仅从账目上,我还不能确定,但是我相信事出反常,刑部难辞其咎!” 张希孟顿了顿,刑部李梦庚,可是滁州起就跟着朱元璋的老人,又是李善长的心腹,从户部调到刑部,也算是根基深厚,这样的人,不是江楠能对付的。 “行了,这件事你先交给我就是了。咱们还是说说你以后的执掌。” 江楠忙垂手侍立,很是认真。 张希孟想了想道:“度支部就是户部的前身,度量收入,支应花销,是两个职责。但是如今的度支局可不能喧宾夺主,你们的使命就是计算,如果遇到了问题,也不要自己做出判断,一切上报给我,万万不能自作主张,更不能随意泄露情况。” 江楠听着,突然道:“张相,那如果发现了贪赃枉法的行为,你会不会立刻处置?将犯官绳之以法?” “不会!” 张希孟的回答让江楠大吃一惊,竟然愣住了,“张相,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就是我过来的用意,记住我的话,如果不能预先知道结果,就不要轻易展开调查。时刻记住,自己只是……一个算盘,把账目算清楚,剩下的都不要过问。” 江楠眉头紧皱,她迟疑地抬起头,仿佛遇到了假冒的张希孟一般。 这还是那个人人敬仰的张夫子吗? 看着她满脸错愕,张希孟笑道:“我们每個人都有很多身份,但是深处官场,你我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主公的官员。比如你的度支局,最根本的使命不是抓贪官污吏,虽然兼职也要做这些,但是度支部,都察院,包括拱卫司……最重要的职责还是维持国朝运转,要让每一个衙门官署能够正常履行职责。” 江楠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道理,“张相,那,那遇到贪官污吏,也不闻不问吗?” 张希孟又笑了,“没有人是绝对的好人,没有哪个衙门能让所有人满意……只要还能正常履行使命,就不要轻易破坏。因为一旦停下来,你也不知道会损失多少。只要在忍无可忍的时候,才能够出手,果断明快,切除毒瘤!” 江楠更是气馁,甚至脸色微微发白,手指紧紧握着杯子,她沉声道:“张相,既然如此,还用度支局干什么?” 张希孟一笑,“你觉得清理毒瘤,就是一件小事?譬如说这个王家,他们盘踞杭州一百多年,伺候元廷,手下有十万亩桑田和茶园,仰仗着他们活下去的桑农,丝绸织工,染色工,还有炒茶师傅,以至于贩运货物的商队,向海外出售商品的船队,还有那些为了帮助商贸畅通,设立起来的货站,当铺,钱庄,票号。再有酒楼,客栈,勾栏瓦肆……” 张希孟一口气说了好大一串,江楠听得目瞪口呆,其实稍微想想,又能理解了,毕竟她们家就是一个中等商贾,这些事情不可能不知道。 “张相的意思,是这些人都仰赖王家活着,所以轻易碰不得?” 张希孟笑道“也不是碰不得……咱们现在不就是把王家给铲除了吗!这就是时机恰当!” “怎么说?”江楠好奇道。 “很简单,主公初入杭州,张士诚的势力被清理掉,王家想要腐蚀咱们的百官,但是还没有成功。在朝中没有多少人愿意保护他们,偏偏我们手里又握着均田这柄神剑……所谓百万漕工,完全可以让他们回乡种田,而且还是属于自己的田!这帮人乐得给自己做事,抛弃王家,更是轻而易举。上没有官员庇护,下不能裹挟百姓。偏偏又自己跳出来,撞在刀口上,这要是不死,天理难容啊!” 江楠愣了好久,忍不住低头喃喃道:“我还以为当了官,有了权,就能替百姓做主,当一个青天大老爷呢!敢情这事情还这么复杂!”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没看出来,你还有当侠女的心!这是好事,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在官场上,尤其是在现在的位置上,可不能耍弄侠气,不许任性!” 江楠连连点头,“卑职知道了……对了张相,明天我能请一个时辰的假不?” “请假?” “对……我,我想去菜市口。” “什么?”张希孟惊呆了,“你去那干什么?明天可要杀王家全族啊!” “对啊,我就是要去看看坏人伏法,伸张正义!” 这回轮到张希孟吃惊了,这丫头咋有点彪呼呼的啊? **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 婚姻大事 “就是这里,想看就拉开竹帘,不想看就坐下喝点茶,吃点糕点。” 张希孟随手拉开椅子,让江楠坐下,他又自己拉开了一把椅子,很有绅士风度。张希孟不太清楚这丫头受了什么刺激,想来看杀人,但是作为顶头上司,张希孟还是不希望她没事不要胡思乱想,能老老实实当个官,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 他选择了一处酒楼,位置在五层的雅间,靠着窗户,自然可以看到菜市口的光景,但是窗户上有一层竹帘,把血腥挡在了外面。 江楠坐下之后,心就不停地跳,她想要站起,居高临下,看看法场的情况,有一次甚至走到了竹帘前面,手也伸出去一半,到底还是缩了回来。 仿佛外面有着洪水猛兽,是一座修罗地狱,会吞噬生人。 江楠努力克服恐惧,但是她终究没有走出走后一步。 在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大片血色。 最终只能颓然长叹道:“张相,我这算不算叶公好龙?异想天开?” 张希孟淡定摇头,“人要是连想都不敢想了,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我能不能问一下,你,怎么会有今天的想法?毕竟哪怕男人,也未必有这样的心思啊!” 江楠怔了怔,缓缓道:“张相,如果是私人恩怨,会不会责怪卑职?” 张希孟皱眉头,“怎么,王家还得罪过你们?” “不是我们家,是舅舅家。” 江楠很是唏嘘,她得舅舅施伯仁是苏州大户,舅母郑允端是有名才女,夫妻两个伉俪情深,神仙眷侣,比起李清照和赵明诚,也不遑多让。 但是自从张士诚进苏州之后,这两家就败落了,郑允端病死,施伯仁逃到了金陵避祸,眼下正在给朱家军做事。 “张相,我本来以为张士诚丧心病狂,对舅舅他们一家下手,可我在清查王家财产的时候,竟然有一批桑田,是,是施家的产业!我,我这才知道,原来王家还参与了这件事!他们害死了我的舅母!” 张希孟怔了怔,竟有此事? 施家和王家,一个在苏州,一个在杭州,又都涉足丝绸生意,有冲突也难怪。假张士诚之后,陷害施家,也不是不可能。 而江楠知道桑田的差错,估计她也是留心了,这才看出了破绽。 “张相,我舅母她不是个寻常才女,她有一颗血心热胆啊!若是她能为官,必定是个女青天!她写过诗的:藉甚文丞相,精忠古所难。舍生归北阙,效死只南冠。血化三年碧,心存一寸丹,偶携诗卷在,把玩为悲酸。” 江楠饱含深情,背诵起郑允端的诗。 张希孟微微皱眉头,暗暗思量,竟然忍不住点头赞叹,“果然是才女,血性气节,足以让不少须眉男儿汗颜!” 江楠听张希孟赞叹自己旳舅母,她心中振奋,郁结在心中的话,也说了出来。 “张相,我,我其实一直仰慕舅母,觉得一个女子,能活到她的境界,便是天上人物了。她有才华,我就努力读书,她不愿意女子只是依偎男人,我也学着算账做事。后来我才代替兄长,向应天运送粮食……” “后来,后来我知道女人也能做官,千载难逢的机会还落在我的头上。我心中又忐忑又欢喜。我或许才华比不上,但我遇上了好时机,可以做出些动静,向天下人证明,舅母她讲的是对的,女子也能做更多的事情。” “张相,这些年来,我都追着舅母的脚步,想着换成了她,又会怎么做。这样一位奇女子,竟然家破人亡,难道王家人不该死吗?” 江楠悲愤道,可随即她又无奈自责,“我恨不亲手报仇,如今事到临头,仇人就在眼前,却是畏刀避剑,连看的勇气都没有!女流之辈,终究是女流之辈。白白东施效颦,惹人笑话了。” 话正说着,突然外面响起一阵欢呼,江楠一愣,随即脸色骤变。 法场有人欢呼,那就意味着王家人的脑袋已经被砍下来了。 果不其然,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隐隐有杀得好的声音,江楠的脸色愈发苍白,肩头微微颤抖。 王家和自己有仇,也盼着他们身首异处,报应不爽。可真正到了这一天,为什么自己不能像男子汉一样,亲眼看着仇人血溅三尺? 为什么没有拔剑斩仇人的勇气? 甚至连看都不敢看? 江楠拳头紧握,她连自己仇家都不敢看,以后要是因为她的总算,揪出贪官,在这里开刀问斩,她能承受得了这份压力吗?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这不还是自己的罪过吗! 身为一个官员,而且是执掌大权,能决定别人生死的官员,除了权柄之外,还有一种东西,叫做压力。 扪心自问,如此孱弱的肩头,又怎么扛得住? 江楠俯看自己的心,这几天起起落落,从想着嫉恶如仇,伸张正义,到报仇雪恨,告慰死者,再到压力如山,抵挡不住…… 过了良久,外面的欢呼声依旧,江楠的额头浸出了细腻的汗珠。 这是杀了多少个? 是一百,还是八十? 王家满门到底死了! 江楠突然抬起头,脸色十分难看,她满腹惆怅,最终只能无奈道:“张相,我或许撑不了几天,还是另外选一个合适的人吧!” 张希孟没有答应,而是微微一笑,“你还是没有适应身份变化,心绪烦乱,没了方寸。走吧,我再领你去個能沉心静气,恢复平和的好地方。” 张希孟盛情邀请,江楠乖乖跟着,这俩人就直奔灵隐寺了。 …… “妹子,这个张先生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第一天跑过去给江楠送了桶奶茶。”朱元璋困惑道:“你懂是什么意思不?” 马氏也糊涂,“非常人,行非常之事……这就是张先生的与众不同吧!” “的确是与众不同,随后他们竟然去了菜市口看杀人!” “杀人?”马氏大惊,“真看了吗?” 朱元璋摇头,“应该是没有,不过他们俩在酒楼坐了一阵子,等出来之后,就去寺庙了。” 马氏忍不住道:“沾染了血腥,倒是需要去庙里,让佛菩萨保佑,去去杀气,这才对嘛!” 朱元璋更笑了,“妹子你可是猜错了,他们根本没去烧香,而是去看了熔化金佛。” “熔化金佛?” “对,就是王家捐的金佛,被没收了之后,重新熔铸成净赚,转入府库。张先生跟江楠去看的就是这个。” 马氏皱着眉,想破了脑袋,也理解不了,这俩人到底在干什么? “重八,你说张先生不会是真的在教江楠怎么当一个好官吧?” “怎么说?”朱元璋好奇道。 “你看看啊,先是让江楠知道,她的结论可以决定无数人的生死,让她懂得责任至重,不得马虎。随后又去看了没收的赃物,这是让她知道做事的成果,不只是杀几个人那么简单,而是有着利国利民的效果。” 马氏绞尽脑汁,努力解读, 朱元璋想了想,也没有头绪,姑且算王妃说得有理吧! “妹子,其实咱的心思你也知道,张先生这么忙碌,身边该有人照顾,年纪也不算太小了。环顾四周,也没有更合适的人,偏偏江楠是个女孩子,年龄容貌,个人才干,都是不错的。咱是有心喝早点这个喜酒的,但是看他们两个人的样子,似乎不是要往那个方向走啊!” 马氏同样无可奈何,“我算是看出来了,张先生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偏偏在这事上太迟钝了。这也是他爹娘走得早,那么小的岁数,就帮着你打理事情,来不及想这些事情。我看啊,咱们也就别想着挑什么才貌双全,门当户对的。我看就找个能好好侍奉张先生的就行。” 朱元璋皱眉头,“这个……能行吗?” “怎么不行!就选那种容貌姣好,老实听话,能伺候起居,又贤良淑德的。只要人品好就行,反正也没谁配得上张先生!” 老朱眉头紧皱,权衡再三,问道:“妹子,你说的这样人,好找吗?” “不难!比如冯国用的女儿,郭兴的小妹妹,还有几位文臣的亲属……我以前也物色过,大不了就让张先生自己挑吧!” 老朱眼珠转了转,半晌才道:“再稍微瞧瞧,如果他还是不开窍,少不得就用这个办法了!咱们把标儿托付给张先生,以他的年纪,辅佐咱们家两代人,情理之中。早点成亲,诞下儿子,咱也能好好教导,放在身边培养。等孩子长大了,也让他辅佐咱们孙儿,重孙子……就这样,咱们朱家和张家,一辈一辈,一直走下去,互相扶持,不离不弃!妹子看怎么样?” 马氏忍不住笑道:“重八啊,你可真会想……不过要真能如此,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朱元璋记下了夫人的话,又过了几天,正好有空,老朱就把张希孟叫住,关切道:“先生,你以为江楠如何?” “很好啊!聪明,能干,举一反三,办事能力很强……我建议主公可以适当嘉奖。” 朱元璋:“……” **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 脸都不要了 “张先生,你真觉得江楠很好?” “是啊!绝对是主公手下的干吏能臣!” 老朱再一次语塞,张希孟这小子真不上道,谁跟你说这事了……“张先生,咱关于江楠,有些话想跟你讲。” 张希孟也急忙道:“主公,说实话,我也有些事情,想要跟主公讲,我以前的确是把事情想简单了,我要向主公检讨。” 朱元璋错愕了,他也没法说下去了,张希孟完全不上道啊,就看这小子要说什么吧! “张先生,正好有些日子没听到先生的教诲了,咱们慢慢谈。” 君臣找了一处,张希孟就先说道:“主公,听王妃讲,你刚投靠红巾军的时候,就作战勇猛,睿智果断,每次奋勇向前,得到了赏赐,还分给下属……不知道主公为什么能如此优秀,莫非天授?” 朱元璋笑了,“要是别人问咱,那自然是天授,可既然先生问了,咱也不好往自己脸上贴金。要说作战勇敢,杀伐果决,其实初上战场,咱的双腿也是颤抖的。但是自从十几岁,咱就见识了太多的死人,那时候遇上了灾年,遍地白骨,连成一片,一眼望不到头……可即便如此,为了活命,也要寻找一切能用的东西,扒死人身上的衣服,寻找财物。有,有那么一次,咱伸手扯开一件衣服,结果从里面涌出无数的蛆虫,往咱的手上爬……吓得咱一屁股坐在地上。” 张希孟只是听着,就觉得浑身冰凉,心脏剧烈收缩,真的不要和朱元璋比惨,他随便一点经历,都能吓你一个跟头。 “主公,说起来您早就百炼成钢,不是一般人可比。徐达他们这些人,也是历经苦难,一经点拨,立刻就能为龙为凤,成就功名……但是平心而论,还有太多凡人,就算把机会给他们,也未必能抓得住。主公要用人,可以要善待官吏啊!” 张希孟有感而发,老朱却是皱起眉头,“先生,你说什么意思?莫非要让咱给他们加俸禄,赏赐大宅子?” “不不不……” 张希孟连连摆手,“主公,臣可不是这个意思……还是拿江楠举例子吧,她算是才女吧?人也算机灵,敢运送粮食,说她智勇双全也不为过,又在王妃身边历练,做事严谨。这样一个人,放在度支局,统计财政,监察百官,按理说是足够了。但是主公可曾想过,这么一个女子,她能承受得了人头滚滚吗?她能接受血流成河吗?” 朱元璋绷着脸道:“到底是个女流之辈,无法心坚如铁啊!” 张希孟却是微微摇头,“主公,要让臣说,这跟男女没关系……便是一个须眉男儿,一时间手握大权,生杀予夺,也未必能把持得住。” 老朱眉头跳动,想了想自己身边旳这些人,终究还是点头承认,“先生所讲有理……你的意思是江楠不适合这个位置?” “不是。”张希孟依旧摇头,“主公,她比九成以上的人,都更适合这个位置。只是有些情况,要告诉主公。她刚过来的时候,就盼着办案子,伸张正义,主持公道,一心急于成事。” “这不好吗?”朱元璋反问。 “但是随着她见到王家全族覆灭,又深深惶恐,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所谓患得患失,悲喜无常,就是她现在这个状况。骤然把权力和担子加在一个人身上,不管是谁,大约都会如此。人在宦海,手握大权,就是一场修行。” 张希孟感叹道:“臣知道,主公嫉恶如仇,对官吏没有太多的好看法,自是不得不用罢了。遇到官员出错,主公也不会手软,譬如江楠这种,如果真的扛不住,再换一個也就是了。臣万万不敢说主公是错的。但是臣也想说,不管到什么时候,人才都是稀缺的。主公固然有更换百官的权力,但是主公却没法让一个人立刻具备完成使命的才能和心性。而且还有一件事,拱卫司,度支局,都察院……这些复杂监察的官署,手握生杀大权,尤其需要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不然就算他们能完成主公赋予的使命,也会因为承受巨大的压力,郁积一些特殊东西,渐渐狰狞扭曲,人不像人了。” 朱元璋拧着眉头,再三思索,这才沉吟道:“先生,你说的可是酷吏张汤,周兴,来俊臣之流吗?” “嗯……正是这些人,主公,汉唐多雄主,也多酷吏,主公可知道为什么?” 老朱稍微思忖,就叹道:“雄主自然要成就非同凡响的大业。欲成大业,自然要用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张汤等人,不过是代替君父,背上骂名罢了。” 张希孟立刻点头,“主公高见,臣是五体投地……臣还想请问主公,您可是要酷吏?” 老朱怔了怔,反而笑着问张希孟,“先生以为呢?” “我以为自然是要有的,但是我觉得不宜过多。酷吏虽然是一柄利刃,但是却容易伤敌伤己,也会人心惶惶,造成朝野不安。非必要的时候,还是少用为妙。至于监察百官的这些人,臣斗胆谏言,主公还是该如同军中将领一般,给他们上一些课,进行些教育,导正心态,明确职责。” “譬如说国法律令,犯了什么罪,就该是什么下场。处置了这些人,又挽回了多少损失,产生了什么效果……归结起来,就是要让官员们清楚,他们干这些事情的价值,坚定他们的信念,明确他们的职责权限。臣倒不是觉得这么干了,就能让每个人都成为清官干吏,只是想保证大多数人,都能忠心主公,尽忠职守。这样一来,就算偶尔有混账之徒,辜恩负义,败坏国典,主公也大可以从容除之,不至于造成朝野动荡。” 朱元璋一直听到了这里,终于心有所悟,明白了张希孟的意思。 简言之,就是张希孟觉得朱元璋过去对待官吏太过粗暴简单。 安排上了位置,给了权力,让你去做事。 行了受赏,错了受罚。 犯罪了就杀头,严重的剥皮楦草。 这个方向自然是没错的,但是有些过于粗暴,把每个人都当成了工具……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和一般的工具不同,人有复杂的感情,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张希孟讲的不是把官员当成祖宗供着,也不是当成单纯的牛马使唤。而是看成一个个的大活人,有血有肉,有爱有憎。 拿到了权柄会激动膨胀,看到了死亡会惶恐自责。 该如何让这些人适应手上的工作,摆正自己的位置,更好履行职责……归根到底,虽然身为官吏,依旧需要教导培养,鼓励提高。 这也是张希孟从江楠这个人身上,发觉的最大问题,女子为官,最大的问题不是世人议论,也不是什么风俗教化,男女大防……真正要命的是如何让女人顺利完成身份转化,从一个服从者,变成一个掌握权力的人。 同样的道理,也适合那些寒门子弟,初入官场的菜鸟。 当初凿壁偷光的孩子,在官至宰相之后,专地盗土,侵占四百顷良田,落了个罢官抑郁而死的下场。 写下粒粒皆辛苦的诗人,一旦掌权之后,为了口腹之欲,喜食鸡舌,一碗菜要用三百多条鸡舌,被割去舌头的鸡,堆积如山…… 治国治吏,终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老朱思量再三,只觉得寓意深远,很受启发,他询问道:“先生以为该如何是好?” 张希孟道:“究竟该怎么做,臣也一时说不清,需要主公仔细探索,但是臣以为,以当下而论,我们能不能借着王家的案子,好好教育百官,从中书省,六部,度支局,还有其他衙门一起,把案情讲清楚,把这颗毒瘤剖析明确,也把其中涉及到的弊端,公告天下,让百姓都接受一次教训。尤其是国子监,各地的学堂,也让那些准备进入官场的年轻人有所警觉,避免犯错。” “哎呦……这个主意啊!”老朱眼前一亮,一直说教化百姓,可眼前不就是上好的例子吗? 又何必翻故纸堆,找那些远在天边的例子。 老朱立刻来了兴趣,“先生以为这事要怎么办?” “臣以为可以让刑部挑头,另外礼部,吏部,翰林院,都可以抽调人员,把这个案子讲清楚,说明白。” 朱元璋道:“没错,这是件大事情,咱一直在琢磨着,要怎么整顿吏治……本来想着砍几颗脑袋才行,现在想来,或许有更好的办法。” 朱元璋跟张希孟说完,心中感慨,他越发觉得这个主意太好了,一个人读书为官,爬到高位,并不容易。虽说愿意为官之人,如过江之鲫,但是能胜任职位的,却是少之又少。如果能通过这种手段,保证大多数官员称职合用,就是功德无量。 朱元璋一时兴奋,他觉得应该把王家案子的卷宗都拿过来,仔细瞧瞧,寻找出可以用来教导官吏的部分。 正巧下午的时候,朱元璋原本要去骑马射箭……索性不去了,直接去找李梦庚要卷宗,顺便当面考问,看看他能不能把这事情讲好! 也是自己的老部下了,如果能行,就提拔他一下。 老朱满怀欣喜,到了李家的外面,由于是突然袭击,老朱坐着马车,穿着便服,还真看不出吴王的身份。 凑巧的是,就在老朱的前面,竟然还有一驾马车,也到了李府门外,掀开车帘,一前一后,竟然下来两个妙龄女子。 她们娇笑着扭动身形,大摇大摆直接进了李府。 朱元璋撩开车帘,露出一道缝儿,仔细看着,这俩女人断然不是李梦庚的家人,看穿着也不像是亲戚,都像是那些在秦淮河唱曲的清倌人…… 瞬间,老朱的怒火就冲上来了,这破事怎么还屡禁不绝了?尤其是一国尚书,脸都不要了吗? 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丞相的自我修养 老脸都不要的李尚书,此刻拥着美人,喝着美酒,享受着双倍快乐,几乎要飞到天上去了。 人这一放松,嘴也就松了。 平时小心翼翼,捧着卵子过河,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可现在竟然肆无忌惮起来。 “你们两个可要好好伺候着,回头本部升任宰相,可就不是你们能伺候的……我这个人啊,就爱年轻漂亮的!” 两个刚刚二十的姑娘吓得脸色都变了,扑在李梦庚的身上,娇滴滴道:“相爷……知道你是念旧的人,可不能不要咱们啊!” “相爷?”李梦庚一怔,其中一个穿着淡绿色衣衫的女子娇笑道:“不是您老人家说的,马上就要成为宰相了,还能骗我们小女子吗?” 李梦庚听着这话,情不自禁捏了捏对方的脸蛋,笑得更加放肆了。 “好,就冲你这个聪明劲儿,本部……本相就不会忘了你的,放心!”李梦庚笑嘻嘻道:“李相已经跟我说了,要举荐我当参政,李善长这人说话还是算数的,可是他在上位那里,只能当半个家,还没法一锤定音。” “那可怎么办啊?奴家还等着伺候相爷呢!” 见女子一脸仰慕,看着自己,李梦庚半老的心都活泛起来,越发猖狂得意。 “放心吧,本相说到做到,自然有比李善长更厉害旳人物帮咱!你们不知道……我在修刑统,离着初稿完成没有几天了。我跟张相讲过,张相的意思是法令如何,要在实践中检验……你们听听,张相多会造词儿,一个实践,可就帮了咱大忙!” 两个女孩子盯着李梦庚,表示不理解。 “你们哪懂这里面的门道啊!张相说了实践,就是要公布暂行条例,先让刑统运转起来,彻底取代元廷的法条。”李梦庚笑嘻嘻道:“别看上位登基吴王,张相鼓捣什么重定纲常……这都是嘴上说着的,真正关键的还是刑统。下在的用的依旧是元廷的,只不过剔除了一些明显不合适的。只有等咱这个刑统公布了,那才算真的再造乾坤呢!” “哎呦呦,相爷,您可真厉害啊!您倒是说说啊,这个新的刑统,有哪些厉害之处啊?好让我们开开眼啊!” 李梦庚就想说两句,可是一看外面,天色稍微黯淡了,还要办正事呢!就大笑道:“要那個死物干什么?不管刑统怎么订,都不耽误咱享受齐人之福!说来说去啊,想要开大眼,见世面,瞧瞧咱李相公就是了!” 说着李梦庚伸手环抱一个,气喘吁吁冲向了象牙雕花错金大床,惊得女子一声尖叫。另外一个女子还想要跑,李梦庚一把年纪,手脚还不错,竟然也给抓了回来。 此时那个绿衣女子已经坐起,对着李梦庚嗔怪道:“相爷,人都说宰相位高权重,执掌江山社稷,肚子里能划船……您却还是这般猴急,让我们姐妹陪着相爷喝酒,边喝边聊……我给相爷舞上一曲,奴儿妹妹给相爷弹琴,这才是良宵啊!” 李梦庚怔了怔,笑道:“没错,这话说得好!”他冲着外面喊了一声,“老王,送几个菜过来。” 外面没人回答,但似乎有脚步声,李梦庚也没在意,而是坐在太师椅上,两个美女也连忙扑过来,围绕着李梦庚,调笑欢聊。 就在这时候,突然门开了,大约是老王拿着酒菜进来了。 “就放在桌上,你退出去吧!”李梦庚头也不抬道。 对方听了命令,把几个小菜一壶酒,放在了桌上,但是却没有离去,只是居高临下,俯视着李梦庚。 被一道巨大的背影遮蔽,李梦庚也觉得不痛快,这个老王怎么回事,没看见我要办正事吗? “你还不退出去!” 李梦庚下意识抬头,正好看到了朱元璋铁青的面孔,努力挤出一个无比恐怖的笑脸。 “李相公,你说咱要不要听你的号令?” “上……上位!” 李梦庚咧着嘴,从椅子上直接出溜到地上,摔得砰的一声,两个女子也吓得连滚带爬,退出去好远,匍匐地上,瑟瑟发抖。 李梦庚的脑袋完全一片空白,我在哪?我是谁?我干了什么? 瞧他这幅样子,朱元璋反而不着急了,而是把菜肴摆在桌上,拿起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酒的颜色微微泛红,朱元璋放在鼻子下面,仔细闻了闻,又轻抿了一口。 “加了鹿血?还是你李相公会享受啊!” 说完之后,朱元璋将剩下的酒水狠狠泼在了李梦庚的脸上。 啊! 这一下子竟然让李梦庚清醒过来。 “上位,上位饶命啊!” 他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哭得稀里哗啦,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朱元璋哪里看得下去,他抬起脚,拿鞋底儿点着李梦庚的老脸。 “你是跟着咱过江的老人,也见过不少生死,咱看不得的就是哭哭啼啼,没出息的德行。你干脆点说,别让咱费事,或许还能保住你家里人的性命,不然你的下场,你家人的下场,不会比王家好到哪里去!” 李梦庚再次愣住,片刻之后,他磕头作响,“上位,臣,臣辜恩负义,臣该死啊!” …… 朱元璋突然造访刑部尚书府邸,一下子抓了李梦庚正着,渡江之前的老人,执掌过户部和刑部的文官大员,就这么呼啦啦倒下了。 这事别说朝臣了,就连两位宰相都很错愕……张希孟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对着宋濂道:“我还说要让刑部挑头儿,给百官讲解王家的案子,警醒世人。没想到李梦庚自己先当反面教材了。” 宋濂一听,也是忍不住感叹,“张相,吏治从来不是小事,尤其是刚刚创业,李梦庚务必要严惩不贷。只是上位会不会迁怒张相?” 张希孟一笑,“那倒不会,说起来还要感谢江提举,她早就查出了李梦庚贪赃枉法的证据,这回我给主公递上去就是了,只是李相那里,他倒是挺欣赏李梦庚的,他们又是同乡同僚,如果他要是被迁怒了,我可不会管他。” 宋濂也跟着笑了,“李相那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张希孟想了想,还是把江楠叫了过来,“还没参加过御前会议吧?” “没有。”江楠老老实实道。 张希孟笑道:“行了,这次你就负责带着耳朵和眼睛,去感受一下吧!庙堂可比佛堂有趣多了。” 江楠乖乖答应,跟在了张希孟后面。宋濂只能无能长叹,谁让他这个人老珠黄的,不受待见喽! 张希孟跟着江楠来见朱元璋,陈说李梦庚的案子。 在另一边,李善长却抢先一步,到了朱元璋这里,向老朱哭诉。 “上位,臣,臣在近日已经查出来了,是李梦庚这个畜生,买通臣身边的随从,借着从应天给臣送东西的机会,把那包龙井茶叶送到了杭州,放在了臣的案头,后来被张相拿去了,就,就引出来王家的案子,从头到尾,臣都不知情,就是被这个畜生给害了!” 朱元璋一惊,“还有这事?” “确实,臣这里人证物证都有,而且大可以叫来李梦庚,臣愿意跟他对质……说起来也是臣疏忽了,觉得是老朋友,追随臣多年,实心用事,就疏于防范,臣,臣有疏失。” 朱元璋冷哼道:“确实,你不是还要举荐李梦庚担任参知政事吗?你的识人之明呢?” 李善长骤然一愣,随即连忙道:“上位这么一说,臣倒是想明白了,李梦庚是不是以为臣不知道他的手段,就有办法,利用臣身边的人,陷害臣!然后他好取而代之!” 朱元璋听到这话,竟然一阵沉吟,李梦庚那家伙信誓旦旦,以李相自居,言语之间,还颇为看不起张希孟和李善长,或许这家伙真是这么想的! 着实该杀! “真是没有想到,李梦庚竟然如此大奸大恶,往后你要更加小心,尤其是在识人这事情上,大意不得……就连,就连张先生都被李梦庚给骗了,还说要在刑统完成之后,也举荐他呢!” “什么?” 李善长心头狂喜,我的老天啊! 原来张希孟也掉到这个坑里了! 苍天保佑,神佛开眼啊! 多少年了,从来都是张希孟欺负自己,明明自己是左相,执掌中书省,可总是比张希孟低一头。 可算是轮到他倒霉了,老李简直是比自己得了狗头金还开心。 但是表面上还不能露出来。 “上位,李梦庚修刑统还是很用心的,张相到底是年轻了些,不知道人心难测,世事险恶啊!” 朱元璋微微点头,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李善长的说法,谁还能不犯点错呢! 正在这时候,张希孟和江楠到了。 施礼之后,张希孟站在那里,江楠紧紧跟在后面,垂手侍立。 “张相,李梦庚那个畜生被咱撞破了丑事,已经下狱待查了。” 张希孟连忙道:“恭喜主公,抓获了一个蠹虫……我这里也有个事情要上奏,李梦庚在王家的案子上,有贪墨的行为,初步调查,也有十几万两之巨,又涉及田亩土地……臣以为应该重新彻查,绝不能放过这个畜生!” 说完之后,张希孟把一张清单递给了朱元璋……此时的李善长,瞬间闪过一丝怪异的表情,比死了亲爹还要沮丧万倍!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 简朴的张先生 从吴王府出来,张希孟深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随后对江楠笑道:“怎么样,有什么感受?” 江楠绷着面孔,灵动的眼珠忽闪两下,低声道:“似乎李相公有些失落。” “岂止是失落!他这人是盼着我倒霉呢……算起来这是你帮了我大忙啊!” 江楠一怔,连忙道:“是张相提携,卑职到现在还是糊里糊涂,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你们度支局是越发重要了,我正要好好交代一些事情。” 张希孟跟江楠返回了值房,落座之后,江楠给张希孟倒了一杯茶……还是奶茶! “张相说的对,喝这个的确双份愉悦,张相也常喝吧?我是按照张相的方子做的,只是没舍得放西湖龙井,用的是普茶。” 普茶可不是普通的茶,而是云南的茶,到了明朝后期,还有个名字,叫做普洱。 张希孟拿西湖龙井做奶茶,根本是扯淡,江楠用普茶熬煮,无论色泽还是味道,都要胜过张希孟不少。 “不错,还是你们女孩子家心细手巧。”张希孟赞叹之后,就道:“我大约和主公说了一下,接下来会针对百官进行教化,你有个心里准备。” 江楠一惊,“张相,是要考评贤愚吗?” “不是,其实侧重还是教化……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规矩,律法。”张希孟耐心解释,他把江楠当成例子,讲给老朱,正好把想法告诉她,也听听她的意见。 “官员辅国治民,必须有规矩才行,按照法令做事……譬如说户部征收田赋,是不是盘剥百姓,敲骨吸髓?刑部核准杀人,砍头枭首,算不算滥杀无辜?还有度支局,总算财政,监察百官,是不是为难别人,甚至是杀人害命?” 江楠紧蹙着眉头,“这,这自然不算!” “那为什么不算?你想过没有?” 江楠摇头,“卑职不清楚。” “就拿田赋商税来说,你知道是怎么分配的吗?” 江楠没有迟疑,立刻道:“大江南北,吴王治下,每天夏秋两税,共计税粮六百五十万石,其中养兵就要三百万石,还有百官俸禄,河工,安顿流民,拓荒垦殖,办学兴教。” 张希孟点头,“这些事情,大约可以概括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就算是最大头儿的养兵,也是为了保护现有旳成果。四面皆敌,要是没有强大的军力,如何能保护百姓,如何能让大家粮仓里的存粮安全?我们这次的教化,就是要和百官讲清楚一件事……我们做的是正确的事情,是合乎道理的!” 江楠思索着张希孟的话,想到了什么,心头震动,轻声道:“也包括度支?” “嗯!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理直才能气壮……你手上掌握的权柄,不是你替天行道,快意恩仇的工具,也不是你战战兢兢,内疚自责,不敢面对的负担……你我,乃至更多的官吏,我们皆是天下公器!” “天下公器?” “对!我们在乎善恶,但更在乎治乱……我们不该有太多的想法,或者说,我们最紧要的使命,就是保证上位的决策,能够妥当落实,完美执行。不居功,不自我膨胀,思虑周全,心思缜密,就是……卑微的天下公器!” 江楠越听越迷糊,她试图努力理解张希孟的意思,但是又总觉得有矛盾的地方,可要说哪里不对劲儿,她也说不出来。 或者就是人家宰相的境界吧! “张相,卑职会仔细揣摩的……只是当下我们要怎么做?” “很简单,就是立刻清算和户部有关的所有账目,查出李梦庚有多少贪赃枉法行为,赶快准备好,等主公需要,立刻就拿出来。” 江楠连连点头,“我前面已经计算了,明天就能给张相送过去。” 张希孟心中一喜,“对了,江提举,我看你手下的效率很高,不少铁算盘,这些人都是哪来的?莫非是你们家的?” 江楠一笑,“这里面的确有三个人是江家的老账房,但真正的来源,还是王妃那里。” “王妃?” “嗯!”江楠点头,“王妃可真是个女中豪杰,她这些年,收养了好些孤儿,其中不乏女孩子,要不是王妃,只怕不是死了,就是落入歹人手里,变卖到青楼去了……还有,卑职手下的账房里面,还真有许多是从扬州青楼出来的。张相当年力主关闭青楼,封禁画舫,还真是功德无量!” 听到这话,张希孟反而有些沉吟,“我是想封禁,奈何屡禁不绝,李梦庚不就是栽在这上面吗!” 江楠略沉吟,反而笑道:“张相,如果没有禁令,只怕要更严重十倍百倍不止……其实张相是最在乎善恶!” 张希孟微微沉吟,他也有很复杂的身份,从职位上讲,他是右相,朱元璋的助手,卑微的公器,用来盛放吴王深邃的思想果实。 但另一个角度,他也是人所敬仰的张夫子,提出重定纲常的第一人。 前者看重治乱,后者看重善恶。 那自己到底要做个什么人呢? 是随波逐流,和光同尘的官员,还是身体力行,追逐真理的张子? 张希孟竟然也说不好。 “总而言之一句话,办好自己的事情,一往无前。我们做的是正确的事情,所以才能无所畏惧!” 江楠用力点头,“这句话卑职懂了!” 一转眼,到了第二天,江楠果然把账目算清楚,她本来要去送给张希孟,结果值房里竟然没人。 张相今天休沐,但是昨天说好的,他要看的。 无可奈何,江楠只能抱着这些账册,坐上马车,去张希孟的住处。 提到张希孟的府邸,江楠就忍不住想起那个大盗卢秋云,不但没有偷盗钱财,还给张希孟留了一锭金子。 堂堂宰相府邸,真是这么简陋吗? 张府就在眼前,下了马车,通报之后,江楠很容易就进来了。 说实话,这个院子还是不错的,很宽敞……但就是有点过分简陋了,正面院子,一条青砖甬道,两边都种着油菜,正巧天气转暖,油菜刚刚冒出几株花朵,黄得艳丽,还有蜜蜂忙碌,煞是有趣! 相府种油菜花? 真有你的! 江楠迈步往里面走,到了二层院子,这里只有几株桂树,树下放着几个石墩,竟然还有個刀枪架。 没看出来,张相公竟然还会武艺? 她到了客厅坐下,环顾四周,又让她一惊,张希孟这里竟然主要是竹器,这就让人不胜唏嘘了。 一位堂堂宰相,又那么受宠,位高权重,家里摆一些上好的红木家具,也是应该的,没人会说什么。 可张希孟这里居然都是最廉价的竹器,着实让人惊讶啊! 她猛地抬头,发现墙上还有不少字,仔细看去,居然都是张希孟自己写的,其中就有两句……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江楠忍不住笑了,这个解释倒也贴切! 正在她还打算往下看的时候,张希孟从后面过来了,他笑呵呵道:“刚刚在后面花园看了看,准备搭个羊圈,养几头山羊,往后就用羊奶做奶茶了,味道保证更好。” 江楠着实不理解,“张相,你怎么能亲自养羊,这也太简朴了。” “简朴?” 张希孟真的怔住了,忍不住自嘲道:“我说江提举,你是不是对简朴两个字有什么误解?你见过为了喝奶茶,就自己养羊的简朴法吗?你见过为了看油菜花,就把花圃铲了种油菜的简朴法?你还是见过,能在金陵城,有自己的菜园子,想吃什么,就自己种什么的简朴?” 张希孟觉得自己住处大得过分了,里外三层院子,前后花园,还带跨院,基本上能保证自家的蔬菜供应。 只要朱英那兔崽子不来偷菜,他都不用去外面买。 这可是金陵城啊! 土地多贵啊! 未来皇城根儿的大三进四合院……就这么个地方,本身就是价值。如果再弄得金碧辉煌,油漆彩绘,弄一大堆红木象牙的家具,往屋子里一放,那不叫气派,那叫暴发户! 竹子有节,芦苇清白,这才是符合他身份的用品。 再说了,他这个家,也不是真的就没有值钱的东西,你去东跨院看看,足足六间房子,里面全都是各种藏书,哪怕是吴王府的书,都没有他这里全。 江楠皱着眉头,难道自己误会了? 她索性不敢多问,只能跟张希孟谈公务,他们俩聊起了户部的种种问题,一直快到中午,张希孟笑道:“这样吧,我去弄点面条,就用我府上刚刚摘下来的青菜,煮两个今早下的荷包蛋,就这一碗面,那叫一个地道儿!” 江楠再次凌乱了,这位还会煮面条? 事实证明,张希孟真的会,而且还是一根不到头的头发丝,细细的苗条,配着碧绿的青菜,爽脆的萝卜条,外加香油,荷包蛋,还真是让人食指大动。 “就这一碗面,可比吴王吃得好多了,他的碗里有什么?就是多两个荷包蛋罢了!” 张希孟很骄傲,他的日子的确是比朱元璋舒坦多了。 江楠只能低着头吃面条,还真别说,的确好吃,或许这就是简单淳朴的快乐吧!张相真不是一般人。 就在这时候,突然外面脚步声起,仿佛许多人过来,张希孟放下碗筷,向外面看去。 只见老朱在前面,李善长跟在旁边,后面还有许多文臣武将,众人环顾张府,无不惊叹。 朱元璋停下脚步,看着众人,冷笑道:“怎么样,开了眼界吧?刚刚咱领你们去了李梦庚的府邸,这又是张相的住处,你们有什么感触?” 杨元杲急忙躬身,感叹道:“上位,李梦庚府邸的一株茶花,就要上百贯。谁能想到,张相府邸,竟然种的是油菜花啊!清廉如此,古来贤臣,只怕也比不上张相啊!” 朱元璋道:“别急着拍马屁,都四处瞧瞧,万一张先生表里不一,也在家中藏着名贵字画和金银财宝呢?你们都好好看看!” ***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 抡语来喽 张希孟的府邸自然没有什么金银财宝,至于名贵的字画,那也是不可能的。 “张相果然是安贫乐道,吾辈楷模啊!”汪广洋跟着赞叹,其余人也跟着附和。说实话,一想到自己家里的摆设,再看看张府,除了可能宽敞一点,其余方面简直一无是处。 这一屋的竹器,只怕还不如一张红木雕花的太师椅值钱。 不行,绝对不行,回家之后,赶快把那些字画全都撤了,把家具也都换了,不然的话,哪天上位过去了,按照张府标准检验各家,估计他们都要跟李梦庚做伴了。 可是众人之中,也有明白怎么回事的。 李善长就看得清清楚楚,张希孟本身就如张夫子之称,同辈人中,哪怕贾鲁、朱升这种,谁有脸写个字,挂在张希孟的家里?还要不要老脸了? 至于前朝人物,挂谁合适? 苏东坡的? 他名气倒是不小,但他是个典型的中间派,放在这里,只会拉低张府的格调。 一般旳才子不行,那些理学大儒也不行,你总不能在张希孟家里挂上“存天理,灭人欲”的条幅吧! 李善长思索了少许,他就悲哀发现,张希孟这家伙简直无懈可击,金刚不坏了。 属于那种站在泰山之上,俯视苍生的人物了。 妖孽啊! 李善长急得咬牙切齿,难道就没有办法,把张希孟拉下来吗? 老李焦急想着,突然看到了江楠……几乎刹那,李善长就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想直接朝张希孟动手是不行了,只能从他身边人下手。 只盼着张希孟快点成亲,也不用管是谁,娶妻生子,有了孩子,或许就有了把柄,到了那时候,张希孟也就没有现在这么轻松了。 李善长盘算的时候,杨宪捅了捅他,“李相,大家伙都去东跨院了。” 李善长打了个激灵,急忙快步过来。 此时朱元璋带着群臣,在一架架的书籍前面踱步。 别的不说,张府的书那是多的吓人。 如果仅仅是多,也就罢了,不少书上,还有张希孟的评阅,他会在中间夹一些纸条,上面写着对某些观点的评价。 这里面可不只是两汉唐宋儒家的文章,包括论语孟子,张希孟都没有客气,老朱随手拿起论语,竟然发现里面掉落一本小册子,上面赫然写着《抡语》。 老朱好奇,往下看了两行字,立刻老脸就变了色。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张先生啊,咱是让他们过来开眼的,不是让他们看你诽谤圣贤啊! 朱元璋正在沉吟之际,汪广洋探着头,已经看见了几行字:朝闻道,夕死可矣! 早上听说了路,晚上就把人打死了……体现了夫子报仇不隔夜的尚武精神。 君子不重则不威:君子不重拳出击,就不足以树立起威信。治国当严厉,乱世用重典。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大凡变法改革,犹豫就会困难重重,果断出击,打废旧党,才有成功的可能。孔夫子洞察变法奥妙,王安石若能领会孔子真意,斩司马光,族灭富弼、文彦博,则变法成矣! …… 汪广洋看到这里,脑子已经凌乱了,我的老天啊! 这么多年,难道我看的论语都是假的? 张相解释的才是夫子真意? 正在汪广洋迟疑之时,朱元璋猛地回头,一眼看见了他,死死盯着。分明在警告他,你别胡说八道! 汪广洋脑筋快速转动,这辈子他都没有这么焦急过,额头上都憋出了热汗。谁料他福至心灵,竟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理由。 “上位,自古以来,孔孟之道,被太多腐儒曲解,诸如以德报怨等等,历来争议不断……张相乃是当世大贤,洞彻古今,学问通天。张相的这部《抡语》看似是玩笑,实则是以戏谑滑稽之法,提醒世人,如何把握圣贤真意,如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用心良苦,自是非凡!” 听汪广洋这么一番解释,朱元璋都开始怀疑起来了,莫非张先生写的这份《抡语》,真的用心良苦? 就在这时候,杨元杲、阮弘道、宋濂等人都凑了过来,纷纷请求一观。 大家伙一边传阅,一边惊叹,有好几个人还煞有介事道:“上位,孔夫子身处大争之世,文武双全,所谓乱世用重典,这等道理孔夫子最清楚不过了。以臣等观之,或许张相的意思,更接近圣人本意啊!” 又有人跟着道:“我们过去都知道孔夫子主张仁政,但孔夫子对少正卯之流,也是果断处斩,毫不客气。这就说明孔老夫子绝不是主张宋襄公那种仁义。他说的是大仁大义,铲奸除恶,匡扶社稷,雷霆手段,菩萨心肠,这才是孔夫子的真心啊!” …… 江楠眼珠转动,她一直在张希孟的身边,此刻也忍不住低声道:“张相,他们说得对吗?”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我就是个写《抡语》的,我懂个屁的抡语啊! “这是我给朱英写着玩的,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江楠瞬间懂了,险些笑出来。 不过笑归笑,但是这事也未必真的只配一笑了之。 诚如汪广洋所言,儒家主张,已经被曲解太多……或者说,历代都在根据自己的需要,不断填充内容,导正方向。 赵宋的理学就和汉儒有着天差地远的区别。 如此想来,张希孟主张重定纲常,再造乾坤,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 瞧见没有,这就是话语权的霸道之处。 不辩经,自有江南大儒为之。 不少人都觉得打开了思路,有了别样的领悟,咱们张相公还真是非比寻常! “上位,和氏之璧,不饰以五彩,隋侯之珠,不饰以银黄。其质至美,故物不足以饰之。张相学问通达古今,人品操守,冠绝当世。这是上天赐贤者,助上位成就霸业啊!”李善长躬着身躯,不吝溢美之词。 其余众人,也是纷纷赞叹,有人说张相安贫乐道,有人说张相德比武侯。 张希孟在这一天收获的马屁,比过去几年加起来都多。 不过最后还要听朱元璋的总结,“咱领你们去看了李梦庚的府邸。他在家中,睡着一张象牙描金的大床,足有两丈多宽!他有多大的身板,竟然要睡这么大的一张床?贪图享受,忘乎所以,这就是一人变坏的开始。大凡贪官,都不见得是生下来就贪赃枉法,视律法为无物。” “有太多的人,都是掌权之后,经受不住引诱,或是贪财,或是好色,或是爱名……总而言之,让人抓住了小辫子,有了把柄,不得不受制于人!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今天咱让你们看,就是告诉你们大家伙,以张先生的身份,穿布衣,睡竹床,自种自吃,自得其乐。扪心自问,你们是德行胜过张先生,还是功绩在张相之上?” 老朱威严地扫视所有人,冷笑道:“前些时候,因为俸禄的事情,还有不少人跟李相闹,觉得咱给的少了,没法像宋代的士大夫一样,高高在上,为所欲为!咱不需要你们像张相一般清贫减省,可你们还想吃龙肝凤髓不成?咱给的俸禄,足够你们身穿绸缎,餐餐有肉了吧?” “咱在这里告诉所有官吏……在咱治下,没有什么升官发财之说,要是觉得咱刻薄吝啬,你只管去投靠张士诚。咱只是提醒所有人,当咱们吴国大军开过去的时候,玉石俱焚!” 这番话说完,所有人无不悚然。 老朱就是这个脾气,他是想着语重心长,和和气气讲道理。 但是到了最后,依旧不免杀气腾腾。 咱可以保证你们衣食无忧,生活无虑,但也仅此而已。还想让咱把你们当祖宗供着,支撑起你们奢侈的享受,过分的爱好,那是想也不要想了! 朱元璋看了眼江楠,又想起了一件事。 “还有,咱已经禁了画舫青楼,不许这种害人的地方存在。但是李梦庚堂堂尚书,竟然还敢明目张胆,把两个女子弄到府里,还跟她们吹嘘本事了得,自封丞相,丑态百出,令人作呕!” “现在就让拱卫司派人,立刻严查到底……对了,江提举,你还知道有哪些女官吗?” 江楠急忙道:“回上位的话,在度支局有三位女主事,下面还有几十位女账房,其中就有从扬州青楼解救出来的女子。她们在这几年里,利用所学本事,通过考核,成为书吏,正在为上位效力!” 张希孟也补充了一句,“主公,这些女账房算账本事极强,这一次关于李梦庚一案,她们就做出了不少贡献,切莫以为她们是女子,就小觑这些人。如果还有人不服,可以从其他各部抽调书吏,跟她们进行比试。” 朱元璋用力点头,“咱知道了……这样吧,抽出五個人,均授予百户衔,让她们去拱卫司,督办此事,一定要查清楚所有暗娼,不管是从外面进来的,还是本地的培养的,尤其是牵连到拐***良为娼,一律严惩不贷!” 老朱顿了顿,又补充道:“几位参与办案的女百户,如果有人暗中议论,私下里嚼舌头根子,污蔑诋毁,也不要客气,一律杖刑二十,严重的发配,充作苦役!” “再有,今天的所见所闻,你们都要告诉下属,礼部还要公之于众,让百姓都知道!” ******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 君臣和睦 春风吹绿江南,山花绿草烂漫。 这是大元至正十八年,也是吴王元年,大约也是个需要载入史册的重要年份。 从去年开始,朱元璋正式即吴王位,改华夏吴国纪年为吴王纪年,与此同时,颁布了一系列重要的法令,彻底奠定了吴国的根基。 这些措施大致可以分为针对民间和针对吏治的。 首先是以王家为首的豪强势力,被连根拔除,一扫而光。在吴国治下,继续推行均田和抑制豪强的策略。 朱元璋将大批江南豪强迁居淮西,让他们充作治水开荒的苦役。 如果一切表现良好,五年之后,可以授予土地,如普通人一般。但是有一个前提,不得在原籍授田,避免豪强势力死灰复燃。 在吏治方面,老朱同样大刀阔斧,首先辞退了陶安,随后又揪出李梦庚,哪怕是渡江之前就追随老朱的旧人,也一样不能免于国法严惩。 而今天就是对李梦庚宣判的日子。 在经历过最初的惶恐害怕,到拼命求活,再到绝望心死……今日的李梦庚显得平静了许多,他带着手铐,穿着罪衣,直挺挺跪在大理寺的大堂之上。 他努力挺直佝偻旳脊背,在昔日的同僚面前,不想自己太过狼狈。 而此时在两边坐着的,可不只是大理寺的官吏,朱元璋手下的重臣,几乎悉数到场。 左边是李善长、杨元杲、阮弘道、汪广洋、杨宪等等。 在右边是张希孟,宋濂,章溢,江楠等等。 大家相对而坐,神色凝重。 曾几何时,李梦庚也是大家伙之中的一员,一起共事,一起谈笑风生,商议政务。 谁又能想到,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成了阶下囚不说,而且还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教训不可谓不深刻。 “李梦庚!” 从都察院升任刑部的杨宪绷着脸,终于开口,“你从王家手里,贪墨十五万两银子,另有桑田两千亩,可属实?” 李梦庚深吸口气,无奈点头,“属实……不但如此,罪人还丧心病狂,试图拉李相下水。买通李相身边的人,给他送去王家的贿赂。罪人愿意伏法!” 尽管大家伙早就知道了案情的详细情况,也知道今天不过是走个过场,但是面对如此庞大数额,听到李梦庚亲口承认,还是一阵阵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杨宪继续又道:“除此之外,你在户部任上,侵吞赈济粮食,河工开支。又以次充好,盗卖存粮……种种罪行,合计贪墨超过五万两,事情可属实?” 李梦庚怔了怔,似乎在想什么,杨宪又道:“你还有什么案情,没有说清楚吗?” 李梦庚终于抬起头,目光扫过所有重臣……张希孟跟他的交际只限于拟定刑统,自然是无所畏惧。 事实上就算李梦庚想攀扯张希孟,也没人会信的。 张相的人品操守,天下第一,根本不需要怀疑。 他要是贪财,府邸早就不会那么简陋了。 堂堂右丞相,还用竹器,怀疑他都是丧心病狂,毫无人性。 相比起张希孟,其余官吏,尤其是中书省的这帮人,就没有张希孟的从容,他们和李梦庚都是多年同僚,甚至很早就认识,彼此知根知底。 万一李梦庚在最后关头,说出什么来,拉几个垫背的,事情就很麻烦了。 好在李梦庚只看了一圈,最后把头低下,“罪人认罪,愿意伏法……只是罪人还想跟诸位同僚说两句心里话。” 杨宪懒得听了,既然认罪伏法,就赶快杀了算了,也省得浪费时间。 但是李善长却没有立刻点头,而是看了眼对面的张希孟。 张希孟略沉吟,就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听他说说吧!” 李善长也点头道:“张相说得有理,李梦庚……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吧,我会如实呈给上位的。” 李梦庚点头,“多谢李相公!” 停顿了一阵,李梦庚整理了一下情绪,随即道:“诸公皆是上位心腹,前程远大,日后青史留名,受万世景仰,前途不可限量。罪人也有机会,奈何一时糊涂,铸成了大错,这都是罪人自己找的。” “扪心自问,罪人何以走到今天地步,也无外乎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为官之后,执掌大权,就有了贪财好色的心,最初还只是几百石,上千石,弄点小钱……但是见没人发现,胆子就越来越大,以至于贪墨数万。” “到了占领杭州之后,户部负责接收常平仓,罪人,罪人接收元廷降臣的贿赂,保住了他们的位置,让他们继续把持仓库,只要给罪人送礼就好。罪人本以为无非是每年弄一些好处进账而已,谁知这些管库的官吏都是王家的爪牙,他们知道罪人贪财好色,就拿出了金钱美人,那么多银子,还有那么年轻的美女……罪人,罪人没有管住自己,就陷进去了。” 李梦庚说到这里,显得十分激动,他仰望着所有人,“诸公切莫觉得,我们手里有权势,豪强巨贾依附过来,就会唯命是从。他们送了钱,给了田,就是塞给我们手里一个刺猬啊!罪人接受了厚礼,可若是让上位均田成功,把王家的财产都拿走,他送给我的重礼也会化为乌有,甚至被上位知道,成了罪人的把柄。” “无奈何,罪人就想了不少办法,职田也是我想出来的,后来干脆冒险给李相公送礼,让王家出面,把李相公也拉下来……我,我成了他们的手里的傀儡,我堂堂一个尚书,未来的从龙功臣,我,我就毁在了这点钱财上面!” “诸公!不值,真的不值啊!我只能奉劝大家伙,千万不要糊涂。罪人死有余辜,一无所有,你们现在还身居高位,又有上位信任。尤其是还能大刀阔斧,做出一番业绩,让子孙后辈五体投地……要是,要是能回到过去,那该多好啊!” 李梦庚说到了这里,再也止不住,一个老男人,哭得像个三岁孩子。 看到此情此景,大家伙都不免唏嘘感叹。 很不是滋味,李梦庚前后贪了二十万两。 这么多钱,足够剥他一万张皮,在法理上,自然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但是这么一个人物,就倒在了这件事上,多多少少,都是有那么一点可惜。史册上会怎么写? 朱家军第一位因为贪墨倒台的高官? 所有贪臣墨吏的前车之鉴? 不论哪个,这辈子都完了,甚至还会波及子孙,放着好好的开元功臣不当,这又是何苦呢! 只能说身在官场,必须要防微杜渐,万万不能把自己赔进去。 李梦庚最后的话,连同供状,都送到了朱元璋面前。 老朱毫不留情,直接勾决,不管他说得多好听,贪了这么多,就万万没有活着的道理。 只不过在面对李梦庚家眷的时候,老朱犹豫了再三,“发回原籍,让他们当個普通农夫,奉养母亲就是了。” 李梦庚的老妻上了年纪,也不受李梦庚待见,双方多次争吵,最后让李梦庚把她送回了老家,别看这货奢侈无度,可是老妻只有几亩田而已,还要守着前人坟茔,艰难度日,十分可怜。 朱元璋把李梦庚的三个儿子发回去,让他们耕田种地,孝养老母,如果谁敢不孝顺母亲,立刻严惩,二罪并罚。 当最终结果公布出来,大家伙悬着的心,竟然落下了不少……上位依旧嫉恶如仇,但是在冰凉的屠刀之下,有了那么一丝丝暖意。 说到底,哪怕是该杀之人,必死之人,也要杀得漂亮,让人挑不出毛病才行。 即陶安之后,又一位尚书垮台,而且还是以身首异处的惨烈方式,宣告朱家军对待贪官的态度。 震慑效果,的确出来了。 百官肃然,群臣胆寒。 有关俸禄的问题,再也没人敢质疑了,甚至在禄米和宝钞之外,老朱有个发了一些房舍,让大家伙有地方住,又给年老的官吏,配了马车,还安排了专门的车夫,由朝廷负责给工钱。 由于预期已经大大降低,当看到这些之后,不少人竟然感激涕零,激动到哭泣,上位还是疼大家伙的。 朱元璋除了恩威并用之外,还特别下令,让所有官员参与培训,讲解法令条文,明确各个衙署使命…… 这番一键三连下来,整个朱家军的状态,都焕然一新,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奈何不是哪里都能做到君臣和睦,优劣得所。 就在朱家军的上游,雄踞江西和湖广的天完国内,再次动荡不安起来……陈友谅在弄死倪文俊之后,全盘接受了倪文俊势力,站稳了脚跟,论起行事,竟然比倪文俊还要霸道三分。 哪怕是普字辈的老臣,他也没什么客气,由于目睹了倪文俊垮台过程中,这帮老臣的作为。 陈友谅深知防着这帮人的重要性,为了避免他们联手,陈友谅直接下令,让悍将丁普郎去驻守小孤山,戒备朱元璋。 除了丁普郎之外,还有一个人,他叫傅友德,是刚刚辗转投靠过来的,也跟着丁普郎一起前往小孤山。 …… “丁普郎和傅友德。” 张希孟翻出了自己的小本本,在一串蓝玉提供的名单之中,傅友德赫然在列,他可是北伐悍将,辗转到了陈友谅手下,如果能争取过来,那可是助力不小! ******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八章 双向奔赴 朱家军用了相当长时间,调整内部矛盾。 这在乱世群雄当中,是非常罕见的。甚至可以说是奢侈的。 对于忙于争夺天下的枭雄们,时间是最宝贵的,也是最稀缺的,利用一切时间,扩充地盘,壮大实力,这才是王道中的王道。 哪怕以后落败了,底子厚,也能多扛一些时间。 至于那些在势力急剧膨胀过程中积累的矛盾,能解决就解决,如果不能解决,那就更简单了,解决不了矛盾,还解决不了人吗! 反正人都是一切矛盾的根源,只要把人弄死了,那就万事大吉了。 这才有刘福通杀杜遵道,陈友谅杀倪文俊。 诚然,效果立竿见影,刘福通独揽韩宋大权,发动三路北伐。 陈友谅篡夺天完兵权,势不可挡。 但是靠着这种山贼火并,获得权力的粗暴方式,到底不能服众,哪怕只是旁观的人,也会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傅友德就是惶惶不安的那一个……他刚到小孤山,就迫不及待把自己的心腹吕进叫了过来。 吕进读过一些书,在军中有小诸葛之称,陪着傅友德打了不少仗,一路辗转,不离不弃,因此被傅友德视作智囊,凡事都喜欢听听他旳意见。 “吕先生,过去的一年多,咱们从河南打到关中,从关中退入巴蜀,又从蜀地到了湖广,如今身在江西……转了这么一大圈,咱们跟察罕帖木儿打过,也见过明玉珍,看见过陈友谅,你能说说吧,这些人到底算不算英雄?” 吕进骤然一愣,良久之后,微微摇头,“要让我说,不光他们不算,就连刘太保也算不得英雄!” 傅友德的脸色不悦,忍不住轻咳道:“太保举三路大军北伐,气壮山河,乃是当世豪杰,如何算不得英雄?” 吕进微微苦笑,“刘太保要真是大英雄,如何能仓促进兵,害北伐大军,功亏一篑?” 傅友德听到这里,竟然微微错愕,却也低下了头,不敢否认吕进的话。 傅友德是农户出身,早年家贫,遇上了灾年,过不下去,恰巧遇上了刘福通起义,他就加入了红巾军。 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并无任何出奇的地方。 大约就是随着义军,攻城略地,混口饭吃,运气好就往上爬,当个小官,运气不好,就死在乱军之中,变成一堆无名无姓的白骨。 乱世向来如此,没有什么特别的。 傅友德属于那种运气还不错的,虽然是农户出身,但他很有战斗力,属于天赋异禀级别的。 因此他在刘福通手下混成了一个将领。 随后他就参加了一场战斗,准确是增援。 刘福通开启北伐之后,首先图谋关中地区,或许刘福通也想重复汉唐的故事吧! 起初他的运气不错,很顺利打入了关中,大将李武、崔德连战连捷,就在北伐大军高歌猛进的时候,元廷派出了两路大军。 一路是察罕帖木儿,一路是李思齐,一个蒙古地主,一个汉人地主……他们就是元廷手上最凶悍的两条恶犬,撕咬起红巾军,比蒙古人还要凶残十倍! 北伐西路军告急,刘福通不得不派遣李喜喜等人领兵增援,傅友德就是其中的一员,他们同样杀入关中,最初也打了几个胜仗,但是很快就面临地主武装的反扑,不但增援不成,还损失惨重,无法在关中立足。 李喜喜带着残兵败将,退入了巴蜀。 恰巧此时的巴蜀是天完大将明玉珍的地盘,这一支残兵从刘福通手下,变成了明玉珍手下,归附到了天完。 但是明玉珍这人门户之见很严重,瞧不起这些刘福通的部下。 傅友德没有力量杀回关中,同河南的刘福通,又远隔山川,道路不通。 他只能选择出川,投靠陈友谅,如今又被陈友谅安排到了小孤山,防御朱元璋。 一年不到,几乎绕了大半个中国,领教了除朱元璋之外的所有大势力。 着实是开了大眼! “傅将军,分散兵力,逐步添油,本就是兵法大忌……刘太保先是三路北伐,随后见西路军首创,又舍不得退回,反而不断投入兵马,试图挽救危局……结果连战连败,损失惨重。这种用兵之道,如何称得上英雄二字?” “哎!” 傅友德重重叹口气,“太保有他的难处,我们已经归附了天完,就是背叛了太保,做了二臣!这时候再去非议太保,着实不合适,不要多说了。” 吕进也只好停了下来,不过从傅友德烦躁的语气中,听得出来,他对刘福通的确是有些意见的。 “三千父老乡亲,跟着我一起入关杀敌,时至今日,我身边的兵马,尚且不足三百人……想那项羽,当年见八千子弟损失殆尽,无颜见江东父老,就自刎乌江。我,我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家乡父老,却还苟且活着,我,我恨啊!” 傅友德狠狠一拍桌子,震得茶壶茶碗乱撞,满腔悲愤,溢于言表。 吕进看了半晌,这才叹道:“傅将军,霸王太过刚强,不肯卷土重来,自不必说。只是身为武将,首在得英主而侍,如此才能飞腾九天,实现鲲鹏之志。刘太保尚且不是雄主,明玉珍鼠肚鸡肠,更是不堪,将军弃他们而去,是对的。” 傅友德拧着眉头,问道:“既然如此,那陈友谅如何?” 吕进想了想,道:“陈友谅是个枭雄,他投靠红巾时间不长,但是用兵如神,处事果决,不是寻常之辈。而且他又击杀倪文俊,独揽大权,坐拥三个行省的地盘,物阜民丰,傲视天下,当真是一头猛虎,不可一世!” 傅友德猛地瞪大眼睛,忙问道:“这么说,先生是让俺替陈友谅卖命了?” 吕进呵呵一笑,摇头道:“陈友谅固然有枭雄之姿,可如今王者出世,身边名臣云集,手下武将神勇,大势将成,席卷天下在即。将军归附此人,才能不负这一身的本事!” 吕进大声说着,神情激昂,声音充满了蛊惑…… 傅友德却是异常冷静,他只是缓缓坐下,扶着桌面,良久才道:“你是说吴王朱元璋?” 吕进点头,“没错,就是他!” 傅友德一怔,他为难道:“恐怕不行!” “为什么?”吕进不解。 “我,我背叛了刘太保,朱元璋又和刘太保结盟,我过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吕进一听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傅将军,刘太保以恢复大宋为号,你知道朱家军是怎么看大宋的?” 傅友德摇头,“这个俺就不知道了。” 吕进忍不住站起身,握紧了拳头,兴奋道:“前些时候,我正好读到了一篇文章,上面说自秦汉以后,在天下曰大一统,在治理曰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传到赵宋,最重士人,而国破家亡,中原沦陷,百年丘墟……罪在赵宋,罪在士人!” 傅友德大吃一惊,“这,这是真的?” “嗯!不但是真的,他们还在攻占杭州之后,在岳王爷的坟前,立下了赵构的跪像!” “什么?” 傅友德真的惊呆了,赵构不是皇帝吗? 岳飞不是臣子吗? 这还有王法纲常了吗? 可震惊之余,傅友德又有那么一种难以形容的畅快,简直跟憋了半個月,吃了一把巴豆似的,那叫一个通畅啊! 岳爷爷,总算还你公道哩! “吕先生,按你这么说,这位吴王殿下很是不凡啊!” 吕进呵呵一笑,“岂止如此,我从他们身上,看出了刘太保之败!” “这又怎么说?”傅友德请教道。 “刘太保只知调兵北伐,和元廷死磕。但是刘太保可曾想过百姓民生?如果天下人不能过得更好,又何必跟着刘太保北伐?” 傅友德摇头,“吕先生,你这就是错了,灭了元廷,自然大家伙都过上了好日子,要灭元廷,必须北伐啊!” “哈哈哈哈!” 吕进又笑了,“傅将军,我斗胆请教,你小时候家里过得可好?” “不好!”傅友德老实答道:“我小时候,就没吃过几口饱饭。” “那可是蒙古人害的?元廷害的?” “这个……”傅友德稍微沉吟,叹道:“我们家租了一个地主的田,他们家豢养了几十号打手,光是我爹就被抓去了不下三次,每次都把他吊在房梁上,用鞭子抽打,回家的时候,半条命都没了,浑身血肉模糊!” 吕进点头,“这就是了,傅将军,造成你家日子艰难的,可不只是蒙古人,还有士绅豪强……所在那篇文章才说,罪在士人啊!何其精辟,何其了得!” 傅友德大吃一惊,“吕先生,真有这样的文章,我,我也想瞧瞧!” 吕进笑着点头,从袖子里宝贝似的,掏出了一篇文章,放在了傅友德面前。 傅友德急忙探头,仔细看着,这一看可不打紧,傅友德简直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只是唯一遗憾的,这里只有一篇,残缺不全,不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就在傅友德驻扎小孤山的半个月后,有一伙贩运粮食的商人,踏上了小孤山。 趁着搬运粮草的时候,有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人,找到了傅友德。 “傅将军,你还认得我吗?” 傅友德想了半晌,突然记起来,“你是汪大人?当初去过亳州。” 汪广洋点头,“没错,怎么样?老朋友见面,咱们叙叙旧吧!” 傅友德心中一惊,却还是点头,“好,正要请教。” ****** 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 都想投朱 “将军北伐,杀入潼关,在关中之地横行,着实是好汉子,让人十分钦佩,我家上位时常训励将士,要北伐中原,收复失地。尤其是关中之地,乃中华龙兴之所在,他日入关,必定前往桥山黄帝陵祭拜。当初汉武帝以十八万将士,拜祭黄帝。他日我北伐二十万健儿,足以傲然面对祖宗,接受黄帝检阅,普天同庆,再造中华!” 汪广洋语气坚定,挥舞着拳头,兴奋说道,眼神之中的神采,让他看起来都高大了不少。 傅友德怔怔听着,他拧着眉头,困惑道:“汪,汪大人,吴王还没有一统江南,就准备北伐,还要祭祀黄帝……我,我倒是听人说过桥陵,那地方人烟稀少,很是凋零,还是金朝的时候,就已经没法养兵了。” 汪广洋默默听着傅友德的话,心中感叹,到底是寻常武夫,如何能知道关中的重要! “傅将军,听你这么说,关中之地,已经很是衰败了?” “嗯!不但衰败,而且还有不少色目人横行,民风剽悍,不服王化。对我们北伐大军很不友好。各地的民壮悍匪,主动给察罕帖木儿通风报信,害我们吃了好些次亏。我们也杀了一些人,想要震慑人心,殊不知这帮人悍不畏死,竟然更加给狗鞑子卖命,害我们兵败关中,不得不退到巴蜀!跟着我出去的好几千将士,只有几百人活了下来!” 傅友德提起北伐关中的事情,还是十分痛惜。 那么多活蹦乱跳的小伙子,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仿佛在他身上剜肉那么疼。 他想不通,为什么要帮着元廷? 明王出世,重开大宋之天,大家伙都被元鞑子欺负得这么惨,为什么还要给元廷卖命?尤其是李思齐,他就是汉人,竟然也愿意背叛祖宗,给元廷当走狗。痛击红巾军,丝毫不手软。 要不是李思齐和察罕帖木儿,他们大可以席卷关中,进而威胁大都,直接灭了元廷。 可现实却是那么残酷,关中百姓根本不接受北伐军,他们满怀热情,结果被泼了一盆冷水。 “或许当真是天意吧!是老天爷不愿意保佑刘太保,不想他成就霸业。”傅友德微微感叹。 汪广洋脸上含笑,“傅将军,我们张相公说过,天命即民心,关中百姓,为什么不愿意支持北伐大军……这里面应该有更现实的缘由,我想请教傅将军,关中之地,可有很多马场?” “有!很多!我们在华州等地就抢了不少好马,拉起来一千多人的骑兵,只可惜后来战马几乎都损失了。” 汪广洋再度失笑,“傅将军,这些马场可有汉人奴仆?” 傅友德努力思索了片刻,点头道:“似乎是有的。不然那么多牲口马匹,也需要有人照料。” 汪广洋点头,“那……你们有没有针对奴仆的政策?比如说释放奴隶?给他们授田,登记造册,编户齐民?” 这下子傅友德愣住了,还要授田?编户齐民? 怎么还有这么多麻烦事? 看着错愕旳傅友德,汪广洋更加感慨,在朱家军非常稀松平常的事情,放到其他红巾军之中,简直是神仙操作,根本学不来。 以往大家伙还没有多少感觉,不太明白张希孟在折腾什么,可是跟傅友德一聊,互相对比一下,汪广洋立刻就感觉到了差距。 “傅将军,先说说我们吧……我们是主张释放一切奴隶,主张平等对待所有人,每个人都应该授予土地,包括女人在内,这一点几乎是我们的核心主张。” 傅友德咂摸了一下,“听着是不错……但,但连女人都给田,那岂不是乱套了?” 汪广洋微微一笑,“傅将军,我们要争取所有人的支持,如何能把占人口一半的女子排斥在外?女人或许不能上战场,但是运输辎重,缝制军需,照看家庭……有了她们支持,男人才可以放心大胆出征杀敌。咱们先不说女人,就说说奴隶,如果你们能拿出释放奴隶的措施,在进入关中之后,给奴仆授田,让他们成为有尊严的人,你们的北伐大军,还会困难重重吗?” “任何人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支持你的。必须要让他们看出好处,感受到改变。对女人如此,对奴隶如此……假如处境不但没有变好,反而更加糟糕,他们反咬一口,帮助元廷,也不是不可能。” “啊!” 傅友德听到这话,忍不住惊呼。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刘福通兴冲冲派出去北伐大军,嚷嚷着直捣幽燕之地,重开大宋之天。大家伙都兴冲冲北伐,攻城略地,和元鞑子浴血奋战。 但是关中百姓呢? 似乎除了张贴告示,让百姓输送粮草,供应军需之外,就没有别的事情了。 这么说还不准确,其实是处境更糟糕了。 关中这块土地,本就越发贫瘠,难以供养那么多人丁。 自从西夏立国,数次同北宋大战,西北就是前线,每一次征战,百姓都损失惨重。 后来金人南下,摧毁了整个西军,围绕着关中之地,连年大战,民不聊生,户口折损大半。 随后蒙古人崛起,屠灭西夏,关中之地,继续遭殃。 而且蒙古人引入了许多色目人进入关中之地。 这些色目人地位远高于汉人,他们帮着蒙古贵胄,圈占牧场,霸占田地……蒙古在陕甘之地,封了一大堆的王爷,这些蒙古王公豢养打手,蓄积爪牙,关中百姓,苦不堪言。 按照道理说,这样的关中,只要措施得当,就能很轻易击败元廷,光复关中。 但是对不起,刘福通和韩宋政权,都没有仔细研究过关中的情况,他们以为大军进入之后,振臂一呼,立刻百姓云集响应。 殊不知在关中这块地方,不甘心沦为奴仆的汉人已经离开了,剩下的大部分人,已经沦为奴隶半奴隶。 而且由于大量色目人存在,已经使得关中的风俗有了明显变化。 北伐大军进入关中,没有先拿出争取民心的措施,反而继续压榨百姓,要求提供粮草军需。 更有一些韩宋将领,趁机抢掠百姓,大发利市,中饱私囊。 本就贫瘠的关中,哪里经得住这般洗劫? 许多对北伐军尚存幻想的民众,迅速改变了态度,元廷或许很差,大家活得十分艰难。但总还能活着,如果让北伐军杀进来,反而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既然如此,又怎么指望关中百姓,支持北伐大军? 傅友德想到了这些,不由得汗流浃背,羞愤难当! “原来,原来那些弟兄,皆是因为我们糊涂,才白白丢了性命!”傅友德突然盯着汪广洋,激动道:“大人,见识高明,一语中的,令人茅塞顿开。以,以大人之才,辅佐刘太保,一定能北伐成功,扫灭元廷啊!”傅友德突然激动道。 汪广洋忍不住笑了,我来劝你的,怎么成了你劝我? “傅将军,这些道理,并不复杂。在吴王治下,大凡文武官吏,都明白这个。我们张相公,那才是真正的当世大贤,我也不过是学了点皮毛罢了。至于让我辅佐刘太保,那就更高看我了,道理摆在这里,该怎么办,也一清二楚。可你们刘太保愿意吗?能做到吗?” 傅友德深深吸口气,也是无可奈何了,刘福通根本就看不起朱元璋,也不愿意接受释放奴隶,均分田亩的这一套。 甚至他们想的只是重开大宋之天,赵宋王朝都那么窝囊,一个低仿品,还能有多少奢望? 想到这里,傅友德突然想起了汪广洋最初的那番话……朱元璋坐断东南,想的是提兵二十万,北伐中原,进军关中,效仿汉武帝,祭祀黄帝,向祖先表明恢复中华,再造山河的壮举。 那韩宋兵马进军关中,能干什么? 是岁币之耻,还是败给金国,沦陷江山之悲? 连选个像样的偶像的本事都没有,这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傅友德老脸通红,越想越觉得羞惭,他竟然起身,单膝跪倒,感慨道:“汪大人,友德眼中无珠,不识明主。辗转万里,飘零无依……若是吴王不弃,友德愿意给吴王牵马坠蹬,忠心耿耿,绝不另侍他主!” 汪广洋连连点头,他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傅将军,我这次过来,就是知道将军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愿意归附吴王,那是最好不过,只是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少部下,你又有什么打算?” 傅友德道:“我现在还有三百心腹,另外陈友谅给我配属了五百人。这八百人都是听我的。只是小孤山的兵权还在丁普郎的手里。我和他也不算熟悉,不知道此人会作何打算,倘若他一心阻拦,只怕会成为绊脚石!” 汪广洋眉头挑动,思忖了少许,问道:“傅将军,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想对丁普郎下手,请他过来赴宴,然后在席间下手,挟持丁普郎……不过这么干却是需要吴王派兵策应,不然我孤木难支。” 汪广洋想了想,终于点头,“我会跟上位讲的。” 汪广洋满载而归……但是他却不知道,就在他和傅友德秘密商议的时候,另外一个人也拜见了丁普郎。 他不是别人,也是普字辈的,名叫李普胜。 “你,你怎么还活着?”丁普郎大惊,“你不是被朱元璋给杀了吗?” 李普胜呵呵一笑,“我说你听谁说的?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丁普郎仔细打量,发现确实是赵普胜,这才道:“当初巢湖水师投靠了朱元璋,赵师兄见没有立足之地,就回了汉阳。李师兄你不甘心,半路返回巢湖,重新集结人马,要跟朱元璋拼命……后来听说朱元璋击败了你,把你捆起来,扔到巢湖淹死,可有此事?” 李普胜笑了,“我要是死了,你现在看到的是鬼啊?是,我是被俘虏了,还在战俘营待了好长时间……不过要我说,丁师弟,你最好也进战俘营瞧瞧,领教一下我们上位的厉害!” 丁普郎愣了,“李师兄,你投降了朱元璋?” “没错,我这次过来,是劝说丁师弟,你也投了吧!”李普胜道:“我在战俘营,干活,学习,当初彭祖师告诉了咱们那么多道理,说什么弥勒重生,大光明世界……可要我说,现在的朱家军,才是有了一些光明世界的气象……师弟,你陈友谅心黑手狠,没有容人之量,跟着他没有前途的!” 丁普郎更加惊讶,沉吟良久,他喃喃道:“陈友谅派傅友德盯着我,想要我投降,除非先除掉傅友德才行!” ****** 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 人生无常 至正十八年,大元朝扛住了韩宋的第一波攻势,依靠着察罕帖木儿的努力,保住了关中之地,得以继续苟延残喘。 在江南,朱元璋也完成了内部整合。 “李先生,接下来咱要把精力放在军务上面,你的使命是什么,可清楚吗?” 李善长慌忙点头,“臣明白,上位只管放心对外用兵,臣必定能保证军需供应,不会少一粒粮食,缺一件战袄,做不到,上位只管问罪。” 朱元璋没说话,稍微停顿一阵,李善长似有所悟,立刻道:“臣还会严查吏治,尤其是在这个关头,谁要是趁机贪墨,一切都按照军法从事。” “再有……臣还有抓紧时间,在杭州开辟市舶司,收取关税,贴补国用,不负上位之恩。” 说到这里,老朱这才露出了淡淡笑容,“李先生,萧何能做到第一点,就被成为贤相,名垂青史。以先生的本事,一样会彪炳史册,光耀千秋的。” 李善长微微一喜,随即立刻恢复了镇定,“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老李从容答应,他刚出来,就碰上了张希孟。 “张相,上位叫你?”李善长主动打招呼。 张希孟无奈点头,“确实,主公叫我收拾行囊,跟他一起前往铜陵。” 李善长听到这话,脸上的喜色立刻消失了,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张相果然省得上位倚重,须臾离不开啊!此番出战,怕是还要仰赖张相运筹帷幄,我提前恭贺张相,凯旋归来。” 张希孟也只能多谢李善长,从本心讲,他真的不是那么想离去……家里头羊圈刚弄好,两只母山羊怀上了羊羔,肚子像是小磨盘似的,也不知道怀了多少个。还有油菜收获了,菜籽也晒干了,张希孟想要在院子里弄个简易的榨油设备,自己榨点菜籽油,炸肉丸子,做狮子头吃。 老朱偏要自己随军出征,家里头乱七八糟的,都没个人打理,还不知道让谁帮忙呢! 但是也没有办法,军国大事为主,这点道理张希孟还是知道的。 他面见朱元璋之后,就跟老朱道:“主公,其实臣手上还有一张王牌,足以先声夺人,狠狠抽陈友谅一个嘴巴子。” 老朱眉头挑了挑,似乎在琢磨什么,他略沉吟,竟然也道:“咱这里也有一计,足以挫动天完军心!” “啊!”张希孟愣了少许,好奇道:“主公,是什么妙计啊?” “是……还是你先说吧!” 张希孟略微沉吟,就说道:“当初我安排蓝玉去亳州,结识不少韩宋的将领,其中就有傅友德。另外我找了几个读书人,潜入韩宋,假意归附刘福通,其中有个叫吕进旳书生,跟着傅友德一起入关。起初他还送了一些消息回来,不久之后,就没了消息。但是在最近,他又联络到了臣,他现在就跟在傅友德身边,努力劝说傅友德归顺主公。再有汪广洋已经乔装改扮,去见傅友德,希望能劝他归降。” 朱元璋听到这里,思忖了少许,竟然笑了出来。 “先生,咱要说的妙计,是胡惟庸递上来的。他在战俘营中,发现李普胜这个人,他是彭党中人,被俘之后,改造很用心。胡惟庸觉得可以利用他,去劝降赵普胜、丁普郎等人,咱已经让郭英安排,送李普胜过去了。” 原来都是劝降的路子,这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吗? 双管齐下,就算有一个成功了,那也是可以期待的。 张希孟也是大喜,但他很快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主公,你说傅友德和丁普郎会知道彼此的事情吗?” 老朱也怔住了,“这個……关乎生死,他们俩人都还有些本事,大约是不会的。”老朱有点乐不下去了,因为他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当初让蛮子海牙投降,他就用了常遇春的计策,杀死了张士诚的心腹。” 张希孟也想起来一件事,“当初别不华和杨仲英都要归顺主公,他们两个人也发生了冲突,所幸主公亲临前线,临机决断,总算没有酿成大祸。” 这话一出,老朱干脆坐不住了。 他通过李普胜去劝说丁普郎,张希孟这边朝着傅友德使劲儿,看起来是双倍保险,可万一这一对卧龙凤雏,瞧着彼此不顺眼,都憋着立个大功,弄个大动静……然后互相火并,损失的可都是朱家军啊! 朱元璋这回也感叹起来,手下太多,办事的本事太强,有时候竟然也是负担。 “张先生,万万不能让他们冲突起来,最好要弄清楚两个人的心思,看看谁是真心投靠,然后才能做出下一步安排。” 张希孟点头道:“主公,眼下有四种情况,两人都不愿意降,这是最失败的,我们派过去的人,很可能遇险。其次,有一人愿意降,不管是丁,还是傅,都可以利用一人除掉另一人,但是务必小心谨慎,不能被察觉。最后,也就是两个人都愿意降,这固然最好,但如果措施不到位,反而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臣,臣请旨前往铜陵,处理此事。另外臣以为,下次在军前,必须安排一个人,总揽所有事务,执掌临机专断之权,只有如此,才能避免出现疏漏,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毕竟日后战场越来越大,距离越来越远,有时候消息传过来,就已经晚了。” 老朱认真思忖,用力颔首,算是认可了张希孟的判断。 这次的事情不管结果如何,都算是给朱家军一个提醒。 由于张希孟的功劳,朱家军已经有了一点总体战的味道了,军心、民心、情报、舆论……各种各样的斗争,全都提上了日程,再也不是简单的将帅对抗,士兵拼杀。 也就是说,单纯的武将,已经没法处理军前的事务了。 是该把将领提上一级了……此前朱元璋已经设置了都指挥使,但是这个都指挥使也仅限于在作战的时候,可以节制其他的指挥使,成为三军临时统帅。 到了今天,似乎已经不够了。 以后在军前,由都指挥使负责节制一切事务,由训导员辅佐都指挥使,而且还要配属专门负责军情的拱卫司百户。 另外似乎可以配属一个参谋,这样就可以构成一个强有力的指挥团队了。 都指挥使负责全部,参谋偏向军务,训导员偏向军心,拱卫司百户负责军情。其余各营指挥使,都只是负责领兵打仗罢了。 说白了,如果只是单纯的猛将,最多也就是到指挥使一级,想要往上爬,就需要强大的统御全局的能力,也就是当之无愧的帅才! 以目前朱家军的情况衡量,徐达是够帅才了,再有冯国用或许差不多,其余常遇春、胡大海等人,都差了一截,或者说能力不全。 由此可见,强军之路,还是任重道远。 但是在当下,徐达也没法处理这么复杂的事情,就只有让张希孟辛苦一趟了。 而此刻立功心切的傅友德已经酝酿如何拿下丁普郎了。 他既不是陈友谅的心腹,也不是彭党老人,投降朱元璋,半点负担都没有。因此傅友德把吕进叫过来,两个人连续商量了几天,让他们商量出一个办法来。 傅友德去找丁普郎,就说他准备娶个小妾,跟在身边伺候,请丁普郎过来喝酒赴宴。 只要丁普郎到了,就下手把他拿下,敢反抗,立刻打死! 为了能干净利落办成这事,傅友德还亲自挑选了最心腹的八十名刀斧手,暗中训练,做好了准备。 一场传说中的鸿门宴,已经成型了。 而在另一边,丁普郎再三权衡之后,觉得陈友谅早晚会对彭党中人下手,与其留下来等死,不如投靠朱元璋。 只是对于傅友德这颗钉子,不能大意。 恰巧傅友德过来,告诉丁普郎,他要纳妾,还宴请丁普郎。 丁普郎立刻有了主意,他先是假意答应,随后调兵遣将,准备了三千人马,从外面包围傅友德。 按照丁普郎的计划,他要先去贺喜,顺便试探傅友德的底细,而后趁着傅友德喝足了酒,进了洞房,防备最松懈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傅友德的计划则是丁普郎一来,就刀斧手齐出,直接拿下。 怎么形容呢? 只能感叹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 到了这一天,丁普郎果然如约而至。 就在来之前,他突然接到了李普胜送来的消息,告诉丁普郎,在佩刀上,拴着三块红绸子,会有人跟他联络,协助他完成使命。 丁普郎也没想太多,果然就找了三块朱红的绸子,系在刀柄上。而且他还故意按照刀柄,大喇喇摇晃着绸子,来到了婚宴上。 傅友德一身喜庆的红色,迎接丁普郎,然后拜堂,喝酒,一切都有条不紊。 只是传说中会主动联络自己的人一直没有出现,丁普郎心里头很不安宁,莫非是搞错了? 他眼见时间不早了,也不想等下去了,就主动起身,跟傅友德告辞,随后往外面走,到了门口,他还故意摇晃了两下绸子,依旧没人,这是怎么回事? 丁普郎只当出了差错,正要走,这时候一个书生拦住了他。 “丁将军,这边来!我是为了红绸来的。” 丁普郎不疑有他,跟着走了一阵,在前面赫然出现一个小院子,门口挂着大红灯笼,不出意外,这就是洞房。 傅友德就等在门口,满脸苦笑,丁普郎顿时愣住了……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 起义 这俩人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点小尴尬。 就这么对坐着,尴尬的如新婚夫妻,出入洞房,手足无措一般,偏偏傅友德身着大红,丁普郎腰悬红绸…… 到底是丁普郎官位更高,也更老道,他哼道:“傅将军为何背主?” 傅友德下意识挺直腰背,朗声道:“我原为小明王之臣,和吴王乃是盟友。偶尔流落巴蜀,受尽欺凌。又观陈友谅并非明主,故此生出归附之心。我和吴王有渊源在前,又不曾久仕天完,投靠吴王,如何不是顺理成章?” 这几句话说的,丁普郎无言以对,似乎也说得过去。 傅友德却是不想放过他,竟然继续追问道:“我投吴王,情有可原,将军为何也要投靠吴王?” 丁普郎老脸瞬间涨红,仿佛是被人粗暴撕下一层面皮,怒气涌动,怒视傅友德。 可傅友德也不是善茬子,同样回视丁普郎,两个人就跟老公鸡掐架似的。 对峙到了最后,竟然又是丁普郎打破了僵持。 “傅兄弟,可知我名字当中的普字,从何而来?” 傅友德道:“自然是源自彭祖师,彭党大名,天下谁人不知?” 丁普郎点了点头,“是啊,彭党之名,人人皆知……我乃是彭党之人,你可知道,我小时候,几乎冻死,是彭祖师见我还有一口气,把我抱在怀里,在土地庙坐了一夜,才保住了我的一条命。那时候我还很小,只是听他老人家讲,弥勒佛是最慈悲的,只要弥勒降世,人间佛国。到了那时候,就人人有衣穿,个个都饱暖,再也不用担心冻饿,再也不会骨肉分离……” 丁普郎提到了彭和尚,这位用了一生抗元的先驱……或许不是最能打,也不是最聪明的,但却是最有韧性的,正是他的持之以恒,不断培养人才,灌输推翻大元的理想,最终培养出数量惊人的骨干成员,这些名字中带着彭字旳汉子,成了埋葬大元朝的重要一员。 丁普郎追忆起昔日,十分感慨。回头再看当下,只剩下唏嘘哀叹。 “傅将军,你说当下的天完如何?还是弥勒降世,大光明境吗?” 傅友德绷着面孔,仔细看丁普郎,突然道:“你真的信这些?” 出乎意料,丁普郎还不犹豫道:“我信!别看彭祖师死了,现在的天完,越发不像样子了,但我终究相信,人心向善,我们最初的想法没有错……如果要是错了,我们这些人,前赴后继,死者不计其数,流了那么多血,我们难道是个笑话吗?” 傅友德心中大震,他仔细看着丁普郎,心潮澎湃,到了今天,还能信这些话,足见此人是个血热汉子,赤诚君子啊! 傅友德的看法并没有错,甚至可以说很有见地,毕竟历史上的丁普郎,在鄱阳湖大战之中,头被砍掉,尚且屹立不倒,做征战之态。 刑天舞干戚,那只是传说。丁普郎确实是断头之后,斗志不息,狠狠震撼了天下人。 若非胸中有一团火焰,又如何能悍不畏死,斗志冲天? 傅友德低着头,思忖良久,沉声道:“丁将军,我听闻朱家军以平等之心,对待百姓。人人有田,户户有产,轻徭薄税,法令清明……虽然算不得佛国在世,但也到底是世上罕有,着实是圣君明主!” 丁普郎死死盯着他,沙哑道:“所以你就决定归附朱元璋?” “嗯!” 傅友德用力点头,“实不相瞒,我见过汪广洋汪大人了,他寥寥几句话,就让我知道了北伐失败的缘由。我们还都是靠着自己的力量,并没有赢得民心。我想有朝一日,杀回关中,替我那些乡亲收尸,把他们安葬起来,告诉他们天下变得不一样了……我,我只能依靠朱家军了,刘太保他不行!” 丁普郎盯着傅友德,两个男人互相看了许久,有一种东西在胸中涌动,他们两个十分确定,彼此是一样的人,刚直不阿,宁死不悔! 丁普郎笑了,“傅将军,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还是去洞房吧,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也要回去,把外面的兵马撤走,也免得打扰了你的兴致。” 傅友德这才恍然,原来丁普郎给他准备了一手。 傅友德也没说什么,而是起身,拍了拍巴掌,外面顿时一阵刀兵之声,八十名早已准备好的刀斧手,瞬间出现,杀气森然! 丁普郎也是一阵心惊肉跳,他想拿下傅友德,却不知道这家伙也是一个狠人! “好!很好!傅将军,我姓丁的服了,你愿意和我拜把子吗?” 傅友德淡淡一笑,“我自然是愿意高攀,但我知道,朱家军是很不喜欢这一套的。” “为什么?意气相投,难道还不能结拜异姓兄弟?这算什么规矩?” 傅友德道:“我还说不清,只有请吕先生告诉你了。” 这时候那个领着丁普郎的书生走过来,施礼之后,笑道:“所谓意气相投,就不免意气用事。朱家军主张每个人都一样,自然是不希望拉帮结派,彼此争权夺势。如果丁将军执意如此,我也不会拒绝,毕竟我们还不是朱家军的人。” 丁普郎沉吟少许,叹道:“我记住了,等咱们归附过去,我倒要瞧瞧,这個朱家军是不是名不副实!” 傅友德道:“倘若朱家军真的与众不同呢?” 丁普郎用力吸口气,排出胸中郁积,朗声道:“那我就把这条命,奉送给朱元璋!” …… 两位将领都有心投靠朱元璋,事情一下子就好办了,李普胜和汪广洋也凑在了一起,积极联络协商。 傅友德和丁普郎都不是一个人,尤其是丁普郎,他作为彭党当中的人物,跟天完的许多老臣都有关系,又有许多旧部,到底要怎么办,才能确保利益最大,损害最小……着实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 张希孟也把控全局,甚至亲笔写信,向两个人介绍朱家军的政策。 一切都在快速推进,距离瓜熟蒂落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而就在这时候,突然从汉阳传来消息,徐寿辉打算迁都江州。 甚至还有传言,徐寿辉打算和朱元璋会盟,响应朱家军北伐主张,共同联手,覆灭元廷! 这要怎么办? 是等着徐寿辉过来,还是立刻举兵归顺,打天完一个措手不及? 丁普郎和傅友德把消息送到了张希孟的面前。 “徐寿辉主张迁都,,其实是打算逃离陈友谅的控制,毕竟陈友谅是沔阳人,在汉阳等地,颇有实力。只要逃离汉阳,才能自己做主。”张希孟笑呵呵道:“他说什么会盟,北伐,都是借口,用不着在意!” 汪广洋也认可张希孟的判断,“张相,照这么说,徐寿辉还走了一步好棋?” 张希孟失笑道:“旗是好旗,只怕他未必走得出来!” 汪广洋下意识一惊,难道陈友谅还要二次噬主不成? …… 徐寿辉是个卖布的小贩,不过在元末乱世,身份是最不重要的,只要你有才能,运气好,哪怕是私盐贩子,要饭的小和尚,都是有机会的。 不过徐寿辉确实不是靠着本事当上皇帝的,他靠的是颜值! 自从爱徒周子旺死后,彭和尚就悟到了造反是个高危职业,不舍得让亲信干这个。 而且想要号令四方,就要有个人君模样,再看自己这帮亲痛仇快的弟子们,彭和尚欲哭无泪。 结果就是推举了看起来还算过得去的徐寿辉,登上了帝位。 当然了,这也并不意味着徐寿辉就真的不行。 而且就算是一头猪,在生死之间,磨砺了这么多年,也变得颇有手段了。 从剪除倪文俊就看得出来,徐寿辉不简单。 只是很可惜,他遇上了陈友谅,这家伙枭雄跋扈,有倪文俊的实力和手段,更有倪文俊没有的野心志向。 这是徐寿辉无论如何也战胜不了的人。 而且随着朱元璋称吴王,慑服张士诚、方国珍、陈友定等三人,南方大区的格局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朱元璋和天完之间的较量,更准确点说,就是朱陈之间的搏杀。 已经有很多人站出来,要求给陈友谅封王。 而且还是封楚王! 湖广江西都是楚国故地,封楚王,用意再明白不过了。 甚至还有聚集在汉阳的士大夫站出来,联名请求,给陈友谅加殊礼。像什么剑履上殿啊,入朝不趋啊,赞拜不名啊,一个别落下。 最好再让他都督中外诸军事,加九锡,假黄钺,如王莽曹操故事…… 放在原本的历史上,读书人是不大哎搭理陈友谅的,他在士人当中的人缘,远不如张士诚。 但随着朱家军全套主张的推出,他们和传统士人之间,已经是势同水火,万万没有挽回的余地,双方只有你死我活。 在这个情况下,就算陈友谅再怎么不好,也是有人支持他的。 局势对徐寿辉来说,越发严峻,除了少数几个彭党老臣,他几乎失去了一切支持。没有办法,徐寿辉只能兵行险招。 他决定从汉阳迁都江州,直接面对朱家军! 陈友谅也被惊到了,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先是派人劝阻,徐寿辉不听,反而调动部下,寻找船只,顺流而下。 面对此情此景,陈友谅也不说什么了,他放任徐寿辉在江州登陆。 可就在徐寿辉踏上陆地的时候,伏兵四起,为首之人,正是陈友谅的心腹悍将,有着“泼张”绰号的张必先,论起武力,此人不在张定边之下。 泼张催动战马,直接冲到了徐寿辉面前。 徐寿辉惊慌失措,“匹夫安敢弑君?” 张必先朗声大笑,“汝不过是草头天子,这江山自有我义兄执掌,你死到临头了!” 说着,张必先举起一柄锤头,借着冲击力道,一锤砸过去,正中徐寿辉的面部,可怜一副好相貌,被砸得粉碎,鲜血迸溅,立时毙命! 天完大帝,竟然成了最没有脸的天子。 张必先满身是血,猖狂大笑,随即领着部下,剿杀徐寿辉最后的亲信,又领着诸将,去面见陈友谅,劝说陈友谅即位。 陈友谅按照规矩,拒绝了一番,随后还是半推半就,就在江州,继承帝位……下面人建议封楚王,似乎该国号大楚。 可陈友谅却另有一番见识,“朱重八喊什么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至今却只敢称吴王!我们要恢复大汉天下,就定国号为汉,称汉王。抢占先机,必定能消灭朱重八,大获全胜。” 陈友谅一锤定音,部下又是一阵马屁,纷纷说陈友谅深谋远虑,大气磅礴,胜过朱重八万倍。 就在他们欢天喜地,大封功臣的时候,驻守小孤山的丁普郎和傅友德,愤然宣布起义,举兵归附朱元璋。 刚刚登基的陈友谅,就被狠狠抽了一巴掌,这还能忍?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二章 冲突 “早知丁普郎有反心,就该把他拿下,枭首示众!”张必先切齿咬牙,义愤填膺。 张定边也在旁边陪坐,但是他却另有想法,徐寿辉到底当了好几年的天完大帝,骤然被杀,下场又是那么惨,连一个完整尸首都没有得到。人心浮动也是理所当然的,关键是笼络住人心才行。 “汉王殿下,丁普郎无关紧要,关键是太师赵普胜,却是不能等闲视之。” “赵普胜!”陈友谅微微一怔,这位不但在彭党之中,赫赫威名,而且又是天完太师,论起地位,甚至比陈友谅的上司倪文俊还要高一截。 如今陈友谅接连噬主,人心浮动,如果赵普胜也趁机造反,或者归顺朱元璋,那陈友谅的处境就更尴尬了。 “你提醒的很有道理……你看要怎么办?” 张定边略思索,就道:“我看还是要把太师请过来,跟他晓以利害,让他为了大局,辅佐汉王殿下,同心同德,先对付朱元璋要紧。” 陈友谅想了想,就点头道:“这是老成谋国之言,只是别人过去,怕太师不愿意相信,就由你过去劝说……我依旧尊他为太师,一切照旧,请他不要疑虑。” 张定边绷着脸,过了半晌,才点头道:“臣愿意去见太师,但是还请汉王一定约束臣下,不可骄傲狂妄,不可言语伤人,以免太师寒心。” 说这话的时候,张定边还看了看张必先,用意不言自明。 陈友谅选择这么激烈的手段噬主,未尝跟他的这些手下没关系,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属下。或者说属下会更加变本加厉,如果他们嫉妒赵普胜,对这位彭党老前辈下手,那么后果就真的不堪设想了。 张必先面对张定边的警告,忍不住撇嘴冷笑,“我向来都是听汉王殿下吩咐,赵普胜那个老家伙要是愿意侍奉汉王,我不会为难他的。” 张定边犹豫再三,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告辞去见赵普胜了。 等他走后,张必先却是讥诮道:“这个家伙,就是优柔寡断,也不知道那学来的妇人之仁,赵普胜那个老东西,仗着资格老,就颐指气使,可要说起来,他有什么功劳,连巢湖水师都没有看住,也是个老废物!” 提到了巢湖水师,陈友谅旳面色也瞬间难看起来。 由于天完起兵早,又是在长江流域和元军反复拉锯,因此他们早早聚集了一支强悍的水师,等老朱渡江南下,得到的船只已经远远不如天完了。 加上这两年的着力发展,天完船队规模庞大,船只也是如小山一般,优势极大。 陈友谅派丁普郎据守小孤山,就是打算从水陆一波,直取应天,灭了朱元璋。 但是小孤山失去之后,想继续顺流而下,就要防备后路……整个战场态势对陈友谅已经越发不利。 他能发挥的空间已经不多了,要么从安庆出发,沿着江北攻城略地,逐步逼近应天。要么就是南下洪都,将鄱阳湖以西全数夺下来,随后隔着鄱阳湖,与朱元璋对峙。 速胜的可能越来越小,偏偏又人心不稳,急需打几个胜仗,安抚部下……陈友谅突然发现汉王的宝座虽然好,但是这个座位上嵌着钻石,没有钢铁臀部,还真坐不稳…… 相比之下,朱家军这边的情况就好了不少,张希孟亲自赶到池州,接受了丁普郎和傅友德的起义。 “这位就是张相,吴王最信任的人。” 汪广洋给两个人介绍。 这二位都听说过张希孟,但是第一次见,还真是不能不惊讶,这位年轻书生,能有二十岁吗? 年轻也就罢了,他的名气竟然这么大! 别人不说,傅友德可是清楚,吕进提到这位,简直就是跟听到了圣人一般,五体投地,佩服到了不行。 他真的那么厉害? 两个人也不知道,只能过来施礼。 “见过张相。” 张希孟笑了笑,不管是丁普郎还是傅友德,都是猛将,而且还是在一群猛人当中,脱颖而出的狠茬子,着实难得。 唯一的问题就是两個人的下场似乎都不是那么好。 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拉他们一把……张希孟一闪念,就笑道:“两位将军,欢迎你们弃暗投明,正式归附吴王麾下。一些条件我已经在信中写的明白,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或者觉得不合适的地方?只管提出来,我会想办法解决。” 张希孟说完,就笑呵呵看着两个人。 傅友德沉吟了再三,只是道:“我都听张相的。” 丁普郎皱着眉头,他沉声道:“张相,我只有一个要求,陈友谅这个东西,两次噬主,把好好的国家弄得乌烟瘴气,我们这些人的心血都毁在了他的手上。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和他算账,不杀死他,我不甘心!” 张希孟能感觉到,丁普郎对陈友谅有着强烈的恨意。 “丁将军,作战部署一切还都在主公身上,我会把你的要求转达主公。你愿意身先士卒,自然值得鼓励。但是我们的兵马都有规矩,需要重新整训,对士兵登记造册,落实军规军纪。此外还有许多有关士兵的待遇问题,要抓紧落实下去。” 丁普郎点头,“这我都明白……张相,我还听说,你们的军饷很是丰厚,这可是真的?” 张希孟一笑,“我首先纠正一句话,不是你们,是我们……其次,军饷是比照官员制定的。我们最低级的衙役,每年有三十石禄米,二十贯宝钞。士兵的军粮是每月两石,宝钞一贯,菜金一百二十文,每年冬布夏布各一匹,另外还要棉花一斤,其余节日还有一些时令菜蔬和肉食补贴。” 丁普郎眼睛瞪得老大,忍不住惊呼道:“这么多?” 张希孟笑道:“这些只是平时,遇到战时,菜金会提到三百文,另外斩首奖励八十贯,其余按照功劳大小,有不同的等级。再有所有将士,在均田过程中,都能多得一份田地。如果有人战死牺牲,我们会抚养后代,安排劳力,帮着家中耕种,每月提供补偿……” 张希孟耐心介绍,并且拿出了一份详细的章程,递给了两个人。 丁普郎一看密密麻麻的字迹内容,老脸红了,他根本不识字,幸好傅友德的文化水平还行,至少认字不成问题。 他接过去,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简直五体投地,彻底服气了。 “吴王优待将士,果然名不虚传!如此养兵,谁能不服!”傅友德由衷赞叹。 张希孟笑道:“这些都是针对普通将士的,对于将官,乃至将领,虽然会多一些,但只怕没有那么多了。” 丁普郎不解道:“将是兵的魂,没有将领做主,如何能打胜仗?将领为什么不能多拿?” 张希孟依旧不慌不忙,“有关俸禄的问题,我们不久之前展开过一场讨论,我的意思是都指挥使比照宰相,指挥使比照尚书,以后爵位需要另算。也就是说,都指挥使跟我拿的差不多,五百贯宝钞,二百石禄米,另外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我还真没自己算过。” 张希孟没有撒谎,他对钱不感兴趣。虽然他早就不许朱英冒领,但是这些钱还是由管家负责,张希孟也懒得过问。 只不过丁普郎和傅友德一听,顿时有些了然,以张希孟的地位,禄米和宝钞加起来,还不到一千,别人又有什么可抱怨的? 丁普郎急忙道:“是俺一时糊涂,请张相不要见怪。” 张希孟笑道:“无妨,刚刚归附过来,两边习惯不同,的确需要适应。咱们只要开诚布公,坦然交流,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丁普郎和傅友德都颇为赞同。 两个人被安排在了军营休息,他们的部下也被送去了旁边的军营,临时安顿。 张希孟抽空把郑遇春叫过来,这位对于处理归降士兵的问题,相当有经验,已经差不多算是军中最强的训导员了。 张希孟是特别点名,让郑遇春过来的。 “张相,傅友德和丁普郎两个人都是热血的汉子。但是不管是天完的兵马,还是韩宋的兵卒,都难脱匪气,种种陋习,难以言说。必须要彻彻底底整顿,才能投入战斗,不然的话,只会后患无穷。” 张希孟也点头道:“我也是担心这事情……该纠正的东西,必须纠正。不过你也要注意方法,不能太过粗暴,他们是主动起义的,有些事情可以慢慢改正,有些确实问题严重,你务必要上报给我。” 郑遇春答应记下,随即带着几个人,就前往军营。 张希孟还以为问题不大,就准备先吃点东西,早早休息。其实到了军营,反而比家里头吃得更丰富。 一大碗米饭,上面放着一层细细的腊肉片,油脂浸润米饭,带着浓郁的香气,军中厨房的小菜非常有特色,张希孟弄了一碟萝卜,一碟白菜,配上米饭,简直绝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碗炖南瓜,一碗汤,这汤可是捡了个便宜,里面居然有一大块带着肉的骨头,简直跟中了奖似的。 张希孟吃饱喝足,还没来得及休息,突然传来了消息,郑遇春和部下挨了打,脑门都破了,鲜血流了满脸。 张希孟忍不住头疼,果然怕什么来什么……他急匆匆赶过去,一路上不断有消息传来,说是郑遇春他们在军营中,发现了女眷,因此过去询问。结果有丁普郎的手下就说他们戏弄自己的娘子,因此对他们大打出手。 张希孟先是眉头一皱,军中有女眷? 还是妻子? 这事情合适吗? 等张希孟赶来,郑遇春等人正在包扎,他还算好的,另一个年轻的训导员已经被打断了一条胳膊,有军医正在接骨,哀嚎之声不断。 这时候丁普郎和傅友德也都赶了过来。 与此同时,那些打人的家伙,也被带了过来。 “丁将军,你们军中有女眷,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我们军营是有规矩的,没法住在一起的。” 张希孟声音冷冷的,丁普郎先是一怔,随即脸色一变再变,终于绷不住了……突然冲着那帮人怒吼,“是哪个畜生?给老子站出来!我要活劈了他!老子不是告诉你们了吗?把抢来的女人都给放了,谁让你们还带着的?” 这一下子大家伙都明白了,敢情是抢来的! 面对丁普郎的愤怒质问,终于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人,他咬着牙道:“丁爷,啥也别说了……人是俺藏的,他们来抢,俺就打他……打了这么多年仗,连个婆娘都没有,俺不甘心!” “你放屁!你那是婆娘吗?你把她当成妻子了吗?”丁普郎一把抽出佩刀,红着眼珠子,“张相,我现在就手刃了这个畜生,明正典刑!” ******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 来自张夫子的教诲 丁普郎怒不可遏,这群畜生真是太给自己丢脸了,居然在军中窝藏妇人,让朱家军查到了,还敢殴打朱家军的将领。 你们这是要反天啊! 幸好郑遇春还算克制,没有还手,这边也仅仅是受伤,不然的话,出了人命,那可是要按照哗变算的。 弄不好他们这次费尽心思,投靠过来,就全盘皆输,什么都完了。 你这是要害我的命! 丁普郎暴怒,他这个人有个特点,怒极之下,双眼充血,就跟恶鬼附身似的。一旦这样,就意味着必须要杀人,不见血是不可能的! “住手!” 眼见丁普郎提着刀冲过去,张希孟断然大喝,丁普郎稍微一愣,竟然道:“张相,你不用管,先让我杀了这个畜生,回头再向张相公请罪!” 丁普郎一步步逼过去,还要杀人。 在这个刹那,张希孟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他生气了,非常不满意。 出了问题,不管多严重的问题,都可以按照规矩,堂堂正正解决。 可是在明目张胆之下,还敢搞私刑杀人,这就是挑战张希孟的底限。倘若是那些老将,最轻也是从甲等军团剔除,稍微严重,就解甲归田,甚至按照军法处置。 遇到这种事情,哪怕是朱元璋都保不住,他也不敢保。 平时不在乎军法,到了战时,又如何服从命令? 军中都是这种人,那是要出大事的。 其实由此可见,天完,彭党,他们从本质上讲,都还是一群土匪山贼,远不是正儿八经的朝廷王师! “拦住他!” 张希孟再度开口,头上有伤的郑遇春竟然第一个冲上来,傅友德稍微迟疑,也扑了上去。 这俩人一左一右,抱住了丁普郎。 傅友德就道:“丁普郎,张相面前,你也敢撒野?” 郑遇春也跟着道:“丁将军,必须查清楚实情,否则的话,你私自处死将士,是要受到严惩旳。” 两个人不停劝说,这时候张希孟的护卫也过来了,把丁普郎和那些人分开,丁普郎呼哧呼哧喘气,却也没有办法。 这家伙也是个气性大的,竟然翻白眼,要抽搐过去。 傅友德眼见不妙,急忙劈手夺下他的刀,然后叫人过来,一起压住丁普郎,又让人请来军医……足足折腾了快半个时辰,才总算控制住局面。 丁普郎眼中的血红色终于退下去,他浑身冷汗,简直跟病了一场似的。 “张相,我,我御下不严,冒犯张相,甘愿领罪!” 说完,他挣扎着单膝跪地,俯身请罪。 张希孟绷着脸,半晌才缓缓道:“丁普郎,你军中有人私藏女人,还肆意胡来,你知道吗?” “我,我早就告诉他们,把女人都给放回去,不许带着……” “那以前就是有了!你也知道!”张希孟断然质问,丁普郎怔了怔,只能无奈道:“是,我是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张希孟再度追问。 丁普郎越发尴尬,嘟囔了好半天,竟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请罪。 张希孟越发震怒,这时候傅友德忙躬身道:“张相,我虽然在天完时间不长,但大略也是清楚的。军中征战不断,日子凄苦,将士们耐不住寂寞,掳掠女子,也,也是常有的事情,丁普郎约束已经很严格了,只是,只是……” “只是依旧不能避免。”张希孟把话接过来,“丁普郎,傅友德说的对吗?” “对!”丁普郎咬牙切齿,“请张相放心,给我三天时间,我立刻清查,谁还敢违背军令,我就提着他们脑袋向张相请罪!” “用不着!”张希孟再一次打断了丁普郎的话,他也算处理了不少俘虏,和什么人都打过交道,但是像丁普郎这么难摆弄的,还是第一次。 “丁普郎,我想问你,你的这万八千人,他们都姓丁吗?都是你的奴仆?要对你唯命是从?对吗?” 丁普郎愣住了,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让他身躯微微颤抖。 “我,我领着他们跟元鞑子打仗,没有我,他们早就被元鞑子打死了!” 张希孟微微一笑,他看得很清楚了,说到底,还是兵归将有的那一套。张希孟沉吟良久,主动俯身,把丁普郎拉起来。 “坐,坐下!” 丁普郎老脸通红,到底经受不住,只能乖乖坐下。 张希孟想了想,这才道:“我记得当初彭祖师宣扬弥勒佛下界,改换乾坤,光明大同……说起来,我虽然和彭祖师出发点不一样,但是都主张再造乾坤。虽然我们没有见过面,没有聊过,但我相信,在我们俩看来,这个世道都坏了,需要彻彻底底重建……丁将军,你以为呢?” 丁普郎愕然许久,张希孟提到了彭祖师,让他一阵恍惚,“张,张相……当初彭祖师也是这么说的,他说元廷昏庸无道,百姓民不聊生,豪强兼并土地,色目人欺凌黎民。百姓没有活路,人人都盼着弥勒佛救他们!” 张希孟再度点头,“丁将军,我想问你,既然要重塑乾坤,那大光明世界,该是什么样的?” 丁普郎努力思忖,然后才道:“自然是要吃饱穿暖,有田种,没有天灾人祸,大家伙都过得平安快乐……我,我就是听闻朱家军有这样的气象,这才过来的。那个畜生欺凌女人,和禽兽无异,我要杀他,张相为什么阻拦?” 张希孟越发看明白丁普郎这個人,反而不那么生气了,而是含笑道:“丁将军,你说了不少,那我问你,在一个新的世界里,人和人的关系应该是怎么样的?能不能随意打杀,能不能不经任何调查,就草菅人命?” “张相,我,他,他罪行累累,人所共见……” 张希孟又拦住他,“丁将军,你或许还没有理解,那我就给你解释一下……我们核心的主张,叫做均分田亩。为什么要均分?因为我们认为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至少都有好好生活,吃饱穿暖的权利。所以我们要给每个人一块土地,可以耕种,生产粮食,满足自己和全家人的需要。” “我们还主张男人女人一视同仁,有些人一直觉得是异想天开,不切实际,找出了很多理由反对。但是今天发生这种情况,不正是证明了平等对待男女的重要性吗?” 张希孟站起身,不只是面对丁普郎,而是盯着那些殴斗的兵卒,沉声道:“我其实并不主张将我的倡议理解为男女都一样,这不是简单的男人和女人的问题。任何一个女子,她都有父亲兄弟,也会有丈夫孩子,每个男人也有母亲姐妹,妻子女儿。” “我主张给女人分田,主张让女人读书,鼓励女人进入官场……其实是给你们的母亲,妻子,女儿分田,让她们能够读书,能够挺直胸膛,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是保护一个个家庭,是保护每个人的亲人。如果不能让最亲近的人,获得安全富足,不能快乐活着,那又算什么再造乾坤?” “所以在我看来,抢掠女人,养在营中,肆意取乐,这是最严重的罪行,必须严惩不贷!干出这种畜生行径的东西,死不足惜!” 张希孟的话,传到了每一个乱兵的耳朵里,有几个人已经羞惭地低下了头。 是这个道理,他们也是一时管不住,竟然铸成了大错。 张希孟说到这里,深吸口气,随即扭头,对着丁普郎道:“丁将军,有人犯下了罪行,自然要处置。但是人命关天,你以为身为主将,就可以肆意杀戮手下将士吗?没有任何调查,没有接受所有人的检验,你说杀就给杀了。” “我问你,你是让士兵们畏惧你这个人,还是敬畏国法军规,敬畏天理人心?” 丁普郎骤然一惊,刚刚还义愤填膺,此刻竟然缓缓低下了头。 张希孟继续追问:“更有甚者,你对部下肆意杀戮,把他们当成奴仆,打骂随心,视若草芥……丁将军,你同那些蒙古贵胄,元廷的昏庸官吏,又有什么区别?试问这就是彭祖师所说的光明大同吗?” “啊!” 丁普郎眼神茫然,心头仿佛被刀狠狠刺了一下,鲜血刹那流淌出来。 当真如此吗? 原来自己变得和元廷的狗官一样了? 我,我这些年干了什么? 丁普郎瞳孔充血,竟然有再度发疯的迹象,傅友德连忙道:“张相,丁将军还跟我说过,他就是对彭祖师所讲深信不疑,眼见陈友谅不断噬主,屠戮自己兄弟,知道他不能成事,又听闻朱家军与众不同,他才愿意投靠……张相,丁将军是有向善之心的。” 张希孟点头,“这个自然,我知道不光是丁将军,还有大多数的将士,都是怀着这样的心思。但是有些事情,我们必须讲清楚。丁将军,你肆意欺凌下属,你手上的将领就会看不起下面的千户,百户,下面的千户,百户,就会欺凌普通士卒,普通士卒又会抢掠百姓,层层压榨,让百姓成为所有苦难的承担着。” “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这边的将领拿的俸禄并不是那么多……道理很简单,有人拿得多了,自然就会有人拿得少。有人田连阡陌,就会有人没有立锥之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士兵拿不到足够的俸禄,没法成家立业,就不免抢掠女人,放在军营之中,以供普通士兵取乐……面对此情此景,丁将军,你说杀那些领头的人,可有用处?可是解决根本之道?” 张希孟质问丁普郎,再看此刻的丁普郎,已经是汗流浃背,伏身不起。 “张相,是我糊涂,我该死!”丁普郎连连磕头,汗如雨下。 张希孟深深吸口气,“说到这里,我给你们看的士兵待遇,我想你们应该清楚了,我们不是要如何如何优待士兵……归根到底,只是一个在疆场厮杀的将士,需要这些东西,才能挺直胸膛,活得有体面。” “郑遇春,你现在就把我们的条例,当众宣读,让所有人都知道。” 郑遇春连忙答应,他跟几个训导员一起,把朱家军的条例告诉这些乱兵,当他们讲完之后,竟然再无一人站立,纷纷跪倒。 那些个窝藏妇人,胡作非为的士兵,嚎啕大哭,他们本可以成为朱家军一员,拿到这些待遇的。 巨大的悔恨之下,他们纷纷磕头作响,把脑门都磕破了。 “张相,杀了我们吧!我们都是畜生,不配活在这个世上!把我们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吧!” ****** 正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 脱胎换骨 时间过去了快三天,张希孟和大家伙讲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傅友德也觉得颇有道理,甚至是大受震撼,果然朱家军有与众不同的本钱。 关于这个案子,事实也理清楚了,那个为首的士兵,伙同另外七名兵卒,一共窝藏了三个女子,她们都是从沔阳开拔的时候,被抓进军中,供人取乐的。 这几个兵卒不但自己来,甚至以此敛财,每到夜晚,多的时候,会有几十人凑过去,其中的混乱龌龊,难以言说。 郑遇春他们清点人数,撞破了此事,对方先是以夫妻名义搪塞,随后见事情败露,又想打死郑遇春等人,简直丧心病狂,狗胆包天。 这样的人,不死简直没有天理。 傅友德也极为赞同,应该严惩。 只是在张希孟讲完之后,军中不少人都已经反思,他们知道了自己的错误,人命关天,能不能稍微网开一面,给一条生路呢? 傅友德本来是不奢望的,但是张希孟那一番道理讲得漂亮,又有圣贤之名,法外施恩,也不是不可能。 几经思量,傅友德才来求见。 “请坐。” 张希孟让傅友德坐下,随后给他倒了一杯茶,笑呵呵道:“傅将军有什么话,只管说吧。” 傅友德道谢之后,察言观色,发现张希孟很颜悦色,心情很好,也来了几分信心。 “张相,卑职归附过来,虽然只有短短几天时间,但是所见所闻,已经是大开眼界,大受震撼。我最大的感触就是志军严谨,法令森严,有过必究,条理分明,让人心服口服。”傅友德顿了顿道:“尤其是眼前这事情,抢掠妇人,在军中取乐,着实是罪大恶极。无论是天理国法,都不能答应……谁人没有姐妹,谁人没有女儿?将心比心,设身处地,替那些受害的人想来,首恶之人,也是该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傅友德一番话说完,就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发现张希孟也没说话,这才抬起头,发现张希孟似笑非笑,他没来由一阵慌乱。 “张相,卑职出身寒微,读书不多,有什么不对旳地方,还请张相指点。” “哈哈哈!” 张希孟突然笑了,“傅将军,你说的很好……但我想问你,是不是希望我只诛首恶,也就是杀一个罪魁祸首算了,其他人都轻轻放过,不要为难他们?” 傅友德愕然,他已经努力隐藏自己的目的,尽力把话说得无懈可击,但是对不起,他的真实用意,依旧瞒不过张希孟的眼睛。 呆了半晌,傅友德不得不承认道:“张相说的是,诶只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张相指点。” 张希孟笑道:“傅将军,针对这个案子,我已经拟定了处置结果……所有参与窝藏女人,并且以此获利的,一共八个人,全部腰斩。另外累计有过取乐行为的,一共四百多人,悉数杖责二十,逐出军中……另外,要在军中展开整顿,严肃军纪,不只是这种事情,还有其他的恶行,一律严查到底,绝不姑息养奸。” 顿了顿,张希孟又补充道:“包括你的部下,也要同样接受检验,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傅友德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有料到,张希孟讲了那么多道理,士卒们也都痛哭流涕,忏悔罪过,怎么处置还这么重? “张相,那三个妇人,也没有死,他们并无杀人行为,一下子砍八颗脑袋,又驱逐那么多人,是不是太过了?” “不!” 张希孟摇头道:“傅将军,你说没有死人,但我想问你,在这个世道,被一些乱兵掳走,在家人看来,和被杀又有什么区别?对这几个妇人来说,她们被抓到军中,每天都要供几十人行乐,这种日子,只怕连地狱都不如。难道一定要让她们死掉,才能砍头杀人?不然就可以网开一面,饶过罪犯吗?” 傅友德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只能垂首。 张希孟又道:“你或许会觉得,既然有士卒已经忏悔了,知道了自己的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上天有好生之德,是不是应该网开一面?” 傅友德猛地抬头,张了张嘴,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是看样子,张希孟并不赞同。 “如果只是讲道理,让人认识到错误,那还要刑罚干什么?道理的审判,不能取代兵器的处罚……所以该杀的人依旧要杀,该处罚的犯人,依旧不能手软。在我这里,认错只是一個参考的条件,却不是破坏法度的理由。” 傅友德战战兢兢,他终于见识了张希孟的另一面。 原来这位年轻的张丞相,不光会讲道理,也不只是温和儒雅,更有一副铁石心肠,态度坚定,绝不手软! 傅友德低着头思量许久,这才道:“张相恩威并施,乱世用重典,卑职五体投地。那些畜生也是咎由自取,用不着心疼他们,把这些蛀虫都杀光了,正好能严整军纪,让他们知道,军令如山,看看日后谁还敢等闲视之!” 张希孟听着傅友德的话,心中暗暗叹息,哪怕是他,也没能看得更深。 当天面对丁普郎,面对士兵,张希孟说了很多道理,听起来也都是对的,但是总觉得还差了那么一点点意思。 总有些没有说透的地方。 “傅将军,你觉得一支兵马,战斗力从何而来?如何能够战无不取攻无不克?” 傅友德咧嘴苦笑,“张相,卑职读书太少,哪里懂什么……我只是觉得,兵卒练得狠,粮饷给得足,号令森严,人人畏惧法令,不敢不前,自然就能打胜仗了。” 张希孟笑了,“傅将军,你这么说,是不是也觉得主将该有处置的权力?像丁普郎那样,诛杀有罪之人,是理所当然!我拦了此事,是不是会损害主将的权威?如果这个案子按照我的意思办了,你们往后领兵,会不会更加困难?将士不服从号令,到了战场上,大家伙都不愿意奋勇争先,又如何能打赢战斗?” 傅友德简直傻了,这个张希孟,能看穿他的心肠吗?怎么把他心底最深处的话,都给说出来了? 自己跑过来说这事,何尝不是为了维护主将的权威,一旦下面的人,只知道张相公,不知道他们,那他们还怎么领兵,还怎么说一不二? 张希孟看到了这里,微微一笑,说了这么多,最根本的东西,总算是呼之欲出了。 “傅将军,你这几天看了我们的军令军纪……你会不会觉得,我们待士兵太好,甚至不许将领随意鞭笞惩罚,如此这般,怎么确保军令落实?万一到了战场上,手下士兵不服命令,又该怎么办?” “你会不会觉得,打仗不是儿戏,我们是异想天开,根本不懂打仗,又或者,我们的军令条例只是写着玩的,真正领兵的,谁按照这个做,谁就是傻子,对不对?” 傅友德艰难咽了口吐沫,他在张希孟面前,简直就是透明人了,毫无秘密可言。 “张相,卑职的确糊涂,不过想来张相自有道理,还请张相指点。” 张希孟笑道:“傅将军,这事情并不复杂,你说我们给将士这些待遇,大家伙是不是愿意从军?” “这是自然。” “那将士们可知道,要如何才能保证这些待遇实实在在,不会失信于人?” 傅友德怔了怔,虚心道:“请张相赐教。” “这事简单,自然要我们不断胜利,不断击败强敌……毕竟田契上的大印,只有在我们治下,才能兑现。如果我们失败了,这些田契就跟废纸没什么区别。” 傅友德瞪大眼睛,认真听着,生怕错过一个字。 “说到这里,我们将士的力量来源也就呼之欲出了,我们给每个士兵足够活下去的条件,能保证他们自己,还有他们的家人,衣食无忧。而为了保住这些,每个将士都必须奋勇作战,百死不悔,因为只有胜利,才能维持着这份生活。” “所以我们的将士,遇到了战事,奋勇争先,最根本的东西,不是靠着将领的威吓,不是靠着军令森严,动不动就杀人立威……虽然我们的将领也会带头冲锋,我们的律令也是最严格的,但这些并不是最最根本的东西!” “在军令的威吓之下,或者在重赏的引诱之下,爆发出来的勇气,不管多猛烈。都不及为了守护家人,守护来之不易的生活,而迸发出来的斗志!这股斗志,足以撼天动地,改换乾坤!” 傅友德惊骇莫名,大受震撼。 曾经的他,只是对朱家军充满了幻想,觉得他们更好,更有前途……可直到了今天,傅友德才真正明白,朱家军的力量来源。 在韩宋,天完,乃至以往的历朝历代,都是兵归将有,士兵听从将领调遣,而将领凭着自己的本事,为了封妻荫子,奋勇杀敌。 但是到了朱家军这里,是针对所有士兵,把赏赐给每一个人,然后让大家伙一起去争取更大的胜利。 “诚如是,陈友谅土鸡瓦狗,元廷不堪一击!”傅友德握紧了拳头,情不自禁道:“朱家军,必定天下无敌!” ******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五章 反抗,不屈 张希孟离开应天,处理丁普郎和傅友德投降的事宜……朱元璋随即点兵八万,从应天出发,直接前往铜陵。 别看这一次朱元璋带兵不多,但手下尽是精兵强将。 徐达、常遇春、胡大海、花云、吴祯、冯国胜、陆仲亨、费聚、唐胜宗,还包括外甥李文忠,值得一提,由于通过了考核,干儿子朱英也随军出征。 这小子盼望了多少年,总算等来了机会,他这一路上,就跟个欢龙似的,整天跑前跑后,四处乱窜不说,还一刻不肯闲着,别人安营扎寨,他就跑出去打猎,专门射兔子,打野鸡,拖着一串野味,改善伙食。 他还弄了个破琵琶,弹些不成曲调的玩意,唱些鬼哭狼嚎的段子。 还有,这货也不知道想着什么,偶尔遇到了一条在江边晒太阳的扬子鳄,他愣是盯了半个时辰,光看鳄鱼呲牙了。 朱元璋对这个干儿子的态度可谓宠溺,要是换成别人,早就军法从事了。 落到朱英身上,不但没有处罚不说,还给他特别编制了一个少年营,任由这小子折腾。而这个少年营,也真是精英荟萃,什么奇奇怪怪的品种都有。 首先造假的高手,朱英的老同学陆洲被弄了过来,他负责掌管账目往来,那位文武兼修的神偷卢秋云,给朱英当了助手,另外还有昔日大元忠臣,修过三史的龚伯遂,出任训导员。 一言以蔽之,朱英这个不是少年营,完全就是硬核狠人营。将来一个个都能进入通辽宇宙,成为大选帝侯的存在。 拥有这么一群卧龙凤雏,朱英旳胆子越发膨胀了。 “干爹,让我当先锋算了,我保证打进江州城,活捉陈友谅。拿这家伙的脑壳,给干爹当夜壶!” 面对干儿子的孝心,朱元璋只是照着屁股蛋子,狠狠一脚。 “滚,咱还没有那么疯癫!” 老朱气咻咻赶跑了朱英,这个兔崽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但凡能跟张先生学学,也不至于一点人模样都没有! 回头还要让你哥管教你才行……朱元璋生了一会儿闷气,这才让人把朱升和郭英叫过来,他们马上就要到铜陵了,需要商讨一下接下来的安排。 “上位,刚刚传来消息,张相斩杀了八名窝藏妇女,在军中取乐的畜物,还全数腰斩,下手不可谓不果断狠辣!”朱升介绍道。 朱元璋眉头不皱,只是淡淡道:“张先生还是仁慈了,这种东西,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啊!” 朱升咧嘴,还能说什么,就算张希孟真的把那几個人千刀万剐了,你也会嚷嚷着挫骨扬灰,反正张先生做什么都是对的。 老朱又道:“在军中窝藏妇人,不会只是这八个人吧?就没有其他人管不住裤裆?” 朱升道:“有,查出来超过四百人,张相根据情节轻重程度,分别处于二十到八十的杖责,逐出军中。” “逐出军中?把人弄到哪里去了?” “是逐出我们的治下,让他们自己回天完去!” 老朱微微一怔,出了这种事情,的确是不配留在军中,赶出去是理所当然。但是他们是起义过来的,又挨了板子,把他们赶回去,只怕下场不会好啊! “这帮人都愿意走吗?”老朱好奇问道。 朱升笑道:“上位看得明白,其中大部分都不愿意走,但是张相说了,要想留下来,就必须服苦役,三到五年不等,要彻底反省错误,然后才能恢复平民之身,享受和普通人一样的分田。” 朱元璋笑了:“这次张先生的确有些魄力了,干得很好……对了,还有多少人留下?” “全都留下了,一个没走!” “一个没走?” “对,最初打算回去的,一听说能分田,也都留下来了。” 朱升老头也是唏嘘感叹,哭笑不得。 张希孟下重手处置这帮人,打得血肉横飞,爹妈乱叫,这帮人反而不走了,愿意留下来,莫非说一个个都是贱骨头吗? 很显然,不是这样的。 他们回去,落到了陈友谅手下,依旧是生死未卜,没准还会更惨。 但是在朱家军这里,只要干几年苦役,就能得到一份土地,这不比提着脑袋拼命强多了? 至于朱家军会不会说了不算? 这一点需要怀疑吗? 那些重新登记造册的起义士卒,已经有人拿到了田契,正是成为了有产一族。 他们跟着彭和尚,跟着徐寿辉,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提着脑袋拼命,除了少数得到重用,成了天完的大将之外,多数人依旧孑然一身,孤苦无依。 他们苦闷,迷茫,巨大的压力之下,弄得许多人烦躁抑郁,几乎发狂……每到一处,军中的人都喜欢去找女人,找不到就抢,在这一刻,他们和禽兽唯一的区别就是长了一张人的面孔。 丁普郎算是约束严格的,他的部下尚且如此,像“泼张”张必先等人的军中,主将带头抢掠杀戮,那就是一帮疯狗。 一张田契发下来,多数人的心都安了,用不着再担忧迷茫,以后的日子也有了指望……夜深人静的时候,有着抱着田契,想起曾经的日子,无声啜泣,一哭就哭到了天明。 哭这个世道,也哭他们自己。 渐渐的,这些将士把昔日的记忆都给封存了一般。 跟他们聊天,都是从起义说起,说整顿军纪,说分田,说以后要打仗,要效忠吴王,杀敌报效……曾经的一切,都远离他们,仿佛是被抛弃在了昔日的世界。 丁普郎和傅友德都能明显感觉到,虽然他们还是军中的首领,但是这支人马不会听从他们的了。 给他们田亩的吴王,主持整军的张相公,循循善诱的郑训导员,都是他们心中,最重要的人,地位远胜他们这两位主将。 偶尔想起来,丁普郎和傅友德,多多少少,有点失落。 自己弃暗投明,但是到了朱家军,他们却失去了自我……眼瞧着朱元璋就要到了,这俩人心慌意乱,他们反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朱元璋一道命令,他们就会被赶出军中,弃之如敝履。 虽然他们相信朱元璋不会这么干,但是心中依旧忧虑不安。 …… “张相,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当不当讲?”郑遇春凑到了张希孟身边,躬身请教。 张希孟一笑,“跟我还藏着掖着?只要是好建议,我肯定采纳,正好主公也快过来了,咱们一起上奏。” 郑遇春挠了挠头,“我就是有个想法,还很不成熟……张相,你看自从至正十一年,刘福通举事,也征战了八年。如果算彭党这些人,更是前后征战几十年。他们和元兵厮杀,大江南北,战死的人也不在少数。如今丁普郎和傅友德起义,他们的部下征战这么多年,难道就一无是处吗?只有到了咱们朱家军,才是重新开始?我琢磨着这么说,既不公允,也不利于招降更多的彭党,天完兵马。” 张希孟眉头微皱,思量再三,这才缓缓道:“你的意思是?” 郑遇春道:“张相,咱们祭祀过宗泽,上位更是在岳王墓前宣布即位吴王,让高宗面向中原,跪倒在地,以谢天下。彭党这些人,就真的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诸如彭和尚,他不断起义,培养了那么多大将,多年征战,也撼动了元廷,鼓舞了人心……我琢磨着,是不是也可以祭祀一下?” 张希孟沉默片刻,突然道:“祭祀什么?祭祀一个职业造反家?” 郑遇春骤然一惊,他在朱家军时间长了,也的确读了一些书,他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大家伙默认朱元璋是要君临天下的,对于一个帝王来说,祭祀宗泽、岳飞这种人,问题不大,哪怕是要重定纲常,再造乾坤,也是要肯定他们的。 可是彭和尚这种人就很麻烦了,他既不是朱元璋这一脉红巾军的,又是个白莲教主,一生都在造反起义的妖人,贼人。 这种人要怎么定义? 歌功颂德吗? 鼓励大家伙跟他们学,这样不怕天下大乱? 郑遇春脸色微红,“张相,我,我欠考虑了,不过我依旧觉得,彭和尚不单是一个人,如今陈友谅麾下,依旧有邹普胜,赵普胜等彭党老人,出身彭党的将领士兵,更是不计其数。还请张相能够妥善思量一个办法,收拢人心才是。” 张希孟点了点头,随即笑了笑,“能注意到这个,你很不错了。对了,这些日子还在读书吗?” “读!读了不少张相的文章,也有不少糊涂的地方,还想跟张相请教呢!” 张希孟一笑,“我随时欢迎……不过光是读我的东西,肯定不成。” 张希孟扭头,扫了一眼书架,随手抽出一本史记,又展开书页,提笔写了四个字:知古鉴今。 随后递给了郑遇春,“送你了,好好看,回头我还要考你。” 郑遇春双手微微颤抖,连忙接过来,看了一眼,就咧嘴笑了起来。这可是张相赠书,根本是无价之宝,能传家的。 “请张相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 送走了郑遇春……张希孟重新坐下来,想了又想,知古鉴今,这也是给自己写的……从陈胜吴广算起,到黄巾起义,再到唐末起义,北宋方腊起义,一路到如今的红巾军起义,绵延其中的一点共同精神又是什么呢? 张希孟思索再三,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反抗。 顿了顿,他又补充两个字:不屈!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为反贼立传 张希孟提着笔,良久,墨汁滴落,染黑了一片,他只能抓起纸张,烦躁地搓了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这一篇文章并不好写,事实上张希孟虽然文采在朱家军这边,还不值一提,但是论起作文说理,已经无人能出其右。 但即便如此,他也依旧觉得困难重重。 因为前面的文章,张希孟都写的理直气壮,哪怕让完颜构跪下,那也只是挑战张希孟并不在乎的纲常罢了。 可是这一篇文章,涉及到的人,多数都充满了争议,如何评价,也是莫衷一是,想要写得公允而得体,着实考验功力。 写起义领袖,陈胜吴广这种还好说,可黄巢之流,又该怎么算? 方腊反抗北宋,固然有理,但是他又是摩尼教的首领,这种人该怎么评价? 由方腊联系到彭莹玉,这俩人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一个是摩尼教,一个是白莲教,一个反抗北宋,一个一心推翻大元。 或许可以说推翻元朝,是跟胡虏对抗,更加勇猛刚强,值得夸耀。可反抗胡虏的,又岂止彭莹玉一人? 文天祥这种抗元名臣,岳飞这样的抗金名将……再往前追溯,隋唐抗击突厥的名将,又或者五胡猖獗,横行中原,挺身而出的一位位猛士,祖逖,桓温……又或者位列网庙十哲的冉闵天王。 更不要说,早早就被儒家认定为恶人代表的盗跖…… 这么多争议颇多旳人物,贯穿几千年的历史,几十个朝代,风风雨雨,纷纷扰扰,早就历史的沙尘层层掩盖,想要说清楚这些事情,的确是有点难为人了。 张希孟几次迟疑,终究无法落笔。 文章难做啊! 张希孟索性放下了手里的笔,从住处出来,想要散散心,理一理繁杂的思绪。 凑巧的是,张希孟离开军营没多远,就发现了不远处有一片庙宇,从大路上,不断有人过去,看起来香烟缭绕,十分兴旺。 张希孟皱着眉头,片刻之后,他才想起来,那不是当初战俘营和倪文俊大战,为牺牲将士立下的庙宇吗? 张希孟还清楚记得,那一次一个叫张文贵的大元忠臣,战死在了沙场上,尸骨无存,另外还有一千多勇士,把生命留在了这里。 看起来这座庙宇香火还不错? 张希孟好奇之下,也就走了过来,想要瞧瞧究竟……他这人年轻面嫩,又穿着布衣,也没有任何名贵的佩饰,看起来还真就个村里的穷学生没啥区别,最多长相英俊一些,气质出众一些,个头高挑一些……一些一些,累计起来,就显得不那么平凡了。 同样走在路上的大爷大妈,都下意识仰望这个年轻人。 好一個俊后生! 这是谁家的孩子? 成亲没有? 用不用给介绍一个? 我们家的那个丫头就挺好的,去年还进了学堂,都会背三字经了,简直是大家闺秀,要不要认识一下?交换个八字? 张希孟当然不知道这些大妈的心思,他只是向四周看去,道路明显比当初宽阔,百姓用黄土垫道,在两边种上了翠竹,节节挺拔,气象凛然。 果然和庙宇十分搭配。 张希孟走到门前,发现门前有一个老汉,正拿着扫帚,一遍一遍,清理落叶。他一边扫着,一边对前来拜祭的百姓道:“都快着点吧,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关门了。早点回家,别让家里头惦记着。” 前来烧香的百姓早就习惯了老头的唠叨,大家伙报以微笑。有人干脆从竹筐里拿出一些东西,送给老汉。 有枣糕,有鸡蛋,也有鞋垫。 “老李叔,好好看着,仔细打扫,可别怠慢了。” 老汉接过东西,微微一笑,“放心吧,伺候不好这庙里的人,我死了会下十八层地狱的。都放心吧,早晚一杯茶,初一十五一碗酒,逢年过节,三牲祭品……就算我死了,这庙里的香火也断不了。” 这时候又有人道:“说得没错,等老李叔干不动了,咱们就重新推选,当初他们舍命保了咱们平安,咱们就要让他们香火不绝,世世代代,永享祭奠。” 百姓们轰然答应,人们相继涌入,去拜祭里面的英烈……张希孟听了片刻,他没有进去,而是走到了老汉的面前,冲他笑了笑,随即道:“老伯,我是外地人,看过了不少道观佛寺,这里似乎和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头一听这话,竟然来了精神,笑呵呵让张希孟坐到旁边的回廊上,还给他一张狗皮垫子。 “年轻人,你不知道吧?当初倪文俊那个贼,领着好几万人,就要打我们。那时候铜陵的兵马才几百人,差了那么多,你说我们怎么办?就等着被人家砍脑袋吗?” 张希孟道:“自然是不能的,你们可是求救了?” “求救?那也来不及了,幸好当初在我们这儿,还有两万多战俘营的壮士,他们站了出来,跟那个倪文俊拼命,保住了铜陵……你可不知道啊,那个仗打得可惨了,就是拿人命填啊!他们都是好汉子,硬骨头,愣是没有一个人害怕的。都舍死忘生,拼了性命,没有他们,我们铜陵百姓,全都完了。” 聊起这些事情,老汉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把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热情洋溢地又讲了一遍。 他们告诉张希孟,在修建了庙宇之后,铜陵百姓除了不断有人祭祀之外,还仔细寻找,在泥潭里,在战场上,又相继找出了一百多名牺牲的人员,核实之后,把他们的名字,也刻在了石碑上,放在庙宇之中,接受香火供奉。 排在最前面的张文贵,他的名字下面,总是少不了酒水……听人说他在战俘营的时候,就喜欢喝酒。 但是战俘营的酒水太少了,不但要积极劳动,还要和其他酒鬼竞争,一个月也喝不到一次。 现在终于可以喝个够了。 张希孟沉吟少许,也被铜陵百姓的举动感染了,心中颇为震撼,他还想知道更多,这才好奇道:“我听说这些人都是元廷俘虏,不少还是元廷大官,他们似乎干过不少坏事,老伯你觉得能一笔勾销吗?” 老头眉头挑动,似有不悦,觉得张希孟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他依旧叹了口气,“怎么说呢?年轻人,我老头孤苦一生,两个儿子被狗鞑子抓走,不知道死到哪了,婆娘活活哭死了……我恨狗鞑子!恨不得生吞了他们。可我也不能忘恩负义啊,一码归一码,这些壮士不管以前做过什么,他们都改好了,又为了保护铜陵,保护大家伙,把命都搭上去了。” “要还是揪着以前的事情不放,我们也太小人了?别人老汉不管,我这辈子就替这座庙洒扫照看,等我死了,就埋在竹林下面,到了阴曹地府,我也念着他们的好!” 张希孟笑着点头,“老伯这么说,是觉得此一战,就足以抹平过去的一切了?” “难道不行吗?你还想怎么样?” 张希孟沉吟了一下,突然心有所悟,立刻起身,对着老头躬身答谢。 “多谢老伯,要不是你,我这篇文章还不知道要怎么写呢!” 老头一听还要写文章,必定是个读书人。 “年轻人,以后你也要给吴王当官吧?” 张希孟怔了怔,“如果吴王能看得起,我求之不得。” 老头看了看他,突然哼了一声,“到底是年轻气盛,你以为吴王还能三顾茅庐啊?年轻人要踏实,你以后当了官,能记着父老乡亲,不干没良心的事,也就是了。你要记着,苍天有眼,只要干了好事,不会被忘记的。” 面对老人的教诲,张希孟能说什么,只有接受,“多谢老伯提醒,我现在告辞了。” “慢着!” 老头拦住了张希孟,从旁边拿起一炷香,塞到了他的手里,“去,里面上一炷香,好好思量,我这把年纪了,不骗年轻人的!” 张希孟也只有点头,乖乖进去上了一炷香,又思考了差不多一刻钟……等返回来,坐在书桌前,张希孟突然真的就悟了。 其实他想那么多,根本就已经偏颇了。 陈胜吴广,前往渔阳戍守之时,耽误了时间,还会思量秦法到底如何,能不能侥幸逃过一劫? 想来是不会的,毕竟就算法条规定如何,下面人会怎么执行,根本是两个东西。不会有人觉得,哪怕秦始皇都死了,大秦的公务员还会像机器人一样,老老实实,忠诚执行秦法吧? 而且别忘了,法家主张的严刑峻法,可是不希望让老百姓了解法律内容的,他们只想百姓畏法,而不是让百姓懂法。 反正是触犯了法条,大约是会死的……与其等死,还不如奋起一击。 一个人走到了绝境,是发奋一击,还是悄然无声? 貌似这是很简单的一道题,但是在几百年后,那个没有昏君的圣朝盛世,一些洋大人就记录下,江南农村,有很多人即便活不下去,也只会选择自杀,用自己的死,换来乡亲们对豪强地主的几句唾骂……能被人说一声好人,似乎死也值了。 卑怯若此,贱如蒿草。 文明衰败,几乎衰亡! 张希孟想到这里,终于握紧了拳头,他要为反贼做传,为任何敢于发起挑战的勇士喝彩!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朱元璋率领大军,开赴铜陵,汪广洋率领着傅友德和丁普郎,前来迎接。 身为右相的张希孟,并没有前来。 按理说这是失礼到了极点的事情,还有什么能比迎接主帅更重要? 但是对不起,张希孟就敢鸽了朱元璋。 而朱元璋也就敢不生气……他仿佛没有发觉似的,只是拉着丁普郎和傅友德,跟他们聊了好一会儿。 随后老朱才让他们随着自己,前往铜陵。 朱英领着他的卧龙凤雏吗,抓耳挠腮,大哥在哪儿?快来瞧瞧我啊,我都领兵了,看看我威风不? 他着急,龚伯遂竟然更加着急,“张相必定是又有惊人之举,他的进步太快了,我自诩饱读诗书,又修了三史,实指望能追上张相……只是张相前些时候的文章,就已经让我高山仰止,自愧弗如,哪怕到了今天,也只能领会八成,如果张相能更进一步,我怕是连马尾都看不到了!” 他满心感慨,却不料朱英直接甩了个大白眼。 “你能赶上我大哥八成?你怎么那么不要脸!你给他提鞋都不配……不信你问问陆洲,问问卢秋云,他们能赶上几成?” 龚伯遂被骂得老脸发红,只能咳嗽掩饰尴尬。 卢秋云满脸憧憬道:“幸亏遇上了张相,不然我一生求道,也是缘木求鱼,在歧路上越走越远……所以在我心里,张相就是三清道祖,我每天都给他默默烧一炷香,虔诚供奉,诚心叩拜。只求一日顿悟,能够追上张相万一。” 陆洲对这三个马屁精都无语了,没错,包括朱英在内,都是彻头彻尾的马屁精。 “张相读书作文,教化人心,本就是他应尽职责,用不着大惊小怪。每个人都能在一个行业里,成为大成至圣先师……就比如我,现在我已经能造出蔡京的书法,过几年我就能追上苏东坡,等我什么时候能达到王羲之的程度,那我也立地成圣了。” “是成圣了!就是不知道是偷圣,还是盗圣?”朱英毫不留情吐槽老同学,“你说说你,一心造假,你就不能弄点真的东西出来?” 陆洲哼了一声,“俗人!正是因为世人都想要真的,所以才有了我们这么多造假的。我们也是应运而生啊!假如人人都不贪心,不奢求,不想捡漏,我自然就金盆洗手了。” 龚伯遂几个面面相觑,真他娘旳好有道理。 朱家军的人才着实是太多了,个个说话又好听。 就是不知道朱英跟着这么一堆人,会不会也长歪了? 貌似这几个人还没有意识到,哪个正常人愿意跟他们凑在一起啊? 只能说是卧龙凤雏,金风玉露,胜似人间无数了属于是! 大家伙都在聊着,笑着,也在猜测着,张希孟到底在弄什么,竟然耽误了迎接朱元璋?要是不能让大家伙眼前一亮,到时候肯定要好好嘲笑他一番。 最好都要记在小本本上,视作张夫子的黑历史。 如果李善长在这里,保证会高兴的拍巴掌,迫不及待要看看的。 说话之间,老朱在文武的簇拥之下,来到了军营。 很凑巧,张希孟也是一身布衣,上面还带着一些白色的石粉,仿佛从工地上刚回来。 “先生,别来无恙啊?”老朱笑呵呵道。 张希孟感到了朱元璋语气中的戏谑,连忙过来,躬身施礼,“主公,是臣临时起意,想要弄点东西,耽误了迎接主公,还请主公治罪。” 朱元璋笑了,“不用说了,咱心里清楚,当初你教咱读书的时候,就时常超过饭点,还引得王妃抱怨。今天你晚了时候,绝不是临时起意,必定是一个非常紧要的东西……拿出来吧,给咱开开眼界。” 张希孟脸色微红,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转身,让两驾马车过来,在车上,各自绑了一块五尺高的石碑。 在石碑上,竟然还有字迹,显然是刚刚刻出来的。 一块上写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在另一块上写着: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这十六個字,用朱红的颜色写就,透着凛凛杀机。 其他人还以为是张希孟撰写,就想迫不及待吹嘘,但是朱升向前走了两步,主动道:“上位,这十六个字,最初出自五代十国时期后蜀皇帝孟昶亲撰的《颁令箴》,是告诫百官,他的原文是: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赋舆是功,军国是资。朕之爵赏,固不逾时,尔俸尔禄,民膏民脂。” 朱升又道:“大宋立国之后,吏治混乱,官员肆意胡来,宋太宗从中挑选了十六个字,也就是张相所展示的这个,刻在石头上,放在衙门的门口,戒石警告,让百官能够体察天心,善待百姓。” 经过朱升这么一解释,好些不太懂的人才明白过来。 竟然是他? 虽然话是好话,可是从赵光义的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点滑稽……尤其是联系到赵家人的骚操作,简直是跟这十六个字对着来。 以至于很多人提到这十六个字,只能想到杀伐果决,铁腕治吏的洪武大帝! 老朱一生都在践行这十六个字,他用十几万官吏血淋淋的脑袋,告诫所有人,谁敢不把老百姓当回事,咱就不把你们当回事! 在朱元璋的治下,老百姓的日子未必是古代最好的,但是官员们绝对是最悲惨的。哪怕是战乱纷争的世道,也不会有这么高的折损率。 此时张希孟把这十六个字,献给老朱,简直一下子打在了朱元璋的心坎上。 他默默念了好几遍,这才笑道:“张先生,这份礼物咱收下了,你不光是给咱送礼,也是给所有百官一个惊醒!这个礼物很好,很及时!” 张希孟含笑,“主公先别忙,容臣解释两句……”张希孟把目光放在了朱升身上,笑道:“枫林先生,你刚刚说出了这十六个字的来历,我想请教你,这十六个字,可是言之有理?” 朱升呵呵一笑,“张相这是考验老夫的学问了,虽然我也挺鄙夷宋太宗的,但是这十六个字,总还是好的。进他提倡,也广为流传,可以算成他的功绩。” 张希孟点头,“没错,最初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我后来发现,这话未必是对的,错就错在这四个字上,下民易虐……” 张希孟猛然扭头,看着朱元璋,大声道:“主公,你可觉得下民易虐吗?” 老朱骤然一惊,突然醒悟过来,忍不住道:“果然一语点醒梦中人,咱这才醒悟过来……若说下民易虐,如何能有今天的红巾军起义,如何能有华夏吴国?数年之前,咱,还有咱的弟兄们,又何尝不是下民?若真是下民易虐,咱们都该闭门家中,当一个哀哀饿殍。断然不能揭竿而起,夺下东南半壁!” 朱元璋的话,掷地有声,让人忍不住浑身一震。 果不其然,他始终不忘初心,比起渐渐把自己当成人上人的文武大员们,高了何止几个境界! 张希孟对此早有预料,他微微一笑,“主公,下民易虐,这是赵光义的格局,在他眼里,老百姓到底还是不值一提,只要对得起上天即可。但是在唐太宗那里,却是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民心如水,君王如舟。舟水配合,才能扬帆万里。如此眼界,已经胜过赵光义多矣!汉唐的差别,或许就在于此了。” 众人不住点头,张希孟讲话那就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啊! 可是朱升却道:“张相,唐初贤君名臣,取荀子名言,总结出君民如舟水,已经是精辟到了极点的论述,老夫倒是很想知道,张相能不能更上一层楼啊?” 张希孟连连拱手,“枫林先生是把我放在火上烤,不过我就斗胆说一下拙见。” “秦国横扫六合,何其雄也!秦朝二世而亡,快若流星……两汉武功之盛,冠绝历代,可终究不敌百姓之怒。绿林、赤眉、黄巾,四百年汉室江山,就败在下民之手。大唐盛世,万国来朝,最终却是败在黄巢之手,三百年天下,雨打风吹去。” 张希孟侃侃而谈,吸引了所有目光。 “赵宋江山,以为养士,便能长久。殊不知自赵宋立国,民变不断,方腊杨幺,皆是寻常百姓,赵宋虽然亡于胡虏之手,但也是先失去了民心,变成了一间破房子,从外面踢了一脚,便轰然倒下。” “再看今日的大元朝,似乎更加明显!黄金家族横扫天下,灭国无数,疆域辽阔,远超历代。铁骑雄兵,所向披靡。如此强悍的大元朝,终究也是败在了下民之手!彭莹玉以一僧人之身,奔走南北,招揽豪杰,聚集人心……一朝发难,半壁糜烂,如此之力,谁人敢小觑此公?” 张希孟提到了彭和尚,在人群之中的丁普郎骤然瞪圆了眼睛,浑身竟然不自觉颤抖起来。 张相啊张相,你果然厉害! 就冲你肯定彭祖师的这几句话,我就死而无憾了。 郑遇春也同样吃惊,他的一个提议,竟然被张希孟弄到了这个地步,除了佩服,还能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张希孟招呼士兵,将两块石碑翻过来。 原来在背面也有字,同样是十六个字…… 一粒一粟,尽皆民力。一喜一怒,人心难欺!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登闻鼓 聚拢人心,凝聚力量,上下同欲,万众一心……这是朱家军快速发展,克敌制胜的核心关键。 面对着元廷大军,张希孟鼓捣出了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纲领,成功团结了朱升、刘基、宋濂等人。 加上靠着均分田亩的主张,赢得的百姓支持,构成了朱家军的基本盘。 接下来要把朱家军做大做强,除了对外用兵之外,还要有宣传,有争取,要赢得更多人心。 江西和湖广,都是彭党活跃的范围,彭和尚虽然战死,但是名声犹存。彭党门人,依旧在天完占据一席之地。 这篇文章要怎么做,才能把这些人也成功纳入朱家军的体系,让他们心服口服,替朱家军奋战到底……授予土地,给予种种待遇,这是物质的基础,而把道理说透,这是人心的关键。 张希孟去了庙宇一趟,和老汉聊了许多,又看了百姓祭祀,香火不绝……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其实对待相当多的人,尤其是历史人物,很难求全责备。纵观千百年历史,又有几个完美无缺的人物? 总不能只有无可挑剔的人,才能成为英雄吧? 甚至说有些人算不得英雄,甚至不该被视作正面人物,但是当他们做出某种决定旳时候,就该被认可…… 秦有暴政,所以陈胜吴广,揭竿而起。 汉末吏治混乱,天子昏庸,宦官猖獗,所以有了黄巾起义。 怎么看张角这些人? 他们的道术当然是假的,他们聚拢百姓的手段,也未必那么妥当……但是在那个关头,他们站了出来,并且展开了抗争,终究没有束手待毙,难道不该被称赞吗? 甚至由此也能站在一个比较客观的立场上,去看武悼天王……胡人祸乱中原,肆意杀戮,尤其是后赵石虎,残暴程度,简直令人发指,对待亲生儿子,挖眼断腿,割舌剖腹,挫骨扬灰,果然畜生之君。 内外六夷,敢称兵杖者,斩! 你能视百姓如草芥,我又如何不能血腥屠戮,疯狂报复……生死关头,存亡之间,抽刀相向,总好过坐以待毙。 所作所为,无非乞活! 至于是非对错,自有后人评说。 总而言之,子孙后世,面对铁蹄屠戮,山河破碎,生死存亡……到底不能屈膝投敌,甘心顺从。拿起长刀,握紧棍棒,有一口气,便要争一分,有一滴血,便要出一分力。 不论如何,必须有人奋起反击……只有战斗,只有不屈,才有资格讨论方法的好坏,措施的对错,从而吸取经验,不论成败,都是后世子孙的一笔宝贵财富。 可若是谁都不敢反抗,一个个屈膝投降,顺从认命……亡国绝史,文明断绝,便是连反思历史的机会都没有了。 文章做到了这里,张希孟已经把握住了关键精髓。 方腊靠着摩尼教起义,彭莹玉宣扬弥勒降世,韩山童讲明王重生……手段谈不上多高明,立意也不甚高远,甚至他们的行为也和自己所言出入很大,的确算不得英雄好汉。 但是面对一个饿殍遍地,无法生存的世道……又能怎么办? 绝不逆来顺受,绝不坐以待毙,拿起刀枪,去战斗,去拼杀。 低头了就是百分百的绝望,昂首战斗,还有那么一线生机……能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史册上,供后人评头论足,就已经成功了。 毕竟更多的人,都变成了路边的白骨,变成了野兽的腹中餐,如蒿草一般,无声无息…… 张希孟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为什么这个文明能够源远流长,为什么能够生生不息……因为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把不屈的火焰。 没有谁是天命之子,只不过面临一次次的危机,一次次的生死关头,有无数人点燃了自己的火焰,发出自己的光明……其中九成九的人,都死在了反抗的路上,只要那么少数的幸运儿,才能走到最后,在绝望中,走出一条崎岖的路。 而就是这么少数的幸运儿,已经足以把衰微的国运拉回来,让这个古老的族裔延续生存,涅槃重生,不死不灭…… 张希孟很想挥动大笔,把这些东西全都写在纸上,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而是在反复推敲之后,张希孟换了个角度。 他站在了历代帝王的视角,去看待山呼海啸的农民起义,去直面层出不穷的反抗……这里面有高明的,也有拙劣的,有人覆灭了一個王朝,也有人连村子都没出去,就被擒杀。 但归结起来,谁又能说下民易虐? 谁又能小觑这些草根小民?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上天又有什么难欺的? 苍天从来无眼,不辩贤愚,不分忠奸,哀哉可怜! 真正不可欺的人心,是蝼蚁一般的生民百姓。 一粒一粟,尽皆民力。一喜一怒,人心难欺! 再看张希孟修改过的十六个字,果然境界高明了许多。 口中食,身上衣,皆自百姓。 天下万民,一怒长江啸,一喜黄河清。 顺天应人,尊奉人心,才是一国的根本! “上位,老臣以为每个衙门,都该放这么一座石碑,警戒百官,提醒后人!” 朱升带头提议。 很快就有几个官吏纷纷站出来,表示赞同。 令人意外的是,朱元璋站在石碑前面,端详着这些字,竟然没有立刻答应,反而拧着眉头,若有所思。 难道朱元璋不喜欢这十六个字? 这么长时间了,老朱还是第一次否定张希孟的建议。 难道说吴王要君临天下,看不得这些逆耳忠言? 大家伙互相看着,心惊肉跳,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就在大家伙快要憋死的时候,朱元璋总算开口了。 “张先生,咱觉得有两个字不好。” 张希孟一怔,忙躬身道:“请主公明示。” 老朱顿了顿,笑道:“也不是不好,是你有所保留,不方便写出来……就让咱给你改改吧!” 说着老朱伸手,大声吼道:“取笔墨!” 郭英答应,连忙将一支大笔送到了朱元璋手里。 老朱昂然阔步,到了石碑前面,看了又看,突然运笔,在喜怒二字上,写下兴衰二字替代! 刹那之间,十六个字就变成了:一粒一粟,尽皆民力。一兴一衰,人心难欺! 写完之后,老朱哈哈大笑,“天命即民心,人心定兴衰。元廷因尽失人心而败,咱靠着聚拢人心而兴!如此,这十六个字,不光要放在各个衙门前,包括咱的王宫,也需要一块这样的石碑。” 张希孟一惊,立刻道:“主公圣明!” 朱升和汪广洋也急忙跟着附和,“上位圣明!” 随后圣明之声,不绝于耳。 便是丁普郎和傅友德,也都心悦诚服。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朱元璋展现出的气度格局,当真不是陈友谅之流能比的。 跟着他干,就觉得心里敞亮,脸上有光彩。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子孙后代。咱做正确的事情,理直气壮,一往无前! 面对着一片赞扬之声,老朱却是依旧冷静。 “话咱说出去了,可到底能不能做到,咱还不好说。最简单的一条,咱要是住在王宫里,见不到百姓,听不见他们想什么……这十六个字,也就是一句空谈。当初咱在滁州的时候,是会抽空见百姓的,有什么事情,就能来找咱。可是这几年咱地位越来越高,地盘越来越大,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听到过百姓的心声了,你们说说,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老朱看了看张希孟,却发现张希孟也在沉吟……这时候朱升却道:“上位,周礼就有记载:建路鼓于大寝之门外,以待达穷者遽令。《唐会要》载显庆五年,有抱屈人斋鼓于朝堂诉。上令东都置登闻鼓。西京亦然。便是元廷,也有规定:诸事赴台、省诉之,理决不平者,许诣登闻鼓院,击鼓以闻。” 朱升道:“上位可设登闻鼓于王宫之外,百姓有冤屈不平,可以击鼓鸣冤,由上位亲自处理。” 朱元璋听闻,点了点头,但终究觉得差点意思。 “主公,登闻鼓只是处理冤情。臣以为是不是遇到一些政令落实,可以请相关百姓到登闻鼓院,主公随时询问,听取他们对各种法令的意见,如果却有失误之处,及时匡正,不至于酿成大患。” 听到张希孟的建议,朱元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个好!就这么办了!咱不能只是承袭已有的东西,要推陈出新,要做得更好!” 老朱的这番话,着实是收拢了人心。 那些跟着丁普郎和傅友德投靠过来的天完士兵,彭党旧部,在知道了这些事情之后,无不感激涕零。 “有田种,有衣穿,税赋公平,有了冤屈,还能向上申诉……便是当年彭祖师所说的极乐大同,也未必如此啊!” 丁普郎发出了由衷感叹,傅友德同样感慨万千,“见过上位,我也是再无迟疑。难怪张相一般的贤人,愿意辅佐,的确是帝王气象,心怀苍生!了不起啊!” 丁普郎认真想了想,这才郑重道:“我打算给邹师兄和赵师兄写信,劝说他们弃暗投明,陈友谅已经自称汉王,早晚必定称帝,他心胸狭隘,彭党老人,必定遭到屠戮,还不如及早投诚!” 傅友德也是怦然心动,只是刘福通部下尚在北伐,这么挖墙脚合适吗? 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送你一顶白帽子 朱元璋在铜陵驻扎大军之后,随即派遣常遇春率领三营兵马,开赴池州。与此同时,又调动水师船队,逆流而上,摆出水陆并进的架势,兵锋遥指安庆。 但是朱元璋并没有主动发起攻势,最多只能算积极防御。 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忌惮陈友谅的实力。 “上位,我们追随彭祖师,前后传道练兵几十年,积累无数,兵马强盛……如今在陈友谅手上,水陆军兵至少有四十万之多。” 听到这个数额,朱元璋的脸色很不好看。 朱升忍不住道:“当真有这么多?并无虚数?” 丁普郎咧了咧嘴,“若说诸将部下,或有虚报,但总的兵力,却是不会少算,或许还要更多!” 朱升瞠目片刻,终究无言。 张希孟低着头,暗暗盘算,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个数字绝不是吹嘘。 彭和尚准备最久,门人弟子,不计其数。 这里面不少人啸聚一方,手下都有不弱的兵力。 比如赵普胜,在彭和尚战死之后,他据守巢湖,坐拥两三万人马,像他这样的彭党中人,不在少数,稍微聚拢,就是十几万人。 倪文俊连战连捷,恢复天完之后,他本身也有数万人马,又兼并了不少元军俘虏,他的兵马数量超过十万。 陈友谅全盘继承了倪文俊的实力,同时他不断征战,也有不弱的力量,再加上徐寿辉的部下,还有些地方势力。 这些人加起来,就有三十万以上。 还不要算陈友谅招兵买马,增加的数量。 湖广和江西,地域远比后世两个省广大,人口也多,洞庭湖周围又是产粮重镇,虽然遭到战乱破坏,但是还能勉强够吃,情况比起张士诚、方国珍等人要好得多。 所以简单估算一下,陈友谅旳兵力超过四十万,这并不是吹牛皮。 而且陈友谅还有个优势,他可以肆无忌惮,扩充兵力,这是朱家军很难做的。 张希孟经过简短盘算,沉声道:“主公,我们总兵力要少于陈友谅,而且由于处在四战之地,我们最多调动二十万人,相比之下,陈友谅拥有至少两倍的优势兵力。如果认为陈友谅不堪一击,部下都是乌合之众,那就未免一厢情愿了,属于严重低估对手,我们不能靠着猜测应付最大的敌人。” 最大的敌人! 张希孟已经用了最严厉的词汇形容陈友谅,在场君臣都没有异议,显然大家都默认了这个事实。 虽然丁普郎和傅友德选择起义,加入朱家军。 但他们两个的情况都比较特殊,不能一概而论。 事实上作为一支职业造反家带出来的队伍,天完的兵马相当有战斗力。毕竟弱鸡早就被淘汰了,这帮人都油滑狡诈,凶戾敢战,十足的悍勇之士。 他们或许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唯一一点,那就是不能低估他们的战斗力。 “从兵力对比上,我们的确处于弱势,但是陈友谅同样危机重重,劣势明显,首先最重要的,他两次噬主,人心不稳……丁将军他们已经投靠过来,另外诸如巴蜀明玉珍,只怕他未必会听从陈友谅调遣。” 张希孟话音刚落,傅友德就道:“张相,卑职经过巴蜀,明玉珍的确傲慢张狂,不能容人,我看他未必愿意被陈友谅摆布。” “那是自然。” 丁普郎把话接了过来,“明玉珍这人心高气傲,当初他领兵独霸一方,调集重兵过去,逼迫着他,才愿意归附。对了,这个明玉珍,他目生重瞳,人人都说有霸王之相,偏偏他身高八尺,膂力过人,的确有楚霸王的勇猛,要不是瞎了一只眼睛,还真是霸王在世……” 丁普郎侃侃而谈,把明玉珍扒了底儿掉。 这位身高八尺有余,目生重瞳,有一次打仗,被人射瞎了一只眼睛,他拔下箭矢,继续厮杀,部下无不拜伏…… 就是不知道在拔箭的时候,他有没有把眼珠子给吞了! “这么看明玉珍也是个枭雄之辈,陈友谅噬主夺权,明玉珍心中不服,怕是要背弃陈友谅,自立门户!” 朱元璋缓缓说道:“明玉珍据守巴蜀,虽然未必能牵扯陈友谅多少精力,但是缺了巴蜀的粮食,陈友谅兵马众多,没准还会成为负担……这算是他的一个弱点。” 张希孟顿了顿,又道:“主公,根据最新的消息,汤将军和刘学士他们,已经在五溪等地扯起队伍,兵马发展到了五万,不出意外,也可以牵制一部分陈友谅的兵马。” 张希孟提到了汤和跟刘伯温。 当初他们收拢了杨完者的苗兵,随后进行了改造。 汤和跟刘伯温不辞辛劳,带兵秘密前往五溪等地收拢苗兵,对付天完。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发展,他们已经积累了相当程度的力量。 这一路走来,艰难险阻,不必多说,但好歹还是成功了。 丁普郎和傅友德都是大惊,“五溪,五溪的苗部,是,是咱们的人马?” 张希孟点头,“也不能说都是,毕竟那些苗部贵胄,还是愿意听陈友谅的。” 丁普郎张大嘴巴,半晌无言。 他在起义之前,就听到了很多次,说是苗兵又起来了,有一支苗兵很是能打,而且专门对付豪富大户,每次攻破山寨乡镇,对穷苦百姓秋毫无犯,对于那些大户,则是毫不留情,动辄杀戮,随后平分家产,许多穷人都主动追随,声势越发壮大。 甚至有人提议,让丁普郎过去剿匪。 但是徐寿辉并没有答应。 这位天完大帝不愧是布贩出身,生意经修炼到了十八层,算盘珠噼里啪啦乱想。 那些苗部头人本就不愿意听他的号令,此时有人在他们背后闹,这帮人受不了,才会投靠过来。我要是帮你们剿匪成功,还不一脚把我踹开? 所以啊,就这么拖着吧! 大聪明徐寿辉给了汤和落地生根,发展壮大的机会,也算是给陈友谅挖了一個坑。 话说到了这里,其实还只是外面的疥癣之疾,陈友谅真正的麻烦还在内部。 “陈友谅投靠红巾很晚,又不是彭党中人,他靠着自己的本事,两次噬主,夺得大位,并且改天完为大汉,自号汉王……除了他手下人之外,真心臣服陈友谅的人,只怕不多,他纵然兵多,也是人心涣散,只能共富贵,不能同患难。也就是说,他只能胜,不能败。一旦战败,就很可能瓦解冰消,一败涂地。” 张希孟依次点出了陈友谅的三大软肋,大家伙也都赞同。 在这次会议之前,丁普郎的信已经送出去了,就是要拉拢彭党老人。 只不过说得再多,分析得再精辟,也改不了陈友谅坐拥几十万人马,水陆两军,兵锋犀利的事实。 跟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交手,必须慎之又慎。 曾经有人认为俄国不过是一栋破房子,只要踢一脚,就会散架子……结果从屋子里冲出来的大汉,把小胡子按在地上摩擦不说,还顺道把祖宗龙兴之地的东普鲁士给抢走了。 一个奥地利落魄画家,把德国的起家宝地,奉送给俄国人……什么叫坑死人没商量啊! 同样的,也有一群昭和男儿,发动偷袭,珍珠港一声炮响,从此昭和男儿成了人家孝顺无比的好大儿。 虽然陈友谅不是那俩超级大国,但是也不容许随意犯错。 文武大员,悉数都在思索着对策。 过了良久,朱元璋突然缓缓道:“陈友谅此贼果决桀骜,志大气骄。如果拖延下去,比为心腹大患。因此必须要毕其功于一役,重创陈友谅,一战必胜!” 听到朱元璋的话,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真是好大的气魄! 大家伙最多盘算着怎么击败陈友谅,朱元璋就想着彻底消灭他了,这手笔的确不是寻常人能比,要不说怎么他能当吴王呢! 老朱却也不是乱说的,他斟酌道:“陈友谅军心不稳,力求速战。只要咱们能把他逼出来,让他远离老巢,主动出击。陈友谅必然会有破绽,到时候可以一击必杀!” 朱元璋信心满满,对着部下说道。 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如何把陈友谅弄出来。 朱升思量道:“上位,能不能给陈友谅写一封战书?” 真是好高明的主意! 这是春秋战国的手段了吧? 朱升笑道:“主意虽然未必多高明,但是管用就行,这不是有张相在,请他挥动大笔,妙笔生花,不愁陈友谅不上钩啊!” 张希孟翻了翻白眼,你老还怎瞧得起我! 靠着一封书信,休想把陈友谅弄出来。 不过能不能送点别的东西,比如一套女装? 告诉陈友谅,你不出战,就是妇人,就是缩头乌龟……这一招诸葛武侯都用过,也算是激将法的终极手段了。 但是很可惜遇上了司马懿那个油盐不进的榆木疙瘩儿。 万一陈友谅也不上钩怎么办? 到底什么东西,能把陈友谅弄出来呢? 张希孟想了再三,竟然真的冒出了一个主意,“主公,给陈友谅送个帽子如何?” “帽子?王帽?”朱元璋反问。 “是白色的帽子。” “白色的帽子?”老朱还在糊涂,朱升却明白过来,笑道:“上位,如今陈友谅是汉王,戴上白帽子,可就是皇了。” 张希孟笑道:“枫林先生果然厉害,陈友谅想要称帝,就要过咱们这一关!” 老朱顿了顿,终于点头,“那好,就给他送去一顶白帽子……如果他接不住,自然有德者居之!”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你也配号汉王? 朱元璋定下了决战大计……同时清点手下兵马,他从金陵带来的士兵,加上丁普郎和傅友德的旧部,差不多有十万之众,此外还有一万五千名水师。 这就是朱元璋的现有的阵容。 如果大军决战,朱元璋还能动员出十万人投入战斗,如果把时间缩短到一个月,还能追加五万人。 也就是说,朱元璋的极限是二十五万人。 超过了这个数字,就要抽调防备张士诚的兵马,就要集中地方散落的士卒,降低对地方的控制。 总而言之,后患无穷。 这里面有个很无奈的事情,陈友谅因为肆无忌惮,不用在乎治下百姓生死,反而能在短期内,快速集中大军,做殊死一搏。 反而是朱元璋,由于处处把百姓放在前面,讲究爱惜民力,因此在爆兵的这件事上,束手束脚,不能放开蛮干。 而在这种两大集团进行生死较量的紧要关头,兵力优势能带来的巨大信心,甚至会影响最终旳结局。 大约就是因为相信优势在我,所以最终真的打了大胜仗。 所以张希孟和朱元璋商议的内容,就是分散陈友谅的力量,争取战略优势。 不管是明玉珍,还是五溪的苗兵,都是这个思路,包括送去一顶白帽子,也是要打乱陈友谅的节奏…… 而就在他们刚刚结束讨论,一份密信,送到了张希孟的手里,来信之人正是刘伯温。 张希孟简单看了看信中内容,就迫不及待去见朱元璋了。 “主公,明玉珍果然发动了。” 老朱一喜,“怎么说?” “他派兵封锁夔门,切断和陈友谅的联系,并且追尊徐寿辉为应天启运献武皇帝,建立庙宇,四时祭祀。他自号蜀王,还扬言要替徐寿辉报仇!” 老朱抓过信,仔细看了看,忍不住哈哈大笑,“陈友谅噬主的后患果然来了,明玉珍在这时候,给他这一击,可不寻常!” 张希孟也颇为赞同……明玉珍实力雄厚,威望也高,进军巴蜀,战功赫赫。 哪怕他只提供除帮助以外的一切支持,也足以形成一股强大的压力,毕竟他代表了一个行省。 如今陈友谅只剩下两个行省的地盘,面对朱元璋的一个行省,也不是那么不可一世了。 “主公,刘学士还提到他们现在的兵力已经发展到了八万人,实力相当了得,但是他们缺少一些东西,还请主公慷慨赐予。” 老朱本以为那边能有三五万人就不错了,没想到竟然发展到了八万,着实是了不得。 “说吧,想要什么?是兵器,还是钱财,又或者是粮食,咱都给他们想办法!”老朱答应得很干脆。 奈何张希孟微微摇头,竟然全都不是。 刘伯温写信,要的是罪行的文章,要的是印刷造纸的工匠,要的是能教读书识字的文人! “主公,他们说了,兵器可以自己造,可以缴获,粮食也能自己种,还可以从陈友谅手里抢……唯独文章书籍,教书先生,他们变不出来,也抢不了。他们最需要人手,去把道理讲清楚,把苗民的斗志动员出来。” 朱元璋忍不住错愕,彼此相隔千里,处在交战的前沿,他们不要兵器,不要粮食,竟然要文章,要教书先生……听起来似乎有点荒唐,但是仔细想想,却也震撼。 兵器和粮食,都能解决。 他们最需要的就是起兵反抗的理由,就是改变千年命运的纲领……从均分田亩开始,到华夏重兴,再到十六字的戒石教诲……在这段时间里,张希孟已经极大完善了整个思想主张,越发逻辑缜密,内容丰富。 当初汤和和刘伯温他们,选择千里迢迢,前往苗部,就是怀揣着理想,心中热血涌动,才义无反顾出发。 尤其是刘伯温,以文弱之躯,跋山涉水,不辞辛劳,不计生死……就是想真正为了恢复中华做出贡献,弥补半生侍元的过错。 他们现在所出的地方,十分偏僻,能得到外界的东西不多,便是张希孟的最新文章,也不够完整。 这样刘伯温如何能忍? 别的都能通过打仗缴获,唯独这个不行。 不光是他期盼着,还有不少开始读书识字的苗族少年,他们也急需这些东西……读书识字,为的就是明白道理,而张相的这些文章,就代表着至理。 朱元璋心中感叹,他也不得不承认,张先生给自己的帮助实在是太大了,正因为张希孟的存在,因为这一整套主张,才让他脱胎换骨,和陈友谅、张士诚之流,彻底区分开。 当然了,就算有好的主张,没人愿意执行,那也是不行的。 甚至可以说,只有落实下去的主张,才有意义。 从这个角度上看,张希孟和朱元璋是互相成全。 我给你理想,你帮我实现。 配合默契,天衣无缝。 朱元璋果断答应了刘伯温的请求,准备派遣一批读书人过去。 消息传下去,很快就有人主动响应。 高启、张羽、徐贲,这几個著名的才子,都愿意主动前往。 另外又准备了几十个木箱,里面堆满了书籍文章。 而且本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想法,这边又征调一批造纸印刷的工匠,也随着同过去,把文化送入苗寨。 值得一提,高启等人准备出发,去传经布道。 另一个年轻人却选择了一项更危险的事情,那就是前往江州,面见陈友谅,把这顶白帽子给他送过去。 这个年轻人身形高大,形如病虎。 正是姚广孝。 “果然是少年虎胆,只不过你的身份还是太低了。如果你不怕死,可愿意跟着老夫前往?” 姚广孝大为惊讶,因为说话的人正是朱升! 这老爷子一把年纪,德高望重,哪怕张希孟和朱元璋,都对他十分尊敬,他老人家没事去见陈友谅干什么啊? 那家伙两次噬主,什么事情干不出来,万一对老大人不利,岂不是一大损失? 朱升看出了姚广孝的迟疑,忍不住笑道:“正因为老夫一把年纪,才没有什么用了。有张相辅佐上位,不会出什么纰漏。老夫正好去瞧瞧陈友谅,看看这家伙到底配不配当上位的对手?” 姚广孝再三迟疑,只能道:“晚生不认为老大人该去见陈友谅,但是晚生却是不怕。” “那就好!” 朱升大笑道:“如果老夫没有看错,久后你必然为栋梁之才,辅弼君王,出将入相,也不在话下!” 朱升去见了朱元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竟然真的得到了老朱的认可,就这样,朱升携带着礼物,在姚广孝的保护之下,离开铜陵,坐着船,直奔江州。 朱升很顺利见到了陈友谅。 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毕竟朱升代表的是一个和陈友谅势均力敌,等量齐观的对手。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耍弄傲娇,半点价值也没有。 “孤即位汉王,汉人之王……相比之下,朱元璋只敢称吴王,是不是太过胆小了?”陈友谅笑着问道。 朱升淡然一笑,“汉王殿下,您定国号为汉,果然是大勇之举……中原百姓,以汉人自居。四百年大汉天下,留给后世子孙,太多的东西。卫青霍去病,北击匈奴,横扫大漠,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两汉武功之盛,高山仰止,五体投地。明犯强汉,虽远必诛,铮铮铁骨,耿耿丹心,这才是大汉气象。” 朱升目视着陈友谅,笑道:“汉王以此为号,想必也有和两汉争雄之意吧?” 陈友谅怔了怔,他定国号为汉,都没有想的这么多,这个老头儿,还挺会说话的。陈友谅突然大笑道:“不愧是枫林先生,孤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 朱升淡然一笑,“多谢汉王夸奖。老朽却还有一些疑问。既然殿下以大汉为号,可有什么恢复汉家河山之举?” 陈友谅不免惊讶。 朱升继续道:“大汉有虽远必诛的霸气,如今中原沦陷百年,社稷化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之苦啊!汉王殿下,既然号为汉人之王,可有拯救黎民之心,匡扶苍生之念?” 朱升目光迥然,盯着陈友谅,不紧不慢道:“我家吴王已经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纲领。并且和刘福通结盟,待到时机成熟,必然北伐,驱逐逆元。汉王以为我家上位胆小,不如汉王,那老朽倒要请教,汉王打算如何超越我家上位?” 陈友谅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论起比拼格局,由于张希孟的存在,其他所有势力加起来,也赶不上老朱的脚指头。 陈友谅号为汉王,以为能占便宜,却不想让朱升抓到了把柄,几句话就把他逼到了很尴尬的地方。 你有什么作为? 陈友谅有些语塞,一旁的泼张张必先急了,冷笑道:“说那些都是没用的,靠着漂亮话,就能打胜仗,还要手里的刀剑干什么?让朱元璋把脖子洗干净了,我们立刻出兵,灭了朱元璋,而后挥师北伐,一统天下。这皇帝蒙古人做得,我们汉王如何做不得?” 朱升忍不住哂笑,果然是匹夫之辈! 他索性不再废话,只是让姚广孝拿出了准备好的礼物。 “这里有一顶白帽,戴在头上,汉王变汉皇……殿下,你自己思量吧,就凭你现在的种种作为,可能君临天下?当得起汉王尊号吗?”朱升嘴角带着淡淡的嘲讽,蔑视着陈友谅。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这是一个关于格局的故事 夜深人静,烛火点点。 王宫之中,亮如白昼。 今天的汉王殿下并没宣召美人侍寝,他只是呆呆坐着,一双眼眸,死死盯着那一顶白色的十二旒冕。 咕嘟,咽下一口吐沫,寂静的宫殿之中,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作响。 一顶帽子,竟然比万千美人都要风姿绰约,流光溢彩……看着看着,又有口水流了下来。 陈友谅和朱元璋不一样,两个人虽然都出身不好,都有那么一股子往上爬的狠劲儿,但是朱元璋这人讲究稳步前进,每走一步,都要思虑周全。 而陈友谅则是那种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不顾一切。 什么驱逐胡虏,甚至再造华夏,第三次复兴……这些东西朱元璋能听得进去,并且身体力行。 但是陈友谅只会嗤之以鼻……什么狗屁玩意,老子就要当皇帝,谁拦着我,就是死路一条。 什么议论,什么人心,都是狗屁! 只要老子杀伐果决,足够强悍,下面人就会拜倒在我的脚下。 倪文俊和徐寿辉都死了,天完也变成了汉国,接下来就是汉王变汉帝,君临天下,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 朱元璋送来的这顶白帽子,着实是打在了陈友谅的要害上。 要说朱元璋有什么打算,陈友谅会不清楚吗? 无非是要把自己放到火上烤,玩捧杀的那一套罢了。 但是对不起,陈友谅这人,还真就吃这一套。 汉王,汉帝,我自为之! 谁拦在老子前面,弄死就是! 陈友谅思量再三,突然发现,需要弄死的人,还真有点多啊! 首先就是朱元璋,这位华夏吴王霸占了淮西和浙江行省旳大部分,又在铜陵大败倪文俊,还夺取了洪都,将大半个鄱阳湖收入囊中。 如今更是送来了一顶白帽,看自己敢不敢接? 不灭朱元璋,如何称帝? 除了朱元璋之外,就是邹普胜和赵普胜这帮老东西,他们仗着资历,颐指气使,居高临下,处处和自己对着干,不除掉这些彭党老人,休想坐稳龙椅。 先除内忧,再灭外患,一统江南,北伐中原……这天下早晚都要姓陈! 陈友谅足足思考了一夜,登临龙椅,君临天下的雄心,已经不可抑制。 而就在这时候,张定边回到了江州,随同他前来的还有太师赵普胜。 张定边果然不负陈友谅之托,把这位请来了。 “老朽拜见汉王……”赵普胜一见面,就要给陈友谅跪下。 陈友谅慌忙伸手,将赵普胜拉了起来。 “老太师,你这是折煞晚辈了,无论如何,您老都是掌朝太师,百官之首,有什么大事小情,都离不开老太师啊!” 陈友谅一顿嘘寒问暖,却没有让赵普胜安心多少,去年杀倪文俊,今年杀徐寿辉,两年弑二主,这个后劲儿着实太大了,换成谁也扛不住啊! “汉王,老臣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真的没有本事管什么事情了,若是汉王心疼老臣,就让老臣告老还乡吧!” 想走? 陈友谅眉头挑动,心中不悦,这老东西是真的不知道好歹,竟然不愿意给我做事,简直岂有此理! “太师,如今国事如麻,内忧外患,朱重八这个东西耀武扬威,竟然给我送来了一顶白帽子,问我敢不敢接?老太师以为如何?” 赵普胜怔了怔,只能咧嘴道:“汉王戴上白帽子,这是劝进啊!朱元璋自己不敢称帝,反而鼓动汉王称帝,我看,我看他未必是什么好心思?” 陈友谅哈哈一笑,“朱元璋这些年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一套酸腐儒生的鬼把戏,惯会耍弄手段,刁买人心。不过依本王来看,他也是自作聪明。这汉帝孤自为之,登基之后,立刻调动兵马,直取金陵,灭了朱元璋……老太师以为如何?” 赵普胜沉吟不语,目光略微呆滞。 他很清楚朱家军的实力,那边万众一心,铁板一块,绝不好对付。 如果贸然用兵,只怕会损失惨重,倪文俊的教训还不够惨重吗? 赵普胜下意识抬头,想要劝说两句,但是当他看到陈友谅阴翳的面孔,赵普胜立刻把话咽了回去。 “一切全凭汉王做主,老臣没有别的看法。” 陈友谅看了看赵普胜,过了半晌,他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老太师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赵普胜告辞退走,陈友谅看着他的背影,立刻冷哼道:“派二百人,把这个老东西看管起来。” 张定边愕然,他拍着胸脯,把赵普胜送过来,陈友谅这么做,未免太不地道了吧? “汉王,老太师德高望重,要安抚人心,不可对他无礼啊!” 陈友谅呵呵一笑,“孤知道,就算看着你的面子,我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只要这老东西不起歹念,不想投靠朱重八,我大可以让他安然终老,衣食无忧。对了,你这几年征战沙场,立功颇多,从今往后,你就是孤的太尉,替孤掌军!” 陈友谅扶着张定边的脊背,感慨道:“孤听闻朱重八身边有个年轻人,叫什么张希孟,被他视作心腹股肱……一个小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在这个乱世,连自保的本钱都没有。朱重八倚重这样的小崽子,如何能一扫六合!定边,你是个猛士,待到孤打下天下,我们君臣同享天下,岂不快哉?” …… 从陈友谅这里出来,张定边,应该叫张太尉了,他似乎没有多少喜悦……太尉,貌似是個很大的官。 可陈友谅的太尉,总觉得差了那么点意思。 就好像一张口我管着上千人,再一问具体是哪个行业,结果回答是群主! 这就尴尬了。 朱元璋那边,早就理顺了这些事情,别说高高在上的宰相尚书,就算是下面普通的小吏,也很清楚要做什么……若非如此,高启、张羽、徐贲,这些名满吴地的大才子,为什么愿意不辞劳苦,前往苗部,去当教书先生,去宣扬张希孟的主张? 纵观几千年的历史,最强悍的两股力量,一个是拿起武器的农民,一个是有了理想的读书人……他们结合在一起,足以改天换地,重塑乾坤! 反观陈友谅的太尉,能有什么差别吗? 似乎是权力大了,地位高了,但依旧摆脱不了家臣的命运。 最最关键,这个太尉,又能当多久呢? 张定边唉声叹气,他也说不好什么,总觉得陈友谅这么下去不行,但他也说不明白哪里有问题? 没有法子,只能憋着吧! 而在另一边,朱升正在和姚广孝下棋。 这个病虎一般的年轻人,让朱升惊叹不已,棋力之高,算计之精,连自己都比不上,半个时辰之后,朱升只能扔了手里的白棋认输。 “你很不错,老夫正缺一个弟子,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姚广孝低着头,心微微一动,竟然有些诧异。 他追随着高启等人过来,被安排在了朱英的少年营,从本心讲,姚广孝是想追随张希孟的。 但是张希孟眼下除了有个世子朱标之外,并无其他门人,似乎张希孟也不热衷这个。 笑话,如果张希孟能选择,他连小朱都不想要。 咱张夫子,放眼天下,尽是门人。 我又何必收几个徒弟,搞门户之见,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格局,还是格局啊! 除了张希孟之外,像李善长、朱升、甚至是宋濂等人,都希望物色一个衣钵传人,也不为别的,以后他们致仕了,留下来的东西,有人能帮着维护,免得被篡改面目全非。 姚广孝主动出使陈友谅,这是勇,朱升观察一路,发现他才情也是一流的。 足以继承自己的衣钵。 “你跟我当徒弟,不算亏的。你可知道老夫为什么敢来见陈友谅?别的不说了,在江西,在湖广,也有不少我的好友门人,等上位击败了陈友谅,一统这些地方,他们也要入朝为官的。” 姚广孝微微沉吟,朱家军这帮人都什么毛病啊?胜负还没有分,就想着收拢江西、湖广的人才,为我所用了,你们就这么看不起陈友谅吗? “老大人,你是担心他们没有出路?” 朱升微微一笑,“老夫是不想未来的朝堂,只是淮西和浙东人的天下……新的国朝,要囊括八方,兼收四海,总揽天下英才,这才是上国气象,华夏乾坤!” 姚广孝大为惊讶,他认真望着朱升,也被此老的格局震撼到了。 他沉吟良久,郑重起身,深深一躬,“晚生愿意聆听前辈教诲,只是师徒门户,似乎不算什么好东西,恕晚生不能接受。” 朱升看了看他,忍不住大笑,“想当初老夫也是如你一般,棱角分明啊!” 姚广孝一喜,哪知道朱升继续道:“可我在元廷,蹉跎几十年,一事无成,还是侥幸遇到了上位,才有今天。” 姚广孝怔了半晌,咬着牙齿道:“请老大人放心,新朝不会和大元一样!” 朱升眉头耸动,想告诫这年轻人几句,可转念一想,不气盛那还叫年轻人吗? 要是早早没了棱角,又如何能成大事? 想到这里,朱升反而笑了,他让姚广孝看了看四周,这才把一张纸条递给了姚广孝。 “瞧瞧吧!” 姚广孝接在手里,写信的人向朱升讲:枫林先生,我们这些人还是愿意归附吴王的,等大军打过来,万万不要杀戮,不要牵连无辜。我们这些人都愿意为了治理江西之地,略尽绵力。 朱升笑道:“你怎么看?” 姚广孝微微摇头,“我以为能给老大人写信的,必定多为豪强,他们不过是两面下注,还想保住自家富贵罢了。但我想来,不管是主公,还是张相,都不会答应的。这些消息,最多算是陈友谅治下人心不稳,却是不能说他们愿意给我们做事,更不能依靠这些人。” “哈哈哈!” 朱升笑着点头,“你说得对,所以……想办法吧这些消息散布出去,让陈友谅替咱们除掉这些三心二意的东西吧!” 姚广孝吓得不轻,“枫林先生,这,这可都是你的门人子弟啊!” 朱升笑呵呵道:“你以为给我当门人弟子是什么好事吗?对这些摇摆不定的东西,老夫只会果断清理门户!” 姚广孝再度愕然,他感觉自己躲过了一劫似的,只能匆匆下去…… 士绅地主,并不可信。 而就在此时此刻,一个叫做张子明的年轻人,正在向安庆赶去……他是丁普郎的部下,因为卷入了窝藏妇人的案子,成为了那四百个被逐出军营的士卒。 最初他也选择了跟大家一样,去战俘营做苦役。 争取在三年之后,分到一块土地,老老实实,做他的小农民。 可张子明不甘心,他出身贫苦,在军中也算是作战勇敢,这次被卷入,纯粹是因为喝多了,把同伴拉过来,结果失去了留在军中的机会. 不过他并不恨朱家军,相反,他觉得这才是执法严明,王者之师。但是既然落到了战俘营,就失去了成为朱家军的机会。 他是不甘心的! 返回安庆老家,联络好兄弟,大闹一场,替吴王把安庆拿到手,到了那时候,不愁朱家军不要我,哪怕当个大头兵也好,毕竟能拿到两倍的土地! 你说他有格局吧? 他为了两倍土地,去谋夺一座城池! 你说他有格局吧? 他为了两倍土地,去谋夺一座城池!(阅读时,注意语气变化) 张子明气喘吁吁,随着卖柴的人群,匆匆进入安庆……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一人夺一城 张子明单知道要从战俘营爬回朱家军,需要立大功,拿下重镇安庆,绝对是天大功劳,足以让他变成一名普通的士兵。 但是要怎么拿下安庆,张子明还有想法。 他只能寻找自己昔日的同伴,军中的袍泽,另外他还搜罗一切可能帮忙的力量……比如一位因为兵荒马乱失去生活来源的算命先生,一个被霸占庙宇,只能流落街头的和尚,还有个被偷了二胡的江湖艺人。 有了这几位卧龙凤雏之后,张子明觉得自己离着夺取安庆的目标越来越远了。 “大人是什么身份?又有吴王旨意?”算命先生翻着眼皮,好奇问道。 张子明同样翻了翻眼皮,他要怎么说呢? “我是吴王钦差,奉,奉张相命令,前来联络义士,共襄盛举。” 张子明斟酌着说道,他纯粹是拉大旗作虎皮,说这话的时候,心都在砰砰乱跳,他哪见过朱元璋啊? 张希孟倒是见过,可那时候他趴在地上,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就听着张相侃侃而谈,连张相长什么样,他都不知道。 稍微有点脑子的,也不会相信他的话。 可问题是这几位要是有脑子,能下场这么惨吗? 一听说是吴王派来旳人,这几个货都高兴起来了,吴王好啊,爱惜百姓,给大家伙分田,可比狗日的天完强多了。 算命先生感叹着,他听到的东西不少,就是以前胆子小,不敢过去。现在想过去,又没有盘缠。 如果能在安庆点一把火,把朱家军吸引过来,岂不是省了盘缠? 算命先生跟大和尚聊了两句,和尚就道:“贫僧倒是知道城里的一些大户,过去他们都去我们的寺庙烧香。谁知道这帮东西非说贫僧庙里没有供奉弥勒,就把庙给抢走了,简直是禽兽畜生!贫僧愿意联络他们,让他们出钱出力出人……可,可贫僧嘴笨,怕是不行。” 这时候那个艺人仗着胆子道:“我,我去说吧!戏文上劝降的话,我滚瓜熟。就是我穿得太寒碜了,能不能给我弄身新衣裳?” 他委屈巴巴看着张子明。 张子明心说我还是老母猪赶大集,家里外头一身皮……哪有多余的衣服给你! “你,你就说自己是乔装改扮的,人家只会说你扮相好,做事认真!” 唱戏的懵了,还能这样? 反正也没别的办法了,试试吧! 这三位仗着胆子出动了……张子明转头又把几个在军中的朋友请来了。 他狠了狠心,买了个大猪头,找了个地方,炖着猪头肉,跟几个朋友聊天,张子明现在手上一文钱都没有,仅有的一点钱,也都买了猪头。 他又是一个人,威逼利诱是都不行了,只能跟他们聊吧! 可偏偏张子明又是个不善言辞的,这事怎么看都不可能,项目眼看就要黄了……谁知道这几位凑在一起,没用张子明说什么,他们自己就骂开了。 陈友谅这個孙子,真是不当人子。 你宰了狗皇帝,自己当汉王,我们不在乎,好歹把赏银发下来,你吃肉,也给我们喝点汤吧? 半点好处都没有,这日子谁能受得了? 他们纷纷抱怨,其实这帮人也都清楚,之所以没有发赏银,主要的原因是他们曾经隶属赵普胜,并不是陈友谅的嫡系。 一群杂牌军,还指望有什么好待遇吗? 真正让人担心的是赏银没了,也就算了。可是赵太师被弄走了,谁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万一陈友谅把赵普胜也给杀了,那他们可就没有好下场了。 张子明听了半天,终于弄清楚了几个人的担忧,他犹豫再三,鼓足勇气,跟几个人讲,一起投靠朱家军吧! 令人讶异的是这几个人竟然没有反驳,而是认真告诉张子明,他们也有家人,而且听说朱家军的军纪太严格,未必会要他们。 张子明见他们没有立刻反驳,便鼓足了勇气,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咱们把安庆打下来就是了。 几个人都懵了,就咱们这几头烂蒜,还能打下来安庆?别开玩笑了! “张老弟,也不要多,你能弄来二百人就行,我们就跟你干了!” “二百人?怎么弄?”张子明好奇问道。 “还能怎么办?你能弄到钱粮不?一句话,你要是能弄到一千两银子,我们就有办法,拉来一二百人。姓陈的不给赏银,谁给钱我们跟谁干!” 张子明用力点头,算是记下了。 奈何他手上一文钱也没有啊? 这可怎么办才好? 几位卧龙凤雏不管,猪头肉熟了,他们立刻化身干饭人,亲痛仇快般,疯狂干饭,没多大一会儿,把一颗猪头都给吃得差不多了。 还有人把头骨砸碎,抱着喝猪脑子,一抹嘴上的油,乐颠颠走了。 又过了一阵子,三人组回来了,算命的告诉张子明,人家大户倒是愿意帮忙,毕竟从天完到大汉,这帮东西变本加厉,不停盘剥,大家伙都快活不下去了。 可问题是你们说是朱家军派来的,这也不行啊! 你们好歹拿点证据出来,你们不是想里应外合吗? 很好办,能拉来几百人,让我们瞧瞧你们的实力,有了足够的本钱,我们出粮,出钱,出什么都行。 听完这仨人的话,张子明都自闭了。 那边要我出钱,他们才能出人,这边要我出人,才肯出人……老子要是有人有钱,我直接打进来多好啊! 还用这么费劲吗? 我不过是想多弄点田,怎么就这么难? 张子明急得转圈,这时候那三位卧龙凤雏幼麟,全都肚子咕噜噜叫了。 跑了这么长时间,嘴皮子都磨破了,给口吃的吧!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张子明再度无语,他的项目再一次面临生死存亡……他管我要人,他管我要钱……我,我有主意了! 情急之下,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张子明还真憋出了一个主意,他立刻告诉这仨人,去跟大户们讲,很快他们就能看到朱家军的兵……实话告诉他们,安庆城里,全都是朱家军的人了。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还不能直接过去,就在他们周围的路上过去,每个人手臂上都绑着布条,你们自己数,看看有多少人,不就行了! 仨人点头,他们愿意去,可问题是肚子太饿了。 “先让我们吃饱吧,吃饱饭了,再过去!” “呸!”张子明狠狠啐了他们一口,“想什么呢?一点事情没办妥,就想吃饭?先去干活,立了功回来,每人一条羊腿,办不成,就都扔到长江喂鱼!” 在张子明的重拳出击之下,仨人骂骂咧咧走了。 回过头,张子明又急忙去找自己的那帮好朋友……快出来吧,想要钱不是吗?每个人胳膊上绑一条白布,在街上走一圈,回头过来领钱! 逻辑,在这一刻,终于完成了闭环。 张子明的几位损友,还真就拉出了一帮人,没有一百,只有八十多。 又一个难题摆在了面前,活人不能让尿渴死,该整活儿了! 张子明让人告诉那几个大户,由于是不同军营,需要调兵……结果就是一队八十人过去,很快就又来八十个人,再来八十人。 由于这是夜晚,又离着相当距离,一时牙看不清楚模样,只能大约点人数……乖乖,这安庆城中,竟然有好几百朱家军了,这还了得! 真的该出点力气了,不然朱家军杀进来,大家伙可没有好下场。 于是,张子明手里有了钱粮……于是八十人就真的变成了好几百人。 而就在这时候,一个更爆炸的消息传来了,太师赵普胜被汉王囚禁,不日就要尽数诛杀太师旧部! 这下子可真的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陈友谅终于尝到了噬主的滋味。 说到底人毕竟不是工具,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想法心思……陈友谅连续噬主,却不能收拢人心,化解矛盾,取得下面士兵的支持。 自然而然,谣言四起,什么离谱儿的话,都有人相信。 而就在这时候,安庆城中,一个流言传开了,据说吴王的钦差进来了,正在联络义士,准备举事。 这个义士可太厉害了! 有人说他是个算命的先生,有人说他是个僧人,还有人说他是个落魄的江湖艺人,是个变戏法的。 这么多身份,到底哪个是真的? 众人大惑不解,这时候有大聪明站了出来,这几个人都是真的! 你们听说过没有? 朱家军的第一好汉吴爷! 人家平时就是唱戏的,他进大都都跟自家后花园似的,小小的安庆,不值一提。 吴爷来了,安庆保不住了。 赶快投降吧,不然吴爷开了杀戒,谁都活不了! 流言蜚语,越传越神, 张子明手下的士兵竟然越来越多,很快突破了一千人……这么怎么办吧? 不行动也不行了。 张子明只能赶鸭子上架,他在掌灯时分,聚集了一群人,就在土地庙的空地上,发表了演说。 “百姓们苦不堪言,你们的家人也是一样吧?在和五溪苗兵作战的袍泽,他们的姐妹被人卖去青楼;老农种出来的米,自己也吃不到;百姓没有田种,他们忍饥挨饿,疲惫不堪。大家听我说,吴王大人绝不希望百姓如此受苦!事实上了,诛杀贼兵,迎接吴王进城,我们的妻子和儿子还在家里等着粮食!” “我命令……出发!” 张子明用尽力气,嘶吼出最后两个字。他的这番话竟然真的起了作用,这两三百人都被他鼓动起来了。 没错! 我们受苦挨饿,没有俸禄,吃不饱饭,陈友谅这个逆贼,还跟着他混什么? 反了! 大家伙叫嚷着,簇拥张子明,杀出了土地庙……他们往前走,不断有人汇聚进来,很快兵马突破了一千五百人! 张子明脑子都是空白的,他已经丧失思考能力了,只能本能地举起刀,对准了知府衙门……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不要当亡国之君 张子明努力咽了口吐沫,又把冲到嗓子眼的心按下去,这才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喊出了一个字。 “杀!” 这一个字喊出去之后,士兵们涌向了知府衙门,张子明却是虚脱了似的,险些坐在地上,幸好用刀撑住了身体,才没有倒下去。 成了吗? 或许吧! 他都有点迷茫了,双倍土地貌似能到手了,只不过承担的风险真有点大啊? 等以后成了亲,有了娃,一定要告诉他,这点田是你爹拼了老命弄来的,可一定要百倍珍惜,再也不许把土地弄丢了,这是咱们家的根啊! 张子明思前想后,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还没有跟吴王报捷呢! 万一吴王不知道,岂不是白忙活了! 可问题是让谁去呢? 自己去? 貌似不行! 那就只有让那几个卧龙凤雏过去了……可问题是自己假冒钦差,是会被先追究欺君之罪,还是奖励自己土地呢? 张子明再度凌乱了,别不给土地,反而丢了脑袋,那可就亏大了! 不过他并没有纠结太长时间,因为道理很简单,安庆乱成一团,他这身份也骗不了多久,一旦没有朱家军背书,光是城里的这帮人就能把他撕碎了,保证要多惨有多惨。 张子明找了一个军中袍泽,把事情跟他说了,有把那个算命先生叫来,让他们俩个尽快去铜陵,求见吴王,见不到吴王,也要见张相。 总而言之,快点过来人接收吧,我都不知道自己能骗到什么时候了? 安庆可是长江之上的军事重镇,位置十分重要,城中又是天完的老兵,十分精锐……换成谁也想不到,居然会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被人拿下。 消息传到了铜陵的张希孟耳朵里,也传到了江州的陈友谅耳朵里。 张希孟旳第一反应就是不信……没准是陈友谅诱敌深入的诡计,千万不能相信! 在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来张希孟的素质,他虽然一万个不信,但还是让拱卫司核实,结果在半天之后,从战俘营那里传来消息,一个叫张子明的士兵,的确偷偷跑了。 随后又找来几个认识张子明的,他们跟安庆来的张子明的朋友当面对质……大家伙见面之后,果断认出来了。 毕竟大家伙都是彭党老人,曾经还一起打过仗,确认了身份之后,张子明的事迹也就呼之欲出了。 这帮战俘营的士兵都傻了。 我的老天啊! 张子明这孙子竟然只身一人,拿下了安庆。 这家伙比吴大头还厉害啊! 果然现实永远比戏文离谱! 早知道如此,咱们也跟着过去,夺下安庆的大功,怎么也能分一半啊!现在什么都晚了,他们还要在战俘营服苦役,直到出去的一天。 张子明这货大约是能一飞冲天了吧! 但愿他当了大官,掌了大权,还能记得一起找女人的好兄弟,到时候一定别忘了大家伙…… 这帮人唏嘘感叹,张希孟却也是目瞪口呆。 尽管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总有硬核狠人,足以让他破防,这個张子明简直神了!不过张希孟想起来,似乎在原本的鄱阳湖大战之时,也有个叫张子明的狠人,用自己的一条命,传递消息,坚定了朱文正守城的决心。 战后老朱追封张子明为忠节侯。 倘若真是这家伙,那只能说老天偏爱忠义之人。 在确定了安庆的事情之后,张希孟和朱元璋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抢占安庆,并且以安庆为依托,和陈友谅较量一番。 按照原本的设想,其实是打算一战定乾坤,重创陈友谅的势力。 但是不可否认,这么干的风险太大了,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不管有多少信心,一下子押上全部本钱,都是需要极大勇气,承受巨大压力。 既然在安庆那里,抢到了先手,那就围绕着安庆,打一场战斗,先削弱陈友谅的势力,积累胜算,然后逐步削弱对手,制造最有利的决战时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对于朱元璋和张希孟来说,虽然要重新排兵布阵,调动资源,调整方案,麻烦事一大堆,但毕竟还是快乐远多余痛苦,累点就累点吧! 如果让陈友谅知道这俩人的想法,保证掐死他们的心都有了。 你们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老子的安庆,辛辛苦苦夺来的城市,就这么没了! 到底是谁,谁抢走了安庆? 陈友谅气急败坏,立刻叫来了张必先和张定边,听到安庆丢了,张定边也吓傻了。要知道当初他可是为了安庆,跟朱家军血战一场,虽然他打赢了,但对方也绝不能小觑,是个猛人! 辛辛苦苦得来的安庆,拱手让人,真是心疼。 张定边还在思量,张必先已经迫不及待,大声嚷嚷起来。 “殿下,驻守安庆的,都是老东西赵普胜的旧部,他们跟汉王就不是一条心,必定是有人主动投靠了朱元璋,出卖了安庆,汉王可不能姑息养奸!” 张必先一下子就把矛头对准了赵普胜,陈友谅同样是这么想的。 没有人里应外合,安庆绝对不能丢,彭党老人又不服他,他们出卖安庆,再正常不过了。 毕竟相比起一个想要从军,多得一份田地的小兵,靠着坑蒙拐骗,满嘴胡说,弄下一座城池;出现内鬼,双手奉送城池这种说法,更让人容易接受多了。 其实这就是很多历史事件的有趣之处。 后人看史料,总想总结出一些规律来。 就算总结不出来,也试图给种种历史事件,一个能够接受的动机……然后经典的阴谋论就来了。 这倒不是说历史没有阴谋,恰恰相反,历史遍地都是阴谋,但问题是把什么事情,都简单解读为集团冲突,文官和皇权的斗争,未免就显得太过偷懒了。 就像是朱家军这种,情况比较单纯的官场上,张希孟和李善长各有自己的一摊,次一级朱升这种人物,也有自己的想法,甚至杨元杲,杨宪,汪广洋,乃至宋濂等人,全都有自己的想法。 他们并不会百分百服从命令,更不会不计一切代价,老老实实做两位宰相的鹰犬。 朱家军如此,天完这边,那就更加明显了。 陈友谅单知道赵普胜跟他作对,却不知道赵普胜对天完还有很深的眷恋,不愿意放弃自己出过力,流过血,打下来的基业。 所以他很容易跟着张定边过来了。 赵普胜如此,他的旧部将领就未必了,这帮人也不乏想要追随陈友谅,享受荣华富贵的人。 而在将领之下,普通的士卒,他们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他们只想活着,不管是陈友谅,还是朱元璋,谁能给他们更好的条件,他们就愿意投靠过去。 一件事情,经过这么多层,每一层的人,都按照自己的利益,适当扭曲篡改……一条命令,又能落实几分? 陈友谅显然忽略了这些事情,或者说他根本不愿意往这边想……反正都是赵普胜的锅,他正要除掉老匹夫,他自己露出了马脚,可就别怪俺不客气了。 “去把赵普胜带过来!”陈友谅吩咐道。 张必先一跃而起,就准备行动,张定边却是急忙拦住了他。 “你什么意思?莫非你要包庇老匹夫?” 张定边只是冷哼一声,懒得搭理张必先,而是扭头对陈友谅道:“殿下,赵太师既然愿意辅佐殿下,他就不会授意手下人投降。安庆那边是出事了,当下最紧要的还是夺回安庆,还要防备朱元璋捡便宜。至于赵太师的事情,能不能缓一缓,等查清楚再行发落?” 陈友谅眉头动了动,微微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慈不掌兵,安庆丢了,这么大的事情,总要有个交代吧?” “那,那也不好用太师的性命,来给人交代啊?殿下……”张定边还想劝说。 奈何陈友谅听不下去了,“太尉,孤不是因为安庆这一件事生气……先是小孤山,丁普郎和傅友德投靠了朱元璋,如今又来了一个安庆。彭党中人,瞧不起孤,宁愿给朱重八当鹰犬走狗,也不愿意当孤的臣子!” 陈友谅越说越气,额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孤对他们恩遇有加,把太师,丞相的高位留给他们,结果他们还是不满意,不领情,不知道心怀感激……好啊!既然他们不识抬举,我也就不用客气了!” “赵普胜,这个老匹夫,我必杀之!” 陈友谅恶狠狠道:“张必先,你去把老匹夫的头拿来给我!” 张必先连忙答应,乐颠颠下去了。 陈友谅又扭头对张定边道:“太尉见不得这个,你就先退下去吧!我们和朱重八的决战在即,到时候还要仰赖太尉的神勇,你自己琢磨打仗也就是了。” 张定边瞠目结舌,终归无言。 如此肆无忌惮杀戮,先是弑君,随后又杀重臣,汉王这是打算把江山奉送给朱元璋吗? 陈友谅啊,你怎么坐上宝座,整个人都变了? 相比起张定边的烦躁,赵普胜倒是安详多了。 “我死在眼前,没什么好说的,只求汉王别糟蹋了彭祖师留下的这份基业!不要当亡国之君!” 张必先哈哈大笑,“老匹夫,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张必先手起刀落,斩杀赵普胜,随后竟然又冲到了后院,将赵普胜的家眷悉数杀死……灭门!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丧子 “回禀汉王,臣已经将老匹夫全家尽数诛杀!” 张必先提着血淋淋的脑袋,兴匆匆复命。 陈友谅也是一怔,他的确要杀赵普胜,但是却没有想诛杀赵普胜全家,这就太过了。 “你,你又是何必!”陈友谅微微责备。 张必先愕然少许,随即道:“殿下,老匹夫爪牙亲信太多,不杀光了,唯恐会逃出去,投靠朱重八!斩草除根啊!” 陈友谅沉吟不语,这话就说得太放屁了,赵普胜死了,家人又有什么用?但陈友谅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他能杀倪文俊和徐寿辉,还屠灭满门,下面的人就会有样学样。而且张必先这些人未尝不垂涎太师位置。 屠戮赵普胜的满门,再杀旧部,然后才能空出足够的位置。 你汉王高升一步,下面人也该分到好处才行。 这种血淋淋,山贼野兽的法则,正是陈友谅所信奉的。 沉默良久,陈友谅这才道:“这事情就算了,还有一个人,要你去办,切莫胡来!” 张必先满口答应,笑嘻嘻道:“汉王,你说的可是丞相邹普胜?” 陈友谅没有反驳,而是道:“他当初算是力主让徐寿辉登基的人之一,如今尚在汉阳,你把他看管起来。随便避一避风头,张太尉知道了,怕是不会跟你善罢甘休的。” 张必先略微思索,就急忙道:“多谢汉王庇护,臣,臣这就走了。” 他刚要走,就听外面有脚步声,有人嚷嚷着,太尉张定边来了。 陈友谅急忙给张必先使眼色,让他从后面跑。 张必先急忙逃跑,,他刚走,张定边就眼圈泛红,直接冲了进来。 一见陈友谅,张定边就怒冲冲道:“张必先那个贼呢?他,他为什么要屠戮赵太师满门?” 连问了两边,陈友谅都不言语。 张定边向四处看,到底找不到张必先,他就知道是陈友谅庇护了他,便忍不住痛心疾首,“汉王殿下,天完立国称帝最早,又占据湖广江西,得长江之便,天时地利齐备,若是能上下和睦,人心归一,横扫天下,一统寰宇,指日可待。汉王又何必赶尽杀绝,不留余地啊!” 陈友谅默默盯着张定边,过了良久,他才长叹一声,“非是我不想网开一面,奈何上上下下,谁又能准许我网开一面?” 张定边一怔,脱口而出道:“你是汉王,谁敢逼迫你?难不成是张必先那个贼?” “是你!” 陈友谅突然瞪圆了眼睛,怒吼道:“张定边,你我虽然是君臣,但早年结拜兄弟,我视你为手足,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和赵普胜,邹普胜等人,决然没法并立天下,不除掉他们,我又如何能坐稳宝座?我坐不稳,你们的荣华富贵从哪里来?” 张定边愕然片刻,赌气道:“我,我可以不要这个太尉!” 气氛骤然尴尬起来,张定边也有些后悔,他的确是被气糊涂了。 本来他就反对随随便便杀赵普胜,结果不但杀了赵普胜,还灭了他旳满门,简直是毫无道理。 一气之下,张定边才来找张必先算账,也是闹给陈友谅看。 不过他并没有真的打算和陈友谅闹翻,事实上两个人是多年的好友,关系密切,也真的不会轻易闹翻。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张定边扛不住了,躬身道:“臣放肆了,请汉王治罪。” 这时候陈友谅站起身,竟然走到了张定边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感叹道:“我知道你是个厚道人,可是在这个乱世,狠不下心,不愿杀人,是活不下去的。你以为朱元璋就不杀人吗?你错了,他杀的比我还多。从淮西到金陵,从金陵到浙东,多少豪门大户,都被他逼得家破人亡。” 张定边愕然,这是一样的吗? 还没等他反问,陈友谅就冷笑道:“或许你还不知道,打算投降过来,掀翻朱元璋的如过江之鲫。丁普郎和傅友德……呵呵,在朱元璋的手下,未必没有这样的人!” 张定边吃惊非小,不敢置信地看着陈友谅? “汉王殿下,竟,竟有人愿意投靠?” 张必先说完之后,也觉得语气不对,难道陈友谅是一坨翔不成?连投靠的价值都没有? 好在陈友谅也没追究他的失言,只是淡淡道:“朱元璋图谋安庆,也算不得什么……得失之间,本就是常理。我反手之间,就能把面子夺回来。你现在就去湖口大营,点兵三万,立刻出击!” 陈友谅拉着张定边,到了地图前面,将手指落在了一处之上! 张定边看了又看,心中凛然。 这一招出得好。 朱元璋在江北折腾,我们就在江南突破。 张定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回头道:“汉王殿下,臣斗胆进言,还请汉王不要妄杀无辜才是!” 陈友谅重重吸口气,颔首道:“孤知道了。” 张定边这才答应,转身下去…… 赵普胜被杀,消息自然逃不过那些有心人的眼睛,快船顺流而下,不到半日路程,就送到了朱家军这边。 张希孟接到手里,又惊又喜。 “主公,陈友谅这人只要做事,就必定会做绝……赵普胜死了,还有邹普胜,还有欧普祥,这些彭党老人,都会被他清洗干净,一个不留。” 朱元璋略略惊讶,便恢复了正常。 “先生以为接下来陈友谅会怎么办?是专心处理这些人,还是?” 张希孟哂笑道:“陈友谅哪里是处理内政的人!他落到了这一步,就只剩下不停用兵,靠着不断的胜利,压制住下面的纷纷扰扰。如果我所料不错,陈友谅已经迫不及待要动兵了。而且还会全力以赴,一战击败我们!” 老朱思索片刻,随即打起精神,进入了战斗状态。 论起军务,他比张希孟还要厉害三分。 这一次出兵,就是想要寻机和陈友谅决战。 只是安庆落到了手里,让整个战局有些不同罢了。 朱元璋和张希孟,审视着地图,由于安庆易手,陈友谅在江北已经没有什么着力点了。 现在的战场,就落到了长江一线和江南之地。 摆在朱家军面前,一条最稳妥的进攻路线,就是从安庆到小孤山,逆流而上,直捣江州,和陈友谅决一死战。 另外还有一条路线,就是走洪都,大军绕道,攻击陈友谅柔软的腹部。 “走长江,逆流而上,水师的差距,不能忽视,从洪都进军,固然可以避开水师短板,又劳师远征,耗损粮草……” 朱元璋暗暗琢磨着,其实最初他们的计划是吸引陈友谅进攻,结果让张子明这么一搞,反而把战局弄得破朔迷离起来…… “主公,你说这条路如何?” 张希孟指了指长江以南的一片。 朱元璋摇头,“先生,这里是九华山,这里是黄山,地形险要,山岭丘陵密布,等咱们跋山涉水过去,只怕筋疲力尽,未曾决战,先输了一半!” 张希孟微微吸口气,突然抬头,对老朱道:“主公,倘若是陈友谅从这边进军呢?” 朱元璋下意识愣住,陈友谅主动进犯? 他现在内忧外患,还有本事发动攻击吗? 朱元璋神色凝重,他缓缓坐下来,思量再三,突然抬头道:“在浮梁是谁镇守?” “是朱文逊!” 张希孟立刻道。 这个朱文逊其实是在南下滁州路上,朱元璋收下的少年之一,也是失去了父母,孤苦无依。 老朱把他们留在军营中,情况和朱英类似,只不过年纪要稍微大几岁。老朱没让他们认干爹,但是却视若己出,很是照顾。 其实从名字就看得出来,除了朱英之外,给其余人起名的时候,老朱都喜欢加個文字,文忠,文正,文逊…… 包括马氏在内,也对这些少年很好,丰衣足食,习文练武,待到十五六岁开始,就在军中历练。 这个朱文逊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他论功升到了副指挥使,仅次于朱家军的淮西诸将,很得老朱喜欢。 “朱文逊虽然不错,只怕还不是陈友谅手下悍将的敌手……咱要给他写封信,让他注意留神。” 老朱立刻提笔,很快就写好了一封信,但是要让谁送去呢? “交给朱英吧!” 张希孟提议,因为他的缘由,老朱并没有认年龄比张希孟大的少年当干儿子,但是类似朱文逊这种,也就和干儿子差不多了,而且他们和朱英玩得最好,让朱英过去,也理所当然。 老朱点头,自己这个干儿子,看似跳脱,但到了用他的时候,大略不会让自己失望。 立刻将朱英叫过来,交代几句之后,将信给了朱英。 朱英也不迟疑,立刻出发,骑上快马,直奔浮梁而去……这小子也知道军情紧急,竟然一刻不停,换马不换人,狂奔差不多一天时间,赶到了浮梁州。 进城之后,直接到了知州衙门,见到了知州许瑷。 “我要见朱文逊,他人呢?” 许瑷忙道:“他领兵巡视石门去了,下午便会回来。” 朱英点了点头,略微放心了些,便对许瑷道:“许知州,你派人去叫我兄长,这里有上位的一封信。” 一听说是朱元璋来了信,许瑷不敢迟疑,急忙派人……可人刚刚出去,不多一时,竟然哭丧着脸回来了。 “大人,坏事了……千户李佑之叛变,杀死了朱将军和王鼎王千户。他们正引着陈军,朝着浮梁杀过来!” “什么?”许瑷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晕倒。 朱英也惊得站起来。 什么? 朱文逊竟然死了! 干爹视若亲子的人,竟然死在了陈友谅的手里! 正在他惊讶的时候,许瑷跌跌撞撞,竟然要往外面跑……朱英一步蹿过来,揪住许瑷的衣领,怒吼道:“不许跑!传令,关闭城门!死守浮梁!” 许瑷怔怔看着还没到十五岁的朱英,你行吗?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我大哥张希孟 朱英揪着许瑷,怒冲冲道:“你,你是上位任命的知州,你现在跑了,非但自己要死,全家满门都要死!你知道上位的手段,足以让你身败名裂,生生世世,永不超生!” 许瑷浑身颤栗,不自觉之间,额头竟然冒出了冷汗。 对朱元璋的畏惧,暂时压过了对陈军的恐惧。 理智总算回来了一丝,但是稍微思量,许瑷竟然更加害怕了。 朱文逊以副指挥使的身份,镇守浮梁,手下两个千户,一个是李佑之,一个是王鼎,结果李佑之背叛,朱文逊和王鼎都被害死。 城中已经没有武将,只能靠着毛还没长齐的朱英,怎么都觉得有些不靠谱。 “那个……公子,我死不足惜,你是上位义子,又是张相的好兄弟,万万不能有差错。我拼着这条命不要,护送公子回去,向上位求援,到时候就算杀了我,也没有怨言……” “你闭嘴!” 朱英大声呵斥,冷笑道:“许知州,你他娘的就别在我面前装孙子,我大哥什么没教过我,你这是救我吗?你是拿我当护身符,保你的狗命!” 许瑷瞠目,被戳穿了心思,只能辩解道:“没有,真的没有……” “不要说了,让我想想,要怎么办?” 许瑷傻傻盯着朱英,想要看这小子有什么高招……哪知道过了好一会儿,朱英才道:“你知道我大哥是张希孟吧?” 许瑷哭了,“公子,我就算不知道我爹叫啥,我也不能不知道咱们张相啊!实不相瞒,张相的文章,我都倒背如流,如数家珍!” 朱英冷笑道:“你既然这么熟悉我大哥,你可听说过,我大哥教训官吏,做人要诚实!就凭你现在的举动,我告诉大哥,让他写一篇文章,哪怕一千年以后,也有人骂你!” 许瑷立时傻眼了……这可不是吹牛皮啊,孔子诛杀少正卯,这位成了千百年来旳坏蛋的代表,张希孟写文章,骂过石抹宜孙,结果这家成了给元廷殉葬的小丑,又坏又蠢的代表。 万一张希孟真的挥动大笔,给他也写上,鬼知道会是什么个结果。 所以说得罪朱元璋,只会让你难受一百年,但是得罪张希孟,却能让你难受一千年。 所以……许瑷老实了。 “公子,你有什么打算,就赶快说吧,我都听你的,再不决断,我怕咱们都成了人家的俘虏了。” 朱英眼珠转了转,“我大哥说过,守城的关键就是人心,只要咱们不乱,敌人就很难有可乘之机,哪怕是文官,也能守住城池。你现在就传令,要求城门紧闭,征调一切青壮,随时准备上城御敌!” 许瑷万分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他正要走,朱英又把他叫住了,“你务必告诉所有百姓,我是张希孟的兄弟,我跟他学了一身本事,通天彻地,无所不能,有我在,就宛如张相在,知道吗?” 许瑷看了看一脸认真的朱英,略微呆了片刻,随即用力点头,赶快连滚带爬下去了。 他走了之后,朱英摸了摸脑门,也全都是冷汗。 奶奶的,自己盼了这么多年,一心要建功立业,可谁知大战临头,还真是吓死个人! 朱英到现在也不知道朱文逊到底是怎么被暗算了,但他很清楚,如果稍微不留神,他就有机会去地狱好好请教了。 “大哥啊,我现在全靠你了。” 朱英在心里拼命念叨着张希孟的名字,仿佛这三个字,有什么魔力似的。 事实证明,朱英还真赌对了。 在这个光景之下,最需要的就是安定人心,切莫出现混乱,不然只要几个人就能轻取一座城池,比如张子明那样。 而张希孟这三个字,还真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在这几年里,张希孟制定了太多政策,撰写文章,教化学生。 说句不客气的,张希孟在民间,就和姜子牙、诸葛亮差不多了,有点成为活神仙的架势。 名师出高徒,跟着张相,怎么也有几分张相的本事,守城自然不在话下。 而且在浮梁州,张希孟还干过一件事,一件很大的事情。 就是在这里,张希孟落实了有关女子的政策……包括授予女人田亩,准许女人读书,乃至让女人为官、 这一连串的策略归结起来,就是在律法上,赋予男女相等的地位,从今往后,不光男人能顶门立户,女人也能得到律法保护和尊重。 当时张希孟就和朱升等人辩论过,着重阐发了这项政策的好处。 女人占了人口的一半,能把这股力量动员出来,可以产生的效果绝对翻天覆地。 而时至今日,这项政策,终于发挥了威力。 听闻有敌人杀来,很多人仓皇之间,逃回家里。 有上了年纪的,搬来水缸,堵住大门,又要关上窗户,然后找個墙角躲起来。只要找不到,就算他们的运气。 还有人打算带着家人,趁着还能出城,赶快逃跑。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不少妇人挺身而出。 跑什么跑? 往哪里跑? 朱家军给咱们分了田,准许女人出去做事,让孩子进学堂读书……咱们的房子是人家分的,吃穿花用,全都靠着朱家军,现在遇到了危难,转身就跑,还有良心吗? 而且朱家军要是败了,我们还有这样的日子吗? 不行! 不能走,跟他们拼了! 男人们被妻子赶着,走出了家门,组成了民兵,开赴城门。 有些作坊的妇人,甚至也集结起来,她们拿着武器,也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上了年纪的人,用石块,水缸,堵住门户,想要装死狗,挨过劫难。 可是不少妇人站了出来……躲什么躲? 这房舍,田产,跟你没有关系怎么滴? 人家张相不是说过了,以前是和士大夫共天下,从今往后,上位和万民共天下,这江山社稷也有咱们一份。 有人欺负到了咱们头上,还能一缩脖子,当个王八吗? 一些脾气火爆的妇人,直接在街头开骂了。 年纪轻轻,一身力气,不保护家园,躲在家里,当个乌龟,这样的怂包,就算活着,也别指望有人嫁给你! 当一辈子光棍,受一辈子白眼吧! 那些封堵门户的老人,面对此情此景,也害怕了。 谁也受不了指指点点啊! “去吧,还能怎么办!把那帮该死的畜生都打跑了,不然别回来!” 就这样,一条条的巷子,涌出来成百上千的青壮,他们拿着简易的长枪,砍柴的大刀,铁叉,木棒,涌向了城门。 面对着汹涌而来的人群,许瑷先是惶恐,莫非要找自己算账? 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这是要保护浮梁啊! 在看到了这么多人之后,许瑷慌乱的心,竟然安宁了不少。 还有这么多百姓支持,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朱英这时候也出来了,他看到了这么多人,立刻意识到了人心可用。 虽然当初他年纪还小,但是朱英也知道戍守濠州的事情,不管敌人多么强大,只要城里人心不乱,应对得法,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而且只要撑住几天,干爹和大哥不会不管自己的。 短短时间里,朱英竟然安定下来,往常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头儿又上来了。 管他是谁,反正小爷无所畏惧。 朱英到了城墙下的空地,对着所有百姓,朗声道:“乡亲们,我是奉了吴王和张相的命令来的……他们早就知道了陈军的诡计,派我过来。陈军虽然狡诈,又有混账王八羔子,屈膝投降。不过别怕,也用不着担心。只要我们守住城池,要不了多久,大军杀过来,就把他们全都消灭了,千万不要怕,不要乱。告诉大家伙,我可是张相的弟弟,跟了他这么多年,把张相的本事都学个七七八八,对付陈贼,易如反掌!” “现在就听我的命令,立刻封存所有府库和粮行,清点粮食,囤积物资。不许哄抬物价,不许囤积居奇。调集两千青壮,沿着城墙内侧,挖掘壕沟,预防城外的人偷袭。再有,准备守城器械,城里所有兵卒,知州衙门的衙役,还有有过从军经验的人,都上城御敌!” 朱英虽然年轻,但是几条命令,很是果断及时。 加上又扯着张希孟的大旗,还真就管用了。 浮梁的百姓闻讯而动,虽然还不免慌乱,也有人惶恐不安,但是整体上还保持着秩序和效率。 许瑷看到这一幕,竟然满脸羞惭,连个孩子都不如,自己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啊,不就是一条命吗! 拼了! 谁也料不到,短短的时间里,朱英竟然让城里从混乱一团,变得井井有条。 也就在这个当口,陈军杀到了。 李佑之骑在马背上,手里提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耀武扬威。 “城里的人听着,朱文逊死了,赶快开城门!” 朱英提着刀,立在垛口后面,注视着下方,没错,的确是朱文逊的脑袋。朱英暗暗咬牙,不管是谁,你害了朱文逊,都必须死! 李佑之耀武扬威,喊了好半天,见城上毫无反应,他也不耐烦了,这时候又从队伍当中走出一个老者。 许瑷揉了揉眼睛,立刻凑到了朱英身边。 “公子,这人叫杨有福,是一个瓷器商,家资巨万,他的侄女嫁给了李佑之!” 一听这话,朱英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敢情是这货勾结陈军,害死了朱文逊。 朱英忍不住切齿咬牙。 杨有福竟然对着城上,大声嚷嚷道:“汉王有德,爱惜百姓……你们赶快开城门,快点投降吧,不要负隅顽抗,自寻死路!都是浮梁人,家乡人不骗家乡人!” 朱英越发怒火三千丈,他扭头之间,发现从武库搬出来二十张大弩,他的眼前一亮。 “许知州,你去搭话……告诉他们,我们愿意开城。” “愿意开城?”许瑷吓了一跳。 “对!就是让他们过来……然后把他们都射成马蜂窝!” 许瑷一愣,随后竟用力点头,转身之间,竟然多了几分英雄气魄……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好大儿 “李佑之,杨有福,我愿意开城归降,但是你们要保浮梁安宁,不许放乱兵进来!” 听到这话,城外两人先是一喜,但随即也怒了,什么叫不许乱兵进城,那是汉王天兵,是顺天应人的王师。 “许知州,你是识时务的,赶快开城吧,不要负隅顽抗,给自己找不痛快。” 许瑷坚决不答应,必须要他们保证进城的数量,并且不许陈军进城。 双方争执不休,这时候张定边骑在马背上,出现在了后方。 他听闻了消息之后,微微沉吟,“汉王之师以义行,自然是秋毫无犯,不伤百姓……告诉李佑之他们,我可以不进浮梁,只驻扎城外,让他们赶快投降,免得生灵涂炭。” 张定边都说话了,两个奴才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们只能答应,率领三百人进城接管。 眼瞧着敌人上钩了,朱英暗暗咬牙,跟同学搞演习对抗,总结出来的损招,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李佑之和杨有福丝毫没有觉察,也不认为是个陷阱,毕竟朱文逊死了,王鼎死了,许瑷只是个文人,又怎么阻挡他们? 乖乖投降,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这俩人笑嘻嘻并马前行,离着吊桥越来越近。 “放吊桥。” 伴随着滑轮滚动,宽大的吊桥放下,吊桥后面的大门也开放了。 可就在城门开放的瞬间,李佑之就觉得脊背发凉,不好! 只见密密麻麻的弩箭,对准了他。 有诈! 他想躲避,却已经晚了。 弩箭齐射,扑面而来。 李佑之到底是武将,情急之下,飞扑到杨有福的,马背上,用他当个肉盾。 只听噗噗之声,杨有福的身躯被数支弩箭穿透,胸口,腹部,大腿,脖子,全都涌出了血浆,战马也没有幸免于难。 重重摔在地上,杨有福和李佑之都落在了地上。 杨有福嘴里喷着血浆,艰难扭头,恶狠狠盯着李佑之,“我,我旳好女婿……你,你真狠!” 说完这家伙,杨有福就毙命了。 原来他把小女儿送给了李佑之,又送了许多礼物,让这家伙沉溺享受,这才把李佑之拉拢过来。 结果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你不是说,自己孑然一身,就把我当做亲生父亲吗? 你就是这么孝敬你爹的? 不孝子啊! 杨有福死不瞑目。 李佑之才没心思管他,多亏了你老东西教会我不要脸,怎么能指望我对你忠心耿耿呢? 再说了虽然有杨有福当盾牌,弩箭还是穿透了他的身体,在李佑之身上留下了几处伤口,尤其是腰上的一处,更是疼痛难忍。 李佑之挣扎着起来,踉跄着要逃命。 令他诧异的是,那三百随从竟然悉数逃跑,作鸟兽散,根本没人愿意管他。 李佑之大惊失色,“救,救救我啊!” 他走了没两步,腰部吃痛,重新摔倒,只能双手用力,向前爬。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都是冷汗。 他努力抬起头,仰望着陈军大阵,发出声嘶力竭的大吼。 “太尉救命!” 张定边听没听到不知道,从城里冲出十几骑,为首的正是朱英。 他二话不说,冲到李佑之身边,抖出手里的绳套,正好套中了李佑之,随即掉头,拖着他跑回了城中。 伴随着朱英进城,吊桥抬起,城门紧闭。 城中的军民见朱英抓了李佑之,无不大喜! 朱英更是咬牙切齿,他让人提着李佑之上了城头,遥望着陈军方向。 “你们这些贼,好好听着!我叫朱英!是吴王义子!你们放心,要不了多久,你们就会记住我的,这辈子都忘不掉!” “想要我投降?做梦!” 朱英说完,手起刀落,一下子砍掉了李佑之的……耳朵! 直接杀了他,简直便宜他了。 “敢背叛吴王,还敢杀我兄长,不把你切成片,就算小爷输!” 朱英接连挥刀,在李佑之的身上留下一道道的伤口。他砍的都不深,只是放血。三十几刀下来,李佑之已经流干了鲜血,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朱英同样大口喘息,他见过很多死人,本以为不会害怕杀人,但是真正动刀子的时候,依旧心脏收紧,胃里翻腾,几乎撑不住。 看起来过去的自己,是被保护得太好了。 干爹,干娘,还要大哥,他们照顾自己,包容自己,不管惹什么祸,都不会真的怪罪。 如今也到了自己保护他们的时候了。 只要有我在,就不能让陈军过去半步! 朱英咬了咬牙,断然下令,把李佑之挂在旗杆上,然后让守城将士,冲着李佑之射箭,让他万箭攒心! 这个背叛朱家军的东西,落了这么一个下场,也算是报应。不过这还没完,等着仗打完了,针对他们家的清算还在后面。 这么长时间了,他还算是第一个反叛的,不让他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根本对不起这个第一! 朱英的种种举动,似乎没有让张定边感觉到如何,这位张太尉在听说两个人死掉之后,只是淡淡哼了一声。 随后他骑着战马,在距离城头还有三百步的位置停了下来,仰望着城头,淡淡道:“朱英,我知道你!你大哥张希孟是個贤才,你年纪还小,没必要自寻死路!” 朱英听到这话,忍不住大笑,“你知道我大哥是张希孟,你就不会说这话!” 张定边深吸口气,微微点头,“好,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把你当成一个对手,不要怪我欺负小孩子!” 朱英傲然道:“很可惜,我可一直没把你当成对手!任凭你多大的本事,侍奉陈友谅这个小人,又和天下万民作对,你的下场可不会很好!” 张定边无言。 朱英别的本事没学会,诛心的功力可是有了三分。 “传令,攻城!” 浮梁州的战斗打响了,朱元璋和陈友谅的对决,比历史上来得早了许多。 在原本的历史上,双方并不是一下子就进行决战。包括安庆,洪都等城池在内,双方都反复争夺,数次易手。 朱元璋虽然越打越强,并且在最终的鄱阳湖大战之中,彻底击败陈友谅,取得最后的胜利。 但是这几年的搏杀,并不是一帆风顺,恰恰相反,几乎是险象环生,充满了危险。 也不说别的,光是阵亡的文武官吏,就是长长的一串……大将花云,义子朱文逊,王鼎,许瑷,叶琛、万思成等等。 这还不算在鄱阳湖决战之时,阵亡的将士。 足见争斗之激烈。 尤其是部将叛变,更是家常便饭,也不光是老朱和陈友谅之间,也有人击杀朱元璋部将,归降张士诚的,比如胡大海,就是死在了宵小之徒的手里,实在是可惜。 残酷的战斗,尔虞我诈,不时背叛……朱元璋多疑的性格,似乎就是这时候锻炼出来的,并且影响了他的一生。 不过由于张希孟的参与,这个历史进程出现了快进的迹象,朱元璋发展更快,脚步更稳……同样的,陈友谅也抓紧篡夺王位,并且还得到了不少地主豪强的支持,也不见得比历史上弱多少。 这是一场看起来势均力敌的争斗,彼此各有优劣,哪怕朱家军这边,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文逊竟然死了!” 朱元璋用力握拳,狠狠一锤桌面,痛心疾首……他把朱文逊列入文字辈,就是视若己出,陈友谅竟然暗算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丧子之痛,让朱元璋切齿咬牙。 “先生,朱英他还留在浮梁?他要驻守俘虏,阻挡陈军?” “确实如此,朱文逊和王鼎战死,浮梁已经没有武将,只剩下朱英撑着了。”张希孟声音微微颤抖。 老朱听在耳朵里,也是大受震撼。 “果然是咱的儿子!给他的兄弟们做了表率!”老朱这么说,已经是把朱英当成好大儿,表率皇子。 张希孟脸色严峻,更多的却是担忧……说实话,他和朱文逊之间,交际不算多,只有还在滁州的时候,他教过朱文逊识字。 但是朱英可不一样,扪心自问,就算是亲弟弟,张希孟都未必这么包容! 这小子年纪还小,留在浮梁,万一有闪失,绝对能让张希孟痛不欲生! “主公,根据急报,陈友谅派出了张定边,又是精锐尽出,我们还是尽快出兵,援救浮梁才是。” 老朱下意识点头,但是却没有下令,他突然凝视着浮梁,忍不住道:“张先生,你看陈友谅从这里下手,他要干什么?” 张希孟也是一怔,自然是要图谋金陵,打败咱们了……不过张希孟稍微思忖,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主公,咱们分析过,走这条路,就要经过九华山,黄山,道路崎岖,运输辎重非常艰难。陈友谅可没有百姓支持,想要走这条路,几乎不可能。” 朱元璋越发镇定下来,他沉声道:“既然如此,他还攻击浮梁,又是什么意思?” 张希孟也渐渐冷静下来,有了判断。 “他们是想引诱我们发兵救援?” 朱元璋点头,“如果能轻取浮梁,陈友谅也可以调动大军,水陆并进,缓缓推进……如果不能,就吸引我们过去,在湖口以东,以逸待劳,和我们决战!” 张希孟一怔,“那主公的意思是?” 朱元璋盯着地图,咬了咬牙道:“既然陈友谅要战,那便迎难而上,一战定江山!”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 顽强的朱英 决战之心下定,庞大的战争机器运转起来,十万朱家军精锐,二万水师,还有多达几十万的民夫,全都动员起来。 在这个庞大的体系中,绝大多数人都只是一块砖头,忠诚履行自己的职责即可。 朱元璋把握全局,决定战略,张希孟运筹辅佐,两个人处于最顶层。 而在老朱之下,能够统揽军务大权的,就是前军都指挥使徐达。 这位公认的帅才,在单纯的军务上面,有着堪比张希孟的话语权。只是此刻的徐达,并不是那么轻松。 在他的对面,坐着冯国用和吴祯,冯国用是最近从扬州过来,辅佐老朱,进行决战的,吴祯在淮西诸将之中,是仅次于徐达和汤和的,他不光智勇双全,而且还长时间负责漕运,熟悉后勤。 设立训导员之后,军中陆续添置了一些类似参谋长旳参军职位,吴祯就挂着一个参军衔。 这三个人凑在一次,差不多就是正副统帅,加上参谋长。 面对朱元璋的决战打算,三个人需要用最快的时间,拿出执行计划,或者……提出他们的修改意见。 沉默了许久,吴祯还是开口了,“我以为此时援救浮梁,似乎可以商议……陈友谅大军猥集湖口,以张定边为先导。如果骤然出兵,似乎会落入陈友谅的圈套之中,不得不防。” 吴祯说完,望着徐达,发现这位低垂着头,目光死死盯在地图上,一语不发。这时候冯国用突然道:“既然要吃掉张定边的兵力,就必须派遣一支兵马,截住来自湖口方向的援兵。” 吴祯立刻道:“湖口和浮梁之间,尽是一马平川,只有在石门等地,略微险阻,但也不足以阻挡陈友谅大军。别忘了,陈友谅手下那可是三十万人,不是三十万头猪啊!” 冯国用咬了咬牙,“那,那也要救援浮梁,无论如何,浮梁不能丢!” 又是一怔短暂的沉默,吴祯缓缓道:“浮梁真的那么重要吗?” 一句话,竟然让徐达猛然抬头,三个人,六只眼睛,撞在了一起,噼里啪啦作响。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浮梁的事情,一半在城池,一半在朱英身上! 良久之后,冯国用才无奈长叹一声,“朱文逊误了大事啊!” 他这一句话,总算是打破了哑谜,吴祯干脆把心一横,直接说道:“江南的这条路并不好走。我听闻安庆到手之后,万分欣喜。我们大可以从安庆出兵,扫荡江北,然后以大军迫近江州,逼迫陈友谅决战。这才是正办!” 冯国用也明白,这是一步好棋,毕竟江北的条件实在是太好了。道路也好,陈汉的兵力也弱。 而且还可以攻取蕲春,从上游切断江州和汉阳的联系。 到了这一步,战斗的主动权就在朱家军手里了。 可问题是现在谁也不敢说不管浮梁。 朱英年纪小,不但是朱元璋的义子,还是张希孟的好兄弟……甚至后者身份犹在前者之上。 朱元璋是君主,他可以为了江山,舍弃很多东西。 但是张希孟不行,在外人看来,他对朱英的态度,堪称宠溺。 如果朱英出了点意外,谁也不知道张希孟会如何反应……而且以张希孟在军中的地位,谁敢说不管朱英,小家伙要是出事,不用张希孟发话,其他军中将领就能撕碎了他。 浮梁必救,可一旦救援浮梁,就要放弃从江北进攻,然后就要以弱势兵力,对战陈友谅的三四十万人。 湖口以东,很可能就会成为朱家军的伤心地。 徐达沉默思忖,良久才道:“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冯国用和吴祯都是一怔,顿了顿之后,吴祯闷声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气氛骤然一紧,徐达的脸色越发严肃,最后他缓缓道:“让你们指挥,怎么打才是最好的?” 这下子吴祯情不自禁欠了欠屁股,冯国用也是略微沉吟。 “都指挥使,我看可以派遣五千骑兵,前往祁门!” 冯国用首先把指头落到了祁门,徐达不由得眼前一亮,祁门扼守在浮梁州前往金陵的要道上,派遣一支骑兵过去,进可以攻,退可以守。 即便浮梁出了差错,也能设法救援。 当然了,这么布置的潜台词就是让朱英自己努力,自求多福。 徐达沉吟半晌,再看两个人,说道:“还有没有别的风险?” “有!”吴祯干脆道:“如果浮梁州沦陷,饶州也会不保,饶州丢失,则洪都必然失守……朱文正就在洪都!” 又是一个让人头疼的名字。 三个人其实都心知肚明,江南江北,只能选择一样。 如果他们在江北进军迅速,打破僵局,并且在决战中,击败陈友谅,一切好说。 可若是江北进军迟滞,不能快速突破。 陈友谅极有可能南下,将鄱阳湖东西两岸的州县悉数抢过去。 冯国用突然道:“我如果没有猜错,上位和张相高估了陈友谅!” “高估?” “嗯!陈友谅曾经打下过洪都,结果因为内讧回师,坐视洪都落到了我们手里。陈友谅这人气度格局都不打,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他出兵浮梁,未必是要从此图谋金陵,他没准是想切断我们和洪都的联系,然后他举大兵南下,夺了洪都,报昔日的一箭之仇!” 冯国用几句话,彻底点醒了徐达和吴祯。 因为如果要是想攻击金陵,打浮梁州实在是有些说不过,放着好好的长江水陆不走,偏要走山区,这不是脑子抽了吗? 但如果是图谋洪都等地,瞬间就说得通了。 徐达目光凝重,半晌才道:“是上位和张相站得太高了,反而没有把握住陈友谅的心思!他嘴上说决战,灭了咱们。可实际上他或许只是想拿下洪都,报兵败之仇。” 吴祯也跟着道:“没错,可若是这么讲,陈友谅看似狂妄,实则心有定见,用兵稳健,不可小觑啊!” 徐达和冯国用暗暗感叹,能打下这么大的基业,占据两省之地,距离帝位,一步之遥,又岂是寻常之辈能做到的。 徐达再度把目光放在地图上,“按照我们的判断,当下应该立刻派遣一支骑兵,前往祁门,监视陈军动向,策应浮梁守军。然后我们主力自安庆发兵,进取江州,打陈友谅一個措手不及,不给他大军南下的机会。” 冯国用点头,“没错,还应该给朱文正下令,让他调动洪都兵马,如果时机成熟,立刻北上,也加入围攻江州。只要拿下江州,陈友谅就没了半条命。” 这两位帅才,得出了迥然不同的方略。 而吴祯沉吟思忖,过了良久,他才缓缓道:“若是朱英有失,我们该如何是好?” 气氛再度凝重起来。 徐达一手按着太阳穴,只觉得一阵阵心烦意乱。 身为一名将领,他自然想按照存粹的战场得失,来思考问题。 但是哪一次大战能够简单过? 其实他们能想到的东西,张希孟和朱元璋会一点都想不到吗? 可问题是朱英就在浮梁,这事情能怎么办? 徐达也不清楚,他只能让两个人先退下去,各自权衡,然后再拿主意。 整整一夜过去,又是一个上午,徐达才顶着黑眼圈,前来拜见朱元璋。 令徐达讶异的是,张希孟竟然提前等在外面,看样子,张希孟也十分憔悴。 “张相!” 徐达正要施礼,张希孟一把拉住了他,到了旁边。 “徐达,你跟我说,直接援救浮梁,把握大吗?” 徐达愣住了,“张相,我,我必然全力以赴,不会有闪失的,请张相放心!” “不!”张希孟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如果朱英能守住浮梁,牵制住张定边的三万大军,不让他东进金陵,或者南下饶州。这仗你要怎么打?” 徐达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看着张希孟,谁能不知道张希孟和朱英的情分啊! “张相,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说,能不能放弃浮梁,退守祁门,或许会安稳一些。” 一听这话,张希孟顿时笑了。 “行了,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正好,我这里有个消息要告诉你。”张希孟笑道:“卢秋云昨夜走的,他说会混入浮梁,最迟两天,就有消息传来,浮梁的情况我们也就知道了。” “啊!” 徐达真的惊呆了,卢秋云,就是那个精通三教九流,熟悉一百八十行,偷过张希孟的贼? “他真能混进去吗?” 张希孟也叹了口气,“我也不清楚,不过龚伯遂帮着撰写军令,陆洲给造了几份假的告身公文。我拿给了丁普郎看,他说分辨不出来。” 徐达瞪大眼珠,还能这么玩?良久之后,才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帮卧龙凤雏,竟然能在这时候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简直神了! “张相,倘若浮梁州真的能撑住十天半个月,这场决战,咱们的胜算能有七成!” 张希孟也微微点头,不再说什么。 一天半之后,一封从浮梁州送来的密信,放到了朱元璋和张希孟的面前。 “干爹,大哥,你们放心,我已经说通了三千窑工,他们都会帮忙守城,我有把握守个一百天……只不过要等战胜之后,出点小钱,买下窑厂,交给窑工经营,还望恩准。” 张希孟和朱元璋互相看了眼,不愧是你啊! “传令,让花云领五千骑兵,连夜奔赴祁门,其余马步舟师,自安庆启程,和陈友谅决战!” 老朱狠狠一挥拳头……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 都在秀 朱英会打仗吗? 会,只是会一点点。 他已经知道了对方是张定边,一个让常遇春铩羽而归的猛人。朱英并没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狠劲,也不想跟这位玩命。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绝对不行。 承认自己的缺点,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这是他和张希孟学到的很重要的本事之一。就像张希孟,从来都不说自己能打仗,可事实上张希孟当水军大都督,也没有弄出什么差错。 而且让张希孟统军,天下间的名将,在军略上面,胜过张希孟的不少,但是真的想击败他,却不容易。 大约就是一个人在某些方面很优秀的另外方面也不会太差,他理解的不行,和普通人认为的不行,根本是两个东西。 秉持着扬长避短旳张希孟作风,朱英开始盘算起来。 他的优势是什么呢? 或许就是人心。 毕竟如果人心乱了,他连站在浮梁的机会都没有。要想对付张定边,他必须玩命加强民心。 真正做到全城上下,军民百姓,拧成一股绳。 干爹朱元璋,大哥张希孟,他们通过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笼络读书人的心,靠着均分田亩,拉拢百姓支持,又给女人授田,或许女人的支持……轮到了自己,要怎么获取浮梁州百姓的支持呢? 也搞分田吗? 早就玩过了。 那还有什么能打动浮梁的百姓呢? 浮梁……浮梁……朱英一时想不到什么,可是他往桌上扫了下,看见了茶壶茶杯,他突然来了想法。 浮梁名气不大,但是浮梁下面的景德镇太有名了, 元廷用的官窑瓷器,出口海外的珍品,几乎和银子等价的宝贝,不都是这里生产出来的。 景德镇最多的就是窑工,就是制瓷,产瓷,向外贩运的工匠,脚夫……浮梁城中,也有一半以上的人,给制瓷行业有关系。 大哥可是告诉过自己,要抓主要矛盾,要找到矛盾的主要方面,要针对痛点,打出组合拳,实现价值最大化。 窑工,瓷匠,他们最需要的是什么? 还不是能自己说了算,能更多分配到利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农民支持朱家军,是能拿到土地,将士用命,那是能拿到双倍土地……貌似工匠这里,朱家军还仅仅是免除苛捐杂税,并没有更多的措施。 既然如此,这就是给我的机会! 朱英这小子立刻先没收了杨家的产业,也就是杨有福的家产,他人死在了朱英手里,连在城中的家产也归了朱英。 随后朱英就宣布,凡是愿意帮忙守城的窑工,匠人,都能得到优待,等打退敌人,立刻就把作坊买下来,交给大家伙经营。 很显然,这话乍听就跟笑话似的,交给工匠经营,这么多人,到底听谁的? 还有,经营出了事情,谁来负责? 到底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就会胡言乱语。 可很快说风凉话的人就闭嘴了。 朱英跟张希孟学到了太多的东西,其中一项就是天马行动,变不可能为可能。 很快杨家的工匠们就受到了一份盖着知州大印的文书……大致的意思就是将作坊的八百分之一授予你,你除了能拿到工钱之外,还能拿到八百分之一的分红。 以后要怎么运行作坊,所有工匠一起商议,具体细节,可以等中书省的意思。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这家作坊八百个主人之一了。 一张公文下去,沉寂的工匠们动了起来。 得益于朱家军铁打的信誉,大家伙都愿意相信,这是要对作坊下手了,终于要回应我们工匠的心意了。 吴王万岁! 拼了! 工匠们涌了出来,有人或许担心,他们会打仗吗? 貌似是不会的,但是他们可以学啊! 很快朱英就意识到他捡了宝了! 相比起农家子弟,工匠们的组织程度太高了,分配任务,互相配合,简直就是他们的本能。 尤其值得一提,这帮工匠还是烧窑出身,一个个身强体健,心灵手巧。 制作点守城器械,什么投石机,滚木,礌石,挖掘防御壕沟,调动人员,安排各种任务,全都手到擒来。竟然比真正的士兵,也差不到哪里去!甚至有些地方,更加匠心独具,设计巧妙。 虽然还没有真正接受战火洗礼,朱英却是笑逐颜开,心花怒放,这是老天都在保佑他啊! 朱英直接挑选了十个工头,直接授予千户衔。 他又找来城里为数不多,参加过战斗的士兵,让他们和诸位千户配合,共同御敌。 卢秋云看到的就是这么个情况,他简直是目瞪口呆。 “我说指挥使,你这手段行啊!没给咱们少年营丢人!” 朱英白了他一眼,“没有点真本事,凭什么给你们当老大?你瞧着吧,我要让张定边碰一个头破血流,就算是陈友谅亲至,我也要让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卢秋云连连点头,“我算是服了,咱们扬名天下的机会,来了!” 连他都摩拳擦掌,充满了期盼。 只要浮梁不失,陈友谅吸引朱家军主力出动的计划落空了,想要南下饶州,袭取洪都的梦也做不成了。 朱元璋挥动大军,向江州杀来。 只不过传到了陈友谅的手里,并不是只有朱元璋大军,另外还有一支兵马,也从大别山方向,朝着江州杀来。 “是,是,刘福通的兵马?” 陈友谅惊骇不已。 他最亲信的两员大将,张定边还在攻击浮梁,张必先又不在身边,竟然没人可以商讨。陈友谅也是大呼如之奈何。 首先说朱元璋的确和刘福通结盟,但他们一个专心南方,一個一心北伐,并没有真正合兵。 但是盟约摆在那里,不能当做没有。 设身处地想想,刘福通就不想图谋江南的膏腴之地?他要北伐,粮饷缺口那么大,没有理由放过嘴边的肥肉。 而且刘福通兵多将广,从中抽取一些,和朱元璋并力攻来,也是情理之中。 陈友谅不由得信了几分。 但是刘福通这么干,可就真是傻透了……朱元璋枭雄之姿,野心勃勃,如果放任他做大,早晚也会灭了韩宋的。 刘福通怎么能替朱元璋火中取栗? 陈友谅虽然睚眦必报,但是也不是傻子,该低头的时候,还是要低头。思前想后,陈友谅决定准备一份厚礼,派人赶快去联络刘福通,无论如何,也要劝阻刘福通,不要掺和他和朱元璋的争斗。 等击败了朱元璋,再跟刘福通算账。 人派出去了,陈友谅坐在那里,一阵阵冒虚汗,心烦意乱,惶惶不安……义军当中,最强大的就是刘陈朱三家。 如果刘福通真的和朱元璋手拉手,一起对付自己。 扪心自问,陈友谅的把握是不大的……难道要和元廷结盟,或者交好察罕帖木儿,请求他出兵,帮忙牵制刘福通? 陈友谅反复思量,竟然没有任何头绪。 在弄不清楚刘福通意图之前,他是万万不敢随意派兵的……就这样,足足过了一天半的时间,各种消息陆续传了过来。 陈友谅这才弄清楚了情况。 而这个情况也让他凌乱了……根本不是什么刘福通派兵,人家老刘还在和元廷死磕,哪来的心,关心南方大区的事情。 这个破事是张子明干出来的。 没错,这货在冒充朱元璋之后,竟然上瘾了。 让他靠着一群乌合之众,随着朱元璋一起进攻陈友谅,那是送菜上门。不过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咱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干,只当个看热闹的吧? 张子明憋了好半天,他想起来,刘福通的大军就背靠大别山,俯视中原,以黄河为界,同元廷争锋。 张子明干脆把几个卧龙凤雏找出来,然后打着韩宋的大旗,从大别山方向南下,做出刘福通大军越过大别山,参加战斗的假象。 还真别说,这个主意竟然惊到了陈友谅的部下,生生吓得陈友谅一天半没敢动作。 是人是鬼都在秀,只有陈友谅在挨揍。 在弄清楚情况之后,陈友谅气炸了肺。 “朱重八,我要杀了你!” 陈友谅还没等做出决断,常遇春已经率领着朱家军前锋,杀到了望江县城。 这里地处长江北岸,南边是汹涌的长江,北边就是大雷水,又名雷池,那就不敢越雷池半步,说的就是这个。 是个风景秀丽,湖光江景两相宜的好地方。 但是常遇春却不是个懂得欣赏美景的,他提着铁枪,一马当先,展开了攻势。陈军猝不及防,加上兵马太少,只扛了不到半天时间,就被常遇春突入县城。 这位擦拭着枪头上的血迹,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当初败给张定边,让他始终耿耿于怀,如今终于等来了报仇雪恨的机会。 “告诉上位,通往江州的咽喉要道,已经让俺拿下来了!” 常遇春扭头,对着手下弟兄道:“还能战吗?” “能!” 纵然疲惫,但是依旧气势如虹。 常遇春更加满意,“好,是咱的兵!随我追杀!”常遇春如同一头猛虎,带着一群恶狼,沿着江北狂飙突进,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他。 朱元璋和张希孟也率领兵马跟了上来,就在这时候,一个人来到了朱家军。 “丧家之人邹普胜,求吴王收留!” 这个彭党老人,竟然在这时候到了! 正文 第三百四十九章 铁索连舟 坦白讲,邹普胜的到来,并不让朱元璋和张希孟意外,事实上作为天完国内,彭党的两大巨头,赵普胜全家惨死,一个不剩。 如果邹普胜还不能警觉,逃不出陈友谅的手心,只能坐以待毙,那他们也活得太失败了。 不过真正让人意外的是邹普胜会来到军前,会来拜见朱元璋。 这就有点离谱了,毕竟陈友谅再怎么过分,陈汉继承的还是天完的基业,里面有太多天完旧部,甚至是彭党的师兄弟。 邹普胜真的有勇气和这些人对峙吗? “先生以为要怎么办?”朱元璋问道。 张希孟想了想,立刻道:“此老眼明心亮,洞察世事,利不能动,武不能屈。唯有坦诚相待,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吧!” 朱元璋眉头动了动,心悦诚服,用力颔首。 “就按先生的意思办。” 不多时,邹普胜在郭英的引领之下,走入了帅账。 朱元璋立刻站起,迎了两步,而后躬身道:“晚生拜见前辈。” 邹普胜怔了怔,他看着眼前这个身形魁梧,面容刚毅的后辈,他就是吴王朱元璋?面对自己,自称晚辈,真是有趣啊! “吴王殿下,老朽不过是一条丧家老犬,前来求吴王庇护,当不得吴王厚爱。”邹普胜态度谦卑。 朱元璋却是淡然一笑,“前辈,这里没有什么吴王,元璋在义军之中,只能算是晚生后辈,能有今天,也是吸取教训,反躬自省。前辈们披荆斩棘,后人坐享其成,如此而已。” 邹普胜自然是听出朱元璋抬举的意思,这让他稍微舒服了一点,哪怕朱元璋想要利用他,能够如此和蔼,也比陈友谅强多了。 想到这里,邹普胜慨然长叹,“为王前驱,当不得真命天子旳嘉奖。老朽只想求一个安身之地,不知道吴王愿不愿意?” 朱元璋点头,笑道:“前辈吩咐,咱自然是没话说……张先生,你看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张希孟也走过来,先是向邹普胜施礼。 老头认真打量张希孟,看了好半晌,才颔首道:“好一位少年英杰,当真是不同凡响啊!” 张希孟淡然一笑,“前辈过誉了……我斗胆请教,前辈想做什么,或者说,前辈对什么还有兴趣?” “这个……老朽在起义之前,算是个半个木匠,开过木器行,也会盖房子什么的,只是年头多了,也不知道这手艺丢了没有?” 张希孟笑道:“前辈,世上无难事,你要是想重操旧业,我可以安排人手,帮助前辈恢复技艺。等前辈觉得可以了,我还可以安排借款,扶住前辈,把生意做起来。请前辈放心,我们会按照对待普通商人的态度,对待前辈的产业,尽力提供一切帮助。” 张希孟说完,朱元璋竟然也点了点头,认同了张希孟的看法。 这话在邹普胜听来,就有些离谱儿。 他说想重操旧业,虽然不是客气的话,但是朱元璋这边也不该这么轻易答应,尤其是很认真讨论,给自己技术支持,还提供贷款……老夫好歹也是天完丞相,要是连木器行都开不起来,还不如死了算了。 尤其让人无法接受的,他们竟然这么看不起老夫? 就不想从老夫身上得到些什么? 你们好歹开个加码,不然老夫会觉得自己很没用啊! 很可惜,不管邹普胜怎么想,张希孟和朱元璋都没有往这方面说的意思,只是和他聊生意,尤其是张希孟,竟然还跟邹普胜说什么商业政策,税收优惠……邹普胜觉得自己简直成了小贩了。 终于,此老忍不住了,他沉吟道:“张相,老夫前不久听说,你撰写文章,提到过彭祖师?” 老家伙没有熬过年轻人,张希孟算是小胜一局。 “前辈,我确实写过文章,其实我也不只是写了彭祖师,还写了陈胜吴广,写了黄巾,写了唐末起义,写了方腊起义。” 邹普胜点头,“确实,张相格局高远,笔下有乾坤,老朽五体投地。我本该隐姓埋名,当个山野闲人。可一想到命不久长,这一生匆匆而过,就不免唏嘘。老朽很想跟张相请教,我们这些人,到底算什么呢?” 张希孟笑道:“前辈,其实刚刚主公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视你们为前辈,为先驱,你们举刀反抗,揭竿而起,鼓舞了天下志士。便是主公,也是其中之一,心中好生敬佩。” 朱元璋用力点头,很是认同张希孟的话。 邹普胜一阵沉吟,心下思忖。 张希孟又道:“但是有些事情也不能忽视……譬如说你们宣扬弥勒降世,讲什么光明大同,愿望是好的,可在我们看来,却未必妥当。起兵反元,打江山,夺天下,靠的是万千将士,靠的是百姓支持,民心比什么都重要。倘若神佛真的慈悲,便不会有这么多人间悲剧了。” 邹普胜的面色渐渐凝重,被一个后辈指责自己的信仰不妥,终究是不那么愉快的。 “张相所言有理,但是百姓本就愚昧无知,不懂什么大道理,唯有以神佛之说,吸引人心,才能聚拢势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张希孟笑道:“前辈确实坦然,也请前辈容许晚生说几句话,百姓并不愚昧,在我看来,百姓相当聪明,如果他们能过得去,断然不会相信什么明王出世,弥勒重生的话。百姓心中,早有定见。他们之所以会对许多看起来顺理成章的事情,并不感兴趣,那是因为他们被骗的太久了,上的当太多了,受的教训太惨痛了。他们有了顽固的成见,不愿意相信任何人。” 邹普胜绷着脸道:“既然如此,不靠着神佛之说,又怎么打动人心?” “靠着真诚,靠着耐心!”张希孟坦然道:“只有用心研究百姓所想,触及他们最大的希望,给他们解决最根本的问题,待到一切都做好之后,就不愁得不到百姓支持。” 话说到这里,朱元璋也深有体会,笑道:“前辈,就拿咱这几年经历的事情来说吧!咱先是扎扎实实,给百姓分田,然后就得到了数万强兵,靠着大家伙不离不弃,咱渡江夺下金陵,越打越强,直到今天。咱明白一个理儿,就是要真诚,以诚心换诚心。百姓不会因为你每年下地耕种一天,偶尔赦免几個罪犯,或者减少一点花销用度,就相信你,给你卖命。” “想要获取人心,不是那么简单的,唯有身体力行,表里如一,这才是最根本的办法。”朱元璋笑呵呵道。 邹普胜认真听着,又看了看张希孟和朱元璋,咀嚼着这俩人的话,似乎有所感悟,他突然道:“老朽归附吴王,当真能安度晚年吗?” 朱元璋笑了,“前辈,咱说了,要表里如一,不欺骗百姓,前辈愿意做咱治下百姓,咱求之不得,如何能不以诚相待?” 邹普胜低着头,咬了咬牙。 “吴王殿下,你既然如此说了,那老朽也就坦然相告,我好歹熟悉军中情况,或许能帮你们一把。陈友谅弑主夺权,下手太过狠辣,连我们这些人都不能容,他也就该死了。只不过老朽这把年纪,不想继续招惹是非,还望吴王体察。” 朱元璋毫不迟疑点头,“这是自然,前辈愿意帮咱,咱求之不得。战后前辈愿意干什么都行,咱更不会阻拦。” 邹普胜顿了顿,又道:“吴王,老朽还有个要求,我打算给彭祖师建庙宇祭祀,不知道吴王可愿意答应?” 朱元璋微微一笑,“前辈,咱同意祭祀彭祖师,表彰他的反元壮举……只不过什么弥勒重生这些东西,恕咱不能同意。” “这是自然。”邹普胜一口答应。 朱元璋的大营之中,多了一位天完丞相。常遇春一路前行,披荆斩棘,朱元璋顺利进军,终于到达了湖口对岸。 朱家军针锋相对,立下营垒,和陈军隔江对峙。 转过天,日头高悬,江水无风无浪,登高远望,一览无余。 朱元璋在张希孟的陪伴下,向南眺望,邹普胜也在其中。 “自从开战以来,丁普郎和傅友德归顺,又轻取安庆,如今大军袭来,看起来咱们一路顺利。但是陈军主力未动,胜负难分。如果咱们最终失败了,前面的种种,就都是小人伎俩,只会落人笑柄。而陈友谅赢了,前面种种,也会成为他诱敌之道,骄兵之策,被人称赞。”朱元璋感叹道:“虽说不以成败论英雄,但到底英雄与否,还要看成败利钝啊!” 张希孟暗暗点头,老朱什么时候,都是冷静的。 他举目眺望,而此刻江南之地,舟船连接,绵延数十里。巨大的楼船,宛如巨兽,层层叠叠,好似连绵的群山。 看到这一幕张希孟忍不住心惊肉跳,老朱的话不是谦虚,说到底,陈友谅的几十万大军,舟船之利,不是吹出来的。 就在这时候,邹普胜突然悠悠道:“陈友谅喜楼船,爱巨舰,每逢大战,比铁索连舟,横亘江面,前进后退,如履平地,等闲不可破。” 张希孟突然吸了口气,反问道:“前辈可有破敌之法?” 邹普胜没有迟疑,只是淡淡道:“铁索连舟,必得天火焚之!” 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 诈降的人选 朱元璋观察敌情之后,即刻返回中军大帐,他没有叫更多的人,只是让张希孟,徐达,邹普胜三人近前,面对着地图,四人围坐,商议军情。 徐达竟首先说道:“上位,铁索连舟,本是元军伎俩,陈友谅袭之。彼时巢湖水师突入长江,便是用火船攻击,此法也不算得太过高明……只是唯恐陈军不会引颈就戮。” 身为一个武人,徐达倒也不必要给邹普胜面子,更何况他说的都是实话,水战放火,也是常有的事情,别觉得你老邹头立了多大功劳似的。 可张希孟却急忙道:“徐达,彼时情况还不一样,元军以大船连缀,堵在狭小的濡须口,我们只要顺流而下,纵火焚船就够了。如今陈友谅在湖口陈兵,江面宽阔,楼船居中,外面又有连绵不断的船只护卫,且他们兵马众多,水战经验丰富。等闲火船,根本无法靠近陈军。而且我们能放火,陈友谅也会借风势放火,到底谁能抢占先机,赢得出战,还不能草率论断,必须仔细筹划才是。” 张希孟说完之后,又转身向邹普胜道:“老前辈,同样是放火,也分高低之别。此番要想击败陈友谅,大获全胜,只怕还要应在老前辈身上。” 这几句话说的邹普胜微微沉吟,他也听明白了,原来放火的主意人家早就知道了,而且还是张希孟用过的故智,难得人家如此谦逊,又让邹普胜略感慰藉。 老头思索了再三,这才道:“正如张相所言,几十万兵马,想要放一把大火,不是容易的事情。火必借助风势,才能席卷江面,事半功倍。恰巧老夫观察天象,在十日之内,必有北风,到时候顺风放火,必可大获全胜!” 北风! 难道不是东风吗? 难道自己抢了曹丞相的剧本? 但愿结局别和曹丞相一样啊! 张希孟脑袋一闪念,历史上的赤壁之战,虽然名气很大,但是细节并不是那么丰富,老罗撰写三国旳时候,大量借用鄱阳湖之战的经过,融会贯通,把一场大决战写得精彩纷呈,跌宕起伏。 也就是说,赤壁之战套用了鄱阳湖之战的经过,那眼下要打鄱阳湖之战,是不是可以按照赤壁之战布置呢? 你化用咱的战法,咱借鉴你的小说……这到底算谁抄谁呢? 张希孟一时也想不明白,反正回头他要把老罗提到眼前,好好压榨这家伙,让他多动动脑子,把战斗写得好看一点。 尤其是要抓紧码字,不能偷懒,要像某灰一样勤劳可靠…… “前辈,纵然借助风势,要突破陈军戒备,怕也是不那么容易啊?” 邹普胜点头,“没错……所以就要放松陈友谅的戒备,老朽以为,能不能派人诈降?” 诈降! 难道要出黄盖牌? 还真是按照老罗的赤壁来啊! “前辈,陈友谅生性多疑,狡黠奸诈,我怕他不会上当?” 邹普胜微微点头,“张相虑得是,不过老朽也有一番话要说……陈友谅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丁普郎和傅友德投降,让他耿耿于怀,如今,如今老夫也过来了,更会让他怒气冲冲。如此此时有人愿意投靠过去,陈友谅必定从心里愿意相信,似乎会容易得手。” 张希孟眼前一亮,下意识看了看朱元璋,老朱同样神情凝重,这就是投其所好,对症下药。 以陈友谅的性子,他绝对不愿意相信朱家军铁板一块,既然如此,那就来一招诈降计。反正这边也早就有合适的人选,而且还给陈军写过密信,再合适不过了。 北风,诈降,连续两条妙计了。 下面还剩一件最紧要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决定着放火最终成败的关键。 “主公,我们现在还需要弄清楚陈军的战力,摸清楚他们的楼船情况,遇到了攻击,会如何应付,一艘船燃起大火,会怎么救援……军心士气如何,士兵会不会冒死救火……还有,最好能俘虏几艘楼船,看看防火性如何。知己知彼,弄清楚这些,我们才好设计放火的方式,是用火药,火油,还是柴草,又需要准备多少船只,进行几个波次攻击……” 张希孟连着说了十几个问题,一旁的邹普胜都是略微吃惊,哪怕是他这种老狐狸,也没有把事情想得这么仔细。 而徐达听在耳朵里,却是心中恍然,为什么说张希孟看似不那么精通军务,但是任何名将遇上他,都未必讨得了便宜,奥妙就在这里。 张希孟对一些事情,有着近乎病态的执着……比如说挖掘壕沟用的铲子,需要多大,多重,每次挖多少土,连续干多长时间休息,这种事情张希孟都会反复研究,最后制定标准。 这也是在渡江前后,张希孟在军中的日常,他亲手制定了许许多多的条例细节,给朱家军打下了一个坚实的基础。 像徐达,他虽然堪称天生帅才,但也没法做到张希孟的程度,只能大略学学而已。 而正是对细节的把握,才让张希孟能立于不败之地,哪怕再强的将领,面对一个无懈可击的对手,也只能徒呼奈何。 徐达扪心自问,只怕他也胜不过张希孟,所幸张相是自己这边的,不然还真不知道天下谁属? 经过一番头脑风暴似的商讨之后,邹普胜就去休息了,剩下具体问题,就由朱家军自己商议了。 “明日将船队分成二十个小队,由各位将领分别率领,携带水战器械,试探陈军底细,趁机俘虏楼船。” 徐达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老朱和张希孟都表示认可。 “具体怎么打,咱就交给你了,把这副担子,替咱挑起来。”朱元璋伸出巴掌,用力拍了拍徐达的肩头。 徐达用力点头,他也下去了。 现在就剩下朱元璋和张希孟,老朱突然笑道:“先生,你说该让谁去诈降?” 张希孟正要开口,老朱道:“还是别说了,咱们写在手掌上,看看想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张希孟一怔,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他也只能提起笔,在掌心写下一个字,等到和老朱一兑,不出意外,都是一个康字! …… “见过汉王,臣有罪。” 张必先躬身施礼,满脸的懊恼,他没有抓住邹普胜,让这老东西跑了,真是该死! 陈友谅倒是没有怎么责怪,其实外人常说陈友谅刻薄寡恩,凶残狡诈,但是他对几個心腹爱将,还是很好,很包容的。 张定边跟他吵,陈友谅也没有责怪,张必先做错了事,陈友谅也不会太过追究……毕竟身为一方之主,这点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如果连张必先和张定边都容不下,岂不是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老匹夫狡诈多端,你抓不住他,也是情理之中。不过你放心,他这次跑不掉,到时候我必定让他和朱元璋一起死在江中!” 张必先大惊,忙怒道:“老匹夫投靠小和尚了?” 陈友谅呵呵两声,“没错,他不找个窟窿躲起来,还敢跳出来,送到我的嘴边,真是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 张必先眼珠转了转,又道:“老匹夫早就该死了,只是汉王是怎么知道的?” 陈友谅沉吟一下,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张必先。 “瞧瞧吧!” 张必先打开,写信的正是康茂才。 他把朱元璋军中的情况,包括邹普胜投降,全都告诉了陈友谅。 张必先看过之后,也是大喜过望,“汉王,这么说朱重八那个小和尚,他的一举一动,汉王都清清楚楚了?” “嗯,包括他这一次的安排,有多少兵马,多少粮草,我全都心知肚明。你说说,知己知彼,我们还能输吗?” 张必先长长出口气,也是心花怒放,但很快张必先又有迟疑,“汉王,这个康茂才,他会不会欺骗咱们?送过来的消息,能是真的吗?” 陈友谅微微一笑,“朱元璋这人对待手下很刻薄,据我所知,康茂才担任营田使,等同指挥使,这一次是负责运输粮草的军需官,他一年的俸禄也不过是区区二百石粮食啊!” 张必先一听,忍不住摇头,这么点? 养一只鹰,养一条狗,也不能这么点啊? 陈友谅即位汉王,可是赏了他一万两金子,还给了三千匹绸缎,什么叫出手阔绰啊!咱老张为啥愿意给他卖命,不就是给得足吗! 朱元璋这么抠门,哪能得到手下的忠诚啊! “汉王,我看这个小和尚就是出身低微,要饭要惯了,着实抠门,他成不了大事!”张必先撇着嘴,鄙夷说道。他自然不知道,一个豪富之家,豢养一条狗,可能吃的远比穷人好一万倍。但狗终究是狗,有受宠的,就有吃不上饭的。 而在朱家军这里,只是努力让每一个普通人,都能好好活着,不必做牛马奴才,鹰犬牲畜,仅此而已。 陈友谅微微含笑,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朱元璋没这么简单,但是张必先这么想,也没必要给他解释清楚。 “朱元璋手下还有一件事,他重用的都是淮西旧人,康茂才和那些人出身不一样,同咱们算是乡亲,又有过交往……他在朱元璋那里郁郁不得志,这么长时间了,还只是营田使,想要谋一个好位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陈友谅又咬牙道:“丁普郎和傅友德,这俩东西都算不得什么,朱元璋得了这俩畜生投降,就敢跟我决战。他是自寻死路!康茂才现在执掌粮饷辎重,他愿意投降,会顺道把这些至关重要的东西送过来,到时候朱元璋军心大乱,我们可以一战定乾坤!” “不管朱元璋前面占了多少便宜,只要我们打赢了,他就完了!到时候把傅友德,丁普郎,还有邹普胜,全都抓过来,千刀万剐,扔到长江里喂鱼!” 陈友谅狠狠一拍桌子,怒火扑面而来,虽然陈友谅嘴上不在乎,但是他的心里已经是怒火三千丈,谁敢背叛他,谁就不会有好下场! 而此时的康茂才,正被几个士兵押解着,推到了辕门,军法官厉声怒斥,“营田使康茂才,运输粮草不利,致使八百石粮食发霉,按照军法,杖责二十,立刻执行!” 士兵举起硬木制成的水火杖,撕扯开康茂才的衣服,把他按在板凳上,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康茂才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昏过去。 这板子……打得,打得真好啊! 这辈子的功名,就看这一次了,打吧,狠狠打!老子撑得住!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章 俘虏楼船 康茂才挨了打,不出意外,消息传到了南岸湖口的陈军大营。 这让陈友谅很高兴,坦白讲,如果不考虑朱元璋的因素,陈友谅的人生堪称开挂。他至正十五年,才正式投靠天完,结果没鼓捣几年,就靠着野兽的心胸,奉先的行为,连续噬主,从一介小兵,爬到了汉王高位。 谁敢不竖起大拇指,赞一声真豪杰! 奈何有个人专门能克制他,从最早的洪都争夺,一直到了今天,双方各自拿出几十万兵马,站在牌桌上,进行豪赌。 姓朱的一直压着他,处处都能占便宜。 现在总算有人愿意投靠自己,也能把朱元璋对自己的那些手段,用在他身上了。赌钱吗,自己输赢无所谓,关键是朱元璋必须输! 邹普胜这老头的确是把陈友谅看透了,相比起事实,他更愿意相信自己一厢情愿的事情,说白了,就是刚愎自用。 “传我的旨意,明日出战,我要试探朱元璋的底细!”陈友谅果断下令,张必先立刻答应,下去准备。 到了次日,陈友谅自湖口大营出兵,数百艘庞大旳楼船,宛如一群巨兽,在许多辅助船只的陪伴之下,逶迤而来。 硕大的船只,遮天蔽日,压盖江面。 尽管已经登高眺望,略知一二,但是真正当这支船队扑面而来的时候,还是让人感觉到惶恐。 张希孟的掌心已经冒汗了。 他是真的害怕了,水战和陆战不同,船大欺负船小,炮多欺负炮少,武器存在代差,就只有被蹂躏的份儿。 陆战还存在以少胜多,但是到了水上,以弱胜强的战例,那是少之又少。 张希孟也有点想不通,他也布局过造船厂,而且也生产了一些船只……但是受限于木材的原因,朱家军的进展并不快。 陈友谅占据湖广,可以从大山运出木材大料,但是也有个问题,木材从山里出来,就能立刻造船吗? 显然不行啊! 难道说陈友谅掌握了什么黑科技,又或者? 张希孟等圆眼睛,努力观察这些楼船。 陈友谅的座舰,至少有十五丈长,高度能达到两丈多,宽也有两三丈,光是甲板就有三层之多。 一艘楼船,能装一千名水兵,这种大小的楼船,几乎能跟郑和下西洋的宝船相提并论了。 而且所有的楼船,都刷着大红的颜色,压迫感十足。 虽然看不清楚,但是张希孟也知道,在陈友谅的船上,也有火铳,火炮,火油一类的武器,强弓硬弩,绝对不缺。 朱家军有的武器他们有,而且数量还更多。 这个仗要怎么打? 坦白讲如果换成张希孟做统帅,他或许会避战,直到自己有更大的船,准备更充分,然后才会决战。 可问题是战机稍纵即逝,哪里会允许你准备妥当? 所以张希孟真的很庆幸,做主的人是朱元璋,执行任务的是徐达和常遇春这些人……至于他,则是可以默默观战,让这些牛人带你起飞。 张希孟盘算着,如果让手下人知道,神仙一般的张相,竟然如此慌乱无助,只怕都会动摇军心。 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大家伙的目光很快就落到了战场上,张希孟被忽略到了一边。 “此战,由我统军,你们分批跟上……务必按照我的吩咐,只许向前,不许后退!” 徐达立身船首,披坚执锐,提着盾牌,竟然率先杀了出去。 徐达作为军中第一个都指挥使,实则是承担着主帅的职责,他竟然抢了先锋的活儿,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 万一有了闪失,岂不是动摇军心! 张希孟微微皱眉,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见朱家军主动出击,陈友谅竟然忍不住想要嘲笑这帮人,飞蛾投火,自取灭亡!你们也不看看,双方的战船差了多少! 伴随着陈友谅的命令,五艘巨型楼船,另外还有几十艘战船,一起迎战。 大江之上,双方兵戎相见,就在临战的关头,徐达所在战船之上,鲜红的旌旗连续摇动,整个朱家军船队得到了命令,迅速分开,以十艘一队的规模,扑了上去。 好! 看到这一幕,张希孟几乎给徐达拍巴掌了。 楼船硕大,运转不便,朱家军船小灵活,正好仗着机动力,包围敌人,用狼群对战猛虎的办法,狠狠咬死敌人! 只要找对了方法,克敌制胜,不算难事! 可就在张希孟倍感振奋的时候,从硕大的楼船上面,抛出了许多石弹,划过优美的弧线,砸了过来。 一枚石弹几乎贴着徐达的船头,掉入江水,如果再向前一点,估计徐达就成了肉饼。 张希孟的心脏猛然一缩,别光挨打,快点反击,徐达怎么不反击? 可是令张希孟失望的一幕出现了,徐达似乎没有看到对方的石弹,只是下令船只向前,用最快的速度,接近敌人。 张希孟看了又看,他似乎明白过来。 怪不得陈友谅痴迷楼船,这种庞大的战船,纵然有一万个缺点,但是一个优点,足以掩盖所有缺点。 楼船高大,拥有多层甲板,每一层都可以放置武器。 因此一艘楼船携带的投石机,火铳火炮,是十几艘小船之和,而且由于居高临下,射程更远,威力更大。 面对这种庞然大物,小船没有别的选择,只有以决死的气势,接近对方,才有一战的机会。 可是要想接近这种装满了武器的大家伙,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张希孟瞪大眼睛,看着江面上的战场,突然,从一艘楼船上面,落下一根数丈长的木杆,在木杆的一头,是个巨大的铁锤。 拍竿! 这东西张希孟在濡须口见过,如今再一次亲眼目睹,拍竿威力。 只见一艘朱家军的战船,被迎头击中。 立在前面的两个士兵,顷刻被砸碎,船头木头断裂,一个巨大的漏洞,江水涌入,船只下沉。 片刻之后,消失不见,只余几片残缺的木板,孤零零漂浮着。 看到了这一幕张希孟面色格外凝重,他终于明白了徐达身先士卒的原因。 虽然说楼船庞大,难以周转,只要能接近楼船,就有办法。 可问题是怎么接近啊? 对方明明是個张牙舞爪的老虎,平时看到都要绕着走,如今却要主动接近。 每靠近一点,都要冒着生命危险,随时都可以葬身大江,尸骨无存。 别说什么靠近对方,谁愿意送死谁去,反正老子不去! 要不是主帅身先士卒,凭什么让手下人舍死忘生,拼命向前? 战争固然要看妙算,要看战略,但归根到底,还要人去执行……就拿以小船对付大船的战术,张希孟可以在纸上侃侃而谈,推演出无数种获胜的办法。 但是真正到了战场上,还是要士兵迎难而上,以弱小的船只,义无反顾,扑向敌人……不管战争结果如何,对于很多年轻的士兵来说,他们的生命随时都会结束。 对于三军统帅来说,这些人只是万千将士中的一小部分,但是对于每个士兵来说,生命只有这一次,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张希孟凝视着战场,看着涛涛江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军国大事,不管国家多强,兵势多么强盛,都不要轻言开战。 任何战争,都必须仔细权衡,认真对待,草率开战,就是拿人命做儿戏!哪怕是超级大国,也架不住几场无意义的战争消耗。 张希孟在这个只能思考,做不了太多事情的时候,确实想了很多。 这些想法在未来的时候,会转化为整个国家的对外大政,从而影响深远。 但是在眼下,战场的主角还是徐达和一众将士。 徐达冒死冲突到了一座楼船的前面。 迎接他的是密集的弓弩,从上中下三层甲板上,向着他的战船倾泻而下。 徐达只能一面挥舞盾牌,保护自己,一面断然下令,朝着楼船,发起攻击……九艘小船,全都玩了命,从四面八方,向楼船射去弓箭。 这还不打紧儿,有几艘船只,竟然用船头对准了楼船的腹部,进行撞击。 嘭嘭嘭! 剧烈的碰撞,让朱家军天旋地转,竟然有士兵掉落江中。 可看起来庞大的楼船,竟然也负伤了。 木质船身不断出现断裂声音,上面的陈军士兵居然被吓得不轻,有人更是扔了兵器,向后逃跑,乱成一团。 徐达瞅准了机会,竟然指挥部下,竖起云梯,用铁钩挂住甲板,随即带头冲上了楼船,同陈军展开了肉搏。 “杀,跟我冲,夺了这艘船!” 朱家军的士兵备受鼓舞,舍死忘生,冲上了甲板,迎着陈军冲上去,肆意砍杀。兵器撞击,筋骨折断,凄厉惨叫……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借助江水波涛,传递出去好远,包括张希孟在内,都能清楚听到。 战争的惨烈,足以让任何人丢心惊肉跳。 张希孟眉头紧皱,死死盯着那一艘几乎被徐达抢到手里的大船……陈友谅的楼船有问题! 竟然扛不住小很多的船只的撞击! 这些看起来庞大的家伙,根本就是外强中干,中看不中用!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陈友谅崛起的时间这么短,就算他缴获了不少元廷的战船,也断然不可能造出这么多庞然大物……但他偏偏弄出来了,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他根本是强行制造,用的材料不合格,船体也不够结实,运转更是不方便。 所以……陈友谅才必须铁索连舟,把船只绑在一起,这样才能进退自如,如履平地! 懂了,完全懂了! 张希孟几乎在瞬间,想通了一切,陈友谅搞什么铁索连舟,不是标新立异,而是不得不为。 既然如此,那这些楼船的性能就非常堪忧,一旦火船接近,想要躲避,一定非常艰难。而且上面也不会有什么防范的措施,只要引燃了大火,就大功告成了。 张希孟忍不住自嘲,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现在才想明白,看起来自己的确算不得聪明人……不过话又说回来,要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断定,陈友谅的楼船,只是徒有其表呢? 有太多的事情,不管看起来多简单,只有真正经历过,亲眼看过,才能明白其中的份量。 一场战斗观察下来,张希孟也仿佛经受了一场修行……从最初的惶恐震撼,到沉思反省,再到智珠在握,重新恢复信心。 张希孟已经有充足的把握,赢得这场战斗。 徐达果然是好样的,陈友谅的虚实就这么试探出来了! 此刻再看战场上,徐达已经彻底夺下了一艘楼船,上面近千名士兵,不是被杀,就是被驱赶到了江水里。 朱家军控制住了这艘庞大的战利品,艰难转向,朝着朱家军大营而去。 在看到这一幕之后,陈友谅怒了。 这帮废物,竟然又输给了朱重八! “上!给我上!” 足有二三十艘巨型楼船,铁索相连,朝着朱家军扑了过来。 这些巨型楼船,以遮天盖地的气势,扑面而来,两艘来不及转头的朱家军战船,眼见的无法逃脱,只能放弃绝望攻击。 楼船太过高大,他们的兵器根本攻击不到对方,从船上发出的石弹,火炮,淹没了战船,数十名朱家军士兵,葬身大江之中。 这些楼船还不肯满足,继续追杀不停。 眼瞧着距离朱家军水师越来越近。 就在此时,一直等待机会的水师指挥使俞通海终于发动了,他的船队果断冲出来,并且以火炮对准了陈军楼船。 即便没有张希孟掺和,元末的火器水平,也是可圈可点的,经过了这几年的发展,朱家军的确拥有了一批火炮,但是很任何早期武器一样,庞大,繁琐,毛病一堆,始终困扰着这些战争之神,没法在陆战上发挥作用,只能装在庞大的战船上面。 俞通海一声令下,炮火齐发,咚咚作响,宛如雷霆。 硕大的楼船被击中,木屑满天飞,露出一块块惊人的伤口,更有船只裂口,江水涌入,大船快速下沉。 足足二十几艘战船,竟然在俞通海的打击之下,几乎悉数沉入江底……可惜的是朱家军的火炮射速太慢,而且还有好几门在一轮射击之后,就出了问题,没法继续开火,不然的活,光是靠着这些火炮,就可以战胜陈军。 “上位,幸不辱命,俘虏楼船一艘!” 徐达向朱元璋报捷。 张希孟已经迫不及待,“快,带我去瞧瞧!”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 烧出新乾坤 张希孟进入楼船,确实如走了大观园似的。庞大的楼船,带来的是踏实安稳。本着大就是美,多就是好的理念,这艘楼船,堪称眼下的航母,试问谁不想拥有这么一个大玩具呢? 张希孟开心得像个二十来岁的孩子……他快步从上层甲板,往下走,一层层欣赏,就在他准备迈到最下层的时候,突然张希孟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发现船舱底部已经有水了。 “怎么回事?是被撞坏了?” 张希孟好奇询问,这时候俞通海过来了,作为一名水师将领,他经验丰富,亲自下去,等他转了一圈之后,面色有些怪异。 “张相,确实是撞击的时候,受了伤损。” 张希孟皱眉头,“这么不结实?” 俞通海咧嘴苦笑,“只怕这还是小事。” 说着他把手心张开,有一块东西赫然出现在手里。 张希孟还没有明白,徐达就伸手抓过来,捻了一下,竟然惊讶道:“怎么只是石灰,没用桐油?” 原来木质的船只,在每块木板之间,不免有缝隙。 要如何才能封住,不会漏水呢? 这就需要用桐油和石灰,以高超的手段,艌上船缝,可保无忧。 但是这块从楼船底下抠出来的东西,只有石灰和麻刀……徐达都不敢置信,“张相,灰麻是用来糊棚的,如何能拿来艌船底?陈友谅旳部下简直疯了!” 张希孟把灰麻拿在手里,捻了捻,突然长长出了口气。 他猜对了。 陈友谅的庞大船队,果然是外强中干,船只偷工减料,问题一大堆……也唯有如此,才算合理。 毕竟他崛起这么快,又连续噬主,人心不稳,手下心腹将领,也未必不是贪得无厌的人……这样凑起来的草台班子,如果人人清正廉洁,做事用心,半点不贪图私利,那才有问题呢! 放在历史上也是一样的道理,很多人讨论鄱阳湖之战,陈友谅为什么输了……但是可曾有人想过,就在战船铺下龙骨,钉上第一块板子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一想到这个心腹大患,竟然露出了这么大的破绽,张希孟也终于松了口气。 他倒不会因为对手变弱而失望,恰恰相反,趁你病,要你命! “徐达,你知道该怎么对敌吧?” 徐达立刻点头,“我明白,张相,你就等着听捷报吧!” …… 接下来的几天里,朱家军继续和陈军大战,和预想中捷报连连并不一样,朱家军是输多赢少。 没错,甚至朱元璋在观战的之后,被张必先指挥船只,几乎冲到了眼前。 幸好常遇春及时出现,箭射张必先,在他肩膀上留下了一个窟窿。 张必先仓皇退去,老朱得救了。 这一次险象环生,提醒朱家军上下,不管陈友谅有多少漏洞,但是他手下毕竟有几十万身经百战的强兵。 巨大的人数优势,是有可能弥补那些漏洞的。 所以不能拖了,必须抓紧时间,击败陈友谅。 “放心吧,老夫已经算定了,三天之后,必定西北风狂吹……助吴王大破陈友谅!”邹普胜笑容个满脸道,只不过他的心里,远没有这么笃定,他不停念叨着,弥勒佛,彭祖师。 你们可要保佑弟子啊,又是彭祖师,弟子给你谋了个青史留名的机会,只要朱元璋赢了,你就能和陈胜吴广他们并列了,弟子也算是对得起您老人家了。 为了感动彭祖师的在天之灵,邹普胜竟然沐浴焚香,弄了身道袍披着,手里拿着木剑。 步罡踏斗,据说为了增加威力,邹普胜竟然又弄了四十九盏明灯,按照天干地支,摆在了帐篷里。 三天时间,邹普胜天天叩拜,口里念念有词:想弟子生不逢辰于乱世,出本心愿甘老林泉了却一生。因感念,祖师隆恩教导苦,痛国事陈贼篡逆于江州…… 正在邹普胜叨叨念念的时候,突然外面的卫兵大吼起来。 “起风了!” 邹普胜怔了怔,急忙侧耳倾听,居然真的风声大作,他喜得一跃而起,“乖乖,我的娘哎,真有用啊!” 他喜得光着脚就跑出来,到了外面,一阵西北风袭来,老头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心里却是狂喜。 “陈友谅啊,陈友谅,你也想不到,报应来的这么快吧!” 邹普胜又是跳,又是笑,疯了似的。 原来他的预测也是玄学范畴,虽然他觉得会刮风,但是到底刮不刮,还要看老天的意思。 好在上天总算显灵了。 此时的朱家军,已经没人管邹普胜如何折腾了。 康茂才已经带着三十艘船,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上位,臣走了,此战不破陈贼,誓不罢休!” 朱元璋颔首,竟然一回头,亲自抱过来一坛子酒。朱家军是禁酒的,在这个关头,朱元璋更不可能自己打脸,他手里的这坛子,是当初进金陵的时候,从元军手里缴获的,一直留到了今天。 “来,喝一碗,以壮行色!” 康茂才接过酒碗,下意识闻了一下,果然酒香四溢,是顶级好酒,陈年佳酿。 “上位,还是等凯旋归来,再喝这碗酒吧!” 说着,康茂才转身,跳上了船头,招呼着三十艘船只,鼓足风帆,乘着北风,如离弦之箭,扑向南岸湖口方向。 康茂才之后,俞通海率领着一百艘战船,准备紧随其后,发起攻击。 而在此之前,冯国用已经率领着五千人马,杀向了蕲春,准备切断陈友谅逃回汉阳的归路。 其余吴祯,常遇春,丁普郎,傅友德……所有将领,无不摩拳擦掌,准备一显身手。 大家伙的心中,都有着一把火,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而此时的陈友谅,竟然丝毫没有察觉灭顶之灾即将到来。 除了第一天不那么顺利之外,接下来的战斗,他们基本都赢了,朱家军的水战能力,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更让陈友谅信心满满的是康茂才在挨了军棍之后,恼羞成怒,已经铁了心归附。 只等近日伤势稍微恢复,立刻就带着船队过来。 只要康茂才归附过来,朱家军人心动摇,就全军齐出,大船压过去。 “一战定乾坤,灭了朱元璋!” 陈友谅看了一眼张必先,问道:“孤让你准备引火之物,可准备好了?” 张必先一拍胸膛,“汉王放心,我已经将硫磺烟硝,芦苇柴草,各种引火之物,放在了楼船上,只等风向一变,就能出击!” 陈友谅大喜,“如此最好,孤总算可以高枕无忧了,只要除掉朱元璋,天下再无敌手……” 正在陈友谅和张必先畅想美好未来的时候,突然有人进来。 “汉王殿下,康茂才领着船队,过来投降了!” “啊!” 陈友谅大喜过望,竟然一下子站起来,迈着大步就往外面走。 “孤要亲自迎接他!” 走到了门口,陈友谅竟然又停了下来。 “去,把朱升带来……孤要让他亲眼看着,朱元璋兵败山倒!他要是聪明,就归附孤王,帮着孤王拿下金陵,算他一份功劳!” 手下人立刻拍马屁道:“汉王宽宏大度,真是朱升修来的福气。” 说话之间,他们急匆匆去见朱升。 这些日子里,朱升一直陈友谅的军中,别看老头表面上不动声色,如同罪犯一般,但是暗中却是消息灵通,他已经将陈友谅的情况,摸了个大概齐。 “这是一份名单,你收好了。陈友谅杀我的时候,你带着出去,交给上位,也算是老臣为他尽的最后一点心了。” 姚广孝眉头微皱,“恩师,你这是何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没有!” 朱升竟然气哼哼打断姚广孝的话,“除非上位战败,陈贼才可能给我一条活路……可我又怎么能愿意上位失败!” 姚广孝再度愕然,责备道:“恩师,既然如此,你何必过来?” 朱升呵呵一笑,“为了我自己,为了上位,也是为了门人弟子……总而言之,老夫求仁得仁,或许有朝一日,你也会到这一步……但愿你不要畏刀避剑才是!” 姚广孝心头一震,用力颔首,随后把名单小心藏好。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进来,说是汉王传唤朱大人。 朱升没法拒绝,只能跟着出来,倒是姚广孝,他没有跟着,陈友谅手下的人也没有在意,毕竟等朱老大人归降,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可就在朱升出来,没走多远,突然从远方蹿起一片火焰,迟疑之间,火光冲天,居然越烧越高,将半个夜空都给照亮了。 这还不算什么,突然又有爆炸声传来,就仿佛在耳边炸响,惊雷天动! 一艘陈军楼船,迅速断裂。 随后飞溅的火星,乱窜的火蛇,竟然又把周围的两艘楼船点燃了。 火光飞腾,爆炸不断……别说陈军了,就算是朱家军这边都迷糊了。 “先生,咱,咱们的火船威力如斯?”老朱吃惊不小。 张希孟皱着眉头,不可能啊,除非是楼船上有东西! “主公,莫非说陈友谅也准备了火药硫磺,想要放火烧咱们?” 老朱忍不住瞪大眼睛,突然狂笑,“好啊,陈友谅,你这是自己找死!” “传令……全军出击!” 伴随着朱元璋的命令,俞通海率领着船队,果断扑过去,徐达,常遇春,丁普郎,傅友德……所有朱家军大将,纷纷出动。 谁也想不到,陈友谅自己备下了引火之物,给火烧战船倒了一桶油。 数以百计的楼船,淹没在滔天大火之中。 陈军士兵,哭爹喊娘,仓皇逃窜,来不及跑的,干脆跳进江里,试图逃命,可浓烟滚滚,根本看不清方向,不时有烧毁的船只,沉入江里,形成一個个漩涡。 而且船只密集的地方,火势太猛,江水都弄得沸腾起来,跳入江中,几乎和找死没有区别。 面对此情此景,朱家军的诸将们,都没有多少难为寻常士兵的心思了。 “此战只为陈友谅,其余者,投降不杀!”徐达果断传令,所有的目标,都锁定在了陈友谅身上。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三章 君临天下 陈友谅麾下船只过千,兵马数十万,一场大火,竟然星落云散……楼船除了被徐达俘虏的一艘之外,几乎无一幸免,船上水卒死伤大半。 前日还覆压如山,雄踞海上的长城,今天已经是荡然无存,只有江水涛涛,石块如刀。 朱家军大营之中,便是负责食物的炊事兵也都提着菜刀,去抢夺战功了,朱元璋身边只剩下拱卫司的人马,另外还有一些文官,再有就是张希孟。 “先生,陪咱坐船,去对面湖口大营看看吧!” 张希孟想要劝说,毕竟战事还在,战火未熄,万一出点意外,可不是小事情。但是张希孟很清楚,此刻的朱元璋不是他能劝说的,便点头答应。 张希孟本想找一艘坚固的战船,带一些猛士护卫,一同过江,可朱元璋竟然一点那一艘最大的楼船。 “就坐这个!” 张希孟愣住了,这可是徐达俘虏的那一艘,本来质量就不好,还被撞了口子,又漏水了,这不是要出事吗? “主公,不可冒险!”张希孟沉声道。 朱元璋很顽固,他摇头道:“这么大的船,纵然有再多的毛病,也不是一下子就沉入江水的,足以载着咱们渡江。” 顿了顿,老朱笑道:“先生,在这艘楼船上,咱们俩人好好聊聊天,敞开心扉,说些紧要旳话,先生觉得可好?” 张希孟愕然少许,想不答应,却也没办法,今天的朱元璋,似乎很有想法啊! 水手上船,扬起风帆,大船终于动了。 朱元璋和张希孟一前一后,踏着跳板上船,老朱迈着大步,直奔最顶层甲板,张希孟也只能在后面跟随。 但是他每迈出一步,都觉得心惊肉跳,这么一艘破船,鬼知道还能撑多久,万一裂开了,他和朱元璋掉到江里,可就乐子大了,没准还会成千古笑柄。 和张希孟的提心吊胆不同,朱元璋步子迈得极大,矫健有力,丝毫没有迟疑,他到了最顶层,找了一把椅子,直接坐下。 船头上陈汉的旗号去掉,已经换上了朱红的大旗。 这时候张希孟也赶了上来,老朱让他坐在自己的旁边,大船开动,江风猎猎……老朱举目眺望,眼见水天一色,江山无限,忍不住大笑起来。 “张先生,你知道咱想什么吗?” 张希孟怔了怔,脸色微微苍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临深渊,如临大敌,临渊履薄,战战兢兢!” 朱元璋稍微怔了怔,却也伸手,抹了一下额头,指头上隐隐有一层汗水。 “先生,咱和你的心思是一样的,可咱却不能跟别人说。坐在这个位置上,老虎吃了人,还能打盹儿,你说咱能打盹儿吗?” 张希孟盯着朱元璋,发现他的额头鼻尖,果然带着汗珠。还以为老朱已经百炼成钢,谁能料到,他也有软弱的一面。 不过也正是如此,才像一个大活人,而不是那个冷冰冰的史册上的洪武皇帝。 一念及此,张希孟竟然也放松了不少,脸上还带着笑。 “主公,你坐在这艘楼船上,是想感受陈友谅之败吗?” “嗯!有这层意思,不过咱也是想提醒自己,楼船虽大,却毁于麻灰,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如今在手握几十万大军,治下千万百姓,又刚刚击败强敌,正是该意气风发,吞吐天下,席卷江山的时候。可偏偏咱高兴不起来,内心反而惶恐不安,战战兢兢。” 朱元璋站起身,缓缓走了两步,突然指着脚下的船板,低声道:“先生,咱和陈友谅站在了一样的位置上,咱怕咱的治下,也如这艘船一般,看起来风光无限,高高在上,实则四面漏风,不堪一击啊!” 张希孟悚然,他曾经很努力提升朱元璋的格局,让他看得更远,懂得更多,千方百计寻找书籍,让老朱能够多读一些东西。 到了今天,张希孟万分确定,朱元璋的心胸格局,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或者说,他已经拥有了帝王之心,而且还是要开启一朝的圣君雄主之心! 君臣对视,朱元璋神情凝重,俯身道:“先生,你可能告诉咱,该如何当一个皇帝?” 张希孟愕然半晌,正要开口,突然有人从下面跑上来,慌里慌张大叫,“上位,不好了,船底漏水严重,请上位速速换船!” “不换!” 老朱怒吼道:“你们想办法,咱和张先生有更紧要的事情谈,在谈完之前,就算天上下刀子,也别跟咱说!大不了一起在江里洗个澡!” 手下人被弄得没脾气,上位一直挺好说话的,今天怎么这么轴啊! 没办法,只能玩命了。 水兵们用棉麻胶漆,一切可用之物,全力弥补漏水的缺口,另外又想尽办法,保证楼船稳定,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上位和张相掉江里头,那样他们也就别活着了。 “先生,情况紧急,虽然算不上生死关头,也容不得废话。先生请说,咱们该怎么办?这个皇帝要怎么当,这个天下要怎么治理?” 朱元璋目光闪烁,死死盯着张希孟。 面对着老朱,压迫感扑面而来。 脚下的破船,提心吊胆。 大捷的喜悦,已经没剩下多少。 反而是心惊肉跳,颤栗悚然。 张希孟忍不住咬牙切齿,好你个朱重八! 你是真的狗! 为了逼我说话,用得着做到这一步吗? “主公,臣现在也没有想太多。” “想多少就说多少,咱爱听。”老朱丝毫不想放过张希孟。 “那,那臣就只能勉为其难了。”张希孟咬着后槽牙,“臣提出三次兴起,划分三个千年……三代之时,华夏之地,不过是长江黄河之间罢了。秦汉一统之后,南至岭南,东至大海,西到西域,北达瀚海荒漠……这就是天下的极致,另外还有一些属国,自不必说。” “主公要想开启新的千年大业,首先在疆域上,必须大大超越前朝,有巨大的突破才行。臣以为元廷西征,灭国无数,正好给了我们进取的方向。但是我们却不能学元廷只知道征服杀戮。我们要有更巧妙的办法,传播华夏文明,扩大中华影响,把我们祖宗留下来的疆域,大大增加,如此才能说是华夏第三次兴起,不然只是承袭汉唐而已。” 朱元璋默默听着,其实很早的时候,他就知道元廷疆域辽阔,说不羡慕那是骗人的,只是当时还没有那個条件。 现在老朱意识到了那么一点点可能,张希孟的话,让他怦然心动。 “能说的跟具体点吗?” 张希孟略微沉吟,突然身下传来微微断裂之声,张希孟的心头一惊,只能快速道:“臣只是想到天下英雄豪杰并起,与其留在中原自相残杀,不如把他们放出去,开疆拓土。便是,便是主公手下的文武之臣,也大可以如此。把他们派去蛮荒之地,开拓进取。彼时主公君临天下,八荒之君,皆是中华之人,百国百族,皆读华夏之书,奉行华夏之治。也不必天下皆是如此,只要有数个中原那么大的土地,能变为华夏之地,主公之功,便足以比肩秦皇,重兴大业,足以光耀千秋。” 老朱听到这里,终于长长出了口气,“哈哈哈,咱早就觉得先生所言华夏第三次重兴,似有太多不尽之处,今天你总算肯说了一些了。咱如今还没有彻底击败陈友谅,拥有疆域也不过两省而已,先生就能想到这么远,咱着实没有料到啊!”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气咻咻道:“主公既然知道拥有疆土有限,实力还远远不够,又为什么要逼着臣说这些?” 老朱忍不住微微一笑,“先生,你这么聪明,怎么还跟咱装糊涂啊!这么大的一场胜利,咱喜不自胜。麾下文臣武将,有功之人,如何封赏,总要有个定论吧!你让咱给高官厚禄,给封妻荫子……总觉得和先生的主张,未必妥当。咱心里也有些不通畅的地方。所以只有在这个地方,借着这艘楼船,向先生讨个主意。请先生放心,这些话,便是王妃也不会知道的。” 张希孟暗暗冷哼,多谢体谅,但是你大凡弄出点标新立异的主意,谁不知道跟我脱不了干系。 不过从老朱的话来看,大概率是不会有什么免死金牌了。 估计自己也不用面对催命符了。 目标远大,胸怀天下,所有的文臣武将,也别觉得快要到了享受的时候,更不要放纵自己,为所欲为。 大胜之后,最大的危机也算是有了解决办法。 不亏! 张希孟心下放松,却突然又听到了更大的断裂声,他吓得一跃而起。 “主公,这破船要是沉了,什么宏图大志,都成了过眼烟云,咱们快点想办法吧!” 朱元璋哈哈大笑,“先生啊,你怕什么?楼船这么大,在船尾咱准备了两艘小船……若是确实撑不住,咱早就弃船了。” 张希孟怒火中烧,气得不行,果然,人要当皇帝了,就没有半点好心肠! 他心放下来,船只有惊无险,终于到了湖口。 此时经过夜里的大战,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东方天空,明亮万里……张希孟深吸口气,踏着跳板,登上了南岸土地。 “主公,这艘楼船留下来吧,放在这里,做个纪念……也好警醒后世子孙,不至于重蹈覆辙。” 朱元璋心中一动,用力颔首,“确实该给子孙们一个教训!” 正文 第三百五十四章 圣君贤臣 这一艘楼船,载着张希孟和朱元璋,到了湖口大营,龙骨处几次断裂之声,以至于无可救药,船只断裂,江水涌入。 所幸离岸边不远,便搁浅沙洲,到底没有出现意外。 船上水卒无不捏了一把汗,幸好没事,不然大家伙怕都活不了了。 但很快就有了说法,说是楼船在江中心的时候,就已经断裂,一条赤色巨龙自江底浮起,对船上水手道:九天真龙过江,吾当渡之。 说罢老龙附身船底,托着楼船渡江。 这个说法算是给了老朱面子,把他说成了真龙天子。 但很快又有另一种说法,说是见到一员大将,骑神驹,提长枪,自东而来,对人言说,他奉东岳仁圣大帝法旨,为酬谢恩公而来。 说罢此人挥动手中长枪,劈开长江,送楼船过江。 甚至有人传言,说见到此人身后一杆大旗,上书精忠报国四个金字。 毫无疑问,来的人正是东岳十太保之一的岳元帅。 张相大笔写文章,剖断百年前冤屈,明是非,辨忠奸,赵构一跪,华夏重兴。岳爷爷最是爱护百姓,知恩图报。 他冤死之后,魂归东岳,被敕封为东岳十太保,坐镇泰山,保华夏安康。 岳爷爷人人敬仰,自不必说,东岳大帝也知道了张相? 怕是日后张相也要位列仙班,执掌人间福祸啊! 是啊,张相就是姜子牙转世,辅佐圣主,要开八百年太平的。 听说张相白天辅国治民,晚上还要去东岳泰山,和包拯一样,处理阴司冤狱,那叫一个忙啊! 伴随着捷报所至,种种消息,沸反盈天,到处都是。 比这个离谱的还有许许多多,根本说不清楚。 神话传说,是个很有趣的东西。 尤其是华夏神话,且不说盘古开天,也不说后世洪荒神话……单是历代不断完善的神祇就数不胜数。 和佛门不同,道教认为东方是万物生发之地,泰山是五岳之首,因此凡是死去的人,都要去东方,归东岳仁圣大帝管理。 在五方设立捉鬼大帝,幽冥天子,十殿阎君,四大判官,还有神通广大的东岳十太保。地方上还有城隍,土地……整个一套行政班子。 如此编织神话世界的情况,放眼所有古文明,还真是仅此一家。 别的神话故事,神明多是亲戚,所谓的神话传说,大约就是亲戚间旳内斗,如果血脉不够,哪怕是人神结合的后代,也没法真正成为至高无上的神。 但是在东方大地上,就走了另外的路子,神仙多是凡人做,生前表率天下,死后亦为民做主。 人世间没有公道,死后有包拯、钟馗、崔判官等人,给你伸冤昭雪,受封成神。 大约这就是东方的浪漫。 当然了,这些神话传说,也有更丰富的内涵,比如长江龙王托着朱元璋过江,就代表民间已经认可了他君临天下的身份。 毕竟在乱世群雄之中,朱元璋是最有王者之气的那个,伴随着湖口大捷,更是铁板钉钉。 有明君,就必然有贤臣。 尽管张希孟一直淡化他的存在,不希望弄成只知张希孟,不知朱元璋……他的努力成功了,但也仅仅成功一点点。 身在官场,或者读过书的人,大约都知道张希孟的情况,他属于朱元璋的智囊,负责制定大政,思考全局。 但真正掌握在张希孟手里的权力并不多,也没谁会觉得张希孟能窃据朱元璋权柄。从这点上,张希孟是成功的。 可让人哭笑不得是民间约定俗成的套路里,周文王有姜太公,刘皇叔有诸葛亮,吴王身边也该有个活神仙才行。 很荣幸,张希孟就被选中,民间组织决定了,让你来担负这个光荣使命。 张希孟对此倒也不是没有任何警觉,他希望能够产生一套新的东西,取代原来的东西,取代圣君贤臣,老天庇佑的这些千百年的套路。 虽然这些套路有可取之处,但是官方应该有更好的东西才行。 譬如说这艘楼船,张希孟觉得可以做更多的文章。 朱元璋的眼光是很精准的,陈友谅从一个小卒,几年之内,坐拥数省兵马,雄踞天下,势不可挡。 可转瞬惨败,千艘楼船,付之一炬,几十万大军,所剩不多……这样的例子难道还不足以警醒后人吗? 国家就如同这艘楼船,断然不可以外面看着光鲜,内里却是积弊丛生,经不起撞击。 一個国家,要有稳固的根基,而这个根基,就在于百姓,在于人心。” 朱元璋把自己置身危船之上,也不只是逼迫张希孟而已。他也是要提醒自己,还在一艘危船之上,切莫觉得此战之后,就可以高枕无忧,就可以安享富贵,就可以放松部下。 不行,绝对不行! 朱元璋在问张希孟,也是在问自己,到底要如何,才能君临天下? “末将拜见上位。” 徐达单膝跪倒,向朱元璋行礼,随即抬头道:“回上位的话,卑职无能,尚未追上陈友谅,此贼或许已经逃跑,请上位责罚。” 此刻大战尚在继续,诸将犹在追杀,徐达带着烟火,疲惫中带着兴奋,兴奋中还有那么一点遗憾。 朱元璋含笑伸手,俯身把徐达拉起来,拍了拍他。 “不用说陈友谅了,那是小事……你这一次领兵大破陈军,身先士卒,立下赫赫战功,咱要好好赏你啊!” 老朱盯着徐达,笑呵呵道:“陈友谅即位汉王,就封了张定边为太尉,张必先为大将军,如今你才是区区都指挥使,确实是低了一些。” 徐达微微一怔,面色渐渐严峻起来,“上位,末将,末将不敢居功,而且末将还有几句话,不知道能不能说?” 老朱一笑,“有什么不能说的,咱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吗?” 徐达又思索了一会儿,正色拱手,慨然道:“如今一战,虽然重创陈军,到底未能全功。江西湖广,尚有辽阔土地,未纳入上位治下。更何况元廷依旧雄踞北方,中原未复,华夏未兴,便是苏州等地,也在张士诚手里。” 徐达肃然道:“冠军侯霍去病曾经言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末将斗胆言说,华夏不兴,谈何封赏?” 朱元璋心中感叹,忍不住轻笑道:“这话说得很有气魄,不愧是咱的神将!” 老朱竟然以神将呼之,徐达只觉得心中热血奔涌,却也急忙道:“末将这几年,受上位督促,有张相点拨,着实读了几本书,也明白了一些道理,这话是发自肺腑,末将,末将也有青史留名之心,比肩名将之志,还望上位体察。” 朱元璋见徐达披肝沥胆,所言皆是心里话,越发欣喜。 话说这些年的耳提面命,总算有了效果。 虽说不能让手下将领不在乎功名利禄,但总要有更高的追求。 一念及此,朱元璋竟比打了大胜仗还要高兴。 “你去安排,继续追亡逐北,收拾残局……至于此战封赏,咱打算抚恤死伤将士,就在湖口,立碑建庙,祭祀有功之臣。至于立功大将,咱也有爵位相赠,请大家不要着急。”老朱顿了顿,又道:“此战之后,我大军直入江西,万万记得,勿施横暴,切莫觉得自己是淮西人,是浙东人,就瞧不起江西百姓,如果谁敢肆意欺辱杀戮,咱的军法不会客气的。” 徐达悚然,急忙去传令了。 朱元璋和张希孟继续坐镇,统御全局,又过了一阵子,竟然有人搀扶着一位老臣,颤颤哆嗦,来见朱元璋。 “老臣朱升……恭贺上位!” 老头扑在地上,激动不已,泪水长流。 朱元璋一见朱升,也是万分感慨,他连忙搀扶朱升,感叹道:“此战如此凶险,早知如此,便不该让你冒险。” 朱升摇头,“上位,老臣这把年纪,死不足惜。所欲者,不过是眼见华夏重兴,中原恢复,如今上位又向前走了一大步……陈友谅兵败,江西唾手可得,若是再拿下湖广,南方尽数掌握,到时候再行北伐,必然是无往不利!” 朱元璋淡淡一笑,“若是能如此顺利,自然最好。奈何陈友谅已经走脱,只怕还要有波澜。” 朱升眉头挑动,突然道:“上位,老臣以为,或许能抓住陈友谅!” “当真?”老朱不信。 朱升就道:“上位,当初有一个年轻人,随着老臣一起出使,如今他却不在老臣身边。” 这时候张希孟也忍不住道:“姚广孝呢?他去了哪里?” 朱升道:“是这样的,陈友谅想叫我过去,结果中途火焰骤起,烧红了半个大江。姚广孝突然出现,帮老臣杀散了几个陈军。随后带着老臣逃命,结果在路上遇到了欧普祥,他也是彭党中人,愿意归顺。便保护着老臣周全。姚广孝见老臣无恙,便嘱托欧普祥,随后他换上陈军的衣服,混入逃窜的乱军之中。如果老臣没有猜错,姚广孝是想伺机抓住陈友谅。” 老朱忍不住大吃一惊,那么多名将猛士,都没有拿下陈友谅,这个姚广孝,不过是一介书生,虽然长得凶戾一些,竟然要抓陈友谅。 哪怕抓不到,也是忠勇可嘉啊! 老朱突然看了看张希孟,眉梢含笑道:“张先生,你看咱们上上下下,为臣,为将,为书生的,可还有些出息?” 张希孟能说什么:“主公圣君贤臣,端的是可喜可贺!”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五章 树碑立传 难得听到张先生的马屁,朱元璋自是心情大好……别看他嘴上说战战兢兢,又是危船,又是请教如何君临天下。 这些都掩盖不了一个简单的事实,那就是朱元璋赢了。 他击败了南方大区,最危险的敌人。 从长远来看,一统南方,进军中原,成为天下之主,已经成为了一件概率不算小的事情。 试问面对如此成就,谁又能真的无动于衷? 如果不是眼前纷乱扰攘,诸般事情,还没有处置,朱元璋真想给自己放一天假,睡一个自然醒,哪怕一个也好! 奈何现在还不行……且不说陈友谅生死不知,光是几十万兵马,除了死于大火,落入江中的,还有至少十万以上的人散落,江州作为陈汉的都城,尚有不弱的兵力,张定边依旧在围攻浮梁,鄱阳湖东西两岸,长江上下,偌大的地盘,乱成了一锅粥。 在这个情况下,如果处置得当,朱家军的地盘和实力,完全可以快速倍增,但一个处置不好,陈友谅逃出去,死灰复燃,战果就要大打折扣。 朱元璋哪里敢大意,他一直在盘算着,要如何应对,才能事半功倍。但是坦率讲,还没有思路。 在这个时候,张希孟倒是注意到了朱升提到的一个人。 欧普祥! “枫林先生,欧普祥他愿意归顺?这人是怎么打算旳?” 朱升眉头微皱,他的确是靠着欧普祥的帮助,才脱离险境,安然归来。但是他和欧普祥谈了几句之后,就觉得十分棘手,故此不想在这个时候提起,可既然张希孟问了,他又不能不说。 “张相,这个欧普祥不但是彭党老人,而且还霸占袁州,实力不俗。陈友谅弑杀徐寿辉的时候,他几乎和陈友谅闹翻,宣布袁州自立。” 张希孟颇为惊讶,“他也想自立?明玉珍可是进了巴蜀,兵多将广,又得了地利,才敢和陈友谅分庭抗礼,欧普祥只有袁州之地,他哪来的自信啊?” 朱升叹道:“张相有所不知,欧普祥在至正十一年的时候,就加入彭党,追随彭莹玉举事,加上之前的经营,算下来已经十年不止,他树大根深,枝繁叶茂,整个袁州上上下下,全都听他的。陈友谅想要除掉他,也是不容易的。” “原来是地头蛇啊!”张希孟点头,可又疑惑起来,“既然他和陈友谅闹翻,怎么还会过来,似乎没有道理啊?” 朱升叹道:“这就要说和咱们的关系了……自从丁将军和傅将军过来,战事对陈友谅不利,他很担心袁州方向举事,在他屁股后面烧一把火。偏偏他又没法立刻除掉欧普祥,恰巧此时有几個大户出面,他们替两家牵线搭桥,陈友谅许诺欧普祥世袭罔替,把袁州封赏给他,换来欧普祥尊奉陈汉,并且带了八千人马,前来助战。” 张希孟顿时恍然,在原本的历史上,欧普祥一直在袁州,等朱元璋打过去,他就顺滑投降了。 而且确实因为在袁州势力太庞大,朱元璋也没法迅速撼动,所以就让欧普祥继续驻守袁州,甚至还得了个袁国公的封号,成了土皇帝。 整个彭党之中,他算是下场不错的。 可是由于张希孟的掺和,陈友谅优势不是那么大,而且也由于均田的主张,影响了江西不少大户的取舍。他们在中间牵线搭桥,这才促成了欧普祥和陈友谅的合作。 不过陈友谅也是狠下血本,封了欧普祥左丞相,大司马,袁国公,世袭罔替,甚至还许诺听宣不听调…… 原来比我还高了一级,竟然和李善长一样,都是左相。 张希孟迅速想通了朱升的顾虑。 “枫林先生,这个欧普祥,是不是还想要世袭罔替,想要当他的土皇帝?” 朱元璋也骤然瞩目,面色变得深沉起来。 你投降过来,那是识时务,咱不会亏待你,可你若是想要不切实际的好处,那就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了。 此刻的朱元璋,无论如何,也不能准许欧普祥自立为王。 如果他真的不知好歹,少不得咱就要调兵平叛,荡平袁州! 老朱如是想,张希孟当然也知道,不过他却有另外的心思。首先欧普祥想当土皇帝,这是绝对不行的。 可问题是眼下最好不要和欧普祥闹翻,他现在兼具彭党老人,江西地头蛇的双重身份……如果能劝说欧普祥归降,并且让他真心为朱家军效力,江西不少地方,可以传檄而定。 至少袁州周围,都没有问题,甚至张定边那边,也有希望解决。 一个欧普祥不算什么,能迅速平定江西,赶快整合,发展实力,这才是最紧要的。 现在最怕欧普祥不上道啊! “张相,欧普祥盘踞袁州多年,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放弃,我看少不得要打一场。”就连朱升都放弃了。 张希孟皱着眉头,思索再三,这才道:“主公,你看在船上谈的,能不能用在欧普祥的身上?” 老朱一怔,却又道:“袁州可是在江西,咱不答应!” 张希孟笑道:“那放在外面呢?主公愿不愿意封个袁国出来?” 老朱又是沉吟,这一次时间有点长,其实他和张希孟讨论的,更像是一个远期规划……甚至说穿了,是用来解决骄兵悍将的,给这帮人一个最后的出路。 你们在中原之地,就要老实听话,想要为所欲为,那就去外面折腾。 这也算是一个让诸将都可以接受的方案,你们有徐达之志,想做千古名将,咱成全你。 你们想荣华富贵,想放肆胡来,咱也成全你。 但是,谁也别想在中原之地胡来。 差不多就是老朱给手下人划出来的一条底线。他本来琢磨着要在北伐之后,一统中原,才能完全抛出来。 却不料想冒出来一个欧普祥,让这个计划不得不提前。 “张先生,这事情或可商议,但是咱却没法一下子答应……这个封国不能威胁到咱,又不能离着中原太近,再有还要让欧普祥接受,似乎不那么容易啊!” 张希孟思索了少许,也说道:“的确不容易,但事在人为。臣现在就去试试,如果能说通了,整个江西的局面就打开了。” 朱元璋终于点头,张希孟盘算了再三,先让人去请邹普胜,随后他去了码头,就在楼船停泊的所在,来见欧普祥。 比欧普祥更早过来的却是邹普胜。 此老神采奕奕,眼眸放光,尤其是值得一提,他还穿了件道袍,手里拿着桃木剑,衣袖飘摇,好像真的活神仙似的。 “张相,老朽在数日前,夜观天象,算定了这场北风,果不其然,真是天助吴王啊!” 张希孟呵呵一笑,认真看了看他,随即道:“我看也不是天助吴王,是老前辈能呼风唤雨,借来了一阵北风,助我大军,破敌制胜啊!” 邹普胜眉头挑动,老脸略红,只能讪讪道:“张相谬赞了,老朽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张希孟笑道:“老前辈,我知你心意,怕是有什么事情吧?” 邹普胜见被看穿了心思,便直言不讳。 “张相,你前番赞颂彭祖师的话,我分外受用。时至今日,陈友谅惨败,离着烟消云散也不远了。我们这些人,也快到了盖棺定论的时候。我,我有心请求吴王,替彭祖师树碑立传,不要让这些抗元的义士籍籍无名!” 张希孟点了点头,他一扭头,对邹普胜道:“前辈请看,这就是俘虏的楼船,也差不多是唯一仅存的。主公的意思是留在这里,以供后人警醒,知道陈友谅是怎么败的。我还提议,同样在附近,建立庙宇,把战死的将士,刻在石碑上,记在人心里,永远让后世铭记,流芳千古。” “啊!” 邹普胜大吃一惊,一艘外强中干的楼船,说明陈友谅的失败,一座庙宇,祭祀英烈,说明朱家军的成功。 置身庙宇和楼船之间,又是何等感慨,何等良苦用心! 邹普胜心潮澎湃,忍不住道:“死而不亡谓之寿,如此安排,足以让人心归附,万民叹服。” 张希孟淡然一笑,“老前辈,你说若是让彭祖师享受如此待遇,可对得起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邹普胜双手微微颤抖,一颗心砰砰乱跳,他上了年纪,感情越发丰富,时常在梦里,都能看到彭和尚,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他们到处传法,聚拢门人,密谋造反的青葱岁月。 折腾了一辈子,天完让陈汉取代了。 陈友谅自己也快完了。 风云变幻,他们这些人到底不是这个时代的主角。成王败寇,历来如此,谁又会在乎他们曾经的浴血鏖战,曾经的辉煌灿烂…… 如果能换来一座石碑,一间庙宇,一段比较中肯的评价,就已经可以算是老天开恩了。 “前辈,我是在想,不只是树碑立传,建立庙宇。如果确确实实,按照你们当初的设想,建立个光明大同的世界,你还愿意出力气吗?” 邹普胜大为惊讶,“张相,老朽,老朽不明白你的意思?” 张希孟一笑,“前辈应该很快明白了。” 他的话音刚落,欧普祥就从远处匆匆赶来,步履匆匆,当他看到了邹普胜的时候,不由得一阵惊愕。 “你还活着?”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 到士兵中去 邹普胜拉着欧普祥,随便找了处坐下,老头盯着欧普祥的鬓角,看了好半天,突然伸出手,欧普祥浑身一紧,到底没有躲避,任由师兄摸了摸自己的白发。 “你也老了,白头师弟,不意还能相见啊!” 只这一句,欧普祥喉咙涌动,感慨万千,彭党中人,剩下的着实不多了,想当初,况普天、杨普雄、陈普文,项普略,赵普胜……这些彭党骨干核心,都先后死去,有人牺牲在了元廷手里,有人被陈友谅害死,还活着的也不过是寥寥数人,而且年纪都不小了,乱世飘摇,他们这一代人注定雨打风吹去,离着落幕也不远了。 欧普祥很激动,感叹道:“小弟还以为陈友谅那个贼,对你下毒手哩!” 邹普胜呵呵一笑,“他害死了赵师弟,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这点逃生手段还是有的……对了,师弟,你知道赵师弟遇害吧?如何也来冒险?” 欧普祥愣了少许,赵普胜遇害,他当然知道,只不过一个师兄而已,他还有数以万计的部下,不能意气用事啊! 欧普祥不敢多谈,生怕邹普胜问他为什么不帮忙报仇,因此他只能转移话题,道:“师兄,你这是要追随吴王?” 邹普胜呵呵一笑,“师弟啊,我都这把年纪了,想追随吴王,只怕人家也不要了。” 欧普祥吃了一惊,“那,那师兄准备?” “准备做点小生意,还好张相答应借我点钱,助我办个作坊,衣食无忧,还是可以的。” 欧普祥更加不解,“师兄,你,你打算就这么甘老泉林?” 邹普胜略迟疑,就笑道:“我的确是没什么雄心了,不过却不打算就这么等死。我还想写书,把咱们彭党的这些年都写下来。张相答应给祖师树碑立传,建庙祭祀。我撰写书籍,以后在史册里,也有咱们彭党一笔,师弟以为如何?” “这个……这个自然是好的。”欧普祥嘴上说自然,可神色明显不那么自然,他的微小情绪,瞒不过邹普胜。 老头干脆道:“师弟,你现在手上有兵,雄踞一方,自然是比师兄要强的。实不相瞒,吴王那里也给你想了出路,就看师弟愿不愿意了。” 欧普祥立刻瞪大眼睛,紧盯着邹普胜,“师兄,他们……准备怎么办?” 邹普胜笑道:“师弟啊,吴王宽宏仁德,张相用心良苦,他们旳意思,如果师弟愿意,可以带着部下,在外面建国,这国号是袁国也好,殴国也罢,就算是建立极乐光明佛国,吴王也是认可的,正好可以按照祖师的想法,打造一个新天地出来,岂不美哉?” 几乎刹那之间,欧普祥豁然站起,眼神之中,喷吐怒火,拳头竟然攥紧,又过了一阵,欧普祥又缓缓坐下,轻笑道:“多谢师兄替小弟考虑,只是这事情就算小弟答应,不还有下面那么多人吗!我要和他们商议一二。” 邹普胜人老成精,岂能不懂。 “师弟,你是觉得为兄害你?” 欧普祥略沉吟,便道:“师兄,你是个老实人,偶尔短了计较,也是情理之中,师弟不敢怪罪。” 邹普胜被这硬邦邦的话语戳到了,老脸很是尴尬。 “师弟,吴王轻易击败陈友谅,手握几十万大军,席卷天下的势头已经形成,所谓势不可挡,难不成师弟要螳臂当车?” 欧普祥霎时间脸色铁青,不悦道:“师兄,只怕你还不知道袁州情况……小弟在袁州奉行祖师教诲,济困扶危,惜老怜贫,教化儿童,奉养老人……在我那里,也和祖师所说的大光明世界,没什么区别。小弟一呼百应,袁州上上下下,无不归心。陈友谅奈何不了我,他朱元璋也未必能行。” 欧普祥自诩有些本钱,说话越发放肆,冷笑道:“师兄,你以为我怎么敢来?那自然是我有足够的把握,如果敢对我不利,袁州军民百姓不会答应的,对他陈友谅如此,换成吴王,多半也是如此!还是那句话,龙不离水,帅不离位。我愿意归顺,吴王给我什么名分都行……世袭国公也好,将军指挥使也罢,就算给我个知府知州,我也认了,但是无论如何,袁州要听我的,别人不能染指!” 邹普胜眉头深锁,心中怒火中烧。欧普祥有多少势力,他心里也清楚。放在以往,欧普祥是断然没有胆子,跟自己这么说话的。 如今他手里有兵,自己无权,真是风水轮流转,不得不服。只是欧普祥手下太多彭党老兵,却是不能跟着他一起送死。 “师弟,吴王手握大军,又肯给你出路,许你建国,你又何必以卵击石?” 欧普祥听邹普胜这么说,再也忍不住了,他直接责备道:“师兄,亏你还是老江湖,难道听不明白?他朱元璋真有心恩遇厚待,如何不能给我一块封地?就算袁州不行,总要看得见摸得着吧?他让我在哪里觅地建国?还有,我的部下那么多人,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在袁州,如何就能抛弃了?更何况外面生死不知,风险那么大,我也一把年纪……朱元璋想杀人,直接动手就是,用不着花言巧语,拿骗小孩子的话来哄我!” “你!” 邹普胜大怒,他气冲斗牛,这就是自己的好师弟! “你不是小孩子了,为兄倒是上了年纪,成了老小孩,不自量力,师弟勿怪!”邹普胜起身就走,话不投机,还能说什么。 欧普祥也是一时错愕,坦白讲,他有点后悔了。师兄弟好容易见面,正好应该叙叙旧情,泡一壶茶,好好聊天,谁知竟然闹翻了,着实不应该。 可说到底他和邹普胜不一样,老师兄已经完蛋了,只想着留点好名声,安安稳稳,了却残生。 可自己不一样,自己还有袁州,还有兵马百姓,那么多人都死心塌地,追随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任凭摆布,离了老巢,自己就是一块鱼肉,煎炒烹炸,还不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 “张相,是老夫想岔了……”邹普胜坐在张希孟对面,把他和欧普祥谈话的内容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张希孟只是耐心听着,却没有多少失落,其实他也想到了。 如果光靠着讲道理,就能解决问题,那还要兵马武力干什么。 而且你仔细想想,欧普祥说得也并非一点道理没有,你想让我去外面建国,我就任凭摆布,我凭什么相信你? 一个已经坐稳了位置的土皇帝,大约是宁可舍命,也不愿意舍弃拥有的一切的。 “前辈,我想请教,欧普祥对待治下真的那么好?那么得民心吗?” 邹普胜略微怔了怔,只能长叹一声,“张相,这就牵涉到我们彭党的一些事情了,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像我们这些人,自然是以兄弟相称,彼此照顾,同气连枝。我们对待下面,也是倡导互助,扶困济危也是有的。再有,再有我们会施法治病,收拢人心,故此百姓也算是归心,毕竟身处乱世,能如此也算是好了。” 话不用多说,张希孟瞬间就懂了,所谓彭党,还是逃不脱老一套把戏,向前追溯,摩尼教方腊,洞庭湖钟相,再往前五斗米教,黄巾军……大略都是这一套。 首先靠着治病施法,笼络一些人,然后给一些小恩小惠,比如施舍粮食,提供工作,帮忙打抱不平,避免被人欺负,获得穷苦人支持。 跟着他们,大略能获得一些好处,然后他们又打着神明旗号,加强控制,让人不敢反抗…… 张希孟只要稍微脑补,就能想清楚。 他们的手段不复杂,但是却总是能有效果,毕竟在什么时候,都有活不下去的人,更何况又是这种乱世。 哪怕少压榨一些,能喝上一口粥,就该高呼老爷慈悲,欧老爷功德无量,长命百岁了。 “前辈,我现在十分好奇,那些袁州的百姓……我是说真正的底层百姓,他们当真愿意听欧普祥的话?是那么死心塌地吗?” 邹普胜呵呵一笑,“张相,你想想,袁州是什么地方?地形崎岖,人口也不多,一府怕是连十万人都没有,欧普祥聚拢了几万兵马,有从外面带来的,更多是当地的穷苦百姓,时常对外用兵,无暇耕田,抢夺到了什么东西,也要孝敬欧普祥,还有他的那些爪牙!要我说,无非是饿不死罢了,不过在这个时候,能够活着,就算是万幸了,总不会比陈友谅还差吧?” 张希孟瞬间了然,敢情是比烂啊! “前辈,你说如果给这些士兵弟兄授田,准许他们回家耕种,和妻儿团圆……他们愿意归顺吗?” 邹普胜沉吟少许,突然道:“张相,你是说把朱家军的做法,用在袁州士兵身上?” “对,就是欧普祥带来的八千人。我们不搞擒贼擒王的那一套。但如果袁州的士卒愿意弃暗投明,返回乡里,过安安稳稳的好日子,我们也不能拒绝啊!” 邹普胜猛地吸了口气,他从张希孟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狡黠! 说到底张希孟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之所以尽量讲道理,尽量和气,那是为了减少麻烦阻力。 结果给脸不要脸,仁至义尽了,你还不愿意听话,那对不起,我只能出手了。 而且你可以放心,只要我出手,你就抵挡不住! “张相,你这么说了,老朽愿意帮忙,只是我一個人,怕是不行。再有这几千人,让他们相信朱家军的好意,怕也是不容易。你看能不能想点办法?” “能,丁普郎麾下有不少彭党老卒,还有李普胜也在,老前辈愿意帮忙,那是最好不过了。” 张希孟立刻传令,让人去找丁普郎,去叫彭党的老兵,过来跟这帮人现身说法,好好讲道理。 随后张希孟又让人把郑遇春等人叫过来,让他们去宣讲朱家军的政策。 邹普胜干脆打起精神,都是彭党老兄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送死,把道理讲清楚,让他们弃暗投明,老夫义不容辞。 邹普胜突然想到了什么,“张相,那日咱们谈话,你说要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以真心换真心,不该靠着神佛之说,愚弄百姓……是不是就是这个道理?” 张希孟笑了笑,“确实!” 邹普胜用力颔首,“好,我就用你们的办法瞧瞧,到底是不是无往不利!” 邹普胜下去,朱家军这边精锐尽出,丁普郎一身硝烟,还带着血腥,只是匆匆换了件战袄,就去欧普祥的军中,随着他的,还有几百名彭党老兵。 这些老兵怀里都揣着田契,有的人在这次大战之中,还立了大功。回家之后,授田数量增加,还可以免去徭役,家里头没有劳力,由衙门派人,替你干活……还有子女上学,父母养老。 种种优待,不一而足。 “你们大家伙好好思忖吧!瞧瞧朱家军比你们欧老爷强不强?” 面对几位彭党老人的担保,看着数百士兵手里盖着鲜红大印的田契,听着他们热情洋溢的介绍,这些袁州士兵心动了。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欧普祥会答应吗? 郑遇春笑道:“我知道弟兄们的担忧顾虑,但是我可以很明白告诉大家伙……吴王是站在大家这边的!你们想要过得好,想要改变命运,也要有勇气站出来才行!这一步至关重要!” 这些人群当中,到底有人站了出来,默默伸出了巴掌,他的左手缺了一根小指头。 “这,这是欧老爷干儿子干的,他,他不是好人!” 有一个人带头,很快就有更多人站出来,果然如邹普胜所说的那样,在欧普祥的手下,也就仅仅比陈友谅好那么一点,偏偏他还自信十足,以为自己能靠着民心支持,跟朱元璋叫板,真是可笑不自量。 郑遇春笑道:“你们几十个人出来,跟着我,去见欧普祥,咱们听他怎么说!” 瞬间有上百士兵站出来,跟着郑遇春,气势汹汹,冲向了欧普祥的住处……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 朱英的未来 长夜无眠,灯光闪闪。 在朱元璋的面前,放着一顶头盔,面前还有一面旌旗,傅友德单膝点地,再拜道:“臣惭愧,到岸边的时候,陈友谅已经坐小船跑了,臣只追到了这些东西。” 朱元璋把头盔拿在手里,掂了掂,挺重的,上面嵌着两条金龙……陈友谅称王草率,身边用的东西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他原来的头盔,加了两条龙,用了些明黄的绸缎,倒像是戏台子上用的行头。 老朱一伸手,抽出了刀,将上面的两条金龙撬下来,吧嗒,掉在桌上,还是实心的,可以给夫人打一对金镯子了。 朱元璋笑呵呵收起,随后让傅友德近前来,老朱一探手,把头盔戴在了他的头上。 “大小正好,戴着,你的功劳,咱时刻都记在心里了。” 傅友德一振,连忙大礼参拜,磕头作响。 “上位天恩!臣铭刻肺腑!” 老朱笑了,“好好领兵就是,你是入过巴蜀,打过关中的将才,在咱旳手下,也是绝无仅有的。这次收拢兵马,你的手下扩充为一个整营,五千六百名士兵,再给你一千八百匹战,其余的东西,让兵部配齐。” 傅友德着实是吃惊非小,朱元璋已经把他放在了和淮西诸将并驾齐驱的位置上。这份恩典,不可谓不重! 傅友德想了想,又道:“上位,臣斗胆进言,陈友谅虽然惨败,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在汉阳还有不少兵马,如果给他一些时日,难免不会死灰复燃,臣以为应该立刻追击陈友谅,直捣汉阳,断了他的根本,灭了此獠!” 朱元璋不动声色,微微沉吟,便问道:“如今陈军溃散各处的,还有多少?” 傅友德一惊,还是道:“没有二十万,也有十五万。” 朱元璋又道:“那这些人溃散到了哪里,现在又做什么?” 傅友德不敢迟疑,忙道:“除了尚在浮梁的张定边之后,在江州,瑞州,袁州,各处皆有溃军。” 朱元璋颔首,又道:“那这些溃军都在干什么?” 傅友德的额头渐渐冒汗,只能道:“他们正在肆意杀戮,抢夺百姓,为非作歹,为祸一方。” “是啊,大军之后,必有荒年。陈友谅已经没了大半条命,就算给他几个月,也恢复不了元气。相反,江西之地,人口稠密,物产丰富,迅速控制江西,咱治下的百姓,就能翻倍。争天下,争天下,说到底争得还是百姓啊!” 傅友德稍微思忖,便连忙点头,“臣明白了,多谢上位教诲。” 朱元璋道:“你既然明白了,就立刻领兵,先去拿下江州,记住,要爱护百姓,不许残民害民,懂吗?” “懂,臣明白!” 傅友德连忙下去,朱元璋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沉吟。 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 别说治天下,就算是接收新地盘,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朱元璋渡江的时候,一江之隔,淮西和金陵的话就有很大区别。 如今进军江西,差别就更大了。 军民沟通不畅。就会有误会,有冲突,不免流血死伤。 因此处理这些事情,必须慎之又慎。 张希孟去劝说欧普祥,朱元璋让傅友德担任攻击江州的主力,都是这些考虑……说实话,打仗之前,需要考虑的只是如何能赢,而战胜之后,方方面面,多如牛毛,反而更麻烦了。 朱元璋稍微思忖,外面就有脚步声,是张希孟来了。 “先生,欧普祥不愿意上道吧?” 张希孟颔首,无奈道:“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分封外面的疆土,没有那么简单,也不是谁都能轻易接受的。” 老朱淡然一笑,“先生,其实咱也想到了,可咱还是同意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希孟一笑,“主公向来都是迎难而上,自然不会被区区困难吓倒!” 老朱大笑,“先生,以你的睿智难道不知道,咱们要走一条前所未有的路,处处上坡,每一步都是艰险!分封蛮夷之地,让他们建国,羽翼中华,如今这帮人不愿意,不代表以后也不愿意。总而言之,这是咱们的方向……这人啊,只要有了目标,便是泰山,都能搬开了!” 老朱站起身,豪情万丈,用力挥舞拳头,充满了力量。 “欧普祥不识抬举不要紧,是他自己糊涂,要不了多久,他自己就会悔之晚矣。” 张希孟一笑,“用不着多久,他现在就该后悔了。” 话音没落,郭英就匆匆进来。 “上位,张相……欧普祥求见,他说自己有罪,上位只管杀他就是,何必怂恿小卒欺辱于他,这么做未免……未免有失公道!” 张希孟呵呵两声,“他想要公道,那就给他公道……这些年欧普祥独霸袁州,当真觉得自己如何如何吗?只要下面的士兵动员起来,揭露他的罪行,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张希孟气呼呼说道,朱元璋竟然抚掌大笑,“好!讲得好!先生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讲道理了,遇到这种人,道理是讲不通的。” 朱元璋对郭英道:“你去告诉欧普祥,咱现在还有军务,让他等一等吧。” 郭英连忙答应,赶快下去了。 欧普祥还不醒悟,那就只能帮着他体面,岂止张希孟和朱元璋,郭英也是一肚子坏水,对付欧普祥,他就够了。 这时候朱元璋又对着张希孟道:“先生,咱们还是商量一下张定边吧……此人之勇,还在常遇春之上啊!” 不消多说,老朱爱才之心,溢于言表。 其实张希孟也是这么看的。 张定边不光是能打,而且还寿命超长,用他为将,能打几十年,哪怕老朱死了,人家都活蹦乱跳的。 这种超长待机的金牌打手,谁能不喜欢呢! 而且根据邹普胜、丁普郎等人的说法,张定边人品忠厚,约束士兵也算严格,在整个陈军当中,都算是凤毛麟角。 如果能收到麾下,拿他打元兵,也是好的。 只不过越是猛虎,就越难以驯服,必须出大力气。 朱元璋盯着地图,对张希孟道:“先生请看,常遇春早就领兵前往彭泽,从彭泽南下,挥师浮梁州。徐达也领着人马,自湖口向东,压了过去。还有花云,已经飞鸽传书,不出意外,他的骑兵也会出祁门,向西杀来,封锁张定边东逃的路线。” 张希孟听着老朱的排兵布阵,头皮都一阵阵发麻。 张定边这是多大的福气啊? 竟然能得到这么多名将的围攻。 徐达,常遇春,花云,这都是老朱手下的王牌,几乎都是独当一面的,面对此情此景,张希孟只想说一句,还要加大力度! “主公,说到底,张定边最容易向西逃窜,湖口方向他无路可退,没准就会走鄱阳湖,主公可有安排?” 老朱含笑,“自然是有的,饶州方向的兵马,会向北出动。最最紧要,咱让朱文正和郭兴渡过鄱阳湖,围攻张定边。再有,费聚、陆仲亨、唐胜宗,他们会封锁都昌一线,然后也向东压过去。这些兵马,十面埋伏,天罗地网。别管张定边有多大的本事,他都休想逃出罗网。” 张希孟盯着地图,反复看了再三,终于长长松了口气,不再言语,只剩下默哀。 张定边这家伙运气还真是不错,竟然得到了这么多名将的照顾,毫无疑问,他大约是跑不出来了。 但他会不会甘心投降呢? 张希孟还真挺担心这家伙轴脾气上来,死活不肯投降,那就不好办了。 张希孟突然发现了那面陈友谅的旌旗,张希孟有了一个主意。 “主公,把这个送过去怎么样?张定边见到了旗号,必然灰心丧气,斗志锐减。” 老朱想了想,笑道:“先生似乎很重视张定边,志在必得啊!” 张希孟咧嘴一笑,“其实臣是在乎朱英,他还在浮梁,能少拼命,少点危险,臣才是求之不得。他的命苦,说实话,臣是不舍得他受委屈的。” 朱元璋眉头微动,脸上似笑非笑。 哪怕是对朱标,张希孟也是主张要多历练,不经历那些东西,就没法成才,好的太子是教育不出来的。 可是到了朱英这里,画风就完全不一样了。 朱元璋连连点头,突然他笑道:“先生,你说欧普祥不识抬举,不想去外面封国。你说这事朱英行不行?” “行啊!怎么不行!” 张希孟立刻道:“主公,你要是这么想,那可就太好了,务必要给朱英找个四季如春,风光秀丽的好地方。” “哪里?” “自然是云南啊!”张希孟忍不住道:“汉武帝征服西南夷,将云南等地纳入版图。一直到唐朝,南诏立国,再到后面的大理,又到了如今……足足好几百年时间,这块土地都已经脱离了中原王朝的掌控。如今把匝剌瓦尔密统领云南,当地已经没有多少汉人汉风了。主公要是舍得,将云南交给朱英,再给他几十万汉人,让他镇守此地,恢复汉家衣冠,推行华夏教化。” “守住了云南,就稳住了西南,稳住了西南,就稳住了中原的大后方。”张希孟感叹道:“或许在几百年后,中原大地面临危机的时候,子孙后代会感激我们今日的决定。疆域辽阔一些,家底儿厚实一些,这些才是文明的真正底蕴,哪怕遇上了败家子,也要败些年头,不至于一下子就亡国灭种。” 朱元璋对这些话,将信将疑,但是他看出来了,张希孟是真想替朱英讨点好处。 “其实就凭着驻守浮梁之功,咱就该好好赏他!”朱元璋大方笑道:“只不过一个云南,会不会太小,太远了?” “不不不!”张希孟连忙道:“主公大可以放心,云南向南,还有太多的土地,要是那小子连开疆拓土的本事都没有,臣也白教他这么多年了,该打屁股喽!”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 张夫子的战场 朱元璋瞧着张希孟替朱英讨要好处的架势,心头好笑……此刻的张先生,才更像是一个峥嵘的年轻人。 想来自己当初也是好运气,捡来了一个好儿子,又捡来了一个辅国大才! “先生,要围猎张定边这头猛虎,咱怕徐达还不行,你和咱一起去吧。顺便看看那小子,他守城好几天,看看他吓尿没有?” 张希孟心中一动,去看看朱英? 不行,绝对不行! 我要是去了,这小子还不上天? 他偷了这么多年的俸禄,气得自己肝疼……等他去了云南,就让他加倍偿还……云南可是个好地方,不光有吃不完菌子,还有铜矿,务必要让那小子好好孝敬自己,每年送个几百万两。 让你偷我的,咱要你万倍偿还! 张希孟咬牙切齿,像个奸商。 “主公,对付张定边,臣就不掺和了……其实臣还有一个更紧要的所在要去。” 朱元璋一怔,“先生要去哪儿?” “去臣的战场!”张希孟意味深长道。 …… 张希孟骑着一头小毛驴,在一队护卫的簇拥之下,从江州南下,直奔五老峰南麓,在那里有一座天下第一的书院,名叫白鹿洞书院。 理学鸿儒朱熹曾经在这里讲学。 心学的开创者,陆九渊也在这里讲学过。 一座书院,兼具理学心学,左右华夏数百年文脉,这是何等成就! 而张希孟这个新进崛起的张夫子,要想取代理学,自成一家,最需要征服的就是白鹿洞书院! 朱元璋身为君主,放眼万里河山,总想着并吞四海,囊括八荒,恨不得把天下旳疆土,都写上一个大大的朱字。 但是和朱元璋不同,张希孟是另外一条路,他鼓捣的东西,是要取代理学,引领千年大势,主导华夏重兴。 他的格局大着呢! 所以别人击败了陈友谅,想的是地盘,想的是人口,兵马钱粮……唯独他的目光放在了所有人都忽略的书院之上。 “朱熹啊朱熹,不要怪我来挖祖坟,抢你的基业,断你的文脉了。” 随着张希孟前来的除了护卫之外,还有孙炎,叶琛,另外高启,徐贲,还有几个年轻人,也都身在其中。 他们倒是不知道张希孟的打算,只是觉得张相果然是文人,这天下第一书院,久负盛名,大凡文人,谁能不仰望那些先贤人物,能沾一沾文气,也是好的。 大家伙走得很欢乐,张希孟骑着驴,突然问道:“你们谁能说说,江西文脉悠长,白鹿洞书院,天下闻名……到底是因为什么?” 众人迟疑,这個问题,不是理所当然吗? 过了好一会儿,高启才试着道:“张相,白鹿洞书院面向鄱阳湖,背靠五老峰,汇聚天下文脉,江西自古以来人杰地灵,英才辈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张希孟呵呵道:“听君一席,如听一席话啊!” “多谢……”高启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他意识到了不对,英俊的小白脸瞬间通红,其他几个人看着也忍不住发笑,吃瘪了吧? 高启憋了半晌,只能躬身道:“请张相赐教。” 张希孟一笑,“其实问这话,也是想和你们说说我最近的心得体会。毕竟要在朱子讲道的地方,没有一点不一样的东西,着实是不敢面对先贤前辈,怕是被人嘲笑啊!” 张希孟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子傲然的气息,众人微微恍然,难怪张希孟要过来,他是来砸场子的。 按理说张希孟批评宋儒,抨击理学,推翻纲常的事情干得多了。但是张希孟所阐发的东西,还是欠缺完整的体系,缺少一个立论基础。 这也不能怪张希孟,儒家从仁义王道出发,经过两千年的丰富阐发,已经形成了一整套严密的体系,内容非常丰富完备。 相比之下,张希孟将天理粗暴解释为均田,划分三个千年,又让赵构跪拜,颠覆君臣纲常……这些东西虽然十分有力,但也仅仅是冲击儒家体系,败坏理学根基。 问题是破坏够多了,要拿什么取代呢? 该如何建立新的体系呢? 似乎还没有眉目,大家伙也没有期待这么高,毕竟上面的那些东西,已经很让人惊叹了,张希孟又不是像某个写手一样高产,怎么肯能持续稳定输出呢? 但似乎情况有些不同,张希孟真的打算弄出点新东西来! “张相,我们都洗耳恭听啊!” 张希孟一笑,“学问可不是光听就够了,必须要有讨论才行,我给你们说的东西,务必要回溯历史,要拿事实去验证,经得起考验,才能说服大多数人。如果仅仅是我自说自话,那就未免自欺欺人了。” 几句话交代,话锋一转,张希孟突然道:“我记得孟浩然有一首诗,是赠给张丞相的,如今我也姓张,位居右相,如果有人也给我写这么一首诗,你们说我会怎么样?” 这一次高启不说话了,徐贲倒是开口道:“孟浩然也算是诗才盖世,以张相爱才之心,必定会重用的。” “错!”张希孟断然道:“我才不会用这种狂生!” 徐贲一怔,下意识道:“张相,孟浩然仕途困顿,不媚俗世,算不得狂生啊!” “算不得?不狂妄怎么写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合着让这么个大才子,高坐端居,无事可做,就是我们这些掌权人的耻辱吗?我们都是瞎子,不识人才,不辩贤愚,以至于野有遗贤,宰相之过是吧?” 徐贲愕然,这两句是这个意思吗? 孙炎在一旁道:“管他孟浩然是什么意思,反正我相信两个张丞相,保证都是这么想的!” 他这一句话,引得大家都是一阵大笑。 高启好奇道:“张相,莫非你要说孟浩然不识好歹?” 张希孟笑道:“我跟你们说一个拎不清的糊涂文人干什么?很有意思吗?我要说的是张丞相,我的同行,是他开启了江西的繁荣!” 众人都大为惊讶,这是什么道理?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叶琛才缓缓道:“张相,你说可是凿开梅岭关?” 张希孟点头,“说得就是这件事。” 梅岭又名大庾岭,正好在江西和广东之间,一道关山,隔开两地,分属于两个不同的经济文化圈。 张九龄曾经几次翻越梅岭,他深感道路艰难,翻山越岭,十分不便。因此张九龄上书唐玄宗,最终促成了凿开梅岭,修建了一条宽阔的官道。 时人形容坦坦而方五轨,阗阗而走四通。 试想一下,在唐朝的时候,有一条可以并行五驾马车的官道,该是何等壮观? 四面八方,大庾岭南北的商人,都走这条路。 瞬间就商贾繁荣,货物往来不绝。 如果仅仅是一条商道也就罢了,等人们汇聚过来的时候,突然发现在梅岭的南方,就是北江航道,沿着水域向下,就能到达广州。 而梅岭以北,竟然是赣江流域。 从赣江出发,经过鄱阳湖,进入长江,随后走运河,直达京城重地。 也就是说,这条商路,贯穿南北,沟通了海运,河运,漕运……距离之远,辐射之广,简直难以形容。 而且鄱阳湖流域,人口众多,物产丰富,长江上下游的物资,也会汇聚过来,然后一起转运北方。 一条商路,造就了江西经济的腾飞。 只不过这条路在唐朝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就因为安史之乱,天下分崩离析,战火连绵,一直到了五代十国,人们朝不保夕,商业被压制到了最低点。 直到北宋立国,总算迎来了难得的太平岁月,商人往来,货物汇聚。 江西进入了高速发展期。 两宋年间,虽然江浙和巴蜀都是顶繁华的区域,但是江西异军突起,却是进步最快的。 商贾云集,财富汇聚,有了物质基础,江西各地,书院遍布,人才辈出。 这一点只要稍微查查史料就知道了,欧阳修、王安石、曾巩、晏殊、晏几道、黄庭坚、朱熹、陆九渊、杨万里、姜夔、文天祥……这些光辉灿烂,金光闪闪的名字,悉数出自江西。 而这种繁荣,一直延续到了元朝,就在红巾起义的前几年,全国人口统计,江西的人口数量近一千四百万,达到了一个惊人骇目的地步! 要知道整个元朝也没有一亿人啊! 经济繁荣,人口众多,带来了文化昌盛,学说层出不穷。 朱熹在白鹿洞书院讲学,理学大行其道,也就不足为奇了。 “所以我想说的是,并非文脉气运,造就了读书人,而是扎扎实实的财富……是粮食生产,是商贸往来……他朱熹在白鹿洞书院讲学的时候,想来也是要吃米粮的,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齐齐一怔,敏锐如高启似乎已经明白了张希孟要说什么! 不管是孔孟的仁政王道,还是天人感应,或者朱熹的天理人欲……其实这都脱不开道德决定论的范畴。 只要你是个好人,行王道,施仁政,修身齐家,保证能治国平天下……这在后世人看来,似乎是笑话一般的说法,却是长久以来,统治文人思维的真理。 但是张希孟却说,你们讲反了,是因为物质财富,是商贸交流,造就了文化繁荣。 果然是来砸场子的,这下子有好戏了。 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 朱熹说得对啊! 张希孟带着一群人,循着亭台楼阁,步入书院。 白鹿洞书院的创始人可追溯到南唐的李渤。 相传李渤养有一只白鹿,终日相随,故人称白鹿先生。后来李渤就任江州刺史,旧地重游,于此修建亭台楼阁,疏引山泉,种植花木,成为一处游览胜地。 由于这里山峰回合,形如一洞,故取名为白鹿洞。 风光秀丽,景色宜人,自然汇聚许多文人,谈诗论道,讲经说文,渐渐成就一处名流荟萃之所。 到了赵宋立国之后,由于讲学之风盛行,书院遍地而起,有着不俗底蕴的白鹿洞书院迅速成为天下书院的表率,大批名士从这里走出来。 而将白鹿洞书院推到极致的,正是大儒朱熹。 他自从将理学修到了九重天境界之后,便在这里宣讲学问,广揽门徒,随后有着心学八重天功力的陆九渊也前来切磋辩论。 伴随着两大鸿儒加持,白鹿洞书院遂成为天下理学之源流。 朱熹这人的审美绝对是超一流的,他留下的书院采用大四合院建筑,即宽敞又清雅……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普通的大四合院,也就是规规矩矩,好一点的富丽堂皇,庄严威武。 可是眼前这个书院,宽敞之中,带着一丝不群,典雅之中,带着清简,古拙之中,别有匠心。 张希孟在西湖边也看过上好旳宅子,那是王家打造,不惜血本,凝聚了江南园林的精华。 彼时张希孟就觉得那是最好的住处了。 可是到了这个书院,你就立刻清楚了,那个院子还是匠气太重了,有点特意炫技的成分。 白鹿洞书院却是丝毫感觉不出来,亭台楼阁,讲课的学堂,仿佛就应该是那样的,差一点也不行,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坦白讲,就从这个建筑格局来看,朱熹的修养水平也是超凡脱俗的,他要是不当大儒,改行做设计师,那也是不错的。 只是可惜,有些建筑从外面看,已经有些损坏,里面只怕更加不堪。 说实话啊,在来到书院之前,张希孟对朱熹还有种种的想法,打算来一场彻彻底底的鞭尸,酣畅淋漓的大胜。 将朱熹这个老贼彻底扫入历史的垃圾堆,将理学一举埋葬! 可是走在这个书院里,张希孟仿佛感觉到了一股亲切的气息,仿佛老朋友在低声呼唤,山泉叮咚,鸟鸣阵阵,风送花香,山色微芒。 “这地方大约神仙也住得了,不愧是天下第一的书院啊!” 高启等人见张希孟不停点头,还衷心赞叹,他们都瞪大眼睛了,不对劲儿啊! “张相,你看这地方很好?” 张希孟笑道:“难道不好吗?要是用不着处理政务,管那么多俗事,我真想在山间读书饮茶,自在出尘啊!我跟你们讲,这山间的空气都是清新的,能延年益寿,可比金陵人声鼎沸强多了……对了,朱熹活了多大岁数?” “七十一岁。”高启老实回答。 张希孟大为惊异,“不应该啊,在这里怎么也能活过孔孟啊!” 孔子七十三,孟子八十四,这是圣贤才有的寿数,放在古代,绝对高龄,堪称人瑞。所以才有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的说法。 朱熹才活七十一岁,的确少了一些。 这时候叶琛咳嗽道:“张相,朱熹晚年卷入党争,韩侂胄打击道学,驱逐赵汝愚,罢免朱熹。监察御史沈继祖趁机诬告,列举了朱熹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恭、不谦六大罪状,还捏造了朱熹诱引尼姑,以为宠妾的谣言,请求宁宗学孔子诛少正卯……朱熹晚年颇为艰难,足疾发作,左眼瞎了,右眼几乎失明。可即便如此,他也奋力著书,只求传承道统,后继有人。” 张希孟微微一怔,也很快想起来朱熹晚年的遭遇……其实单看这一段,还真是挺让人唏嘘的。 众所周知赵宋一朝,盛产党争,北宋如此,南宋如此……偏偏宋代文人又喜欢讲学,结果就是讲学往往和朝政搅合在一起,成了一锅粥。 朱熹中进士之后,官职不高,一直在地方辗转,讲学著书,教导弟子门人……这段时间的朱熹,应该是很逍遥自在的。 偏偏到了晚年,六十多岁,经赵汝愚举荐,入朝给皇帝讲学,结果这下子一脚踏入是非圈子,不但被贬官,苦心打造的理学,也被列入伪学,直接查禁。 朱熹也在病痛纠结之中,抱病离世。 讽刺的是因为后世对理学的鄙夷,连带着厌恶起来朱熹,随后又把当初诬陷朱熹的罪名拿出来,扣在了朱熹的脑袋上。 朱老夫子到底是冤枉,还是不冤枉,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讲了……那些罪名他的确没有干过,可偏偏理学又是从他手上发扬光大的。 如此说来,原来理学也不是一下子就成了显学,期间甚至被当做伪学查禁,朱熹老夫子也是晚景凄凉。 张希孟唏嘘感叹了一阵,他们正好到了一处院落,一口古井,一个石桌,有几个零落的石墩。 张希孟随便坐下,又对几个人道:“你们说,当年朱熹和陆九渊,会不会就是在这里辩论的?” 张希孟不无遗憾道:“只可惜,今日的学堂,萧条冷落,也没有名家鸿儒,不然坐在这里,一起辩论学问,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是的,张希孟和众人步入书院,一路上都没见到人。 显然是躲避战乱,人都逃跑了,书院也没人打理。如果再过几年,房倒屋塌,遍地瓦砾残垣,还未必能领教当初朱熹讲学之地的风采。 张希孟甚至有重建书院的冲动。 高启等人发现张希孟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也有些失望,便不甘心道:“张相,没想到白鹿洞书院人去楼空,没有可以辩经之人。既然如此,不如张相就在这里讲学吧!” 徐贲也道:“是啊,把路上没讲完的东西说完,白鹿洞书院之败,正是理学衰败,新学当起之时,张相责无旁贷啊!” 孙炎也忙着躬身道:“他们说得对啊!” “对你個头!”张希孟不客气道:“任何一门学问,都有立论基础,自成体系。我虽然不喜理学,但是让我平白无故就胡乱抨击,那不成了泼妇骂街了?说到底还是要先知人、知事……你们要是有空,四处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书稿。” 原本兴匆匆的学问之争,瞬间变成了抢救文化古迹了。 几个人分头行动,转了一圈下来,他们发现书院的确空了几年,青砖瓦舍还在,但是窗户明显被虫食蚁蛀,瓦片也都漏雨了,外表看着还行,实则却是不堪用了。 他们找到了藏书室,却发现书籍早就搬空了,只剩下几个残破的木架子。 也不知道是被书院的人搬走,还是让临近的百姓弄走,反正不剩下什么了。 几个人找了一圈,只是搬了几块木板回来,放在了张希孟的面前。 “张相,纸是没有了,只有这几块木板有字,似乎是当初的学规。” 张希孟一听,立刻站起,走过来把木板放在石桌上,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 “学者学此而已。而其所以学之之序,亦有五焉,其别如左: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右为学之序。学、问、思、辨四者,所以穷理也。” 张希孟早就看惯了古文,而且这些句子也不晦涩,大约就是说学习的顺序也有五条。广博地学习,审慎地发问,谨慎地思考,明晰地分辨,忠实的贯彻。这就是学习的顺序。学、问、思、辨,四者,是穷究事物的道理方法。 张希孟略看了看,就忍不住道:“博学,发问,思考,分辨,贯彻落实……这不正是我一直主张的东西吗?不光治学,理政抚民,也要广泛了解情况,提出问题,思考分析,拿出方案,然后进行落实……这真是朱熹倡导的?” 众人一起点头,“确实是朱夫子主张的。” 张希孟忍不住又往下看,“若夫笃行之事,则自修身以至于处事、接物,亦各有要,其别如左: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右修身之要” 这几句是接着上面继续阐发的,要如何忠实的去贯彻落实呢?就要知道修身、处事、接物的原则,也有各自的要领。说话忠诚信实,行为笃厚恭敬,制住怒气,抑制私欲:改正错误不断向善。这是修身的原则。 张希孟看了又看,说实话,他真的挑不出毛病,而且扪心自问,他还未必达到这个境界。 再往下看,“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右处事之要。” 看到这句,张希孟简直忍不住拍手称快了,朱熹主张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匡扶正义而不是为了个人的利益,都是为了明辨真理而不是为了一己的功名。这话简直说到了张希孟的心坎上。 “你们看看,朱熹说做事是为了义,而不是为了利……试问天下士人,又如何可以兼并土地,蓄养奴仆,躲避田赋徭役?又如何能为了一己之私,贪得无厌,放任百姓受苦,国家困顿?” “我看朱熹讲得很对啊!理学中人,实在是有负朱子教诲啊!” 众人一起瞠目,张相啊,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说一套做一套吗?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 大哥,我还活着! 张希孟从白鹿洞书院回来,预想中的激烈争吵,并没有发生。恰恰相反,张希孟将得到的白鹿洞书院学规拿到了自己的书房,竟然苦心研究起来。 这让高启、徐贲等人大为不解,张相之前的种种说法,已经将理学的根都给扬了。怎么去了一趟白鹿洞书院,什么人都没见到,就变了样子? 难道说在白鹿洞有朱熹的魂儿,两个人隔着几百年交锋,张相失败了? 不行啊! 咱们不能认输啊! 高启就想冲进去,奈何孙炎立刻拦住了他。 “我说你们稍安勿躁行不,老实等待,把心放到肚子里。” 高启咬牙怒道:“这么大的事情,学问之争,我如何放心?万一让理学死而复生,你不怕吗?” “怕?怕什么?”孙炎呵呵一笑,随手指了指桌上的茶壶,“我啊,就是一个卑微的茶具,用来盛放张相公芬芳的思想,又有什么好怕的?” “你!你是无心之人!”高启气得怒骂,孙炎却是坦然受之,丝毫不理会。你们这帮人啊,是不了解张希孟,还真以为他会跟朱熹有什么共鸣啊? 看样子多半是能利用朱熹罢了,老头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被人当成工具,真是可怜啊! 张相也是下得去手,一点不知道尊老爱幼! 孙炎暗暗腹诽着。 张希孟自然是毫不介意,朱熹的脑袋,你们大儒摸得,我就摸不得? 我不但要摸,还要把他摸秃了。 朱熹是个什么人呢? 首先他大约是个很会读书旳人,毕竟本事不行,也没法在十九岁就考上进士啊! 但是你要说朱熹是个顶级学霸,也稍微有点勉强,当然了,只要能考上进士,就该属于学霸中的学霸,但是在这些人里,还要看谁更霸道! 朱熹是第五甲第九十名,赐同进士出身。 说是同进士,其实就是不同。 朱熹初入官场,只是担任县主簿,起点并不算高。 属于那种混入了士大夫的圈子,但是却在五环以外的尴尬处境。 如果不出意外,朱熹也就是混到知县,知府一类的官吏,一生碌碌无为,除了能给家里留点金钱田产,别无成就的寻常士人而已。 但很快朱熹就找到了他的路子,走正统进士官,治国平天下不行。 那咱从治学入手啊,朱熹在县内兴学,随后他又拜入了李侗门下,成了二程理学的正经传人。 注意,这个身份真的很重要,朱熹虽然没有在学历上拿到顶级,但是在师门选择上,却是捏得死死的。 而在此后,朱熹越发扬长避短,官场混不好,咱就做学问。从某种程度上讲,朱熹不是天才,但是他很会读书,也很有总结能力。 他不是苏轼那种,老天爷拿着饭勺子,追着屁股后喂饭的天纵之才。 但在不断的读书之中,朱熹的学问日渐精深,他开始总结二程之学,推陈出新,著书立说,广开山门,讲学教书,以至于成就一代鸿儒…… 说这些倒不是要给朱熹洗白,张希孟走了白鹿洞书院一趟,也没跟朱熹有什么心灵感应,从此理解朱熹,觉得世人误会了朱熹,错的是无良儒者,并不是朱老夫子……若是这么想了,推而广之,是不是孔老夫子也没有什么错,错的都是门人弟子不好,只要找回孔老夫子的真心原意,就能如何如何…… 别这么天真了,如果这么想,你就被骗了。 朱熹老夫子可不光会读书,会写书讲学,人家还会做生意……朱熹曾经创立了社仓,说白了,就是仿效王安石的青苗法,他向老百姓借粮米,收取利息。 朱老夫子先是在常平仓借了六百石米,经过十多年的经营,社仓积粮达到了三千一百石,简直是名利双收啊! 最有趣的是朱熹总结自己社仓法和青苗法的不同,说一在乡间,一在州府,一由民办,一由官办。 也就是说,青苗法是朝廷贷给了州县的百姓,而他的社仓法,是由士绅君子人,贷给乡里的百姓。 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好说,反正朱老夫子给士绅们探索出一条如何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好路子,果然是江南大儒,士绅表率! 说得再多,朱熹都是一屁股坐在士绅地主这边,而且还苦心孤诣总结了程朱理学,按照张希孟之前的总结,这东西就是个怪胎毒瘤,从根子上,就是有问题的。 但是呢,话又说回来,理学有问题不假,但是朱熹治学的能力,读书的水平,论述的逻辑,还有太多可以借鉴的。 张希孟想要自成一家,却是有太多的短板,其中最紧要的一条,就是他的思维模式和现在大多数读书人不一样,该怎么切入,如何让人们接受,成了张希孟的最大软肋。 毕竟能接受张希孟想法的,都是饱读诗书,已经有了相当基础的,不管是朱升、刘基、还是高启、徐贲,他们都是这类人。 可是张希孟总不能指望着天下人先学好了孔孟,又装了一脑子理学,然后幡然悔悟,成了他的忠实弟子吧? 很显然,这就不现实。 没有法子,只能从朱熹的学规下手了。 张希孟虽然没有刨了朱熹的祖坟,但他决定把朱熹收编了,把理学也吞了……貌似更狠了! 张希孟摆弄着白鹿洞书院的学规,前面提到过一些了,在这里开宗明义,第一条就是:“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右五教之目。尧、舜使契为司徒,敬敷五教,即此是也。” 这几句话就是阐发纲常,并且把尧舜搬出来,说是我们学堂教导学生,正心修身,讲得就是父子,君臣大义,讲的是三纲五常。 张希孟看了半天,貌似没有什么问题,他要是讲学,也不能说教人家父子不和,君臣屠戮,夫妻打架,兄弟反目吧? 这差不多就是一句无可挑剔的废话,全看怎么理解了。 张希孟又沉吟了一会儿,他把夫妇有别拿了出来,随后在后面写了一句,有别无差。 男女不一样,这不是废话吗,谁不知道? 可夫妇有别,这一个别字,就等于承认男女不同,男主外,女主内,男人是一家之主,女人只是附属品。 而张希孟在后面加上了无差二字,立刻就变了一个意思,夫妻虽然不同,但是在法律地位上,却是相同的,女子也享有财产权…… 张希孟看着自己的注释,竟然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大儒的快乐啊! 其实这句话原本出自孟子,朱熹拿过来,充当白鹿洞书院学规,等于是借着圣人的嘴,说出自己的主张。 而张希孟重新注解,等于又把圣贤拉到了自己这边。 至于孟子说了什么,并不重要,我认为你说了什么,那才重要! 一句话,最终解释权,归我所有。 张希孟成功破题之后,顿时一发不可收拾。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这句话出自中庸,属于读书的过程……而张希孟在后面添了四个字:知行合一。 他当然知道这個笃行之可不是实践的意思,他也知道,主张知行合一的那位,也没有实践的意思,但是现在解释权在我手里,我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 张希孟在短暂沉吟之后,就挥笔写道:“吴王开科取士,入仕举子,首先在各部历事,积累经验,学习本事,便是由学入问的过程,思之、辨之,而后将所得用在辅国治民的行动中,便是笃行之,便是知行合一。” “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 读书人口不言利,身不牟利。入朝为官,侍奉圣主。不兼并田亩,不逃避赋役,为万民之表率,国家之栋梁。表里如一,堂堂正正。 …… 张希孟一路注释,把朱熹的一篇学规,改的是面目全非,朱老夫子的棺材板已经快要压不住了。 为了防止朱熹诈尸,张希孟在后面自己总结了一段……千百年来,种种主张,所在多有,华夏俊杰,才智之士,什么没有提出来过? 但是有太多东西,仅仅是提出来,留在书本上,挂在嘴边上,却从来没有身体力行。 盖因为学问和现实分开,不能将书本和实际连接……仆以为,一个人有报国之心,又是饱学之士,还赞同兼并土地……三者最多得其二。 由此可见,大多数的人,不愿意放弃兼并田亩,就只能在无君无父的贼臣,和狗屁不通的混蛋之间选一个了。 张希孟写完之后,十分满意,把毛笔放下。从棺材里爬起来一半,准备掀翻棺材盖儿的朱老夫子又默默躺下了,这人厉害,他怕不是对手啊! 正在张希孟沉浸喜悦之中的时候,突然,门户洞开! 砰的一声,吓得张希孟急忙站起,下一秒就有个满身尘土,还带着血腥的家伙,扑到了张希孟的怀里。 “大哥,我还活着!” 张希孟略微沉吟,也是伸出了手,抱住了朱英。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朱英泪水涌动,他随手从桌子上抓起一张带着字迹的纸,往脸上擦了一把,可怜兮兮道:“大哥,我真怕见不到你,老天保佑!” 张希孟看了看那张纸,又看了看朱英,他的脸黑了……我他娘的不想见到你!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一章 衣食为本,日用为道 朱英终于成功激怒了张希孟……所以高启等人就有幸见到,张相公提着鸡毛掸子,在后面猛追。 朱英撅着屁股,在院子里乱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呼,“救命!快救命啊!要死人了!” 面对此情此景,这帮人别说帮忙了,整个人都不好了,实在是有损张相形象啊! 要不我们就假装没看见吧! 就像儒家弟子对孔老夫子的包装似的……一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总比一个两米多的钢铁猛男吸引人多了。 毕竟一想到孔老夫子的真实模样,就很难想象,两个小孩,敢拦着他的马车,当着他的面,辩论太阳大小,还敢耻笑老夫子。 估计这么跟孔子这么说的,早就被抡到太阳上去了。 由此可见,美化圣贤,就是门人弟子的使命啊! “张相真是用心良苦啊!” 大家伙还在迟疑之时,孙炎竟然激动地用袖子擦眼泪,连声赞叹,“朱公子镇守浮梁,苦战连连,初见张相,张相是怕他受伤瞒着自己,所以才这么追打,查验公子伤势,可真是兄弟情深啊!” 这么追打,竟然是为了验伤? 我怎么看像是要把孩子打出伤势来啊?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找不到更好的说法……大约就是张相和朱公子兄弟情深,朱公子在外领兵,归来之后,张相唯恐兄弟隐藏伤势,故此持鸡毛掸子追之。 绕房数圈之后,见公子健步如飞,身体健康,张相大喜过望,兄弟相拥而泣。 很好,很温馨……再努力润色一下,可以写入课本,当做小学生必读了。 至于以后有多少孩子遭了鸡毛掸子毒打,就不是他们考虑的事情了。 朱英提前回来了,浮梁之围解了。 朱家军彻底赢得了胜利,朱元璋不日就会押解俘虏,抵达忠诚的江州。 而张希孟也抓紧时间,连夜赶稿。 他借用了朱熹旳白鹿洞教规,只是做了少许注释,并没有大刀阔斧改动……为什么没改? 因为不需要改! 这个教规讲的是什么? 讲的是书院教学育人的目标,讲的是读书明理的方法,讲的是为人处世之道,讲的是如何修身治学…… 哪怕到了几百年之后,学生们依旧要背三人行必有我师,一样要知道温故而知新。 就算是搞科学研究,只怕也不能否认“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的学习顺序。 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已经刻在了国人的骨髓里。 说白了,这就是一套工具,一套正确的废话。 单独拿出来,是没有多少价值的。 真正关键的东西,是治学立论的根基,是最原始的参数,这东西确定下来,输入这套工具之中,然后灌输给学生,最后变成学生心中的真理,社会的共识,教化工作也就差不多完成了。 那张希孟要讲什么东西呢? 衣食为本,日用为道! 这也是张希孟询问高启等人的问题,江西何以人文荟萃,人才辈出,教化大兴?这可不是什么文脉汇集,老天偏爱。 江西繁荣的背后,有着深刻的区位优势,商业逻辑。 梅岭开关,贯通赣粤,河海联运,货物通达南北,鄱阳湖周围,物产丰富,人口稠密……有钱,有人,有粮食,有商业,有许多可以供养子弟读书的殷实之家,这才有了白鹿洞书院。 试问一下,朱熹为什么选择江州建立学堂,又为什么要面向鄱阳湖? 白鹿洞书院又怎么能成为天下第一书院? 是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行? 要不让朱老夫子去塞北大漠,设立一个学堂,看看他能不能让蒙古人存天理,灭人欲? 张希孟讲清楚了衣食为本这四个字,自然而然,日用为道,也就呼之欲出了。 读书人不是凭空冒出来的,是民生经济发展到了一定阶段,出现的产物……那读书治学是为了什么? 追逐天理,空谈人欲? 很显然,这都不合适。 读书人的目的,还是回馈百姓,从民生入手,研究百姓日用。 以百姓日用为道,进行扎扎实实的研究。 循着“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的思路,辅国治民,做好学问,当好官员,无愧自己,无愧百姓…… “总算是拿出来了一份粗略的大纲,你们都看看吧。” 张希孟满脸疲惫,将一摞文稿递给了叶琛,高启等人,让大家伙传阅。 这帮人为了能快速浏览,直接把张希孟的文稿铺在了桌面上,一张挨着一张,大家伙快速浏览,一页一页看下去。 几乎每个人都变了颜色。 叶琛第一个看完,也是最先一屁股坐在地上,忍不住感叹,“张相,如此,则孔孟之道可以休矣!” 这时候徐贲不免反驳道:“我看不是这样,孟子不也是民为重,社稷次之吗?张相讲衣食为本,日用为道。这也是孟夫子主张的。” 叶琛忍不住摇头,似乎可以这么说,但实际却是南辕北辙,十万八千里。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孔孟之道,说得再多,也不过是自仁义而起,以仁义王道,治天下,抚百姓。说来说去,这是说给君王的,劝说君王要如何治国……可是张相这里,主张衣食为本,衣食何来?农夫田耕,织工纺线,衣食源自百姓。日用也是百姓日用,这個道也不是朱夫子讲得天道,而是扎扎实实的富国裕民之道,归结起来,还是民本之道啊!” 叶琛是宋濂、刘基等人的好友,学问水平自不必说,他很轻易明白了张希孟的意思。 其实可以说这几年张希孟的主张都没有变过。 从最初的均田开始,讲的是民生根本,随后划分千年,主张君王与百姓共天下,如今又干脆指出衣食为本,日用为道。 等于是全盘推出了民本之道。 张氏学说的根基,在这一刻,已经确定下来。 高启自然也能领会,他却是心中狂喜,抑制不住激动,张相果然没让他们失望,期待了这么久,一趟白鹿洞书院之行,果然有石破天惊之举,惊世骇俗之作。 “叶学士,民本之道,其实自先秦时候,就有无数名家提出来过,诸子百家,也都有爱民之心。奈何历代以来,君王虽有爱民之心,却因为士人把持权柄,窃据天子威福,蒙蔽百姓耳目,使民愚钝,以至于被士人裹挟。这才违背了圣贤之道。如今张相不过是吹去尘埃,讲出根本所在。孔夫子的仁政王道是对,那张相的衣食为本,日用为道,就是错的?” 很显然,张希孟也掌握了儒家的绝学。 他从一堆主张里面,挑出了民本两个字,随即总结出衣食为本,日用为道,这八个字。 就犹如仁政王道,三纲五常一样,成为了张氏之学的根基。 试问这二者谁高谁低呢? 貌似还真不好分辨。 至少不能一下子就说张希孟不如孔夫子……总算能勉强对抗一下。 可不要小瞧这个勉强一战,自从儒家成为显学以来,还从来没有主张,能达到这个高度,仅从这一点来看,张希孟已经足以自豪了。 叶琛苦着脸道:“我自是知道,只是张相主张虽好,却还要有人支持,光靠着咱们,势单力薄,着实不行……且不说别的,江西千年百姓,读书人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其中名家辈出,大儒遍地,才子之盛,丝毫不弱于浙江。要想挫败这些人,取代理学,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啊!” “那就用一百朝,一千朝,一万朝!”高启的执拗劲儿又上来了,“道之所在,义无反顾。我以为张相的主张,天经地义,远胜理学百倍。我愿意和他们辩经论道,不胜不休!” 徐贲也绷着脸道:“没错,我也愿意,能为正道而死,死而无憾!” 眼瞧着大家伙群情激奋,张希孟连连摆手,“不必如此,也用不着!你们要是信了我的东西,反而出去跟人辩经,那就说明你们都是糊涂蛋,没有真正看懂。” 几个人悚然,立刻躬身道:“请张相赐教!” 张希孟不客气道:“我讲衣食为本,日用为道。不是到此为止了,是要让大家伙琢磨办法,如何丰富百姓衣食,如何让人吃饱穿暖,如何身体力行!日用为道,是要走入百姓中间,从民生入手,总结出道理,研究出富民之策,便民之政,强民之法……总而言之,这八个字不是让你们挂在嘴边,而是要让你们落到实处!” “仆既然立下一门学问,我希望自己的门人弟子,两脚泥土,一身灰尘,行走在田间地头儿,站在百姓中间,真正研究一些问题,解决一些困难。而不是在这里夸夸其谈,自以为掌握了天理。倘若那样的话,要不了多久,这门学问也就和理学一样,变成了士大夫空谈的工具了。” 张希孟说到这里,心中突然有一丝触动,或许日后的心学就是这么被门人毁掉的吧! 高启等人面色如血,局促惶恐,“张相,我等惭愧,多谢张相教诲。” “谈不上。”张希孟摆手道:“如今主公即将到来,江西一省,也快要落到了我们治下,好好拿出点本事来,把江西治理好了。拿出真正的东西来,我这门学问,也就没有谁能推翻了。”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 死一百次 朱元璋尚且未到江州,有一个人却提前来了,这人就是张子明,只身夺下安庆,又带着乌合之众,打着刘福通旗号,吓了陈友谅半死的狠人。 论功行赏,他肯定要有一笔的。 不光是他,还有算卦的,要饭的,贼秃,军中老卒……这一群卧龙凤雏,喜笑颜开,乘坐着船只,渡过长江,直接到了江州上。 这一路上,他们都在高谈阔论,说不尽的喜悦。 算命的就说:“当初我师父就说,我这辈子不发迹也就算了,一旦我发迹了,尚书宰相,不在话下!” 其他人一听,全都黑脸了,让你当宰相,还不国破家亡啊! “我看你还是别发迹了,吴王不会用你这样的。”落魄的江湖艺人毫不客气吐槽。 算命的不干了,“什么意思?不用我,难道用你?瞧你那样,尖嘴猴腮,脸上无肉,你这是奸臣长相,跟秦桧一模一样的。” 落魄艺人哼道:“谁说我要当官了?我就盼着吴王能赏我个几十万贯,让我后半辈子饿不着就好。我可没想当秦桧,倒是你啊,要是当官了,必定第二个秦桧。” 这俩人对喷个没完,张子明却是心潮澎湃,有点血液沸腾。 他脑子算不得正常,但也不至于糊涂到二百五的地步,虽然他当初只是想分到一块土地,安安心心,快快乐乐做农夫。 可问题是安庆那么大的城市,多少大将都做不到旳事,愣是让他给完成了。 这是多大的功劳? 论功行赏,别人封国公,封侯爵,怎么也能给他一个伯爵! 伯爵! 爵爷! 张子明凌乱了,这是他能得到的? 越想越烦躁,起身走着,想要让自己冷静一些,可原本半脑袋面粉,半脑袋水,这么一走,直接搅成了糨糊,全都乱套了。 真的一步登天吗? 张子明也不知道。 他们上岸之后,被人带去了军营,足足等待了半天时间,郑遇春气喘吁吁赶来,开口就道:“现在的事情太忙,要不是你们功劳大,情况特殊,就要再等些日子了。幸好张相过问了,让我过来送个信儿,也让你们安心。” 郑遇春说着,看了一圈,略显尴尬道:“还忘了问,你们哪个是张子明?” 张子明略迟疑,急忙站出来,躬身道:“我,我就是。” 他的心怦怦乱跳,几乎跳出来。 郑遇春话里的几个关键字,已经让他心潮澎湃,控制不住自己了。也不只是他,其余任何人听到,估计也会嗡嗡的。 功劳大,张相,安心……如果这些还不能代表这份赏赐的份量,那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这可是张相说得啊! 倒不是说张希孟比朱元璋更有权威,实在是恩自上出,哪怕任命一个百户,老朱也会过问的。 可一个寻常百户,张希孟又怎么会在意。 所以说能得到张希孟关照的,这份赏赐绝对少不了,估计也是個伯爵起步,弄不好还能混个侯爵! 因为早就有人说了,吴王击败了汉王,登基在即。 那这场大战的功臣,封爵是理所当然的。 咱,咱这个倒霉命,还真是转运了! 张子明忍不住咧嘴傻笑,郑遇春笑呵呵伸手,拿出了一份田契,递给了他,另外还有一份房契,以及一些宝钞,不过二百贯的样子。 张子明还不认识字,满意为是官员的告身,嘴咧得老大……这时候算命的,要饭的,还有和尚,全都凑过来。 大家伙一看,顿时皱眉头了。 “这,这就是一张田契!” 田契? 张子明微微一怔,也罢,没给爵位,多给些田也行,足够当富家翁就是了,虽然略有些遗憾,但还是满心欢喜。 “是多少?有,有几千亩?” 算命的摇了摇头,“没有几千亩。” “那又几百亩?”张子明惊讶道,不会这么吝啬吧? “只有六十五亩!” “什么?” 张子明大惊失色,他愣了好半天,无奈咧嘴自嘲,“我,我就想要两倍的田,我,知足了。” 说完这句话,张子明的神色迅速暗淡,身体晃悠,险些摔倒。 他突然觉得太不值了,前面的事情不说了,他确实是提着脑袋,拿下了安庆。干的时候没想什么,可事后回想起来,真的是拿命在拼,稍微有一点偏差,这颗脑袋就没了。 冒了这么大风险,结果真的就只给了两倍的田。 朱家军授田,一般是二三十亩左右,虽然会根据人口土地的情况,有所变动,但六十五亩,确确实实,就是双倍的量。 求仁得仁,的确是给自己了。 但这心里头怎么这么失落啊? 果然,掌权的人在不当人的时候,向来是不会让人失望的,谁都是一个德行。什么吴王,什么张相,都是一样的。 啥也别说了,这颗心寒了,这辈子都别想暖过来,老老实实拿着田契,回家种田吧。 反正饿不死就是了。 几乎在一瞬间,张子明从喜悦期盼的巅峰,一下子跌落,整个人都萎靡了。 这时候他的几个卧龙凤雏朋友,也都忍不住怒火了。 算命的急眼了,他还盼着能当个官,可张子明都只是给了几十亩田了事,他能怎么样? “我,我们无权无势,就这么欺负人吗?”算命的痛心疾首,“你们,你们不是最讲公道吗?论功行赏,公道在哪里?” 和尚也涨红了脸,愤然道:“阿弥陀佛,这么赏赐,确实不能让人心服,我们宁可不要赏赐,也要讨个公道!” 落魄艺人心慌慌的,他很害怕没了赏赐,以后天天饿肚子,他不想再挨饿了……可问题是他也气不过! 唱曲的也有二分骨气! “一辈子要饭就一辈子要饭……你,你们不能像打发要饭的一样打发我们……虽然,我跟要饭的差不多了。” 这几个人群起围攻,其他的老卒也怒目而视。 都听说朱家军对人很好,就是这么个好法吗? 真是心寒透了! 郑遇春面对着质问,他咧咧嘴,“上位就要到了,我事情太忙,的确解释不清楚,你们看看这块在哪,然后随便打听打听,你们要是还不服气,就把这块地给我,回头把我的赏赐分给你们就是。” 说完之后,郑遇春就匆匆离去,他确实是太忙了,又是对付欧普祥,又是处理那么多的陈军俘虏。 说实话他过来,本想着跟几个人分享喜悦的,谁知道他们竟然不领情,没办法,只能给他们点时间了。 郑遇春一走,几个人傻眼了,难不成这块地有什么玄机? 不对劲儿啊,除非地里能长出狗头金,别以为我们都是傻子! 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啊,不就是星子县吗! 很值钱吗? 算命的凑过来,他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倒是和尚见多识广,听人提起过。 “这,这块好像是有个书院,名气很大的。” “书院?读书的地方?可俺大字不识啊!”张子明不明所以。 这几个人稍微琢磨了一下,还是按照郑遇春说的,四处去打听打听,别弄错了,辜负了好意。 他们这一出去,没问几个人,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等转了一圈回来,几个卧龙凤雏都傻了。 “这个星子县有个五老峰,五老峰南有个白鹿洞书院,这个书院是天下第一书院!” 算命的低垂着头,万分感慨。 “这块地是,是原来白鹿洞书院的田产,真是没想到,竟然让朱家军拿出来,分给了有功将士,书院的产业没了!真是,真是伤损斯文啊!” 落魄艺人真不爱听了,“你脑子清醒点,你是个狗屁的读书人?还伤损斯文呢?这块田就离着书院不远,听说以往太平的时候,天南地北的读书人,都到山下农庄借住,那些读书人出手可大方了,随随便便,就是几十贯钱!” 白鹿洞书院作为天下第一书院,东南翘楚,学界执牛耳者。当初朱熹和陆九渊辩论,就吸引了不计其数的读书人。 此后每逢重要的日子,鸿儒名士前来讲学,都会吸引成千上万的人过来。 差不多就是个固定的追星场所,天南地北的粉丝过来,只求一睹偶像风采,一掷千金,不在话下。 所以说这块地值钱的根本不是产多少粮食,而是临近白鹿洞书院! 只是朱家军占领了江西,白鹿洞书院还会像以前一样吗? 确实不会了,不过张希孟准备接手白鹿洞书院,在这里开始讲授新学,培养人才。 虽然挨着白鹿洞书院,没法直接入学,但是周围的孩子却可以进入蒙学,乃至小学,接受最顶级的教育,没准张相还会亲自讲学……一句话,你的田在这里,你的房舍在这里,以后的几代人,都可能获益无穷! 虽然没有给爵位,但是却给了一个无限的可能。 “张子明,你还不满吗?”算命的凑在他的身边,低低声音道。 张子明咬了咬牙,绷着脸道:“天地大恩,我,我愿意为吴王死一百次!” 算命的一怔,咧嘴道:“我就拿到了三十亩,比你少一半,我就死五十次算了……不过我说咱们是不是该抓紧时间成亲,抓紧时间生个娃,可别浪费了天赐良机啊!” 他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和尚,贼兮兮道:“你也没儿子,就别凑热闹了,还让出起来吧!” 和尚急了,“说得什么话?贫僧,贫僧还不能还俗了!”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 朱元璋的疑问 “大哥,要不你干脆把白鹿洞书院的田也分我一块算了。”朱英大口嚼着包子,含混不清道。 张希孟把眼睛一瞪,“说得轻巧,那可是风水宝地,也是你能觊觎的?” 朱英大为惊讶,他的功劳还不够? 小家伙把大半个包子塞进嘴里,没嚼两下,囫囵咽到了肚子里,盯着张希孟,不服气道:“我可是守住了浮梁啊!张定边,陈友谅手下第一猛将,我挡了他那么多天,论功劳,怎么也比得上张子明他们了,你就给我分个三十五亩田,难道还不行?” “不行!” 张希孟再度干脆拒绝,“你小子就别想了,赏罚要公平,这块就不是你的菜!” “可,可我想要啊!”朱英贼兮兮道:“你是不是打算抢了白鹿洞书院,然后在这里讲学?几年之后,这里都是你的门人弟子,满朝大臣,往后也都是从这里出来的?我提前占个位置,往后有了娃,就让他们追随着伯父,也好飞黄腾达啊!” 张希孟怒冲冲盯着他,万分无奈,“你小子就不会好好说话?什么叫我抢了白鹿洞书院?你弄明白了,书院不是某个人的私产,就算曾经是,那也是前朝弊政,需要改正的。我也只是向主公建议,重新办学,并没有就让我来负责,而且我负责,也不过是类似国子监祭酒那种,他们都是国家的人才,几时就是我的门人弟子了?你是恨我不死,非要往我头上安罪名,你才甘心?” 朱英愕然,鼓着腮帮道:“你否认了?” 这下子轮到张希孟迟疑,朱英立刻补了一句,“看起来我猜对了,只有否定的才是真实的。” 下一秒,朱英就发现自己大哥脸黑了,果然,没有人比我更擅长激怒张夫子……朱英作势要跑,手还抓向两个包子,等下表演个绝活,一边逃跑一边把包子变没了。 谁知张希孟只是一瞪眼,终究一声叹息,“我跟主公说了,以后大约可能让你镇守一方,很大概率是云南。” 朱英愣住了,脸上旳肌肉一动一动的,眼中竟然有愤怒,有失望,最后只是气哼哼嘟囔道:“果然还要把我给赶走,怪不得不把白鹿洞书院的田分给我!你就那么不想看到我!” 一句话说完,朱英抓起两个包子,就往外面走。 张希孟吃了一惊……他也是酝酿很久,才找到机会,替朱英谋了个牧守一方的好位置。可张希孟竟然忘了,他自认为的好去处,朱英竟然不这么想! 这几年来,除了自己在外办事之外,两个人都几乎天天见面,小家伙不愿意分开,也是情有可原。没跟他商议,倒是自己草率了,也难怪他生气。 张希孟正在想着怎么跟朱英解释,这小崽子竟然嬉皮笑脸回来了,拉过椅子,一屁股坐在了张希孟的旁边。 “大哥,我生过气了,在我去云南之前,别赶我走,咱们每天都见面,就像一家人一样。” 小家伙笑呵呵说着,可眼圈却是红了。 张希孟略怔了怔,突然觉得心里头那么不舒服! 他伸手按在了朱英的肩头上,“傻小子!什么叫像一家人?就算真有亲兄弟,也不及咱们过命的情义!我,我安排你以后去云南,其实是想让你施展拳脚,那里有广阔的天地……自然也有重重险阻,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强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英眼珠转了转,点头道:“我懂,你的意思是让我有所作为,其实镇守一方的好事情,多少人都求不来。我,我就是稍微有点舍不得,等我长大点就好了,没事的!没事的!” 张希孟伸手捏了捏朱英的脸蛋,“什么长大不长大的,兄弟情义只会与日俱增,不会减少的。你的沐家没了,张家也跟我没啥关系。咱们都是浮萍,彼此连在一起,才算是有了些许根基!” 朱英一颗心狂喜,他盯着张希孟傻傻道:“大哥,你这么说,就是我胡闹,你也不会在意,是吗?” “是啊!我当然不会……不在意!” 张希孟提起拳头,照着朱英就打了下去。 “你个小兔崽子,棍头出孝子,拳头出兄弟!你敢跟我叽叽歪歪的,就是皮痒了!”张希孟追着朱英,一顿好打,这哥俩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相亲相爱不得了。 胖揍了朱英一顿,张希孟浑身都舒坦了,思路也是格外清晰。 他处置白鹿洞书院,其实是酝酿很久,深思熟虑的结果……首先接管白鹿洞书院,将这個理学总坛变为新学的发源地,意义自不必多说。 其次书院不光是学术中心,而且还往往是个大地主。 就拿白鹿洞书院来说,整个星子县,江州,还有往南的许多土地,加起来没有十几万亩也差不多。 而且这还是在元朝不断衰减的结果,远不如鼎盛时期。 办学的田,读书人的事,怎么能收税呢? 这不是瞧不起读书人,有辱斯文吗! 朝廷要想大兴教化,就要扶持书院学堂,就要给人给田……朝廷赐田,地方购置,还有士绅捐赠,这些构成了书院田产的主要来源。 尤其是士绅捐赠,毕竟书院的田产是不要交税的,节省下来的三七分账,完美。 同样道理的还有寺庙的田产,家族的田产,救济孤贫的义田……反正只要有可能,就会挖空心思,逃避税赋。 仅仅学田一项,大明朝后期,有的一个府,竟然有十多万亩!不用说,这种学田多到离谱的地方,必定是文脉汇聚,人才辈出的宝地……人家贡献大,逃点税赋怎么了? 敢跟士人斤斤计较,信不信分分钟让你成奸佞小人! 张希孟这一次把白鹿洞书院周围的田产,都分给了有功将士,等于彻底断绝了书院田产的根基。 想打着书院旗号,兼并田产的好事就别想了。 皇粮国税,谁也别想逃了! 而且有句话怎么说来的,近水楼台先得月,离着书院近,总归会有些便利的。尤其是当下交通不便,能到处游学的,基本都是有钱人。 张希孟把田产给了这帮士兵,然后给他们的子弟提供方便,让这些人入学,成为新学的支持者,诚然这么干未必真正公平。 但是与其让士绅借尸还魂,重新复辟权力,还不如把机会留给自己人。 至少这些分了书院田产,有幸入学的年轻后辈,他们长大之后,不会刨自己的祖坟,说均田是错的吧? 纵然真有那么几个不肖子孙,估计主流还是愿意维持均田政策的。 所以说,教育才是根本! 在自己的面前,是一座庞大的理学大厦,只是砍断几根支柱,打碎几面墙,破坏上面的装饰物,并不能真的彻底摧毁。 必须要可持续刨祖坟才有希望成功。 张希孟那叫一个用心良苦……也就在张希孟忙碌不停的时候,朱元璋率领着大军,从浮梁方向,分批开赴江州。 打前锋的正是花云的骑兵,他们气势汹汹,最先渡船过来。 花云见到张希孟,立刻表功,“张先生,这一次我和张定边交手,可是旗开得胜,他本想逃跑,结果被我打了回去,损失惨重,就连张定边都差点被我打死,我也算是给常遇春报仇了,先生啊,这往后你可要帮我们骑兵多说话啊!” 张希孟怔了怔,花云打赢了张定边? 貌似历史上花云就死在了陈友谅的手上,如今竟然大获全胜,看起来的确是改变了命运。 张希孟想到这里,心情大好,“张定边不算什么,骑兵的真正使命是对抗骑兵,等什么时候北伐中原,跟蒙古铁骑对阵,战而胜之,横扫大漠,封狼居胥,那才是真本事,才是你们值得骄傲的时候!” 花云立刻点头,“先生,谨遵教诲……对了,先生,你看白鹿洞书院的风水好,能不能给我一块田啊?” 张希孟怔住了,“你,你怎么知道的?” 花云绷着脸道:“先生就别问了,俺就是想知道,能不能赏给俺一块?” “不能!” 花云大惊,张希孟解释道:“新的白鹿洞书院面向所有平民百姓……如果你们也想要,我提议去找主公,让主公恩典就是了。” “上位?” “对啊!就是怂恿上位,也在应天设一座顶级学堂,到时候两座学堂,都可以算作国内最顶级学府,各有侧重,岂不是更好?” “哎呦!先生的主意真好……上位还让我来问你,其实应该……” 花云突然停了下来,他意识到了不妙,转身落荒而逃。 张希孟简直无语了,朱元璋!我干点事情,你老盯着我干什么啊? 是军务不忙,还是闲着没事啊? 不管张希孟怎么吐槽,都还要乖乖穿上官服,率领着官员百姓,前往迎接老朱。 朱元璋骑在马背上,器宇轩昂,在诸多武将的陪同之下,再度来到了江州。 “臣,恭迎主公,贺喜吴王,大获全胜!” 朱元璋脸上含笑,从马背上跳下来,笑道:“先生打了一个比咱还大的大胜仗,才是真正可喜可贺!” 朱元璋压低声音道:“先生,是不是接下来可以把孔孟之道,换成你张子之道了?” 正文 第三百六十四章 出征白鹿洞 什么张子之道? 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主公,臣不知道什么是张子之道,更不觉得谁能取代孔孟。而且臣窃以为主公刚刚大胜,正是气势如虹,吞吐日月的时候,更要有帝王胸怀,九五之姿,日月之表。” 朱元璋眉头一皱,好家伙,直接教训咱了,你张先生是摆明了要当千古名臣啊! 老朱也不好多言,只能做大欢喜状,“先生教训的是,都是咱一时喜悦,不免轻狂。多亏了先生时刻提醒啊!” 张希孟也赶快闭嘴了,只是口称迎接主公……果然,老朱在一众文武的簇拥下,在百姓的夹道欢迎之下,欢天地喜,进入了江州。 陈友谅在江州称王,立刻就下令建造王府,他划出了老大的一块地方,别说王府,连皇宫都够用了。 奈何他败得太快了,连地基都没打好,就润了,白白把好地方留给了老朱。 不过朱元璋也不是会享受的人,他只是要了原来的知府衙门,而且还把前面一半拿出来,交给了臣子办公。 他只选了后院暂居。 “咱不会建都江州,也不想要行宫。回头贴出告示,凡是被王宫圈地侵占了家园的百姓,都可以伸冤,咱会把地方还给他们,帮着他们重新安家。” 老朱一上来,就去掉了一个弊政,自然是一片赞誉之声。 可老朱听着听着,竟然莫名觉得张希孟提醒得有道理。 自己刚刚打赢,的确是气势如虹,整个人都膨胀了许多。 下面人也越发敬畏,耳边听的都是马屁话,这才几天,他听到的夸奖吹捧比前面几年加起来都多。 就连常遇春那种人都学着上位英明,上位睿智……被这帮人环绕着,朱元璋真觉得自己是光是爱是希望,是人间旳四月天,是天上的太白仙,哪怕拉泡屎,都有人拍马屁,上位真是辛苦了。 还是张先生忠直耿介,是咱的心腹股肱,良师益友。 因此老朱立刻把张希孟请到后面,君臣两个要赶快对谈,通报情况,商讨接下来的事情,片刻都不能耽误。 “先生,其实咱就是随意说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那个张定边都说,咱能胜过陈友谅,不过是身边人才众多罢了。你看看吴王手下都是什么人?文有张希孟,李善长,杨元杲,宋濂,武有徐达,常遇春,胡大海,朱文正……陈友谅这边都是什么人?你让张必先当先锋,他能当得了吗?当不了,没有这个能力知道吗?” 的确看得出来,老朱心情不错,竟然手舞足蹈,学着张定边的语气,把他那副痛心疾首,追悔莫及的模样,表现淋漓尽致。 连敌人都知道张希孟的大名,加上这几天张希孟去了白鹿洞书院,又有新作推出,老朱也就是随意调侃了一句,还真没有别的意思。 张希孟也笑道:“主公,臣也没有别的意思,主公今时不同往日,高兴一些,也是应该的,只是不要乱了阵脚,坏了大事就好。其实,其实臣也挺喜欢听溢美之词的,不然臣就不会安排那么多个才子在手下了,他们夸人可比武夫受用多了!” 老朱顿时发愣……好你个张希孟,咱以为你重用书生,是爱惜人才,尽心替咱做事呢! 没想到竟然是喜欢听人拍马屁! 咱记下了! 老朱黑着脸,怒视张希孟,赶快分出点来,不然咱跟你没完! 张希孟感觉到老朱眼神不善,连忙转移话题,“主公,说笑归说笑,其实臣觉得,当真不该有推翻孔孟之道的心思,这是一件顶大的事情,臣恳请主公一定要深思熟虑,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要如此行事!” 张希孟收拢了笑容,语气格外凝重。 老朱也渐渐严肃起来,“先生是觉得树大根深,难以撼动吗?” “有这方面的因素,但却不是主要的。” “那是什么?”老朱道:“先生这些年讲了这么多,至少理学是个坏东西,难道不该彻底推翻吗?” 张希孟摇头,“主公,其实不管咱们承认不承认,不只是孔孟之道,包括理学主张,也有相当一部分,内化成了我们骨子里的东西,分不开的。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朱熹治学读书的方法,臣也是很服气的,当然了,他得出来的结论,臣是不敢苟同的,至于他立论的根基,臣更是鄙夷。” “对待曾经的东西,而且还是流传了两千多年,深入到方方面面,无孔不入的玩意……仓促之间,谁又能弄出这么丰富多样的东西,把人的脑袋全部清空,然后再度填满?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啊!” 张希孟语重心长道:“主公,臣以为该做的是把孔孟之道,程朱理学,全都划入曾经的千年里面,暂时做一个切割,别让这些东西干扰主公施政。然后遇到了需要,就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稍加改造,重新阐述,再度拿出来,填充空白。如何取舍,全在主公一念之间。” 朱元璋默默听着,忍不住颔首,“先生高论,总是让咱茅塞顿开啊!” 张希孟略沉吟,又道:“主公,容臣再说几句话,其实不光是孔孟之道,还是程朱理学,也包括臣提出来的这些东西,都是主公手上的工具,主公是君主,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断然不存在什么张子之道,也没有孔孟之道,主公就犹如天下唯一的太阳,断乎不许有人遮掩主公光芒。” 老朱凛然,他目视着张希孟,皱眉道:“先生怕咱猜忌?” “不!” 张希孟摇头,“臣是担心主公权柄不重,推不动千年变局啊!” 试问天下臣子,谁不想窃取主上威福,又有几人唯恐君王权柄不够啊!朱元璋微微仰起头,心思翻涌,暗暗感叹。 战场上尔虞我诈,国事上纷繁复杂……越是怕控制不住,就越容易猜忌文武,不可能无条件相信。 但是在张希孟面前,老朱是真的彻底放松了,用不着任何怀疑。有什么话,除了和马氏说说,也就是和张希孟,可以毫无保留谈谈了。 “先生,你想让咱推动千年变局,咱也有这个心思,可这個千年变局,到底是什么样的,先生能不能告诉咱?也好让咱有个目标啊!” 张希孟回答道:“主公,所谓千年变局,臣最早以为是君王和百姓共天下,后来臣以为要分封海外疆土,建立前所未有的辽阔疆域。后来臣又想着建立新学,教化苍生。但是臣现在有个感觉,这个千年变局,需要天下有识之士,一起来完成!需要千千万万的读书人,一起给一个完美的答案!” 老朱紧皱眉头,今天张希孟谈得这些,已经明显过于深入,格局之大,老朱都有点招架不住了。 “先生,只怕千千万万的读书人,不愿意给咱做事啊!” 张希孟一笑,“这就是臣反对推翻孔孟之道的另外原因,也是臣不想说什么张子之道的原因。这道题必须天下人一起来做,唯有如此,才能交出一个不错的答案。” 朱元璋终于无奈长叹,“人力有穷尽之时,咱必须广揽英才,先生的意思咱是明白了,可咱要怎么办才行呢?”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主公,若是愿意的话,臣提议重开白鹿洞书院。” 老朱立刻点头,“这事咱早就同意了,培养人才,咱当然没话可说啊!” 张希孟笑道:“但是臣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老朱问道。 “臣的想法,就是借着重开白鹿洞书院的名义,把孔孟和先秦诸子百家放在一起……学堂以后也要讲授所有课程,博览群书,不必拘泥门户之见,只要是好的想法,全都兼容并蓄,融为一炉,最终总结出一套适合咱们的东西!” 朱元璋大吃一惊,“先生,这能行吗?你不怕诸子百家在一起打架?”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其实我这些日子钻研朱熹的学规,早就发现,他的理学,早就和儒家主张大相径庭,包括董仲舒,也都是如此。他们不是从儒家学到了什么,而是先有了定见,然后拿圣贤的话语,注释佐证自己的想法罢了。他们能脱颖而出,不过是比其他人更能自圆其说罢了。” 我非圣贤,圣贤不过是我的工具人! 当真是豁然开朗,一下子境界就上来了。 朱元璋勉强咀嚼思索,过了许久,这才长出一口气,感叹道:“先生,你可要给咱准备几本书,咱要好好读书。过去些时候,咱一心要跟陈友谅决战,结果耽误了读书,弄得都要跟不上先生的脚步了,真是惭愧啊!” 张希孟哭笑不得,当初可是你说要把精力放在军事上面的,而且要是打输了,我说的这些不都是空中楼阁,梦幻泡影吗? “主公,臣以为看书的事情,还是能稍微推迟几天,眼下处理俘虏,给大战善后,奖励有功将士,均分田亩,开启新学……诸般事情,都要主公亲自操持才行!” 朱元璋猛吸一口气,缓缓道:“这些事情,怕是都要在白鹿洞一并解决吧?” “嗯!”张希孟笑道:“上一次臣过去是探探路罢了,主公才是一战定乾坤的那个人!” 朱元璋心中凛然,挥拳怒道:“好,咱就去白鹿洞!”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五章 教育 朱元璋为了前往白鹿洞书院,调动骑兵三千,由花云率领,在前面开路,随后由常遇春诸将,统领一万士卒跟随。 而朱元璋则是和张希孟等文武,连同有功之臣,一起进发。 后面还有冯国用统兵断后,前前后后,一共拿出了三万五千人,浩浩荡荡,气势如虹。 朱英混在队伍里,前后观察,看得他心惊肉跳。 知道的是去白鹿洞书院,不知道的还以为全军出击,要去大战陈友谅呢! 干爹这一次是真的下了血本。 看这个架势,难不成要把白鹿洞书院给扬了? 按理说这就是个学问之争,一来一回罢了,甚至连一个人都不会死……但偏偏有那么一股子杀气纵横缭绕,直入心肺,竟让人觉得比起真正的战场,还要凶险三分。 不久前张定边携三万大军,猛攻浮梁,朱英虽然也怕,但到底还能应付,可是今天的杀机,却是曾经的十倍,百倍之多! 真是奇了怪了! 明明陈友谅都败了,江州落到了干爹手里,大局已定,怎么还让人心里头毛毛的? 朱英驱赶着战马,偷偷凑到了张希孟身边,想要问问大哥。 但他却发展张希孟正低垂着眼眸,仿佛要睡着似的。 朱英抓心挠肝,倒也没有敢打扰张希孟。 就在他们继续顽强,距离书院越来越近的时候,突然前方传来了消息。 “上位,有近百位江西名流鸿儒,一起前来拜会,求见上位。” 听手下人这么一说,朱元璋猛然勒住战马,神色凛然。他下意识回头看去,张希孟也缓缓睁开了眼睛,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该来的还是会来。 而且一下子还来了一百来人,着实有些让人惊讶,看起来这些书生还挺有骨气的,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旳? “主公,既然人家找上门了,也不能怠慢啊!” 老朱点了点头,“那好,就让他们过来,找一块开阔的场所,咱也要听听,这些鸿儒大才,能有什么高明教诲!” 手下人答应,连忙去了。不多时一群穿着深衣,飘飘洒洒的大头巾,鱼贯而来,为首有两个人,一起拜倒,深深施礼。 “草民钱唐,拜见吴王!” “草民揭文安,给吴王施礼。” 朱元璋跳下战马,脸上带笑,“用不着客气,咱打跑了陈友谅,就想着见见江西英才,一同商议治理地方,富国裕民的法子。前去白鹿洞书院,就有这个心思。没想到你们提前来了,那可是太好了,这里旷野荒郊,不算简陋吧?” 钱唐立刻躬身,“回吴王殿下的话,此地青天在上,厚土在下,有五老之峰,有鄱阳湖水……钟灵毓秀地,良辰美景时,如何能算简陋?” 老朱眼前一亮,“好一个大才子……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江西人?” 钱唐躬身,“好教吴王得知,草民是象山人。” 朱元璋一怔,象山在后世的宁波,如今隶属于庆元路,虽然名义上在方国珍的治下,但实际上象山等地,有许多读书人都到了朱家军做事,反正方国珍也管不了。 一个象山人,不给吴王效力,却跑到了江西,而且还在这个关头,领着一群读书人来拜见老朱,着实有点意思。 “钱唐,你以为咱治理如何?为何要来江西之地?”朱元璋缓缓问道,这话等于是责怪钱唐,为什么不归附朱家军? 钱唐也毫不畏惧,振振有词,“家师仙去,无意功名,只是读书,修身明理而已。” “令师何人?”老朱追问了一句。 “恩师,理学鸿儒,姓黄,名溍,字晋卿。” 黄溍! 提到了这人,朱家军这边都不由得一怔,随后了然。 黄溍就是那位在张希孟建议立完颜构跪像,站出来维护纲常,痛斥张希孟为奸贼的士林鸿儒。 没想到这位已经死了! 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死了?再来一次,好好辩论,该多是美事啊! 如今钱唐过来,难不成是给他老师鸣不平的? 大家伙心中思忖,另一个士林领袖名叫揭文安,他倒是没什么,但是他的叔父叫揭傒斯,和黄溍齐名,号称儒林四杰,生前俨然江西士林领袖,还曾经参与修订三史,是龚伯遂的上司。 揭文安或许才名并不显达,但是靠着叔父的余荫,足以代表江西士林……在他们身后,就是一些硕儒才子,不一而足。 这些人谁也没有拿兵器,个個都是弱不禁风的读书人。 可偏偏就没人敢随便把他们怎么样! 就算陈友谅连续噬主,依旧要对这帮人客气一些。无他,这些书生背后是江西的大户豪族,而大户豪族手里几乎都握着不少民兵武装。 在红巾起义之后,元廷兵力捉襟见肘,已经无力镇压,只能放出地主武装协助镇压。 结果各地的豪门大户,趁机招兵买马,聚敛钱财。这里面有志天下的不多,想要继续效忠元廷的,也不是凤毛麟角。 大多数人只想着保一方平安,静观外面世道变化。 谁赢了,他们就过来摇旗呐喊,进贡送礼,赞颂主公英明……而任何一条猛龙,也不愿意跟这群地头蛇浪费时间精力。 因此双方很容易达成共识,哪怕面对陈友谅,也是如此。 可谁都知道,朱家军似乎是不一样的,他们不大喜欢士绅豪强,反而对那些穷棒子特别感兴趣,这让江西的士绅万分担忧,迟疑不决。 朱元璋进江州,这帮人并没有第一时间过来表示忠心。 结果张希孟却去了一趟白鹿洞书院,虽然没有看到什么人,但是消息传出去,随后吴王又来了。 江西士绅再也没法观望,只能硬着头皮前来拜见。 弄清楚了身份,朱元璋缓缓退了两步,毕竟对付这帮人,还要看张先生,让咱出手,那可是要砍脑袋的。 张希孟道:“黄老先生名扬天下,士林鸿儒。虽然我们之间多有分歧,但是他死了,还是让人万分悲痛。钱唐你愿意安心读书,追随师长脚步,这是好事情。” 钱唐略微怔了怔,他目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张希孟! 就是那个驳倒了老师,把他老人家气得半死,随后丧命的那个人! 钱唐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凶戾,不过却很快收敛起来,他躬身道:“张相学问盖世,人尽皆知。草民知道的这点事情,不及张相万一,草民本该勤学苦读,只是眼下出了点事情,使得晚生无法安居书斋。心中困惑,恰巧有相同担忧的同道中人不在少数,故此前来求教。” 张希孟一笑,“请讲。” 钱唐略微沉吟,便道:“张相,草民听闻白鹿洞书院的田产被悉数收缴……这只是白鹿洞书院,还是江西所有的书院?” “是天下所有书院。”张希孟笑道:“书院就是读书的地方,又何必被铜臭沾染,霸占田亩,与民争利,着实不应该!” 与民争利? 是谁与民争利? 分明是你们与民争利! 钱唐愣了一阵,这才道:“好教张相得知,一个书院,千百号人,吃喝拉撒,文房四宝,四季衣衫,还要有人伺候衣食……读书之人,也没法喝西北风啊!” 张希孟笑道:“无妨,我们早就商议过了,从今往后,吴国中书省和户部会专门拨下钱粮,支持办学,彻底解决师生的后顾之忧。” 钱唐再度迟疑,他半晌不知道怎么回答,难道他要向张希孟要钱不成? 这时候揭文安突然开口了,“请问张相,可是要把钱粮交给书院?书院又该去哪里领?有什么标准?” 张希孟一笑,“听你的话,似乎管过书院?” 揭文安顿了顿,忙道:“草民在几年前,打理,打理过白鹿洞书院。” 张希孟点头,“原来如此,你不用担心,从今往后,每个书院,有多少师生,都由衙门登记造册,保证会清清楚楚,一切比照衙门书吏办理……这样一来,也就不用担心拖欠工钱的事情了,大家伙都可以安心了。” 安心? 你开什么玩笑! 钱唐这才听明白,敢情这是要把书院充公啊! “张相,莫非说要把书院变成官学?可即便是官学,也不该剥夺书院田产,若是只靠着朝廷钱粮,未必充裕,又该怎么办?” 张希孟笑道:“办学吗,天下这么多人,谁都想读书上进,机会属于每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尽善尽美。但是你大约可以放心,朝廷给一些,地方衙门出一些,然后再从民间征集一些,总而言之,会保证办学所需的。” “民间?”钱唐大惊失色,“张相,恕草民听不明白,莫非说要盘剥百姓,加重苛捐杂税?这,这不是有违吴王爱民之心吗?” 张希孟从容不迫,耐心解释道:“怎么会?我们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以后的学堂要向所有人开放,便是普通农家子弟,兵将的孩子,也都可以入学,而且还是天下最好的的学府,只要足够优秀即可!” 揭文安和钱唐都傻了,他们瞪大眼睛,后面的人也都懵了。 “张相,让谁入学,似乎该听从先生的安排,唯有德才兼备者,方能入学……若是不加区分,泥沙俱下,良莠不齐,教导出奸邪小人,又该如何?” 钱唐的话音刚落,还没等张希孟反驳,就听朱英抱着肩膀,笑嘻嘻跟徐达说:“听见没有,人家说武夫子弟是奸邪小人,不配跟他们一起读书呢!” 徐达略怔了一下,一手按住刀柄,猛然向前迈了一大步,怒视众人……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六章 沉甸甸的赏赐 徐达湖口一战,天下扬名,俨然世之猛虎,他代表的就是朱家军几十万将士,向前一步,尸山血海,长刀挥动,血流成河。 这就是一位顶级大将的压迫,站在他的面前,这些文人脆弱得如同鸡蛋,一脚下去,能碎成一地。 但是曾经的他们并不是这么脆弱的,恰恰相反,哪怕北宋最强的武夫,在他们的面前,也是不堪一击,只靠着捕风捉影,鼓弄唇舌,铺天盖地地诬陷,就足以逼死一个顶级将领。 到了南宋,那就更厉害了。 莫须有一出,简直把害人弄成了玄学……以前还要讲究罗织罪名,设计陷害,这回好了,想杀你,莫须有!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都是曾经,如今文人的势力下降到了最低谷,准确说是传统文人,他们左右不了朱元璋,更左右不了徐达这些将领,处境万分尴尬。 只不过面对着撼动根本的刨祖坟行动,他们不能不有反应。 钱唐强忍着恐惧,努力挺直胸膛,朗声道:“读书求学,自有一定之规。少时发蒙,或在家中,或在临近蒙学,意在读书识字,稍通道理,随后年纪稍长,求名师,访高友,增长见闻,积蓄学问。至于入书院,求学于名家,成就学业,便是要参加科举,入朝为官,效命君王,辅国治民……在下言说白鹿洞书院,不该什么人都收,我以为没有什么错误!” 徐达一怔,难道自己误会他了? “别听他摇唇鼓舌,要是信了他的鬼话,你就上当了。”朱英继续拱火,徐达也在沉吟,他知道对方话里藏着伏笔,但是却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候张希孟狠狠瞪了朱英一眼,这小子才赶快闭嘴。 随后张希孟微微一笑,“提到了如何选才,我似乎有些想法,你们这些名士鸿儒,想必有更多的想法,不妨在此交流一二。” 张希孟笑道:“以我观之,天下教书育人之所,大体有三部分……一是私学,二是官学,三书院……” 张希孟侃侃而谈,这时候朱元璋,宋濂,朱升,徐达,还有许多文武也都侧耳倾听,试问天下谁有胆子忽视张夫子的话语呢? 身为一个宋以后旳古代年轻人,想要走读书识字,考科举,当大官这条路,大体要经过怎么样的流程呢? 首先第一步,你要有点钱,还要家人愿意支持你读书,而周围要是有学堂私塾,你就可以进去读书识字了。 当然了,如果家庭条件好到林妹妹的程度,也可以请个进士到家里单独教你读书。 而这些学堂啊,私塾啊,族学啊,是民间负责出资的,也可能是富商捐助,宗族出钱,或者老师靠着名声,收取束脩,维持经营。 所以说入学的第一步,识字这一关,要完全靠自己。 而就是这一步,就足以过滤掉九成的穷人了。 当你完成基本的识字读书之后,接下来就要学习更高深的东西,毕竟不论是策论诗词,还是八股文章,都不是一下子就能掌握的技能,也不是随随便便能悟到的,必须有名师指点。 这就产生了升学的需要。 而升学的方向有两个,一个是官学,一个是书院。 官学这套体系很明显,就是自朝廷太学,一直到州府县,各级的官学。 比如著名的庆历新政,就留下了兴学令,要求生员必须入学三百天以上,才能参加科举考试。 这样一来,弄得官学地位骤然升高,各地学子争相进入官学,一度让民间的书院萧条冷落,几乎关门。 不过很快书院就找到了起死回生的办法,而且还更进一步,烈火烹油了。 办法也很简单,就是让朝廷承认,民间办的书院,兼具官学性质,从书院出来的学生,可以直接参加科举。 聪明如你,大约也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朝廷可以下令地方建立官学,但是却解决不了教学质量问题,很多地方的官学根本不在乎学生学什么,甚至来不来都无所谓,只要交了钱,就给你个参加科举的资格。 通常的价目是“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大概的意思就是十五两银子可以有志求学了,三十两可以站着听,四十两才有提问答疑的权力,五十两就能知道上面的意思,六十两就可以舒舒服服,到了七十两,不管干什么,都能顺利毕业。 一句话,得加钱! 官学成了这个德行,已经不具备教学能力,大约就是参加科举的一道关卡。而想要通过科举,还要真本事。 书院这时候就脱颖而出。 因为规模宏大的书院,从编制和教学方法上,类似于朝廷官学。 而书院是由公认的士林名宿执掌,朝野共同承认的鸿儒。 一个个讲话都是老神仙放屁,不同凡响,科举的主考,很可能就是这帮人的同窗好友,或者门生故吏……跟着他们读书,通过科举的可能性无疑大大增加。 张希孟简略说了一下教学过程,为的是让徐达这些人听明白,随后他微微一笑,“其实这些年我们在军中推行识字教育,渡江之后,大力兴学,随后又允许女子入学。我们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华夏吴国要建立怎么样的培养人才的体系呢?” “首先第一条,我们要从蒙学开始,全数由官府出面办学,如果确实财政困难,可以官民合办,但不管怎么办,都必须使用官方统一教材,上相同的课,接受同样的考核。所以说我们的蒙学,带有强制性。并不会因为家庭情况,把大部分学童排斥在外。” 张希孟说完,宋濂就立刻道:“没错,这也是张相一直倡导的,在我们这里,每個人都是一样的,哪怕穷苦人,也有入学接受教化的权利……你们不会觉得不妥的?” 钱唐等人一阵语塞,他们当然觉得不妥,可问题是该如何反对,这话说不出口啊! 众人只能默然。 张希孟又道:“在最基本的蒙学之上,再设立各级官学……针对所有官学,都要有严格的考核制度,要提出明确的办学要求,务必培养出合格的人才。由各级官学之上,就是太学,也就是最高学府,专门培养顶级人才,也包括高级官员。” 钱唐突然道:“张相,那,那书院呢?” “没了!” 张希孟回答很干脆,“我们不会允许被几个士林鸿儒把持的书院存在!学在学堂,学在官府!” 钱唐脸色骤变,沉声道:“书院当真没有可取之处?官学也不是没有办过,庆历兴学,各地都办学堂,结果良莠不齐,根本培养不出辅国治民的人才,还不是要靠书院!草民窃以为这是一厢情愿!” 张希孟笑道:“是不是一厢情愿,还要看有没有配套的措施……我们科举录取数量远多于以往,金陵一府一次就录取了五百人。比如你考入了金陵府学,就有成为金陵书吏的资格,官学和官吏是挂在一起的,如此一来,试问官学还会那么不堪吗?再有,这样一来,我们每年需要的人才数量,只怕要在数万,试问天下间书院,能有这么大的体量,可以容纳这么多学生吗?” 张希孟满脸笑容,一点点抛出了他的构想,听在耳朵里的众人,不只是钱唐之流,包括朱升,宋濂,叶琛,许许多多人,都大吃一惊,大开眼界! 他们终于明白了,张希孟到底在布一个什么局…… 从一开始就在军中广泛教导读书识字,随后又大力兴学,这就是建立一个基础,一个所有人都能读书的基础,读书识字,不再是少数人的专利。 而想要满足所有人都能读书识字的要求,就必然是官府出来做事。 不然就算朱熹本事再大,也就能创建几个书院罢了,一个白鹿洞书院,能教导多少弟子?这些弟子当中,又有多少人才? 不够的,他们不行! 过去虽然朝廷掌握科举,民间也有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的说法,但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懂。 科举虽然在朝廷,但学却在民间。 而科举这种主观性很大的考试,一旦考官也是从书院出来,屁股也坐在民间这边,那科举就不是朝廷的抡才大典了。 有趣的是,三年一次,四年一次的科举,每次录取几百人。这个数额也巧妙契合了民间书院的教学能力。 又一次完美闭环了。 所以说想要在古代推动改革,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千百年的发展,已经把各种利益瓜分殆尽,而且整个社会,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 谁敢动,就会被万人唾骂,不得好死,殃及子孙! “钱唐,还有你们大家伙,都说说吧,我的主张可还妥当?”张希孟笑着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随便指责,胡言乱语,旁边徐达可按着刀子呢! 但是想从道理上驳斥张希孟的话,却也千难万难。 “这,这未免太劳民伤财了吧?”揭文安仗着胆子嘟囔道。 张希孟哈哈大笑,“我前面就说了,这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就看百姓愿不愿意让自己子弟飞黄腾达,改换门庭了!” 这一次不用别人说什么,朱英这小子一跃三尺高,直接冲到了那些立功将士的面前。 “你们听到没有?张相给你们分书院的田,给你们子孙入学提供方便,这是多大的恩情?你们看见没有,那些书生,明明手无寸铁,却还要冒着生命危险,跑来阻挠,他们可不光是为了自己!” “你们知道吗,从今往后,你们的后代,才可以跟他们的后代,同台竞技,相互比拼!这一次的赏赐,没给你们封官进爵,却同样让你们的子孙受益无穷!” 朱英声嘶力竭大吼,原本还听不明白的人终于渐渐醒悟了。 扑通,扑通! 自张子明开始,一个接着一个跪倒,激动涕泪横流,尽管他们已经知道了一些,但是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这份赏赐的价值! “叩谢上位天恩!上位万岁!”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 愿意追随咱的,留下 其实坦白讲,如果朱元璋是赏赐爵位,公侯伯子男发下去,还真不会有这么多争议。 天下足够大,可以容纳几个利益集团。 士绅,勋贵,宦官……虽然不免争斗,但还是可以合作共存的。 但是按照张希孟这么干,把大家伙都放在同一个舞台上,一起抢入学名额,一起抢未来的官场份额,却是士绅儒者无法接受的。 一条街可以有两个帮派,但是一个帮派,只能有一个太阳。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哪怕日后士绅后代依旧能霸占相当份额,他们也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我们凭什么和这帮粗鄙武夫在一起抢食? 斯文扫地,脸面无存啊! 相反,他们这边越是难受,越是愤怒,那些有功将士就越兴奋,张子明还算矜持,算命的却是手舞足蹈,一阵哭,一阵笑,状若癫狂。 这人疯了吗? 或许吧! “我不是笨人啊,我就读了三年私塾,就认了许多字,也可能背书,说话一套一套的,周围的小伙伴都喜欢听我讲故事。” 算命的看着周围的人,几乎哭出来,“我,我是希望当官,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可我没福气啊,家里头穷,也没有什么亲朋故交提携,想求学也没有门路,只能帮人家代写文书,后来就行走江湖,四处算命……我,我冤枉啊!” 算命的仰天哀嚎,痛彻心扉。 有些事情点破了的确有点残酷,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是不够努力,也不是不够天赋……而是根本没有门路,没有条件,想努力也不知道方向在哪里,一道道无形旳壁垒,把人们圈在了不同的圈层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语。只能无可奈何,浑浑噩噩活一辈子,甚至是生生世世,无穷无尽。 而张希孟折腾到了今天,终于在教育这个最顽固的堡垒,撕开了一个口子。 虽然距离真正的公平,还有十万八千里。 但是有几个基本的原则,终于提了出来。 教育是所有人的,不是士大夫独享。 教育是公器,不是一些大儒名士宣讲自己主张的舞台,点名批评朱熹。虽然庆元党禁对朱熹有不少污蔑,显得不那么地道。 但是朱熹借着讲学为名,左右朝局,也未必就无辜。 再有,张希孟又提出了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官吏都要经过考试,而官吏也都要出自官学。 从教育到吏治,张希孟又铺开了下一步努力的方向。 可以说是层层叠叠,无懈可击。 别说钱唐了,就算是他老师黄溍复活,把另外三位士林名儒一起从地狱拉回来,组成四大天王,挑战张希孟,一样要被打得落花流水。 张希孟大约是赢了,而且还赢麻了。 但似乎张希孟还不满足,他竟然对钱唐等人发出了邀请。 “有教无类,公平公正,我想任何一个读书人,都应该有治国平天下的宏图大志。我知道要克服自身的偏见局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我也相信,总有人能放眼天下,成就一番大业。时至今日,大兴教化,势不可挡。加入过来吧,你们都读了很多书,明白很多道理。只要能反躬自省,纠正一些错误的观念,就能加入这件大业当中,成就别人,也成就自己。” 张希孟发出邀请,循循善诱,在这一群人里,有几個立刻怦然心动了。 他们这些人凑在一起,肯定是反对这些主张的。 但是单个人站出来,让他们做选择,这就不好说了。 想要当官吗? 吴王这里有。 想要成名吗? 貌似机会也摆在眼前。 为什么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几乎一瞬间,就有不少人准备倒戈了。 钱唐脸色十分难堪,他们过来,其实也是打着朝拜吴王,并且向吴王提出谏言的旗号,不是直接要反抗老朱的。 毕竟他们几个读书人,面对着千军万马,又有什么作为? 只不过他们信心满满过来讲道理,却在最擅长的领域,败给了张希孟,这就尴尬了。 他们完全找不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想要仗着人多势众,围攻张希孟,那是不把徐达这些人放在眼里吗? 说到底还是时间太短了,根本不给他们机会,来不及收买这些将领。 其实张希孟做得这些事情,交给大都的元朝皇帝,他也做不来,别看他是蒙古人,但是对不起,他手下的人,所有的文臣武将,几乎无一例外,都和下面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想要对这个体系动刀子,对不起,那就只有身败名裂的份儿。 张希孟自然是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继续循循善诱,“钱唐,令师仙去,的确是士林的损失,但是我以为你想靠着求学读书,解答心中疑惑,只怕是不行。你还要真正做事,亲身体验,然后才能找出答案,看看到底什么才是对的。” 钱唐面色深沉,他当然不太认同张希孟的说法,可现在这么个局面,又岂是他能拒绝的? “多谢张相抬爱,晚生感激涕零,只是我出来求学多时,还想回家乡看看,同父母说一声,才好做出决定。” 张希孟含笑,“这也是情理之中,我会安排人护送的,保证你平安回家。” 钱唐的脸色骤然再变,终究只是低下头,无言以对。 张希孟这才笑呵呵看向其他人,“我们欢迎所有认同我们主张的有识之士,重开学堂,大兴教化,科举取士,为国选才,大家伙可不要错失良机啊!” 这一次这帮人中,终于有了反应,有好几个书生干脆站出来,直接言说,愿意效忠吴王,给吴王做事,不求什么高官厚禄,只要吴王愿意使用,他们就求之不得了。 江西士绅的联盟,到底瓦解了。 兵不血刃,顺理成章。 看起来似乎很容易,但是置身其中,哪怕是没什么学问,大字不识几个的人,也能清楚感觉到,张相公大获全胜。 帮他们打了个大胜仗,从士绅手里,抢来了一大块利益,从今往后,他们的子孙后代,都会大不相同。 大家伙喜笑颜开,畅想着未来的日子,竟然比打赢了陈友谅还要高兴。 果然,跟陈友谅交锋,只是一道小菜,对付江西士绅,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而这场大戏终于到了最好看的时候。 朱元璋率领则文武重臣,有功将士,马步兵卒,包括钱唐等人,一起驾临白鹿洞书院。 老朱一路走来,只见田连阡陌,山水怡然……老朱都忍不住赞叹,这个书院的位置真是太棒了。 他在书院门口止步,又向两边看了看,老朱突然道:“张先生,咱记得你说过,先秦诸子,百家之学,要放在一起,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咱怎么觉得可以在这里立诸子石像,供学生们瞻仰呢?”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行啊,老朱这脑子是真的厉害,前面提到过的事情,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方法。 “臣以为主公提议十分妥当,曾经的白鹿洞书院是天下第一,如今要推陈出新,却是不容易。首先就要有足够的格局,囊括百家,融汇古今,正是气度彰显,十分妥当。” 张希孟说完,再看看其他人,朱家军这边,自然是以赞同居多,可是有一个人却是脸色骤变。 钱唐忍不住向前迈了一大步,“不可!” 张希孟似笑非笑看着他,“如何不可?” 钱唐深吸口气,大声道:“孔孟之道,乃是历代显学,天下读书人,谁人不是孔孟门徒?诸子百家,又有谁能和孔孟相提并论?将孔夫子和孟夫子,与其他诸子并列,如何使得?” 张希孟呵呵一笑,“孔子曾经向老子求学,孔老夫子拜师尚且可以,站在一起就不行了?似乎说不过去吧?” 钱唐紧咬牙关,前面的事情,他已经怒火中烧,却是没处发作,也不敢发作。如今又在孔孟圣贤身上做文章,着实忍无可忍。 “无论如何,孔夫子乃是万世师表,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将孔夫子与其他诸子并列,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我,我愿为孔夫子而死!死而无憾!” 钱唐慷慨激昂……张希孟眉头微皱,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这个钱唐似乎还真是干过这种事情。 在原本的历史上,老朱立国之后,曾经瞧着孟子不顺眼,要把孟子从文庙赶出去,结果钱唐冒死进言,阻止老朱。 并且也说了类似的话,他愿意为圣贤而死,死而无憾! 没想到因为张希孟的掺和,这事情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提前了。 终究是道不同啊! 张希孟淡淡道:“还有什么人,觉得此举不妥,不妨一起站出来吧!” 此话一出,其余众人面面相觑,心惊肉跳。 到底要不要站出来? 刚刚张希孟可是承诺过,给他们做官的机会。 可现在又出了这么个事情,难道就坐视孔夫子沦落诸子之一的地位吗? 为孔孟而死,可乎? 正在众人纠集之时,朱元璋突然大步向前,威严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他声音低沉道:“愿意追随孔夫子的,可以站出来,愿意跟着咱,就留在原地,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择!”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 都跪了 这一路上,该讲的道理讲完了,该解释挽留也做了。 但若是仅仅如此,就以为这事结束了,那就把事情想简单了。毕竟不管是张希孟还是朱元璋,都不认为从此之后,这些人就会改变想法,洗心革面,那也把人想得太简单了。 该到了最关键的站队时刻了。 人群当中,稍微迟疑慌乱,其实这帮人设想的剧本不是这样的……朱元璋击败了陈友谅,大军入江西,想要稳妥统治,就必然因地制宜,拿出相应的措施来。 毕竟哪个枭雄人物,能不懂随机应变呢! 所以正常的剧本就是他们恭贺朱元璋,双方对谈,江西士绅表示忠心,朱元璋示恩,然后皆大欢喜,从此相安无事,继续君臣和睦…… 可是这帮人万万没有料到,朱家军不但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还把均田这件事做绝了,连学田都不留。 又把孔孟放在了诸子中间,等于是精神物理,双重打击,标本兼治,要把他们都治成标本。 是可忍,孰不可忍! 钱唐咬了咬牙,他这个人还真有点轴,“吴王殿下,草民既然说了要为孔孟而死,就决不食言!吴王要想杀人,就从草民开始!” 还有人主动求死! 那咱就成全你! 朱元璋的手按向了佩剑,但是比朱元璋还快,徐达抽出了兵刃,冷笑道:“上位,这个竖子鄙夷武夫,瞧不起臣这些人,就让臣送他去见师父,他们师徒去阴曹地府谈论天理人欲去吧!” 老朱下意识要点头,但是却没有料到,张希孟开口了。 “徐达,此人冒犯主公,对抗国策,按照道理,灭他九族也不为过。可是既然主公说了,让他们随便表态,此刻杀人,就不妥当了。” 张希孟说完,扭头对钱唐道:“你不愿意效忠主公,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回乡读书,躬耕田亩,做一个山野闲人还不行吗?” “可以!”张希孟笑道:“但是你要记住,你们家的田产房舍,凡是超出规定的,都必须悉数上缴,多一点也不许留。还有,日后天下皆是官学,你要办私塾,开书院,讲学聚会,这些事情统统不许。再有,你想写文章,刊印书籍,也要经过地方衙门许可。另外,去四处游学,也要提前说明情况,上奏备案,得到路引,才能前行……” 钱唐听着张希孟的一条一条要求,脸上的肉微微颤抖,眼神之中,尽是惶恐……这些规定简直比杀他还难受一万倍! “张相,你,你如此做事,未免太绝了吧?你就不怕士林寒心吗?” 张希孟一笑,“你不愿意追随吴王,我们不能随便杀你,但是难保你心怀怨愤,鼓弄唇舌,败坏国典,对抗法令……对你,对你们这一类人,总该有个管控吧!不能任由你们胡来吧?再说了,按照你们家人口,该给旳田一点不少,也不会胡乱摊派,敲诈勒索。只是要求你们遵守国法,难道还有错吗?” 张希孟丝毫不管钱唐铁青的面孔,又转向其他人,呵呵笑道:“我知道,这么多年,士农工商,你们都是高高在上。别看大元朝瞧不起读书人,但那是穷酸书生,即考不中科举,又没有什么实力。而那些有名望,有家产的,在大元朝不但能当官,还能帮着收税,日子过得好不快乐。” “但是!你们要记住,君王和士大夫共天下的日子结束了,如今是天子于万民共江山。钱唐,我刚刚所说的,也不过是把你变成一个普通百姓而已!我可以明白告诉你,普通百姓,就是一年四季,围着地里转,终日忙碌,汗透田地,只为了一口饱饭。如果没有天灾人祸,没有朝廷盘剥,没有病痛,便是阿弥陀佛,多谢老天了。” “我想我们华夏吴国,没有必要供着不愿意配合的读书人,我们不会像赵宋那样没出息,需要你们擦胭脂抹粉!也要告诉所有读书人,别跟一个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不要以为撒娇就有好处。老老实实当你的农夫,朝廷不欠你们的,百姓更不欠你们的!” 张希孟说完,全场皆惊。 本来朱元璋还觉得张希孟老毛病犯了,事到临头,下不去手。 但是他这番道理,却把朱元璋说得舒服了。 对士大夫来说,杀了他们或许不是最痛苦的,毕竟舍命换廷杖,只为了求一个名扬天下,这种极品也是不少。 但是剥夺他们士人身份,让他们做不到高高在上的士大夫,绝对是最要命的。 让他们跟农夫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更是让他们生不如死。 但换句话说,他们又凭什么高高在上,凭什么衣食无忧呢? 没有欺负你们啊,只是让你们和普通百姓过一样的日子,怎么就不行了? 田亩是按照人头分的,大家都一样。 既然是官学大兴,以后任何人办私塾,那都是不行的,又不是针对你钱唐。 至于对文章书籍,进行管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不管南宋还是北宋,都弄过以言获罪的事情,不管是乌台诗案,还是庆元党禁,对于伪学邪说,向来不会手软的。 张希孟所讲,全都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但为什么会让这帮人如此惶恐不安呢? 道理很简单,因为这事真能干得出来啊! 朱家军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张希孟讲的这些,丝毫不会打折扣。 也就是说,今天只要选择走了,此生都是农夫,半点侥幸没有。 钱唐脸色苍白,手足冰凉,微微颤抖。 他真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他甚至想过,只要朱元璋肯虚心纳谏,礼贤下士,他也愿意替朱家军效力。 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自己又该怎么办才好? 他彻底茫然了,难道真的就从此面朝黄土背朝天吗? “惟明兄,张相所言皆是正理,躬耕田亩,乐享天伦,未必不是一条大道,你还是早做打算吧!” 钱唐猛地回头,说话的人正是虞高门,也是这一次随着前来的士绅名流之一。 说来有趣,他叫虞高门,家门的确很高……他爹叫虞集,也是大元一朝有名的鸿儒,丝毫不比黄溍和揭傒斯等人差。 如果往上追溯,虞家前人就更了不起了。 乃是南宋的明相虞允文。 如果再往上追溯,甚至能追溯到唐初名臣虞世南…… 如此恐怖的家世,当真称得起高门二字! 他此刻站出来,一句话犹如刺在钱唐心口的一把刀! “高门兄,相煎何急啊?”钱唐咬着牙说道。 虞高门二话没说,只是讪笑……随后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册子,双手奉上,递给了张希孟。 “张相,这里是抚州等地豪门世家分布,以及各自田产数额的大致估算……是晚生用了差不多一年时间,排查出来的。” 张希孟略微沉吟,他却是没接,而是由孙炎过来,把文稿接在手里,展开快速浏览,随即道:“张相,确实如此!” 张希孟颔首,随即将目光落在了虞高门身上。 “你又是怎么想到的?” “回张相的话……这一番江西士林名儒,地方豪绅,公推了一些人过来。草民也是其中之一。可这上百人,却也不是全都一样心思。就拿草民来说,我们虞家历代为官,经历过盛唐气象,也知道赵宋衰微,崖山天变。本来晚生也不明白,只以为是天数更易,神器变化,人力难违!可晚生自从读过张相文章,又按照张相所讲,四处走访,去看看世家大族,在看看地方百姓,草民总算明白了,张相所言不虚!” 虞高门昂起头,神情激动,双拳紧握,“均分田亩,救济斯民。以万民之力,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才是当下正办!废除学田,大兴官学,教化百姓,百家争鸣……这才是一個新的春秋大世,在这个关头,如何能甘老泉林,毫无作为?” 虞高门的话,振聋发聩。 一个名臣辈出的家族,着实不简单。 他随着这些人前来,早就存了背刺这群人的心思,不然也不会准备一个田产清册。果然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他也想瞧瞧朱家军的情形,如果朱元璋很顺滑接受了钱唐等人的建议,那也什么不用说了,外甥打灯笼,照旧吧! 若是双方争论不下,或许可以反戈一击。 但事实却是张希孟全面碾压,而且步伐之大,都超出了虞高门的预计。 拉下孔孟,祭祀百家,大兴教化,甚至给予穷苦子弟入学机会……这些主张,着实让虞高门心惊肉跳,大受震撼。 他总算找到了机会,出来给了钱唐狠狠一击! 朱元璋目视着这个年轻书生,过了好半晌,突然一笑,“这么看起来,天下书生之多,也是分成三六九等,不尽相同!” 老朱这话一出口,已经有好几个儒士迫不及待冲出来,拜伏地上。 “吴王在上,草民们愿意为吴王效力!” 有人带头之后,多达几十个人,纷纷拜倒,速度之快,令人难瞠目结舌,还剩下的不足十个人。 朱元璋面无表情,只是淡淡道:“你们站出来,也是要均田的。” 稍微迟疑片刻,仅剩的几个人也都拜倒,包括揭文安在内。只剩下钱唐孤零零站着…… 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 济民学堂 江西儒生,纷纷拜倒,朱元璋面带喜悦,几乎抑制不住……湖口大战,火焚战船,固然来的畅爽,但那毕竟只是战场的一时胜负而已,虽然很重要,但也就是那么回事而已。 可如今却是奠定大局,重定纲常规矩的一刻! 士农工商,读书人高高在上的历史,就要从此终结,放眼天下,再也没一群人上人敢嚷嚷着和天子共天下。 千万百姓,几十万大军,文武重臣,从根本上,都变成了一样的人。 今天的一切,都会载入史册,成为重要的一页。 日后想要定什么皇明祖训,眼前所说的内容,就会是祖训核心的精神。 无论怎么拔高,都不为过。 而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可能没有祭品。 钱唐的运气不错,他成为了唯一。 而且还是注定被人铭记的那一个,就犹如他旳老师黄溍,师徒两个,终于以某种相似的方式,名标青史了,也算是运气吧! 钱唐也闪过一个念头,要不要也跪下,成为吴王的臣子呢? 不行! 根本没有希望。 他成为了出头鸟,就注定要承受后果。 如果他不倒霉,其他人也不会放心。这些明着追随自己过来的好朋友,虞高门站出来,刺自己一刀。 钱唐还不怪他,毕竟在这一堆人里面,还有不知道多少人憋着坏,想要暗中弄死自己呢! 理学要亡了,总不能无声无息的,必须有人陪葬才行。 就像大宋亡国了,文丞相被俘到大都,就有许多士人盼着文丞相赶紧死,成为大宋朝的殉葬品。 同时也保全士人体面,为了效忠新君铺路。 自己能和文丞相相提并论吗? 想什么呢! 不要做梦了! 人家是流芳百世,自己不遗臭万年就不错了,钱唐艰难转身,想要离去,走向他注定黑暗屈辱的后半生。 钱唐几乎是向前挪,其余的人,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有人甚至咬着牙,盘算着如何让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死得惨一点,也好让吴王和张相都高兴一些…… “等一等。” 张希孟突然迈步向前,拦住了钱唐。 他这一过来,把钱唐吓了一跳,莫非不想放过自己,依旧要杀自己? 那就动手吧,或许挨一刀更痛快……钱唐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哪知道张希孟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卷书,递给了他。 “拿着吧!” 钱唐大惊,“张相,这?” “这是我最近写的,你往后回归田园,还是要多读书,想明白道理,这件事对你,对你的后代子孙,都很有用处。好好教导,让他们成为日后的栋梁之材。” 钱唐整个人都傻了,更傻的是揭文安等人,张相写的书,竟然给了钱唐! 这,这东西给他,简直是糟蹋了东西。 而且,而且这本书俨然护身符差不多了,有这本书在手,谁还敢对钱唐下手啊? 张相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恨钱唐啊,还是要保护钱唐啊? 怎么一下子掉进了窟窿里,这脑袋晕乎乎的,完全没有摸不清楚了。 这帮人不懂,但是在场不乏段位高的,比如朱升! 老头看在眼里,差点拍案叫绝! 张希孟啊,你小子算是登峰造极了! 到了钱唐这一步,活得越久,就越是痛苦折磨,杀了他反而便宜了他。 从惩罚地角度看,杀不杀他已经无关紧要了。 但张希孟更厉害,不但不杀,还给他一本书,让他继续读书,教导儿孙,还说了那些鼓励的话。 钱唐等于拿了免死金牌,下面人再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而钱唐也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像他这种典型,活得越久,对理学中人的伤害就越大,而且还是持续性的。 他们更愿意钱唐慷慨赴死……毕竟一门学问,有人愿意拼死一搏,堵上了性命,总还有一些价值,就算日后死灰复燃,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像张希孟这么干,若干年后,钱唐真的悟道了,彻底抛弃理学,那样一来,程朱理学就真的成了笑话! 类似的效果,差不多如末代亡国之君,变成普通人一样,教育效果,直接超级加倍! 挥刀杀人,只能痛快一时。 手段诛心,才能舒爽一世。 朱升现在是越发看好张希孟,这个年轻人的境界提升太快了,要不了多久,估计自己都未必弄得清楚他想什么了。 后生可畏啊! 张希孟吩咐下去,让拱卫司派俩人,护送钱唐回家。 这可是确确实实护送,没有半点别的意思。 “张相公,古之君子,不过如此!” 钱唐行了大礼,这才离去。 一道孤寂的背影,万分落寞凄凉,而随着钱唐来的这些人,竟然也是五味杂陈,远远谈不上喜悦。 总算这件事有了结论,把孔孟和诸子放在一起祭祀,也就顺理成章了。 文武重臣,陪伴着朱元璋,步入白鹿洞书院,张希孟和老朱仅仅差了半个身位,老朱突然低声道:“先生又给咱上了一课,你说咱是不是给送陶安一点什么?” 陶安! 那个因为俸禄问题,被赶回了家中的宿儒。 “主公,臣前些时候听闻,陶安已经病死了……据说临终之前,不停呼唤上位,痛哭流涕,把两个眼睛都哭瞎了。” 老朱怔了怔,竟然死了! “不说他了。” 老朱甩了甩头,又道:“先生,既然要重建书院,难道还叫白鹿洞书院不成?” 这倒是个很现实的问题,这地方叫白鹿洞,书院就叫白鹿洞,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毕竟最初也没人想到过,这個小小的书院,能够成为天下第一。 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了朱元璋支持,又有张希孟主持,毫无疑问,这会是日后全天下最顶尖儿的学府之一。 依旧叫白鹿洞书院,确实不妥当。 “主公英明,的确需要重新定名,就请主公赐一个名字吧!” 朱元璋怔了怔,让他起名字? 貌似有点难度啊,他给儿子起名朱标,夫人就不止一次说他,说起名不好听。 现在轮到学堂,这不是让自己出丑吗? “先生以为,该如何取名?”老朱又把球踢回给了张希孟。 张希孟也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立刻道:“主公,给学堂起名字,无外乎几种办法,其一就像白鹿洞书院,还有各地官学一样,以所在地起名,简单易懂。再有就是以功能定名,比如武学,太学一类的。再有,也就是以办学的理念主张目标取名……总而言之,该如何确定,还望主公仔细权衡。” 好家伙,又是正确的废话。 球又回到了老朱脚下,这时候再问别人,就显得有点丢人了。 不就是起个名字,能有什么难的? 老朱思量了半天,叫星子县学堂,叫江州学堂……好像都不行,鄱阳湖学堂,教打渔吗? 祭祀诸子,那就叫百家学堂? 貌似也不妥当,这个学堂教的肯定不是诸子百家的学问,其实张希孟的主张是从百家之学当中,选取有利的东西,加上朱家军的主张,重新融会贯通,鼓捣出一个新的学问。 这样叫百家学堂就不行了,百家到底要归于一! 那要叫什么呢? 朱元璋正在思量,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张先生,你说过,这学堂以后要广收普通人家的子弟?可有此意?” 张希孟道:“确实如此,臣的意思这所学堂,应该面向整个国家,招收天下英才,不拘出身,只要有真才实学,都可以进入学堂。” 朱元璋笑了,“当初朱熹怕是也标榜广揽天下英才而教之啊?” 张希孟呵呵一笑,“话虽然一样,但做起来效果却是迥然不同。我们有完备的官学体系,能保证充足数量的平民子弟入学。就比如眼前的这座学堂,下面会设立蒙学,小学。周围的子弟,只要从五岁开始,就可以进入蒙学,先从识字开始,然后学习简单的文字运算,写文章,了解天下……其实平民百姓之所以生生世世,都没有出头的机会,是他们根本看不见路在哪里,就只能无奈受穷。这教育亦是富民救民啊!” 老朱听到这里,终于深深吸口气,“果然如先生所言……均分田亩,救济斯民……在均田之上,还要加上一条兴学才行啊!” 老朱突然想到了什么,“救济斯民,救济斯民……先生,这座学堂就叫济民学堂吧!” 张希孟一怔,也只有点头称是,“主公高明,济民学堂,确实极好!” 其他众人也都跟着齐声赞叹,果然是不错! 消息很快传到了外面,随同来的这些人,也都为之一振。 不只是济民二字,而且张希孟的另一番话,更有吸引力……他要在学堂之下设立蒙学,小学,让周围子弟入学。 也就是说,凡是得到周围田亩的有功之人,家中的子弟都可以入学。 虽然下面的济民蒙学,跟济民学堂不是一回事,但济民学堂的教师们,也不能让济民蒙学水平太差,而且这些教师子弟,或许也会进入其中读书……所以不管怎么讲,就算是遍地兴学,也会因为区位,经济,人员,传统……呈现出天地之别。 毫无疑问,这块地会成为整个天下有数的顶级所在。 “我,我想找个媒人,谁愿意给我找个娘子,我等不及了,我们张家要在这里开枝散叶,兴旺发达!” 张子明激动大叫,其他人都羡慕地盯着。 唯独算命的,笑而不语,“我已经早就订好了婚事,你还是太慢了。” 正在这时候,有人咳嗽,原来是和尚,他已经开始蓄发不说,还从怀里拿出了一份请帖。 “咳咳……记得过来喝喜酒!” 张子明傻傻接过大红烫金的请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和尚,露出恐怖如斯的神色。 你丫的可真快啊! 和尚嘿嘿道:“没法子,贫僧年纪大了,只能老鸟先飞。” 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 称帝的第一步 伴随着一份份田契,一个个将士得到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们自己可以衣食无忧,子孙后代,前途可期。 试问,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让人欣慰的? 张希孟曾经在军中大力推动识字教育,朱家军的老兵或多或少,都认识几个字,听过各种各样的讲课,他们的见识远比一般人要强得多。 想要培养出一个人才,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就像虞高门,他们虞家世代传承,名臣不断……这种家族传承的是什么?财富,田亩? 都对,但也不全面,毕竟风风雨雨,多少产业都可能荡然无存。 对于这个家族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家风,就是对未来的规划。 是机会来临,把握住的能力。 哪怕饿肚子,也要勒紧裤腰带,供孩子读书,父辈只是识字,儿子没准就能考上功名,到了孙辈,重孙辈,兴许就出一个进士,从此复兴家业,光耀门庭。 世代读书,目标明确,不断进取,舍得投入心血。 相比之下,多少穷苦人家,根本意识不到这些,一个大小伙子,不在家里干活,帮父母分担家务,反而去学堂,浪费钱不说,还连年苦读,未必能看到收获,谁能受得了这种持续投入? 穷人这么想,也未必就真的错了,因为他们的投入,是真旳可能打水漂的。因为他们根本摸不着门路。这就要说到大族的另外优势了,那就是多年积累的人脉见识,哪怕落魄了,他们也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选择,真正的门路在哪里。这是穷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所以只要在士大夫划定的圈子里,不管怎么玩,哪怕改朝换代,也都是这群人主导一切。 由宋至明,文脉传承,生生不息,士人做派,不敢说天差地别,也是一般不二。 唯有像现在这样,从头到尾,彻彻底底改变,不光是新建一国,还是重定乾坤,重开新学……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从头到脚,全都是新的。 而在这个新天地里,得到赏赐的有功之人,就属于先走了半步的,他们得到了最好的教育资源,他们就是未来的“士大夫”。 虽然说张希孟不承认士人集团的存在,但人和人之间,总还是有层次差别的。而这些人,毫无疑问,替子孙后代,争取到了一个比较高的层次。 人的满足感也就是这么来的。 白鹿洞书院旧址,万岁呼声,此起彼伏。 成千上万的将士,叩谢上位恩典。 山呼海啸,声势震天。 “上位,时至今日,或可称帝!”朱升向朱元璋提议道。 称帝? 老朱并没有多少惊讶,在击败陈友谅之后,他就不止一次想过这個问题。 有些时候,真不是你想不想,而是局面到了这个地步,大势推着你,不得不往前走。 就像当初朱升提议缓称王,包括张希孟在内,都是极力赞同的。 但是随着不断的军事胜利,加上均田深入,明确要引领华夏第三次兴起……格局到了这个地步,不称帝似乎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这就不是朱元璋想不想称帝的问题,而是你要做那些事情,就必须以皇帝之尊,做起来才能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面对朱升的提议,朱元璋没有拒绝,而是反问道:“咱当下还差什么?” 这一句话,问住了朱升。 还差什么? 是疆土不够吗? 是兵马不够多? 还是地盘不够大? 真的很难说清楚,毕竟当初天完大帝徐寿辉,连一省之地都没有,就称帝了。 亳州的小明王,他也在刘福通的拥立之下,称了皇帝。 有了这俩作为表率,让称帝的门槛无限降低,只要愿意,就能立刻称帝。 可问题是这种皇帝有什么滋味吗? 像徐寿辉,直接被陈友谅击杀。 韩林儿更是一个傀儡,提线木偶。 皇帝,皇帝。 似乎是最尊贵的人,可偏偏就有这么多不堪的例子。 谁能告诉咱? 要如何称帝,才能真正深入人心,树立起无上权威……面对老朱提问,朱升只觉得自己学问不够了。 他忍不住看向张希孟,“张相,可有什么高见,替上位解惑?” 张希孟略沉吟,就请朱元璋坐在了昔日朱熹和陆九渊辩论的地方,他和朱升等人陪坐……“主公,称帝非比寻常,如果草率称帝,实在是有负天下,有负主公……臣以为要想称帝,至少要做到一件事。” 朱元璋一怔,脱口而出道:“就一件事?” 老朱本以为要很麻烦,哪知道竟然只要一件事,到底是什么事情,有这么大的力度呢? 这时候蹲在地上的朱英突然蹿起来,喜滋滋道:“是不是要灭了陈友谅,拿他的脑袋祭旗?” 张希孟呵呵一笑,“陈友谅固然是一个大敌,但是他的脑袋还没有这么值钱,我的意思是要解决国家法统的大事,新朝到底从何而来?” 不愧是张夫子,看的问题就是不一般! 朱升思量道:“张相,自从秦汉以来,华夏法统,一脉相承,不曾断绝。何谓正统,前人论述极多,我就不多说了。刘福通等人尚且知道打着恢复赵宋江山的旗号,可要我说,元廷霸占中原九十年,总不能从史书上抹除吧?按照道理,似乎应该承袭元廷法统,可这样一来,似乎又跟我们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主张相违背,该如何应付,我着实没有主意。” 张希孟微微颔首,“枫林先生说得极是,这事情的确不好办,我也是困惑不已……不过我虽然一时想不通国家从哪里来,但是我倒是觉得该解决国家是怎么没的问题。” “怎么没的?是大元朝吗?”朱升困惑道:“张相的意思不会是先要灭了元朝,才能称帝?” “不不不!” 张希孟道:“我的意思是要先解决赵宋亡国的事情。” 朱升一怔,又思忖了半晌,这才缓缓道:“张相,你不会说的是崖山吧?” “对!就是崖山!” 张希孟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千秋青史,自然要有个结论。赵宋不管多差,总还是一个汉人的朝廷。如今要驱逐胡虏,恢复汉家江山,如何能不去崖山,祭拜前人,又如何能忘记文丞相?” 张希孟扭头道:“主公,臣的意思是不管别的事情,我们先要给宋朝办一场风光大葬,盖棺定论。有了这个,才好开启新的局面,不管怎么办,都顺手多了。” 老朱深深吸口气,微微点头,随后他叹道:“咱小时候听母亲说过,咱的外公还是宋朝的老兵,就是从崖山逃跑出来的。当年他们败了,一败涂地,中原沦陷百年,汉家儿郎牛马牲畜一般,苟且乞活。如今豪杰并起,烽火狼烟,元廷已经摇摇欲坠,确实该告诉那些死去的人们,子孙后辈,要重新夺回江山!” 老朱用力挥拳,几乎是一锤定音! 老朱从白鹿洞书院返回江州,德胜凯旋之势,竟然胜过前日数倍。 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精气神十足。 老朱迅速布置了几项政务……第一,用最快速度,清剿陈友谅的残余溃兵,恢复地方秩序,这件事由徐达督办,在三个月之内,务必完成。 第二,要落实均田,江西之地,千万百姓,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均田大事。为了便于落实,老朱下令,从金陵调来一批官吏,总办此事。 第三,针对江西士人,以最快速度组织科举,挑选出一批堪用的人才,由他们协助完成均田。 第四,济民学堂,要不惜血本,以最高的标准,建造完成。王宫皇宫,都可以缓一缓,唯独学堂,缓不得。 第五,要妥善奖赏有功将士,该给大家伙的,一点不能少。 第六…… 朱元璋一项一项布置,这些事情都十分紧要,但是也算是平常,大约任何一个胜利者,只要头脑清醒,都会这么做的。 要如何才能体现出朱家军的不同呢? 崖山! 不得不说,张希孟带给老朱的惊喜,还真是层出不穷。 哪怕朱升这种博学之士,他也想不到,老朱要称帝,竟然还要先去崖山,给赵宋办一场风光大葬。 这哪是给赵宋办葬礼,分明是给上一个千年,画上句号。 如此一来,朱元璋几乎取得了和元廷分庭抗礼的地位。 我们可不是草贼土匪,我们是替前人收拾旧山河,师出有名,顺天应人。 而且祭祀赵宋,宣布赵宋亡国,一下子就让刘福通的韩宋成了个笑话。 再有就是对内凝聚人心,为了称帝铺路。 除了高,还能说什么呢? “其实还有些好处,主公还没有注意到。” 朱元璋忍不住呵呵笑道:“先生做事,向来是一箭多雕,独具匠心。还请先生赐教,让咱开开眼界吧!” 张希孟弄了张地图,放在了老朱面前。 元朝的江西行省很特殊,掌握的面积超级巨大。 其中最特别的就是大半个广东,都在江西治下,也就是说,元朝是不存在广东和广西省的。 “主公,前往崖山,就必须先拿下广州……而广州,北江,梅岭,赣江,鄱阳湖,长江,又是一条完整的商道,是江西兴旺繁荣的命门所在!” 张希孟笑道:“只有打通了这条经脉,才能让江西迅速恢复,而且江西人多,如果均田做不下去,可以向岭南纾解。再有……” “再有什么?”朱元璋呼吸变粗,这些好处还不够吗? “再有广州的元廷左丞何真,是周围对手当中,最弱的一个,或可以传檄而定!”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 大封功臣 朱元璋和张希孟商量妥当,剩下的就是找个合适的人,前往广州,去劝说何真。 “先生觉得谁能办妥此事?” 张希孟笑道:“臣以为咱们的人未必熟悉江西的情况,倒是有一个人很合适。” 老朱略思忖,就笑道:“先生说的不会是虞高门吧?” 张希孟连忙点头,“正是此人!” 朱元璋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道:“虞高门突然站出来,直刺钱唐,确乎来得突然了一些,此人到底是什么心肠,也的确该试探一下,先生这么安排,也有道理。” 张希孟讪讪一笑,“总是不好轻易相信,这些传承千年百年的大族,生存的手段可是不少。” 老朱也表示赞同,随即让人把虞高门叫过来,将事情告诉了他。 “你可愿意去广州一趟,劝说何真投诚?” “愿意!” 虞高门毫不迟疑答应,“请上位放心,臣一定尽心竭力,不辱使命。” 朱元璋颔首,“光是你一个人也不行,咱让周德兴,朱亮祖,还有陆仲亨,他们各自率领马步兵丁,南下赣州,屯兵梅岭,威逼岭南!” 虞高门更加高兴,立刻施礼,“臣的腰杆子更硬了!” 他又说了两句,就准备告辞动身,张希孟却是起身,把他送了出来,虞高门很机灵,他明白张希孟是有事要说,因此离着门口还有数步,便停下脚步,躬身听候训示。 张希孟道:“我听闻你的家中,尚有四位兄长,其中大哥和二哥,还做过元廷的官员?” “确实如此,下官曾经劝说兄长们,要弃暗投明,奈何他们一直说什么不愿做二臣,下官,下官愿意和他们割恩断义,从此一刀两断!” “不!” 张希孟摆手,“不可,咱们追随吴王,做官做事做人,既要坚持原则,又要灵活变通。 如果只是为了这身官服,便要连亲人都不认了,就不对了。” 虞高门绷着脸,为难道:“张相,下官也不想和家人闹翻,无奈他们死心不改,冥顽不灵。我纵然想留着情面,却也不能了。。” 张希孟吸了口气,又想了想,叹道:“大势之下,的确有人自取死路,便是亲朋至交, 也是无可奈何。但咱们总要尽心竭力,做到无愧于心。” 张希孟拉着虞高门,道:“你跟我过来。” 带着虞高门,到了张希孟的值房。 几张桌椅,一条桌案,然后就是堆积如山的书卷,张希孟让虞高门坐下,随后自己转身到了书堆里面,翻找起来。 虞高门第一次到张希孟的值房,他也十分好奇,只敢偷眼向四周看去,这个值房算不得宽大,只是书籍多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密密麻麻,堆积如山。 不过可以看得出来,明显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已经分门别类,还有全新的封皮,上面有文字说明。 另外还有一堆没有来得及整理。 原来这些书籍都是张希孟在造访白鹿洞书院之后,有人下去,从民间征集的书院散落藏书。 天下人皆知张相清廉,送别的东西也不管用,就只能送这些书籍过来而且也不是送给张希孟,只是请张相过目,然后好归纳起来,以后重新送入济民学堂。 就这样,张希孟根本不用费尽心机四处窃书,就能聚拢一大堆的古籍珍本。 或许就是眼下为数不多的快乐之一了。 张希孟翻找了一会儿,终于拿出了一卷书,放在了桌上,喜滋滋招呼虞高门。 “快瞧瞧,这是谁的书籍?” 虞高门急忙凑过来一看,封面上写着《经筵春秋讲义》,虞高门稍微一怔,便惊讶道:“这是祖上虞雍公的?” 张希孟点头,这卷经筵春秋讲义,确实是虞允文的作品…放眼南宋的文臣,也就是采石一战,以少胜多的虞允文,还算精通军务,文武双全,有救时之才。要不是他,赵亮或许就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了。 张希孟翻出了虞允文的作品,随后沉吟了一会儿,又取来笔墨,写下了八个字。 “伟哉虞公,文武一人!” 张希孟写完之后,仔细看了看,还算中规中矩,练了这么多年,到底脱离了狗爬的范畴,可以勉强入目了。 “靖康之后,江山倾颓,社稷沦丧……赵宋天子懦弱无能,在武有岳鹏举,在文有虞允文……他们皆有保全社稷之功,匡扶华夏之志。虽然势单力薄,难以扭转乾坤。但是后辈子孙依旧没有放弃,而是沿着这条路在往前走,如今我们大军崛起,扫荡烟尘,恢复华夏。我希望你们虞家在这个关头,能想清楚要怎么选择,切莫给祖宗蒙尘,不要留下骂名。” 张希孟说着,字迹也干了,他用自己写的八个字,包上了虞允文的书卷,一并塞到了虞高门的怀里。 “此去出使,路过抚州家里的时候,给你的兄长,把我的意思带过去,希望他们配合均田,不要螳臂当车,败坏了祖宗的名声!” 虞高门双手捧着书卷和字,竟微微颤抖。 眼圈之中,泪水涌动,不得已瞪大眼睛,才不至于失态。 “张相如此推崇我家先人,下官当真无以为报。” 张希孟含笑道:“我不过是说了句公道话,千秋史册,自有评说,你说是不是?” “是!” 虞高门挺起胸膛,“我,我这就走,那几個东西再不识好歹,就算杀了他们也是活该!” 说完之后,虞高门就立刻离去,骑上快马,连夜南下,返回了虞家。 “瞧瞧,这就是你们看不起的土匪红贼,比起大哥二哥侍奉的逆元,气度如何?心胸如何?” 大哥虞安民捧着书籍,又看了看那八个字,眉头紧皱,陷入沉思,其他几个兄弟也都面色凝重,不住摇头。 “他,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劝你们弃暗投明,别干自取灭亡,遗臭万年的事情!”虞高门毫不客气道。 这几个兄弟面面相觑,老二虞延年就忍不住道:“五弟,朱家军虽然所向披靡,又打赢了汉王陈友谅,但他们到底不敬士人,泥土气太重了些,未必能成大事,我们这也是为了长远考虑,不能把宝押在一家” 他还没说完,虞高门豁然站起,脸对脸,毫不留情道:“二哥,你可是真糊涂了,还想玩首鼠两端的把戏?你们当张相看不出来?” “那,那他怎么还写这个?”虞延年困惑道。 “你可真是傻了!”虞高门毫不客气道:“张相要不是看出来了,怎么会主动跟我提家里的事情?可人家看出来了,没有排斥小弟,也没有对你们几个下手,而是苦口婆心,送来了这幅字,你们知道这幅字代表着什么吗?” 虞高门又看了看大哥,冷笑道:“以如今张相的身份,他写这八个字,就等于给咱们的先人盖棺论定,这是多大的一张脸?二哥还敢说朱家军土气?元鞑子一身腥膻,就给你的小官,你不也当得屁颠屁颠的吗?” 刹那间虞延年老脸血红,怒目圆睁,简直想锤死这个五弟,你说话也太损了,怎么专往软肋上下手? “别吵了。” 虞安民突然呵斥道:“这事情我知道了,把我准备好的田产清单拿出来,另外还有家中所有的卖身契,田契,当票,借据,全都给我找出来,一个不许留!” 虞延年急了,“大哥,你,你要把这些都交出去?这可是咱们的命根子!” 虞高门见二哥还是冥顽不灵,真想上来暴打他一顿,让这货清醒一点。 “还把那些东西当成命根子,我看是催命符差不多!张相仁至义尽,我也是仁至义尽, 你們要是再作死,谁也救不了!” “行了!”虞安民伸手拦住了虞高门,“五弟,你现在身负王命,不要耽搁了,把差事办好了,才是给咱们家长脸,别的事情我知道怎么办。” 虞高门见大哥这么说,他也不愿意耽搁,就说道:“还望大哥有个定见,不要误了咱们家千年名望!” 虞安民用力领首,目送着五弟离去,随即他就下令,把所有人都找来,立刻准备分家析产,配合吴王的人,落实均田。 虞延年还不服气,虞安民也不废话,直接请出了家法。 “大哥,你还想打我不成?你,你要是分家析产,这家法可就管不到我的头上!” “呵呵家法是管不到你的头上,到时候你小心国法无情!” 虞延年猛然一惊,终归无言。 随后虞安民上书,表明支持均田,并且言说,均田之事,请自虞家始,若有半点藏匿田产行为,甘受王法! 有了虞家带头,接下来像什么揭文安的揭家,杨家,吴家,都上书,表明类似的态度。 “虞家怕是早有首鼠两端,两头下注的心思,咱最看不上这种自以为聪明的高门大族。” 老朱气哼哼道:“要是让咱来办,就只会逼着虞高门去家里头分田,让他们兄弟自相残杀, 咱看个笑话!” 张希孟瞠目结舌,无奈低头。“其实臣也是逼着他们家表态,不许首鼠两端。” “可先生的办法更好,举重若轻,真有古名臣之风!”朱元璋忍不住赞道:“江西均田的大局,彻底打开了!此皆先生之功啊!” 张希孟忙道:“臣不过是顺水推舟,算不得什么,其实没有臣,主公也能做得很好。” 老朱笑道:“让咱来做,那可就血流成河了。” 张希孟道:“正因为有主公的血流成河,臣才能顺水推舟,不然的话,他们又怎么会把臣放在眼里?说到底,臣这是叼天之光,狐假虎威罢了!” 老朱大笑,“先生的马屁拍得舒坦,不管怎么说,这事情都是先生的功劳。咱,咱该大封功臣了。” “先生可为第一人!” 张希孟一怔,愣了好一会儿,终归无言……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二章 未来的官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 华天夏地大明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三百七十四章 商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 商科考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 拼搏百天,我也要考税务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 考试成绩出来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九州不全,寝食不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大宋亡于此,大明兴于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三百八十章 士大夫的葬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 人人为士 张希孟揭开了此行的立意,而且直言新朝法统源自军民百姓的抗争意志,并非承袭秦汉隋唐一路传承的正统王朝。道理也的确如此,毕竟大宋亡于崖山,难道在这个当下,还要承认元廷正统吗? 刘三吾说不出这种话,元廷尚存,此刻承认元廷,不亚于直接称臣,这是决然行不通的。 可问题是真按照张希孟所讲,几千年的历史,当真要在这里重新开始了,过往的一切都会被放到古物市场,像是一堆货物般,任凭挑选,哪怕孔孟圣贤,都没有了尊贵,成了可以随意品评解构的存在。 几十年的苦读,遍布天下的孔孟门徒,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吗? 难道没人发奋一击,殊死相搏吗? 很显然,是没有这个勇士的。 毕竟那些真正勇敢的人,已经死在了眼前旳崖山海域,碧海蓝天,埋葬二十万忠魂,一百年来,只余海水波涛。 刘三吾沉吟再三,终于鼓起最后一点勇气,沉声道:“张相,有些事情,或可再议。” 谁知张希孟竟慨然笑道:“这话也是正理,接下来,咱们就在这个崖山,看着这个古战场,吹着海风,吃着海鲜,开诚布公,百家争鸣,好好讨论一下,到底要如何才好!” 刘三吾大惊失色,竟然要在这里来一场百家争鸣? 真的能争回来吗? 不会是故意欺骗大家伙,糊弄事情吧? 他将信将疑,但是转过天,这边就准备好了,南宋灭亡的这段事情,包括张希孟所写的内容,合成一本小册子,一口气就发了三千份,不光是他们,包括一些军中将士,也都得到了。 甚至还安排了一些人,给不算理解的人讲述。 广州城里,也有不少讨论的声音。 虽然做不到真正的百家争鸣,但是万众讨论,也是相当骇人。 张希孟还真不是开玩笑,糊弄事情。 而在这里,也聚集了相当数量的当世名家。 张希孟就不说了,宋濂、朱升,谁又能说他们没学问?刘三吾在岭南数年,身边也有一些鸿儒。 至于高启、徐贲、张羽等人,正是年青一代才子的佼佼者。 另外还有几百人刚刚通过商业特科的,他们来源复杂,见解各异,凑在一起,果然是地火风雷,火爆异常。 有一大批人,站出来痛骂赵宋,指责他们咎由自取,亡国关头,尚在内斗,怯懦无能,对不起炎黄祖宗,是千古罪人。 像高启就是这一派的代表,他还连续赋诗十首,痛骂赵宋历代皇帝,不但骂了个痛快,还狠狠秀了一把诗才。 不过在另一边,以刘三吾等人为首,还是努力替赵宋找补,什么尽力了,天亡大宋,非战之罪。 已经过去了一百年,又何必责备古人? 宽宏点,大度点,来都来了,就说两句好话,祭奠死者又能怎么样?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陆秀夫、张世杰一般的忠良、也有几岁的少帝,还有那么多军民百姓,一个国家,到了穷途末路,也是有些悲壮,可歌可泣的。 这两边争执不下,张希孟倒也没急着一锤定音,相反,他希望讨论的又深入越好,越长久越好。 最好每隔一段时间,就拿出来,重温历史,不忘过往。 唯有如此,才不会再次犯错。 而张希孟本人也不是白白看戏,他邀请了朱元璋,一同查看崖山战场,复盘昔日的战争。 老朱欣然答应,这事情可比听着一群鸭子争吵有意思多了。 就连朱英也跟来了,不愿意错过热闹。 崖山在新会城南一百里,处于珠江三角洲入海处,一片散碎的岛屿之中,东崖山,西瓶山,两山束出一条通往大海的水道,正是潮汐门户所在,故有崖门之称。 崖山向东,过几座岛屿,又有一片海域,便是零丁洋。 置身此处,眺望海天,山高海阔,却无容身之所。 穷途末路,运终数尽。 大宋王朝,从中原退到临安,再从临安退到了崖山,当真是退无可退,二十万军民百姓,宫女太监,就在这一片海域,烟消云散。 “先生,这里就是当初赵宋君臣最后屯扎的所在吧?” 朱元璋指着崖山西边的一片海湾,喃喃道:“当初咱外祖父,就是这些人之一啊!” 张希孟颔首道:“根据史书上说,彼时大宋君臣尚有两千艘船,二十万人。不过这些人之中,有一多半是文臣、宫女、太监,能战之士,不足半数。而元廷为了覆灭赵宋,也调集了二十万人,五百多艘船只。” “赵宋君臣为了抵御元军,就在这座海湾里,以铁索连舟,把少帝的龙船放在最中间。” 一听到这里,老朱就怔住了,他对铁索连舟这四个字十分敏感,刚刚不就有一个陈友谅,已经败得裤子都没了吗! “元廷可是用火攻得手?” 张希孟摇头,“没有,宋军在船上涂上了泥巴,而且船头设置大木,用来阻挡火船。” 老朱怔了怔,“这么说,赵宋君臣,还有点脑子?” “可他们没有抢占出海口,只是困守海湾,七天之后,淡水消耗光,有的士兵喝海水,呕吐不止,白白丢了性命。” 朱元璋的脸又黑了,真是不禁夸啊! “这是个绝境,可也是赵宋君臣把自己置身绝境,咱看他们,似乎不是想克敌制胜,倒像是一心求死。崖山,就是他们给自己选的墓地。” 张希孟看了看四周,用力点头,简直不能更加赞同。 “主公,倘若是您,面对这个局,又有什么破解之道?” 朱元璋怔了怔,看了看狭小的海湾,目光向外延伸,最终叹道:“咱或许会跑吧!毕竟这里着实不适合决战。咱就是有点糊涂,明明文天祥奋力死战,这帮人不去援助文天祥,坐视文丞相被俘,结果又在这么個绝境,不知道逃遁,让人一举歼灭……如此进退失据,不懂大局,不知取舍……难道从上到下,皆是糊涂蛋吗?” 老朱问出了这一路行来,最紧要的一个问题,也是张希孟苦苦思索的事情。 为什么国事艰难,到了亡国关头,最需要大家伙团结一心,共度时艰的关头,往往朝中的正人君子们,会斗得更加厉害,你死我活,甚至可以把外敌都放在一边,活活把自己玩死? 时至今日,张希孟也不敢说自己完全懂了,但总还是有些领悟。 “长久以来,我们都是一个庞大的国家,人多地广,幅员辽阔。这样的庞然大物,外人是杀不绝的,必须要自杀自灭,才能一败涂地!所以相应的,只要我们解决好内部问题,就能大概率渡过危机。这种想法本来没错,可错就错在了赵宋立国根基太弱,外患竟然比内忧还大!偏偏又酝酿出一个理学怪胎,彻底遗祸无穷。” 朱元璋默默听着,就连朱英都竖起耳朵,格外认真。 “遇事喜欢从自身反思,加上习惯于维护自身利益,使得士大夫们在面临着危机的时候,越发要求稳定,恐惧变革,谁敢跳出来,他们就会群起而攻之。就算没人跳出来,他们也会找个小人出来,口诛笔伐,他们并不是解决问题,而是要让人觉得他们在解决问题。” “那不就是自欺欺人吗?”朱英忍不住笑道。 张希孟颔首,“确实是自欺欺人,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多数士大夫除了诗词歌赋,道德文章,什么都不通。少数士人虽然懂得很多,但是由于利之所在,不得已只能随大流。诸如文天祥这种,既有些能力,又肯于出来做事的,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不把他弄死,岂不是衬托的大家伙都特别无能!” 朱元璋眉头乱抖,身为一个即将登临宝座,坐拥天下的帝王,听着这些道理,心中烦乱,很不舒服。 其实张希孟讲的这些,不光是在赵宋身上发生,只是他们比较明显罢了。 去看看当下的元廷,不一样是害死了脱脱吗? 大宋、大元,大哥别笑话二哥,到了亡国时候,全都是一个鸟样! “先生,还是说说该怎么避免这个局面吧?” 张希孟沉吟少许,就说道:“主公,这事情的原因太多了,但是臣以为关键还要落在一个高高在上的士人阶层上面……主公问,他们为什么在生死关头,进退失据,昏招迭出?历经朝代更迭,士人始终高高在上,他们并不会随着王朝一起灭亡,既然如此,又何必拼上性命呢?因此除了少数以国事为重的士人,能够舍死忘生,以身殉国之外,其余人皆是墙头草罢了。” “而要解决这个问题,答案似乎也呼之欲出了……那便是人人为士。天下百姓皆可为士,天下之士,皆为百姓。” “士为百姓,百姓为士?” “没错,过去历朝历代,以士人治理天下,士人又不和天下万民同心,所以臣以为,无论三纲五常,仁政王道,都不是核心。” “那该是什么?” “是这个国家,所谓士人,首在爱国!”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二章 建立什么样的国家 张希孟和朱元璋,就坐在崖山之上,眼望着海水波涛,君臣两个,比起天高海阔,显得格外渺小。 而两个渺小的人,却又在谈论一件顶大顶大的事情。 “主公,湖口大捷之后,主公曾问我,要如何做,才配得上帝王之德,君临天下?臣建议主公南下崖山,为宋室埋葬,为新朝建基。臣也写了这篇文章,说了我的看法。但时至今日,面对这个古战场,面对着赵宋亡国之地。臣有了别的想法,与其讨论主公何以君临天下,倒不如讨论一番,接下来要建立的国家,该是什么样的!” 士人当爱国,这句话的核心在什么是士人,国家又是什么… 朱元璋眉头微皱,心中思忖,他有很多答案,但是在这一刻,却又觉得哪个都不合适,只能无奈道:“还请先生赐教。” “主公,咱们不妨看看从前的国家吧……自秦汉以来,尤其是儒家成为显学之后,这天下便是天子高居九五,依靠少数士人的拥护,统治天下。而占据所有人口九成的百姓,则是浑浑噩噩,完全被士绅掌控,一人,十人,百人……这就是一直以来的国家。” 一人自然是天子,十人就是士大夫,百人就是普通百姓……或许会有些出入,但这个意思毫无疑问,是正确的。 朱元璋略沉吟道:“士绅掌控百姓,若有人许诺保有他们旳地位,这些人自然可以投靠新主。若是残害下面的百姓,能够维持他们的地位,他们也会毫不客气去做。先生这么一说,咱再看赵宋之败,也就了然了。国破家亡,到了最后关头,他们尚且带着那么多宫女,太监,还要维持朝廷体面,士大夫斯文。到死都不肯认清现实,都不肯俯下身,去依靠百姓,聚拢万民之力,御敌复国……还有,在最后决战,竟然铁索连舟,不肯抢占出口。他们是怕下面的百姓都跑了。防范百姓,始终胜过敌人,这就是赵宋之败!” 老朱扬起头,笑道:“先生,这一次咱总结的没有错吧?” 张希孟道:“主公圣瑞,这番话当真是鞭辟入里,入木三分。臣以为每与宋反,其事乃成。主公想要的答案,似乎聚在眼前了。” 朱元璋起身,深吸一口带着腥味的海风,心潮如同起伏的海面,最终一声喟叹,忍不住道:“其实从一开始,就有了答案了!” 张希孟一怔,竟然用力点头,深表赞同。 确实,这个答案就摆在那里,只等着有人点破。 而朱元璋,绝对是最合适的那个,他比张希孟有资格多了,毕竟他是未来的国家之主,他要统御的国家,该是什么样子,自然要由他来回答。 从崖山返回住处,朱元璋屏退左右,包括张希孟在内,他凝神静气,坐在桌案前面,反复斟酌,终于提起了笔。 朱元璋要写什么呢? 他想到了濠州,想到了自己起家的时候,那时候元军围困,濠州城危在旦夕,在那时候,是濠州军民百姓,鼎力相助,前赴后继,舍死忘生,才保住了城池。 朱元璋还能记住那一个个战死沙场的姓名,他们的相貌,仿佛就在自己的面前,依旧在等候一个命令。 濠州之后,他走上了独立发展的道路。 横涧山,滁州城,几十万的元廷大军,泰山压顶,又是无数百姓的支持,充裕的钱粮,使得自己挺过了最大的危局。 紧接着渡江,攻取金陵,征战四方,扩充实力,每走一步,都是如此,若没有百姓支持,又何来今日? 反过来,朱家军又做了什么呢? 从一开始,就是铲除豪强,均分田亩。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口号,拿出第三次兴起的纲领,再到给女人分田,大力兴学,朱家军的作为,也是不断向支持自己的百姓,释放红利。 朱家军和百姓之间,本就是鱼水之情。 而很早之前,张先生就讲了,天子的使命在于均分田亩,维护公平。 事到如今,终于要走到了这一步,确实不该有什么迟疑。 天子与万民共天下,那未来的国家,老百姓就有一份。 也唯有如此,才能和以往彻底告别,和赵宋走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既然百姓也有一份,该怎么讲呢? 仅仅是嘴上说说嘛? 很显然不行的,百姓之所以有一份,首先就是均田,土地是国家的,百姓享有一份土地,自然是国家的人。 其次,要给百姓读书的机会,要让民间的聪明之人,能够进入官府为官,辅国治民。 由于普及教育,把机会给了每一個人,自然而然,国家与百姓之间,和衷共济,休戚与共。 一个人的命运,一个国的命运,在这一刻,产生了共鸣! 朱元璋不断追忆自己的崛起之路,不断思索着他和百姓的互动,思索着未来……下笔如飞,心中所想,化成纸上文字。 一种难以形容的畅快,弥漫心头。 朱元璋终于体会到了张希孟的快乐! 没错,这些年,张希孟写了那么多文章,阐发自己想法,然后变成策略,付诸实施,得到百姓认可……原来这种成就感,可比所谓杀伐果决,要有趣多了。 难怪张先生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呢! 老朱足足写了一个通宵,依旧是神采奕奕,恨不得再写一个晚上……但是很可惜,老朱的词儿穷了,肚子里的货没了。 还是要找张先生,该怎么总结,才能到位呢? 老朱带着自己的稿子,来找张希孟了。 “请先生过目!” 突然之间,老朱竟然有点回到了曾经交作业的时候,又要让先生批阅了。 张希孟捧起了草稿,快速浏览。 结果他越看越惊讶,越看越喜悦……实际上朱元璋已经走出了那个“受命于天”的窠臼,具备了开启全新一朝的资格。 事到如今,该怎么总结呢? 张希孟在足足看了三遍之后,提起笔,在这篇老朱撰写文章的后面,只填了两句话:君王乃一国团结之象征,臣民百姓乃一国天然平等之一员。 张希孟写完之后,又递给了朱元璋。 老朱默默注视着,他沉吟思索,足足过了一刻钟,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如释重负。 “到底是先生,说得明白,这两句话,把咱要说的意思,都概括清楚了。”朱元璋又感叹道:“此时此刻,咱也算是明白了,要坐上龙椅,君临天下。不是咱打赢了多少仗,不是咱有了多大的功绩,抢占了多少地盘……这都不是最重要的。追根溯源,一切的根本,无非是咱要当个什么样的君王,又该怎么看待臣民百姓罢了!” 张希孟抚掌大笑,连连赞叹。 “主公悟了,着实万民之福啊!” 老朱谦逊一笑,“咱能看到这些,还不是先生教导有方!正好,眼下不是在讨论吗!就把咱这篇文章,还有先生的两句话,都交给他们,让他们去争辩,看看咱有没有道理!哈哈哈哈!” 朱元璋朗声大笑,前面张希孟的文章,已经够吓人了,结果老朱弄出来的,更加恐怖了一万倍! 毕竟张希孟所写,还未必能百分百落实,可朱元璋的这篇文章一出,从中透露出来的想法,简直让人目瞪口呆。 完了! 彻底完了! 士人一直讲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 可问题是这个帝王轴啊! 他不听大家伙的劝,也不想给士大夫什么优待,在他的眼里,一视同仁,所有人都一样! 这可比张希孟说一万句,都管用。 “这,这可如之奈何?” 刘三吾面对新的文章,彻底连争论的勇气都没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然在张希孟的注释里,皇帝依旧至高无上,拥有绝对权柄。可是这种至高无上,跟老天之子,天命所归,那一套东西,完全不一样了。 在新的国家里,皇帝只是被当做组成国家的纽带,享有治理百姓的权柄。 而百姓和百姓之间,也都是一样的人,不存在什么根本上的差别。 好好读书,通过考试,就是为官为士。 自己没本事,还可以寄希望于下一代,继续努力。 “上位,上位恢复中华,德比三皇,功过五帝,天命圣人,万民归心……如果只是这么说,未免,未免太过轻贱了。” 朱同突然抬起头,轻笑道:“您老不是以外臣自居吗?几时也喊上上位了?” 刘三吾老脸血红,很是尴尬,不由得抱怨道:“尔等可都是吴王之臣,你们就这么眼睁睁瞧着,威福下移吗?” 这时候高启呵呵冷笑,“您老人家还是别费力气了,我们可不觉得上位威福有损!恰恰相反,上位重定了君臣关系,重新阐释纲常,再造天地,新开一国。论功论德,足以和任何明君圣主,相提并论!” 江柯也跟着道:“的确如此,上位此番说的是君王之下,臣民皆是一样,真正有所损失的,似乎是士大夫才是!” 卖书的更是直言不讳,“别装蒜了,你们捧着天子,还不是想把君王和百姓分割开,然后好鱼肉百姓,予求予取,你们用心也太歹毒了!” 刘三吾怒目圆睁,“你,你才可恶!” 卖书的哈哈大笑,“瞧见没有,急眼了,他急眼了,就是我说对了!上位圣明啊!” 人群随即爆发出欢天喜地的笑声,就在这时候,有人传令,三日之后,在崖山古战场,举行祭祀,有重大事情宣布……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 朱元璋在崖山 三日之后,朱元璋着戎装,披黄袍,配长剑,昂然长立,面向崖山……在老朱身后,包括此行文武诸臣,鸿儒名宿,军中将士,岭南百姓,参与之众,多达两万余人。 恐怕是自一百年前的崖山之战到如今,这里聚集人员最多的一次。 旌旗连绵不断,遮天蔽日,鼓角密布,气象森严。 除了在陆地上,海湾之中,尚有大船三十艘,由俞通海率领,船头一样摆满了牛羊祭品。 张希孟身为此地文官之首,一身绯红的官服,头戴梁冠,手持笏板,侧立在朱元璋身边。 海风吹拂之下,衣带飘摇,端的有种站立在潮头,中流击水的气象。 经过了这些天的酝酿和讨论,事情也终于有了个结论。 宋亡于内忧外患,内忧甚于外患。 虽然于亡国之时,也有几分悲壮慷慨,值得纪念,但仍不能不批判。 宋厚待士人,刻薄百姓。亡国之时,只余一群为了自身利益鼠目寸光的士大夫,而千千万万的普通百姓,并不能同宋室一心,没有百姓支持,是宋亡的根本所在! 悼宋之亡,反思得失,君王柄国,当以亿兆黎民为先,切实为民谋利。保障百姓田亩,使民足食,广兴学堂,使民受教,发展百业,使民富足……凝聚万民之心,则江山永固,社稷长兴。 均田之外,不使豪强窃据土地,不使士绅霸占乡土,不使宗族牢笼百姓……君王,百官,百姓……不许有缙绅隔绝官民,天子不失民,方为天子,百姓不失君王,方得庇护。君天下者,至公!窃据乡土者,名为乡亲,实为蠹虫,不可不察。 广兴学,开科举,官吏一体,上下通畅,则流水不腐,亿兆黎民,聪明才智之士,皆有为国效力之机。国乃君王之国,国乃万民之家。 …… 总计差不多二十多条,罗列下来,构成了这一次大讨论的核心。 其实很显然,这些内容,还有不少没有说透的地方,很多东西,也只是一笔带过,并没有具体的落实方案,大约就是个原则。 可仅仅是原则,就已经惊天动地,石破天惊了。 在人群之中旳刘三吾等人,心里头砰砰乱跳,连日的辩论,让他们身心俱疲,不堪重负。他们苦心捍卫的孔孟之道,在这一刻,算是瓦解冰消了。 取而代之的是张希孟倡导的“民本”主张,而此民本已经和儒家的民本,大相径庭……儒家的民本是说站在统治者的角度,要对百姓好,以民为本。本质上还是一种说教。 而张希孟的民本,则是民为国家根本,在这个基础上,百姓享有田亩,教育等等权利,作为国家一份子,参与到国家的管理和运行当中。 化被动为主动,地位自是迥然不同。 再有仔细推究,就会发现张希孟的这套主张,对天子实则提出了一大堆的要求,绝不是简单的天人感应,随便吓唬皇帝那么简单,全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这些主张,也就是在开国的时候,可以摆弄,而且也就是遇上了朱元璋这么个勤政爱民的特例。 其实朱元璋也考虑过,这么弄下去,后代子孙还能不能驾驭天下,会不会威福下移……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向,子孙后代,就不会出现昏聩无能之辈吗? 如果如少帝一般,崖山蹈海,岂不是更加凄凉? 历史上朱元璋担心子孙胡乱折腾,就曾经赋予六科封驳之权,为的就是遏制天子胡为。 如今看来,也不过是稍微加了点保险罢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张希孟的这一番操作,算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放在两千年的历史上,估计都找不到第二个了。 毫无疑问,这是朱元璋的高光时刻,更是张希孟的成功。 “奉酒!” 张希孟高声大喊。 朱元璋依次将三杯水酒,洒落天地之间。 “奉祭品!” 拱卫司的兵丁依次摆上祭品,船头上的水兵也行动起来,将牛羊投入海中。 “上香!” 朱元璋将指头粗的三根香插入香炉。 这些做好之后,终于到了最让人期待的时刻,朱元璋的手里,捧着一篇从张希孟那里接过来的祭文,准备宣读。 大家伙都在伸长了脖子,尤其是前面的人,更是恨不得扑上来,好好看看老朱到底写的什么玩意。 毕竟赵宋已经被骂得狗血淋头,在这时候,你还能写出什么东西来? 刨坟掘墓吗? 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朱元璋掀开祭文之后,第一个提到的竟然是陈胜吴广,“……自大泽乡首举义旗以来,历代豪杰,不平则鸣,中原义士,不曾断绝……宋室天子,终结五代乱世,治世有功,不抑兼并,民生困苦,百多年间,起义之人,不可胜计。” “又有靖康之后,金人踏践中原,山河破碎,百姓遭劫……虽山野之人,草莽义士,亦愤然起兵,抗拒胡虏,梁山张荣,缩头湖大捷,天下扬名。朝野上下,皆有不屈忠魂。无奈赵宋屈膝媾和,一败再败,以至于蒙古南下,赵宋社稷,断绝崖山。” “然则宋室虽败,人心不死……” 朱元璋说到了这里,声音陡然提高,能临近的诸臣也都吓了一跳,关键的东西要来了,他们听的就是这个! “福建民人陈吊眼,于至元十七年起兵抗元,兵马一度多达十万,天下震动。前一年正是崖山之败,宋室灭亡之时,次年便有百姓起兵抗元,谁言华夏亡国?” 众人听到这里,悚然心惊,崖山亡的是赵宋江山,并非华夏天下。 这个立意着实绝了! “至元二十年,福建百姓黄华举兵起义,浙东提刑吴姓者,亦举兵响应,广东之地,有义士欧南喜,黎德,亦竖起大旗……至元二十四年,钟明亮起义,兵马一度达到二十万之众,元廷震恐……元贞二年,赣州百姓刘季起义,元仁宗皇庆元年,宁都蔡五九起义……英宗至治元年,陕西百姓起义……至元四年,袁州僧人彭莹玉,门徒周子旺起义!至正八年,方国珍起义!至正十一年,韩山童,刘福通起义!至正十二年,濠州人郭子兴起义!同年,濠州人朱重八,后改元璋,投身义军,反抗暴元!” 说到这里,朱元璋略停顿,再看下面的群臣,无不惊骇! 至于刘三吾等人,更是张大了嘴巴,久久不敢闭上。 这,这话也是一个君王能说的? “自元军南下中原以来,天下义士,前赴后继,如点点星火,未曾断绝!以至于终有红巾起义,元廷风雨飘摇。元璋身为义军首领,至崖山之前,面对宋室亡国之地,祭告天地山海,赵宋亡国,华夏未亡,宋天子可死,士大夫可降,华夏之民不可辱,华夏之志不可夺!” “英雄豪杰,前赴后继,抗争不绝,终于今日之成就,元廷覆灭在即,正是华夏重兴之日!” “元璋于此,祭告天地,缅怀过往,振奋人心。他日必定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矢志不渝,此心如铁!” 老朱说到这里,人群当中,丁普郎,傅友德,李普胜,邹普胜,这几個人早就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彭祖师,周师兄,诸位师兄,在天之灵,可以告慰!” 其余濠州红巾,淮西将士,同样纷纷单膝点地,也哭了出来。 值了! 他们总算没有跟错人! 在这一群人当中,有个手上带着镣铐的汉子,他默默看着前方的朱元璋,沉吟再三,竟然也跪下了,他叫张定边! 姓朱的,你他娘的太会说话了,老子不得不跪! 朱元璋这篇祭文,着实超越了前面的几篇。虽然看得出来,思想脉络,是一脉相承的,比如前面就提到华夏真意在于不屈之志。 但是直到这篇祭文一出,才彻底向天下人宣告,朱元璋承袭的不是赵宋的法统,也不是什么元廷的法统。 他承袭的是一直以来,华夏百姓的不屈抗争……尤其是元朝以来,宋室虽然灭亡,可人心不死,华夏不亡。 所有元廷皇帝,每个人都面临起义,几万,几十万……这些在史书上不起眼的匪人,最终酝酿出惊天动地的红巾大起义。 元廷铁蹄,能打败宋室,能降服士大夫,唯独奈何不了人心。 正是靠着这股气,才有了今天! 咱要立国称帝,也不是靠着士大夫拥护,更不是靠着你们的妙笔生花,辩经论证正统。 咱靠的就是亿兆黎民,靠的是不屈斗志! 到了这一刻,刘三吾这才真正明白过来,朱元璋并不需要士人的拥戴,双方再也不是合作的关系。 或者说从这一刻开始,士人这个说法,就可以烟消云散了。 剩下的,只是辅佐君王治理天下的寻常官吏而已。 真的不甘心啊! 怎么会这样? 要不干脆一走了之算了,做个闲云野鹤,终老山林……他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冷不防,数万军民齐声高呼万岁,声震云霄,海波荡漾。 刘三吾膝盖弯曲,不得不跪……用尽力气,高呼万岁,竟然比其他人声音还要响亮几分。 正文 第三百八十四章 俺老方,降了! 朱元璋宣读完毕,深深吸口气,将手里的明黄旨意合上。此刻一旁的张希孟捧着鎏金托盘,恭恭敬敬,接下了这份祭文。 如不出意外,将作为特级国宝供奉,永世流传,以供后人敬仰。 老朱顺利读完祭文,竟然也是浑身汗透,气喘吁吁。 迎着海风,面对万千臣民,高声宣读,这活儿可真不轻松,没有个好身体,都抗不下来。 张希孟只是负责主持,就觉得汗流浃背,头晕目眩,暑热袭人。如果再多一会儿,他都害怕自己撑不住。 所幸一切都没有出问题,一行人返回行在,喝了点凉茶,吃了些水果,张希孟这才喘上了一口气。 正好朱英喜滋滋走进来,对张希孟嚷嚷道:“大哥,你给我干爹写的祭文绝了!我看见所有人都在谈论,就连军中小卒都说吴王有气魄,跟着上位有奔头。” 张希孟微微愕然,随即道:“我虽然润色了一些,但祭文还是主公所写,帝王气象,天子胸襟,总算是水到渠成了……对了,你跑来干什么,是有事情了?” “有,干爹叫我过来瞧瞧,如果大哥缓过劲儿了,去他那边一趟。” 张希孟打起精神,跟着朱英,过来见老朱。 朱元璋就比较随便了,赤着脚丫子,坐在那里,旁边还有个挺大的西瓜……见张希孟来了,连忙招呼,“先生,快来尝尝,解解暑气。” 张希孟一笑,“主公,臣吃了些荔枝,实在是没这个肚子了……不知道主公有什么吩咐吗?” 老朱点头,“吩咐谈不上,咱就是有这么点想法,你说咱们在岭南讨论的这些事情,写的这些文章,好不好?” 张希孟忙点头,他能说不好吗! 老朱又道:“既然是好,咱打算让更多人知道才行。” 张希孟略怔了怔,立刻道:“主公放心,这些内容礼部那边肯定要刊印的,明发各处,还要让民间讨论,各地的学堂阅读,阐发见解……这些都有安排。” 老朱顿了顿,心思并不在这里。 “咱的意思,能不能给那几个人送去,让他们也开开眼界?” 那几个人? 开开眼界? 张希孟沉吟了片刻,才试着道:“主公的意思,是要给张士诚、刘福通等人?” “也包括陈友谅,如果元廷想要,咱也可以送一份过去!”老朱笑呵呵说道。 张希孟也愣住了,这个主意,有点厉害啊! 争天下可不只是打打杀杀,如果疆场就能定天下,那项羽才是王者,吕布该一统三国啊! 争霸争的是人心,比的是格局气度,看旳是内政水平,较量的财力民力……最终胜利者,未必是最能打的,但一定是最顽强的。 时至今日,朱元璋集团,已经从上到下,从里往外,全都梳理妥当了,剩下的虽然算不上小问题,但是最根本的东西,已经再无迟滞,可以畅通无阻,沛然而行,黄河之水天上来,试问天下英雄,谁堪敌手? 而这些文章祭文,就是朱元璋向群雄发出的信号! 高,着实是高! “主公这一计就能试探出这几家的成色,可谓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啊!” 老朱含蓄一笑,“还不是先生的格局高,咱跟着学了这些年,也勉强赶得上先生的脚步,不至于糊里糊涂,被纷繁乱世,迷了眼睛。” “这也是主公聪慧,心怀天下,理所当然的事情。” 老朱欣然接受,君臣商业互吹,自然是很有趣的。不过正事也不能忘了,立刻下令,准备抄本,然后派人以八百里加急,送回应天……然后要求应天立刻将东西发出去,送给其他各家。 朱元璋亲自关照的大事,又是这个时候,试问谁敢怠慢,李习身为一个老儒,面对这些惊世骇俗的文字,就只剩下震撼了。 还真别说,真的走出来了! 这几年张希孟提倡的东西,结合这一次的岭南之行,已经彻彻底底形成了体系……一个足以抗衡并且取代儒家三纲五常的一整套体系。 或许还有些不足之处,需要补充完善。但是仅仅从立意上讲,这套东西压倒儒家主张,已经不成问题了。 看起来往后孔孟门徒不值钱了,读书人怕是要成张门子弟了。 李习感慨了一阵,却也没什么好说的,他可以对张希孟主张的任何东西提出反对,但是唯独一样,他不好反对。 这便是张希孟主张的兴学。 过去李习是儒士,但是他现在更多是一部尚书,管着上百名官吏。 一个衙门有多重要,多少权柄……这可不是看别人怎么说,那要看这個部有多大权力,掌握多少资源! 吏部为什么牛? 全天下的官吏,都要归吏部管,一个强势的吏部尚书,可以和宰相分庭抗礼。 当然了,在张希孟建议设立门下省之后,门下执掌下面的书吏,可谓是捏住了官僚体系的根基,别说吏部了,就算是中书省,也比稳稳压住门下…… 这些事情李习暂时还顾不得,他真正在意的是兴学! 前面在白鹿洞书院,已经宣布要废除书院,废除私学,到了现在,更是有人人为士的提法。 想要成为士人,最起码要读书识字吧? 说人人为士,人人读书,这个目标有点大了,想要做到,非常困难……咱们能不能打个折扣? 比如让七成人读书,五成也行,要不降到三成! 反正不管多少,都是要比现在几倍,几十倍增加……一直礼部都是世人眼中的清水衙门,除了科举之外,都没有什么像样的权柄。 预算也是六部当中最少的,别看工部辛苦,但是那些大工,河道,城池……哪一项不是几十万贯,上百万贯! 也不是说他们贪墨国帑民财,而是说你只要握着这么大一笔钱的花销去向,你就自然而然得到尊重敬畏。 如果礼部能负责建立五千个学堂,或者一万个学堂,乃至更多,谁还敢瞧不起礼部? 咱们这帮书生的好日子可算来了! 李习毫不犹豫就动起来了,赶快布置下面,让大家伙准备上,只等命令性下来,立刻行动! 谁也拦不住咱们! 礼部如此,其余各部衙门,就更不用说了,大家伙战战兢兢,评估着岭南之行的影响,大家伙都知道很大很大,但是具体到了什么地步,却是没人敢说。 …… “吴王当真在祭文当中提到我了?” 方国珍已经是第三次询问,儿子方关把祭文摆到了他爹面前,“您老自己看,不就是写在这里吗!” 方国珍瞪大眼睛,看了好半天,突然喃喃道:“就是太少了,再多几个字该多好啊!” 方关脸都黑了,“爹啊,张士诚高邮之战打得那么辛苦,吴王都没写一个字,把您老和彭祖师,郭大帅放到了一起,这是多大的恩典啊?说实话,儿子都觉得脸上有光!祖坟冒青烟!” “是啊!” 方国珍的老脸有些尴尬,想笑,却又不那么自然。 “爹,你这是怎么了?” “哎!” 方国珍重重叹息,“吴王抬举了你爹,可你爹心里头清楚,我是起兵不假,可我首鼠两端,几次投降,又自己反叛,世人都把我当成反复无常的小人,如今听到吴王如此夸奖,我,我还有点不,不舒服自在。” 方关能说什么,只能说老爹还有点自知之明,没有糊涂! “爹,别管怎么说,有吴王的赞许,您老人家也值了。” 方国珍思索再三,心中烦躁,干脆起身,来回踱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道:“你说吴王能一统天下吗?” 方关一愣,愕然无语。 方国珍又补充道:“你别怕,就实话实话,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方关这才鼓足勇气,闷声道:“爹,陈友谅新败,张士诚早就没了心气……刘福通和元廷,尚在鏖战,他们鹬蚌相争,吴王渔翁得利,这,这大局不是挺明白吗?” 方国珍语塞了,貌似还真是这样,儿子的水平上来了,连天下大势都弄明白了。 可问题是弄明白归弄明白,他该怎么办啊? 继续守着台州、温州,当土皇帝,等候朱元璋大军袭来,还是早作打算? 方国珍陷入了挣扎。 谁不想独霸一方,自己说了算? 而且朱家军那边管得严格,远不如现在逍遥自在,从自己出发,确实不该投降朱元璋…… 方国珍思前想后,可不管有多少念头,最后他的目光都落在这篇祭文上面。 朱元璋这人念旧,那些濠州跟着他的老卒,算不得吃亏,哪怕死在了战场上,也值得了。 再看看自己,看看自己的这些兄弟…… 还能说什么,只有一声长叹! 方国珍足足纠结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还没有吃饭,他就下令,召集所有将领兵卒,一个不许落下。 两个时辰之后,差不多一万五千人凑在,包括方国珍的兄弟方国璋,也都在内。 方国珍攥着拳头,走到了大家伙的中间,他深吸口气,“俺,俺就说一件事!从今往后,俺投靠吴王了。” 下面人纹丝不动,似乎没有听清。 方国珍值得再次大吼,“俺老方,降了!投降吴王了!你们听懂了吗?” 短暂的沉默,随后竟响起山呼海啸的万岁之声,竟有人喜极而泣……方国珍嘴角抽搐,心里暗骂,“奶奶的,这帮孙子,早就变心了!”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 一篇文章撬动天下 方国珍也不知道自己该庆贺顺应人心,还是该痛哭人心尽失了……反正属下人均小奉先,如果再拖下去,鬼知道他们会不会把自己当董丞相给宰了? “你说说,为兄真的那么差吗?” 方国璋忙笑嘻嘻道:“兄长,你这说的什么话,就连吴王都是尊着你的,还把你视作义军前辈,这是多大的恩遇,咱们方家上下,都与有荣焉啊!” 方国珍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可他还有点不服气,“难道咱这辈子就只能依靠他朱元璋,自己不能干一番事业?” 方国璋停顿一下,似乎在想什么,随后一咬牙,“兄长,这几句心里话,我是不能不说了……朱家军是豪杰无数,可多是陆上的汉子,这水里的英雄,可没几个。你瞧瞧现在朱家军的水师,俞通海,廖永忠,张德胜……这帮人也就是在巢湖里面横行霸道,让他们进长江都勉强,还有那个蛮子海牙,一个常败将军。这么说吧,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咱们投靠过去,简直就是及时雨。” “我说句不客气的,前者吴王愿意封兄长越王,就是存了拉拢兄长的意思,如今兄长投靠过去,顺天应人,吴王还不把兄长当成心腹看?到时候把水师都交给兄长,也是理所当然的。只要兄长建功立业,到时候一个世袭罔替的越国公,不就在眼前吗!” 世袭罔替? 还越国公? 方国珍有点不淡定了,“你说旳都是真的?” 方国璋更来劲了,“兄长,实不相瞒,我还听说,前者吴王对欧普祥,曾经许诺,让他海外建国。” “什么?他答应了?” “哪啊!”方国璋鄙夷哂笑,“欧普祥就是个鼠目寸光之辈,他只敢在袁州老巢窝里横,让吴王把他手下都给弄走了,孤零零一个,任凭吴王摆布,他这是自己找的。兄长,咱们可不一样,横行海上,是咱们兄弟的饭碗。别的不说,往北去,有那个倭国,往南还有占城,咱们的船队全都去过,这些地方谈不上好,但是要能割据一方,当海外天子,也是不错的。” “还有这事?” 方国珍心潮澎湃,敢情这路早都给自己铺好了,投降吴王,名分有了,前程有了,子孙后代也不用愁了,愿意海外建国,也不是不可能。 简直是赢麻了。 再无疑虑,必须这么干! 方国珍痛下决心,“立刻准备册图,上书纳土归降!对了……”方国珍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他死死盯着方国璋,胡须都撅起来了,咬着后槽牙质问道:“你给我说!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你们早都打听好了?” 方国珍的眼珠子都开瞪出来了。 不光手下都是小奉先,连自己儿子,兄弟,也都是这一路货色,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方国珍欲哭无泪,却也是无可奈何。 他派遣儿子方关,携带甲兵图册,前往应天,纳土归降。又命令方国璋,整顿水陆两军,清点家底儿,老老实实,如实造册,准备归降之时,一起献上去。 方国珍还提醒兄弟,“你可听好了,朱家军办事可不糊涂,有什么吃空饷,喝兵血,瞒不过人家。这一次既然要投降,就老老实实,把数整对了,别到时候让人抓着小辫子,可别指望我保你们!” 方国璋愣了半晌,忙不迭答应。 告辞下去的时候,都用小跑的。 成了朱家军,可不能怠慢了! 方国珍纳土归降,这事虽然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几年前的时候,方国珍就跟朱元璋这边有往来,以食盐换取粮食,生意做得不亦乐乎。 后来朱元璋封了三位王爷,也就是越王方国珍最顺滑。 这期间方国珍也几次派船队,协助朱家军行动。 这一次攻取岭南,俞通海能那么顺利,也跟方国珍的帮助脱不了关系。 总而言之,这两家走得非常近,从上到下,尤其是下面,就不用多说了。 方国珍叮嘱兄弟,要把数据弄得准一点,别让朱家军抓了把柄,这话还真对了,毕竟拱卫司那里的统计,没准比他们还清楚。 方国珍这里,让朱家军渗透的和筛子差不多,简直跟带英有的一拼,单向透明了。 这是知道内情的,但是不可否认,作为逐鹿中原的群雄之一,方国珍没有战斗到最后一刻,竟然如此顺滑,直接归降,还是大大震撼了天下大局。 首先最惶恐的就是福州的陈友定,他没法不怕。 老朱下岭南,逼降了何真,又收服了方国珍,他统御的福建八个郡,一下子落入了朱家军的三方包围。 如果考虑方国珍的水师,他连退路都没有了,整个被朱家军环抱了。 “你们瞧着,这是最毒的鹤顶红,我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朱元璋真的容不下我,唯有血战到底,我陈友定和方国珍不一样,我宁死不降!” 手下人还能说什么,只有拍着胸膛表示,要血战到底,决不投降。 反正自此之后,陈友定成天带着那瓶鹤顶红,跟谁都讲取义成仁,要宁死不屈,下面人也都附和着,至于心里想什么,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而同为江南诸侯的张士诚,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朱重八!你没有良心!高邮城,脱脱百万大军,那是我扛下来的,天下红巾豪杰,无论如何,都要算上我老张!你把我抛到九霄云外,我跟你没完!” 张士诚跳着脚大骂。 他思前想后,又找了好几個文人,继续帮他写小说,写戏文,宣扬高邮之战,讲他如何如何英明神武。 可问题是张士诚前面的反复横跳,已经败光了人品,几次宣传战,他输得连裤子都没了。 就这样了,还要打宣传战,只能说人菜瘾大。 关上门自娱自乐算了,很显然,张士诚也是一副闭目待锤的架势,很难再有什么举动。 不过面对此情此景,还是有人不服气的。 这人就是刘福通! “朱元璋,你过分了!” 老朱在祭文当中,算是很给刘福通面子,但是这一段时间以来,朱家军的宣传基调,都是否定大宋。 偏偏刘福通这边国号就是宋,打出的旗号也是重开大宋之天。 朱元璋骂大宋是什么意思? 还不是给我们难堪! 而且你姓朱的也太不地道了,你跑去崖山读祭文,你发誓恢复中华,驱逐胡虏……你他娘的有本事北伐啊! 我们这边打生打死,血流成河,你倒好,什么都不干,就是扩充实力,然后出一张嘴,就要把北伐大功都揽到自己身上,你做梦! 还有,你写的什么狗屁祭文,我根本不承认! 你骂大宋的那些话,我也一句也不认。 大宋挺好的,我们就要恢复大宋,重开大宋之天。 刘福通气不过,打算跟老朱叫板。 但是说实话,他身边哪有张希孟那种人才,别说张希孟了,就算朱升,宋濂也赶不上……面对朱元璋好心送来的文章,他们也研究不出什么东西来。 也没法从什么战略的高度,认识这套主张。 反正朱家军主张什么,他们反对就对了。 刘福通似乎忘了,朱家军是每与宋反,他现在要每与朱反,那不是走了赵宋的老路吗? 对不起,刘福通不管这个。 他还找来了原来的濠州红巾头目之一的赵继祖,这位可是跟着郭子兴一起起义的,资历比朱元璋老得多了。 “朱重八咒骂大宋天子,还让君王跪臣子,简直大逆不道。我看咱们该祭奠高宗皇帝才行。” 这位一上来就出了个大招。 刘福通直皱眉,他政治水平虽然不高,但是你祭祀完颜构,如何对得起岳爷爷啊? 这好像行不通。 “还有别的主意吗?” 赵继祖想了想,突然来了个点子,“我看着上面朱元璋除了咒骂赵宋天子,还大骂士人,把罪责归咎到了士大夫身上!这怎么能行?士人读书识字,有本事,有见地,堪称人中龙凤,当下最缺的就是人才。朱重八愿意自己把人才赶走,我们就该大开门户,接纳士大夫!” 这个主意一出口,倒是让刘福通一愣神,接纳士大夫? 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毕竟大宋正统所在! 自己主持北伐,身边的确缺乏人才,这样一来,既能削弱朱元璋,又能壮大自己,何乐不为! 似乎可以试试啊! …… 自从下旨把文章送给各方之后,朱元璋就简单处理了岭南的事情,准备返回应天。既然送去了礼物,就要看后续反应。 要是没有半点动静,岂不是白忙活了。 “主公,方国珍准备纳土归降,一篇文章,不费一兵一卒,主公这一手,可以传为千古佳话了。” 朱元璋努力控制,但还是笑了出来,“这个方国珍,还挺懂事的。只是刘福通可恶!他嚷嚷着什么厚待士人,尊宋正统,摆明了是跟咱们作对。”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主公,刘福通这是替咱们解决一个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 “自然是咱们大牢里面,关了那么多大才名士,士人表率……刘福通想要,就都送给他呗!”张希孟眯缝着眼睛,笑得跟狐狸似的,十分开心。 朱元璋皱着眉头,“咱们的大牢没几个士人,倒是贼匪流氓……”朱元璋突然意识到了,忍不住点头,意味深长看了眼张希孟,咱几乎都忘了,你小子的肚子里,还藏着不少坏水呢!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六章 大宋正统刘福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已经习惯了张夫子的定位,习惯了张希孟的格局气度,把他当成了辅佐圣主的当世大贤。 但就像人们忽略孔子的可怕战力一样,大家伙似乎也忽略了张希孟可是“四阶段战术”的提出者,李善长的不少操作手法,张希孟都是清楚的,甚至说他们俩就是同谋。 此时此刻,面对要广揽贤才,跟朱元璋争正统的刘福通,张希孟只想仰天大笑,放心,刘太保,金陵群贤,保证满足你的需求! 要多少有多少,就算不够,我也给你找出来! 很快,在张希孟麾下就聚集了几位特殊人才,战俘营提举胡惟庸,这是个脸色微黄,上身前倾,谨小慎微的文官形象。 但是如果你知道他在战俘营的手段,那就不会这么想了,毫不夸张讲,朱家军九成的将领,手上旳人命,都不及他多。 这就是一条匍匐在羊皮下面的毒蛇。 当然了,他还远远不够粗壮强悍,此时此刻,依旧只能战战栗栗,趴在地上,不敢多动一步。 而在胡惟庸之外,竟然是参政朱升,还有施伯仁,刘三吾……这几个人凑在一起,实在是有点不搭,属于魔家四将乱入东北四天王,两个画风的一群人,他们能共同商量什么事情啊? “这个吗,就需要几位出具一份名单了。” 刘三吾看了看之后,战战兢兢道:“张相,我,我以为岭南之地,士绅儒者本就不多,张相又要兴学,少不得人才,我看,我看能不能,高抬贵手?” “能!” 张希孟干脆回答,竟让刘三吾不知所措,自己不会又说错了吧? 这回倒是朱升开口了,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名册,递给张希孟。 “这里面有二十多家江州的士绅儒者,他们全都对上位有所不满,若是张相觉得妥当,就把他们送去吧。” 张希孟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微微皱眉头,“还是太多了,比如这个吉安府的杨家,就没有跟着揭家一起谋夺赣江生意,还有些自知之明,刚刚刘参议说得对,咱们要兴学,还是需要读书人的。这里面就算有所不满的,也要分个三六九等,实在不成,还能发配岭南,让他们教书也是好的。没必要都甩给刘福通。毕竟在我这里,还是要人尽其用,物尽其才,一头牛,咱们也要想办法扒两层皮!” 面对如此恐怖的宣誓,刘三吾简直有点傻眼,难道他这双眼这么瞎吗? 不过话说回来,他总算闹明白了,敢情张希孟不是打算清洗士人,而是要把一些不听话的送去给刘福通。 总算不用死人,这也是好事情。 “张相,我,我在岭南几年,倒也是能提出一份名单,只是……” 张希孟见他为难,便笑道:“你不用担心有损朋友之谊。这一次绝不是设计陷害,只是我们要推行均田,要做种种改革,确实有人不喜欢,那我们给他们一条路,可以携带一些财产,前去亳州,投靠刘福通。日后若是刘福通能赢……还有他们衣锦还乡的时候,如果刘福通输了……我们也会按律法办事,只要没有恶行,最多重新做老百姓,断然不会有其他事情的。” 张希孟说得轻松,仿佛真的没有什么事似的。但是如果在迁徙途中,或者到了亳州之后,面对元廷官军围剿,丢了性命,乃至于卷入韩宋的内斗,生死族灭,那可就不是张希孟能管得了的。 总而言之,张希孟的态度就是我随意,你梭哈吧! 那么叫这几位过来,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朱升提供了江西的名单,刘三吾提供了岭南的名单,至于施伯仁,他提供的是浙东的名单。 多的十几家,少的三五家,一共凑出了百十几个人,基本上都是最反对均田,最厌恶朱家军的,这里面有以元廷忠臣自诩的,也有号称要当伯夷叔齐的,还有表示要誓死捍卫孔孟的,反正什么品种都有,保证了品类齐全。 刘福通不是想维护大宋正统吗? 放心,保证是原汁原味的大宋风味,就连结党营私,互相攻讦的优良传统都保持着,争取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不过对张希孟来说,这些人只是添头,真正要送走的是多年来,积累的渣滓,最好一次清理干净,不求别的,能安宁个三五年,就已经赚大了。 其实要说这些年,朱家军积累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还真不好说,但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就比如说历次俘虏的元军,数量绝对超过二十万。 这二十万里,除了康茂才,朱亮祖这些,被编入朱家军的,还有也先帖木儿等人,接受了改造的,尚在服苦役的,还有十万出头。 这些人都归胡惟庸管,另外,各地推行均田,得利的固然是清白人家,但是那些豪绅地主,他们的亲眷爪牙,豢养的打手,以至于山贼土匪,混混流氓,还有衙门之中,被裁撤的元廷旧吏,尤其是那些干过不少坏事,民愤很大,又不足以处死的。 加起来也有一二十万之多。 当前朱元璋治下,总计人口两千万出头,其中淮西之地,包括扬州在内,也就二百万人左右,应天等地,统统加起来,超过一千万。 而江西一地,在红巾起义之前,有一千四百多万人,现在也有一千一百多万人。 三处合在一起,也就是两千多万人,构成了朱元璋的基本盘。 而这么多人口,足有三十多万乱七八糟的渣滓,平均一百个人,就有一個半人有问题的。 这要是不处理了,早晚炸开,后果不堪设想。 “张相,下官斗胆谏言,这些人虽然不才,但是在下官手下,还是能老老实实干事的。上位要修河工,建城池,自然是离不开劳力,这帮人往死里用,就算累死了也不心疼,不知道张相以为如何?” 张希孟听在耳朵里,微微一笑,“胡提举,我问你,你甘心一辈子提举战俘营吗?” “这个……下官,下官愿意为上位做任何事情,还请张相明察。”胡惟庸战战兢兢道。 张希孟一笑,“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立了功劳,高升一步,是必然的的。我的意思是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毕竟人都有恻隐之心,那是好几十万人,不是好几十万牲口。你忠心耿耿,办事牢靠,主公有心提拔你,我也乐见你往上走……但是人在官场,总要讲究个名声,你说是不是?” 胡惟庸下意识瞪大眼睛,腮帮子的肉一抽一抽的,又惊又喜,简直控制不足自己……高升一步! 他做梦都想,管理战俘营,说到底都是个干脏活的,在这里待久了,名声臭了,朝臣都不愿意带他玩,就算想高升一步,进入六部中书省,那也是不可能了。 其实张希孟也有一句话没说,有朝一日,胡惟庸为了洗白自己,没准会要求赦免这帮人,并且以此作为晋升的资本。 还是那句话,数十万人,到底不是一个小事情,能提早解决了,最好不过。 “胡惟庸,把事情办得漂亮一点,如今主公要增加一个部,少不了能臣干吏。”张希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随即拿起了茶碗,低头喝茶。 胡惟庸大喜过望,新成立的不就是税务部吗? 让自己担任税务部尚书? 这可是天大好事! 他正要道谢,说几句好话,可是见张希孟端起茶杯,他明白过来,原来张相不愿意听这个,人家提拔你,似乎还真是出于公心。 胡惟庸起身,默默向外走,走了没有三步,突然,胡惟庸转身,又跪在地上,默默给张希孟磕头,然后才躬身退去,谦卑恭顺到了极点。 等他走后,张希孟把茶杯放下,瞪着这个人的背影,微微叹息。 果然,就算有些人,明知道算不得善类,却也要用他们,不光是能办事,关键还懂事啊! 新的税务部,肯定要和户部抢夺财权的,把商税收上来,必要的时候,还要把田赋也抢过来,一统财权,至于户部,则是老老实实,负责统计户口,制定规章制度,扶困济危,把底层的治理做好。 只不过胡惟庸这条恶犬在完成这个任务之后,必定会膨胀,到时候要用谁把他干掉呢? 张希孟默默思量……反正他是把胡惟庸安排得明明白白。 而胡惟庸本人还不知道,他这种人,一旦见到了好处,那是可以连命都不要的。他果然行动起来了。 短短时间里,第一批“贤才”就从淮西出发,向着开封赶来。 原来刘福通的北伐已经有了成果,他也把韩宋的都城从亳州迁到了开封汴梁。 没错,完颜构没做到的事情,刘福通替他完成了,大宋朝终于还于旧都了。 本来刘福通对这些事情没什么感觉,但是朱元璋能跑去崖山祭祀,还写文章炫耀,咱老刘就不行了? 他愣是拉着手下文武,好好庆祝了一番,还让韩林儿祭祀天地,宣布还于旧都,他们才是大宋正统,比临安的完颜构还正! 而就在这时候,赵继祖喜滋滋告诉刘福通,第一批三万大宋忠良,士林贤才,已经到了! “是吗?竟然来了这么多人!看起来朱元璋果然不得人心!俺要亲自迎接!”刘福通哈哈大笑,欣喜若狂。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七章 小朱元璋 三日之后,朱元璋着戎装,披黄袍,配长剑,昂然长立,面向崖山……在老朱身后,包括此行文武诸臣,鸿儒名宿,军中将士,岭南百姓,参与之众,多达两万余人。 恐怕是自一百年前的崖山之战到如今,这里聚集人员最多的一次。 旌旗连绵不断,遮天蔽日,鼓角密布,气象森严。 除了在陆地上,海湾之中,尚有大船三十艘,由俞通海率领,船头一样摆满了牛羊祭品。 张希孟身为此地文官之首,一身绯红的官服,头戴梁冠,手持笏板,侧立在朱元璋身边。 海风吹拂之下,衣带飘摇,端的有种站立在潮头,中流击水的气象。 经过了这些天的酝酿和讨论,事情也终于有了个结论。 宋亡于内忧外患,内忧甚于外患。 虽然于亡国之时,也有几分悲壮慷慨,值得纪念,但仍不能不批判。 宋厚待士人,刻薄百姓。亡国之时,只余一群为了自身利益鼠目寸光的士大夫,而千千万万的普通百姓,并不能同宋室一心,没有百姓支持,是宋亡的根本所在! 悼宋之亡,反思得失,君王柄国,当以亿兆黎民为先,切实为民谋利。保障百姓田亩,使民足食,广兴学堂,使民受教,发展百业,使民富足……凝聚万民之心,则江山永固,社稷长兴。 均田之外,不使豪强窃据土地,不使士绅霸占乡土,不使宗族牢笼百姓……君王,百官,百姓……不许有缙绅隔绝官民,天子不失民,方为天子,百姓不失君王,方得庇护。君天下者,至公!窃据乡土者,名为乡亲,实为蠹虫,不可不察。 广兴学,开科举,官吏一体,上下通畅,则流水不腐,亿兆黎民,聪明才智之士,皆有为国效力之机。国乃君王之国,国乃万民之家。 …… 总计差不多二十多条,罗列下来,构成了这一次大讨论的核心。 其实很显然,这些内容,还有不少没有说透的地方,很多东西,也只是一笔带过,并没有具体的落实方案,大约就是个原则。 可仅仅是原则,就已经惊天动地,石破天惊了。 在人群之中的刘三吾等人,心里头砰砰乱跳,连日的辩论,让他们身心俱疲,不堪重负。他们苦心捍卫的孔孟之道,在这一刻,算是瓦解冰消了。 取而代之的是张希孟倡导的“民本”主张,而此民本已经和儒家的民本,大相径庭……儒家的民本是说站在统治者的角度,要对百姓好,以民为本。本质上还是一种说教。 而张希孟的民本,则是民为国家根本,在这个基础上,百姓享有田亩,教育等等权利,作为国家一份子,参与到国家的管理和运行当中。 化被动为主动,地位自是迥然不同。 再有仔细推究,就会发现张希孟的这套主张,对天子实则提出了一大堆的要求,绝不是简单的天人感应,随便吓唬皇帝那么简单,全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这些主张,也就是在开国的时候,可以摆弄,而且也就是遇上了朱元璋这么个勤政爱民的特例。 其实朱元璋也考虑过,这么弄下去,后代子孙还能不能驾驭天下,会不会威福下移……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向,子孙后代,就不会出现昏聩无能之辈吗? 如果如少帝一般,崖山蹈海,岂不是更加凄凉? 历史上朱元璋担心子孙胡乱折腾,就曾经赋予六科封驳之权,为的就是遏制天子胡为。 如今看来,也不过是稍微加了点保险罢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张希孟的这一番操作,算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放在两千年的历史上,估计都找不到第二个了。 毫无疑问,这是朱元璋的高光时刻,更是张希孟的成功。 “奉酒!” 张希孟高声大喊。 朱元璋依次将三杯水酒,洒落天地之间。 “奉祭品!” 拱卫司的兵丁依次摆上祭品,船头上的水兵也行动起来,将牛羊投入海中。 “上香!” 朱元璋将指头粗的三根香插入香炉。 这些做好之后,终于到了最让人期待的时刻,朱元璋的手里,捧着一篇从张希孟那里接过来的祭文,准备宣读。 大家伙都在伸长了脖子,尤其是前面的人,更是恨不得扑上来,好好看看老朱到底写的什么玩意。 毕竟赵宋已经被骂得狗血淋头,在这时候,你还能写出什么东西来? 刨坟掘墓吗? 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朱元璋掀开祭文之后,第一个提到的竟然是陈胜吴广,“……自大泽乡首举义旗以来,历代豪杰,不平则鸣,中原义士,不曾断绝……宋室天子,终结五代乱世,治世有功,不抑兼并,民生困苦,百多年间,起义之人,不可胜计。” “又有靖康之后,金人踏践中原,山河破碎,百姓遭劫……虽山野之人,草莽义士,亦愤然起兵,抗拒胡虏,梁山张荣,缩头湖大捷,天下扬名。朝野上下,皆有不屈忠魂。无奈赵宋屈膝媾和,一败再败,以至于蒙古南下,赵宋社稷,断绝崖山。” “然则宋室虽败,人心不死……” 朱元璋说到了这里,声音陡然提高,能临近的诸臣也都吓了一跳,关键的东西要来了,他们听的就是这个! “福建民人陈吊眼,于至元十七年起兵抗元,兵马一度多达十万,天下震动。前一年正是崖山之败,宋室灭亡之时,次年便有百姓起兵抗元,谁言华夏亡国?” 众人听到这里,悚然心惊,崖山亡的是赵宋江山,并非华夏天下。 这个立意着实绝了! “至元二十年,福建百姓黄华举兵起义,浙东提刑吴姓者,亦举兵响应,广东之地,有义士欧南喜,黎德,亦竖起大旗……至元二十四年,钟明亮起义,兵马一度达到二十万之众,元廷震恐……元贞二年,赣州百姓刘季起义,元仁宗皇庆元年,宁都蔡五九起义……英宗至治元年,陕西百姓起义……至元四年,袁州僧人彭莹玉,门徒周子旺起义!至正八年,方国珍起义!至正十一年,韩山童,刘福通起义!至正十二年,濠州人郭子兴起义!同年,濠州人朱重八,后改元璋,投身义军,反抗暴元!” 说到这里,朱元璋略停顿,再看下面的群臣,无不惊骇! 至于刘三吾等人,更是张大了嘴巴,久久不敢闭上。 这,这话也是一个君王能说的? “自元军南下中原以来,天下义士,前赴后继,如点点星火,未曾断绝!以至于终有红巾起义,元廷风雨飘摇。元璋身为义军首领,至崖山之前,面对宋室亡国之地,祭告天地山海,赵宋亡国,华夏未亡,宋天子可死,士大夫可降,华夏之民不可辱,华夏之志不可夺!” “英雄豪杰,前赴后继,抗争不绝,终于今日之成就,元廷覆灭在即,正是华夏重兴之日!” “元璋于此,祭告天地,缅怀过往,振奋人心。他日必定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矢志不渝,此心如铁!” 老朱说到这里,人群当中,丁普郎,傅友德,李普胜,邹普胜,这几个人早就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彭祖师,周师兄,诸位师兄,在天之灵,可以告慰!” 其余濠州红巾,淮西将士,同样纷纷单膝点地,也哭了出来。 值了! 他们总算没有跟错人! 在这一群人当中,有個手上带着镣铐的汉子,他默默看着前方的朱元璋,沉吟再三,竟然也跪下了,他叫张定边! 姓朱的,你他娘的太会说话了,老子不得不跪! 朱元璋这篇祭文,着实超越了前面的几篇。虽然看得出来,思想脉络,是一脉相承的,比如前面就提到华夏真意在于不屈之志。 但是直到这篇祭文一出,才彻底向天下人宣告,朱元璋承袭的不是赵宋的法统,也不是什么元廷的法统。 他承袭的是一直以来,华夏百姓的不屈抗争……尤其是元朝以来,宋室虽然灭亡,可人心不死,华夏不亡。 所有元廷皇帝,每个人都面临起义,几万,几十万……这些在史书上不起眼的匪人,最终酝酿出惊天动地的红巾大起义。 元廷铁蹄,能打败宋室,能降服士大夫,唯独奈何不了人心。 正是靠着这股气,才有了今天! 咱要立国称帝,也不是靠着士大夫拥护,更不是靠着你们的妙笔生花,辩经论证正统。 咱靠的就是亿兆黎民,靠的是不屈斗志! 到了这一刻,刘三吾这才真正明白过来,朱元璋并不需要士人的拥戴,双方再也不是合作的关系。 或者说从这一刻开始,士人这个说法,就可以烟消云散了。 剩下的,只是辅佐君王治理天下的寻常官吏而已。 真的不甘心啊! 怎么会这样? 要不干脆一走了之算了,做个闲云野鹤,终老山林……他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冷不防,数万军民齐声高呼万岁,声震云霄,海波荡漾。 刘三吾膝盖弯曲,不得不跪……用尽力气,高呼万岁,竟然比其他人声音还要响亮几分。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八章 内斗果然开始了 张希孟抽空开始关心刘福通的北伐……说实话,张希孟看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三路北伐的大气魄就不用说了,西路军鏖战关中,似乎也是寻常,毛贵在山东,一边发展,一边征战,属于义军中的翘楚,他的综合能力,放在朱元璋这边,也是前五。 唯独让人无语的是北伐中路军,这群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走出了史无前例的风骚路线。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碳基生物干不出这么离谱的事情来! 领导北伐中路军的是关先生和破头潘,按照刘福通的规划,要从宇宙中心曹县出发,进入河北,直取大都。 而毛贵从胶州方向,席卷山东,最后两路北伐大军合击大都。 如果一切顺利,这个计划有五成的胜算。 可问题是从执行开始,中路军就偏了,他们没走河北,反而是进了山西,随后竟然攻下了雁门关和大同等地,顺道把元上都给打下来了! 从黄河流域直接杀到了草原,这个进军路线,你敢不服? 最妙旳是元上都旁边,就是日后的计量单位——通辽! 从曹县出发,直取通辽,或许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吧! 朱英凑在张希孟身边,也看着地图,他渐渐咂摸道:“大哥,我怎么觉得他们走山西没错啊?” “何以见得?” “山西表里河山,地形自然是河北险要多了。能下山西,自然能取河北,反之取了河北,未必能下山西!再有,北伐军以步卒为主,进入山西,还能靠着地形和蒙古诸王的铁骑较量,如果是进军河北,那就不一样了。对了,毛贵曾经试图攻击大都,不就战败了。要不是他有些根基,只怕早就败亡了。” 张希孟眼前一亮,没想到朱英这小子的确有些天赋,北方的地形如此,确实进军山西更合适。 可问题是接下来就放飞自我了。 在拿下上都之后,他们没有攻击大都,反而是去攻击辽阳,随后这帮人更是把矛头对准了高丽,直接杀出国门去了。 看着蓝玉的密报,在地图上不断画着进军路线,画着画着,张希孟就傻眼了,面对这个极限大迂回,张希孟也对这帮人的想象力五体投地。 你们是打仗去了,还是旅游啊? 为什么能把路线走得这么离谱? 很显然,北伐中路军在开始的时候,还是有计划的,但是随后就失去了方向,变成了一支纯粹的流寇。 不过能一直流窜到高丽,也是让人拍案叫绝! “大哥,现在刘福通后继无力,北伐中路军是必定全军覆没了,关先生和破头潘,这俩人必死无疑啊!”朱英惋惜道:“看他们的进军路线,我还挺欣赏的,要是能把这俩人弄到我的手上,那该是多大的美事啊!” 张希孟给他一个大白眼,你小崽子就别痴心妄想了,凭着这俩人蛇皮走位的本事,张希孟都想收入麾下。 “要说刘福通无力援助,倒也情理之中,可咱们却是未必。” 朱英一惊,“大哥,这么远,咱们怎么够得着?” 张希孟笑了,“你别光盯着陆上,要是走海路,咱们去高丽,轻而易举。” 朱英猛地吸了口气,他想到了什么……“是方国珍,对不对?” “对!” 张希孟毫不犹豫点头,老方投降的还真是及时。 只要让方国珍率领水师北上,从海路援助关先生和破头潘……能在高丽站稳脚跟最好,如果没法站稳,那就把人接回来。 别管北伐中路军多离谱,但是他们探索出来的这条路,他们的经验,绝对是无价之宝,这些兵将,也是一笔无法估量的财富。 朱英一听张希孟的计划,也是眼前发亮,喜不自胜,竟然有办法挽回北伐中路军,那实在是太好了。 “大哥,你看能不能让我去?” “你去什么?”张希孟不客气道:“别以为自己守住了浮梁,就真的了不起了,如果没有窑工支持你,你小子屁也不是,要有自知之明,别把自己搭进去,懂吗?” “懂!” 难得朱英没有争辩,小家伙还有点自知之明,他的确不行,但是或许有人能行。 “张定边!大哥,让张定边去!”朱英突然兴奋大叫起来,“大哥,张定边心高气傲,不愿意归顺干爹,但是他肯定看不起陈友谅了,如果让他领兵前往高丽,跟破头潘他们汇合,有八成的机会,在高丽立足,到时候等于在元廷的腰上,顶一把刀子啊!” 话说到了这里,张希孟笑了,朱英这小子真的开窍了。 世上没有不可用之人,关键是要找准地方。 就像张定边,你要逼着他去对付陈友谅,反戈一击,这家伙肯定别别扭扭,保不齐宁死不从。但若是让他去高丽,协助北伐军,对付元廷,他保证乐颠颠的,比谁都积极。 但也有问题,就是这么远距离出兵,完全在异域作战,其实远比本土难多了。 “还要给他们找一条财路才行,没有足够的粮饷支撑,他们坚持不下去……对了,你手下有精通商贸的吗?” 朱英眨巴一下眼睛,“会偷行不?” “你觉得他能偷到全军的粮饷吗?”张希孟没好气问道。 朱英低下头了,可下一秒,他又抬起来了,因为朱英想到了一个人。 “大哥,你手下这回可出来个人才啊!他把九章算术拆成了三份,一本书卖三本的价钱!” 张希孟怔了一下,“他成功了?” “没有,被打得很惨,不过听说他以前骗过不少人,我倒是有心把他收到麾下,就是这人嘴太臭,我也喜欢听人吹捧……这点我和大哥是一模一样的!” “别放屁!我跟你不一样……别废话了,你去告诉他,只要接下这差事,并且能办好了,我许他一个三品前程!” 朱英怔住了,三品啊,要不我去吧? 无奈何,面对张希孟的恐怖眼神,这小子乖乖去了。 张希孟喜滋滋抓起了钓竿,奔着山溪,乐颠颠去了,一路上还在哼着小曲,心情着实不错。 关先生,破头潘,张定边,毛贵……这几位个个都是浑身油脂的大鱼,能钓来一条,就受用无穷啊! 钓鱼之乐,其乐无穷啊! 张希孟在这边随意落子,却不知道,千里之外,已经是风云涌动,波澜乍起……毛贵在占据山东之后,除了建立军屯,还设立了行中书省,自认平章。 随后他又设立了元帅府,万户府,总管府……等于一级一级,把治下纳入军事体系,安排官吏,选拔人才,分兵驻守,配发印信,制定规则。 这一套下来,山东的治理体系,竟然比河南还要完善。 人称“小朱元璋”,还真是实至名归。 而毛贵本人,他也有意无意,效仿老朱。 他本是赵均用部下,当初赵均用南下,结果被朱元璋全歼,彼时毛贵不愿意和老朱开战,又不想担背主的骂名,竟然提前投靠了刘福通。 试想一下,如果早早投靠朱元璋,又会怎么样? 毛贵也不知道答案如何,但是他清楚一点,这些年朱元璋风生水起,开疆拓土,治理地方,都相当了得。 尤其是朱家军颁布的公文政策,更是深受毛贵的推崇。 比如他的均田令,就是抄袭张希孟在渡江之后,最终确定的版本,只是在税率上,稍微调整。 其余的士兵待遇,阵亡将士抚恤,地方的法规……毛贵干脆直接改个名字,就发下去了。 更有甚者,连名字都没改,或者印着华夏吴国纪年,堂而皇之发了下去。 人称小吴王,也是有调侃的成分。 而张希孟有关华夏三次兴起的文章,还有批评宋高宗的文章,全都摆在毛贵的案头,他反复观看,几乎每個字都记在心里。 主政一方的他,太清楚这些东西的价值了。 就在前不久,岭南之行的祭文送给了刘福通一份,毛贵想尽办法,弄了个副本,放在了自己手边。 “雄文,雄文来了!” 毛贵喜得搓手,待到他一页页读下来,浑身毛孔打开,魂儿都飞了出来……妙啊! 至元四年,彭莹玉起事,至正十一年,韩山童刘福通举起义旗,至正十二年,郭子兴起义……说得多好啊,我们明明是红巾义军,自元朝建立,义军就抗争不绝,前赴后继,宋室虽亡,人心不死! 我们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华夏正统,不屈不挠,不计生死,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如何非要认什么大宋,给赵家当奴才,羞死个人! 像朱元璋这样,自立道统,重开乾坤,岂不比拾人牙慧要好得多? 而且朱元璋能发出这种文章,必然是内部整合完毕,上下一心,只等积蓄实力,北伐中原,驱逐胡虏……他们走的可比我们稳妥多了。 毛贵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在当下,聪明、正直、尊宋,三者最多取其二。 毛贵很聪明,文武全才,也很正直,他同情底层百姓,主张铲除豪强,授民土地……这样的人,如果认为朱家军做错了,是欺君罔上,悖逆纲常,那才是脑子坏了呢! 毛贵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给刘福通上书,建议刘福通也采取类似措施,不要把赵宋当成招牌,毕竟赵宋已经臭了,高高举起,聚拢不来人才,只能招惹一堆苍蝇。 毛贵说得很对,可惜的是,晚了那么一点点。 就在张希孟送给刘福通的金陵群贤之中,有十几个人到了开封,联名上书,建议刘福通祭祀孔孟圣贤,恢复华夏衣冠,收拾中原人心。 这一手似乎有点针对元廷,可又有那么一点,针对朱元璋,针对他们在白鹿洞书院做得那些! 刘福通稍微犹豫,觉得也不错,毕竟祭祀孔孟,比起宣扬明王降世,还是要先进很多。 刘福通宴请这几个人,果然隆重祭祀……没过几天,下面就有人上书,言说平章毛贵,在山东抢夺孔家田产,私自分给刁民,辱没圣贤,其心可诛。 随即又有人上书,历数毛贵种种做法,指出此人名为大宋臣子,实则是朱元璋走狗,他的所作所为,全都效仿朱元璋,用心险恶。如果不能尽早处置,久后必为心腹大患,只恐变生肘腋。 一句话:请诛毛贵! 刘福通怔住了,毛贵是三路北伐大军中,成果最大的一个,堪称他的左膀右臂,自然不能轻易撼动。 而这帮归附过来的忠臣义士,似乎也不能不当回事,刘福通干脆选择了鸽子的战术,鸽一阵子,也就是了。 可他哪里知道,越是不表态,那帮人就觉得他果然心生怀疑,只要加大力度,就能铲除毛贵。 敢学朱元璋,我们斗不过朱元璋,还斗不过你吗! 伴随着金陵群贤的到来,韩宋的内斗,如期而至…… 正文 第三百八十九章 红巾大联军 朱元璋这一次分兵派将,一改往日集中兵力的作风,选择了全线出击,似乎违背了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方针。 为什么不集中兵马,一鼓而定呢? 其实打开地图,就能够明白,朱家军的地盘分成淮西和江南两部分。中间有大江阻隔,如果朱元璋要集中兵马,必定要调淮西兵马渡江。 十来万人的调动,怎么可能瞒得过张士诚。 如果让张士诚知道了,他可以选择攻击空虚的淮西,也可以调兵回援,甚至可以集结水师,在长江之上,截杀船队。 总而言之,张士诚有绝对的主动权。 可是按照当前的情况,朱元璋全线攻击,张士诚无从应对,只能处处防御,处处挨打。 再说直白一点,这就是欺负人,以快打慢,以强打弱,以多打少……怎么?老子打你,你还不服气? 那就打到你服气为止! 彭早住和冯国用,两路兵马,将近十万,如果算上民夫,差不多近三十万人。 仅仅是这些,就看得出来,朱家军积淀之雄厚。 淮西之地本来受到黄河泛滥影响,水旱灾害不断,老百姓困苦到了极点。 要是还有活路,谁又愿意造反! 奈何造反之后,战乱不断,百姓状况更糟,走死逃亡,不计其数。 也就是老朱掌控淮西之后,百姓过上了点安稳日子。 均田之后,淮西百姓有免赋的口粮田,有充裕的流转田,还有相当数目的桑麻田……辛苦一年,吃饱肚子,辛苦两年,穿新衣,住新房,苦干三年,家有存粮,儿子娶新娘! 从濠州到定远,从滁州到合阳,到处都在传颂这句话。 事实也的确如此,至正十四年,十五年,十六年,也就是这三年时间,几乎七成以上的淮西老百姓,都改善了生活,商贸繁荣,市场兴旺,各个村子,建房成亲,吹吹打打,从年头到年尾,一直络绎不绝。 不说别菂,光是那些舞龙舞狮的师傅,忙活一年下来,挣的钱都够盖房子的。 除此之外,张希孟搞出来的粮食银行,在淮西愣是储存了三百万石粮食! 当时还有人怀疑,张希孟搞出百分之十的利息,又要建粮仓,又要给利息。 这不是亏了吗? 能撑得住吗? 事实上根本没有多少人会去粮食银行挤兑,因为家家户户都有余粮,粮食反而不是那么紧要的。 大家伙要盖房,要娶亲,需要的是货币,与其取出粮食,聘请工匠,置办彩礼,还不如直接取钱来得方便。 也就是说在占据金陵,鼓捣出宝钞之后,张希孟已经把原来的市场券全都换成了宝钞。 粮食银行也变成了类似常平仓的性质。 老百姓把粮食存进来,换成宝钞……只不过百分之十的利息,张希孟还保留着,也算是给老百姓的一点福利。 百姓们亏了吗? 存进去一百斤粮食,拿出一百一十斤粮食的钱,到市面上还能换来这么多的粮食,不但没亏,还方便了。 那朱家军这边呢? 他们付出的只是纸币啊,拿到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粮食……给百分之十的利息算什么?转手卖给刘福通,能溢价五成,如果是方国珍这些人,直接原地加倍! 你瞧瞧现在哪还有粮食?这都是正儿八经的新米,你嫌贵我还嫌贵呢! 要不要吧? 不要下回往里加沙土草棍,再来一锹鸡粪,你爱要不要吧! 这年头,有了粮食,就比华强还硬气。 方国珍那边屁话都不敢说,乖乖给钱,回头再加一倍的价钱,又添了不少沙土鸡粪,装上船只,送去大都。 就这,大都的朝廷贵人们,还要感激涕零,夸奖方国珍忠心耿耿呢! 相比之下,江南地区虽然晚一些纳入朱家军的版图,但是由于土地肥沃,水热条件极好,恢复发展更快。 长江沿线,鄱阳湖以东,这都是朱家军的粮仓。 随着更彻底的均田推行开,长兴,宜兴,常州,这些处于第一线的地方,老百姓踊跃参加民夫。 每个村子,都把最好的小伙子挑选出来,组成运输队。 而且为了让他们放心,各个村子都规定,谁家出民夫多,村子里的人,就要先帮着他们家种田收割,他们的地不干完,不许动其他家的。 总而言之,务必要让大家伙安心跟着朱家军打仗。 这一仗咱们输不起啊! 那些士绅地主,不少都跑去苏州了,他们身上也带着田契地契呢! 咱们手里这张田契,盖的是朱家军的大印。 要是吴国公打败了,咱们就完了! 拼了这条命,咱们也不能输! 要人有人,要牲口有牲口,男女老少,宁可累死,也不能把到手的田丢了。 绝对不行! 几千年传承,农夫的坚韧顽强,吃苦耐劳,展现无遗。 运输粮草,修桥铺路,搬运辎重……不管到哪里,老百姓都提前准备好了,你们只管打仗,剩下的活儿我们包了。 更让人激动地是在民夫当中,还出现了不少妇人,她们属于主动过来,帮忙救治照顾伤兵的。 朱家军的女性政策,终于起到了作用。 这一切喜人的变化,都看在张希孟的眼里,如果说进攻洪都之战,算是预演,那么这次就是正式登台,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彻彻底底检验朱家军的实力。 到目前为止,张希孟还是非常满意的。 或许战争的胜负,在这一刻就已经决定了。 张希孟等文武大臣,陪着朱元璋,驻扎溧阳,总督三路兵马……毫无疑问,这三路之中,以徐达为主,常遇春和胡大海为辅。 只要拿下湖州,十万大军,立刻南下,直扑杭州。 而杭州一旦到手,巨龙的爪子就深入了大海,从此之后,翻江倒海,飞天遁地,再无阻拦! 其他方向都可以无功而返,唯独杭州,势必要拿下来。 朱元璋更加踌躇满志,“军心在我,民心在我,天心……也在我!” “所以说……此战必胜!” 朱元璋的激昂,感染了大家伙。 在这种时候,似乎应该赋诗一首,鼓舞人心啊! 朱家军这边谁的文采最好呢? 毫无疑问,张希孟是学问第一,但是他的定位有些类似大儒,是要传道受业的。除了张希孟之后,宋濂等人的文采也不错,但是他们地位欠了一点,要不请朱元璋来一首? 貌似他还真写过……就在大家伙思量的时候,突然汪广洋急匆匆赶来,在他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上位,是刘福通送来的。” 朱元璋一怔,刘福通? 貌似这家伙从去年开始,就鼓捣北伐,这是有什么战果了? “拿来给咱。” 朱元璋从汪广洋手里接过书信,才看了几眼,老朱的神色就凝重了,等他看完之后,就递给了张希孟。 张希孟拿在手里,迅速浏览……渐渐的,他的面色也不是那么好看。 刘福通在信上说,去年的时候,多亏了朱家军的粮食供应,他们顺利打入了关中。 如今他已经下令,三路北伐,其中由毛贵统领北伐东路军,从海州出发,登陆胶州,一战成功,杀死元廷佥枢密院事脱欢。 随后短暂修整,又攻下莱州,杀死元廷山东宣慰副使释嘉纳。不到半月,又攻占军事重镇益都,大元益王买努逃走,旋即又占般阳路,攻占滨州。就在来信之前,又攻占莒州。 “把地图拿来。” 老朱从郭英手里接过地图,立刻让文武重臣观看。 按照信上的进军路线,毛贵用了不到两个月时间,跃马扬鞭,一举攻克了半个山东。 这个进军速度,这个所向披靡的势头,就连朱家军都自愧不如。 朱元璋刚刚的喜悦之心,淡了不少。 倒不是说老朱忌惮刘福通什么,而是说天下英雄,何其之多啊! 这个毛贵本是芝麻李部下,后来跟着赵均用,在赵均用倒行逆施的时候,他没有归附朱家军,而是去了刘福通那里。 当时只能算是逃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现在一看,毛贵的程度,丝毫不亚于老朱手下任何一员大将,这是一条龙啊! 总算有了施展的空间。 再想想,其实不只是毛贵,天完那边,张定边厉害不?赵普胜厉害不? 就算是张士诚,张士诚……曾经也是个人物啊! 生逢乱世,这是最大的不幸,也是最大的幸运。 和这样一群人争雄天下,又岂能骄傲自满? “天下英杰,何其之多!传咱的命令,北伐是好事。刘福通那边需要什么,咱们尽力帮衬,不能拉后腿。” 老朱越发有格局了。 虽然他跟韩宋和刘福通之间,必然会有冲突,但是在北伐大业上面,老朱还是不愿意落人口实。 而且想到了这里,老朱又道:“也给张士诚去一封信吧!咱先礼后兵。” 张希孟一听,颇为赞同,朱升也同意,写信的任务就交给了宋濂,然后让张希孟润色,最后交给唐肃,送去了苏州。 诚王张公足下:昔日兄死守高邮,力拒胡虏,百万雄兵不得寸进,天下义士无不仰望。红巾义军,能有今日之威,赖公之德。如今韩宋北伐,大刀阔斧,胡虏为之胆寒,山东之地光复,孔孟之乡,重归汉室。正是普天同庆之时,高歌猛进之日。 公本为抗元志士,诚能去掉胡虏所授太尉名号,收拢人心,昭示天下。弟愿与兄,携手北伐,灭掉逆元,而后共商国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当此之时,兄勿要迟疑,宜早作打算! …… “诚王,我家吴国公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过去诚王虽然接受元廷诏安,但也无伤大雅,只要此时能够站在北伐大业这边。驱逐胡虏,恢复中华。我们还是朋友,不必刀兵相向!” 张士诚听到这里,眼睛冒火,刚刚在戏曲宣传上的惨败,让他恼羞成怒。 如今又来威胁他,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张士诚盯着书信,突然伸手,抓起来撕成碎片,扔在了地上! “朱重八!他一个要饭的小和尚,街头乞丐。现在敢教训本王!真是好大的胆子!他一而再,再而三欺负本王,还想让本王跟他联手!休想!本王现在是大元忠臣,正要凭着手里的精兵强将,取朱元璋首级,献给大都天子!” 唐肃冷笑道:“诚王,你这可是要跟着鞑子一起去死啊!” 张士诚切齿咬牙,“死的还不知道是谁……先把他拿下!” 左右一拥齐上,抓了唐肃。 而唐肃自始至终,都带着淡淡冷笑,这人果然是鼠目寸光,不可救药。 正文 第三百九十章 探查民情 唐肃被抓了,关押在一处秘密的牢狱,看守相当严格。更何况他也没有学过卢秋云开锁的手段,也没有吴大头的名声运气,就只能在这个牢房之中端坐,凝神闭目,思索着过往的种种。 自己十年读书,不敢说满腹经纶,也是颇有心得。 但是这些圣贤书,竟然敌不过张相的寥寥几篇文章,敌不过自己在民间行走,亲身参与分田之后的感悟。 “牢头大哥,没有别的,我这里有一支古玉的簪子,无论如何,也能换些钱……你给我弄几张纸,一支笔就好。” 牢头看了看他,突然冷笑道:“你还想给外面写信?告诉你,到了这里面,就是死路一条,还没有人能出去!瞧你年纪轻轻,真是可怜啊!” 唐肃淡淡笑道:“我是求仁得仁,死不死已经无所谓了。我是想把心中的圣贤文字,千秋至理写下来。倘若我死了,就让这些文字陪着我去阴曹地府,也好给我唐家先人看看,不孝子孙为了这个道理而死,死而无憾!” 牢头听了半晌,只是吐出两个字:“疯子!” 他一把抢过玉簪,扭头就走。 什么笔墨纸砚,做梦去吧! 唐肃也只能无奈苦笑,他们这种人,也就是这样了。 但是到了第三天,在送饭的托盘下面,竟然真的多了一些纸,还有笔墨。唐肃一怔,想要询问,却发现牢头把脑袋扭到了一边,他急忙伸手,将纸笔抢在了手里。 如愿以偿拿到了纸笔之后,唐肃对牢头的看法也大大改观,果然人都是有善念菂。 人心向善,正因为如此,我们期盼的境界才会实现吧! 唐肃凭着脑中的记忆,就在大牢之中,趴在地上,默写张希孟的文章……人生天地之间,天地以田亩养育亿兆生民,不拘穷富,不论贵贱,皆有立足之地,糊口之田,皆得饱暖,皆得富足,此乃大同世界。 今之大同,不同昔日大同,今日大同,首在均田,生民衣食,皆仰赖田亩……均田之行也,天下为公,兴学育才,辅国治民。故无分老幼,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地尽其力,法尽其行……是谓今日之大同! 唐肃默写着这些文字,到了激动处,甚至忍不住朗读起来。 起初牢头还觉得他有病,病得不轻。但是这些话语,犹如魔音入耳,怎么都驱赶不出去。 “你别放屁了!”牢头忍不住对唐肃怒道:“你鬼叫这些有个屁用,老子祖祖辈辈,就在这里当牢头,什么不论贵贱,跟那些大老爷相比,我们就是贱,可跟你们比,老子就是贵!懂吗?” 唐肃哈哈大笑,“说得好,可你仔细看过自己的面孔吗?”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对上面的贵人一张脸,对牢里的人又是一张脸……” “你骂老子二皮脸是吧?你找打!”牢头提着大拳头,就要揍唐肃。 唐肃淡然一笑,“其实你也知道,这样不对,是吧?” 牢头怔住了,突然哂笑,随后蹲在了地上,探头看了看唐肃,自嘲道:“不这样如何?难道还像你一样,身陷大牢,性命不保?” 唐肃面不改色,“人固有一死,倘若我死,能对大业有半分助力,我死而无憾,甘之如饴!” “你,你就是个疯子!”牢头骂骂咧咧走了,但是他再也没有阻止唐肃朗诵这些文字,渐渐的,唐肃的饭菜好了不少。 偶尔还有一壶酒,“喝吧,喝醉了,就不胡说八道了。” 又过了几天,牢头突然搓了搓手,对唐肃道:“那个……唐兄弟,能不能把你写的那个,给我一份!” “给你?你,你要干什么?” 牢头咧嘴苦笑,“没,没别的,就,就是俺家那个浑小子,回去的时候,俺说漏了嘴,他就追问,说我在哪听来的。他们,他们好些人都爱看这个……” 唐肃略微沉吟,忍不住摇头感叹,“果然是这样,人心向善,人心不死!我现在有万分把握!好,我给你写,不光写,还把我的心得体会都写上。回去告诉你的儿子,相比起敛财无数,满足一己私欲,帮着百姓均田,给他们发放田契,跟他们一起哭,一起笑,收获的成就,难以言说。朝闻道,夕可死。说得就是这个境界啊!” 牢头怔了怔,只是摇头,到底没有讽刺唐肃,而是把他写的东西塞进了怀里,小心翼翼收好,带回了家中。 自此之后,牢头对唐肃格外关照,而且他也渐渐得到了外面的消息。 “唐先生,你们那边是不是有个姓徐的将军,他很厉害?” “是有这么个人,他叫徐达,的确是吴国公爱将!” “那就是了。” 牢头感叹一声,“他可真是一头猛虎啊!湖州打下来了!” “什么?” 唐肃大喜过望,惊得跳起来,“湖州,湖州真的拿下来了?” “嗯!张大王派李伯升过去援救了,又下令不许散播消息,谁敢传出去,可是会掉脑袋的,你,你可不能胡说啊!” 唐肃咧嘴苦笑,“我倒是想说,除了跟你说,还有别人吗?” 牢头怔了怔,貌似还真是这样。 “也不知道唐先生能不能出去,又或者,万一张大王恼羞成怒……总之,你在这里一天,我就让你舒舒服服过一天,谁让你是我儿子的先生呢!” 唐肃冲着牢头大笑,“还说我是疯子,你比我还疯!说到底,咱们谁不是疯子!” 牢头闷着头道:“哼,大元朝把人逼疯了,他,他张大王也让人无所适从,都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唐肃笑容可掬,越发高兴了,竟然拿起了酒杯,喝得滋滋的,脑子里都是战场的碎片……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为什么湖州一下子就攻克了? 张士诚真是个废物! 其实唐肃不知道,这事还真不能完全怪张士诚,只能说朱家军来得太快了。 前面提到过,张士诚打算联络倪文俊,一起对付朱元璋。 为了不惊动老朱,张士诚没有告知湖州的兵马。 负责驻守湖州的正是张士诚的大将张天骐,要说他领兵打仗的本事,还有对老张的忠心,全都足够。 而且张天骐还发现朱家军善于屯田,供应军需。 正因为朱家军吃得好,甚至能吸引人投降过去。 咱也不能吃亏了。 因此张天骐也在治下,大兴屯田。由于湖州就挨着太湖,肥沃的土地,比比皆是,张天骐安排人,在湖畔屯田,又弄了不少船只,去太湖打渔,供应军需,多出来的鱼肉晒成肉干。 他辛辛苦苦种田,全心全意搞屯田,竟然真弄得有声有色。 驻守湖州的三万多兵马,渐渐的衣食无忧,不但能吃饱,而且偶然还有荤腥,虽然或许比不上朱家军,但是在张士诚的部下,也算是数一数二。 张天骐引以为傲,十分得意,每当他看到充足的储备,就信心满满,以湖州的准备程度,就算朱家军围攻三年,也休想破城。 就在他志得意满的时候,突然张士诚送来了手谕,要他小心应付,朱家军已经动兵了! 张天骐一惊非小,连忙下令,集结兵马,坚壁清野,准备死守湖州。 命令是下去了,但是由于张天骐搞得太成功了,不少兵马还在屯田田庄,另外还有些士兵回到了家中,或者在城中闲逛。 突然下达命令,要传到这些人手里,等他们回归军营,然后才能投入战斗……这一点哪怕到了后世,也是一样的。 士兵不是机器,不可能任何时候,都在军营候命。 因此每逢作战,就要提前动员,集结人马,分发武器,检查补给,查看士兵数量,补充兵源,调整状态……这一套忙完了,才能拉出去打仗。 张士诚这边由于备战不足,事情更加麻烦。 湖州在册兵马超过了三万六千人,可是张天骐集结之后,仔细查验,还不足两万五! 奶奶的,这帮人吃空饷都吃疯了! 张天骐也没有办法,只能下令,征集湖州青壮,填补缺口。 虽然事情让张天骐恼怒不已,但他也清楚,哪一次打仗,不都是如此,只要给他些时候,就能完成备战。 朱家军还能飞不成? 很不凑巧,他的话应验了。 徐达在接下了攻击湖州的使命之后,他把自己关在了帐篷里,整整一夜,就是对着地图,默默思量。 终于到了第二天早上,徐达撩开帐篷帘子,直接把李文忠叫来,随后交给他一个任务。 李文忠连忙答应,他率领着八百名骑兵,用最快速度离开长兴,沿着太湖岸边,就直插下去。 徐达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只是觉得湖州戒备不是那么严密,此刻过去,应该能有所收获。 事实证明,徐达真的判断正确了。 李文忠一口气杀到了湖州的码头,正好遇到了一群湖州兵马,他们进太湖打渔,比别人返回都晚。 竟然被李文忠给堵住了。 足足一百多个人,刚刚上岸,就被俘虏,连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 李文忠果断拷问,打听城中防御情况。 在问话中,李文忠发现一个人闪闪烁烁,似乎知道什么……立刻把他单独弄到一边,仔细询问。 原来这个人平时守卫水门的,是个总旗……时间仓促,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水门封闭! 李文忠一听,大喜过望。 湖州临近太湖,有水门再正常不过了,如果能从水门摸进去,岂不是大功唾手可得! 李文忠立刻安排人手,趁着夜色,去查看水门。 这个水门正对着太湖方向,等他们查看之时,确实已经封死了,想要爬进去那是万万不可能。 李文忠还不甘心,他又自己过来查看。 等看过之后,李文忠笑了。 水门虽然封死了,但是河水依旧流入了湖州城。在水面上,竟然没有安排铁网阻拦。 李文忠大喜过望,城里果然仓促,竟然露出了这么大的破绽。 先派人通知徐达,随后李文忠害怕错失战机,他立刻将携带的所有火药集结起来,然后用油纸裹上,又寻找了竹筏,把炸药放在竹筏上。 就这样,顺着河水,堂而皇之,送到了水门之前。 “成了!” 伴随着李文忠的命令,裹着硫磺,带着火焰的箭矢射向水门前的竹筏。 在数支箭支落空之后,终于有火箭命中。先是一声不算太大的爆炸之声,紧跟着惊天动地,炸雷响起。 坚固的水门顷刻破碎,连同上面的城墙都给炸塌了,大块砖石落下,好巧不巧,又落在水里,竟然铺出了一条杀入城里的道路。 年轻的李文忠毅然举起手里的刀。 “冲,跟我杀进去!”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一章 天大地大,国法最大 骤然听到爆炸,张天骐是发懵的。 莫非是储存火药的地方出了事情?毕竟朱家军不可能来的这么快。但事情总会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的确是朱家军来了,随后更要命的消息传来,水门炸开了! 怎么会? 张天骐疯了,“我明明让你们封好水门,用铁索阻拦,你们怎么没有遵从命令?” 张天骐愤怒质问手下,而手下这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仗着胆子开口,“许是人手不足,没来得及!” “呸!” 张天骐狠狠啐了一口,“等人杀过来,砍了你们的脑袋,就来得及了!” 他气愤抽出佩刀,大家一怔,莫非还要杀人不成? 咱们可都是诚王麾下的臣子,就算要杀人,也是要听诚王的。 张天骐怒视着这帮人,到底没有下得去手,只能怒冲冲道:“还不跟我御敌!” 众人稍微迟疑,终于跟着张天骐,杀了出去。 其实坦白讲,张天骐的布置没有问题,他想到了水门的隐患,可也安排了人手。但张士诚的部下,就是如此,或者说除去朱家军之外,很少有兵马能坚决执行命令,凡事都要打点折扣。 军饷克扣,军粮抽成,普遍吃空饷……这些事情,根本不是张天骐一个将领能够解决的。 从张士诚原封不动,接纳许多元军开始,就变成了这幅样子。而且在张士诚的苦心经营下,还愈演愈烈了…… 当然了,如果朱家军来得没有这么快,给张天骐一点时间,只要一两天,他就可能补上。 让湖州变得铜墙铁壁,难以攻克。 但是偏偏就遇上了徐达。 这位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而朱家军也有条件实现兵贵神速。 从金陵出兵,提前到达溧阳,随后又进驻长兴,一路顺畅,在下达战书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如果仅仅是徐达统帅之功,或许也会像张天骐一样,命令下去了,但是执行打了折扣,那就成了法国和越南,变成了一对绝妙的对手了属于是。 可惜的是张天骐当了法国人,李文忠却不是越南人。 他捕捉到了战机,果断出手,毫不畏惧,又带头冲锋,小小年纪,就拿出了勇冠三军的劲头儿,初生牛犊,掀翻猛虎。 这一下子可不得了了。 “好样的!” 徐达正在进军,得到了李文忠的消息,忍不住挥动拳头,着实太高兴了。 他早就知道,这一次作战的主要目标就是杭州,而要想攻破杭州,就必须拿下湖州,他原计划是用绝对兵力围攻。 谁也没有料到,竟然让一个少年,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战机,趁着混乱,杀入了湖州。 这要是错过了,岂不是羞死个人! “邓友德,周德兴,你们立刻带领两个营,用最快速度顶上去!” “遵命!” 这俩人也都明白,李文忠的兵马不多,如果让人家一鼓作气,打出来,或者干脆歼灭,那就什么都完了。 邓友德果断下令,舍弃一切不必要的东西,什么干粮食物,全都不要带着。 杀进湖州城,大家伙一起吃早饭! 周德兴也不遑多让,他们两队兵马,下令急行军,以最快速度,支援李文忠。 把这俩人派出去,徐达也不迟疑,又叫来唐胜宗和陆仲亨,让这俩人同样以最快速度,迂回到湖州的东部和南部,尤其是要截住从杭州方向的援军。 连续派出四位大将,徐达自己率领主力,直扑湖州。 徐达的这些安排,都由专门人员记录下来,立刻送给朱元璋。 在朱家军里面,大将有临机决断之权,但是做出决定之后,必须立刻上报,要让主帅知道意图,哪怕是老朱的心腹,也不例外。 担负送信任务的,就是雪雪养出来的鸽子。 不得不说,这帮奇才的用处还真不小。 收到了鸽子送来的消息,张希孟立刻大喜。 李文忠这小子果然有两下子。 “恭喜主公,双喜临门啊!” 朱元璋眉头挑了挑,大感安慰,“咱这个外甥,还真是有两下子。也多亏先生教导有方啊!” 张希孟很想说就算没有他,李文忠也是个将才,不过老朱往他的脸上贴金,总不好拒绝。而且李文忠干得的确漂亮。 “拿下了湖州,苏杭之间,就剩下一个嘉兴府连接两头,张士诚的日子要难受了。”张希孟笑呵呵道。 这时候朱升想到了什么,沉吟少许,突然道:“上位,如今攻取苏州,和攻取杭州,似乎差别不大。要不要直捣老巢,灭了张士诚再说?” 朱升提出了建议,除了张希孟之外,其余文官将领,竟然都有些心动。 从开战到现在看,张士诚所部十分拉胯,比起以前也没有多少进步。如果能攻取苏州,一战成功,似乎要比攻击杭州好很多! 大家伙将目光落在了朱元璋和张希孟身上,毕竟这俩人才有决定战略的权力。 令人意外的是,张希孟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低着头。 而朱元璋思索了一阵子,摇头道:“枫林先生,苏州是张士诚的根本之地,如果贸然攻击,杭州、松江,甚至是水师,淮东的兵马,都会不计一切代价,援救苏州。张士诚善守,咱们未必能讨到便宜。如果攻击杭州,按照张士诚看家老狗的心性,他肯定舍不得出城,只能眼睁睁看着杭州落到咱们的手里。” 朱元璋又看了看张希孟,笑道:“先生主张先打杭州,八成就是这么想的吧?” 张希孟连忙道:“主公圣明,我不过是觉得要先易后难,没想那么多。” 朱元璋淡然一笑,随后又对朱升道:“虽说战场要随机应变,捕捉机会。但是总体方略一旦确定,就不要轻易动摇,饭要一口一口吃,城要一座一座打,稳住了,切莫乱了方寸。” 朱升听到这里,连连点头,深感叹服。 其实扪心自问,朱升也不是想不到这些,只是他年纪的确大了。在别的地方,都是老人沉稳,年轻人冲动。 到了朱家军这里,反而是许多老人不愿意浪费时间,希望尽快席卷天下。 好在不管朱元璋还是张希孟,都还能稳住。 老朱有他的一本账,张希孟也有他的一本账……张士诚毕竟有不少士绅支持,尽管从战略上可以鄙视他们,但是自古以来,地主武装都是相当顽强的,并不是一触即溃。 所以跟张士诚的战斗,还要有耐心,此消彼长,充分动员百姓的力量才行。 方略不变,朱元璋带领着文武,依旧安心前出督师……倒是李文忠,在突破之后,陷入了苦战。 他能顺利突破水门,一来靠着朱家军素质过硬,进军神速,敢打敢拼;二来是抓住了湖州守军的漏洞,从水门下手,轻松成功。 只不过在此之外,还有一点,很容易被忽视,那就是技术的进步。张希孟很早就注意到了火器,但是对不起,他真没有迅速造出火炮,征服天下的本事,只能一点点改进,一点点提升。 在攻击洪都的时候,朱家军的开花弹已经相当了得。 战后总结,朱家军在火药使用上,又提升了一个境界,已经琢磨出只用火药,炸开城墙的手段。 这一点虽然算不上降维打击,那也是科技代差了。 但是随着杀入城池,双方短兵相接,李文忠也没有太多的选择,只能拼了! 这个年轻人还不知道,他面对的是提着扁担,跟随张士诚起兵,击杀蒙古大将,驻守高邮,渡江攻城略地的名将。 对方比他年长,比他有经验,更有着二三十倍的兵力。 李文忠都顾不得这些了,或者说他根本无瑕思考,唯有忘情厮杀。一边是一心建功,要杀进城中的朱家军先锋猛士。 一边是出身盐工的精锐人马。 谁又肯轻易后退一步,双方战况激烈,血肉横飞,每时每刻都有人受伤倒下,性命在这一刻,不值一钱。 双方的血水,流入护城河,河水为之变色。 双方不断消耗着,只是张天骐这边,有源源不断的人马投入,似乎杀不完。而李文忠这边,却是肉眼可见的减少着。 敌人太多了,他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好像是一股黄河浊流,排山倒海,冲向朱家军组成的薄薄堤坝。 面对压力,不断有人掉落护城河,也有人受伤倒地,再起不能。 垮塌似乎就在下一秒,但是朱家军终究挺住了! “弟兄们,我们不能输!家乡父老都盼着呢!” 一个年轻的士兵,竟然将炸城用的火药,抱在怀里,冲入了敌人当中……轰然巨响之后,硝烟弥漫,惨叫声声。 张天骐的部下惊呆了,他们可以不在乎生死,但是面对这种宁可同归于尽,也要赢得胜利的士兵,他们惶恐了。 到底为了什么啊? 难道朱元璋给你们喂了迷魂药? 张天骐也承认,他害怕了。 但是很快他又感到了羞愧……自己拿着扁担反抗元廷,那时候的胆子去哪了? 朱家军还剩下几个人? 就算个个都是玩命的疯子,也能把他们堆死! “杀!” 张天骐重新组织兵马,扑向了李文忠的残部……而就在这时候,突然在李文忠的身后,响起了朱家军的战鼓。 援兵到了! 这一刻,李文忠几乎哭了,随后,疲惫不堪的身体里竟然重新涌出一股力量。 “杀敌,报仇!” 李文忠大声怒吼,发起反攻,邓友德的兵马最先赶到,来不及修整,断然加入了攻城战斗,随后周德兴部也来了……湖州城,破了!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二章 大诰 奔袭而来的朱家军,已经疲惫不堪,汗水湿透战袄,气喘如牛,有的士兵手脚都在颤抖。面对此情此景,邓友德心中清楚,士兵急需休息,才能恢复体力,继续作战。 但是在这个时候,又如何能耽搁? “咱们的弟兄们在玩命,上位恩典,父老嘱托,到了咱们卖力气的时候了,所有人听着,分出两个千户,攻击水门,其余人跟我攻打西门!” 邓友德吩咐之后,就主动带领着兵马,扑了上去。。。 湖州城的防备还是严密的,各个城门都分配了兵马,严阵以待。无奈由于水门突然被攻破,张天骐领兵救援,从各个城门都抽调了兵马过去,又缺少主将。而邓友德的确是猛将,他身披两重铠甲,一手持刀,一手拿着盾牌。 首先集中弓弩攒射,压得城头守军抬不起头,随即搭上简易云梯,他攀着云梯,如同猿猴一般,三窜两跳,就上了城墙,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带头上城了,邓友德十分娴熟,到了城头,挥动兵器,肆意砍杀,后续士兵迅速跟进,几乎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成功打开门户。 等杀入城中之后,邓友德犯难了,湖州城也不小,哪里是最有价值的目标?是去救援李文忠,还是朝着人多的地方攻击?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有一群城里的青壮,约有二三十人,他们从一个巷子里跑了出来。 “走这边,快走这边!” 邓友德尚在犹疑,对方急忙道:“我们是这城里的,这边是衙门!” 邓友德想了想,终于决定赌一把,他让士兵跟着,迅速向前,果不其然,越过了几个街道,就到了原本的知府衙门前面。 眼下这里正是张天骐的住处,指挥守城的中枢。一面三丈高的大旗,迎风飘扬。 邓友德看在眼里,忍不住大喜,“给我放火,烧了这个王八窝!” 刹那间,火光冲天,宛如一根大蜡烛,整个湖州城都能看得见,浓烟滚滚,烈焰飞腾。 此时城中尚有两万多兵马,数量几乎是朱家军的四倍以上,如果能够调动起来,还是能反败为胜的。 可是随着知府衙门起火,彻底乱套了。 全城兵马,失去了指挥,人心大乱。 有人说张天骐已经死了,脑袋都被砍下来了。还有人说,朱家军全都杀来了,好几十万大军,神兵天降。 到了这时候,谁也分不清真假,城中喊杀不断,火光冲天。 许多人干脆扔了兵器,撒腿就跑。 人心溃散,这个后果着实是太可怕了,根本无从收拾。 张天骐愕然发现,自己周围的兵马已经不多了,相反,朱家军竟然占据了优势,四面八方,全都是喊杀声。 他面如土色,这一刻,他只觉得有东西从脑瓜门飞走了。刚刚朱家军有多凶悍,他可是见到的,要是落到了这帮爷手里,还不挫骨扬灰啊! 几乎没有多少迟疑,张天骐扭头就跑。 连主将都如此逃命,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大家伙纷纷逃走,张天骐身边的人,肉眼可见地减少。 他仓皇逃到东门,正打算逃跑,前面突然出现了一队朱家军的兵马。 周德兴提着兵器,冲在前面。 “别放走那个孙子!给我抓活的!” 张天骐魂飞魄散,掉头就跑,可他还能往哪去?城中许多青壮都仗着胆子出来了,他们给朱家指点方向。 哪里有溃军,就向哪里杀过去。 偶尔落单的士兵,还会被青壮伏击,直接抓起来。 战斗持续了一天半,徐达的主力也赶到了,顺利拿下湖州。 经过清点,朱家军方面,损失大约一千一百多人,光是李文忠的先遣队,就有近五百人牺牲。 包括李文忠,身上也有三处受伤,尤其是脖子上被箭划破了一道,如果再往里面一点,就会射穿动脉,必死无疑。 徐达也是颇为感叹,“这一次你可是立了大功,上位不重赏,我都不答应!” 李文忠恭恭敬敬拜谢。 这时候周德兴也来了,他很幸运,果然抓住了张天骐。 “这孙子逃进了民房,还弄了一套女人的衣服,打算乔装逃走……你也不瞧瞧,胡子一把,还想骗过爷的眼睛!做梦去吧!” 张天骐老脸通红,惶恐恼怒,只能咬着牙道:“快点一刀杀了老子!给爷一个痛快!” 徐达看了看他,冷笑道:“用不着装英雄好汉,我们自有规矩在,不会冤枉好人的!自然也不会放过歹人,把他带下去!” 伴随着张天骐被俘,湖州战斗迅速结束。 连徐达都忍不住大呼侥幸。 攻城战一直都是难题,就算是洪都,朱家军也花了两个月多时间,而张士诚又以善守闻名。 打个一年半载,都是很正常的。 结果开战几天的功夫,就旗开得胜,落到了朱家军手里,如何能不大喜过望? 徐达果断下令,由周德兴领一支兵马,佯装主力,进攻嘉兴,牵制张士诚兵马,随即让邓友德为先锋,直取杭州。 此时朱元璋也已经率领着所有文武,到达了湖州境内。 骑在马背上,朱元璋向两边看去,渐渐的,他发现路旁田埂整齐,稻田连绵,十分有章法,一看就是个会种田的。 “这是谁家的土地?竟然如此之多?” 张希孟也不知道,只能去问别人,很快,就有了消息,这是张天骐弄得军屯。 老朱好奇,竟然跳下战马,主动走过来查看,张希孟也跟在后面,他们穿过了一片稻田之后,发现了整齐的房舍。 这些房舍都是用土坯垒起,上面有稻草做成的房顶。 院子里有水井,有仓库,有牲口棚,甚至后面还有沤肥的池子……所有东西,一应俱全。 老朱看了一圈下来,忍不住道:“咱看这个张天骐,是个人才啊!” 张希孟也连连赞叹,“肯定比我会种田!” 老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上马,带领着众人,进入了湖州。 “拜见上位!” 李文忠竟然等在城门口,负责迎接老朱。 原来徐达不愿意耽搁时间,已经督兵南下,而李文忠受了伤,正好留下来,养伤同时,等候老朱到来。 朱元璋拉着外甥的手,嘘寒问暖,颇为欣慰。 “好孩子,打得很好!” 李文忠脸微微发红,突然仗着胆子道:“上位,我,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能领兵!” 朱元璋愕然片刻,忍不住大笑,“没错,你的确不是小孩子了,李文忠指挥使!你好好领兵,争取多打几个打胜仗!让大家伙都刮目相看!” 李文忠喜出望外,连忙拜谢。 老朱又询问了攻城经过,随即让人把张天骐带上来。 “咱听说你是十八条扁担之一,当初跟着张士诚一起杀鞑子?” 张天骐略微迟疑,点头道:“没错。” “那咱想问你,那时候你们怎么想的?” “没,没怎么想的,就是活不下去了。” 朱元璋点头,“那你们现在,可活得下去?” 张天骐又怔住了,过了半晌,才嘟囔道:“我,我在诚王麾下,自然过得下去。吴国公要杀就杀,用不着说这些。” 老朱微微一笑,“张天骐,咱是想问你,你们知道活不下去,要揭竿而起,那张士诚又是怎么治理苏杭之地?你们对得起那些跟随你们的百姓?对得起当初的自己?” 面对质问,张天骐愕然,竟无言以对。 当初他们看不惯的元廷做派,貌似张士诚一样也没少干。 修王宫,搜罗美女,横征暴敛……在原本各种苛捐杂税之上,还要多收许多,养兵,养官,尤其是还要拿出几十万石粮食,送去大都,做他的大元忠臣。 想想几年前,再看看当下,确实让人有些自惭形秽。 “吴国公,成王败寇,你只管杀人就是!” “不!”朱元璋摇头道:“天下之事,亿兆黎民,王所以成,寇所以败,又岂是那么简单的?克城以武,戡乱以仁。咱当初入集庆,秋毫无犯,故一举而定。每闻诸将得一城不妄杀,辄喜不自胜。夫师行如火,不戢将成燎原之势。为将能以不杀为武,岂惟国家之利,子孙实受其福。” 朱元璋很感叹道:“咱看你驻守湖州,尚且能兴屯田之利,是个有心向善的可造之材。咱问你当初想什么,就是想知道,你还愿不愿意屯田种地,造福百姓?” 张天骐再度吃惊,如果说朱元璋跟他谈什么荣华富贵,他或许会投降,也或许会拒绝……但总归还有应对之法,可说起这些,他就方寸大乱了。 “我,我也说不好。” 朱元璋哑然一笑,“张先生,你怎么看?” 张希孟立刻道:“主公,刚刚臣盘算过了,洪都境内,临近鄱阳湖,论起情况,与太湖沿岸的湖州非常相近。如果张将军愿意,可前往洪都屯田,兴修水利,造福一方。” 朱元璋点头,随即又道:“张天骐,你又怎么想?” 张天骐一听是去洪都,用不着跟张士诚直接战斗,他顿时就松了口气,更何况他也想到了自己穷苦出身,当年他们家连一亩地都没有,只能在盐场背卤水,那个日子就不要说了。 “我,我愿意!” 朱元璋含笑点头,“咱来湖州,为民除乱。立刻张贴告示,准许百姓伸冤,即刻筹备均分田亩之事,暂停所有苛捐杂税,待授田之后,重新征收。所有将士,不得侵害百姓,违令者,斩!” 张天骐默默听着,头低得更深了……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三章 劳动无价 朱元璋的表态,让张天骐感到了羞愧,相比起老朱对待百姓的态度,张士诚的确是差得太远了。 似乎成王败寇的确是错了,王以王道而成,寇以寇道而败! 难道说,张士诚不过是一个巨寇而已? 张天骐无法回答,他暂时依旧被押入了战俘营,跟其他俘虏一样,都要接受清点,而后就会被送去洪都,进行屯田,兴修水利。 总算是人尽其才,张天骐也没有什么抱怨的。。。 他每天都在战俘营,看着朱家军清点人数,登记造册。同时询问俘虏出身,家庭情况,有无亲人等等……询问之细致,简直让张天骐都汗颜。他领兵这么长时间,貌似对手下的了解还没有到这个程度。 他们的战俘营就在军营旁边,由于知府衙门被烧了,老朱和一众文武也只能住在军营,好在大家伙都习惯了。 这一天早晨,吹吹打打,热闹非凡,有不少湖州的士绅百姓,举着万民伞,带着金银布匹,酒肉粮食,前来拜见朱元璋,犒赏三军。 他们送来的礼物络绎不绝,数量惊人。 张天骐站在战俘营这边,仔细数着,光是马车,就有上百辆不止……气得他忍不住骂了起来。 “这帮孙子,原来跟我哭穷,现在吴国公来了,都抢着送礼,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张天骐忍不住痛骂,却也无可奈何。当年彭和尚杀过来,这帮人迎接彭和尚,元兵回来,他们恭迎大元朝。 后来张士诚占据了这些地方,他们又成了张士诚的忠臣。 反复横跳,这是人家的本事,瞧这意思,就算老朱家完蛋了,人家也能找到新主子。有千年大族,没有千年朝廷。 还不就是这么点破事吗! 张天骐感叹之后,返回了住处,他心中喟叹,中午饭都没有吃,直到晚上,到了厨房,领了食物,正准备去吃饭,突然听旁边的人议论。 说的是什么留氏后人,让吴国公给抓了,现在正下令彻查,这个奸贼之家,总算是完蛋了。 张天骐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猛然惊醒,对啊,原来在湖州,还有留氏的一支哩! 朱元璋竟然要跟留氏算账? 这家人要倒霉了? 真要是这样,我,我心服口服! 张天骐匆匆吃了口饭,就跑去找管理战俘营的千户,询问事情,他太迫切要知道发生什么了…… 早上的时候,一群士绅地主,前来拜见朱元璋,还送上来了厚礼。 朱家军来了,那些事情他们也听说了,有胆小的已经准备跑了。可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留下来,没有办法,谁让他们的家产都在,想走就要舍弃这一切,真是舍不得。 从湖州变幻大王旗开始,他们就凑在一起,积极商讨,这才有今天的举动。 老朱对此只是淡然一笑,咱的张先生,光是在江北,就存了几百万石粮食,区区几百车礼物,就想让咱高抬贵手,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老朱还是见了这些人,不教而诛还是不合适的。 如果他们能主动配合,也能减少很多麻烦。 朱元璋也在摸索着,他想要找出一套成熟稳妥的办法,还有那么多土地等着他去占领,总不能每一处都亲力亲为。 只有拿出合适的方案,才能推广到各处,成为放之四海皆准的规矩。 正是出于这个考虑,连张希孟都来了,老朱让他给众人讲解朱家军的政策。 张希孟制定这些法令,自然是从容不迫。 “土地法令经过了多次修正,到了现在,就是最根本的两个字:平均!”张希孟道:“均分田亩,把丁税合并入田赋,根据人丁田亩征税。过去历朝历代,都分成田赋,丁税,按照田亩,人丁收税。也有人提议,不管丁口多少,只把丁税摊入田亩,按照土地征税。” “从此之后,滋生丁口,永不加赋……可我要说,这也是不行的。人丁滋生,岂能弃之不顾?难道一个国家只需要向百姓征税,不用负担责任吗?按照我们的主张,按人口均田,人和田,是绑在一起的,每一个农村百姓,不管曾经是什么身份,哪怕是佃户家奴,从今往后,都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田亩,丁税即田赋,田赋即丁税。目前的税率是十分之一,分成夏秋两税,依次完粮纳税。” 张希孟道:“这一点是我们的原则,大家伙都有什么说的,可以提出来。不过在均田这一块,我想能够退让的空间不大了,大家还有什么便民要求,好的建议,我们会采纳的。” 张希孟直接把地丁银的搞法给否定了。 这玩意的想法和他不能说珠联璧合吧,也可以说是南辕北辙了。 地丁银的核心,是朝廷要征收这么多的税,为了减少征收困难,把丁税和现有的土地绑定,也就是说,不光是小民百姓也出钱,包括士绅地主也要割肉。 稳定税基,扩大税源,保证国家岁入。 说到底,还是把老百姓当成韭菜,只是收割的时候,会温柔一些。 不会只在一块地割,不会光从一只羊身上薅。 而张希孟主张的均田,源于公平对待每一个人的朴素观念,而一个人生活在世上,就该享有一份生活资料,在当下,也就是一块属于自己的田亩土地。 同样出于公平的考虑,才有接下来的税制安排。 可以说是环环相扣,严丝合缝。 在场的士绅却是大吃一惊,因为他们结伴过来,希望的就是割一些肉,跟朱家军做个交换。 这个割肉就是,田亩我们可以退一些,赋税也可以承担一些,但好歹准许我们豢养家奴……或者干脆把家奴也算作人口。这样在均田的时候,他们就可以保住大部分的土地。 很显然,这一切如意算盘,都被张希孟打破了,这个年轻人的精明,远超他们的预料,十几号士绅地主,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该怎么办吧? 过了好一会儿,这才有一个面皮白皙,细眉长目的文士起身,对张希孟施礼道:“久闻张相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思虑周全,非同凡响。我们都愿意听从张相安排,只是还有个小小请求,希望张相恩准。” 张希孟一笑,“主公在这里,我哪有什么权力给你恩典?只要你的建议合理,我们必然会采纳就是了。” 此人稍微沉吟,立刻笑容满脸,“张丞相教训的是,小人的意思是我们想为朱家军效力,能否准许我们征收田赋,运输到仓库,也算是为吴国公分忧。” “不!” 张希孟干脆道:“田赋征收必须是均田之后,由推选的粮长负责……如果提前交给你们,靠着征收田赋的权力,不还是一样能压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吗?百姓又怎么会相信均田?到时候不还是阳奉阴违,南辕北辙吗?” 这人听到张希孟的话,老脸一红,他的如意算盘轻易就被戳破了,只能再次转动心思。 “张相,这均田固然是妙策,只是不知道族里的田产,可是也要均分?毕竟这些族产就是为了接济族里穷人,供养私塾,奉养祖宗祠堂的……似乎都是正事,算不得盘剥压榨吧?” 张希孟再次摇头,“什么叫族产?官和民,朝廷和百姓,中间没有什么家族!天下也不存在什么可以逃避田赋的土地。族产不行,学堂的土地不行,寺庙的土地更不行!” 张希孟一口气堵死了所有可能,让场中气氛再度尴尬起来。 这些士绅也是踢到了铁板,就在这时候,朱元璋突然站起,走了过来,“咱刚刚看了名册,你姓留?” 此人连忙点头,“回吴国公的话,小人留熙。” “哦!刚刚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族产,咱问你,你的家中可有什么有名的人物,传下了多大的产业?” 留熙愣了,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朱元璋看着他的神情,突然笑道:“是不是留梦炎的后人?” “是……不过是偏房,不是嫡系。”留熙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是嫡系?那你们在湖州还有这么多产业,可见留氏子弟,活得不错啊!”朱元璋笑眯眯问道。 留熙心怦怦乱跳,不谈均田的事情,突然牵扯到了他们家,怎么都不像是好事情。 “回吴国公的话,留氏耕读传家,清清白白啊!” “好一个耕读传家…是百姓耕田,你们读书吧?”朱元璋笑呵呵扭头,“张先生,你看咱说得没错吧?” 张希孟忙点头道:“主公圣明。” 朱元璋又道:“张先生,你说咱们最初只想着均分田亩,想着好说好商量,给穷苦百姓一条活路。可偏偏有人百般反对,想出了一大堆的理由,说白了,不就是想保住高高在上的位置吗?” 张希孟再度点头,“主公一针见血。” “那这个位置怎么来的?似乎是投降元鞑子,害死文丞相,用忠良鲜血换来的吧?” 老朱说到这里,留熙已经双腿瘫软,跪在了地上。 可老朱还不想放过他,“咱要是留氏后人,多半会散尽家财,老老实实,替祖宗赎罪。咱怎么也想不到,你还有脸到这里,跟咱谈条件……祸不及家人,可你们留氏,受了老贼这么大的恩惠,绵延百年,也该到了还账的时候了!” 朱元璋扭头,看了看张希孟,“先生以为如何?” 张希孟绷着脸道:“臣以为十分妥当……不只是湖州留氏,包括衢州留氏,都必须立刻拿下,不能姑息纵容!” 正文 第三百九十四章 国号 湖州的留氏一脉,被果断拿下,这一家人哭天抢地,老婆揪着留熙,破口大骂,你这是厕所吹笛子,你怎么张得开嘴? 那么多人去见吴国公,就你显自己的本事? 能言善道是吧? 脑筋机灵是吧? 你怎么不摸摸屁股,你们家干得恶心事还少吗? 跟你在一起,命都搭进去了! 婆娘拳打脚踢,挠得留熙满脸开花。 留熙气不过,饱以老拳,同样骂道:“这能怨我吗?还不是吴国公自己说的,他们要讲道理,只要答应均田,就不会为难……我不过是谈了点条件,就这么对我!这不公平!不公平啊!” 留熙忍不住冲着狱卒大喊,“跟吴国公说啊,千金买马骨,我们留家清清白白啊!要是杀了我们,吴国公说的话,就都不管用了。为了留家不值得啊!” 不管留熙怎么喊,都没人答应,只能掉头跟老婆子夫妻和睦,其乐融融,物理上打成一片。 但是留熙所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该怎么处置留家,成了老朱的难题。 本着遇到难题,就找张先生的原则,老朱叫来了张希孟。不过说实话,老朱有点为难。多年教学相长,互相影响,朱元璋的脑袋里不可避免刻上了张希孟的烙印。 在看待问题上,老朱也和张希孟有了几分相似。 虽然他憎恶留梦炎,鄙视这个汉奸,前不久和张士诚唱对台戏,就用留梦炎讽刺了高明等人,以他的无耻,痛斥所有还愿意给元廷效力的文臣士大夫。 可不管怎么说,留梦炎都是个死了几十年,骨头都烂的差不多的古人了。 留熙等人,估计连留梦炎的面都没有见到,要处置这样的人,总有些说不过去的地方。当然了,老朱是准备杀人了,甚至他想要拒绝一切劝说。 因为老朱清楚,道理只能给愿意接受道理的人讲。 有些时候,就不能讲道理。 杀鸡骇猴,以儆效尤,咱必须要拿留氏的脑袋,告诉所有人,敢抗衡均田,不管怎么做,都是死路一条! 因此朱元璋见张希孟的第一句话就是,“咱要杀人!” 张希孟眨了眨眼,突然笑道:“巧了,臣也想杀他们了!” 朱元璋瞧了他半晌,确定张希孟没有故意说反话,这才沉声道:“这么干,未必合乎先生心中的纲常道理。留梦炎虽然该千刀万剐,但殃及留氏后人,却是咱率性而为,先生不必为了迎合咱,放弃了心中的道理。” 又过了一会儿,朱元璋才道:“这事算在咱的头上,只说先生没能劝阻,是咱一意孤行就好。” 张希孟略沉吟,竟然笑了起来。 “主公是真打算成全臣的名声了……其实这不是臣想的。” 朱元璋猛然皱眉,询问道:“先生想什么?” “想一个公平,一个公道。”张希孟答道。 “可咱做得不够公道!”朱元璋顽固道。 “那臣就想办法,让主公变得公道!”张希孟果断道:“主公,其实处置留氏,完全可以抛开留梦炎这个人,光是他们做得事情,也足够杀头了。” 朱元璋略微惊讶,随即道:“先生是说,他们鱼肉乡里,作恶多端?” “事情或许要更复杂。” “怎么说?”老朱越发好奇。 张希孟从怀里掏出了一些文稿,放在了朱元璋面前。 “主公,咱们先说一个名气更大的奸贼……秦桧!”张希孟道:“主公还记得溧水不?” 朱元璋笑道:“怎么不记得,当初咱们在金陵贴出了均田告示,溧水的百姓就动起来,主动自行分田,还闹出了不小的波澜……先生提这事干什么?” “主公可知道,百姓要分的溧水田地,是谁的?” 朱元璋怔了怔,沉吟道:“莫非是……秦桧?” 张希孟点头,“没错,就是秦桧的,溧水的丰圩挨着石臼湖,正是他的封地,绵延八十多里,田亩足有十万之数!” 朱元璋一惊,那一片他去过,处在两个大湖中间,土肥水美,绝对是少有的膏腴之地,让他看了都流口水。 这么好的地方,竟然是秦桧那个大奸贼的? “不止如此,秦桧在金陵其他地方,还有许多庄田,他死之后,家道中落,但是秦家每年尚有十万石田租收入,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 朱元璋忍不住变色,江南的地租很重,至少在一半以上,但即便如此,能收十万石田租,那也表明秦家的土地至少有二十万亩! 这还是秦桧死后的事情! 想想他们老朱家,连一亩田都没有,只能租种别人家的,真是人比人得死啊! “张先生,如此兼并,赵宋的皇帝就不管管?” 张希孟苦笑摇头,“主公,不抑兼并就是北宋的国策,王安石等人试图改变,但最终失败了。而金兵占据中原之后,赵宋逃到了临安,随着赵宋皇帝,来了许多达官显贵,朝中名臣……这帮人颇有些衣冠南渡的感觉,到了江南之后,大肆圈占土地,如饥似渴,充实家财,掠夺百姓,无所不用其极。秦桧有几十万亩田,中兴四将之一的张俊,每年也能收六十万斛田租,便是韩世忠等人,也都多有田产。算起来只有岳王爷一个人干净而已!” 朱元璋眼睛瞪得老大,愤怒拍桌子,“这就是岳鹏举被害的原因所在!赵宋王朝,从上到下,全都烂透了。高宗赵构就是个卑鄙小人,抱残守缺,厚颜无耻。他这般的奴才,又如何能抑制兼并,打击豪强?只怕赵宋宗室,兼并田亩,更加凶猛!” 张希孟长叹道:“主公,还不只是兼并田亩,宋哲宗时候,规定地主打死佃户,减罪一等,发配邻州!到了宋高宗年间,干脆又减罪一等,发配本州!” 朱元璋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一股怒火,直冲顶梁。 “什么放屁的法令?发配本州,亏他们有脸公布?依咱看,就是把佃农的命不当回事。发配本州,那跟没发配,有什么区别?”朱元璋气坏了,连连拍桌子,“这个赵家人,到底是怎么当皇帝的?” 张希孟也万分无奈,“制定法令如此,执行法令更是如此,如果遇到了佃户和地主争执,衙门不问青红皂白,直接重罚佃户。官员直接站出来,替地主说话,维护他们的纲常。” “可恶!可耻!”老朱气哼哼道:“原来鞑子对待汉人百姓的手段,在赵宋时候,便已经有了。可笑刘福通他们,还要重开大宋之天,当真是糊涂!” 张希孟又道:“主公,确实元廷全盘承袭了赵宋的聚敛手段,还发扬光大了。就比如留熙提出,要帮忙征收田赋,充当粮长。就是元廷惯用的手段。仰赖地方富户大族,让他们出面,盘剥百姓,压榨民生。纵观大元立国不足百年,江南的士绅大族,仗着自己熟悉地方,又通晓文墨,便肆意盘剥,兼并田亩,日子过得竟然比宋朝时还要舒服了。” 张希孟又拿出几份文书,向朱元璋介绍……元廷虽然派遣蒙古人和色目人控制地方,但是毕竟人数太少,而且普遍文化太差。 他们只能仰赖地方上的豪绅地主,帮忙统治。蒙古人贪,豪绅更贪,他们是卧龙凤雏,可持续的竭泽而渔,就开始了。 江南地方,拥有几万亩土地,几千个佃户的地主,比比皆是。 有些州县,六分之五的土地,都掌握在少数地主手里。 普通百姓,根本没有田地,只能靠着租种土地过日子,太多的老百姓,都是绝对的贫穷。 虽然说朱家军渡江之后,打出了均田的旗号,也做了许多,但是从宋代到元代,前后几百年的积弊,哪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也正是因为历经改朝换代,依旧安然无恙,这帮人才敢跑来跟朱元璋讲条件,总觉得谁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这些畜生,作恶多端,看起来不只是留家,光杀他们一家,简直便宜了他们!” 张希孟立刻点头,“主公所言极是,臣以为在完全均田之前,主公应该下一道命令,鼓励佃户站出来,告发地主。如果有地主打伤佃户,需要加倍赔偿。如果有打死佃户的情况,地主本人必须偿命!” 这道命令可是够厉害的,让地主直接偿命,随便拿个人顶罪,那可不行! 老朱二话不说,直接点头,“就按先生的意思办。” 又沉吟片刻,复又思索一阵子,朱元璋才道:“先生,只怕不只是这条法令吧?还有什么要说的?” 张希孟重重吸口气,而后面色肃然道:“主公,臣,臣斗胆以为,主公该称王了!” “称王?” “对,主公应该亮出旗号,同赵宋彻底决裂,正本清源,昭示天下。虽然这么做,与当初拟定的方略,稍有冲突。但是我们的势头很好,力量增加了何止十倍。再有……再有就是,我们要动员更多的百姓,更彻底改变这个世道,就必须要触碰自从赵宋以来,留下来的弊政。仅仅是推翻元朝还不够!还要更有魄力的手段!” 张希孟心潮澎湃,对视着朱元璋,正色道:“这些话臣在阐释均分田亩的时候讲过……而到了现在,臣有了更深入的体会。简言之,程朱理学我们要反对,遗留下来的士大夫作风要反对,田亩制度,财税规则,统统都是反对的内容!我们不能容忍这些东西了。” “说白了,就是要重新建立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需要一个英明睿智的君主。”张希孟深深一躬,“臣以为,这个君主,非主公莫属!天下百姓都在盼着,主公责无旁贷!” 朱元璋神情肃然,他缓缓坐在了椅子上,目视前方,良久喃喃道:“让咱称王,行吗?”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 筹备登基 “主公,眼下和刚刚渡江已经大不相同。我们不但占有了金陵,也拿下了周边郡县城镇。鄱阳湖以东,太湖以西,向南直抵赣州……论起地盘,或许还不如天完庞大,但是人口稠密,物产富饶,论起实力,已经相当不凡。虽然骄傲自满不好,但是妄自菲薄就更不应该了。从实力角度出发,称王的本钱还是有的。” “再有,如今刘福通三路北伐态势已成,山东方向,齐鲁大地,毛贵高歌猛进,西路军杀入关中,中路军也有图谋河北河东的态势……不论刘福通能不能成,至少元军和韩宋都没有精力顾及到我们。需要应付的对手只是张士诚,徐寿辉,方国珍,陈友定等寥寥数人。” “方国珍不过是一个水寇,陈友定也胸无大志,算起来仅仅是张士诚和天完徐寿辉罢了。” 老朱目光闪烁,声音低沉,“这俩人虽然算不得盖世奇男子,但也到底有些实力,眼下还能左右支应,如果称王,他们必然合作更加紧密。” 张希孟也不能否认,“主公所言极是,称王还是会引起不小的动静,包括刘福通那边,会不会翻脸,也不好说……这是称王的代价。不过称王也有好处,那就是亮出旗号,明确主张,号召天下英才,我们是以驱逐胡虏,均分田亩为号。如果不能展示出足够的决心,着实会遇到困难。” “归结起来,称王有风险,也有好处,千斤重担,都在主公身上,该做什么决断,全看主公的意思。臣绝对支持。” 听到最后一句,老朱都笑了,“又是这般,把最难的事情推到了咱的头上,张先生,你太不老实了。” 张希孟嘿嘿一笑,不以为意,“主公,臣大约就是那种好谋无断的书生吧!有百般主张,也要主公欣赏,才能真正落实。每每到关键时刻,就要主公拿出决断。这也是主公的责任啊!” 朱元璋轻笑,随后面色又渐渐凝重起来,他反复咀嚼了“责任”两个字,最后又道:“张先生,你先去吧,让咱自己想想。” 张希孟乖乖离去,没有更多的废话。 其实他也常常扪心自问,明明能窥见未来的路,等于是有了攻略在手,依样画葫芦,难道自己真的就不行吗? 或者说,穿越者就真的斗不过位面之子? 除开召唤流星雨外,到底还差在哪里? 就拿眼前来说,朱家军绝对比历史上强大太多了,但问题是,有了这些实力之后,可不可以提前几年称王呢? 历史上朱元璋是在鄱阳湖大破陈友谅之后,铲除了人生最大的敌人,隔年才在李善长等人的劝进之下,登上吴王大位,随后灭张士诚,称帝。 如今两大对手还都在,提早称王,会不会出现不可控制的局面? 譬如说陈友谅立刻进军金陵,一雪前耻。 再比如说,刘福通那里,还愿不愿意继续结盟,继续充当老朱前驱,老老实实北伐? 这些事情,张希孟并没有答案,只有做过了,才能清楚。 而朱家军走到了今天,又确实需要清理内部的渣滓,对于留氏这种,绵延百年的大族,该有个态度。 不只是留氏,还有秦家,还有蒲家,甚至还有曲阜的圣人后裔……虽然说像秦家后人,也不都是贼人,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廉耻心,闪光点。但是这些家族代表的延续至今的士大夫势力,却是朱家军必须解决的。 不解决他们,又如何均田?公平又在哪里? 内外各方,交织在一起,张希孟或许能整理出一条条的线索,但是但事情交织在一起,要怎么决断,就不是张希孟擅长的。 权衡取舍,得失之间,怕是只有圣心独断了。 一夜的时间,转瞬过去。张希孟一夜高卧,睡得很香甜,因为他知道,只要等待结果就好。 而朱元璋则是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甚至没有吃饭,就让张希孟过去。 “先生说得对,咱肩头有责任,不该逃避,理当称王,才能不辜负百姓将士之心!” 老朱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但是听在张希孟的耳朵里,却是切金断玉,掷地有声,他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到底朱元璋不会让人失望,铁肩扛起江山,果然真汉子。 老朱高升一大步,正式称王,他们这些人也不用别别扭扭了,什么学士院啊,史馆啊,全都能升格。真正按照一国中枢来配置……自然而然,张希孟的地位也能高升一大截。 而且张希孟还酝酿了一件大事,可以说是足以颠覆官场规则的事情。 如果能够顺利实现,有很大概率,能让未来的大明朝多存在些时候。 只不过还需要正式立国才好拿出来,现在的时机并不成熟。 总而言之,只要老朱称王,就能着手做很多事情了。 “先生!” 朱元璋一声低呼,打断了张希孟的浮想。 “主公,有什么吩咐?” “暂时不要太高兴了,等拿下了杭州,再对外公布。” 张希孟一怔,忙悚然道:“是!臣知道。” 朱元璋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虽然还要些日子,但是称王之后,官制安排,典章制度……先生都可以酝酿了,这事还要你来办,咱才放心!” 张希孟又是一怔,忙答道:“臣知道!” 他的声音不自觉高了三分。 确实,拿下杭州,不但是朱家军有了出海口,张士诚也会损失惨重,等于被卸掉了一条胳膊,再想翻起什么浪花,也就不能够了。 到了那时候,只剩下一个天完,称王的条件也确实足够了。 朱元璋依旧保持了沉稳和踏实,或许这就是他能走到最后的秘诀吧! 从当下的情况来看,由于轻取了湖州,整个战局对朱家军格外有利,从北到南,朱家军都处于攻势,徐达已经摆出了攻击杭州的架势,冯国用也顺利越过运河,彭早住那边也进入了战斗状态。 这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状态,着实让人喜出望外……只是不知道谁能拔得头筹,成为未来吴王冠冕上,最亮的那颗明珠! 对于这个问题,常遇春很有把握。 “俺向上位立了军令状,无论如何,都要拿下江阴!” 常遇春扫视着手下诸将,尤其是排在首位的王弼。 王弼立刻站起身,“回指挥使的话,江阴背靠长江,全境平坦,只有少数山丘,并无天堑险阻。只要能打破江阴城池,破敌不难。” “那要如何破城?”常遇春问答。 “破城当器械为先,我军已经督造了吕公车,又有上百石砲,火药齐备,足以破敌!” 常遇春满意点头,“说得好!告诉你们大家伙,吕公车就是咱这一次最大的依仗,江阴守将叫吕珍,俺用吕公车打他,最合适不过!” 常遇春连夜做出了安排,大军从西南两个方向,攻击江阴。 与此同时,水师廖永忠会从镇江西津渡口出击,阻止张士诚的水师,如果他们想玩什么后方登陆的把戏,大约是不成的。 当然常遇春也没有指望水师太多,毕竟这一直是朱家军的短板,只要不吃亏就好,真正打仗,还要看咱们陆上的好汉子。 天还不亮,常遇春就统兵出动,朱元璋给了他两个营,算上辅兵民夫,总数超过了一万五千人。 史书上动辄几万人,几十万人,似乎一万多兵马,算不得什么,毛毛雨而已。 可事实上,又有几个人见过千军万马? 毕竟这是披坚执锐的士兵,不是操场上等候训话的学生,也不是市场里,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身强体健,训练充分,他们披着铠甲,拿着明晃晃的兵器,他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杀人! 朱家军以千户为基本单位,每个千户,一杆大旗飞扬,十几个千户,旌旗连接,士兵密密麻麻。 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站在这些士兵的前面,一想到要和他们对抗,寻常人就会双腿发软,心跳加速。 城头的守军也不例外,身为张士诚的心腹,吕珍立在城头,俯视着朱家军,哪怕他居高临下,也心存忌惮。 这帮人铠甲明亮,气势如虹,粗略估算,披甲率至少在一半以上。 众所周知,不管一支军队号称多少人,最核心的战力就是那么多。大几千的精兵,任何一个将领都不敢等闲视之。 朱家军列阵之后,从常遇春的队伍中间,冲出了上百辆马车,这些马车朝着江阴方向跑过去。 这一幕有点好笑,毕竟什么时候了,还能用车兵攻击城池吗? 可很快城上的人就笑不出来了。 这些车兵并不是要攻城,而是在距离城墙三百多步的地方,果断停下来,然后每一辆车,首尾相连,组成一道围墙。 随后朱家军又有一队甲士冲出去,跑到围墙后面,戒备起来,防止城中突出兵马破坏。在他们之后,就是数量众多的投石机,这些高耸的庞然大物,带着苍凉壮阔的美感,撼天动地而来。 “大人,不能让他们从容准备啊!” 有手下将领向吕珍建议。 吕珍扶着垛口,双手紧按,目视再三,终于无可奈何,只得道:“我们的石砲够不着!弩箭还要留着……他们想攻城,就必须冲上来,到时候再给他们迎头痛击!”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 吴王的请帖 张希孟和朱元璋聊了很多,一直聊到马氏过来催,两个人愣了片刻,这才相视而笑, 意味深长。 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当初,张希孟教朱元璋读书,两个人废寝忘食,往往也是马氏过来催,他们才记起吃饭。 朱元璋忍不住摇头轻叹,“这回咱算是想明白了,登基称帝,无非是多个名头罢了,可咱还是咱!该吃三碗饭,不会多吃五碗…你们说是不是?” 马氏抿着嘴笑,“还算没有忘乎所以,这样最好。” 张希孟也立刻道:“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这一次张府之行,算是奠定了整体格调。 随后张希孟挑头,礼部尚书李习,翰林学士宋濂,参知政事朱升,还有刚刚回来的刘基,又加上了朱元璋的姐夫李贞,一共不到十个人,凑在了一起,牵头成立登基大典的筹备小组。 说实话,谁也没想到李贞能够参加,但是转念一想,他作为朱元璋的姐夫,又掌管后勤多年,经验丰富。 把他排除在外,着实不应该。 张希孟冲着大家伙道:“我的意思,不管怎么样,这个登基大典,都是一件喜事,就像村子里办事情一样,热热闹闹,惊天动地的,这样最好。” 李习身为宿儒,一听张希孟把大典比成办喜事,就有点不爱听,这可是国家大事,新皇登基,跟农村娶媳妇不一样! 他暗自腹诽,却不敢多言,只能说张相高见。 而李贞听到这话,忍不住咧嘴笑了。 “对头!还是张相说得明白,就是跟家里头办喜事似的,我琢磨着,村里头娶媳妇,大摆流水席,首先就要有个请客的名单,其次还要有人收礼…热热闹闹,吹吹打打的才好。。” 李习脸都黑了,还请客,还收礼? 真成了结婚娶媳妇了! “新皇登基,恩赏天下,应该厚赐将士,岂能巧立名目,收取礼金?这成了什么事情? 岂不是给上位丢人?” 李贞眼皮眨了眨,到底没说什么,俺读书少,俺闭嘴还不行! 可他不知道,这一句话竟然给张希孟提了个醒儿。 其实举办登基大典,不一定赔钱,还能想办法捞一点…虽然不会太多,但也不无小补。 反正朱元璋是個心疼钱的,只要能节省些,他保证高兴。只要不影响整体氛围,也没什么紧要的。 “李尚书,这一次登基大典,并无前例可循,如果却有人沐浴清化,愿意进献孝心,共襄盛举,也不能拦着一片热忱……我看就设立一个专门的所在,负责收钱……当然了,这些钱务必要用在大典之上,不许有一分一毫的滥用,不然就是欺君罔上!” 李习怔住了,傻傻看着张希孟,真是异想天开啊! 借着登基大典收钱,你们真是,真是无话可说… 他无言以对,张希孟却把事情交给了李贞,随后就商议发放请帖。 果然按照村里头娶亲的路数办事,等初步谈完之后,李习晃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去中书省见李善长了。 李相啊,你还是想想办法吧! 不然咱们上位就要贻笑大方了。 李善长乍听之下,也是目瞪口呆,少不得要召集各部尚书,鸡飞狗跳,好一顿议论而李贞这边,已经动作起来。 第一份请帖,热热闹闹,送去了也先帖木儿的商行。 身为接受改造最成功的蒙古贵胄,也先的生意风生水起,积累了不少钱财,而他也算是慷慨大方,对其余蒙古人,给予不少照顾,缺钱了给钱,缺衣服给衣服,想做点事情, 他就帮忙安排。 总而言之,他是尽心尽力,排忧解难,金陵及时雨,应天呼保义了属于是。 但无论如何,这群改造的蒙古人,还是很特殊的存在。 比如万户纳哈出,今天就来见也先帖木儿,两个人喝酒聊天,渐渐喝醉了,纳哈出就管不住嘴巴,他拉着也先帖木儿的胳膊,不停往他的袖子上抹眼泪,哭得稀里哗啦,他指着自己的脸,苦兮兮道:“你瞧瞧啊!那个婆娘,她,她竟敢打我!还跟我说,真是好体面!一个早就没脸的下九流,还敢跟她充什么大爷?有本事回大都,辅佐你们皇帝去啊! 在金陵,就给我听老娘的…你听听,这,这叫什么话!” 纳哈出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着他的委屈。就在不久之前,纳哈出经人介绍,取了个富户之女。 这个富户被剥夺了不少田地,属于落魄的那种。 女儿早些时候订过婚,后来丈夫死了,没有过门。 纳哈出觉得还算不错,自己孤身一人,早晚也要成个家,互相照顾,因此就答应了。 可成亲之后,他才发现,这个媳妇人落魄了,穷讲究不少,自己满足不了,就争吵起来。 从最初的拌嘴,渐渐发展到了戳软肋,揭老底,什么蒙古鞑子,什么狗俘虏,臭投降的…什么难听说什么,把纳哈出弄得抓狂! “我,我现在就是没有权力,不然我,我非杀了她,拧下她的脑袋!这太欺负人了!” 也先帖木儿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讲得再多,在一些人眼里,他们还始终是蒙古俘虏,罪大恶极,骂名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纳哈出,你也想开点,还有不少人连媳妇都娶不上,你现在有了家,就该学着迁就忍耐…回头,回头我给你二百贯钱,你拿回去,见了钱,估计就会安稳一点。” 纳哈出听到这话,丝毫没有高兴,反而仰天苦笑,满是心酸的眼泪,一股黄连水,浇在了心头上! “也先,说到底,说到底这还不是大元朝了!你我都没法理直气壮了!不然的话,你怎么会给我钱?你给给我一把弯刀,让我把那个婆娘的脑袋割下来!这才是咱们蒙古汉子, 快意恩仇!” “住口!” 也先帖木儿打断了他,“你…你胡说什么,吴王给了咱们活路,咱们就该感恩戴德。 历代,历代亡国之人,哪里比得上咱们?你想想,世祖皇帝是怎么对待大宋宗室的,你,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纳哈出怔了怔,突然咧嘴苦笑,“亡国之人,真是亡国之人!国亡了,就连狗都不如了。” 他趴在桌上,嚎陶大哭。 面对此情此景,也先帖木儿再度陷入沉默道理他比谁都清楚,可,可像纳哈出这样,一肚子委屈,天天受欺负,也着实难捱! “要不,要不你休了那个婆娘算了?我,我想办法,帮你打官司!” 纳哈出的哭声略微停顿,随即哭得更惨了。 “还是别自寻烦恼了,人家该说咱们不知好歹,还以为是大元朝,能作威作福呢!” 也先帖木儿连声长叹,抓起酒壶,却是空的,忍不住怒道:“别哭了,我去拿点最好的马奶酒过来,咱们一醉方休,喝醉了就不愁了。” 朱元璋的禁酒令依旧存在,不过这个禁酒针对的是粮食酒,像什么果酒还是可以买卖的,至于马奶酒,更是没人会管。 也先帖木儿正准备去拿酒,突然手下的伙计来了,慌慌张张,看到了也先,就说道:“ 东家,衙门来人了!” “来人了?” 也先帖木儿居然一震,心头莫名惶恐不安起来,莫非又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还在哭泣的纳哈出竟然也抬起头来,茫然看着,不会那个婆娘闹到了衙门,要告自己的状吧? 要真是这样,我,我就拼了! 大不了一死,没什么好怕的! 也先帖木儿还是冷静的,他按住了纳哈出,自己去了,差不多一刻钟,也先帖木儿满脸春风,手里捧着一个大红烫金的请帖,嘴巴咧到了腮帮子上。 “瞧瞧!快瞧瞧啊!” 他大声吼着,纳哈出吃了一惊,“什么东西?谁结婚了?让你吃席?” 也先帖木儿把请帖拍在桌上,轻轻展开,随即哈哈大笑,“不是成亲,是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是吴王的?”纳哈出自顾自道:“吴王在湖口击败陈友谅,又收取了岭南之地,登基称帝,也是应该的,应该的!值得庆贺!” 他嘴上说着,可眉宇之间,一抹失落,怎么也掩饰不住……大元朝或许还在苟延残喘,可亡国却是必然的。 他们这些蒙古人,又该怎么是好? 正在他怅然之际,也先帖木儿突然重重给他一拳。 “发什么呆?吴王给我下了请帖,让我们参加登基大典,和吴王一起观礼!” “什么?”纳哈出一怔,不敢置信道:“吴王,请,请咱们观礼?那,那咱们算什么?” “自然是吴王治下的百姓!”也先帖木儿笑道:“我问过了,人家吴王一直说的是恢复中华,不光是咱们蒙古人,也包括苗民,还有其他各部百姓,都是新朝子民,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纳哈出愣了好半天,竟然又哭了,只不过这一次是喜极而泣。 “吴王,吴王还记得咱们!吴王把咱们当成子民!” 他突然伸手,抓起请帖,就往外面跑。 “你干什么?”也先帖木儿急得大吼,“别弄坏了!” “坏不了!”纳哈出大声叫着,“我,我要去给那个婆娘看看!少给老子装蒜!她爹是个大户,到了衙门,还知不道谁吃亏呢!” 也先帖木儿也只能冲着纳哈出的背影大吼,“小心点,别弄坏了请帖,还有,你们,你们到底是夫妻啊!” 吼过之后,也先帖木儿眼圈竟然也红了,吴王登基,自己也该尽一份心才是 ******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七章 大明 第三百九十七章大明也先再次见到纳哈出,这位脸上都是笑,浑身上下,透着喜气,见面第一句就是,“俺服了!” 真的服了,从里往外,从头到脚,从前列腺到扁桃体…彻彻底底服气了。 从前在战俘营,学了那么多,讲了那么多,到底还差着一点意思。 就跟在学校上的课同社会的需要之间,总有不小的落差。 说得再好听,面对着夜以继日的抱怨,无处不在的白眼,时不时的言语冒犯,人也会生出别的心思,觉得自己上当被骗,继而满腹牢骚,悲愤失望。 但是随着这份请帖送来,纳哈出再也没有任何憋闷委屈了,尽管种种非议,还是不能消除,他还是会被看做蒙古鞑子,无耻叛徒……奈何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完全可以一笑了之了。 你们说这些有什么用? 吴王认可了我们,登基大典邀请了我们。 国家法令摆在那里,吴王张相,他们把水端平了,我们服气了。 姓朱的当皇帝,就是比大都的那位强! 对我们这样的人,尚且仁至义尽,关怀备至,大都的那位,连脱脱都杀,哪怕是蒙古人吗,也不得不说一句,朱元璋,真天子也! “你的婆娘呢?没动手打人吧?” 纳哈出咧嘴大笑,“打什么打?我是吴王贵客,能跟她一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你可没瞧见,我把请帖在她面前一晃,她都傻了,蔫了,老实了……当天晚上就给我准备热水,给我洗脚。我那个岳父,还有好几个小舅子都来了,弯着腰,像个学生似的,问我要怎么讨好吴王。” 也先忍不住笑道:“你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咱们在战俘营早就学过了,我把他们训斥了一顿,告诉他们,不要问如何讨好吴王,要扪心自问,能为国家做什么!他们全都老实了,还不停点头,虚心受教” 提到这些,纳哈出简直咧嘴大笑,满肚子的怨气全都释放出来,着实太畅快了。 也先帖木儿倒是眼前一亮,忍不住道:“你说得对啊,咱们是该做点什么,不然愧对吴王的抬爱!” “成!”纳哈出很痛快答应,“反正我没有你有钱,你说要怎么办,我听你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这个新的国家,也有咱们一份,可不能让别人比下去。。” 也先帖木儿一拍大腿,兴奋道:“你说的这句话我最爱听,这个国家,的确有咱们的一份,该出力气,该出大力气啊!” 也先帖木儿整整一夜没有睡,他先是盘点了一下家底儿,初步估计,能拿出两万贯宝钞,其余的牛马车船,也有不少,只要用得着,他愿意无偿捐出来。 带着这份清单,也先帖木儿来找张希孟,路上他见到有人规划御街,准备修一条宽敞笔直的大道,作为登基大典之用。 也先帖木儿立刻有了想法,见到张希孟之后,他主动道:“张相,我打算把这些家底儿捐出来,另外在应天的还有上万蒙古人,我们都经过了改造,重新做人。我打算召集大家伙,得空就过来修路,还望张相能帮忙,成全我们的拳拳之心。” 张希孟略怔了一下,也先帖木儿竟然急了,“张相,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吴王把我们当人看,我们愿意给吴王做事情,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张希孟咧嘴笑笑,许是他想多了。 一张请帖,换人家尽心尽力,只怕也不能说是谁占便宜,对于这些蒙古人来说,他们需要新生,需要证明自己,需要在新的国家,找到自己的定位… “好,我答应了,不过你要告诉大家伙,一定要在空闲时间过来,不能耽误正经事,你们也要过日子。再有,这次大典之后,还有些节目,你手上不有个商行吗,做個气派点的牌子,到时候随着人群,举起来,让大家伙都瞧瞧。” 也先愣住了,连忙摆手,“张相,这可不行啊!登基大典,何等重要,我那个商行,哪能出来丢人?使不得,使不得的!” 张希孟一笑,“话不能这么说,百工百业,拥戴新君,这也符合民本主张…放心,我会放在登基大典后面的百姓巡游,各界献艺,吴大头他们怎么都要上台表演,你还有什么好推辞的?” “哦!”也先帖木儿瞬间明白过来,随后忍不住道:“张相啊,这下子可是我占便宜了, 只怕大典之后,我的生意要兴旺十倍不止。” 顿了顿,也先不好意思道:“张相,要不我多捐一点吧!我,我不能占朝廷的便宜啊!” 张希孟大笑,“你能赚钱,那是你的本事,就算赚一百倍,一千倍,只要你一切按照规矩办,就没有说的。” 也先帖木儿低着头,沉吟一阵,终于咬着牙道:“我懂了…不过张相有件事情我还要请张相答应。” “什么事?” “就是等王师北伐的时候,我的商行愿意协助运送辎重粮草,我没法上战场北伐逆元, 可我也要帮帮场子!” 这位说得斩钉截铁,慷慨激昂。 张希孟不由得为之一振,也断然答应,“好!你记住我的话,他日北伐中原,伐的是逆元,不是蒙古人!” “没错!就冲这次的请帖,我们就什么都懂了!” 也先帖木儿满意而归。 他走后,刘伯温竟然也来了。 “张相,你看这登基大典,不能只是请蒙古人,五溪苗部能不能也来参加?” “能啊!” 张希孟立刻答应,还说道:“不只是苗部,其他的各族百姓,能来的越多越好。咱们讲民心即天心,主公登基,能集合的人越多越好,能代表的人群越充分越好。唯有如此,才能展现出与众不同的气象!” 刘伯温用力领首,一下子打开了思路,他在苗部好几年,跟其他各部都有所了解,光是各部代表,就能凑出几十股来。 “张相,岭南之地,也有不少部族,尤其是像黎人,应该让他们也来参加才是。” 张希孟笑道:“这是自然,不过咱们也要明白,必须是人家心甘情愿,不能是拉人头凑数。咱们的均田落实到位,百姓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愿意拥戴主公,这才算是水到渠成。切不可为了凑数,就胡乱拉人头,自欺欺人可要不得。” 刘伯温忙道:“这个我晓得,肯定不会给大典抹黑!” 随着张希孟回应天,整个登基大典迅速步入正轨…有些东西还真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 比如说这个大典,让李善长操持,他也能办,但无非参考历代登基典礼,领着群臣劝进,依样画葫芦。 偏偏老朱觉得这么干不妥,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妥,这才乱糟糟的一团,连在宫里讨论此事,都担心引起麻烦。 张希孟接手之后,立刻就条分缕析,迅速明朗了。 几个大工程,皇宫,御街,城墙,英烈祠,太庙……迅速布置下去,工部主持,征用民夫,调集建材,先把最紧要的做出来。 至于也先帖木儿这种,愿意无偿劳动的,自然是举手欢迎,把他们合理分派到各个工地,正好能加快进度,也能体现出万民拥戴,万众一心的立意,很值得推崇。 在工程之外,张希孟敲定了登基的主旨,就是着落在民本上面……然后就从民这个字出发,汉人,蒙古人,苗人,男人,女人,农夫,工匠,商贾,学生,将士…很容易就把思路打开。 虽然历代皇帝登基,都少不了百姓劝进的这一环,但是毫无疑问,在张希孟手上,发挥到了极致。 场地确定了,基调有了…接下来就是落实了,各个衙门从上到下,瞬间干劲十足。 连李善长都五体投地了,“李尚书,你说这次大典,还会成为笑谈吗?” 李习浑身哆嗦,忙不迭道:“下官,下官无知,着实是不知道张相的厉害,下官惭愧。” 李善长冷哼道:“知道惭愧就好!以后多学着点,为什么我没有去找吴王?那是我知道,张相从来不会让人失望的!” 好家伙,几时李善长都成了张吹了? 李习战战兢兢,又道:“李相,你看现在的架势,是不是要给刘福通,张士诚等人去信,让他们前来观礼?” 李善长怔了怔,竟然笑了起来,“对,这个提议好!就该让他们瞧瞧,什么是圣君气象!” 李习沉吟道:“李相,那还剩一件事了,就是未来国号是什么?” 李善长领首道:“我知道了,这事我去找张相谈。” 身为名义上的百官之首,中书左丞相,李善长不可能对未来的国号没有发言权,只是他到底是学问有限,只能凑凑热闹。 朱元璋号为吴王,那未来的国号能不能叫“大吴”? 貌似不怎么响亮。 陈友谅定国号为汉,刘福通那边是宋,张士诚的曾用国号为周…到了朱元璋了,该用什么为号? “其实我的意思咱们不妨先瞧瞧大元这个国号是怎么来的。”张希孟斟酌道:“我们以华夏为天下,就是要囊括宇内,是最上一层的内涵……落到国号上面,我们要取代元朝,当初彭和尚他们号为天完,虽然有些滑稽,但思路还是对的。” 张希孟说完之后,朱升这时候道:“大元的国号来自易经乾卦,大哉乾元,万物资始, 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这个国号气魄很大,只可惜天有四德,亨利贞元,奈何元廷一样不占,胡虏无百年国运,正是这个道理!” 刘伯温立刻道:“朱参政解得切,这后面还有半句: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大元没有做到的事情,咱们大明做到,何如?” 众人齐齐一振,如此大明,倒也恰如其分! ******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八章 刻石铭记 常遇春一碗一碗豪饮,蛮子海牙也不甘心示弱,但终究敌不过常遇春这种天降猛男,渐渐支撑不住,嘴上也没了把门的。 “常,常兄,说实话啊,我的兵权没被抢走,还,还多亏了你们呢!” 常遇春翻了翻眼皮,好奇道:“怎么说?” “你,你坐下,听我慢慢说。”蛮子海牙拉着常遇春,两个人肩并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年未见的好哥们呢! “你们不是俘虏了那么多人吗,也没有杀,都好生安顿。这边张士诚也打算有样学样,他说朱,朱元璋把人关起来,他不关,还给官职,我,我就是他安抚人心的一张牌。” 常遇春默默听着,蛮子海牙虽然醉了,可话却是一点不糊涂。 说起来张士诚的部下也很有意思,除了少数跟着他起兵的老盐工之外,就是脱脱的旧部,其中混杂了许多蒙古人。 如果他敢像老朱一样,打出驱逐胡虏的牌,估计立刻就会发生哗变。 从这个角度来考虑,张士诚接受诏安,也是情有可原了。 在历史上,张士诚把蛮子海牙打发去了大都,后来就没有消息了。而如今蛮子海牙还在水师里面,确实是朱家军政策带来的变化。 只不过张士诚也不是完全相信蛮子海牙……眼下的水师分成三个层次,摆在台面上的是蛮子海牙,但中间实际管事的都是张士诚的亲信,再往下,是元军本来的水手士兵。 三者之间,存在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蛮子海牙在普通士兵中间,还有些地位,尤其是一些蒙古人和色目人,张士诚没法完全架空他。 但是随着张士诚安插的人越来越多,这支水师也渐渐脱离了蛮子海牙的控制。 借着酒劲儿,蛮子海牙半真半假,把这事......怎么办,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还能顺利控制所有船只?毕竟这一艘船,也不只是一两个听张士诚的,就连水兵都不乏张士诚的人……” 常遇春瞠目结舌,奶奶的,敢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啊! 这事情可麻烦了。 “那,那你就不怕有人把我过来这一次的事情,密报张士诚?” 蛮子海牙又笑了,“我说常兄弟啊,你这个脑子真是不行……我,我怎么跟你解释呢?”蛮子海牙摸了摸怀里,掏出两锭元宝,摆在了常遇春的面前。 “你瞧瞧,同样的银子,你说哪一锭姓朱,哪一锭姓张?” 常遇春盯着半晌,突然恍然大悟,忍不住笑道:“我懂了,就连这些张士诚的亲信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都各有心思。毕竟眼下我们吴国公势大,就算不想投降,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日后也不至于掉脑袋……行啊,你们都活得这么精啊!比没毛的猴子还鬼呢!” 蛮子海牙无奈咧嘴苦笑,“没法子,我,我也是没办法……说实话,别的我不服气,我就服吴国公说话算数,一九鼎!说分田就分田,说不杀就不杀!人活着一个安心,我现在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如鲠在喉啊!” “行了,别甩词儿了……我还不明白!当年俺当土匪的时候,就是这样!下面弟兄们心思各异,上面头领尔虞我诈,你争我夺。让我当大哥,自问又没有弄钱的本事。这不,我才追随了上位,才有了今天。你说说,我的眼光好不好?” “好!” 蛮子海牙竖起两个大拇指! “当初我要是有常老弟的眼光,我也投靠吴国公,现在也没有什么好担心了的。” 说到了这里,其实也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蛮子海牙有心投降,他下面人也有不少想要投降......……但具体谁是怎么想的,根本闹不清楚。 所以蛮子海牙并不敢下令,鬼知道张士诚的人会不会也来一场经典的下克上? 天诛蛮子海牙! 明白了这些,也就知道能让一支兵马,成建制投降,或者起义,该多么困难! 主将的思想工作要做通了,下面的人也要争取过来,最后有了绝对把握,才能解除少数几个绊脚石……因此没有一年半载,甚至更长时间,休想成功。 而且还要天时地利人和齐备,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聊到了这时候,常遇春也无奈了。 他算是探听明白了蛮子海牙的心思,但就这点收获,他也没法交差啊!俺老常过来,是要干成大事的,就这么回去,岂不是白白冒险了? 到底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所有人都愿意投降上位呢? 就算不是所有人,也要有九成以上……总而之,先把这些船拐到手是真的。 常遇春在船舱里待了这一会儿,就不想离开了,这玩意平稳舒服,比起小舟可强得太多了。 该怎么办才好呢? 常遇春突然看到了刚刚蛮子海牙拿出来的两个元宝,他皱着眉头,稍微思忖一阵,竟然想起了他当土匪时候,遇到的一次内讧。 当时他们抢了一个走镖的,弄到了三千两银子……当头儿的就要拿走两千,剩下才给大家伙分,可大家伙都觉得太少了,就彼此吵了起来,最后也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嫌少,去找寨主啊? 结果这帮人竟然真的杀进了寨主的住处,把寨主的脑袋给砍下来了,所有银子都被抢走了。 常遇春眼珠乱转,一个鬼点子冒了出来。 “我说这次张士诚,给了你们多少钱?才让你们出兵过来的?” 蛮子海牙笑了,“我听......说吴国公财大气粗,怎么,打算出钱收买我们?好啊,你说出一个数,让我听听!” 常遇春直接不屑冷笑,“你还是老一套的脑筋,跟山贼土匪没有什么差别!能给你多少钱,就能拿走多少钱,我们上位不搞这一套,就是为了当大家伙安心,你自己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道理?” 蛮子海牙长长出口气,无奈长叹,“我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吴国公真有过人之处啊!” “那是!”常遇春笑嘻嘻道:“老兄,我跟你讲,赶快投过来吧!你也年纪不小,就不怕哪天出了事情,把你扔到了长江喂鱼?尸骨无存!” 蛮子海牙绷着老脸,他当然害怕,可问题是他没法做主啊! 常遇春眼看时机差不多了,这才道;“老兄,我给你出个主意……这次张士诚不是赏银了吗?你们是不是都上下扒皮,层层克扣,对吧?” 蛮子海牙下意识点头,可随即又道:“你,你不能客气点?这是规矩,规矩啊!” 常遇春也不搭理他如何辩解,而是继续道:“你听我的,就把手上的所有银子都发下去,然后散布消息,告诉下面的水兵,说赏赐了多少钱。而张士诚的亲信克扣了钱财,发到下面的肯定没有那么多。然后你就让水兵过来,看看你放钱的地方,再去抄几个张士诚亲信的地方……只要看到了钱,他们就会恼怒,就会杀人……等见了血,他们都要听你的,到时候你说诚王发怒,肯定要追究罪责。为了活命,投靠我们上位,这还不是顺理成章?” “啊!” 蛮子海牙听完这番话,酒都醒了大半,傻傻看着常遇春,乖乖,你这招真是砒霜腌老姜,又毒又辣啊! “常兄弟,这,这是谁告诉你的?” 常遇春嘿嘿冷笑,“你要是在土匪窝子待几年,什么都会了!放......心吧,这招保证管用,我去睡一会儿,你赶快布置吧。” 说着,常遇春竟然真的在船舱的角落和衣而卧,没一会儿,连呼噜声都出来了…… 蛮子海牙目瞪口呆,你丫真绝了! s.. 心吧,这招保证管用,我去睡一会儿,你赶快布置吧。” 说着,常遇春竟然真的在船舱的角落和衣而卧,没一会儿,连呼噜声都出来了…… 蛮子海牙目瞪口呆,你丫真绝了! 正文 第三百九十九章 小明王 江俨被安排在了应天,身处朱家军的腹心之地,江俨十分能体会到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 王宫前面的御街上,除了专门的工匠,服役的百姓之外,还有许许多多, 无偿劳动的应天百姓。 当得知这帮人是主动过来帮忙,江俨都懵了。 这是到了古君子国了吗? 别的地方,百姓千方百计,逃避服役,到了应天这里,竟然主动过来干活。 假使巴蜀的百姓, 都有这个境界, 那他们图谋中原,指日可待啊! 江俨也只敢想想,他见过了朱元璋和张希孟,自然知道这俩人不会什么妖法。但是能慑服人心,总揽英雄,必定有过人之处。 而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究竟半点都学不来吗? 江俨还想试试看,他发现应天的国子监, 是对外开放的,里面有许多书籍,是可以免费阅读的。 当然了, 暂时还不支持外借……没办法,如今书籍还是很昂贵的, 只准在指定的地方阅读, 不能破坏,不能污损, 否则是要加倍赔偿的。 据说这是张相的德政,他整理批注了很多经典, 并且分门别类,条分缕析, 有专门的书坊刊印之后, 就放在了国子监一部分,普通百姓也能有幸借阅。 不出意外,这里几乎天天爆满。 江俨溜进了国子监,费了好大力气,他还真借到了书籍,只是最新最热的,有关三次兴起的,评价岳飞的,阐发均分田亩的,崖山祭祀的……这些书籍册子都需要早早过来,甚至还要预约,不然根本抢不到。 江俨找了老半天,只发现了角落里的一个小册子,内容也不多,主要是写如何改造战俘的。 这本书曾经也是很热的话题,只不过由于也先帖木儿等人都在应天,想看改造成果,去他们那里就是了,书籍反而不那么生动了。 但是对于江俨来说,这还是很有趣的东西。。 他展开之后,发现里面对战俘的教化培养,简直能笑得人喷饭,把一个个元廷贵胄,变成喂马放牛的普通人,还真是敢想敢干! 江俨大呼过瘾,他一直看到了下午,肚子都咕咕叫了,这才恋恋不舍,想要告辞,由于书籍不能外带,他又怕明天就看不到了,犹豫片刻,江俨决定勒紧裤腰带,再看一些,最好全都记下来才好。 可是当他翻到了下面一张,江俨怔住了。 前面讲了那些俘虏的元廷贵胄将领,下面讲的却是那些怙恶不悛,执意给元廷陪葬的。 其中排在前面的就是石抹宜孙! 这一家子,全都以身殉国,葬身火海。着实算得起忠义,当时还有很多人要褒奖石抹宜孙一家,结果因为张希孟站出来,硬生生扭转了评价。 而当时的辩论,就写在了这本小册子里。 江俨看着看着,竟然呼吸急促起来,眼睛越瞪越大? “竟然是这样!” 江俨傻了……其实也由不得他不发傻,像石抹宜孙这种,甘心给元廷殉葬的官吏,数量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比如明玉珍进军巴蜀的时候,就曾经遇到过三個元廷忠实的走狗。 明玉珍先是生擒元将朗革歹夫妻,还有元将赵资的妻子,而朗革歹妻竟然自沉于江,宁死不降。 明玉珍只得把赵资妻子带到嘉定城下,想用来招降赵资,但城头的赵资用箭将妻子狠心射死,宁死不降。。 后来明玉珍破城,又俘虏了赵资和完者都,加上前面的朗革歹,一共三个人,明玉珍打算让他们为己所用。 奈何三人誓不投降,明玉珍被逼无奈,只能斩杀三人,以礼葬之。 明玉珍都这么办了,巴蜀百姓更是以“三忠”称呼这三个人,被视作元廷的忠臣良将、 明玉珍尊敬义士,一时间名声大噪,于是巴蜀诸郡县相继来附。这件事被传为美谈。甚至很多人以此来说,明玉珍何以能君临巴蜀,就是靠着尊敬忠臣义士,能尽收人心。 过去江俨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在朱家军治下,竟然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 而朱家军的处理结果迥然不同。 元廷的忠实走狗石抹宜孙一家,不但没有得到礼遇,反而被扯下画皮,直言他们是舍不得元廷给的好处,还想要在百姓的头上,作威作福。 如此之人,如此之家,褒奖他们,真不知道如何面对殉国将士! 别的事情还好说,江俨只是觉得朱家军有些了不起的地方。 哪怕要祭祀钓鱼城的忠臣义士,江俨也仅仅是震撼而已。 但是看了这个小册子之后,江俨整个人都不好了,返回馆驿的时候,也是失魂落魄,险些和马车撞在一起。 他的三观受到了碾压。 哭着说埋珲他背叛你说在梦里 类似的事情,迥然不同的结果……明玉珍只是礼遇忠臣义士,想的不过是下面人忠心耿耿,也这么效忠他明玉珍罢了。 谷瑬 可是朱家军这里,却是着眼底层百姓,从这些普通人的立场出发。 谁高谁低,谁对谁错,或许还不好说。 但是那么多百姓,愿意主动站出来,无偿劳动,帮着朱元璋修御街,修城墙……或许就说得通了。 “大王,如此人物,岂是你能赢得了的!”江俨望着西方,巴蜀的方向,暗暗咬了咬牙! 非是我不忠,只是朱家军不是明玉珍能抗衡的,与其血流成河,百姓受苦,不如尽早归附明主,也好少些痛苦……江俨似乎是悟了。 明玉珍精心挑选的使者,竟然决定投朱了,不得不说,明玉珍看人真准啊! 现在的问题简单了,那就是如何让明玉珍配合朱家军了。 不过貌似还有个问题,那就是如何让朱元璋相信自己,万一当成诈降可就不好了。为了这件事,江俨费了好多心思。 一次凑巧的机会,他遇见了傅友德。 江俨大喜过望,这位当初归附明玉珍,自己还跟他有些交情。 双方见面之后,江俨把自己的想法一说,傅友德竟然半点没有意外,反而一副早就该如此的模样。 “傅将军,你,你就不怕我诈降?” 傅友德哈哈大笑,“你是不是诈降,我还不好说。但我以为,你只要是明白事理的,就该知道,谁才是天下之主,不投靠上位,你才会追悔莫及!” 江俨一怔,又咬牙道:“傅将军,实不相瞒,巴蜀地理我还是熟悉的,他日吴王要入蜀,我愿意为前锋先导!” 傅友德欣喜不已,他急匆匆去见张希孟,把事情说了。 “张相,我有七成的把握,这个江俨值得相信。” 张希孟含笑点头,“他有心站在咱们这边,咱们也不会轻易就相信,肯定要安排人手,盯着他的动向,另外他的家族,也会照顾到。” 傅友德对朱家军的一些情况也熟悉了,知道这么安排是对大家好,不是单纯的信任不信任的问题,毕竟一国大事,断然不能马虎。 而得到了明玉珍这一支力量,围猎陈友谅的包围圈,似乎就成熟了。 张希孟立刻去见朱元璋,君臣对照着地图,全都大为振奋。 “张先生你看,咱先派一支兵马,走江北,取蕲春,封住陈友谅北上的路。然后以大军直取武昌,让汤和从五溪发兵,攻取衡阳,再由明玉珍出巴蜀,顺流而下,如此四面围攻,陈友谅必死无疑!” 老朱满脸红光,万分振奋。 上一次的大战,没有击杀陈友谅,堪称朱元璋最大的遗憾。 这一次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张先生,用不用咱写封信,痛骂陈友谅,逼着他低头,敢不答应,立刻发兵!”朱元璋已经很熟练掌握了挑事的办法。 张希孟笑道:“主公大可以酝酿着,咱们还是先派人去见明玉珍,暂定盟好,然后再图谋陈友谅。” 商议妥当之后,老朱就下令军中备战。 只不过在这个当头,竟然横生枝节,汴梁的刘福通给朱元璋来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件。 质问朱元璋,为何国号大明?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家陛下号称小明王,你就要当大明王,你想占便宜不成? 老朱一阵错愕,国号大明,还犯了忌讳! “这个刘福通,未免自作多情了吧!” 张希孟扫了一眼信件,微微沉吟。 还真别说,后世有关大明国号的来源,还真颇有一番争论……的确有一派认为承袭自小明王,是表明自己出身,标榜正统。 可问题是秉持这种观点的人,大约也是认同小明王是朱元璋弄死的,还是阴谋杀害的。 这就好玩了,老朱既然是凶手,那为什么还用明这个字眼? 难道要时刻提醒自己杀了小明王,这还光荣吗? 也有人说大明的国号,来源明教。 而这个说法,那就更扯淡了,因为有明一朝,明教都被视作妖人匪类,可不是什么正面词汇。 朱元璋一直在打压明教,淡化自己出身,不愿意多说这部分的事情……结果偏偏以大明为国号,要多少年的脑血栓,才能干出这种事情? 大明的国号,就是源自易经,没有什么好说的。感谢大埋珲家月票和订阅支持 不过刘福通却主动碰瓷儿,他到底要干什么呢? “主公,如果我没猜错,刘福通是想趁机跟咱们一刀两断,他这个大宋正统,还是不愿意和咱们为伍啊!” 朱元璋重重叹息,冷笑道:“有些事情由不得他,派汪广洋过去,质问刘福通,他还要不要北伐中路军的性命?再有,派人去见毛贵,告诉他,粮草军械,我们依旧愿意如数供应。” 正文 第四百章 登基大典的嘉宾 张希孟笑道:“主公,最好再给刘福通送本易经,臣那里正好有宋版的,我再挑个带批注的给他,也免得闹笑话,以为大明是占他们小明王的便宜!” 送书? 真有你的! 老朱自然是颇为赞许,这个主意还真好。 其实如果韩林儿愿意, 朱元璋是不介意给他当个叔叔的。 只不过这个大侄子有点可怜,完全被刘福通挟持,成了可怜巴巴的傀儡。也不知道他何时能雄起,斩杀权臣,或者被权臣诛杀…… 朱元璋和张希孟都是一副看出殡不嫌殡大的架势,对待韩宋, 他们的态度也很明白, 就是分化瓦解。这倒不是他们英雄所见略同,或者君臣同心什么的,实在是韩宋摆出来的架势,就是这么个情形。 前面提到了,刘福通把都城迁到了开封。 纵观全局,从山东到河南,再到关中, 一直延续到甘肃,全都是刘福通的地盘。除此之外,江淮,湖广, 巴蜀, 也都有刘福通的势力。 再往塞外观看,元上都,辽阳,一直到东边的高丽,也都是韩宋的地盘。 如果说朱元璋是南方大区的胜利者,那么刘福通大可以说一句, 北方大区,优势在我! 而且单纯从地盘面积来说, 刘福通还稳压了朱元璋一头。 兵势相连,何止万里,黄河两岸,塞外辽东,悉数臣服面前……“难怪刘福通有底气跟主公叫板,我看他不光想跟元廷开战,没准还想收拾了咱们。” “不自量力!”朱元璋冷冷哂笑,刘福通的实力是摆在这里,但是朱元璋并没有放在心上。 “东西相距万里,这么大的地盘,如何能首尾呼应,如臂使指?更何况三路北伐,尽数失败,元廷收缩兵马,蓄势待发。。一旦元军反攻,刘福通处处受制,想不败都不行!” 老朱洞若观火,韩宋的散装程度,甚至在陈友谅之上。 原本朱元璋和张希孟筹划围猎陈友谅的局,如今刘福通又跳出来,少不得把目光落在了韩宋身上。 没有猎物的时候发愁,现在一下子来了俩,同样让人发愁。 应天城里,紧锣密鼓,加速筹备。而另外一边,方国珍率领着船队,乘着季风,沿着辽东半岛海岸线,进入了高丽范围,终于成功和红巾中路军联系上。 面对朱家军的热情援助,已经占据西京(平壤)的关先生,似乎热情不是那么高,只是让方国珍暂时在义州停泊。 随后关先生才亲自来见方国珍。 关先生本名叫关铎,他号为关先生,自然是有那么一点子书卷气,文质彬彬,白净清秀,冷眼一看,就跟书生似的,当真不像一员悍将。 但是谁要是被他和善的外表欺骗了,那就犯了大错! 一個从曹县打到了高丽的狠人,又岂是善类? 关铎对于突然出现的兵马,颇为惊讶,而且方国珍这个东西,不是投降了元廷吗?他现在又成了朱元璋的部下,是真的还是假的? 关铎满肚子疑问,长时间在外领兵,已经让他不愿意相信任何人。 “越王殿下,你能来给我们送粮食,还真是让人意外!”关铎意味深长道。 方国珍呵呵一笑,单手按着佩刀,看着关铎,不但不怯场,还隐隐压了对方半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我劝你还是收回去,刘福通尚且算是我的后辈,哪里轮到你说三道四?再说了,这一次我是奉吴王命令,给你们送粮食军械,协助你们守卫高丽,抗击元军。他刘福通现在可是没这个本事。说句不客气的,吴王可是你们唯一的衣食父母,得罪了谁,也别得罪吴王!” 关铎绷着脸,沉吟再三,方国珍语气虽然不好,但说的还都在理。 他沉吟片刻,突然道:“越王,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吴王愿意帮我们?可有道理?” “道理?当然是有!” 方国珍叹口气,“关铎,你听过张相吗?” 关铎怔了怔,“略知一二。” “张相说燕云之地丢失快五百年了。赵宋穷尽力气,连幽州都没有拿下。你们却能横行大漠,占据上都辽阳,让中原的旗号,在辽东大地飘扬。更是杀入高丽,扬威异域。就凭你们这份壮举,也要永载史册,流芳百世。” 方国珍道:“吴王以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为号。似你们这般英雄好汉,应该跟着吴王才有施展拳脚的机会。方某愿意纳土归降,成为吴王帐前小卒,就是敬佩吴王的胸襟格局,关铎,你也是聪明人,可不要错失良机。” 关铎默默听着,并不言语,待方国珍说完,他才冷冷道:“越王,听你这么说,是不是只有归附了吴王,才能得到军粮?干脆点说,吴王要拿这点东西来收买我们?” 谁拥有你谁就拥有全荐洱世界 “呵呵!”方国珍忍不住哂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我可以告诉你,用不着!吴王只是赏识你们的忠勇,而且鞑子才是我们的大敌,吴王愿意鼎力相助。再有不妨告诉你,山东毛贵也出了不少金银,希望我们换成粮饷军械,帮你们守住高丽……用不着多想了,让弟兄们来搬粮食吧!” 关铎如何能不想,可问题是当下做主的是肚子,不是脑子! 足足十五万石粮食,扣除路上损耗,也有十二万石,送到了关铎的手里。 谷只 那些闻讯前来,搬运粮食的红巾军,不光衣服是红的,眼珠子都是红的。方国珍亲眼看到,有人在搬运的时候,偷摸抓一把谷子,直接往嘴里塞。 还有人一下子塞得多了,噎得翻白眼,也不舍得吐出来。 他们当真是饿坏了。 从山西杀入大漠,走元上都,到沈阳,再杀入高丽……整个一条路线,不是大漠草原,就是苦寒之地。 哪来的粮食? 他们就靠着四处抢掠,尤其是打劫元廷存粮过日子。 没有粮食,就吃缴获的牛羊牲畜,勉强维持。 等杀入高丽,情况稍微好了点,算是得到了一些补充。他们积极修城,积蓄粮食柴草,算是把高丽当成了根据地。 但是很遗憾,此时的高丽依旧十分贫瘠,物产有限,而且产粮区还在南边,红巾军基本上就是三天饿九顿的状态。 此刻突然有人送来了粮食,当真是救命粮,来得太及时了。 等把稻谷变成粮食,煮成米饭,分给将士的时候,这帮一路上来,哪怕肠子流出来都不会皱眉头的汉子,竟然有人偷偷抹眼泪。 关铎看在眼里,心里头也不好受,是他带着大家伙,走到了这个境地。 暂时有了粮食,接下来何去何从? “平章,我们,我们还能回到老家吗?” 有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战士,仗着胆子道:“这,这个米饭太好吃了,俺,俺想起了俺娘,每年收成之后,都能吃几天饱饭!要是能回家,吃一碗家里的米饭,俺,俺死也闭上眼睛了。” 听他这么一说,周围的人不由得停下了筷子。思念家乡的念头,就像是野火燎原,迅速蔓延,上一秒还在大口扒饭的将士,竟然流下了热泪,又和着泪水,把饭咽了下去。 说实话,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元军步步紧逼,封锁了他们返回的道路。 现在还想回去,就只能走水路,跨海前往山东。 可问题是山东红巾的船只也不多,而且还要面临海上的风浪,又有几人能活着回去? 不多时,军中将士,哭声一片,哀怨忧伤,悲从心来。 方国珍在义州没有几天,就注意到了将士的状态,他心里哪能不明白……盛极而衰,刘福通要走下坡路了,谁也阻挡不了。 历代哪有万里迂回,断绝了同大本营联系,还能继续作战的兵马?大家伙都是人,不可能没有想法的。 关铎突然意识到这支兵马已经不是他能完全掌握的。 “关铎,吴王说过了,愿意援助你们……粮饷军械不够,往后还有,缺医少药,我们也会想办法。假如有人想要回家,我们有上千艘大船,一定把大家伙平安送回家乡。” 前面的承诺关铎还能不为所动,可是听到了回家两个字,关铎也扛不住了。 家乡这个词,对于中原百姓来说,有着难以抗拒的魔力,屈指算来,关先生他们北伐以来,已经到了第四个年头。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背井离乡,朝不保夕,又身处异域,不时苦战,早就耗光了他们的承受能力,此时此刻,最听不得的就是回家! “越王,你们能做到这一步,不管是什么用心,我关某都要谢谢你们!” 说完,关铎深深一躬,肃穆真诚。 消息很快传开,红巾军中,许多人都嚷嚷着要回家,一时间沸反盈天,乱成了一锅粥。 关铎当然不能允许,这样一来,岂不是直接溃散了。 跟方国珍磋商之后,这边也没有那么多船只可以使用,就只能请一些受伤生病,身体残疾的,登船回乡。 不出意外,红巾军又出现了自残的情况,只为了能登船返回。几乎每一艘船都超载了。 “关铎,你放心,以方某的本事,自然会将大家伙平安送回去的。感谢大家月票和订阅荐洱支持 而且我还会回来,继续送东西,接走伤员……只不过我有个小事要提醒你,吴王的登基大典快要到了,烦请这些弟兄们去凑个数,一起热闹一下。” 关铎刹那间怔住了,去参加朱元璋的登基大典? 那,那他们还算韩宋的臣子吗? 不许去,那就连船也别坐了,就留在这里,当一个孤魂野鬼吧! 这一手,简直绝了! 正文 第四百零一章 群贤毕至 关铎也没什么好选择的,如果他敢拦着将士回家的路,这帮人就能立刻撕了他,不要挑战将士们的底限。 一千多天的艰苦作战,已经耗光了他们的耐心,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用诧异。 如果仅仅是把人带走, 还是会带来问题的,不过好在还有张定边,他领着人留在了义州,加入了镇守朝鲜的北伐中路军。 有来有回,还不算亏。 如今关铎掌握的兵马差不多有二十万之多,张定边的直系兵马还不到一千人, 加上方国珍的温州台州兵马, 也仅仅两千五百人。 沧海一粟,没有什么人把他们放在眼里。 张定边默默转了一圈, 随即在营门口摆下了擂台,拳脚,兵器,箭术……有谁能胜得过俺老张,俺就听他的号令。 军中擂台赛,真是好狂妄啊, 你张定边不就是朱元璋的俘虏吗?我们可都是迂回大漠,攻陷上都的狠人,跟我们叫板,你也不掂量自己的份量? 这帮人兴匆匆去打擂台, 然后无一例外, 被打得惨败而归,鼻青脸肿,筋断骨折……足足半个月, 张定边横勇无敌。 别说北伐中路军了,就连关铎都吓坏了,这特娘的是战神下凡啊! 他可不敢小看张定边了,“传我的命令,要待之如上宾,且不说人家这么厉害,光是他背后的吴王,就不能得罪。谁再敢小瞧人家,我打断你们的腿!” 命令是下去了,可关铎也有点傻了,张定边这样的,都被朱元璋俘虏了,那朱家军该是何等卧虎藏龙啊? 淮西多猛士,江南有豪杰。 万万不能小觑天下英雄啊! 关铎暗暗盘算着,虽然他对刘福通忠心不变,但形势比人强,现在仅仅能得到朱家军的援助,他不能无动于衷必须想办法多了解一些朱家军的情况。 除了这些跟着方国珍回去的伤员,关铎也挑选了一些忠诚可靠的心腹,混在船队中,去了应天。 只要互相了解交流,就有更进一步的希望。。 名将如美人,招揽猛士,就跟谈恋爱,咱要有点耐心不是。 方国珍载着众人,带领着船队,浩浩荡荡,驶入长江,又逆流而上,张士诚的水师就是这么看着……当然了这么说也不准确,毕竟还是送来了不少美酒的,还是好一顿吹捧。 方国珍大大方方收下,“告诉你们怀王,俺等着他同殿称臣呢!哈哈哈哈!” 张士信气得狂翻白眼,险些从甲板上掉下去,但到底也只是愤怒了一阵而已。眼下的朱重八,他们还真得罪不起! 光是应天聚集的那些虎狼,就足以把他们给活生生吞了。 方国珍这些人没有直接进应天,而是在镇江府的渡口登陆,从陆路前往应天。没有办法,港口码头,还要装卸砖瓦木料,实在是太过忙碌,一切和应天建设无关的人员,都要暂时让路。 这是多大的工程啊? 方国珍都羡慕了。 奶奶的,大丈夫当如是啊! 自己的那点家底儿,跟老朱比起来,完全没有可比性啊,人家是一条龙,自己怕是连一条虫都不是了。 这么看来,投靠朱元璋,不亏! 方国珍感慨着进发,一路上不断收到消息,而这些消息更让方国珍目瞪口呆。 好一个朱元璋,你是真有想法啊! 为了筹备登基大典,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张希孟领导的筹备小组,连续发出了上万份请帖。 首先就是给朱元璋的老家发……虽然历经灾荒战乱,还剩下的人不多了,但是依旧有些人值得邀请。 比如那位曾经施舍一块贫瘠的荒地,用来安葬老朱爹娘的富户刘继祖,他就是受到邀请的第一人。 另外还有当初提醒朱元璋去寺庙出家的汪氏老太太,也在受邀之列。 至于那位拒绝帮忙,早些年还打过朱元璋的地主刘德,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老朱对天发誓,真的没有报复这家伙,无奈刘德干的事情太缺德了,乡亲们都不带着他玩,指指点点,直接社死,哪里还有脸面留下来……只能跑了,但是他也不敢跑到别的地方,生怕兵荒马乱,丢了性命。 最后只能渡江,在池州一带安了家……反正还是逃不出朱元璋的手掌心。 除了这两位重量级人员之外,其余徐达、汤和、吴祯、吴良,这些淮西名将的亲眷故交,也都在受邀之列。 大家伙喜气洋洋,穿着新做的衣服,乘坐着安排好的车马,喜笑颜开,向着应天而来。 别看咱濠州穷,咱们可出了个皇帝呢! 而且还是一心为民的好皇帝,脸上有光啊! 除了淮西的乡亲之外,扬州百姓也来了……他们没法不来。 前面就提到过,一个拥有八十万人的超级城市,在面对战乱的时候,可不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神仙所在。 那么多人,全都仰赖漕运,没有粮食,一天都玩不转。 潆犨窗台蝴蝶像诗里纷飞化蝶 谷臵 城里的作坊再多,能产出的商品再精美……对不起,没人要了,在这個时候,粮食,蔬菜,盐巴,这才是最根本的东西。 当初张希孟为了能保住扬州,费尽了心思,又是调拨粮食,又是向外迁移人口,缓解压力。 同时把军中订单转给扬州,又帮着开拓民间市场。 反正就是竭尽全力,让扬州能运作下去。 元末扬州,从八十万锐减到十八户,走死逃亡,一座城市都成了空城! 而在这个时空里,扬州百姓先是向外迁移了二十多万人,老朱渡江之后,又迁居江南十多万人。 随着朱元璋在江南站稳脚跟,地盘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扬州竟然难得走出低谷,开始向上发展,城里的人口恢复到了六十五万! 谁的心里能没有一笔账! 没有上位,没有张相,处在各方势力中间的扬州,会是个什么下场,天都不知道! “上位登基称帝,天下归心!” 一杆来自扬州的大旗,迎风飘扬,渡江而来。 巢湖方向,同样有人赴约……作为朱家军水师的摇篮,巢湖出身的将领,把持了八成水师将领名额,俨然除了淮西集团之外,第二大强悍的势力,而且还跟淮西水陆并力,各有一摊。 不过这帮水师将领还都很明智,知道水陆两军不在同一地位上,他们的根基也远不如淮西诸将。 但是他们也有点优势,那就是张相曾经短暂担任过水师大都督,算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别看张相卸任了,我们这些人就认你了! 巢湖不光出水师,而且随着均田的推进,曾经饱受水贼之苦的周边地区,庐州等地,竟然第一次彻彻底底消灭了水匪。 历来改朝换代,巢湖水贼,生生不息。 除非圣人出,否则贼不灭。 如今贼灭了,岂不是圣人来了? 一支船队出巢湖,沿着当初巢湖水师的路,向着应天而来。 曾经和赵普胜一起统领巢湖水师的李普胜,自然不甘落后,他代表的正是最早抗元的彭党中人。 李普胜,邹普胜,还有欧普祥。 他们率领着彭党旧部,已经退出军中,解甲归田的一批老人,向着应天赶来,路上李普胜就忍不住揶揄欧普祥,“怎么,还想着跟人家斗吗?当初给你那么好的条件,你不答应,觉得你在袁州有些号召力,谁都听你的,现在如何啊?” 欧普祥脸都黑了,就别揭短了,心头流血啊! “李师兄,袁州可不只是我的袁州,咱们彭党经营了多少年,当初彭祖师就下功夫了,你说咱们的势力,怎么就瓦解冰消了?我,我想不通!” “你有什么想不通的?”邹普胜冷笑道:“彭祖师的庙宇我给建起来了,崖山的祭文我也烧了一份,送给他老人家在天上看……吴王不是咱们彭党的人,可他对祖师的评价,比咱们彭党还高,千秋之后,世人还能知道彭和尚,全都靠着这篇祭文了。别的不说了,我心服口服!” 李普胜也颔首道:“是啊,论起格局心胸,吴王当真是天下无双!要是再年轻几年,我也想和丁师弟一样,替他效命啊!” 邹普胜一笑,“现在也不晚,我听说明玉珍那小子派人过来了,意在遣使通好,我看咱们不妨找找旧部,联络一下朋友。巴蜀难安,咱们该出把力气才是!” 李普胜欣然点头,至于欧普祥,只剩下叹息了。 食君禄,报君恩。你们没吃老朱的俸禄,这么给他卖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真是想不明白。 欧普祥不懂,可是当他进了金陵之后,很快就有了答案,就在皇宫对面的英烈祠前,有一面石雕,刻的就是彭党首义! 听到消息之后,欧普祥怔了好半晌,突然蹲在地上,老泪横流。 “我,我服了,心服口服!吴王就是当世圣主,除了他,谁也没有资格!” 就在彭党的人到来之后,从温州和台州动身的方国珍部下也来了,至于福州的陈友定,扭扭捏捏,也派遣使者,只说是恭贺朱元璋登基,并没有纳土归降的意思,但是懂的都懂,你要是有胆子抗衡,何至于乖乖过来? 随着陈友定之后,张士诚同样更不情愿地派人来了。 收下了他们的贺表之后,由刘三吾率领的岭南百姓也到了,值得一提,在这群人当中,竟然有海南的黎民,他们带着天涯海角的祝福,竟然也到了。 此时的应天府,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热闹得像是开了锅。 这还不打紧儿,就在大家伙期待着谁还会来的时候,一队使者从山东赶来了。 毛贵到底派出了使者,前来恭贺,只不过再给老朱的信件上,毛贵只写了自己的名字,没有任何头衔。潆犨多谢大家月票订阅推荐票 他只是毛贵,不是韩宋的平章。 朱元璋浑不在意,张希孟更不在意……只有去了韩宋的官职,才好接受咱的任命! 只是唯一的问题,在毛贵的使团当中,还有两家很显眼,一家姓孔,一家姓张…… 正文 第四百零二章 请孔家做个大元忠臣 张希孟为了布置登基大典,已经是焦头烂额,疲惫不堪。哪怕下面有那么多人帮忙,依旧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张希孟来决断协调。 眼瞧着临近大典,他还要一遍遍预演调整,生怕出现任何差错。 另外还有老朱的大典, 皇宫,校阅人马的御街,表演节目的舞台,祭祀牺牲将士的英烈祠,祭祖的太庙……这些建筑都要张希孟来验收,他忙的是脚不沾地, 跟个陀螺相仿。 “张相,曲阜孔氏,还, 还有济南的张氏,一起求见,不知道张相如何安排?”宋濂压低声音询问。 这两家来的是真有意思,衍圣公一脉,一向是大元忠臣。前者毛贵北伐,大都元皇帝几乎吓得迁都,此时衍圣公孔克坚毅然站出来,大声疾呼:“天子当与社稷宗庙共存亡,岂可轻弃?” 元廷能保住大都,这位还是有功之臣。 但是随着毛贵在山东盘踞日久, 朱元璋又取得了湖口大捷, 并且准备在应天称帝, 打出驱逐胡虏, 恢复中华的口号。 这位衍圣公坐不住了,不得不把自己儿子孔希学派来,至于孔克坚, 这位依旧保持着衍圣公为数不多的矜持,没有亲自前来。当然了,也不排除他还吃不准,朱元璋能不能君临天下,所以让儿子先来探探路,他也好有个回旋余地。 不愧是老墙头草了,这业务就是没的说。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冷笑道:“他衍圣公一脉,要是能和元廷共存亡,我或许还能敬畏三分,他们现在过来,又算什么?难道还要换个主子不成?” 宋濂咧嘴苦笑,“张相,孔家人的确不堪,可衍圣公一脉毕竟代表着儒家,孔老夫子千年恩泽,历代天子无不礼待孔家,我看是不是要权衡一二?” 张希孟愣了下,突然反问道:“宋学士,你说我们需要礼遇孔夫子吗?” 宋濂愣住了,不需要吗? 或许吧,毕竟按照张希孟的划分方式,儒家学说,是服务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时代,如今那个时代结束了,孔家这个活化石,也就该解决掉了。 可问题是这毕竟是张希孟的主张,虽然在朱家军当中,越来越多的人,认可这种看法,但是天下这么大,理学中人还是多如牛毛,孔家依旧影响力庞大,贸然处置,只怕会后患无穷。。 “张相,我,我以为在这個喜庆的关头,还是要对孔家稍微礼遇,如果他们着实不识趣,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张希孟听到宋濂的话,并不意外,哪怕他思想转变了,但是几十年大下来的根基,早就刻进了骨髓里,又怎么轻易消除干净? 只是宋濂的话,却是无意混淆了一个事实,张希孟讲的是礼遇孔子,而他说的却是礼遇孔家,有差别吗? 貌似还不小。 “宋学士,你把孔希学叫过来吧,我正好抽空跟他说两句。” 宋濂答应,但他又顿住了,“张相,这张氏也来人了,是不是?” “张氏?” 张希孟突然呵呵一笑,“我怎么没听说过?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想见我?不见!” 宋濂语塞,尽管张希孟一家遭难,张家并没有帮过他们,如今张希孟发达了,他们靠过来,有那么点趋炎附势,寡廉鲜耻,不知羞耻……但咱们也该有着灵活的道德底线,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啊! “怎么?宋学士,我说的话,还没听懂?我让张家从哪来滚回哪里去,你没明白?那我就只有请拱卫司的人,把他们带走了。” 宋濂大惊,张相这是真怒了,“我,我现在就去说。” 宋濂连忙去了,张希孟脸色深沉,略整理了一下思绪。不多时,就有人引着一个年轻人,到了张希孟的面前。 说是年轻人,其实也要比张希孟大不少。 “在下孔希学拜见张相公。” 张希孟看了看他,就道:“令尊呢?他不愿意来?” 孔希学不慌不忙道:“家父年老体衰,染了病,无法前来,还望张相海涵!” “原来是染病不能过来,我还以为他要与江山社稷共存亡呢!” 孔希学一怔,脸色白了三分,说话之时,腰背更加弯曲谦恭。 “张相在上,吴王登基称帝,天下归心,万民翘首盼望。张相又是当世硕儒大贤,辅佐圣主,开创一朝,实在是可喜可贺,让人五体投地。在下以为,国号大明,取日月之意,张相亦如北辰,居于九天之上。偏巧张相又是山东人,有如此乡亲,当真是与有荣焉啊!” 哭着说他背叛你阢瘙说在梦里 张希孟含笑,“不愧是圣人后裔,就是会夸人,让我万分受用,浑身舒坦。只是你说咱们是乡亲,你与有荣焉,我却不敢苟同。” 谷櫝 孔希学就是一愣,心砰砰乱跳,张希孟的话,一开始就带着雷烟火砲,显然是心怀怒火,这一关不好过啊! “张相在上,我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以为张相之贤,可与历代名臣比拟,并无半点不实之处。全都是发自肺腑,天日可鉴!” 张希孟笑了,“别那么紧张,我又没说我自己,我只是讲,有不少人,却是未必愿意和你们曲阜孔氏做乡亲啊!” “啊!” 孔希学顿时就怔住了,我们可是圣人后裔,跟我们成为同乡,那是你的福气,还有谁那么不知好歹? 尽管他此来把态度放得很低,甚至愿意匍匐在张希孟脚下。但是面对涉及到家族尊严的事情,他还是不敢疏忽。 孔家维系了这么多年,靠的就是面子,无论什么时候,这张面皮最重要! “张相,在下愚钝,实在是不明白,还请张相明示!” “明示?那我就说了,偌大的山东,肥了孔氏,瘦了多少百姓?孔府绵延千年,孔氏子弟,吃穿花用,衣食不愁,历朝历代,都被人尊奉仰望。背后却是累累白骨,不知道多少人以血泪膏腴奉养,落得个家破人亡,断子绝孙……你以为然否?” 唰! 冷汗顺着孔希学的鬓角就流下来了。 用得着找么直截了当,把他们孔家的老底儿掀出来吗? “张相公,我,我以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孔氏向来尊奉祖宗教诲,耕读传家,照顾乡里,世世代代,向来如此。必是有些宵小之徒,诋毁孔家,污蔑孔氏,还请,还请张相明鉴!” “哦!原来是诋毁啊?” 张希孟做恍然大悟状,“既然如此,我或许是误会了。” “一定是误会,误会了!”孔希学忙咬牙道。 张希孟又笑了,“话虽如此说,可我听到的谣言确实不少啊!而且有些也似乎不是谣言,比如元世祖的儒教大宗师,据我所知,忽必烈连汉文都不懂,如何能精通儒家典籍?怎么又成了大宗师了?” 孔希学汗出如浆,他都哆嗦了。 当初还不是眼瞧着蒙古人席卷天下,曲阜孔家就派大儒张德辉与元好问等面觐忽必烈,跪请他为“儒教大宗师”。 忽必烈大喜,悦而纳之,并还之以礼:蠲免了孔府和儒户的兵赋,一众儒士弹冠相庆欢呼雀跃。 五个字,让大元皇帝赐我世代富贵,我是精通人性的儒学大学…… 张希孟旧事重提,把这段丑事拿出来,孔希学脸皮厚,也扛不住啊! “张相,此事,此事还是有一番道理的。” “怎么说?我倒是想听听你的高见。”张希孟拉了张椅子坐下,笑容不减,摆出了一副虚心求教的架势。 孔希学沉吟了好半天,思索再三,之鞥呢鼓着勇气道:“回张相公的话,人有天授,生而知之。元世祖虽然不通汉文,但他天命加身,应运而生,席卷天下,开创一朝,重用儒者,以仁政治国,在位三十余年,国势强盛,疆域辽阔,三代以下,元世祖可算是雄主。在下以为,尊为儒教大宗师,似乎也不是全无道理。” 孔希学说到这里,竟然有那么点钦佩自己的机智了,总算圆上了。 张希孟笑容不减,“这话也说得通,那你看当下元廷,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当今元廷皇帝不施仁政,天下沸腾,明君圣主,吊民伐罪,大元江山,风雨飘摇,我,我以为天命不在,大元灭亡,指日可待!” “好!这话说得好。”张希孟毫不吝啬夸奖,“你这眼光的确了得……但是我想请教,孔家先人当了大元的忠臣,如今孔府后人,能弃大元朝不顾,另寻新主吗?” “这……”孔希学已经是惶惶不安,难以招架,“张相,良禽择木,贤臣择主……也都是明贤所为,并无差错啊!” 张希孟感叹点头,“你这道理是真厉害,我都被说服了……只是有一点,你们是孔家人!” “孔家人,孔家人有什么不一样吗?”孔希学的心越来越凉,拔凉! “孔家人当然是不同了,对前人长辈,你们要讲究一个孝字,不能违逆前人对元廷的忠贞。对国家,要讲究一个忠字,从一而终,岂能中途变卦?” 张希孟拍着孔希学的肩头,感叹道:“所以我说别人都可以君子豹变,但是既然是孔家人,就不要再丢老祖宗的脸了——尽管剩下了的也不多了。多谢大家月票订阢瘙阅推荐票 我劝你们还是追随大都的元皇帝,从一而终,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人家都说忠孝难两全,可你们只要为大元一死,既忠且孝,两全其美,你说是不?” 正文 第四百零三章 皇帝的诞生 孔希学完全不知道迈哪条腿,从张希孟的签押房出来的……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好像做梦似的。 他实在是无法理解,张希孟竟然耳提面命,告诉他要忠心耿耿,要替大元朝尽忠到底,孔曰成仁, 孟曰取义。 成仁取义,就在今朝! 你爹不是教训元廷皇帝,江山社稷如何能轻易抛弃……那很好,你们家也不能轻易抛弃故主,更不能背信弃义,不忠不孝。 所以, 还是回曲阜吧, 毁家纾难也好,捐躯为国也好,总而言之,大元朝需要你们,我们这里也就不要你掺和了。 “我……我这是被撵出来了?” 孔希学仿佛被刺痛了要命的地方,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孔家乃是圣人后裔,名垂千古,天下敬仰!历朝历代,天子登基, 如何能缺少孔家之人?” 他厉声大叫,却不提防, 朱英来找张希孟, 正好看到这家伙的丑态, 听他自称孔家人, 朱英立刻哂笑起来。 “呦!真是新鲜,当吉祥物, 任人摆弄,还出了自豪来了!”朱英笑嘻嘻道:“元鞑子把你们当摆设,提线木偶, 替他们擦胭脂抹粉的鹰犬爪牙,怎么样,还挺高兴吧?这人怎么这么贱?跪久了膝盖就起不来了?你这幅样子,不怕给孔夫子丢人吗?要我说,你们真要是孝顺,就按照论语教导,成仁取义,然后到了地下,骄傲告诉孔夫子,没给他老人家丢人。别在这里又是哭,又是叫的。当真连个妇人都不如!太丢人了!” 朱英疯狂输出,把孔希学喷得体无完肤,无从招架。 真是太丢人了,连当花瓶的资格都没有,这,这帮红贼真是可恶! 我,我回去,就跟我爹商议,号召天下有识之士,群起攻之,你们这帮贼匪等着,不会有你们的好日子。 孔希学哆里哆嗦,战战兢兢,滚出了应天。 孔家人主动添彩,竟然被逐了! 这怕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吧? 实在是太丢脸了。 “其实也不算第一遭,当初孔老夫子周游列国,不是经常被驱逐吗?其实我是帮他们孔家,找回昔日的记忆。。但愿他们能知耻而后勇,一定不要怂,坚决跟咱们斗到底!”张希孟由衷说道:“要是这样,我必定给孔家写一篇长文,赞叹这一家舍身取义的勇气。” 朱英都听不下去了,说话嘴损,还不是跟你学的! 你那是给孔家写文章吗? 你是盼着人家全都死干净了,省去麻烦! 不过沐英也想起来,他们沐家往上追溯,貌似也能追溯到孔夫子的门下……不过当初朱家军南下的时候,沐家就被处置了,祠堂拆了,有罪的处死了,其余沐家人也分散到了各处,成了普通人,再也没法独霸一方,为所欲为了。 而且他还想起来,当初朱元璋渡过长江,到了金陵,朱熹的同族,句容的朱家,也跑来认亲。 现在轮到自己大哥了。 “吴大头他们怎么说来的?穷人在十字街头,抡十把钢钩,钩不着亲人骨肉。富人在深山老林,抡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宾朋……大哥,我怎么有种看破世事的感觉呢?” 张希孟给了他一个白眼,“你看破个屁!别装深沉了,快说吧,有什么破事?” “没什么,就是,就是张家的人,送来了一批云庄先生的手稿。他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大哥学问盖世,理当继承这些东西,不然放在他们的手里,就是宝物蒙尘,所以要献给大哥。结果大哥也不愿意见人家,宋学士不敢违抗你的命令,又觉得东西可惜了,这不,就让我过来问问,大哥要,还是不要?” “要……还是不要?”张希孟竟然也怔住了,别的东西也罢了,唯独书籍,又是很有价值的书籍,堪称张希孟的最爱。 毫无疑问,张养浩的手稿,真的戳到了张希孟的软肋,他怦然心动了。 “你说把这些手稿给我,合适吗?”张希孟缓缓问道。 “合适!怎么不合适!”朱英立刻道:“大哥,你是张家的人,云庄先生是你的前辈,张家其他人不才,辱没祖宗,把书稿给你,那才是恰如其分!” “真的吗?” “比珍珠还真!”朱英咬着牙,认真道。 张希孟却是微微叹息,“你方才说我是张家后辈,继承先人的东西,理所当然。这么说,我要了这些手稿,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张家的人……书稿虽好,到底不是我要的!” 张希孟面色渐渐深沉凝重,“派人把他们护送回去,包括这些书稿,绝对不能损坏,懂了吗?” “懂!” 雨下整夜爱溢出就像缆饶雨水 谷轌 朱英立刻点头,“大哥的意思人家的送的不香,要抢过来才过瘾,大哥你放心,等以后我帮你抢过来!” 这小子说完撒腿就跑,生怕张希孟揍他。 打发了孔家和张家这两個不受欢迎的客人,登基大典进入了倒计时。 而就在这时候,一队从五溪赶来的苗兵,穿着草鞋,打着一面朱红色的旗号,到达了应天。 所有来到的苗兵,每个人的肩头,都有一个口袋,里面装着新收获的稻谷,准备进献朱元璋! “上位,臣等在苗部推行均田,许多苗民第一次获得了土地,有了收获……他们带着粮食过来,是要完粮纳税,从此之后,就是上位的子民,还望上位能够垂怜照拂。”刘伯温小心介绍着。 朱元璋心中感慨,苗民们也有自己朴素的想法,只有真正完粮纳税,成了吴王的子民,才能得到吴王庇护,现在有的一切,才会变成真的。 不然等那些老爷们重新杀回来,又会把他们的一切都夺走,重新把他们变回奴隶,变回农奴! 朱元璋微微颔首,“这些粮食咱收下了,告诉所有苗民,咱必定一视同仁,保护他们的田产屋舍,没有人能抢走!” 刘伯温万分感慨,竟然大礼参拜,跪倒地上,“上位,苗民归心,西南半壁,必定能归于朝廷之首,臣恭贺上位!” 朱元璋心潮澎湃,“岂止是西南,还有燕云之地,还有西域,还有许许多多的地方……赵宋的皇帝太无能了!该轮到咱姓朱的来了!” “传旨!三日之后,在奉天门,举行登基大典,咱要君临天下!” 朱元璋说这话的时候,双手情不自禁握紧,浑身竟然微微颤抖。 从一个朝不保夕的化缘僧人,到君临天下的帝王。 这恐怕是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逆袭。 陪伴朱元璋一路走来的文臣武将,此刻竟然要更加激动。 李善长直接带头,“臣等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看着手下的重臣,微微点头,慨然道:“你们皆是咱的股肱心腹,社稷之臣。有些话,也该让大家伙明白。咱吃尽了苦头,投身义军以来,终于有了今天。细细思量,咱又觉得,过往经历,和这些年的中原百姓的运势,何其相似!” “咱的家败了,赵宋把国给丢了。咱跑去寺庙苟且偷安,寄人篱下,元廷窃据中原,把百姓视作牛马。咱活不下去,投身义军。中原百姓忍无可忍,竖起义旗。咱要登上九五之位,中原百姓也要驱逐胡虏!” 朱元璋满脸红光,声音越发高亢响亮。 “咱的运势,国家的运势,百姓的运势……在这个时候,似乎有些想通的地方啊!” 李善长忙道:“岂止是相通,简直是一模一样。臣以为这说明唯有上位,才是天下之主,实至名归!” 朱元璋哈哈大笑,“这个话咱认下了,不过咱还要说另一层意思,咱是秉承百姓之意,登基称帝,所以即便登上帝位,也不能肆意胡来……咱不能胡作非为,你们也要明白这个道理,时时刻刻,把百姓放在前头!不然的话,咱可不答应!” 老朱的话,让众人为之一振。 尤其是李善长,忍不住低下了头。 心中盘算着,老朱再一次把话说明白了。 他这个皇帝,可不是单纯的天下一人,可以口含天宪,为所欲为。在朱元璋的头上,时刻有着黎民苍生,反过来,也就是满朝文武,不光要敬畏天子,更要敬畏民心。 还真是时时刻刻,都把民本这两个字,放在心头。 这个全新的国家,还真是完美秉承了张希孟的想法,虽然龙椅上的那个人不是他,但是对于张希孟来说,他的成就感,简直难以言说。 终于到了登基时刻,一切准备就绪,集结的人群,亮出了一面面朱红的旗帜。 形形色色,各地前来的人员,要一起拥戴自己的皇帝登基。 令人意想不到,大元朝原御史大夫,丞相脱脱之弟,战俘营优秀毕业生,金陵城知名生意人,妙手回春的修蹄匠人——也先帖木儿,率先高举旗号,上面赫然写着“蒙古子民”。 “走,前往奉天门,恭祝上位登基!” 也先帖木儿迈着大步,在他的后面,多达百名蒙古百姓,代表着朱元璋治下,数十万蒙古子民,向着奉天门进发。感谢读者大大多投推缆饶荐票 沿途观礼的百姓,在短暂错愕之后,随即高声欢呼,声势震天。 蒙古人之后,一杆大旗,写着“苗部子民”,竟然也随后出发……目睹这一幕的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一个和之前完全不同的皇帝,即将诞生! 正文 第四百零四章 朱元璋的承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四百零五章 阅兵 朱元璋宣布登基诏书之后,随即册封马氏为皇后,朱标为太子,观礼百姓依旧恭贺皇后,恭贺太子,山呼海啸,丝毫不曾降低半分。 朱家三口人,脸都涨红,包括朱标,也是瞪圆了眼珠,傻傻看着,备受震撼。 张希孟随即宣布,暂时休息,前往观礼台,等候阅兵。 得到这个命令之后,百姓们有序前往御街旁的两个巨大的木质高台,也先帖木儿,邹普胜,刘继祖,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员,都被安排在了相应的位置上。 令人意外的是,在观礼台的角落里,竟然还有两个人,两个人被很多人都忽视的人。 郭天叙和张天佑! 没错,就是郭子兴的宝贝儿子和小舅子。 彼时郭子兴死后,刘福通曾经想利用俩人,恶心老朱,结果张希孟直接把俩人送去了战俘营改造,连点水花都没有掀起来。 按照道理来说,那么多人在战俘营都悟道了,这俩在战俘营这么多年愣是屁的道理没想通,也不老实干活,更不好好改造。 读书也不行,就连登台演戏也不愿意干。 就这个表现,估计在战俘营一直待到死,都不会龙场悟道了。 但是出于对昔日老人的照顾,张希孟还真给他们俩发了请帖,让这俩人过来观礼。。 这俩货见到人山人海,气势如虹,先就矬了半截。 当朱元璋在簇拥之下,一身戎装,登上奉天门之上,俯视下面的时候,这俩人只觉得浑身酸软,几乎跪倒。 朱元璋讲了什么,他们是半点没听见。 只剩下一个念头…真天子也! 这个朱重八…是朱元璋……是圣上! 真不愧是圣君雄主,当真威严盖世,皓月当天,当初他们想什么呢?非要跟真命天子过不去,简直是自取灭亡,自寻死路。 两個人满心惶恐,战战兢兢,当发现其他人都跪倒,山呼万岁的时候,这俩货慌忙跪倒,喊得比谁声音都大,屁股高高撅起,脸上写满了惶恐和谄媚。 生怕老朱跟他们算账,但是又隐隐期盼着,假如老朱能念在昔日的情分上,赏他们一官半职,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到底,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道理的,总有那么一些人,你讲不清道理他们只敬畏强者,只要你足够强,他们就会迫不及待跪下来,竭尽所能讨好,期盼着能分到一杯残羹冷炙,就欢天喜地,倚仗权势,转头去欺负别人了。 针对这么俩道德真空的货,如果不出意外,他们是别想从战俘营出来了,继续改造去吧。 相比起这俩货,也先、雪雪、别不华,纳哈出,这些人高谈阔论,开怀大笑。 “我敢说这一定是张相的手笔,历来天子登基,或是祭告天地,或是尊奉遗诏…唯独我大明天子,向万民布告,聚天下民心,登临帝位。堂堂正正,,无过吾皇!” 听着也先的话,不远处的刘继祖感叹道:“果然,我们都是大明的子民,想想当年,真如梦境一般…我可告诉你,陛下从小就果敢勇毅,聪慧孝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大家伙谈笑风生,在这里没有了汉人、蒙古人、苗人的区别,有的只是大明子民。值得一提,在观礼台上,还有相当数量的女人,占总人数的一成以上。 没错,朱元璋这个皇帝,把机会留给了女人,面对臣民,做到了一视同仁。而在他的登基大典上,女人也在其中,还占据了相当比例。 这里面有女工,有学生,有官吏……她们衣着华丽,落落大方,站在观礼台上,丝毫没有怯场,也没有故作媚态,不卑不亢,果然是大明的巾帼玫瑰! 不论男女,脸上都洋溢着喜庆,勃然的朝气,谁都能清楚感觉到。这不是那种篡位夺权,靠着欺负寡母建立起来的朝代。 也不是靠着武力,铁蹄践踏,尸山血海,建立起来的国家。 这是个全新的朝代,拥有强悍的武力,却连敌方的高官大将都没有杀戮;这是个反对世家,否定儒者的朝代,但是最普通的士兵百姓,甚至是女人,都有读书的机会。蛮夷在这里得到了教化。 虽然天子高居九五,堪称天下一人,至高无上。 但是这个天子依旧要敬畏民心,要履行对百姓的承诺。 总而言之,这是个有着很多奇怪之处的国家,同前面的历朝历代,都不相同。而偏偏这些异样之处,竟然能和谐共存,融为一体,丝毫不显得突兀别扭,仿佛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做对的事情,未必就一定得到所有人的支持。 有太多改革家走着走着,就把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 这些人错了吗? 貌似很难说。 不过人亡政息,倒是很常见的事情。 张希孟比那些人运气好的是不光遇上了朱元璋,而且还赶上了一个制定规则,一张白纸,从头开始的好时机。 从最根本的理念开始,衍生出种种政策。 随后又追溯历史,阐发过去,展望未来…从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完成了国家的构建。 这倒不是说没有这些东西,就不能建国成功。 只是缺少了这些东西作为润滑剂,国家不免磕磕碰碰,弊端丛生。犹如失去了润滑油的汽车,嘎嘎作响之余,能跑多久,就看天意了。 元朝就是很典型的例子,胡虏无百年国运,他们的日子没有多久了。 靠着察罕帖木儿等人的地主武装,尚且能挡得住韩宋北伐,双方杀得有来有回。可是面对着大明的兵马,元朝又能撑住几时呢? 或者说大明的家底儿,到底何如? 朱元璋从奉天门下来,暂时喘了口气。随即对张希孟和李善长众人道:“咱今天没有出什么纰漏吧?” 众人连忙摇头,李善长道:“上位慷慨激越,天日之表,龙凤之姿,当真是古今一人, 无与伦比!” 老李的马屁就跟不要钱似的。 张希孟微微闭目,他把老朱宣读诏书的场景,再度过了一遍……奉天门上,朱元璋慨然宣布,城下百姓仰望天子,充满了希冀。 万众瞩目,江山社稷,握在掌中,确实是威风啊! “主公,臣以为不但没有差错,还气势如虹,万民归心,这个登基大典,也算是可以经得起天下人检验了。” 这时候宋濂突然道:“上位,臣让鸿胪寺那边选了几位丹青妙手,必要将今日场景画下来,流传后世才好。” 朱元璋眼前一亮,立刻笑道:“好,一定告诉他们,要画得形象,惟妙惟肖才好。咱可是要亲自过目的。” 朱元璋交代完毕,又随意聊了几句,君臣休息的差不多了,接下来还要重登奉天门。 朱元璋换下了明黄色披风,取而代之是一件赤红色的战袍,用黑缎裹边。 整个大明朝,着实是太喜欢红色了。 论起皇家用色,还真不是黄色为尊,所谓天地玄黄,黑色的衮服,尚在黄色之上。 大秦就是以玄色为主。 朱元璋的衣服也不乏黑色的,比如礼部设计的一套衮服,就是以玄色为表,黄色为里。朱元璋同样十分喜欢。 但是大明起自南方,以南伐北,占一个火德。 就连刘福通等人都知道号为红巾军,朱家军这边没有道理不清楚。 所以文武朝臣,以绯红色为主。 朱元璋除了明黄色的衣服之外,其余时间,多以赤红为表,玄色为里…这件战袍披上,犹如一团火焰,耀眼生辉。 当真是威严万分! 文武群臣,簇拥着朱元璋,登上了奉天门。 而这一次校阅兵马的领队,却是徐达。 从大战雪雪,到攻取金陵,再到杭州之战,湖口大捷……这个村子出来的农家少年, 历经磨砺,已经犹如一柄所向披靡的重剑。 论起勇武,徐达或许不是最强的,但是重剑无锋,纵观天下,能和徐达抗衡的帅才, 寥寥无几。 “臣拜见陛下…三军将士,等候陛下校阅!” 朱元璋领首,大声道:“传旨,校阅开始!” “遵旨!” 徐达起身,跳上战马,他朝着阅兵队伍飞驰而去。 作为天子的代表,徐达首先校阅人马,从每一支队伍前面过去,所到之处,万岁之声,惊天动地。 但徐达从最后一支队伍前面过去,拨转马头,重新返回。 分列式开始。 首先出现的一支队伍,并不是由哪位名将率领,恰恰相反,这些人看起来还有些沧桑…但是一杆斑驳的旗号,却是表明了这一支兵马的身份。 他们是濠州红巾,曾经跟朱元璋浴血奋战,一起守卫濠州的那群人。 其实按照道理,汤和应该是这一支兵马的统帅,但是他此时尚在苗部,没法过来。 因此只能遗憾失去良机。 但即便如此,这些红巾老人,也是热泪盈眶,格外激动。 朱公子还记得大家伙,朱公子当了天子了! “万岁!万万岁!” 他们从奉天门经过,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朱元璋高高挥舞着手臂,冲着大家伙致意,他的眼中却也湿润了,和他们并肩作战的时候,自己还只是区区九夫长啊! 而在这些人之后,费聚统领着一队兵马出现,他们都是在临淮接受改编的那群人… 原来居然要用这一场阅兵,来重现过去的奋斗经过,当真是用心良苦! 正文 第四百零六章 国公 临淮镇,朱元璋的起点。 在那里,老朱拥有了第一支属于自己的兵马。 而且在进发临淮的路上,和张希孟的谈论,让老朱拥有了朦胧的意识,他想要争雄天下,建立自己的霸业。 一转眼八年时光过去,他的确有所成就。而能陪着他走到今天的老卒,却也不多了。 其中有人战死,有人因为受伤,不得不提前离开军中,当然,也有人触犯军规,被老朱斩杀,以儆效尤。 当初的两三千人,还能留下的,或许连八百都没有了。 朱元璋目送着这些老朋友从面前经过,他希望这些人能陪着他继续走下去,北伐大都,收拾山河,九州大地,重归一统,彼时在这个奉天门前,继续校阅三军! 临淮旧部去后,立刻就是吴祯率领的淮西将士…这些人都是朱元璋亲自招募,亲自训练,他们既是朱元璋的乡亲,也是老朱的袍泽兄弟。 他们是朱家军的核心,是一颗颗闪耀的将星,他们打下来如今的基业,也将开拓未来的天下,无可阻挡,无可匹敌,这个时代的狠人大集合!无敌男团! 这些人给朱元璋更多的是安心,放心,有他们在,就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淮西方阵之后,就是冯国用率领的滁州子弟兵。 这个给老朱建议渡江,直取应天的文武全才,曾经在历史上,英年早逝,暴卒于攻击绍兴的军中。朱元璋痛心疾首,论功排序,冯国用位列诸多功臣的第八位,仅次于开国六公爵和胡大海,可见地位之高。。 而在这个时空中,冯国用被安排在了扬州,避开了危险,依旧活蹦乱跳,身体极好。 有太多的名将,仅仅是水土不服,或者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稀里糊涂就死了。张希孟也没法化身神医,把一个个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但是张希孟早早在军中推行卫生条例,制定餐饮标准,进行合理的训练,鼓励健康的生活方式…在张希孟的倡导下,朱家军极少有水土不服的情况,也没有大规模的瘟疫, 非战斗减员极少。 因此有许多名将悍卒,都安然无恙,毫不夸张讲,如今的朱家军,可是要比历史上还要凶猛几分! 在冯国用之后,一个黑漆漆的大汉,率领着和州兵马,出现在了朱元璋的面前。 胡大海! 这個勇猛耿直的汉子,同样没有被宵小暗算,依旧无恙。胡大海的勇猛,不下于常遇春,而他最可贵的是明白事理,以身作则,儿子胡三舍违法,被老朱断然处死,胡大海并没有怨恨朱元璋,相反,他更加忠心耿耿。 朱元璋才能进希望将胡大海的二儿子胡关住留在身边。 奈何胡大海觉得要想让将士们一往无前,主将必须做好表率,他岂能让儿子躲在后面? 拗不过胡大海,朱元璋也只能答应。 总而言之,这是个忠勇可靠的猛士。 而胡大海之后,则是常遇春统帅的渡江方阵。 这些将士都是参与过渡江战斗,在攻取应天之时,立下赫赫战功的。 眼瞧着一队队的精兵猛将,从面前经过,观礼台上,欢声雷动,人们把眼珠子瞪圆, 巴掌拍红,振奋无比。 瞧见没有,这些都是大明的兵马,是我们的子弟兵! 就在常遇春之后,出现了一队兵马,是由朱文正统帅,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从人群前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也先帖木儿竟然站了起来,泪水不可抑制地涌出。 他认出来了! 这是当初在铜陵的战俘营! 也先帖木儿他们都率领着这些将士,和倪文俊血战,保护铜陵安全。 彼时的他们,还是需要改造的俘虏,而今日他们是军中的猛士,能够前来参加阅兵的精锐。 “好啊!” 也先帖木儿喜极而泣,那些前来观礼的蒙古人也落下激动的热泪。 在这里能看到一支以蒙古战俘为主的兵马,有着太丰富的信息。说句实话,他们这些俘虏,元廷旧人,如何融入新朝,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老朱这边,对他们太好肯定不行,把他们视作牛马,那也不行。 而这些人则是战战兢兢,时刻提心吊胆,离心离德,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哪怕仅仅是家庭冲突,也会动摇他们的忠诚。 但是在看到这支人马的时候,他们松了口气,而且是彻底放松了。 道理很简单,朱家军,代表着大明的核心,代表着新朝的柱石。 蒙古人能够顺利参与其中,并且得到尊重,在外面改造好的蒙古人,也不需要担心, 可以安心做新朝子民了。 在这些人之后,杭州之战,浮梁之战,湖口大捷…每一次大战,每一个重要节点, 都有一支队伍代表着。 整个阅兵过程,就仿佛是一张画卷,有条不紊展开,将这些年的奋斗历程,一步一步走来的经历,完美展示在朱元璋,还有朝臣们的面前。 清晰真切,深入骨髓。 要说起来,能有今天,着实不易! 队伍的最后,是花云率领的铁骑,以及俞通海和廖永忠率领的水师,依次经过奉天门,整个阅兵仪式在万岁的山呼声中结束。 登基大典的上半场总算顺利渡过,接下来在傍晚时分,会有应天百姓巡游,然后是烟花表演,再之后就是戏曲联欢,要整整庆祝一夜。 作为整个大典的总导演,张希孟给自己八十分吧,还算满意,可以稍微松口气。 但是朱元璋突然的提议,让张希孟大吃一惊。 咱不是说好要等到大典之后,再封赏百官吗? 你怎么这么着急啊? 张希孟也没办法,只得匆匆赶来奉天殿。 此刻的朱元璋,已经脱去了戎装,一天换三次衣服,老朱还很不习惯,面对着大家伙,老朱先咧嘴笑笑。 “都别绷着脸,咱是登基了,可咱也没多一块肉!咱还是咱,你们还是你们!” 老朱笑道:“大封功臣这事,咱知道你们等了很久,上午的时候,咱登基了,册封皇后,册立太子……咱这一家子都有了安排,如何能怠慢大家伙?所以,咱就擅自改了流程,趁着下午,把封赏的事情大致说一下,等晚上看戏的时候,也好舒心顺气,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听到这话,齐齐屏息凝神,不敢言语。 有几个人更是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虽说对于将士的教导培养,一直没有间断。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能够建功立业, 封妻荫子,也是无法拒绝的事情。 半生功名,皆在于此! 试问谁能不激动? 除非你就不是一个人! 而张希孟就波澜不惊,完全超脱物外,浑不在意。随便吧,反正我都可以的。 跟非人生物张希孟不同,李善长此刻却是万分在乎,他的手心都被湿透了。 朱元璋目光扫过,在李善长身上略停留,然后就落到了其他人身上,刹那间,老李万念俱灰,几乎闷哼出声,好在他还能撑住。 就这样,朱元璋扫视了所有人,奉天殿针落可闻。 终于,朱元璋唤了一声,“李先生!” 李先生? 不是张先生! 我没听错吧? 李善长竟然下意识去看张希孟,正好看到了张希孟的笑脸,一副恭喜恭喜的模样,老李刹那间冷静下来。 不出意外,张希孟一定事先知道了,自己还是差着不少啊! 一想到这里,李善长似乎也没有那么激动了。 “老臣在!” 朱元璋道:“李先生,这些年,你一直操持军需,处理政务…一个人辛苦一天,一个月,一年……都不难。难的是这么多年,咱们军中几乎没缺过粮食,没断过辎重,没出过大乱子!” “徐达!” 徐达立刻起身,“臣在!” “你看看李先生脸上的皱纹,你说他操的心,比你们是多是少?” 徐达忙道:“回上位的话,李相公鞠躬尽瘁,人尽皆知,他是上位的萧何!” 老朱含笑,又看看其他人,“你们觉得如何?” 在场文武,又能说什么,只是一起赞叹,“李相就是萧何在世,实在是主公股肱重臣!” 朱元璋领首,又转向李善长,对他道:“李先生与咱相逢微末,承蒙先生不离不弃,以至于有了今日基业,先生之功,当受嘉奖。” 老朱在这里顿了顿,李善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你能不能先说完了,我年纪大了,要绷不住了! “咱决定加封李善长为宣国公,世袭罔替!” 果然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并不出乎预料。 只不过封了个宣国,就有点差着意思。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如果现在就封了大国,以后北伐成功,又该如何? 还封王吗? 所以,李善长立刻跪倒,叩谢天恩。 朱元璋把他拉起来,笑道:“李先生,接下来还有些具体赏赐,包括你的夫人儿子,要等礼部那边处理妥当,才能给你……其余人也都是一样。” 李善长忙不迭点头,“臣明白!臣代家人,叩谢天恩!” 老李拿了封赏,还排名第一,算是志得意满,再无迟疑,挺直胸膛,站在一边。 这时候朱元璋稍微停顿,就念了下一个名字,“徐达!” ****** 正文 第四百零七章 张少师 “臣在!” 徐达应了一声,随即躬身听令,再无多言。 朱元璋看着这位同乡兼爱将,沉吟须臾,这才道:“咱这些年攻城略地,开疆拓土,徐达广有战功,湖口大捷,火焚楼船上千,更是天下扬名,无人不知。如今咱要加封你为信国公,世袭罔替,兼任前军大都督,总制北伐诸军!” 徐达悚然一惊,他这个信国公还肩负北伐职责,担子很重啊! “臣叩谢天恩!一定不辱使命,早日北伐中原,光复汉唐故地,扬我大明天威!”徐达朗声说道,人们熟悉徐达,是世袭的魏国公,其实在封魏国公之前,徐达已经受封信国公, 后来信国公落到了汤和头上。谁是老朱心腹,一目了然。 朱元璋十分满意,伸手拉起徐达,而后对众人道:“中书省由李相总领,门下省由张先生执掌,他们皆是当世大才,文治之事,咱并不担忧。但思及军务,却是纷纷扰扰,不得章法……咱左思右想,决定置五军都督府,以前军都督府驻扎扬州,总领北伐事宜,左军都督府驻扎江州,总司灭陈事宜,右军都督府驻扎镇江,对付张士诚,另外设中军都督府, 宿卫应天,后军都督府,驻扎广州,负责岭南事宜,并且兼领水师,市舶司等等诸事” 老朱一口气说完了军制的安排,并且将最重要的前军大都督交给了徐达,众人都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其实元末的官制,尤其是军制,是相当混乱的,各种各样的官制,都能领军,什么左丞,右丞,平章,御史…反正只要官够大,就能带兵打仗,似乎元廷也不明确区分文武。或者说元廷都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候,哪里还能在乎这么多? 哪怕是一条狗,都拉上去平叛了,哪里还讲究什么规矩? 不过仔细研究下,还能理出个大致的头绪,元廷不是发明了行省制吗?如果哪一处红巾规模大,战斗激烈,就调派大将,担任行省要职,总领平叛事宜。比如不久之前,察罕帖木儿就因为对付北伐军有功,进为陕西行省右丞兼陕西行台侍御史,同知河南行枢密院事。 等于把陕西河南都交给了察罕帖木儿,任命文武,调拨粮饷民夫,组织大战,全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元廷这么干了,红巾军这边也是有样学样,比如毛贵就是山东行省平章,关铎就是辽阳行省平章,每个人都负责一片。。 到了朱元璋这里,由于张希孟的倡导,始终把文武分开,武将这边,通常挂指挥使, 都指挥使衔。 如果负责一府一州,就是指挥使,负责一个方向,就是都指挥使,至于一些关隘县城,则是以千户领军。 遇到了大的战事,就是朱元璋亲征。 总体而言,运转还算良好,文武配合默契,并没有武将侵夺文官权力的问题。 但是随着老朱登基,地盘越来越大,战事规模也越来越大,朱元璋肯定没法每一次都亲征,必须由大将负责领军。 那这个大将该挂什么头衔? 以行中书省统军吗? 元廷和韩宋,已经试验过来。 让武将节制一切,这就等于是制造军阀。 元廷有察罕帖木儿和孛罗帖木儿,韩宋也有毛贵和关铎…只能说北方大区的匹配机制还是发挥稳定。 反观朱元璋这边,自然是不能走已经证明错误的道路。 朱元璋设立五军都督府,各领一方,类似于设立五个战区。 前军最强,负责北伐,左军和右军分别对付陈友谅和张士诚。 这三個大的集团军,属于三个拳头,主要负责挥出去打人。 中军都督府则是护卫京城,宿卫天子,同时也是总的战略预备队。 最有趣的是后军都督府,这个都督府被安排在了广州。 不但远离应天不说,下面还有一支水师,又负责市舶司。 水陆两军在手,还管着钱袋子。 老朱这是准备干什么呢? “朱英!” 混在诸将堆里,朱英一直笑呵呵,喜滋滋的,他倒是不觉得自己会得到什么,前面还有那么多前辈,战功也远在自己之上。 论资排辈,也绝对轮不到自己。就算是有,那也是跑龙套的,无关紧要。 人吗,最重要的就是心态。 张希孟不在乎官爵,那是他超然物外。朱英不在乎爵位,那是他跟执掌大权的几个人,都极为亲密,干爹就不说了,干娘,大哥,他们能让自己吃亏吗? 不能够啊! 所以朱英很淡定。 但是在这个关头,突然被干爹叫到,又被无数目光加身。朱英也蒙圈了,怎么回事? 徐达刚封完,怎么就轮到我了? 朱英完全傻了,旁边的李文忠怼了他一下,这小子才同手同脚,向前迈了一步,惹得张希孟直接翻白眼了。 这孩子,出息不大啊! “千上位,臣在!” 老朱看着这个干儿子,突然笑了,“朱英,你是咱最早收的义子,虽然是义子,但是也和亲子差不多少。今天咱就加分你为西平侯,征西将军,后军都督府大都督,总领岭南诸军事。” 朱英听到这个任命,整个人都不好了,脑袋嗡嗡的。 “干爹,我,我干不了啊!” “不许说干不了!”老朱呵斥道:“你是咱的儿子,不许给咱丢脸!” 朱英哭了,“我,我是不想给干爹丢脸,可我,可我一点都不明白,打仗,治理地方, 全都一窍不通…而且,而且我功劳太小,只怕会有赏罚不公的问题,还请上位收回成命。” “收不回来了!” 老朱道:“朱英,你在浮梁州扛住了张定边的围攻,这是咱能赢得湖口大捷的关键…… 就凭这一战,给你个西平侯,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你要想进位国公,世袭罔替,却是要更大的功劳才行。” 朱元璋说完,对着其他淮西诸将道:“咱干儿子,这么安排,你们意下如何?” 众人齐齐一怔,随即徐达带头,立刻道:“上位安排妥当,臣等心服口服。” 老朱等于把话挑明了,这是咱儿子,功劳也有,不算太小,资历或许不行,年纪也有点小,你们都担待着,如果有什么不服气的,就冲着咱来! 笑话,在这个时候,诸将谁敢多说一句?还想不想要封赏了? 众人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可苦坏了朱英,他是真的不清楚,要怎么经营广州…他四处观望,迫切求援,一双眼睛,正好落在了大哥张希孟身上,快来帮我吧! “咳咳!” 张希孟不得已清了清嗓子,他是跟老朱讲过,要让朱英负责经略西南,把云南等地拿回来…但是张希孟也没有料到,老朱刚刚登基,立刻就兑现承诺,这个效率,足以让任何老板都汗颜了。 “朱英,南下广州的目的是为了进军广西,乃至云南做准备…授予你水师,是为了联络黎族百姓,打通海上商路,寻找进军方案。至于在广州开市舶司,那是为了积蓄钱粮, 获取更多的物资。另外广州商贸繁荣,和海外夷商多有往来,获取物资,通过赣江航路, 送到应天,这也是补充大明财源。” “再有,江西人口众多,推行均田之后,有多余的百姓,就要迁居岭南之地。再有一些大族抗拒皇命,需要拆分迁居,岭南也是不错的地点。总而言之,你此去岭南,需要干的事情不少,这回听明白了吗?” 朱英怔了怔,苦兮兮道:“明白是明白了,可,可我一样不会啊!” 张希孟冷哼一声,“就因为不会,才好一点点学。你在岭南,要有想象力,要拿出一些迥然不同的东西来。那里是一片白纸,人口又少,还远离应天。你放手去做,把你少年营的那些人都带过去,拿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气势,折腾出一番事业来。主公收养你这么多年,你小子也不要只是胡闹,该替主公分忧了。” 这一番话说完,如果说刚刚诸将还只是嘴上服气,心里头别扭,但是此时此刻,全都消停了。 岭南这个活儿,还真就是朱英能干! 你说岭南那边,菜鸡互啄,没什么像样对手,但是单纯派个文官过去,肯定不行。 派一员大将过去? 毫无疑问,要大权统揽,乾纲独断。 可问题是天高皇帝远,谁有把握不犯错? 以朱元璋的治国风格,谁去了都要战战兢兢,生怕会掉脑袋。 让朱英去,这小子倒不是不会犯错,而是他犯错根本不用怕! 无论如何,朱元璋不会觉得干儿子背叛自己,只要皇帝不怀疑,事情就没了大半。妹说就是零卡了属于是。 而剩下的一半,就是如何处理岭南的事情了。 而这一半,正是张希孟的专长! 试问除了朱英,谁能让张相公全力以赴,毫不吝惜,鼎力相助? 谁有这么大的一张脸? 没有! 真的没有! 而李善长等人还意识到了另一层意思,朱元封赏朱英,其实是赏张希孟!老朱不好让张希孟排在最前面,就用这种方式,补偿了张希孟。 相比起你李善长,张希孟的口袋里还揣着一个岭南呢! “张先生!”朱元璋动容道:“先生辅国有功,咱承蒙先生教诲,才有今日。先生之德, 堪比吕望,偏偏先生又是山东人,可为齐国公,授少师衔,赐蟒服!” ****** 正文 第四百零八章 单向透明 朱元璋在封赏张希孟的时候,用的语气明显要客气很多,而且还说出了堪比吕望的话。这就是拿张希孟比兴周八百载的姜子牙,偏偏封的又是齐国公,简直不能不让人联想。 但是在场众人,不论文武,哪怕是那些嫉妒张希孟的,也不得不承认,实至名归。朱元璋不好好封赏张希孟,他甚至没法和老兄弟们交代。 怎么? 我们张先生不行呗? “臣拜谢主公大恩。” 张希孟除了接受,还能如何? 不过就在老朱搀扶他的时候,张希孟严肃道:“臣是否依旧执掌门下省?” 朱元璋稍微一顿,随即只能道:“先生为右相,领门下省,位在李相之下!” 听到这话,张希孟欣然一笑,随即转身,对李善长道:“李相总领中书,身居首揆,下官居门下,以治吏为第一。还要靠李相鼎力支持,方能顺利推行。” 李善长略怔了一下,便笑道:“张相你太客气了,我二人同为辅佐之臣,虽位居百官之上,但到底都是上位臣子,大明草创,天子初登大位。尚有诸般要务,需要咱们同心协力,中书门下,分工不同,皆是为了上位效力,却是不必这么客气。” 老李的这番话,哪怕是那些不太服气他的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说起来李善长也倒霉,明明是萧何一般的人物,第一功臣,哪怕是徐达都抢不走。。 可他偏偏遇上了张希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老李都没有半点胜算。 张希孟和朱元璋之间,几乎都是一家人了,他又建立起一整套的学说体系,取代了程朱理学,辅佐大明立国。 俨然活着的夫子圣贤。 这还不打紧儿,哪怕李善长最熟悉的政务,其实张希孟也不弱的,老李的那点把戏,根本瞒不过张希孟。 老李所以还能第一个得到封赏,直接原因就是他依旧统领中书省,是正宰相。张希孟自然要排到后面去。 但是更根本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张希孟不愿意和他抢,属于施舍了左相给他。 你眼中朝思暮想的女神,却不如别人眼里的球。 还有更郁闷的事情吗? 有! 那就是连球都没有! 反正李善长看开了,说到底张希孟务虚为主,他站得太高了,就不太适合做柴米油盐的琐碎事情。 咱老李握着几乎所有大政的执行权,而且还不怕脏不怕累。只要把这项权力用好,哪怕天子都不在乎,至于张希孟,也不是不能供起来! 你以为咱认输了,错了,咱老李才是百折不挠,九死不悔。咱只不过需要调整一下策略而已。 封了三位国公,一个西平侯之后,朱元璋加快了进度,一口气点了三个人。 “常遇春为左军大都督,出镇江州;胡大海为右军大都督,出镇镇江府;冯国用为中军大都督,留守应天!” 三个人听到这里,齐齐一振,慌忙叩谢皇恩。 五位大都督,徐达给个国公,朱英给了侯爵,分别代表了上限和下限。 给他们三個,也就是说,在接下来的大战中,只要能立功,表现好,立刻就是世袭罔替的爵位,这仁人还说什么,拼命就是! 至于其他将领,包括吴祯、吴良、花云、唐胜宗、陆仲亨等人,也只有强烈的羡慕, 虽然是淮西旧人,但他们的功劳确实不行,能力差点更多,只能算是下一批次了。 朱元璋点了三个人之后,又顿了顿,这才道:“还有一个人,他是咱的好兄弟,虽然这次没有参加大典,但是他的功劳,人所共见。汤和加封鄂国公,世袭罔替。接下来的灭陈之战,还要仰赖他的牵制!” 点到了汤和,大家伙稍微迟疑,立刻心服口服。 汤和不但资历老,贡献很大,而且人家不避艰险,直接带着几千兵马,前往苗部,发展出来这么大的力量,有为老朱经略西南打开了门户,甚至日后恢复云南等地,都要算汤和一份功劳。 这个身份,这个贡献,给个世袭罔替的国公,足够了! 所以别不服气,能被老朱点到的,都是独到之处的。 提到了汤和之后,朱元璋半晌没有说话,随后他站起身,走到了几位文官的面前。 “贾先生,朱先生,你们二位,随着张先生,担任少傅少保,替咱一起教导太子吧!” 贾鲁和朱升听到这话,急忙躬身,“多谢上位信赖,老臣们一定竭尽全力,教导太子, 不负上位所托。” 张希孟为少师,贾鲁为少傅,朱升为少保三人构成了朱标的三大导师,至于小家伙能学到什么东西,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老朱重新回到龙椅,又道:“除了五位大都督之外,还有十位都督同知,二十位都督佥事,分隶五军都督府。其中后军都督府人员暂定,其他四个都督府,尽快配齐人员。凡是都督佥事以上,皆伯爵起!” 老朱一改之前做法,开始批发爵位了。 除掉后军都督府之外,足有八位都督同知,十六位都督佥事。 最低也是伯爵,机会一下子就多了。 就比如像吴祯吴良兄弟这样,战功不低,资历也足够,让他们独当一面,太难了,但是挂名都督同知,立下战功,世袭罔替的侯爵,也是唾手可得。 至于花云,他统御骑兵,战力非常,当一路军大都督太难,但是如果编入北伐军,能击败元廷铁骑,大涨国威,一个侯爵也是跑不掉的。 因此大家伙都倍感振奋,人生有了盼头。 唯独朱英,他眼珠乱转,心说我这个后军都督府,干爹怎么不派人?难不成让我自己安排? 要是那样的话,我手下可是有不少卧龙凤雏,只要干爹不怕拉低都督同知,都督佥事的份量,那我可就随便折腾了啊! 大家伙自然是不知道朱英的鬼心思,还在继续听着。 果然老朱又点了两个人,“郑遇春,郭兴。” 两个训导员站了出来,“拜见上位。” 老朱含笑,“你们很不错,自从设了训导员之后,军纪改善良多。上下同心,士气高昂,你们辅助治军,颇有功劳,自然也是自伯爵起。” 两个人颇为惊讶,原来不只是直接领兵的将领有机会,连他们都有。 “臣等拜谢上位!” 老朱微笑点头,随即又把目光落在了水师将领的身上,老朱道:“就是靠着你们,咱才能顺利渡江,攻克金陵,湖口大捷,水师又出力颇多。论功行赏,按理说该有水师一份…但是咱思索了再三,觉得应该单独把水师列出来,但你们也清楚,历代王朝在水师这块,着墨不多,该如何安排,尚需探索…咱只能说水师能出的国公,不止一人!” 好家伙,直接就好家伙! 原来老朱不是看不上水师,而是有更重的任务,前途更加不可限量。 所有水师将领,无不感激涕零。 同时一些比较聪明的,就频频偷眼看张希孟,心说我们的大都督,一定要帮忙啊!水师的前途全在你的身上了。 老朱说了一圈,不免口干舌燥,笑道:“咱平素是严厉了些,但是该给大家的赏赐,咱也不会马虎。傍晚还有百姓游行,又有戏剧演出,普天同庆。大家伙都先回去,稍作休息,晚上再会。” 众人一齐告退,只剩寥寥数人,没有离去,而是等候朱元璋的旨意。 老朱给几个人赐茶,他自己先灌了一碗,看了看几位心腹,随即冲着郭英一笑,“咱让你管拱卫司,论功行赏,怎么也不能没有你的。” 郭英大为诧异,说实话,自从干了这么个倒霉的活儿,他都不指望能入祖坟了,哪里料想,论功行赏,大封功臣,竟然还有他一份! 郭英都不知道该迈哪条腿了! 老朱忍不住笑道:“咱就是怕你露怯,才把他们都打发走了。你这样,怎么监察百官, 又怎么让人望而生畏?” 郭英被问得浑身战栗,难道自己这个情报头子,干得很差吗? 他下意识看向张希孟,而张相公只是淡淡一笑,而这一笑,便是春风化雨,郭英突然福至心灵,立刻道:“回上位的话,臣执掌拱卫司,监察百官。却不是如古之酷吏一般,靠着残忍手段,恫吓百官。臣做事虽然和刑部诸司略有差别,但是臣敢说,我们用的所有手段,都经得起上位检验,与国无愧!” 老朱领首,“不错。咱是一个国家,不是山贼土匪,不能没有底限…你知道为什么吗?” 郭英立刻道:“臣明白,做人做事,不能只想着未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们在做事的时候,还要看重过程,看重执行命令的人员,看重那些替我们做事的人心。我们拱卫司的人,由于做事特殊,更要让他们明白,我们做的是对的。否则的话,我的手下尽是恶徒歹人,人人厌烦如贼匪,避之唯恐不及。到时候再想做事,就难上加难,甚至拱卫司的人还会被别人收买,变得千疮百孔,跟筛子似的。俺场感谢读者月票和订阅支持” 朱元璋微微沉吟,随即扭头对张希孟道:“先生,这是你教给他的吧?” 张希孟道:“臣只知道,张士诚,还有陈友谅,他们那里已经是单向透明了。” 正文 第四百零九章 最强防刺杀衙门 谁都知道朱家军的情报工作相当了得,但是说实话,拱卫司到底是怎么运作的,外人很难了解。 历史上的厂卫,在世人眼里,就是卑微、无耻、阴险狡诈的奸佞。阴翳,狂妄, 残害忠良,动不动就把人活活打死,为所欲为,仿佛没有什么不敢做的。 至少相当多的影视作品里面,都是这么演绎的。 但这里面有个逻辑的问题,你要是作为天子, 会希望手下有这么一群疯子吗? 似乎不会吧! 有趣的是, 东厂供奉岳爷爷, 锦衣卫供奉关二爷……进这俩衙门,首先要学的一堂课,不是害人,而是忠义! 且不说他们能不能做到,但至少要走这个过场。 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种衙门是要干很多挑战人性的事情, 所作所为,未必善良……而执行这种任务多了,人难免就扭曲, 疯癫,失去控制,最终自爆。正因为如此, 拱卫司竟然是朱元璋手下最规矩的衙门——没有之一! 这个规矩不是说他们做事刻板,而是说拱卫司上下,包括看门的, 都能熟背张希孟的一些文章。 人人为士, 士为国生! 这八个字是拱卫司的口号,他们以国士自诩。 在执行任务的时候, 也喜欢以道义争取帮手…… 而一个人不是因为钱,是因为理想,主动帮忙……这一个人能发挥出来的力量,足以堪比十人,百人,甚至千人,万人。 同样的,一旦靠着金钱收买, 靠着美色拉拢,这个衙门就会变得平庸, 毕竟当这种事情变成金钱比赛的时候, 通常情况都是价高者得。而卑劣者,往往是更愿意出价的那个。 所幸如今的拱卫司, 还保持着清廉和高效,同时还朝着专业方向努力。 朱元璋听完郭英的话,心中感慨,随即道:“把飞鱼服取来。” 不多时,有人托着一件大红的赐服,送到了朱元璋面前。 老朱亲自拿起来, 随后走向郭英,就在骇然的目光之下,老朱把飞鱼服披在了郭英的身上。 刹那之间,郭英仿佛摸了电门,赢(英)麻了! “上位,臣,臣肝脑涂地,也报答不了上位恩情!”郭英哭了出来。 没法不感动了。 今天赐下的衣服,也就是两件而已。 张希孟得了一身蟒服,这个只能算是理所当然,毫无波澜。 可是第二件衣服,没给李善长,也没个徐达,汤和……所有人都没有捞到,最后竟然给了郭英。 给了这个在世人眼里,专门干脏活的阴险的家伙。 这不是一件飞鱼服那么简单,这是上位对拱卫司的恩典,是对他们这些不太能站在阳光下面的人的承认。 上位如天之恩,恩如苍天! 越是他们这种人,就越是需要被认可,被赞赏。 郭英涕泪横流,再无怨言,只想着给朱元璋尽力罢了。 老朱让郭英穿好飞鱼服,就贴身站在自己的后边。 随后老朱又把目光落到了常遇春身上。 “咱任命你当左军大都督,是干什么,你知道吗?” 常遇春立刻道:“知道,是为了灭陈友谅!” “那什么时候适合灭陈?” “现在!” 老朱一怔,“什么意思?” 常遇春抬起头,迎着朱元璋的目光道:“上位,兵贵神速,今日乃是登基大典,万民同欢。谁也猜不到,我们会在今天动兵……如果上位赞同,臣立刻请旨,离开应天,前往江州。同时调拨人马,直扑湖广。陈友谅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臣就能一口气杀进去!” 老朱心中一喜,借着登基大典的机会出兵,绝对是最好的时机,有出奇制胜的效果。 “常遇春,今天咱大封群臣,又要与民同乐,你现在就走,实在是辛苦了,要不三日之后吧!” 常遇春咧嘴一笑,“有上位这句话,臣就心满意足了,待到天下太平,臣有的是时间享乐。眼下却是四下不宁,战乱不休。臣,臣就盼着替上位把天下打下来啊!” 常遇春这人勇猛无敌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忠心耿耿,也是无可挑剔。 老朱心里头暖烘烘的,他沉吟了少许,突然道:“常遇春,咱准备了这个,你拿去吧!” 说着,老朱竟然将一块瓦状的铁卷递给了常遇春。 传说中的丹书铁券,可以免死的大宝贝。 常遇春接过来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这可是独一份的恩典,连张希孟都没拿到……张希孟也没有啊! 常遇春突然心中一动,又低头看了看丹书铁券,心中有了别样的思量。常遇春想起了自己当初为了投靠老朱,自作聪明,编的谎话。 遇事多思量,可别觉得是便宜就捡,而且现在看着是便宜,日后就未必了,必须多思量才是。 “上位,臣这人小毛病不少,这些年也在读书,修身养性。上位心疼臣,给臣这个,臣知道上位爱惜臣的意思。可臣也担心,一旦有了丹书铁券,臣就更加肆意妄为,到时候即辜负了上位的爱惜之心,也坏了臣想当名将之念。倒不如请上位收回此物,臣尽忠职守,忠心报国,如此而已!” 说完,常遇春拜倒在地,将丹书铁券高高举过头顶。 朱元璋看了半晌,终于伸手把丹书铁券拿了回来,笑道:“你不要这个,咱也就不给了。你可不要后悔。” “臣不后悔!”常遇春斩钉截铁道。 朱元璋颔首,“这样吧,你也有闺女,咱的太子正缺一门娃娃亲,就这么定下来了,你看如何?” 常遇春一怔,甚至有点不敢置信,整个人都傻愣愣的。 张希孟在一旁笑道:“常将军,主公要和你做亲家,你的宝贝女儿就是太子妃了。” “啊!” 常遇春这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太子妃啊! 丫头啊,你爹可给你换来了好姻缘。 常遇春忙不迭磕头谢恩,随即辞别朱元璋。女儿前途无忧之后,常遇春显得干劲儿更足。 他也没惊动谁,只是带着几十名护卫,悄然离开了应天,连夜赶路,直奔江州。 如今的常遇春在朱元璋帐下,还不算那么突出。 很多人都以为大战必须徐达才能指挥……那么接下来,就由常遇春给你们小刀剌屁股,给你们开开眼! 常遇春走后,朱元璋又交代了几句,只等着晚上的游行。 张希孟却是不敢怠慢,他把郭英叫到了一旁。 “主公登基的大事,怕是不会这么风平浪静,你们拱卫司有什么动静吗?是不是有刺杀的人?” “有!” 郭英立刻答道。 张希孟倒是一怔,“当真?” “嗯,只是他们还伤不到上位。” 张希孟绷起面孔,教训道:“这种事情,可马虎不得,你别大意了。” 郭英忙道:“张相,我绝不敢大意……只是这事情还有点好笑。” “好笑?” “是的,有一个人,带着足足三万两银子,跑过来收买咱们的人,想要刺杀上位,或者……先生。” “我?”张希孟心说这么大事,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三万两,可不是小数目,没准还真能办成点事呢! “那你们是怎么揪出来的?” 郭英嘿嘿一笑,“先生,咱们的币制还是您定的。虽然咱们这边允许金银流通,但是进来之后,总要把白银兑换成宝钞,才好使用。而且大额兑换,还要阐明目标,说明交易对象。” 张希孟怔了怔,没错,这的确是他规定的。 难不成这些措施,还能防刺客? “假如刺客编造了交易对象,岂不是很容易糊弄过去了?” “怎么会!” 郭英笑道:“好几万两银子,有了这个意向之后,税务部那边就知道了,您可知道,那个胡惟庸简直比鹰犬还凶残三分!你要做生意,还这么大的数额,长时间没有动静,不给他交税,他能答应吗?税务部肯定要查的,他们动手,谁都藏不住!” 张希孟再度一怔,他推荐胡惟庸执掌税务部,竟然还带着防刺杀功能? 简直是意外之喜啊! “郭英,难道刺客就不能快点动手,赶在税务部找到他们之前行动吗?” 郭英又笑了,“先生,这要刺杀上位和您,哪是那么容易的?难道刺客有通天的本事,把钱带进来,交给一个人,这个人就有本事刺杀上位和先生?简直是笑话一样,他要想刺杀,就必须广撒网,找好帮手,徐徐图之,这才有成功的希望……也正是要广撒网,所以才必须兑换宝钞,别看三万两挺多的,但是要用来买通眼线的钱, 也没有几个,拿出三千两,五千两,分给三五十人,一个人能得多少?只怕还不够在应天买一座房子!试问在应天城,又有多少混球,愿意为了不到一套房子的钱,就出卖上位和先生,帮着刺客做事,那可是要灭九族的!” 听郭英说到这里,完全逻辑闭环了。 面对层层结构,想要接近朱元璋或者是张希孟,就必须广撒网,掌握足够准确的消息,然后收买杀手,寻找时机,最后才有那么一丝丝的成功机会。 当然了,也不是当真就铜墙铁壁,拱卫司最怕的就是卢秋云那种不按套路出牌的货色,突然就下手去偷,还真不好追查。 除此之外,只要内政做得足够好,各个衙署都正常运作,躲避刺杀,一点不难。几百次刺杀悉数落空,也只能算是毛毛雨。莞硚感谢读者大大多投推荐票 “对了,说了这么多,这个刺客是谁派的?”张希孟好奇道。 “是察罕帖木儿,不过我还找到了张士诚的人,还真有不少人,想要刺杀先生!” 正文 第四百一十章 欢迎投降 竟然有不少人要刺杀咱? 张希孟的心情顿时不好了,任谁也不希望有人时刻想要自己的性命……“拱卫司查的怎么样了?能不能把应天的奸细一网打尽?” “能……但是最好别这么干。”郭英绷着脸道。 “什么意思?”张希孟迟疑了,难道还留着养起来吗? 见张希孟迟疑,郭英连忙解释道:“先生,我是这么想的,眼下他们出多少钱,收买多少人, 在干什么事情……咱们基本上都清楚了,如果把这帮人干掉,必然还有新人补充进来,万一这些人更聪明,更有本事,岂不是危害更大?所以还不如留着他们,先生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希孟眼珠转了转, 还真他娘的有道理! “郭英, 我看你是怕麻烦吧?” 郭英嘿嘿道:“主要是怕意外,这里面好些人我都盯了两三年了,有感情了,换成别人不习惯。” 张希孟更是无语。 鱼配鱼,虾配虾,乌龟专找大王八……你们这帮人也是按照南方大区匹配机制来的呗! “别的不说了,你跟我讲讲, 这帮细作都在干什么?他们处境可好?有多少愿意给他们做事?你别一点数没有,就盲目乐观。” 张希孟认真询问,毕竟不到一个时辰,就是百姓巡游, 接着是烟花表演,可千万不能出乱子。 郭英笑道:“张先生, 你不问我还想说,眼下在金陵的细作,以张士诚手下的为主, 他们的情况普遍……不好!” “不好?难道干这行, 提着脑袋做事,还会缺钱吗?” “缺,缺的厉害!” “怎么讲?是张士诚抠门吗?”张希孟好奇道,据他所知,张士诚还是很有钱的,不至于连这种钱都舍不得花吧? 郭英笑道:“先生,这里面有好几层呢,张士诚舍得花钱,下面人却未必能把钱都交给办事之人的手里。而且就算交了, 那也只是一笔钱……接下来还要吃穿花用,还要收买人员, 探查消息, 方方面面都要花钱。 可偏偏这几年应天的花销越来越大,张士诚那边, 能出第一笔钱,却不愿意持续送钱过来,他们也没有这个本事。这不,好些细作的日子都过不好,据我所知,最倒霉的已经兼职挑粪了。” 张希孟也被这话惊到了。 拜军情某处自吹自擂的系列电影所赐,提到了细作,间谍,总是离不开豪车、美女、上***英,挥金如土,无所不能的印象。 但这些电影的内容,不能说和现实分毫不差,也可以说是毫不相关了。 就拿张士诚来说,前面惨败给老朱,打宣传战,也输得很惨,被渗透的和筛子似的。 张士诚也不能不反击,派人过来,收买一些眼线,调查朱家军的情况,尤其是要防备老朱发兵攻击。 张士诚的投入不可谓不大,每年都有上万两之多,个别的时候,还会追加投入。 可问题是张士诚手下贪啊,层层克扣,真正办事的,一年能拿个几十两银子,兑换成宝钞,也就百十贯左右。 如果只是普通生存,还能毫无压力。 但是要办事,就远远不够了。 而且这里面还有个很有趣的事情……老朱渡江以来,推行的种种措施,竟然都是给间谍工作设置障碍。 首先说,要刺探消息,一些底层人员,无事可做的街溜子,自然是不错的选择,随便给点钱,就能帮你做事。 可是到了应天,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由于均田令的存在,应天的乞丐流民,几乎一个不剩,全都回到了乡下。 即便还有农村人到应天,那也是找活干,多挣点钱,家里头还有一大帮人等着呢!这些人几乎只知道闷头干活,让他们帮忙当细作,那是绝无可能。 其次,朱元璋还封了青楼,把最大的乱源给掐灭了。 过去往青楼逛逛,甚至哪位大人行不行,都能知道……现在却是想也不要想了。 没有这些三教九流,乱七八糟的地方,细作的藏身之地就没了九成。 多数细作只能像普通人一样,在民间租住房舍。 随之而来,更大的麻烦也到了。 朱元璋在民间推行均田,在城里也收缴了大批房舍,分给无家可归的百姓,另外又新建一批屋舍,用来安顿将士的家眷。 基本上讲,只要是应天的土著,或者是搬进来的将士家人,他们都有房舍,都能安居乐业。 面对这么大的恩情,百姓们动了起来。 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除了含饴弄孙,就是四处溜达,看到什么不平的事情,那是一定要管的! 过去咱看见就当没看见,毕竟元朝的皇帝和咱们也不是一条心。 可是现在的朱皇帝不一样,给了大家伙房舍,让大家吃饱住好,要是不知道感恩戴德,那就连人也不要做了。 因此在应天城中,多了数以十万计的眼睛……别看他们或许浑浊,或许昏花……但是外乡来人,有没有正经营生,这帮老头老太太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弄得清清楚楚,然后就是人尽皆知。 如果一人细作到了应天,不干正经事,每天到处乱窜,总是见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鬼祟祟,神神秘秘……那么恭喜你,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了。 这样一来,基本所有的细作,到了应天之后,都需要想办法找点事情做,融入应天,当个普通人。 可问题又随之而来……朱元璋这边采取严格的编户齐民,虽然不限制百姓流动,但是农户有土地,城市百姓有房产……而房契地契,又跟很多事情挂在一起。 比如你想租房,最好就要拿出田契证明,表明你是朱家军治下的人,这样才能比较顺利拿到租金合适的房子。 当然了,伪造田契也不是不行,或者干脆就没有,这也是没问题的,只要肯花钱,还是可以钻漏洞的。 可问题是租房子要钱,吃穿花用都要钱。 应天居可大不易啊! 尤其是这种外来户,没有合适的身份,连找份体面的活儿都办不到……有人去码头扛包,有人街头买菜,有人干脆往乡下挑粪。 挣钱吗,不寒碜! “郭英,你说这帮人都混成这样了,他们怎么还留在应天?又或者,他们想过投靠咱们没有?” “应该想过吧!”郭英道:“张相,你也知道,应天生活不易,但好歹能活着,如果此刻离了应天,他们又去哪儿?回苏州那边,张士诚肯定不会答应的。如果去别的地方隐居,兵荒马乱的,那边不光活着难,还要命!至于投降,咱们这边对这些细作也算不上客气,他们就算想投降,估计也担心不会有好下场……” 张希孟和郭英聊了一会儿下来,只有一个念头……干什么都不容易啊! “你说如果让主公下旨,赦免一些细作,只要他们愿意弃暗投明,就许给他们普通人的身份……如果他们愿意加入拱卫司,也可以给拱卫司效力。这样一来,你们也能省点麻烦,不用盯着了,反过来,咱们也可以把火烧向察罕帖木儿和张士诚这些人。他们敢玩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咱们就让他们在暗地里瑟瑟发抖去吧!” 郭英听到这里,顿时大喜过望。 虽说这帮东西挺菜的,但是数量多了,难保不会出现疏漏。 如果能趁机招揽一批,反过来恫吓对手,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先生就是高明,我是五体投地!” 张希孟呵呵一笑,颇为感叹,其实说来说去,就是一件事……只要把地方治理好了,百姓安居乐业,没有藏污纳垢的地方,上下一心,老百姓愿意鼎力协助。 别管来多少个零零七,全都是送菜的。 想玩刺杀,哪有那么容易! 只有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状态,才有这帮人的施展空间……但是很不幸,应天不是这种地方! 转眼之间,就到了黄昏时分,朱元璋,马皇后,太子朱标,一家人登临奉天门,而此刻的奉天门内外,灯火辉煌,各式彩灯,沿着御街排开,宛如火龙。 前来观礼的宾客,阅兵的时候,被安排在了下面,到了百姓巡游,有幸可以登上奉天门,和老朱还有群臣,一起领教应天风华。 在这一群人当中,赫然就有张士德,还有副使施耐庵。 这俩人神色各异,张士德明显更加惶恐不安,朱家军的气势他已经领教了,要想打败这样一支队伍,张士德明显没有信心,或者说干脆一点希望都没有。 而施耐庵却是百转千回,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的徒弟罗贯中已经在老朱手下做事了。 自己上了年纪,倒是不想另投新主,但是朱家军的势头,也不能不让他心惊肉跳,或许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杀入苏州城吧? 百姓又要遭劫了! 老朱看了看群臣,又看了看这边的客人,笑道:“今天是咱登基的日子,普天同庆,按照惯例,也该加恩天下才是。下旨战俘营,对那些表现不错的,愿意痛改前非的,适当减免刑期。感谢簸澳读者月票和订阅支持 再有,前些时候,查获了刺杀咱的逆案,自然是不能放过……听说有人一下子就出了三万两,要买咱的脑袋?真是好高的价码!” 一听这话,张士德就明显一愣。 朱元璋却是继续道:“咱舍不得出这么多钱,所有的细作,谁愿意改邪归正,主动投靠……咱许他们做个普通人,既往不咎!” 张士德的老脸瞬间黯淡下去,完了……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一章 孤单的张相公 朱元璋又看了一眼,不愿放过张士德,竟然又追问道:“你觉得可会有人主动投案,愿意做咱治下的普通人?” 张士德瞠目,心中恼恨,想杀人就杀,何必诛心?你这是抓到了蛤蟆, 愣是要攥出尿来! “陛下神武英睿,自然万民归心。”张士德捏着鼻子,拍老朱马屁。 朱元璋毫不客气接受,随后竟然又道:“既然如此,你们兄弟可愿意归附?” 又是一道送命题,张士德简直气疯了,他呼吸粗重,憋红了脖子, 不知道如何应对……正在他即将爆炸的时候, 施耐庵突然躬身道:“大明天子,心怀四海,囊括天下,又如何不能善待邻人,和睦相处?” 朱元璋眉头挑动, 哂笑道:“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咱这个皇帝,可不是奉天命,统御万方……而是依黎民百姓之意, 君临九州。倘若对百姓有利, 咱自会派兵讨伐。现在明白告诉你们, 是要你们清楚,别打量着来道贺了, 就可以如何如何?表面恭顺, 暗中弄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早晚会弄巧成拙!” 老朱说完之后,就把目光转向了前方, 不再理会这些人……但是对于张士德和施耐庵来说,却是不亚于冷水浇头, 怀里抱冰。 别装傻了,姓朱的肯定要动手的,要不咱们拼了吧? 干脆来个鱼死网破,也好过委曲求全……张士德暗暗咬牙,发了几次狠,却还是没有勇气。 这几年占据富庶的苏州,张家几个兄弟,全都住上了顶级奢华的府邸,身边环绕着美女,过得日子跟神仙似的。 哪里还有十八条扁担闹起义的勇气? 得过且过,享受一天算一天吧! 张士德低垂着头,正在思量之际,突然听到了万岁的欢呼,他猛然抬头,却原来百姓游行已经开始了。 急忙向下看去,应天百姓,穿着整洁干净的新衣, 脸上洋溢着笑容, 从奉天门前经过,万岁欢呼,经久不息。 朱元璋立在城头,挥手示意,心潮澎湃,尽是笑容。 从家破人亡的小和尚,到四处乞讨的要饭花子,再到义军中的一小兵……一路走到今天,君临天下。 回首看去,简直就跟做梦相仿。 而今天就是这场梦最美妙的时刻,或许眼睛一闭,等自己醒来,又回到了那个寒冷孤寂的寺庙柴房,寒风透骨,腹内无食,胃部阵阵痉挛作痛…… “妹子,你说这都是真的吗?”朱元璋轻声问道。 马皇后没话说,只是将手按在了朱元璋的胳膊上,随即一阵疼痛,直接传到了朱元璋的大脑。 马皇后扭头,冲他一笑,“陛下,日后还要光复中原,一统九州。今天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这才哪到哪? 怎么就飘了? 老朱怔了怔,随即用力颔首,赞同了夫人的提醒。 外人不知道这两口子说什么,只当是夫妻之间的悄悄话。大家伙的目光还都在奉天门下,在这些喜气洋洋的百姓身上。 大家伙举着鲜花,花环,冲着皇帝陛下欢呼,雀跃。人们伸长脖子,只为了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就是咱们的皇帝陛下,还真是威严啊! 有皇帝陛下庇护,这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节节高升。 数以十万计的百姓,在奉天门前经过,声势浩大,气势冲天。 人山人海,无边无际。有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人,而这些还只是开胃菜而已。 当百姓巡游过去,夜色笼罩,天地茫茫,就在这时候,一枚烟花,当空炸响。 烟花表演开始了! 刹那之间,应天像是沸腾了似的了。 无数烟火,冲天而起。 在多达十几個事先选定的位置,燃放起来。 团团烟花,当空炸开,赤橙黄绿,绽放天际。 城头的文武百官,城下的军民百姓,齐齐仰望天空,痴痴望着,一颗心都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盛世盛景,果然醉人。 要知道这里面不光有应天的百姓,还有淮西来的,更有苗部和黎族的年轻人。 他们之中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走出大山,第一次到达数十万人口的大城市,第一次参加这么盛大的活动。 他们瞪大了眼睛,恨不得将每一幕都刻在脑海里,不出意外,这会是他们一生的资本。可以不断向后辈子孙重复。 不至于像寨子的老人一样,除了能炫耀年轻时候的力气和饭量,便没有别的东西可说了。 他们开了眼界,见了市面。 你抬起头看到那流星篼萨真美 领教了一个盛世大明,一个让人沉醉的美好国度……对于他们来说,几乎一瞬间,大明,皇帝,国家,不再朦胧,而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且还是非常美好的存在。 谷獘 这种印象深深刻在了他们的脑海里,永世不忘。 一场成功的活动,带来的影响力,丝毫不下于一场大战。 战争比拼组织调配能力,大型活动也是一样的。 能举办如此成功的登基大典,足见朱家军的深厚底蕴。 稍微懂事的人都明白,这个乱世,谁才能笑到最后! 烟花虽然减弱,但还在继续,而此时此刻,预先准备好的舞台,已经开始了种种表演……由于各地人员太多,一个舞台肯定不够用。 张希孟在整个应天,设置了几十处之多,一起表演,一起观看,同襄盛举。 只不过纵然表演再多,也有一个主要的,那就是奉天门外的这一个舞台! 朱元璋和马皇后在文武簇拥之下,出了奉天门,一起观赏表演……而第一个节目,就是朱元璋家乡的花鼓戏。 台上台下,欢声笑语,不光是朱元璋两口子,包括淮西诸将,都大呼过瘾。 毫无疑问,整个登基大典,都相当成功。 虽然整个流程和传统礼法多有冲突之处,但是毫无疑问,张希孟立下了新的标杆和模板。 阅兵,巡游,烟花,表演……也包括宣读承诺,展示雄心。 这些都会成为日后登基典礼的标配。 只不过相比于大家伙的欢喜热闹,张希孟竟然略有些孤寂的感觉……大明立国了,朱元璋当了皇帝,就连朱英都要去岭南。 而自己还是孤单一人,或许,没准,大概,应该……找个伴儿! 张希孟被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按照道理说,他还年轻啊,用不着急。 不过从目下的情况看,好像又挺急的,毕竟朱英那小子都会和人拉手了,许是要不了多久,就要成亲,然后他就会有儿子,就会满地乱跑,追着自己叫伯伯…… 还有朱标……那小子也该发蒙了,朱元璋这几年这么忙,也还不忘开枝散叶,给老朱家添人进口。 唯独自己,还是可怜巴巴的一个人。 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事情呢? 催婚! 没错! 就是可怕的催婚! 老朱催、马皇后催、甚至朱英,小朱,他们都会加入催婚行列……张希孟一想到这些,脑瓜子都大了。 这可要了命了……正在张希孟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张希孟的肩头,来人正是朱英。 “催什么?” 张希孟突然低声呵斥,朱英怔了一下,我没催什么,大哥这是怎么了? 张希孟也急忙甩甩头,绷着脸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朱英脸色凄苦,“大哥,我是越想越不对劲儿……干爹是知道我的本事的,他把后军都督府交给我,根本是扯淡,我就管不来。就算干爹疼我,想要提拔我,却也不能拿国家大事开心。如果我做不好,岭南糜烂,可是会出大事的。而且你还跟我说了那么多事,又要安抚地方,又要通商,还要积蓄兵力,分明就是让我弄个小号的朝廷!” 朱英抬起头,认真看着张希孟,指着自己的脸道:“你不觉得望之不似人君,就是说的我吗?我,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但凡有一点用,也不至于一点用也没有啊!” 朱英痛心疾首,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张希孟却是笑了,“很好,你还是有优点的,比如……有自知之明!” 朱英一听,气得咬牙切齿。 “大哥,我,我做不好,丢的可是你的人!你,伱要帮我才是。” 张希孟又笑了,“朱英,其实是你想多了,在一张白纸上作画,没有那么难……你自己想想,如果进了一片人迹罕至的森林,你想要生存,先怎么办?” “先,找找根棍子。” “然后哩?” “然后,然后找个山洞藏身,再,再想办法弄点吃的,填饱肚子。” 张希孟笑道:“没错,这就是你去岭南的顺序,先不要想那么多,你身边要有人保护,解决安全问题。随后要有个落脚之地,针对广州,进行建设。然后就寻找财路,养活自己……记住了,你现在就是一头即将成年的狼,需要找一块新的领地,拿出野兽的本能,你就能干得很好!” “是吗?”朱英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可随即他就咧嘴道:“大哥,你说的第一条就不好办,我身边的那些人,怕是还要我保护呢!” 张希孟笑道:“这个更容易……回头我跟主公说一声,咱们召开一次军中拣选,主要是挑选军中的有为青年,杰出后生,将门虎子,让他们保护你,这还不行吗?” 朱英瞪圆了眼珠子,突然怪叫道:“大哥,你,你是把一群膏梁纨袴塞给我了!我,我的后军都督府不要废物!” 正文 稍微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新皇的首要大事 朱英急了,他一些有一堆卧龙凤雏了,如果再弄个群贤毕至,不用干别的,他手下保证炸锅了。 “大哥,反正我不管,你要是给我派人, 最差,最差也要是朱文正、李文忠那样的!别人我不答应!” 张希孟直接给了他一个大大白眼,做什么梦呢? “让那俩人去,还不知道是谁当大都督呢!” 朱英又是语塞,小家伙挠着头,苦着脸,他实在是无法想象,一群极品混蛋,凑在一起, 会爆发出什么效果…… 坏的更坏,估计会提纯的,然后弄出一群更存粹的坏蛋? 他想想就忐忑不安,浑身战栗。 张希孟看在眼里,心中忍不住发笑, “朱英,我承认我看错了,你还有第二个优点。” “什么?”朱英傻傻问道。 “你有敬畏之心。” “敬畏之心?” “对!一个上位者,没了敬畏之心, 就会无法无天,无边无际, 无所不为。相反,有了敬畏, 懂了克制,就有可能做得很好……譬如说你干爹, 主公敬畏民心,所以有了今天的大业, 主公不忘初心,必有更大的成就。” 张希孟笑呵呵看着朱英,“你也有了敬畏,但是你还要想清楚,你怕的是什么,又该如何应付?能想清楚这些,估计你就能顺利上任了。” 朱英绷着脸,挠头苦思,一时竟然找不到答案,也无心欣赏精彩的表演,小家伙躲在一边郁闷去了。 除去朱英这样的倒霉蛋,整个应天都处在欢天喜地之中。 吴大头率领的戏班大放异彩,足足上演了好几出新戏,包括风波恨,崖山恨,正气歌……这些戏都是正儿八经的历史大戏,为了还原场景,服装道具, 戏词唱腔,锣鼓配乐,都要做到极致。 而且在这個关头,还要做到哀而不伤,烘托出有一种“重整河山待后生”的悲壮,他们着实是下了功夫。 每一场演完,台下都是高呼驱逐胡虏,恢复中原之声,经久不息,声音震天。 对于大多数的百姓来说,娱乐项目,着实是乏善可陈,一辈子能看几出完整的戏都很难,一年到头,除了埋头劳作之外,闲下来,放松自己,享受生活,绝对是一种奢望。 这几出戏打出名气,必定有无数人效仿,又会满天下巡演,深深刻在一代人的记忆之中……如果不出意外,赵宋的名声是彻底臭了,救不回来的那种。 在风波恨中,莫须有冤杀岳爷爷,让人怒发冲冠……崖山恨,二十万人殉国固然悲壮,可期间勾心斗角,自取灭亡,更让人牙根痒痒儿的。 至于正气歌,文丞相竟然被无耻降臣害死,连带着赵宋的士人都被千夫所指。甚至士大夫这个词也会很快会扭曲变化……就犹如卧龙凤雏,群贤毕至…… 按理说,在登基大典这么喜庆的日子,演这些戏,有点破坏氛围,但是吴大头的大脑袋不是白长的,当然了,他身边的狗头军师也挺厉害的,正是罗贯中。 老罗亲自操刀编剧,譬如说风波恨,最后就落在收拾旧山河上面。 而崖山恨则是从一个小兵视角,展开了大戏……而这个小兵最后从崖山侥幸逃脱,辗转前往淮西等地定居,而这个小兵,毫无疑问,就是朱元璋的外祖父。 就是通过这种巧妙的安排,让人们明白,赵宋虽亡,人心不死。 正是当今天子,才是重整河山的后生之选! 作为官方代表,吴大头的戏算是完满实现目标,价值一百分! 至于其他舞台上,更多的是各地的戏曲杂耍……濠州的花鼓戏,徽州的大戏,各种各样的杂耍,戏法,整整热闹了一个晚上,过年的气氛和今天比起来,都差了好几个数量级。 以至于这场登基盛典,被许多人写进笔记当中,哪怕没有影像留下来,也成了后世无数人憧憬的对象。 比如施耐庵,虽然他被朱元璋吓得不轻,但是再给朋友的信中也不得不承认:千人做歌,万人欢唱。盛况空前,气象如天。 就在欢天喜地当中,朱元璋渡过了登基的第一天。 更难得的是,第二天朱元璋一直睡到了下午,才缓缓爬起来,马皇后没在身边,老朱略沉吟,便换好衣服,往后面走去。 果不其然,马皇后虽然同样一天一夜没睡,却只是略略休息,就来照看几个孩子,朱标也醒了,只是还没从昨夜的疲惫中恢复,显得无精打采的。 至于其他几个更小的,并没有参加大典,此刻还都笑着,闹着,一点不让人省心。 “妹子,这,这大典闹的,苦了你了。” 马皇后淡淡一笑,“瞧你说的,难道这大典就是给你一个人办的?咱们一家人,我和标儿,就不替你高兴了?再说了,也就是这么一次,热闹点,辛苦点,也是值得的。” 朱元璋脸上含笑,心里暖和……他伸手把朱标抱起,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最后对马皇后道:“妹子,伱许是不知道,张先生和咱提过,接下来光复大都之后,还有一场更大的胜利阅兵。等九州归一,天下一统,他还怂恿咱去拜祭黄帝陵。另外这一次登基大典,先生还准备了一些项目,结果因为条件不成熟,就没有弄,估计要安排在以后了。” 谷焨 “还有?” 谁拥眭衿有你谁就拥有全世界 “对啊,就比如让各个行省代表,捧着图集甲兵,进献给咱……一个省一个省的,以示天下归心之意!奈何咱现在的省太少了,就没有这个震撼的效果,所以无奈放弃,咱还挺遗憾的。” 马氏瞪大眼睛,好一个张希孟啊!你这花样翻新,当真是了不得啊! “重八,你说这么大操大办,不算劳民伤财吗?”马氏突然笑道:“你就舍得折腾?” 老朱抹了一把下巴,哈哈道:“妹子,这就是先生的高明之处,办这些活动,固然花销不菲。却也能凝心聚气,把咱们的主张,宣扬出去。这又不只是为了一己私欲的享受。像宋徽宗搜罗花石,修筑艮岳,只是为了自己享乐,结果把大宋江山都修没了。这种事情,咱是不干的。但是比如这次大典,汉人、蒙古人、苗人、黎人,齐聚应天,万民归心,接下来对外用兵,也就有了足够的理由,治理这些地方,也就有了抓手。还有,咱们这几年也着实狠了一些,大家伙殚精竭虑,弦崩得很紧,有个机会放松,也算是不错,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皆在其中啊!” 马皇后呵呵一笑,“你啊,满嘴都是道理,我也是服气的……我只说一点,这要不是张先生怂恿你干的,你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这……这不是咱信任先生,相信他的判断吗!”老朱冷哼道:“要是别人讲,咱不该想想,有没有包藏祸心啊?” 马氏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说来说去,还是看人下菜碟啊! “重八,不是我说你,既然你这么看重张先生,你也该替他的终身大事想想……合着只让人家给你出力,还不许人家找个妻子,他也老大不小了,耽误不得。” 果不其然,催婚的戏码这么快就来了。 老朱无奈道:“妹子,这事咱们说了好几次了,咱也是心急如焚,可你说,哪个合适?” 马皇后笑道:“你要想成全这事,哪个都合适。你要是不想,那就哪个都不合适。” “怎么说?咱没明白。” 马皇后探身道:“怎么?你还想给先生找个门当户对的?你看看谁家的门够高够大?还是跟我以前说的一样,不过是给先生找个贤惠的,能照料起居,听话懂事的罢了。这不,各地人员进京,我也着实物色了几个。” 老朱一喜,忙道:“快说说!” 马皇后就笑道:“郭英有个堂妹,我看过了,十六七岁,年貌相当,贤淑文静,是个不错的人选。还有,谢再兴的女儿。咱们大嫂帮着文正提亲,要娶谢家长女,如果能让次女嫁给先生,也是他们谢家的福气。只是这里面涉及到辈分的事情,不过单论就是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再有就是冯国用的女儿,那孩子自是没的说,什么都好,奈何年纪太小了些。” 马氏一口气说了六七个人,老朱默默听着,有几个他也有印象。 譬如说郭英的堂妹,前些时候老朱纳妃,就是郭英的亲妹妹,而这个堂妹竟然要比郭妃还漂亮几分。 嫁给张希孟也不是不行,唯独便宜了郭英,竟然让他摊上了这么好的两门亲戚。 其实这也不怪马氏,她整天接触的圈子就是这个,不是淮西诸将的亲眷,就是一些朝臣的家属。 非要让她找个什么都好,又远离这个圈子的,实在是难为了马氏。 朱元璋默默听着,也很赞同皇后的看法,要是想成,就把这几个都嫁给先生,那也是没事的。 “咱知道了,这样吧,咱立个军令状,半年之内,无论如何,也让先生成家立业。”老朱嘿嘿道:“实不相瞒,咱和常遇春订了娃娃亲,还有点迟疑,这要是先生早几年成亲,咱们两家结亲,那才是最好不过的事。” 马皇后笑道:“现在也不晚,早点把事情定下来,你又不是标儿一个,大好的日子还在后面,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朱元璋是欣然点头,算是应下了马皇后的话。 不过出于对张希孟的尊重,老朱觉得还是抽空探问一下张希孟的口风,听听他想找个什么样的,或者说弄出一大堆来,排着整齐队形经过,然后让先生挨个挑才好。 老朱兴匆匆想到,新君登基第一件事,竟然是给张希孟找媳妇,这事的重要性还在对陈友谅用兵之上,牌面瞬间拉满。 朱元璋还真是上心了,才过了两天,他就迫不及待去找张希孟。 等他到了,却发现张希孟的府门外停着一驾度支局的马车……老朱再进去,发现就在葡萄架下面,穿着大红官服的江楠,正在梳理登基大典的各项开支。 张希孟笑呵呵听着,还往奶茶里面加了一大勺百花蜜,送到了江楠的面前。 “算账累脑子,多补充点糖。” 江楠点头,连忙道谢,随即就喝了几口,果然有了精神,继续汇总账目。 朱元璋在不远处看着,碧绿的葡萄架,串串葡萄,最有趣的是,下面还有当世两个最不好找对象的男女……咱和妹子的心思,是不是都白使了啊? 这不就是最合适的吗? 老朱强压着激动的心,咳嗽道:“先生安乐否?” 张希孟猛地一抬头,看见了朱元璋,竟然立刻道:“主公,这次大典,户部那边开支出入很大啊!” 江楠也跟着道:“没错,差不多有一百万贯,还有几十万石存粮,家大业大,也不是这么浪费的。”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三章 空印 登基大典超支了! 老朱恍惚了一下,他关心的不是这个啊!不过当他坐下来,查看这些乱七八糟的账目的时候,朱元璋也很快进入了状态,渐渐的他的面色凝重。突然老朱伸出拳头,狠狠捶在桌上。 “这帮畜生要干什么?咱刚登基,就给咱这么大个嘴巴子!欺天了!” 朱元璋低声怒吼, 火冒三丈。 张希孟低垂着眼皮,盯着面前的账目,同样怒火中烧……其实不久前把胡惟庸推出来,就是要整顿财税体系,户部的问题很大很大,这点张希孟心知肚明。 但是无心之过,跟有意为之,绝对是不同的。 很明显这一次的问题超出了底限。 江楠整理着账册,又继续道:“上位,除了钱粮的缺口之外,臣还发现,数月以来,捐助给上位的钱财,竟然也消失了,这里面还包括越王进献给上位的那笔钱, 差不多有三十万两!” “什么?”朱元璋再度咆哮,他当真是气得笑了, 方国珍确实给老朱送了一大笔钱,但是这笔钱却不只是方国珍的, 里面还有毛贵采买军械的钱,而这批军械是要送去高丽, 交给关铎他们的。 也就是说, 户部那边竟然把这么关键的一笔钱给弄出了差错,从账面上消失了。 别说朱元璋了,换成普通的天子, 估计也要气个倒仰! 老朱突然觉得老脸火辣辣的, 登基大典才过去没五天, 他还满心欢喜,觉得自己多了不起! 好家伙,这么快就来了一个嘴巴子。 还打算收服关铎毛贵这些人,你大明自己就一屁股烂事,你比别人强多少啊? 老朱一想到这里,脑袋瓜子就嗡嗡的。 “查,一查到底!不把这些大蠹虫揪出来,如何能对外用兵,如何能天下太平?”朱元璋咬着牙,“这事李善长他别想逃脱干系,咱跟他没完!” 张希孟听到这话,吓得不轻。 老朱竟然迁怒到了李善长的身上,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尤其是在刚刚登基这个关头,而且张希孟大概率认为,这次的事情,估计李善长是真的冤枉。 为什么张希孟会这么认为呢? 主要是这一次登基大典的采买,是户部挑头, 中书省那边跟兵部配合, 调拨军需粮草,准备用兵。 咱不排除李善长知道,但仅仅因此论罪,就太不把大明第一功臣放在眼睛里了。 “主公,抓人杀头,敲山震虎,以儆效尤不难。难的是对症下药,抓出问题的症结所在。臣以为这一次最大的问题就是户部开了空白的采买公文,准许下面官吏自行决定,而这個自行决定。里面的藏掖可就大了。” 朱元璋冷哼道:“岂止是大?简直是肆意妄为,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先生以为苛捐杂税,乱七八糟的赋役摊派,又是怎么来的?还不都是这样来的!咱小时候就见得多了,小吏害民,咱是一清二楚。咱就想不通了,这个李善长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还允许下面的人,带着空白公文下去?咱办登基大典,是要万民归心,结果弄成了残民害民,离心离德,这种事情,杀了他也不为过!” 老朱暴怒,并非没有缘由……从元朝延续下来,官员要向上呈报税款账目,层层上报,数目没有问题,才能最终核准入库。 但如果有一点差错,轻者要打回重算,重者就要问罪。 可偏偏元朝地域辽阔,山川复杂,以运送粮草为例,路上的损耗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从县里起运,到了行省,一万石变八千石,等运到大都,八千变五千……全都损失在路上了,实际收到的数目,同起运时候的数额,肯定有个巨大的缺口。 这要如何是好? 聪明的官吏们就想出了一个绝佳的主意,那就是提前准备好几章盖了大印的空白公文,实际运到多少,就填写多少,也就避免了麻烦。 完美! 等等,这么天才的主意,就没有问题吗? 问题大了,由于是官吏随便填写,也没有个依据,从地方上起运了多少,沿途又损失了多少……中间有多少出入,全看经办官员的心情。 谷昤 这还不算最要命的,这些官吏手里有多张空白公文,他如果说都损失在路上,能不能再重新征收一次呢? 朱元璋讲的小时候遇到的苛捐杂税,一遍遍重复征收,就是这么来的。 正是知道这些事情,朱元璋在订立税收制度的时候,是用粮长来征收,就是避免地方官吏趁机敲诈百姓。 谁拥菀揪有你谁就拥有全世界 虽说粮长未必万无一失,但总比官吏随便折腾,要好得多。 按理说,在朱元璋治下,已经不存在“空印”的情况。 可是这一次为了兴建应天,需要采购的砖瓦木料,数额非常巨大,还有生漆、桐油、黄铜等等,都是个惊人的数目。 工期又只有几个月,工部派出去许多人采买……而且要求必须采购充足,不能二次进货。如果影响了工程进度,可是要掉脑袋的。 所以户部这边就出现了许多空白公文,为了方便采买的官吏核销账目。 …… “李相,我,我对天发誓,都是为了能加快工程进度,为了确保修好应天城。绝没有半点私心,李相公,你可要救救户部啊!总不能刚刚把登基大典风风光光办好,回头就卸磨杀驴,拿户部祭旗!怎么能谁干得多,背得罪名就大!这么下去,可是会寒了忠臣的心的!” 阮弘道痛心疾首,卖力哀求。 可是他的种种表现,在老李看来,简直毫无波澜。 “这一次筹备大典,我并没有参与,张相那边也是负责流程礼仪,主抓全局……至于具体办事,就是翰林院,户部,工部,鸿胪寺……其中你们户部做得最多,经手的钱财也最多。你怎么就不小心点?现在传出风声,度支局盯上了,你来找我。我能怎么办?户部出了事情,我就去请罪,上位要杀我,那也是罪有应得,难不成我还能包庇罪犯不成?” 听到这里,阮弘道简直魂不附体,李善长这个家伙,这是准备不管自己了吗? “李相,说到底,我们都是替上位做事,是为了上位的脸面,务必要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现在度支局盯着我们,没准背后就是张相授意的。李相公,他张希孟要做圣贤,可也要让人活着啊!他这么欺负人,李相不能不管……” “你给我住口!” 李善长一跃而起,他气得眼珠都红了。 “好啊!你不光贪墨无度,竟然还敢挑唆我和张相的关系,离间朝廷重臣……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我这个中书省太小了,容不下你了。请你现在就出去,去奉天殿,去找上位。你要是能把道理讲清楚,让上位信伱的,别说区区一点钱粮上的出入,便是把中书门下的位置都给你,那也是理所当然!我李善长就和张相一起,去济民书院教书,乐得清闲自在!” 阮弘道被抢白的老脸通红,心绪不宁,他连忙道:“李相明鉴,下官,下官不是那个意思……下官是说,是说办事有办事的艰难,张相不食人间烟火,是被人欺骗了。” 李善长冷冷看着阮弘道,突然冷冷一笑,“你说张相被骗了,那我问你,你如何证明,你没有骗我?又如何证明,下面的那帮人,没有骗你?上次成立税务部,我就提醒过你,让你好好查下面的人,耍猴的别被猴耍了!” “我,我是法办了不少人,李相你是知道的。”阮弘道低声争辩道。 “呸!”李善长啐道:“你法办的那几个,还不是应付公事?税务部刚成立,没把手伸到应天,而是先在赣江那边收税……这既是练兵,也是给你们一个时间,如果你们能痛改前非,严格自查,把问题弄清楚,也不至于手忙脚乱,接连出错!现在倒好,连上位的登基大典,你们都敢胡作非为了,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的!” 李善长破口大骂,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 立刻冲到了阮弘道面前,怒目而视,咬着槽牙道:“你,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打量着税务部刚刚立了功,胡惟庸又野心勃勃,要对你们户部下手……你们急着填平亏空,便不折手段,想把亏空算到上位登基大典?琢磨着把大典办得漂漂亮亮,你们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可以平安过关,是吧?” 李善长连续叱问,把阮弘道问得瞠目结舌,汗水顺着鬓角流淌下来。 “李相,我,我冤枉啊!”阮弘道的声音简直和哭腔差不多了。 李善长看到这里,已经心知肚明了。 用不着再多废话了,这个畜生自己找死,果然是谁也救不了。 “你可以退下了!我还要给上位写请罪疏!” 噗通! 阮弘道直接跪在了地上,涕泪横流,“李相,咱们可都是滁州出来的老朋友了……眼下上位身边,多是张相的人,又有那么多浙东文人,他们彼此勾结。李相虽然名为百官之首,功臣第一,可谁不知道,上位最信任的还是张相!这么下去,我只怕李相会孤立无援啊!” 李善长的脸已经黑了,连一个字都懒得说,只是摆摆手,让阮弘道滚蛋……就算孤立无援也不能跟着这帮虫豸在一起! 正文 第四百一十四章 岭南工商畅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五章 大好前程在岭南 面对张希孟的这番设想,李善长竟有些错愕。谁都知道,张希孟的核心主张就是均田,而且还是彻彻底底的平均,不带任何杂质的。 打击世家,打击豪强,推翻理学,倡导兴学……这一切都指向了两个字:公平! 一个有如此主张的人,骤然提到发展工商业,着实让老李跟不上,他不会是说笑话吧? 难道又要给自己挖坑? 是嫌弃户部不够过瘾,要把自己也拉进去? 李善长胡思乱想,心绪不宁,他只能屏息凝神,认真道:“张相,在岭南推行均田,难道不好吗?” 张希孟无奈笑道:“倒不是不行,只是那么好的一块地方,仅仅是均田,就给糟蹋了。” “怎么说?”李善长不解道。 “李兄请想,岭南地广人稀,且路途遥远。如果仅仅是均田,每年能提供多少粮食?这些粮食在路上又会消耗多少?我们要在岭南派兵,维持官府运转,处理种种政务……这都是花销,说句不客气的,如果仅仅是农业一项,我们在岭南很可能是亏本的。” 李善长深深吸气,做沉思状,最后他也不得不点头。 “张相看得明白,确实是如此。其实我们掌控岭南,更多的是防备安南。否则的话,将岭南拱手相让,中原之地,就后患无穷了。” 身为宰相,老李不敢说远见卓识,基本的常识还是清楚的。 张希孟也叹道:“李兄高见,其实说这么多,也就涉及到了一个问题上……我们讲了这么多,主公也有雄心成就大业。但是仅仅靠着均田,能维持多大的地盘?或者说靠着农业田赋这一项,能支撑咱们打下多大江山?” 李善长更加认真思索,张希孟这话有些深了,良久,他才道:“张相的意思,是说有些太过偏远荒凉的地方,鸟不拉屎,没有什么产出,我们要了也没用?” 张希孟含笑,大差不差,就是这个意思了。 历代中原王朝的核心统治区,就那么大,这里面涉及了几个难以逾越的障碍。 首先就是要地形合适,便于耕种,而且要方便联络,能够通畅下达命令,也要气候适宜,水源充足……这一圈算下来,适合中原王朝立国的,就那么大的地方,向北基本推到长城一线,向南,推到岭南,想继续扩大,就困难了。 其实有人也说过,诸如安南,占城……这些地方,不也适宜耕种,而且粮食产量还不错吗? 为什么就不能长时间统治呢? 原因就是距离核心区域太遥远了,为了维持秩序,需要派兵进驻,安排官吏,统治成本比起中原地区贵太多了。 而随着文武官员,越发贪婪无能,文恬武嬉,将士失去战斗力,就更控制不住了,采取收缩战略,也就理所当然了。 还有另外一些地方,距离倒是很近,无奈太过贫瘠,产出有限,你要是吞并了,等于救了他,信不信,他们会死吃你一口,成为王朝的包袱……没错,说的就是高丽! 尽管他们已经那么跪舔了,一心要当中原的好大儿,但也仅仅如此了。实在是没办法,地方太穷,吞并他们,能把户部弄破产了。 所以说一个王朝,有多大疆土,是要看控制这些疆土的方法,经济模式的选择,还有国家财力……在这中间,找个平衡。 毕竟六百年前的人, 没必要为了六百年后的孙子爽,就勒断裤腰带,去开疆拓土,苦心维持吧! 你也太为难祖宗了。 庞大的疆土,并不好维持。 元朝版图看起来那么大,其实有很多统治真空,而且元朝在行省之外,也采取了分封制度。 比如陕甘地区,就有许多蒙古诸王,云南也是归属把匝剌瓦尔密……元朝真正捏在手里的面积,远没有那么庞大。 另外众所周知,带英在变成日不过帝国之前,曾经是日不落帝国。维系庞大帝国的,不只是蒸汽机的轰鸣,还跟带英的统治手段有关系。 他们以精通搅屎著称,可要想把屎搅得妙不可言,就需要深厚的功力。很凑巧,带英就是个能够俯下身,仔细研究殖民地文化背景,寻找搅屎之机的国家。谷伽 如果把带英看成一个殖民帝国,下面一堆殖民地,那就把带英看得太简单了,要知道在带英下面,还有许多殖民大管家呢! 比如三哥,就是那个贡献最大,出力最多的。 带英是靠着印度的财力,甚至是兵力,发动战争,敲开东方的门户…… 张希孟曾经和朱元璋畅想,要建立起超过元朝庞大疆土,唯有如此,才对得起华夏第三次崛起……话是说出去了,可到了落实的时候,如果就靠着对外用兵,攻城略地,那么对不起,就算拼了老命,该做不到还是做不到。 如果没有体系的创新,上限就是汉唐明初,不会有任何意外。 “李兄,依我之见,其实很多化外蛮夷之地,看似荒凉,其实也并非一无是处。既然当地有人还能维持统治,就代表是可以纳入版图的……问题是我们用什么办法,才能顺利把这些地方控制住。如果还只是中原的这一套东西,肯定不行的。我希望朱英能在岭南试验,就是要找到一种新的模式。而有了岭南经验之后,我们在西域,在漠北,甚至更远的地方,就可以寻找出合适的办法,将当地顺利纳入版图。总而言之,这是需要我们努力探索的地方。” 李善长皱着眉头,困惑道:“张相,你这番道理,我是听懂了。可我不明白,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为什么在上位治下,不能这么干?非要坚持均田,就不能顺应下面的意思,寻找不同的办法?” “不能!”张希孟道:“中原之地,人就这么多,地也这么多……几千年了,什么能兴国,什么会亡国,写得明明白白!不抑兼并就是死路一条。任何新的方式,都会带来很可怕的影响,如果处理不当,就会天下大乱!其实我还是很赞同士大夫的智慧的,他们讲究以本守家,以商致富,也就是说,耕田读书是根本。我想的是,中原之地的均田模式是根本,是咱们的基本盘。” “守住了这一套体系,就保证了国家的下限,不会太糟糕。在此之上,我们探索别的道路,每走成一条路,都会带来巨大的影响,至于失败……也不会影响太大,还能很好收拾。李兄以为如何?” 李善长久久无言,心潮澎湃。 张希孟勾勒的大局,着实让人眼前一亮,他的做法堪称谋国典范,心服口服。李善长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张相,你说在岭南,要验证新的方式,能不能跟我透露一二,伱打算怎么办?” 张希孟一笑,“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还正要李兄帮忙。我是琢磨着,在岭南可以多发展工商,有空闲的土地,也可以种植粮食之外东西,还有对外贸易……反正只要合适,没什么不能做的。” 李善长眼神闪烁,很快变成了圆形方孔状……他已经听懂了,张希孟这是打算在岭南大发利市啊! 再想想,为什么要派朱英过去? 李善长似乎懂了……这事也就是朱英去办,才不会有误会,才能够放手施为,换成其他人,全都做不到! 因为这就是开天辟地的事情! 只有朱英这种,背后同时站着朱元璋,马皇后,还有张希孟,有这三清天尊在,朱英才可以放心大胆折腾,少一位都不行! 而很大概率,岭南之行,既能发财,又能博一个前程出来。 李善长突然心怦怦乱跳起来。 老李现在功成名就,世袭罔替的爵位, 位列名义上的百官之首。他已经别无所求。 什么青史留名,李善长不太在乎这些事情。 他比较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儿子,李善长很希望孩子能有点出息,过得好一些。他也清楚,如果儿子仅仅能靠着自己的余荫,当个国公,也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至少出将入相就不用想了。 所以还要让儿子有出息,至少能够结识一群朋友,未来可以互相帮衬,延续李家的辉煌……很凑巧,岭南之行,就是名利双收的好事情。 “张相……”李善长迫不及待道:“西平侯身为上位养子,尚且能不避艰险,统兵前往岭南,我也有意让犬子过去,不知道张相意下如何?” 果然是聪明人,老李还真上道。 张希孟笑道:“李兄,还是让咱侄子去考一下刑法特科吧?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是!”李善长眉开眼笑,一颗心放在了肚子里,他笑呵呵拉着张希孟,压低声音道:“我知道度支局一直在查户部,其实我这边也在查,阮弘道那里还不好说,他毕竟是渡江之前的旧臣,没有把握,我是不敢随便动手的。但是侍郎郑士元却向来大胆,风评也不是很好。” 李善长戛然而止,但已经不用浪费口水了。 交易达成,老李开始甩卖了。 张希孟笑呵呵回到了府邸,随后就把郭英叫来,另外让江楠也辛苦一下,去郑士元的家中,看看这位户部侍郎,到底贪了多少!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六章 巨贪 方克勤是浙东人,祖上三代从儒,是杰出的小镇做题家。 八岁的时候,就曾经参加乡试,策论天下大势与朝政得失,由于言辞激烈,考官没敢录取,但是也因此名扬天下,人尽皆知。 此后方克勤一直在家乡读书,抽空娶了媳妇,还给他添了个儿子,这个儿子跟他爹简直一个模子出来的,聪明伶俐,颇会读书,深得方克勤喜欢,他给这个孩子取名为方孝孺! 方克勤眼见天下纷乱,一直没有机会施展抱负,也是郁郁寡欢。 天下之大,究竟谁才是值得投靠的明主? 就在方克勤不断观察寻找的时候,朱元璋挥军杀入杭州。 曾经的红巾军也不是没来过,比如彭和尚就是如此。 烧杀抢掠,军纪败坏,所作所为,同元军也不相上下。 方克勤很看不上这些贼匪,大略着,朱元璋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朱家军进入杭州,秋毫无犯不说,还跑去祭奠岳飞,尤其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居然给赵构立下了跪像! 方克勤受到的震撼可想而知。 他记得早些年自己就游览过岳飞墓,面对这位蒙受不白之冤的大英雄,大豪杰,方克勤潸然泪下,心中痛恨世事不公,如岳飞一般的人物,尚且难逃冤枉。 自己和岳飞相比,差了千万。 元廷和宋朝比起来,只怕又是千万。 如果自己进入官场,只怕下场会更加凄惨万倍。 也正是杭州之行,让他放弃了入仕为官的打算。 可是谁能料想到,竟然真的有一位君主,能够纠正这个几百年的错误,树立赵构跪像,终于让那些愿意出来做事的人,不至于心寒了。 方克勤几乎不假思索,立刻前往应天,顺利通过考试,以他的才情本事,考个小吏还是很容易的。 方克勤在地方为官,主要是安抚百姓,落实均田。 这项工作最紧要的就是处事公平,要取得百姓信任。 尤其是许多偏远的村子,那里的百姓世世代代,都被几个大户控制,根本不知道朝廷为何物,对外面来的人,本能抵制。 而且即便给了他们土地,这些人也不敢要,生怕又被老爷们抢走,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会挨打甚至丢命。 方克勤不辞劳苦,几次深入地方,调查大户的恶行,鼓励百姓站出来,并且和百姓约定,必会为民做主。 他的一番努力之下,果然让均田事宜顺利了许多。 正因为如此,得到了快速提拔,被任命为知府。 随后又被调入应天,只待吏部考核完毕,又能高升一步……按照中书省的计划,是要设立一些行省,如果不出意外,方克勤就是布政使的人选之一。 方克勤颇为欣喜,还给家里写信,告诉夫人,要好好教导孩子,日后也要为大明皇帝尽忠。 信还没发出去,突然住处的门就被扣响了。 “方知府在吗?” 方克勤一怔,急忙跑去,到了门前,“你们是哪里的?” “是礼部的,有些事情要交代,还请方知府开门。” 方克勤从门缝看了看,只见外面的确有个穿着绿袍的书吏,他就打开了门。 就在这个刹那,从两边又冲出了好几个大汉, 直接将方克勤按住! “别动!” 方克勤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凭什么抓自己? “我,我是朝廷命官,你,你们不能无故抓人?” 为首的拱卫司百户冷笑道:“无辜抓人?方知府,你可真会装糊涂?我问你,你是不是给工部采买官吏,开了空白的公文?” 方克勤一怔,似乎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这不都是历年的习惯吗! “我,我没有犯王法,历来都是如此!” “历来?从今往后就不是了!”百户冷笑道:“带走!” 几个拱卫司的兵丁拖着方克勤就走。 就在这一天,被带走的官吏,足足有上百人之多! 既有方克勤这种外官,也有户部的官吏,同时还有工部,甚至是兵部……朱元璋登基以来,第一次大举肃贪行动,拱卫司和度支局联合出手。 刹那之间,朝野震动,在京官吏无不骇然心惊! 好多人更是吓得大惊失色,惶惶不安。 这是什么道理 上位刚刚登基,咱们文官这边,李相和张相都成了世袭罔替的国公。 咱们大小也是个从龙功臣,就算不给爵位,也不能就这么随便把人抓了吧? 太没有道理! 上位这是糊涂了,还是受了奸臣蛊惑? “这还用说吗!拱卫司的郭英,小人一个!度支局的江楠,女子一人!孔夫子说得好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朝中有这么两个奸佞,休想安宁!” “说得好啊!那,那咱们怎么办?”谷鼾 但听到这话,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众人,都有点无语了。 拱卫司直属皇帝不说,郭英的妹妹还进了宫,成了妃子,郭英也是朱元璋的舅哥,他会轻易行动吗? 至于度支局,他们就是个负责算账的。 而且度支局还归门下省管,也就是说,背后牵连到了张相。 也就是说,这事是朱元璋和张希孟同时授意的,那完蛋了,什么都别说了,等着结果吧!连李善长都别找了,这事李相管不了! 就在百官心惊肉跳之时,管不了事情的李善长竟然来了,他绷着脸,目光威严地扫过百僚,而后沉声道:“上位有旨,全都去户部侍郎郑士元的家!” 说完之后,李善长转身就走,至于剩下的百官,心中大骇! 郑士元这人,很难算是个贪官污吏。 他严厉,较真,不徇私情,和同僚之间,也经常争吵,为了一点点的账目出入,能纠缠到底,不水落石出,决不罢休。 整个户部,他都算是头等难缠的。 伱说户部尚书阮弘道贪赃枉法,或许还更可信些! 说郑士元,怕是冤枉了他吧? 众人战战兢兢,不得不随着李善长,赶往郑士元的府邸。 说是府邸,着实抬举了,这就是个普通的小院子罢了,也不算宽敞,甚至有些低矮逼仄。 院子里有一棵巨大的槐树,枝繁叶茂,覆压半个小院。 槐者,怀也! 熟悉郑士元的人常听他说,为官比不上包龙图,也要效仿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此国槐就是证人! 当真是言犹在耳! 这样的人,也会贪墨吗? 江楠就站在张希孟的旁边,她绷着面孔,查抄郑家的经过,还历历在目。 她来的时候,就看到郑士元一个人在家里吃饭,一碟豆干,一碟蚕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孤身在应天,老妻和孩子都在家里头,他们可以土里刨食。我也不是故意装穷给谁看,上位的俸禄够了,我就是剩下一些,给家里的穷学生。你们查谁,也不该查我。” 郑士元笃定淡然,把握十足。 江楠甚至怀疑自己真的错怪了他。 “郑侍郎,户部开的空白公文,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愿意向上位请罪,其实以往户部都没有这么做了。只是这一次为了赶工,京城皇宫,采买的数额太大,时间紧迫,宁可多买,也不能不够。毕竟事关上位的体面。如果确实有差错,我愿意替主受过!” 郭英咬了咬牙,“替主受过,你还不配!来人,搜!” 拱卫司的人立刻出动,前前后后,把这个小院查了一个清清楚楚。 甚至把槐树下的土都给刨开,还是一无所获。 郑士元淡然一笑,“郭指挥使,还有江提举,我是问心无愧。你们说我开空白的公文,这算渎职,我认了,随时可以和你们去刑部,去拱卫司。可你们说我贪墨,这就冤枉好人了。总而言之,不论如何处置,我都毫无怨言!” 郭英的脸黑了,咬着牙道:“你还真是个大忠臣啊!” “敢情儿。上位是雄主,如今是大明盛世,确实不该保留以往的陋习。拿我敲山震虎,以儆效尤,杀鸡骇猴……这我都认了,唯独不能说我贪墨,不然我没法回家见父老乡亲?” 郭英看了一眼江楠,江楠缓缓踱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突然道:“郑侍郎,你这个屋子,怎么里面比外面小了许多?” 郑士元一怔,忙道:“这是我租的旧房子,据说原来是个商贾的。这房子比不得新建的屋舍宽敞……虽说上位给百官都准备了住处,我这个侍郎也有,但是建房到底还要时间,先让下面的人住,我不着急。” 江楠淡淡点头,“郑侍郎还真是道德君子啊!” 她说完之后, 就看了眼郭英,郭英立刻明白过来,招呼几个拱卫司的人冲上去,检查墙壁。 随即有人取来了锹镐……这时候再看郑士元,明显有些绷住了,下意识咽了口吐沫……他举动自然逃不过江楠的眼睛。 “砸开!” 砰砰砰! 郑士元瞪大眼睛盯着,突然一块砖碎裂,从里面哗啦啦流出了不少黄白之物。 随着这些金银流出,郑士元的脸色煞白,呆呆不动…… “郑侍郎,这些……怕不是那个租你房舍的商人留下来的吧?他藏了银子,害你受到牵连?” 郑士元一听这话,竟然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的!江提举明鉴啊!” 江楠也不说话,而是走了过来,俯身捡起一锭元宝,仔细看了看,笑道:“那个商人还真是细心,竟然还用了华西吴国的年号,不容易啊!” 只这一句,郑士元瞬间崩溃,身躯摇晃,直接扑倒,痛哭流涕,“我,我,我可没有挥霍啊!我,我都是代人受过!” “这,这事都怪阮弘道!是他让我想办法补亏空的,都是他干的!” …… 抓捕的场景,在江楠的心头闪过一次又一次,直到此刻,她也没法平静,一个户部侍郎,放开手脚,竟然能贪墨如此巨款,还真是骇人听闻! 足足十八万两,就这么摆在了百官的面前,李梦庚跟他比起来,都相形见绌……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七章 国法无情 郑士元面对面前的金银,彻底破防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情绪崩溃……面对此情此景,江楠是不敢有半点怜悯,所谓趁热打铁,如果不抓紧时间,把郑士元肚子里的事情,全都掏出来,等他恢复了冷静,就不免破罐子破摔,或者想办法保他身后的那些人。 这样一来,案子毫无疑问就会难办。 “胡说!你可知道,阮尚书那是滁州旧人,还没渡江就追随上位,身居高位,执掌财权,岂是你这种能随意攀扯的,你贪赃枉法,就该受到严惩!这么多金银,就算灭了你的九族,也不足以抵偿罪过!” 郑士元大惊失色,还要灭九族? “我冤枉!真的真的冤枉!我一两银子都没花……这,这都是为了堵户部的窟窿!” “胡说!户部如何有窟窿?” “有!就是有!当初李梦庚当户部尚书的时候,就有窟窿!” 江楠立刻道:“当初追回了几十万赃款,又调拨了一批粮食,户部的窟窿早就添上了。” 郑士元轻蔑冷笑,满脸不屑,“填?凭什么填?李梦庚的案子根本就没有查到底,后来上位就领兵对付陈友谅去了。阮弘道又负责协办军需,这个窟窿不但没有填补,反而更大了。他是打算以征战消耗为名,把账目抹平……可谁知道后来成立税务部,又要彻查户部商税上面的亏空,阮弘道实在是没办法填平,就逼迫我们想办法。他还,还……” 到了这里,郑士元停了停,没有说下去,显然他害怕了,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江楠给郭英一个眼色,郭英立刻让人,把墙皮砸开更多,里面的金银不断哗啦啦流出来。 每一块元宝都砸在了郑士元脆弱的心弦上。 完了! 没救了! 这下子彻底死定了。 “你还想负隅顽抗吗?光是这些金银,就够你全家遭殃,遗臭万年,伱替别人背黑锅,谁还能救你吗?” 面对江楠的攻势,郑士元扛不住了,只能道:“阮弘道暗示我们,利用上位登基,填补亏空。他说,他说登基大典就要看热闹。好些花销,比如放个烟花什么的,根本不知道放了多少。正好趁此良机,把所有亏空平了,也好交代!” 江楠听到这话,,简直想笑了。 这话乍听下来有理,可实际上就是骗骗外行,朱元璋在花销这块,格外用心,张希孟更是精打细算。丝毫不愿意浪费。 大家伙都盯着,想要在登基大典上面搞钱,填补亏空难度还真是不小。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郑士元这边扛不住阮弘道的压力,就想出一个虚开公文主意。放在平时,这么干肯定是不行的,但是登基大典十分着急,半点耽误不得。 郑士元授意之下,负责采买的公文,有人以此拿出了五六张空白的。 户部对外宣称是尽力采买,毕竟消耗巨大,东西越多越好。 而到了地方上,又跟地方官吏讲,路上消耗很大,就参考以前的方式,也开空白的公文。 事情到了这一步,那就完全失控了。 工部是空白的,下面也是空白的,还有填补亏空的压力存在,户部上下,全都动了起来。有人是想补窟窿,有人则是想趁机大发利市,中饱私囊。 朱元璋这些年管得也太狠了,大家伙除了老实干活,也剩不下什么。倒不如利用这个天赐良机,好好发一笔,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呢! “你说所有人都有份,你这里这么多金银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也都有这么多吗?阮尚书呢?” 江楠盯着郑士元, “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要是还心存侥幸,只怕下场好不了!” 郑士元咬了咬牙,只得继续道:“下面来的公文,是要我核准的……本来我是想找阮弘道的,可,可那个老王八,以完粮纳税为由,说还有许多事情他要做,尤其是和税务部交割,他,他就让我专职负责这些事情……我,我想是这个老王八蛋,他是存心要害我,他过意躲开的!” 江楠呵呵冷笑,“话都让你说了,阮尚书没有实际参与,都是你在做,查办起来,你也是主犯!” 郑士元脸色难堪,他自然清楚,这个事情既然被捅破了,他的罪证也查到了,就万万没有侥幸的道理。 我好不了,你们谁也别想好。 郑士元咬牙切齿道:“老王八蛋自以为聪明,可有一笔钱,我是动不了的,那就是各地捐给上位,用来筹备大典的钱……其中也先帖木儿等人捐了差不多三万贯,还有方国珍,他不但捐了一大笔,还把山东毛贵用来购买军械辎重的钱,也献给了上位。军械这部分走了兵部的账……可,可阮弘道这个老王八蛋,竟然拿破烂兵器应付了事,把多余的钱都留了下来!” 江楠大惊失色,她没法不惊讶。 这是涉及到北伐中路军生死存亡的大事,而且也涉及到能不能顺利收服毛贵和关铎这两员悍将的大事情! 在这上面都敢下手? 在不做人这点上,阮弘道还真是不让人失望啊! “郑士元,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证据?户部太仓就有证据,还有,还有那些破烂兵器铠甲已经上船了,你们大可以去查,一看便知!”谷掺 “我们当然会去查!”江楠冷笑道:“郑士元,奉劝你一句,为了自己想想,为了家人想想,你现在唯有全力配合,才有希望,不至于祸及家人。如果还心存侥幸,后果自负!” 江楠说完之后,匆匆退出,郭英也跟着出来。 “现在怎么办?那些船只随时可能出发,一旦走了,可就不好办了。” 郭英道:“我现在就请旨,把船只扣下来。” “等等。”江楠道:“这些船停靠的码头,都有毛贵和关铎的人,时刻盯着。我们随便扣留船只,万一引起他们的误会怎么办?难道要让他们知道咱们这边出了巨贪,敢在这些兵器上面下手?” 郭英一怔,确实好说不好听! “那,那要怎么办?” 江楠略沉吟,竟然想出了一个办法。 “你立刻派人过去,就说还有一批赠送的御寒衣物,要求船只稍停,随后趁着调拨棉衣机会,把破烂军械换下来,随后再让关铎的人验收,免得漏了消息。” 郭英简直五体投地,谁敢小瞧这个女人?她的心还真细! 郭英自然是依计行事,又是抓人,又是扣船,忙得不亦乐乎。 他们总算没有白忙活,局面总算控制住了。 而这个涉及多个衙门,从上到下,全都有牵连的大案子,赫然呈现在所有文武百官的面前。 堆积如山的金银,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破院小屋,却有这么多钱,简直就是讽刺。 朱元璋迈着沉重步伐,走到了一个箱子的前面,伸手抓起一锭银子,沉甸甸的,压手,至少也有一百两。 “就是这么个东西,不能吃,也不能穿,却能动人心啊!”朱元璋猛地起身,冲着百官怒吼道:“你们瞧瞧?这是多少?足足一百两!按照以往的规矩,就是这一锭银子,就够剥郑士元的两层皮!你们都睁开眼睛瞧瞧,这是多少钱,他有多少层皮?” 朱元璋怒发冲冠,厉声咆哮。 面对着暴怒的老朱,群臣悚然,哪怕连左相李善长,也把头深深底下,不敢直面天子。 朱元璋丝毫没有息怒的意思,反而更加震怒! “咱刚登基没几天,登基大典上面,那么多百姓,千里迢迢,从岭南,从海南,从五溪,从高丽……他们过来,拥立咱当这个天子,让咱君临天下。他们是觉得咱和大都的皇帝不一样!结果在咱的治下,就出了这么大的案子!” “你们让咱怎么面对天下百姓?你让咱怎么谈华夏中兴?你们这巴掌打得真狠啊!”朱元璋仿佛负伤的龙,咆哮着,择人而噬。 如此愤怒的朱元璋,哪怕最亲近的人,也没有见过几次。 李善长额头冒汗,慌忙跪倒,其他群臣也都跟着,黑压压跪倒了一片。 “臣等有罪!” “用不着请罪!” 老朱冷笑道:“你们都请罪,便是全都无罪。这个道理咱还是明白的。放心,只要没涉及进来,咱不会滥杀无辜!” 这话说的让众人更加惶恐不安,没牵涉进来的,自然没事,可牵涉进来,也别想逃跑! 朱元璋终于要大开杀戒了! 这一次连张希孟都不想拦着了,同过去的案子不同,韩秀娘的案子涉及到男女待遇的问题,王家的案子,涉及到商贾和士人的勾结……毫无疑问,这些案子又理念冲突,也有约定俗成的陋习在里面。 不光要承办犯官,还要移风易俗。 但是空印案,虽然也是元朝旧习,但说穿了,就是个贪墨害民,徇私舞弊。 案情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没有任何好说的。 这时候想警醒世人,就压杀得够多才行! 朱元璋对着郭英道:“去,把阮弘道带来!” 郭英连忙答应,不多时,两个拱卫司的士兵拖着阮弘道就上来了,在他的后面,还有户部,工部,兵部,以及牵连进来的上百名官吏,黑压压的跪了一片! “阮弘道,你知罪吗?” 阮弘道怔了怔,声音悲泣,“上位,罪臣求你了,饶过臣家人吧!” 朱元璋绷着脸,怒视着这个跟随了自己多年的臣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饶!”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八章 斩! 又是一个老臣,追随老朱差不多十年,身居高位,辅弼良多。这样的人,连家人都保不住,要跟着一起去死,着实是让很多人心中寒凉, 战战兢兢。 朱元璋能从这些人身上感觉到那种兔死狐悲的味道……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国法无情,咱饶了你们,你们又何曾放过天下百姓? 朱元璋是个很轴的人,认准了一条路,就不会回头,百折不弯, 撞了南墙,也只会把墙撞塌,继续大步向前。 这样的性格, 朱元璋是不屑于解释什么的,但是老朱又看到了张希孟,想到了他处理虞家的手段。 不得不说,张希孟的确改变了朱元璋不少。 “李先生,你先起来, 还有张先生,你也过来。” 朱元璋叫来了两位宰相,这俩人都低垂着头, 李善长的心跳似乎更快一些,头也更低。 “坐, 你们坐!”朱元璋把木箱子盖上,就让两个人坐在上面,屁股下面是成百上千的金银元宝。 李善长只敢坐半个屁股,也就是略微搭在上面, 整个人还要上身前倾,做倾听状, 整个人完全就是扎着马步,这个姿势比起站着还要吃功夫。身体稍微差点都撑不住, 不愧是大明左相,这腰马功夫,还真了得。 “李先生。” 朱元璋突然发问,李善长下意识要站起来,老朱却是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头,“用不着起来。咱问你,屁股下面,是多少金银?” “差不多,有,有一两千两。” 老朱颔首,“原来是这么多!那普通百姓,一年能收成多少?” 李善长一直负责钱粮后勤,哪里能不知道! “上位推行均田之后,一家按照五口人计算,左右田地不会超过百亩,扣除口粮,再扣除田赋,能剩下二三十石余粮, 留下来备荒, 已经算是运气了。按照现在的市价,只怕连五两银子都换不来……毕竟咱们用的还是宝钞居多。” 朱元璋点了点头,又道:“这么说,伱的屁股下面,就有几百户百姓,一年的结余了?” “是!”老李低声道。 “那这里十八万两,怕是有几万户寻常人家了吧?” “是!”李善长再度答道,心脏砰砰乱跳,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老朱突然冷笑道:“依李先生看,这么下去,这几万户人家,会不会造反?” 李善长怔了怔,很显然这里只是算了浮财,还没算口粮,老百姓只要有口吃的,又有谁愿意造反?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一次的事情不处理,日拱一卒,鬼知道什么时候老百姓忍无可忍,起义造反,所谓防微杜渐,就是这个意思。 “李先生,咱还想请教你,这一次的贪墨大案,郑士元这点钱,还不算多吧?” 李善长咧嘴道:“上位,这个案子牵连到了户部上下,工部,兵部,还有那么多地方衙门,全都难逃罪责。论起来贪墨的数额,只怕还要十倍百倍。” 老朱微微点头,终于笑道:“李先生请起吧!” 李善长如蒙大赦,可马步扎的双腿麻木,竟然动不了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伸手,把李善长扶着站起,帮忙的正是张希孟。 “多谢张相。”李善长低声道谢,张希孟只是点头,却也未曾多说。 老朱又转过头,看着其他众人,“咱让李相坐在这里试试,你们要是想,也可以过来试试,看看坐拥金山银山,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在场群臣,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李善长的屁股都撑不住,更遑论他们了。 “臣等不敢!” 老朱淡淡哼道:“你们不敢,但愿这话是从你们的心里说出来的。这是不义之财!不义之财,取之必凶!你们拿了百姓的民脂民膏,损公肥私,中饱私囊。这钱到了你们手里,也未必花得出去,还有人呢,是想留给子孙后代,让他们享受荣华富贵。这就是许多人的想法。” “你们这么想。咱偏偏不能让你们如愿!贪官必杀!株连亲眷……这就是告诉你们,贪赃枉法,亲人不会享受到什么,反而会跟你们一起倒霉。贪官污吏,祸及家人!” 朱元璋威严地扫过每一个人,冷冷道:“咱这么干,你们还有什么不服气吗?” 群臣哪还敢多言,只有诺诺答应。 李善长身为百官之首,也只能鼓足勇气道:“上位执法严明,有理有据,臣等五体投地。这些贪官污吏,是自取其辱,死有余辜!” 朱元璋笑了,“李先生,你说这话,咱还是喜欢听的,可你想过没有,会不会有人说咱弑杀残忍?还会不会有人听信了胡言乱语,觉得空白公文只是前朝旧习,咱大肆杀戮,并不合适?”狼貌谁拥有你谁就拥有全世界 李善长慌忙道:“上位,断然不会有人这么想的,除非他们就是贪官污吏,丧心病狂!” 朱元璋不置可否,而是又对张希孟道:“先生,你也说说看,这个空白公文,到底是陋习还是贪墨?” 张希孟冷冷一笑,“主公,这些银子摆在这里,如果只是陋习,又何来这么多好处?臣这里正好有个例子,不妨让他们当面对质,所谓空印之说,一目了然!” 朱元璋点头,“带上来!” 不多时,拱卫司将方克勤带了上来。谷僧 这位前程远大的方知府,此刻已经是蓬头垢面,憔悴不堪。 自从被拿下之后,方克勤就多有不服之处。 他兢兢业业,在地方上推行均田,广有政绩,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却因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就把他拿下,着实是让人心里头没法服气。 “臣拜见陛下!” 朱元璋只是扫了一眼,懒得多言。 张希孟突然伸手,取出两张公文,让人递给了方克勤。 方克勤接在手里,才看了两眼,顿时颜色骤变……这两张公文都是从他的治下采购粮食,其中一份三万石,是正常核准的。 但是在三万石之外,还有一万三千石,却是方克勤不知道的。 “这也是户部采买官吏利用空白公文,以填补路上耗费为由,额外采购的。” 方克勤怔了怔,下意识道:“他们,他们采购两份干什么?” 这话问得,就跟问了一句话似的。 张希孟冷冷道:“你身为地方官,难道不知,为朝廷采买,可要比市价低了至少三成!更何况这一万三千石,还不用归到户部!这是多大的利?” 刹那之间,方克勤的脸惨白惨白的。 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个所谓前朝陋习,有多大问题了! 其实正常采买物资,按理都会多一些出来,个别重要的工程,几乎要多三成的物资……即考虑到路上消耗,也考虑了施工的损耗。 就这么说吧,治河经费,如果只用七成在实处,差不多就能拿个上等考评,如果用了九成,那基本上就是包青天了。 在这种情况下,还以路上消耗,对不上账目为名,开具空白公文,让人随便填数目,难道只是为了销账方便吗? 就拿方克勤遇到的情况来说,户部去采买一批粮食,用来支应修建应天城墙的开销。 有户部公文,知府衙门也开具了文书,交给了户部的人。 而办事的人,拿着盖了知府大印的公文,跑到下面,再去额外采买一批,只说应付路上消耗。下面的官吏还是会老老实实办事的,甚至愿意瞒着知府老爷,毕竟人家可是户部来的,能卖个好,以后获益无穷。 就这样,户部的人轻易弄到了两份粮食,等他们回到户部交差的时候,只是送去一张公文,有郑士元这种,愿意帮着他们核销,自然就能蒙混过关。 多出来的粮食,可就成了他们的好处! 这还只是最基本的操作。 户部这边还把捐赠的金钱粮食拿过来,暂时顶上,而该采买的东西,就转手换成了钱财,中饱私囊。 你觉得他们很疯狂,什么钱都敢挣,简直使劲作……可这帮人不这么想,反正上面有户部尚书侍郎顶着,下面的地方衙门,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而登基大典办好了,上位一高兴,谁又敢抓着这事不放? 没准还能倒打一耙,说他们不肯替上位出力,心怀不轨。 朱元璋将户部的种种作为,都摆在了官吏面前。 “事到如今,咱不得不杀!阮弘道,还有他的三个儿子,悉数处决!” “郑士元,连同家人,一共七口,处斩!” 朱元璋刚说完,张希孟低声道:“主公,郑士元幼子只有三岁。” 老朱顿了顿,“郑士元腰斩,幼子赦免!” 郑士元匍匐地上, 磕头作响,“多谢上位,多谢张相!上位万岁,张相长命百年!” “带下去!”老朱毫不客气道。 就这样,朱元璋挨个发落,户部尚书,两个侍郎,七个主事,还有工部侍郎,兵部侍郎,鸿胪寺少卿……足足几十位官吏,不光自己被杀,就连家眷都没有逃过去,只是一些年幼的孩子,得到了赦免,日后送到少年营抚养。 一路发落下来,百官颤栗,无人敢反驳。 随后到了方克勤这里,老朱怒火中烧,“按理说你只是盖了大印,不该死,可你却把元廷的陋习当成理所当然,就凭这一点,咱就该腰斩了你!” 方克勤脸色惨白,只剩下发抖。 朱元璋又吸了口气,“念在你均田有功,就杖责八十,全家发配岭南吧!” 方克勤呆滞片刻,突然用力磕头,感激涕零,“臣叩谢上位仁慈天恩!” 正文 第四百一十九章 坑兄弟不手软的张希孟 没有杀方克勤,老朱高悬的屠刀,也算是放下了。 只是再看群臣,在场众人,也是无不骇然心惊,就在这一段时间里,已经有几十位官员被杀,算上家眷亲属,数量绝对有三五百之众。 而这还只是在京的而已,地方上,还有许多配合着一起贪墨的,也要追查……粗略估算,一口刀下去,几百官员,人头落地。 朱元璋新君登基,洪武年号,还真是恰如其分,实至名归! 在场群臣,低垂着头,心慌意乱,颤栗不安,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无奈扬天长叹,随即道:“咱不想杀人,可账咱刚刚和李相算过来。咱的基业可没有那么牢靠,经不起这么多蝼蚁蠹虫……还是那句话,国法无情,谁触犯了王法,咱都不会客气……你们也别急着回去,先留在这个院子里,好好瞧瞧这一地的金银,好好想想,今后要怎么当这个官!” 老朱说完之后,直接起身,返回皇宫,临走之时又停顿了一下,道:“张先生,还有李先生,你们跟过来。” 张希孟二话不说,急忙跟过来,他还给江楠一个眼神,你也别留着享受白眼了,跟我一起走吧。 李善长的心情却是要复杂许多。 大明朝虽然一再宣称,和元廷不一样,但到底是从元廷过来的人,还真能一刀两断,换个大脑不成? 李善长高居宰相之位,就不免要和元朝的那些前辈比较一番,称称斤两。 元廷是个典型威福下移的王朝,权臣辈出,权相一个接着一个,人均小董卓,个个赛曹操。 被宰相架空的天子,比比皆是。 老朱说元廷因“宽仁”而失天下,讲就是这个,可不是说元朝君臣仁慈心善。 李善长固然不敢比肩元廷前辈们,却也总想着弄点小动作,维持自己的势力,这也是老李一再作死的缘由。 可是到了今天,李善长的心凉了半截。 朱元璋直接处死了几百位官吏家眷,他这个宰相除了拍手称赞,说陛下杀得好,别的什么事情都干不了。 既然你说话不管用,谁又会尊着你? 从今往后,宰相这个位置的含金量就要大大下降,说到底,他李善长也会变成朱元璋治下一个寻常官吏,没有半点特殊之处。 而且这些被处死的官吏,几乎都是他的部下,如果追究用人不当之责,他也是逃不掉的。 算起来今天的老李虽然没被处罚,也没有牵连进去,但却是损失很大的输家。 以至于到了宫里,李善长都低垂着头,默然无声,恭谨谦卑,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朱元璋坐下之后,看了看自己手下的两位重臣,他冷冷道:“咱说,如果有的选,咱也不爱杀人。当务之急,你们还是议一议,户部的烂摊子,要怎么收拾吧!” 李善长心思越发下坠,脑筋烦乱,一时也没有主意,只能道:“张相,伱看这事要怎么办才好?” 张希孟道:“主公,往后的采买这一块,臣以为还是交给商人负责吧!” “商人?他们怎么负责?” 张希孟道:“由中书省,或者户部,提出要采购的数量,就仿效宋朝的买扑,保质保量,价格合适者得……如果能顺利送到,自然万事大吉,如果不行,就按照约书,追究罪责。” 朱元璋拧着眉头道:“这事行得通?” 张希孟没有回答,而是扭头看了眼身后的江楠。 江楠似乎觉察到目光,立刻躬身道:“陛下, 前些年,臣家里就承接了一份给学堂造座椅板凳的生意,只要能把标准定好,然后采取公平竞价,严格验收……差不多七成的东西,都可以用这种办法。” 老朱道:“听着不错,那为什么还有三成不行?” “回陛下,这三成涉及到了盐、铁、兵器、军粮,还有胶漆等物,却不是普通商人能做的。此外还有奉天殿的楠木柱子,由于太过庞大,普通商人没法砍伐运输,非要朝廷出面,不计成本才行。” 老朱听到这里,竟然点了点头,“那你又怎么看这一次的诸多弊端,如果用这种办法,就能避免吗?” “恐怕不能。”江楠老实道:“主公,这次承建应天、皇宫的,都是工部,采买的是户部……如果让商人跟工部户部做生意,不论如何,亏的都是他们,其实……” 江楠话说到了这里,就停住了,再往下,可不是她能讲的了。 张希孟一笑,“主公,江提举意思是管事的,和办事的,应该分开。工部似乎可以只是制定标准,提出方案,然后由商人负责落实……然后商人同商人采买物料,户部只需要监督开支就是。”谷藬 老朱面色凝重……说实话,他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这一次户部为了填补窟窿,什么离谱的手段都用上了。 说到底,还是田赋,商税,采买,开支,结算……凡是跟钱有关的,都是他们负责。出入都是他们说了算,这要是不出问题,那才有鬼呢! 尤其是不能把官吏都当成圣人。 朱元璋隐隐意识到,必须要拆分六部才行。 好在前面已经弄出了税务部,让老朱有了思想准备,再弄出几个,似乎也不是问题。 “张先生,你索性仔细说说,要怎么办才好?” 张希孟躬身道:“主公,先说户部这边,田赋和商税差别太大了……所以需要拆分出一个专门的税务部,负责商业税,接下来户部还管着田土赋税,这两样似乎不用拆分,但是户部还有一项权力,那就是财政支出,收钱和花钱,放在一起,总是不妥的。” 老朱沉声道:“这么说,户部还要拆分出一个衙门才行?” 到了此刻,李善长似乎也缓了过来。 虽然刚刚受伤严重,但是此刻似乎又有了展现本事的机会。 “上位,臣以为张相说的有理,臣琢磨着能不能把财税户籍,包括宝钞,关税,盐税,一并处置,也好能防止弊端。” 李善长声音很低,说完之后,察言观色,发现不光是老朱,就连张希孟都在思索。 “主公,李相的提议极好……关税,盐税,还有其他的转卖,不如都转归税务部,户部只是掌管土地,田赋,户政这三项。最好新设置一个预算部,将宝钞司和度支局都统归预算部管辖。如此一来,农商,收支,全都区分开。一个户部变成了三个部,权柄分开,责权明确,确实是有利于落实政务。防止营私舞弊。” 朱元璋默默听着,突然道:“先生,按你这么说,一下子又要多出许多职位,如此一来,只怕官吏数量又要大大增加,俸禄开支也不是一笔小钱啊!” 张希孟自然知道,正待解释,李善长却抢先道:“上位,其实前些时候,针对百官俸禄已经做了调整,臣仔细算过了,我们的俸禄开支,比起赵宋的开支,少了许多。如果确实能避免舞弊,税务部又能多收一些上来,臣以为还是合算的。毕竟不能因噎废食啊!” 李善长竟然干净利落站在了张希孟这边,着实让人有些意外。 老朱略沉吟,就笑道:“这么说,是必须如此了?” 张希孟顿了顿,“主公,想要防止徇私舞弊,就要分工明确,加强监督……可这么一来,就不免增加人手,弄来弄去,就成了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到最后成了一笔糊涂账儿。究竟是所得多于消耗,还是消耗多于所得,臣一时也说不清楚。” 张希孟道:“臣以为,不妨找个地方先试试,如果能成,就推广开,如果不成,就另想办法。” 朱元璋略思忖,突然笑道:“张先生,你说的这个地方,不会是岭南吧?” 张希孟笑道:“主公睿智,一猜就中!” 老朱呵呵道:“你的心思咱还是清楚的,朱英那孩子也的确不错。只是他能承担的起来吗?” 张希孟正色道:“还是那句话,试验……他行了最好,不行就打屁股!” 老朱略错愕,随即大笑道:“也好,就这么定了!让咱这个儿子去,正好!” 君臣两个,迅速敲定了这事……李善长在旁边暗暗感叹,心说也就是朱英,换成别人去岭南,做不好可就要掉脑袋了。 忙碌了一天,张希孟和李善长辞别朱元璋,从宫里退出来。 转过天,李善长又来请张希孟,去了他的值房,李善长开门见山,“张相,我昨夜想了很久,朱英去岭南,肩上的担子太重了……我琢磨着,这一次承办贪官污吏,查抄户部,能得到百十万两,另外还有那么多粮食。用不用都给朱英,让他能开个好头儿!” 李善长这都是为了朱英,可没有半点偏袒自己儿子的意思。 张希孟听到这里,忍不住摇头,“李兄,你这么干,那主公接下来用兵,花销从哪里来?” 李善长怔住了,“这个……上位登基大典,开支不小,又要用兵,确实紧张了一些。可,可这事情没法两全其美啊!” 张希孟突然笑了,“李兄,其实我想过了,朱英此去,似乎需要的不是钱。” “不是钱?那是?” “是要让人以为他很有钱就够了!” 李善长愣了好一会儿,他真的听不懂了,张希孟啊,你说什么呢?不会连你自己兄弟都坑吧? 正文 第四百二十章 百万银两 朱英像个小受气包,抱着肩膀,坐在了张希孟的门槛上。 “大哥,我要去岭南了。” “没错!” “我现在除了一堆卧龙凤雏,一无所有。” 张希孟又点了点头,“确实。” 朱英突然昂起头,怪叫道:“我本来是有机会的!李善长说了,要把收缴的赃银都给我,让我做启动资金的,但是某人拒绝了!” 张希孟呵呵笑道:“小子,你还挺消息灵通的?” 朱英气哼哼道:“李相的那个儿子也要去岭南,他早就归顺我了。” “你还挺有本事的?他是真心归附,还是李善长授意的?” 朱英愣了愣……他更烦躁了,只能气呼呼道:“应该是李善长安排的……大哥,那个老李没安好心!你,你怎么连自己兄弟都信不过?那么多钱,你怎么不要啊!” 张希孟认真看了看朱英,这小子也十六七了,放在当下,不算小了,但是在张希孟的眼里,就算他白毛了,估计也是个小子。 “坐!” 朱英靠着门框不动弹,跟赌气的小孩子似的。 张希孟笑了笑,走过来,也坐在了门槛上。 “朱英,这些年我只是让你读书练武,却没有教伱什么本事,你是不是觉得,你这个大哥不会什么啊?” 朱英连忙摇头,“大哥,你的本事都通天了,只是不太适合我学罢了。” 张希孟又笑道:“凡事以正合以奇胜。我既然会堂堂正正的东西,自然也会旁门左道。而且旁门左道的本事,修炼起来,还特别容易。只要你够聪明,这一个晚上,我就能让你立地飞升!” 朱英瞪圆了眼睛,仔细打量,发现张希孟没有撒谎,这小子豁然站起,喜得没边,巴掌都拍不到一起了。 “大哥,我就知道你满肚子坏主意,你快点教教我,我聪明着呢!保证能学会!” 张希孟给他一个大白眼,就你现在的德行,哪里像个聪明人啊! “我先问你,假如你有一百万两银子,你去酒楼吃饭,用不用花钱?”张希孟笑呵呵问道。 朱英怔了下,“钱当然是要花,但是大户可以记账,到了月底结算。” 张希孟又道:“那我现在给你一百万,你月底有办法原封不动还给我吗?” “能啊!” 朱英立刻道:“这个理儿我懂,我可以拿着钱存起来,只靠着利息就能活得很好……一百万两银子的利钱,足够我吃喝不抽了。” 张希孟笑容可掬,没想到这小子还有点天赋,入门课程没费什么劲儿。 “那我再问你,如果我让你进一批货,不动这一百万两,你能弄来不?” “赊账吗?”朱英道:“这好像也不难。” 张希孟又点了点头,“如果能赊三个月,在这段时间里,把东西卖了,收回了货款,还小赚一笔。那一百万两用得着动吗?” “这个……自然不用啊!” “那这一百万是个什么东西?” “是……”朱英抱着脑袋,苦思冥想,突然灵光一闪,“这,这是证明!我只有这么多钱,人家才肯把东西赊给我,才肯跟我做生意,毕竟一个穷鬼可是没人愿意搭理的。” 张希孟又笑了,“朱英,经商的事情你还挺懂的?” 朱英嘿嘿道:“大哥也不要小瞧人,我也是三教九流,无一不通啊!你也不瞧瞧,我手下都是什么人!” 确实,那一帮卧龙凤雏,坑蒙拐骗,什么事情不会!多好的孩子跟他们一起, 估计也学坏了。 “朱英,你再好好想想,你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一百万两银子,还是别人认为你有一百万两银子?” 朱英怔住了,这有差别吗? 貌似还真有。 朱英这些年读书的成绩不怎么样,但是涉猎绝对够。而且加上手下熏陶,朱英的领悟能力,远超同龄人许多,这是他一直没有意识到优点。 所谓一百万两银子,不过是个财力证明。 有了财力,就有人愿意跟你做生意,只要经营得当,能够赚到钱,可以顺利周转,那这一百万两,的确可以放在那里不动。 只要人们相信你有就是了! “大哥啊!你神了!” 朱英激动得手舞足蹈,乐不开支。 “这,这招叫什么?有名字吗?” “有……这就叫信用,当然你可以用更干脆的说话,叫无中生有!” 朱英沉默片刻,把这一招刻在心里,忍不住又道:“大哥,你还有别的高招不?” 张希孟又道:“我问你,如果有一座金矿,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去挖啊!” 张希孟笑道:“金矿品味也不一样,如果你白忙活了好些日子,淘到的金子还抵不上花费,那你又该怎么办?或者说,你怎么保证自己稳赚不赔?” 朱英挠了挠头,“要不……抢劫吧!谁淘到了金子,我就领着人抢谁的!”谷亶 “呸!” 张希孟狠狠啐了他一口,“不禁夸的玩意!你要知道,你现在是主公任命的后军大都督,是天子义子,也是我的兄弟……你就去当土匪?你就不能光明正大收钱?” 朱英大惊失色,“光明正大收钱?那不就是税务部吗?我,我懂了!胡惟庸就是个得到许可的土匪头子!是吧?” “是你个大头鬼!”张希孟恶狠狠道:“我是让你去提供便利,制造良好的营商环境,这叫做筑巢引凤,懂吗?” “懂,懂了,就是把肥羊放进来,然后下手狠宰!”朱英笑嘻嘻道:“大哥,你可太贼了!” 还是不会说人话,张希孟对他已经不抱希望了。 “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这门学问还有最后一招,能不能学会,全看你的悟性如何了。” 朱英连忙打起精神,认真仔细听讲。 “大哥,你快说吧!” 张希孟道:“我前面给你讲的那些,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朱英敲了敲自己的脑壳,笑道:“我只听了一遍,就记住了。你说我是不是过耳不忘的神童啊?” “你给我闭嘴!” 张希孟简直想揍他一顿。 “你小子听着,我前面给你讲的东西,你要是听懂了。这第三招就是把这个故事告诉别人,讲给他们听。” “告诉别人?”朱英大惊,“那,那要是让他们学去了,我该怎么办?” “学去?难道他们也是后军大都督不成?” 一句话,把朱英问得哑口无言。 他的脑筋终于转动起来……我是后军大都督,我是天子干儿子,我是张相的兄弟……我,我这么得天独厚吗? “大哥,别人的确学不来……那,那我跟他们讲故事,能有什么用?” “用处大了,你可以大大方方,让他们加入!”张希孟伸长了两条腿,笑呵呵道。 朱英皱着眉头,又问了句让他都觉得白痴的话,“这个……不是免费加入吧?” “废话!” 张希孟气得怒骂,“你小子是愿意让人家占便宜的吗?这第三招啊,就叫做画饼充饥!我已经讲完了,你自己领悟吧!能修炼到什么境界,就看你的本事了。” 张希孟直接下逐客令,踢着朱英的屁股,把他赶了出去! 从大哥这儿出来,朱英还真是浑身舒坦,仿佛要就地飞升。 真没有想到,大哥的鬼主意这么多! 可怜外面的那帮人,根本不知道你们敬仰的张相公,是个是什么人! 这套无中生有,敲诈勒索,画饼充饥的绝学,朱英是记了个七七八八。 为了加深印象,他还回去苦思冥想了许久。总算刻在了骨子里,记在了脑袋深处。 朱英突然有点明白过来了,这不就是一些无良奸商的手段吗! 果然如此! 朱英想通之后,立刻把自己手下的卧龙凤雏找了过来。 见面第一句话,“咱们该行动了!” 大家伙浑身一震,齐齐看向朱英,你又准备祸害谁了? “告诉你们啊, 这次给我放出风声去……这次我南下广州,首先就要打通赣江,大庾岭的商路,要把岭南的物产运到金陵,要把景德镇的瓷器,丝绸,还有茶叶,运到海外。只要有兴趣的商人,就可以报名参加。” 陆洲一愣,忙问道:“谁都行吗?” “当然……不行!想去岭南赚钱,必须有足够的财力……先让他们每户交五万两银子上来。” 朱英默默盘算了一下,只要有二十家,就够了一百万两,完美! 大哥是说让别人认为我有钱,我干脆直接让他们送钱,岂不是更好? 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朱英选择战术后仰。 他说完之后,陆洲、卢秋云,还有其他众人,渐渐的明白过来,朱英南下广州,首要任务就是搞钱,恢复航道,理所当然。 而航道恢复之后,就是坐着收钱啊! “侯爷,咱们要发财了?” “敢情儿!”朱英翘着二郎腿,得意道:“这次我不用干爹一两银子,回头我给他送给几百万两,让他们都知道我的厉害!” 朱英看着大家伙,“现在你们就需要把这事散布出去,谁做得好,我有重赏!” 陆洲眼圈转了转,立刻道:“这可说定了,不许反悔!” “我又不是说了不算的人?你有好主意?” “有啊!”陆洲贼兮兮道:“张相的文章,洛阳纸贵,你让他帮你写一篇,就说说岭南事情,回头刊印了,保证应者如云!” 朱英翻了翻眼皮,喃喃道:“貌似还真……不行!你这是害我,让我大哥知道了,非把我屁股打开花了不可!”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一章 广而告之 朱英很认真,他可没有答应陆洲的提议。 “被打屁股倒没什么,我大哥一世英名,他注定是要超越孔夫子的,怎么能帮我写这种文章!就算他愿意,我也不会答应的,就算有再多的收益,我也不会答应!” 这话着实让群贤错愕,原来你还知道顾及张相的名声啊! 看起来张相还没算白疼你一回。 “侯爷,你总算还有良心,我们这辈子都跟定你了!” 群贤们大为感动,拍着胸脯,向朱英表忠心。 可把朱英气坏了,老子在你们眼里是什么东西? 你们当我啥都不懂怎么滴? 当日受封爵位的重臣里面,除了三位国公,就是朱英了。 老朱的用意谁还不知道? 无非是张希孟功劳太大,地位太特殊,让他和李善长一样,老朱觉得亏欠,这才把多余出来的恩典赏给了朱英。 也就是说,光是张希孟外溢的功劳,就跟朱英谋了个西平侯,伱就知道张希孟的地位有多恐怖了。 当然了,伴随着老朱正式登基之后,礼部又拟定了一批封爵名单……其中胡大海,常遇春、花云、费聚、吴祯等人,悉数授予侯爵。 朱英在一大堆侯中间,显得不是那么惹眼。 但是考虑到朱文正和李文忠也才是伯爵,他又变得有那么点突出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在外人的眼里,张希孟和朱英,是分不开的。 朱英不愿意让张希孟名声有损,也就是情理之中了……备受感动的卧龙凤雏们,凑在一起,展开激烈的头脑风暴,帮着朱英想主意。 琢磨来,琢磨去,还是陆洲提出了一个点子。 “咱们没法让张相帮忙写文章,可以去找书坊,让他们帮咱们印咱们自己写的文章啊!” 朱英差点笑喷了,“你这办法可真高明!高明得一塌糊涂!我大哥写的那个,洛阳纸贵。你写,你写谁愿意花钱看?” 陆洲笑道:“那就不花钱呗!咱们免费往外面送就是了……侯爷,你可是后军大都督,别告诉我,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朱英心砰砰乱跳,被陆洲说动了,果然,他这个后军大都督,就是没有钱! 一文钱也没有! 朱英这是无语了,活人还能让尿渴死! 别的钱没有,少年营的军饷还在我的手上。 “你们就先别要饷银了,算你们捐赠的……等我挣了大钱,给你们分红!”朱英直接对着手下群贤道。 大家伙都气疯了,姓朱的,你太狗了! “我,我们要去找陛下,找张相,去告你的状!” 朱英两手一摊,“随便……反正你们把岭南生意搅黄了,我还过我的日子,可你们想要发财,却未必有这个好机会了。” 一刻钟之后,这帮家伙不得不上了朱英的贼船,不但捐了饷银,还答应帮着他发放传单。 成了! 大哥说的真对! 果然会讲故事,就能发财。 拿到了启动资金的朱英,信心百倍,立刻行动起来。 他先是找到了龚伯遂,让他写个文案,朱英看过之后,直接给扔了。 “我这是要告诉所有人,不是要修三史!” 朱英转了一圈,手下人都不合适。他干脆去找也先帖木儿了,毕竟这位最近做生意很成功,让他帮忙写点宣传的词儿,效果肯定很不错。 朱英去了一趟,等他回来,口袋里已经多了三万贯。 作为第一个决定投资的商人,朱英很大方给也先帖木儿打了个六折。 不过在也先帖木儿看来,这应该算是他的稿费! 没错,咱写的东西,虽然比不上张相的洛阳纸贵,但总归也是价值不菲了。而且还顺便上朱英的战车,能去岭南分一杯羹。 真不错! 就这样,在紧锣密鼓的一番筹备之中,朱英终于行动起来。少年营的群贤们,捧着带着墨香的传单,满世界赠送。 码头,市场,城隍庙,学堂,巷弄,反正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去。 放在几百年后,满世界发传单,绝对是很没有水平的事情,只会让人厌烦。 可是在当下,这种行为堪称降维打击。 老百姓普遍对带字的东西,有着一种敬畏之心。谷鮳 满城发放,瞬间成了个大新闻,大家伙都想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你一张,我一张,全都拿走了。 弄得朱英不得不连续加印了三次,前后一共发出去了上万张。 幸好从也先帖木儿那里弄来了三万贯启动资金,不然朱英就要破产了。 想要赚钱也不容易啊! 你就要舍得下本,至少要花钱印传单,这钱可少不了! 朱英焦急等待着结果,可他却不知道,这些广告传单下去,应天城乱了。 首先就是李善长,他捏着几张传单,仔细看了又看,忍不住惊呼,“张相可真是心思机巧,出人预料啊!” 老李喜不自胜,毕竟自家也有一份。 他起身去找张希孟,等他来到了张希孟的值房,却发现有两个人也在,一个是张希孟的参议孙炎,一个是度支局提举江楠,不出意外,他们手里也都拿着传单。 “我,我能说这事跟我没关吗?”张希孟弱弱道。 三个人都翻了翻眼皮,我们要是信你的,就是傻瓜! 这么出人预料的点子,不是你还能是谁? 张希孟也懒得解释了……朱英手下的那帮卧龙凤雏,的确是思维超前,偶尔憋出一个新点子,半点不意外。 而自己又和朱英这个关系,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张希孟捏着传单,对李善长道:“李兄,你也看到了,这东西的效果似乎还不错……你看往后中书省能不能用得着?” 李善长下意识一怔,“用倒是用得着,只是我一时想不通,能用来干什么?” 这不是废话吗! 张希孟道:“李兄,咱们有那么多政务,需要向老百姓解释,以往我写过文章,中书省也发过邸报,贴过告示,让人四处宣读。这回我们干脆印刷出来,低价销售,让感兴趣的百姓购买就是了。” “这个……这主意不错啊!”李善长忍不住道:“只是写这些东西,老百姓能愿意看吗?” 张希孟笑道:“肯定要培养,而且咱们印刷几张纸,里面可以有民间故事,风土人情,诗词文章,戏曲鉴赏,古今奇谈……也包括商业广告。咱们把重要的政务,穿插在里面就是。” 朱英都没有料到,他的传单攻势,经济效益不知道怎么样,竟然提前催生出了报纸。 其实前面各种出版物已经很热闹了,比如张希孟的文章,才子的诗词,还有其他大儒的主张,彼此针锋相对,杀得不亦乐乎。 只不过这一次要固定下来,有个专门的刊物,刊登各种消息,定期发行罢了。 李善长听完张希孟的设想,立刻来了兴趣。 “张相,你看最近户部出了这么大事情,尚书侍郎,全都被杀了,民间舆情荡漾,人多议论……你说咱们能不能靠这个东西,正本清源,压制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想?诚如是,功莫大焉啊!” 张希孟哈哈大笑,“李兄果然敏捷……这话语权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我们必须捏在手里。不能任由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左右。” 李善长深以为然,“张相,这事还是请你上奏陛下吧!” 张希孟摆手,“李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理当由你挑头儿,至于该怎么落实,也要你一肩扛起来才是。如果李兄不嫌弃,我愿意写个创刊文章。” “好!” 李善长抚掌大笑,“有张相的文章,必定是开门大吉,生意兴隆!” 和岭南的事情比起来,这两位宰相更重视报纸这种东西,上下沟通,传递消息,丰富民生……这玩意简直好处多多。 光是这一点, 就该重重嘉奖朱英才是。 只不过此刻的朱英已经无瑕顾及这些了,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踢破门槛。 过去朱英也不知道,原来应天居然有这么多有钱人! 五万贯的抵押金,根本不是问题。 哪怕再多一倍,也没有问题,只要让我们参与岭南的生意,再多的代价我们都愿意。此刻的朱英,只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 这么多的好韭菜,一把镰刀怎么够啊? 好在正如张希孟所说,朱英这小子还有点敬畏之心,凭什么这么多人趋之若鹜,总要有个道理吧! 朱英暗中下令,让群贤们出动,去探查原因。 很快卢秋云就把消息送了回来。 一直以来,张希孟主张均田,主张打击豪强,还建立了粮食银行,提供低息贷款……这么一整套操作下来,原本用来购买土地,放贷吃息钱财,都没有了去处。 偌大的应天城,乃至朱元璋的治下,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堰塞湖。 “侯爷,这几年均田下来,百姓手里都有些积蓄,想要过更好的日子。应天的作坊生意相当热闹。商人们也不傻,现在要是能弄到海外的木材,珠宝,香料,闭着眼睛赚钱!”卢秋云感叹道:“咱们这回真的要发财了!” 朱英咬了咬牙,“好!既然如此,咱们就把保证金提高到二十万!而且还要加上名额限制,第一批只准二十家一同南下!” 消息传出去之后,来的人竟然更多了,朱英没黑天白天地忙活,十天之后,他拿着一张清单,站在了张希孟的面前,规规矩矩道:“大哥,你的故事,价值四百万贯!请验收。”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二章 成功挑战张相的弱点! 张希孟盯着清单,看了又看,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四百万贯宝钞,对他来说,还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钱。 但是朱英能干出这个成绩,足以让张希孟满心欢喜了。 他伸出手,用力拍了拍朱英不算宽厚的肩头。 “小子,你知道大哥对你这次岭南之行,抱了多大的希望吗?” 朱英浑身一振,他想说什么,但是滑倒了舌尖,竟然只是颔首,微微嗯了一声,一如当年蜷缩着张希孟身边的小可怜。 臭弟弟变乖巧了。 张希孟感叹道:“朱英,我前面给你说的那些,差不多是术的范畴,现在再给你说点大道理吧!你说我为什么不愿意在江南等地,发展工商业?” 朱英依旧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默默听着。 “因为工商和农业的模式是天然冲突的。农民求稳,讲究自种自吃,自给自足。而商人则是四处逐利,借鸡生蛋,靠着差价赚钱。农业一年收夏秋两税,商业要天天征税,要有无数的管理,和商人勾心斗角,才能把钱收上来。而且工商业往往以农业为原料来源,工商大兴,就要从农业抢夺劳力,而且还是十五六岁往上,三十岁往下的最优质劳动力。” “蚕丝、棉花、茶园、矿山……如果真的放开了,钱倒是赚到了,可粮食的缺口怎么办,这一两千万人怎么办?在这个世道,是有钱就能买到粮食吗?就算买到了粮食,又如何确保能顺利发下去?如果在江南不种水稻,种上了桑树,多产丝绸,充实国库,结果会是什么?只怕还没等国库充盈,先流民遍地,百姓造反了!” “所以在人口稠密的地方,断然不能大举鼓励商业发展,甚至必须打压工商,才能保持天下的安稳。儒家历来讲究重农抑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或者干脆说,他们就是基于对现实的认识,拿出来的最稳妥办法!” 朱英大惊失色,忍不住抬起头,傻傻看着张希孟。 大哥自成一家,阐释历史,重定纲常……为什么会认可儒家? 这完全说不通啊! “朱英,最稳妥的办法,却不一定是最好的主意。从秦汉到现在,经历了多少次轮回?儒家士人一再碰壁, 却不肯另外寻找新路,这就是我鄙夷他们的原因所在!” “中原之地行不通,别的地方也不行吗?均田这条路,只能让百姓们吃饱,想要国富民强,还差得太多。而且一旦天下太平之后,人丁繁衍滋生,要不了几十年,两三代人,就能把土地悉数霸占,产出的粮食,只怕连填饱肚子都不能够!我推行均田的时候,不是没人说过这些,我也不是不清楚。但是又能怎么办?几十年后的事情,总还有时间解决。如果不推行均田,就连当下都过不去了。” “再有,朱英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要推行教化?让学童上学?” 朱英愕然,“是读书明理吗?” “也对!但是可以从别的角度来看。上学是需要成本的,是生一堆孩子,在土里刨食,还是少生几个,把他们培养成才?这是可以商讨选择的。兴学的直接效果自然是培养人才,却也能缓解一些人和土地的压力。不过这些还不够,我们需要寻找到更好的办法才行。” 朱英目瞪口呆,他越发感觉到大哥的思虑深邃,用心良苦。 “这個办法就是岭南吗?” “差不多吧!工商业纵然有不少后患冲击……但是有一样是谁也不能回避的,工商业是真的赚钱!哪怕是最保守的士大夫,他们也懂得靠着工商致富的道理。咱们想要富国强兵,肯定是离不开工商业的。” “既要利用工商的优势,又要避免带来的冲击……伱说该怎么办?”张希孟笑呵呵问道。 朱英呆呆目视,良久握紧了拳头,“我懂了,所以要把心思放在岭南。” “对!岭南眼下还是地广人稀,而且海外商贾云集广州,发展工商的条件比起其他地方好很多。而且天高皇帝远,在那个地方,对官职的敬畏不是那么重。要不然你去山东瞧瞧,哪怕在衙门里当个寻常书吏,也比腰缠十万贯要威风。” 张希孟笑呵呵道:“咱们这几次科举,除了治下人才之外,外来最多的,就是山东的。所以我给你讲的百万银两的故事,还有个前提,就是普遍追逐财富,普遍推崇富人,这些能行得通。你懂了吗?” “懂!”朱英很认真道:“大哥,我现在全都清楚了,我也没有想过,竟然肩负这么大的使命……不过大哥放心,既然落到了我的头上,我就不会退缩,绝对尽全力办好!” 朱英格外认真,张希孟欣慰点头,或许这就是自己宠溺这个兄弟原因吧! 张希孟将这张清单推还给朱英,笑道:“这四百万贯,看起来不少,但实际到了用的时候,捉襟见肘,算不得什么。你还要学会利用岭南商人,乃至海外商人财力。办工场、作坊,建立商行,组织船队,和海外通商……需要土地,就朝着周围下手,专门找皮薄馅大的软柿子捏。缺人了,也从他们身上下手,你明白我意思吧?” “明白!” 朱英干脆答道:“大哥,其实我一直不敢说,你要是派别的人去,尤其是那些自诩一肚子才学的,他们之中,能真正办事的人不多。但是到了我手下,那就不一样了。有多少为了钱财,能够不惜一切的!实不相瞒,现在就已经有人动身去探查情况了。听大哥这么一讲,我的胆子更大了。是不是周围的一些地方,我也能下手?用不着客气?” 这小子一副欢呼雀跃,迫不及待的模样。张希孟算是看透了,这个臭小子肚子里不知道憋了多少坏呢! “朱英,我也提醒你一句,别的事情可以胡来,但是海南的黎族你可要小心安抚,无论如何,别给我闹出乱子来!不然你干爹都未必保得住你!”谷鄩 朱英一怔,大哥好像不是在撒谎啊? 他想了想,突然笑了,“大哥,我是去求财的,不是去找死。我要是真的傻到了横踢竖卷,得罪了一圈,我还不如自挂梅岭关上呢!放心吧,我明白的,去了岭南,要先确定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可以拉拢合作的是谁,必须要铲除解决的是谁……反正就算我看不清楚,不是还有龚伯遂那些人吗!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会听建议的。而且我还会定期给大哥写信,遇到了什么事情,我就请教大哥,你想放心吧,我不是小孩子了,事情我必定能办好的!” 张希孟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唠叨,“我只能帮你个大略,而你现在说得好听,到了地方,又未必会如何!总而言之,你要知道,自己是做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要有远见,又要足够谦卑。要把自己放得低一些,把事情想得周全一些。” 堂堂张相公,不厌其烦,就像个老妈子似的,反复叮咛,把各种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反复和朱英讲。 尤其难得,朱英竟然没有厌烦,而是仔仔细细听着,半点不敢放过。 到了最后,朱英才道:“大哥,我就要走了,按理说你的事情,用不着我担心。但我见你迟迟没有婚配,只是孤身一人,前些时候又病了。我真怕没人照顾你。答应小弟,娶个好姑娘,等我回来的时候,好抱大侄子!” 难得,张希孟老脸微红,不过他到底没有驳斥什么,而是稍微点头。 “我会琢磨的。” 见大哥听进去了,朱英大喜,他笑嘻嘻道:“大哥,头些年我偷领了你那么多俸禄,都怪小弟不懂事,你这就要成亲了,也不能没有钱花。我给你准备了点。这可不是还账啊!咱们兄弟之间,谈这个就见外了,就当是我提前出的份子钱,一点小意思。” 张希孟微微点头,却也没当回事,朱英给他一个信封,张希孟就让他放在桌上。 “我跟你说得这些,还要整理一下,写成奏疏,递给你干爹。你也稍微准備一下,不要手忙脚乱的。” 朱英答应,转身去了。 在另一边,有关刑名法务特科的考试也结束了。 不得不说,這一科还真考出了不少卧龙凤雏。 李善長的儿子就不用说了,压線过关,考了个倒数第二,比当初的江柯还惨。 不过他也不用在意,因为倒数第一的更有名气,他是越王方国珍的儿子方关! 在得知儿子过关上岸之后,方国珍那叫一个高兴啊! 愣是大摆宴席,还是流水席,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城里的百姓,路过就来吃,要的就是个氛围! “咱老方家,可算出了个文武全才了!” 值得一提,冯国用的一双儿女,居然一起通过考试,也加入了朱英的团队,一切南下。 而此前商业特科的那帮人,也抽出了一些,包括江柯在内,也都跟着朱英南下。 这是个集合了整个大明精华的一群人……商业、法务人才齐备,还有一大群卧龙凤雏,外加上文武重臣的子弟。 他们全都汇聚到了朱英身边,这回大家伙都懂了。 应天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咱西平侯才是纨绔之首,群贤第一人啊! 这么一大帮人,浩浩荡荡离开了应天,张希孟并没有去送,是不关心吗?也不是,话都说了,再浪费唾沫就没意思了。 男人之间,到底要干脆一点。 不过话是这么说,张希孟还觉得空落落的,他把要给朱元璋的发展工商的建议写完,就准备歇息一下,却突然发现了朱英留给自己的信封。 “这臭小子,偷了自己那么多俸禄,他能还几个钱呢?” 张希孟随意撕开,结果从里面掉落一张票据,捡起一看,张希孟顿时揉了揉眼睛。 “竟是……三十万贯啊!” 张希孟的手不自觉颤抖起来……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三章 灭陈 张希孟失眠了,上半夜辗转反侧,下半夜难以成眠……朱英这小王八蛋,竟然给自己送了这么一份厚礼。 他在挑战自己的软肋,很不凑巧,张希孟还真有点撑不住了。 这钱是怎么来的? 毫无疑问,不是什么俸禄,就是朱英从商人那里收的,然后送给了自己。 如果张希孟真的铁面无私,估计就要把这小子抓起来,法办了。 可问题是张希孟不是这样的人啊! 只是外人认为他清廉罢了,张希孟也想享一下,而且小兔崽子还说是娶媳妇……对了,自己还真没有老婆本呢! 娶亲花销很大的,府邸要翻修一下,油漆彩绘,重新刷一番,置办点新家具,那个竹床也该换成千工床,另外还有酒席,最起码要鱼翅宴才行。 还有彩礼,这是个大头儿! 成亲之后,很快就会有娃,养娃的花销也不小……要了命了! 张希孟算了一圈下来,要不还是单身算了,结婚太麻烦了。 不管怎么说,朱英这兔崽子算是成功让他大哥破防了。 张希孟第二天早早起来,弄了点凉水洗漱,随即就坐在那里。说到底,怂还是怂。哪怕是拿朱英的钱,这也叫贪墨啊! 天降横财,说不清楚,那也是罪! 虽说因此治罪朱英,张希孟觉得倒是不必要,但还是要跟老朱说一声,咱是纯臣,不能干叹贪腐受贿的事情。 我张希孟顶天立地,要经得起检验! 张希孟把心一横,起身离开了府邸。 他准备先去门下省瞧瞧,看看有什么需要上奏的政务,也好有借口进宫,然后找个机会把事情说了,完美! 张希孟来到了门下省,凑巧是,江楠竟然也在……虽说前面规划着把度支局划到预算部下面,统归中书省管理,但是如今户部的改革还没有最终确定。 江楠依旧在门下省办公,而且还是刚刚修建起来的衙门,比起张府还是舒服多了。毕竟这里有专门的小食堂,可以点餐,用不着每天吃面条了。 “张相,你的值房还带着小花园,只是种了些竹子和兰花。你看用不用换点别的?” “换点?换菠菜萝卜行不?” “不行!”江楠气得笑了,“张相啊,你祸害自己家就是了,这是门下省,好歹留点风雅吧!” 张希孟无奈咧嘴苦笑,“那就按你说的吧!对了,你过来一下,我打听点事。” 把江楠叫到了自己的值房,张希孟给她倒了杯茶。 “先凑合喝吧!估计也不能养山羊……那個江提举,我,我打个比方啊!你看看这事要怎么处理……” 江楠见张希孟很认真,便也挺直了腰背,虚心听着。 “伱想啊!有一人位高权重,位列百官之首,如果他突然收到了一笔钱,很多很多的钱,这要怎么算?” 江楠心怦怦乱跳,什么意思?张相这是抓到了李善长的证据了?准备办这老家伙? 才除掉户部的一大帮蠹虫,就要对李善长下手了,张相还真是斗志昂扬啊! 江楠想了想,没有敢点破,反正你打比方,我就听着呗! “自然要弄清楚他的钱财来源了,是不是贪墨的?” “不是!”张希孟很干脆道:“绝对不是,钱的来源还算正当,也没什么违法的问题。” “那,那就不对劲儿了。”江楠不解道:“我只说过,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更何况还是重礼。即便暂时没有,那也是放长线钓大鱼,我看必须要严惩才行!把送礼的给抓起来!严刑拷问,不愁查不出真相!” 张希孟的脸黑了,朱英啊,我也想保着你,可人家不答应啊! 愕然了少许之后,张希孟干脆道:“这个还真算不得放长线钓大鱼,和你想的有点不一样,就是存粹的亲人之间,送点钱财礼物,没有太多的意思。” 江楠默默沉吟思索,过了好一会儿,这才低声道:“张相,你是说李祺给李相公送礼?” 张希孟怔了怔,神色略微变了变,只能尴尬道:“那个……打比方,打比方而已,千万别当真!” 这下子确定了,就是这么回事! 江楠心说李善长这老家伙还真不老实,把儿子派去岭南,果然是为了发财去了,不然怎么会那么积极呢! 看样子张相是想办老李,只是这个情况,确实有点麻烦。 “张相,岭南之地,虽然算不得化外,但是很显然,和应天的法度不太一样。如果李祺从那边弄钱,一时还很难给他定罪。” 没法定罪,张希孟松了口气。 江楠又道:“子女给父亲送礼,就算礼物多一些,数额大一点,也没法算成行贿收买。”谷璘 半悬着的心,彻底放到了肚子里,看起来是没事了。 张希孟又好奇道:“那你看,这事就半点问题都没有了吗?” 江楠努力思索,良久才说:“张相,如果一定要定罪,还是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张希孟急忙道。 “虽然这种情况定不上行贿,但是算赠与还是没问题的。如果李善长没有如实报税,也就是说,这笔钱还是有问题的。只是有关赠与和遗产这些税率该怎么定,胡尚书那边似乎还没有这么快有结论。他现在连收商税都费事,却是没有心思管这些。如果张相想以此办李善长,最好催促一下胡惟庸,到时候让他们狗咬狗就是了。” 江楠很耐心给张希孟出主意。 “好,很好!江提举可帮了我大忙了!”张希孟很感动道:“回头我把羊宰了,请你过去吃烤羊腿!” 江楠欣然答应,“光是羊腿没什么意思,要是能扳倒老匹夫,再加一道河豚如何?” 张希孟咧嘴了,“河豚要从外面请厨师,还是鲥鱼,鲥鱼也好!” 江楠含笑,“我听皇后说上位就贪食鱼肉,最喜欢鲥鱼,原来你们君臣品味差不多啊!” 张希孟脸黑了,什么叫品味差不多,分明是朱元璋两口子从自己这里偷的菜谱,是我提升了他们的品味。 “既然知道是主公喜欢的,我拿御宴招待你,还不满意?” “满意,卑职很满意!”江楠笑道:“我可等着张相铲奸除恶啊!” 张希孟能说什么,等江楠走了,他在脖子上拿手刀挥了一下,还挺吓人的。 啥也别说了,还是把胡惟庸叫过来吧! “财税是一国之根本,半点马虎不得,户部的改革暂时推不下去,就是花费太多,收上来的严重不足……我现在也是心有余而余额不足啊!” 胡惟庸听张希孟这么说,心怦怦乱跳。身为一条恶犬,最怕的就是没有猎物,如今张相下令了,他就没有道理不卖力气! “张相,卑职有把握在半年之内,让税务部收入翻一番!” 张希孟眼皮挑动,笑道:“好志气……不过当下的核心是抓大放小,先把商税,关税,盐税,这几项摆弄明白,还有对外贸易,岭南要发力,你们税务部也配合一下,着重打擊走私,明白吗?” “明白!” 胡惟庸立刻道:“卑职已经想好了,我会请水师帮忙,严查私自贸易!” 张希孟连连点头,又随便说了两句,就让胡惟庸下去了。 打发走了老胡,张希孟松了口气,应该没事了!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自己就算是有钱人了! 年纪轻轻,就有三十万贯。 再去酒楼都不用犹豫,直接炒一本! 吃早餐点两碗豆浆,喝一碗倒一碗! 买烤鸭子,都来一整只! 你敢想! 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么嚣张! 不过在嚣张之前,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要去老朱那里探探口风。 张希孟来见老朱,而朱元璋正在踱步暴怒,噼里啪啦,砸碎了不少东西……张希孟心中毛毛的,不会是冲着自己来的吧? “先生,你可算是来了!咱,咱就不该姑息养奸!”朱元璋一上来就是炮火十足,弄得张希孟更加心脏狂跳。 “主公,这是出事?” “嗯!” 朱元璋气哼哼道:“在处理户部的时候,郑士元有个三岁幼子,咱高抬贵手,饶他的性命。刑部那边把这孩子暂时送去了他叔叔那里寄养。谁知道他叔叔郑士利竟然跑了!” “跑了?” “对!根据消息,他是上了前往武昌方向的船只,应该是投靠陈友谅了!”老朱气哼哼道:“郑士元在户部为官,他兄弟在国子监读书……咱,咱对得起他们兄弟两个了!咱没有为难郑士元的幼子,自然也就没有对他这个兄弟下手,真没有想到,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然背叛了咱,无耻之尤!” 张希孟骤然一惊,原来跟自己的事情没关,竟然跑去陈友谅那里了……这么說,这个郑士利也是作死啊! “主公,既然如此,我看不如就拿此事为借口,向陈友谅开战,尽早灭了这个祸害!” “灭陈?” 朱元璋沉吟道:“咱们一向主张北伐元廷,灭陈不会影响人心吗?” “应該不会。”张希孟道:“灭陳也是为了全力北伐,这一次陈友谅窝藏犯官,前面又数次冲突,双方早就不死不休。更何况李相不是上奏,希望主公设立报纸吗?这一次就是报纸发动威力的时候,咱们上下一心,誓灭陈友谅!” 正文 第四百二十四章 五路围攻 朱元璋将陈友谅视作大敌,这场灭陈之战,已经酝酿了许久。 但即便如此,这个最后的决心,尚且不容易下。 置身之外,来看这场大战,那就是朱元璋优势极大,吞了陈友谅,一统南方大区,北上灭元,天下一统……这种富裕仗,八辈子都没打过。 可是真正站在朱元璋的视角上,账就不是这么算的了。 陈友谅还有几十万兵马,要想灭陈,不调动几十万大军,是完全行不通的。 而一旦调动这么多的兵马,就牵涉到了后勤,军械粮草,种种物资,花钱就像流水一样。这种规模的大战,花费可不只是在战场上,死伤士兵的抚恤,俘虏的处理,新占领地盘的掌控……种种事情,多如牛毛,难以计数。 秦国虽然赢了长平之战,却也几乎耗光了大秦国力,不得不花费很长时间,休养生息。 不说别的,光是大举抽调劳动力,造成对农业的冲击,就十分要命。 说这些东西,不是放过陈友谅,不对他用兵。 恰恰相反,只有把这些事情都想好了,拿出来方案,解决妥当,然后才能集中全力,毕其功于一役,彻底铲除陈友谅这个祸害! 到了如今,朱元璋这边准备了差不多七成,虽然能打,却还是不能说万无一失。 “先生说这个报纸能够动员百姓,上下一心,这就算是解决了人心大事。至于陈友谅那边的军情,郭英也跟咱保证了,拱卫司有把握把这事情办妥了。” 朱元璋道:“剩下就是文臣武将,各自准备如何了。” 张希孟点头道:“主公,常遇春已经去了江州整军,我以为可以给他八万主力,从江州逆流而上,杀入湖广,直取武昌,剿灭陈友谅主力!” 朱元璋道:“八万人,是不是太少了些?” “主公,常遇春这人,只怕没法统御更多的兵丁!十万以下,可以横行无忌,十万以上,我就怕他出现疏漏,反而惹出麻烦!” “是吗?”朱元璋怔住了,貌似常遇春还真吹过, 说他可以统领十万大军,横行天下。 对于一些将领来说,哪怕是名将,也有统兵上限,到了战场上,可不是人越多越好。 一个杰出的将领,是要知己知彼,能够如臂使指,从容应对。 所以历史上大多数的将领,都不会无限领兵,当然了,韩信除外……大名鼎鼎的北府兵,大破苻坚时候,也就八万人,陈庆之千军万马避白袍,也不过是几千人,像什么虎豹骑,白毦精兵,甚至是岳飞的背嵬军,也都是类似情况。 授予常遇春八万人,算是充分考虑了他统兵能力的上限。当然,这个上限可不是战力,以常遇春的勇猛,加上朱家军的训练程度,八万人大破几十万敌人,也不是做不到。 “嗯先生这话,也是知人善任。不过咱的意思,还是让徐达出屯蕲春,把江北给封锁了,免得陈友谅北逃,尤其是不能让他和元廷搅在一起,不然可就是心腹大患了。” 张希孟连连点头,“主公,如此一来,再加上水师,我们这边就出了三路大军。” 老朱道:“汤和那边,还有一路,这是四路大军……只是兵马虽多,距离灭陈,还差了一点!毕竟还有一条路,没有堵死!” “巴蜀!”张希孟沉声道:“明玉珍虽然和陈友谅闹翻,但毕竟同出天完,如果陈友谅入蜀,也不好办。” 老朱道:“没错,虽然不管是投靠元廷,还是逃入蜀中,可能性都不大,陈友谅这人,还是有点傲气的。他多半会跟咱死战到底。但是这个准备不能不做,唯有万无一失,咱才敢全力以赴!” 君臣谈论之际,却是不知道,以孙炎和高启为首的朱家军使团,已经进入了巴蜀。 并且翻山越岭,来到了位于合州的钓鱼城。 这是山势突兀耸立,高有百丈,山下嘉陵江、渠江、涪江三江汇流,南、北、西三面环水,地势十分险要。既有山水之险,也有交通之便,经水路及陆上通道,可连接巴蜀各地。 正因为如此,小小的钓鱼城,吸引了蒙古大汗的注意。 蒙哥亲自率领四万大军,号称十万,猛攻钓鱼城。 而在此前蒙古帝国,已经经历了两次大举征战……首先就是成吉思汗主持的西征,这一次攻灭了一大强敌花拉子模,蒙古帝国,初具规模。 窝阔台上任之后,继续成吉思汗的道路,向东攻灭金国,又对南宋用兵,向西,派遣拔都,统领十多万蒙古骑兵西征。 拔都率领的大军,一路攻城略地,消灭了罗斯诸国,杀入了欧洲,攻下了基辅,拿下了匈牙利的佩斯……整个西方世界,已经无力抵挡蒙古的大军,所有的欧洲诸国,都在铁蹄之下,颤颤发抖,只有祈祷那个并没有几个师的上帝保佑。 偏偏在这个时候,窝阔台死了。 蒙古帝国陷入了混乱,随后是贵由汗继位,这是个不愿意对外用兵的大汗。 而在蒙古帝国之中,不能打,也就不配坐在龙椅上。 果然,没有几年,蒙哥取代了贵由,并且和拔都结成了同盟,东西两个巨头,执掌这个空前辽阔的蒙古帝国。 蒙哥制定的征战方略,依旧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对进……西边统兵的主帅是旭烈兀,他的目标是波斯,大食等地,凶悍的蒙古骑兵,高歌猛进,征服了沿途所有国家,兵锋所指,就是埃及。 如果埃及也失守了,蒙古人就能从地中海方向,还有东欧方向,平推欧洲,没有人会怀疑他们的战斗力。 而就在整个西方即将跪下的时候,遥远的巴蜀,小小的合州钓鱼城,一群普普通通的农民和士兵,一次不经意的战斗,蒙古大汗蒙哥受伤,染病死去……这是一场在史书上并不起眼战斗。谷閿 可就是这一次战斗,让蒙古帝国最后一位大汗毙命! 四代蒙古大汗,除了贵由之外,三位大汗,发动了三次西征……每一次的征战,都是因为大汗驾崩,而不得不中止。 尤其是蒙古汗,更是战死沙场。 从此蒙古帝国再也没有一个能号令所有人的汗王。 虽然忽必烈依旧以蒙古大汗自居,其余蒙古汗国依旧奉忽必烈为主,但这个庞大的帝国,已经失去了统一调动的能力。 忽必烈也沦为了大元天子。 这一座小小的钓鱼城,拯救了整个西方世界,改写了历史。 虽然顽强的钓鱼城,没有最终挽救宋朝的灭亡,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尽到了最大的努力,无愧于心,无愧于巴蜀父老,无愧于华夏天地! 彼时赵宋灭亡,继续战斗下去,已经失去了意义,在得到不伤百姓的承诺之后,钓鱼城才放弃抵抗。 三十二位将军,一起自刎……他们的国家已经提前灭亡,他们的死不是殉国,而是在为了这个古老的文明殉葬。 灼热的鲜血,不断燃烧着。 英雄前辈,激励着后世子孙,不放弃抗争。 钓鱼城之战结束后的七十二年,韩山童刘福通发动起义,点燃了红巾烽火,吹响了覆灭元朝的号角! “魂兮归来!英灵莫散!” “你们的子孙后代,终究没有放弃。华夏未死,人心未死……斩木为兵,揭竿而起。百万红巾,大江南北,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自古以来,胡虏无百年国运,炎黄苗裔,岂能长久屈膝蛰伏!” “有濠州人士,建国号大明,立志重兴华夏,驱逐胡虏……待功成之日,必定告慰先人,天日山川江河,同鉴壮举!” 孙炎和高启,代表朱元璋,在钓鱼城前,宣读祭文,祭祀英灵。 明玉珍本没有想这么多,不过是死去快一百年的一群人,又能怎么样? 可是很快明玉珍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这里可是巴蜀啊! 最是勇毅不屈的巴蜀! 蒙古灭宋,巴蜀之地死伤略尽,不得已湖广填巴蜀。 清军南下,巴蜀百姓,死战不屈,又是一次湖广填巴蜀。 再到倭寇入侵,又是巴蜀大地,承担起中流砥柱的职责。 即便到了后世,这里的三线建设,依旧庇护着中原大地,华夏子民。 明玉珍入蜀,跑去祭奠忠心蒙古人的三条走狗鹰犬。 朱元璋虽然没有入蜀,却派人来钓鱼城,祭奠英灵。 高下之别,一目了然。 难怪江俨一见之下,就义无反顾,决定投靠朱元璋。 没有办法,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蜀人不曾有负华夏! 史笔如刀, 千秋史册,自有公论。 几乎一夜之间,祭文洛阳纸贵。当人们得知祭文的主题是张相确定的,巴蜀百姓知道了张希孟这个人。 知道他辅佐大明天子,可以相当于诸葛亮的角色。 又有人把张希孟的文章,带到了巴蜀之地,四处流传。 一股可怕的风,自巴蜀之地刮了起来。 等明玉珍意识到的时候,却也晚了。 如果此时违逆朱元璋,等陈友谅灭亡,巴蜀也难以维持。而且蜀地百姓,也不会答应。 明玉珍只得宣布,派遣两万人出蜀,讨伐陈友谅,替徐寿辉报仇! 至此五路大军齐出,陈友谅最后的生路也断绝了……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五章 清白的张相公 明玉珍出兵,毫无疑问是堵死了陈友谅最后的生路,其实只要他不帮着陈友谅,能切断入蜀之路,就已经足够了。 九月入秋,以徐达和常遇春为首的两员大将,各自统御兵马,自江北江南,分成两路,大举进入湖广境内。 大战猝然发动! 尚未动兵之前,中书省便开始调集军械粮饷,筹备作战物资。 自上而下,紧锣密鼓,不敢有半点懈怠。 超过二十万精兵,后勤民夫近五十万。 作为当世第一的战争机器,隆隆作响。代表朱元璋一统天下意志的大军,开始了千里征战。 身处核心,张希孟最能感觉到战争的磅礴,也能体会到战场的无奈。 除了将士,民夫之外,还有后方的作坊,生产军械的匠人,缝制衣物的女工,各地采买胶漆的书吏。 全都算起来,几乎有百万人,投入到了这场大战之中。 每天的军需开销,就如同流水一般,哗哗作响。 为了这一战,李善长囤积了超过三百万石粮食,可仅仅刚开始,就有一百万石消耗掉了。这里面有一半都是在路上消耗掉的。 光是各种开支的账单,就让人头晕目眩,难以招架。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工资要一个月一个月挣,遇到了装修房子的时候,却是几万几万那么花……心都在滴血。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 只能咬牙撑着呗! 没事的时候,瞧李善长在中书省作威作福,很是舒服,除了面对张希孟之外,尽显百官之首的威风。 可到了打仗的时候,老李瞬间就成了老黄牛,没日没夜地熬着,一笔一笔的物资粮饷分派出去……也没有个什么计算机辅助,全国的财力、物力、人力,都在他的心里装着,通过一个脑袋,一张嘴,分派下去。 所有官吏,都要来中书省领命。 李善长大呼小叫,没有几天下来,就已经声音沙哑。其余诸臣,也都是忙得昏天黑地,不敢有半点懈怠。 虽然这些人未必良善,甚至难保有不少贪官污吏,但是在当下,多数人还是尽职尽责的。 相比之下,张希孟的事情还是轻松了不少,他只需要和朱元璋一起,商讨军情,制定大略即可。 这一天,君臣谈到了临近中午,面对着中书省送来的单子,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花销还是太大了,刚开始,就超出了预算的五成!李善长这个萧何,本事也平常啊!”老朱气哼哼说道。 张希孟却是没有言语,或许吧,老李的确不行,但是谁又能比他做得更好呢? 朱元璋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过分了,随即压低声音道:“先生,说实话,咱手里还有一笔钱,不知道能不能动?” 张希孟一怔,连忙道:“主公说的是?” 朱元璋轻叹道:“朱英那孩子不是收了几百万贯吗!他去岭南之前,给咱留了三百万贯。”老朱单手按着大腿,上身前倾,以请教的口吻道:“先生,你说这笔钱能动吗?” 张希孟眉头紧皱,他几乎刹那之间,就明白了过来。 那小子还真把自己的话听懂了。 朱英似乎不需要那么多钱,只要让人知道他很有钱就够了……所以他给朱元璋留下了三百万贯,给张希孟留了三十万贯。 至于他自己,带七十万贯。 不过这笔钱也不是干事的,恰恰相反,而是朱英用来摆排场,搞宣传,讲故事的……反正他是领悟了无中生有的精髓。 不过好在赣江航路已经畅通了, 大庾岭也经过整修……自红巾起义以来,商路断绝。尤其是海外商人,眼馋得不行,就是盼着茶叶瓷器等物。 只要商路畅通,财源滚滚,哪怕没有一两银子,也足以变成金山银山。 可话虽然如此说,朱英把大头儿留了下来,也着实不容易。 “主公……这笔钱似乎能动,但是却不能直接动。” 朱元璋一怔,“先生,你的意思是?” “主公可以借!” “借?” “对!主公可以拿盐税作保,抵押发债,将这笔钱借过来。” 朱元璋更加发傻,自己一个天子,富有四海,全天下都是自己的,难道还要借钱吗? 更何况还是自己干儿子,跟他借钱,那不是抢孩子手里的棒棒糖吗? 咱老朱那么没格调? “先生,咱当了皇帝了!” “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点石成金啊!”张希孟笑道:“主公请想,出兵收服了广州的何真,这才有岭南通商,天赐良机一下子出来了,那么多商人南下发财。还不是仰赖天子庇护?如果只是经商纳税,是不是显得略有些不尽之意……主公向他们借钱,也是给他们一个报效国家的机会。而主公打赢了,商路拓展,机会来了,也好让他们跟着分润……臣以为这事两全其美,并无不妥之处。而且靠着债务关系,还把上下绑得更紧密了。过去主公也担心过,商贾世家和咱么不是一条心,现在有了这一层,至少那些愿意购买债券,愿意和大明荣辱与共的商人,总还是能相信的。” 朱元璋就默默听着,眼珠时不时转动。谷飤 说实话,他还是有点迟疑……老朱本来想的很简单,就是单纯把这笔钱挪用,等打完仗,想办法填上,即便挖坑不填,还能把天子怎么样? 结果到了张希孟这里,竟然鼓励他向商贾借钱,还提出了一大堆的道理。 多多少少,让老朱有点迟疑,张先生能想得这么完满,自怕早就盘算……难道是那份发展工商的建议,他又有什么主意了不成? 老朱心中思忖,过了良久,他终于长长出了口气,笑着点头,“先生,那就按你的意思办……不过此事先不要大张旗鼓,免得引起人心动荡,不好收场。” 张希孟连忙点头,“主公放心,臣会安排妥当的,至于这个利息,臣看百分之三就够了。毕竟这是主公借钱,风险很小,用不着太高的利息。” 老朱见他都想清楚了,也就点头,全都听张希孟的吧! 从皇宫出来,张希孟忍不住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湿透了。回想起这几日和老朱商讨军情,张希孟都有些惴惴不安。 他不断往借钱发债的路上领老朱。 虽说张希孟没有私心作祟到影响军务,但有些时候也失去了超然淡定,显得急躁鲁莽起来……他当然清楚自己的问题的。 还不是怀里的三十万贯闹! 你想收钱,想挥霍,想享受……就不免心惊肉跳,坐立不安。遇到了事情,就进退失据……他突然明白了郑士元的心境,他收了那么多金银,就只是藏起来,没法光明正大享受。 吃的还是豆干蚕豆,他享受到了这笔钱吗? 很显然没有啊,他就是个很倒霉的保管员罢了! 到了张希孟这里,这三十万贯,虽然不算贪墨所得,但也谈不上光明正大。他当然可以享受,却还是心中有愧! 如果说当初被动清廉,让张希孟耿耿于怀,总想有人来挑战一下他的软肋。但是真正有人干成了,惴惴不安的反而是张希孟了。 说到底,他还是个没有蜕尽小市民本色的年轻人。在他的心里,也有个金银如山,左拥右抱的美梦。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凭什么就不能享受享受? 不过当他真的拿到了这笔钱的时候,张希孟却发现自己根本承受不了,他一路走来,他写文章,教导别人。结果到了自己这里,却做不到白玉无瑕,素丝无染……还是有点自欺欺人啊! 张希孟啊张希孟,你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去,还谈别的东西干什么? 当真是打脸啊! 天理国法人情……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完满? 揭发朱英,甚至坏了开发岭南的大局? 显然行不通。 跟朱元璋讲,请老朱同意,这倒是没问题,但就算得了这笔钱,张希孟也不觉得能坦然花出去。 没有办法了,正好军需有个缺口,就让老朱发债吧! 张希孟随即以朱英的名义,买了三十万贯的债券……而后他写了一封长信,封存好,让人连夜去追朱英,把债券给他,也把道理讲清楚。 或许谈不上完美,但终究是解决了。 张希孟一夜无梦……转过天,他到了门下省,正好又碰上了江楠。 “张相,你可说过请我吃羊腿,鲥鱼,不会忘了吧?” 张希孟略怔了怔,笑道:“可以,中午过来吧!” 江楠欣然答应,而到了中午,摆在她面前的, 只有一碗阳春面。 “张相?伱,你怎么骗人?” 张希孟呵呵一笑,自顾自盛了一碗面条给自己,随后笑道:“你听过一句话没?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江楠一怔,“那,那这么说张相是用不着卑职了?” 张希孟含笑不语,只是让江楠吃面,江楠气得瞪眼睛,却也无奈,只能大口大口嚼着,仿佛吃的是鲜嫩的羊肉一般。 “江楠,其实我今天吃这个面条,却是比什么肉都要香甜……那一日你应该是误会了,我没有要办李相的意思。”张希孟声音略低沉道。 江楠怔了怔,突然失声一笑,“果然,李相的公子还没到岭南,就算想送钱也做不到!彼时有本事送钱,只有一个人,而他断然不会给李相送钱!” 张希孟颔首,苦笑道:“你现在怎么想的?会不会觉得很失望?” 江楠低着头,轻声道:“可是处理掉了?” “嗯!借给了主公,充作军费。” 江楠竟然微微一笑,而且越笑声音越大,笑得两肩抽动,最后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抬头看着张希孟,笑道:“这么看来,张相倒也是凡人!” 张希孟轻声叹了叹,“我也不敢自比圣贤啊!” “孔夫子早年当官的时候,也是得志便猖狂。到了七十岁,才敢说从心所欲。”江楠笑吟吟道:“张相这么快就返璞归真,在卑职看来,却是远胜圣贤啊!” “马屁拍得不错!只可惜没有赏赐,只有阳春面!” “阳春面好!清白!”江楠连忙夹了一筷子,添到了自己的碗里,笑道:“我现在也觉得这个比羊腿鲥鱼更香甜了。”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六章 铁矿 吃了一顿鲜甜的阳春面,江楠轻轻打了个饱嗝儿,张希孟忍不住笑道:“你这样很不淑女!” 江楠却笑道:“捏着上司把柄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卑职也只有露个丑儿给张相了。” 张希孟怔了怔,摇头道:“你牙尖嘴利,很不好!” 江楠倒也不怕他,而是道:“张相,卑职能不能冒昧问一句,你到底有多少钱?没有别的意思,你真的很缺钱吗?” “缺钱?” 张希孟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张希孟很无奈,自嘲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在说谎?” “怎么会!”江楠笑道:“以张相的地位,每天要忙碌那么多事情,能算得清楚自己有多少钱,那才奇怪呢!不过我觉得张相应该比起看起来富裕多了。” 张希孟眉头挑动,稍微沉思,他还真没盘算过,自己到底家产多少……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有“不知收入张希孟”的段子。 “我现在住的府邸是免费的,车夫啊,马夫啊,厨娘,卫士,管家,都是领朝廷俸禄,跟我没什么干系。然后每年还有一些禄米,衣料,年节有些津贴,加上几百贯的俸禄……对了,我现在还是齐国公,收入加了一大截。每年应该有一两千贯。” 张希孟说到这里,也停顿下来,他非但不是没钱,还相当富有! 一个五口之家,靠着种田,收获的粮食都算起来,也就百贯上下,其中又要交税,又要留作口粮,实际能只配的钱少的可怜。 张希孟衣食无忧,俸禄基本上随便花,这要是不算富裕,什么才算富裕? 难道真的要一只鸡只吃一条舌头,一尾鱼只吃几个鱼须,又或者拿药材喂猪,最后以木棒击杀,只取一条里脊? 这不是享受美食,这是作妖! 张希孟不但懒得做,而且谁这么干,他还会鄙夷。 所以说张希孟真的不缺钱。 “江提举,其实我还有个很要命的爱好……我喜欢买书,你要知道,古籍珍本,很贵的!” 提到买书,江楠直接给了张希孟一个白眼,“张相,伱提什么不好,非提这个?你难道不知道,你的一篇文章,可是洛阳纸贵,这个钱还少了?” 张希孟愕然……稿费! 一个让他略感心酸的词汇,上辈子他也是在“终点”写过,只可惜文笔稀烂,剧情碎一地,啥也没赚到。 这辈子自己能挣到稿费了? 嗯,不错,很值得庆祝。 随即张希孟又有点犹豫了。 “江提举,我现在写的那些东西,是有入选学堂的,可这是为了教书育人,我想要钱……也张不开这个嘴啊!礼部那边也没人给我算这个啊!” 江楠笑了,“他们许是觉得张相不食人间烟火吧!” “球!”张希孟急了,“你当我爱天天吃阳春面啊?我也想弄几个菜啊!再说了,别的东西也就罢了,我现在需要买书,买很多书,花销可是很大。而且他们不给我发稿费,也就可以扣下别人的,礼部这帮人居心叵测,必须狠狠惩办,以儆效尤!” 江楠又要忍不住笑出声,作为普通人的张相公,还挺有趣的。 “我看您宰相肚子能撑船,就别找人家的麻烦了。我以度支局的名义,清算礼部有关教材开支,给他们去个公文,让他们注意一下,估计很快就能把钱送去。张相最好自己开个账户,这样就一目了然了。以后拿着买书,也没人能管了。还有啊,我看报纸上也有张相的文章。 这个就更好办了,他们卖报纸虽然很便宜,但是撰稿人都有一笔收入,张相要是愿意,足够拿来当零花钱了。” “好!” 张希孟眼前一亮,大感喜悦,看江楠的眼神都变了,这个属下聪明,能干,是个好苗子啊! “那个等我收到了稿费,就兑现承诺,找个扬州的师傅,做一顿河豚。” 江楠笑着点头,“我可记下了!” “嗯!放心吧,这点小事我是不会食言的。”张希孟心情大好,而且他也想通了,前面硬是被塞个清廉的人设,弄得张希孟束手束脚。 时不时总想着清官要怎么做……海瑞可是买二斤肉,给老娘过生日,都能轰动全城的。 不至于清廉到这个地步,却也不能肆意浪费。 而且张希孟确实没有仔细规划过自己的生活,收入多少,支出多少,都没有个概念……和江楠这番聊天下来,张希孟却是有数。 他当然不穷,光是算俸禄,他也不是穷人。 只要坦坦荡荡,该怎么花就怎么花,用不着太过在意的。至于肆意挥霍,不要命地折腾,张希孟也干不出来啊! “江提举,回头你帮我挑几套家具吧!”张希孟道:“也不要太贵的,关键就是素雅,简朴,当然也别太寒酸了。大床,客厅桌椅,还有书桌画案,简单地弄一套下来就好。” 江楠笑着点头,说到底,张希孟还是有点心疼钱。这位张相公或许知道一石粮,知道一斤铁多少钱,但是让他说出一套不错的家具,要多少钱,却是难为他了。 可江楠却是对张希孟的爱好,了如指掌……相比起繁复的工艺,张希孟更看重材料的本身。 不用太复杂,简约细致就好。谷倎 从某种程度上,张希孟是有点反对工匠精神的。 很多工匠精神的本质,不就是玩了命的内卷吗! 一张睡人的床,非要耗费一千个工! 一个木匠,需要干三年,才能弄出来。 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雕刻各种花纹,处处都有说道讲究……可仔细想想,有必要吗? 一个木匠,三年的时光,做个几十张,上百张,甚至更多的床,难道不好吗?让更多人用到,不应该吗? 非要死磕工艺……一张千工床,或许比普通床舒服几倍,但却牺牲了几十倍,上百倍的效率,真的有必要吗? 就好像那些寿司之神,米饭仙人……一辈子只干一件事,听起来很了不起,但同样的米饭,能做出龙虾鲍鱼的味儿吗? 你的米饭,或许会比普通的好吃一些,如果和普通米饭一样价钱,毫无疑问是赚了。 可问题是你卖了几倍,十几倍的价钱,这不就是噶韭菜吗! 消费观、审美观、工商业发展规划,工艺技能,工匠的思想观念……要让生产面向大众,让普通百姓也能享受到。 张希孟粗略估算,这又是好几篇文章,抽空写出来,发表了,稿费不就来了! 这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张希孟觉得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瞬间人生就有了奋斗的目标。 只不过还没等张希孟挥动大笔,老朱的旨意就到了,天子要御驾亲征,张相公随军出征。 没办法了,只能立刻收拾行囊,随着老朱离京。 君臣不是第一次一起统军,相比起以往,如今的老朱,更多了几分自信和从容。而张希孟经过一番挣扎之后,也更加纯粹了许多。 没有谁是生来了不起的,但是通过不断修炼,明心见性,却是可以距离圣贤越来越近。 从某种角度上讲,张希孟也挺认可朱熹的“存天理,灭人欲”。 还是那句话,作为超越王朝的存在,儒家自然是有可取之处,包括理学,也不是全都是错的。 只不顾在原始参数上,出现了偏差,方法越是正确,得出的结论就越离谱罢了。 跟老朱刚出京不久,常遇春就传来了捷报,大军已经攻克兴国路! “好!” 朱元璋忍不住赞叹, “常遇春果然是猛将,让他当这个先锋,恰如其分!” 张希孟自然也不怀疑常遇春的战斗力。只是在常遇春的捷报里,却有几句话,吸引了张希孟的目光。 “常遇春俘虏了一批矿工,想要询问主公的意思,是打入战俘营,还是就地放了?”张希孟眉头紧皱,兴国路还有什么主要矿场吗? 沉吟了少许,张希孟立刻抓过来地图,仔细看了又看,一个地名赫然出现在眼前。 “是大冶!大冶铁矿!” 老朱微微皱眉头,“张先生,这地方很重要?” 张希孟还能说什么,大冶铁矿,岂止是重要,简直就是个聚宝盆! “主公,臣如果没记错,这里从三国年间,就有人开采了!” “什么?这,这有一千多年了!”老朱惊。 张希孟叹道:“不只是开采一千多年那么简单,这里还是露天矿场,开采十分便捷……而且这里面还有金,银,铜,这里可是百里黄金地,江南聚宝盆!” “啊!” 朱元璋也傻了,“这,这么厉害?” 张希孟点头,“只要把大冶铁矿弄到手里,简直是如虎添翼!” 老朱狠狠一挥拳头,“好!太好了!常遇春这个首功,是跑不了了。” 张希孟却急忙道:“主公,这些矿工可不能随便放走了,一定要留下来,他们可是宝贝啊!” 这话还用张希孟讲! 老朱立刻叫来了手下,赶快给常遇春下令,务必照顾好这些矿工,不许死了,也不许跑了,更不许欺凌打骂。 一句话,当祖宗供着,不许怠慢了。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七章 我们赢了 “大家伙务必听清楚,我们是大明的士兵,不是土匪强盗,我们从家乡杀出来,不是为了抢掠,不是为了杀人……我们是来救人的,只有每个人都不受欺负,我们才能安居乐业。” 汤和站在数万名苗部士兵面前,大声叮嘱。 几年的时间,给汤和带来了太多的变化。 曾经的他,只能算是朱元璋手下的一员悍将,而论起领兵能力,尚在徐达等人之下,论起文采,也远不如冯国用。 唯一值得称道的,或许就是资历够老了。 汤和也是憋着一口气,才决定带兵前往五溪,给朱家军开疆拓土,收服苗部,打下一块基业,同时也大大提升他的地位。 可以说汤和是怀着许多心思来的。 但是当他到达五溪这一带,首先就遭到了重创。 当初一共有大几千的苗兵返回家乡,汤和带过去了三千多朱家军精锐。 按理说这么多人马,足以做很多事情了。 但是让汤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返回家乡的苗兵,竟然有不少偷偷回到了部落。他们虽然觉得朱家军讲的有道理。但毕竟家人还在,他们也不愿意给朱家军做事,掉过头打自己人。 正因为他们走漏了消息,让苗部头人做好了准备……他们调动手下人马,利用地形优势,埋伏汤和的兵马,经过几次交战,汤和损失了超过一千人。 另外还有不少士兵水土不服,丢了性命……带过去的人马,损失了一半,就连汤和都受了伤。 如果按照常理,几乎可以宣布行动失败,要是运气好,只身逃回应天,就已经烧高香了。 这就是汤和初到五溪的经历。 哪怕过去了好几年,汤和依旧清楚记得。 就在那一夜,他找来了刘伯温,还有几个心腹,大家伙凑在一起,商议着该怎么办? 是放弃行动,各奔生路,还是留下来,争取本就不多的胜算? “一将无能, 累死三军。我汤和要对死去的弟兄们负责,我对不起大伙,也对不起上位。该是什么罪名,我都领了。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商议出一个出路,大家畅所欲言,你们就算要指着鼻子骂我,也是可以的!” 汤和说完之后,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包括刘伯温在内,都没有说出什么来。 而良久之后,人群中有个叫蒋英的士兵,挺身而出。 “汤将军,俺觉得你没什么错,咱们也没有错!错的就是初来乍到,苗部百姓不清楚咱们的主张,他们怀有排外之心。而那些返回的苗兵俘虏,意志不坚定,摇摆反复。俺觉得这就是张相讲的,理想和现实的落差。” 汤和眼前一亮,刘伯温也颇为动容。 这个小兵竟然说出了这番道理,是个人才啊! “蒋英,你有什么办法吗?” 蒋英沉默了半晌,才道:“俺,俺觉得咱们应该先活下来。那些主张可以收起来,当务之急,是找个落脚的地方,先解决安身立命的问题。” 这几句话提醒了汤和和刘伯温,他们满怀希望前来,谁不想立刻建功立业! 可问题是这里是苗部,不是淮西,环境不同,人文也不同,根本不具备顷刻之间,燃起遍地烽火的条件。 当务之急,就是先生存下来,保住火种,然后才能谈别的事情。 经过一夜的商讨,他们终于做出了艰难的改变。 首先第一步,上山! 先占山为王,弄一块落脚之地。 改变了思路的汤和,并没有一下子就走出困境,他足足组织了三次攻击,才顺利拿下青萝山的一处寨子,消灭了三百多土匪。 而此刻的朱家军,却也只有八百多人了。 汤和连旗号都收了起来,只是在山上种田,打猎,他一度以为自己要落草为寇,再也没法打出朱家军的旗帜了。 可就在几个月之后,情况还是发生了变化。 那些在战俘营接受了教育的苗兵返回家乡之后,很快就和当地的人,尤其是头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见识过朱家军的做派,让他们很难跪的下去。 而那些头人们也对这些人讲外面的情况,惶恐不已。他们生怕自己手下农奴起了异样心思,不好控制。 因此头人们不断抓捕外面回来的苗兵,严刑拷问,逼着他们闭嘴,或者干脆一点,就直接杀了了事。 数以千计的苗兵,面对“自己人”的屠刀,他们终于悟了。 残酷的现实告诉了他们,谁才是真正对他们好! 不断有苗兵逃到汤和的山寨,归附到了朱家军的队伍,渐渐的,苗兵数量越来越多,甚至占据了主体。 而经历了一番波折的刘伯温也迅速醒悟过来,他们能依靠的不是强大的武力,而是扎扎实实的人心! 刘伯温将张希孟在军中的规定严格落实,并且依据苗兵的风俗习惯,进行了调整。 兵将一体,同吃同住,没有任何差别。 大家伙白天干活,晚上在篝火前,畅谈心声。 终于,经历了大半年的沉寂,兵马恢复到了两千五百人。谷晣 狭小的山寨不足以供养这么多人。 汤和在仔细筹备之后,终于对外用兵。 这一次他事先派出苗兵,探查情况,作为内应,然后里应外合,一举破敌。 他顺利攻下了一处寨子,斩杀了负隅顽抗的头人。 但是对于普通苗民,汤和不但没有伤害,反而让自己这边的士兵过去,跟他们讲道理,分浮财,分土地,鼓励苗民从军,保护到手的田地。 这一次汤和成功了。 他顺利收编了一千多人,使得总兵力接近四千,已经超过了来的时候。 这让汤和跟刘伯温都信心倍增。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主要的任务就是不断教育士兵,然后寻找战机,敲开一个个的寨子,把土地分给苗民。 刘伯温耐心教导年轻的苗兵,很多人第一次学会了写名字,知道了王法,懂了在法令面前,不分贵贱。 知道了土地是上天赐予的,每个人都应该一样。 知道了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努力读书,就有机会出人头地。 …… 这些想法,是过去苗部青年,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们在朱家军这里,找到了尊严,看到了希望,一股热烈火焰,逐渐燃烧起来。他们不想过近乎奴隶的生活。 他们渴望改变,渴望吃得饱,穿得暖。 他们知道唯一的指望就是朱家军。 只有朱家军壮大了,胜利了,击败那些头人,他们才有光明的未来。 所以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苗兵士气高昂,即便遇到挫折,也毫不气馁,总结经验,争取在下一次的战斗中,弥补回来。 他们的胜利越来越多,地盘越来越大,兵马也突破了万数。 终于,站稳了脚跟。 不但如此,那些苗部头人已经知道不是对手,他们向天完请求援助……苗部的产出本就不多,但是为了换取外援,他们把粮食,银两,珍贵的药材,值钱的皮草,一股脑送给了天完的达官显贵。 目睹了头人们的所作所为,苗部的年轻人更加气愤了。 他们越发相信朱家军所讲,这些头人情愿意把钱财献给天完,也不愿意拿出来,分给他们这些奴隶。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跪倒在他们面前,卑微苟且地活着! 反了他! 一处,又一处的烽火。 狼烟滚滚,不断有苗民举事,汤和迅速攻城略地,包括靖州在内,都落到了他的手里。 在此期间,天完变成了陈汉……朱元璋也登上王位,并且登基称帝。 童年的小伙伴,竟然当了皇帝! 还真是让人唏嘘感叹啊! 汤和,还有这些苗兵,已经发展成了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他们还派遣人员,参加了登基大典。 从应天回来之后,这些人就相继前往各处,去讲解自己的见闻。 告诉大家伙,应天是什么样的,天子如何,登基大典如何……将士们听得心驰神往,万般羡慕。 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天子登基,还需要各地百姓的拥戴,不光是苗民,还有蒙古人,黎人,大家站在一起,拥立一个属于他们的新君! 一个不敢想象的未来,即将出现。他们要做,就是扫荡尘埃,恭迎新君到来! “请国公放心!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百姓一针一线!” “作战勇敢,缴获归公!” …… 苗兵们大声背诵着刻在骨子里的军规,气势如虹,扑向了辰州。 一天之后,辰州到手。 汤和马不停蹄,继续催动兵马,杀向了武陵。 这是一场很辛苦的大战,陈友谅安排了重兵,他很清楚,一旦武陵丢了,整个洞庭湖以西,都会失陷。 因此陈军拼死作战,汤和也是志在必得。 经过了五个昼夜激战,汤和终于打开了武陵的城门,代价却是以蒋英为首的三千多名士兵牺牲。这个曾经给汤和献策,辅佐汤和攻下落脚之地,并且表现神勇,大有可为的年轻将领,牺牲在了黎明前夜…… 汤和忍着悲痛,让人给朱元璋送去捷报: 我们赢了!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八章 陷入绝境的陈友谅 “三千将士,所余不足六百,过半将士,尸骨无存,葬身异乡……淮西儿郎,无负大明啊!” 面对汤和的捷报,朱元璋眼圈泛红,钢铁心肠,此刻也是潸然泪下。 张希孟同样满心感叹,说实话汤和这一路军,属于闲棋,彼时张希孟甚至想,就算他们失败了,也可以探探路,了解情况,给日后提供方便。 但是面对这个结果,张希孟不得不承认,当初的他草率了。 远隔千里之外,在完全陌生的环境,想要扎根,并且发展壮大,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不是有一套想法主张,就能办成的。 需要每一个将士都有坚定的信念,百折不挠,百死不悔。 还要善于动脑,乐于学习,能够处理层出不穷的困难,不但保存自己,还要发展壮大,最终消灭敌人。 站在此刻,张希孟也不得不说,自己当初低估了事情的难度,仓促提出建议,他是有责任的。 但是同样的,汤和给出的答卷,也是张希孟万万没有料到的。 曾经张希孟一度认为,汤和只是个二流将领,无非是仗着和老朱关系好,资历老,才能在一众开国功臣当中,安然无恙。 可事实上,汤和这人的智慧不容小觑,人品也过得去。而且汤和曾经主持沿海的抗倭事宜,他修筑的堡垒,一直到了嘉靖朝,还在发挥作用,庇护着东南沿海的百姓。 他或许没有徐达的帅才,没有常遇春的勇猛,但是汤和却有着相当了得综合能力,几乎堪称六边形战士。 用兵、内政、治军、治民、选才、用人、团结部下,凝聚人心……汤和把每一项都做到了八十分以上。 也唯有如此,他才能在几乎绝境之中,愣是闯出了一片天地,化不可能为可能! “主公,曾经臣以为关铎等人,能迂回上都,杀入高丽,堪称当世奇才。现在思量,汤国公之才,不在关铎等人之下。而且如果是汤国公领兵,或许北伐中路军,还能在辽东高丽站稳脚跟,最终覆灭元廷!建立殊勋!” 朱元璋略思忖,竟然用力点头,“是咱低估了汤和的本事啊!他这些年真是不容易,手下将士,包括这几万苗兵,也着实不易!” 朱元璋面对着捷报,沉吟良久,突然提起笔,在后面写了八个字:汤公威武,将士万岁! 张希孟微微沉吟,朱元璋却道:“数年征战,百死不悔,忠义肝胆,盖世无双。他们当得起!赶快派人,送回去吧!” 张希孟连忙答应,急忙安排拱卫司的人快马加鞭,将这份殊荣送去武陵。 办妥之后,张希孟心中颇为感叹。 淮西勋贵,骄兵悍将,并不是什么好词儿。 这帮人创造了大明,打出了赫赫威风。 却也成了日后朝中的一股祸害。有许多将领居功自傲,肆意妄为,结党营私,把朝局弄得乌烟瘴气。 这么一群人,对上了不肯妥协的朱元璋,自然是屠刀高举,杀了个血流成河。 朱元璋耗光了后半生的精力,淮西勋贵也损耗殆尽。 是非对错,难以论说。 不过能不能找到另外的办法解决这個问题……比如好好引导淮西勋贵,让这个战斗力爆棚的集团,保持着旺盛的战力,同时又能把注意力放在该放的位置上。 人才难得,猛士难寻……只要把这些将星用妥当了,便是华夏的福气。 诸如汤和这种,数年历练,从最艰苦的环境中杀出来,张希孟不觉得汤和会把人生的目标定为简单的荣华富贵。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张希孟同样经历一场修行……其实仔细算下来,张希孟的收入相当可观,如果算上稿费一类,支撑他收藏古籍,也是绰绰有余。 张希孟不是穷人,但他为什么会有很穷的错觉呢? 或许这就要和那些奢靡无度的前辈们比吧! 比如那种三妻四妾还不满足,家里头养着几十,上百美女的,或者连葱丝都要雕花的极致疯狂……扪心自问,张希孟绝对不会变成这样,甚至是大多数人,都不会走到这一步。 所以说,接下来要如何引导这一群人,很是考验张希孟的智慧。 还真是让人发愁啊! 张希孟总是喜欢比别人先走好几步……而汤和这些人,断然没有这么多的心思,也想不了这么远,他们现在要做的还是尽快消灭陈友谅。 在拿下武陵之后,汤和不断派兵,攻略周围州城府县,收编兵马,招降纳叛……整个洞庭湖以西,悉数落入大明之手。 朱红的旗号,迎风飘扬,陈友谅的地盘已经蜷缩到了一个很悲惨的境地。 黄州、武昌、江夏、汉阳、沔阳,外加上洞庭湖东岸的岳州等地。 昔日坐拥两省之地的天完国,如今只剩下了可怜巴巴的疆土,朝不保夕,风中摇曳。 不过即便如此,上天也不想放过陈友谅。 许是做得缺德事太多了,又或者是倪文俊和徐寿辉显灵了,要拉着他去彭祖师评理……事已至此,还不断给陈友谅添乱。 有着泼张之称的张必先,替陈友谅驻守岳州,堪称陈友谅臂膀股肱。 就在汤和大军攻克武陵之后,张必先就夜不能寐,战战兢兢。 谷憨 他非常担心汤和渡洞庭湖而来,水陆并进,那样的话,岳州就危险了。 因此张必先把岳州知府罗复仁叫了过来,“你现在立刻下令,去把所有渔民的船只收缴了,悉数焚烧,谁敢抗命,一律诛杀!一个不留!” 听到这项命令,罗复仁惊得半晌无言。 张必先恶狠狠看着他,“怎么,你一个小小知府,还敢抗命?” 罗复仁被吓得浑身哆嗦,张必先深得陈友谅器重不说,在张定边被俘之后,他几乎是陈友谅这边唯一的指望,因此越发骄横,稍微不顺心,就立刻诛杀。 别说小小的知府,就算是平章,尚书,也随意打骂诛杀,毫不客气。 罗复仁心中惶恐,却有话不能不说! “卑职知道收缴渔船,防备明军。但是洞庭湖的渔民不比其他,绝不能如此贸然行事啊!” “为什么?你要包庇他们?”张必先血红着眼睛,怒问道! “非也……洞庭湖中,一直有水贼,所谓渔民,也是半民半贼。年月太平,就打渔种田,年景乱了,就遁入湖中,做起了匪盗。如今朱明的人马到了,他们未必会配合明军。没准还会打起来。可若是一定要收缴渔船,放火杀人,且不说能不能尽数收缴……我担心湖中水匪,勾结朱明的兵马,反而更加不利啊!” 张必先黑着脸,默默听着,这番话自然是有道理的,可如今的张必先,已经心绪烦乱,理智不存。 朱明大军袭来,陈汉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这已经不是对與错的问题了。 一个小小的知府,还敢教训我! 你还不配! 啪! 张必先猛地挥手,狠狠抽了罗复仁一个嘴巴子。 他的巴掌和铁板差不多,罗复仁一介书生,哪里扛得住,被抽得滚出去老远,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滚!现在就给我滚!”张必先许是觉得理亏,竟然没有杀人。 罗复仁忍着剧痛,捂着腮帮子,踉踉跄跄出来,心中已经是没有半点指望了。他也没去衙门,直接逃出了岳州城。 他走后,足足半天时間,张必先才得到消息。 什么? 这个畜生走了? 他一定是去告诉那些贼人去了,他,他要投靠朱重八! 张必先像是疯了一般,派人去追,随后又自己领兵,冲向了洞庭湖边,让手下人去收缴船只,捉拿渔民…… 张必先的行为,简直可以算作人类迷惑行为了。 陈友谅就是渔民出身,洞庭湖的百姓对他们还有那么一点点好感。 可是随着张必先纵兵杀戮,大肆抢掠,多个渔村,化为一团火焰,渔民们竟然也怒了,他们拼命驾着船,拖家带口,逃入洞庭湖避難。 更有一些人,前去寻找明军。 张必先的一番折腾,完全是副作用的。 这位陈汉的悍将,怒不可遏,他想回城,想个更好的办法……可是当他回城的时候,岳州城头,已经是陡然变幻大旗。 “张必先,罗大人体恤百姓,勤勤恳恳,是个顶好大清官……你赶走了罗大人,你也别留着了!” 居然是民变! 张必先认出了为首的那几个人,赫然正是本地富户。 “你,你们蠢材!等朱重八杀来,你们的家产都会消失!” 为首的几个富户呵呵冷笑,“跟着你们,连九族都保不住!还说什么家产!” 张必先被气得老脸铁青,竟然还要攻城,结果城头箭如雨下,他根本没有携带器械,只能徒呼奈何。 张必先野兽般惨嚎,转身带着部下,狼狈逃窜。 他还想逃回武昌,和陈友谅一起,负隅顽抗。 只是张必先没有料到,在距离武昌还有五十里,竟然遇到了一支朱家军,为首大將正是王弼。 一番激战之下,张必先损失惨重,他还想逃跑,朱文正,吴祯,吴良,他们率领增援的兵马到来。 面对这个阵容,已经失了智的张必先,哪里还是对手! 半日之后,身披十余创,奄奄一息的张必先被抬到了常遇春的面前。 “大都督,陈友谅最后的指望也完了!” 正文 第四百二十九章 连大户都背叛了 常遇春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张必先,头盔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身上的铠甲多处破损,斑斑点点的血迹,有的地方,甚至皮肉开绽,露出森森白骨。 常遇春微微闭上眼睛,想起了当初的湖口,张必先率船队冲击,险些伤到了老朱。他赶上去,射了一箭,才算化解了危机。 彼时大江争雄,如今张必先却成了自己的部下俘虏,还真是不胜唏嘘啊! “泼张,你如今落到了我的手里,你有什么说的?” 张必先努力睁大眼睛,闷声道:“我,我要见大明天子!” “见上位?”常遇春哈哈大笑,“你算什么东西,也能见我家上位?” 张必先咬了咬牙,伤口作痛,失血过多,让他几乎昏厥。 但是在这个生死关头,却不允许他昏倒。 “常,常将军!你,你虽然俘虏了在下,可我到底是陈友谅的太尉,执掌大军,旧部有十几万……难道凭着这些本钱,还不足以见见大明天子吗?” 常遇春绷着脸没说话,只是俯视着。 张必先咬着牙,继续道:“我,我以为大明天子有囊括天下,一统宇内的心。自然是包容四海,又怎么会吝啬见一个被俘之人?” 常遇春眼珠略转转,就道:“你们带着他,去见上位。” 手下人答应,抬着张必先下去,到了大帐门口,常遇春又提醒道:“记得给他上点金疮药,再喂些参汤。” 张必先听到这话,勉强从嘴角挤出两个字:“多谢!” 这家伙被抬下去了,朱文正忍不住站出来,对常遇春道:“大都督,张必先号称泼张,他不只是陈友谅手下的悍将,更是个疯子……这些年被他杀死的人不计其数,其中无辜百姓,不计其数。这样的人,留着他干什么?上位也不会留他的!” 常遇春耐心听着,突然微微一笑,“你当我不知道?” 朱文正愣住了,“大都督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举?” 常遇春朗声一笑,随即道:“你啊,还是太年轻了,慢慢你就懂了。咱们只管等着上位的意思就是了。” 张必先就这样,被送到了朱元璋面前,同时张希孟也见到了这位有名的猛将。 “罪,罪人拜见陛下,见过张相公。” 朱元璋默然不语,张希孟倒是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的?” 张必先忙道:“罪人姓张,祖籍也是山东人。山东多圣贤,这些时候,张相的文章罪人也请别人读过,颇为钦佩仰慕。” 张希孟笑道:“没想到,你还读过我的文章!那你此时此刻,又有什么打算?” 张必先沉吟少许,便努力挣扎,他还没力气跪倒,只能用脑袋触碰地面,随后道:“陛下英明神武,张相才学盖世。陈友谅腐草荧光,如何能和大明相比?罪人,罪人愿意投靠大明,视陛下如父,视张相如师。只要罪人当前锋,攻必取,战必克。灭陈只在反掌之间啊!”他激动说着,抬起头看着张希孟和朱元璋,颇有种小奉先见到董太师的意思。 快收下我吧! 要不是年纪大了,我都拜义父了。 “主公,张必先是陈友谅手下大将,猛将,他要是愿意投降,确实可以撼动陈汉军心……只是此事涉及到了如何收服湖广之地的大事。到底要如何取舍,还请主公明示。” 朱元璋淡然一笑,“陈友谅两番噬主,部下也都争着背叛他。这叫做咎由自取,谁也怪不了。咱挥动大军至此,莫非还要学陈友谅,重走老路不成?” 老朱笑着反问,张希孟连连点头,赞叹道:“主公圣睿,果然非比寻常。” 他们君臣谈论,丝毫不理会脸色已经变白的张奉先了。 “主公,既然如此,臣以为可以传下旨意,告诉常遇春等将领……晓谕武昌城中,此战是吊民伐罪,铲除陈逆。对于那些罪大恶极的,即便有心饶过,却也不能违逆民心。可以明白告诉陈友谅,他的死期到。至于那些不曾作恶,或者自问作恶不多,愿意改邪归正的。大明自然会酌情网开一面。但是也要让他们抓紧时间,早作打算,切莫等着大军入城,一切都晚了!” 听完张希孟的话,张必先完全傻了。 他不明白,以自己的身份,为什么不接受自己的投降? 完全没有道理! “陛下,上位!伱要一统天下啊!万万少不了张必先……我,我愿意给陛下当走狗……我,我可以拜陛下为义父啊!” 为了活命,张必先口不择言,朱元璋勃然大怒! “咱这个大明天子,要的是天下人堂堂正正,挺直腰杆,做一個光明正大的人!咱不需要走狗鹰犬,把他拖下去,送到武昌城下,明正典刑,再把咱的这番话,告诉所有人!” 拱卫司士兵连忙答应,张必先回到了战场上,又到了常遇春的手里,同时得到的还有老朱的这番交代。 常遇春哈哈大笑,“如此才是诛杀此獠的时候!” “拖走!” 下面人轰然答应,立刻行动,他们押解着张必先,到了武昌城下。 这段时间,一个接着一个的噩耗,传到了陈友谅耳朵里,竟然没有什么好消息。 徐达已经攻克了黄州,扫清了陈友谅在江北的势力,把他牢牢锁定在了江南。 谷秅 另一边,岳州豪富邀请汤和进入岳州,随即大军顺流而下,竟然也扑了过来。 而正面常遇春挥动八万大军,攻城略地,直接杀到了武昌城下。 四面楚歌声声,留给陈友谅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陈友谅,这就是你的心腹张必先,他为了活命,不但要反叛你,还要给上位当鹰犬!” 陈友谅就在城头,虽然没有露面,但是却也听得明白,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切齿咬牙,恨不得将张必先生吞了。 很不幸的是更加让人破防的话来了。 “陈友谅,你把张必先当成宝贝,可是这种反复无常的畜物,又如何能入上位的眼?想给上位当鹰犬,他茅坑里吃蚕豆,他怎么张得开嘴!” “你的宝贝,在上位眼里,就是个必须处死的杂碎!” “城里的陈军弟兄们听着……你们可不要做傻事,更不能跟着陈友谅作死!我们有一笔账,百姓心里也有一笔账。你们只要确实清白,没有太多恶行,就能重新做人,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而像张必先这样,民愤极大,死有余辜的畜生,不管投降与否,上位都不会饶了他!” “来人!把张必先架起来!” 果然,有士兵将准备好的马车赶过来,上面竖立着一个木架,士兵七手八脚,将张必先捆在木架上。 许是感觉到了生命的终结,张必先突然涕泗横流,竟然大声求饶! “别杀我,别啊!我愿意投降,愿意给上位效力。我愿意当大明的忠臣啊!饶了我吧!让我给上位效力尽忠!” 张必先的哀求,还没打动明军,反而气恼了藏在垛口后面的陈友谅! 畜生,果然是畜生! 我陈友谅简直瞎眼睛,竟然会重用这个背主的东西! “杀!给我杀!” 陈友谅竟然张弓搭箭,朝着张必先射过来。 无奈双方距离太远,陈友谅的箭飞出来一段距离,就落在了地上,距离张必先还有十几步。 而陳友谅已经抓狂了,大声怒吼:“射,给我用弩箭射!杀了畜生!” 面对此情此景,明军这边也有点懵了,明明是他们要杀张必先的,陳友谅竟然主动代劳了。 这该怎么办才好? “退回来吧!” 常遇春下达了命令,让这些人退回来。 而城上的弩箭也准备妥当。 足有二十支足以射穿八层牛皮的大弩,对准了张必先,开始了射击。 距离虽然夠得着,但是准头儿却是不好说。 但是根据概率推算,不管几率多小,只要次数足够多,还是会发生的。 在第三轮的射击中,一支三尺多长的箭矢,穿透了张必先的胸膛,不光是胸骨肋骨断裂,就连脊柱,还有绑着他的木架,一起折倒。 张必先抽搐了一阵,终于流干血液,死在了武昌城下。 陈友谅瞳孔充血,杀死张必先,让他感到的不是畅快,反而是无力,就连这家伙也背叛自己,又如何打得下去? 陈友谅咬了咬牙,勉强平复心绪,拿出了最后的办法。 “对面的常大都督!你把这个畜生交給朕,足见还是一个英雄!我愿意跟大明一起北伐中原,恢复汉家河山。咱们不要打了……你死我活,受损的还是汉人,白白让他们蒙古人笑话!常大都督,你意下如何?” 陈友谅冲着城下,连续喊了好几遍。 “大家都是汉家英雄豪杰,何必你死我活,各退一步,岂不是更好?” 过了一阵子,常遇春还是没有回答,但是从明军这边却出来了好些湖广本地的大户,他们怒视着城头,充满了嘲讽。 “陈友谅,你现在和死去的张必先,又有什么区别?果然是有其主有其仆,你们原来是一路货色!” 陈友谅勃然大怒,“你们,你们也投靠了朱元璋?” 朱家军和大户之间,不是生死仇敌吗? 这帮人都疯了不成? “陈逆!非是我等愿意归附大明!实在是你的治下,谁也没有活路!湖口之败以后,你勒索百姓,敲诈商贾!已经有二十多个大户,被你逼得家破人亡!” “陈友谅,你有今天,都是你自找的!” 正文 第四百三十章 你不配 即便连大户,也都厌倦了陈友谅。这一记背刺,甚至还在张必先之上……陈友谅环顾四周,已经没有几个可以信任的了。 臣子尽数离去,心腹爱将,一降一死,还能跟在他身边的只有两个兄弟,外加上太子陈善,次子陈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而他的对面,常遇春,徐达,汤和,大明最强大的将领,到了大半。 足有二十万的水陆精锐,从四面八方,将武昌围住。 此时此刻的陈友谅,比起垓下的项羽,还要凄惨几分,毕竟项羽身边还有个虞姬陪伴,而陈友谅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敞开心扉的人。 事到如今,陈友谅准备认输了吗? 不! 还没有! 这个渔民出身的大汉皇帝,显示出了异乎寻常的坚韧。哪怕到了这一步,他依旧每天升坐早朝,处理政务,巡视城防,半点没有懈怠。 无论是面对兄弟,还是面对士卒,他都信心满满,斗志昂扬,甚至还有心情说笑话。恍惚之间,大家甚至觉得,还有生路,只要他们努力一些,就能逃出生天。 这种错觉只持续了三天时间,因为朱元璋和张希孟到。 他们亲临前线。 皇帝陛下到来的时候,大明的军营仿佛炸开了似的,万岁之声,不绝于耳。朱元璋所到之处,尽是欢呼的人群。 万众簇拥,万人拥戴。 常遇春率领着众将,大礼参拜。 “臣恭迎上位!” 老朱从马背上跳下来,抓起常遇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攻下武昌,需要几天时间?” “五天!”常遇春干脆道:“上位来了,将士用命,三天也是可以的。” 朱元璋含笑,常遇春这家伙不只是勇猛无敌,而且还时刻琢磨着,怎么让上位舒心,怎么把彩头儿留给朱元璋。 又能打又懂事,这样的部下,谁会不喜欢呢? 其实常遇春大可以提前发动攻势,拿下武昌,作为献礼。但是他没有这么选择,甚至把下令攻城的机会都留给了朱元璋,所有的荣誉都属于陛下,臣不过是陛下卑微小卒罢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张希孟学的,常遇春算是把老朱伺候好了。 “你们的本事咱是相信的。不过暂时不用着急,咱既然来了,陈友谅就跑不了。”朱元璋道:“先把罗复仁带来吧。” 不多时,一位中年书生出现在了朱元璋面前,他双膝跪倒,大礼参拜。 “罪人拜见陛下。” 朱元璋淡淡道:“你自称罪人,可知罪在哪里?” “罪在……罪在追随陈逆,抗拒天兵,罪在不识好歹,自取灭亡!” 朱元璋呵呵一笑,“这些还都算不得什么,咱听说你治理地方,颇有心得?” 罗复仁顿了顿,无奈道:“回陛下的话,罪人家在吉水,陈逆领兵到来,征辟罪人为官。数年来,罪人虽然有心做事,无奈力有未逮。要说心得,却是没有多少。” 罗复仁羞惭低下头,他的好名声,只是和陈友谅手下的那些杂碎相比罢了,要是放在明军这边,他还真不值一提。 张希孟笑了,“主公,罗先生是谦谦君子,十分难得。日后治理湖广,只怕是离不开他啊!” 朱元璋点头,“咱也确实有此心,只看人家愿不愿意了。” 球到了罗复仁的脚下,他握紧了拳头,心中剧烈挣扎,和张必先决裂之后,他就只剩下投靠朱元璋一条路。 但是对于一個颇有想法的人,他还是希望能够造福一方。 “承蒙陛下不弃,罪人感激不尽!”罗复仁磕头作响,又诚恳道:“陛下明鉴,湖广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民生凋敝,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放眼四周,皆是饥肠辘辘之民,刀俎待毙的鱼肉。还望陛下垂怜湖广百姓,救民水火,罪人叩谢天恩!” 说着,罗复仁一下一下,用力磕头。 朱元璋看在眼里,心中触动。 谷嶒 一个能时刻念着百姓的官,着实难得。 张希孟笑道:“罗复仁,你说的很好,但你以为治理湖广的第一步是什么?” “是……不杀!” 他抬起头,昂首道:“张相在上,湖广本就凋敝,人口不过几百万,尚不足江西一半。且战乱频繁,陈友谅搜刮无度,为了造船,几乎砍光了所有树木。湖口之败以后,他为了重整旗鼓,勒索豪富之家,抓丁拉夫。东拼西凑,无所不用其极。如今的湖广,尽是无人耕种的田地,如此下去,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民生?” 罗复仁恳求道:“罪人以为,事到如今,唯有不杀,唯有珍惜民力,休养生息,才能让湖广尽快恢复元气。” 张希孟认真听着,点头道:“好一个不杀!罗复仁,大明杀入湖广,剿灭陈友谅,是为救民而来,自然不是要杀人。除了少数罪孽滔天之人,我们可以一个不杀,一个不抓!” “当真?”罗复仁连忙问道。 张希孟淡然一笑,“让你见一个人就知道了。” 不多时,有人将一个老者带来。 罗复仁还不知道,来人竟然是陈友谅的生父,名叫陈普才。 别看他的名字里带着普字,他却不是彭党。 而且陈普才一心要让陈友谅做个好人,当初陈友谅投靠天完,立下战功,升任元帅,他就回到家乡,把几个兄弟斗叫上,又要请老父随着他享福。 陈普才却说,你不听我的话,投靠了红贼。今后还不知道你要死在哪里! 陈友谅气不过,要不是亲爹,他保证给陈普才安排一下,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下克上的专业户! 面对陈普才,朱元璋道:“他虽然是陈友谅的爹,但他并未和陈友谅同流合污,咱不会追究他的……还有,陈善和陈理,年纪太小,咱虽然处置了不少贪官污吏,但是孩童咱还是不屑于杀的,咱会留他们的性命,待到年纪稍长,发配海外就是了。” 老朱还真没撒谎,在历史上,明玉珍和陈友谅的后人,都被发配到了高丽。据说這两家还人丁兴旺,传承不绝。 其实稍微了解下朱元璋,就会发現,他做事相当耿直,要放就放了,要杀就杀得堂堂正正,干净利落,斩草除根。 如今老朱承诺,连陈家人都能保住性命,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罗复仁磕头作响,感动地涕泗横流,“陛下仁慈,罪人叩谢陛下天恩!” 老朱却是淡淡道:“先不用磕头,咱说了,除了罪大恶极的,咱都不杀……但是还有一条,那就是不许对抗咱的法令。均田是咱的根本大计,那些世家大族,暂时抛弃了陈友谅,可不要觉得他们有了功劳,就能躲过去,咱是不会客气。” 罗复仁略怔了怔,竟然更加震撼,忙磕头作响,“罪人代穷苦百姓,叩谢圣恩!” 朱元璋颔首,随后又跟张希孟去瞧了瞧各处将士,一番勉励下来,朱元璋的心中有数了。 “先生,此战之后,就没有陈友谅这个人了,咱还想去瞧瞧他,看看他有什么想说的。” 张希孟点头道:“既然主公有这个心思,臣也想瞧瞧,不如同去!” “嗯!” 朱元璋点头,转过天,他们君臣带着护卫,出了軍营,前去观察武昌城防。 似乎心有灵犀一般,在城头上,竟然也出现了一面皇帝的龙旗。 陈友谅他来了! “朱元璋,你到底来了!不过你不要高兴太早……就在数年之前,张士诚在高邮城下,大破几十万脱脱大军!武昌城池坚固,怕是你也要重蹈覆辙!” 朱元璋呵呵一笑,“望着城头,高声道:“陈友谅,事到如今,你还做着迷梦,未免也太自欺欺人了吧!” 咱不是脱脱,伱也不是张士诚。 今时今日,可不是彼时彼刻! 你也想复制成功? 别做梦了! 城头良久沉默,就在以为陳友谅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突然叹道:“朱重八!你不比我英雄了得!你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我陈友谅时运不济,坐困愁城。不过你也别太得意,就算是死,我也要从你身上咬下一块肉!你要是聪明,就息兵罢战,一起北伐,岂不是更好?” “不好!” 朱元璋突然冷哼道:“陈友谅,你自从投军以来,尤其是称帝之后,可有半点爱惜百姓之处?你想和咱一起北伐,你不配!”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一章 张相公破城 “你不配!” 这三个字深深刺痛了陈友谅,他不配吗? 虽然他出身低微,仅仅是渔民,但总好过朱重八你个要饭的。 他投身红巾最晚,但势力发展最快,一度坐拥三个行省的地盘,兵马几十万,船只上千。 如果说陈友谅噬主,连续杀了倪文俊和徐寿辉,那郭子兴的下场就好了?你朱元璋就那么干净吗? “朱重八,我不过是一时运气不济,落了今天的地步。不过你也别得意,有朝一日,你会比我惨一万倍!” “不!”老朱冷笑道:“不会!” “你自欺欺人!”陈友谅探出身,狞笑道:“朱元璋,你真是伪君子,到了这时候,你还装蒜!我看你下场不会好!” 老朱呵呵道:“陈友谅,你现在不过是以己度人,你心思龌龊,看什么都是这般……说实话,咱本以为能碰上一个棋逢对手的人物,却没有料到,竟然如泼妇一般,真是失望。” 一句泼妇,彻底让陈友谅破防了,他气得想要抓弓箭射朱元璋,奈何距离二百步之外,根本来不及。 想要调弩箭过来,老朱也不会老老实实站在那里,等他攒射。 陈友谅剩下的只是无能狂怒,朱元璋调转马头,想要离去。 张希孟突然道:“主公,您和这个泼妇废话,的确是浪费了精力,不如臣跟他说几句吧!” 老朱顿了顿,点头道:“也好!” 张希孟仰着头,看了看垛口处的陈友谅,突然笑了,“陈友谅,你到了今天,尚且以为自己是运气不佳……这倒是跟垓下的项羽,有几分相似之处。无能之辈,只会抱怨天数,只可惜区区不才,早就写过文章,驳斥天命之说,更不相信什么天人感应!时至今日,事到临头,伱还是個糊涂鬼,真是让人可发一笑!” “你,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教训朕?” “哈哈哈!我确实算不得什么高人,但毕竟手上还有一杆笔,你陈友谅的悼词,大约是要我来写的。几百年后,盖棺定论,估计也会引用我的这篇文章。”张希孟笑吟吟道:“陈友谅,这么说了,你还敢小觑我吗?” 陈友谅脸色铁青,凝视着张希孟,突然恶狠狠道:“原来你就是朱元璋的狗腿子,就是你蛊惑人心,替朱重八出谋划策,我,我必杀之!” 张希孟怎么会在乎一个期货死人的威胁,他只是淡然一笑,“陈友谅,难为你也算是一方豪杰,到了如今,就让你做个明白鬼!举凡说什么天命的,大约都回答不了几个最简单的问题。” “陈友谅,我大明治下,有百姓两千万出头,征收夏粮一共八百五十万石,其中用来养兵和养官的,大约有三百万石,其余都用来修建道路,兴修水利,建设学堂……秋粮比夏粮要多,基本也是如此分配,另外还要加上赈济灾民,减免债务等项……” 陈友谅切齿咬牙,听到张希孟向他报账,简直怒火中烧,“你,你是炫耀你们粮多钱多吗?当初元廷坐拥百万大军,不还是一触即溃!你吓不倒朕!” 张希孟忍不住摇头轻叹,“陈友谅啊,你真是糊涂得紧……我告诉你这个数字,是想说在收税之外,以江南平地为例……一个五口之家,差不多能剩下三十石粮食,平均一人六石,以我们现行的标准,一石是一百二十斤,六石就是七百二十斤,差不多每人一天分到二斤。” 张希孟笑呵呵道:“这就是我大明治下百姓的生计……虽然有些地方土地贫瘠,亩产不高,但相应的土地也多,所以总体余粮差不了太多,按人头算,一年下来,最差也有三五百斤……虽然这个数字和盛唐没法比,就连赵宋都多有不如。但是我们铲除了豪强,又均田均赋,老百姓不用再受盘剥,到手里就是这些,实实在在。” “另外在农田之外,还有些桑田,果树,又有些鱼塘沟渠,可以养蚕缫丝。再有,我们鼓励农村百业兴旺,靠着手艺赚钱。所以在金陵等地,最先拿下来的地盘,百姓基本上能够吃饱穿暖。” “还有一条,我也想告诉你,最近我们大力兴学,以应天为例,已经有三成以上的学童,进入了学堂,可以读书了,其余各地差距还不小,但也在积极推进。早晚有一天,我们能让七成以上的人,读书识字。” 说到这里,张希孟的脸上尽是从容的笑容,“陈友谅,你不是说天命不在,时运不佳吗?我问你,你的治下能收上来多少税赋?你的子民百姓能吃到多少粮食?又有多少人能入学,能读书上进?” 陈友谅良久不言,城头沉默无声。 张希孟朗声大笑,“陈友谅,你也是一方之主,这些事情你知道吗?你既然事事不知,又如何有脸说天命?莫不成是老天爷把粮食送到了我们手里?” “你……你撒谎!”陈友谅气急败坏,摇头怒道:“张希孟,你摇唇鼓舌,花言巧语,想要弱我威风,你才打肿脸充胖子,你们治下,民不聊生,白骨盈野,又有谁知道?” 谷梥 听到这里,就连张希孟都忍不住笑了。 “陈友谅,我跟你说这些,不是炫耀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我们还有很多努力空间……粮食能填饱肚子,还要吃点肉,有些鸡鸭鱼蛋,还要房屋衣物……我们从来不觉得自己做的很好。你既然认为我们是炫耀,是打肿脸充胖子。也就说明你心里还是清楚的,你的治下,民生到底如何?是也不是?” 陈友谅愕然,还有这么一说? 对啊! 如果陈汉的民生远好过朱元璋治下,听张希孟报数,他又怎么会破防? 达不到就是达不到。 “张希孟,你,你巧舌如簧!阴险狡诈,你放心,朕不会轻易认输的!” 张希孟失笑道:“陈友谅,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冥顽不灵,无可救药。我讲这些,是希望你清楚,王成寇败,一切皆是民心。大明天子自起兵以来,便要均分田亩,爱惜百姓,恢复民生,使民足食。我们一路走来,此心不改。大明天子何以能自信十足,不会重蹈覆辙。因为我们和你这种暴发户不一样。你借着时运,一跃而起,成就一方霸主。” “有人骂你连续噬主,你不服气。可你若是做得好,别说噬主,就算杀兄囚父,依旧是千古名君!你要是能把民生做好,让百姓安居乐业,杀了倪文俊和徐寿辉,不过是除掉两颗痔疮罢了。世人也只会赞叹你英明睿智,果敢绝人。奈何时至今日,你依旧骄傲自负,连自己败在哪里都不清楚。” “陈友谅,你只需要去乡下走一圈,看看百姓吃什么,穿什么,问问他们想什么,你就知道自己做得有多差劲!荆湖乃是天下粮仓,人口又不算稠密,如何会饿死人?还不是你,心中半点没有民生利病,想的只是造楼船,聚敛兵卒,以爲靠着几十万大军,顺流而下,就能灭了我们!” “陈友谅,你不觉得可笑吗?要是似你这般,敲骨吸髓,压榨无度,我大明要得百万大军不难!但是这般透支民力,又不愿意给百姓实惠,如何能得到百姓拥戴?民心如江水,滔滔滚滚。你與我大明天子,皆是江面上的舟船,我们根基牢固,安然无恙,你早就是虚有其表,漏洞百出,自然扛不起风浪。” “陈友谅,时至今日,你不过是咎由自取,死到临头。我倒想瞧瞧,又有多少人,愿意跟你一起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张希孟说完之后,也转身打马而去,同朱元璋一起返回军营……当君臣返回之时,军营之中,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张相说得太好了,陳友谅在咱张相面前,连个小学童都算不上,只能被提着耳朵教训罢了。 明军这边士气高昂,人心振奋。 反观陈友谅这边,尤其是那些听到张希孟所言的兵卒,无不心中骇然,面对敌方的丞相,他们有点抬不起头。 而普通士兵更是目瞪口呆……每人一年几百斤粮食,平均每天就是一二斤米……还有生丝,还有其他的收入。 能吃饱,能读书……这,这怕不是神仙的日子吧! 没瞧见咱们陛下气急败坏的那样,人家都说了,如果你陈汉的民生真的好,用得着生气嗎? 怎么不拿出实情,抽对方的脸蛋? 不行就是不行! 这一番双方王对王,陈友谅是彻底溃败,一败涂地。 陈友谅也知道这事,他急不可耐下旨,不许讨论这事,可是他越是如此,就越扛不住,将士们三三两两,都在讨论这事,尤其是张希孟描绘的前景,着实是太诱人了。 哪怕只是一半,也比现在好多了。 夜色笼罩,张希孟正在吃饭,突然郭英就从外面进来。 “先生,你神了!” 张希孟放下碗筷,笑道:“又有什么事情?” “先生,你还不知道?就在刚刚,有几个城里的士兵偷偷跑出来,归附咱们。上位说这是张相一番言语,打开了武昌城,请先生过去议论军情呢!”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二章 陈汉覆亡 张希孟常在人前讲话,倒也是中气十足,声若洪钟。奈何隔着一箭之地,又要教训陈友谅,不免伤了元气,胸膛之中,火辣辣的,十分不舒服。 因此他没有多言,但也听得明白,城中军心动摇,陈友谅却是撑不了多久了。 虽靠着一番话,打开武昌城,有些夸张了,但是张希孟句句诛心,直戳陈友谅的要害。打天下这种事情,自然要靠运气,不然像周子旺一样,刚举事就成盒了,谁也帮不了。 但如果把最终赢得天下,全看成运气使然。那就未免太浅薄了。 能在群雄之中,笑到最后,必定是做对了很多事的。 田地,丁税,吏治,法令,兵马,钱粮,商贸,百工……这是一整个庞大的体系,唯有全部运转妥当,才能爆发出应有的威力。 陈友谅这家伙在兵马军务上面,绝对是一流的,手够狠,心够黑,善于把握机会,也能攻城略地……但问题是这些能力,距离成为开国帝王,还差得太多,最多也就是一方豪杰罢了。 张希孟讲税赋,讲财赋分配,讲民生,讲老百姓的生存状态……对于陈友谅来,完全属于降维打击。 他不是意识不到这些的重要性,而是完全不懂要怎么做。 大概也许,我真的不是朱元璋的对手吧! 陈友谅瘫坐在纯金打造的龙床上面,轻声叹息,他摘下了冕旒冠,随意扔在一旁,鬓角的白发泛起,十分刺眼。 他尚在盛年,却已经是心力交瘁,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 又经过张希孟的一番刺激,连最后点心气都没有了。 气势弱了,就算想张士诚的高邮之战,背水争雄,拼个你死我活,都做不到了。 所以张希孟的这番话,至少挽救上万将士的生命。 谁敢小觑嘴炮的威力? 也就是陈友谅身体还好,不然张希孟都能把他骂死了。 “去,把太子叫来。” 不多时,兄弟陈友当护送着太子陈善,还有次子陈理,前来面见陈友谅……这俩孩子都不大,乌丢丢的眼睛,印着一层惶恐,怯生生如小兽一般,傻傻呆立。 陈友谅伸手去拉太子,谁知道小家伙竟然向后退了半步……陈友谅略错愕,竟然无奈苦笑,“带下去吧!四弟你留下。” 无可奈何,两个小孩子走了,只余陈友当一个。 “陛,陛下!” “还是叫三哥吧!”陈友谅自嘲道:“事到如今,我这个草头天子也就到头了,那些文武群臣都靠不住,到底,还是咱们兄弟,才是同生共死的人。” 陈友当稍微迟疑,忙道:“三哥,不要慌,武昌城池坚固。我听闻察罕帖木儿在洛阳屯驻重兵,他或许会南下襄阳,到时候朱元璋腹背受敌,未必就能撑得住!” 陈友谅稍微愣住了,指着元军救自己? 或许吧! 他淡淡一笑,“那咱们就撑着……不过四弟,有件事你也要替我做了。” “何事?”陈友当低低声音,心中莫名悸动,这事不会好干的。 “你,你把善儿和理儿都杀了!” “什么?”陈友当大惊失色,自己兄长别是发了疯吧? “我没疯,愚兄好歹是当了皇帝的人,我不能让朱重八看不起我!我要脸面!等到城破的时候,你就诛杀这两个孩子,我们父子一同殉国,也好让天下人知道,陈友谅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还有二两骨头!” 陈友当万难理解,怎么拉着两个儿子陪葬,就有体面了? 可是陈友谅如此坚持,他也是无可奈何。 “兄长,小弟也是大汉的人,小弟愿意追随大哥,生死与共。到了地下,也给大哥当马前卒!” 陈友谅眉头紧皱,张了张嘴,似乎想劝什么,但是最后却道:“国破家亡,成仁取义,咱们兄弟无愧天地,也算是一条汉子!” 陈友谅念念叨叨,神色恍惚,竟好似发癫狂病似的。陈友当不敢多言,慌忙告退,心里头却是怦怦乱跳,不得安生。 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吗? 看来这个国家到底是难以久长了。 就在陈友谅勉励家人成仁的时候,明军大营之中,也在进行着最后的部署。 “俞通海和廖永忠,统御五百艘战船,封锁江面,不许放跑一艘船只!”朱元璋冷冷下达旨意,“陆上由常遇春总督兵马,发起攻击,四面围城,不许留空缺。不必搞什么围三缺一,但是只要攻破一点,陈军有崩溃的迹象,不许虐待俘虏,更不许随意杀降。” 朱元璋盯着常遇春,补充了一句,“违令者,斩!” 常遇春心头大震,慌忙躬身道:“臣知道,请上位放心。” 这时候张希孟声音沙哑道:“不光是伱,还有下面的将士,都要心里绷着一根弦。咱们要的是完整的城池,要的是整个湖广,要的是天下的人心……此战务必打得漂亮干脆,不光战场上要赢,还要赢得民心。” 常遇春连忙点头,一一记下,随即就去部署兵马。 实际上有关攻城作战,常遇春已经演练了不止一次。 别看之前明军有不少攻城经验,但是平心而论,想要打开一座守备完整的坚城,还是很费事的。 长久的围困,猛烈的攻势,究竟要花多大的代价,还真不好。谷唸 但是此时的明军当中,有一群很特殊的人,正是大冶的矿工。 从前明军也用过火药破城,而这群矿工加入之后,很快就掌握了火药破城的精髓。 “常大都督,最紧要的就是挖掘地道,接近城墙,然后将火药置于城墙之下,一举炸开。属下们已经拟定了方案,请大都督过目。” 常遇春没有接,而是很认真看着这些矿工,道:“你们都是行家,自然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我只能告诉你们,上位对矿工非常重视,接下来会有许多措施,请你们放心。” 矿工们点头,虽然和明军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他们已经很清楚,这是一群话算话的人,绝对不会哄骗他们。 “大都督放心,属下们不会丢人的!” 一切准备妥当,再无任何迟疑。 晨光之中,明军的投石机率先拉开了攻城序幕。 上百斤重的石弹划破天空,如同颗颗流星,砸向武昌城头,刹那间砖石粉碎,烟尘漫天。 一杆杆朱红大旗之下,将士们呐喊着,冲向城头,气势如虹。 双方的弓弩对射,蝗虫飞过,每时每刻,都有人受伤倒下去,但很快又有人补充上来,片刻不停。 尽管陈友谅已经穷途末路,但是十年征战,还是历练出来一批顽强凶悍的猛人,而这一群人中,并不是谁都愿意归顺朱元璋的。 也不是谁都认可明军的那一套东西。 更有一些人,自知罪孽深重,投降过去,也没有好果汁吃。 没有退路可言,那就只有拼一个你死我活! 战斗,不停地战斗。 明军前赴后继,一次次冲到城下,一次次攀上城头,又一次次被陈汉的兵马打回来。 双方的激战持续了一整天,但是常遇春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相反,他竖起了火把,冲天火光,照亮了夜空。 继续攻城! “疯子!” 陈友直狠狠啐了一口,只能提着兵器,继续督战死斗。 陈友谅也时不时出现在城头上,他穿着显眼的龙袍,四处鼓励死战到底。 而且陈友谅最喜欢讲的两个字,就是成仁! 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不能成就王霸大业,也要成仁取义,让天下人知道咱们的骨头! 由于次数太多,就连手下人也听得厌烦了。 你越成仁,我们就越琢磨着还是活着好! 只要明军打进来,万般无奈,我们就投降。 反正好死不如赖活着。 明军的攻势,依旧凶猛,投石机铺天盖地,片刻不停。 也不知道明军哪来这么多器械? 都不要钱吗? 地面上的战斗如此激烈,在地下的忙碌,也是相当惊人。足有五百名矿工,昼夜不停,全力以赴,挖掘地道。 他们在狭小的地道中间,忙碌工作,热汗淋漓,空气污浊,混合了种种气味,吸一口简直能上天。 可即便如此,矿工们也是士气高昂,全力掘进。 经过了三个昼夜奋斗,一共五条地道,有四条挖掘成功,而剩下的那一条,却因为坍塌,七名矿工丢了性命。 在破城的前夜,闭上了眼睛。 他们的牺牲自然不会白费,通过地道,足有上万斤火药,在夜里送到了城下。随后矿工以毛竹联通火药包,竹筒中间放置火绳。 然后又用石块, 堵死了地道。 点火! 就在拂晓最疲乏的时候,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城墙被炸开了一个三丈多的口子。还不待硝烟散尽,常遇春就披着铠甲,提着兵器,第一个冲了上去。 “告诉上位,今日城破,陈友谅完了!” 城墙炸开,陈友谅几乎瞬间就知道了,自己完蛋了。 “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陈友当呢?快去告诉他,按照我的旨意行事!” 陈友谅反复叫嚷了数次,陈友当都不见踪影,不光是他,就连另一位兄弟陈友直,竟然也偷偷从城墙下来,脱下了铠甲,换上了普通士兵的衣服。 成仁太难,还是润了吧……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三章 移民填湖广 就在常遇春组织兵马,四面围攻武昌之际,张希孟也在做一件事,他把罗复仁叫到了面前,仔细询问,他对治理湖广的看法。 “罗学士,你以不杀二字,劝谏主公。看你的意思,应该还有不少要说的话,不妨讲一讲吧!” 罗复仁微微沉吟,他自然知道张希孟的地位,也很清楚,大明的主要大政,皆出自张希孟之手,要解决湖广的困境,自然少不了张希孟的支持。 但是这个事情说起来却是话长了…… “张相,湖广等地,算是红……巾军,举事最早的地方。当初彭和尚杀入湖广,同元军大战,潭州等地,几乎被屠戮一空……从巴蜀和河南等地来到的元军,同彭和尚反复拉扯,湖广百姓损失惨重,随后倪文俊骤起,陈友谅又取而代之,元军虽然被赶走,但是这俩人都不懂得恢复民生,只知道压榨抢掠,视百姓为鱼肉,肆意盘剥,没有半点手软。” 罗复仁说到了这里,忍不住顿了顿,才敢继续道:“张相,以我的估算,眼下湖广百姓怕是不足五百万,且多为老弱妇孺。我谏言陛下,不要杀戮,便是这个缘由。如果连人都没有了,空有湖广之地,又有什么用处?” 张希孟听到这里,心中着实感叹,湖广可不只是两个省那么简单,事实上贵州的大部分,在元朝的时候,也是划入湖广的。 也就是说,三省之地,连五百万人都凑不出来。战火摧残,可见一斑。 而且由于大战损失的都是青壮,劳动力的缺口更大,事情更棘手。 “罗学士,你谏言不杀,自然是对的。只是以当下湖广的情况,想要恢复生机,只怕不容易吧?” 罗复仁瞬间无言,脸上凄苦,显得十分无奈。最后不得不长叹一声,“张相,要想迅速恢复湖广的生机,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说出来,怕是要有无数乡亲,戳我的脊梁骨了。” 张希孟稍微一想,便笑道:“你打算移民?” “是!” “从江西移民?” 罗复仁点头,再度答应,脸上的凄苦之色,更加浓重,他就是江西人,怂恿老乡移民,只怕要天打雷劈,被人骂祖宗。 张希孟看出了罗复仁的为难, 便沉声道:“罗学士,我们开诚布公,好好谈谈……你说说这移民的难度在哪里,有没有化解的办法?” 罗复仁凄风苦雨,这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不用发愁了。 “张相,这移民从哪里选择,又往哪里送去,期间要走哪条路,到达目的地之后,又如何安顿,如何扎下根,过上安稳的日子……可以说是步步艰难,移民之路,只怕是要累累白骨啊!” 罗复仁唉声叹气,却没有半点夸张。 因为很多时候,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超过文学作品的想象力,动不动几百万移民,搞不好连地球都跟着走了。可是实际上的移民,尤其是古代移民,简直太麻烦了。 首先,百姓们普遍安土重迁,不愿意冒险,要怎么找够足够的移民呢? 肯定不是贴出去告示,应者如云。 大约就是确定哪里人多,然后一道命令下来,要求举家迁徙,或者三丁出一,五丁出二,扶老携幼,背井离乡,跋涉千里,前往目的地。 操作起来,跟抓壮丁差不多,甚至要更加残酷。 拉丁抓夫,那是盯着青壮使劲儿。 可是移民通常都是举家迁移,老人孩子,都在其中。 为了防止逃跑,需要把人捆起来,如同牲畜一般,驱赶着前行。 这一路上,由于劳累,受伤染病,水土不服,死掉的人,难以计数。 有一两成,甚至更多的人,死在了路上,也不足为奇。 是不是经过了艰难跋涉,到达目的地,就一片光明了呢? 显然不是。 骤然到达一个全新的环境,且不说别的,就算是老农,你从江西到了湖广,也未必立刻就适应当地环境,该怎么耕种,只怕还要适应。 甚至就连当地的野菜,伱也认识不多……想弄点野菜,采点蘑菇,没准就把一家人送走了。 更不要说没有居住的地方,风餐露宿,雨雪风霜……谷縡 这些内容,还只是小事情。 此外到达了新的地方,如何跟当地人相处,双方爆发冲突怎么办? 所以说罗复仁的顾虑是对的,他真是要怂恿江西百姓,迁居湖广,前前后后,损失一半的人口,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要是做这事,被家乡父老咒骂几百年,也是理所当然的。 “张相,我知道移民是好事,对于大明来说,好处极多。只是我现在确实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我,我惭愧!” 张希孟耐心听着,却是笑了,“罗学士,你没有鼓吹移民,也没有盲目反对,而是能想到这些事情,就已经胜过很多人了。我们不妨仔细想想,移民是不是必须的?” 罗复仁思忖良久,无奈道:“岂止是必须?我看张相力主均田,江西人口稠密,比湖广多了太多。不迁居百姓,又如何能平衡土地?” 张希孟点头,“这就好,我们先确定下来,移民是必须的,接下来要说的,就是如何移民,怎么才能避免路途上的损失,如何能让百姓移民过来,迅速安居乐业……” 罗复仁也是第一次和张希孟对谈政务,他能很清楚感觉到张希孟的与众不同,事情很难办,有人反对,有人支持,但是张希孟更关心的是,要怎么做才行! “罗学士,我先说一点,这一次移民,绝不能一道命令下去,就把某个村镇搬空了,或者搬走一半,像是牲畜一样,驱赶到陌生的地方。我们必须做好全套的计划。我打算让一些江西的老兵,还有江西的读书人,他们不是通过了科举,成了大明的官吏吗!给他们的第一任务,就是组织家乡百姓移民,要让他们把事情讲清楚,打消百姓的顾虑。” “其次,移民路线必须规划好,沿途要准备休息站,准备粮食药物,不能让百姓在移民路上折损。最后,在目的地,要准备房舍,划好土地,要安排人员,帮助百姓安家。还有,农具、种子、耕牛,全都要准备妥当,要发给每一个百姓。” 张希孟谈了许多,罗复仁听在耳朵里,颇为惊喜,可转念一想,他又高兴不起来。 “张相,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怕下面的人,未必能按照张相的意思办事。而且有些地方,就算有心,也未必有这个气力。移民难,行路难,安居难……三难迭到了一起,我怕是如论如何,也不好办啊!” 张希孟点头,却又正色道:“罗学士,你说的我是相信的,但是这恐怕不能作为反对移民的理由。譬如说,在护送移民的过程中,我们可以派遣官吏同行,要求同吃同住,如果不能把百姓平安带过去,就要追究罪责。还有,这一次大战,肯定会俘虏许多陈汉的兵马,十万,还是二十万?这些壮劳力,都可以用来建房,开辟农田。还有,从人口稠密的地方迁居百姓,就会多余出来许多田亩。” “留下来的百姓,想要分得这些土地,就要额外交一笔钱,而主动放弃土地,参与移民的百姓,就可以给予一些奖励。每人补偿三五十贯,或者更多。还有,可以低息借贷,帮助他们安顿下来。” 张希孟这一次谈到了许多的落实措施,每一条都切中要害,很有可行性。 虽然还没有详细的步骤,但是大方向却是明明白白……组织移民,帮扶补偿……只要肯动脑子,方法总比困难多。 “罗学士,我也不妨多说两句,所谓知易行难,士大夫不能只是坐而论道,更要起而行之。做难事,做大事,做对国家有利的事情,才能有所得,才能有所成!如果还没开始,就望而却步,如何能行?当然了,做事也不是蛮干,还要动脑筋,拿出相应的办法,你意下如何?” 罗复仁可比张希孟年长不少,但是却被这番话折服。 难怪张希孟在朱元璋手下,地位如此特殊,果然有过人之处。 “张相,在下心悦诚服,受教了!” 张希孟笑道:“既然如此,罗学士有没有心,起而行之,把移民事情做好?” “这个……在下愿意,但是还请张相能给我足够权柄,不然我怕弄巧成拙!” 张希孟点头, “权柄自然是要给的,我们去见主公吧!” 两个人谈好,相约来到御帐。 此刻常遇春已经攻破武昌,甚至杀入了陈友谅的皇宫。 等到皇宫之中的时候,常遇春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一张硕大无朋的龙床,最让人惊讶的是,这张大床,全都是黄金制成,金光闪闪……常遇春听说过象牙床,却没有见过黄金床,这要是坐一下,该是什么感觉? 他鬼使神差,伸手触摸……不过手刚伸了一半,就连忙缩回来。 这也是你能碰的滴? “快,来人!把这张龙床,当成战利品,进献上位。这可是黄金龙床,也只有咱们上位才睡得!” 就这样,足足一百人,加上三十匹驮马,才把这张尺寸夸张的黄金床,送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五章 姚广孝的新官 寒碜,真的很寒碜。 陈友谅对天发誓,他不想这样的。 其实陈友谅也想过自裁,甚至说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但是他又想起当日和张希孟的对话。 确实是有人把他比作项羽,自然朱元璋就是刘邦,李善长就是萧何,张希孟就是张良,朱标就是……刘长? 反正陈友谅一想到这里,就不愿意死了,如果他死了,岂不是说真成了项羽?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我陈友谅渔民出身,一介小吏,几年之间,成为天子。只要我不死,几年之后,又能卷土重来。 姓朱的,咱们没完! 陈友谅没了死志,打算求活。弄身女装,逃进青楼,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逃出去,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可陈友谅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刚进去没有半天,就被一群青楼的人给抓了。 “果然是婊子无情!亏我给了她整整一包的珠宝,她竟然出卖了我!”陈友谅冷笑道:“朱重八,你可要好好赏赐她们,为你去了心腹大患!” 朱元璋淡淡一笑,“陈友谅,用不着你嘱咐,一份授田证,二十亩良田,还是有的。” “你!”陈友谅怒火中烧,恶狠狠盯着朱元璋。 老朱不紧不慢道:“的确少点,告诉她们,给的是水浇地!” “姓朱的!”陈友谅破了大防,怒火中烧,“士可杀不可辱,你,你这般对我,伱,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陈友谅话音刚落,有几个人老熟人,听闻陈友谅落网,都忍不住过来瞧瞧。 邹普胜走在了前面,后面还有李普胜,欧普祥等彭党旧人,也包括康茂才,傅友德等人。 大家伙就跟看稀罕物似的,过来围观。 邹普胜瞧了瞧陈友谅这身薄纱女装,突然笑了起来,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陈友谅啊,难怪你被抓了,当初为了逃脱你的手掌,老夫也是扮成了女装……但是老夫可比你秀气多了。” 陈友谅的老脸刹那间变成青紫色,一口老血,冲到了太阳穴,他没有办法回应,只能对康茂才道:“你,你无耻!当初为了同乡好友之谊,我才信你。结果你投靠了朱重八,你不惭愧吗?” 康茂才呵呵哂笑,“陈友谅,该惭愧的是你!实不相瞒,就在刚刚,令尊,还有你的两个兄弟,两个儿子,已经被上位送去了高丽,交给张定边照顾。念在你是一方豪杰,上位没让你断子绝孙,扪心自问,你可能做到这一步?” “啊!” 陈友谅忍不住低呼了一声,那股子怨愤竟然也消去了大半。 沉吟之后,陈友谅无奈苦笑,颇为凄凉。 “成王败寇,朱元璋,你动手杀了我就是!” 朱元璋淡淡摇头,“陈友谅,还不到时候!” “什么?” 陈友谅勃然心惊,忍不住怒道:“朱元璋,士可杀不可辱,你一定要这么过分吗?” 老朱依旧摇头,甚至把脸转向了另一边。 此刻张希孟却是不得不说话了,他微微咳嗽了一声,“陈友谅,早就告诉过你,这不是什么成王败寇,你这些年干的恶事太多了,就算要杀你,那也是明正典刑才行!” “明正典刑?” 陈友谅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我为天子,什么事做不得?我又为阶下囚,你们只管动手就是?再说什么明正典刑,说到底还不是陈友谅落到了你们手里!任凭你们摆布罢了!” “陈友谅,你这么说,就还是没有明白自己之所以失败的缘由!你落到今天,不是什么成王败寇, 而是罪有应得!” 张希孟说到这里,顿了顿,向旁边看去,这时候走过来一个形如病虎的年轻人,他低垂着三角眼,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摞清册。 “卑职姚广孝,拜见张相。” 张希孟点了点头,“姚广孝,你到陈友谅麾下,也有些日子了,可有什么收获?” 姚广孝绷着脸道:“张相,卑职本意是除掉陈友谅这个祸害。但是张相既然定下来不许暗中刺杀的规矩,卑职就只能寻找陈友谅的罪证,将他明正典刑!” 张希孟含笑,“你可找到了?” “找到了!不但找到了,而且还相当多!” 张希孟道:“你要清楚,陈友谅既然是一方之主,他征调兵马粮饷,战场厮杀,血流成河……这些事还算不得罪,你拿出来的东西,可要让他心服口服啊!”谷竢 姚广孝颔首,不假思索道:“回张相的话,陈友谅在三个月之前,曾经抢掠一批女子,到他军营。此事胭脂巷,人尽皆知!不知道可否作为罪证?” 张希孟点头,“自然!草菅人命,抢掠女子,如果查实,确系陈友谅下令,自然要严惩不贷!” “还有,陈友谅为了搜罗黄金,打造金床,曾经四处抢掠,捉拿十几户商人,其中被他活活打死的,就有八人之多……其中有一位商人,更是被他下令,打成了肉泥,他又让人把肉泥送去此人家中,他的老妻见后,被活活吓死,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也都被陈友谅打死,家中只余七岁幼童……陈友谅竟然又将幼童……阉了,放在他的宫里,此事人尽皆知,张相可以立刻调查!” 姚广孝说完,又把手里的清册递给张希孟,上面一条一条,记录着陈友谅的作为,累累罪行,罄竹难书。 张希孟捏在手里,简略翻了翻,只是看了陈友谅一眼,就对朱元璋道:“主公,陈友谅罪孽滔天,臣以为该严查才是,还给百姓一个公道!” 朱元璋颔首,微微冷笑,“陈友谅,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是咱要杀你,而是天下的黎民百姓饶不了你啊!” 朱元璋说完,自然转身离去,留下了陈友谅,整个人都傻了。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奋力挣扎,破口大骂。 “朱重八!你杀了我!你痛快杀了我!不敢杀我,你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你就是个妇人!妇人啊!” 陈友谅扯着嗓子鬼叫,朱元璋根本懒得搭理他,就连张希孟都走了。 只剩下邹普胜等人,哈哈大笑,万分畅快。 “你想让大明天子杀你,对不起了,你还不够格!”李普胜放肆大笑。 邹普胜更是喜得眼泪都出来了,“老夫本以为,千刀万剐,诛灭九族,便是最狠的报应!却没有料到,上位更是高明。陈友谅,你可清楚,你不是死在兵败之上,你是死在了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上面!” 邹普胜对着几个人道:“咱们几个也辛苦一下,去搜集证据,回来一并上告,来一个明正典刑!” “哈哈哈!” 这几个彭党老人,开怀大笑,淤积在心中的怒火怨愤,全都不翼而飞。 至于陈友谅,此刻却是如丧考妣,大呼震怒。 “我,我为天子,我是大汉皇帝!可杀不可辱!朱重八,你快杀了我!千刀万剐也好,扒皮楦草也好,你快杀了我啊!” 任凭陈友谅如何叫嚷,在大家听来,都只是无能狂怒。 而且他越是反应激烈,大家伙就越是明白,这一手可是太狠了。 在这么多亡国之君当中,陈友谅的这个下场,都算是别致了。 不管是废了帝位,囚禁起来也好,或者当街杀死,或者拿枕头捂死……总归是把对方当成了皇帝,区别只是有没有得到天子的体面罢了。 可是到了陈友谅这里,压根就没把他当成天子。而且张希孟还特别说了,正常的征调粮饷,这些事情不算,专门办的是害民案子。 可以想见,陈友谅必定是要名垂青史,永远被人铭记了。 …… “臣拜见上位!” 姚广孝拜倒,行了大礼。 朱元璋打量这个相貌奇特的年轻人,心中感慨,“你是湖口之战后,随着陈友谅回到武昌的。这些日子,你有心了。” 老朱的称赞可不是容易得到的,姚广孝略微迟疑,随即又拿出了一个小册子。 “怎么,陈友谅还有罪行?” 姚广孝摇头,“上位,这是臣搜集到,那些和陈友谅有往来的豪强大户名单,另外还有二十余名湖广儒生,他们甘心给陈友谅当走狗,出谋划策,抗拒天兵。臣以为这些人应该严惩!” 老朱愣了少许,立刻让姚广孝把名册交上来。 朱元璋展开之后,仔细观察,随后他对张希孟道:“先生,你以为咱是不是要宽恕这些人?” 张希孟摇头道:“主公,不杀的是普通百姓,无辜之人。而这些大户,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又两面三刀,居心叵测,即便不尽数诛杀,也要发配岭南,没收家产,让他们无法继续作恶!” “说得好!” 老朱道:“张先生,既然如此,就任命姚广孝为湖广提刑按察使,如何?” 张希孟看了一眼,随后欣然点头,“乱世用重典,此人正合适。” 顿了顿,张希孟又道:“主公,尚需要一个人,主持大政,不知道主公以为谁合适?” 朱元璋哈哈大笑,“先生心里有数,咱心里也有数……这个布政使人选,非罗复仁莫属啊!” 朱元璋和张希孟三言两语,敲定了治理湖广的人选,接下来就看这两位的手段了……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六章 最难的考试 台下十年功,台上三分钟。 明军也是花了差不多十年之功,才有如今毕其功于一役。 传自彭祖师,天完陈汉这一系红巾,时至今日,凄然收场。虽然巴蜀的明玉珍尚存,但是估计没人会觉得明玉珍能威胁到老朱。毕竟只用一招祭祀钓鱼城,就收拢蜀地人心。明玉珍又能接住几招呢? 所以说,由大明一统南方大区,已经到了势不可挡的地步,其他势力,也只能瑟瑟发抖,苟延残喘,随时等着明军的驾临。 只是朱元璋的心里,还远远没有那么轻松。 明玉珍,张士诚,陈友定,这三人绑在一起,也扛不住老朱的降龙掌法。 真正让朱元璋焦头烂额的,还是湖广,还是这些刚刚占领的地盘。 民生凋敝,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饥民遍地,饿殍满眼……如果不能迅速恢复湖广的民生,这么一大片土地,就会成为大明的溃疡,不断失血,消耗宝贵的财赋精力。 所以移民之举,势在必行。 江西填湖广,谁也阻拦不了。 唯一不同的是,如果用人得当,方法合理,准备妥当,这个过程会损失小一些。 另外在移民这项大政之外,还有处理湖广本地的豪强,要把这些钉子拔除,落实均田,建立起对地方的掌控。 这是谁都能看得到的两步棋,也是最重要的两步。 罗复仁和姚广孝,这是张希孟和朱元璋共同挑选出来的人,以二人的本事,完全可以期待。 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事情,看起来似乎不是那么紧要,但是同样意义非凡,而且还必须朱元璋做主,张希孟提供方案才行。 “先生,邹普胜他们希望赦免彭党中人,并且在武昌为彭和尚建庙祭祀。”老朱沉吟道:“他们着实是得了便宜,还想要更进一步啊!” 张希孟点头,说实话他肯定彭和尚这些人,也是着落在反抗元廷上面,自然有着收拢人心的意思。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彭党旧人也立了不少功劳,渐渐的,竟然形成了了一股力量,他们不断替彭党说话,往彭莹玉的脸上擦胭脂抹粉,弄得彭祖师成了抗元英雄,朱元璋好似成了彭和尚的门徒似的。 很显然,这就有些喧宾夺主,混淆视听了。 “主公,无论哪一朝代,都不会允许彭党这些人的。更不会让他们肆意宣扬,扩大影响……只是眼下贸然出手,不免乱了人心,破坏了大局。要是让邹普胜等人受了惊吓,不愿意配合说服旧部,事情就不好了……臣的意思,能不能针对所有寺庙,颁布一条法令?” “寺庙?” “对!就是剥夺所有寺产,不许僧人种田收租。再有,要对现有僧人展开考核,只有通过考试,才能在庙中做法事。其余任何僧人,皆是假,一律取缔。再有,要向各地衙门,学堂讲清楚。我们讲的是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谁要是说什么弥勒降世,明王重生……一律严办!” 朱元璋略沉吟,就迅速点头。 说实话,正因为僧人出身,才让老朱对僧人深恶痛绝,他太清楚这帮人是怎么回事了!朱元璋甚至一度想过,关闭所有庙宇,强迫僧尼回家种田。 但是几经权衡之后,朱元璋到底没有下旨。不过由于剥夺了庙产,让僧人的处境越发艰难,许多人早已主动离去,僧人数量锐减,只剩下十之二三。 且由于均田之后,百姓对朝廷有了强烈的信任,遇到了事情,更愿意寻找官吏,宣讲员,甚至是学堂的先生,使得僧人地位大不如前。 这些都是实实在在,发生在应天等地的情况, 老朱也就更愿意顺水推舟,不知不觉间完成。 但是到了湖广,这里是新并入的疆土,正需要以无上的力道,铲除渣滓,涤荡风雷,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明明白白的措施,干净利落,直白有效。 “先生,你说这个考试,打算怎么考?” 张希孟一笑,“主公,这种事情,自然要看主公的意思,您想要什么结果,臣就安排什么样的考试。” 朱元璋眉头挑动,突然道:“先生,咱要让僧人百不存一!” 张希孟咧嘴苦笑,还是你狠啊! 同行是冤家,一点不错!谷适 “主公,既然如此,那就需要先考核基本的文化知识,什么经学啊,算学啊,天文历法,经史子集,总之比照科举考试,也就是了。” 朱元璋忍不住大笑,“先生,若是能通过这个考试,直接去当官不行吗?又何必一定要出家?” 张希孟笑道:“主公,你要准许一些人一心向佛,毕竟皇粮好吃,事情难做。还有人愿意当逍遥自在闲人。” “那,就这么听之任之?” 张希孟道:“怎么会这么容易!接下来自然是要考核释家学问……各宗派主张,学习心得体会,再让他们按照严格的八股文,表达出来。一切齐备,通过考试之后,还要进行面试,考验表达能力,等一切都妥当了,再给发度牒不迟。” 听完张希孟的描述,老朱觉得还不错,欣然道:“诚如是,必定一心向佛,咱也不好阻止,一定要成全啊!” 当这套办法公布出去之后,看到的人都喷血了,论起狠来,这对君臣,真是到头了。 按照这套标准一个人要如何出家呢? 首先,要精通学问,有着相当的水平……至少能通过科举的那种。 然后这位还要顶着当官的诱惑,努力学习佛法,广览博学,通过考试,拿到资格。 按理说这两步,就已经阻挡住了九成九的人,可以罢手了。 但是别着急,还有面试,还要考核讲经说法的能力……这一套下来,比起西天取经也不遑多让了。 这样一年能有几个人通过? 三个,五个,还是十个八个? 反正只要朝廷愿意,可以一个都不放过……没有办法,毕竟元朝的僧人太过分了,乌七八糟不说,一个个寺庙都成地方一霸,必须出重拳。 而且还有白莲教这帮人,到处宣扬弥勒佛降世,明王重生,跟着他们,就能得大光明世界……大江南北,都有这些人存在。 如果再无限度拔高彭莹玉,四处建庙,那可真要天下大乱了。 想来邹普胜等人也会知难而退,老老实实消停下来,不然让他们追随着陈家祖孙去高丽,也不是不可能。 总而言之,安排妥当了这件事,接下来却是一件大喜事……那就是汤和统御着苗部兵马,从岳州赶来,同朱元璋顺利会师。 阔别数年的两个人,终于见面了。 “臣汤和,拜见上位!” 汤和快步奔跑,拜倒地上,热泪盈眶。 朱元璋急忙搀扶起他,眼圈也红了。他仔细打量汤和,又黑又瘦,面皮因为长时间暴晒,呈现出一种浓稠的酱红色, 化都化不开。 朱元璋看在眼里,忍不住抓住汤和的手臂,用力摇晃,十分激动,“辛苦了,你辛苦了!” 汤和感叹道:“臣走的时候,上位还只是吴国公,现在已经是大明天子……数年之间,变化真是太大了,咱们大明蒸蒸日上,真是让人高兴啊!” 老朱笑道:“能有今天,还不是靠着大家伙拼命,尤其是你们,能坚持下来,真是不容易。” 朱元璋扭头看了看张希孟,道:“张先生,你也说说看,该怎么封赏才是?” 张希孟笑着过来,汤和见到了张希孟,竟然越发激动起来。 “张先生,伱和几年前大不相同啊!说实话,这几年,每当撑不住的时候,我就喜欢翻看先生的文章,寻找解决难题的办法。我们这些人,差不多都是先生的学生啊!” 张希孟笑道:“过誉了,过誉了!一个主张,要想落地,就离不开大家伙努力。说实话,不是我帮了你们,而是你们成全了我!咱们教学相长罢了!” 汤和大笑,“还是先生会说话,听着让人舒坦。只是我现在手下,数万兵马,以苗部居多,汉人士兵非常少,和其他兵马不同,到底要如何安排,还没有一个确当办法。” 张希孟道:“此事我和主公议论了不止一次,你手下的这批将士,可以说是百炼成钢,非比寻常。我的意思是挑选一批最优秀的,成为军中训导员,要把你们磨砺出来的东西,带给新兵。另外苗兵的问题,自然是一视同仁,整编之后,把老兵散布到各地,让他们当村官,负责接收移民,你看怎么样?”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七章 整军 张希孟和汤和谈了很多,归结起来,还是脱不了一视同仁四个字。而这四个字,又是汤和乃至所有苗兵最在乎的。 有了这个基础,接下来的事情都好谈了。 送走汤和之后,老朱却又叫住了张希孟,君臣两個还有些更紧要的话要说。 “先生, 这些苗兵自然忠勇,可是过去这些年,他们远离朝廷,靠的并不是国库财税供养,而是凭着自己的本事经营,兵器, 粮饷,皆是如此。他们自己有一套规则,和咱们还是有些差别出入。这件事情,先生可要想清楚了。” 听到这话,张希孟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最麻烦的事情,就是这个。 汤和跟刘伯温在五溪发展兵马,事实上已经形成了一股自给自足的力量。汤和自然是忠心耿耿,刘伯温也严格按照张希孟的主张,治理地方。 可问题也就出在了这里, 张希孟当然没本事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 有太多的细节,只能因地制宜, 随机应变,这也是汤和他们能够成功的关键。 但是随着两方合兵, 有着不同习惯的两伙人,客观上就会爆发冲突。 这事情本就无关对错,可是一个处理不好, 就会影响团结, 发生严重的后患……这种情况也不只是存在于苗兵上面,众所周知, 老朱的麾下,就有着淮西旧人和浙东文人的······ 想看更多精彩内容,到 【起】【点】读书,搜索“新书友㊣大礼包”,把 ——㊣ -去-掉,兑换限量福利礼包,先到先得! 张希孟和汤和谈了很多,归结起来,还是脱不了一视同仁四个字。而这四个字,又是汤和乃至所有苗兵最在乎的。 有了这个基础,接下来的事情都好谈了。 送走汤和之后,老朱却又叫住了张希孟,君臣两個还有些更紧要的话要说。 “先生,这些苗兵自然忠勇,可是过去这些年,他们远离朝廷,靠的并不是国库财税供养,而是凭着自己的本事经营,兵器,粮饷,皆是如此。他们自己有一套规则,和咱们还是有些差别出入。 这件事情, 先生可要想清楚了。” 听到这话,张希孟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最麻烦的事情,就是这个。 汤和跟刘伯温在五溪发展兵马,事实上已经形成了一股自给自足的力量。汤和自然是忠心耿耿,刘伯温也严格按照张希孟的主张,治理地方。 可问题也就出在了这里,张希孟当然没本事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 有太多的细节,只能因地制宜,随机应变,这也是汤和他们能够成功的关键。 但是随着两方合兵,有着不同习惯的两伙人,客观上就会爆发冲突。 这事情本就无关对错,可是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影响团结,发生严重的后患……这种情况也不只是存在于苗兵上面,众所周知,老朱的麾下,就有着淮西旧人和浙东文人的张希孟和汤和谈了很多,归结起来,还是脱不了一视同仁四个字。而这四个字,又是汤和乃至所有苗兵最在乎的。 有了这个基础,接下来的事情都好谈了。 送走汤和之后,老朱却又叫住了张希孟,君臣两個还有些更紧要的话要说。 “先生,这些苗兵自然忠勇,可是过去这些年,他们远离朝廷,靠的并不是国库财税供养,而是凭着自己的本事经营,兵器,粮饷,皆是如此。他们自己有一套规则,和咱们还是有些差别出入。这件事情,先生可要想清楚了。” 听到这话,张希孟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最麻烦的事情,就是这个。 汤和跟刘伯温在五溪发展兵马,事实上已经形成了一股自给自足的力量。汤和自然是忠心耿耿,刘伯温也严格按照张希孟的主张,治理地方。 可问题也就出在了这里,张希孟当然没本事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 有太多的细节,只能因地制宜,随机应变,这也是汤和他们能够成功的关键。 但是随着两方合兵,有着不同习惯的两伙人,客观上就会爆发冲突。 这事情本就无关对错,可是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影响团结,发生严重的后患……这种情况也不只是存在于苗兵上面,众所周知,老朱的麾下,就有着淮西旧人和浙东文人的张希孟和汤和谈了很多,归结起来,还是脱不了一视同仁四个字。而这四个字,又是汤和乃至所有苗兵最在乎的。 有了这个基础,接下来的事情都好谈了。 送走汤和之后,老朱却又叫住了张希孟,君臣两個还有些更紧要的话要说。 “先生,这些苗兵自然忠勇,可是过去这些年,他们远离朝廷,靠的并不是国库财税供养,而是凭着自己的本事经营,兵器,粮饷,皆是如此。他们自己有一套规则,和咱们还是有些差别出入。这件事情,先生可要想清楚了。” 听到这话,张希孟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最麻烦的事情,就是这个。 汤和跟刘伯温在五溪发展兵马,事实上已经形成了一股自给自足的力量。汤和自然是忠心耿耿,刘伯温也严格按照张希孟的主张,治理地方。 可问题也就出在了这里,张希孟当然没本事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 有太多的细节,只能因地制宜,随机应变,这也是汤和他们能够成功的关键。 但是随着两方合兵,有着不同习惯的两伙人,客观上就会爆发冲突。 这事情本就无关对错,可是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影响团结,发生严重的后患……这种情况也不只是存在于苗兵上面,众所周知,老朱的麾下,就有着淮西旧人和浙东文人的张希孟和汤和谈了很多,归结起来,还是脱不了一视同仁四个字。而这四个字,又是汤和乃至所有苗兵最在乎的。 有了这个基础,接下来的事情都好谈了。 送走汤和之后,老朱却又叫住了张希孟,君臣两個还有些更紧要的话要说。你陨贷抬起头看到那流星真美 “先生,这些苗兵自然忠勇,可是过去这些年,他们远离朝廷,靠的并不是国库财税供养,而是凭着自己的本事经营,兵器,粮饷,皆是如此。他们自己有一套规则,和咱们还是有些差别出入。这件事情,先生可要想清楚了。” 听到这话,张希孟的神色也凝重起来。谷蚎 最麻烦的事情,就是这个。 汤和跟刘伯温在五溪发展兵马,事实上已经形成了一股自给自足的力量。汤和自然是忠心耿耿,刘伯温也严格按照张希孟的主张,治理地方。 可问题也就出在了这里,张希孟当然没本事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 有太多的细节,只能因地制宜,随机应变,这也是汤和他们能够成功的关键。 但是随着两方合兵,有着不同习惯的两伙人,客观上就会爆发冲突。 这事情本就无关对错,可是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影响团结,发生严重的后患……这种情况也不只是存在于苗兵上面,众所周知,老朱的麾下,就有着淮西旧人和浙东文人的张希孟和汤和谈了很多,归结起来,还是脱不了一视同仁四个字。而这四个字,又是汤和乃至所有苗兵最在乎的。 有了这个基础,接下来的事情都好谈了。 送走汤和之后,老朱却又叫住了张希孟,君臣两個还有些更紧要的话要说。 “先生,这些苗兵自然忠勇,可是过去这些年,他们远离朝廷,靠的并不是国库财税供养,而是凭着自己的本事经营,兵器,粮饷,皆是如此。他们自己有一套规则,和咱们还是有些差别出入。这件事情,先生可要想清楚了。” 听到这话,张希孟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最麻烦的事情,就是这个。 汤和跟刘伯温在五溪发展兵马,事实上已经形成了一股自给自足的力量。汤和自然是忠心耿耿,刘伯温也严格按照张希孟的主张,治理地方。 可问题也就出在了这里,张希孟当然没本事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 有太多的细节,只能因地制宜,随机应变,这也是汤和他们能够成功的关键。 但是随着两方合兵,有着不同习惯的两伙人,客观上就会爆发冲突。 这事情本就无关对错,可是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影响团结,发生严重的后患……这种情况也不只是存在于苗兵上面,众所周知,老朱的麾下,就有着淮西旧人和浙东文人的张希孟和汤和谈了很多,归结起来,还是脱不了一视同仁四个字。而这四个字,又是汤和乃至所有苗兵最在乎的。 有了这个基础,接下来的事情都好谈了。 送走汤和之后,老朱却又叫住了张希孟,君臣两個还有些更紧要的话要说。 “先生,这些苗兵自然忠勇,可是过去这些年,他们远离朝廷,靠的并不是国库财税供养,而是凭着自己的本事经营,兵器,粮饷,皆是如此。他们自己有一套规则,和咱们还是有些差别出入。这件事情,先生可要想清楚了。” 听到这话,张希孟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最麻烦的事情,就是这个。 汤和跟刘伯温在五溪发展兵马,事实上已经形成了一股自给自足的力量。汤和自然是忠心耿耿,刘伯温也严格按照张希孟的主张,治理地方。 可问题也就出在了这里,张希孟当然没本事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 有太多的细节,只能因地制宜,随机应变,这也是汤和他们能够成功的关键。 但是随着两方合兵,有着不同习惯的两伙人,客观上就会爆发冲突。 这事情本就无关对错,可是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影响团结,发生严重的后患……这种情况也不只是存在于苗兵上面,众所周知,老朱的麾下,就有着淮西旧人和浙东文人的张希孟和汤和谈了很多,归结起来,还是脱不了一视同仁四个字。而这四个字,又是汤和乃至所有苗兵最在乎的。 有了这个基础,接下来的事情都好谈了。 送走汤和之后,老朱却又叫住了张希孟,君臣两個还有些更紧要的话要说。 “先生,这些苗兵自然忠勇,可是过去这些年,他们远离朝廷,靠的并不是国库财税供养,而是凭着自己的本事经营,兵器,粮饷,皆是如此。他们自己有一套规则,和咱们还是有些差别出入。这件事情,先生可要想清楚了。” 听到这话,张希孟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最麻烦的事情,就是这个。 汤和跟刘伯温在五溪发展兵马,事实上已经形成了一股自给自足的力量。汤和自然是忠心耿耿,刘伯温也严格按照张希孟的主张,治理地方。 可问题也就出在了这里,张希孟当然没本事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 有太多的细节,只能因地制宜,随机应变,这也是汤和他们能够成功的关键。 但是随着两方合兵,有着不同习惯的两伙人,客观上就会爆发冲突。 这事情本就无关对错,可是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影响团结,发生严重的后患……这种情况也不只是存在于苗兵上面,众所周知,老朱的麾下,就有着淮西旧人和浙东文人的张希孟和汤和谈了很多,归结起来,还是脱不了一视同仁四个字。而这四个字,又是汤和乃至所有苗兵最在乎的。 有了这个基础,接下来的事情都好谈了。 送走汤和之后,老朱却又叫住了张希孟,君臣两個还有些更紧要的话要说。 “先生,这些苗兵自然忠勇,可是过去这些年,他们远离朝廷,靠的并不是国库财税供养,而是凭着自己的本事经营,兵器,粮饷,皆是如此。他们自己有一套规则,和咱们还是有些差别出入。这件事情,先生可要想清楚了。” 听到这话,张希孟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最麻烦的事情,就是这个。 汤和跟刘伯温在五溪发展兵马,事实上已经形成了一股自给自足的力量。汤和自然是忠心耿耿,刘伯温也严格按照张希孟的主张,治理地方。 可问题也就出在了这里,张希孟当然没本事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 有太多的细节,只能因地制宜,随机应变,这也是汤和他们能够成功的关键。 但是随着两方合兵,有着不同习惯的两伙人,客观上就会爆发冲突。 这事情本就无关对错,可是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影响团结,发生严重的后患……这种情况也不只是存在于苗兵上面,众所周知,老朱的麾下,就有着淮西旧人和浙东文人的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八章 和尚不难为和尚 张希孟在苗兵当中所讲,竟然有人抄录下来,连夜就散发各处,报纸也不敢怠慢,竟然派人过来,随时记下张相的法,而后凑成文章,转过天发表在报纸上。 大凡挂上了张相名头,报纸销量就直接暴增。 谁也没有料到,老朱吞并了湖广之后,第一批受益的竟然是国子监的这帮人。 其实前面提到过了,大明朝廷开始鼓捣报纸,用来宣扬朝政,可惜的是,李善长还没有立刻把报纸提升到足够的高度。 只是交给了国子监的几个儒生负责。 老儒办报,犹如太监上花船,屁用没有啊! 他们总想着高台教化,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当成生,需要他们耳提面命,好生教导。 就凭这个心态,能办好报纸,那就怪了。 因此最初的报纸除了战场的消息之外,就是枯燥的政务,然后是更枯燥的道德文章,就连诗词都是很少的。 老百姓能爱看就怪了。 中书省面对着半死不活的报纸,竟然也是毫无办法。 倒是有几个年轻人,他们随军到了武昌,本来只是写些捷报文章,送回去交差。结果见识了战争之后,竟然心神激荡,干脆请旨,在武昌建立分社,发行报纸算了。 最初几天只能卖百八十份,老百姓也不太理解报纸是什么,兴趣寥寥,但是随着刊登张希孟文章之后,数量直接飙升到了五千份以上,暴涨十倍! 甚至有人干脆买了许多份,直接坐着快船,昼夜不歇,赶回应天。一份报纸,能卖到五贯宝钞,利润足有百倍! 李善长面对着高价报纸,也气得牙根痒痒的。 都是写文章,宣扬政令,凭啥咱老李的文章,打折卖都没人要,张希孟的翻了百倍,还有人捧臭脚? 不是咱老李小气,实在是这事情太让人无语了! 李善长没法子,只能下令不许随意买卖报纸,如果被查到,除了没收所得,还要戴枷示众。 老李是杀气腾腾,奈何利润驱使,依旧屡禁不绝。 无可奈何,李善长只能让国子监的那些废物,干脆也刊登张希孟的文章算了。 不出意外,张希孟新文章,又引起了很热闹的讨论。 张希孟面对着苗兵,讲出了一个很重要的观点,那就是成大事,必合乎天理。 前面张希孟批评过天人感应,否定过天命,到了这一次,张希孟算是把矛头对准了成王败寇。 他从苗兵讲起,一个人为了荣华富贵,大约可以不择手段,用尽心机。 但是要让几万人,几十万人,为了一件大事,共同努力,就不是单纯的荣华富贵,封侯拜相……因为傻子也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能笑到最后的,只是极少数人,既然注定要成为消耗品,那又何必玩命? 所以历来上位者都努力抓住少数亲信,靠着他们出力气,争雄一方,逐鹿天下。普通的将士,就是一堆数字罢了。 这就是陈友谅等人的真相,他能抓住的只有亲信将领,后来亲信损失光了,就剩下家人兄弟,最后连兄弟都弃他而去,陈友谅也就成了孤家寡人,众叛亲离。 由此可见,为了一家一姓之荣华,为了升官发财,封妻荫子,这种目标,并不能获得大多数的人认可。 而成就大业,必须要万众一心。 要想万众一心,则行事必合乎天理! 到了这里,张希孟又很不客气地将“天理”两个字抢了过来!何为天理?天理自然不能是一人之天理, 天理必定是为了公心,为了万民百姓,必定是用意良善……例如均田! 只有从大多数人的利益出发,才能得到大多数的支持。 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天理至公,一视同仁。 故此对待百姓,并不会区分出身,在乎来源……关键是要认同天理,秉持公心,愿意为万民做事。 只要能做到这些,不管是汉人、苗人、蒙古人,皆可以用之,而用这样的人,百姓获益,朝廷得利,国富民强,指日可待。 反之,即便是自己人,心术不正,也会遗祸无穷,甚至会造成更惨重的损失。 所以接下来务必要打破门户之见,消除前后之别,杜绝乡亲抱团,不允许排斥外人……一切量才录用,开诚布公。 很显然,张希孟的这番阐发,等于是给接下来的大规模整军定调子,确立原则。用心之深,自不必。 正如张希孟所,要成大事,必合乎天理……历来所有的大事情,都是道理为先。 一场席卷大明朝野的变革,正在酝酿着。 大家伙都在翘首以盼,想要知道张希孟接下来要如何落子……可就在这时候,突然出现了一篇文章,矛头所指,正是张希孟。 对方言辞犀利,直接痛斥张希孟,是欺人之谈。 讲什么一视同仁,现在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张希孟根本没有一视同仁,恰恰相反,还用尽心思,设计陷害。 尤其是按察使姚广孝,更是心思歹毒,处事不公,是十足奸佞! 张希孟也是骤然一惊,他倒不怕人骂,只是这一次把姚广孝也加上了,还是在这么个关头,到底是什么事情?谷胿 张希孟没有立刻反应,而是派人暗中调查,用了不到两天时间,就有了结果。 撰写这篇文章的,是一个年轻僧人。 而且还是个考试落榜的僧人! 他在悲愤之下,写了讨伐张希孟的文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流传了出去。竟然还有人效仿报纸,用一模一样的方式,印了几千份出去,四处散播。 百姓只当是朝廷发的,买到手里,看过之后大吃一惊,竟然有人打脸张相公,可真是出了大事! 难道是上位要对张相下手了? 种种猜测,甚嚣尘上,乌烟瘴气,乱成了一团。 这么大的动静,就抓了个年轻僧人,无论如何也不过去吧?这肯定是替罪羊!要是没有一个让人信服法,只怕我们也要对大明朝失望了。 朝野种种议论,弄得张希孟也不能视而不见。 “姚广孝,挨骂的是咱们俩,你也吧,到底怎么回事?” 姚广孝倒是坦然,“张相,这个僧人我是知道的,他文章写得好,佛功力也深,加上宝相庄严,口齿伶俐,顺利通过了考核,最后是下官负责,我把他黜落了。” “黜落?” 张希孟怔了怔,前面提到过,要给僧人制定考试办法,张希孟只是提出了方向。实际操持的就是姚广孝,他早年剃过头发,当过僧人,精通三教,堪称人才中的人才。 让姚广孝制定考题,考核僧人,那还不是手拿把掐,安排明明白白!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明明不可能通过的考核,竟然就有人真正通过了,而且不论是经史子集,还是佛家,都是无可挑剔,姚广孝也找不出毛病。 最后面试,一番谈论下来,把姚广孝也弄破防了。 他辩论佛理,竟然输了。 到了这一步,度牒想不发也不行了,看你还有什么办法? 姚广孝愣了许久,还是想出了办法。 “此人大才,为僧屈才,故此不予通过!” 拿到这个结果,那个年轻僧人都疯了。 饶是他修为精深,此刻也是破了大防。 姚广孝,你太不当人了! 试问还有更无耻吗? 你们把考题弄得那么难,普通人根本考不过。结果出来了一个狠人,顺利通过了考试,无可挑剔……结果你们人才难得,不适合为僧。 合着按你们的法,庸才不行,贤才不适合……那,那谁还能出家,这不是要让佛寺关门大吉吗? 还什么一视同仁,伱对僧人就很不公平! 这个僧人愤然写下痛骂张希孟的文章,他虚伪,接下里事情,就不是这个僧人能预料的了。 “姚广孝,那个僧人的确很有才?” 姚广孝怔了少许,“本事远在下官之上,” 张希孟忍不住心惊,姚广孝是不会轻易夸奖人的。 能得到他的推崇,这个僧人绝对不简单。他富五车,才华横溢也不为过。 “这个人,一定要出家为僧?” “他是从庙里长大的,从小就追随高僧,本事了得,下官想要劝他,结果无能为力,事情弄成了这样,还请张相治罪。” 张希孟认真思索了良久,突然笑道:“人各有志,也不能强求。你去告诉他,让他再写一篇文章,算是我对他的复试,如果通过了,就准许他出家。” 姚广孝怔了怔,但是见张希孟坚持,也就不好什么了。 三天之后,一个年轻的秃头和尚,出现在张希孟面前,双手奉上了一篇《均田论》。 “张相的问,自然是极好的,小僧只求张相能一视同仁。” 张希孟看着印刷一般的字体,微微含笑。 “你叫楚琦?你以佛法解释政令,又兼用孔孟之,看得出来,问踏实,很是了不起!” “多谢张相赞许,小僧愧不敢当。” 张希孟笑道:“只是我想问你一件事,佛众生平等,我这里讲天理公平,一视同仁……你我算不算佛?这大明朝,算不算净土?” 楚琦听到这话,下意识想笑,这人要多不自量力,敢如此发问? 可再仔细想想,楚琦竟然皱起了眉头……随后陷入了苦思,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脑袋,越想越觉得这事太深了! 如果佛法向往的东西,跟大明国法规定的东西,是相通的,追求的也是一样的。那自己就该用尽心力,把大明建成至善至美的大光明世界,修行也未必要在寺中念经啊! 正文 第四百三十九章 好弟子 张希孟见过不少奇葩,有些还在朱英手下,比如想着靠偷窃实现大同的卢秋云……按理说这种人已经很奇葩了,但是在这个乱世,永远不缺奇葩。 楚琦和尚就是这么个特殊生物,面对张希孟的提问,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他干脆就讨了一间营房, 把自己关在里面,开始了悟道。 众所周知,大牢和军营,都是指定龙场,能提升百倍悟性,让你迅速打通任督二脉, 指日飞升。 楚琦把自己锁在了军营里面, 等于在军营蹲大牢,双倍加持, 顿悟直接拉满……同姚广孝一样,楚琦自小也是读了很多书,诸子百家,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佛门典籍,更是信手捏来,讲经辩论, 他比自己的师父还厉害。 正是靠着扎实的功底儿, 才能披荆斩棘, 让姚广孝都无可奈何,不得不用手段, 把他给黑了。 但也因为他聪明,才能看懂张希孟的文章,明白其中的关键, 写出让张希孟都赞叹的文章。 差不多可以说这位将两种学问都推到了极致。 这时候张希孟突然发问, 一个致命的问题,将两门学问串联起来, 然后奇妙的化学反应,就在楚琦的脑袋里迸发了。 佛法是干什么的? 毫无疑问,是劝人向善,教化人心的。 那一国的律法又该是怎么样的呢? ······ 想看更多精彩内容,到 【起】【点】读书,搜索“新书友㊣大礼包”,把 ——㊣ -去-掉,兑换限量福利礼包,先到先得! 张希孟见过不少奇葩,有些还在朱英手下,比如想着靠偷窃实现大同的卢秋云……按理说这种人已经很奇葩了,但是在这个乱世,永远不缺奇葩。 楚琦和尚就是这么个特殊生物,面对张希孟的提问,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他干脆就讨了一间营房,把自己关在里面,开始了悟道。 众所周知, 大牢和军营, 都是指定龙场, 能提升百倍悟性,让你迅速打通任督二脉,指日飞升。 楚琦把自己锁在了军营里面,等于在军营蹲大牢,双倍加持,顿悟直接拉满……同姚广孝一样,楚琦自小也是读了很多书,诸子百家,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佛门典籍,更是信手捏来,讲经辩论,他比自己的师父还厉害。 正是靠着扎实的功底儿,才能披荆斩棘,让姚广孝都无可奈何,不得不用手段,把他给黑了。 但也因为他聪明,才能看懂张希孟的文章,明白其中的关键,写出让张希孟都赞叹的文章。 差不多可以说这位将两种学问都推到了极致。 这时候张希孟突然发问,一个致命的问题,将两门学问串联起来,然后奇妙的化学反应,就在楚琦的脑袋里迸发了。 佛法是干什么的? 毫无疑问,是劝人向善,教化人心的。 那一国的律法又该是怎么样的呢? 张希孟见过不少奇葩,有些还在朱英手下,比如想着靠偷窃实现大同的卢秋云……按理说这种人已经很奇葩了,但是在这个乱世,永远不缺奇葩。 楚琦和尚就是这么个特殊生物,面对张希孟的提问,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他干脆就讨了一间营房,把自己关在里面,开始了悟道。 众所周知,大牢和军营,都是指定龙场,能提升百倍悟性,让你迅速打通任督二脉,指日飞升。 楚琦把自己锁在了军营里面,等于在军营蹲大牢,双倍加持,顿悟直接拉满……同姚广孝一样,楚琦自小也是读了很多书,诸子百家,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佛门典籍,更是信手捏来,讲经辩论,他比自己的师父还厉害。 正是靠着扎实的功底儿,才能披荆斩棘,让姚广孝都无可奈何,不得不用手段,把他给黑了。 但也因为他聪明,才能看懂张希孟的文章,明白其中的关键,写出让张希孟都赞叹的文章。 差不多可以说这位将两种学问都推到了极致。 这时候张希孟突然发问,一个致命的问题,将两门学问串联起来,然后奇妙的化学反应,就在楚琦的脑袋里迸发了。 佛法是干什么的? 毫无疑问,是劝人向善,教化人心的。 那一国的律法又该是怎么样的呢? 张希孟见过不少奇葩,有些还在朱英手下,比如想着靠偷窃实现大同的卢秋云……按理说这种人已经很奇葩了,但是在这个乱世,永远不缺奇葩。 楚琦和尚就是这么个特殊生物,面对张希孟的提问,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他干脆就讨了一间营房,把自己关在里面,开始了悟道。 众所周知,大牢和军营,都是指定龙场,能提升百倍悟性,让你迅速打通任督二脉,指日飞升。 楚琦把自己锁在了军营里面,等于在军营蹲大牢,双倍加持,顿悟直接拉满……同姚广孝一样,楚琦自小也是读了很多书,诸子百家,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佛门典籍,更是信手捏来,讲经辩论,他比自己的师父还厉害。 正是靠着扎实的功底儿,才能披荆斩棘,让姚广孝都无可奈何,不得不用手段,把他给黑了。 但也因为他聪明,才能看懂张希孟的文章,明白其中的关键,写出让张希孟都赞叹的文章。 差不多可以说这位将两种学问都推到了极致。 这时候张希孟突然发问,一个致命的问题,将两门学问串联起来,然后奇妙的化学反应,就在楚琦的脑袋里迸发了。 佛法是干什么的? 毫无疑问,是劝人向善,教化人心的。 那一国的律法又该是怎么样的呢? 张希孟见过不少奇葩,有些还在朱英手下,比如想着靠偷窃实现大同的卢秋云……按理说这种人已经很奇葩了,但是在这个乱世,永远不缺奇葩。 楚琦和尚就是这么个特殊生物,面对张希孟的提问,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他干脆就讨了一间营房,把自己关在里面,开始了悟道。 众所周知,大牢和军营,都是指定龙场,能提升百倍悟性,让你迅速打通任督二脉,指日飞升。你还以为蚊栳你有不为人知面 楚琦把自己锁在了军营里面,等于在军营蹲大牢,双倍加持,顿悟直接拉满……同姚广孝一样,楚琦自小也是读了很多书,诸子百家,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佛门典籍,更是信手捏来,讲经辩论,他比自己的师父还厉害。 正是靠着扎实的功底儿,才能披荆斩棘,让姚广孝都无可奈何,不得不用手段,把他给黑了。谷犟 但也因为他聪明,才能看懂张希孟的文章,明白其中的关键,写出让张希孟都赞叹的文章。 差不多可以说这位将两种学问都推到了极致。 这时候张希孟突然发问,一个致命的问题,将两门学问串联起来,然后奇妙的化学反应,就在楚琦的脑袋里迸发了。 佛法是干什么的? 毫无疑问,是劝人向善,教化人心的。 那一国的律法又该是怎么样的呢? 张希孟见过不少奇葩,有些还在朱英手下,比如想着靠偷窃实现大同的卢秋云……按理说这种人已经很奇葩了,但是在这个乱世,永远不缺奇葩。 楚琦和尚就是这么个特殊生物,面对张希孟的提问,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他干脆就讨了一间营房,把自己关在里面,开始了悟道。 众所周知,大牢和军营,都是指定龙场,能提升百倍悟性,让你迅速打通任督二脉,指日飞升。 楚琦把自己锁在了军营里面,等于在军营蹲大牢,双倍加持,顿悟直接拉满……同姚广孝一样,楚琦自小也是读了很多书,诸子百家,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佛门典籍,更是信手捏来,讲经辩论,他比自己的师父还厉害。 正是靠着扎实的功底儿,才能披荆斩棘,让姚广孝都无可奈何,不得不用手段,把他给黑了。 但也因为他聪明,才能看懂张希孟的文章,明白其中的关键,写出让张希孟都赞叹的文章。 差不多可以说这位将两种学问都推到了极致。 这时候张希孟突然发问,一个致命的问题,将两门学问串联起来,然后奇妙的化学反应,就在楚琦的脑袋里迸发了。 佛法是干什么的? 毫无疑问,是劝人向善,教化人心的。 那一国的律法又该是怎么样的呢? 张希孟见过不少奇葩,有些还在朱英手下,比如想着靠偷窃实现大同的卢秋云……按理说这种人已经很奇葩了,但是在这个乱世,永远不缺奇葩。 楚琦和尚就是这么个特殊生物,面对张希孟的提问,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他干脆就讨了一间营房,把自己关在里面,开始了悟道。 众所周知,大牢和军营,都是指定龙场,能提升百倍悟性,让你迅速打通任督二脉,指日飞升。 楚琦把自己锁在了军营里面,等于在军营蹲大牢,双倍加持,顿悟直接拉满……同姚广孝一样,楚琦自小也是读了很多书,诸子百家,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佛门典籍,更是信手捏来,讲经辩论,他比自己的师父还厉害。 正是靠着扎实的功底儿,才能披荆斩棘,让姚广孝都无可奈何,不得不用手段,把他给黑了。 但也因为他聪明,才能看懂张希孟的文章,明白其中的关键,写出让张希孟都赞叹的文章。 差不多可以说这位将两种学问都推到了极致。 这时候张希孟突然发问,一个致命的问题,将两门学问串联起来,然后奇妙的化学反应,就在楚琦的脑袋里迸发了。 佛法是干什么的? 毫无疑问,是劝人向善,教化人心的。 那一国的律法又该是怎么样的呢? 张希孟见过不少奇葩,有些还在朱英手下,比如想着靠偷窃实现大同的卢秋云……按理说这种人已经很奇葩了,但是在这个乱世,永远不缺奇葩。 楚琦和尚就是这么个特殊生物,面对张希孟的提问,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他干脆就讨了一间营房,把自己关在里面,开始了悟道。 众所周知,大牢和军营,都是指定龙场,能提升百倍悟性,让你迅速打通任督二脉,指日飞升。 楚琦把自己锁在了军营里面,等于在军营蹲大牢,双倍加持,顿悟直接拉满……同姚广孝一样,楚琦自小也是读了很多书,诸子百家,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佛门典籍,更是信手捏来,讲经辩论,他比自己的师父还厉害。 正是靠着扎实的功底儿,才能披荆斩棘,让姚广孝都无可奈何,不得不用手段,把他给黑了。 但也因为他聪明,才能看懂张希孟的文章,明白其中的关键,写出让张希孟都赞叹的文章。 差不多可以说这位将两种学问都推到了极致。 这时候张希孟突然发问,一个致命的问题,将两门学问串联起来,然后奇妙的化学反应,就在楚琦的脑袋里迸发了。 佛法是干什么的? 毫无疑问,是劝人向善,教化人心的。 那一国的律法又该是怎么样的呢? 张希孟见过不少奇葩,有些还在朱英手下,比如想着靠偷窃实现大同的卢秋云……按理说这种人已经很奇葩了,但是在这个乱世,永远不缺奇葩。 楚琦和尚就是这么个特殊生物,面对张希孟的提问,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他干脆就讨了一间营房,把自己关在里面,开始了悟道。 众所周知,大牢和军营,都是指定龙场,能提升百倍悟性,让你迅速打通任督二脉,指日飞升。 楚琦把自己锁在了军营里面,等于在军营蹲大牢,双倍加持,顿悟直接拉满……同姚广孝一样,楚琦自小也是读了很多书,诸子百家,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佛门典籍,更是信手捏来,讲经辩论,他比自己的师父还厉害。 正是靠着扎实的功底儿,才能披荆斩棘,让姚广孝都无可奈何,不得不用手段,把他给黑了。 但也因为他聪明,才能看懂张希孟的文章,明白其中的关键,写出让张希孟都赞叹的文章。 差不多可以说这位将两种学问都推到了极致。 这时候张希孟突然发问,一个致命的问题,将两门学问串联起来,然后奇妙的化学反应,就在楚琦的脑袋里迸发了。 佛法是干什么的? 毫无疑问,是劝人向善,教化人心的。 那一国的律法又该是怎么样的呢? 正文 第四百四十章 卷起来的群臣 楚琦亲手给寺门贴上封条,回头又看了看,五百多位被抓起来的大小和尚,脸上尽是笑容。 “诸位师兄师弟,你们算是解脱了,万般罪孽,皆归于我身,你们可以继续修行了……来人,把他们送去战俘营,服苦役去!” “什么?” 这帮僧人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这家伙不是得了失心疯吧?要么就是被妖魔附身了,不然真的没法解释。 不久之前,还温文尔雅,笑容可掬,连话都不愿高声的楚琦师兄,竟然会亲手封了寺院,还逼着他们去做苦役,这人必是让魔王夺了心智啊! “楚琦,你生于寺庙之中,长于我等眼前,你忘恩负义,你不怕下十八层地狱吗?” “地狱?”楚琦笑道:“确实是地狱,只不过这大元天下,正是所有黎民百姓的地狱……历代元朝皇帝,无不佞佛崇道,胡作非为。至元二十八年计,全国寺院凡二万四千三百一十八所,僧尼合计二十一万三千一百四十八人,若将官府之外,私自剃度的也算进去,恐怕还要多数倍。如果再计算上所有寺院下面的佃农奴仆,则要十倍以上!” “南朝四百八十寺,这大元朝寺庙,可要比南朝厉害多了!” 楚琦毫不客气道:“元主规定,每个寺院二三百人不等,又大肆赏赐田亩,供养僧人……”中统初年给庆寿、海云二寺地五百顷。大德五年给兴教寺地一百二十顷,上都乾元寺地九十顷,万安寺地六百顷,南寺地百二十顷。皇庆初给大普庆寺田八万亩,崇福寺河南地百顷,上都开元寺江浙田二百顷,普庆寺山东益都田七十顷。至正十二年,建清河大寿元忠国寺成,以江浙废寺之田归之……粗略估算,光是元廷赐给各个寺庙的田产就有三千万亩以上,私下侵占的田亩更是不计其数!尔等扪心自问,这些田产都是你们该得的吗?尔等享用了这些田产,吃得心宽体胖,肥头大耳,却不知道,寺外皆是伏地之白骨,倒毙之饿殍。易子而食,人人相残,比之地狱,还要胜过百倍!” “尔等若是真心修行,自然要交出田产,周济百姓,还算良心未泯,可堪赦免……若是依旧死守田产,不愿交出,那便是吃人的魔,给大元朝助纣为虐的妖邪……楚琦不才,得天子一柄杀人刀,当屠尽妖魔,绝不留情!” “把他们送去服苦役!普通战俘五年,他们服役十年!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待到这身肥肉尽去,手脚之上,尽是老茧,方可还俗回乡,做盛世大明的一安乐小民!” “去吧!” 僧人们听到这里,又气又急,又羞又愤,有人破口大骂,有人痛哭哀求,奈何不管他们怎么做,全都不管用了。 只能被士兵拖下去,老老实实服苦役了。 至于楚琦,他只是微微闭上眼睛,稍微沉吟,便道:“走,去下一家!” 好家伙! 有这位知根知底的冲在前面,没有哪家寺庙能够幸免……该查封的查封,该收缴的收缴,该法办的,自然也不会客气…… 大元朝的僧人何以如此猖狂? 这事情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曾经有元上都的僧人,强买百姓柴草,百姓不服气,去留守李壁那里告状,结果正在问案,僧人直接带着棍棒,杀进公堂,把李壁给揍了。 伱觉得堂下何人状告本官很荒唐吗? 更荒唐的是你眼中的青天大老爷,在我眼里,就是个屁! 而更疯狂的还在后面,李壁挨打了之后, 把僧人告到了大都,结果元朝皇帝只是抓了僧人,关了没两天,就给放了。 上都留守算什么,连高僧的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可怕是,这种事情,并不是个案,还有僧人在街上和王妃争路……按照常理,任何僧人都要敬畏达官显贵,主动让开,可这个叫龚柯的僧人不在乎,他竟然让手下把王妃拖出来,当街一顿暴打。 王妃气坏了,也想告状,结果打听之后,吓了个半死。因为元武宗刚刚要公布一条旨意,殴打僧人,罪应断手,谩骂僧人,罪该割舌。 事情虽然夸张,但是也不难理解,蒙古铁骑打下了前所未有的疆域之后,他们也需要建立起稳固的秩序,也需要一套主张,安抚百姓。 而能成体系帮助蒙古人治理的,无非是儒释道三家。 儒家是中原的显,虽然可以用,但地位肯定赶不上赵宋时代。 道家又太出世,只有这些佛门最合适。谷灃 广建寺庙,大肆赏赐土地,僧人作恶,也不追究……在这么个情况下,只会好人变坏,坏人变得更坏,提纯了属于是。 来讽刺,楚琦天资卓越,读书极多,精通问,长辈们是想把他培养成高僧,日后结交权贵,谈论大事,也好替他们争脸。 如果能得到大元皇帝赏识,岂不是一步登天了。 只是他们没有想过,这人越聪明,的越多,知道的事情越多,往往就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结果……譬如普通僧人不大可能知道天下有多少寺庙,朝廷赏赐多少田产。 可楚琦一清二楚,偏偏越是知道这些,就越明白张希孟主张均田的可贵。妄想来世干什么?何不努力修今生? 均田富民,让百姓安居乐业,儒家讲大同世界,张相倡导民本,那自己如何不能略尽绵薄,让天下成为平安祥和,不饥不寒的净土呢! 很显然,楚琦已经逻辑自洽了,而且更要命的是他还找出了一批僧人。向他们介绍自己的想法。 这些人都曾经和楚琦辩经,算是问不错的,也明白一些道理,在楚琦的鼓动之下,差不多又有十几个和尚倒戈了。 这下子乐子就大了,湖广等地的寺庙,甚至江西,乃至于应天,都受到了震动……人们第一次正视庞大的寺产,正视一个个寺庙庄园,在这一次,中书省表现的非常突出,李善长召集各部尚书,迅速采纳了姚广孝的主张,对所有僧人展开考试,最严厉的考试,没有正式度牒的僧人,一律除名! 应天的消息又传到了武昌,张希孟半点不觉得意外,自从佛门传入之后,就和中原的儒道两家,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三武一宗灭佛背后,除了针对土地人员的争夺之外,自然也包括儒道两家,对佛门的不满……只不过历代的争斗,三方有来有回,结果竟然是谁也消灭不了谁,弄成了三教一家的下场。 消灭不了,就凑合着过日子吧!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张希孟推翻了天人感应之,倡导民本,儒家只能算是受伤,甚至可以剔除理,否定董仲舒的汉儒观点,然后从根本下手,打着复兴孔孟的旗号,再次让儒家兴旺起来。 反正几千年来,不要低估儒家的新生能力。 可问题落到了佛门,事情就严重了,毕竟当天人感应没了,神仙存在与否,不是重点,而是要关心老百姓的民生,在乎现实的衣食住行。 这些东西,无一例外,都在冲击着佛门的根基。 “咱大明没有灭佛,但是却比任何一朝,都要彻底!从今往后,朝堂政务,再也不许任何僧道干预。这是咱的规矩,谁也不许改变!” 老朱对着文武群臣,掷地有声道。 在场诸臣,无不欣然,像朱升等人,更是喜笑颜开,颇为欣然。 “上位,自汉末以来,佛寺大兴,僧人圈占土地,奴役百姓,不事生产,不纳税赋……寄生国朝之上,蛊惑人心,败坏世道,两晋南北朝,多少国家,都因为僧人亡国,便是元廷,也是如此。要不是楚琦了,老臣还不知道,元廷几十年间,赏赐寺庙的土地,竟然有三千三百多万亩!这几乎是半个行省的土地。而且元廷赏赐的,必定是膏腴沃土,远胜过普通农田。如果再算上僧人私下圈占的土地,中原大地,这几个行省,竟然有一个省用来奉养僧人……这,这简直是荒唐!” 事情到了这一步,大家伙都已经看得明白了,不处理是不行了。 但是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罗复仁就躬身道:“陛下,臣斗胆言,各地百姓,尤其是年节祭祀,丧葬事宜,还是离不开寺庙……朝廷如今严格考试,控制僧尼数目,自然是对的。可若是太少了,不免地方上有人趁机冒名顶替。再有这些寺庙封了,白莲教的妖人,若是趁势而起,更加后患无穷。” 朱元璋绷着脸,冷哼一声,“罗复仁,你这些话都是对的,但是咱不爱听,你知道为什么吗?” 罗复仁一怔,慌忙道:“臣,臣晓得,臣也不只是担忧,臣还有另外一番考量。” “!” “臣以为趁着向湖广移民之际,每个村镇建一所堂,安顿数名老兵,成立弓箭社,以堂和老兵,取代族老僧尼,唯有如此,才能真正长治久安!” 罗复仁完,一直坐在旁边的张希孟眼皮抬起,脸上露出笑容……很好,这帮人终于知道争功,都卷起来了,很好!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一章 平分华夏 动起来了! 这是张希孟和朱元璋共同的感受……罗复仁主持移民事宜,姚广孝开始铲除大户,抑制豪强,楚琦等人查抄寺庙产业,收缴金银,释放奴仆,就连应天的李善长都发动中书省,自上而下,处理治下多达千万亩的寺庙田产。 下面的人都忙了起来,有了事情做,相应的,朱元璋就空闲了下来,偏偏他又是个闲不住的,就拉着张希孟,一起商议眼前的局面。 “内政上的事情,已经布置了不少了。如果再折腾,这帮人也干不好,没准还会糊弄咱。”难得,朱元璋总算知道体恤下面的人了,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不过这也不奇怪,前些天马皇后就来了一封信,其中提到度支局为了计算江西和湖广的情况,江楠亲自带队到了江州,每天都在忙活,能睡两个时辰就要烧高香了。 实在是太累了,不是谁都给你一样,是属驴的。 也就是马皇后,可以毫不犹豫痛骂老朱。 偏偏老朱还半点脾气都没有,只能乖乖听了。 他琢磨着要给下面些时候,一年半载都算是快的,把湖广消化了,接下来旳事情也就好办了。 “先生,刘福通有一百个不是,他现在还是和元廷死战,也算是英雄。咱不打算跟他翻脸。你看,咱们拿下湖广之后,就可以北上南阳,然后从南阳攻击洛阳,进入关中,而后北伐灭元!” 老朱勾勒出一条进军路线,张希孟在脑袋里面过了一下,还真别说,南阳等地尚在元廷手里,洛阳和关中,都被察罕帖木儿拿走了。 如果沿着这条路北伐,确实可以避开韩宋,甚至能形成东西两路并进的态势,覆灭大元,确实近在眼前。 “主公,眼下唯一的问题就是我们在湖广没有站稳脚跟,贸然进入南阳,然后再攻取关中,距离太远,后勤辎重转运困难。而且进入南阳之后,东边有刘福通,西边是巴蜀的明玉珍,背面还有元廷重兵。孤军深入,三面强敌环伺,就算让徐达领兵,只怕也很不容易。” 朱元璋微微点头,这些账他比张希孟清楚,但是老朱有另一番想法。 “先生请想,如果说服明玉珍,让他出兵关中,策应咱们。再和刘福通说好,三方并力北伐,不管如何,先灭了元廷再说,此计可能成功?” 张希孟微微沉吟,说实话,他听到三方合兵,一起北伐的时候,立刻想到了牢不可破的孙刘联盟。 想要整合各怀心腹事的聪明人,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按理说朱元璋不该有这么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不符合老朱沉稳的性格……张希孟微微沉吟,心里有了盘算。 这段时间来,朱元璋也着实是太顺利了一些。 湖口败陈友谅,崖山祭祀明确道统,应天称帝,攻灭陈汉……全程虽然慷慨激昂,但也算是顺风顺水,没有太大的意外。 老朱飘了! 开始不切实际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张希孟不是立刻劝解,相反,他有点想笑了。朱重八啊朱重八,看你还有脸说不忘初心不? 我承认啊,朱英的那三十万贯,我动心了。 现在的朱元璋,也因为顺利攻灭陈汉,开始做梦了。 这样的话……自然是加大力度喽! 张希孟笑道:“主公,我们是一心北伐,想要灭掉元廷,如果另外两家和咱们一样,那最好不过了。臣提议应该派遣使者,尤其是去联络明玉珍。” “为何?” “很简单,现在察罕帖木儿的大军压过来,韩宋岌岌可危,刘福通纵然有再多的算计,也不会迫不及待和我们开战,他没有这个底气。反倒是明玉珍,他的巴蜀占有地利,而且粮草充足,易守难攻。他要是能真心结盟,自然是畅通无阻,成功可期。” 朱元璋欣然点头,他竟然忽略了张希孟话中的玄机,一心只想着北伐元廷。 派人,立刻派人! 联络刘福通的事情,还是交给汪广洋……朱元璋情真意切,写了一封长信,大概的意思就是咱早就想北伐元廷,驱逐胡虏。过去是道路不便,如今已经占据了湖广,收取襄阳,洛阳,而后与兄一起,并肩北伐,恢复中华天下,如此则可以告慰先人,无愧天下……朱元璋甚至还畅想,要和刘福通一起入关中,拜祭黄帝,昭告成功。 汪广洋接了任务,在临走之前,特意去见了张希孟,两个人聊了一阵子,汪广洋才带着朱元璋的亲笔信,前往开封。 汪广洋走后,老朱又盘算着如何跟明玉珍交涉,可就在他还没有定计的时候,明玉珍派来了三位使者。 首先就是江俨,作为老熟人,他这是二进宫,另外还有一文一武,两位重臣,一个叫戴寿,一个叫向大亨。 “外臣拜见大明天子。” 朱元璋含笑,让他们起身。 “这一次剿灭陈友谅,你们出力不小,两家都有恢复华夏江山之意,更要互通盟好,多多往来。” 老朱言语温和,笑容和煦。 这仨人听到之后,竟也是连连点头,戴寿就道:“陛下,我家大王来之前,曾经叮嘱外臣,我们身处巴蜀,大明雄踞江表,恰恰犹如当年的刘孙……而元廷势力庞大,兵马众多,察罕帖木儿等人,都是当世悍将,恰如曹魏。只有孙刘联手,共同抗敌,才有胜算。” 竟然以三国破题,张希孟面无表情,心中却是不快。 这个例子很不对味儿。 且不说还有刘福通的韩宋在,北方大区的战斗还没有结束,光是明玉珍以季汉自诩,就让张希孟颇为不满。 什么意思? 敢情你们是大汉正统?我们是大魏吴王呗? 明玉珍难道不清楚,自从祭祀崖山之后,我大明已经取得了正统地位,这可是我张希孟努力的成果。 而且我们现在坐拥四五十万人马。 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明玉珍又能有多少兵马? 也想跟我们并驾齐驱,未免痴人说梦了吧! 张希孟还是没有多言,继续冷眼旁观。 朱元璋听到这里,也是稍微错愕,随即道:“难为你们能这么想,元廷可不比曹魏……他们君昏臣酷,盘剥百姓,压榨黎民,已经是天怒人怨,才有了遍地红巾。事到如今,孙刘该联起手来,一同北伐,铲除逆元,恢复华夏江山,这才是正办!” 朱元璋说完,再看这三个人。 短暂迟疑之后,向大亨躬身道:“回大明天子的话,北伐自然是对的,但是无奈巴蜀兵力孱弱,粮饷不济,倘若陛下能够赐些钱粮,或许还可以商量。” 此话一出,朱元璋的脸色顿时阴沉起来,他这一腔火热,直接被泼了一盆冷水。 还没谈什么,就直接要钱,你当咱是傻子吗? 这时候张希孟突然幽幽道:“可有向吴国祈粮北伐的蜀汉?” 这一声不高,但却颇有杀伤力,弄得这三人都是一愣,向大亨一个武夫,明显招架不住。 戴寿立刻道:“吴蜀之说,不过是比喻罢了。我等这么说的意思,也是因为吴蜀背盟,互相攻伐,以至于让曹魏得势。仆以为我们两家当订立盟约,永不相攻,这才是当下最紧要的事情。” 张希孟微微一笑,“这么说来,孙刘抗曹就是假的了?” “这?自然不是……我们双方先定下盟约,交個朋友,彼此往来,互通有无,待到时机成熟,准备妥当,自然可以一起北伐。” 张希孟笑道:“那是不是在时机成熟之前,我们不能进攻巴蜀?” “这个……自然!”戴寿勉强道。 张希孟又道:“这么说,就是一纸空文,换你们长久的安全喽?那我还想请教一句,你们凭什么以为我大明会答应?” 这仨人齐齐一怔,戴寿咧了咧嘴,突然笑道:“张相果然是言辞犀利,让人钦佩……不过在下以为,大明意在驱逐胡虏,恢复中华,我们承袭彭祖师遗志,也是想着重兴汉家河山。如此而论,我们如何不能成为朋友?华夏二字,一分为二,各取其一,我家大王已经准备登基称帝,国号为大夏,就是为了呼应大明,恰是我们的一片诚心!” 啪! 朱元璋怒拍桌案,眉头立起,一团怒火,直冲脑门。 他此刻也知道自己想简单了。他想着放弃成见,暂时同心同德,完成北伐,然后再说别的。 可是明玉珍却想着先保住他在巴蜀的地位,甚至还想着更进一步,成为大夏皇帝,跟他这个大明天子分庭抗礼,平分华夏。 痴心妄想! 朱元璋已经开始后悔了,是他高估了这帮人的心胸。 张希孟倒是笑容可掬,半点不意外,“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华夏二字,岂可分离?我大明天子除了要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之外,还有一项主张,那就是九州归一,天下一统!” 张希孟起身冷笑道:“你们回去告诉明玉珍……当初赵宋未能光复燕云,随后又丢失西北,中原沦陷,自唐末数百年来,九州不全,胡虏霸占中原,这都是华夏之耻!如果尔等能顺应大势,最好不过。如果想着平分华夏,以至于九州不全,那你们就是和元廷皇帝一样,都是我大明的敌人!天兵到日,必定土崩瓦解!”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二章 向张相学习 张希孟这番话说完,戴寿和向大亨尚在错愕之间,他们倒是听过张希孟的大名,却是不知道他的份量,毕竟战和大事,该有天子决断吧! 他们齐齐看向朱元璋,而老朱此刻也缓缓转向他们,面色阴沉,冰冷道:“咱这个皇帝还知道一句话,叫汉贼不两立。告诉明玉珍,他有本事,就灭了大明,自己一统华夏……他要是没胆子,就赶快打消念头,跟咱一起北伐。要是还想着平分华夏,除非咱死了!” “送客!” 老朱勃然大怒,手下人侍卫直接将三人逐出行宫,半点客气没有。 等他们走了,老朱坐在那里,绷着脸,气了半晌,突然又笑了。 “先生,看起来是咱把事情想简单了,这往后可不能一厢情愿了。” 张希孟脸上含笑,“主公,这事情算不得错……咱们尽最大努力,明玉珍不上道,不想体面,咱们就帮他体面,没什么了不起的。” 老朱想了想,却是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语重心长道:“先生,明玉珍到底是疥癣之疾,算不得什么。更何况巴蜀地势险要,想要一下子杀进去,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牵制了大军,分散了力量,影响了北方大局就不好了。” 又沉吟了一阵,朱元璋才道:“咱看刘福通不是察罕帖木儿的对手啊!” 朱元璋的感叹绝不是没有道理的,张希孟更是心知肚明……刘福通已经是盛极而衰的气象了。 甚至早在对陈友谅用兵之前,就是如此。 一个国家是否强大,很大程度上不在于兵马多少,地盘多大,势力多强盛,而是要看人心齐不齐。 人心齐泰山移。 人心不齐,就算是个小土丘,也搬不走。 那看看韩宋的人心,成色如何? 就在明军攻伐陈友谅的时候,北伐中路军的关铎也试图攻击辽东,策应刘福通,他领兵从高丽出发,杀回辽东,结果十数万人马,被元军在辽西击败,损失惨重,不得不退守高丽。 而此刻高丽的兵马也出动了,想要配合元军,驱逐红巾军。 关铎等人到了生死存亡之时,而就在此刻,张定边挺身而出,他率领两千八百名甲士,主动迎战高丽兵马。 三战三捷,最后一战,张定边提着长刀,追杀三十里,斩首八千,将高丽兵马杀得屁滚尿流,狼狈南逃。 张定边一战成名,高丽旳孩子不睡觉,爹妈都拿张定边吓唬人。 而张定边的胜利,极大鼓舞了关铎等人,勉强击退了元军,但是他们损失极大,原本二十多万人,已经失去了一大半。 像他们这种流寇战法,裹挟大量百姓,一旦遭遇失败,尤其是损失许多老兵之后,就容易人心溃散,一蹶不振。 关铎心乱如麻,不得不祈求张定边帮忙。 张定边倒也很干脆,你们想整军,想继续支撑下去,这倒是不错,可咱一个粗人,能帮上你们什么? 你们要想活着,现成的例子摆在那里,你们学张相的作为就是了。 张定边很体贴给关铎送了一本张希孟的文章。 “拿去读吧!” 关铎无奈苦笑,“张兄说笑了,岂有靠着书本打天下的?” 张定边呵呵冷笑,“你当这是普通的书本?这东西可不是儒生的无病呻吟,闷坐书斋,搜肠刮肚出来的!这是一个要饭乞丐,从一个九夫长,变成大明天子的宝典!是另一位当世圣贤,用心血写就的至理名言……你要是觉得这东西普通,你倒是给俺找个不普通的出来?莫非说,你以为会有明王降世,前来解救你们不成?” 关铎的脸色苍白,被张定边一番抢白,顿时是哑口无言,沉吟良久,伸手抓起书稿,向着张定边施礼,而后匆匆告辞。 处境艰难的关铎,还真的翻开了张希孟的文稿,开始学习大明的先进经验了。 其实这玩意就这样,不怕你看,就怕你不看。 张希孟开宗明义,讲的就很清楚。 想要让士兵勇敢作战,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就是要让士兵知道,为何而战! 如果只是简单的以忠义激励,以饷银鼓励,以官爵引诱……这些都是敌人也能做的,不算稀奇。 唯有彻彻底底,平均田亩,给将士产业,让士兵为了根本的土地而战,才能爆发出百倍战力吗,宁死不屈,百折不挠。 关铎不是傻子,相反,他很聪明,其实早些年朱家军这么干,刘福通这边也有人提议,但是很可惜,做不了就是做不了。 刘福通本身就是豪强,他身边聚集的人,也都是类似情况。 他们想的只是杀进大都,取代元廷,该当皇帝的当皇帝,该当大臣的当大臣。 说来说去,他们只是看出了元廷撑不下去了,想要取而代之,却没有想着要建立一个全新的国家。 在最开始,元廷昏聩无能,倒是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可是随着察罕帖木儿的崛起,刘福通他们就遇到了对手。 聚集在察罕帖木儿麾下的都是地主武装,相比起腐朽的元军,这帮人组织度更高,后勤也强大,了解地方情况,又跟各地豪强彼此通气,互相配合,到了哪里,都能得到支持。 同为豪强,显然察罕帖木儿要比刘福通更豪一些,而且他们还背靠着元廷,再不济,那也是个快一百年的王朝,到底还有点余威。 要想真正击败元廷,就必须走出新路,拿出新的主张,展现出与众不同的东西来……落实严格的均田制,得到军民百姓的全面支持,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牢牢占据大义名分。 建立起稳固的根基,消除豪强,拆分大户,防止这些人跟元廷勾结,唯有这么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做下来,才能顺利击败元廷。 不然只是比烂,对不起,你还真不如元廷经验丰富,不可能是人家的对手。 关铎花了三天时间,几乎不眠不休,就在反复看张希孟的书稿,看到了最后,关铎忍不住长叹一声。 道理就是这样的,总不能因为张希孟说的,就不是道理了。 更何况这里是高丽,不是中原,就算按照张希孟说的做,也不代表着投靠了朱元璋……没错,干了! 关铎趁着元军还没有杀来,立刻下令,向士兵授田,鼓励大家伙,耕战结合,保住战果。 先在高丽北部扎下根儿,然后进取辽东,光复大都…… 为了鼓舞士气,关铎还亲自制作了一批田契,发给手下士兵。 拿到了田契的士兵,脸上露出了笑容,总算得到了一块土地,但是士兵的笑容,又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勉强。 “是嫌地不好?还是觉得给的少了?”关铎认真询问。 手下士兵沉默了许久,没敢说话,只是点了下那個通红的大印……关铎愣了片刻,突然老脸通红,几乎扑倒! 你给的田契,还印着大宋的印,这玩意能有什么用? 和废纸差不多! 要是能给我们大明的田契,盖着朱皇帝的大印,那才有用呢! 关铎羞愧难当,却也明白了一个词:东施效颦! 虽然均田是绝佳的办法,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学的。 朱元璋的均田令管用,那是从起兵之初,就是这么干的,十年之功,不但打下了偌大的疆土,也树立起金字招牌。 朱元璋承诺的田契,那是田契。 其他人承诺的田契,很可能就是一张废纸。 更何况谁都知道,中路军岌岌可危,想靠着几张田契就扭转命运,那也太可笑了。 关铎痛定思痛,再度找到了张定边。 “我可什么都不懂了,张相的书稿你看不懂,也别来找我啊!” 关铎无奈苦笑,“书稿我是看懂了,可广有书稿还不够,我还想请张兄帮忙?” “我,我能帮什么忙?” “请张兄担任辽阳行省平章,我愿意归顺张兄!” 说完,关铎双膝跪倒,竟然给张定边磕头。 这下子可把老张整蒙了。 归顺我干什么? “我,我不过是大明天子麾下的降臣,我,我帮不上你们什么的。”张定边拼命解释。 关铎无奈苦笑,“张兄,小弟要的就是大明天子这四个字啊!” “你,你要改换门庭?”张定边敏锐捕捉到了关铎的意思。 “我,我现在也是走投无路了。只有靠着大明天子,或可以维持住部下,不至于溃散。我也不想做个背主之人,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我没有办法!” 张定边认真看着关铎,咀嚼着他的话,半晌,张定边冷笑道:“关铎,听你着不情不愿的话,合着是大明皇帝求着你?不是你要求大明皇帝?” “这……这话从哪里来?”关铎慌忙摇头,“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啊!” “怎么没有?你要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么会想起投靠大明?你心不诚,忠诚不够啊!” 关铎错愕,张定边这家伙明明是个武夫,怎么在这时候,有着刺客杀手的敏锐了?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张,张兄觉得,小弟该怎么办,才,才算忠诚?” 张定边呵呵一笑,“也不要你立刻归顺,也不用我当什么平章……你现在还是辽阳行省平章,我给你当副手。只要你准许咱们互相交朋友,把张相的那些主张,在军中宣讲,让弟兄们知道,也就是了!”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三章 第五步,北伐 “关铎远在高丽,孤掌难鸣,要是没有咱们撑腰,他早就垮了。上一次中路军伤兵参加主公登基大典,就是明证,此人跑不了。”张希孟笑呵呵道。 他这么说,自然有着十足的把握。事实上伴随着这些伤兵回乡,张希孟就安排人,让他们写些书信,主要是报个平安,然后让运送物资的商人送去高丽,交给北伐军将士。 虽说是平安书信,但是总要说说见闻,讲讲海上的情况,告诉他们自己的未来如何……这里面就有人分到了土地,选择在大明安家,就有人拿到了大明的田契。 方国珍的船队每两三个月,就往来一次,各种消息,不断往那边送。 关铎能拦着吗? 拦不了! 正是因为这些好消息,才维持了中路军的军心,不至于崩塌,毕竟还有个大明在,还有希望! 但问题是了解的越多,这一支兵马就越不属于韩宋了。 为什么会有士兵说出可惜大印不是朱元璋的? 张希孟向来喜欢自下而上,水滴石穿,北伐中路军这一锅粥,距离煮熟也差不多了。 “先生,眼下关铎他们在高丽,若是咱们支持关铎,会不会激怒高丽?万一他们和元廷联手,岂不是成为大患?” 张希孟淡淡一笑,“主公,您知道高丽人的生存智慧吗?” 老朱眉头微微皱起,“这个咱不知道,想来都是一般不二的人,还能有什么稀奇的?” 张希孟笑道:“主公,咱们向来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们讲旳是反躬自省,努力上进。都是着眼自己,因为我们只要做好了自己的事情,就不会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可高丽不同,他们是小国。就算使出了浑身的气力,依旧抗拒不了天命。所以说他们必须要仰视大国,求大国庇护,才能活着。” “所以他们相信以大事小以仁,以小事大以智。再说的干脆点,只要把大国伺候好了,他们大约就可以安然无恙!” 朱元璋听到这里,忍不住勃然怒道:“原来如此!” 要说起来,这些年对高丽的情况,朱元璋还是知道一些的。元朝皇帝的后宫,有许多高丽美女,宦官里面,有不少高丽太监,就连元军中,还有一支高丽兵马,他们甚至参加了围攻高邮之战,据说还打得很凶猛顽强。 过去老朱还不明白,现在一想,这高丽还真是大元朝的孝子贤孙,忠心耿耿啊! “先生,高丽如此孝敬大元,要如何分开他们,需要威逼还是利诱?” 张希孟道:“主公,若是宁死不屈的猛士,自然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面对一条狗,只要把它打怕了,也就是了。他们要事大,只要告诉他们,谁才是大国,这帮人就会主动跪过来的。” 朱元璋稍微沉吟,还真是别开生面,觉得十分有趣……哪怕张希孟驳斥了那么多儒家的观点。但是有些东西,还是根植在骨子里,根本改不掉的。 比如说将心比心,比如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中原王朝历来的习惯都是我对你好,换你对我忠心,你给我一点进贡,我十倍厚赐,以此来收拢人心。 很难说这种行为是对是错,毕竟这是根植我们的文化习惯,思维模式的。 但是大多数的小国,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尊严是个奢侈的东西,只要大国才配拥有,至于小国,从头到尾,求的都是生存,尊严之类的东西,太奢侈了,不是他们能负担的。 所以说,面对小国,必须学会另外一套思维模式才行……朱元璋自然是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越想越觉得有趣。 “先生,这么看来,往后对待四周的蛮夷小国,该有一套不同的方略了。” 张希孟谦虚笑道:“臣也不好说,不过可以拿高丽试试手,看看臣讲的是对还是错?” 老朱眉头挑动再三,沉声道:“告诉廖永安,让他率领一百艘战船,汇同越王的船队,前往高丽出使……对了,使臣就选杨宪,让他过去,告诉高丽,上国回来了!让他们及早悬崖勒马,改过自新,不然天兵到时,玉石俱焚!” 手下人答应,立刻去传旨。 廖永安也调动水师,杨宪也从应天过来,接旨动身……只不过杨宪有点为难,这旨意不太好说啊! 朱元璋已经杀气腾腾了,但是真正的旨意却是只有一句话:尔父回来了! 论起简略,在所有的国书里面,都算是空前绝后了。 张相出手,果然就是不一般啊! 只要高丽还要点脸皮,估计就要打仗了,还要跟廖永安和方国珍说说,让他们做好备战,可别麻痹大意。 处理了高丽这边,张希孟和朱元璋的目光,还是放在了山东的毛贵身上。 比起关铎那种扭扭捏捏的,毛贵是毫不掩饰,学习朱家军的做法。 他的成绩显而易见,同样的,困难也是明明白白。 这就是毛贵无奈的地方。 山东的豪强大族非常多,他的根基不够,想要彻底铲除大族影响,千难万难。 而且元军也把兵力放在他的身上,频频发起攻击,内部大族也在掣肘。 最要命的是他的做法还惹怒了韩宋内部的一些人,频频在刘福通面前告状,攻讦抹黑。 这么一来,弄得毛贵焦头烂额,应接不暇。 所幸在淮西方向,大明对他坚决支持,给粮,给兵器,通商贸易,不遗余力。 事情弄到了这一步,就算毛贵不愿意归顺大明,只怕也不行了。 当然了,毛贵手下,也是一二十万人,又是韩宋精锐,还占据了一省之地,想要顺利吞下来,还要付出一些努力。 总而言之吧,韩宋本身就离心离德,加上张希孟不停挖墙脚,已经成了一栋摇摇欲坠的破房子。 只要踹一脚,就会垮塌。 而踹出这一脚的人,正是察罕帖木儿! 其实就在关铎兵败辽西的时候,另一路北伐军,也不得不进入宁夏路,就是为了避开察罕帖木儿的锋芒。 也就是说,北伐西路军也败了。 察罕帖木儿甚至没有追杀西路军的李武、崔德,而是亲自统兵,直取虎牢关,夺占虎牢关之后,大军分成南北两路。 从黄河两岸,呈钳形攻来。 又调陕西的兵马,出函谷关,山西的兵马越过太行山和黄河,会师于汴梁城下。 而察罕帖木儿亲自驻扎在汴梁城西的杏花营,指挥各路军环绕着汴梁城修筑营垒,围攻汴梁。 此刻的察罕帖木儿,手握几十万雄兵,麾下将领极多,全都是能打的狠角色。 没办法,不能打的早就被淘汰了。 你可以认为这些元军凶悍残暴,比畜生还不如,但是却不能否定他们的强悍凶猛。 刘福通数年之间,三路北伐,打得轰轰烈烈,固然撼动了元廷的根基,却也替元廷练出了一支强悍的地主武装,元末曾文正了属于是。 有趣的是,察罕帖木儿竟然也深谙结硬寨,打呆仗的道理,他从四面修筑营垒,围困汴梁。 面对此情此景,刘福通多次派兵,试图击溃元军,但很可惜不但没有成功,还损兵折将,势力进一步削弱。 当初北伐打得多慷慨,此刻败得多窘迫。 前后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而已。 当初朱元璋登基,刘福通还气势汹汹问罪。结果朱元璋大破陈友谅,积累了足够的力量。 可中原的局势却是一落千丈,碎了一地。 先是北伐中路军兵败辽西,接着是北伐西路军被赶到了宁夏路……然后虎牢关门户被夺取,几十万元军,围攻汴梁。 刘福通唯一的指望就是山东的毛贵。 偏偏此前他们和毛贵之间多有嫌隙,此刻调毛贵前往开封,不亚于引董太师进京啊,这是要命的事,岂能答应? 当初张希孟送给刘福通的那些“大宋忠良”们,果然不负众望,在韩宋面临亡国危机的时候,表现得和当年大宋灭亡时,一样优秀。 这些事情,朱元璋都看在眼里,说实话,局势变化,比想象还要快……他联络明玉珍,希望并力北伐,就是打算从南阳出兵,抢占潼关,把元兵堵在关中,避免他们大举进攻中原。 天可怜见,朱元璋真是没有半点私心,都是为了北伐大业着想。 他已经看出来,刘福通撑不住了。 但是明玉珍搞出了平分华夏的操作,刘福通那边也像是防贼一样防着他,老朱也是干着急。 不过想想也知道,人家连毛贵都那么猜忌,又怎么可能给老朱好脸色看? 短短时间里,风云变色,汴梁几乎成了一座孤城。 小明王已经岌岌可危了。 “先生,你看中原大局如此,咱们第一步该怎么办?” 张希孟道:“咱们第一步该说什么事都没有,刘太保高枕无忧。” 朱元璋一怔,就道:“那,那第二步呢?” “第二步宣称或许元兵来势汹汹,但我们相信经历过无数考验的大宋王师,能够顺利击败凶残的敌人。” 老朱脸色微微变化,沉吟道:“第三,第三步呢?” “第三步就是说汴梁很危险,但是仓促之间,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老朱摇头长叹,“你这是要看着刘福通和韩林儿死啊!” “没错,到了第四步,就可以宣称当初要是能做点什么就好了,现在太晚了。” 老朱眉头立起,“先生让咱作壁上观?” “不,还有第五步……北伐!”张希孟微笑道。 正文 第四百四十四章 六位国公 朱元璋停留在湖广,迟迟没有回应天,就是在处理整军事宜。要不然移民、打击豪强、处理寺产,这些事情下面人都能做得很好。用不着他这个天子费太多心思。 唯独最紧要的军务,是朱元璋半点不敢松懈的,哪怕张希孟也很有原则地避开了军事。但是老朱却不愿意让张希孟那么清闲,他把张希孟提了过来,让他负责编纂教材。 这事落到了张希孟头上,他也有点懵。 你说张希孟不懂军务吧,那绝对是冤枉他,恰恰相反,几乎所有将领,都敬着这位张相公。 但是你要说张希孟是多天才的将领,能够决胜千里之外,那也把他抬得太高了,干脆就是扯淡。 张希孟也知道自己的程度,因此思前想后,把徐达和冯国用找来,三个人一起负责编纂。张希孟只是负责提纲挈领,拟定教材的体例规范。然后由这两位大才填充。 张希孟将教材暂时分成了三个科目,包括步兵、骑兵、火器。 有关水战的部分,张希孟着实外行,加上也不是那么紧要,就放在了后面……暂时先鼓捣这三个科目。 他们三个倒也配合默契,相得益彰。 比如张希孟,他就负责阐释战争,专门从大处着眼,而徐达则是把自己多年的指挥经验拿了出来,结合具体战例,进行分析,然后总结出经验,写入教材里面。 冯国用属于文武全才,他比张希孟懂军略,比徐达文采好……这么杰出的人才,自然是拾遗补缺打下手了。 张希孟在编书之余,也能跟两位大将交流心得体会。 渐渐的,张希孟发现了徐达的独到之处,虽然以前张希孟也很熟悉他,但是毕竟不比这一次,是专门交流军务,开诚布公,全都摆在了台面上。 徐达的指挥天才也不是与生俱来的,甚至是追随了朱元璋之后,他才开始琢磨军务……每逢战事,徐达都要仔细勘察地形,亲自观察,然后在脑子里,不断画地图。有时候思考得忘记吃饭,仿佛走火入魔。 但是只要徐达想通了,毫无疑问,战场旳结果就没有什么悬念了。和州之战,金陵之战,杭州之战,湖口之战……每一次打完,徐达都会根据战场的反馈,审视自己战前的计划,久而久之,战争就真的跟徐达预想的那样,很少有出入的地方。 徐达除了总结战术之外,还针对不同的兵种,比如骑兵,步兵,长枪兵,刀盾兵,火器营,制定了相应的战法,有了应对的方法。 张希孟跟徐达聊后,发现这些经验实在是太重要了,就鼓动徐达写出来,让冯国用润色,张希孟修订成手册。 他们这边弄出来一份,那边就叫所有将领来学习。 大家伙一起讨论推演,看看谁更高明! 不出意外,徐达是完胜所有人,就连常遇春都徒呼奈何! “这,这是纸上谈兵!俺不服气,有本事拉着人马,真刀真枪,沙场较量,我就不信,我会一直输!” 徐达绷着脸道:“你要是想,大可以在比武演习之中,较量一番。” “不行!”常遇春断然拒绝,“那,那和纸上谈兵有什么区别?你就是看准了俺的弱点,不管怎么演练,俺都不是你的对手……但是到了战场上,随机应变,俺常遇春自然有办法获胜。” 徐达干脆不跟他吵,难不成还能各自领着五千人,杀一个血流成河吗? 这时候张希孟笑了,“常遇春,你说的我赞同,你确实有超常发挥,羚羊挂角,天外飞仙的本事。” 常遇春立刻大喜,“多谢张相夸奖,张相可给俺老常说话了。” 张希孟淡淡一笑,摇头道:“我不是给你说话,我是说像你这种人,恰恰是未来大明军中需要剔除的!” 常遇春顿时瞪大眼睛,满脸愕然,其他将领也都跟着大笑起来,冯国用更是道:“没错,他成天吹牛十万人横行天下,说自己多勇武,看着让人不舒服,把他赶出去正好!” 常遇春急了,“张相,你可不能听他们胡说啊!这都是照本宣科的庸才,真正上战场,还是需要俺这种与众不同的。” 张希孟摆手,“常遇春,你的本事我是赞同的,但我要说的是,咱们大明不能靠一两个天才将领。事实上历代的武将都有这个问题。伴随着一代名将崛起,横扫八荒,天下无敌。等到这一批将领凋零,武人青黄不接,战力就衰退厉害。哪怕是赵宋立国之初,不论步卒还是骑兵,都不怕契丹的,可是雍熙北伐失败后,老卒损失殆尽,到了澶渊之盟的时候,就被人家压着打了。” 张希孟对大家伙道:“匈奴、契丹、女真、蒙古,他们生存环境恶劣,自小就要学会骑马,稍微大一点,就要整日厮杀,不停战斗。你要说他们多凶悍,我看也未必。但是由于残酷的环境,保证了他们的基本战力。” “如果中原大地上,出现卫青、霍去病、李靖、侯君集,这种名将,自然是压着他们打,不消多说。哪怕是次一等的将领,也能维持不败,守护国家安宁。但是有一种情况,却是最危险的。” 张希孟扫视所有将领,而后才说道:“这种情况就是宋代,女真人名将辈出,赵宋这边只有阉人可用,结果就有了靖康之耻。也幸亏韩世忠、岳飞等将领崛起,才算维持了江南半壁。等到更厉害的蒙古人崛起,赵宋这边,连拿得出手的武将都没有,只能靠着文天祥、陆秀夫这些空有一腔热血的文人支撑,崖山惨败,国破家亡,教训惨重啊!” “说到这里,我相信大家伙都听懂了,我们对上草原游牧骑兵……其实还是有优势的,大多数时候,我们能撑住,甚至可以反杀回去……唯独有一种情况,就是敌人极强,我们极弱,也就无力回天了。” “我们这一次开设武学,整训将领,编纂教材,用意就是弄出一套确实可靠的办法。未必尽善尽美,但是只要按照这个办法来,就能弄出一支中规中矩的可战之兵,就能抵挡住游牧骑兵,至少能保住中原不失。” “要想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建立无上功勋,那就需要自己的努力和天赋……这东西不是我们能教的,也不是我们办武学的目的,学堂只能保证下限,书本只是最基本的东西,想要更上一层楼,就要有超越书本的本事。” 张希孟斜了一眼常遇春,“这世上有没有那种神人,书本学不会,却在沙场能驰骋纵横呢?或许有,但是数量绝对不多,我们也懒得赌。我们需要的是能精通最基本的东西,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发挥特长的人才。所以说,如果某些人连这個都考核不过,可是会被踢出行伍的!” 常遇春顿时愕然,转着大圆眼珠子,半点脾气都没有。 他跟徐达争,那是将领之间斗气,积极点解释,那叫上进心爆棚。但是跟张希孟顶嘴,那就是找不痛快了。 让朱元璋听到,他可不会有好下场的。 常遇春耷拉着脑袋,无奈道:“张相放心,我,我必定甲等结业!” 张希孟点头,“有这个信心就好,等考核结束,主公可要在岳阳楼跟大家伙谈心。” 众将一起点头,心中凛然。 这次整军结束,怕是就要北伐中原了,究竟谁能拔得头筹,无不翘首以盼。 果不其然,二十天后,朱元璋在岳阳楼,大宴武将,这一次很特别,除了张希孟这一个文臣之外,其余的都是将领,或者干脆说,别人就没资格参加。 朱元璋扫视了一圈,看着自己手下的这些猛虎,老朱心潮澎湃,他缓缓道:“过去都是咱亲自指挥,或者在后面压阵。但是这一次不同,咱要坐镇应天,前方兵马调动,如何打仗,都要主帅自己临机决断,肩头的担子重了许多啊!” 诸将听到这话,无不骇然心惊。 这是什么意思? 上位要彻底放手了,所有重大决断,战场胜负,都要自己负担,是骡子是马,全看自己了。 这既是名扬天下的机会,也是身败名裂的险境,到底如何,全凭自己的本事。 朱元璋目光扫了,徐达微微一振,却是没动,而常遇春则是迎着朱元璋的目光,一脸期盼。 可是出乎所有人预料,老朱最终落在了冯国用身上。 “冯国用,丁普郎,傅友德,冯国胜,邓愈!” 老朱一口气点了五个人,被点到名字的五个人惊喜交集,一起躬身。 “请上位吩咐!” 老朱道:“咱给你们马步兵卒五万,立刻从武昌出发,攻取襄阳,进军南阳。你们要像钉子一样,给咱钉在南阳,不管是谁,胆敢来犯,都给咱狠狠打回去!” 冯国用等人一听,齐声领旨,“请上位放心就是!” 朱元璋这才又道:“郭兴,你作为军中训导员,也随军出征,记着,给咱管好了他们几个。” 郭兴先是一愣,随后道:“上位,臣会协助几位同僚,一起照顾好将士们的!” 他的话充分体现了一个训导员的情商,这一次进军南阳,算上郭兴,足足六位国公级别的将领出征,老朱还真是下了大本钱!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五章 诸将才干 自冯国用以下,一共六位大将,站在朱元璋面前,自是兴高采烈。在场还有徐达,常遇春,花云等人,竟然有些愤愤不平,凭什么是他们,不是我们? 张希孟看在眼里,唯有咳嗽两声。 “冯大都督,你可知为何让你领兵?” 冯国用向来沉稳,忙躬身道:“请张相指点。” 张希孟笑道:“指点谈不上……我问你,为什么不是徐达领兵?” “这个……想来徐国公有更大的作为。” “什么作为?”张希孟追问。 冯国用沉吟半晌,咧嘴苦笑道:“我想来应该是统领北伐主力,我们这一支兵马,属于偏师,入南阳的目的在于牵制策应,并非真正主力。” 张希孟笑了,“既然这么说,那为何不是常遇春领兵呢?” 被点到名字的某位没考上甲等的毕业生,翻了翻大眼皮,无奈垂首,谁让咱考得不好,勉强毕业,连说话的底气都没了。 “这个……”冯国用心里隐隐有数,却没有说出来,只是道:“请张相指点。” “道理很简单,就是你冯国用是个全才……你能文能武,眼光也好,当初就是你建议主公夺取应天,以为根基。不过话说回来,这几年你冯国用的用武之地不多,以至于很多人都在传言,说你不配坐在中军大都督的位置上。” 冯国用老脸一红,眉头紧皱,这话落在了他的软肋上。 “张相,我,我不在意流言蜚语!只要上位信任,我必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希孟点头,“确实如此,不过名将如名角,需要自己的舞台,需要证明自己。而这次进军南阳,就是给你冯国用的大舞台!” 张希孟站起身,笑呵呵走到冯国用面前,问道:“从南阳发兵,攻击哪里最合适?” “自然是洛阳。”冯国用咧嘴轻笑,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还用得着多说吗? “得了洛阳之后,又是哪里?” “是关中!”冯国用道:“进军关中,等于断了大元一臂。而且占据关中之后,向东可以图谋山西,向西可以攻取河西走廊,直通西域,向南,又能进军巴蜀,乃是四方用武之地!” 张希孟含笑点头,“懂了吗?你们还是偏师吗?主公可是把西半壁江山,都给了你们啊!” 冯国用大振,傻傻看着老朱,竟是这样? 这时候朱元璋微笑着颔首,叹道:“张先生果然明白咱的心思,北伐灭元,东西两分。论起来东边任重,西边事难,谁主谁次,还真说不好!” 听到这里,冯国用顿时清楚了老朱的用意。 为啥不能是徐达,因为北伐大都,只有徐达能来,为啥不是常遇春,因为西半边的战场,光靠着勇猛无敌,根本扛不起来。 这一路军,必须由冯国用这个堪称全才的家伙统领,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张希孟又道:“不算元廷,西北之地,自唐末就被党项人占领,安史之乱以后,西域便和中原断绝了联系。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故土沦丧,汉家儿女落到胡人手里,这是奇耻大辱!进军关中,光复西北,打通西域的道路,恢复汉唐之盛……这个担子,都在你们身上了。” 听到这话的冯国用,浑身一振,连忙施礼,强压着激动道:“张相期许,国用感同身受,国用宁可血洒大漠,也要完成重托,不负华夏!” 张希孟欣喜不已,果然冯国用体会到了他的意思。 随后张希孟把目光落在了丁普郎身上,“丁将军,你知道自己的使命所在吗?” 丁普郎稍微思忖,就道:“张相,末将实在是愚钝,想不通这些,不过张相只要吩咐,俺豁出命去做就是!” 张希孟道:“不要你玩命,是要你收拢襄阳和南阳的红巾旧部,把他们拉拢起来。” 丁普郎一怔,立刻道:“张相说的是南锁红巾和北锁红巾?” “对!”张希孟道:“他们虽然在几年前,就被元廷剿灭,但是必定还有许多残余力量,你跟他们很熟吧?” “当然!”丁普郎一口答应,“其实早先彭祖师还派我去联络孟海马,想要合兵,无奈他早早兵败了,没有成功。” 点到这里,众人才恍然大悟,丁普郎这个老彭党成员,面对早期的红巾军余部,确实是有着非比寻常的号召力。 派他去,也是恰如其分。 接下来就是傅友德,这一次不用张希孟说了,傅友德直接道:“张相,当初我杀进关中,和元军斗了一场,虽然兵败,但我熟悉关中情况,可以为大军先导,这个先锋官,我当了!” 张希孟含笑,“不错,先锋还要能打啊!” 傅友德一拍胸膛,“放心吧,我败过一次,此生再也不想失败了!” 张希孟点了点头。 轮到了冯国胜,张希孟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沉吟片刻之后,才问道:“自唐末以后,西北沦亡,元廷立国,又把西北的土地分封诸王,前后六百年间,汉人绝迹西北。此时要是打到了西北,面对苍凉荒漠,只余些许胡人部落,你该怎么办?” 冯国胜也是一愣,别人都是理所当然,自己这里竟然成了一道考题,冯国胜努力思忖,绷着脸,想了好一会儿,就在所有人都有点不耐烦的时候,他吐出了四个字:“以夷制夷!” 张希孟终于大笑起来。 “你要是回答放弃土地,退回固守,这一次就没有你的份了。” 冯国胜悚然心惊,放弃土地,自己没想过啊! 张希孟道:“记住我的话,红巾军西征关中,完全是流寇打法,让察罕帖木儿集合陕甘诸王的兵力,最终击败。你们进入关中之后,要学会因地制宜,学会和各个胡人部落交朋友,要获得那些部落头人的支持。要明确告诉他们,元廷压榨盘剥,把他们视作鱼肉。但是大明不同,我们尊重他们,也不把他们视作胡虏,只要愿意配合,有大好前程。” 冯国胜心有所动,他立刻道:“张相,是否要如班超,笼络西域诸国,使之臣服大明?” “对!你们要做的是打开门户,为了后续提供便利……通商,交流,移民,教化……这些事情自有后续处理,但是这第一步,打开门户,却是非常重要,不要让兵力和后勤束缚了手脚,要开动脑筋,天马行空,学会用最小的本钱,做成最大的生意。明白了吗?” 冯国胜略微思忖,便用力点头,“知道,末将知道了!” 冯国胜最大的问题,就是有些保守,他距离顶级名将,差得也就是这一块儿。 派他去,除了打仗亲兄弟之外,也是想让冯国胜历练本事,迅速独当一面。 在冯国胜之下,就剩下邓愈了。 邓愈原名邓友德,在朱元璋麾下,绝对是一员悍将,有多次先登之功。 就在不久之前,邓愈领兵,亲自捣毁了洞庭湖的一处水寨,俘虏了一千多名水贼悍匪。 但是接下来他干了一件事,惹来了巨大的争议,甚至有人弹劾他私放匪人。 这事情怎么回事呢? 原来在袭击水寨,俘虏了一些悍匪之后,邓愈救出了不少女子,询问之后,他才知道,这些都是周围的良家女子,不少还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出身不低。 全都是被抢来当压寨夫人的。 按道理说,她们得救了,该高兴才是,哪知道这些女子无不痛哭流涕,伤心欲绝……世道纷乱,战火连绵……哪里还能分得清谁是贼匪,谁是官兵? 家里头不是担心她们安危,怕她们嫁不好吗? 被贼匪掠去,这些贼人也不错,吃香的喝辣的,给的彩礼是人家十倍,又住在洞庭湖里,高枕无忧,岂不是比外面好过一万倍? 谁要你们救人? 你们根本是害人! 面对此情此景,邓愈只能让手下解释,大明和从前不一样,无奈这些人根本不愿意相信,只是寻死觅活。 她们不通情理吗?非要替贼匪说话? 自然不是,因为她们的经历已经告诉了她们,这种世道,谁还分得清贼匪啊? 邓愈思前想后,干脆把心一横,直接将所有俘虏,包括那些贼头儿都带来。 “你们这些人落草为寇,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们应该清楚。但是元廷,天完,还有陈汉,他们干的缺德事更多,把好人逼成了匪盗,把良家女孩,变成了压寨夫人,还甘之如饴!” “这,这是个什么世道啊!” 邓愈痛心疾首,“这些年来,好人变坏,坏人更坏。大家都没有活路。我如果追究你们的罪责,把你们砍头问罪,也是国法当然。可你们该死,比你们更该死的人还有多少?只怕不光是那些大户豪族,能活下来的,多少都有些不干不净……索性,我把你们放了,让你们带着自己的娇妻回到原来家乡,你们去看看现在的湖广,见识大明治下的光景。你们要是还想当贼,就回洞庭湖,等着俺下次带兵过来,把你们全都杀了!放心,那时候俺不会手软!” “如果你们想好了,愿意隐姓埋名,当个安分守己的好人,俺就不追究了……放人吧!” 邓愈冒着巨大的风险,把这些俘虏都给放了,一时间许多人弹劾……但是令人欣慰的是,这些遣散的水贼,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老老实实,安分守己。 洞庭湖的其他水寨,见还有活路,足有数以万计的水贼悄然离开,洞庭湖的贼患,竟然就这样解决了。 也正因为这份功劳,朱元璋才赐名邓愈。 “西北之地,比之洞庭湖还要凶险万分……有些罪大恶极的,固然该杀,但收放之间,如何拿捏,天理国法良心,怎么才算是合适,需要你妥善把持,无愧于心,无愧苍天!”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六章 金牌 邓愈用力颔首,细心记下张希孟的吩咐。 最后着落在郭兴身上,作为大明军中,最优秀的训导员之一,此番北上,被授予都督同知衔,严格算起来,仅仅在冯国用之下,属于此路兵马的第二号人物。 他的职责就不消多说了,辅佐冯国用,调和诸将,鼓舞士兵,砥砺士气,安抚百姓……总而言之,有点类似张希孟在大明的作用,可以称呼他一声“小希孟”。 “诸公,此番从武昌北伐,直取南阳,你们可想到了哪位先贤?” 冯国用身躯微微振动,躬身道:“是岳飞!当初岳飞就是从这里北伐,收取襄阳六府,是靖康以来,赵宋第一次光复故土,因此岳飞才以而立之年,成为建节称帅,为宋军之翘楚!” 张希孟笑道:“不错,那你可知岳飞北伐因何而败?” 冯国用顿了顿,随即道:“岳元帅之败,首败在朝廷。赵宋君臣苟且偷安,并无光复故土之心,也无胆魄。稍微安顿下来,便乐享江南,忘记国仇家恨,同东晋的士人门阀并无二致。其次岳元帅北伐,也有孤立无援,粮饷不济的难题。北伐光复的失地越多,需要驻守的地方就越多,结果兵力分散,想要恢复故土,确实有些难处。” 张希孟又一次颔首,笑着扭头道:“主公,冯将军已经说了,还望主公恩赏。” 他的话音刚落,朱元璋便道:“取咱的金牌来!” 一声令下,赫然有两个大汉将军抬着一面一尺八寸高的王命金牌,走了过来。 金灿灿的一大块,看得人眼睛都热了。 好家伙,老朱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真舍得下料啊! 这块金牌,怕是有十几斤的样子吧! 他们还真猜对了,老朱把陈友谅龙床上的一条金龙腿卸下来,熔了这块超大的统军金牌。 在金牌上面,只有一个大字:令! 朱元璋笑道:“赵构以十二道金牌,召回岳元帅,陷害忠良,致使北伐功亏一篑,乃千古罪人。今日我辈君臣,同心北伐,光复华夏山河。咱先把金牌赐给你,临机专断,如朕亲临。大小军务,悉数决于汝手!” “冯国用,上前,接金牌!” 冯国用浑身震颤,他万万没有料到,居然还有这么一手! 任何大将都该明白一个道理,统兵远征,内忧外患,是同时袭来的。 不光要专心对付面前的敌人,还要分心身后。 有些时候,身后的敌人比面前的还要可恶一万倍。 比如说完颜构这种,对大金朝的贡献,就胜过一百个金兀术。 所以说领兵北伐这种大事,后方无条件信任,大胆授权,有着无与伦比的意义,甚至可以说大军成败,就在这件事上了。 虽然大家伙都清楚,老朱不是完颜构那种混蛋,但是能做到这一步,还是大出预料。 冯国用抢步上前,双膝跪倒,手举过头顶,“臣,臣叩谢天恩,恭领金牌!” 朱元璋伸手抓起金牌,郑重交给了冯国用,笑道:“好生领兵,仔细小心。” “臣明白,上位恩德如天,臣唯有以死相报!” 老朱让冯国用起来,这才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咱不负尔等,也请卿等莫要有负华夏祖宗!” 此话一出,其余五位大将跟着一起跪倒行礼。 “请上位安心,臣等务必尽忠报国,百死不悔!” 等到众人站起,再看其余众人,除了张希孟之外,哪位不是垂涎三尺,恨不得得到金牌,领兵出击的人能是自己,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张希孟同样感叹,他轻声道:“我在想一件事,倘若当初岳元帅能有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何愁金国不灭,中原不复啊!” 一句话,又让诸将陷入了震撼,每个人都不免思忖。 一个名将,能有多高的成就,绝不只是自身能力的问题,甚至说能力还是其次的,需要生逢其时,得到足够的助力才行。 岳飞的综合能力,放眼几千年,也都是顶尖儿的。 在那么艰苦的情况下,还练出了一支强兵,收复了大片国土,在场诸将,扪心自问,谁又能比岳飞强多少呢? 可岳飞又是什么下场,壮志未酬,中原未复……相比起来,冯国用等人的机会着实是太好了。 “上位世之雄主,大明华夏正统……驱兵北伐,恢复中原,这是顺天应人的大事,我大明才是圣朝气象,气贯长虹,又岂是赵宋那一般亡国之徒可比!”冯国用傲然道:“岳元帅不幸生在赵宋之世,我等有幸效命大明圣朝,人人当有效仿岳元帅之心,尽忠报国,不负此生!” 众将齐声赞叹,气贯长虹。 此时张希孟又道:“诸位慷慨壮士,可知道在这岳阳楼,还有一位古人,不该忘记。” 这一次是郭兴笑道:“张相说的可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文正公?” 张希孟点头,“确实,这话也就引出了刚刚冯大都督提出的第二个问题。岳飞北伐,不但没有朝廷强有力支持,且孤军深入,兵力分散,想要光复中原,并不容易。你们以为,为何要选择此时,进军南阳?” 郭兴道:“张相,我以为当下南阳空虚,自从南锁红巾,北锁红巾败亡之后,元廷主力与韩宋大战,忽略了南阳等地,如果等着开封城破,察罕帖木儿大军南下,想要攻取南阳,就不容易了。这是最好的时机。” 张希孟笑道:“这是其一,你们占据南阳之后,又该如何?” “该……均分田亩,收拢人心,积蓄粮草,打下根基……先站稳脚跟,再徐图进取。趁着中原鏖战之际,多多积蓄粮草。” 张希孟含笑,“果然明白!朝廷也在治理湖广,恢复民生,大力移民……有个一年半载,湖广等地的粮饷就能输送南阳,支持你们继续北上。总而言之,主公已经尽力为你们争取最好的条件,接下来就看大家伙的了!” 诸将再度齐声谢恩。 朱元璋道:“咱本想赐酒,与你们一起痛饮……但禁酒令是咱下的,就算是喝果酒也是不妥的。就只有一碗清茶,待到咱们光复大都,咱再下旨,酿造凯旋佳酿,与诸君痛饮燕山!” “拜谢圣恩!” “光复中原,痛饮燕山。” “光复中原,痛饮燕山!” 就在一片高呼声中,痛饮清茶,整军北伐! 北伐并不稀奇,刘福通三路北伐,轰轰烈烈,折腾了这么多年,但是和大明的北伐比起来,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冯国用统帅的兵马只有五万,但这五万人,全都是精悍老兵。其中有一个恐怖的数字,就是这一支兵马,识字的人数,超过了六成! 也就是说多达三万人,都是识字的。 别说跟其他兵马比,就算是在明军当中,那也是佼佼者。常遇春甚至私下里叫他们秀才兵。 不光是识字的人多,更厉害的是这里面的训导员配属的也是其他兵马的两倍! 这些训导员有淮西就跟着朱元璋的老人,也有渡江归附过来的读书人,甚至还有两百多名苗兵精锐。 更为重要的是,其中还配属了不少蒙古人。 毫不夸张讲,这支兵马,就是无数的火种,他们不光会打仗,还能治理地方,还会宣讲明军的主张,他们可不是韩宋的那些只知道攻城略地的流寇,他们不光能打,更能争取支持,赢得民心。 察罕帖木儿,你家明军爷爷到了! 岳阳楼会议结束之后的第五天,冯国用一身戎装,携带着朱元璋御赐金牌,渡自武昌过长江,到达北岸。 随即汇合诸军,雄赳赳,气昂昂,踏上北伐之路。 首先以傅友德为前锋,急行军攻陷随州,随即直取襄阳。 冯国胜率领一支偏师,攻取安陆,也北上襄阳。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北伐军攻克襄阳,稍作整顿,再度出兵,光复唐州邓州,兵锋所指,直扑南阳! 这个进军速度,着实是惊心动魄。 当年岳飞第一次北伐,光复六州之地,也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此时的明军,竟然比起岳家军还要快速,势头更加凶猛。 这倒不是说这些人就胜过岳飞,毕竟双方得到的支持,那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但是话又说回来,能有如此战绩,也是足以骄傲的。 而就在明军高歌猛进的时候,一份来自元廷的密报,送到了张希孟的手里。 “主公,阿鲁温此时身在南阳!” “阿鲁温?”朱元璋稍微怔了一下,就道:“莫非是察罕帖木儿的父亲?” “嗯!” 张希孟笑着点头,说起察罕帖木儿也有趣,他还被人呼为李察罕,他的儿子叫王保保,女儿叫……赵敏。 好吧,这一家子怎么凑在一起的,还真是有故事啊! “主公,根据密报,阿鲁温是来南阳征粮,身边有两万兵马,算不得很弱,但却未必是冯国用的对手。” 老朱的心怦然一动,“这么说,有望俘虏阿鲁温了?这个消息可靠吗?” “可靠,是周慧娘传回来的,这个眼线是察罕帖木儿身边大将的亲人,绝对没有问题。” 老朱沉吟少许,脸上带着笑容,“咱偷袭察罕帖木儿的老爹,算不得英雄作为,但时至今日,也顾不得什么了。先生立刻把消息送给冯国用,让他根据情况判断,如果能得手,就把阿鲁温给拿下,咱想要瞧瞧,连老爹都保不住,察罕帖木儿还有什么脸面领兵!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七章 留给后人的财富 就在冯国用等人挥师北上的同时,老朱也安排了湖广行省的都指挥使,这个人选正是老朱的侄子,朱文正。 坦白讲,这个安排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朱文正年轻,能打,又是老朱亲戚,正是放出去立功的时候,结果却被放在了后方,这不是让人郁闷吗! 但是老朱偏偏就这么安排了,朱文正也不敢说什么,竟然也老老实实带着部下,去洞庭湖肃清残匪去了。 “先生,咱怎么看,朱文正这小子都不是灭蜀的最好人选啊!” 张希孟一笑,“主公,这不就是让他去历练了吗!只要他耐得住寂寞,沉得下心,能妥善完成使命,肃清残匪,日后入蜀,非他莫属。” 朱元璋沉吟再三,“其实咱的意思,灭蜀之功,该给汤和才是。” 张希孟却道:“主公,臣以为汤和此人有更大的作用。” “什么用处?” “改土归流!”张希孟缓缓说道,朱元璋微微凛然,旋即用力点头,确实是非汤和莫属。 …… “该怎么经略西南,朝堂之上,不止一次讨论过,大家伙定了两个标准,其一是改土归流,其二是均分田亩。” 汤和一怔,随即道:“张相,如果能做成均田,派个流官又有什么难的?” 张希孟含笑,“没错,这不是二选一,而是上限和下限,最好自然是要做到均田。” 汤和微微发愣,竟然抬头道:“张相,我以为只是均田,怕不够啊!” “为何?” “各个苗部状况不一,有不少地方,不光备受压榨,而且还土地贫瘠,产出有限,他们就是太穷了!” 张希孟含笑,“没错,所以在那两条之外,我还有个更高的标准,就是均田富民!” 汤和眼前一亮,却又思忖沉吟,这话说得好听,但是做起来,确实不容易。 有太多地方,山岭重叠,地形崎岖,山间的土地十分贫瘠,产出的东西,还不足以糊口,想让这种地方富裕起来,不亚于一步登天啊! “汤和,事情艰难,我是知道的。但总还能有办法,不断改进提高。就拿均田来说,我听说苗部有姑娘田的说法?” 汤和点头,“确实,女儿要出嫁的时候,家里就会分出一块田,用来种麻和蓝靛,算作嫁妆。不过大多数的苗民都是租种土地,哪里能有姑娘田!还不都是富裕人家。” 张希孟眉头挑了挑,笑道:“那这次在苗部均田,就要给每户一份姑娘田,不用纳粮,算是主公给的!” 汤和听到这里,简直大喜过望。 其实自从渡江之后,朱家军分田就注重平均,像什么口粮田,已经不存在了。而这一次给苗部分田,居然又有了姑娘田,可谓是格外开恩。 不过能有这个结果,那也是数万苗兵打出来的,投桃报李,情理之中。 “张相,若是能做到这一点,苗民必定感恩戴德,均田的事情就会容易多了。” 张希孟道:“均田是第一步,先让大家伙能填饱肚子。对于一些居住深山,崎岖难行的苗民百姓,可以鼓励他们出山,现在湖广的荒地还是有的。可以分给他们一些好地。再有,苗民之中,有一技之长的,要想办法鼓励,帮着他们设立作坊,向外面贩卖获利……再有,咱们要安排一些货站,由官府设立,平价出售食盐,收购当地土产。至于商税这块,也可以适当优惠。” 张希孟说到这里,对汤和道:“你可知这么做的用意吗?” 汤和用力点头,“张相用心良苦,西南不但贫瘠,而且土司造反不断,就连大元朝都深受其害。如果能通过这些办法,彻底消除土司,赢得民心,避免兵连祸结,对大明来说,绝对是有利的。” “嗯!”张希孟道:“还不只是这些,就像云南等地,自唐以后,就已经和中原疏远,到了现在,也是几百年之久了。其余地方,也都差不多。我们这是替前人还债,替后人造福。如果能把这些土地经营好了,解决西南的大患,胜过开疆拓土的大功啊!” 汤和心中一惊,道:“张相,我,我没想着抢北伐的功劳啊!” 张希孟一笑,“你不抢,主公还想给呢!本来是想让你领兵进军南阳的。” 汤和连忙摇头,“不,冯国用的文武韬略,都在我之上,让他去,比我合适多了!” “那东路北伐呢?你觉得谁合适?”张希孟笑着追问了一句。 “让,让徐达为主帅,常遇春为先锋足矣!” “那你呢?你就不想?”张希孟又问道。 汤和深深吸口气,脸色一变再变,最后长叹一声,“张相,我,我愿意在西南改土归流,推行均田。我答应过苗兵,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要让他们有房子住,有衣服穿,有肉吃,还要让他们的孩子上学……我,我不能说了不算!” 汤和说着,竟然微微低下了头。 身为一员大将,如果只是干这些事情,确实是埋没了人才。 “汤将军,当初你就是千户,却把手下的兵权给了主公,如今你又把北伐大功让出来。你是个厚道人啊!” 张希孟十分感叹,随即道:“咱们不能让老实人吃亏……其实实不相瞒,我把朱英扔去岭南,是为了日后图谋云南等地,我也让他妥善处理黎族的事情。到了你这里,就是苗民,彝民,你们俩要经略好西南啊!” 汤和微微皱眉,“张相,你的意思是?” “是稳固住之后,要大举南下……冯国用他们日后是要往西域打的……但是在西南这一片,地域辽阔,可以进取的范围,远超西域!” 张希孟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地图,摊在了汤和面前。 从云南出发,有一大堆小国,随后向西,是一大片更零碎的犹如恒河沙数的神奇国度……只是在地图上粗略估算,这么大的地方,也不比中原差多少。 汤和微皱眉头,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张相要把朱英扔去岭南,原来是有这么大的一片天地等着他呢! 张相虽然不至于偏心自家兄弟,但也绝不可能坑朱英啊!唯有如此,才能说得通。 “张相,你是让我辅佐朱英?” “不!”张希孟断然道:“他就是在前面冲锋陷阵的,你性格沉稳,作风扎实,朱英只能在前面冲锋陷阵。你要把治理苗民的心得,用在其他民众身上,要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支持咱们,大举开拓,推得越远越好!” 说到了这里,张希孟竟然起身踱步,微微轻叹。 “汤将军,我是个喜欢讲古的人,动不动就把前人的事迹拿出来,就连给诸将上结业课,也跑去了岳阳楼。我们也喜欢说祖宗庇护,但是我想问你,祖宗能保佑咱们什么?还有,咱们为什么热衷于记录历史,要把那些英雄人物都写在史册里?” 汤和悚然,“我,我不知……” 张希孟笑道:“人死如灯灭,哪里还有什么英灵庇佑?祖宗能留给后人的,无非是两样东西,其一就是庞大的遗产,在国家来说,就是疆土……广土巨族,人口亿万,幅员万里。没有哪个国家能长盛不衰,一旦到了衰败的时候,这些疆域,这些百姓,就是后世子孙的资本。疆域越广阔,就越能保留希望。人口越多,就越是能冒出来一群英雄好汉,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如果国家太小,人口太少,固然可以兴旺一时,但是衰败之后,就一落千丈,再也没法挽回。契丹,金人,西夏,大理……皆是如此。” “除了这份遗产之外,祖宗还能留给后人的,就是遇到问题时候,解题的办法!我们有着几千年的历史,什么风雨没有见过,什么糟糕的局面没有经历过……只要翻开史册,潜心研究,就能从前人的得失之中,获得启发,寻找到解题办法,从而破解难题,保全国家。就拿咱们的均田来说,这也是承袭两汉南北朝,以至于隋唐的成熟经验,推陈出新,才有了今天的方略。” “我们这些前人子孙,也在不断丰富着史册,填写上我们的解题办法。我们创造的均田令,兴学令,我们祭祀先贤,阐发历史,我们身体力行,开疆拓土,广纳苗民,改土归流……这一切的一切,在百年之后,都会变成史册上的文字。倘若几百年后,我们的子孙不肖,国势衰微,天下板荡,甚至是又有蛮夷入寇,山河沦陷。到了那时候,我们留给子孙的不是崖山悲歌,不是文武相争,内斗不休。我们给他们的是团结一心,知行合一,扎扎实实,和百姓站在一起,从万民身上,获取最强大的力量。” “或许他们还能延续我们的道路,再度喊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口号,去勇敢战斗。到了那时候,庙宇之中,人们口中,念叨的就不只是岳飞,文天祥,还有主公,有徐达,有冯国用,有我张希孟,也有你汤和!他们会从咱们的做法之中,汲取营养,推陈出新,重新兴旺中华……而这,就是我们能留给后人的最好财富!”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八章 织毛衣 张希孟手按着史册,娓娓道来,一字一句,直击心头……汤和这个读书不多的大老粗,此刻都是浑身震颤,气血上涌,难以控制。 前人能给子孙留下什么? 这道题真是太大了,是金银珠宝,田产土地,还是世袭罔替的爵位? 或许都没有错,但是毕竟不够长久。 三五百年之后,就算是血亲,又有多亲? 刘邦看着刘备,还真能把他当成至亲骨肉吗? 反过来说,刘邦又给刘备留下了什么呢? 大约只有曾经的辉煌,还有一颗恢复汉室,重现荣光的不死之心。东西奔走,矢志不渝,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同样的,后人看刘备,又得到了什么? 百折不挠,永不言弃,对兄弟义,对百姓仁,对臣子信……织席贩履,亦能独霸一方。他给后人留下了一道男儿至死是少年的豪杰身影,等待后人追逐。 我们有五千年的史册,但没有一页是多余的。 假如你的史册里,记载的不是五千年的生生不息,不是无数英雄,奋勇向前,披荆斩棘,前赴后继……如果换成一种画风,中原出现个新的王朝,赶快去认爸爸,拿着点土特产,换点赏赐回来,然后兴高采烈,争抢着明年的名额,想办法从爸爸手里多要一点东西。 又或者,你的史书记载着,某某势力杀进来,你的祖先就跪了,一次又一次跪下来,一直跪了几千年。 然后作为“跪族”的子孙,面对危机的时候,你又会怎么办? 如果觉得这样很惨,其实还有更惨的,那就是连史册都没有,根本不知道祖宗做了什么,先人发生了什么……一旦失败了,就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只能靠着别人史书的只言片语,编织一个破碎的故事…… “汤将军,我们在书写史册啊!” 张希孟一句话,做了最后的点题。 汤和豁然站起,神情激动,紧握着拳头,“张相,我懂了,不管是北伐,还是经略西南,改土归流……这些事情都是要落在史册上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做好做不好的差别……我汤和读书虽少,道理懂得也不多。但我知道一件事,不做就半点希望没有。既然天降大任,我责无旁贷!” 张希孟用力颔首,脸上充满了感激,他不过是思而想之的那个人,不管是朱元璋,冯国用,还是汤和,才是起而行之的人。 难得张希孟遇到了这些愿意辛苦付出的人,这是他的运气。 “面对西南土司,要灵活,也要有原则……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使命,就是办学。”张希孟道:“汤将军,你务必要记住一点,不能为了数量,为了面子好看,就随便大开门户,这是糊弄事情,是行不通的。咱们可以派遣最好的教师,可以加大投入,唯独不能在学生质量这块打折扣。品学兼优,这是必须要推崇的。如果程度稍微差一些,也可以接受,态度必须端正,人一定要可靠。我希望你能亲自把关,挑选出合适的人,进入济民学堂,还有其他的学堂,我会亲自教导,一个人才,胜过一百个庸才!” 汤和凛然,将张希孟的话一一记下。 这就涉及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西南改土归流,愿意配合的,肯定要给出路,读书,科举,做官,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问题是一个土司那么多孩子,是不是都能入学,是不是嫡长子,或者受到偏爱的孩子,就能当官,就可以放宽标准? 这一点张希孟是坚决反对的。 入学这一关必须把握好,聪明勤奋的他要,老实忠诚的他要,敦厚可靠的他也要……除此之外,贪图享受,毫无上进心,作威作福,自视甚高的……对不起,就算送上来,他也不会客气。 而且还有一点,土司头人的孩子能入学,普通人家的孩子也必须要入学,而且还要给予足够的机会…… 其实张希孟讲的这个道理,也针对所有藩国的学生。 日后有人想来大明求学,也是一样的,首重人品,其次才情。而且这些学生要和大明的学子放在一起,同台较量,公平竞争。 “张相教诲汤和都记住了,只是接下来遇到了难题,还请张相能不吝赐教指点。” 张希孟笑道:“我义不容辞!” 跟汤和谈过之后,他也没在乎什么名爵,直接跟老朱辞别,就前往靖州,主持改土归流事宜。 跟汤和一起动身的还有成千上万的苗兵,他们终于终结了陈汉,迎来了大明……在这个新的国度里,他们得到了田地,得到了尊严,得到了向上进取的希望。 他们现在要把这些成果,分享给亲人。 如果大明需要他们,这些士兵会毫不犹豫,再度拿起兵器,踏上征途,从此开始,他们都是大明的人! 送走了汤和,一张巨大的棋盘已经展开了一角,可以窥见大明立国之后的战略了。 一个新的国家,哪怕是西晋那种费拉不堪的,还知道统一江南呢! 到了大明这里,规模更不要说了……以冯国用为首的诸将,目标明确,直奔关中,西域方向。 朱文正立足湖广,虎视巴蜀。 汤和经略西南,加上早些时候,已经到了岭南的朱英……自北向南,一条万里战线,已经初具峥嵘。 当然了,这些只是暂时落子,还没有真正完全展开。 而且大明的真正敌人还是大都的元皇帝。 所以真正的精华,徐达、常遇春、胡大海、花云……这些更强悍的大将还没有出动,他们在等待着机会。 事实上老朱已经将一面王命金牌授予了徐达,规制和冯国用的那一块同样大小,让他前往扬州,开始筹备北伐。 几乎与此同时,朱元璋也准备动身返回应天,统筹全局。 一个天子离开京城太久,显然是不行的。 张希孟大略着也要随着回京。 同时也几乎动身的还包括江楠的度支局。 经过了不眠不休的努力,总算是收集了江西和湖广的大略数据,接下来更详细的东西,却是要等候地方衙门上报,度支局核算之后,再来验证数据的可信度。 张希孟也在动身之前,来瞧瞧自己属下的情形,看看有没有偷懒。 果然不出预料,让张希孟抓了个正着,江楠果然在偷懒。 她手里拿着竹针,正在编织毛衣……没错,就是这玩意! 张希孟忍不住咳嗽道:“江提举,你这是干什么?” 江楠头也不抬,只是淡淡道:“这可是皇后的吩咐,张相公要是不愿意,可以去找皇后啊!” 说完之后,江楠抬起头,笑呵呵道:“张相,你不是说要弄毛纺吗!对不起,毛纺没有,毛衣要不要?” 张希孟皱眉头,明显有点状况外。 江楠就笑着跟他介绍情况… 毛纺织这是无数穿越前辈都会点的一项科技树,这玩意用好了,可是能富国裕民,瓦解游牧铁骑,开启工业化进程,有着无与伦比威力的神技啊! 但是很可惜,张希孟还没有来得及施展,只是让下面人探索一下,到底要怎么制作呢绒…… 更不幸的是,这项计划刚提出来,就落空了。 南方人根本不爱穿这个,而且呢绒需要数量众多的优质羊毛,这也是南方不可能具备的条件。 张希孟不是点错科技树,而是根本就没点动。 但是谁也想不到,事情居然发生了转机。 为了支援北伐中路军,大明这边就需要提供御寒衣物,而且还是极厚的那种。 大明境内棉花的种植本就不多,而且南方的那种薄棉衣和北方穿的棉花包,根本就是两个次元的产品。 无可奈何之下,大明开始满世界搜罗狗狗……虽然狗狗很可爱,但是北伐将士的安危更重要。 因此赶制了一批狗皮大衣匆匆送去了。 只是杀狗也不是长久之计,这时候就有人想起了羊毛……由于均田之后,各地养殖的羊快速增加。 羊皮袄固然好,但成本太高……因此就有人将羊毛剃下来,然后经过混、梳、纺,先做成毛线。 随后就是织毛衣了。 针织这东西并不稀奇,后世甚至出土过战国时期的针织品文物,如果问什么时候发明的针织技术,大约就要追溯到石器时代了。 只不过随着纺织技术的发展,舒适的棉麻丝绸,更受欢迎,针织反而被边缘化了。 但依旧有很多人可以熟练掌握针织技术,而且织毛衣而已,学起来也不难。 江楠就是最近才学会的,她喜滋滋道:“张相,你知道看账目,脑袋都大了好几圈……每天头晕眼花的,心情也不好,可自从拿起了织针,我就冷静下来了,每天在看账之余,快速摆弄手指,织毛衣,既能支持北伐将士,又能纾解身心,确实不错啊!” 张希孟瞪大眼睛,还有这个效果? “你们现在织了多少了?” 江楠道:“皇后下令的,谁敢怠慢,怕是有上万件了吧!” 张希孟怔了怔,却摇头道:“不够啊!接下来北伐,怕是要几十万件才行!这个……容易学吗?” 江楠笑道:“容易,我教你就是了。” 然后张相公手里就多了几根竹制织针…… 正文 第四百四十九章 张相的终身大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四百五十章 聚餐庆生 应天作为大明都城,自从朱元璋奠定南方大区王者地位之后,城中各方使者,就往来不绝,其中既有陈友定,张士诚这种瑟瑟发抖的,也有不少土司,甚至是海外藩国,他们纷纷来到应天,想要探探口风。 大明和元廷的交锋,就仿佛两个超重量级拳王,在擂台上决胜负,而这些人,则是捧着鲜花,穿着简略衣服,脸蛋尚佳,身形窈窕的年轻女子,准备随时扑上来,给胜利者锦上添花。 两头下注,拥抱强者,这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了。 他们听说大明的右相年纪轻轻,还是单身,简直比老百姓还要热情,这要是能和张相公结亲,岂不是一步登天? 咱们那边别的不多,公主有的是,只要点头,立刻就送来。 热热闹闹的讨论之下,竟然出现了好几个骗子,他们宣称是张相公钦点的媒人,要考察合适的人选,然后这帮人就往大户人家去,还有跑去各地使者馆驿的。 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我是张相媒人,请打钱! 想不想结亲,谁打钱多,谁的心诚,谁的机会就大。 只要我们在张相那里美言,肯定能让你进相府,最差也能当个小妾,至不济也能红袖添香,陪着张相读书。 什么? 当个侍女丫鬟委屈了? 还别觉得委屈,这活儿还不知道多少人想干都干不上呢! 张相什么人? 那是当世圣贤,名动天下的才子,大儒,贤臣,名士! 你瞧瞧人家,年轻,权重,位高,清廉,博学,深思,立功立言立德,甚至连长得都那么好,能跟着张相,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偷着乐去吧! 还真别说,这帮大忽悠竟然真的成功骗到了人,其中一位甚至骗了三家,拿到的孝敬足有五万贯之多。 可惜的是,还没来得及花,就被拱卫司的人给抓去了。 开玩笑,你敢拿张相骗钱? 这不是茅坑里寻宝——找死吗! 对你们这些坏了心的蛆,不能犹豫了,必须出重拳! 拱卫司出动,施展大记忆恢复术,看看你们到底安得什么心? 其实张希孟也挺迷糊的,怎么突如其来,就讨论他的婚事了,完全没有迹象,瞬间就雨后春笋冒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会有人算计自己吧? “那个……张相,你想多了。”老部下孙炎挠了挠头,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吧,“张相,你没事织毛衣干什么啊?” 张希孟怔了怔,竟然觉得手里空了,下意识从抽屉里拿出织针,手指飞动,一边织着,一边询问孙炎:“你不觉得这个东西很解压吗?每天那么多政务,抽空织织毛衣,还能为前线做点事情,有什么不好的?” 孙炎哭了,“张相啊,这也就你这么想!我不信还能找出第二个!” 张希孟哼了一声,“谁说没有?江提举就喜欢织毛衣,这个竹针还是从她手里换来的。花了十杯奶茶呢!” 孙炎翻了翻眼皮,忍不住苦笑,“张相啊,你不是凡人,江提举更不是,你们都是神仙之流,难怪不明白我们俗人百姓的想法。” 张希孟双手不停,反问道:“什么想法?” “还能有什么想法,就是堂堂张相公,要自己织毛衣,干这种女人干的活,自然是身边缺少女人了,该给张相张罗婚事了。还有人说,张相用这种方式,暗示所有人,实在是雅致……据我所知,现在应天家家户户,都准备了竹针毛线,都在学着织毛衣,准备随时进入张府侍奉,替张相分忧解难呢!” 张希孟听到这里,竟然也是无语? 我有这个意思吗? 怎么这么会联想啊? 人们还真是想象力丰富……就比如说某个写手,明明是个二百多斤的废物,竟然被传成了女的,还有人特意询问,上哪说理去? 张希孟怔了半晌,手上的活儿都停了下来,但过了一会儿之后,又飞速动了起来。 “算了,爱怎么传就怎么传吧!是真名士自风流,回头你烧一壶奶茶,给江提举送去,就跟她说,用不着在乎市面上的传言,继续织毛衣,织最好的毛衣。早晚靠着羊毛,给大明织出二百年太平来!” 孙炎愕然,“张相,奶茶我倒是会煮,可,可这二百年太平,从何说起啊?” 张希孟刚想要说,突然道:“你去问江提举,看她知道不?” 孙炎无可奈何,只能去请教江楠。 “我想张相的意思应该是毛纺这个行业……其实张相挺看重这个的,如果真的成了,草原是最适合养羊的地方,说不定还真能化解来自北方的威胁。最差也能让草原变得有利可图,到时候在上面驻军也就不是难事了,对于朝廷和百姓的负担也会小很多……张相还真是深谋远虑啊!” 江楠喝着奶茶,笑呵呵解释,等她一抬头,却发现孙炎目瞪口呆,傻傻看着她。 “怎么?我说错了?”江楠惊问。 “没!” 孙炎连忙摇头,苦兮兮道:“我,我是自愧不如啊!张相所想,我这个手下都不明白,还是江提举,你和张相真是知己啊!” “知己?” 江楠略微怔了怔,随即苦笑道:“大约是同病相怜吧!其实他也挺孤单的,这么多年,他都没庆祝过生日。” 孙炎一愣,他还真没想过这事,貌似的确,张希孟从来没有过生日,甚至作为部下,连张希孟的生日都不知道是哪一天的…… 他是越发惭愧了。 “江提举,你,你知道张相的生日?” 江楠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再过几天给张相庆祝一下,一准没错。” “为什么?” “那是陛下和皇后救了张相的日子,也就是从那以后,张相追随陛下,这么多年下来。他和曾经的张家没什么关系了。如今的大明,倾注了他太多心血,他一心想着让大明更好,能想到自己的时候,着实不多。你要是方便,就联络几个部下,给张相办个生日宴吧!” 孙炎深深吸口气,看向江楠的目光,已经大不一样。 “江提举有心了,我现在就去联络。” 江楠又道:“我的意思用不着太多人,就是张相的部下,再有几个身边人,动静太大,反而不美。” 孙炎再度点头,他果然去安排了。 又是三天时间,就在张希孟的府邸,一众部下提着食盒,笑呵呵来到了张希孟的府邸。 为首的正是江楠,她从食盒里面取出了一尾清蒸鲥鱼,还有一条烤羊腿。 孙炎紧随其后,食盒里面有蟹粉狮子头,文思豆腐。 然后是刘伯温,他的食盒里面是东坡肉和龙井虾仁。 宋濂的食盒里面装着蜜汁火方,冰糖甲鱼。 在他们后面,又是几个老部下,一共准备了二十多道菜。 他们的到来,把张希孟都弄愣了。 “你们这是何意?” 江楠笑道:“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和张相一起聚餐……放心,这些菜都是我们自己拿俸禄买的,用不着张相破费。” 张希孟忍不住笑道:“我只是钱没有那么多,又不是真的穷酸!最近这段时间,光是稿费就收了好几千贯,还不知道怎么花呢!” 大家伙都华丽的无视了张希孟的话,咱就不能把钱和张相放在一起,俗气! 刘伯温率先笑道:“张相,有钱也买不了热闹,难得凑在一起,美食当前,正好聊聊天,品品八方滋味。” 张希孟略怔了怔,也笑了起来。 “说得对,快请坐吧!” 说是请坐,可张希孟的府里,还没来过这么多人,一时竟然没有足够的椅子。孙炎想去寻找,张希孟看了看旁边的书架,对大家伙道:“别麻烦了,以书为椅,岂不美哉?” 众人稍微迟疑,刘伯温就笑道:“在别人那里,坐在书上,自然是无礼之举,不敬圣贤。可是在张相这里,珠玉在前,有些书也的确只配垫在屁股下面,能充当椅子,都是运气!哈哈哈!” 刘伯温说完,竟然真的抱了一摞子书,垫在了下面。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取来了书籍,垫在了下面,在他们面前,是一张不高的竹床,本是张希孟休息的,由于够宽够长,也不是很高,正好方便众人围坐。 几十道菜肴摆好,虽然无酒,色香味俱全,也足以让人醉了三分。 大家伙环顾,首先说话的还是刘伯温。 “张相,说来惭愧,当年你力主均田,倡导抑制豪强,打击士绅……我当初还糊里糊涂,没有想清楚。这几年西南之行,总算让我幡然醒悟了,作为士人的刘基死了,如今的刘基,是大明的臣子,也是张相门生……不管张相认不认,这杯茶……门下学生敬张相!” 说着,刘伯温以茶代酒,满饮一杯,随即夹了一枚拳头大的狮子头,嚷嚷道:“先说先吃啊!我可是好长时间,没吃过家乡味道了。” 说着刘伯温大吃大嚼,惹得宋濂摇头,“好好的谦谦君子,成了下里巴人!俗气!” 吐槽了刘伯温之后,宋濂对着张希孟感叹道:“张相,这些年我不过是摆弄文字而已!前些时候,倒是依照张相的划分,修订了一份通史教材,已经发给了下面的学堂。书是按照张相的划分方式撰写的,仆忝列主编,实在是心中有愧啊!” 听他这么说,大家伙齐齐赏了宋濂一个白眼……全天下的读书人,都要看你编的书,你都赶上孔孟朱熹了,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一章 开明的张相公 聚拢在张希孟麾下的这些人虽然是官员,但却书生气更多一些,像宋濂主持翰林院,就是个非常学术的衙门。 至于叶琛则是担任大理寺少卿,专职负责起草法案,将本属于刑部的职权拿了过来,而刑部则是负责执行和落实法令条文。 从这些变化就看得出来,大明的官制在迅速走向正规化和专业化,官员膨胀的速度,还远低于效率的提升,处于办事能力超强的时期。跟那种冗官遍地,人浮于事是完全两回事。 本着好用就往死里用的原则,目前大理寺同时忙活好几项法令……其中最核心的就是土地法,这也是大明王朝的命根子。 张希孟倡导均田这么长时间了,旨意上也是三令五申,大家伙都习惯了。不过还欠缺一项最关键的东西,那就是将均田令变成永久的土地法,而叶琛则是负责这一项工作,目前已经开了个头。 “我就不指望能做成那么多事情了,只要这辈子能把这几项法令修好,就足以含笑九泉了。等我死的时候,也不要什么陪葬,就把这几项法令装在盒子里,陪着我葬了,我就心满意足了。” 大家伙听他说这话,齐齐反酸水,你丫的比宋濂还不要脸。这些法令可是大明的根基,你这是注定万古流芳的事情,你要是嫌弃,让给我们啊! 叶琛也感到了众人不善的目光,连忙把话题引开,他笑着对江楠道:“江提举,你也说说吧!这几年度支局可是很威风啊?做了大明的官,颇有收获吧?” 江楠放下筷子,看了看大家伙,突然笑了。 “可不是!要不是这身官衣,哪能跟诸位高贤在一起坐一张桌子?放在以往,还不把我赶下去,说我不懂规矩,冒犯了大老爷们啊!” 众人怔了怔,忍不住哂笑。 虽说女子的地位提升不少,但是能登堂入室的还是不多,以各部衙门为例,能执掌一个衙署的,就只有江楠一人。 不过其他衙门里面,倒是有一些负责公文的女官,尤其是御史台,走在了所有衙门的前面,或许是觉得女官不容易收买,又或者觉得眼下的女官和其他官吏没有什么瓜葛,清清白白,做事认真,清查贪官污吏,十分用心。 最近一段时间,御史台就有四位女官因为办案果断,被升为监察御史,人称“女青天”,也是一时佳话。 “江提举啊,你就别说笑话了,我可不敢小觑你,不然度支局能把我们大理寺查成没理寺!” 叶琛的话引来哄堂大笑,这时候宋濂突然道:“江提举,你,有没有考虑过成亲啊?” 这话问得很突兀,放平平时,宋濂断然不会开口,但是眼下气氛融洽,他就仗着胆子问了。 江楠倒是没在意,只是淡淡道:“没有。” “那,那是为何?” “也不为何!”江楠道:“我现在挺喜欢度支局的事情,清查账目,惩恶扬善,还能跟诸位高贤同座一桌,高谈阔论。一旦成家,又是相夫教子,又是生儿育女,度支局的事情,谁来负责?难不成要把辛辛苦苦挣来的官衣,脱下去不成?我可不干!” 宋濂微微愕然,忍不住道:“江提举,也不能这么说,婚姻大事,还是很要紧的。至于别的,可以稍微缓缓,要不调任清闲的衙门,也不是不行。” 他说这话的时候,偷眼看了下张希孟。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张希孟却摇头道:“这怎么行!如果因为成亲,就必须放弃或者改变官职,未免不近人情了。你宋学士也没有因为家里有老妻,就辞了翰林学士啊!” 宋濂老脸瞬间垮下来,苦笑道:“张相,这,这不能混为一谈!” “什么不能混为一谈?”张希孟道:“你无非是说女人成亲之后,要生儿育女,没法专心公务,不如男人方便干脆……你这话是对的,但是不能把这个当成拒绝女官的理由。” 这时候闷头吃掉三个狮子头的刘伯温突然抬头道:“没错,我支持张相的看法。” 宋濂咧嘴苦笑,“狮子头还堵不上你的嘴啊?” 刘伯温笑道:“我是这么看的,如果女官权衡利弊,自己愿意放弃,自然无话可说。但是这个不能成为朝廷的规则,不然就会被别人拿来攻讦女官。而且景濂兄,你在地方上看过吗?你知道农家妇人是什么样的?你说她们坐月子吗?” “难道不坐吗?”宋濂一惊。 刘伯温摇头,“不是不坐,是坐不起啊!整整一个月,就在家里,吃喝都要别人伺候,农户负担不起啊!很多妇人生下孩子,十天左右,就要下地干活……我还亲眼见过,一个妇人头一天小产,到了第二天下午,就跟着去割稻子了。没法子,都是穷闹的。” 老刘成功把话题拉回了民生经济,所有人的兴致顿时低了许多,再看桌上的佳肴,瞬间也淡了不少。 民生多艰啊! 这时候张希孟把话接过来了,“生存的苦难是一齐落在男女头上的,是所有人的事情,这是最基本的道理。所以说看待女官的问题,也不能单纯的区分开男女。觉得男人好用,女人不好用……生儿育女也不只是女人的事情,如果因为生产休假,需要短暂休息,这不能视作朝廷的损失,而应该看做天下的增加……增加了一个新的成员,是对整体有好处的。” “而且还有一件事,大家想过没有,一个有见识,有能力的母亲,一个能放眼天下,心怀八方的母亲……她的孩子,是不是大概率会更加优秀一些?如果我们把目光放得更长远一些,假使这位女官母亲,为天下培养了一个大才,一个未来的尚书宰相,或者是其他方面的杰出人才……你们还觉得休假是损失吗?” “这个……” 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还能这么看问题? 不过仔细想想,也确实有道理。 生儿育女,繁衍兴旺,这是天下人的事情。 一个优秀的母亲,确实更有利孩子的成长,娶妻娶贤,民间早有这个共识。 试问一个女人,能在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在和一群男人的竞争中,获得优势,能说她不优秀吗? 人才,下一代! 这才是一个国家的希望。 宋濂愕然少许,忙躬身叹服,“张相高见,我是五体投地,真心叹服。”宋濂又道:“我还想请教,张相,你要是成亲,不介意夫人为官做事吧?” 张希孟大方笑道:“有本事做官,那是好事,我介意干什么?” 宋濂这一次躬身更深,大声赞道:“张相之开明,当真是前所未见,除了佩服,我是无话可说!” 其他众人也都跟着称赞,唯独江楠,她皱着眉头,反问道:“张相,我看你也就是一说,宋学士也是如此。加入齐国公夫人在朝为官,不需要避嫌?不会引来闲话?” 这时候刘伯温笑了,“江提举,你这是一叶障目了。其他人或许需要避嫌,但是张相人品学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要是谁非要嚷嚷着避嫌,我倒是觉得度支局可以查查,看看这人干净不?别是自己心里有鬼!” “好啊!”江楠笑道:“这可说定了,假如到时候真有人嚼舌头根子,我就查他的账,落到我的手里,可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江楠夹了一块蜜汁火方,自顾自吃了起来,浑然不觉几道意味深长的眼神。 而宋濂和刘基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他们俩心照不宣,正在想着,要不要往下说……这时候郭英突然匆匆赶来,见他们在聚餐,郭英羡慕地口水都流出来了。 “张相啊,我,我也是你的部下啊!怎么忘了我呢?” 孙炎很不客气道:“你就别凑热闹了,拱卫司从来都是上位直属,张相可从来没有越权过!” 宋濂也道:“就是,郭指挥使,我们是上下级同乐,你又来添什么乱?” 郭英苦笑摇头,“我也不想打扰你们,但确实有大好事,不得不说。” “什么事情?”宋濂下意识问道。 郭英顿了顿,没有说话,而宋濂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这时候张希孟起身,拉着郭英去了旁边的房间。 “说吧,是什么事情?” “张相,前些时候,毛贵派遣田丰来应天,希望咱们能提供二十万石军粮,三千副铠甲,还要一些克制骑兵的弓弩,他是准备救援刘福通,但苦于粮饷武器不足,才跟咱们求援。” 张希孟怔了怔,“这事不能匆匆答应,我们也要举兵北伐,毛贵可以援助,但不能影响我们。” 郭英点头,“确实,李相公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最近事情有了变化。” “什么变化?” “就是那个田丰……他,他说大明有圣君名臣,必定能一统天下……他,他想求见张相。” “见我?” 郭英点头,“没错,我猜他是想和张相谈投诚的事情。” 张希孟微微皱眉头,郭英又补充道:“田丰曾是元朝的义军万户,手上实力不俗。他现在占据东平,足有两三万人马,在毛贵手下,也是一等一的大将,如果他能投降过来,山东的韩宋兵马,多半就归咱们了。” 张希孟却是没有急着点头,而是喃喃道:“毛贵人中龙凤,田丰不过是只孤鹜啊!” “走吧,我去见见田丰。”张希孟拔腿就走……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二章 小技巧 此田丰非彼田丰,不是三国里面的那个,他是元廷的义军万户,手下掌握一堆千户所,实力不俗。后来投降了刘福通,再后来毛贵攻击山东,并且由此北伐,田丰也配合毛贵用兵,攻城略地,立下了不少功劳。 但田丰和毛贵之间,或者说田丰这种人,又怎么可能真正忠心韩宋呢! “在下见过张相。” 田丰躬着身躯,面带讨好,仰视着张希孟。 “田将军,你先坐,有话咱们慢慢说。”张希孟保持了淡然和风度,他让田丰坐下,随即请人奉茶。 田丰则是诚惶诚恐,屁股只敢坐三分之一,马步功夫了得,不愧是元廷旧人出身,就是比那些草莽会媚上。 “田将军,用不着紧张,想必你也知道我们大明的一些主张,我们一向是以北伐恢复为重,一向以广阔的胸怀,面对一些志同道合之士。” 张希孟的开场白让田丰略感欣慰,但他却不敢丝毫大意,依旧诚惶诚恐。 “回张相的话,在下早些年虽然在元廷为官,却也知道元廷倒行逆施,伤天害理,只是苦无门路罢了。随后红巾军兴起,在下便投身义军,饿立了一些功劳。只是近些时候,在下颇为失望,觉得小明王和刘太师昏聩不明,前途渺茫。又见大明蒸蒸日上,非同凡响,故此,故此萌生弃暗投明的心思。想,想请大明收留!” 田丰说着,双膝跪倒,匍匐张希孟面前。 张希孟笑了笑,“田将军,你还是起来吧!” 最后张希孟不得不亲手把他拉起来,让田丰坐下。 “田将军,你心向大明,自然是好事,我是十分欢迎的……但是事关重大,咱们能不能先聊聊,把事情说清楚了。” 田丰慌忙点头,“在下恭听张相教诲。” 张希孟道:“谈不上,就是随便聊聊……你对元廷的认识很深刻,元廷不只是皇帝昏聩,官吏贪鄙,而是自上而下,由里往外,全都烂透了,无药可救。你能断然投靠义军,这是顺应大潮,是有功之举。” 田丰忙道:“多谢张相赞许,在下诚惶诚恐。” 张希孟笑道:“我说了,我们大明以灭元为主要使命,当下你要是投靠过来,会不会造成山东义军崩溃,进而威胁整个抗元大局?” 田丰顿时一愣,这话怎么有点不对劲儿? “张相,在下并非反复无常……只是如今的大宋朝中,乌烟瘴气,刘福通挟持天子,威福自专,下面的人离心离德,更加上一群世家书生,摇唇鼓舌,挑拨离间,不用说别人,就连毛平章都备受攻讦,内外交困。在下确实是没有办法,还请张相明察啊!” 张希孟一笑,“你说的都对,但是我想请你想想,如果你现在投靠过来,大明也接纳了你,山东的红巾会怎么样?” “这个……怕是会有乱子,只是……” 张希孟摆手,打断了他,继续问道:“那接下来呢?韩宋和小明王又会怎么样?” 田丰顿了顿,无奈道:“察罕帖木儿大军压境,四面围攻开封。小明王陛下全指着山东援军,如果山东兵马不至,怕,怕是会支持不住。” 张希孟再度点头,“这就是了,这么一来,不等于拱手将中原之地让给了察罕帖木儿?说到底,损失的都是抗元义军啊!” 田丰怔住了,这个道理是没错,可问题是你不是大明的丞相吗? 你担心韩宋的死活干什么? 这不是迂腐吗? 让刘福通和察罕帖木儿同归于尽,不是挺好的事情吗? “田将军,你有心归附我们,这是好事情。但是在当下这个时机,我认为是不合适的。” 张希孟耐心道:“如今我们和刘福通是盟友,跟毛平章之间,更是通力合作,一起抗元……我以为在当下,察罕帖木儿携着击败北伐军的威风,大军南下,多达几十万人马,从太行到河南,从山东到关中,皆有元军。如果在这时候,放任他们拿下开封,吞并中原,甚至掌握山东。到时候再想北伐,就千难万难了。” 田丰越发错愕,他傻傻看着张希孟,道理是没错,可我带着好几万人马投靠,你竟然执意反对,你到底是大明的宰相,还是韩宋的臣子啊? 你的想法,我万难领会! “田将军,我认为事情有主有次,当下抗元是主要的,我们和刘福通的分歧是次要的。当下最需要搁置争议,将心力放在对付元军之上。我们已经出兵南阳,随即还要给毛平章提供助力,又要北上抗元。” 张希孟道:“田将军有心归附,我们可以彼此派人,互相交往。让贵军了解我们大明的主张,知道我们的一些策略。先交朋友,然后才能成为一家人。到了那时候,田将军再归附大明,也会方便许多。” 田丰大吃一惊,“张相,你的意思是,要派人到在下这边?这,这怕是会打草惊蛇吧?” 张希孟笑着摇头,“这个请你放心,我们肯定会安排妥当,绝对不会轻易暴露身份。对于你的安全,我们也会全力保障。如果确实有安全之虞,这边肯定会有人保护你的,这点请你放心!” 田丰更加诧异,下意识道:“张相,莫非在刘丞相身边,有人?” 张希孟自信微笑,“我没法告诉你具体的事情。但我可以肯定地说,我们大明并不是那种靠着高官厚禄,金钱美女收买人的山贼土匪,衰朽王朝。我们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主张。对待大局上,我们主张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在经济民生上,我们主张均田均赋,四民一致。在选才用人上,我们是量才录用,在我们的朝堂上,甚至还有不少女官。” “当然了,我们最看重的还是一个人的想法,理念,关键是要认同我们的主张……这也是我希望派人过去,或者你也可以派人过来,我们彼此交心,这是最好不过的。” 田丰听到这里,心中微微一动,神色依旧谦恭,姿态更加老实,可言语之中,热情却是少了那么一丢丢儿…… “张相,在下部下皆是一群没读过什么书的混球,只怕不懂什么高深的道理啊!” 张希孟一笑,“用不着多高深的,我们就是讲老百姓的生存道理,他们没读书,可以学。我们军中就有很多先生,从识字开始,实不相瞒,眼下军中识字的人超过十万,这些将士可是大明的一笔宝贵财富啊!” “士兵认字,懂了道理,知道为什么而战,勇气百倍,所向披靡,这也是我们横扫南方的法宝,田将军,世上无难事,只要你有心,全都不会成为障碍。” 张希孟盯着田丰,宛如一个和善的师长。 可田丰越发觉得不自在,他偷眼看看张希孟,想了想才道:“张相,既然需要双方了解,能不能让我回去和下面人商议一番,再做出决断?” “可以!”张希孟道:“你这一次是代表毛平章而来,我会给你提供五万石军粮,另外还有一批兵器,再加上三百张大弩,算是礼物吧!” 田丰急忙千恩万谢,随后才躬身离去。 等他一走,张希孟的目光渐渐凝重,脸上只剩下些许讪笑。 郭英不知不觉站在了张希孟身边,俯身道:“张相,这个田丰不是真心投靠?” 张希孟笑道:“待价而沽罢了!他私心还是太大了!” “那,那要不要对他下手?还有,那些军粮兵器?” “给!这是给北伐军的,你要让兵部那边知会毛贵一声。至于田丰这人……咱们不要下手,也不方便下手。人家想投靠,我们把事情说清楚了,他爱来不来,如果我们随便下手,这就违背了你们做事的准则,把自己变成了贼匪,懂吗?” “懂!”郭英连忙答应,“只是我担心田丰这人投靠不成,会另外生出别的心思?” “你用不着担心。”张希孟眨了眨眼睛,笑道:“他这人必然会这么干的,如果我没猜错,他多半会同时派人联络察罕帖木儿。” “啊!” 郭英更是一惊,“张相,如果田丰投靠了察罕帖木儿,那,那山东红巾岂不是要完了?毛贵岌岌可危啊!” 张希孟笑着点头,“那你现在明白了,我为什么不愿意立刻接纳田丰吗?” 郭英浑身一振,似有所悟,情不自禁给张希孟伸出了两个大拇指! 田丰这种人,两面三刀,首鼠两端,接纳他,也不过是一个不那么可靠的走狗。可毛贵不同,此人有才干,有操守,又相当认同大明的主张。 只是碍于身份,不愿意转投大明。 可若是田丰投敌,这时候大明出手挽救山东红巾,毛贵就必然投降! 得到毛贵,胜过一万个田丰! 高! 都让张相高完了! “张相,接下来是不是要把田丰的举动,告诉毛贵?” 张希孟绷起面孔,“怎么能叫告诉呢?是下面人不小心泄露了消息……然后再让礼部和兵部驳斥,声明我们绝没有挖墙脚的打算,一切流言蜚语都是假的。” 郭英忍不住笑道:“明白,下官明白。只要兵部否认,这事情就实打实,确凿无疑了!”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三章 自投罗网的王保保 郭英很轻松带着张希孟教的小技巧去安排了。 田丰这人在元末的历史上,也算是小有名气。他本是个元廷的万户,投靠了刘福通,又追随毛贵北伐,着实立了些功劳。 但是在毛贵遇刺之后,田丰就投降了察罕帖木儿,反过头来,对付山东的红巾军……就在大家伙切齿咬牙的时候,田丰又干了一件事,他把察罕帖木儿给刺死了。 人家是反复横跳,他是反复背刺……这么浪的一个人,下场自然不会好,他最终死在了元军手里。 田丰这么干,产生了两个后果,第一,他促成了王保保掌权,让奇男子登上了历史舞台;至于第二点,失去了察罕帖木儿之后,北方元军再度大乱,并且发生了火并,结果被老朱抓到了机会,大举北伐,成功收复中原。 能同时造福两边,田丰用自己的命,证明了元末小要离的实力,舍己为人了属于是。 就这么个东西,张希孟看的很准,没法利用,更不能占有。你在他的身上,投入任何本钱,估计都会赔的很惨很惨。 所以张希孟给了他一个钉子,让他知难而退。 果不其然,田丰匆匆返回东平,立刻见到了自己的好朋友王士诚,两个人凑在一起,互相交流情况。 田丰就不用说了,唉声叹气,“大明那边居心叵测,张希孟不停念叨着要往咱们手下派人,要交朋友。” 王士诚一怔,笑道:“他愿意派人来就派人来,难道还能把咱们的人弄走?” “你懂什么!”田丰恶狠狠道:“他们那一套确实能蛊惑人心啊!我就跟你说一件事……张希孟那么大个宰相,竟然亲手织毛衣。” “织毛衣?” “对!就是给高丽的关铎他们织毛衣!” “什么?”王士诚大惊失色,再三询问,等确定是真的之后,他直接郁闷了,忍不住心惊肉跳道:“要我是个下面的小卒,听说这事,我都想给他卖命了!” 田丰点头,“谁说不是!毛贵那家伙不是被称作小朱元璋吗?要我说啊,且不论他比朱元璋差多少,他手下就没有张希孟这么个人!他是不可能成事了。” 王士诚不太在乎毛贵了,他依旧再想,假如给自己一件毛衣,竟然是张相公织的……我的老天啊,这是什么神仙手段? “田兄,照你这么说,这,这天下早晚都是朱元璋的,别人根本斗不过。咱们,咱们也赶快投了吧!” “投什么?投过去咱们就一无所有了。”田丰恶狠狠道:“你也不想想,咱们都是元廷的旧臣,你我手下干净吗?经得起查吗?” “那,那咱们就老老实实的,也先帖木儿不也没死吗!” “哼!他那是活着?在应天修牛蹄呢!连狗都不如!大丈夫岂可郁郁久居人下!”田丰恶狠狠道:“他朱元璋虽然厉害,但想一统天下,还要些时候。咱们先逍遥几年,等走投无路再说!” 田丰盯着王士诚,愤愤道:“我让你派人,联络察罕帖木儿,情形怎么样?” 王士诚道:“察罕倒是答应了,还说能拿下山东,就封咱们俩王爵,你是齐王,我是鲁王。” 田丰直接翻白眼了,“这也是个空手套白狼的!他察罕都不是王爷,凭什么许诺咱们俩封王?还是齐王、鲁王那么大的爵位,打死我也不信啊!” 王士诚咧嘴苦笑,“我也不信,可现在伱又说不能投靠大明,刚刚毛贵还送信来了,让咱们整顿东平府,兖州府等地的兵马, 随着他一起解救开封汴梁。” 田丰一肚子气,这个毛贵,还是太迂腐了。 犹豫了这么久,到底还是决定救助刘福通了。只是眼下毛贵的处境远远谈不上好。 他北伐败退之后,气势就不如从前了。虽然学了很多朱元璋的做法,但是内部的大户还是迟迟没法处理干净,这些人联合起来,跟着汴梁的“大宋忠良”遥相呼应,不断攻讦,弄得毛贵手忙脚乱,难以招架。 而且正如王士诚所说,毛贵想学朱元璋,无奈手下没有张希孟……人才太少了,就算是德政,也很难落实下去。 结果就是根基不稳,人心离散,粮草不足,准备不周…… “要是这样就跟察罕交锋,只怕要一败涂地啊!”王士诚无奈轻叹。 田丰暗暗咬牙,“无论如何,咱们也不能跟着毛贵送死,少不得要下手了。” “下手?” “对,就是弄死毛贵,拿着他的头,去向察罕请功啊!” “不行啊!”王士诚吓得连忙摆手,不停摇头,“田兄,你莫非忘了?当初是朱元璋把徐州等地借给了毛贵,让他充当北伐根基。眼下彭早住屯兵徐州,缪大亨屯兵宿州。他们可都是朱元璋的爪牙。毛贵要是死了,他旧部不会放过咱们,再加上朱元璋的兵马,咱们必死无疑啊!” 田丰沉吟少许,就道:“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咱们只要联络察罕,让他派出一队精兵,接应咱们,也就是了。” 这俩人又讨论了许久,总算敲定了计划。 田丰派人,以校阅兵马,誓师出征为名,请毛贵过来,然后伺机杀死毛贵。 在另一边,派人请察罕出兵五万,接应他们。 只要毛贵一死,大军杀过来,平定山东不难,到时候他们也就摇身一变,成了大元忠臣了。 计划很完美,可第一步就失败了…… 田丰和王士诚不断派人,联络元军,这事让毛贵给察觉了。 毫无疑问,这是拱卫司的功劳。 而此刻的毛贵,即没有多少愤怒,也没有多少喜悦……他只剩下浓浓的无奈。 扪心自问,毛贵觉得自己尽力了。 他完全是一个人,在苦苦撑着大局……要对付元兵,要压制大户,还要应付汴梁的明枪暗箭,如今就连手下的田丰和王士诚都要反叛自己。 到底该怎么办? 如果田丰和王士诚是普通人,杀了也就杀了,可问题是他们俩都出身元廷,代表降兵,又受到刘福通的安排,追随山东红巾。 这样的人,在毛贵手下太多了。 贸然杀了他们,惹来其他人的愤怒惶恐,一样要溃散……毛贵着实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救刘福通不行,不救也不行,除掉田丰等人,后患无穷,不除田丰,立刻分崩离析……毛贵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竟然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毛贵辗转反侧,思前想后,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没有办法,他还有最后一招,只是走了这条路之后,他就不再是大宋的忠臣……改换门庭,对于某些人来说,比杀了他们还容易。 毕竟人和人之间的差别,真的比人和动物还要大。 就在毛贵迟疑之时,突然传来了消息,原本驻扎在临清的一支骑兵,差不多八百人,已经归顺了察罕帖木儿。 得到这个消息,毛贵先是一愣,随即默然无语。 这是一个信号,自己的麾下开始溃散,即便没有田丰,只怕也会出事的……汴梁四面楚歌,韩宋这面旗号,不是那么好用了! 毛贵思索再三,终于前往了一处位于益都城中的书坊。 “我要见见你们东家。”毛贵的声音低沉,略带沙哑。 掌柜的仔细打量,良久之后,这才点头,他先转身去了,不多时又从后面出来,请毛贵过去。 毛贵跟着到了后面一间安静的茶室,在里面竟然有个身着淡蓝色衣衫的女子,正在摆弄茶具。 毛贵见到此情此景,顿时一愣,,随即脸色涨红,怒火中烧! 女子看了他一眼,就笑道:“毛平章,别误会。我确实是这家书坊的东家。而且还能告诉你所有想要知道的事情。” 毛贵绷着脸,几乎想要拔腿就走,最后他还是重重叹息一声,冷冷道:“大明这么做,未免让人失望!” “失望?我一个堂堂千户,领着指挥使俸禄,正儿八经的五品官,有什么让毛平章鄙夷的?” 毛贵怔了怔,脸更红了,这次是羞臊的。 “姑娘是?” “用不着多问,我们的意思是让你先全力以赴,解救开封,击退察罕,至于其他的事情,可以放在战后谈……趁火打劫,坑害盟友的时候,我们还干不出来。” 毛贵也万分诧异,“这,这是真的吗?” 女子笑了,“毛平章,你早就知道这是大明拱卫司的产业,我们也没有十分要瞒着你。朋友相交,贵在坦诚。我们相信毛将军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却也知道你的难处。你看需要什么帮助才好?” 毛贵再三打量,他终于确定对面的女子言语干练,举止大气,当真是大明的官吏,不是那种靠着美貌,诱人上当的。 因此毛贵也正色热切道:“不知道大明能不能派出一支强兵,最好有二十万以上,我们联手,一起大破元军?” 周慧娘突然笑了,“毛平章,你只要能说服刘福通,向我们发出求援旨意,我们可以考虑大举出兵。” 毛贵面色深沉,暗暗叹息。 让明军出手,就必须先说服汴梁的那帮人。可问题是自己出兵过去,都会被当成居心叵测,更不要说跟大明联军了。 毛贵沉吟了再三,这才道:“我现在倒是有一条计策,田丰想引诱我过去,他必定会求援察罕,如果我假意答应,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果察罕帖木儿确实前来,就足以让他有来无回。” 周慧娘略想想,就道:“这个办法似乎行得通,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还是要派一支兵马,务必精锐,协助在下,截杀察罕!” 周慧娘道:“让彭早住将军率领八千人马,从徐州北上,你看如何?” 毛贵想了想,点头道:“一言为定!” …… 就在这边定下计策的时候,在杏花营的察罕同时接到了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好的是田丰决定投降,还要刺杀死敌毛贵。 而坏消息则是老爹阿鲁温被冯国用包围在了南阳,危在旦夕! “父亲在上,南阳危在旦夕,父亲可请往救援,山东的事情,孩儿愿意代劳!”说话的正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将领,名叫王保保…… 正文 第四百五十四章 聪明的孔家人 王保保替察罕统兵,秘密前往大名府,配合田丰行动……他刚刚动身,消息就从杏花营传出去,还没等王保保赶到目的地,消息就已经到了大明这边。 此时的元廷,简直是带英附体,被渗透得和筛子差不多了。 “先生,这周千户,确系奇女子啊!”郭英毫不掩饰,对自己部下的赞许……这些日子以来,周慧娘提供了太多极具价值,而且极其精准的情报。 南阳方向的阿鲁温,就是她告知的,如今又争取到了毛贵,光是凭这两件事,回来的时候,一定给她一个大大的官职。 情报这个东西,最难的不是获取,而是如何判读。 就拿郭英来说,他每天能看到的呈报,跟小山似的。方方面面,什么玩意都有。 累死他,也不可能都看完。 事实上,大多数准确的情报,都被当成无关紧要的东西,放在那里,只有事后悔恨的作用。 而像周慧娘这样,经过验证,情报准确可靠,无疑会大大降低工作难度,反正她的消息永远放在第一位,永远值得相信,这还不容易吗! 反正郭英是对这个部下满意之极,已经准备给她请功了。 这样的部下再多几个,不愁他不能封侯封公! 张希孟也十分认可周慧娘的本事,论功行赏,肯定不能少了人家的。只是眼下最紧要的事情却是处理山东的情形。 毛贵有意投降,田丰又要勾引察罕,急需大明出兵支援。 几方势力交织在一起,不只是打仗,还要斗智斗勇,随机应变……这种事情,很显然不是一个将领能胜任的,哪怕徐达那种帅才也不行。 因此老朱只能派出张希孟,让他前来怀远坐镇统筹,跟张希孟同来的有郭英,还有李文忠的两千精锐,朱元璋给李文忠的唯一旨意,无论如何,保护张先生安全,拼了命,也要张先生安然无恙。 剩下的全看张希孟怎么运筹了。 “先生,这一次顺利的话,我们就能进军山东了吧?”李文忠突然笑道。 张希孟眉头微皱,思忖了少许,竟然也笑了,“你是想说,我这也要衣锦还乡了吗?” 李文忠忙笑道:“先生,我可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起来当初上位登基的时候,孔家还派人过来,彼时先生可说过,要让他们做大元朝的忠臣,全忠尽孝,就是不知道孔家人愿不愿意这么做?” 张希孟轻笑道:“要是他们不愿意呢?” 郭英笑嘻嘻把话接过来,“那就让他们愿意!” 你不想体面,我们帮你体面! 烧一把火,派几个人过去,总而言之,有足足九种办法,让孔家消失…… 李文忠下意识看了看嬉笑的郭英,后背有点冒寒气,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此时趁着兵荒马乱,把孔家解决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就看张希孟的选择了。 两个人四只眼睛,都落在了张希孟的身上。 “你们想得很对……解决不了孔家的问题,就解决孔家的人。反正人没了,问题也就没了。对不对?” 两个人听这话有点别扭,但意思确实是这个意思。 “先生有更好办法?” 张希孟道:“谈不上更好的办法,只是孔家也曾经遭逢大难,死了很多人,几乎绝嗣。” “几乎绝嗣?”郭英叹道:“哪是哪个做事不小心的?要是把活儿干得漂亮点,他们不是省了许多麻烦吗!” “跟小心不小心的没关系。”张希孟笑道:“人家唱了一出赵氏孤儿, 你们能怎么办?” 郭英一怔,李文忠倒是比他敏捷,立刻道:“先生说的是孔末乱孔吧?确实,就算除掉孔家,只要有人愿意,还能找出一个孩子,编一段故事,重新延续衍圣公的辉煌?” 张希孟颔首,“没错,这就是一直以来,我更主张诛心的原因所在,有太多的事情,杀人只是割去了冒出来的韭菜叶,诛心才能彻底断根儿!” 沉吟少许,张希孟复又笑道:“其实我还挺期待这一次孔家的表演,又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他们要是演得不好,我这边也不方便顺水推舟啊!” 张希孟满怀期待,至于孔家,似乎也不想让张希孟失望……孔克坚和孔希学父子俩,正在密议对策。 “父亲,山东变局在即,我看毛贵长不了,察罕大军,一旦攻克开封,山东必然土崩瓦解。” 孔克坚点头,“这还用你说!当初红贼北犯大都,就是为父力主留守,天子不可轻易弃社稷于不顾,结果当真就击溃了毛贵,保住了大都!” 提到了人生高光时刻,孔克坚不免欣喜。 也正是因为如此,元廷皇帝才给孔克坚授予礼部尚书,国子监祭酒的官职,当真是风光无限。 “爹,快别说了,若非如此,咱们也不至于没了退路!”孔希学的一句话,让孔克坚顿时没了脾气。 只能绷着老脸,半晌挤出一句话,“忠臣难当啊!” 确实,孔家跟元廷搅在一起,毛贵无暇顾及他们,但是大明可不会。尤其是张希孟,更是已经把话挑明了。 自从应天回来,孔家父子就没睡过好觉,成天做噩梦,夜里惊醒,也是让明军杀到了眼前,把他们全家都揪出去,挨个砍头,血流滚滚,那叫一个惨啊! “儿啊,你方才说毛贵不是察罕对手,这话是对的,可你说察罕能不能斗得过朱元璋?” 这话问得,就跟问了话似的。 孔希学早就拼命打听,了解大明的情况,尤其是明军击败了陈友谅,吞并了湖广,实力大增。 事到如今,谁都看得明白,大明兵强马壮,钱粮充足,最最紧要,上下一心,立场鲜明,人家是一个攥紧的拳头。 相比之下,察罕帖木儿也很强大,兵马众多,攻无不取,战无不克。 但是他背后的元廷,还是乱斗。 就算是统兵的大将里面,察罕也不是没有对手。 答失八都鲁死后,他的势力归了儿子孛罗帖木儿。而孛罗帖木儿就和察罕针锋相对,斗得不亦乐乎。 一方是冉冉升起的大明朝,一方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的大元朝……作为老站队高手,孔家不可能看不出来,要不然也不会让孔希学去应天了。 可问题是人家大明不要啊! 子欲养而亲不待了属于是。 “爹,我看毛病还是出在张希孟身上,这个小子,他一心创立新学,取代理学,甚至推翻孔孟之道,他居心叵测!” “岂止居心叵测,简直该杀!”孔克坚气得直咳嗽,“这孔孟之道,那是先贤道理,千古不变。他张希孟何德何能,也敢挑衅孔孟之道?简直不知死活!” 孔希学也无奈长叹,“如今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要是放在先秦的时候,必定有豪侠义士,断然出手,刺杀此獠,让他血溅十步!” 这父子俩感叹了老半天,除了盼着天雷劈了张希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相对哀叹一阵子之后,孔希学突然道:“父亲,据孩儿打听所知,最近田丰和王士诚调兵遣将,看样子应该有所动作。” “动作?什么动作?援救开封?” “不是,应该是反了毛贵?” “反叛毛贵?”孔克坚微微沉吟,老眼不时转动,突然道:“这么说,毛贵的处境很难……他一旦死了,山东就会落到大元手里?” “差不多,只是大明也虎视眈眈,谁胜谁负,还不好说。”孔希学无奈道。 孔克坚沉吟不语,这已经到了最紧要的时候了,一步走错,后果不堪设想,千年孔家的兴亡就在他们父子身上了。 “儿啊,立刻准备一份厚礼,给田丰送去!” “给田丰送礼?”孔希学大惊,“爹,这万一让毛贵知道了,或者大明知道了,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不要紧。”孔克坚摆手道:“毛贵已经是半个死人,内忧外患,他活不了。至于大明……” 孔克坚也沉默了,大明确实是个麻烦。 “咱们现在不过是一块鱼肉,予取予求。可若是能搭上察罕,为父就可以进入大都, 入朝为官。” “爹!伱还要当元廷的官啊?”孔希学怪叫道。 孔克坚微微冷笑,“蠢子啊!你不站在人家背后,怎么从背后捅刀子啊!” 孔希学顿时愕然,乖乖,老爹太高明了! 先在元廷抢个好位置,然后背刺大元,这招都绝了。 “那,那要是大元朝安然无恙,南北对峙,又该怎么办?” “哈哈哈,这不更容易吗!咱们继续当大元的衍圣公就是了。没准大明还会扶持南宗……反正都是孔家人,咱们也顾不得太多了。都是孔家人,让他们捡个便宜就是了。” 这爷俩商议妥当之后,立刻准备了一千两黄金,两万石粮食,装上马车,由孔希学押运,前往东平,献给田丰,犒赏三军。 结果就在孔希学出发不久,就遇到了一支红巾军,他们盔明甲亮,队伍严整,一看就是精锐。 “我们也是山东红巾,奉命而来,你们有心,大家就同路吧!” 孔希学也不敢拒绝,就这么稀里糊涂,跟着这队人马,一起动身。 休息时候,孔希学吃惊发现,这伙红巾军很不一样,他们不进村庄,也不扰民,吃东西都随身携带,令行禁止,绝对是一支精锐。 “贵军如此厉害,怕是被吹上天的明军也赶不上吧!”孔希学好奇道:“请问贵军是谁统帅,我真想认识一下这位英雄!” “英雄谈不上,在下彭早住。”一个中年汉子笑呵呵道:“不过有一句话你说错了,我们可算不上军中精锐,一般般吧!比徐达他们还差很多呢!” 孔希学怔了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完了!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五章 咱大明,无所不能 彭早住能领兵前来,半点都不稀奇。 毕竟当一方主帅打算投降的时候,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因此彭早住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韩宋的旗号、铠甲、兵器……随后他又拿到了毛贵的手谕,然后他们就在山东畅通无阻了。 从徐州到兖州,再前往东平州。 这一路都是沿着运河前行,孔家从曲阜带着黄金礼物,去拜见田丰,也要走这一趟,然后就撞在了一起。 孔希学乍听之下,几乎昏死过去,要了命了,竟然撞到了明军的手里,这不是死路一条了吗? 孔希学拼命转动几乎空白的脑袋,想要保住性命。 还真别说,作为一个反复横跳的高手,还真让他憋出一个主意来。 “那个……我们也是给田丰将军送钱粮的,是,是要救援开封,都是为了抗元,抗元啊!” 彭早住看了看孔希学,把醋钵大的拳头举起来,看了看孔希学鸡崽子似的身形,无奈摇了摇头。 这要一拳下去,估计就要吹百鸟朝凤了。 “你也别装蒜了,老子什么都知道。你现在也别废话,我的人就跟着你们,充作你们孔家的人,你把我们顺利带进东平,拿了田丰那个贼,回头我给你留个全尸!” 听到前面的话,孔希学已经是魂飞魄散,拿捏不住。等听到留个全尸的时候,孔希学惊了个倒仰,瘫在地上嚎啕大哭,泪如雨下。 “我,我们家是圣人血脉,何等尊贵!天下仰望,士林领袖,无论如何,也不能杀我们啊!大明天子是圣君雄主,心怀四海,饶了我们吧!饶命啊!我们孔家愿意效命大明,替大明摇旗呐喊啊!” 这家伙哭得稀里哗啦,不停哀求。 彭早住就这么冷冷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么个癞皮狗似的玩意,杀了他们还真不如留着散德行呢! “孔希学,你要是现在就想死,老子立刻动刀子,就在这运河边,把你切成三千六百片,扔到锅里,烹了!” “你要是还想留个全尸,就赶快滚起来。”说话之间,彭早住还抽出了匕首,在孔希学脑门上蹭了两下子,这位顿时魂飞魄散,实在是扛不住,唯有颤颤哆嗦,从地上爬起来。 顿时一股难闻的味道直刺鼻孔,顺着大腿,不断滴答……敢情是稀宗攥拳头,整了个狠活! 彭早住无奈,只能叫来两个孔家仆人,替他们主子洗好了,有找了件衣衫,这才匆匆上路。 此刻的彭早住,手里握着两大王牌,遇到了地方豪强,就打出孔家旗号,遇到了红巾军,就说是毛贵派来的。 一路进军神速,竟然就到了东平。 派人进去联络,田丰也是一怔。 孔家毫无疑问,是山东世家的头一把,他们能来,真是有点受宠若惊啊! “让他们进来吧!” 手下人转身要走,田丰又道:“还是我去迎接,少公爷是怠慢不得的。” 田丰这也是倒霉催的,他要是不出去,或许还有机会,可他这一献殷勤,就把自己送了出去。 田丰带着二百人,大开东平城门,亲自出城迎接,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鼓乐队,敲锣打鼓,前来迎接。 第一次见到,主动送死,还给配乐的。 “孔希学,去打個招呼吧!” 这位少衍圣公苦兮兮的,只能站出来,跟田丰打招呼,“田将军,我,我这边准备了一些薄礼,请……请田将军查验,收取。” 田丰也没有注意,竟然直接走了过来,冲着孔希学连连拱手,“多谢,多谢衍圣公高义,在下感激不尽。” 孔希学心里都把对方骂惨了,你想害人,好歹警惕一点啊! 当个坏人都不及格,你也太失败了,活该被明军抓了。 心中暗叹,却也只能扭头,让人把满载着黄金的马车牵过来,展开箱子,让田丰观看。 眼见金灿灿的,田丰也动心了,连忙走上前,仔细看了看,立刻喜笑颜开,“多谢多谢!有衍圣公慷慨解囊,什么都不怕了。” 他正说着,突然觉得肩头一沉,猛然回头,却发现一个大汉正把手按在他的肩头。 错愕之间,又有两个人一前一后,飞扑过来。 田丰急切之际,想要挣脱,可彭早住的双手死死扣住了他的肩头,想要挣脱,岂是那么容易的! 而且刹那之间,两个士兵扑在了田丰身上,直接把他压在了身下,这时候又有四个士兵带着绳索过来,三下五除二,就把田丰给捆成了粽子。 直到此刻田丰还没有明白过来,“你们孔家,你们孔家怎么能抓我?我,我跟你们是一家人啊!我也心向大元啊!” 这时候彭早住呵呵冷笑,“抓得就是大元忠臣,你和孔希学正好作伴!” 一句话出口,田丰瞬间傻眼了。 随即他挣扎着惊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彭早住呵呵一笑,“你最不想面对的人。” 田丰愣了少许,脸见见苍白起来,看着彭早住的目光,充满了惊骇,嘴唇都跟着哆嗦,“你,你们是明军?” 彭早住没有说什么,而是让人押着田丰,直接进城。 有了田丰在手,轻易进入东平州。 等到了衙门之后,还没等坐下来,就有人进来送信,一见田丰被捆成了粽子,他也傻了,竟转身要跑。 旁边的明军直接下手,将此人抓住,询问之下,原来他说王士诚的亲信,就在刚刚,王士诚偷偷去见了王保保,双方敲定了细节,只等着毛贵过来,就击杀毛贵,一举攻取整个山东。 王士诚喜滋滋回来,要跟田丰商议。 彭早住呵呵一笑,“很好,请王士诚进来吧!” 不多时,满脸喜色的王士诚就从外面进来,一边走还一边嚷嚷。 “大事成矣!大事成矣!田兄,已经商议妥当了,你是行省左丞,我是行省枢密使,王保保还是大方的,年少有为,是个难得的人中龙凤啊!” 王士诚迈步走进来,却发现田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再看他,身上竟然还有绳索。 王士诚一怔,脱口而出,“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话音刚落,两边的明军涌出,不出意外,王士诚也被拿下了。 片刻之后,孔希学,田丰,王士诚,三个人是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全都欲哭无泪。 田丰率先破口大骂,“孔希学,要不是你们来了,我怎么会半点不加小心?我真是瞎了眼,你们孔家就这么没有骨头?明军抓了你,你怎么不反抗?” 孔希学翻了翻眼皮,呵呵冷笑,“你真高看我们,实不相瞒,孔家人从来不反抗!” “你!”田丰气得要死。 这时候王士诚也急了,“田丰,你这个王八蛋,你被抓了,怎么不提醒我?我,我还把事情都给说出去了,这下子黄土泥掉进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咱们都落到了明军手里,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谁让你的嘴比放屁的地方还松……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酥油,现在人家什么都知道,我有什么办法?” 他们互相对骂,疯狂抱怨,田丰伸腿,狠踹了王士诚,王士诚也拿脑袋撞他。 就在这俩人其乐融融的时候,孔希学突然开口了。 “你们别吵了。咱们虽然落到了明军手里,可若是能把王保保给骗来,把他拿下了,不也算是功劳吗!没准还能活命!” 他这句话提醒了两个人,但田丰却不以为然,“大明朝到底有点与众不同之处,光是王保保,还换不来咱们的命。察罕怎么就没亲自来,要是他来了,就不一样了!” 孔希学冷哼道:“还不是你们愚蠢!没有把察罕说过来?看起来就只有等死了。” 王士诚绷着脸,攥着拳头,切齿咬牙,半晌突然道:“我,我还是想把王保保骗过来!” “骗他干什么?陪葬吗?”田丰没好气道。 王士诚竟然真的点头,“没错,咱们已经这么倒霉了,人生一世,死到临头,能拉一个垫背的是一个!” 田丰怔了怔,下意识咽了口吐沫,当真要把王保保骗过来了? 反正自己要死了,那就拉一个垫背的。 察罕的儿子,也不算亏! 这仨货一起嚷嚷着,把彭早住叫了过来,听到他们的计策,彭早住颇为吃惊。不过转念一想,也还不错。 他先是抓了孔希学,轻易拿下了田丰,随后又抓了王士诚,如果在能把王保保引诱上钩,那也算是一大功劳。 彭早住果断行动,他先是给毛贵送信,让毛贵立刻调兵过来。 鱼太大了,继续帮忙。 得到消息的毛贵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这么,这么容易? 兵不血刃,就拿下了田丰等人,这明军也太厉害了,这是专门打神仙仗啊! 啥也别说,赶快行动起来。 毛贵立刻调兵,以最快速度,前往平阴。他算得很准,按照约定,王保保统御兵马,自大名府,经过阳谷,奔着东平州而来。 “红巾军,不过是一群草贼,我父自起兵以来,攻无不取,战无不胜。如今坐拥几十万大军,兵围开封,刘福通殒命在即,等他一死,随后大军南下,就灭了朱元璋!” 王保保坐在马背上,神气十足,笑呵呵问道:“你们说,为什么我父必胜?” 众位将领一顿马屁,说什么用兵如神,神机妙算,孙武再世……王保保竟然都摇头了。 “其实没有那么复杂,自古以来,这么多年,从南往北,可有成功的?”王保保笑着问众人,“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怔了怔,竟然齐声赞叹。 果然,从南往北打,还没有成功的先例。 “少帅英明啊!” 而就在这时候,一队明军也在快速向前,进入预定位置,军中的宣讲员也在说着,“从古至今,北攻南易,南伐北难,诸葛孔明,岳元帅,他们都功亏一篑……咱们大明不一样,咱们就要创造历史!就是要灭了元廷,告诉后世子孙,只要有这口志气,没有什么办不到的!” “咱们大明……无所不能!” 正文 第四百五十六章 抓了俘虏 “先生,这个察罕帖木儿,他的汉名叫李察罕,儿子却叫王保保,父子俩不同姓,也是新鲜啊!” 郭英随口道。 一旁的李文忠咳嗽道:“郭指挥使,你就别丢人了,王保保又不是亲生儿子,父子不同姓,又能怎么样?” 郭英不爱听了,“就算是义子,收到了门下,也要改名的……咱上位不就有好些个干儿子,你不知道?” 李文忠还被问住了,竟然一阵语塞,郭英忍不住讥诮道:“所以啊,你也是一知半解,就别给我充当先生了,这事还是要请教先生,看看咱们张相知道不?” 三个人并马而行,直奔徐州城……当初毛贵借了徐州,作为北伐基地。如今虽然毛贵没有正式归附大明,作为大明出兵的谢礼,徐州等地已经归还了大明,张希孟需要去签收一下。 “要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太清楚。但是我听过一个传闻。”张希孟沉吟道:“有些蛮夷部落,十分混乱,哪怕是妻子,妾室,生出来的孩子也未必是你的。因此他们就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继承制度,舅甥继承。” “什么?”李文忠和郭英同时大呼,还有这种离谱的事情? “你们想想,自己的儿子尚且不靠谱,侄子什么的,更不用说了。但是兄妹同出一母,而妹妹生下来的孩子,又是确定的……所以在一些蛮夷之中,舅舅和外甥,反而是最能够保证血缘关系的,因此就出现了舅甥继承。” 李文忠和郭英互相看了看,全都一脑门黑线,还有这么离谱的事情?不过仔细想想,要真是混乱成那个样子,或许还真如张希孟所讲,只有舅舅和外甥之间还可靠那么一点。 “对了,王保保确实是察罕帖木儿的外甥……那这么说?”郭英突然说不下去了,可怪异的神情却是出卖了他,这家人这么热闹? “别瞎想。”张希孟道:“我只说有些化外蛮夷,察罕迁居中原,也有些时候了,多半只是旧习未改,依旧延续着这个习惯罢了。” 郭英和李文忠想了想,也都点头,深表赞同。不过这种习惯还是让他们大呼震惊。世界真是奇妙,当真值得领略一番。 “瞧着吧,有朝一日,我要领兵,横扫天下……到时候有什么新鲜事,我必定告诉你。”李文忠笑嘻嘻道。 难得,郭英半点不羡慕,反而撇嘴道:“你想往外面征战,没有我们拱卫司能行吗?到时候我给你一张错误的地图,就能让伱学着李广,在大漠里面绕圈玩。” 这俩人你来我往,没事闲聊。 张希孟距离徐州已经不远了,他就要在这个古战场上率领健儿,踏上征途,所到之处,一定要元军抱头鼠窜! “郭英,你安排人手,好好盯着东平,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郭英急忙点头,“请先生放心,咱们的人早就安排妥当了,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立刻送来。” 张希孟总算放了点心,剩下的就是等候消息了,毕竟在这个时代,又没有网络,也没有卫星……除非亲自上战场,别想看到实况转播。 不信拱卫司,又能相信谁呢? 张希孟倒是看得开。 而此时的王保保,却是第一次真正独立领兵,充满了激动和紧张。 原本历史上,王保保就是在这一次成名的。 他两战两捷,消灭两万山东红巾,迫使田丰和王士诚投降。 不过因为张希孟的原因,这次的情况有点小变化,是田丰和王士诚先投降大元,然后请王保保过去。 总而言之,问题不大。 作为久居汉地的小镇做题家,保保读了不少书,诸子百家,经史子集,他言说自古以来,由南而北,攻取中原的,从没有成功,还真是打动了不少将领。 你要非说大元多拉胯,察罕多神勇,下面人没准还会嗤之以鼻。 但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些说不清楚的事情。 诸葛孔明六出祁山,寸功未立,姜伯约九伐中原,损兵折将。再往后,祖逖、桓温、乃至刘裕,都组织过北伐。 有的明明已经取得了不俗的成果,但还是功亏一篑。 似乎漫长的历史上,就有那么一种规律,或者说是定数,告诉所有人,从南向北,这条路就走不通。 最好也就是隔江而治罢了。 也就是说,朱元璋能占据江南江北,黄河两岸还是大元朝的。 而当下大元朝最强大的武装势力,那就是察罕帖木儿啊! 这么说吧,察罕就是大元的曹丞相。 只要击败大明,保住中原不失。 察罕帖木儿就能效仿曹操宇文泰故事,把大都的皇帝拿捏得死死的。 就算察罕讲究,不愿意篡位,那保保不还是能行曹丕故事吗! 就算失去了半壁江山,咱也是朝中贵人,依旧可以作威作福,高高在上,所以当下最紧要的事,就是拿下山东,和大明形成南北朝的局面。 大好的前程等着大家伙,快点行动吧! 就在他们向前进发的时候,突然有手下发现远处有林星的黑点,像是骑着马匹,但是却没有什么旗号标志。 王保保怔了怔,立刻派人追过去查看。 等了片刻,手下人回来禀报,应该是当地的土贼,这帮东西也是不开眼,这么多的兵马,竟然也敢凑过来,真是不要命了。 王保保听到之后,稍微沉吟,就想放过算了,还是全力以赴,往东平州去,现在已经不远了。 可就在继续向前,走了不到十里,竟然又出现了一些贼匪,比刚刚多了数倍。 保保很生气,怎么真的把我当成肥羊了?区区贼匪,也敢打我的主意? “分出一个百人队,把这帮碍眼的东西都给我赶走!” 手下人立刻答应,一个百人队追了上去。 但是令人讶异的是,这帮山贼看到元兵,竟然没有立刻作鸟兽散,而是不紧不慢,向一处土丘跑去。 元兵在后面追了好一会儿,眼瞧着就要赶上了,他们突然钻进了一片芦苇塘,随后消失不见。 元兵看到了这一幕,也犹豫了。 东平府这里,水网密布,水塘众多,芦苇荡一眼望不到头,如果不熟悉环境,贸然扎进去,还真是不好办。 没有办法,他们只能悻悻而归。 将事情和王保保说了之后,保保也是无可奈何。 “不用管他们了,先办正事要紧,几个草贼,举手之间,就能剿灭。” 保保不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心向前。 而就在这时候,越来越多的土匪,从不远处冒出了头。 此时日头西坠,光线斜射,让芦苇荡变得苍茫不定,里面藏了多少人,越发不好揣度。 时机终于差不多了! “出击!” 伴随着毛贵一声令下,从芦苇塘里,也不知道涌出了多少红巾,他们衣着各异,手里持着刀枪兵器,怪叫着冲了上来。 元军迟疑之间,竟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好大胆的贼寇,都不要命吗? 短暂迟疑,随即有人意识到了什么。 “不好,是红贼!” 刹那之间,王保保也是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 田丰欺骗了自己? 还是毛贵察觉了,反而将计就计? 一时间王保保也想不明白,但他却是清楚,当下最紧要的就是突出重围,等一切等安全了再说! “杀!” 王保保掉头就跑,手下人死命护着保保,向西北方向突出。 这个方向选很有意思。 如果向东,那就是东平府,面对坚城,肯定不好过。 向南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动静,但谁知道会不会有更多的伏兵? 如今敌兵是从北面杀过来的,他迎着上去,必定能出乎意料。 而且这样做,还能避免队形混乱,绝对是最合适的选择。 能在电光火石之间,找到办法,保保的反应能力还是很强的。 只是在他的对面,是韩宋最知名的猛将。毛贵以有心算无心,又岂会放过保保。 两军迎头撞击,毛贵这边弓弩齐发,箭如雨下,一个照面,就有数以百计的元兵中箭落马,惨遭淹没。 看到这一幕,保保的心都在滴血,这可是他爹的精锐,哪里架得住这么损失啊! 但是王保保又没有办法,只能驱使手下人,玩命冲锋,眼前就算是铜墙铁壁,也要砸出一个窟窿! 事实证明,王保保还是赌对了,因为就在南边,正是彭早住率领的明军,他已经给保保准备了更大的陷阱。 无奈保保不上当,彭早住只能驱使明军,从南边压了过来。 保保手下百战老兵不少,如果真的排开战阵,双方对攻,胜败还真不好说。可是元兵有个致命的问题,他们太过于仰赖主帅。 一旦仓促迎战,失去了主心骨,或者指挥不灵的时候,他们就会四散溃逃。这和明军那种顽强英勇,死战到底的作风,完全不是一回事。 毕竟他们只是吃粮当兵,尽力对得起察罕就是了。 如果保保是选择从明军那边突围,估计他会很惨很惨,没准就成了阶下囚。 毛贵虽然也下了功夫,但是山东红巾到底是人心混乱,没法做到如臂使指。保保领着人奋勇冲杀,终于找到了一个薄弱处,毅然带头,杀了上去。 后面的元军一窝蜂跟着保保,竟然真的撕开了一道口子,逃命而去。 保保不敢停留,一直奔到了大名府,来不及收拢败兵,又往开封府跑,好容易再次见到了老爹察罕。 去的时候,是个光鲜亮丽,意气风发的小伙。 可回来的时候,身上不是血迹就是伤,脸蛋子上还有几道血槽,险些毁容。 “爹,孩儿无能,中了奸计,大败而归,请父帅治罪!” 察罕看着王保保,嘴角抽动,怒火中烧……但到底没有发作,只是无奈长叹,“为父同样败在冯国用手里,南阳已经丢了,你爷爷被明军俘虏了!” 说着话,察罕抓起茶杯,狠狠摔在地上,茶叶沫子溅到了王保保的脸蛋子上,仿佛被狠抽了两个嘴巴子,很疼很疼……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七章 有困难,找张相 “真是可惜,居然让王保保给跑了!” 毛贵重重叹息,狠狠跺了跺脚。 他对面的彭早住倒是没有太失落,相反,他盯着毛贵,不停地笑。毛贵怔了怔,不由得想起了曾经,他那时候还在赵均用麾下,对面之人,又是同为红巾的彭少帅,毛贵忍不住暗暗苦笑,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毛贵啊!投了吧!你也为自己手下的弟兄想想,为了北伐大业想想。天下红巾是一家,都到了这时候,你还别扭着,就是逆大势而动,是要成为罪人的。” “罪人?”毛贵愕然。 “难道不是吗?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就是最大的事情,你成为北伐障碍,难道不是华夏罪人?” 毛贵再度发怔,过了半晌,无奈苦笑道:“彭少帅,看起来你是真相信了张相的主张?” 彭早住道:“不只是我,还有千千万万的弟兄们,大家伙都信。不光是信,我们还身体力行,尽心尽力在做,你可以去大明治下瞧瞧,我们到底做得怎么样!” 毛贵点头,“我是一定要去瞧瞧的。” 顿了顿,毛贵继续道:“彭少帅,其实不是我不想投靠大明,只是有些事情我也没法做主。” “你担心刘福通?” “不!” 毛贵摇了摇头,随即叹道:“或许你不相信,其实在我手下,那些红巾军的老人,也是有着自己想法的,多少年前,明王陛下就细心传教,发展门人,讲的是明王出世,天下大同……你当刘丞相不想更进一步吗?不,他不敢!下面的老兄弟不会答应的,哪怕大家都知道小明王陛下是个傀儡,可傀儡也要摆在那里,不然的话,他刘丞相就坐不稳!” 彭早住微微惊愕,随即也明白过来。 红巾起义和之前的起义还是有着很大不同的,不管是黄巾军张角,还是黄巢,方腊,钟相,杨幺……这些人起义都是因为朝廷不公,穷者无立锥之地,富者田连阡陌……他们倡导的都是平均。 但是到了元末红巾军这里,韩山童留给红巾军的号召就是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飞龙九五,重开大宋之天。 伱说他们驱逐胡虏也好,反元复宋也罢! 总而言之,他们是有自己想法的,而正是这个想法,支撑着刘福通三路北伐,支撑关铎万里迂回。 尽管韩宋有着很多弊病,但是却不能否认他们在灭亡大元上面的贡献。 大抵每个英雄人物,都有着崇高的理想在支撑着……诸葛亮想的是恢复中原,兴复汉室,岳飞想的是收拾旧山河,文天祥想的是留取丹心照汗青。 同样的道理,红巾军当中,也不乏这样的人。 或者干脆点说,没有这些人存在,刘福通撑不到今天。 “彭少帅,对这些人,要是没有个交代,我怕是立刻就要被乱刃分尸了。”毛贵感叹道:“如今的红巾,混进来太多居心叵测的人,不少豪门大户,为了能继续苟延残喘,也派了不少人混入红巾之中,刘丞相是乐见的,我也不方便拦着,而且元军攻来,谁能拒绝别人帮你?” 毛贵这番话,揭开了山东红巾的问题所在……这一支兵马当中,大体上可以分成两部分,一个是当初精锐的老红巾。 这帮人百战余生,精悍勇猛,堪称全军脊梁。 而另外一些,有元廷俘虏,有地方大户武装,甚至还有山贼草寇……乱七八糟,强行捏合在一起。 毛贵也想整顿兵马,落实均田,学着大明,打造出一支钢铁强军。 可问题是那些老的红巾军,他们在抗元上面,是一条好汉,但是却不愿意均田。那些豪门大户,也是百般阻挠。 甚至连普通士兵也觉得分配土地不公,拿不到几亩地,根本养不活一家人,还不如与多给点军饷,要不干脆放手让大家伙抢劫…… 下面人三心二意不说,由于占据山东之后,刘福通也不免猜忌毛贵,加上那些“大宋忠臣”在里面不停折腾,弄得乌烟瘴气,一团乱麻。 “实不相瞒,我现在就是个靶子,明枪暗箭,都落在我的身上。我带兵去救援开封,就有田丰之流,打算造反。我不去救开封,作壁上观,也会被下面人推翻。同样的,我现在要是决定投靠大明,一样会人心离散,溃不成军……” 毛贵凄苦一笑,万分无奈。 “彭少帅,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办?” 彭早住愕然,竟会如此险恶? 一个人做什么都是错的,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死吗? 彭早住没读过多少书,自然也不知道历史上有没有类似的情况,但是在他看来,有一个人,那是绝对有办法的。 “毛贵,现在只有张相能救你一把,请张相过来,拿个主意吧!” “张相?” 毛贵微微仰头,陷入沉吟,说实话,他对张希孟有着非同一般的敬仰,张希孟写的文章,他都能倒背如流,张希孟撰写的均田大纲,他一个字不差地执行……奈何大明不断往上走,他却是左支右绌,难以维系? 难不成还有什么秘密绝学,没有写出来? 想到这里,毛贵竟然忍不住自嘲。 治国从来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不过是摆在那里,能不能执行罢了! “彭少帅,如果张相能过来,那最好不过了,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保护张相的安全。” 彭早住点头,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前往徐州,给张希孟送信。 而得到消息之后的张希孟,也没有怠慢,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东平州,见到了毛贵。 双方坐下来,仔细谈了谈,毛贵把自己的情况也如实讲了,说得比和彭早住讲还要详细,张希孟都耐心听着,还不时发问。 到了最后,毛贵以近乎祈求的口吻,问道:“张相,在下着实不知道活路在哪里,还请张相救命!” 说着,他深深一躬。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我也没有那么大本事,千头万绪,乱的跟一团麻似的。咱们先从眼前事情解决……田丰和王士诚的兵马多少?” “差不多有五万人。” “那这一次击败王保保,又俘虏了多少?” “差不多有一万多。”毛贵也老实答道。 “那好,我们就从这些人下手。”张希孟道:“把他们拉出来,做一下区分。” 毛贵自然是点头答应,这几万人,确实是最大的麻烦,如果稍微处理不好,就会酿成大乱。 田丰和王士诚,自然可以一杀了之,可他们下面的人,你能怎么办? 杀又杀不得,离心离德,着实不好处理,以往还能缓缓图之,慢慢收服人心,现在却是连这个时间都没了。 就看张希孟能有什么高招吧? 双方谈过之后,张希孟就下令布置,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在军营外面,搭建了一道简易门户。 然后李文忠就带着俘虏们过来,走到了门户前面,然后挨个询问,你们是什么出身,有没有心思加入明军? 在门的另一面,郭英带着人,用大锅熬粥,凡是过去的人,都能先拿到一碗粥。 这样许多饥肠辘辘的俘虏万分垂涎,大家伙不明白,喝粥就喝粥,为什么还弄一道门,还要询问出身……但是既然人家这么规定了,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终于有人站出来,“俺叫林十五,俺,俺是穷人,八辈子都是穷人!” 李文忠微笑着点头,“听你的名字就错不了,去吧!” 这个年轻的俘虏小跑着过来,得到了一碗粥,还有一块咸菜。 他趁着热,美滋滋吃了起来。 见他这样,其他的俘虏也都跟着,不多时,就过去了上百人。 而这个时候,一个笑容和煦的年轻人,出现在他们面前,随着他到来的还有一些老兵……也没有别的,就是席地而坐,聊聊天而已。 然后一波接着一波,不断有俘虏过来,不断喝粥,聊天……周而复始。 毛贵也就在旁边瞧着,说实话,他看不懂。但是他也没有想到,一个妙笔生花,手握大权的张丞相,竟然能和普通俘虏聊得开心,还不时冒出几句山东土话,实在是让人大受震撼。 经过了一天多的甄别,张希孟从一万多俘虏当中,找出了八千多人。 至于剩下的人,他也没有做别的,而是让人给他们也准备粥和咸菜。 而经过挑选的人,却是跟张希孟一起摊煎饼。 没错,张希孟还真是艺多不压身,总是能让大家伙耳目一新。也不知道他和谁学的,制作面糊,放在锅上摊,做了两个之后,动作就顺畅起来。没有几下,一个薄如纸,大如席的煎饼就做好了。 这水平,不去学校门口摆个摊,都委屈了。 张希孟一边笑着跟大家伙摊煎饼,一边给大家伙发大葱,豆酱……然后继续聊天。 “我们讲的均田,是要让大家伙都动起来,一个村子,一个乡镇,老百姓自己站出来,核实土地,操持分田。我们派人只是保证公平,不许有欺压良善的行为。等分田之后,我们就给大家伙发田契,这块土地就是你们的了。我琢磨着苦干两三年,就能顿顿吃上煎饼卷大葱,大家伙觉得怎么样?”张希孟笑呵呵询问着…… 正文 第四百五十八章 收取山东 张希孟和俘虏畅聊,很快就争取到了大部分的俘虏支持认同,随后他又从俘虏当中,挑选出一批能说会道,表现突出的,连同明军老兵,一起对田丰和王士诚的旧部展开工作。 从一个人,到两个人,四个人,八个人……这个过程都是相对缓慢的,可一旦争取到了到了成千上万的人,整个工作就会变得顺畅无比。 不足十天之间,张希孟就彻底收取了大部分的士兵,并且重新任命了一批百户,总旗,小旗,充作下层的将官,统御全军。 至于还剩下的那些人,此刻也如同离了水的鱼,彻底没有了办法。 他们惶惶不安,眼睁睁看着部下流失,权力不再,他们不想认输放弃,却又没有办法,想要逃跑,又不知道谁能收留他们,而且失去了底层士兵之后,他们的身价也暴跌无数倍,想要兴风作浪,也是不能。 就这样,过去让毛贵坐立不安的一群人,此刻不但人畜无害,还进退维谷。 毛贵看到这些变化,他整个人都傻了。 竟会如此容易? 困扰自己这么长时间的事情,居然就被张相轻轻松松解决了? 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摊煎饼就能行? 这些年关于张希孟的传言,已经越来越多了,武昌城外,一番话说得陈友谅土崩瓦解,织毛衣收辽东,摊煎饼定山东……这都是什么神仙手段啊? 毛贵心里清楚,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里面自有道理,他也能隐隐约约察觉到一些……比如体恤士兵啊,以身作则啊,上下一心啊,执法严明,处事公平……这些似乎都对,但是又都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就仿佛又一层膜,挡在眼前,让他看不清楚事情的真实样貌。 对于主政一方毛贵来说,这是灼心挠肝的事情。 终于,他熬不住了。 决定亲自来求见张希孟,他想讨个答案。 就在毛贵登门之时,张希孟正在和几个士兵聊着天,其中就有那个叫林十五的年轻士兵,他抓着一支毛笔,在纸上费力写下自己的名字。 终于在顿笔好几次之后,歪歪斜斜,写好了三个字,他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 “张,张相,对不?” “对!”张希孟笑道:“你往后估计要天天写了,没有什么难的。你的职责不在于字,而要在于心,只有把心摆正了,才能将事情做好。” 林十五慌忙放下笔,挺直身体,乖乖听张希孟教诲,其他几个人也都是如此。 张希孟道:“到下面均田,最难的就是这个均字,这世上最难的也是公平二字。要怎么分呢?我建议你们寻找那些老农,找个三五个人,一定要来自不同姓氏的。譬如说一个村子,有五十户,就让这些老农把田根据肥沃程度,根据产出多寡,分成差不多的五十份。然后让大家伙一起抓阄,抓到哪块,就是哪块。如果不抓阄,按照顺序挑也可以,但是分田的,必须最后挑。” “你们要监督每个村子,等大家伙都拿到了自己的田,没有一户落下,然后才能画到鱼鳞册上面,标准每一家的情况,然后写上你们的名字,再往上面呈报。最后等着朝廷发放田契。” 张希孟又道:“我还要你们记住一点,唯有公平,才能持久稳固,有人多,有人寡,田多的就会欺凌乡亲,就会胡作非为,倚财仗势,霸占地方,就会变成新的大户……出现那种情况,所谓的均田,就失去了意义,你们懂吗?” 几个士兵认真想着,其中一个中年的士兵突然抬头,“懂!就,就跟我们平章分田似的……他,他是好心,可,可到了下面,那些将领老爷个个都拿了最好的田,俺们这些小鱼小虾,捞不到好地,还要多负担徭役田赋……说是均田,反而更吃亏了。” 张希孟含笑点头,“所以这个分配的权力,必须捏在咱们自己的手里,这是根本!不过我也想提醒大家伙一句,你们可不能重蹈覆辙,如果还是分不公平,怕是就要受到严惩了,拱卫司,还有军中的训导员可不会手软。针对均田当中的舞弊,最多可以剥皮楦草,处以极刑!” 士兵齐齐一怔,牢记在心。 张希孟点头,让他们下去。 就在起身之际,正好看到了门口的毛贵。刚刚那个说毛贵不公的士兵吓得一缩脖子,让人抓了现行,就想溜了。 毛贵却向前一步,拦住了他。 毛贵深吸口气,盯着这个士兵,沉声道:“我,我是没有把分田的事情做好,伱,你为什么没,没跟我说?” 这个士兵怔住了,他就是个大头兵,哪里扛得住毛贵的询问,下意识回头,看向张希孟。 张希孟却是一笑,“说吧,说心里话,毛平章不是大老虎,他不吃人的。” 士兵仿佛从张希孟的笑容中得到鼓励,这才仗着胆子道:“有人说的,那……那人被打死了!” 毛贵一怔,瞬间脸色骤变,怒火直冲头顶,“谁,谁干的?” 士兵被问得怔住,半晌才嘟囔道:“都是,都是大人麾下,说,说不得的。” 毛贵眉头紧皱,突然又面色惨白起来。 他只能无奈摆手,让士兵退走,随后略迟疑,便走上来,想张希孟施礼。 “坐吧,用不着客气。” 毛贵坐下,低垂着头,显得十分尴尬。 被当面处刑,估计谁也高兴不起来。 “张相,在下,在下身边尽是这种畜生,我,我真是有心无力啊!”毛贵顿了顿,又请教道:“张相,不知道大明在均田的时候,可也有这种情形?” 张希孟笑道:“如何没有,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那大明可因为这些人,影响了均田大局?”毛贵又自言自语道:“想必以张相之贤,必定能慧眼识人,找到合适的人才吧?” 张希孟呵呵一笑,随即摇了摇头,“毛将军,凡事亲力亲为,事无巨细,哪怕贤良如诸葛武侯,尚且不能保证周全。更何况是我辈?其实你的问题不难解释,如果你只是放眼身边,你会觉得人才太少,几乎无可用之人。但如果你跳出自己的圈子,放眼天下……所有受苦受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无立锥之地的穷苦百姓,所有出生入死,朝不保夕,浑浑噩噩,不知为何而战的将士……甚至是那些想要天下更好,怀着治国平天下之志的读书人,他们都是可用之人,都是你的盟友。” 毛贵浑身一震,愣愣看着张希孟,这似乎触及到什么紧要的东西! “张相,能不能指点在下?” “毛将军,你想想,我们为什么要区分士卒,询问出身?” 毛贵怔了怔,试着道:“是在找可用之人吗?” 张希孟笑道:“毛将军,一个人的出身类似,所处环境差不多,面临的困难也就差不多……普通的事情,穷苦的百姓,他们的烦恼都是类似的,而解决问题的方法也是类似的。” 毛贵目光凝重,沉吟道:“可是均田?” “嗯!”张希孟颔首道:“那毛将军在均田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是要打击豪强,还是抑制大户,约束属下?” 毛贵想了想,道:“兼而有之吧!只是做起来左支右绌,在下,在下实在是困惑不解,故此冒昧求教。” 张希孟一笑,“毛将军,你说了这些,为什么没有讲,着眼百姓,依靠他们的力量,让他们自己行动起来,去争取自己的那份土地……我们只是从旁辅助和引导,帮助他们,确定成果?” 毛贵深深吸口气,神情剧烈变化,他仔细揣度张希孟的意思,竟然渐渐的,领悟出了什么。 “张相,像在下这般均田,得罪了所有人,渐渐成为孤家寡人,身边一个可信的都没有。似张相这般做,才能让大多数人站在这一边,为我所用?”毛贵试着问道。 张希孟点头,轻笑道:“毛將军,你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诸如田丰、王士诚之流,也包括孔家,他们天生就是投机分子,无非是哪边风硬往哪边倒……指望着他们真心投靠,为我所用。那是不可能的。如果得罪了他们,动了他们的利益,这帮人又会如疯狗一般,无所不用其极,疯狂反咬,不择手段。” “相反,如果我们能做得足够好,实力足够强大,获得的支持足够多……以泰山压顶之势,铺天盖地而来,这帮人就会乖乖跪倒,替我们做事。这便是他们的本性!” 听到了这里,毛贵已经是无话可说,五体投地。 自己弄了这几年,努力学,结果也不过是东施效颦,只得其形,不得其神。这么看起来,自己和笑话也差不多了。 真正领教了张希孟的手段,毛贵也没有半点争雄的心思。 “张相这番道理,在下不懂,刘丞相不懂,其余人也不懂。这,这天下到底是大明的,毛贵拜伏!” 说着,毛贵双膝跪倒,将一份清册举过头顶。 “张相,这里是山东红巾,二十三万兵马,从今往后,全数归附大明!”v 正文 第四百五十九章 强大的后勤 张希孟凝视着毛贵,并没有接过名册,而是淡淡道:“主公就要到了,二十三万人,可以做不少事情了,哪怕是北伐大都,也指日可待。” 张希孟说到这里,特意顿了顿,“这么大的事情,可不许有出入。毛将军,确实有这么多人吗?” 毛贵受不了张希孟的逼视,头不由得低下了一些,“二,二十万总还是有的。” “二十万人?那也不少。可都是精锐吗?” “这个……大半皆是敢战之士。”毛贵挺直腰杆,咬着牙说道。 张希孟看了看他,突然呵呵一笑,低声道:“打个对折,十万有吗?” 毛贵怔了怔,猛地瞪大眼睛,不服气道:“如何没有?如何能没有?” “那都是青壮吗?” 毛贵再度沉吟,他绷着脸道:“张相,你是怀疑在下谎报人数?” 张希孟微微一笑,“田丰和王士诚号称精锐,据说有五万兵丁,可我清点之后,只有三万五千不到,扣掉其中老弱,符合标准的也就两万人。占了总兵力的四成……你给我报了二十三万,如果是四成计算,可不是不到十万吗?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唰! 冷汗顺着毛贵的鬓角就流淌下去。 说实话,就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楚田丰等人有多少人马,听张希孟这么一说,他的心拔凉拔凉的。 毫无疑问,田丰不但是元廷降将,还和许多大户往来,他的财力胜过许多人,养的兵多,武器好。 如果连田丰部下都是这个情况,其他人就可想而知了。 而且这事也不复杂,如果毛贵真能拉出二十万兵马,估计大都早就拿下了。 还有高丽的关铎,他也号称二十万兵,但实际能有多少,只怕打两个对折都不够。 放眼天下,除了明军之外,注水猪肉太多了,没有多少实打实的。 “张相,在下惭愧。我虽然也曾努力过,但我麾下人马情况复杂,缺额谎报,比比皆是。要说究竟有多少,我也不好说。但是这里还有一本清册,是我麾下四员亲信将领,他们的麾下有三万出头的兵马,却是实打实的,请张相查验。” 说着,毛贵又把另一本清册递了上来。 张希孟不动声色,扫了一眼,就笑道:“毛贵,这册子你还是自己留着,回头献给主公吧!我问你这些,也不是要问罪……只是想提醒你,大明和你们原来不一样,你要学着适应。有哪些不好的地方,需要改正。当然了,有好的地方也要发扬。总而言之,咱们取长补短,砥砺前行。” 毛贵躬着身躯,仿佛个小学生一样,乖乖听从张老师的教诲。 张希孟也仅仅是略作敲打,便恢复笑容,“徐达大都督已经统兵北上,主公也会御驾亲征。和察罕决战。从淮西到山东,大举动兵,该怎么走才好?” “那自然是走运河了。” 张希孟又道:“如今运河因为战乱,多处淤塞,尤其是济宁段,通行更加困难。伱可能先清理疏通运河?” 毛贵急忙点头,“这个我义不容辞……我现在就去召集民夫,征召青壮……” “慢!” 张希孟摆手,“这么做还是太扰民了。其实我的意见,是让你用这些士兵疏通运河。” 毛贵愣了,下意识道:“张相,这些将士都是沙场猛士,让他们干这个,只怕不方便啊!” 张希孟笑道:“那毛将军看看,这样如何……我给他们发军饷,凡是过来疏通运河的,都给发一份军饷,不让大家伙白干活。” 毛贵偷眼看了看张希孟,发现他脸上虽然带着笑,但神色坚定,态度坚决。毛贵心中就是一动,随即点头,“在下明白,这就去下令。” 张希孟又道:“大家伙过来,按队伍登记造册,按人头发粮饷,不许有任何差错。” 毛贵再度答应,从张希孟这里出来,他心中怅然若失,空落落的,不是那么好受。 在韩宋和大明,当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 跟着刘福通,他给你发一道旨意,让你领兵北伐,然后就不管了。 能打下多大地盘,发展多少兵马,抢夺多少钱粮……这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别说二十万人,就算吹个百万雄兵,那也没关系。 可是到了大明这里,每一项都有着严格的规矩。 你有多少兵,发多少粮饷,这都是有着严格纪律的。 所以说,你想自己说了算,当土皇帝,那是想也不要想。 而且张希孟让他来修运河,用意也不言自明。 田丰和王士诚的部下,那是被俘虏之后,张希孟亲自负责,所以很容易弄清楚了底细。毛贵这边,还是缺少这个契机,也不能把他们都给俘虏了。 所以张希孟就让他们过来修运河,至于为什么不让他们上战场,对不起了,刚刚包围王保保的战斗,已经透露了他们的底细。 放跑了保保,你还是别急着上战场了,做点后勤就好。 说实话,这有点伤人,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要知道在张希孟看来,王保保这家伙未必多厉害,但却足够顽强,属于金兀术一般的人物,名将之壁,长腿将军,百战不死,百死不悔……堪比茅坑的石头,应该尽早砸碎。 偏偏没有一下子俘虏保保,这不是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吗? 万一保保进化成打不死的小强,你毛贵负责啊? 欣赏归欣赏,但是该敲打,该警告,张希孟是一点不会少。 从今往后,你毛贵也别想自己说了算了,要给你的脖子上,套上绳索。 毛贵还能说什么,回头只能调动部下,赶快前往济宁,疏通运河。 在他们之前,李文忠已经等好了,在他的身边,有不少竹签……这些竹签上刻着千字文,也就是说一捆正好一千支,半点不会错。 毛贵的兵马到了,就给他们每人发一根竹签,每一千人为一组,被领到运河边,负责清理淤泥,疏通水道。 明军做事,有着高度的组织,条分缕析,丝毫不乱。 有意思的是,张希孟采取了一个全新的方式,所有军饷,一天一结,绝不拖欠。 而且张希孟还把军粮标准定在每人每天二斤。 一支军队吃什么,最能直接反应国力和战斗力……在后世,能把吃饱吃好,定位伙食标准的,环顾全球,只有一份,除了种菜厨艺技能点满的兔子,谁也做不到。 要知道坐办公室的,或许一顿一个馒头就够了,但是成为士兵之后,每天都要训练,消耗非常大。 每一顿各种食材,要新鲜,充足,好吃……绝对是个恐怖的工程。 大多数国家都喜欢发简易好保存的罐头,或者干脆发一些能量棒一类的玩意,补充糖分……反正吃主食也是要转化成糖分,那不如干脆就给糖好了。 在当下,罐头啊,糖啊,那是想也别想了……张希孟主持后勤,他除了定下主食标准之外,其余方面也想了很多办法。 比如张希孟规定每个士兵,每天要有二两梅干菜,要有晒干的茄条,豆角,还要配属一些腊肉。 如果在某地驻扎,要建立自己的菜园子,养殖场,供应需要。 而且每一支队伍,还要配属数量不等的做豆腐的士兵。 再有,张希孟还从民间征收了不少肥猪,炼出猪油,装桶备用…… 想和后世的后勤比较,那是想也不用想……但是在当下,明军绝对是吃得最好,最丰富的一支兵马。 参与疏通运河的士兵,有幸领教了什么是大明的后勤。 一大排铁锅,闷着米饭,上面还有几块腊肉腊肠,用来提味。 然后是烧菜的锅,取来梅菜,其他的干菜,干蘑菇,放在锅里炖,大把大把放盐,半点不吝啬。 尤其让人眼珠子掉下来的是,居然从木桶里取出一大勺子洁白如雪的猪油,直接添在了锅里。 滚开的菜汤,多了一层浓浓的油脂,发出诱人的光泽,离着老远,就能闻到香味。 引得口水都流下来了。 不用军饷,光是这个吃的,就值得给大明卖命。 到了中午的时候,所有人都排好队,前来领自己的一份吃的。 既阻碍所有人前面,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张希孟,一个是毛贵。 张希孟拿了一碗米饭,一碗菜汤之后,又对士兵道:“给毛将军从边上盛,边汤油水多,肥!” 毛贵也只有接受了,等他端着菜汤,到了旁边的时候,发现张希孟已经吃上了。 “张相,你,你平时就吃这个?” 张希孟摇头,“只有在军中的时候,我跟大家伙吃一样的,回了府邸,我通常吃点面。如果在门下省,每天标准三个菜,还有汤,吃得还是不错的。” 毛贵低着头,盯着米饭和菜汤,两眼发直,突然摇头苦笑,“张相,在下惭愧……这,这个饭菜,着实难以下咽。” 张希孟微微笑道:“毛将军,你先别急,想想曾经,你小时候,要是有这么一碗菜,一碗饭,你愿意参加义军吗?” 毛贵怔怔,沉吟良久,这才无奈道:“自然是不愿意的……我吃!” 没有办法,毛贵只能低着头,把饭菜勉强吃下去。 只是当他仿佛吃药似的,把这点东西咽下去的时候,再看他的部下,早就欢声笑语,充满了干劲,比起上午的时候,卖力气多了。 毛贵看着众人,又低下头,默默沉吟……越发相形见绌,自己这个“小朱元璋”,水份有点大啊! 别说小朱元璋,就算小张希孟也不够啊! 人家是表里如一,自己是偶一为之。 差距太大了。 毛贵脸红发烧,另一边,郭英赶来了,随着他前来还有一个老者,正是孔克坚! 此老抢步哭拜在张希孟面前,“拜见张相,求张相高抬贵手,饶了孔家吧!” 张希孟微微错愕,“消息挺灵通啊,我还没去找你们,你就自己过来了。” 孔克坚老泪横流,“张相,孔希学那个逆子他趁着我有病了,胡作非为,我都不知情啊!” “这是连儿子也不要了?也对,你的孩子还不少,没一个也不用心疼。”张希孟笑道:“但是不行了,孔家怕是不能继续存在下去了……我说的。” 正文 第四百六十章 痛斥孔家 大战临头,徐达的兵马已经从扬州北上,咱朱皇帝即将驾临忠诚的山东。张希孟是没心思搭理孔家人的,反正孔希学已经被抓了,把柄捏在自己手里。 孔家不跑,就是砧板上的肉,孔家跑了,那就更好了,万一被哪个狐狸猫狗,叼去吃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而且侥幸回来了,咱也可以不承认。 大不了宣布孔家人不是孔子的后人就是了…… 只是没有料到,孔克坚这个老家伙也是反复横跳的高手,在儿子被抓之后,情知不妙。短暂的悲痛咒骂,就急不可耐动身,跑来拜见张希孟。 千年经验告诉他们,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做错了要认,挨打了要立正。 反正他们是孔家后人,有老祖宗这块招牌,无论怎么折腾,总还是能有一条活路。 但他没有料到,竟然遇到了吃生米的,张希孟直接就说不许孔家继续存在了。这让孔克坚如雷轰顶,整个人都傻了,匍匐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 毛贵看在眼里,怔了许久,这才道:“张相,山东百姓皆以孔孟之乡自居,夫子遗泽,恩养山东百姓。若是,若是诛杀孔家,只怕会人心离散。当此之时,怕是不妥,还请张相三思!” 就连孔克坚都没有料到,在生死关头,竟然是这个红贼头子替自己说话,为自己求情。 “毛将军仁义,毛将军有德啊!” 孔克坚仿佛有了点生气,急忙磕头作响。 “张相在上,老朽确实一时糊涂,如今逆元亡国在即,大明顺天应人,夺取江山,指日可待。天下归心,四海仰德。我,我们孔家愿意出,出三十万银子,孝敬圣明天子,犒赏三军,充作军饷啊!” 张希孟绷着脸没说,只是淡淡看着,孔克坚又看了看,无可奈何,只有把心一横,继续道:“孔家,孔家还有二十万亩田产,也愿意一并献上。” 听孔家愿意献地,毛贵都是一阵错愕,要知道他在山东,最摆弄不过来的就是孔家。这倒不是说他不想收缴孔家的田产,而是他想派人,奈何手下人都不敢,生怕冒犯了孔圣人,败光了德行,遗祸子孙。 有人干脆哭拜地上,宁可被杀,也不愿意去。 面对此情此景,毛贵还能有什么主意,唯有忍耐。 可谁能想到,不可一世的孔家,竟然真的低头了。 又是献银子,又是上缴田产,这已经算是大胜了。他偷眼看张希孟,却发现这位依旧不动如山,半点高兴的意思也没有。 孔克坚再看张希孟,心都在滴血,这小子真是黑啊! “张相,过去曲阜的官吏事情,皆由孔家决定,从今往后,曲阜官吏,由朝廷指派,全凭张相做主!” 好家伙,连曲阜的权柄都让出来了,这是当不成土皇帝了。 到了这一步,毛贵已经是大喜过望,觉得可以答应了,但是张希孟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难不成他真的要诛灭孔家? “张相!”毛贵低声询问。 张希孟却是摆手,拦住了毛贵。 他盯着孔克坚,笑道:“你先起来,低着头说话,我脖子不舒服。” 孔克坚怔了怔,他想爬起来,但是手脚都不听用,挣扎了两下,没有成功。所幸毛贵伸手,把他搀扶起来。 “张相在上,还有什么吩咐,孔家上下,无有不从啊!” 孔克坚是认命了,你下刀子就是。 “我方才讲,说孔家不能继续存在了……你大约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要杀你们,而是说作为世袭罔替的衍圣公,高高在上的圣贤后裔,孔家不能继续这样了。你们这是给自己祖宗抹黑啊!” “金人来了,你们孔家尚且分成了南宗北宗,元廷到了,直接就投降了。你还给元廷出主意,对付红巾义军。更不要往前数,五代十国,沙陀人占据中原,南北朝,胡人窃据中原……这两千年,你们跪了多少人?忠义气节,夷夏之辨,伱家祖宗讲的东西,你们都给忘了。” 张希孟痛心疾首,“孔克坚,如果我真的要办你们,也不要国法,就把你们一家拉到孔庙。请人念论语,然后按照你们祖宗定的规矩,办你们全家。挨个打死,不为过吧?” 这话简直比刀子还厉害,孔克坚双腿发软,要不是有毛贵撑着,直接瘫倒了。 当面狠抽嘴巴子,也就张希孟干得出来,刀刀扎心,句句直戳软肋。毛贵在旁边都忍不住想拍手称快了。 张相犀利起来,还真是吓人啊! “孔克坚,你说我是这么处置你们孔家,还是另外给一条路呢?” 孔克坚突然眼前一亮,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稻草,慌忙道:“求,求张相赏一条活路,求张相开恩!” 很显然,对于孔家人来说,求生大于一切…… 张希孟道:“你先别急着答应,我这第二条路,或许更不好走。你们孔家子弟就不要继续担任衍圣公了,孔子同诸子一起祭祀,由礼部和鸿胪寺负责。至于你们孔府子弟,悉数散了,没有什么事情的,就各自去了,当个普通人。其余有罪的,按照国法从事。至于你们这些直系子弟,依旧以国法为重,不过想来主公或可以高抬贵手,赦免一二。” 孔克坚的老脸惨白惨白的,放弃祭祀孔子的权力,这不等于是断了他们家的根基吗? 这些年来,孔家的地位不就是靠祭孔维持的,这么干,等于断了家族的根儿! 刨坟掘墓,还是你张相公狠啊! 接下来还要散去孔家人员,还要法办……要是朱元璋不愿意赦免,那岂不是说他们全都要死! 这,这比起灭族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惨! 孔克坚浑身颤栗,汗透衣衫,二月的寒风吹来,颤栗颤抖,脸都变成了猪肝色,嘴唇不停哆嗦,鼻涕都流出来老长……毛贵着实看不下去,又一次对张希孟道:“张相,到底是圣人后裔,还是要有些斯文体面啊!” 张希孟没有回答,而是盯着孔克坚,缓缓道:“你要清楚,我现在是为了孔夫子的名声着想。孔孟之道早就写在了书里,刻在了人的心里。仁恕之道,廉耻之心。华夏子民,人人皆有。反而是你们孔家子弟,把老祖宗的东西都忘了,寡廉鲜耻,屈膝投敌。就连逆元的官,你们也做得,如果孔老夫子活过来,只怕也要一拳一个,打死你们这些不肖子孙!” “所以说,不要以孔夫子的后人自居,不要觉得能逃过国法。还是那句话,你们真要是觉得自己是孔夫子后人,与众不同……那好,我就按你们孔夫子的标准,处置你们!孔克坚,你可知道少正卯?” 孔克坚大震,傻傻看着张希孟。 张希孟笑,“按照你们老祖宗的标准: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这五条看来,你们不只是兼具五丑,而且还都身体力行,用心险恶,花言巧语,丑行累累,罪孽滔天!” “我请孔夫子之剑,斩孔家子孙,可有差错?” 扑通! 孔克坚再也撑不住,直接瘫在地上,惶恐痛哭,“张相,罪人,罪人愿意听从张相安排,愿意听从……” 张希孟深吸口气,“天心仁慈,如果把罪责都算在你们一家头上,也不公允。毕竟历朝历代,利用你们孔家擦胭脂抹粉,你们也只能算是从犯。如今论起得国之正,无过我大明天子。哪里还用你们粉饰?从今天开始,你们孔家子弟就在这济宁运河之上,疏通河道,和将士一起,算是你们干活赎罪……如果表现不错,实心反思,主公会酌情考虑的。” 张希孟说完,一摆手,“来人,带着孔克坚下去,给他换短衣服草鞋,. 去干活吧!” 拱卫司的人答应,过来拖着孔克坚下去。 毛贵傻傻瞧着,他万难相信,也根本没法接受……堂堂衍圣公,竟然要和自己的部下一起,干苦力,这,这也太狠了吧? 张希孟看着发愣的毛贵,微微一笑,“咱们还是要快点,主公就要来了。” 毛贵愣了少许,慌忙答应……他看了看运河岸上劳作士兵,竟然一咬牙,把上衣脱了,打了个赤膊,跟大家伙一起劳作起来。 让衍圣公参与疏通运河,这一手产生的影响,远超所有人的预料…… “乡亲们,过去俺不信,现在连孔家都被抄了,这大明朝是来真的,不一样了!” “走!咱们带着干粮,去济宁,修运河,恭迎圣天子!” 百姓们齐齐答应,大家伙扛着工具,带着清水干粮,从曲阜出发,上千人的队伍,直奔济宁而来。 同样的队伍,还有许许多多,从山东各个州府,向着运河聚集而来。 数万将士,数以万计民夫,全都凑在了一起。 大家伙一起劳作,吃同样的东西……在人群当中,还有孔家人,也哆哆嗦嗦,跟着乾活,力气还不如个孩子。 原来这就是圣人后裔啊!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百姓忍不住哂笑,等回去之后,可要和乡亲们好好说说。 军民百姓一起,完美诠释了人心齐,泰山移……竟然提前七天,疏通运河,徐达率领着大军顺利北上,进入山东境内。 而在徐达之前,朱元璋就已经来了。 天子所到,运河两岸,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一章 老朱的处罚 立身龙船之上,两边尽是万岁之声。 朱元璋不免涨红了面孔,用力向着百姓挥手,脸上满是欣慰。 在他动身之前,应天皇宫又降生了一位皇子,准确说还是老朱登基之后,第一位出生的皇子,是个胖小子,哭得声音很响亮,能吃能叫的,老朱还挺稀罕的,给小家伙取名朱棣。 家中越发兴旺,多子多福,国势一天比一天强盛……上半辈子的苦,似乎要一下子补偿给自己一般。 朱元璋如何能不喜悦? 只是有一件事,朱元璋还是不满意,那就是张希孟! 事情办得挺漂亮的,可就是太手软了,总是差那么临门一脚,你的道理再好听,没有拿一柄屠刀,又有谁会真的害怕? 少不得要咱辛苦一下啊! 朱元璋的船队到了济宁,各地的军需物资,民夫牛马,全都云集于此。 为了支应一场几十万人的大战,需要的东西着实是太多了,哪怕堆积如山,也禁不起消耗。 码头上人影穿梭,其中就有孔克坚和孔希学爷俩。 他们俩抬着一个担架,上面放着一包一百八十斤的粮食,踉踉跄跄,往前走着,孔克坚两腿晃荡,几乎摔倒。 孔希学在后面忍不住抱怨,“爹啊,您老可要撑住了,摔坏了,撒出来,又要挨骂。” 孔克坚气喘吁吁,没力气说话,可听儿子这么说,他也顾不得了。 “兔崽子,你年轻力壮,你自己扛一包,何苦为难你爹?” 向两边瞧瞧,这些扛包的民夫,最少也是两包,有的人能一次扛三包,而且还健步如飞,一点不吃力。 长久劳作,人们的体质还真不一样……像后世除了那些专门的搬运工,普通人扛二三十斤的东西爬楼梯,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不过放在当下,一次扛两三个包,三五百斤压在肩头,竟然好似没事一般。哪怕是十一二岁的孩子,也不乏能扛一包的……当然了。这么日复一日地劳作,对于人体是个巨大的消耗。很多人过了三十,就一身是病,能活过五十的,都相当有限。 只能说民生多艰。 而孔家父子显然不行,两个人只能抬一包。 看到这一幕,大家伙都忍不住赏个白眼。 不过光是力气小,也就罢了,他们爷俩还吵起来了。 “爹啊,不是孩儿为难你,您老之前不也想卖了儿子,只可惜人家张相不上当。你还想绕人家后面,背后一刀……可惜啊,这一刀捅不到张相身上了。” 孔克坚脑袋嗡的一声,怒吼道:“畜生,你满嘴喷粪,说的是什么?” 孔希学被吼得一缩脖子,“没,没什么,你安心干活就是了。” “呸!”孔克坚将担架一松,狠狠扔在地上。 “我不干了,伱自己扛!” 孔希学怔住,呆呆看着老爹。 孔克坚哼道:“咱家是圣人之家,道德忠义,你当儿子的,就要孝顺我,替我干活去!” 孔希学嘟囔着去抓粮食包,可是他的力气也不够,抓了两下,竟然没有抓起来,孔希学也急了,“你跟我讲什么孝道?你替元廷做事,帮着出谋划策,屈膝投敌,侍奉蛮夷……为臣不忠,凭什么让我为子孝顺?” 孔克坚一时竟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兔崽子,竟然敢忤逆自己? 还有没有王法了? 规矩何在? 天理何存? “逆子,你给我跪下!”孔克坚须发皆张,举起巴掌,颤抖着就要教训逆子……孔克坚心里头惶恐,但是看着老爹颤颤哆嗦,竟然不那么怕了。 “我已壮年,用不着怕你!自己立身不正,还要求别人,真是可发一笑!” “畜生!老夫打死你个畜生!” 孔克坚扑上来,抓着孔希学的衣襟就打。 孔希学虽然不敢明着还手,但也不停挣扎,用力甩着胳膊,结果他用力大了,竟然把孔克坚弄得摔倒在地。 他急忙过去搀扶,哪知孔克坚竟然揪住了他的衣领,用力狠捶。 “畜生,逆子,我要杀了你!” 这爷俩滚在了一起,打成了一片。 这下子可热闹了,顿时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 瞧见没有,打架的是爷俩,还是孔家人,衍圣公和他儿子,打得这个凶啊! 这还讲不讲孝道了? 都到了这时候了,爷俩就不能互相扶持,共渡难关吗? 何必惹人笑话啊? 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孔希学眼前发黑,简直要气死过去了。 孔家人的脸面都丢光了! 杀死我算了,我不想活着了。 就在这时候。有拱卫司的人来了,分开人群,来找孔克坚和孔希学。 “走吧,陛下要见你们!” “陛下来了!” 这爷俩简直如蒙大赦,他们已经够倒霉了,生不如死。张希孟着实是太坏了,正需要陛下过来,收买人心,赦免他们,让他们重回孔府。 放心吧,只要陛下能做到这一点,孔家一定感恩戴德,盛赞大明王朝,随着大明,千秋百代,永享富贵荣华…… 拱卫司的人,带着他们,简单清洗了一下,掸掸身上的灰尘,就去御帐,面见老朱了。 这一对父子匍匐朱元璋的面前,战战兢兢,浑身颤抖。 “罪人拜见大明天子,吾皇万岁万万岁!” 老朱只是看着,竟然没有搭理他们,而是转身对张希孟道:“先生因何不杀?” 张希孟微微一怔,随即无奈笑道:“天心仁慈,孔家虽然作恶不少,但是让他们变成普通人,或许更能教化百姓。” 朱元璋绷着脸道:“把他们杀了,剥皮楦草,挂在庙堂上,效果不也是一样的!” 轰隆隆! 雷霆炸响,天崩地裂。 孔家父子简直惊得魂不附体。 不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吗? 怎么朱元璋比张希孟还狠? 难道是我们误会了? 其实唱红脸的是张希孟? 意识到这一点,孔家父子都觉得有什么东西,仿佛要从身体中部冲出来似的……他们只能使劲夹着,千万别丢人,不然就要被做成人皮枕头了。 “主公,臣,臣斗胆谏言,孔家虽然有罪,但罪在元廷,大都的皇帝给他们的优待,让他们为所欲为,似乎也不该只是给他们一家定罪。” 朱元璋沉吟了少许,竟然摇头道:“先生这话看起来是有理的,但却也说不通啊!孔家豢养了那么多恶奴,打死打伤多少百姓?鱼肉乡里,又做了多少恶事?这些恶徒不能不管,他们背后如何没有孔家父子撑腰?如此算起来,就算把孔家人都杀了,那也是情理之中,先生,你太仁慈了。” 张希孟干脆低头不语了。 反正他这人就这个毛病了,陛下不愿意,那就杀他们呗,反正自己也不管。 见张希孟不说话,朱元璋又是杀气腾腾,孔家爷俩可真是慌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们还不想丢了性命啊! “陛下饶命!陛下,我等罪孽深重,不求能得到赦免,但是陛下高抬贵手,可以给天下人一个示范。尤其是身在元廷官吏,让他们有一线生机,不至于死心塌地追随元廷。如此,如此也能减少将士们的死伤,还望陛下明鉴啊!” 孔克坚撅着屁股,用力磕头,不停哀求。孔希学这时候也不得不佩服自己老爹,脑袋转得就是快。 他也跟着磕头作响,不停祈求。 朱元璋却冷哼道:“难为你们,还有自知之明。知道你们和那些投靠元廷的奸贼一般不二!似你们这些畜物,当真该个个诛杀,一个不留!中原大地,千百年来,就是积累太多的渣滓,才使得天下暮气沉沉,一败再败。咱继承大位,自然要涤荡积弊,清除陈腐。似你们孔家,就是其中最紧要的那个!” 完了! 这会是真的要死了, 这爷俩简直绝望了,他们丝毫不怀疑,下一秒就被推出去,直接砍了。 朱元璋却在这时候顿了顿,向旁边看去,“孔克坚,张相是咱的心腹大贤,他拟定的均田主张,你可看过?” “看过……看过啊!”孔克坚连忙道,他要是没看过,又怎么会那么忌惮大明啊! “那你觉得张相说得如何?” “如何?”孔克坚还没反应过来,孔希学就跪爬了半步,“张相雄才,天下无双,亘古一人,哪怕是孔孟,也,也远远比不上张相啊!” 好家伙,直接把老祖宗都给卖了! 朱元璋绷着脸道:“荒唐,莫要胡说!张相所讲,孔孟之道那是上一个千年所用。如今新的千年再起,孔孟之道已经过时了,需要推陈出新,咱深以为然,你们觉得呢?” “对!对啊!”孔克坚总算抢到了话,忙道:“张相乃是当世圣贤,大明开国,万象更新,刷新天地,气象焕然……正,正是该废除孔孟,立张相之学为当世显学啊!” 一句话,孔学当死,张学当立。 这爷俩还真是比赛谁更孝顺! 老朱看了看他们,只是沉吟道:“你们能这么说,还算有那么一点悔过的意思。但你们到底干了什么事情,有多少罪孽……还要曲阜百姓论断,咱不好现在就说什么……来人,把他们送去运河码头干活。孔家的案子,继续查下去,要彻底弄清楚,写成卷宗,昭告天下。” 谁狠都不如朱元璋狠。 既杀人又诛心,还要让你们遗臭万年。 难怪他能当大明天子呢! 正文 第四百六十二章 大决战 孔家父子在朱元璋这里,不但没有得到梦想中的赦免,反而险些丢了性命……额外还要接受审讯,又要撰写成书,发行天下。 总而言之,是要让你们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干脆利落,一命呜呼,既解了自己的苦,又维护了祖宗的英名,没准后世复兴儒家的时候,还会交口称赞,说孔家有烈性子孙,是个汉子,没有给孔夫子丢人! 孔克坚和孔希学互相看了看,爷俩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浓浓的求生欲……这算是父慈子孝,凑到了一起。 还能怎么办,凑合着活吧! 看现在的样子,大概率还是可以活下来的,只是身为孔家后人的荣誉面皮,全都要丢光了。 只能憋憋屈屈,窝窝囊囊……反正不管了,怎么都是活着的。 “其实爹啊,咱们也未必就是最倒霉的,万一有朝一日,明军杀进大都,俘虏了元廷皇帝,让他也跟着咱们干活,那可就……” “别,别胡说啊!”孔克坚连忙拦住了儿子,“你,你这是要犯欺君大罪的!”孔克坚喃喃道:“其实能抓到察罕就够了,他就行。” 说完之后,孔克坚的嘴角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期待,他还真想看到那一幕了。 这爷俩还没走出行在,突然有个拱卫司的人跑过来,手里头拿着一坛子药酒,递给了孔克坚。 “这是张相吩咐送来的,你们刚刚干活,不免受伤,抹一些,能缓解疼痛的。” 接过差不多能有二斤重的小坛子,孔克坚错愕了。 张希孟送来的? 他还真是唱红脸的? “多,多谢张相,谢谢啊!” …… 打发走了孔家父子,朱元璋深深吸口气,哼道:“张先生,要不是你先让他们去服苦役,咱就直接杀光了孔家人……还真以为非他们不可?大明不需要儒学,更不需要孔家!先生懂咱的意思吧?” 能不懂吗? 只是张希孟下意识打个激灵,忙道:“主公,要让臣说,不要儒学,有些过了,儒学已经刻在了我们的骨子里,甩不掉的。哪怕是臣讲的这些东西,写的文章,也是针对儒家的弊病,做出来的改良修改。如果没有了儒学,臣写的东西,岂不是成了空谈?” 朱元璋绷着脸,冷冷道:“先生,咱听得出来,你是越来越内敛了,不如当初有冲劲儿了,你总是提醒咱,不忘初心,那先生为什么不复昔日勇毅?” 张希孟无奈一笑,“主公,臣也时常再想,我提出了一堆东西,靠着主公支持,也身体力行,落实了不少……但是说实话,臣的东西依旧是一张漏洞百出的渔网,空太多地方。” “是吗?先生不会过谦了吧?”老朱沉吟道。 张希孟摆手,说是破渔网都抬举了他。 “主公,臣讲了那些,可有如何处理师生关系的,如何忠君报国的,如何不断提升自我的?臣没说,因为臣没有更好的东西,这些方便,只要从儒家那里拿过来,稍微阐释也就够了。正如儒家成为显学之后,欠缺的部分,也是抓了诸子百家,填充进去。汉儒和孔孟之儒,早就不一样了。” 张希孟想了想,突然低头,指了指身上的衣服,笑道:“主公,就像是这个衣服,不过是推陈出新,一代代修改,以适应需要。但大体的形制还放在这里,不至于有太颠覆的东西。臣穷尽一生,也不可能构建出一整套足以全面取代儒家的东西。事实上也没有必要。我们华夏已经有数千年的深厚积淀。子孙后代只是立足前人的基础上,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推陈出新,却没有必要,完全推到重来。” 朱元璋默默听着,这些年来,他跟张希孟所谈的东西,确实是越来越深入,已经进化到了哲学范畴。 老朱也很难说张希孟有错,但是老朱却能听出他的刻意。 “你讲的再对,也和孔家无关。保留传统,保留儒家,跟宽宥孔家,根本风马牛不相及……伱不要跟咱玩顾左右而言他的把戏。咱听得明白。”老朱气哼哼教训道。 张希孟也不害怕,只是笑道:“臣也没有骗主公的意思,臣只是想说,一统天下在即,北方半壁,天下变化极大,主公怕是要做出调整才行。” 朱元璋点头,确实,应该调整,不过朱元璋依旧顽固道:“再怎么调整,咱们也不会是非不分,那些有罪该死的,别想从咱手里逃脱!” 嘚,说了这么多,都成了废话。 朱元璋这家伙,简直比驴都倔强! 不过也正是老朱的倔强,坚守了这个国家的底线,不至于快速堕落。 仅仅从这个角度来看,朱元璋就无愧大明天子的身份。 张希孟感叹之余,却是想起一件事,“主公,事到如今,开封那边到底需不需要救援,察罕帖木儿又该怎么应付,似乎主公该拿个主意才是!” 朱元璋听到这里,神色凝重起来,相比起孔家,这件事情的确更加棘手。 针对韩宋,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按照四阶段战术,等着他们被灭,然后再北伐,收拾残局就是了。 可这样做有两个问题,其一,坐视韩宋灭亡,像毛贵,关铎这种人,如何能收服他们? 在这俩人之外,还有大把红巾军的好汉子,能坚持到今天的,都堪称精锐宝贝,如果轻易死去了,绝对是华夏的损失。 而且如果放任察罕帖木儿,吞并整个河南,到时候南北朝对峙,想要北伐,还真不会那么容易。 所以明军才必须趁势北伐,抢先将山东揣进口袋里。 但既然收取了毛贵等人,就要照顾他们的心思。出兵开封,援救韩宋,也就成了必须要做事情。 “决战中原!和察罕打一场大决战!”朱元璋突然说道。 张希孟浑身一震,身体里的血液一时激荡,面色都变红了。 果然大的要来了。 历史上的察罕帖木儿死在了田丰等人的手里,一代名将,惨遭暗杀,也是老天爷瞧大元朝不顺眼,非要除掉这个最后的依仗,也是给位面之子铲除障碍。 问题是如今的大明,自张希孟的帮助下,提前好几年,奠定了南方大区王者地位,挥师北上,根本没给田丰等人刺杀的机会。 既然察罕不死,大战无法避免。 双方都握着几十万精锐。 相比较而言,察罕的部下,战争经验更加丰富,骑兵更多,也更加凶猛悍勇。 大明这边,也有相当优势,高昂的斗志,上下一心,充沛的供应,而且秉持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之心,牢牢占据天时。 双方决战,绝对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较量。 这种战略大决战,几乎可以决定一个王朝的兴衰命运,无数人的生死全都牵扯其中,由不得半点迟疑差错。 而这种程度的决心,只有朱元璋才能下。 张希孟稍微沉吟,微微低声道:“我们准备的未必充分。” 朱元璋心中一动,少许之后,却也道:“不充分就不充分。我们在准备,察罕何尝不是!他要是顺利灭了韩宋,就会成为大元一人之下的权臣,哪怕昔日的脱脱也比不上。趁着韩宋尚存,察罕大势未成,咱们一鼓作气,胜算至少有七成!” 朱元璋握紧拳头,“先生,七成的优势,还不可以决战吗?” 张希孟略思忖,就说道:“只要主公决定,臣自然无话可说,唯有全力以赴,助主公赢得此战。” 君臣两个立刻计算起了手里的兵马。 此番朱元璋北上,徐达所部,差不多八万人跟了上来,另外常遇春在灭了陈汉之后,吸收了不少兵马,他的部下终于超过了十万之数,达到十一万五千人。 常十万名副其实! 光是这俩人,就有近二十万精兵! “主公,我提议派遣朱亮祖盯着张士诚,调胡大海北上,这样一来,我们的主力就能达到二十五万!” 朱元璋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道:“兵多了,就要更多的粮饷,运河只是疏通了济宁一段。如果向河南方向进军,需要的民夫更多。该当如何?” 张希孟几乎不假思索,“动员山东百姓,发挥民力,从各个州府组织民夫,全力以赴,运送粮饷物资,和察罕决一死战!” “能做到吗?”朱元璋重重问了一句,. 不管是谁,这种事情都马虎不得。 “主公,现在立刻公布均田大纲,派遣山东兵马,返回家乡,跟百姓宣讲均田……并且向百姓承诺,三年之内,免除赋税!” 朱元璋盯着张希孟,大声道:“能得到多少民夫?” “五十万!五十万打底儿!”张希孟同样果断道。 老朱思量再三,猛地一挥拳头,狠狠道:“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 决战! 战略大决战! 张希孟迅速找来了毛贵,向他布置了任务。 在齐鲁大地上,征集五十万民夫,协助明军,从山东杀入河南,同元军决战。 毛贵短暂沉吟,就说道:“卑职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是必须!”张希孟断然道。 毛贵咬了咬牙,“卑职明白!” 前面来疏通运河的民夫,只是几万人,如今却要增加几十倍,能做到吗? 毛贵也不好说,只能下令……伴随着一道道的命令,首先从曲阜开始,一座小小的县城,竟然凑出了一万五千名青壮,大家高举一面旗帜,上面只有四个字:“知恩图报”! 属于曲阜的民夫出动了,就在他们向东的路上,从兖州出来了更大的一支队伍……邹县,东平州,泰安州,阳谷县,东昌府,济南府……伴随着一面面的旗帜,齐鲁大地的百姓,汇聚在一起。 他们要用自己的力量,重新书写华夏的历史。就在这一队队的民夫当中,济南张家,两个年轻人,率领着二百多位同乡,格外显眼。他们毅然汇聚人群当中,滚滚而前。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三章 朱元璋的决断 “下旨,令参政朱升,新任户部尚书杨宪,兵部尚书汪广洋,税务部尚书胡惟庸,即刻北上济宁。” “下旨朱亮祖,出屯湖州,调胡大海即刻北上。” “下旨越王方国珍,令他率领水师,巡弋沿海,但不许主动袭扰张士诚所部,如,如遇试探,果断予以还击!” “下旨杭州周德兴,要他严加戒备,防御张士诚和陈友定可能的攻击。” “告诉应天的粮食银行,筹措一笔军饷,数额暂定八百万贯宝钞。” “下旨御史台和度支局,立刻清查各地粮食仓库,确保数额充足,随时准备起运。” “再告诉长江水师,所有舟船,准备好运输粮饷辎重。尤其是要准备平底船,入运河,进入黄河,都需要准备妥当。” …… 朱元璋不断降旨,张希孟在旁边拾遗补缺,君臣二人迅速完成了全面部署,庞大的战争机器隆隆启动,大明立国以来,最大的一场决战,终于不可抑制地爆发了。 战略决战旨在消灭敌人主力,赢得战场主动权,剥夺对方战争能力。 是敌对双方,决定生死存亡的关键之战。 是左右历史走向,国家命运的豪赌。 押上全部筹码,使出最后一分力量,毫无保留,倾尽一切,去争取胜利! 其实作为一个出色的统帅,是应该避免这种情况的。 倒不是说不能打,而是不能在条件不成熟的时候打,因为一旦失败,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而且任何一点小事情,都会影响战争的结果,属于高度不可控。 对于大明来说,如果一切顺利,逐步蚕食,然后大军平推,这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哪怕决定北伐之前,虽然制定了大决战的方案,但也没有摆在第一位。 可局势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张希孟和朱元璋的预计,纵观整个中原格局,似乎大决战的态势,已经出现了。 首先说南阳方面,冯国用等人大刀阔斧,以襄阳为大本营,包围南阳,一战成功,不但俘虏了阿鲁温,还挫败了察罕的救援。 冯国用声威大震,随即公布了一系列的政策,南阳盆地的百姓翘首以盼,欢喜鼓舞。短时间之内,冯国用不但站稳了脚跟,还得到了大量补充。 足有三万民夫,加入了明军。 冯国用已经挥军攻击汝州和嵩州,进一步威胁陕州和洛阳。 他这一手,不但压缩了河南元军的空间,还威胁到了关中元军,可谓是一举多得。 强大的南阳集团,犹如一只铁拳,顶在了察罕柔软的腹部。 虽然没法一下子剖腹挖心,直接击破元军,却足以让察罕帖木儿疼痛入骨了。 相比南阳集群的成果,被困开封的刘福通,竟然也表现出了强大的韧性。这位跟老朱煮酒论英雄的当世豪杰,虽然在三路北伐失败,盛极而衰,被困开封之后。 并没有放松斗志,他还在坚持。 咬定青山不放松。 历史上的刘福通曾经从开封逃出来,退居安丰,足足撑了四年多。 而这一次的刘福通,似乎要把开封作为最后的决战地点。 “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宋徽宗!” 这是刘福通最近常说的一句话。 当初金兵南下,迫近开封。 徽宗赵佶立刻禅位,提桶跑路。带领着亲信一路南逃……结果弄得开封军心涣散,人心尽失,也彻底暴露了大宋的虚弱。 更要命的是赵佶跑也就跑了,还傻乎乎回来了,以为安全无事了。 结果金人二次南下,这一次连保护他南下的臣子都没有了,赵佶和儿子一起成了金人俘虏。 时至今日,刘福通就是拿这个例子,勉励麾下。 坚持,坚持下去,就有办法。 张士诚尚能死守高邮,咱们大宋不能不行! 刘福通几次突围不成,也就索性发动军民百姓,在开封大修壕沟工事,准备血战到底。 开封的顽强超出了察罕帖木儿的预料,他没法一下子拿下开封,也就没法迅速南下。这样一来,大明在淮河流域的广大地区都是安全的。 因此明军的主力猬集山东,形成了一只强悍的铁拳。 这一只拳头,和南阳的拳头,一前一后,插入了中原大地,河南元军就这么被包围了。或者说开封周围的元军,形成了一个突出部,大明只需要包围这个突出部,一口一口吃掉敌人,大元最强大的一支野战力量,就会土崩瓦解,黄河流域,长城以南,再也没有可以和大明抗衡的元军主力。 攻克大都,指日可待。 正是这些情形,让朱元璋笃定了战略决战,一举全歼察罕的信心。 不过话虽如此,再看被被包围的元军,又是个什么情况呢? 察罕帖木儿是靠着地主武装崛起,从最初的一万人,打到了现在,麾下几十万兵马。 先后击败了北伐中路军和西路军。 在南下开封之前,察罕重兵屯太行,以兵分镇关中、河洛、江淮,旌旗营垒,绵延千里,兵锋强盛,甚至还在当初的脱脱之上。 尤其重要的是,察罕是知兵之人,用兵名将。 他和脱脱那种以内政为主的人不一样。 而且察罕也不可能做大元朝的忠臣孝子,不会因为一道旨意,就放弃兵权。 “主公,根据密报,察罕手上的兵马,不会低于四十万,其中能战的精锐,也超过三十万人,尤其是还有陕甘诸王的兵马,其中铁骑数万,战力强悍。” 张希孟分析道:“此战还有一个最大的变数,那就是屯驻大同方向的孛罗帖木儿。他承袭父亲答失八都鲁的地位兵马,在对付北伐中路军的时候,立下了大功。手上也有十万以上的重兵,是整个元廷第二大的力量。” “如果答失八都鲁南下增援察罕,元军的总兵力就会超过五十万。而我们能动用的人马,还不足三十五万。虽然兵马的质量可以抵消数量的优势,但是在这种大决战的情况下,总还是多一个人,胆气就足一分。更何况关中的李思齐也可能出动兵马,驰援察罕,如此一来,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就更强大了。” 张希孟说到这里,神色也越发凝重,心中狐疑。 还是那句话,面对着双方近百万大军,纵横千里的大战场,决定命运的豪赌……张希孟谋而难断的毛病又犯了。 好在做最终决定的人不是张希孟,朱元璋以他那种最底层苦熬出来的勇毅顽强,死死扛着大局,而且他也有自己的判断。 “先生所讲有理,但也不全面……察罕帖木儿同样有着巨大的弱点。首先,先生担心孛罗帖木儿,但是察罕兵多,但地位却低于对方,两家矛盾重重,如果不是咱们北伐,没准他们自己就打起来了。所以这两方是不可能同心同德的。这是其一!” “第二,元军兵马虽多,但是中原之地因为反复鏖战,不断拉锯,已经民力凋敝,赤地千里,想要找到足够的粮草军需,几乎不可能。蒙古铁骑虽然厉害,但草料粮食的消耗更大。压力还在我们之上。” “至于第三点,南阳一战,俘虏了阿鲁温。东平府的伏击,击败了王保保……事实证明,察罕的兵马,也就是那么回事。他或许比陈友谅强,但到底只是个地主豪强。手下兵马越多,越是错综复杂,就越难以调动。现在看起来声势浩大,不可一世,但只要挫败他们,立刻就会星落云散,一溃千里。” “打仗打得就是信心,此战咱们背负着华夏沦亡的百年耻辱,背负着数千万百姓的希望嘱托。此战……必胜!” 老朱的拳头,狠狠砸在了桌子上。 以近乎一锤定音的方式,下定了决战的信心。 旬日之间,朱升,杨宪,汪广洋,胡惟庸等人,赶到了济宁,紧随其后,胡大海和常遇春也领兵赶到,加上已经提前到来的徐达。 朱元璋手下最强的文武几乎齐聚一堂,明军精锐,悉数在此! 老朱向大家伙介绍了当前的情况,以及他的决战之心,然后对大家伙道:“你们都畅所欲言,看看哪里需要补充,哪里还有疏漏,咱想要听你们的意见。” 朱元璋这话说得很有意思,开诚布公,听取意见,这是没错。 但是前提是大决战的决心已经下了,你们就不要质疑了,想办法完善计划就是了。 众人都绷着脸,默默注视着地图,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百万决战,光是这个规模,就让大家伙脑袋嗡嗡的。 再看战场,从山东到关中,从河南到山西……整个中原大地,黄河两岸,全都在视野之内。 如此大战,想要算无遗策,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谁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够掌握全局。 就在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朱升轻咳了一声,“上位,元军的情况很明白了,但是咱们却也有个最大的弊病,如果处理不好,同样会功亏一篑。” 朱元璋眉头一皱,“请讲。” “是这样的,南阳方向可以走汝宁,安丰,濠州……然后给山东送信……目前来看,最快也要五七天时间。战前还好,可若是开战,一道命令,往来就要半月。两军还怎么互相配合?如果察罕采取守一攻一的策略,我们势必处于劣势。尤其是南阳这一支兵马,他们兵力太少,还不足以对付察罕,尤其是关中的压力也会落在他们的头上,如果还没等我们发动起来,察罕靠着强大的兵力,先击溃南阳方面兵马,则决战大局,胜负顷刻逆转,不可不察。” 朱元璋凝视着地图,沉吟少许,突然道:“那就调朱文正北上,让他率领所部湖广兵马,驰援南阳,听候冯国用调遣。” 又增加了一支兵马,毫无疑问,朱元璋已经押上了一切。 而张希孟则是微微一怔,朱文正!难不成属于他的时刻,终于要到了吗? 正文 第四百六十四章 弃河南,守河北 调集朱文正北上之后,在南方还存在的大将,就只剩下汤和一人。在应天,也只有李善长维持大局。 说实话,这个赌注下得有点大了。 在御前会议结束之后,朱升立刻找到了张希孟,老爷子气喘吁吁,脸色很不好看。张希孟发现他的额头有冷汗,坐在那里,竟然微微颤抖。 “枫林先生,要去请军医吗?” 朱升苦笑摆手,“张相,其实你不该支持主公决战的。大可以坐视刘福通被灭,我们专心经略山东,伺机北伐就是。” 张希孟默默听着,并没有反驳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朱升讲的是有道理的。 决战的火候着实差了一点。 “我方才跟上位说,山东和南阳,不好统筹,上位让朱文正北上,只是靠着朱文正的这点兵马,还不足以扭转大局。如果李思齐全力以赴,从关中发起攻击,接应察罕,南阳势必难以保全。” 朱升说到这里,已经是气喘吁吁,“还要防备明玉珍,他只需要前出夔门,我们在湖广的兵马太少,很难应付过来。” 朱升描绘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可能。 如果冯国用这边撑不住,南阳集团覆灭,山东集团很难凭着自己的力量,完全击败察罕。 甚至干脆说,击败察罕也没有多大价值。 他可以统御大军,大踏步后撤,撤回山西,撤回关中,然后将残破的中原留给大明。 彼时大明兵少,要接烂摊子不说,还要面临和韩宋的争执。后勤补给线又被大大拉长,路上消耗急剧增加。 到了哪儿时候,大明还能撑得住吗? 张希孟很怀疑,这也是他不敢下决心的原因所在。 “枫林先生,你,你有什么高见?” 朱升强忍着头疼,对张希孟道:“事到如今,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剩下的事情就在元军身上了。就算现在察罕想放弃开封,撤回河北,也是翻手之间。可若是元廷决心死战,不愿意放弃灭掉韩宋的机会,那对我们来说,就是好事情。” “还有,我们如果策略得当,欺骗住察罕一段时间,争取最有利的布局,堵住关中的兵马,就还要机会。总而言之,双方决战,要想赢得最后的胜利,不光要看咱们,还要看元军,看他们错到什么地步!” 说到这里,朱升忍不住咳嗽起来。 张希孟连忙起身,过来拍老头的后背,结果手搭上他的腕子,就觉得滚烫发烧……张希孟骤然心惊。 朱升年纪可不小了。 急匆匆从应天赶来,一路颠簸,又要操心大局,劳心劳累,老头也不免撑不住了。张希孟急忙去叫军医,随即又对朱升道:“枫林先生,你说这事我心里有数了,一切都交给我。这场大战,纵然我们也有错处疏漏,但绝不会比元廷更多。你放心就是。” 这话怎么听起来都有点别扭,难道要比烂吗? 释然有些伤人,但是不可否认,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双方投入百十万,这种超大规模的决战,谁也没法统御全局,保证一点错误不犯。结果就是谁犯的错误多,错误严重,就会一败涂地。 也就是说,大明这边做到了最好,剩下就看元廷,看察罕了。 张希孟安排朱升去休息,并且仔细交代,让老爷子安心养病,什么事情都不要管。 随后张希孟就叫来了郭英和孙炎,他们紧急制定了一个方案。 派使者前去见察罕,提出以阿鲁温,交换开封。 双方息兵罢战,消弭兵戈。 这个建议也得到了朱元璋的认可,立刻派人去落实,经过了一番挑选,当初只身夺下安庆的张子明,肩负起这项光荣使命,迅速前往开封,前去杏花营,拜见察罕。 几乎与此同时,察罕帖木儿也召集了手下诸将,商议眼前的战事。 人们往往都喜欢关注胜利者,像张定边那种,确实是靠着勇猛,在史书上写上一笔的败军之将,实属难得。 察罕帖木儿这边,被人熟知的名字也不多……但是却不能因此就小觑他们,这些将领中,不乏能比肩徐达常遇春的猛士。 只是因为效忠元廷,追随察罕,变成了失败者,默默无闻,被后世鄙夷轻视。 但是在这个当口,又有谁敢小觑这一群人? 察罕之下,有义子王保保,大将阎思孝、李克彝、虎林赤、关保等人,个个都是当世猛虎,十足的悍将。 绝对可以和大明那边等量齐观,并驾齐驱。 只不过战场的情况对他们谈不上多好,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气息压抑。 察罕首先说道:“朱重八调集精兵强将,看起来是要和咱们拼命了。依我之见,我们骑兵多,不必和他们计较一城一地得失,必要的时候,可以后退。把他们引到河北之地,然后再伺机出兵,痛击朱贼!” 听到这话,在场诸将绷紧的神经都松了那么一点,甚至是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这几位大将都是老油条了,他们挥军南下,要一鼓作气,灭了韩宋。 但是刘福通出乎预料的顽强,扛住了元军的攻击。顿兵数月,察罕已经师老兵疲。 这是其一。 随后王保保兵败东平,虽然这是因为埋伏,算不得什么,但确实挫动了锐气。也损失了田丰和王士诚两条好狗。 在南阳方面,情况就更糟了。 察罕亲自领兵救父,结果傅友德靠着火药,炸开了南阳城墙,和丁普郎和邓愈率领人马,迎头痛击,打败了察罕援军。 这就很让人心惊肉跳了,明军的火器有点超出了元军的估计,如果是攻城作战,矿工加上火药的组合,几乎无可阻挡。 而丁普郎邓愈也证明,就算是野战,明军也不怕大元。 这就很让人受伤了。 硬拼下去,那是不会有好下场。 打不过还打个屁啊! 十年征战,这帮人早就不是当年的脱脱,没有什么非打不可的战斗,也没有什么输不起的战争。 已经是二月份了,过些日子,天气就炎热了,最好的战机已经过去了。 退回山西和关中,养精蓄锐。等到秋高气爽,战马膘肥体壮,然后一举南下,再战开封。 几乎一瞬间,这些人就做出了这个选择。 “既然如此,我现在就上书朝廷,然后再做安排。” 一场简短的会议结束,察罕算是放松下来,可身边的儿子王保保却是十分失望,甚至有些懊恼。 “都怪孩儿无能,不丢山东,就不用放弃河南,何至于让朱贼气焰嚣张!” 察罕看着这个稍微稚嫩的养子,忍不住道:“你说为父为什么要退走?” 王保保怔了怔,“孩儿不知。” 察罕冷笑,“我现在决定后退,有两条……其一,你爷爷尚在明军手里,我做个人情,让他们把人放回来。至于其二,你可知道,刚刚朝廷任命了孛罗帖木儿为中书平章!” 王保保下意识道:“朝廷怎么能这样?” 他真是怒了,察罕帖木儿替元廷出生入死,灭了北伐西路军,重创中路军,威逼韩宋,几乎以一己之力,保住了大元朝半壁江山。 但是时至今日,察罕仅仅是大元朝的河南行省平章。 孛罗帖木儿,年纪轻轻,靠着老爹余荫,就直接爬到了中书平章的高位。 无论权力还是地位,都不是察罕能比的。 这也太欺负人了! 既然如此,老子就索性退回去,把对付大明的任务交给你们。让你们这帮人去领教明军的厉害。到时候不愁你们不乖乖认输。 “为父这么做,既能换回你爷爷,又能让朝廷明白我父的重要。也算是忠孝两全了。” 察罕对着儿子道:“你听着,早晚有一天,你也会坐上我的位置……这一次战败没有什么了不起。相反,或许还是好事情。少年多磨难,等你学会了这些,也就能在朝中立足了。” 王保保听着老爹的这番高论,他微微错愕,下意识道:“明军数十万众,大举北上,父亲不需要戒备吗?” 察罕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啊,还是糊涂……朱元璋不过是个种田的……如今中原大地,赤地千里,水旱蝗灾不断,土地贫瘠,能耕种的还有多少?农夫无法耕种立足,他又是步卒为主,哪里是我们十万铁骑的对手?过去他在淮西江南,水网密布,以舟师为主,拿他没有办法。可如今到了中原之地,他是自投罗网,处处受制,难不成他还真能撑得住吗?” 王保保想了想,也觉得老爹说得似乎有道理,毕竟以南伐北,难上加难,当然了,他前面的战败,不在其中,不在其中。 “爹,孩儿还有一个担心,那就是陛下那里,万一不同意,又该如何?” 察罕眉头微皱,确实是个问题,但是大都那边,还有别的选择吗? 难道这种事情,他们真的敢和自己翻脸? 还要不要大元天下了? “这种事情,你不用管了,下去就是。” 王保保被打发走了,事情发展确实有点超出察罕的预料……就在他提出放弃河南,退回河北的主张之时。 身在大同的孛罗帖木儿立刻上书,要求挥军南下,和红贼决战,不可丢失一寸疆土。 随后孛罗帖木儿就挥军攻击冀宁……察罕的地盘! 正文 第四百六十五章 我是朱元璋的侄子 站在上帝的视角,你会觉得孛罗帖木儿这一招,简直臭得不行……他等于背刺察罕,逼着察罕和大明决战,几十万元军,大元朝最后的长城,就会因此折损殆尽。 这行为简直跟秦桧陷害岳飞差不多了。 可问题是察罕算得岳元帅吗? 显然不是。 元廷任命孛罗帖木儿接任中书省平章,就是因为孛罗帖木儿的父亲答失八都鲁是老蒙古正黄金旗的贵胄,和察罕出身草根完全不一样。 让他执掌大权,也是为了牵制察罕,甚至有那么一点督战队的意思。 如果让察罕顺利撤回河北,光凭着几十万兵马,就足以抢占整个河北之地,到了那时候,排挤掉孛罗帖木儿,甚至如大都,行董太师故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放你回来? 逼着你跟朱元璋死战到底,两败俱伤,到时候我来收拾残局,难道不好吗? 同样都是几十万大军,沙场对拼,赢了也要元气大伤,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老子正好坐收渔人之利。 孛罗帖木儿把算盘打得叮当响。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了跟孛罗帖木儿一样想的,竟然大有人在。 首先,这两家发生了争斗,元廷不可以无动于衷,因此派出了平章答失帖木儿、参政七十,让这两位一起前往冀宁,调停争端。 察罕这边不用说了,由于年轻人不讲武德,投吸他们,致使丢失了冀宁要地。按照道理来说,该让孛罗帖木儿把冀宁让出来,然后赔礼道歉,赔偿损失,好好缓解察罕的怒火。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经过这两位大臣的了解,一致认为,察罕帖木儿需要把冀宁让出来,交给孛罗帖木儿。 消息传到杏花营,察罕暴怒! 有这么一群虫豸治国,还需要敌人吗? 他的大军要返回山西,把冀宁给了孛罗帖木儿,他的兵去哪里? 朝廷处事不公,这是要把他们逼上绝路。 察罕立刻就要调兵遣将,先把孛罗帖木儿灭了算了。但是幸好有王保保等人在,总算拦住了察罕,没有干出这种傻事。 毕竟在他们面前,最可怕的还是几十万明军。 “父亲,不如这样,我们上书朝廷,让孛罗帖木儿派兵,和我们同心同德,一起对付明军?” 保保给他爹出了个主意,但是察罕果断否定了! “孛罗帖木儿欺我太甚!如果我还求着他,让他帮我对付明军,那岂不是显着咱们太废物了?今后岂不是予取予求,还怎么在朝中立足?” 保保下意识一怔,“父亲,那咱们现在要如何是好?” 察罕沉吟了良久,突然幽幽道:“自然是要出人预料!不管是孛罗帖木儿,还是大都的皇帝,都别想牵着我的鼻子走!我出招,要让你们绝对想不到!” …… 目光回到了济宁方向,张希孟安排使者去见察罕,商谈阿鲁温的事情,果不其然,察罕竟然传来了消息,他愿意和大明讲和,只要大明能放回他的父亲,他愿意退回河北,并且将开封让给大明处置。 察罕的高招,终于呼之欲出了。 他打算和大明讲和。 “察罕这人还挺聪明的,确实如此,只要咱们不打,他凭着兵力优势,足以压制孛罗帖木儿,独揽元廷大权,谁也挡不住。” 但他很显然错估了形势。 “察罕到底只是一员大将,眼界格局,限制了他……主公,咱们的胜算又增加啊!”张希孟不无喜悦道。 朱元璋脸上含笑,微微点头。 张希孟却又想起一件事,“主公,莫非你早就料到,察罕没法顺利撤兵,孛罗帖木儿会给他添乱掣肘?”张希孟都惊讶了,因为不只是他,也包括朱升,两个人都觉得决战时机不是那么成熟,如果察罕选择撤兵,就让所有布置功亏一篑。 可问题是如果朱元璋能算定察罕没法顺利北归,不得不在黄河两岸,同大明决战,那这个境界就太不一般了。 老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怎么没人告诉我? 许是感觉到了张希孟眼神之中的惊讶赞叹,老朱大为受用,滋味很美妙。 不过老朱却也知道,这不是装蒜的时候,任何一点误会,都可能引起误判……因此他决定和张希孟说实话。 “咱是看出了元廷的内斗,但……咱想的是元皇帝和皇太子,他们父子反目!” 老朱和张希孟说了实话,由此也引出了当世第一大孝子,大元太子,爱猷识理达腊的故事。 爱猷识理达腊的母亲是高丽妃子奇氏,按理说他不是老蒙古正黄金旗的,是没有资格成为储君的。 但是他的运气很不错,元廷残酷的内斗,加上皇后嫡子早丧,给了他往上爬的机会。 而且爱猷识理达腊很好学,是皇族里面的做题家。 从小他还在脱脱的府中长大,脱脱经常抱着皇子,策马狂奔……为了培养爱猷识理达腊,请来了最好的老师,拼了命灌输知识。 给他讲解《孝经》,编纂教材,又给他讲贞观政要等等书籍。 可以说是万般功夫,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如此一来,究竟学到了什么,是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呢? 很显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当初脱脱曾经阻止册封爱猷识理达腊为储君,脱脱的理由也很简单,皇帝还不算老,皇后还可能生产,急着立庶子干什么? 结果就因为这一句话,给脱脱招来了杀身大祸。 当初哈麻害脱脱的时候,爱猷识理达腊和他妈,高丽皇后奇氏都出了大力气,最终促成罢免脱脱。 一出手就毁了他们大元朝最后的支柱,这孩子是真有前途,很值得培养,遇到了坑害大元的事情,他是真上! 成功弄死了脱脱之后,爱猷识理达腊还是不遗余力,在坑大元朝的路上,越走越远……他觉得犬父无能,必须把皇位让出来,效仿宋徽宗,内禅皇位。 很显然,这种事情朝中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不可能答应。 然后爱猷识理达腊就跟他妈,还有同样来自高丽的太监朴不花互相勾结,沆瀣一气,不停残害大元朝最后的忠臣。 朱元璋在南边打天下,爱猷识理达腊就在北边勤勤恳恳挖墙脚。 就冲他坑大元朝这么使劲儿,还以为他是朱元璋失散的亲骨肉呢! 不然外人怎么可能这么孝顺啊! 这些事情,涉及到了宫廷秘事,外人很难知道,朱元璋又是从哪里听到的? 别忘了,爱猷识理达腊小时候不是在脱脱府上吗! 他跟脱脱的儿子哈剌章是玩伴,童年好友。 结果脱脱遇害,哈剌章跟他叔叔也先帖木儿一样,都到了大明这边。 很快老朱也就有了针对元廷内部消息。 哈剌章指路,老朱安插人手,小心收买,探查情报……这个间谍是张希孟都不知道的。 这事情跟信任无关,只是权限等级不一样,不可能让谁都知道的。 而根据最新消息,爱猷识理达腊又跟察罕勾搭在一起,希望借助察罕的力量,实现他逼着老爹退位的宏图大志。 老朱判断,只要元朝皇帝还有那么一点脑子,就不会放任察罕顺利北上。 那些在京的蒙古贵胄也会拼命阻止察罕。 看到没有,这就是老朱敢于决战的原因所在。 他能掌握元廷内部的秘密。 但说实话,老朱只觉得会有贵胄文臣反对,元皇帝会拒绝……但是穷尽朱元璋的想象,也没有料到,竟然是孛罗帖木儿直接出兵冀宁,朝察罕屁股后面捅刀子。 只能说一个蒸蒸日上的国家,是没法理解亡国之时,会冒出多么离谱窒息的操作。 审视着眼前的局面,张希孟觉得胜算已经到了八成之多。 “主公,冀宁易手,察罕想要北归山西的路已经堵死了,现在只剩下一条路,如果也能拿下,察罕就不得不在河南之地,跟我们决一死战!到了那时候,察罕必败!” 朱元璋点头,随即道:“先生说的是关中?” 张希孟点头。 老朱又盯着地图,沉吟良久,“只怕不行,潼关有察罕重兵守护,不是轻易能拿下的。” 张希孟笑道:“不一定需要潼关,只要在这条要路上,切上一刀,察罕几十万人马,就不敢贸然返回关中。” 老朱眉头一挑,随即道:“先生的意思?” “这里!” 张希孟把手指按在了陕州之上! 老朱思忖再三,终于缓缓点头,君臣再度达成了一致意见,一个关门打狗的方案,终于成型了。 张子明负责和察罕联络,解决阿鲁温的问题,因此他能顺利前往南阳,向冯国用传旨。两支明军,竟然靠这种方式传递消息,也是没谁了。 冯国用拿到了老朱的旨意,放在火上烤了烤,隐藏的旨意就来了。 “夺取陕州,以最精锐的力量,驻守陕州,扛住察罕和李思齐夹攻,为了赢得决战,坚持到胜利为止!” 冯国用一看这个计划,竟然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自是喜不自胜。 但这么艰难的任务,谁能承担得起来? 他下意识看向兄弟冯国胜,哪知道在这时候,刚刚赶到的朱文正竟然站起身。 “让我去吧!” 冯国用下意识摇头,可话还没说出来,朱文正就道:“我是上位的侄子,此战生死未卜……朱家人不冲上去,让别人去,终究是说不过去的。冯大都督,你给我挑选八千精兵,我即刻就走!” 正文 第四百六十六章 总动员 冯国用看着朱文正,心头涌动再三……毫无疑问,让这个上位的侄子去袭击陕州,能鼓舞士气,但同时一旦失败,或者朱文正有了折损,后果更加严重,几乎不是他能承受的。到底要如何决断,确实是很为难。 “冯大都督,事到如今,瞻前顾后还有必要吗?”朱文正突然道:“此番决战中原,百万兵马,朱文正不过是大明帐下一小卒,生死无关紧要。若是大都督狐疑不定,以致贻误战机,败坏大局。到时候大都督不但误了大明,更误了天下,你又有何面目,面对千秋青史?” 冯国用怔了怔,突然道:“朱指挥使,我不是考虑那些!我只是想问你,凭着你,能去的成陕州吗?” 朱文正呵呵一笑,“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冯国用再度迟疑,这时候郭兴突然站出来,低声提醒道:“大都督,他帐下尽是蒙古士兵!” 一句话,让冯国用大吃一惊。他这才想起来,朱文正所统帅的这一支兵马,正是当初铜陵血战倪文俊的蒙古俘虏……那一战之后,老朱挑选了五千多人,编为广武军,朱文正担任指挥使。 也就是说,朱文正有着谁也比不上的优势,他可以利用部下精通蒙古语言习惯,大胆穿插,迅速夺取陕州。 确实,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那夺取了陕州之后,又该怎么办? “陕州城池不大,粮草不多,想要长久驻守,只怕不容易!” 这时候邓愈站了出来,“大都督,陕州粮食虽然不多,但是渡过黄河,对面就是解州,那里有盐池,为了供应盐工吃穿花用,必定有屯粮。而且由于黄河阻隔,元军守卫松懈。只要我们能迅速夺下解州,用最快速运输粮草,返回陕州。固守两三个月,没有什么问题,足以为上位争取时间,大破察罕!” 话说到了这里,冯国用也没法不动容了。 他沉吟再三,终于一挥拳头,“好,就这样吧!朱文正,你为主将,邓愈,赵德胜,你们给他当副手,一共点兵一万二千人,分成十二个千户,乔装改扮,给我插进去,用最快速度,攻取陕州,积蓄粮草,应付元军!” 三位大将听到这话,竟然一起躬身,大喜之下,却也是倍感压力,心潮澎湃。 从嵩州等地出发,最近的也要三百里以上,而且中间山岭河流横亘,道路艰难,平时行走都很困难,更何况要急行军,难度着实不小。 朱文正也只能命令部下,集体商议对策。 令人惊喜的是,在朱文正的麾下,竟然真有不少从陕甘出来的蒙古人,他们当年就在南阳等地,跟北锁红巾打过,很熟悉这一片的地形。 另外丁普郎又送来了二百多名北锁红巾的老人,其中竟然还有布王三的表弟。 昔日敌对的两伙人凑在一起,竟然要一起担任明军的向导。 这事情怎么看怎么魔幻。 “朱指挥使,正因为如此,我才相信,此战咱们必胜!”邓愈兴冲冲道:“放眼天下,只有上位有此等心胸,能包容天下,总揽英雄!不论何人,都为我所用。试问当年要是尽诛蒙古俘虏,何来今天的盛况?若非祭祀彭莹玉,又何来丁普郎等人归心?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才是咱们必胜的本钱!” 朱文正深以为然,用力颔首,却又道:“其实提起了陕州,我还想到了另一位英雄,他坚守陕州一年多的时间,咱们打个折扣,至少要守半年。” 邓愈稍微沉吟,却也想到了朱文正所说,他突然一声长叹,“我,我想到了张相和汤国公的那番对话啊!” 这时候赵德胜也跟了过来,略微思忖,就喃喃道:“是啊,老祖宗何以荫庇子孙?又能给我们留下什么,无非是大好河山,还有面对危局时候的勇气和方法……千秋史册,就是我们生生不息的智慧源泉!” 朱文正目视着前方,突然回望手下将士,猛地抽出佩刀,“出发!” 麾下将士,立刻行动,这一支特殊的明军,化为十几个小队,在各自向导的引领下,果断穿插,直扑目的地! 就在他们走后,冯国用立刻点了两万兵马,押解着阿鲁温,大摇大摆,声势浩大,向着汝州而来。 这正是一明一暗的两手。 借着阿鲁温,吸引察罕的目光,让他放松警惕,给朱文正争取时间……这一场百万人的大决战,也就要彻底拉开序幕。 朱文正成功拿下陕州之后,冯国用就会挥军攻击汝州,并且威胁洛阳,给元军制造压力。 而这边一旦爆发大战,山东明军也会在数日之内,以雷霆万钧之势,前出济宁,直取归德府。 徐达统帅的八万精锐已经向曹州集结,大战一起,徐达就会领兵通过黄河故道,果断攻击仪封。 常遇春则是统御舟师,强攻归德府,两军从黄河两岸,并力西向,计划在汴梁会师,同察罕决战开封。 几乎与此同时,毛贵率领一支整顿之后的山东红巾,向北进发,阻止元廷的援军,保护明军侧翼安全。 胡大海统领总预备队,随同朱元璋圣驾,作为支援兵力,随时出动,补充消耗,弥补疏漏……并且作为最后的机动力量,决定此战的胜负。 二十多万的山东明军,五六万的南阳明军,还有多达一百多万的山东,江淮民夫,乃至两三千万人的大明百姓,从上到下,全都运转起来。 庞大的战争机器,以最高效的方式,运转起来。南阳,济宁,应天,江州,武昌……乃至岭南,无不如此。 赣江航道上,商船密集,从岭南送来的精铁,粮食,甚至是红糖,一船一船,送往金陵,然后从金陵继续转运北上。 朱英在广州已经站稳脚跟,并且开始发力。 在应天城,马皇后也离开了皇宫,她亲自前往各个作坊,检查军需铠甲的生产,查验粮食,去被服厂,查看军装。 尤其是去生药铺,去查看给将士用的金疮药。 一向温和善良的马皇后,在七天之内,连续砍了五个商人的脑袋,血淋淋的人头,就挂在应天城墙上。 再有敢以次充好,贻误军机的,直接灭九族! 这位皇后的霹雳手段,让所有人心惊肉跳。 包括刑部、大理寺,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李善长都战战兢兢,整天在中书省,从早到晚,处理政务,有时候还要连轴转。 谁都明白一个理儿,如果张相觉得你该死,那么你未必会死,但一定会遗臭万年,生不如死。 如果陛下觉得你该死,大概率或许会死,但是还有那么一丢丢儿的可能,能够活下来。 但假如皇后觉得你该死,你不但必死无疑,而且大概率还会遗臭万年! 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马皇后的威慑力,约等于张希孟加上朱元璋的总和。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女人,也表现十分突出,一个是度支局的江楠,她奉命清查各地仓库,核实军粮数额,在她手上倒下去的官吏,也超过了二十人。 另外就是韩秀娘,这个普通人家出身的女工,靠着自学通过商科考试的女官,由于在大庾岭商关表现突出,调任应天税务部,负责动员民间作坊,调集运力,支持后勤运输。 韩秀娘短时间就筹集了三千艘大小船只,征调了二十万头牛马,工作效率之高,简直令人咋舌。 事到如今,中书省之下,再也没谁敢小觑女官……别看她们数量不多,但是能杀出重围,执掌权柄,都有点过人之处。 连带着那些老官僚,也不得不卖力气了。 如果只是单纯一个衙门,一个官吏,他们做事,多少会有那么一些惊掉下巴的操作,让你感叹人类的参差,物种的丰富。 但是当整个国家都运转起来,两千万人,同心同德的时候,迸发出来的力量,却是沛然如黄河之水,谁也无法阻挡。 后方的支持,如同滚滚巨浪,把一股股力量,送到了军前。 察罕帖木儿很强,他手下的兵马也不弱。但是他的胜算,真的不是那么多了…… “阿鲁温,你看啊,察罕选了王保保当他的义子,日后继承他的地位。你又是察罕帖木儿的亲爹……你到底是不是亲的啊?”丁普郎笑嘻嘻道:“我听说察罕给自己取的汉名叫李察罕……你想想啊,你们家原来,有没有姓李的?你会不会那什么了?” 阿鲁温干脆闭上眼,懒得多说一句。 无耻红贼! 下作! 丁普郎却是不愿意放过他,继续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琢磨着,如果你能说实话,证明察罕是汉人,又或者,证明王保保也是汉人,那他们父子一起归降就是了,根本不用打了,那多好啊!” 丁普郎顿了顿,又道:“只不过那么对你有点不公平,儿子女儿,都不是你亲生的,真是有点惨!不过冲着你的功劳,我们必定请求上位给你封个侯!” “你,你无耻!” 阿鲁温气得破口大骂,多少年的低血压,算是让丁普郎给治好了。 就在他们愉快交谈的时候,察罕的使者到了,要求冯国用立刻放人。 “我们已经开拔渡河,撤去开封包围,你们赶快放人吧!” 冯国用呵呵一笑,“你们是好几十万人,我们只有一个。你们撤走几千人,就让我们放人,这不公平!不如这样,让我们好好照顾老先生,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每天让他高高兴兴,身强体健。然后等你们撤走大半,我们这边再找个吉日,斋戒沐浴,祭告天地,才好把老爷子送回去!” 冯国用的话还没说话,阿鲁温就突然大叫起来,“快,快接我回去!让我回去吧!再多待一刻,我就要死了!告诉察罕,他要是不想要亲爹了,就拖着下去,等着给我收尸吧!”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七章 光复陕州 察罕询问情况,在得知阿鲁温尚在,而且还有力气骂人,也稍微欣慰了一些。 甚至他也急着北归了。 就在察罕的怀里,还有一封来自大都的密信,是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所写,他先是盛赞察罕帖木儿,又说现在地位太低,应该给太师之位,才配得上察罕的功绩,若是他能顺利登基,察罕就是当朝丞相,晋位太师,总揽大权,将国事悉数托付察罕。 这话说的,已经不是暗示了,等于直接告诉察罕帖木儿,我等不及了,你快点北上,只要进了大都,帮我登基称帝,然后天下就是你做主了。 察罕此刻,也是怦然心动。 论实力,他已经是大元第一人,结果地位尚在孛罗帖木儿之下,还要被那个小崽子欺负,简直没有天理。 既然如此,不如就扶持太子登基,取代大都皇帝。 这权臣别人做得,咱察罕帖木儿就做不得? “给冯国用送信,就说让他即刻放人,我们言而有信,已经连夜撤围北上。再派人告诉朱元璋,中原凋敝,已经不适合屯兵。如果大元和大明能以黄河为界,互称南北朝,和平相处,并立天下,省去刀兵之苦,岂不美哉?” 察罕已经开始以大元丞相的身份,开始重新规划天下了。 以黄河为界,北边归大元,南边归大明。 这不也挺好的,还要那么多干什么? 反正我就很满足了。 朱元璋也没有理由不答应吧? 果然,朱元璋这边送来了回信,山东已经落入大明掌中,山东不可谈! 察罕听到这里,不怒反喜,竟然又派人前去解释,山东乃是大都羽翼臂膀,不交出山东,南北断然无法长治久安。 如果大明觉得吃亏,他可以准许北方汉人南返,但是呢,也请大明准许南方蒙古人北还、 总而言之,南人归南,北人归北。 大元秦丞相了属于是。 张希孟也没什么事情,每天除了在帐篷里织毛衣,就是跟察罕书信往来,激烈争执。有时候一天还要写好几封信。 双方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 当然了,张希孟纯粹是放烟雾弹,迷惑察罕。 倒是察罕帖木儿,他实心实意,打算先安定中原,然后北返大都,辅佐太子登基,实现他登顶权臣的目标。 和察罕比起来,王保保倒是没有那么乐观,甚至他多次提醒察罕,山东明军调动频繁,各地民夫丁壮不断聚集,看样子,用心不良,不能不能防范。 但是跟猪油蒙了心的察罕说这些,全都没用。 “明军那是故弄玄虚,摆样子,吓唬咱们,他们兵马还没有咱们多,如果贸然决战,胜负未定,朱元璋没有那么傻。” 王保保也是一肚子话,奈何察罕鬼迷心窍,说什么都没用了。王保保只能提议,“父亲,现在冀宁被孛罗帖木儿把持,我们退往关中的路,可不能丢了。”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察罕。 “你放心吧,就在刚刚,李思齐送来了消息,红贼李武和崔德已经答应投降,宁夏路的红贼,不复存在,关中太平矣!” 听到这话,王保保倒是大喜不已。 李武和崔德是西路军的统帅,他们虽然进军不顺利,但是却足够顽强,在关中,陕甘等地,不断周旋战斗,死不放手。 弄得李思齐焦头烂额,痛苦不已。 但事到如今,李武和崔德也扛不住了,向李思齐投降。 这消息着实太好了。 这就意味着肆虐多年的韩宋北伐军,算是彻底溃败了。 北方大地也就干净了。 察罕憧憬的南北朝格局,也有了眉目。 稳中向好,高枕无忧!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即刻让李思齐调兵三万,屯驻潼关,随时准备出关中,接应察罕大军。 多了这一道保证,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美好的事情,一直持续到了三月初。 春风吹拂,黄河冰封融化,浊浪涛涛。 差不多傍晚时分,一队蒙古骑兵,差不多有一百人,满身征尘,迅速向陕州而来。 守门的士兵迎上来,想要询问身份,哪知道为首的蒙古千户猛地一甩鞭子,狠狠抽在士兵的脸上。 随后用纯正的正黄金旗口音怒斥,“滚一边去!” 这个士兵吓得赶忙逃跑,其余同伴看着都想笑。 多不开眼,去问这个? 你瞧瞧人家说话,还有这鞭子甩的,那叫一个霸道啊!你说他姓孛儿只斤都行,绝对蒙古贵胄。 就这样,这一队蒙古骑兵顺利进城。 他们刚过去,竟然远处尘头儿大起,这次人多,差不多有五六百骑兵飞驰而至。 守门士兵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去问,这时候有个蒙古千户直接过来了。 “你们看到一伙红贼没?他们化妆成大元骑兵,朝这边跑来了!我们是奉命追贼的!” 守军顿时傻了,什么? 你们是追红贼的? 那刚刚那伙人怎么回事? 见这帮守军面面相觑,这位蒙古千户的鞭子甩的更响了,抽得他们爹妈乱叫。 “废物,大元朝都是别你们这些猪崽虫豸给害了!” “快随我进城,去抓红贼!” 后面的骑兵跟着,也不容分说,直接冲了进去。 守门的士兵互相看了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啊? 还是赶快上奏,看看大人怎么说吧! 这帮人还没等往城里去,竟然又有一队兵马冲杀过来。 难不成又来了蒙古骑兵? 这一次他们却是算错了,来的竟然是打着朱红大旗的明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不好,快关城门,赶快通报!” 有人扯吊桥,有人往城里跑。 结果没跑几步,正好看到了那个蒙古千户。 “大人,红贼来了!红贼杀来了!” “是吗?”千户笑了笑,“我都知道了,你赶快去守门吧!” 这士兵正在回身,突然一道寒光,直接刺透了士兵的软肋,鲜血狂喷,摔在了地上。 千户嘿嘿一笑,“告诉你啊,没有元兵,全都是大明的人!” “给我杀!” 这下子可热闹了,先冲进来的骑兵抢占城门,屠戮元军,随后大开城门,迎接外面的明军入城。 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朱文正,邓愈、赵德胜,他们就率领着人马,开进陕州。 进城之后,朱文正让人立刻贴出告示,严禁士兵,袭扰民宅,更不许抢夺百姓粮食财物。 下令之后,又让赵德胜去封锁仓库,查看粮饷,再让邓愈去清点船只,寻找渡河工具,最好能按照原计划,袭击解州,补充军粮。 还有,朱文正又把事先准备好的钱财拿出来,征用百姓屋舍,加强陕州城墙,挖掘壕沟,置办守城器械。 这么多的事情,乱麻一样,如果是普通的兵马,能做成一样,就很不错了。 搞不好就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但是落在明军头上,竟然有条不紊,忙而不乱。 多年的苦训,总算是发挥了效果。 目睹这一切之后,朱文正稍微松了口气。 他骑着战马,巡视城防。 就在经过城中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座破旧的庙宇,很简陋,只要两三间屋子大小,在牌匾上,依稀能看出几个字……忠烈祠堂。 庙宇正殿,供着一位身着铠甲的将军,他似乎是坐在什么地方上,手里拿着酒壶,眼神睥睨,看着外面。 而就在将军斑驳的神像后面,藏着数十名衣衫褴褛的流民,正瑟瑟发抖,从外面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朱文正不知道这是什么所在,但是却不愿意扰民,就让人冲着里面喊道:“用不着藏着了,都能看得到!我们是大明王师,你们愿意留下来,回头去登记造册,能领一份口粮。不愿意留下来,也出来吧!会安排人,护送你们出城的。” “这里就要打仗了,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我们不伤害百姓,可元军却是未必了。” 朱文正交代完毕,又去巡逻其他地方,明军将士,果然没有为难里面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仗着胆子走了出来,他们看了看外面,又回头看了眼神龛上的将军,忍不住扑倒地上,磕头作响。 “多谢李观察,叩谢观察爷爷救命!” 这些人从庙里出来,遇到了其他百姓,提到了刚刚的经过,百姓感慨万千,果然李观察神威如天,庇护黎民。 此刻要走,哪里又是安乐净土啊? 或许留在陕州,靠着李观察庇护,没准还能侥幸活命。 越来越多的人,都在传说着李观察的大名……渐渐的,朱文正也听人说了。 他下令找几个明白事理的老人,询问情况。 不多时,果然有几个老人过来,战战兢兢,向朱文正诉说这座忠烈祠堂的来历……原来当初靖康之耻,金人南下,山河破碎,江山易主……李彦仙率领兵马,光复陕州之地,堪称一片失败当中,为数不多的胜利。 而且陕州扼守关中东出要路,又阻挡河东方向南下。 就像是一枚钉子,死死钉在了中原大地上。 李彦仙光复陕州之后,就在此地死守,阻挡金人。 面对十万金兵围攻,李彦仙指挥若定,守卫陕州达一年之久。 城里粮食吃光,就以马吃的豆子充饥,李彦仙将豆子分给手下将士,自己只喝煮豆的汤……最后逼得金国第一神将完颜娄室大军猛攻,李彦仙兵败不屈,投河而死。 由于李彦仙死得壮烈,南宋朝廷想要在商州,陕州,建庙祭祀。 无奈陕州和商州最后都落到了金人手里,就只能在阆州建立忠烈祠,祭祀这位豪杰义士。 但是很显然,赵宋是不配拥有这些忠臣义士的,陕州百姓,私下里出钱,费了好大力气,终于修成了这座忠烈祠堂。 祠堂建成之时,金国已经是风雨飘摇,很快蒙古南下,灭了大金。 又是百多年的风雨,几经修葺的忠烈祠,还是扛不住岁月侵蚀,已经斑驳破损,唯有李彦仙的神像尚存,每逢兵祸,还有无助的百姓,会来这里躲避,祈求李观察庇护。 “有,有酒吗?” 朱文正听完这段故事,心里头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赵德胜这时候赶来,告诉朱文正,确实有酒,刚刚搜到的。 “拿着酒,去忠烈祠堂!” 朱文正率领着一队明军,再度来到了祠堂,这一次他走进了大殿,恭恭敬敬,大礼参拜,随后将一坛美酒奉上。 “将军浩气在天,英灵不远!宋虽亡国,华夏尚存……我大明秉持天命人心,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今大军北伐,晚生已经光复陕州,不日大军收复燕云,必定为将军重建庙宇!” 朱文正说完,将酒水洒在地上,待他起身之时,忠烈祠堂的外面,尽是陕州父老百姓…… 正文 第四百六十八章 朱元璋,你不讲武德 朱文正早就知道李彦仙的大名,但是不到陕州,如何知道陕州之险。不到陕州,又如何知道守城之难! 当初刚刚经历靖康之变,金人锋锐,无可阻挡。 李彦仙以散兵弱旅,光复陕州要地,力扛十万敌兵,又何等壮烈! 军粮吃尽,饮煮豆之水充饥。 城破不愿被俘,跳河赴死。 将军慷慨,英雄悲歌。 朱文正立身在英烈祠堂前面,身后李彦仙的神像,犹自高居城墙之上,一手持酒壶,一手抚膝,眺望城外,眼神睥睨。 将军雄姿,天下无双! 如此了不起的人物,倘若生在当下,只怕明军诸国公,必有此人一位。 “诸位将士,扪心自问,我等远不如先人前辈。我等又何其有幸!上位信任,万民支持。我们有必胜之心,有光复之志。李将军凭着一口志气,死守陕州,一年有余……我等什么都比李将军好太多,我要问大家伙,还能丢失陕州吗?” “不能!不能!” “人死魂在,死守陕州!” “自靖康之后,李将军殉国,这大好河山,便沦亡于蛮夷之手。如今我等光复故土,死也不许被人抢走。” “死战,死战!” 陕州城中,忠烈祠堂之前,尽是高呼求战之声,惊愕云霄,振奋人心……其实朱文正也说错了一件事,其实在靖康之后,也曾有人收复陕州,那就是前些时候的北伐西路军。 李武和崔德就曾经夺取陕州,然后和元军围绕着潼关,展开厮杀。 在军中,傅友德也曾率领人马,由此进入关中。 但是说实话,彼时的北伐军,哪里来得这种气势? 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李彦仙是谁,也不知道陕州曾经发生过什么……还有不少人纵兵抢掠,大发横财。 所作所为,和蒙古人又有多少差别? 现在想来,都让人羞愧啊! 或许有人会觉得,明军总搞这些东西,有些务虚,属于那种夸夸其谈的纸上谈兵……可问题是一个队伍,凭什么号召别人,加入其中? 只能靠着威逼利诱吗? 显然是不行的。 必须有一个强大的理论构建,有一杆鲜明的大旗。 这样才能团结大多数志同道合的人。 果然,就在明军做出这些行为之后,陕州城内的百姓,接受了这一支与众不同的人马。城里的百姓开始主动帮助明军,运送物资,整修城防。 投桃报李,明军也把城里的粮食分给百姓,并且告诉大家伙,接下来如果元军杀来,城里所有人,全都会有一份口粮。 只有大家同心同德,才能够取得胜利。 军民一心,战无不胜。 就在这番号召之下,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百姓站了出来。 他们指给了明军几处被掩埋起来的水井。 原来由于不断拉扯,城里好些处水井都被出于各种目的,给封死了。大军守城,离不开清水。 朱文正大喜,立刻按照百姓指点,挖开了覆土,果然找出了十几处的水井……整个备战,迅速推进,就算再多的元军,也别想撼动陕州半分! 朱文正让人送出了最关键的一张纸条,是交给冯国用的。 “陕州已复,同心破敌!” 使者带着这张小纸条,以最快的速度,前去送信。 目光回到冯国用身上,他跟察罕帖木儿,往来交锋了好几次,终于商议妥当,在阿鲁温被气死之前,将人送还。 至于察罕方面,也确实将五万人,送过了黄河。同时还准许开封城里的韩宋兵马,出城砍柴,维持生存。 当然了,他们还不许明军和城里的人马会师,冯国用也没有坚持,毕竟在这个当口,双方见面,多少都会有点小尴尬。 反正情况就是这个情况,具体什么情况,还要看情况。 “行了,先把阿鲁温送回去吧,反正就算人过去了,想要拖延,也有办法。” 冯国用一锤定音,其实他主要是怕人给气死了,弄得没法收拾,察罕发飙,那就玩砸了。 丁普郎还挺遗憾的,察罕这条元廷恶犬,就活该断子绝孙,遗臭万年。 把阿鲁温送回去,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但是谁让冯国用是统帅呢! 就这样,几乎没有什么波折,阿鲁温总算是顺利被送回。 察罕急忙迎接深深一躬,“爹,您没事吧?” 阿鲁温当然没事,只是想起这几天受到的委屈,他都想杀人! 因此阿鲁温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军营里走。 结果王保保迎上来,他见老爹遭了白眼,琢磨着隔辈亲,自己这个孙子肯定能得到爷爷的欢心,因此抢步跪倒,仰起头,喜滋滋道:“恭迎祖父安全归来!” 祖父? 察罕的儿子,确实该这么称呼。 可问题是你又是老夫女儿的孩子,该叫我外祖父才是! 还有,要不是你这个兔崽子,怎么会有人怀疑察罕不是我的亲儿子? 我这是黄土泥掉进了裤裆里,我一把年纪,让人家送了一顶绿帽子。 我,我憋屈啊! 一怒之下,阿鲁温挥动巴掌,结结实实。左右开弓,瞬间十个指印,狠狠印在了保保的脸上。 都把王保保打蒙了,我冤枉啊! 掌握这是招谁惹谁了? 他确实冤枉,但是已经没有谁在乎他的感受了。 因为就在放走阿鲁温之前,一张纸条送到了冯国用手里。 比预计还快,朱文正已经得手了。 既然如此,也就不用迟疑了。 毕竟如果放察罕大军,悉数渡河北归,这个口袋就不好扎了! “给我杀!” 冯国用果断下令,丁普郎和傅友德立刻率领两支兵马,从两翼杀出,直扑元军。 原本气氛融洽的双方,转瞬开战。 尤其是把阿鲁温顺利放回,元军这边已经放松了警惕。 结果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只有些零散骑兵,在前面警戒。这些轻骑面对突然杀来的明军,基本没有任何准备,瞬间就被碾碎,化为马蹄下的一摊血肉。 其余元军见到,错愕之下,竟然想跑。 挨了巴掌的王保保也想保护着老爹,赶快先撤,虽然不知道明军抽什么风,但是总要先保护自己安全。 可就在王保保拖着老爹转身之际,发展一双老眼,正死死盯着前方。 “是他,是那个畜生!” 阿鲁温瞬间暴跳如雷,“杀,给我杀了他!” 这老头眼珠子充血,喘息如牛……谁也不知道,这些天来,被人强行扣绿帽子的奇耻大辱! 丁普郎那个畜生,就像审讯犯人似的,不停拷问。 从小时候偷看妇人洗澡算了,到了如今纳了几房小妾? 身体还行不行,有没有感觉肾透支了? 生出的孩子像不像你? 有没有觉得跟身边人很像? …… 就这一番灵魂拷问弄下来,阿鲁温甚至都怀疑察罕不是他的亲儿子了。 造孽啊! “杀,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孙子,就给我杀了他!” 阿鲁温发狂似的,直指丁普郎。 察罕迟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现在也弄不清楚,明军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说他们放回老爹,害怕自己这边小觑了他们? 因此就要和自己战一场,靠着武力,把自己赶到黄河以北? 那么想你可就打错了算盘! 小觑了我察罕帖木儿! “杀!给我迎上去!” 察罕果断挥军迎战。 大明和元军,就在汝州以南,发生激烈交锋……决战的序幕就此拉开! 察罕不知道的是,就在冯国用发动攻击之后,立刻就有人将消息回传开封城外的杏花营,送到了元军大帐。 随即又有人乘坐快船,沿着黄河顺流而下,又有人乘坐快马,疯狂冲向山东,将消息送给明军。 开战! 说实话,以察罕帖木儿这种情况,让明军渗透的和筛子似的,要不是本身能打,武略超群,早就被打的星落云散,瓦解冰消了。 “主公,开战了!” 张希孟捏着几份情报,脸上神情激动,身体里的血液奔涌,一张白脸,微微泛红,双手竟然颤抖起来。 百万大军,生死决战,终于开始了! 相比起张希孟的紧张,老朱比他要淡定多了,只是微微沉吟,随即道:“替咱传旨,一切按照商定的办。” 郭英连忙答应,下去传旨。 就是这么一道旨意,数十万明军闻风而动,撼天动地一般,发起了攻势。 张希孟也知道既然开战,一时间还不会有什么消息,他就打算去休息一下。 正在张希孟打算告辞的时候,朱元璋突然开口了,“先……生,你,你还织毛衣吗?”老朱吞吞吐吐的,明显不自然。 张希孟愣了下,“主公是想?” “你也给我拿一副竹针过来……记得,藏在衣服里,别让外人看到。” 张希孟愕然少许,忍不住暗笑。 敢情你也是装蒜啊! 想到这里,张希孟都平衡了不少,说到底,谁还不是血肉之躯,哪有什么真正的钢铁之人啊? 朱元璋绷着老脸,也不愿多说。 此刻的压力已经落在了徐达身上,作为大明武臣当中,公认的第一帅才,徐达的压力一直不小。 以至于临战的这几天,很少能睡到两个时辰。 即便如此,在得到开战的旨意之后,徐达还是以百倍精神,果断发起了攻势。 从曹州出发,仅用了一天时间,前锋就直抵黄河故道。 拦在明军前面的是一片烂泥滩。 长年累月淤积的黄泥,加上如春之后,河流解封,形成了一大片泥泞,沉重的辎重车架,包括精锐铁骑,都很难迅速通过。 而到了这一刻,一个统军帅才的能力,就展露无遗。 徐达的部下携带了事先准备好的沙袋,丢入故道,随后又将辎重车的车厢板取下,扔在地上,形成了一条稳固的道路。 扔去了车厢板的马车,重量大幅度降低,通过去一点问题没有。 徐达就这样轻轻松松,越过黄河故道。 他的举动,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明军只用了不到两天时间,神兵天降,出现在了仪封城外。 而负责驻守仪封的正是察罕帖木儿手下大将阎思孝,这是个相当凶悍的家伙,会领兵,做事也严谨,打仗更是勇猛无敌。 在原本的历史上,更是爬上了国公的高位,堪称元廷柱石。 察罕本意是把山东方面的明军交给他处置。 现在徐达突然发起攻势,阎思孝大怒,随即下令,全军上城,严加防守。 阎思孝更是亲自披上铠甲,提着兵器,冲上了城头。 望着眼前密密麻麻,如山如海,如渊如狱的明军,阎思孝心惊之余,大怒不已。 “徐达,你们好无耻!竟然背信弃义,偷袭我们!你让天下英雄怎么看?” 阎思孝厉声斥问。 徐达岂能在乎这个! “好个蠢材!到了此时还不明白!汉贼不两立,你们这些胡虏鹰犬,也想窃据中原神州,真是痴心妄想!” “传令,给我攻城!” 伴随着徐达的命令,明军发起了铺天盖地的攻势……几乎与此同时,常遇春也统御着步骑舟师,发起了攻势。 和徐达不同,常遇春身为统帅,竟然驾驶着船只,冲在了最前面。 他们乘着东风,逆流而上,临近归德府,一队元军过来查看情况,对方足有数千人。 常遇春干出了一件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事情,他没有等候援军,也没有撤退,而是让手下人驾着船,迅速靠岸。 对面的元军也纵马冲过来,想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突出? 就在距离岸边还有百步之遥,常遇春立身船头,一箭射出……这一支重箭划破长空,不偏不倚,正中元军将领头部,由于劲头儿太大,竟然穿透骨头,深深嵌入大脑。 主将立时毙命,常遇春跳上河岸,只带着几十个人,就冲了上去,这一刻,常遇春宛如天神下凡! 从陕州到汝州,再到仪封,归德……相距千里的战场上,古老的中原大地,朱红的大旗涌动,数十万明军将士,呐喊着,扑向敌人。 光复故土,势不可挡! 察罕的面前,摆着无数急报,他的左臂绑着绷带,这是傅友德留给他的箭伤! 面对此情此景,察罕如何能不明白? “姓朱的,你敢骗我!你偷袭,你没有武德,你无耻!” 察罕暴怒,切齿怒骂,“既然如此,老子就跟你一决生死!”察罕帖木儿果断下令,擂鼓聚集将领,商议应对之法…… 正文 第四百六十九章 无敌的常遇春 到底是撕破脸皮,必须决一死战了。 作为至少沾了几十万红巾鲜血的当世名将,察罕的强悍不需要怀疑,从剿灭南锁北锁红巾,到力战韩宋北伐军,这些年来,察罕帖木儿几乎无日不战,杀戮两个字,几乎刻在了骨子里。 对于察罕帖木儿来说,他可以挨打,可以失败,但是绝对不能认输……朱元璋以这种近乎欺骗的手段,骤然发起攻击。如果不能坚决打回去,那就是认输。 而认输对于他这种军头儿,意味着什么,自不必多说。 战场态势,对察罕帖木儿真的很不利吗? 其实也未必,首先开封城虽然还在韩宋的手里,但是通过四面锁城,元军已经制造了一座坚固的牢笼,圈着刘福通,想要搞什么里应外合,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其次,察罕最大的优势,就是几十万兵马,抱成一团,相比起明军两个拳头打人,元军调动更加从容,信息联系也更方便快捷。 这就意味着元军可以形成局部的兵力优势,以近乎田忌赛马的方式,个个击破。 再有,说来讽刺,十年残酷的战斗,竟然让不少蒙古士兵找回了一些祖先的状态。一个直观的感受,就是蒙古骑兵弓马骑射更强,对后勤的要求更低。 仅靠着一些牛肉干,加上马奶,就可以长途奔袭。 北方人口锐减,耕地荒芜,反而让牧场变得更大,元军的补给比起脱脱那时候,竟然还在改善! 如果真的形成南北朝格局,那么农耕和游牧的分界线,将不再是长城,而是黄河! 祖宗的龙兴之地,炎黄战斗过的地方,就要拱手让人。 所以此战对于大明来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徐达,常遇春都已经摆出了玩命的姿态。 击溃岸上的元军之后,常遇春踏上了河岸,也不待后续兵马到来,只是率领着不足两千人,发起了冲锋。 一个十万兵马的统帅,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几千人的先锋官。 这种离谱的事情,也就常遇春干得出来。 可偏偏这一手就取得了奇效。 元军不待反应,常遇春一马当先,追着溃败的元军狂杀。 他奋力挥动兵器,每一枪刺出,必定有人丧命。跟随常遇春的部下也沾染了统帅的气息,奋力猛冲,一往无前。 失去了统军官的元兵迅速溃散,来不及逃跑的干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常遇春眼见面前的投降元军,气得哇哇暴叫。 “躲开大路!滚到两边去,不然老子杀了你们!” 愤怒的常遇春,竟然当真戳死了几个拦路的元军,这才冲了出来。他一往无前,目标明确,那就是归德府! 这个归德府可不简单,在宋代,还有个称呼,叫做南京! 没错,彼时的南京还是江宁。 作为北宋东西南北四京之一,归德的城池格局很大,修得也非常坚固。哪怕经过了百年风雨,但根基尚存。 只要顺利夺取归德,便可以长驱直入,进攻开封。 这也是常遇春的设想,先声夺人,一战成功。 当他以撼天动地的气势,扑向归德府的时候,这座城池是混乱而颤栗的。 就在几天之前,察罕帖木儿送来了密信,要虎林赤做好撤回河北的准备……而察罕又交代虎林赤,这消息绝对不能外泄,只能悄悄准备,避免挫动军心,引起麻烦。 虎林赤作为察罕的心腹,自然不必说,一定谨遵察罕的命令。 只不过事情有那么一点点意外……虎林赤这段时间不但抢掠了不少财富,还弄了个年轻的小妾,深得他的喜爱。 虎林赤干脆把自己的金银财宝,交给老丈人负责。 既然要撤了,这些东西提前运走,也省得到时候出现混乱,避免损失。 虎林赤就找来了岳父,仔细叮嘱,告诉他一定要悄悄行动,千万不要走漏风声,只有他们一家如此,别人都要老实听从命令。 老丈人心领神会……然后,然后归德府的人就都知道了。 各个大户,军中将领,纷纷转运财产,把宝贵的战马车辆,都运来运输抢掠所得。 道路堵塞,甚至还把桥梁压垮了。 等虎林赤发觉之后,已经是一地鸡毛……气得虎林赤想要杀人,可当他举起屠刀之时,耳边尽是小妾嘤嘤的哭声。 这个曾经杀戮无算的元军悍将,手到底软了。 他只是下令,找出了一个小虾米,随便杀了,将人头挂在了城墙上……杀一儆百,震慑人心。 这种事情朱元璋也不少干,可问题是老朱不但要明正典刑,还要揪出罪魁祸首。 每一次屠刀落下,都是对国法军纪的声张,日积月累,才有铁一般的队伍。 而虎林赤这种近乎儿戏的杀人,除了糊弄自己之外,并无别的效果。 相反,还被人看破了手脚,下面的人更加肆无忌惮。 这个时候,常遇春神兵天降。 虎林赤得到消息之后,短暂迟疑,面如血色,怒气勃发。 好一个无耻的明军,竟然欺骗老子! 身为沙场宿将,虎林赤虽然不复曾经,但是战场本能尚存,他知道归德府丢不得,否则的话,河南之地都会出事,那时候就算是察罕帖木儿也不会放过他。 “大人,明军已经杀过来,不足二十里了!” 这点距离,几乎就是一个冲锋的事情。 虎林赤头皮发麻,浑身战栗,生死关头,一个错误,就可能全盘皆输……“传令!把许午叫过来!” 不多时,一个魁梧的黑大汉晃着身躯进来了。 这家伙正是虎林赤的心腹猛将,力大无穷,勇猛无敌。 察罕帖木儿几次向虎林赤讨要,希望让此人直接给他效力……结果虎林赤跟察罕说,平章想要卑职的贱内,立刻就用轿子送去,含笑奉上。但是许千户不行! 这是个比虎林赤媳妇还重要的猛士! “我给你三千骑兵,立刻出城,迎战明军,务必要挡住他们,给我争取时间。” 许午没有迟疑,断然答应。 把他派出去了,虎林赤稍微松口气,他立刻下令,各城门封闭,兵卒上城戒备,然后调集滚木礌石,各种守城器械,严阵以待。 等虎林赤将将下令,城里还在匆忙准备的时候,常遇春率领的兵马,已经冲杀过来……双方几乎瞬间撞在了一起。 蒙古铁骑以弓箭覆盖,向着明军抛射箭矢。 漫天的箭雨,竟然还真有祖宗的三分威势。 出乎预料,明军并没有用弓箭还击,而是一头猛冲,撞向了元军。 箭矢落在盔甲上,发出了铛铛的金属撞击声。 经过不断改进,明军的铁甲已经足以抵御一般的箭矢。 更何况仓促聚集的蒙古骑兵,他们的弓箭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有威胁。这一轮射击,明军付出的伤亡还不足十人,待到元军还要射击的时候。 常遇春率领部下,已经冲到了近前。 蒙古铁骑以弓箭为主,通常一个人会配属两三张弓,另外还有弯刀,短斧,以及少量的长枪……而在长枪尾部,他们喜欢装一个钩子,可以拖敌人下马,也可以捞取战利品。 很显然,枪在蒙古骑兵手里,更多是辅助工具。 但是对于明军来说,长长的骑枪,就是最主要的武器。 常遇春的勇猛不只是在陆地上,或者船只上,哪怕是弓马骑射,一样稳稳压了花云一头。 他率领人马,突至元军身前,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常遇春没有直接冲过去,而是向旁边侧了一下,以六十度左右的角度,扫过元军。 长长的骑枪狠狠刺入元军身躯,由于倾斜角度的存在,更方便抽回长枪,继续刺杀。 明军所过之处,就从元军身上,狠狠削下来一层,足有上百名蒙古骑兵毙命。 刚一交手,就吃了大亏,许午大怒,他哇哇怪叫,提着兵器,想要找常遇春拼命……而此刻的常遇春却已经调转了马头。 一击得手,他丝毫不迟疑,朝着元军的中间,又狠狠冲了过来。 锋芒突出,利刃挥舞,元军纷纷受伤毙命,掉落马下,其余人吓得魂飞魄散,向两边躲避…… 常遇春轻易切开元军骑兵,随即又回头,以更加凶猛的姿态杀来。 而此刻虎林赤也登上了城头,看到了让他几乎摔倒城下的一幕,明军将领率领先锋骑兵,宛如一柄利刃,而他的精锐骑兵,竟然如同一块肥美的猪肉,被人家反复切割,变成零碎的小块儿,而那些最小的块儿,就会被不知不觉间吃掉。 凶猛的许午竟然笨拙如狗熊,面对明军的攻击,毫无办法,只是无能狂怒! 虎林赤看着自己的宝贝疙瘩儿快速消失,气得破口大骂。 “许午!你个蠢猪笨牛!你的本事都用在女人身上吗?” “杀!杀!杀!” “给我杀!” 虎林赤气得敲响战鼓,得到了信号的许午果然害怕了,他急忙下令,让骑兵向他聚拢,随即循着常遇春,迎头撞了上去。 许午坚信,以自己的勇武,足以灭杀任何对手。 可就在他冲锋向前的时候,突然出现了轻微的断裂声,又向前跑了两步,身上的鱼鳞甲轻飘飘脱落了……许午就是一惊! 昔日的他,每到战前,都要仔细擦拭兵器,小心维护大弓,身上的铠甲也需要一块一块检查,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毕竟任何疏漏,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而这段时间,他也和自己的主子一样,沉溺在温柔乡,面对突如其来的战斗,他匆忙着甲,竟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使用的丝绦居然是损坏的。 一阵冲杀之后,在这个当头……断裂了! 许午的心就是一颤,他第一次失去了必胜的信心,还来不及思索之时,常遇春已经冲到了眼前,许午急忙举起兵器。 两位素来以勇猛著称的大将,撞在一起,瞬间又分开了。 再看许午,他的左胸被刺透,开了个巨大的窟窿,鲜血狂喷,瞪着眼睛,摔落马下。 常遇春转身,复又杀回,用佩刀砍下许午脑袋,挑在枪尖上,高高举起。 “大明……必胜!” 伴随着一声怒吼,明军声势大振,战场上,到处都是喊杀声! 而元军则是吓破了胆,纷纷掉头,想要逃回城中……就在此时,王弼和吴良率领着人马杀来,足有两万兵马,将残存的蒙古骑兵包围,迅速剿杀干净。 城头的虎林赤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心腹爱将,还有自己视作命根子的铁骑,就这样被杀得一点不剩。 “这是我的命啊!你们这些红贼,也太狠了!” 虎林赤哀嚎着,心丧若死。 奈何常遇春还不高兴呢……要不是这帮东西拖延,他已经杀入了归德,此战就赢了一半了! 正文 第四百七十章 军粮到手 那么大的一群骑兵,足足三千人之多! 明明刚出城,怎么就没了? 虎林赤钻心透骨,摘心挖肝,疼得几欲昏厥……这三千骑兵可不一般,其中多一半都是他的亲朋,族人,至少也是同乡。 他们抱成一团,从最早起兵,对付红巾,十年征战,虎林赤能有今天的地位,多一半都是靠着这些人杀出来的。 如今他的心头肉,被人生生削下去一块,如何不恨? “常遇春,我早晚必定要杀了你!” “传令,死守归德!” 虎林赤怒吼着下令,不过在扭头之时,却也悄悄叫来一个精细的手下,趁着外面明军还没有合围,赶快向察罕帖木儿求援,赶快派兵,不然要出大事了。 常遇春以骑对骑,击杀元廷悍将,自然是声威大震,明军骑兵耀武扬威,喜不自胜。 但是常遇春却没有那么高兴,他亲自检查了十几个死去的蒙古骑兵,随后就忍不住苦笑摇头,“奶奶的,这帮人都没准备妥当,打了一群没牙的老虎!” 常遇春有点泄气,这些元军骑兵,有不少没披铠甲,箭壶里是空的,弓带了出来,却也是射猎用的。有人虽然带了弓,却忘记拿了兵器。 起初常遇春还以为是兵器铠甲掉落,但是仔细看了看,也就明白了,是他们仓促出城,根本来不及准备。 说他们是没牙的老虎,也不为过。 王弼却有另一番看法,“大都督,打仗从来都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哪有双方都准备妥当,堂堂正正交锋?这又不是打擂台?如果咱们平时准备不足,让人突然杀到眼前,只怕也是这个下场。” 常遇春琢磨了一下,忍不住笑道:“你说得对,所以往后打仗,都给我仔细一点,不许疏忽麻痹,别让人家占了便宜。” 又看了看这些尸体,常遇春随即叹道:“他们明知准备不足,还能冲出来迎战,可见还有几分勇气……把那个领头的给妥善葬了。” 常遇春随后又看了看归德府的城墙,暗暗叹了口气。如果没有这一支骑兵,近乎自杀式的冲锋,耽搁了时间,或许他还真有可能一鼓作气,杀进城去……只是现在不成了。 “王弼,吴良,你们各自统军,随我分头攻城!” 常遇春一声令下,明军立刻按照预先演练的方略,三面围城,只留下西面给他们逃跑。 但这一面却也是死路,常遇春已经暗暗整顿骑兵,在路上埋伏了。 经过这一场战斗,收获最大的或许就是大明骑兵了。 他们验证了自己的铠甲兵器,知道了自己的骑术如何,尤其是见识了被吹得神乎其神的蒙古弓箭,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罢了。 接下来遇上,还指不定谁头朝下呢? 归德府如此,在仪封方向,徐达督兵,也展开了攻城作战。 前方不断将消息传回济宁,正在织毛衣的两个人,看到徐达快速推进,顺利过了黄河故道,心中喜悦,看着常遇春大展神威,全歼蒙古铁骑,更是开怀大笑。 甚至老朱都把织针扔到了一边,就准备着犒赏有功将士了。 但接下来的两天多,却是没有多少好消息了,徐达和常遇春,两员最强大将,似乎都遇到了硬骨头。 朱元璋不得不又捡回了竹针,一边织着,一边跟张希孟商议。 “先生,你怎么看现在的情形?” 张希孟略微思索,就说道:“主公,这话怕又是要从两个角度来看了。” “讲!” “其一,咱们的兵马虽然训练不少,但到底有大半年疏于战阵,训练再好,也抵不过真正的战场。其二,察罕到底不是陈友谅,他能把刘福通打得几乎灭国,手下的将士不能小觑,我们一时不适应,也是正常的。” 老朱一怔,“先生的意思,是咱们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敌人?” “不是……我相信徐达和常遇春,但我觉得他们需要点时间调整。” “要多少时间?万一落到了察罕后面,又该怎么办?” 张希孟微微沉吟,并没有回答。 这事情依旧超出了他的职权范畴,打仗是徐达和常遇春的事情,选派将领,那是朱元璋的事情,该授权到什么程度,也是你老朱的事情。 张希孟闷头织毛衣算了。 朱元璋绷着脸,思忖良久,竟然也把织针放在了手里,“等着吧,再给他们几天时间,察罕翻不了天!” 老朱抑制住了微操的打算,并没有下达多余的命令。 但是朱元璋却也告诉郭英,收拾必要的东西,准备将行在前往单州。老朱要更加靠近战场,实在是拿不下去,那就只有亲自上去了。 老朱在这里酝酿着,前方的徐达也是压力山大,他把手下的数位指挥使都叫过来,一顿臭骂。 大军从快速行军,转入猛烈攻城……结果准备不足,攻城器械不够。尤其是投石机,居然没有事先准备好木材,等到仪封之后,发现村社荒芜,树林早就被砍光了,竟然没法就地取材。 必须从后方调运,贻误战机! 一贯平和的徐达,第一次声色俱厉,好像一头发狂的狮子,挨个痛骂一顿,诸将浑身颤栗,无不惶恐。 如果说这帮骄兵悍将连天王老子都不怕,那徐达就是比天王老子还厉害的人物。 最后徐达总结道:“知耻而后勇,全军立刻调整。阎思孝是元军宿将,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马上分派兵马,先攻取临近的兰阳和考城,然后合兵围攻仪封,我就不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 徐达迅速调整了部署,他依旧率领主力,围攻仪封,但是陆仲亨跟唐胜宗已经分兵出击,他们也都憋着一股劲儿。 百万大决战,几百年都未必有这么一次,只要能立功,哪怕战死沙场,那也值了! 两员将领都做出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到了第二天下午,陆仲亨首先攻克兰阳,第三天拂晓,唐胜宗也拿下了考城……旋即他们横扫黄河以北的元军营寨据点,并且直抵黄河北岸,放了一把大火,将元军储存在这里的一批草料付之一炬。 冲天的火柱,升腾而起,烈焰横空,烟雾弥漫,宛如一支蜡烛,不光元军看得清楚,就连被困数月的开封城,居然也能看得见。 身形消瘦的刘福通暗暗惊讶,小明王韩林儿则是喜不自胜,总算有援军了吗?他们能活下去了? 面对此情此景,刘福通只余满心无奈。 要是让明军得手,只怕还不如现在的处境呢? 战场的情况,瞬息万变,徐达调整之后,迅速取得战果,明军数次发起总攻,阎思孝只能被动应付,这座城市已经坚持不了多久,随时可能被明军拿下! 朱元璋终于可以松口气,把手里的织针放下了。 能顺利解决仪封和归德,就算是取得了第一阶段的胜利。 现在的压力落在了察罕身上。 而此时的察罕帖木儿,已经返回了杏花营,他把大将关保放在了汝州,对付冯国用。 因为他得到了一个要命的消息,陕州出现了明军! 这一下子,察罕帖木儿险些一个倒仰摔倒。 他前面一直以为朱元璋是无耻偷袭,是想压自己一头,逼着自己狼狈退回河北。可若是明军派遣一队偏师,攻占陕州,这事情就有点大了。 只要稍微往地图上瞧瞧,就知道陕州地方的可怕。 这里正好在长安和洛阳中间,北边又是河中府,距离潼关也不远。 等于一下子切断了退入关中的路。 彼时察罕预估,他的兵马可以顺利退入山西和关中,凭着太行山和潼关,阻挡明军,赢得主动。 可现在山西这边有孛罗帖木儿捣乱,前往关中的路又被明军截断,留给他们的就只剩中原之地。 当真要和朱元璋硬拼到底吗? “传令,告诉李思齐,让他以最快速度,出潼关,复夺陕州!”察罕帖木儿顿了顿,又补充道:“让他以大元基业为重,不计一切,用最快时间光复陕州,我愿意保举他为陕西行省枢密使!” 听到这话,手下人已经心惊肉跳了。 毫无疑问,察罕帖木儿把第二把交椅许给了李思齐,只要能夺下陕州,这一支元军当中,李思齐就是凌驾诸将之上的二当家了。 察罕是真的下本了。 一定要拿回陕州! 只要陕州在手,还能退入关中,就算战败了,也不会太惨……察罕帖木儿的脑袋嗡嗡的,他觉得自己太大意了。 竟然没有察觉对方的野心。 但这个姓朱的胃口也太大了点,居然要把他这四十几万兵马,全都给包围了? 当初脱脱号称百万大军,也不过是四十万出头。 要真是让朱元璋弄成功了,这就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饺子了……很不幸,察罕帖木儿就是饺子馅。 “把王保保叫来!” 察罕又让人把儿子叫来,随后他就对王保保道:“我现在给你两万人,立刻前往洛阳,随后和李思齐一起夹攻陕州。你记住了,无论如何,都要拿下陕州,那是咱们爷俩的命根子!” 王保保心下凛然,立刻领命。 小小的陕州,竟然成了决定这场胜负的关键,王保保的兵马,加上洛阳的兵马,就有三万多。 李思齐所部,也有近十万兵力。 也就是说,在朱文正的面前,足有十几万人。 小小的陕州,能扛得住吗? 此时的朱文正还来不及想那么多,他正在指挥军民,向城里搬运粮食,也包括食盐。 在开拔之前,朱文正他们就盘算着从解州等地弄到至关紧要的粮食,可到了陕州之后,他们才发现,地图上虽然很近,可中条山横亘期间,解州的盐最好还是走风陵渡,然后运到关中,或者向河南运输。 中条山不是不能走,问题是又要抢掠,又要运输,太耽搁时间,他们又没有水师,如何渡河,就成了大问题? 除非能让商人主动运过来,那才可以。 但问题是人家商人凭什么答应? 凭钱吗? 貌似还真是个办法! 李思齐独霸关中之后,就不太想听从察罕的号令了。 他想打造自己的王国,成就一方诸侯。 而既然想独霸一方,就少不了钱。 因此解池的盐就被李思齐盯上了,想从他眼皮子下面过,就要交钱……而众所周知,上帝关上了一扇门,你就开一扇窗,上帝关上了窗,你就从烟囱爬出去。 反正只要有利益,什么事做不得! 结果就真的有商人从中条山,开辟了商路,专门走私。 朱文正从百姓口里知道消息之后,立刻收买了几个陕州商人,给他们巨款,前去采买。 说来有趣,由于大战爆发,察罕已经下令,让商人们把食盐粮草,全都给他送去。 商人们也不傻,给了你察罕,那就是掉到了老虎嘴里。 他们阳奉阴违,虽然封存准备,但是却不运输,想着拖延下去,找机会出手。 就在这时候,朱文正派人过来,大把的金银奉上,居然从商人手里弄到了五万石粮食,另外还有三十万斤盐。 本该送给察罕的粮食,此刻却成了明军的掌中之物。 朱文正喜笑颜开,甚至把那几个盐商叫到了面前,“跟着我干吧!你们要是回去,我就把消息透露给察罕,到时候你们可就死路一条了!”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一章 小明王拜谢大明皇帝 这些盐商想骂娘,他们就是个挣辛苦钱的,按理说他们对大明有功无过,凭什么胁迫他们? 就凭这么下作的手段,也配自称王师? 朱文正从这几个人的神色之中,窥见了他们的不满。这小子将手按在刀柄上,就在大家伙以为他要杀人的时候,哪知道朱文正竟然把另一只手伸进了怀里,随即掏出了几张盖着大印的告身。 这玩意是朱元璋给他的,本来是要招降洞庭湖水贼的。 按照规定,朱文正可以根据兵马数量,授予官职……但这个官职却不是正式的,还需要经过考核才行。 通常情况下,一个千户,最后能实授总旗就不错了,反正贬值得厉害。当然了,能拿到这个任命,基本上可以逃过一死,差不多算是保命符了。 朱文正北上,也把这些告身带着,看到了眼前的几个盐商,他随便拿出几张,填上了文字,每个人都给了一个四品参议的头衔。 “从今往后,你们就是大明的官了,只等着门下省和吏部考核就是……怎么样,还够意思吧?” 这几个商人显然是不知道大明的门下省是什么所在,见朱文正说得干脆利落,几个人就以为机会至少有八成。 我们这就是成了大明的官吏呗! 终于一步登天了! “朱,朱将军,你,有什么吩咐?”为首的盐商问道。 朱文正呵呵一笑,“也没有别的意思,你们都是手眼通天,消息灵通的。接下来守城,少不得要你们帮忙,放心,论功行赏,有你们飞黄腾达的时候。” 几个盐商算是没了办法,只能被朱文正挟持,随着他留在了陕州。 朱文正利用元军还没有云集的这几天,疯狂囤积物资,抢修城墙,而且朱文正还下功夫修筑瓮城。 他检查过,陕州由于战乱、年久失修,城墙多处缺口,就算补上,也很难说扛多久……因此为了避免突然破城,手足无措,因此朱文正修了瓮城。 一道不打紧儿,他还修了第二道,第三道……将一个陕州城,变成了堡垒。 朱文正到达陕州的第三天,周围才把消息传出去。等人跑到了洛阳,开封,将消息告诉察罕,随后察罕又下令李思齐进攻陕州。 得到命令的李思齐再调兵,前出潼关。 足足用了十天光景,才做出了反应。 说实话,这个速度并不慢,甚至有那么一点惊人。 但是这十天已经足够朱文正布置妥当。 他率领一万二千人前来,在执行穿插分进的时候,损失了一些,还走散了不少。 因此朱文正手下只有一万出头,另外陕州百姓还有八千人,其中以老弱居多。不过朱文正也没有放弃他们,而是统一登记造册,编成队伍,让他们协助守城。 所有守城的百姓,都能一次性拿到二十斤食盐,另外每天有一份粮食,一二斤不等,反正朱文正能保证你不被饿死。 在这个世道,可以苟延残喘,已经是老天开恩了,还要奢求什么呢? 其实自从当年的濠州保卫战开始,明军已经总结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军民合作的办法,诸位将领也都驾轻就熟,可以迅速完成准备。 不过明军的好日子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第十一天的清晨,李思齐的前锋到了。 事实上镇守潼关的兵马,早在陕州易手之后,就得到了消息,比起谁都要快。但是他们却没有出兵光复。 道理也很简单,李思齐去接收李武和崔德的投降,并没有在潼关,等消息传过来,李思齐赶回来,事情就已经这样了。 可以说在前期,元军表现的并不好,甚至有点像一群乌合之众。但是当元军意识到陕州失守的可怕后果之后,他们出离愤怒了。 李思齐驱动麾下兵马,发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城战。 密密麻麻的士兵,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预想之中,李思齐和察罕之间有矛盾,他不会这么玩命,可能会高抬贵手,或者虚应故事。 结果却是李思齐打得比谁都凶猛用心,他把手下兵马分成三队,轮番攻击陕州,从早到晚,无休无止…… 从战火淬炼中走出来的元军,也十分凶悍,他们迎着城头的弓弩,奋勇向前……架着简易的云梯,靠着爬城索,就敢往城上爬。 明军准备了众多滚木,石块,疯狂向下砸,城墙下面很快一片尸体,结果元军踏着尸体,再度杀来,毫不迟疑。 战斗到了第三天,新修的城墙已经多处出现缺口,元军拼死向里面杀,前赴后继,不计牺牲……而明军更是奋力苦战,前面的人阻挡元军,后面的人就在疯狂砌砖头,加固城墙。 你毁多少,我们就修复多少,就看谁能撑到最后? “李思齐这是疯了不成?他就那么愿意给察罕当狗?” 傅友德气哼哼抱怨着,仅仅在过去的一天里,他就受了三处箭伤,所幸没有伤到要害。但他实在是困惑,为什么李思齐会这么卖力气? 朱文正倒是比他冷静许多,默默想了想,忍不住道:“或许是觉得咱们挡了他的路吧!这家伙还想东出扫六合呢!” 傅友德怔了怔,大怒道:“呸!他也配!” 李思齐自然是不配,但是你要准许人家有梦想啊! 由于他基本上称霸关中,想要发展,就是前出潼关。 陕州就是挡在他前面的一堵墙。 更何况如今察罕有求于他,只要顺利拿下陕州,杀出关中。就谁也阻挡不了他李思齐的脚步。 元廷衰败,天下逐鹿。 这江山姓朱的抢的,我姓李的未尝就不行? 李思齐是憋着拿陕州立威,他把手上的回回炮也都拿了出来,猛轰陕州。 城墙的缺口越来越巨大,李思齐的笑容越来越强烈,果断投入亲信,从缺口杀进去,一举攻克陕州。 瞧着部下们杀进去,李思齐已经咧嘴大笑,几乎确定,此战成功了。 可就在李思齐准备策马进城的时候,从城墙的另一边,响起了密集的爆炸声,硝烟腾空,哀嚎阵阵。 朱文正手里的一大杀器终于拿了出来,这就是研究了多年的火铳……当年张希孟从元军手里就得到过两门火铳。 在进入滁州之后,就开始研究火器,一直到了不久前,明军才生产出第一批堪用的火绳枪。 说实话,这个效率简直让人哭了。 但是从材料,到工艺,再到批量生产,训练摸索,最后大范围装备,投入实战,十年之功,貌似也不算什么事情……毕竟人家三哥还能三十年磨一剑呢! 而这一次,正是明军的火铳,第一次投入实战。 密集的爆炸声,劈头盖脸袭来的铅丸,升腾的硝烟,撕裂的躯体,迸溅的鲜血……昭示着火器的强悍。 不管是多么勇猛的战士,也扛不住弹丸的冲击。 硝烟散尽,遍地残肢,宛如地狱降临。 死去的尸体,尚存一口气的残兵,交织在一起,凄厉的哀嚎,让人毛骨悚然。 明军在短暂震惊之后,果断发起了反攻,他们踏着尸体,奋力挥动兵器,将更多的人变成尸体。 两百多精锐元军,逃出去的不足二十人。 他们一个个抱头鼠窜,魂飞魄散。 凄凉惶恐,肝胆欲裂。 这样一副残像,也让李思齐震惊了。 明军当真这么厉害? 李思齐的攻势暂时停止了,城里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 但是不到半天时间,更猛烈的攻城再度开始。 而且还是从东西两面,一起发起攻击。 王保保率领着兵马,从洛阳杀来。 随着他前来的还有上百门回回炮,甚至在王保保的手上,同样有着火药,猛火油……王保保的加入,让陕州之战进入了最血腥残酷的阶段。 两支元军,不分昼夜,从东西两面,疯狂进攻。 投石机,鹅车,云梯……挖地道,搭土台,几乎能用的手段,全都用上来。 明军也进入了最困难的时期。 由于连日战斗,加上前面的急行军,修筑城墙……每个人都疲惫不堪,日夜不停的攻城,让许多人来不及睡眠,站在城头,抛出石块,竟然跟着石块,也从垛口掉下去。 没有别的,只是太过疲惫罢了。 还能够支撑战斗的明军已经不足八千人……再继续下去,陕州确实岌岌可危。 就在此时,城中百姓动了,足有上千人,来到了城下。 他们愿意接替疲惫的明军,让大家伙休息一下,咱们顶着! 军民百姓,终于站在了一起。 明军只要还在,就会有一口吃的,如果明军被打败了,外面的禽兽虎狼必定会吞食所有人。 为了生存,拼了! 陕州的战斗依旧残酷,损失也十分惨重,但军民组成的防线,牢不可破,坚如磐石! 元军没能迟迟没能突破陕州,可是在东线,徐达已经挥军,攻入了仪封……作为大元名将,察罕手下的心腹,阎思孝陷入了四面楚歌。 明军铺天盖地而来,他手下的人马走死逃亡。 城门被突破了三处,陆仲亨、唐胜宗,还有许许多多,明军猛将冲入城中,大肆杀戮。 阎思孝已经失去了逃跑的可能。 绝望之下的阎思孝抽出了察罕送给他的佩剑,放在了脖子上,狠命一抹,阎思孝死了! 徐达得到消息之后,竟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说了句知道了,随即就挥军直扑黄河北岸。 就在徐达大刀阔斧向前冲击的时候,常遇春也攻克了归德,不做停留,杀向开封城。 距离开封越来越近,令人意外的是,常遇春没有遇到元军,但却碰到了一群状如乞丐的家伙,他们拦住了明军,为首之人,哭拜地上。 “在下大宋兵部尚书赵继祖,拜见常将军!” 常遇春一怔,居然是韩宋的人? 这么说,开封的包围圈撤了? 察罕竟然没有选择在开封决战?常遇春倍感失落,但是赵继祖却磕头作响,感激涕零,“我家小明王陛下,叩谢大明皇帝高义!拜谢救命之恩!” 正文 第四百七十二章 请小明王退位 常遇春不是濠州的老人,对这个赵继祖也不是那么熟悉,但他却是得到了事先的预案,已经有了稳妥的计划。 这也是张希孟主持之下,对军中进行的重大改革之一……很多时候,得意就会忘形,得意越大,就越是可能胡来。 像历史上的蓝玉,俘虏了一大堆元廷宗室,就挑几个好看的,自己享受了。也有阮小七那种,灭了方腊,就穿上龙袍耍耍的。 这种事情,你说是人之常情,一笑了之,也就过去了。如果要追着查办,也是很难说得清楚。 因此张希孟早在开战之前,就定下了预案。 避免因为将领一时糊涂,酿成大错……当然了,这些预案不包括战场的临机决断,张希孟也没心思微操。 主要是像韩宋这种……如果城破突围,明军需要全力救助,不能坐视不理。如果刘福通他们因为某种原因,对大明充满敌意,咱们这边要尽量克制,决不允许屠戮韩宋君臣。 至于眼前这种情况,开封顺利解围,韩宋君臣安然无恙……张希孟的要求是不许太过亲密,要保持距离,缺粮缺水,可以提供一些帮助,但是决不允许这些人随便出开封,更不能允许他们就地溃逃,弄得四处都是。 常遇春回想着张希孟的吩咐,他现在除了佩服,就是佩服。 你说一个大老粗,哪里知道怎么应付韩宋君臣啊? 万一高兴了,就接受了投诚,回去肯定要出事的。 如果下面人错会了意,把这些人给杀了,回去还是没好下场。 也就是张相心细,把什么都想到了。 常遇春稍微沉吟,就对赵继祖道:“我是奉军令行事,眼下和察罕的大战尚未结束,开封经过数月围困,急需休养生息……你回去告诉小明王和刘福通,就待在城中,我们会送粮食药物过去,确实要出城办事,也不许离开十里。” “好了,你可以去了,俺还要领兵追击察罕!” 常遇春说完之后,就带兵前进,把赵继祖扔在了一边。 而且明军还分出了一队兵马,由郑遇春率领,接管了元军留下来的阵地,靠着土寨垒墙,继续封锁开封。 郑遇春不是常遇春,这家伙做了这么多年训导员下来,原则性非常强,但同时又笑口常开,跟谁都能说得来,属于外圆内方的人。 他接过了和韩宋的交涉,那是比常遇春要强多了。 我们是盟友,大明绝不会背信弃义,更没有加害的意思,请城里务必明白……但眼下又在大战,两家到底不同,如果撤去兵马,随便出入,发生冲撞,伤了和气,那就不好了。 因此呢,我们先接管了开封的外围,但是却不是要封锁城池,而是要保护大家伙。 明军方面,每天提供二十万斤粮食,帮助渡过难关。 另外又在元军的营垒前面,设置八处市场,城里的人可以出来,和明军交换物资,采买需要的东西。 再有,我们准备药物,救治伤员,同时也给划出一片区域,作为专门的墓地,用来安葬这几个月里,不幸去世的将士。 最后,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跟我们提,我们会尽力协调。 郑遇春这一套安排下来,入情入理,谁也挑不出毛病。 但是这一套安排背后,也透着绝对的疏离,韩宋是韩宋,大明是大明,咱们两家的事情,现在还来不及处理,等日后再说。 但是毫无疑问,明军不许韩宋参与和元军的战斗,盟友和盟军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不能并肩作战,自然没法分享胜利果实。 成不了胜利者,结果会怎么样,似乎不是那么乐观啊! 消息传到了开封,最先明白过来的就是这一帮大宋忠良们,毫无疑问,人家都是大聪明了,这点事情还能看不明白。 虽然刘福通挺过了艰难的围城,但是韩宋也废了。 现在城不过一座,兵不足万人,遍地伤员,老弱病残……就这幅样子,一阵风吹来,都能把韩宋给灭了。 根本用不着别人出手了。 是时候了,这个大宋啊,该亡了! 只是这最后一口风,该谁来吹合适呢? 明军似乎不愿意做啊! 那就只有我们这些人来干了。 王家,杨家,陆家……这几位都是当初被朱元璋逐出大明,送来开封的大族名士,此刻聚首,进行着商讨。 “你们说,大明的意思是什么啊?”王岫问道。 那两位看了看,无不笑道:“还用得着多说吗?不过是大明天子不愿意干脏活,不想沾上杀戮,要不然直接纵兵杀入汴梁,把小明王扔到黄河里面淹死也就是了。” 王岫呵呵道:“这话不错……但若是大明天子当真如此做,咱们反而麻烦了。明军入城,杀的可不只是小明王啊!” 杨攀桂点头,“是啊,当初我们觉得小明王天命所归,刘福通世之豪杰,谁曾想,竟然看错了人!现在朱元璋大军袭来,我们又该怎么办?你们可知道啊,大明不敬士人,收缴田产土地,现在更是连孔孟之道都不要了……我们总不能就这么低头了吧?” 他这话说完,发现王岫竟然呵呵冷笑,弄得杨攀桂一阵错愕,难道说错了吗? 岂止是错了,简直错得离谱! “你先别管大明做什么,有一点是不变的……不管做什么,都离不开干事的人。过去咱们没法立功,大明的刀砍下来,挡也挡不住,躲也躲不过,没法子,只能出逃开封。可现在不同了,一个大功劳摆在我们的面前,只要替大明天子解决了眼前的麻烦,论功行赏,总会有咱们的一份儿。” 杨攀桂怔了片刻,这才狠狠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真是的,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就没有想明白。 “那,那还有张希孟呢?他,他可是儒家的仇敌啊!” “糊涂!” 王岫越发瞧不起这位老朋友了,什么见识啊!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张相是真儒,我辈原来学的都是伪儒,张相才是复兴儒学的大宗师啊!” 杨攀桂微微沉吟,这回他想通了,“对,忽必烈都是儒家大宗师,张相凭什么不是,张相必须是啊!” 这下子想通了,接下来就要琢磨着怎么下手了。 他们一商量,首先去找赵继祖……这位挂着兵部尚书衔,也算有点兵权。 虽说他原来背叛老朱,但好歹还是有点旧情,都是濠州出来的,总不至于赶尽杀绝。 除了他之外,还有平章罗文素,另外还有几位韩宋大臣,全都凑在了一起。 只是缺了刘福通和他的兄弟刘六,其余大宋忠良们,悉数前往皇宫,去面见小明王。 要说韩林儿也是可怜,孩子当上了小明王之后,权柄被刘福通拿去,成了傀儡,随后又被元军围困,吃了上顿没下顿,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每天都从噩梦中苏醒,甚至干脆就睡不着。 不到二十岁的人,瘦得就跟一把骨头似的,两个大大的眼睛,看起来有点像猫儿似的。 听闻元军撤退,开封解围,他还挺乐的,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可他还没睡着,就被这一群忠臣良将找上门来。 “卿等、卿等可有事情?” 这些人都不说话,就这么注视着。 弄得韩林儿不知所措。 沉默了半晌,王岫突然迈了一步,朗声道:“陛下可要知恩图报!” 韩林儿愣住了,这,这是和陛下说话的口气吗? 王岫不管,自顾自道:“陛下被围开封,命悬一线,几乎身死。全赖大明天子洪恩,这才解围,侥幸活命。陛下还不识天命吗?” 杨攀桂也道:“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明君出世,理当顺应天心,早日禅让,以江山社稷,托付明主,方为正道!” 韩林儿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听明白,敢情这帮人是要让自己禅让? 他突然涌起一股无名怒火。 “尔等让朕知恩图报!殊不知当时大明天子铲除世家,抑制豪强。尔等如丧家之犬,全是朕看你们可怜,收留了尔等!怎么,现在尔等忘恩负义?来逼迫朕禅位?你们可还有半点忠义?就不怕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吗?” 韩林儿骤然发怒,说得也有道理,还真吓住了好几个人。 短暂沉默之后,那个杨攀桂竟然再次站出来,指着韩林儿大叫道:“他不过是逆贼而已,窃据帝位,也敢以皇帝自居!真是可发一笑!我等正该为天下除贼!” 韩林儿大惊失色,“你,你们敢弑君?” 王岫幽幽道:“我等非弑君尔,不过杀一不识时务的蠢子!” 这时候赵继祖也开口了,“陛下,还是禅位吧!不然,不然天下人皆要杀陛下矣!” 韩林儿脸色惨白,嘴唇哆嗦。 “尔等,尔等这般欺君罔上,忘恩负义。就,就算大明天子,也不会用你们的!” 这话有些扎心,但是王岫等人已经红了眼睛,哪里还管这么多,他们竟然直接扑了上来。 “陛下,再不退位,只怕身死之日,就在眼前!” 韩林儿吓得向后躲避,竟然撞倒了椅子,滚落地上,额头磕破,鲜血流淌,好不凄凉。 杨攀桂大叫道:“把他按住,我去取绳索,勒死他!” 可就在杨攀桂转身之际,发现刘福通脸色苍白,拄着拐杖,正在怒视着他们……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三章 张相的好学生 “绳子,绳子在哪?” 王岫怒吼着,杨攀桂却不回答,他一回头,这才发现刘福通。王岫竟也大骇,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至于赵继祖和罗文素等人,也注意到了刘福通,竟然全都惶惶不安,变颜变色。毕竟这些年来,刘福通执掌大权,生杀予夺,他才是真正的韩宋天子。 在场谁没有见识过他的霹雳手段! 虽说落魄了,但虎老威风在,谁也没法真的无视刘福通。 赵继祖张了张嘴,总算勉强道:“丞相,我们,我们就是想劝陛下禅位,没有别的意思。” 刘福通依旧绷着脸,一句话不说,犀利的目光,比匕首很锐利,狠狠刺入几个人的心头。赵继祖低下了头,不敢对视,双手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候,王岫竟然从地上爬起来,往前迈了一步,仗着胆子道:“丞相,事已至此,似乎无可挽回,我等也会无可奈何。” 刘福通深深吸口气,缓缓道:“是啊,山穷水尽,所以你们就要弑君,是吗?” 王岫一震,忙道:“丞相,下官斗胆言说,陛,陛下并无人君之相,所赖丞相扶持,方有今日。如今开封围城数月之久,人心尽失,兵马齐去,天命移转,人力难回。与其被人杀死,不如,不如……” 他说不下去,刘福通呵呵冷笑,把话接过来,“不如你们弑君杀父,拿陛下的脑袋,换个前程,对不对?” 王岫脸色骤变,其余几个人也都变颜变色,无可回言。 刘福通却冷笑道:“赵宋亡国之时,尚有陆秀夫等忠贞之士。尔等如今却要行弑君之举?由此可见,我们这个大宋的德薄,不如前宋啊!” 刘福通满心凄凉,扬天哀叹,竟然有泪水流下。 赵继祖看在眼里,只当是刘福通认输了,心中悲伤,这才仗着胆子走过来,俯身劝导。 “丞相,兴衰自有天理,运数如此,不必哀伤,陛下一人殉国,也算是对得起……” 啪! 没等他说完,刘福通狠狠一甩巴掌,结结实实抽在了赵继祖的脸上。 刘福通虽然受伤了,病了,虚弱了,但是这一巴掌还是力道十足,打得槽牙脱落,满嘴是血。 “什么兴衰?什么天理?还在这个跟我鬼扯什么?天理就是均田,兴衰就是民心!只可惜我刘福通花了十年之功,才明白这个道理!我哭我自己,我被你们哄骗的,好苦啊!” 刘福通似哭似笑,状若疯癫。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更是直戳心肺,吓得这帮人变颜变色,几乎瘫倒。 这,这不是张希孟讲的那套东西吗? 过去刘福通最鄙夷的,还找来了那么多大儒,写文章大骂张希孟,说他无知轻狂,曲解圣贤之意,沐猴而冠,跳梁小丑。 有几个因为骂得够狠,还得到了升官。 只是万万让人想不到,这个关头,刘福通竟然来了个大转弯,换了一副面孔,着实让人想不通。 刘福通看着这帮错愕的人,突然伸手,将一份小册子掏出,狠狠砸在了几个人的脸上。 “你们或许不知道吧!被困城中,我反而有空看看书,想想事情……我把张希孟写的文章都读了好几遍,也想了好多。不敢说有什么心得,却也明白了许多事情。” “想当年先帝传法的时候,讲的就是明王降世,天下大同。追随明王陛下,灭了大元,恢复大宋。我也是一时头脑发热,就散尽家财,追随先帝。这些年我一直想着北伐,想着灭了大元。可我几乎忘了,百姓们是想着明王降世,天下大同,才跟着我们的!” “什么是大同世界?什么是丰衣足食,不饥不寒?不就是要均分田亩,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吗?元廷只顾着让蒙古贵胄发财,让豪强盘剥百姓,敲骨吸髓,让千千万万的人,没有立锥之地,活不下去,这才有了百万红巾!” “我,我真傻!” 刘福通顿足捶胸,嚎啕大哭,“我举事成了,眼见的兵强马壮,有了些气象,就忘了这些道理。听了你们这帮混账东西的妖言,还真心要恢复大宋江山?那赵宋真的做对了,又怎么会亡国?你们这帮奸佞宵小,还真是阴魂不散,欺君背主,你们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刘福通的这番痛骂,可谓是字字带血,句句诛心。 他骂得又岂止是眼前的人,何尝不是在骂他自己。 当初韩山童讲的那些东西,已经暗含了许多张希孟倡导的理念,如果往前走一步,总结出均田,打击豪强,驱逐胡虏,形成主张,十年之功,他们这一支红巾,未必不能横扫大元,一统天下。 毕竟他们坐拥几十万人的时候,朱元璋还只是个区区九夫长。 现在回头看来,似乎一切早就注定了。 只是跟天命没有什么关系,说到底,还是他们走错了路,用了一群无耻小人,没有真正把握民心。 “到了今天,大宋注定亡国。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但是,大宋不能就这么没了!” 前半句还让众人生出一丝希望,可是后半句却让几个人的心拔凉拔凉的,瞬间坠入谷底! 刘福通要干什么? “来人!” 刘福通一声怒喝,此时早就按捺不住的刘六从外面冲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一群杀气腾腾的老兵。 这些人普遍有伤,甚至有人没了一条胳膊,还有人瞎了一只眼睛……他们全都是为了守卫开封,才落下的伤,可谓是九死一生,从尸山血海里,侥幸爬出来的。 刘福通只看了大家一眼,就说道:“动手吧,把这些个欺君罔上的畜生,全都给杀了!” 刘六立刻答应,士兵们扑上来,如狼似虎,王岫,杨攀桂,赵继祖,罗文素,还有好几个韩宋大臣,都被拿下。 几个人魂不附体,王岫到底是世家大族出身,书读得不少,他还不甘心。 “刘丞相,刘丞相……小明王遇上了大明真龙天子,必死无疑。你,你走到了今天,也难以逃生……但是只要我们还活着,就算为了安抚人心,大明皇帝也会放过你的亲人,还能给你保留后代,延续香火!你,你不能断了子孙后路,不能自己弄得断子绝孙啊?” 其他几人听到这话,竟然也跟着哭诉,“刘丞相,你是大英雄,大豪杰,事已至此,滥杀无辜干什么啊?快认输吧!” 听到他们的哀求,刘福通突然低声喝道:“等等。” 刘六大惊,忙冲过来,“兄长,你,你怎么能听这帮东西的鬼话?” 刘福通一摆手,拦住了兄弟。 “你记着,在行刑之前,用斧子将这几个人的伶牙俐齿,全都给我敲下来。还有,记得给他们用腰斩,用锯子剖开,尸体碾碎,挫骨扬灰!” 刘六先是一愣,随即大笑道:“兄长放心,小弟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死得惊世骇俗,不同凡响啊!” 刘六一扭头,狂笑着将众人押解出去……刘福通略微沉吟,思忖片刻,这才向前抢步,到了桌案旁边,看到了还瘫在地上的韩林儿。 刘福通心头一痛,他俯身搀扶,可是伸出手后,韩林儿竟然吓得往后挪了挪,两个肩头,不住颤抖。 刘福通看到了这一幕,他的心仿佛被扎了一刀。 颇有些疼。 这倒不是说韩林儿忘恩负义,伤到了刘福通。 恰恰相反,刘福通一直在利用韩林儿。 他觉得义军就要讲究个义字,背信弃义,如何号令天下? 所以他才把韩林儿找来,充当自己的门面。 这一点也和朱元璋全然不同,老朱这边直接以更高一级的纲领聚拢人心,却是刘福通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刘福通一直以来,把韩林儿当成傀儡,架空他,有谁稍微亲近韩林儿,他就大发雷霆,被他杀死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孩子早就被自己给吓坏了! “陛下,是臣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先帝……不过陛下放心,用不着害怕。朱元璋这人还算宽厚,至不济也会把陛下送去高丽,和陈理一样。只是有些畜生,需要臣提前料理了,只要这些人死了,没人会拿陛下做文章,到了那时候,陛下也就安全了。” 刘福通难得以慈祥的目光,看着韩林儿,笑道:“放心吧,刘叔父会帮你料理好一切,让你没有后顾之忧的。” 刘福通说完之后,竟然也转身离去,身背后的韩林儿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没有说出口,只是不明所以地呆呆看着…… 刘福通终于是举起了屠刀,首先是王岫、杨攀桂、赵继祖,罗文素等人,悉数被杀,人头挂在了城墙之上。 城里大肆杀戮重臣,城外的明军不能不知道。 很快就有人告知了郑遇春。 听完手下的汇报,郑遇春想了想道:“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告诉下面,不要大惊小怪,免得影响了两家的大局。” 又过了一天,城里的杀戮越来越严重,不光是大臣,就连他们的姻亲好友,属下门生,也都被杀,人数突破了数百人之多,一排人头,挂在了城墙上。 消息再度传来,郑遇春略迟疑,“或许是发生了小变故,但,但我们并不需要做什么。” 再过了两天,城里的杀戮已经超过数千人,更有人连夜跳出城墙,哭求大明赶快派兵,刘福通已经疯了! “这个,这个开封或许是出了些事情,但是韩宋的事情,我们,我们不好干预,更是什么都做不了!” 又过了数日,城里的杀戮终于停止,护城河水,早已经变成了恐怖的暗红色,天空之中,乌鸦盘旋,经久不散。 郑遇春挠了挠头,“或许几天前做点什么就好了,现在太晚了!” 正文 第四百七十四章 刘福通走了 刘福通疯了一般,大肆杀戮。 那些大宋忠良,归附过来的文官,还在汴梁城中的豪门大户……没人能够幸免,哪怕是元军攻城最紧急的时候,也没有死得这么惨。 斯文元气,大宋文脉,此时此刻,遭到了浩劫。 元廷都没做到的事情,居然让刘福通给做到了。 着实是罪孽深重,天理不容! 至于大明,为什么要如此扭捏迟疑? 怎么就什么事情都不做? 你们不是要恢复中华吗? 没有我们这些鸿儒大家,谁帮你教化天下,恢复中华啊? 不过说起来,这些人的想法还是冤枉了郑遇春,他还是做了些事情的,比如给城里送了一百车生石灰……天气越来越热了,可要处理妥当,不然发生瘟疫可就不好了。 …… “这个郑遇春,还挺聪明的,居然帮咱们除掉了一个祸患。”朱元璋笑呵呵道:“他该重赏啊!”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心说要是重赏郑遇春,那不是鼓励所有官吏学“汉弗莱”吗!那未来大明可就热闹了。 “主公,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明着赏了……如果主公舍得,不如把主公织的毛衣送给郑遇春一件吧?” “送给他毛衣?” 老朱愣住了,有点不好意思,“咱,咱织的不一定合身。” “放心吧,主公织多大,郑遇春就能穿多大,臣这就让人送过去,郑遇春保证满意的。” 岂止是满意? 简直要谢谢张希孟的八辈祖宗……这个赏赐可太牛了。 丹书铁券,免死金牌,那也是代表皇命而已。 可是这个毛衣,那是老朱一针一线织出来的,放在家里头,都能当传家宝留着,要不了几十年,就是大明特级国宝文物了。 绝对比免死金牌值钱多了,也安全多了。 说完了郑遇春的事情,朱元璋又想起了刘福通,略微感叹便道:“能在临死之前悔悟,也不算太晚。只是想起当初,他和咱谈论天下豪杰,还以为英雄自诩,转眼十来年,他却要走了,咱这心还空落落的。” 张希孟微微沉吟,这才道:“刘福通十年反元,三路北伐,立下了赫赫大功,确乎不该让他这么死了。要是能网开一面,把他送去高丽,或者其他地方,照顾韩林儿也好。” “哈哈哈哈!”老朱突然大笑,“先生想的是不错,只可惜做不到啊!” 张希孟微微皱眉头,难道说老朱不想放过刘福通,必须要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不对,这不是老朱风格,至少不是当下老朱的风格……“主公,是担心刘福通,不愿意低头?宁折不屈?” 朱元璋微微颔首,“既然刘福通能说出那种天下英雄,只有咱和他的话,他就不会向咱低头了。他把乱七八糟的人杀个干净,然后自己潇洒一死,至少在他看来,就是楚霸王一般的英雄,死而无憾了。” 张希孟沉吟了片刻,深以为然。 这才是率先去起兵抗元,三路北伐,几乎灭亡大元的刘福通能干出来的事情。 大丈夫生得清白,死得干脆。 说什么和小明王一起,被人沉入江中淹死的说法,似乎值得推敲……相比较而言,张希孟更愿意接受刘福通在安丰战死的说法。 大英雄该有大英雄的死法。 “主公,既然刘福通已经做好了准备,不如主公给他写点什么吧!” 朱元璋微微一怔,“先生似乎比咱会写啊?” 张希孟笑道:“臣能写悼词,那是等刘福通死后的。在他生前,似乎更愿意得到主公的评价,不管怎么说,刘福通也是把主公视作对手的,你们才并驾齐驱啊!” 老朱听到这话,还挺欣慰的。 只是要写什么,老朱一时还吃不准……他再三沉吟,提起笔,酝酿了许久,才写下一行字: 首义惊天下。 老朱写完之后,看了眼张希孟,直接张希孟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朱元璋心情大好,随即写下第二句:豪气震古今。 写完之后,老朱笑道:“先生以为如何?” 张希孟点了点头,“当年刘福通追随韩山童举事,最先举起这一轮红巾起义的大旗,当得起首义二字,三路北伐,气贯长虹,确实是空前的。主公这两句算是对刘福通最好的赞许了。只是要不了多久,真正更大规模的北伐就会到来,那时候才是普天同庆,再造华夏的时刻!” 张希孟信心满满道,再也没有任何迟疑。 就在徐达攻克仪封,常遇春驱兵开封之时,整个战场的形势再度为之一变。 察罕帖木儿已经将中军退缩到了黄河以北的怀庆。 同时在郑州、荥阳、巩县、洛阳之间,层层设防,阻挡明军,尤其是防止南阳明军和东线明军会师。 看起来察罕还在挣扎,他放弃了开封,向西收缩兵马,仿佛是回笼了拳头,如果明军杀过来,就会遭到他断然的攻击。 但是老朱对此却是一眼洞穿,如果真是这么打算的,为什么不把中军放在洛阳? 那样的话,说不定还能鼓舞王保保,死命攻击陕州……一旦陕州失守,李思齐大军出陕,同察罕汇合,还有几分胜算。 可问题是察罕将中军放在了怀庆,这就透露出他投机的盘算。 能挡住明军,能夺取陕州,能跟李思齐合兵,这样最好,他就跟朱元璋拼到底……如果不行,他现在把兵马放在黄河以北,必要的时候,还能逃窜。 “首鼠两端,举棋不定。察罕必然不是咱的对手!” 老朱一语断定,张希孟也看得明白,确实是这个局。但他却没有过分鄙夷察罕的意思,毕竟他的背后,还有孛罗帖木儿,还有大都的元皇帝,还有野心勃勃的皇太子。 察罕帖木儿似乎是不想一下子损失掉所有筹码。 “主公,既然察罕举棋不定,我们就该趁机更加果断出手,争取更大的战果……最好把察罕的几十万人,悉数歼灭,一口吃掉!” 说到这里,老朱也是微微沉吟……虽然说从一开始,他们就制定了全歼察罕的计划……但是在具体实施的情况中,明军还是相当克制的。 饭要一口一口吃,网要一点一点收。 面对几十万条的庞大鱼群,跑掉一些,也是可以接受的。 袭取陕州,猛攻仪封等地,解围开封……这一套只能算是大战的第一阶段,明军超额完成了任务。 察罕帖木儿进一步收缩兵马,主力决战的条件越发成熟。 接下来怎么打,就充满了学问。 “依旧让常遇春和徐达逆流而上,攻击郑州,只怕能胜过元军,也落入了察罕的算计。他就盼着咱们一点点打,他好拖延时间,等待时机。” 张希孟用力点头,他也很佩服老朱眼光,的确把察罕帖木儿的心态算准了。 只是看明白了,不意味着就能破解。 “主公,我看察罕帖木儿是万万不会渡河,想要河南决战已经是不可能,唯有在河北,才能拼一把。奈何察罕骑兵众多,他想要逃跑,我们实在是很难拦截。” 朱元璋微微一笑,“先生只是看到了一层,却没有看出更多玄机……这也是先生需要努力的地方!” 张希孟低着头,他需要往这个方向努力吗? 完全不需要啊! “主公有什么高见?” 朱元璋笑道:“咱虽然看不起察罕,却也清楚,他不会仓促北返。如果真的是一溃千里,察罕也就完了。咱们不妨激怒他,让他不得不战。而且还要让他误以为能有胜算。” 张希孟怔了怔,这个操作难了。 “主公,计将安出?”张希孟好奇道。 老朱拿过地图,笑呵呵将代表毛贵的旗子,放在了邯郸。 然后將胡大海的旗子,放到了上党……张希孟几乎瞬间明白,老朱是想将元军北归的路线给截断,造成关门打狗的态势,逼迫察罕决战。 “主公,胡大海是全军的预备队,如果放他夺取上党,截断察罕归路。那,那谁去对付察罕?只是靠着徐达一人吗?” 朱元璋哈哈大笑,又把常遇春的旗子从河南拿到了河北,然后将他的旗子和徐达的旗子放在一起,直接送到了怀庆…… 张希孟猛地吸了口气,神色再三变化,忍不住叹道:“主公是打算虚张声势,欺骗察罕。这样一来,决战的胜算倒是大增……只是察罕一旦觉察我们在河南十分空虚,趁机反攻,只怕会出问题。” 朱元璋微微沉吟,“先生所讲不错,但咱要问先生一句,察罕已经退兵河北,他还真有胆子在河南之地,攻城略地吗?” 张希孟无奈道:“主公,臣只能说有可能,毕竟战场上瞬息万变啊!” 朱元璋笑了,“没错,确实有,但这也就是咱要承担的后果……事实上,这个想法是徐达提出来的。” 张希孟再度惊讶,果然是兵不厌诈,不光是老朱,就连徐達,也不是自己能比拟的……除了选择相信,还能怎么办? 反正天塌下来,也不用自己顶着。 张希孟当然是继续织毛衣了……而就在君臣确定下来第二阶段方略的时候,老朱撰写的文字,也送到了刘福通手里。 “首义惊天下,豪气震古今。” 刘福通微微点头,有了这句话,后世也不会把他刘福通视作一个寻常的草贼了。刘福通仰天叹道:“好一个朱元璋,是比俺有气魄!只可惜,不能看着你北伐大都,恢复中华了。俺,走!” 说完这句话,刘福通抽出佩剑,在脖子上狠狠一抹,鲜血涌动,身躯缓缓倒下……就在奄奄一息之时,似乎有哭声传来。 韩林兒不顾鲜血,抱住了劉福通身躯,嚎啕大哭。 “叔父别走,叔父别走啊!” 又听到了叔父的称呼,刘福通再无遗憾,嘴角微微上翘,瞑目去世…… 正文 第四百七十五章 御驾亲征 “小明王,事已至此,就不要太过悲伤了。我让人给刘丞相准备了最好的棺椁,他在开封死战数月,不曾低头。就在这里选一处风水宝地,把他葬了吧!” 郑遇春低声说道,小明王韩林儿恍如木偶,脸上挂着泪,只是低头不语,单薄的身形,仿佛随时都会被吹走似的。 郑遇春叫来两个心细的老兵,让他们照顾韩林儿……显然这不是要把孩子沉到黄河里淹死,而是真心照顾韩林儿,郑遇春还要求,在一个月之内,务必让孩子胖十斤重量,身上要有肉,脸上要有血色……做不到,就罚他们扫厕所。 老兵们只能无奈接下任务,想尽办法,哄着韩林儿,让他能开心一点……韩宋到了今天,忠臣义士,几乎都在元军围城作战中损失殆尽了。 依附在韩宋身上的大宋忠良们,又被刘福通杀了个干净,几乎没几个幸存的……就仿佛一个人,两条腿都被断了,只剩下一个木偶般的韩林儿。 这也是刘福通的一片苦心,唯有如此,才能保全自己这个侄子。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把他卷入其中,更不该立什么小明王……反正从一开始,就已经错了,能坚持十年,已经是老天眷顾了,至于韩宋和刘福通,如何盖棺定论,还要落在张希孟的那一支笔上面。 当然了,韩宋还有许多老兵旧部,散落在各处的将领,甚至是在元军麾下,也有不少从韩宋俘虏过来,然后编入麾下的人。 毕竟韩宋最强悍的时候,数以十万计的大军,三路北伐,气吞山河,就算是瓦解冰消,也会留下不少痕迹和碎片。 此刻站出来收拾韩宋残部的任务,就落到了蓝玉头上……相比起朱文正,李文忠,甚至是年纪更小的朱英,蓝玉这几年升官堪称龟速,甚至更要命的是他还把武将的身份混丢了。张希孟给他补了个门下舍人的官职。 专门在大明和韩宋中间进行协调……传递消息,交朋友,吃吃喝喝,蓝玉几乎把所有属性点都放在了交际上。 韩宋一枝花,唯有蓝玉香! 这小子简直把韩宋上下摸个了通透,包括张希孟要求常遇春不要进城,也是根据蓝玉密报,做出的判断。 只要解围之后,那些无修小人为了活命,必定会内斗,邀功,卖主求荣……事实证明,蓝玉的眼光的确上来了。 但是只有蓝玉自己清楚,在他的心里,藏着一头猛虎! 他这几年除了探查韩宋的情况,甚至还多次乔装改扮,混在商队里面,进入河北和山西。亲自探查路线,了解民情。期间蓝玉还被抓过,在元军手下,当半个月的民夫,幸好有个将领看他年轻力壮,身板不错,就叫到身边,当了亲兵。 结果蓝玉偷了将领的马匹,连夜逃了出来。 游走在生死边缘,付出无数代价……蓝玉宛如一颗埋在淤泥中的莲子,终于吸足了水份,只等一个绽放的良机。 而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在常遇春收复开封之时,徐达继续西进,经过了连续苦战,又拿下了阳武,随即和察罕在修武形成对峙。 此刻的元军也拼了老命,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明军前进一步。 连续作战的徐达所部,也是疲惫不堪,继续修整。 这就是战役进入第二阶段,双方的态势。 朱元璋的御前指挥部,已经放在了卫辉。 两军就仿佛角力的公牛,陷入了僵持阶段。 而接下来就看双方如何出招破局了……察罕的策略很简单,就是全力以赴,打开陕州这个口子,放出十万关中兵马,一举挫败明军攻势。 明军这边,朱元璋也定下了策略,切断察罕北逃的道路,逼迫他在怀庆一带决一死战,最大限度,消灭这一支最强大的元军主力。 北方的地形虽然平坦开阔,但是可供行军的大路也就那么几条而已。 最西边,是走潼关,然后从风陵渡进入山西,沿着汾水一路北上冀宁(太原),但是很可惜的是在开战之初,孛罗帖木儿就抢占了冀宁,而且至关重要的陕州又不在察罕手里,连带着退入关中也是不可能的。 把视线放到东边,大都的元军还可以走真定,邯郸、磁州一线,支援察罕,配合北撤……但这条路线依旧问题多多,且不说大都有没有援兵,光是这条路的终点卫辉,就已经被朱元璋捏在了手里。 所以对察罕来说,其实只剩下一条路,就是走太行八陉之一的太行陉,退到晋城,然后继续北撤上党,然后依靠太行山防御明军。 这也是在陕州无法突破,全军无法退入关中的情况下,最好的一条路。 或者可以说,真是因为这条路的存在,察罕才有恃无恐,没有立刻撤退。 而朱元璋针对这一态势,命令毛贵抢占邯郸,断了元大都方向,可能的救兵,策应大战。 真正的紧要任务落在了胡大海身上,他率领所部兵马,走白陉口,抢先杀入山西,抢占上党,断了察罕的归路。 只要目标达成,察罕就成了瓮中之鳖,待宰的羔羊。 几十万元军,土崩瓦解,就在眼前! 只不过胡大海久在南方打仗,对于北方的地形也不甚熟悉,能不能完成这项任务,老朱也没有万全的把握。 毫无疑问,属于门下舍人的蓝玉站了出来。 随着他一起站出来的还有两百名韩宋老兵。 “胡大都督,让我给你带路吧!” 伏笔多年一招暗棋,终于派上了用场。 蓝玉的脸膛泛红,他终于能脱下那身文官的衣服,穿上铠甲,披上战袍,手里提着长刀,挎着弓箭……在这一刻,蓝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该做的事情! 那身文官官服,着实束缚住了他,蓝玉简直是给撕碎了,扔在泥潭里,和过去彻底告别! 只是在他稍微萌生念头的时候,又赶快压下去,这件衣服还挺重要的,可不能扔。 “给我收好了,绝对不许损坏。” “为什么?难道还要穿回去不成?” 蓝玉把眼睛一瞪,“你懂什么,有这身衣服在,就说明俺文武全才。是班定远一般的人物……还有啊,等过几年,俺有了儿子,还是要送去张相那边,求他帮忙教导。文官也不错……他爹出将,儿子入相……也算是一段佳话了!哈哈哈哈!” 蓝玉仰头大笑,跟个傻子差不多。 带着满腔美好的畅想,蓝玉引领着胡大海向着白陉口而去。 原本胡大海所部有五万人之多,是全军的预备队。 但是长途奔袭这种事情,人太多了不行。 因此胡大海只带走了两万人。 剩下的三万依旧在朱元璋手里,作为全军总预备队。 而此刻的老朱,早已经把织针扔到了一边……取出了铠甲,亲自擦拭,一片一片的甲叶,格外小心仔细,就仿佛对待什么珍宝似的。 在甲胄旁边,还有一柄长刀,一杆利斧,一张大弓,外加两壶重箭。 朱元璋一样一样检查,不错过任何细节,直到没有任何疏漏,这才笑了笑,招呼侍卫过来,帮着他把铠甲披上。 老朱穿上之后,活动了一下胳膊腿,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妥,系上腰带,也没有什么变化。 身形保持不错,哪怕好几年没有真正上战场冲杀,也没有发福懈怠。 朱元璋忍不住笑道:“先生,当初刘备感叹髀肉复生,不复昔日勇武。如今咱虽然自从登上吴王位置以来,就不曾真正冲殺。但依旧矫健,你说说,咱比刘备如何?” 张希孟心说你这不是摆明了让我拍马屁吗? “臣不知刘备如何,但臣知道,陈友谅和张士诚并非孙权,察罕帖木儿也不是曹操!” 在旁边的郭英听到这话,差点笑出来。 先生就是先生,还真是不给上位面子,你觉得自己比刘备厉害多了,可问题是刘备面对的孙权曹操也是狠人啊! 假如让刘备出身在元末,面对陈友谅、张士诚、察罕帖木儿,没准人家真的复兴汉室,还于旧都了呢! 所以说啊,一个人能有多高的成就,不光要看自己,还要看对手。 很有道理! 郭英不停点头,朱元璋看在眼里,简直想给郭英一脚。 蠢才,咱是要和刘备比吗? 咱有那么无聊嗎? 朱元璋重重吸口气,干脆挑明了算了。 “先生,此番和察罕决战,咱要亲自临阵讨敌,和他一决雌雄!” 张希孟早就知道了老朱的心思,才故意没顺着他说……结果还是没拦住。 “主公,戰场争雄,那是徐达和常遇春的事情,察罕帖木儿也不过是韩信彭越之流,主公何必跟他较劲儿呢?” 朱元璋笑了,“先生,你现在也学着那帮文臣,要限制咱的举动了?” 张希孟无奈道:“當初兵不过万人,主公亲力亲为,在战场冲杀,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今主公贵为一国之君,如何能轻易上战场?” 朱元璋沉吟少许,就苦笑道:“是啊,错过了这一次,咱就更没法亲自上阵了……先生,别拦着了,咱胸中还有一腔热血,这是咱大明最紧要的一战,咱不亲自上阵,放心不下啊!” 正文 第四百七十六章 包饺子 朱元璋的打仗本事很容易被忽视,尤其是登基称帝之后,朱元璋还真没临阵讨敌。但神奇的是,大明数次北伐,都是朱元璋一手制定的方略,属于远程微操了。 但微操和微操的差距,比起人和狗的差距都大。 真实的微操,光复燕云,直到北海,覆灭元廷……虚假的微操,一张阵图,屁股中箭,驴车漂移。 事实上在起兵初期,朱元璋不光亲自上阵砍杀,而且还一手带出了徐达诸将,保守估计,朱元璋的指挥能力,也不会比徐达差。 在当世,绝对是一流中的一流。 胡大海留给了朱元璋三万精锐,朱元璋手上还有五千护卫,以及部分御前的大汉将军,差不多六千人,外加两千御前骑兵。 这就是老朱的直属兵力。 和太平年间的御前护卫,大汉将军不同……那都是挑选身长面大,相貌威严的,外表重于内在。 可现在能入选御前护卫,哪个不是历经多次战斗,从尸山血海爬出来,还要绝对忠诚可靠,才能入选其中。 毫不夸张讲,朱元璋手上捏着最终决定战局的力量……而身为天子,关键时刻,亲自冲杀,又能极大鼓舞士气,一举定乾坤! 所以说朱元璋决定亲自上战场,也不只是一时兴起,热血激荡,他是经过仔细盘算的。 当然了,老朱决定了上战场,张希孟就没法坐视不理。 少不得也要弄一身铠甲,还要找一柄宝剑,拿惯了毛笔的手,骤然握起宝剑,还挺难为他的。 再看弓箭,张希孟更摇头了,都是硬弓,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倒是能拉开,可问题是根本射不准,拿着也是摆设。 他还想琢磨一下火绳枪,结果让郭英直接拦住了,咱别开玩笑啊!那玩意弄不好就炸膛,伤了张先生没什么,万一把旁边的上位给崩了,那就罪孽滔天了。 张希孟气得翻白眼,总不能什么也没有吧! 还真别说,郭英给他弄了一支弩,据说这支弩是能工巧匠花了一年多制成的,威力大,装填容易。 要不是成本太高,早就大面积装备了。 正好给张相防身用吧! 听听,别的人叫杀敌,给张希孟的就叫防身。 这么被歧视吗? 万一我瞎猫碰死耗子,把察罕给击杀了,还不吓死你们? 张希孟只能暗暗生气,而此刻的察罕帖木儿也感觉到了战争的气息。 相比起朱元璋包饺子的举动,察罕帖木儿将注意力还是放在了陕州。 为此他甚至偷偷离开了军营,来到了渑池,亲临一线。 见到了王保保,察罕就是给他两个嘴巴子,打得保保乖乖立正,连一个屁都没敢放! “哼!我和姓朱的还没分出胜负,你倒是先败给了朱元璋的侄子,丢人!” 一句话骂得王保保脸上通红,无地自容。 他连续攻击陕州快二十天,但是除了损兵折将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进展。 在最初的时候,凭着一股锐气,还几乎杀入了城中。 但是朱文正在城里修了好几层的瓮城,进去之后,就掉进了坑里,损失了一千多精锐,什么便宜没有占到。 连日交锋,光是王保保这边就损失了超过五千人,李思齐的损失,甚至还要超过王保保。 “父亲,攻城历来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能一鼓作气,就只能拖延时日,待到城里粮食耗光,无力支撑,自然就成了。” “你放屁!” 察罕帖木儿气得大骂,“你想拖延,朱重八愿意吗?他在调兵遣将,看样子是要和为父一决生死,你这边迟迟拿不下来陕州,你,你让为父太失望了!” 保保太难了,满心都是苦水,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朱文正简直就是一块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陕州之战已经陷入了僵局,这几天王保保也下了功夫,他打听到两百年前,有一位叫李彦仙的宋将,就在这里,力抗金兵一年多。 听到这个时间,王保保都要哭了。 “父亲,孩儿无能……但孩儿有个主意,或许能有办法破局。” 察罕沉吟良久,才道:“你说吧!” 王保保答应,随即道:“父亲,朱元璋既然想要决战,就必然会调大兵渡河。那时候河南之地空虚。父亲只需要挑选两三万骑兵,让孩儿,或者其他大将率领,从郑州和汝州中间,直取许州,然后沿着汝河和涡河南下,攻击濠州等地,也可以攻击徐州,淮安……反正是明军的腹地,门户洞开,咱们的铁骑进去,翻江倒海,杀一个七进七出,朱元璋要么就去救援,要么就坐视腹心之地糜烂……他要是去救,父亲就率军反击,姓朱的必败无疑!” 保保嘴角还流着血,但这一番侃侃而谈,却让察罕帖木儿眼前一亮。 他现在是骑上老虎背了,如果光从战场态势来看,他早就该北返了,陕州拿不下来就拿不下,开封丢了就丢了,只要兵马主力还在,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只不过此时的察罕还有另外一层心思。 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找到了他,希望得到他的帮助,登上帝位。 这个关头,就不许察罕帖木儿打败仗,不然还有什么脸行董太师之事啊! 也不必打败朱元璋,只要能逼退老朱,他就能以保全社稷之功,行废立之事。 弄清楚了察罕帖木儿的心思,也就明白了这场大战的关键……相比起朱元璋一心扑在军务上面,察罕的心思要更复杂一些。 这种时候,可不是多算胜少算,相反,想的越多,损失可能越大…… 王保保的这番话,倒是让察罕帖木儿有了别样的心思。如果真的能靠一支骑兵,搅乱朱元璋的后方,迫使老朱撤退。 那就算是赢了。 或许还真是个办法,只是要选择谁干这事,有点麻烦……察罕帖木儿决定连夜返回怀庆,和心腹商议,做出最后的决断。 王保保的看法还真不能说错,目前在河南的明军只有冯国用和常遇春的兵马,其中常遇春的主力还要调往河北,参与对察罕的致命一击。 那开封以南广大区域,全都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几万元军,确实可以翻江倒海,为所欲为。 整个大口袋,就被戳破了底儿。 “大都督,不能这么算,咱们还有一支兵马,没有动用,察罕捞不到什么便宜。”郑遇春信心十足道。 常遇春看了看这家伙,你在开封的操作,成功送走了大宋忠良,现在又有什么坏主意? “大都督,真是冤枉,其实元军围攻开封的时候……亳州,颍州,安丰,宿州……这些地方已经归附咱们。只是由于是韩宋故土,我们没有大张旗鼓宣扬。就在这段时间,我们派去了许多宣导员,宣讲员,也派了不少将士,协助各地成立民兵,进行均田,我们还借着防备豪强反攻的名义,成立了弓箭社,鼓励百姓结寨自保。” 常遇春听到这里,猛然一惊,“对,我也想起来了,俺领兵杀过来,还有许多民兵帮着运输辎重物资,他们立功不小!” 郑遇春笑着点头,“没错,要说这些民兵能打得过蒙古铁骑,那是高估他们了。但是我们的均田主张,早就深入人心。地方上的百姓都组织了起来,元兵杀来,我们可以组织百姓转移,进行坚决的坚壁清野!而且民兵还能配合大军,阻截元军,层层设防……察罕不出兵就罢了,如果他出兵,那可就是一脚踩进了泥潭里,来多少,死多少!绝对有来无回!” 说到了这里,终于揭开了在表面兵力对比背后,还有更深一层的力量对比。 毫无疑问,在这一点上,元军是败得很惨很惨的。 蒙古铁骑还能像祖宗一样,只靠着一点牛肉干,马奶,就万里奔袭吗? 很显然是做不到的。 而且江淮大地,也不是北方草原,河网密布,地形复杂,就算当年蒙古全盛的时候,也在这块吃了不少苦头。 到了今天,那就更别做梦了。 只要百姓们联合起来,一盘散沙凝聚在一起,就是最坚固的金刚石,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常遇春在权衡之后,决定让王弼打着自己的旗号,继续向郑州发起攻击,牵制元军。 郑遇春则是调动民兵,盯着元军的一举一动,必要的时候,组织坚壁清野,然后配合王弼,迟滞元军。 再有,又给廖永忠下令,让他派出水师精锐,进入黄河,淮河……如果遇到敌情,果断出击,保护明军後方。 伴随着一道道的命令下达,明军主力已经悉数准备妥当。 中原决战的第二阶段就在眼前……而决定这场大战何时开启的正是蓝玉! 突破白陉口,急行军二百里,就能到达上党,而这里正是太行陉和白陉的交汇地点……也就是说,拿下了上党,就堵住了察罕帖木儿北归的咽喉之路。 只不过白陉如此险要,察罕以大军屯驻太行,每一处的要冲关隘,不可能不设防,到底要如何突破白陉口,绝对是个难题。 “大都督,这个白陉口我走过三次。”蓝玉很认真道:“和其他的太行要道不同。白陉口这里晋豫之间的商贸要道,西北和东南的商货贸易,都要走这里,因此又被视作太行丝绸之路。晋地商人往来不绝。” 胡大海一怔,随即道:“两军交戰,他们还是如此吗?” 蓝玉哈哈大笑,“正因为打仗,才更需要钱财支撑作战,商人往来,利润才更高啊!” 胡大海一愣,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兒子,是啊,就因为朱元璋禁酒,才有暴利,那小子才会找死! 老胡咬了咬牙,“利之一字,真是害人不浅!” 蓝玉没有说什么,他不想讨论深邃的哲学问题。蓝玉计划着装扮成商贾,先穿过白陉口,绕到元军后方。 然后让胡大海率領一支前锋,假意攻击白陉口,引诱元军出来。 这样一来,只要元军出动,蓝玉就趁机夺了元军营寨,并且竖起明军大旗。 “大都督,我还招揽了几个太行山的猎户,再挑选二百名士兵,跟着猎户,走小路绕到白陉口的后方,我们三方一起出力,突破白陉口,翻手之间!” 胡大海虽然外表粗鲁,但却有一颗细腻的心,他仔细推敲,确保没有疏漏,这才点头。 “全天下人都看着呢,此战胜负,关乎大明北伐大业,只许胜,不许败!谁也不能有疏漏!” 蓝玉点头,握紧了拳头道:“大都督放心吧,为了这天,我准备了差不多五年!五年!整整五年!”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七章 河南大捷 说一个冷笑话,察罕帖木儿和刘福通是同乡。 刘福通是颍州人,察罕帖木儿祖籍在别失八里,但是他爹阿鲁温早早就迁居颍州,察罕也是颍州出生。 刘福通最初随着韩山童传法,他的部下多为颍州一带的兵丁。 凑巧的是,察罕帖木儿也在颍州等地聚拢了一批地主武装,加入到镇压红巾军的行列。 敌对双方的核心骨干,竟然是同一个地方的人。 双方死斗了十年,或许彼此就是乡亲邻里。 如今刘福通已经选择了自杀,以一个豪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那些勇敢拿起武器,反抗元廷,坚贞不屈的猛士,死得就比泰山还重。甘心给元廷当鹰犬走狗,只为了个人荣华富贵的畜生,死得就比鸿毛还轻。从察罕帖木儿选择给元廷卖力气,残酷屠戮红巾,杀戮百姓开始,他就注定了遗臭万年!” 张希孟在等候大战开启的空闲,提起了他的笔。 该怎么给刘福通盖棺定论,又怎么解读这场中原决战……张希孟反复斟酌,决定把这一对老冤家放在一起,好好做一篇文章出来。 谁是对的,谁是错的,谁是英雄,谁是丑类……刘福通和韩宋,靠着救济百姓的主张,壮大起来,又因为忘了百姓,走向了衰亡。 察罕帖木儿,自始至终,就是元廷的一条走狗,所以说,不是察罕帖木儿击败了刘福通,是刘福通自己击败了自己。 曾经为了百姓挺身而出的猛士,变成了不顾百姓生死的恶徒,自然是要死掉的……但是我们不该忘记他曾经的勇敢和志向。 不忘初心,坚持到底,方得始终! 张希孟直接的浑身颤抖,文思如泉涌,很快一篇大概的文章脉络就写了出来……要是打仗也跟写文章一样容易,那该多好啊! 现在就剩下唯一的问题,能不能弄死察罕,如果把他给俘虏,或者击杀……然后通过报纸把文章发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那可就效果拉满了。 察罕还不知道张希孟拿他做文章,说他死得比鸿毛还轻……事实上察罕也不是这么看自己的,他觉得这些年虽然转战山西河北等地,但他毕竟是颍州人,又是在信阳拉起兵马,在汝宁等地大战红巾,并且一路发展壮大,走到了今天。 因此察罕估计就算是家乡父老有些怨言,也不至于翻脸无情。 只要把兵马派过去,应该就能收拢人心,并且顺利进军……正如王保保设想的那样,杀入河南腹地,转道向东,威胁徐州等地,迫使朱元璋撤兵。 计划很完美,可第一步就失败了。 察罕派出了心腹李克彝统领两万多骑兵从郑州南下,直奔新郑,然后走许州,颍州等地,来一个极限迂回,搅乱朱元璋的后方。 反正这里没有多少明军,还不是来去自如…… 可察罕跟李克彝都想错了,从郑州南下,所过之处,尽是一片荒野,一眼望不到头,路边田地荒芜,少有树木。 中原沃土,竟然遍地刮起黄沙,到了春天,也是黄的居多,绿色稀少。 连年的战乱,已经把中原大地打得人口凋零,遍地荒芜。 再加上不时泛滥的黄河水,风沙,盐碱,蝗灾,轮番蹂躏这一块多灾多难的土地。 跟多年前察罕出发的时候,已经全然不同了。 李克彝越走越是皱眉头,别说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队伍没有,就连老百姓都看不到一个,这还怎么打? 他又勉强往南走了一段,离开主要战场,总算是看到了炊烟,李克彝立刻挥军过来……只是当他们赶来的时候,村子里已经没有了人,灶台还是热的,但是锅已经被背走了,粮食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 元军只是找到了一口水井,有的元军口渴难耐,就大口灌井水。 但是很快就出现了大片中毒的情况,上吐下泻,哀嚎一片。 李克彝不得不下令,不许随便喝水。 只能喝马奶。 说来讽刺,当年蒙古骑兵就是靠着这一招,横行万里,灭国无数。但如今的蒙古士兵,虽然偶尔还能喝一些,但是长时间这么干,就受不了了。 军心士气,急速下坠。 李克彝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所幸走出来一段之后,河网越来越密,似乎喝水是不愁了。可是这些河流,一座桥梁都没有。 即便有,也已经被人摧毁。 河边的船只也都消失不见,有些地方,甚至还能看到焚烧之后的黑炭……看到了这里,李克彝浑身冰凉,他渐渐明白过来。 确实是人烟稀少,但绝不是一个人没有。 而是有人把老百姓带走了,只留下了一片白地。 到底是谁干的? 是韩宋?他们已经亡国了。 是大明?这么短的时间,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走夜路多了,遇见了鬼不成? 李克彝连忙派人,四处搜寻,想要抓几个老百姓,问个明白。结果人撒出去了,好半天才带回来几个老弱病残,有几个四肢健全的,竟然还是傻子。 问了半天,也回答不明白。 弄得李克彝简直死的心都有了。 原计划的迅速奔袭,直捣黄龙,结果弄成了老牛拉破车,走出来三天,还不到一百五十里。 就这个行军速度,还想抄明军的后路,只怕等他们到了徐州等地,决战早就结束。 李克彝也想快点进军,只能不断催促部下。可无奈手下人不愿意,越来越深入明军腹地,万一中了埋伏怎么办? 平章大人是不是打算那我们当诱饵,把我们派出去,然后他自己安然撤回北方,要是这样,我们可不答应! 而且打仗是要发财的,这荒无人烟的,上哪去抢劫? 不能抢掠,那还打什么仗? 李克彝越发头疼,说来说去,所谓地主武装,就是一堆草头王凑在一起,察罕帖木儿只是总盟主罢了。 随着战场失利,察罕有心北返,却又举棋不定……结果弄得下面人心惶惶,各有心思。在这个情况下,还想长途奔袭,偷袭明军,实在是高估了自己。 李克彝打算向察罕说明情况,请示察罕帖木儿的意思。 可还没等他把书信送出去,正在营地睡觉的元军,突然听到了四外锣鼓喧天,喊杀震天。 急忙派人出去,结果扑了个空,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是捡回来一个破盆。 这是谁? 竟敢袭扰我们休息? 李克彝脸色铁青,一脚踹碎了破盆,却也只是无能狂怒罢了。 转过天,继续前进,疲惫的元军走的距离还不足三十里。 而到了第二天晚上,依旧如此,而且还分成两批,上半夜一批,下半夜一批,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火药。 装在竹筒里,对着元军营地发射,还引起了好几处火灾,烧伤了数名元军。 接下来水源投毒,道路上挖坑,袭击零散的元军,放冷箭,设陷阱,撒铁蒺藜,放捕兽夹子……总而言之,什么手段都上来了,而且越来越花,层出不穷。 弄得元军吃不好睡不好,上上下下,士气低落,再也不愿意往前走一步。 李克彝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觉得必须退兵了,如果再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用不着明军出手,他们就会土崩瓦解。 渐渐的,李克彝也明白了。 面对韩宋,玩这种长途奔袭,攻击腹地的把戏,或许有用。 可他们的对手是明军,是从上到下,都被组织起来的百姓,万众一心,又怎么会给他们多少可乘之机? 别看损失不多,但每一步都是坎坷,每一步都充满了艰辛。 连敌人是什么样都没看到,就已经损失不小了,这还怎么打下去? 必须准备撤退了, 可就在李克彝等待察罕命令的时候,地方的民兵不满足只是袭扰迟滞,他们还主动找到了明军,希望能够请求明军出手,痛击敌人。 由于王弼和郑遇春尚在开封方向,距离这边还有点远。 消息竟然先送到了冯国用手里。 “元軍竟然派人南下了?” 冯国用将情况通报了冯国胜,邓愈,丁普郎等人,大家伙商议一下,该怎么办吧? 这时候冯国胜率先发言道:“大都督,元兵虽然多,但也不是没有止境的。他们派兵南下,必定后方空虚……我建议咱们绕开汝州,派遣一支偏师,先把襄城拿下来……夺了襄城,许州就到了嘴边。南下的这一支元军必定回援,汝州的关保也会坐立不宁。到时候大军齐出,猛攻汝州,整个河南的元军都会颤栗惶恐,我们也就多了几分胜算。” 听完兄弟冯国胜的话,冯国用再看地图,顿时都觉得他讲得有道理,心内欢喜。 明軍将主力放在了河北,却没有料到,竟然是河南方向,首先出现了机会……不得不说,战场还真是瞬息万变,捉摸不定。 冯国用跟几个人商议之后,果断同意了冯国胜的建议,并且抽出了五千人,又把最精锐的一支矿工攻城队交給冯国胜。 他们携带着充足的火药,立刻出发。 冯国胜一直憋着一口气,终于等来了机会,他领着兵马,迅速扑向襄城……倘若李克彝还在郑州方向,就算襄城丢失,也能派骑兵堵上。 可现在他已经逼近了汝宁,将软肋暴露给明军。 “给我攻城!” 就在海浪般的攻城大潮中,矿工们顺利接近襄城,将火药埋到了城墙下面……随之而来,一声巨响,城墙被炸开了一个口子。 还不到三千守军的襄城,就这么落到了冯国胜的手里。 而冯国胜真是一头猛虎,他几乎马不停蹄,直扑许州,猝不及防之下,许州也落到了冯国胜的手里……整个河南元军的戰线,被粗暴地撕开了一道大口子。 接连的胜利,让冯国胜豪情万丈,他竟然没管南下的李克彝,而是挥军直取新郑。 这边大刀阔斧,高歌猛进。冯国用,丁普郎,邓愈,他们各自率领兵马,猛攻汝州……关保败北,率领残部溃逃。 汝州易手! 河南大捷! 正文 第四百七十八章 全面溃败 “这个李克彝,简直该死!” 察罕帖木儿暴怒大骂,眼前就摆着李克彝请求回师的密信……察罕看下来,只有两个字:放屁! 他为了能在南线突破,调集了精锐蒙古骑兵,配属了足够的马匹,又再三交代,让李克彝务必全力以赴,此战的关键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身为军中宿将,李克彝不可能不懂这个,蒙古铁骑也没有到走不动道的地步,他在密信里反复提及,说是遇到了重重困难。 但是从头看到尾,也没有大股明军出现,更没有严重的损失……结果却是推不动了,你当老子没有领过兵吗? 察罕怒火三万丈,一顿痛骂发泄,军帐之中,遍地狼藉……等稍微冷静,察罕也猜到了李克彝的心思。 作为手下的宿将,阎思孝已经死了,李克彝上位几乎是必然的,但是察罕却许诺李思齐副手的位置。 而李思齐虽然名义上属于察罕,但长时间在关中活动,几乎自成一系。从外面找个爹过来,李克彝肯定不愿意,然后就消极怠工,虚应故事。 察罕帖木儿猜透了李克彝的心思,但却也无可奈何。 这就是他们这种地主武装的必然结果。 如果遇到顺风仗,敌人不强,他们个个争先恐后,杀敌立功,抢夺战利品,全都是猛张飞附体,成了一群嗷嗷叫的狼。 但遇到了稍微难啃的骨头,就需要封官许愿,派督战队,用尽办法,拿鞭子抽,用脚踢,才能促使他们向前冲锋。 围攻开封,差不多就是这个程度。 几个月下来,对元军的消耗很大,兵将都出现了疲惫不堪的情况……在这时候,明军出现了,不但是一个难啃的骨头,更是一个无法战胜的对手,甚至要面对失败的命运。 在这个时候,你跟我说和衷共济,共克时艰……笑死,谁爱死谁死,反正老子不死,老子不但不死,还要保存实力,等着收拾残局。 你察罕帖木儿已经把元军带到了悬崖的边缘,你的犹豫无能,即将葬送所有部下,在这个关头,需要有人站出来,取代察罕,带领着元军,向前勇敢迈出一大步了! 按照人们朴素的愿望,都是想看到危急时刻,同心同德,捐弃前嫌,一起走出危局……但很不幸,纵观历史,这种理想的状况出现的太少了,通常情况都是外面压力越大,内斗就越激烈。 尤其是元廷内部,更是斗了这么多年,哪里可能停下来…… 历史上朱元璋在对付陈友谅和张士诚的时候,元廷内部也在经历着残酷的内斗……察罕遇刺之后,保保继承了他爹的位置,而孛罗帖木儿则是趁机如大都,靠着武力,成为了右相,执掌朝政。 结果还不到一年,就被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联合保保,出动三路大军,消灭了孛罗帖木儿。 事情到这里,还远远没有结束,爱猷识理达腊盼着取代老爹,结果忠肝义胆的奇男子保保同学拒绝了。 随即保保遭到了部下反噬,孛罗帖木儿的旧部也趁机发难,又有爱猷识理达腊搅合……一直到徐达北伐之前,中原的乱局才算稍微平定。 如果是位面之子刘秀能召唤陨石,那么同样是位面之子的老朱,应该是有心灵控制能力,可以让敌人内乱。 其实稍微了解下元末的历史,就会明白,朱元璋为什么那么厌恶骄兵悍将,对自己的功臣也相对严苛……没有办法,不约束好这帮人,一旦他们闹起来,那个后果,你绝对承受不住。 话说回察罕帖木儿,他意识到李克彝心思之后,就知道这仗没法打了,不能继续逗留,必须全力撤退,越快越好,再拖延下去,想回也回不去了。 但眼下这个局面,也不是想撤退就能撤退的,必须拿出一套稳妥的方案……察罕帖木儿首先给干儿子保保下令,让他放弃陕州,以最快速度,回撤洛阳,并且控制住孟津渡口! 又给关保下令,要他撤到巩县坚守,阻击河南明军,并且给其他人马争取撤退的时间。 至于他自己,则是派遣兵马走太行陉,前往泽州晋城,控制住撤兵的要路,随后又布置兵马,从修武到怀庆之间,层层设防,阻挡徐达大军。 一道一道的命令下达,堪称有条不紊,从某种程度上讲,还是体现了察罕帖木儿的名将风范。 可他算漏了两点,其一,明军已经顺利拿下白陉口,直扑上党,他的后路已经断了。 而更要命的是他出于愤怒,下意识忽略了李克彝。 但是作为军中大将,李克彝也有自己独到之处,他交友广泛,舍得花钱。每次缴获金银钱财,美女牛马,都会送给部下,广结善缘。 多年持续的投入,让军中很多人都念着李克彝的好。 就在察罕下令的同时,有人也送出了密信……正在上蔡磨蹭的李克彝,看到了这封信,当即暴怒! 好啊! 果然是这么安排的,让我们来送死,你个不要脸的好逃跑! 察罕! 无耻之尤! 李克彝以最快的速度,召集手下将领,第一句话就是:“弟兄们,咱们被卖!” 这一瞬间,就激起了元军的愤怒。 “现在平章已经领兵北撤,他却让咱们往南走……南边都是红贼,咱们去了,还不是死路一条!” 李克彝悲愤举着密信,眼角挤出几滴泪水。 “弟兄们,我不明白,平章为什么这么对待咱们!我现在就想回去,向他讨个说法,你们谁愿意陪着我同去?” “我们都愿意,同去,同去!” 好家伙,进军磨磨蹭蹭,一听说要提刀上洛,痛陈利害,个个都无比积极。 李克彝率领着人马,果断回身,来时候三天走不了一百五十里,回去的时候,一天就奔袭出一百二十里,那叫一个风驰电掣。 可就在李克彝迅速北返的时候,一个不幸消息也传来了……冯国胜攻克襄城,拿下许州,他们的退路也没。 这一刻,蒙古骑兵感觉天都塌了,进军时候受到的阻碍,被察罕抛弃的愤怒,退路阻断的绝望……三种情绪叠加,李克彝所部……崩溃了! 大股大股的骑兵溃逃,四处乱跑,跟没头苍蝇似的。 每个人都想离开,都想找到活路,可问题是哪里有活路呢! 这种情况其实并不陌生,高邮城下,脱脱丢官,四十万人,也是这么崩溃的。 相比较而言,这一次的规模小了十倍不止。 但是却有一件事不一样,彼时张士诚招降纳叛,接纳了大部分元军……但是这一次,这些蒙古骑兵要面对的是愤怒的百姓,地方上层出不穷的民兵。 于是你就能看到,一个精壮的骑兵逃着逃着,太过疲惫,想要找个地方休息,结果靠着墙,刚刚睡下,等再次醒来,身上就被绳索捆了,几个民兵像是抬猪似的,把他送去给明军请赏。 还算是明军宽厚,说了活的比死的值钱,是三倍价钱……不然的话,老百姓早就把他们剁碎了。 这么干固然跟明军一贯以来的态度有关系,但也是被逼无奈。中原太空虚了,急需壮劳力恢复元气。 还是让這些元军用劳动来赎罪吧! 当然了,元军随身的马匹什么的,如果老百姓想留下来耕地,也是没问题的。 但能送给明军,就会额外得到一百贯宝钞。 郑遇春亲自从开封赶到了鄢陵,专门负责接收俘虏……一支最强大的蒙古铁骑,竟然以这种方式,瓦解冰消,也是谁也想不到的。 就是不知道李克彝这家伙跑哪去了? 要是能俘虏到他,问他怎么想的,讓他写几页反思,那也是极好的。 李克彝去哪了呢? 他用两根金条,买通了一个赶脚的车夫,化妆成妇人,连夜逃跑……他运气還算不错,竟然避开了明军的追击,逃到巩县。 在这里他遇到了虎林赤,这位也是逃跑的高手,能从常遇春手上逃命,本事自不必多说。 他手里还有几百兵丁,看到了送李克彝过来的车夫,虎林赤心中恼怒,提刀就要杀人,却被李克彝拦住了。 “老兄啊,事到如今,咱们不能多造杀孽,一定要多积阴德。实不相瞒,我瞧着这次谁死谁活,全靠运气,咱们可不能缺德啊!” 面对李克彝的谆谆教导,虎林赤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高! 还是你高! 他们又给了车夫两根金条,这才逃往孟津渡口。 迎接他们的正是王保保,面对这俩败军之将,保保简直气死了,尤其是李克彝,建议出击徐州等地,正是保保的高招,这么好的计划,就弄成了这样,你還有脸回来? “我,我要杀了你!” 面对保保的屠刀,李克彝也是满脸为难。 “公心怀妙策,无奈所托非人……不是在下有负公子,实在是公子高估了我们的本事啊!” “呸!” 王保保暴跳如雷,简直想剁碎了他。 一旁的虎林赤想起了行善积德的话来,觉得也该做个好事,因此拼命拦着保保……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消息传来,察罕命令保保立刻渡河,不必等待河南元军。 而且察罕还交代,必须保密。 看到了这份手令,保保的心拔凉拔凉的,准又出了大事,不然老爹不会给自己下这种命令,难不成走不掉了? 正文 第四百八十章 张相立大功 “英灵莫散!” “将军千古!” 饱受战火摧残的陕州军民,聚集在英烈祠堂前面,放声大哭,开怀大笑,又是高歌,又是呜咽……喜极,也悲极。 在过去的时间里,除了抗击元军攻击,抢修城墙,挖掘壕沟之外,稍微空闲,就会有人讲李观察的故事,讲靖康之耻,讲崖山惨败,讲中原百年沦丧,人命不如牛马的悲惨…… 这些东西当年张希孟讲过,随后其余的训导员也讲过,再后来老兵又给新兵讲过……一批又一批,传承有序,不曾断绝。 而且不断丰富内容,还有戏曲评书等等形式,加深印象。 哪怕是名声赫赫的岳家军,也达不到这个文化水平。 但是即便讲得再多,也不如身临其境,体会得更深刻。 当年李彦仙为了守陕州,硬抗完颜娄室十万大军,足足一年有余,宁死不降……李将军忠烈千秋。 可即便如此,陕州还是丢失了,无能的赵宋皇帝不但将陕州让给了金人,还杀死了岳爷爷,断绝了最后的希望。 你给完颜构讲再多,不论怎么擦胭脂抹粉,都改变不了中原沦丧的事实。 先是金人,然后是蒙古……我本炎黄苗裔,天潢贵胄,今日竟落得与牲畜同价……我们不是没有英勇的将军,也不是没有舍死忘生的猛士。 但为何一败再败,似乎从失去了燕云之地以后,就没有好事情,不停的溃败,不停的失去……以至于最后连做人的尊严都没了,只能匍匐地上,战战兢兢! 此罪滔天,罪在赵宋! 那赵宋皇帝怎么样了呢? 宋高宗跪在了岳飞的墓前,眼望中原,向天下百姓谢罪! 没错,就在不久之前,我们大明天子干的! 有太多陕州百姓,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情。 原来那个罪魁祸首已经跪下去了! “吾皇圣明!” “大明万寿!” 百姓们激动痛哭,热泪盈眶。 面对着元军围攻,立身忠烈祠堂前面……他们仿佛化身孤军奋战的李彦仙,死战到底,决不放弃。 他们比李彦仙幸运,李观察熬了一年多,那个无能的皇帝也不曾派兵相救。 而他们只是挺了一个月时间,大明已经大破元军! 金人,蒙古……皆是胡虏。 而如今的大明,讲的就是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由此上溯,百年耻辱,一扫而光,靖康之耻,也扫去大半,还剩下光复燕云之地,就能告慰祖宗,告慰先人! 历史与现实映衬,成与败,盛与衰……这是多大的一篇文章! “只怕还要等着张相执笔才行。咱们祭奠英灵之后,还是赶快渡河北上,抢占解州要紧!”朱文正感叹道。 傅友德微微迟疑,就道:“李思齐尚在潼关,我们此时渡河,怕是不好吧?” 朱文正哈哈大笑,“李思齐要是有胆子来犯,又何必退走?你放心吧,他现在想的只是和咱们议和,好保住他的荣华富贵。察罕尚且不是我们的对手,更遑论其他!这样吧,留下你统兵三千,戍守陕州,照顾伤员,我领着赵德胜一起渡河。” 傅友德还在迟疑,担心会出现变故,朱文正却是不愿贻误战机。 只要提前拿下解州,关闭最后的生路,这二三十万的元军,就是死路一条! 必须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告慰先人,洗雪耻辱! 朱文正收拢羊皮筏子,渡过黄河,随即把那几位盐商放了出去,让他们带路。 短短的一个月,天翻地覆,风云变色。 原本看起来“优势在我”的察罕帖木儿,竟然是个银样镴枪头,面对韩宋,他重拳出击,面对明军,唯唯诺诺,不堪一击。 打到了今天,已经不用等待最后的结尾了,朱元璋不光奠定了南方大区的王爷的地位,顺便也把北方大区的一号种子选手给淘汰了。 不出意外,天下一统,归于大明,再也没有疑问了。 盐商们最初还不情不愿,而此时却只恨不得拜倒在朱文正的面前,当一个腿部挂件。 朱文正算得很准,他顺利渡河,通过中条山,出现在解州城外。他又派人,去轵关陉,查看情况,准备封锁道路…… 自是朱文正算计很好,竟然晚了一步。 当明军赶来的时候,王保保已经带着三千人,还有李克彝跟虎林赤两个跑路高手,一路北上,直奔晋宁而去。 在奔逃的路上,保保尚且心惊肉跳,惶惶不安。 因为在不久之前,冀宁已经归了孛罗帖木儿,他此去不等于是送羊入虎口吗? “公子勿忧,孛罗帖木儿虽然跋扈,但也不是糊涂人,他想要收拾残局,就一定要平章旧部。想要平章旧部,就不敢对公子如何。只要我们能低声做小,委曲求全,就可以活下来。”虎林赤劝说道。 保保沉吟哀叹,“大丈夫岂可郁郁久居人下?” 这话说得两个人都愣了,明明遭逢惨败,怎么保保有点不一样吗? 莫非失去了父亲庇护之后,这人一下子就长大了? 李克彝立即道:“公子用不着担心,孛罗帖木儿野心太大,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公子只要耐心等待,卧薪尝胆,必有执掌大权的机会!” 保保思忖再三,终于颔首。 这三个人,踏上了北返的道路,至于元军结果如何,他们不知道,也不敢想。 更害怕因此失去斗志,直接崩溃。 因为他们都清楚,这一战的结果,必定是十分惨烈……到了不敢想象的地步。 他们的直觉是正确的,就在保保渡过孟津之后,邓愈已经率领人马,杀到了洛阳,这座古都终于到了大明的手里。 随后冯国用率领人马,自西向东,王弼和郑遇春指挥着明军和民兵,自东向西,双方对进,横扫整个河南之地。 败得如此之凄惨,竟也大大超出了察罕帖木儿的预计。 他估算着,无论如何,也不至于陷入包围圈,更不会弄到全军覆没的地步。 但是随着一条条生路断绝,包围圈不断缩紧,察罕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朱元璋的胃口,从一开始,人家就要全歼自己。 “姓朱的,老子不是羔羊,老子是狮虎猛兽,你想杀我,你也要付出代价!” 察罕帖木儿没有选择留在怀庆,等候明军。而是主动出击,他要用精锐铁骑,冲破明军,杀出一条撤回河北的大路。 尽管接连遭逢失败,但是察罕还是存在那么一点自信……他觉得蒙古骑兵依旧是野战无敌的状态。 前面的战事不利,都是手下人太废物,阎思孝,虎林赤,关保,李克彝……这些辜恩负义的畜生,一个比一个混账。 全都琢磨着升官发财,不愿意苦战出力,这才有了接连惨败。 如果他亲自领兵,尚存一战之力,胜算至少有五成。 而就在察罕气势汹汹,向东进发的时候,徐达也集结人马,以花云的铁骑为主,两翼步卒掩护,杀气腾腾,冲了上来。 双方急速接近,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察罕又下了一道命令,他要求两个骑兵万户居左,自己统御其他的骑兵居右,广阔的中军,留给了步卒。 用骑兵压阵,正好可以避免步卒溃散逃跑。而步卒居中,又可以凭借着厚实的军阵,迟滞明军,然后他亲自率领骑兵,从两翼突出,直冲明军大阵,一战取胜! 察罕帖木儿刚刚完成部署,明军就已经杀到了。 和察罕临战变阵不同,徐达坚定认为此战的关键就在于精锐铁骑……事实上前面常遇春等人的战绩已经证明了,明军的重甲铁骑,完全可以冲散,碾碎元军。 就算是元军引以为傲的骑射功夫,面对大明的铁骑,也没有什么胜算。 当然了,如果直接用骑兵冲击步兵军阵,那是用金刚石砸石头的行为,就算砸碎了对方,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因此徐达首先命令唐胜宗和陆仲亨,他们率领两队步兵甲士,迎上了元军的左翼,一万步兵甲士,就这么堂而皇之冲着两万骑兵发起了攻击。 明军身着铠甲,手持利刃,长斧砍刀,皆是骑兵克星。加上多年的训练,让明军变成了高效的杀戮机器。 在前两排明军后面,往往配属弩手,也有相当数量的火铳兵。 迎上骑兵之后,他们负责打乱对方阵型,密集的弩箭和弹丸,打得骑兵人仰马翻,甲士立刻挥动兵器,果断冲上去,手中长斧砍刀,下砍马腿,上砍人头,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双方撞在一起,鲜血,呐喊,钢铁,生命,密密交织,不留任何空隙……元军方面竟然悲哀地发现,他们的骑兵渐渐被明军压缩变形,向着北边大步后撤。 对于机动力超强的骑兵来说,这点问题似乎不大,而徐达等得就是这个机会。 他果断下令,花云的骑兵就从这个缺口狠狠凿进去,斜着凿穿元军中军大阵。 铁骑奔涌,撼天动地,无可阻挡。 双方刚刚交战,元军就死伤大片,马蹄踏着尸体,疯狂推进,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 看到了这一幕的察罕,又惊又怒! 好大的狗胆,竟然如此轻视他? 铁骑虽好,但总有力竭的时候,只要死死拖住对手,就有胜算。 察罕默默盘算着,突然,有人惊呼,一队兵马正从南面向着战场袭来,打着的旗号上面,赫然是一个“常”字! 是常遇春! 他不是在河南吗? 怎么赶来了? 察罕帖木儿大惊失色,却也无暇多想,常遇春的勇猛自不必说。 自己的中军和左翼都被明军拖住,就只能靠着自己手上的骑兵,和常遇春决一死战。 倒要看看,这个大明第一猛将究竟有多少本事! 双方很快撞在了一起,战马嘶鸣,兵器并举,血肉横飞,战场瞬间就进入了白热化。 常遇春杀人如麻,没有多大一会儿,就浑身浴血,宛如杀神附体。挡在他面前的元军被不断消灭,又不断补充上来,血肉磨坊,片刻不停。 但察罕却渐渐镇定了,所谓大明第一猛将,也不过如此。 此刻明军已经精锐尽出,全力以赴。 只要撑住,就会有机会反击,最差也是个不胜不败的局……没错,就是这样! 一杆明黄色的大旗,突然在明军中竖起。 一条金龙,张牙舞爪。 谁说明军精锐尽出,不是还有朱元璋吗! “将士们,随着咱杀敌!” 老朱厉声大吼,果断出击……伴随着天子出击,徐达的帅旗也果断压了上来。中军步卒已经不可抑制溃散。 散乱的步卒又影响了左翼的骑兵,溃散的速度加快。 在右翼这边,面对着天子亲至,常遇春的攻势更加凶猛,他率领部下,狠狠攻击察罕的中部,将他们的兵马切成两断。 朱元璋的兵马正好杀过来,在天子龙旗的鼓舞下,每个士兵都玩了命,每个人都化身杀神附体。 不顾一切的攻击,攻击,再攻击。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察罕帖木儿竟然能看到朱元璋的龙旗,也似乎看见了这位大明天子的样貌。 察罕帖木儿不惊反喜,或许自己的机会就在眼前。 他招呼亲卫,果断迎了上去,每前进一步,都有人落马牺牲,滚烫的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大地。察罕恍若未闻,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察罕终于能看清楚朱元璋的长相,这是个留着短须的威严汉子。 勇武,雄壮,不愧是大元的劲敌儿! 察罕抽出了长弓,目测了距离,只要自己一箭射中,前面所有的失败,全都一笔勾销。 此战的胜利者,还是他察罕帖木儿! 他在寻觅机会,见朱元璋身边的一个护卫倒下,有了空缺……察罕果断抽出一支箭,寒光闪烁,就要奔着朱元璋而去。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一支弩箭竟然抢先射了出来。 嘭! 正中察罕的软肋! 张希孟捏着郭英送他的弩,愣愣自语:“竟中了?” 张希孟的异常惊动了老朱,朱元璋也意识到了什么,察罕忍着剧痛,想要再次射朱元璋之时,老朱已经抢先射出了一箭,正中察罕面门,这家伙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一章 中原复兴 张希孟提着手里的弩,微微发怔,这是一支带着滑轮的特殊弩……因此并不需要用脚蹬,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装上。同时又有相当的射程和威力。 据说这是那位工匠听人唱戏,说了诸葛连弩的故事之后,发誓要造比诸葛连弩更厉害弩箭。 按照戏文上说,诸葛连弩长八寸,能一次发射十支箭,威力不俗。 工匠决定反其道而行之,他不想追求数量,而是要追求准头儿和射程……还要求方便装填,一个人就能操作。 从萌生想法,到设计制造,先是用木头做模型,接着铸造零件,选择弓弦……前后耗费了三年多的时间。 整支弩箭,最贵的就是那一根弓弦……由于要省力气,还要足够射程,就必须用到滑轮,但这个滑轮必不能是码头那种傻大黑粗的货,要做的精巧细致。 而用了滑轮,弓弦就会成倍加长,够细,够长,又要保证韧性……整个制造过程,堪称在互相矛盾的指标中间,极限拉扯。 了解了过程之后,张希孟也是颇为感叹,这个过程真有点像造坦克,要火力,要装甲,又要机动能力,大炮厚甲,就必定降低速度,想要提升速度,有要求削减重量……最终的结果,就是在三者之间形成一个平衡,然后还要进行大规模的工业化生产,用相对便宜的价格,形成钢铁洪流,也难怪没几个国家能造的出来。 张希孟手里的这一支弩,就输在了最后量产的步骤上,怎么降低成本,怎么大规模制造。尤其是弓弦,要怎么摆弄出来……由这一支弩,又想到了火器,火铳,火炮,毛纺呢绒,丝绸布匹,工业机械…… 这里面的道理是相通的,就是在多个不同的指标中间,寻找平衡,找到最经济高效的办法,解决现实中的困难。 张希孟觉得有必要和工匠们好好聊聊天,从他们身上学点东西,然后总结一下工业发展的规划,然后鼓励大家伙搞创新发明,开始攀科技树。 毕竟张希孟也没有自己鼓捣出蒸汽机的本事,所以还是老老实实,从基础抓起。他推了这么多年的兴学,人才算是有了,就看怎么发挥聪明才智了。 由于想这些事情,人们就发现张相公不怎么摆弄织针了,而是提着一支弩,不断端详,时不时还瞄准一下,连睡觉都要抱在怀里。 大家伙看着只是笑,不说话。 难不成还真能轮到你张相上战场? 就算上了战场,也轮不到你出手啊? 就算让你出手,你又能干什么? 书生文弱,写文章我们不行,打仗你不行! 然后大家伙就傻眼了。 我的老天爷啊! 察罕帖木儿,竟然被张相给射中了! 虽说真正让察罕落马的是老朱的一击,但是张相的先知先觉的一箭,那也是不同凡响啊! 莫非说咱们张相是深藏不露,文武全才,只是不屑于和你们这些武夫争雄而已? 这个发现,惊呆了大伙。 哪怕朱元璋亲自冲向察罕,亲自挥刀厮杀,冲散察罕护卫,大家伙的心里还都念叨着张希孟天外飞仙的一箭。 没办法,朱元璋的战斗力大家伙都是知道的,除了高呼万岁,似乎也没有别的了。 可张相这个着实让人惊掉下巴,不服不行。 朱元璋亲自冲杀,猛虎下山,势如奔雷。察罕帖木儿的部下试图抢救,他们拖着察罕,想要上马逃跑。 老朱却已经冲到近前,奋力挥刀,迅捷无比,果断劈了两个元军,其余人一哄而散,察罕再度掉落马下。 此时的察罕一息尚存,还想说点什么,结果他就看到了一双通红的眼眸,手起刀落,直接斩落察罕的人头。 这,这不科学啊? 你朱元璋不是这样的人啊,你难道不想俘虏我,不想说点什么,不想玩个明正典刑吗? 我可是元军统帅,地位尊崇,哪怕俘虏了,也能大做文章的!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察罕死在了阵前。 是不是有点太容易了? 或许是吧,可谁又能想到,真实的历史上,察罕是死在了田丰和王士诚的手里,连上战场的机会都没有,就憋憋屈屈结束了。 只能说,现实一直在残酷地挑战着浅薄的认知,穷尽想象力,也很难搞明白现实的离奇。 对于朱元璋来说,亲手斩杀察罕,除掉一个大敌,并没有让他有什么喜悦,相反,他很恼怒。 元军的拉胯程度超出了战前的预计,本来老朱是想作为决胜力量,弥补徐达和常遇春的不足。 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但是从实际来看,是不用他出手的,两员大将足以应付。 而且为了让他出手,徐达在布置上面,明显预留了空间,就是要给天子表现。 然后他就上了战场,就跟察罕帖木儿撞上,这家伙几乎射出暗箭……天子上战场,就没有风险吗? 笑话,刘邦好几次受箭伤是怎么回事? 刀剑无眼,对于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朱元璋的身上就罩着三重铠甲,一支暗箭,或许伤不到他,即便受伤,也要不了他的性命……但问题是张先生啊,他身为天子近臣,也紧紧跟随。 万一这一箭伤到了张先生,那该怎么办? 光凭这一项,察罕就该千刀万剐,仅仅砍了头,算便宜他了! 而且朱元璋也暗暗下定决心,身为一国之君,不能任性了,就算他不在乎,也要考虑身边的近臣安危。 老朱攥着手里的利刃,在战袍上蹭了蹭血迹,收回了鞘中,随即淡淡下旨。 “叫徐达和常遇春追杀元军。” 说完这句话,老朱就打马返回,放弃了追杀。而且他也下定决心,从今往后,收起铠甲兵器,再也不会亲自上战场了。 当然了,他对战场的研究不会放松,哪怕坐在奉天殿,依旧能够微操。 “先生……你,你立了大功啊!”老朱略显尴尬道:“这一次咱可要好好封赏才是。” 张希孟还处在击伤察罕的震撼中,不免心不在焉,竟然没有立刻回话。老朱只能咳嗽道:“先生,你莫非有什么事情?” 张希孟这才稍微清醒,随即道:“主公,此战之后,只怕中原大地,更要凋敝了。想要恢复民生,重建家园,可不是三句话两句话能做到的。” 朱元璋微微沉吟,就说道:“先生以为要做哪些事?” “其一,自然是消除兵乱……察罕帖木儿聚拢了几十万元军,还有韩宋的旧部,光是这些人加起来,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另外地方上还有许多结寨自保的地主武装,更有多如牛毛的盗匪,主公,实不相瞒,以我来看,中原大地,已经不剩下太多的好人了。” 这可不是什么嘲讽,而是说一个简单的事实。 普通人想要在这种乱世活下来,实在是太难了。 反之,能活下来的,又有多少清白的? 那些豪门大户,地主豪强,抓起来,挨个砍头,保证不会有冤枉的。 溃兵三分之一,土匪三分之一,地主豪强,又占了三分之一。 这就是开封等地的情况。 像汝宁,信阳,包括颍州等地,还能组织起一些民兵。 但是这一次战场的核心,归德,开封,郑州,以至于洛阳等地,除了走不了的老弱病残,只怕连民兵都不好组织。 “除了兵乱之后,就是水患……黄河泛滥依旧,庞大的黄泛区,赤地千里,盐碱沙化,好些地方已经不适合生存,中原沃土,居然弄成了这幅样子,又要花费多少功夫,才能恢复过来?真是无法估计。” “除了恢复民生,还要北赶元廷,收复大都……这一次几十万兵丁动员,已经伤损了朝廷元气,必须要有个恢复时间……察罕虽然死了,但是孛罗帖木儿尚存,元廷在草原上,依旧实力不俗。说实话,我们接了个内忧外患的烂摊子。想要走出来,并不容易!” 张希孟简略总结一下,就已经让人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确实是困难重重。 朱元璋也意识到了,虽然中原姓朱了,但是距离他想要的中原大地,还差得太多太多。 “千般事,万般事……归结起来,全都是人的事情。” 老朱突然道:“咱不管先生怎么筹划中原大事,但是咱有一条,必须放在首位。” 张希孟微微迟疑,“主公有何高见?” “不是什么高见。”朱元璋道:“咱要学勾践。” “勾践?” “对!” 老朱突然笑道:“中原恢复,首先在人,所以咱打算效仿勾践,鼓励生育……只要多生一个娃,就多分一块田,而且这块田免除田赋徭役,一直到二十岁。不论男娃女娃,全都一样!如果谁家生五个以上的娃,就,就免掉徭役!” 张希孟微微吃了一惊,“主公,这是不是过了?赋税徭役,不好轻易改动!” “不!”老朱固执道:“赋税徭役出了问题还能纠正,人是根本,人是一切!都没人了,还谈什么别的?” 朱元璋又吸了口气,突然笑道:“咱还要个设想,这男子二十不婚,罚款!民户罚两石稻谷,至于官吏吗……罚俸禄,官职越高,罚得越多哟!” 正文 第四百八十二章 民本经济 张希孟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主公,这,这罚俸禄不妥吧?现在百官俸禄也不高,民生艰难啊!” 朱元璋呵呵道:“民生艰难,官员更应该做表率……此事就这么定了,察罕授首,元军大败,千头万绪,先生还要辛苦辛苦啊!” 老朱说完,干脆打马返回御帐,在转身的刹那,老朱一脸坏笑。总算能光明正大催婚了,当朝少师,右丞相,年满二十还不成婚,估计最少能扣八成俸禄,你敢不结婚,咱就敢让你连阳春面都吃不上。 就这么干了! 老朱仿佛是打了个大胜仗,就连阵斩察罕,都没有这个快乐。 高兴得朱元璋都哼起了小曲,开心飞起…… 只是张希孟却想到了另一件事,一件让他困惑了很久的大事。 当然了,跟结婚没什么关系。 他在琢磨着,为什么中原大地,没有走上工业化的道路,到底是什么在制约着? 高高在上的皇帝,根深蒂固的儒家思想,小农经济,歧视商贾,保守内敛,不思进取,惧怕海洋……甚至说干脆就是人不行! 各种奇谈怪论,教材上的言之凿凿,张希孟也知道不少。 但是说实话,都很难让人完全信服。 如今面对着中原凋敝,赤地千里。 张希孟和朱元璋的解题方法,似乎能说明一些情况了。 什么结婚啊,什么俸禄啊,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如果不把眼前的难题解了,他酝酿许久的工业发展计划,估计就要让老朱弄得胎死腹中了。 因此张希孟立即派人,把刘伯温和宋濂叫来,这俩人原本都在济宁处理军需辎重事宜,听到了张希孟的命令,急匆匆赶来。 “两位先生,主公和我谈到了恢复中原的设想……我提到了剿匪,消除兵祸,治理水患,均分田亩等等事宜。但是在主公看来,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生孩子,你们看看,这事情该怎么解决?” 刘伯温和宋濂互相看了看,几乎没有迟疑,一起点头,“张相啊,这一次可是你错了。上位的想法是对的。” 宋濂也道:“当初勾践卧薪尝胆,积蓄力量,灭吴复仇,最紧要的一项,便是十年生息,十年教训。培养出一代年轻人,有了充足的兵丁,才能反攻吴国,一雪前耻啊!” 张希孟低垂着眼皮,突然道:“两位先生,一定要多生孩子才行吗?” “那,那不多生孩子?哪来的农夫,哪来的兵丁啊?”刘伯温不解道。 张希孟深吸口气,缓缓道:“那能不能发明新的机器,让耕田效率更高?原本一个人能耕三十亩,现在能耕三百亩。还有织布,一个人能织出十个人,一百个人的布匹,那多出来的人,不就能充作兵丁,加入军中,报仇雪耻了吗?” 宋濂和刘伯温绷着脸不说话……这要是别人说,他们保证能翻脸……让一个人耕十倍的田?你想把人累死怎么滴? 你的心也太黑了! 不过这话是张希孟讲的,这俩人就不能贸然反驳了,还要仔细思量。 刘伯温博学多识,倒是沉吟道:“我倒是听说,在宋朝的时候,江南已经有一次织几十根丝线的织机,光是零件就有一千八百多个,十分雄伟壮观……甚至还有精巧的工匠,借助水流,推动织机。倒是能用一人顶得上十人百人。” 他刚说完,宋濂就摆手了,“伯温兄,这东西我也听书过,但是纺出来的线,粗细不一,根本没有人要,也就是能工巧匠比拼心智罢了。寻常人家,尤其是富裕大户,还要用普通的织机。” 张希孟听到这里,也来了兴趣,忍不住道:“宋学士,你说说看,一次能纺出几十根线,用的人工少了,价钱自然低了,难道普通百姓也不愿意要吗?” 宋濂突然呵呵笑道:“张相,你怎么也糊涂了,人工少了,怎么价钱就低了?织布还要丝绸,棉花,原料可不便宜啊!” 刘伯温也笑道:“张相,你忘了,咱们在江南均田,还特意对桑麻田课税,怕的就是多种桑麻,减少了粮食。若是按照张相所想,必须要人工少了,原料价钱不变,产出的丝绸布匹才能便宜,不然的话,价钱还是那样!” 张希孟闭目思忖……渐渐颔首。 田地不增加,分配多少种粮食,多少种植桑棉,其实是有上限的。 也就是说从原材料这一关就给卡死了。 想要搞什么工厂机器的大生产,根本行不通。 张希孟略沉吟,就又道:“两位先生,你们再想想,就算原料不变,每人每年的衣料不变。如果都改用织机,节省织工数量,行不行得通?” 宋濂直接摇头,“张相,明明有好的,又何必要穿差的?这不是找不痛快吗?” 刘伯温也跟着道:“是啊,张相,就算不招募织工,她们在家里,也要整日纺线……多少农妇在家里针织女红,把眼睛熬瞎了,就为了换点钱,添补家用。毕竟力气越用越有,钱可不会越花越多啊!” 张希孟听到这里,触动了心弦……他终于可以给自己的疑问写上一个差不多的答案了。 不是中原大地没法领先其他地区,先发展出工业,而是工业这条路,违背这个庞大农业国家的天性,甚至说完全不符合经济规律,属于用手走路,拿脚用筷子了。 宋濂提出的原材料制约,是一个前提。 也就是说,一年就能产出这么多东西。 如果都用高效的纺织机,织出来质量并不好的丝绸布匹,老百姓是不认可的。 物资稀少的条件下,人力就变得不值钱……一个碗破了,也要想办法补上,继续使用,一小块布头,也不能随便扔了,要用来补衣服,做鞋垫。 人们更愿意耗费无数精力,增加那么一点点收成。 在种田上,表现就是精耕细作。 在工艺上,就是那些后世也做不出来的精妙工艺品。 就像前面提到的千工床一样,归根到底,就是存量竞争之下的疯狂内卷……卷到了无以复加,卷到了地老天荒。 比起除了效率稍微高一点,别的一无是处的大机器,人们更愿意用传统织机,用自己的双手,小心翼翼,打造出更加精致的东西。 这里又出现了一个问题,历史上的明朝,不是出现海外贸易繁荣,每年出口千万,赚了世界三分之一的白银吗? 难道那也不够推广机器吗? 对不起,还真不够。 彼时江南几千万人,心思机巧的织工,何止几百万! 要知道长久以来,中原大地,人口稠密,占全世界的比例,也通常在三成左右。 能享用丝绸的,只是贵族富商,每年卖一两百万匹,换上千万两银子,仅仅是苏杭等地的女工就够了。 一两银子不到,雇一个女工……然后你跟我谈机器? 让我花几百倍的价钱,投入前途未卜的织机? 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就算织机出来了,你给我解决原料?你给我解决市场?你能让外国的泥腿子也穿上丝绸吗? 你难道不明白,丝绸瓷器都是奢侈品……你瞧瞧后世哪个奢侈品不是标榜纯手工的?当然了,有些不是奢侈品的,也会手足并用的…… 作为有着后世习惯的张希孟,遇到了中原凋敝,民生艰难,他想着提升技术,适当点科技树,发展工商,然后富国强兵。 可是在老朱看来,最省事的选择就是鼓励生育,用人口填满中原大地,自然而然也就恢复了。 不光他这么想,刘伯温,宋濂,还有许许多多的有识之士,也都是这么看的。 你能说他们见识不行,食古不化吗? 张希孟突然发现,有病的人或许是自己。 为了几百年后的事情,有必要折腾现在的大明百姓吗? 这么干是不是有点自私了? 张希孟陷入了沉思,宋濂和刘伯温也给不了张希孟想要的答案,以至于张希孟意兴阑珊的两三天。 一直到老朱降旨,要他随着进入开封,君临赵宋故都。 张希孟这才打起精神,随着凯旋的明军,向开封挺近……大军过了陈桥驿,两边欢迎的军民百姓,就多了起来。 扶老携幼,都来观看这一支与众不同的兵马。 百姓们窃窃私语,在过去的大半个月时间里,明军每天给开封提供二十万斤粮食……刘福通发疯屠戮大宋忠臣,等明军接管开封,给百姓分了不少粮食,房产…… 十年鏖战,加上前面的水灾,不断蹂躏着可怜的百姓,水旱蝗灾,接踵而至,中原百姓,十不存一。 事到如今,终于等到了一支愿意关心民生的军队。 百姓们主动前来迎接,走出家门,欢迎新的君主。 在一边万岁声中,张希孟的目光扫过人群,他看到了面有菜色,衣不遮体的百姓,看到了老弱妇孺,就是没有多少男丁。 甚至有的小孩子还光着屁股,晃着大大的脑袋,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四处乱看……他们急需要改善生活,急需要丰富的物资供应。 发展工商,提升技术水平,不是为了能多赚多少钱,也不能只算简单的经济账,必须落到改善民生上面。 张希孟灵光一闪,他给出了根本原则,叫做民本,如果在民本后面加上经济……那不就是民本经济学吗!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三章 张相小课堂又开课了 朱元璋成功驾临赵宋故都,来到了开封城。 然后老朱就失望了。 刘福通的一顿杀戮,让韩宋忠臣都没了几个……原本开封闻名天下的大相国寺,汴水浮桥,金明池,甚至是徽宗的艮岳,都没了踪影。 你想抚今追昔,感叹一下,竟然找不到抓手。 偌大的开封城,只剩下二三十万老弱妇孺,天灾人祸,反复蹂躏中原大地,放眼望去,黄河两边,大片沙土,找不到多少植被。 低洼的所在,又是几年排不出去的积水……中原腹地,竟然有沙漠化的风险。 民力穷尽,地力穷尽。 山穷水尽! 要如何恢复民生,重现中原的繁荣? 身为这场中原大战的指挥官,徐达和常遇春面面相觑。 “和眼前的难题比起来,打败察罕帖木儿,也不算什么了?”徐达低语道。 常遇春翻了翻眼皮,恶狠狠道:“那个老畜生,把中原打得赤地千里,难怪他会一触即溃呢!杀了他都便宜了他,该千刀万剐,碾碎了喂鱼!” 这俩人切齿咬牙,咒骂不断。 就在这时候,花云、冯国用、郑遇春、王弼、甚至是胡大海,蓝玉,所有武将,除了镇守在外的,全都到了。 另外以汪广洋等人为首的文官也在。 就在临近开会的时候,参政朱升也被人抬了进来。 大家伙都下意识站起……朱升早在开战之前,就染上了病,这段时间以来,时好时坏,严重的时候,卧床不起。 老人年纪大了,一点小病,就跟过鬼门关似的。 大家伙都很担心他,徐达就说道:“枫林先生,您老怎么也来了?” 朱升看了看大家伙,无奈苦笑:“中原如此凋敝,到底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妙法,我今天不来听听,只怕死不瞑目啊!” 徐达忙道:“枫林先生,大家伙都盼着你长命百岁呢!” 几个人把朱升搀扶起来,在旁边椅子上坐下。 等朱升刚刚坐下,朱元璋即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出人预料,老朱既没有穿戎装,也没有穿衮服,而是选了一身黑色的常服,大家伙要行礼,老朱摆手。 “都不必了,今天张先生要说说心得,咱也想听听他的高见。” 老朱说完,就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 紧随其后,张希孟,宋濂,刘伯温,几个人也都是深衣儒衫打扮,进来之后,跟众人见礼之后,就纷纷落座。 张希孟首先道:“主公,还有诸位同僚……不久前我和宋学士、刘学士谈了些有关恢复民生的事情,他们对我的一些看法表示了批评……我回去之后,痛定思痛,今天过来,就是想和他们对谈此事,把问题讲清楚。也请诸位同僚一起品评,看我们谁说的有道理。” 简答的开场白之后,张希孟直接抛出问题,“宋学士、刘学士,咱们前不久谈论为什么不能重视发明,创造新的机器,提升效率,解决困境……你们二位能不能把自己的理由再说一遍?” 宋濂略思忖,就回答道:“张相,我说过了,要保证原料供应,要重视粮食,还要保证百姓生机。譬如纺车来说,真如张相畅想,恢复一次纺线六十四根的纺车,除了能让六十三个织工失去生计,弄了一堆瑕疵许多的布匹之外,别无好处啊!” 张希孟含笑点头,“确实如此,那我倒要想请教,原料供应当真就解决不了?粮食难题,就这么不可逾越?” 这话听得不少人一愣,包括徐达等人在内,他们虽然不懂这些,但是有关均田,粮食,都是张希孟讲烂的事情,怎么张相要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 不像啊? 大家伙疑惑之际,刘伯温缓缓道:“张相,如果田亩就是这么多,确实无药可救。如果张相硬要解决,莫非是要放眼天下?打出一块比大元还庞大的疆土,从而得到充足的土地,好能解决难题?” 张希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道:“咱们先把粮食原料的问题放在一边……我还想请教大家伙,历代儒家都主张抑制工商,排斥百工。更是将工匠的技艺,斥之为奇技淫巧,这个道理又是何在?” 这一次刘伯温道:“张相,我以为归结起来,还是田亩土地的问题。当真有什么工匠弄出了了不得的东西,能一个人顶十个百个,他必然赚得更多,手里有了钱财,兼并土地田亩,就会有更多的百姓破产。” 张希孟点头,“这个道理说得通,但是有一个问题,工匠凭着自己的手艺多赚钱不好,用新的机器赚钱不行。那为何士大夫可以靠着功名,不断兼并土地?为何贵胄能够世袭罔替,封妻荫子,拿到更多的田产好处?” 话问到了这里,刘伯温和宋濂都瞠目结舌……纵然他们有什么想法,也不敢多说啊! 张相,你这是要砸大家伙的饭碗吗? 武将们也是目瞪口呆,感觉被针对了。 这也就是张希孟,如果换成别人,一定要天诛国贼了。 唯一还挺高兴的就是朱元璋。 老朱满脸欣赏,他笑道:“先生是说士人虚伪吗?” 张希孟笑道:“主公,臣要说的也不是这个……臣想说的是,技艺,发明,能提高效率的机器,可不可以作为一种获利手段?” 朱元璋眉头微皱,“那些工匠不都是挣了工钱吗?怎么不算?” 张希孟摇头道:“主公,他们挣的是辛苦劳作的工钱,或许有所差别,但是还不足以体现出技艺的价值……毕竟没有哪个工匠能腰缠万贯,三妻四妾吧!” 听他这么说,常遇春忍不住插嘴道:“张相,就是几个臭干活的,你当他们是读书人,豪强地主啊!” 这话说得汪广洋等人翻白眼,很不爱听,姓常的,不要太气盛! 张希孟呵呵一笑,竟然站起身,在场中踱步。 “其实说到了这里,我们不妨把谜底揭开,直入主题……自从井田崩溃之后,秦汉以来,我们接受的,最主要的财富分配方式,就是土地!” “官吏,贵胄,豪门大户,士绅商贾……大家伙都把土地视作财富,谁占据更多的田产,谁就能收到更多的田租,从而坐享其成,子孙延续,富贵传家。” “大家伙仔细想想,虽然商贾获利比种田要丰富。但是大多数的商人也就是从事简单的贩运。那些当铺钱庄,也都是做百姓生意……说干脆一点,也是围绕着土地和土地产出做文章。” “不妨再把范围扩大一点,士绅大族拥有土地,有了土地就能供养后代读书,读书考功名,做了官吏之后,一来可以减免税赋,二来又能得到赏赐的田产,兴旺家业。由此说来,士农工商,朝野上下,这两千年来,最最根本的一条,就是土地的所有权,决定一切!塑造一切!” “大家以为然否?” 这里面能听懂张希孟所讲的,依旧不多,但是对于土地所有权这个问题,大家伙还是有点模糊认识的。 似乎还真是这个道理。 但问题是张相公讲了这么多道理,他要说什么呢? “主公,还有诸位同僚,我现在想说的是,我们是不是应该重视人的聪明才智,允许百姓以技术发明来获取属于他们的利益!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改进了织机,创造了更高的效率,我们应该奖励这个发明者,而不是将他的发明视作洪水猛兽,视作对现有利益分配的冲击,从而极力压制,甚至不惜毁掉!” “我们应该尊重技术发明,把这个东西提到一个全新的高度,成为和土地并驾齐驱,能够参与分配的关键因素!” 张希孟侃侃而谈,稍微有点后世政治课常识的人,都知道张希孟在说什么。 要让科学技术,发明创造参与分配当中,要重视人的智慧,鼓励发明,设置专利。 不是要攀科技树吗! 是不是要把保护工作做好呢? 刘伯温皱着眉头,思索着张希孟所讲,发问道:“张相,你前面提到了土地,现在又打算让百姓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获利……这中间可有什么干系?” “有,有天大的干系!在大明之前,历代虽然在国初多有均田的努力,但基本上土地分配不均,大部分土地集中在少数豪门地主手里。为了让他们的土地更加值钱,发展出了一整套严密的体系。我前面提到过耕读传家的问题,提到过男耕女织的问题,提到过租佃的问题,也包括流行乡间的借贷……乃至于理学宗法,这都是为了把人拴在家乡,老老实实耕田种地。” “而今天我要补充一个内容,那就是排斥百工,反对发明创造,不愿意革新,害怕提升技术!因为承认了这些东西,就会动摇以土地为核心的,财富利益分配格局。打破土地的唯一!” “因为只有站在豪门大族的立场上,才会极力排斥发明创新。咱们还是拿织布来说,如果一个工匠,发明出了新的织机,能织出更多的布,首先冲击的是谁?自然是豪商巨贾的纺织作坊……同他们抢夺原料,抢夺市场,从他们身上割肉吃。诚然,刚刚制造出了的机器,未必比得上人工,但是只要不断改善,精益求精,肯定会有所突破。就像我手里的这支弩一样!” 张希孟竟然把击杀察罕帖木儿的神器摆在了面前,增加说服力。 “回到我最初提到的原料和粮食的问题……确实,如果只是立足中原,这是无解的问题。可若是我们创造更多的财富,有了更强大的力量,能不能占有更多的土地,从而获取足够的粮食和原料呢?” “或者直接说,能不能放眼四海,从外面获取我们需要的东西呢?我相信不管成与不成,士绅大族都不会喜欢的。因为这样还是威胁他们手里土地的价值!” “可问题是咱们已经推行了均田!” 张希孟陡然提高了声音,“在我们的治下,已经不存在田连阡陌的超级豪门,世家大户!我们为什么还要秉持着世家大户的心态,去看待工匠的发明创造?为什么还要害怕变革?” 这几句话说得大家伙为之一振,目光齐齐望向张希孟。 而张希孟继续侃侃而谈,“我们现在面对的难题,不是一二十年以后,机器会挤占劳力,让织工失去生计的问题。也不是纺织业兴旺起来,会促使更多地方改农田为桑田棉田,进而威胁粮食安全的问题。” “我们现在面对的难题是中原凋敝,大片荒地,无人耕种。老百姓民生艰难,需要填饱肚子,穿上衣服……所以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发明创造,是那种可以节约人力,进行大面积播种的机器。是那种能够把积水排出,解决盐碱的高效水车。还有,我们有太多的工程要做,需要农具,需要钢铁……我们要高炉,要冶炼钢铁的新方法……要开山取石,更有威力的火药……要新式的运输工具,马车,船舶!” “总而言之,发明创造,不是单纯的获利手段,而是要照顾到百姓民生。丰富百姓生活,充实国家税赋,提升大明的国力。” 张希孟笑容可掬道:“我们讲了十年的均田,不是要废除,而是均田只能作为大明的基石,我们光复中原,有了更大的基业。就需要站在均田的基础上,富国裕民……发展工商,鼓励发明创造,提升效率,重视工匠的地位,就是接下来复兴中原的关键!” 正文 第四百八十四章 贾鲁河 大明光复开封之后,消息传到应天,举国欢腾,庆贺大捷。 马皇后破天荒在皇宫燃放烟花,宴请命妇。 京城上下,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只是参知政事贾鲁的府邸,却是有些不同,老爷子下令收拾衣物,带着书卷,匆匆北上,竟然一刻不愿意停留。 跟随着贾鲁一起北上的还有十几个年轻学子。 其中一个叫杜广安的小子,最得贾鲁器重。初看这小子,绝对不会把他当成书生。 事实上也的确不是,杜广安的身高至少一米九,粗壮有力,一张国字脸,胳膊比一般人的腿都粗。 要是披上铠甲,估计比常遇春还要大一圈。 可就是这么个庞然大物,愣是拿着相对袖珍的毛笔,在图纸上写着蝇头小楷,标注数据,注明解释。 贾鲁面带慈祥,笑呵呵看着自己这个学生,抑制不住地欣赏。 “先别看这个了……咱们师徒好久没有聊天了,你现在是不是还怨我这个师父?” 杜广安头也不抬,闷声道:“小侄不敢怪伯父,您和我爹是老朋友,自小就照顾我们家,我爹也是感恩戴德,才把我托付给您老,自然是听您老的安排,哪里能有什么怨言!” 贾鲁哈哈大笑,“臭小子,你肚子里的醋缸倒了,酸味都能沾饺子吃了。” 老头顿了顿,伸手按住了杜广安厚实的肩头,示意他抬起头,然后四目相对,贾鲁道:“孩子,你想什么,我知道。你从小练功,一身文武本事。你爹也是有骨气的,他不像我,不愿意给元廷效力。我的官越做越大,他跟我的交情越来越薄。后来是听说我在上位手下做事,才把你送过来。” 贾鲁年纪大了,感情越发丰富,提起故人老友,不免唏嘘感叹。 “你爹是想让我把你送去武学,投身行伍,凭着你的本事,几年下来,当个指挥使,绰绰有余。日后封妻荫子,也不在话下!” “哼!” 杜广安的鼻子里竟然轻哼了一声,“伯父,你当小侄那么在意官爵富贵吗?我想的是驱逐胡虏,勒石燕然!” 杜广安索性放下了手里的毛笔,昂着头,对贾鲁道:“天下大乱,豪杰并起。大凡热血男人,汉家儿郎,谁不想投身行伍,披坚执锐。杀鞑子,复中华!偏偏我空有一身蛮力,一腔抱负,却要整天摆弄这些东西……我,我不甘心!” 贾鲁微微一笑,一点也不意外。 “你是觉得修河治水,不如沙场建功,不能扬名后世?” 杜广安绷着脸,心中涌动,由于这件事,两个人也不知道吵了多少次,“伯父,我也知道,如果能修都江堰,修郑国渠,修大运河……自然可以扬名后世,为人敬仰。只是,只是说到底,还是个干脏活的,不论朝野,都不太被人看得起。再说了,沙场立功,从上到下,全都是英雄好汉。哪怕战死了,也能入英烈祠。像伯父这样,总揽治河大业,下面的工匠民夫,何其之多!但又有几人,能得到重用?我,我是替这行人憋屈!” 贾鲁点头,突然又笑道:“你既然这么厌恶这门学问,那为什么这么多门人里面,你的悟性最好,最能领会我的意思。短短几年时间,你就把我的本事学了七七八八?” “我!” 杜广安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奈道:“或许是我天资过人吧?” 贾鲁被他逗笑了,忍不住骂道:“你怎么学着脸皮这么厚了?我承认,你是有些天赋,但你挑灯夜读,不眠不休,苦心治学,这些事情我不知道?你又跑去探查大运河,盐铁塘,走遍了运河两岸,绘制图纸,记录数字,这难道也是假的?师父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你要是不喜欢,又何必下这么大功夫?” “我!” 杜广安涨红了脸,“我,我就是觉得,治水不如披坚执锐,沙场立功威风,行不?” “当然可以!”贾鲁大笑道:“但你也要知道,战场杀人千万,固然青史留名。可修河治水,活人无数,遗泽千秋。这就不是大功德,大造化了?” 杜广安被说得无言以对,也不好言对,只能气鼓鼓道:“反正不管怎么讲,投身行伍的,已经在开封欢庆大捷。等着陛下恩赏,风光无限。修河的还是两腿泥,到底意难平!” 师徒两个再次陷入了尴尬的气氛中……贾鲁只能闭上眼睛,重重喘息。 倒是杜广安,气了一会儿,又乖乖拿起了书稿,继续忙活着,仿佛刚才的争吵并没有发生一样。 船只从应天出来,沿着运河北上,到了徐州之后,复又换了马车,然后一路赶往开封。 就在距离南熏门还有十几里的地方,有人在凉亭里等着,远远见到了贾鲁的马车,抑制不住的笑容。 “贾兄,你可算是来了,有个好消息,我生怕你晚听到一会儿,这不颠颠的出来,等着你呢!” 贾鲁探出头,一见来人正是朱升,也连忙让杜广安搀扶着自己,下了马车。 走向前,眉头不由得微皱,“你,你怎么头发都白了?” 朱升不在意道:“病了好些天,刚刚才见好。六十多了,哪有不白头的?” 贾鲁微微一怔,苦笑道:“谁说不是……没记错我比你还大两岁,这几年一直有病,也不知道能撑到哪一天!” 朱升拉着贾鲁在凉亭坐下,同时摆手道:“老兄你可要撑住了,我听张相说过,当年你们就约定过,等天下一统,上位就全力以赴,支持你治理黄河,把这项泽被苍生的大好事做完。使得中原大地,再不受水患之苦,让黎民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繁衍生息。你可听好了,这事一天不完成,你一天不许死!就算你想死,阎王爷也不能收!” 贾鲁听着老朋友的话,心潮翻涌,他突然低头,撩开了袍子,提起裤管,露出一截小腿。 “你按按吧。” 朱升好奇,用手按了一下,顿时出现了一个小坑,半晌也没有恢复,朱升的心就是一动,忍不住道:“怎么会这样?可是请人看过?” 贾鲁苦笑道:“应天的名医,皇后帮着请了不下十个。我早些年奔走治水,落下了病根儿,现在不过是撑一天算一天吧!” 朱升眉头紧皱,忙道:“这可不行啊!缺了谁也不能缺了你老兄……对了,我正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听得出来,张相前几天谈的事情,多半又要落到你的身上了。” 贾鲁不解,“张相说什么了?他现在不是该辅佐上位,处理眼前的事情吗?还有空专门提到我?” 朱升笑道:“贾兄啊,你这就错了,张相不但说了,还是跟大家伙说的。而且瞧他的意思,还把这事看得比天还大!” “什么?你说张相打算治理黄河?”贾鲁迟疑道:“怕是不行吧!中原十年战乱,民生凋敝,人口十不存一,上哪找那么多人治河?我,我这次北上,不过是想趁着还有一口气,看看我当年治河的工程如何,把需要交代的,告诉弟子们。倘若,倘若日后要治理黄河,他们也好继续做下去。” 贾鲁这才吐露了心声,想起当年的约定,朱元璋的确用了十年时间,光复了中原。但是十年下来,贾鲁已经老迈不堪。 倘若此时立刻治河,贾鲁还能做些事情。 但是谁都知道,唯有休养生息,恢复民生,积蓄财力,甚至要在夺回大都之后,才能着手治河。 到了那时候,贾鲁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只能把希望交给门人弟子,带着他们来看看昔日的治河工程,结合实际,把他的所有本事传授给大家伙。 让他们在日后完成自己的事业,到了那时候,他也能含笑九泉了。 “老兄,张相倒是没说治河的事情,不过他提到了百工,提到了技术发明。” “技术发明?” “对!”朱升道:“张相这一次在阵前,一支弩箭,击伤了察罕,可是立了大功啊!” 贾鲁轻笑道:“张相果然是运气加身,不同凡响啊!” 毫无疑问,贾鲁这也是高情商的说法。 说白了,就是蒙的。 但是张希孟蒙的,那就不是蒙的,而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 朱升却笑道:“老兄,这次你怕是猜错了……张相将功劳给了制造弩箭的工匠,请求上位赏赐七品冠带,并且手书一幅:三年磨一箭。送给了工匠。” “什么?”贾鲁一惊,“工匠也能当官了?还有,张相手书,可不同凡响啊!老夫管他要,他都不给!” 朱升笑道:“也不是当官……就是类似散阶,能享受官员待遇,吃俸禄的。” 贾鲁叹道:“那,那也不错了,上位天恩,张相仁慈啊!” 朱升又意味深长一笑,“这算什么?还有更了不起的事情呢!” “什么事?” “自然是将你老兄主持修的河,命名为贾鲁河,不日就要立碑。张相还说了一句话,秦以郑国渠而兴。明以贾鲁河而盛!”朱升感叹道:“兄之大名,从今往后,长存中原大地矣!” 正文 第四百八十五章 均田新政 朱升丝毫不掩饰对贾鲁的羡慕,张希孟建议老朱,将当年贾鲁所修河道命名为贾鲁河。自此之后,中原大地,就多了一条以一个人的名字命名的河流。 河水不竭,史册不绝。 则贾鲁之名,永世长存。 一个武将,拼出一个国公爵位,世袭罔替,那也是与国同休。 朝代亡了,也就到头了,甚至还要一起陪葬。 可是如贾鲁这般,当真是千古不朽,百世长存。 比起什么来得都重。 千古功业,随风而去,唯有河水滔滔,片刻不绝…… 老人听到这里,竟也一时失神,雪白的胡须,微微颤抖。 愕然了半晌,贾鲁突然扭头看向身后的杜广安,低声道:“小子,你可听到了。” 杜广安也是心头大震,难以平静。 “伯父能得到如此评价,实至名归,理所当然。自此之后,天下修河工匠,也可以略感慰藉了。” 杜广安说话,朱升就在打量他。 “老兄,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奇才吧?看着倒也,倒也不同常人啊!” 贾鲁笑了,“你啊,莫不是觉得他不像个治水的?我告诉你啊,人不可貌相。此子不但聪慧灵透,而且身体很好,翻山越岭,早出晚归……铁打的筋骨,不是寻常人能比的。我可是精挑细选,才让他继承我的衣钵的。” 杜广安干脆把脑袋扭到一边,懒得听了……原来是找了个苦力,你早点说啊,我去码头,给你挑十个八个的,还不好吗! 虽然杜广安的形象有点超出朱升的预料,但是他还是相信贾鲁的眼光。 两个人一起进开封,在路上,朱升又跟贾鲁说了许多事情……这下子贾鲁才明白过来,敢情张希孟不只是关心了治水的事情,而且还以百工发明破题,提出了复兴中原的计划。 贾鲁听完之后,忍不住大笑,赞叹道:“不愧是张相,这眼光,当真是天下少有,老夫五体投地。” 朱升笑道:“我怎么听说当初张相跟着老兄读书,你也算是他半个师父……张相讲这些,我还略有些疑惑,不知道老兄能不能解惑?” 贾鲁笑道:“你可是弄不清楚什么是技艺发明?又该怎么分润?”’ 朱升颔首,“我确实是不太明白,张相只是拿那个弩箭解说了一下,如果以后造同样的弩箭,每一支都要给他分利……但是像别的东西,又该怎么处理,我就不明白了。” 贾鲁道:“张相心思细腻,他必定是有妥当的办法。但要我说,这小子怕是就能分到一笔。” 朱升一怔,下意识看了看杜广安。 “他?” “嗯!这小子前些时候,曾经造了一个水车,能够抽取池塘的水,功效很是不错。”贾鲁笑道:“小子,回头见了张相,我给你请功。” 杜广安脸瞬间红了,他忙道:“那,那就是从鱼塘抽水,为了方便抓鱼的。算什么功劳?我可害怕丢人。” 听到抽水两个字,朱升瞬间来了想起了什么,“贾老兄,张相确实说过……他说中原大地,洪水泛滥,低洼之处,积水很多。造成土地盐碱,难以耕种。他似乎是提到了要向外排水,平整土地,重新复耕……贤侄要是有这个本事,那,那确实可以请功受赏啊!” 朱升看向杜广安,眼神之中,居然多了几分赏识。有真才实学的,总是招人稀罕。 “好小子,中原百废待兴,确实需要你们的聪明才智,现在看来,张相确实有过人之处,我是五体投地啊!” 两个老头有说有笑,杜广安确实是有些诧异,他从小随着父亲读书练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学会做些木工手艺,竹蜻蜓,纸风筝,他做得都比买的还好。 他还会竹编,稍微大一点,做些家具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但是很可惜,这些东西在父亲的眼里,都是旁门左道,不务正业。有一次他爹把杜广安做得所有东西,足有几十件,都给一把火烧了。 告诫他若是再敢如此玩物丧志,便不是杜家子弟。 算起来也有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杜广安已经长壮,不怕他爹。但是曾经的烙印太深了,他还是觉得百工是贱业,修河更是拿不上台面,比不得从军报国出人头地。 任凭贾鲁怎么劝说,心里的刺儿依旧存在。 而有些东西,的确也不是劝说就能解决的,还要实际行动才行。 贾鲁到了开封之后,首先就见到了张希孟。 “本该出城迎接的,我手边的事情太多,也太过繁忙,还请见谅。”张希孟愧疚地跟贾鲁说道。 老头半点不在意,他很清楚张希孟有多忙,“我这把老骨头,想要做点什么,身子骨也不允许了。倒是张相,大明的担子都落在你的身上,可要留心在意才是。” 张希孟笑道:“我也谈不上扛起多大的担子,只是有些事情,需要我来处理才能够方便一些。” “怎么讲?” 张希孟道:“均田令是我撰写的,主公意思是继续坚持,不允许更改。我以为当下中原凋敝,田多人少,且土地贫瘠。又缺少劳力,如果还是一家一户的均分土地,实在是不利于恢复民生。因此我想根据情况,调整分田的方式。” 涉及到了土地,张希孟几乎是大明唯一的权威。 确实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做这事。 贾鲁沉吟道:“淮西均田,是给了免赋的口粮田和桑麻田,到了江南,桑麻田就要加倍纳税。西南的分田,又保留了姑娘田……由此可见,虽然是均田,但天下之大,也不能一概而论。只要分得妥帖公道,能让人心服口服就好。” 贾鲁的话很对张希孟的口味,他笑着拿出了自己撰写的中原分田方略。 很有趣的一点,张希孟开宗明义,就解释了中原不能按照东南均田的道理所在。 由于连年战乱,青壮大量流失,百姓十不存一。 不少地方只剩下老弱妇孺,一个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甚至还有不少残疾人。 没有牲畜,没有农具,没有种子……百姓处于绝对的一穷二白的情况。 就算把土地分了,又能怎么样呢? 单纯的休养生息,恢复民生,又要多少年? 张希孟认为,均田也是建立在一定基础上……即人口相对稠密,土地分配不公,且以农户为主,基本上掌握耕田技能。只有这样,才能顺利均田。 但是很显然,历经十年战乱之苦的中原之地,连这些基本条件都没有。 这时候就必须调整策略……借助之前的民兵,弓箭社……要把每个村子的百姓,全都组织起来。 不分男女老少,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这一次的授田,依旧按照人头算,但是可以放宽上限,个别地方,每个人可以拿到一百亩,甚至二百亩。 但是这些土地暂时不分给百姓个人,而是以村社为单位,进行耕种。 所获收获,七成平均分给每一个人,另外三成拿出来,给贡献最大的壮劳力。暂定五年期限,给中原百姓恢复民生,待到大部分村社百姓,可以凭着家庭完成耕种,再进行分田。 贾鲁看了片刻,忍不住笑道:“张相思虑周全,当真是让人钦佩。只是这样的村社,怕不只是耕田吧?” 张希孟笑道:“确实,百姓凑在一起,便有了承担风险的能力,我打算向百姓借贷,让他们购买农具,种子,耕牛之类的。” 贾鲁微微迟疑,就道:“张相,为何不直接给百姓?” 张希孟道:“当下朝廷也没有那么厚实的家底儿。能给,但只能给一点点……这个借贷,却是可以向一些富商募资,借助商人的力量,支持百姓耕种土地。我盘算着,朝廷只要补贴一些利息就好,这不就是用小钱,成大事了吗!” 贾鲁眼前一亮,赞道:“张相啊,你这可真是玲珑心肠,这等妙法也想得出来!” 张希孟摆手,“这可谈不上什么妙法……王安石的青苗贷可是坑了不少人。我的意思是贷给村社,不是贷给百姓个人,这样一来,就算有人胡来,村社也有些法子应付。其次要派人下去,尤其是一些老兵,鼓励他们解甲归田,派出几千人下去,负责村社事务。有谁敢盘剥百姓,一定要严惩不贷。” 张希孟谈了许多,贾鲁默默听着,心中感叹万千,咱不能说不出弊病……但是以张希孟设想之周全,确实能把风险降到最低。 国家能得到好处,百姓也能有实惠。 “张相,老夫当年要是有你今天的见识,仔细思量权衡。怕是治河就会顺利许多,也不至于天下大乱啊!” 贾鲁又想起当初治理黄河的事情,不免伤感,朱升笑道:“老兄啊,要是按你这么说,只怕就没有大明了!” 张希孟也笑道:“我倒是不这么看,元廷烂到了根子上,哪里是先生一人之错?不过近几日倒是有一件事,刘福通自刎之后,需要下葬。位置已经选好了,就在中牟,就在贾鲁河畔。除了安葬刘福通,还要给贾鲁河正式树碑命名,老先生可不能缺席!” 贾鲁微微愕然,昔日的死敌,竟然又这么奇妙地纠缠在一起,还真是敢想啊! “好!我当然要去!”贾鲁欣然笑道。 正文 第四百八十六章 至高荣誉 贾鲁和张希孟聊了一阵儿,便觉疲惫,因此主动告辞休息,然后还要等待着朱元璋的宣召。 至于张希孟,他除了继续完善新的田亩法令之外,还有一堆事情,其中最紧要的就是给韩宋这个政权,一个盖棺定论,办一个风光大葬。 历史上,老朱直接承袭元朝法统,像什么陈汉,韩宋,一律斥之为贼,编修史册,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 但是在张希孟的操持之下,已经将元朝视作胡虏,同时又歌颂反抗,包括彭和尚在内,都有了正面评价,甚至准许建庙祭祀。 到了韩宋这里,也不可能一味贬低,必须给个妥当的处置。 为此张希孟颇为花费功夫,别看韩宋似乎亡国了,但是各地依旧有大量的刘福通旧部,山东,辽东,还有不可忽视的力量。 这都是大明需要争取的,张希孟在思忖权衡之后,就把小明王韩林儿和刘福通的兄弟刘六请来。 毕竟这俩人差不多是唯二能代表韩宋的人物了。 这段时间,韩林儿稍微好了一点,但依旧瘦得可怜,刘六则是在刘福通死后,万念俱灰,神情恍惚,没有几天,两鬓全都斑白,全凭着一口气撑着罢了。 张希孟连忙让他们坐下,随即对刘六道:“我这几天盘算了三个地方,用来安葬刘丞相……其一是颍州老家,其二是开封城外,至于其三,就是中牟的河道旁。这三个所在,也各有用意,你有什么想法?” 刘六怔了怔,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纠结。 叶落归根,回老家安葬最好。 可问题是颍州老家几经战乱摧残,已经是赤地千里,一片狼藉……他想要回乡,家乡百姓会怎么看刘福通? 还能是荣归故里吗? 开封倒是韩宋都城,也是刘福通身死的地方,但是在这里似乎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除了兵败之外,就是最后时刻挥动屠刀,宰杀那些不要脸的渣滓。 似乎也不是那么合适。 而中牟的河道,却是很有讲究。 因为修运河,元廷召集了那么多的民夫,韩山童和刘福通趁机传法,聚拢义军,又凿了独眼石人,掀起了红巾起义的帷幕。 对于最终身死国灭的刘福通来说,曾经拔刀举事,正是他人生的巅峰,安葬在河边,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多谢张相垂怜,我兄长就安葬在中牟吧!” 张希孟点头,“那接下来就是礼仪规格的问题了……我思量再三,也向主公请旨,我们决定追封刘丞相为首义王,树碑祭祀,你意下如何?” 刘六大惊失色,他可不是嫌弃低了,而是太高了。 高到了超乎他的想象。 扑通! 刘六竟然跪在了地上,涕泪横流,“拜谢张相,张相高义,我,我代兄长谢过张相。” 张希孟急忙摆手,让他不必如此。 “这里面还有个麻烦的事情,就是明王陛下。”张希孟看了一眼韩林儿,随即道:“令尊虽然被尊为皇帝,但是我们大明不认你们这个大宋,以帝王之礼对待,实在是不合适……我跟主公商议,打算追封令尊为宋公,依照礼节对待。” 韩林儿尚在糊涂之时,刘六已经连连点头,“陛……快,快谢谢张相。” 韩林儿急忙站起身,但是他毕竟是当过皇帝的,让他怎么说,韩林儿还稍微迟疑,不好张嘴。 张希孟忙摆手,“用不着客气,先听我把话说完了……原来我想过,让小明王去高丽,投奔关铎……” “不!”刘六一口回绝,“张相,我知道你的苦心,但是就从你对我兄长的安排,就看得出来,张相和大明天子都是光明磊落的当世豪杰。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心思,旧部也都散尽。此时去高丽,不但给别人添麻烦,也会显得我们居心叵测……只要张相同意,我们愿意留在大明,哪怕做个耕田种地的农夫也好。” 刘六激动道:“张相,我们就想做个普通人,求张相成全吧!” 张希孟微微沉吟,到底是刘福通的兄弟,经历大起大落之后,刘六想的很清楚。去了高丽,投奔韩宋旧部,不但不会得到照顾,相反,没准有人想用他们的脑袋,讨好朱元璋。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留在大明,还有人敢在天子和张相的眼皮子底下害他们吗? 张希孟见刘六如此说,也就点了点头,“你们有了想法就好。那五天之后,还要去安葬首义王,咱们同去吧!” 刘六忙拜谢,拉着韩林儿要走,到了门口,韩林儿突然回头,“草,草民拜谢张相!” 他的声音怯怯的,但是眼神却很坚定。 张希孟也露出了笑脸,“大明会尽力照顾好每一个子民百姓的。” 有这一句话足矣! 韩林儿后半生可以高枕无忧,刘六千恩万谢,带着韩林儿下去,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作为割据一方的皇帝,能落这么个下场,大明确实厚道。凡事就怕比较,反正刘六是心服口服了,简直不能更好。 数日时间过去,终于到了正式给刘福通下葬的日子。 令人诧异的是,竟然有二十多个人联名上书,捅到了张希孟手里。 这些人一致要求,刘福通残暴不仁,悖逆天命,死有余辜,不该厚葬。 张希孟眉头紧皱,叫来了郭英,“这是怎么回事?大宋余孽还没死光吗?” 郭英咧嘴了,“张相,开封的死得差不多了,这些多是山东过来的……他们上蹿下跳,嚷嚷着要把刘福通挫骨扬灰,还说小明王无人君之福,理该处死。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张希孟哼了一声,“苍蝇臭虫,什么时候都有!这些人还干了什么?” 郭英道:“他们倒是想干些什么,无奈没人跟他们起哄。前几天他们还找了张家的人,想要联名,张家人也没答应。” 郭英察言观色,这一次张家派了一些人,充作民夫,协助运输军需粮草。按照朱元璋的意思,这些带头的全都可以和粮长一起,参加考试,进入官场。 郭英此时提起,也不免小心思。 张希孟冷笑道:“你用不着试探我,张家是来了几个人,但更多的张家子弟还在老家,他们打什么算盘,谁都清楚。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两条路,其一,就是说服家人,赶快交出土地,融入大明。其二,没法说服家里,那就和张家决裂,以普通人身份,参与考试。别玩这套首鼠两端的鬼把戏。” 郭英还能说什么,张相真是明察秋毫,铁面无私啊! “对了,你让那几个上书的人,也跟着去中牟,让他们好好听听。如果还是死不悔改,胡言乱语……你们拱卫司有办法,对吧?” 郭英顿了顿,忙道:“对!这种人一定是脑子坏了……我,我把他们送去医馆,让治疗谵妄之症的名家好好诊治。” 张希孟很满意,甚至打算给医馆起个名字,就叫圣伊丽莎白,专门收治各路大宋忠臣。 不出意外,这些人被拱卫司提着,前去中牟……等到了地方,人就傻了。 两边尽是大明的精兵猛将……徐达,常遇春,胡大海,冯国用,甚至是在陕州大放异彩的朱文正,也包括奇袭上党有功的蓝玉,数以百计的将领,将星云集,熠熠生辉。 而在另一边,以张希孟为首的文官,朱升和贾鲁,两位参政,另外有汪广洋,杨宪,胡惟庸等人,悉数在列。 朱元璋则是一身戎装,出现在所有文武重臣的面前。 老朱扫过群臣,这才缓缓道:“今天,要给一个人办葬礼。有人说他是贼子,有人说他是枭雄豪杰,也有人说他和咱是生死对头,他死了,咱该松口气,喝一杯。” 说到这里,朱元璋停顿了一下,看了眼张希孟,才继续道:“到底该如何看刘公福通,还是请张先生说说看法吧!” 事情落到了张希孟头上,他向前迈了几步,而后转身面对着大家伙。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为一个勇士,举办葬礼……此人首先举起义旗,率领弱旅,以智勇破敌,三十万元军,瓦解冰消。虎踞中原之地,点燃义军烽火。三路北伐,气壮山河,重创元廷,功在华夏!” 张希孟斩钉截铁道:“我们今天要安葬的,就是故宋太保,丞相刘公……他也是我大明追封的首义王!历年以来,反抗元廷的义士,层出不穷,有彭党锲而不舍,但能真正点燃烽火,竖起大旗,号召天下,云集响应的,唯有刘公一人。” “此功绩足以和日月比肩,同千秋不朽!” 这几句话的评价,简直高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哪怕是亲兄弟刘六,都目瞪口呆。 他居然不知道,兄长竟是如此了不起! 张相不但厚道,还是个让人不得不服的圣贤君子啊! 张希孟似乎还不满足口头的称赞,而是扭头对旁边道:“将首义石碑取来!” 一驾足足十六匹马拉的大车,缓缓走来,车上放置着一块高达一丈八尺的石碑。 石碑正面有首义两个字,背面则是有关红巾起义的记载,盛赞刘福通功绩。 哪怕是大明的文武,看到这一幕,也不免眼热,从今往后,刘福通足以流芳百世,被后人敬仰。 至于刘六,还有其余刘福通的旧部,则是齐刷刷跪倒,失声痛哭。 “叩谢天恩!” “拜谢张相大德!” “兄长,你的在天之灵,可以告慰了!” 一时间,哭声一片……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七章 叩谢天恩 足有一百名士兵,一起用木杠将石碑稳稳抬起,向前走了二十步,放置于预先准备的碑座上面,严丝合缝,十分完美。 不过大家伙看在眼里,略显奇怪。 这个奇怪就是碑座是黑色的石头,如同墨一般,上面的碑体是白色的,黑白相对,对比鲜明,差异明显。 这又是什么意思? 有些敏锐的人,已经把目光放在了张希孟身上。 果然,张希孟准备了下文。 “我们尊敬首义王的勇气,肯定他在抗元之中的功绩……但是我们也必须清醒认识到,首义王在许多问题的错误,正是这些错误,才造成了他的失败,必须引以为戒。” 张希孟讲到这里,目光也看向了刘福通的旧部。 很显然,他是要把这些话说清楚的,甚至可以说这些话才是最重要的。 不然我一个大明丞相,吹捧你韩宋丞相,给你这么高的评价,置大明于何地? 更何况这些年来,大明和韩宋也不是没有矛盾,有些话不说清楚,会留下后患的。 “我以为从一开始,宋公和首义王,聚众传法,密谋反抗元廷,固然合乎情理,但是成事之后,依旧以明王为号,这就说不过去了。试问天下苍生黎民……元廷残暴不仁,天灾人祸,接踵而至,中原大地,饥荒遍地,民不聊生,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可曾有明王降世?可曾有菩萨显灵?” “真正能救民水火的,只有秉持天心民意,真正为百姓着想,信任百姓,发动百姓,与天下万民鱼水情深,不离不弃的明君圣主!只有那些从普通百姓中走来,英勇奋战,百死不悔,愿意为百姓而战的子弟兵!只有他们,才能真正完成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重任。才能真正救民水火。” “归结起来,能救百姓的,只有百姓自己!我们不是被神佛庇佑着,而是被英雄庇佑着,我们当中有许多义士,他们在平时,只是普通人。但是在危难来临的时候,就会挺身而出,号召天下豪杰,云集响应,前赴后继,舍死忘生,不断战斗,流血牺牲,以千千万万的生命,把黎民百姓,从危亡之中,拯救出来!” “我们敬仰英雄,重视历史,我们的史册之中,记录了几千年来,所有庇护过我们的前辈英灵,这里面的每个名字,都要比什么狗屁明王,重要一万倍!” 张希孟说到这里,人群当中的小明王韩林儿深深低下头,冷汗顺着鬓角流淌,心中慌乱,手足无措。 倒是刘六,他在短暂迟疑之后,立刻露出了喜色。 张相大德啊! 韩山童号为明王,韩林儿是小明王,他们都是名义上的白莲教首领,而白莲教又是一群职业的造反家。 哪怕韩林儿想要做普通人,也总会有人想利用他干点什么。 所以历代以来,这种情况,多数都会被弄死,一了百了。 即便不死,也会被圈禁起来,加倍提防……这种事情老赵家最熟练了。 但是张希孟却从另一个层次出手,直接否认了明王的神秘,让这个名号不值钱了,既然如此,小明王就更是普通人了。 韩林儿大约可以安度余生,用不着提心吊胆了。 但是也有个问题,就是否认了神佛,会不会有损皇帝威望,甚至引起老朱的不满呢? 这就是想多了,其实早在张希孟推翻了天人感应之后,就把皇权的根基做出了修改。 今天这么大的场合,当然不可能只是给韩林儿解套,张希孟是要进一步阐释正统。 张希孟做的事情,还真有点类似朱熹,只不过两个人的立论根基完全不同,产生的影响也全然不同罢了。 “英雄之所以为英雄,在于心怀苍生,把百姓放在心头……由此也就引出了第二层,首义王的失败,败在了哪里?” “我以为首义王败在了忘记初心,或者干脆一点说,宋公和首义王,他们没有对百姓的苦难感同身受,没有真正想救民水火。他们所思所想,不过是利用百姓的不满,煽风点火,实现自己的目的。” “在起义取得初步成功之后,首义王聚拢兵马,大举北伐,同元军争夺天下,大刀阔斧,杀得天昏地暗。但他忘记了,在自己治下,尚有千万嗷嗷待哺的黎民。他们饥饿,寒冷,每天都有人背井离乡,都有人饿死路旁……天灾人祸之外,又多了兵祸,民生更加凋敝,百姓更加凄惨。身为一个以救民为初心的人,竟然不顾百姓生死,一次次驱赶他们,加入北伐,和元军拼命……中原大地,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元廷罪孽深重,首义王亦难辞其咎!” 张希孟这话可谓是不留情面,直接剥了刘福通的面皮。 但是偏偏那些刘福通的旧部也说不出什么来。 甚至可以说张希孟算是客气了,韩宋的兵马同样是到处抢掠,抓壮丁,抢粮食,四处烧杀,无恶不作。 所谓北伐军,很多时候就是流寇。除了毛贵之外,没有谁真的在乎百姓生死。 包括刘福通在内,他都没有建设根本之地的想法,只是不停抓壮丁,编成兵马,送去北伐,和元军拼命。 只要拿下大都,他就能坐上龙椅,享受九五至尊的滋味。 至于百姓,只是他的工具罢了。 人们喜欢说成王败寇,但是相比之下,朱元璋坚持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处处体现着苍生之念。 授田,屯粮,养兵,活民……然后集中全力,灭掉强敌,一举北伐成功。 这个策略比起刘福通来,不知道高了多少。 所以说,朱元璋笑到了最后,很奇怪吗? “我想说的是,北伐并不是不重要。恰恰相反,北伐非常重要,驱逐胡虏也是我们的核心主张。但是我们必须心怀百姓,想着黎民苍生。我们的全部精力不可能用在打仗上面,甚至说我们应该拿出七成以上的心思,发展壮大自己。”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积累更多的力量,获得更大的支持,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 张希孟掷地有声道:“改善民生,铲除积弊,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是不可偏废的事情。我们要让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要让百姓知道,追随我们的原因。民生民本,是我们的根基所在!” 张希孟说到了这里,再把目光转向了这块黑座白体的石碑,似乎一下子就明显起来。 “我们肯定首义之功,敬重北伐壮举。但是我们依旧要说,首义王忘记了最最根本的百姓,所以,这个碑座选择了黑色石头。黑白二色,也是我们对首义王刘福通的全面评价。” 张希孟停了下来,但是人群当中的议论却是不绝于耳。 刚刚张希孟盛赞刘福通,得到了那些旧部的欢喜。 可再听这些话,却是句句扎心,甚至说比污蔑为贼,还要凶狠三分,黑白石碑,除了肯定之外,更有严厉的斥责。 甚至可以说随着时间流逝,张希孟所讲的东西,就会成为人们对刘福通的盖棺定论。 死者为大,这么说是不是有失厚道啊? 那些韩宋旧部的脸色都不是那么好看,刚刚磕头拜谢,现在发现谢错人了,还挺尴尬的! 就在这时候,刘六竟然再次跪倒,磕头作响。 “张相公允,我兄长有功有过,在他死前,就痛下杀手,诛杀残害百姓,作威作福的无耻官绅!正是他反躬自省的结果……只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被这些畜生蒙蔽太久了,在他治下,民生凋敝,难辞其咎。也正因为如此,兄长才会惭愧自刎。” “如今以黑白石碑,立在兄长墓前,他在天之灵,也会仔细思量……草民拜谢张相,用心良苦!” “拜谢张相,用心良苦!” 刘六已经是韩宋旧人之首,他的表态终于引来了许多人的支持。 纵观全场,最尴尬的莫过于那些从山东千里迢迢赶来的大宋忠良了。 他们一直在宣扬刘福通最后发疯了,屠戮忠良,杀害义士,罪孽滔天,罄竹难书。甚至因此还要诛杀小明王,替死去的人招魂。 结果刘六一番话,一发入魂,直接把他们的脸面撕扯下来……造成民生凋敝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一群人模狗样的士大夫。 接下来会怎么处置他们,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别人都是心服口服,跪在了地上。 唯独他们,被吓得双腿发软,烂泥一般,瘫在了地上。 不过此时张希孟没有心思管他们这些小虾米,因为今天要立的石碑不止刘福通的这一块。 一驾同样规制的马车,上面也有一块石碑,在石碑上有三个字:贾鲁河! 这块石碑的碑座,用的同样是白色的石头,和刘福通的墓地,遥遥相对。 这一次说话的人不是张希孟,而是朱元璋,他迈步走到了贾鲁面前。 “老先生治水之功,功在千古,以此命名这条河,当之无愧!” 贾鲁虽然知道要用自己的名字命名这条河,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竟然会是如此大的阵仗。而且红巾起义,就是因为开河变钞闹起来的。 如今终于有人给他正名了。 “老臣,叩谢天恩!”贾鲁重重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正文 第四百八十八章 这个大明不一样 贾鲁治河的争议,一直绵延了十年……在元朝方面,由于贾鲁投降了大明,成了逆贼,他干什么都是错的,就连修河也是贾鲁居心叵测,怂恿皇帝,败坏大元,掏空国库。 韩宋等义军更不必说,开河变钞祸根源,早就传得人人皆知。 唯独在大明,在老朱的手下,从一开始,就是肯定治河的。 而且张希孟还几次谈过这事,讲过黄河问题的根源,包括千百年来的泥沙积累,宋朝的三次回河,靖康之耻,掘断黄河……此后金朝,元朝,全都面临水患。 可以说是赵宋拉了泡屎,臭了后世几百年。 面对这个局面,不治河是不行的。 但是想要彻底治理黄河,耗费又是相当惊人的。 贾鲁颤颤哆嗦,从地上爬起来,躬身对朱元璋道:“陛下称赞老臣治河之功……但老臣也不敢贪天功为己有,更何况当初治河,确系靡费巨万,不可胜计。其中动用士兵二万,民夫十五万,木桩大约2万7千根,榆柳杂梢66万6千根,蒲苇杂草733万5千余束,竹竿62万5千根,碎石2千船,绳索5万7千根……所沉大船127艘,其余苇席、竹蔑、铁线、铁锚、大针等等物资不计其数,总计用去中统钞184万5千6百30锭。” 贾鲁念着这一串不知道在心中过了多少遍的数字,这是他的功绩,也是他的无奈。 “陛下,纵观历代,如此大举治水,也不多见……大元强征民夫,苦役百姓。老臣四月治河,五月便激起民变。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老臣着实心中有愧,愧对那些累死在河上的民夫,愧对天下苍生。十年征战,中原之地,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如今以老臣命名此河,滔滔河水,如何能洗刷老臣身上的罪过啊!” 贾鲁这番话,披肝沥胆,剖心见骨,也确实是无奈。 朱元璋想劝说贾鲁,却没什么合适的词,只能再看张希孟。 “贾公,秦修长城,恩泽后世,炀帝修河,后世仰德……但凡大工程,大举动,往往是过在当代,功在千秋。这也是历代常有的事情,不过我以为咱们大明有办法打破这个轮回,让治河变得利在当代,功在千秋。家国两便,军民得利,上上下下,笑逐颜开。” 贾鲁猛地抬头,惊问道:“张相,你可有什么高见?” 张希孟笑道:“高见谈不上,归结起来,就是一条,谁治河谁得利。” “怎么讲?” 张希孟笑道:“从今往后,朝中要拨出一笔专款,拿出粮食物料,用来治河。而黄河周围的百姓,包括山东,两淮,这么庞大的黄泛区……谁平整了水塘,变成良田,这块地就要属于谁。谁种了树木,整治了黄沙,这些林木长大了,就要谁来受益。如果一些区域,适合养鱼,就要鼓励百姓养鱼,能够放牧,也可以多养牛羊。” “历代治河,都有一问题,开支由朝廷出,负担百姓扛,但是对于收益却没有清楚的规划。甚至干脆点说,就是往里面扔钱,百姓能不能得到好处不说,首先肯定受害,出工出力,累死累活,耽误农时,妻离子散……把利国利民的工程,弄成了这样,也难怪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而我们大明治河,要和历代全然不同……这也是我最近撰写均田新法的心得体会。我们唯有和百姓站在一起,依靠百姓的力量,替百姓着想,让百姓受益,才能真正治理好黄河水患。” “譬如说,我们把河堤的看护交给百姓负责,而河堤之外,就是百姓的田产,朝廷给百姓提供帮助,让他们多得良田土地,百姓出力气,看护河堤,朝廷百姓,全都得利。再有,那些沙土覆盖的地方,暂时无法耕种,我们可以协助百姓,种树,种牧草,一点点恢复耕田,养殖牲畜,治理好的地方,能产生收益,我们可以减免税赋,最多可以到五十年!整个黄泛区这么大,修河道,排出积水,重新复耕……我们大可以发动百姓,趁机挖掘水库,兴修沟渠。把平整出来的土地,变成最好的水浇地,产出更多的粮食。” “归根到底,我们要改变做法,不能简单的强令百姓,不听就抓起来,严刑拷打,肆意杀戮残害。我们是为了百姓做事,也是依靠百姓做事。我们和百姓是合作的关系,不是敌人。治水能富国裕民,能让所有人都得到好处。” 张希孟很动容道:“我们最早的朝代是夏朝,夏朝就是源自大禹治水。我们的先民就知道一个道理。面对天灾的时候,不能逃避,也不必祈求神佛保佑。而是要万众一心,找准方法,一点点坚持下去,十年,二十年,三五十年,总有能够成功的一天。” 张希孟信心满满说着,贾鲁听在耳朵里,却是另外一番感悟,心中备受震撼。他治水的时候,就没有错误吗? 有,还很严重! 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过着急了,老头主持的这项治河工程,是至正十一年四月开工的,七月完成疏凿工程,八月放水入故道,九月舟辑通行,并开始堵口工程。 到了十一月,土木工完毕,各种堵堤建成,整个工程总计190天,还不到一年时间。 有趣的是四月开工,五月挖出了独眼石人,刘福通就造反了……和想象中造反之后,立刻天崩地裂,什么都做不了不同。 最初的元廷并没有把红巾起义当回事,贾鲁更是花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坚持着把工程基本做完。 他甚至因此升任中书左丞,直到至正十二年,遍地红巾,大元朝才慌了神,不得不集中全力,镇压红巾起义。 现在想来,如果不是那么着急,缓缓图之,把工期变成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征召的民夫也少一些,不用十五万人,用五万人行不行? 或许会有点效果,可能红巾起义会被推迟一些时候。 但是能阻止起义吗? 怕是不行。 因为贾鲁清楚给他的两万兵丁,是看管百姓的。敢不服从号令,那是真的要杀头的。 但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大明,又会怎么样? 或许这两万兵丁,会冲在前面,带着百姓一起治河吧! 贾鲁深深吸口气,大明的确和大元朝不一样。 这一次治河,也必定和前面不同,肯定大获成功! “张相,三五十年的事情,不是老朽可以预见的……但是以老朽今天的身体,还,还可以撑着三年五载,十年八年!” 贾鲁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把心一横,拼了! “前番治河,只是疏浚河道,堵住决口……这一次治河,老朽已经构想了十年,有了完备的打算。要广修水库,挖掘沟渠。平时引水灌溉农田,到了洪水来临,可以泄洪防涝。根据这些年,治理濠州等地水患得到的经验,种植树木牧草,保水固土,对于治水有奇效。这也是张相刚刚提到的。再有,就是加固黄河堤坝,打造出一个铜帮铁底出来,再也不用担心水患!” 贾鲁白须飘扬,两眼有神,中气十足,掷地有声。 整个人都仿佛年轻了起来似的。 六十多岁,的确是很大年纪了,但是还不算太老……最最关键,自己上一次治河,功过参半,反思了十年,琢磨了十年。 本来还想着把事情交给学生,自己两眼一闭,无愧于心就好。 可现在一看,却是不行了。 怎么也要折腾几年,拼着这条老命,看出成绩,找到办法,有了确实可靠的路子,才能安心闭上眼睛,不然自己死不瞑目啊! 张希孟脸上带笑,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贾公,此番治水,我们要想的东西必须更加全面才行。譬如说在治水过程中,谁发明了新的器械,谁拿出了新的方法,甚至是研究出新的东西,加固大堤……这些通通都要算作功劳,要重赏工匠,要帮着他们推广,给予足够的报酬。治水要出力气,也要发挥聪明才智。大元因为修河,天怒人怨,亡国丧邦。我们的大明不一样,这一次修河治水,必定能够恢复中原繁荣,遏制千年水患,让百姓安居乐业,大明国富民强!” 鼓励发明,均分土地,治理黄河,这几项要务,让张希孟巧妙结合在一起。 点科技树,鼓捣机器,发展工业,然后赚钱,积累资本……这也是张希孟曾经设想过的方式。 但是渐渐的张希孟有了别的看法,技术不只是赚钱的手段,发展工业,也不一定就要满世界掠夺,拼命压榨劳力,四处疯狂倾销洗,甚至动用武力,打开国门,进行国家犯罪…… 或许还可以更温和一些,比如利用技术手段,治理黄河……这里面能产生多少知识积累,简直不敢想象。 至少类似水泥一般的东西,还是有希望弄出来的。然后通过适当引导,利用成熟的技术,建立工厂,广泛生产。 材料的突破,带来的影响绝对是难以估量的,城市更加雄伟,道路更加平整,建造堡垒的成本更低,北方的边患也会大大降低。 另外还有钢铁,火药,不断改进之后,不就是更好的火铳,更强大的武力吗! 富国裕民,未必不能走出一条新路。 毕竟……这个大明不一样了! 正文 第四百八十九章 张希孟的为臣之道 这个大明真的不一样了吗? 元军尚在河北,关中……南方还有陈友定、张士诚、明玉珍未平。 一场大战,打得山穷水尽,东南财力凋敝,中原赤地千里。 到处都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们。 内忧外患,百废待兴……这又哪里不一样了? 说到底,也不过是理顺了最顶层的东西,接下来还要执行,还要落实,唯有把这些事情都做了,才能勉强说大明变了。 从中牟回来,贾鲁叫着杜广安,还有其他学生,闭门五天,草拟了一份兴修水利的计划……整个思路是顺着张希孟的设计来的。 就是在条件允许的地方,挖掘水库池塘,建立灌溉沟渠。 然后将池塘水渠周围的土地,划分给百姓使用。 一亩能得到灌溉的土地,至少比没有灌溉的土地多收三成到六成,像中原这种江水不算丰富的地区,甚至可以翻倍。 更不要说在水塘里可以养鱼,浅水区域能够生长芦苇,还有菱角,莲藕一类的产出,外加上饲养鸭鹅……所以大举修水库,兴建水利设施,是非常划算的。 但却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需要投入,而且还不是小数目。 明显精神了许多的贾鲁,开口就管张希孟要人要钱。 “张相,话也说了,大家伙都听到了。你可不能耍赖。这一次治河,怎么也不能比元廷还差……你要给我安排人手,二十万最少,上不封顶。还要给钱,随便拿出几千万贯宝钞,我也不嫌少。” 张希孟直接给他个大白眼,你还真能张得开嘴,不过好在张希孟也有准备了,倒不是不能答应。 “贾公,你想要人,在我这里,只有俘虏,” “那更好啊!” 贾鲁一口答应,“俘虏好啊!他们身强体壮,又能省去工钱,物美价廉,有多少要多少!” “等等!”张希孟拦住了贾鲁,“那个您老还是稍微冷静下,容我把这事情说清楚了。” 张希孟稍微咳嗽,然后才把底细儿告诉了贾鲁……打败了几十万元军,赢得了中原决战的胜利,大明到底有多少收获呢? 不算太多,光是俘虏,就有二十万左右。 黄河以南,有十六个专门关押俘虏的营区,黄河以北更是多达三十个。 除了俘虏之外,还有大批牲口,光是马匹就有三万多匹。 另外元军在河北还有几个马场,也让明军给抄了,弄到的牛马牲畜将近十万,此外还有不少草料。 其他的锣鼓帐篷,兵器铠甲,金银细软,那就不用说了。 毕竟这一次察罕惨败,规模一点不比当初的脱脱惨败高邮小,张士诚吞下了脱脱的遗产,一口气成了个大胖子。 此刻的大明,吞下了这份战果,也应该可以打个饱嗝了。 贾鲁听张希孟的介绍,立刻高兴起来,花白的胡须都高高撅起,“好啊,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中原凋敝,都是这帮人的错,让他们干活,服苦役,恢复中原民生,不是正好吗!” “貌似不是那么好。” 张希孟苦笑着摇头:“贾公,你也知道,这次大战,咱们光是在山东,就动员了几十万百姓,山东刚刚归附大明,饱经战乱之苦。如此大举抽调人员,更是会影响农时。因此主公的意思,要把一半的牛马送去山东,借着这一次均田,让百姓得到一点实惠。” 贾鲁略怔了怔,山东因为毛贵的原因,确实比中原好不少,但也仅此而已。依旧十分贫苦,生计艰难。这一次山东父老倾力相助,不给回报,那是说不过去的。 朱元璋这么决定,完全是情理之中,就连他都没法说什么。 “那,那不是还剩下一半吗?我,我不嫌少。” 张希孟更加无奈了,“这一半也有点麻烦,需要说服一个人。” 贾鲁毫不在意,“张相,天底下还有什么人说服不了?你的这张嘴,都能把死人说活了,就算陛下也扛不住啊!这都不是什么事。” 张希孟绷着脸,低声道:“那皇后呢?” 贾鲁顿时怔住了,“这,这怎么还有皇后的事儿?而且咱们皇后,那是出了名的贤明,她要是知道中原凋敝,民生艰难。没准还会主动送过来呢!又有什么麻烦?” “您老有所不知啊!”张希孟道:“为了这一次大战,皇后在应天筹措不少军需物资。尤其是钱款一项,还没正式开战,就借了八百万贯宝钞,到了现在,我估计至少在一千二百万贯以上。她虽然没说,但我也清楚,皇后娘娘指着这些缴获,还利息呢!” “还利息?”贾鲁瞪大了眼睛。 “没错,本金是还不上了,但是利钱总要给吧?不然的话,朝廷的信用就破产了。咱们苦心维持的宝钞,可就要步大元宝钞的后尘了。” 贾鲁一听这话,顿时冒出了四个字:开河变钞! 没错,大元朝就是因为这四个字,弄得天下大乱,国破家亡。 结果到了大明这里,要治理黄河,恢复中原民生,依旧是宝钞的问题。 还说不一样,这不是一模一样吗? “张相,你,你有什么良策没有?” 张希孟轻叹了口气,“良策也谈不上,就是多印宝钞呗!” “不行!”贾鲁几乎下意识吼了出来,你还真想重蹈覆辙啊! 张希孟微微一笑,“贾公,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宝钞这个东西,固然不能滥发,但是多发却未必是坏事。咱们现在一口气吞下了山东,河南,疆域增加了这么多,商贸往来,恢复民生,处处用钱,适当多发一些,只要控制住节奏,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贾鲁依旧犹疑。 “前提就是要等着一季庄稼种下去,最好看到了收成。到时候依旧收获,发行宝钞,钱和粮对应起来,问题就不大了。” 听完张希孟的解释,贾鲁气得差点倒仰……你这话说的,就跟说了话似的。 我们是要恢复中原民生,治水种田,急需要一笔钱……然后你跟我说,只要种田收获,有了粮食,就能多发钱了。 你,你这不是废话吗! 要放在几年前,贾鲁都想抽张希孟几个巴掌……无奈这小子官位越来越高,名声越来越多,当世贤相,夫子在世,他还真抽不动了。 “张相,按照你这么说,当下就是个死局了?”贾鲁无奈问道。 张希孟摇了摇头,“或许更糟一些,实不相瞒,现在俘虏每天能得到的粮食,只有二两了。” “二两?” 贾鲁真的惊了,“这,这别说一个大活人了,就算是一只猫,一只鸟也不够啊!” 张希孟点头,“没错,确实如此。” 贾鲁更加无语了,不过想想也是,都是几十万人马,大元朝几乎输光了本钱,大明这边消耗又岂能小了? 长平之战,赵国损失几十万人,一蹶不振,秦国不也消停了好些年,默默恢复元气。 差不多规模的战斗,大明的家底儿还真不如彼时的大秦厚实。东南积累的粮食几乎都押上了,马皇后甚至亲自登门,四处筹钱。 风光大胜的背后,是一个伤痕累累,负担沉重的大明。 “张相,这么点粮食,俘虏一旦活不下去,我,我怕会出乱子啊?” “所以胡惟庸建议,能不能效仿秦国,坑杀这几十万俘虏!” “什么?”贾鲁大惊失色,“张相,这,这怎么行?那可是几十万的生命,更何况中原大地,恢复民生,离不开劳力……这个胡惟庸的心也太狠毒了!” 张希孟无奈道:“贾公,我也不想这么干,所以我撰写均田法令,主张治河。就是想留住这些人,找出一个快速恢复中原民力的办法。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事情迟迟解决不了,再拖延下去,出现了俘虏作乱。到时候就算主公不想听胡惟庸的,那也不行了。” 贾鲁皱着眉头,悲愤道:“那,那可是几十万人,人命关天啊!” 张希孟点头,“没错,确实是人命关天,但又有什么办法?倘若主公真的下旨这么干了,我也只能想办法周全。” 贾鲁颇为惊讶,“张相,你不会劝阻陛下?” “能说的都说了,我是陛下的臣子,为邀直名,忤逆君父,这种无君无父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贾鲁目瞪口呆,你竟是这样的张希孟? 你可是有当世圣贤之称啊? 义之所在,当仁不让。 这都是假的不成? 张希孟呵呵一笑,“贾公,如果剖心见胆,我就是主公手下的臣子,主管门下省,是全天下的吏头。我们这些吏员就是负责无条件执行主公的命令,不管是什么命令,哪怕是矛盾的,我们都要保证顺利落实下去。所以从本质上讲,我们是不讲究道德的!” 道德真空,带英正统了属于是。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贾鲁气坏了,激动地敲着桌子,“张希孟,你,你可是云庄先生的晚辈,当年他老人家为了救济灾民,白天和官吏豪绅斗,晚上还要去祈雨救人,一颗心都扑在了百姓身上,以至于活活累死了!” “没错啊,所以他累死了。”张希孟笑道:“贾公,我说的是最糟糕的情况,我当然会尽力想办法避免……而且我也有了主意。” “什么主意?”贾鲁皱着眉头,“张相,你可不要耍花招啊!” “您老还真说对了,就是耍花招。” 贾鲁皱起眉头,越发狐疑。 张希孟却是翘着二郎腿,竟然不说话了,只是喝茶。 就在贾鲁几乎等不了的时候,突然有人跑着冲进来,带来了一阵风。 “大哥,我来了!” 冲进来的正是朱英,这小子风尘仆仆,脸上嘴角,还有皲裂,眼珠子也红红的,看到了张希孟,兴奋之情,扑面而来。 哪知道张希孟半点寒暄的意思没有,直接问道:“准备了多少钱?” 朱英怔了下,随即哼道:“五百五十万贯!大哥,你怎么就知道钱?都不问问我多辛苦!” 张希孟冷哼道:“你有多辛苦,你不还活着吗?我要是没有这笔钱,就要眼睁睁看着几十万条人命没了!你懂个屁!” 张希孟突然暴怒,眼角眉梢,冒出了杀气……朱英吓到了,嘟囔道:“大哥,你,你别这么凶好不好!” 张希孟直接起身,没好气道:“行了,你等着吧。我这就去见主公。” 说完张希孟转身就走,直接出去了。 贾鲁看着张希孟的背影,突然露出了感叹的笑容,他冲着朱英道:“别害怕,你大哥不是冲着你,他是生胡惟庸的气!” “胡惟庸?他敢给我大哥气受?我,我煮了他!” 贾鲁拦住了朱英,感叹道:“你大哥和云庄先生其实是一般不二的人,而且他比云庄先生更有韬略。有他在,是天下苍生之福啊!” 正文 第四百九十章 一对难缠的君臣 “明明赢了,怎么还这么难!”朱英挠了挠头,很是困惑。 贾鲁却是半点不意外,而且还更有一番体会在其中。 “同样是开河,同样是宝钞。同样要民夫,同样要花钱。总不能换了个朝廷,老天爷就降下福泽,堤不修而固,粮不种而有?说到底,咱大明和逆元的不同,无非就是上面主政之人的心罢了。所以我才说有张相在,是万民之福。” 朱英翻了翻眼皮,突然道:“那您老是觉得我干爹没有这个心了?” 贾鲁无奈,“我哪敢非议天子,我是说陛下纵然有这个心思,但是面临眼前的局面,他未必能有稳妥的办法。” 朱英认真想了想,轻笑道:“我看啊,您老多半是猜错了,我干爹想不出稳妥的办法,但他总能想出办法的,不信就瞧着吧!” …… 朱元璋真有办法吗? “胡惟庸啊,你让咱学秦国,坑杀俘虏……这事要是做了,咱的名声岂不是毁了?你想陷君父于不义?” 胡惟庸吓得慌忙跪倒,诚惶诚恐,“上位,臣万万不敢有那般大逆不道的心思。臣要真是敢陷害君父,那就让臣五马分尸,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啊!” 朱元璋淡淡哼了一声,“用不着起誓发愿,老天爷那么忙,就算一天劈一百个,也劈不光无义小人……你有什么详细的打算,就只能说吧,咱仔细听听。” 胡惟庸诚惶诚恐,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这才道:“上位,现在俘虏那么多,每天消耗的粮食都不是一个小数目,还要从军中调拨。可军粮也有限,刚刚打了大胜仗,赏赐没到,却要将士们节衣缩食,供养俘虏,于情于理,都说不通的。” 朱元璋阴沉着面孔不说话,这事他能不知道? “你继续往下说,让咱仔细听听。” 胡惟庸见朱元璋如此,略微放松,随即道:“上位,元兵残害百姓,杀戮无算。中原百姓,十不存一。这么大的血仇,不能不报。臣觉得大可以以报仇为名,痛下杀手,除掉这个祸害!” “杀了?” “嗯!臣确实是这个意思,只要确系他们滥杀无辜,也就罪有应得。没有人会质疑上位,相反,还会说上位英明,为民除害的!” 胡惟庸一边说着,一边察言观色,想要从老朱脸上,看到些什么。 但是朱元璋面色凝重,宛如一块生铁,丝毫不给胡惟庸机会……沉吟了少许,朱元璋才道:“胡惟庸,要说为民除害,杀戮元廷将领,除掉那些当官的,还有情可原。你跟咱说,要杀二十多万人,你以为谁都不明白怎么回事?你也太小瞧天下人的智慧了,难道所有人都是傻子,只有你聪明不成?” “臣,臣没有这个意思,请上位明鉴啊!”胡惟庸又跪在了地上,浑身哆嗦,汗流浃背。 朱元璋冷哼道:“告诉你,这么个不行!这一次守陕州,有蒙古将士,进军白陉口,有蒙古士兵……咱为了进军中原,也先帖木儿,还有许许多多的蒙古富商,他们都出了钱,为国家尽了力!俘虏当中,确系有罪,咱自然不会放过,但要咱滥杀无辜,把二十万人都坑杀了,这百万已经归心的蒙古人怎么办?难道都杀了吗?” 胡惟庸吓得慌忙道:“臣,臣一时糊涂,没有思量明白,还请上位宽宥!臣,臣当真是一片好心,只是没有想得这么深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磕头作响。 朱元璋默默瞧着,脸上涌起一丝冷笑,此人心肠歹毒,无所不用其极,果然是个毒士! 如果在几年前,朱元璋根本懒得看他,多半会直接杀了。 但是坐在了龙椅上,想的多了,也就懂了。 比如当下,几乎是个死局,一般的办法是没有可能破局的……让老朱杀二十万俘虏,他也干不出来。 那就只有想想别的主意了。 “胡惟庸,你说迁居东南富户,让他们充实中原之地,如何?” 胡惟庸微微一怔,他有点不甚明白,因此怔住了。 朱元璋则是继续道:“咱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那些主动借钱给朝廷的,咱还是愿意网开一面,可以准许他们交钱,保全家人,至于那些没有借钱的,和朝廷不是一条心,自然不必客气,大刀阔斧,多多迁移就是。胡惟庸,你觉得咱说的有道理吗?” 胡惟庸脑筋飞快转动,他总算是明白了朱元璋的意思。 “上位是说,要要让富商主动免了债,不再逼迫朝廷?” 朱元璋把脸一沉,怒道:“什么叫他们给朝廷免债?咱是让他们拿钱买命,买家人平安,你听不懂吗?” “懂,懂了!”胡惟庸慌忙答应,心里却是咚咚作响,好狠的朱元璋啊! 二十万俘虏不能杀了,但千百个富户还是可以下手的。 迁居抄家,不但能把债务免了,还能顺便发笔财,恢复中原,也有钱了。 至于是不是合乎道理,朱元璋也有他的一套思量。 “胡惟庸,你不是管税务部吗?想必对这些大户的情况一定很熟悉。咱让你去办这事,你能不能办得圆满妥帖?” 胡惟庸傻了……什么叫圆满妥帖? 抄家抓人,还让人家感恩戴德吗? 这个,臣真的做不到啊! 见他沉吟,朱元璋竟然微微冷笑,“让你杀二十万俘虏,你不犹豫。让你对付大户,你就扭捏迟疑,胡惟庸,你是不是和大户之间有勾结?” 胡惟庸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冒汗了,这话太过诛心了。 “上位,臣不敢勾结大户啊,只是臣觉得这么做了,会不会动摇国本啊?” “荒唐!”朱元璋冷哼道:“大明的国本是黎民百姓!不是区区几个商贾富户,咱让你做这件事,就是要做到东南不扰民,中原要富民。两难兼顾,咱赏你个参知政事!” 目前大明还是两相两参政,如果胡惟庸能高升一步,毫无疑问是一步登天了。 但这一步很容易迈吗? 那是需要替天子干脏活的。 对付东南大户,就是老朱交给他的任务,也是对他的考验。 胡惟庸心里很清楚,他要是敢拒绝,只怕立刻就要身首异处。 毕竟二十万俘虏不能杀,千百个大户要犹豫一下,但是一个胡惟庸,却是跟蝼蚁差不多,用不着迟疑! “臣,臣愿意!”胡惟庸咬着牙道:“上位,臣一定把事情做好,只是臣资历浅薄,不敢奢求参政高位。臣只求上位能够多多给臣历练的机会,让臣给上位做事,臣甘之如饴!” 官就不要了,往后让我专门给你干脏活也就是了。 胡惟庸很容易找准了自己的定位,朱元璋的脸上微微含笑,算是认可了胡惟庸的表态,接受了这条恶犬。 可就在这时候,张希孟匆匆赶来。 相比起和胡惟庸的冷冰冰的,对张希孟的态度就好了很多,脸上尽是笑容不说,朱元璋甚至亲自拿起了茶壶,给张希孟斟茶。 不对劲儿啊! 就算再偏爱张希孟,也不该一副讨好的模样,天子威严何在啊? 胡惟庸大为震撼,却是不敢多说。 张希孟稍微沉吟,就猜到了怎么回事,他也不废话了,直接道:“主公,朱英从岭南带回来一笔钱,支付利息应该是够了。臣琢磨着可以再次出售一批债券……就是向商贾借钱。” “还借?”朱元璋怪叫道:“为了北伐借钱,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现在北伐赢了,光复了中原,还让咱借钱!咱,咱当了皇帝,也要受制于人?” 张希孟就知道朱元璋会这么说,因此道:“主公,这次是借新债还旧债。名目就是中原复兴债券。说到底,这是拿商人的钱,帮着朝廷做事,这是好事啊!” “咱没看出来!”朱元璋不客气道:“咱知道,借钱就要给利息。商贾什么都不用干,坐享其成,让钱生钱!咱辛辛苦苦治国,百姓辛辛苦苦耕田,偏有那么一群人不劳而获!咱不答应!” 朱元璋哼道:“咱已经想到了办法,咱要迁居豪强!” 张希孟微微错愕,突然看向胡惟庸,目光如电。胡惟庸吓得浑身哆嗦,这眼神怎么比朱元璋的还吓人啊? “张相,下官,下官……” 老朱倒是干脆,直接道:“这是咱的意思,张先生,你也不用怪他。” 张希孟无奈苦笑,“主公啊,这不是怪谁的事情。这么弄确实能解决一时的问题。但债券信用崩塌,宝钞早晚也要崩塌。一旦走到了那一步,其实损失最大的还是百姓。他们存在家里的宝钞,就真的会变成废纸,有违陛下爱民之心啊!” 老朱一阵愕然,喃喃道:“竟会如此?” 张希孟微微摇头,教了老朱这么多,唯独这事没有教会他! “主公,账不能这么算……咱只要维持住国债和宝钞,到了明年,就可以定量宽松。臣能给主公变出几千万宝钞,到时候支持主公收复燕云之地,只在翻手之间。” 张希孟几乎跟哄孩子似的,老朱皱着眉头,“先生不要哄咱!” “岂敢啊!只要商人能接受以新债换旧债,那问题就不大。” 朱元璋思忖了少许,“这事不难……胡惟庸,你听明白吗?张先生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一章 亲事 从朱元璋这里出来,胡惟庸毕恭毕敬,宛如一条宠物犬……他现在心惊肉跳,不寒而栗。恐惧至少来自于两重。 其一,他的确是低估了张希孟在老朱面前的份量,这一次君臣两个对谈,明显张希孟占据主动,朱元璋甚至有点讨好的意思。 这倒不是说朱元璋害怕张希孟,主要是真按照老朱设想的干,张希孟苦心弄出来的粮食银行,宝钞,债券……这一系列新鲜玩意,都可能被彻底摧毁。 纵然你是皇帝又怎么样? 咱不能不讲道理。 辛辛苦苦建立的体系,你一下子就给推翻了,这还了得? 积攒点家业不容易,哈士奇行为是坚决不能允许的。 老朱也知道理亏,所以张希孟拿出了办法,老朱就更快顺坡下驴,没有继续坚持。 问题到了胡惟庸头上。 因为他是真没有想到,面对这个绝境,张希孟竟然还能有办法! 其实胡惟庸和朱元璋想到的办法是一样的。 胡惟庸大约就是要杀了俘虏,苦一苦百姓。 而朱元璋则是坚持民本为先,直接对豪强下手。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要拿一些人的血肉去补窟窿,无非就是从哪里下刀子罢了! 胡惟庸觉得这种进退两难的事情,也只有这一条路了。但谁想到了,张希孟竟然还真有办法,这位是真的神了! 错估了张希孟的地位,又猜错了张希孟的才能,连续犯两个错误,足够胡惟庸万劫不复了。 知道自己处境的胡惟庸才会显得那么恭顺,谁命悬一线,大约都会如此吧! 倒是张希孟,脸上含笑,并没有那么严肃,而是笑道:“胡尚书,国家危难,正是需要贤臣挺身而出的时候。你能谏言主公,那拿出了方略,尽是这一项,就超出了许多臣子。主公或许疾言厉色了一些,但是能被骂,也说明与众不同,你看是不是这意思?” “是!是啊!” 胡惟庸慌忙答道:“只是下官愚钝,不能真正帮上位分忧,反而添了乱,下官该死!” 张希孟淡淡一笑,“用不着,你不用怕。接下来这事,还要咱们俩一起联手,才能把这戏唱好了。” 胡惟庸慌忙道:“张相,下官不过是替张相办事的,如何敢说联手?张相折煞下官了。张相有什么吩咐,下官豁出去这条命,也要照办就是了。” 张希孟笑容不减,心中却是微微感慨。 从来大奸大恶都不是废物,恰恰相反,诸如胡惟庸这种,用好了就是最强的干吏,办事能力比那些只会念圣贤书的废物强多了。 但同样的,坏起事来,破坏性也更加恐怖。 因此,对胡惟庸这种人,能用就尽量用,用不了,就赶快弄死算了,别留下活口,干净利落,不然谁也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破坏。 张希孟稍微沉吟,就笑道:“胡尚书,你管过战俘营,我想问你,有什么心得没有?” 胡惟庸愣了半晌,他只能道:“张相,下官以为那些人都不算什么好东西,他们受苦受累,也是应该的。所以下官的心得只有一条,那就是严格。” 张希孟点头,问道:“那有人不服管束,又该如何?” “杀!” 胡惟庸阴森森道:“只有铁面无情,痛下杀手,才能震慑人心,让他们老老实实,服从号令。” 听到这里,张希孟微微点头。 一点也不出乎预料,胡惟庸这个家伙能说出别的话,反倒奇了怪了。 用此人,用得就是一个狠字! 想到这里,张希孟反而看开了。 “胡尚书,你看我给你一个月时间,把二十万俘虏整编好,让他们投入修河工程,还要整理出一批农田,赶上春耕,您看行不行?” 听到这话,胡惟庸都哭了。 张相啊,你可真看得起我! 光是摆弄明白二十万人,就不是一个月的事情,还要做这么多事,你怎么不杀了我? 不过很显然,胡惟庸没有拒绝的资格……你不愿意干,有的是别人能干,至于你什么下场,就凭你胡言乱语,陷君父不义,就足够灭你的九族了。 “张相,这事我接了,下官向你保证,必定能够做好,不然,不然我把人头奉上!” 胡惟庸立了军令状,张希孟含笑点头。 “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你吃饭了,时间要紧,你去忙吧!等成功之后,咱们一起吃庆功宴!” 胡惟庸忙不迭答应,小跑着下去,还真是不舍得浪费半点时间。 张希孟揉了揉太阳穴,他要干的事,稍微有点常识的后世人都会明白,无非就是利用国债,推动农田水利基础建设。 属于借钱搞发展。 这事不是不能做,但是失败的可能性非常大……主要的原因就是管理起来难度太大,光是一个数学知识,就能难倒多一半的官吏。 至于剩下的一少部分,还不知道有几个可靠的。 算不明白账,规划不清楚,就不可能赚钱。 赚不到钱,看不到收获,支付不了利息,这事情就破产了。 当初在弄宝钞的事情,张希孟也是从粮食银行开始的。 由此可见,张希孟是个相当保守的人。 只不过在当下,必须要死人,要付出几十万生灵,或者是朝廷信用。 不管是哪一头,损失都太大了。 张希孟只能抛出这一招,勉强为之。 但是要想成功,光靠着张希孟一人还不行,必须有个强大的团队。 张希孟首先想到的就是度支局的江楠……没法子,她执掌的度支局,差不多是大明算力最强的衙门了,连粮食银行都要甘拜下风。 而且马皇后筹措粮饷,江楠帮了很大的忙,她属于半个知情人。 请她过来商议,拿出确当办法,也是理所当然。 随即张希孟就下了手令,让江楠即刻赶到开封。 命令下达,再到江楠从应天赶来,只用了不到半月,胡惟庸那边也还在没日没夜地忙碌着,一切还都正好。 “江提举,你看,眼下又要麻烦你了……我跟主公商议眼下,干脆给你提到二品算了,腰带也能换成金的,如何?” 江楠赶路已经很疲惫了,听张希孟这么说,只是哼了一声道:“算了吧!官位越高,罚的俸禄就越多,我还想留着点饭钱,养活自己呢!” “等等……”张希孟拦住了她,“罚俸禄,你干什么?” 江楠微微翻了翻眼皮,“张相,你该问我没干什么吧!你,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扣钱?” 张希孟怔了好半天,突然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来了。 “我,我也被扣了八成……我冤枉啊!”张希孟这个气啊,“我成天忙活乱七八糟的事情,哪有时间谈情说爱啊!” 江楠也跟着附和道:“谁还不一样?我也是每天要算一堆账目,给他们朱家出力气,还不给发俸禄,还有天理吗?” 江楠喝了一口奶茶,还算不错,张希孟知道她的爱好,提前准备了,江楠的心情也稍微好点,“张相,你能言善辩的,可不可以劝说陛下?” 张希孟无奈了,“我倒是刚刚拦住了一件事。可鼓励成亲生娃这事,主公也算是有道理,我,我没法拦阻啊!”张希孟随口道:“江提举,你这么好的条件,找个人不难吧?” 江楠苦笑,“张相,你条件那么好,怎么也剩下了?” “我,我这不是没找到合适的吗?”张希孟低声嘟囔道。 江楠突然笑了,她探身凑近张希孟,而后狡黠道:“你是没有合适的,还是根本没上心找!我看你也不是想要天上的仙女啊!” 张希孟自嘲笑道:“我要什么仙女啊?我家什么样,你最清楚了。我又要处理朝政,又要写书。平时忙得要死,谈不上什么享受。嫁给我啊,基本上就是受苦了。” 江楠深以为然,“谁说不是?你就不能享受享受?” “我,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就很享受了。贪财好色是人性,廉洁自守,安贫乐道,也是人性啊!” 江楠忍不住笑道:“张相,你那日子可算不上安贫乐道,说实话,我还挺羡慕的,舒心,也安心!要是我成家了,能保持那种情形,我就满足了。” 张希孟微微皱眉头,下意识道:“这,这不难吧?” “还不难啊?” 江楠忍不住抱怨道:“我都要升任尚书了,试问天下谁敢娶我啊?娶了我,又怎么过普通的日子?这不是做梦吗!” 张希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刹那间,张希孟只觉得心跳加速,脸微微泛红。 心头的窗户纸似乎被撕开了一道缝儿。 “那个,那个,那个……”堂堂张相,伶牙俐齿,竟然变成了结巴。弄得江楠捂嘴发笑,“怎么,张相也没有法子了?我就知道,我这婚事是天下最难的,谁也解决不了!” “不!” 张希孟突然道:“江提举,其实这事我能帮忙。” “你?张相,你自己的麻烦都解决不了,你还说帮我?”江楠哼道:“好啊,你就说说看,要是不可行,你就请我吃饭,怎么样?” “这个法子……准行。”张希孟咽了口吐沫,咬了咬牙,“那个咱们俩二难合一,凑在一次算了。” 江楠没听明白,呆呆道:“张相,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咱们俩结婚……你的七成俸禄,我的八成俸禄,就都能拿回来了。”张希孟很认真补充了一句,“省得便宜了主公啊!” ------题外话------ 应该还有一章……大家伙多来点票票吧,也算是庆祝小张官宣啊! 正文 第四百九十二章 夫妻同心 本着保护劳动果实的伟大理想,张希孟勇敢迈出了一步。 只是他说完之后,江楠久久沉默,并没有言语。 坏了! 步子迈得太大了。 不过张希孟依旧还能保持些微的镇定,“那个……江提举,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咱们可以再商量。我就是这么一说,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 江楠轻咬着牙齿,终身大事,也是能开玩笑的? “张相,你想过没有,我跟你成亲,要不要避嫌?” “避嫌?”张希孟想了想,摇头道:“不需要!” “你不怕别人嚼舌头根子?”江楠追问。 张希孟无奈道:“怕也没用啊!我现在什么事情都能插得上手。除非我找个不相干的人……可是完全不相干的人,又不懂朝廷的事情,我们凑在一起,也没什么共同语言。其实你是差不多唯一一个能跟上我的思路,还能互相有所启发的优秀女子了。” 优秀女子? 张相的夸奖还真是朴素啊! 江楠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又问道:“那我以后要不要换个职位,放弃度支局?” “或许吧!”张希孟道:“度支局只是清算天下账目,监察各个衙门。虽然权柄很重,但到底只是专门的衙门。我其实想筹划个专门协调发展工商业的衙门。级别定在从二品,尚书待遇。” 江楠抓着手里的杯子,淡淡:“这么说,张相要选小女子喽?” “也不确定,不过你有经商经验,又管过一个衙门,算是比较优势的,我很看好你!” 江楠再度沉吟,她的手不停转动,小巧的杯子在手里打转,过了一会儿,她才又问道:“张相,我们成亲后,如果我怀孕生子,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张希孟道:“当然要休假,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咱们俩一起带孩子呗!” 这一次轮到江楠疑惑了,“张相,你,你愿意一起带孩子?” “这不废话吗!我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啊!而且你也知道,我还是太子的挂名师父,我可以一边摸鱼,一边教咱们自己的孩子。能占老朱家的便宜,我是不会手软的。”张希孟笑呵呵道:“其实要不了几年,咱们大明就会一统天下。到了那时候,我手上的事情就会少很多。我现在管辖的衙门,也会交出来。” 张希孟顿了顿,畅想自己日后的生活,他笑道:“我大约可能会专心著书,仔细想想,大明未来要怎么发展下去。所以说什么男主外,女主内。可能不适合咱们。你没准成天去衙门报道,我在家里带孩子做饭呢!” 江楠突然忍不住笑了,“张相,你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愿意啊!我现在过什么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无非是多个孩子罢了。”张希孟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咱们不用想那么多的,只要咱们觉得能接受对方,就可以凑在一起过日子……敢说我坏话的,下场不会太好的。” 张希孟说完之后,就微微低下头,心还是怦怦乱跳……这个表白来得太突然,太生硬了。连点甜言蜜语,浪漫的仪式都没有。 两个人虽然共事很久,但到底没有挑明了关系,没有相处一段时间,也没有找个适当的机会,甚至连媒人都没有找,直接就摊牌了……不过,这不正是张希孟能干出来的事吗! 他这个身份,还真能花前月下啊? 多半就是有人牵线搭桥,互相看看,互相看着不讨厌——主要是张希孟不讨厌对方,就可以在一起了。 相比起这种情况,独特的江楠,的确更有优势……两个人年貌差不多,又能凑在一起,谈论国事,哪怕张希孟著书,以江楠的水平,都能帮得上他。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了。 “那个……张相,我不反对这事,你能不能给我点时间?” “能!” 张希孟一口答应,“但最好在半个月之内……别耽误咱俩领下一个月的俸禄。” 江楠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弯了腰。 “行,我会尽快答复的。” 说完这话,江楠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蹦蹦跳跳的,却是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女,没有半点稳重可言。 张希孟看着她欢快的背影,渐渐嘴角上扬,成了! 从今往后,咱就是有媳妇的人了。 需要置办点什么吗? 张希孟认真想了想,貌似也不需要太多的东西,就是随便结个婚,用不着兴师动众的,不是吗? “大哥,你是不是对自己的身份有什么误解?我发现你在国事上想得挺周全的,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这么糊涂了?”朱英痛心疾首,大声叫嚷。 张希孟无奈自嘲,“人总不能什么事情都精明吧?我这叫大事不糊涂。” “行了,你可别吹牛了……我就这么说吧,你要成亲,是不是要准备媒人,是不是要下聘礼,要热热闹闹举办婚宴,广邀客人,风风光光,把嫂子娶过来,这么多的事情,你说能马虎吗?” 张希孟想了想,无奈道:“我倒是觉得不是那么麻烦,现在只要找个媒人,随便说一下就是了。聘礼按照普通人家翻一倍的标准弄就是了。至于广邀客人,我也没想过。需要请的人也不多,你算一个,主公,皇后,枫林先生,贾公,宋学士,刘学士,再加上几个朋友,还有女方亲眷,也就这些人了。” 朱英听着脑壳都疼,“大哥,那徐达,常遇春你就不请了?还有蓝玉,朱文正,李文忠?还有孙炎、章溢、叶琛,还有淮西诸将,你都给他们起过名字,人家把你当成老师,你现在成亲了,就把他们扔在一边,你说得过去吗?” 这一番话说完,还真把张希孟弄愣了。 “我,我不想费事。” “那,那嫂子呢?她就不想热闹热闹?”朱英不服气道。 张希孟笑了,十分自信道:“我跟你保证,你嫂子比我还不想折腾呢!她什么场面没见过啊!” 朱英顿时也泄气了,还能说什么啊,你们算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凑在了一起。 “反正不管怎么讲,这事总要告诉我干爹吧!” 这下子张希孟没话可说了,朱英转身离去……然后不到半天时间,在开封的这帮人,就都知道了。 张相要成婚了! 我的老天爷啊!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张相还需要成亲吗? 这不是废话吗? 张相也是普通人啊,还能一直单着不成? 不过说实话,有很多人都忽视了这事,大家伙觉得张希孟就不是寻常生物,人家是圣贤在世……好吧,就算是圣贤,也要传宗接代。 在短暂的震撼之后,大家伙迅速意识到了一件事,谁能参加张相的婚礼,那可是无上的荣耀。 要是能得到一张张相手书的请帖,那可是能放在家里辟邪的。 而且当朱英说张希孟不想请太多人,打算简简单单的时候,更是让人心痒痒的。 这要是能参加,绝对是身份的象征。 可以见证当世圣贤的婚事,足以吹后半辈子了。 作为武夫的第一人,徐达立刻找到了朱元璋,要求见上位,谈谈这事……结果他刚来,就看见常遇春在外面等着了。 “你,你来得早啊!” 常遇春无奈道:“我是比你早……但还有比我早的呢!” “谁?” “朱文正,还有我的小舅子蓝玉。” 徐达一听,顿时无奈苦笑,“他们年轻,倒是适合帮忙……像咱们这样的,估计只配跟着吃席了。” 常遇春深以为然,他们没等多大一会儿,朱升竟然也来了,老爷子满脸春风,笑逐颜开。 “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张相竟然无声无息,弄了这么大动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朱升笑道:“这些年张相一直为了国事操劳,为国忘家,实在是不容易。他这个婚礼,务必要热热闹闹,当成一个节来办才好!” 他刚说完,朱英从里面走出来,请他们进去。 走路之时,朱英就说道:“大哥不想大操大办,干爹觉得要尊重大哥的意思,也就摆十桌八桌就是了。” 一听这话,几个人更加惊讶了,就算按十个人一桌,那也就是一百人,扣除一些必须参加的,就不剩下几个了。 想参加张相的婚礼,竟然比考进士都难。 要不要干脆拍卖请帖算了,估计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几个人见了老朱,经过商议,由朱元璋亲自督办,朱升领办,徐达等人协办,一共八位大明身份显耀的文武,一起协助。 几乎一瞬间,把张希孟婚礼提高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毕竟谁结婚能请皇帝督办啊? 这可是朱元璋都做不到的事情啊! 就在大家伙感叹这场婚礼的时候,江楠见到了张希孟,在他们面前,摆着一只烤羊腿,还点着牛油蜡烛,有那么点小浪漫的意思了。 但是这俩人谈话,你是听不出半点浪漫。 江楠咬着鲜嫩的羊腿,随口道:“你不打算拿婚礼做做文章?” 张希孟道:“我是想过,但是怕你不答应。” 江楠笑了,“有什么不答应的,别婆婆妈妈的,那么多的百姓,二十多万俘虏,咱们还真能关起门来,安安心心成婚不成?” 张希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也只有这个女人,能跟他想到一起去了。张希孟伸出手,按在了江楠的手上,双手一碰,竟有种麻麻的感觉…… “那个,可以留八个名额给商人,他们愿意配合购买国债,就能得到一张请帖,还能过来喝一杯水酒。” ------题外话------ 加更算是送到了……拜求下保底月票。还有明天早上就不更了,恢复到中午,下午,晚上,小的尽量提前点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三章 无懈可击的张相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四百九十四章 陛下给你们胆子 “楚霸王何等英雄了得,尚且割舍不下一个虞美人!李隆基在得到杨贵妃之前,那也是一代明君圣主。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我就在等着呢!结果也落空了,难不成要把功夫放在张希孟的儿子身上?那,那我估计都成了一把白骨了。” 李善长满心凄凉,他是一直没断了跟张希孟掰手腕的心思,但是他很清楚,正面冲突,那是半点胜算都没有,只能从身边人下手。 而张希孟唯一在乎的身边人就是朱英,这小子也确实跳脱,但很可惜,你要动朱英,不用张希孟出手,朱元璋和马皇后就能教你做人。 所以没有办法,只能往后退一步,指望着从未来的张夫人身上下手。 不管是从淮西勋贵这边找,还是从文官这边找,哪怕是平民女子,反正只要你张相点头,我们的手段就来了,保证能拉你下水。 让你当不成圣人! 奈何,谁也没料到,竟然真的是这俩人凑一起了,简直要了命了! 李善长一夜没睡,第二天顶着血红的眼珠子,就赶快去中书省,下令宝钞局提举立刻去开封,又派了几个官吏过去,将整个货币国债,全都甩给了张希孟,你说了算就是了。 放心,中书省没有任何意见,全都听你的。 张希孟都不会想到,他娶了江楠,还能增加这么大的威慑力? 他们没有成亲,但也不妨碍在一起共事,毕竟前面就是这样的。 这一天张希孟就叫着江楠,两个人骑着毛驴,出了开封,去了陈留方向。 江楠骑在驴背上,东张西望,询问道:“我看东京梦华录的时候,记得上面说,汴水漕运,自西京洛口分水入京城,东去至泗州入淮,运东南之粮,凡东南方物,自此入京城,公私仰给。到了汴梁这些日子,当年的盛景没了不说,怎么连汴水都消失了?” 张希孟轻哼了一声,“还不是要多谢完颜构!他的大臣掘断了黄河,洪水泛滥,泥沙淤积,毁了不少河道。后来这位更是害怕金兵顺流南下,利用汴水转运粮草,就毁掉了河津水道。历经金元,汴水早就不复存在了。” 江楠听完之后,又眺望四周,目之所及,凄凉荒芜,忍不住道:“那有办法恢复汴水吗?” “很难,毕竟当初维系汴水漕运,也是为了供应京城需要。如今大明的都城在应天,想要恢复漕运,且不说花费多少,就算恢复了,又把粮食布帛运给谁?” 江楠没有继续问下去,为什么不把都城迁到开封……事实上见过了这一路的荒凉之后,她也觉得开封已经失去了作为都城的可能。 至少在短时间之内是不行的。 不然的话,中原如此凋敝,又弄来一堆吃白饭的,那不是给自己找刺激吗! 两个人在护卫的陪伴下,又往前走了这一段。 突然,在远处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明显高出地表面,宛如一条龙,卧在大地上。龙身深入一池水中,龙首昂扬,很有精神! 两个人不由得同时抽打毛驴,等走近了,终于看清楚了,这是一架正在运转的龙骨水车。 有几十个青壮正在这里,轮班踩着水车,将水提上来。 上来之后的水,顺着预先挖好的沟渠流出去,出水口地势很高,水流很疾,但是流淌一段之后,地势逐渐平缓,流速放缓,包括水中携带的泥沙,渐渐沉积,覆盖在了地面上,给泛着白色颗粒物的地面,覆盖了一层黑色的外表。 张希孟没有惊动这些干活的百姓,而是在旁边默默观察着……渐渐的,张希孟看出了门道,他主动跟江楠聊了起来。 “你瞧见没有,他们用水车抽水,抽出来的水,混着泥沙,流过盐碱的地面,流水就能带走表面上的盐碱,然后水里的泥沙覆盖在地面上。这片地很快就能用来种粮食了,这方法很不错!” 江楠饶有情趣听着,“张相,光是这一招就行吗?有没有其他办法?” “有。”张希孟道:“其实在一些不适合耕种的地方,种上牧草也不错。只要有了牧草遮挡,就能减少蒸发,保持水份……对了,你明白土壤盐碱的原因不?” 江楠摇头。 “你知道盐吧,就平时吃的,能溶于水的,还有碱,也是溶于水的。咱们看到地表上的白色颗粒,就是这些玩意。归根到底,还是在于黄河泛滥……黄河水决堤,淹没千里平原,留下了很深的积水。这些洪水排不到,就会提升地下水的高度,让地下水位更高。” “等洪水退去,天气炎热之后,地下的水不断往上跑,太阳蒸干之后,水里面的盐碱就留在了地表,形成了盐碱地,无法种植粮食。” 张希孟努力解释,江楠尽量听着,却还是有些糊涂。 “这样吧,等回去了,咱们弄个木盆,里面装上沙土,然后往沙土上多浇一些盐水,再把木盆放在太阳下暴晒,你看看沙土表面会不会多出一层盐。” 这一次江楠略懂了,“那,那要怎么解决问题?” 张希孟道:“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既然是水位的问题,把水排出去,问题就解决了大半。至于地表上还残存的盐碱,用水浇灌,溶解带走也就是了。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防止地下的盐碱重新涌上来,必须要防止暴晒。种植耐盐碱的牧草,避免太阳直射,经过一两年的恢复,大约就可以种植稻谷了。” 江楠笑道:“张相,没想到你连治水都这么精通,当真是世事洞明啊!” 张希孟嘿嘿一笑,“不能不知啊!不过要说起来,我知道的也就是皮毛,让我真正去干活,那就更不可能了。咱们还是打听一下土地爷吧!” 果不其然,趁着百姓休息,请来了一位老汉,他是当地刚刚推举出来的社长,在他手下,有三百多人,其中青壮只有四十个不到,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牲畜更是一头都没有。 日子到了这一步,着实是艰难。 但是随着谈论深入,老汉眼睛里露出了光彩,显得很兴奋。 他跟张希孟讲,在不久之前,来了一伙人,勘察地形之后,给他们制定了治水方略。 首先就是围绕着土地,挖掘一条条三尺深的排水沟,将地块分成一个个整齐的方块。 随后就送来了这架巨大的龙骨水车。 有了龙骨水车之后,就能从积水潭里抽水,浇灌田地。 水流带走了地表的盐碱,流入预先挖好的沟渠之中,然后继续流淌,汇入河道,最终彻底排出去。 经过这一番动作之后,地表的盐碱果然减少了。 老农抓来了一把土,当着张希孟的面,扔进嘴里,而后笑呵呵道:“不咸不苦了,能种庄稼喽!” 老农不知道什么是盐碱,但是却明白一个理儿,土地只要不咸不苦,没了那些白色的东西,就能种粮食,只要有了收成,他们也就活了。 “这个朝廷真不一般!好皇帝啊,真是好皇帝啊!”老农没口子称赞朱元璋,两个大拇指竖的高高的。 “这回来帮我们的那位,也是好官!他叫……叫杜广安,小伙子长得棒,胳膊也粗,人也精神,真是个好官,这个龙骨水车,就是他送过来的。听人说他心灵手巧,什么都会做,真是了不起啊!” 张希孟并不意外,贾鲁看上的好学生,又岂是寻常! “老伯,眼下这土地能耕种了,可你们连该耕牛都没有,光凭着人力,能忙得过来吗?” 老汉怔了怔,道:“忙不过来也要忙,死也要把这些田种上,我这把老骨头累死了,能让孩子们吃口饱饭,能活下来,我也就闭上眼睛了。” 张希孟想了想,又道:“老伯,我想请问,如果让你们借钱,买来耕牛,农具,种子,把田给好好耕了,你看怎么样?” “那可不行啊!” 老汉吓得变颜变色,慌忙摆手,“这位后生,你年轻,不懂事。借了钱,这辈子就还不上了。驴打滚儿,没完没了。只要借了,你的田,你的房子,妻子,女儿……早晚都会被抢走的。老汉见得太多了,死也不能借!” 江楠突然道:“那不借,你们打算怎么耕种?” “拿人来呗!” 老头握紧了拳头,举起了干瘪的胳膊,用力挥动,咬着牙道:“老汉跟大家伙商议了,想办法凑点钱,先弄点种子……然后我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把自己当人,都当牲口!” “豁出命去,把这一季庄稼种下去……要是谁,谁累死了,活着的人,就,就要照顾他的家人。哪怕累死一半,还能活一半。可要是借了钱,欠了人家的,我们这些人都完了!” 宁可死一半,也不愿意借钱! 江楠的心酸酸的,这是何等悲壮,又何等无奈的话! 可以想见,不光是这十年战乱,往前数,就算是太平年月,他也也受够了豪强大户的盘剥,一个个都成了惊弓之鸟。 “老伯,你不想借钱,那你怎么还愿意要这龙骨水车?”张希孟突然问道。 老汉愣了好一会儿,才绷着脸道:“这,这不一样的!这,这是皇帝陛下给的。陛下是,是好人,下面的官,不好说了。” 张希孟微微一笑,“那如果是陛下让你们借钱,你们愿意吗?” 老汉皱眉头,“小后生,你,你什么人?皇帝怎么会听你的?” 张希孟笑而不语。 正在这时候,有个身形高大的家伙,跑着过来,离着很远,就看到了张希孟一行,连忙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放下了卷起的裤腿,这才跑到了近前,躬身道:“草民杜广安,拜见张相!” 张希孟扫了眼,发现他满身泥水,裤腿放下了,脚还光着,就忍不住笑道:“怎么,你还动手干活了?” 杜广安憨厚笑道:“我身体好,一个人能顶三个,不干活就浪费了。” 张希孟哈哈大笑,“贾公真的找了个好学生!” 随后张希孟又扭头对着那个老汉道:“老伯,你看都是这样的官,让你们借钱,收获之后还账,你们愿意不?” 正文 第四百九十五章 放开禁酒令 老汉将信将疑看着杜广安,半晌才咽了口唾沫,无奈道:“愿意倒是愿意,谁知道他说了算不?哪有大官会搭理俺们啊!” 杜广安忍不住苦笑,“老伯,我确实不是大官,可这位不一样,人家可是咱大明的宰相,位高权重,说一不二啊!” 老汉听这话,更加怀疑了,一双老眼,满是怀疑。 最大的官? 这么年轻? 嘴上没毛,我老汉才不信呢! 幸好江楠为了方便,是穿着男装,没有被老头看出来,不然更不信了。 “那个……俺,俺还要干活去……你们,你们要是不嫌弃,就留下来吃饭吧!” “不用。” 张希孟果断道:“老伯,我们还有事情,吃饭确实不方便……等你们有收获了,我再过来。” 老汉略显尴尬,嘟囔道:“那,那多失礼啊!不,不能这样的。” 不管老汉怎么说,张希孟都坚决拒绝。 老汉只能同意,等秋后再请客。 杜广安有些惊讶,偷着问张希孟,“张相,你怎么知道要拒绝的?” 张希孟呵呵道:“我又不是没到乡村走过……百姓淳朴,外来的客人,一定要招待好了,家里有什么东西,都会搬上来的。现在他们这么困难,我要是吃他们一顿饭,就要有人挨饿了。而且我给他们东西,他们也不会要,只会觉得是瞧不起他们。还不如不打扰他们。” 杜广安点头,“张相说得对……但是张相答应他们,等秋后过来……我猜他们一定会记在心上的,到时候张相要是不来,我猜他们会失望的。” 张希孟一笑,“谁说我不来的?我不但要来,还要跟大家伙一起庆贺丰收……在这几个月里,咱们又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建立起和百姓的信任,真正做到军民一家亲。” 杜广安眼前一亮,对张希孟的敬佩之情,又增加了好几分。 其实从贾鲁那边算,张希孟跟杜广安并不算很远。当初杜广安就很崇敬张希孟所提的理论,他决意从军,也是想驱逐胡虏,恢复华夏,建立赫赫功勋。 奈何阴差阳错,他走上了治水的路。 偏巧治水这条路,竟然殊途同归,又跟张希孟走到了一起,只能说是缘分! “张相,当下确实需要军民一心,上下一体……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需要钱粮牲畜。您也看到了,整整一个村子,连一头牲口都没有,全凭双手,靠着人力。实在是太难了。” 张希孟用力点头,“这些我都知道了,放心吧,我还想办法的。” 和杜广安告别,张希孟又走了几个村子,看了一圈情况,只能说大同小异,无一例外,全都贫困艰难到了极点。 江楠就感慨道:“书里、戏文上,常说家徒四壁,觉得那样就够穷的,可咱们走这些地方,又有谁家,有个房舍,有四面墙壁?” 张希孟无奈苦笑,确实如此。 绝大多数的百姓,就居住在木头,野草,树叶搭建的破棚子里。 全家只有一个碗,还是破的。 不管男孩女孩,都光着屁股。 他们是真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没有半点夸张。 “确实我们必须快速行动起来,尽快改善民生,拖延时间,就是在杀人害命啊!”张希孟感叹道。 江楠微微含笑,突然道:“张相,你说有这么多百姓,过得这么惨……要是靡费巨万,只是办一个夸张的婚礼,又有什么意思?会不会良心过意不去?” 张希孟心悦诚服道:“人溺己溺,人饥己饥。江提举的境界是真的高,小生五体投地啊!” 江楠白了他一眼,还小生呢? 你是想提醒我,你有多年轻是吧? 可惜啊,知道你身份的,只怕都会忽略你的年纪,未老先衰,小老头一枚! 江楠突然瞧着张希孟笑了起来。 张希孟怔了怔,“我,我这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了是吗?” 江楠更无语了,原来这家伙还有个毛病……自恋,太臭美了! 果然,凑得近了,就没有什么圣人,张相公也不过如此。江楠轻笑道:“还是赶快回去,办正事要紧,那些债券赶紧卖了,筹钱救民,咱们可要对得起身上的官衣。” 面对来自未来夫人的催促,张希孟可是不敢偷懒。 他很快把观察所得,写下来,呈给了朱元璋。 想要中原治水,非常不容易。 “主公,我们要做的是导水入河、入海,就需要广泛挖掘沟渠,引水疏通……除此之外,一些低洼的田地,必须从外面挖土过来,把土地垫高。至于那些确实低洼的所在,又要挖掘更深,修成水库,囤水灌溉。雨季泄洪,避免黄河水再度泛滥,摧毁农田。” 朱元璋从小干农活,这几年虽然身份越来越尊贵,但是一直都在亲力亲为……他很清楚,要在广袤的中原大地,挖掘无数沟渠,修建几千,乃至几万个水库,需要花费多大的精力! “这确实是几十年的大事。张先生,只怕穷尽咱们一生,也未必能看到大功告成的那一天。” 张希孟比朱元璋看得开,“万事开头难,现在需要的是我们开始做……水患绵延何止千年,只要几年就想解决,未免太不给水患面子了。” 朱元璋含笑,“先生说的是……咱倒是有件事情,想要跟先生讲。” “请主公明言。” 朱元璋道:“这一次先生大婚,无论如何,也要庆祝一下,酒水怕是免不了了。咱想收回禁酒令,先生看怎么样?” 禁酒令可不是老朱的原创,事实上,每逢战乱,民不聊生,吃不上饭,就都有禁酒令。 光是在三国年间,就有五次大举禁酒。 曹操禁过,刘备禁过,诸葛亮也禁过……由此可见,这是各方共识了。 和这些前辈不一样,朱元璋的禁酒是完整的,为此更是砍了胡大海的一个儿子……当然了,老朱的禁酒,也仅仅是针对缺衣少食的现实,如果光复燕云,恢复华夏,他还要跟群臣痛饮燕山,大醉一场。 现在放弃禁酒,也说得过去,但到底稍微早了一点。 “主公,此举可另有什么深意?” 老朱顿了顿,随即道:“是有人跟咱说了,如果放开禁酒令,准许商贾酿酒,确实能填补国库亏空,很快筹措一笔钱……先生应该清楚,咱还是不愿意受制于商人啊!” “那主公可曾想过,放开禁酒令,又会增加多少粮食消耗?万一弄得粮价上涨,那该如何?”张希孟反问道。 老朱道:“咱自然知道这些,这不是问问先生,可不可行吗?” 张希孟低着头,认真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一个点子。 “主公,咱们可以换个思路啊!”张希孟突然灵光一闪,笑道:“咱们不废除禁酒令,但是咱们规定,在新进光复地区,产出的粮食,不在禁酒令限制之内。” 这话说得有点绕,老朱还是咂摸了半天,这才明白过来。 “先生的意思是,如果是中原产出的粮食,就能拿来酿酒,对吧?” “没错!主公圣明!” 朱元璋脸黑了,“先生,现在中原哪有粮食!” “所以才要让商贾出钱屯田,产粮食酿酒啊!” “这……好像还是个好主意。”朱元璋低着头,仔细想想……酒水利润有多重,那就不需要说了,酱香科技,永远的神! 尤其是在严格禁酒十年之后,一桶酒,都能换十两金子。 在这时候,谁有酒水,谁就是财神爷。 而现在终于有了缺口……中原的粮食可以酿酒,现在中原缺粮,那就在中原屯田,多产粮食呗! “凡是在中原开垦田地,种出来的粮食,才能酿酒……或者至少购买二十万贯中原复兴债券,才可以授权从中原采买粮食酿酒。”张希孟笑呵呵道:“这个酿酒总额也需要控制,不能想多少,就酿多少。而且由于至少要到秋后,甚至是明年春天,才能收获粮食,再酿成美酒,就要更多时间,咱们也有了转圜的余地。” 张希孟这一招正是开中法的变形,如果能多种出一百万石粮食,拿出三十万石酿酒,剩下七十万石,也是赚大了。 朱元璋深以为然,“先生把什么都想好了,债券,酒水,粮食,屯田……这么多事情,先生居然巧妙拧在一起,果然是高妙!”老朱颇为感叹,他以往很不喜欢商贾的那一套,现在看来,还真要下功夫才行。 毫无疑问,张希孟这一招,等于在火上浇了一桶猛火油。 原本只是婚礼请帖,商人们拿到的还只是名声而已。 可要是跟酿酒绑在一起,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了,而且还是让人无法拒绝的利益。 这回债券可就不愁卖了。 “先生,你想得的确周到,只是这事要在你的婚礼上办,似乎有点委屈了先生。” 张希孟笑道:“主公不知,江提举可跟臣讲过,如果只是奢华空洞,宾客云集,那种婚礼和晋代斗富有什么区别,最是俗气!可如果能救济百姓,活人无数。过了多少年,这场婚礼都会回味无穷。臣窃以为江提举见识高明啊!” 朱元璋瞪大眼睛,颇为惊讶,半晌才笑道:“果然,只有江提举,才配得上张先生!咱提前祝你们白头偕老!” “多谢主公。”张希孟。 朱元璋竟然意犹未尽,突然起身,冲到了桌案前面,对着张希孟道:“先生,你说吧,想要咱给你写点什么……你家里的福字对联,咱全包了!” 正文 第四百九十六章 辅国元师 “主公御笔,何其珍贵,臣不敢奢求。若是主公愿意,就给臣写那句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吧!”张希孟低声道。 “淡泊,宁静!”老朱笑道:“先生,这两句可是诸葛武侯所说,说实话,咱以为低了,不如写,写……” 老朱想了想,竟然笑道:“有了,就叫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张希孟,如何?” 张希孟脸都黑了,要是把这话挂在家里头,那还不羞死了,会被天下笑话的。 “主公,臣如今位极人臣,辅佐圣主,有了今日基业。抚今追昔,唯有不忘初心,淡泊宁静,方得始终。诸葛武侯的这两句话,正适合臣时刻自勉。”张希孟正色道。 朱元璋见张希孟态度坚决,便点了点头,“先生既然要,咱又怎么会不写呢!” 说着朱元璋挥动大笔,龙飞凤舞,写下了这两句话,随后朱元璋看了眼张希孟,“怎么样,咱的书法如何?” “主公有吞吐日月之气,囊括九天之心。字如其人,人如其字。大气磅礴,天下一人!”张希孟赞道。 平心而论,张希孟的话有些夸张,但是这些年老朱不断读书写字,文化水平进步还是相当惊人的,这一手书法,放在名家堆里,那是中上水平。 考虑到老朱开始读书写字,已经错过了最佳时间,全靠着勤能补拙,奋起直追,还真是天赋异禀。 毕竟朱元璋每天要处理那么多政务,又是用兵打仗,又是钱粮吏治,把时间都占得满满的,还抽空能钻研书法,确实不一般。 张希孟欣然接受,就准备带回去。 哪里知道,朱元璋竟然拦住了他,“先生别忙,这是你大婚之日,咱要送给你的礼物,尚需要小心装裱,随便拿回去算什么!你就等着咱给你弄好就是了。” 张希孟偷眼看了看老朱,总觉得朱元璋有阴谋,到了结婚那天,他多半会整个大活儿!让自己开个大眼。 但是张希孟也没有啥办法,只能应承下来。 朱元璋随即又道:“先生,咱还没问过你,这婚事你要怎么办?按理说你尚有族中长辈,江提举也有父母亲人。婚姻大事,自然要双方亲人都在。可眼下又是在开封,是要把人接过来?又或者返回应天,举行婚礼?” 张希孟道:“主公,用不着那么麻烦。我跟江提举商议了,她已经给家里写信,只待二老同意祝福即可。并不需要二老亲至。臣这边也不愿意费事,就在开封成亲,我派人过去,把江提举接过来,然后夫妻拜堂成亲,宴请宾客就是了。” 朱元璋微微沉吟,却是简单,但也不失为一种办法。毕竟不管是张希孟,还是江楠,都有要务在身,他们又想利用婚事,出售国债,为中原治理打开局面。 如果非要遵循老礼,把亲人都请过来,那么一闹腾,反而乱了节奏。 “那好吧,就按照先生的意思办。”老朱又道:“咱还查了黄历,十日之后,就是黄道吉日,先生可愿意?” “十天?” 张希孟略微沉吟,这么快就要成亲? 也行吧! 拖久了也没什么意思,“那就有劳主公了。” 朱元璋哈哈大笑,“先生放心,咱一定给先生办一个简明,隆重,喜庆,热闹的婚事!先生就等着当你的新郎官吧!” 张希孟能从老朱的笑声中听出不一般的味道,这婚事绝对会让他终身难忘的。 但到底会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张希孟也猜不出来。 他想打听一下,别说其他人了,就连朱英都守口如瓶,宁可被张希孟打屁股,也绝不吐露一个字。 张希孟也没有办法,他偷偷打听江楠,想要问问,她有什么消息没有。 江楠整天沉浸在账目之中,各种数据汇总过来,她需要过目审核的东西太多了,忙得不亦乐乎。 就给张希孟回了一句话,附带上一堆账本。 只收到应天送来的凤冠霞帔一套,想来不会多麻烦,张相有空,可多关心国事。 张希孟看完扫了眼之后,顿时无奈苦笑了。 我这是娶了个工作狂啊! 还能怎么办? 帮她分担呗! 自己的媳妇自己疼。 张希孟的工作能力当然不是吹的,他把自己关在书房,整理各地的户籍图册,丁口钱粮……审核批准水库沟渠建设,忙得不亦乐乎。 十天光景,还真就很轻松过去了。 张希孟躲在小楼成一统,外面已经是天翻地覆,风云变色。 为了一个轿夫的名单,所有诸将,几乎剑拔弩张,就差打起来了。 要知道在渡江进金陵的时候,张希孟就建议老朱,废除轿子,不许以人为畜。朱元璋自然是答应,这几年下来,大明官场,文人坐车,武人骑马,当真没有坐轿子。 民间的轿夫也都消失了,大家伙纷纷回乡种田。 能老老实实耕地,舒舒服服过日子,谁又甘心给别人当牛做马,让人家坐在自己的肩头? 因此整个大明治下,轿子作为一种交通工具,几乎消失了。 唯一还存在的,就是结婚时候的八抬大轿。 婚姻大事,对于任何人来说,都非比寻常。 八抬大轿,抬得是千金小姐,抬得是完璧之身,抬得是互相扶持的另一半……这种事情,那是绝对不能一禁了之的。 本来张希孟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挑几个轿夫,帮着把夫人抬回来就是了。 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让常遇春听说了,他顿时嚷嚷着要去当轿夫。 当初他刚归附过来的时候,多亏了张相点拨教诲,这份大恩他无以为报,帮着张相抬回夫人,理所当然。 听他这么一说,徐达直接翻白眼了,你就别往脸上贴金了行不? 你归附多晚? 我的名字还是张相取的,改名之德,哪里轮得到你? 这俩人吵起来,费聚挠了挠头,对着他们道:“其实当初我是最早归附过来的,我比你们都有资格。” 胡大海低声咳嗽道:“别提什么资格?要说资格,你哪里比得上汤和汤国公?他不在,咱们都一样!俺老胡也要当这个轿夫。” 冯国用附和道:“谁说不是,你们抢什么?八抬大轿,要八个人,算上我就是了。” 丁普郎突然道:“张相替彭祖师写文章立庙,这份恩情,我不能不报。也算我一个。” 廖永忠也道:“就是,就是!张相还是水师大都督来的,我们抬夫人,也是理所当然啊!” 这一说,廖永安,俞通海,好几个水师将领站出来了。 花云,吴祯,吴良,这几个人也急了。 花云就嚷嚷道:“当初张相给我取了云字,期许我比肩三国名将赵子龙,这是多大的美意,不能少了我!” 郑遇春搓了搓手,嘿嘿道:“反正别的我不管,我们这些训导员都是张相安排的,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有我们一份。” 不用计算,八个名额肯定是超过了。 自徐达常遇春以下,差不多有好几十位将领,吵得不可开交。 在另一边,刘伯温和宋濂等人面面相觑,你们争吵这个,有没有考虑过我们啊? 张相写了那么多文章,门生遍及天下,我们这些人都算是张相门生。 如今张相娶亲,天大的喜事,凭什么都让你们武官得了便宜? 别看我们身体文弱,但是论起吵架,我们可不怕! 随着这帮文人加入,事情立刻就麻烦起来。 原本大家伙抢八个名额,还是有希望的。 结果文官一来,直接要分走四个。 一下子连常遇春都不保准了。 这还了得? 文武重臣,拉开了战场。 大明立国以来,最严重的一场文武争斗,随之而来。 文官这边能吵架,武官那边胳膊粗。 吵不过就掀桌子。 武将掀桌子了,宋濂和刘基等人吵不过,就只能消停一会儿,但很快武夫也分配不明白八个名额,他们很快就乱起来了。 然后宋濂等人的机会就来了,什么搬弄是非,什么煽风点火,什么拉帮结派……总而言之,十八般武艺全都上来了。 这个热闹劲儿那就不用说了。 眼瞧着房盖都要掀开了,朱英仗着胆子提出了个建议。 “我说你们就别吵了,我大哥是挺朴实的一个人。咱们干脆用马车算了,别用轿子。”他这一句话刚出口,立时被无数道目光穿透。 吓得朱英一哆嗦,坏了!惹祸了! 果不其然,文武两方的怒火全都喷向了朱英,小子,你什么意思,想砸我们的场子是不是? 大家伙唇枪舌剑,雷霆闪电,把朱英瞬间就淹没了。 朱英哪里能招架得住,赶快跑吧! 他逃了出来,正好遇上了朱元璋,连忙大呼,“干爹救命!” 老朱救下了干儿子,忙问怎么回事? 朱英一说,老朱哈哈大笑,“吵什么吵,咱早就想好了办法!” 朱元璋迈着大步,走进了偏殿,瞧了眼吵成一团的文武,忍不住摇头,“你们啊,谁说迎亲一定要八抬大轿的?” 刘伯温机灵,立刻道:“上位的意思是?” “张相的身份,足够用得上六十四抬花轿,你们觉得呢?” 常遇春连忙躬身,“上位圣明!就算是一百二十八抬,也理所当然啊!” 老朱一句话,就给弄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花轿。 这还不打紧儿,老朱一挥手,有人抬进来一块金牌,上面有四个熠熠生辉的大字:辅国元师。 群臣看在眼里,稍微迟疑,立刻齐声道:“上位英明,张相实至名归!”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七章 迎亲队伍 元乃善之长也,天道四德,元亨利贞,又有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张希孟是第一个追随朱元璋的臣子,又是朱元璋的老师,教导读书,辅国治民,补益良多。 元师二字,当之无愧。 在场文武群臣,没有人会反对这个……唯一有点想法的或许就是尚在应天的李善长了,他是名义上的百官之首,当朝左相。 结果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希孟被尊为元师,他还不郁闷死? 不过别管他怎么郁闷,反正和在场的大家伙没关系。 朱元璋询问了大家伙的意思,听说他们都愿意去抬这个轿子。 老朱笑道:“那就同去,给张相准备六十四抬大轿,除了领头的之外,其余人可以中途换班……大家伙雨露均沾,大家同乐,你们看怎么样?” “上位圣明啊!” 众人欢喜鼓舞,喜笑颜开。 徐达感叹道:“上位,张相当初在军中教导识字,订立规矩,付出了许多心血,俨然臣等之师,今日能参加张相大婚,臣等都是喜出望外,不免有些鲁莽之处,还请上位见谅则个。” 朱元璋大笑,“不用说了,咱何尝不是如此!你们都不知道,当年张相瘦瘦小小,一把骨头吗,一双大眼睛,全身上下,都没有二两肉。当初皇后就亲自下厨,每天好吃好喝,好容易长了这么大,却连个夫人都没有,咱看着都着急。所幸啊,还有江提举在,也算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老朱说到这里,扫了在场文武一眼,而后杀气腾腾道:“江提举这几年辛劳国事,惩办贪官污吏,立下了很大功劳,她的人品有目共睹。如今和张相成亲。咱要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要是谁烂了心肺,在背后嚼舌头根子,到时候可别怪咱没有提醒!国法无情,咱手里的刀更无情!” 众人连忙答应,心中凛然。 很显然,朱元璋的话不是说给这帮人的。 在场的文武多少都明白张希孟和朱元璋的关系,也明白张希孟的人品,想在这里面挑唆生事,那纯粹是打着灯笼进茅房,找死去了。 但是这世上总不乏那么些自作聪明,以为能搬弄是非,得到好处的家伙。 有老朱这句话,到时候鬼头刀落下,也别叫冤枉。 老朱说完之后,又叮嘱大家伙,“你们抢着抬轿子,有个事咱可要提醒你们,要是谁忙中出乱,影响了婚礼,惊动了新娘子,咱可不答应!” 这话还真提醒了大家伙,要说身板强壮,这帮大将足够了,可抬轿子要有机巧,必须保证平稳,而且中间还要换人,该怎么保证平稳,也是个技术活儿。 万一耽误了吉时,那罪过就大了。 然后你就看到,大明最顶尖儿的一批武将,以徐达为首,跑到校场上,每个人拿着根木头杠子,扛在肩头,一起喊着号子,步伐整齐,半点错不敢有。 弄得士兵们围观偷笑,比过年了还开心。 而在场的这帮人也只是笑骂两句,并不在意,甚至还觉得挺荣幸的。 毕竟能给张希孟抬轿子,都是有一定身份的。 徐达、常遇春、胡大海、冯国用,这四个人领头,其余花云、吴祯、吴良、费聚、郑遇春、廖永忠、俞通海,朱文正,蓝玉,悉数在内。 就这个组合,最低也是个世袭罔替的侯爵。 想要从头扛到尾,那必须是国公打底儿。 大家伙练了一个下午,也就熟了,正准备大显身手,那个讨人厌的朱英晃晃荡荡又来了。 常遇春哼了一声,“你小子来干什么?又想胡说八道?” 朱英嘿嘿一笑,“我可是奉了枫林先生的命令过来的……他让我跟大家伙说,既然是迎接新娘子,你们不能一身戎装,那可不行。” 冯国用点头,“这话在理,我们都穿着朝服就是了。” “那更不行了。”朱英道:“我大哥就是个臣子,你们穿着官服去帮他迎亲,知道的是张相结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陛下迎接皇妃呢!” 这下子把大家伙弄愣了,“那,那要怎么办?” 朱英看了看几个人,突然嘿嘿一笑,从身后掏出了一件大红的衣衫,在手里一抖,“大家伙请上眼!” 诸将一看,不用上眼了,直接闹眼睛了,这什么玩意啊,怎么还带着花啊? “朱英,你到底搞什么鬼?”花云怒冲冲质问。 朱英连忙大吼,“我冤枉,迎亲队伍,穿得喜庆一点不对吗?你们几位要是不愿意,我,我另外找人就是!”” “别!” 常遇春急忙拦住了,随后道:“不就是红衣服,带着花吗?当真就穿不了了?军中演戏的时候,我还反串杨贵妃呢!没事,我来!” 大家伙听他一说这话,脸都黑了,难怪闹了安史之乱,李隆基爱上你了,那才叫眼睛瞎了,能不亡国吗? 没准安禄山觉得贵妃辣眼睛,才要提刀上洛,痛陈利害呢! 经常遇春这么一说,大家伙反而放松了下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借着张相婚事,所有人都热闹一下……只是穿红衣,戴花朵,又没让大家伙真的粉墨登场,不算什么的。 “朱英,你还有什么法,都拿出来吧!”花云拍着胸膛,大声怒道。 朱英笑容更盛,“花指挥使,别的不说了,就你这乱糟糟的络腮胡子,出去都吓人,让你迎亲,别把孩子吓坏了……听我的,修剪下胡须,仔细捯饬一下模样。” 花云点头,“成,俺本来就俊俏,这要一捯饬啊,那就真的成了常山赵子龙喽!” 他这话引来了笑声一片,朱文正大声叫嚷着,“快拿刀扎一下,看看这脸皮到底多厚?” 叫嚷之间,络腮胡子的可不只是花云,胡大海忍不住道:“俺,俺也要拾掇?” 朱英认真看了看,挠头道:“您这不光要修剪胡须,只怕还要摸点粉,你这脸都跟锅底儿差不多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忍不住笑了。 一群当世熊虎之将,能甘心穿上红衣,戴着大花,粉墨抬轿,迎接新娘。 本身来说,就是一件相当让人惊叹的事情,张希孟的威望,果然恐怖如斯啊! 时间很快到了新婚的那一天。 张希孟的住处张灯结彩,粉刷一新。 这地方原是一处刘福通的别院,建筑十分考究奢华,朱元璋将别院借给了张希孟,另外又把旁边的一处院子并过来,拆掉了院墙,稍加改造,就十分宽敞明亮,气象恢弘,很适合作为张希孟的新房。 当然了,不是朱元璋舍不得把房舍赏给张希孟,关键是人家江提举直接讲了,开封房舍虽然不少,但也都是官府产业,赏赐必有名目,屋舍必有去向。 仅仅是以为方便成亲,就赏给臣子,说不过去。 好家伙,不用别人出手,一个江提举就把张希孟看得死死的。 以前某些人想要挑战张相软肋,估计还有机会,可多个了江提举在,算是把张希孟提举明白了。 张希孟也无话可说,他甚至拿出了三千贯宝钞交给了户部,算是他借用房舍的改造开支,咱不能占朝廷的便宜。 以前没有的规矩,必须立起来。 以前有的,要更加明确,不许有漏洞。 结婚的这一天,张希孟早早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折腾的,白面书生,一直就是这么帅气,根本用不着化妆,满腹诗书,气质天成! 别人成亲,弄一身状元打扮,再整个半副銮驾,吹吹打打,也就是了。 到了张希孟这里,状元的那身行头太寒酸了。 咱张相头戴梁冠,身披蟒袍,束着玉带。 超品国公,领袖百官,哪里再用多说! 这么高的官位,还没成亲的,也确实离离原上谱了。 也就是在这个离乱的时候,换成太平年月,根本不敢想象。 张希孟刚刚穿戴完毕,朱元璋就已经到了,在老朱身后,除了跟着一堆大臣之外,还有一匹朱元璋的御马,也给抢来了。 这还不打紧儿,在马背上竟然放在一支金玉制成的马鞍,熠熠生辉。 张希孟愣住了,他是真的吓到了,哪怕是朱元璋,也没用过金鞍啊! “先生,你忘了?这是当年方国珍送给咱的,让皇后翻出来,给你送来了。她可交代了,这回你在开封成亲,她没法过来,等你回应天了,她可要宴请你们夫妻。” 张希孟总算想起来,似乎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多谢皇后记挂,臣晓得了。” 朱元璋笑道:“坐上来,试试吧!” 张希孟点头,踩着马镫,翻身上了御马,坐在金鞍之上,向四周看了看。 随同过来的朱升情不自禁抚掌大笑,“果然是品格清秀,神气温良!上位,张相可算是咱们大明的人样子啊!” 朱元璋欣然笑道:“岂止是人样子,更是咱大明的心眼良知!咱得张相,才得天下啊!” 这话夸得张希孟都有点羞愧了,虽然有我在,你的天下能更好,更大,更强……但,但就算没有我,你还是能坐上龙椅的。 老朱,你要自信! 老朱感叹笑道:“先生,快去迎亲吧!队伍在外面等着,把江提举接回来,回头还要大宴,咱还有话说。” 张希孟点头,他也确实有事要办,就这样,张希孟打马出府,刚到了门口,一群花枝招展的大汉,抬着一个夸张的花轿,赫然出现在眼前。 张希孟顿时吃了一惊,他急忙寻找领头的,一眼看到了朱英。 “怎么回事?” 朱英慌忙跑过来,牵住了张希孟的马缰绳,“大哥,这是陛下特别吩咐的,你也别害怕了,今天小弟给你牵马,你可千万撑住。” 果然狠活儿来了,张希孟深吸口气,用力咬牙,“没事,我还能撑住。” 朱英在前面牵着马匹,当张希孟和夸张的六十四抬大轿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铁塔似的汉子,正呲着牙,冲他大笑,胸前的一朵牡丹花,格外妖娆。 张希孟怔了好一会儿,“你,你是胡大都督!” 胡大海嘿嘿一笑,摸了摸脸上的脂粉,对不起抹薄了…… 正文 第四百九十八章 官学正统 胡大海就不消多说,张希孟再看其余,本就冰凉的心,更加凉透了……看着一张张笑嘻嘻的面孔,这婚,不结也罢了! 弄了这么一帮妖孽给自己抬轿子,光是晚上做噩梦就够了,哪里还有心思成亲啊? 要不我拨马回去算了。 奈何有朱英死死揪住了缰绳。 “大哥,嫂子还等着呢!你可别拉胯啊!” 提到了江楠,张希孟略显愧疚。 算了吧,硬着头皮上吧! 张希孟骑在高头大马上面,昂然前行,身后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那叫那一个热闹。 抬轿子的一众大将们,也迅速沉浸其中,互相放肆大笑,那叫一个欢乐。 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惊动了开封的百姓。 饱受战乱之苦的人们,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大的热闹了。 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扶老携幼,翘起脚跟,伸长脖子。人群之中,不时发出惊叹,当真是好热闹! 快瞧瞧啊,那个新郎官多威风啊! 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指指点点,张希孟只想赶快把媳妇接回来算了,太煎熬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炉子里红薯,已经被烤的流出了糖稀。 我就是个卑微的社会公器,用不着这样啊! 好在距离江楠的住处不远,乌龟爬得再慢,也有到达的时候。 按照常理,结亲的队伍还要过去,跟新娘子的父母家人寒暄,费好大力气,把新娘子接出来,才能回家拜堂,中间乱七八糟的事情,足有一大堆。 但是这边只有江楠一个,也算是省去了诸多麻烦。 张希孟直接过来,让大轿停在外面,他步入二门,来到了房间前面,轻敲房门。 “那个……准备怎么样了?” 张希孟声音不高,他是想提醒江楠,因为按照大概的规则,他要进去,把新娘子抱出来,放进花轿,然后就可以凯旋了。 哪知道他这一声问了,房门就开了,江楠顶着盖头,直接走了出来。 “快着点吧,别让人等急了。” 直接就出来了,自家娘子,还真是干脆利落! “那个……你看咱们怎么出去?” 张希孟刚问完,江楠仿佛想起了什么,就把手里的一根红绸子递给了张希孟。 “烦劳张相,领着小女子出去。” 这回好了,不用抱着,只是牵着就行了。 而事实上,两个人几乎肩并着肩,一起走出了大门。 这一亮相,就让人大吃一惊。 没用抱着,也没有什么哭哭啼啼,依依不舍的烂俗桥段。 夫妻两个,一起出来。 光是站在那里,就很让人感慨。 这些年了,一直都在说,要公平对待每一个人……那什么算公平呢? 女人可以分配土地,可以入学,可以为官,这算是非常大的进步吧? 江楠差不多是女官的一面旗帜,其中的佼佼者……到了她这个地步,终身大事该怎么解决? 如果嫁给了张希孟,会不会变成了张相公的附属品,从而失去了表率的作用? 又或者这俩人地位都那么特殊,走到一起,结成夫妻,会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惹来什么闲言碎语。 自从两个人传出定亲的消息,就一直存在,不曾断绝。 但是当张希孟一身蟒袍,江楠穿着马皇后赐下的凤冠霞帔,并肩站在门口的时候,人们的疑虑瞬间消失了大半。 因为是一面旗帜,所以就百般掣肘,什么都不能干,只能老老实实被人供奉在那里,当一个悲哀的工具人。 那叫什么表率啊? 成亲而不失自我,这才是真正的表率。 至于权柄过大,那更是好笑了,毕竟以张希孟的身份,还需要跟人结亲,才能扩大权柄,那你也太瞧不起张相了。 总而言之,觉得合适就走在一起,互相尊重,互相帮助,又保持自我,这才是真正的夫妻表率。 “恭迎新娘子上轿啊!” 朱英涨红了脸膛,扯着嗓子大吼。 张希孟拉着夫人,就要登上轿子,但是江楠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顿了顿,随后向诸位将领,飘飘万福。 她没有说话,毕竟身为新娘子,除了跟张希孟说话,她不方便开口,尤其是在洞房之前。 但是这一礼,却让人十分暖心,甚至是备受感动。 甚至干脆说,这一礼,就瞧出了张夫人的境界。 人家抬着轿子,前来迎接你。 堂而皇之就坐上去了,人家抬得是千金小姐,你也要知道感恩,不能真的把别人视作牛马牲畜,别说面对诸将,就算是普通人,也是一样的。 张希孟的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夫人懂礼,给自己长脸。 他引着江楠,到了花轿前面,踩着预先准备好的木质红绸阶梯,走了三阶,步入花轿,而后安稳坐下。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朱英才大吼一声,“起轿!” 徐达、常遇春、胡大海等诸将一起用力,将轿子稳稳抬起,随后张希孟骑在马背上,走在前面。 吹吹打打,把新娘子接回了家中。 回来的路上,张希孟脸上的笑容比去的时候,多了不少,心也放松下来。 能娶到江楠,算是自己人生的一种完善。 从此之后,他为人夫,不久又会为人父,有自己的家庭。不再只是人们眼中的张相公,而是一个普通的丈夫,预备中的父亲…… 想到这里,张希孟竟然不自觉笑了起来。 齿白唇红的年轻人,风华正茂的年龄。 又赶上了娶亲洞房的大好事,整个人都在发光。 短短的一段路,足足走了快一个时辰。 期间抬轿子的诸将,除了徐达几个之外,其他的都换了好几拨,大家伙算是雨露均沾,一起分享喜悦了。 终于,在临近中午的时候,花轿抬到了新房,众人放下轿子,自觉退了出去。 张希孟主动过来,把江楠从轿子带下来,拉着手进入了洞房。 让夫人先在床上坐好,张希孟随后伸手去揭江楠的盖头,嘴里说道:“你掌心都是汗,今天确实有点热,我还要去外面应酬一番,盖头先揭了。你先歇一会儿。” 江楠微微一怔,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多谢相公。” 声音很低,是相公,不是张相。 张希孟也露出了笑容,掀开盖头之后,四目相对,夫人面色白皙,五官姣好,张希孟竟然一愣。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没,就,就是觉得夫人真漂亮。” 江楠忍不住笑了,“又不是第一天见,现在才知道我好看啊?” 张希孟点了点头,“以前光是在乎你的才华了,没想那么多。” “我可以理解为张相公夸小女子才貌双全吗?” 张希孟伸手,轻轻刮过夫人的鼻子,笑道:“你说得对,真是太聪明了!” 做出了亲昵动作之后,张希孟随即站起,“这是个套房,里面是我的书房,不会有人过来的。夫人要是嫌闷了,就过去坐坐,那边有书,可以看着解闷。” 江楠点头,全都记下,随后也道:“相公切莫贪杯失态,你虽然是新郎官,但到底是百官表率,务必要时刻自律。” 张希孟深以为然,这才转身离去。 等张希孟一走,江楠先是坐了一阵,无聊之下,果然去了张希孟的书房,等她进来,立刻就发现在张希孟的桌案上,还有不少有关沟渠水库的账册…… 江楠思忖了片刻,竟然提起毛笔,批阅起来。 这本来也是她分给张希孟的事情,替丈夫分忧,也是应该的。 只是江楠也没有意识到,只怕她是眼下唯一一个,成亲当天,还在忙活公务的。 朱元璋给的这点俸禄真是值了,就凭这份敬业,都应该给三倍俸禄,三倍啊! 等张希孟出来,徐达这些人也都忙不迭洗去了妆容,换了官服,过来参加婚宴。 唯独胡大海没过来,脸上的粉太多,想要洗干净,还需要些时候。 当大家伙陆续到来,贾鲁,朱升,宋濂,刘基等文官,几十位将领,基本上就把桌子占了大半。 只剩下一些边缘的位置,留给了张希孟的旧部,还有一些来自各地的商贾。这些人自然是没资格发表什么意见,或者担负什么使命的……他们就只能看着,不过光是这一样,也足以让他们目瞪口呆,大开眼界。 张相公简直就不是臣子。 从上到下,桀骜不驯的武夫,都能那么敬重他,偏偏张相又不是那种一味揽权的人,真不知道他靠着什么,慑服这么多人! 此时朱元璋快步走入,群臣一起施礼。 老朱满脸春风,简直跟自己成亲的时候差不多。他径直走到了张希孟面前,“先生,过去都是你给大家伙谈古论今,讲述道理,今天咱卖弄一下,也说两句,先生意下如何?” 来了! 朱元璋要整活了,张希孟早有预料,此刻也只能说道:“恭听圣训!” 朱元璋微微一笑,“今天是张先生大喜的日子,也是咱投军的第十个年头儿……咱从吃不饱饭的小和尚,成了一国帝王,自然离不开张先生的辅佐。咱时常都在想,能走到今天,张先生到底给了咱们什么东西?有了张先生,咱们和陈友谅,刘福通等人,又有什么不同!” 顿了顿,朱元璋才道:“咱以为,张先生帮着大家伙,认清了几千年的历史,明白了咱们的身份,理解了过去咱们受苦受难的根源,也给咱们开出了治病救人的良方……让咱说,先生就是所有人的恩师,包括咱在内!” “咱想说,从今往后,张先生的学问,就是大明的官学,就是天下正统!”朱元璋斩钉截铁,一锤定音。 正文 第四百九十九章 婚宴讲话 对一般人来说,能升职加薪娶媳妇,差不多就是肯尼迪坐敞篷车……乐上天了。 但是咱张相明显不是一般人,张希孟在成亲的这一天,他的学问被送上了至高神坛,成为了官学正统。 天子数以百计,名臣历代都有。 可能在思想上有所造就,引领千百年潮流的,屈指可数。 而张希孟以如此年纪,攀上了如此高度,那也是盖了帽儿。 所以他没有半点喜悦,有的只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如临大敌…… “主公青睐,臣承蒙天恩,铭刻肺腑,感激涕零。但是臣尚有几句话要说,还请主公准许。” 老朱面带笑意,突然问道:“不是推辞的话吧?” “不……不是!” “那好!”老朱爽快答应,“先生说什么都好,咱们洗耳恭听。” 张希孟深深一躬,随后转身对在场宾客又是一躬。 “我本来想找几个时间,静下心来,仔细整理归纳,再阐发一下我的看法……既然主公今日如此盛赞臣下,仆不得不澄清一些事情。” “这些年来,仆是说了一些见解,写了一些文章。有人赞誉有加,觉得我的主张可以取代程朱理学,甚至取代孔孟之道……那有人或许还要问,张希孟到底讲了什么东西?他又凭什么取代孔孟之道?凭着吹牛皮吗?” “这就引入我要讲的第一个东西,汉书里有四个字,叫实事求是。仆所讲的东西,也是从实际中总结而来。比如均田,比如对百姓一视同仁,比如广兴教化……这些想法,在过去的十年来,帮助我们发展壮大,并且夺取了大半江山。在场文武官员,应该或多或少,都能感觉到这些主张的威力。毫不夸张讲,这些主张,是能和刀剑比拟的真正利器。是我们势如破竹,横扫天下的基础。” 这话可不是张希孟吹牛,在场文武全都赞同,甚至觉得张希孟还客气了。没有彻彻底底的均田,哪有几十万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明军? 就算能弄出几十万雄兵,那背后的几百万无怨无悔的民夫,是万万没有的。 谁都可以批评张希孟的主张,但是就是这套主张,帮着大明走到了今天,有本事你们也辅佐一位圣主出来? 没有这个本事,再多的批评,都是苍蝇叫嚷罢了。 “我讲实事求是,朱熹也讲格物致知,我说咱们是从实际中总结学问,儒家也反对务虚的玄谈。我说的东西,和程朱理学又有什么不一样?” “这就要引出第二个问题,就是我讲的民本二字……从民本讲开,就包括亲民近民,包括深入民众之中,了解百姓疾苦,和民众真正站在一起。也就是说,我们所讲的民,就是最普遍,最普通的百姓,就是那些最穷苦,最辛劳,整日忙碌,依旧吃不饱饭的可怜人。这一点和那些坐享其成,夸夸其谈的士大夫,是完全不同的。” “在这里,我想讲一个例子,就是前些天,我去了陈留的村子,和那里灌排田地的农户讲……由朝廷出面,帮他们从商人那里借一笔钱,购置种子、工具、耕牛,等有收成了,再进行归还。大家想想,百姓会怎么说,我们又该怎么看?” 众人屏息凝神,尤其是徐达等人,仿佛回到了当初张希孟在军中讲课的时光,这个婚礼参加的值,梦回青春了属于是。 “那个老农跟我讲,他们宁可累死一半的人,也不愿意借钱!累死一半的人啊!他们甚至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这是何等顽固愚昧!朝廷的美意善政,无法落实,全都怪百姓无知。这些草民蠢夫,无可救药。那应该怎么做呢?” “是不是要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虽然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还可以商榷。但历代以来,主张让百姓傻一点的,还是大有人在。如大明这般,不遗余力,推行教化,让士兵识字,让穷人识字,让妇人识字,更是前所未有!” “为什么这些人讲的是错的?我们先要明白,百姓们为什么抗拒借贷!因为他们吃亏太多了!驴打滚儿,印子钱,借一还十,一人借钱,全家遭殃。今天借了农具种子,要不了多久,分到的土地,又都会被人拿走,好不容易有一块自己的土地,翻身做主,又会沦落成佃农。” “大家伙想想,你要是那个老农,还敢借钱吗?不借,或许死一半人,水里泥里拼出来,家里头还有希望。可一旦借了钱,那就全完了,整个家都要败了!我想问问大家伙,真正站在老农的立场上,设身处地想想,你们还觉得百姓愚昧无知吗?还觉得他们是抗拒朝廷命令,无可救药吗?百姓到底是聪明,还是愚笨?” 张希孟掷地有声的提问,让不少人脸色微微变化,包括朱元璋在内,都颇受震动。当初老朱家是怎么败的? 父亲染了瘟疫,母亲和兄长也都相继去世,彼时村子里多少人家,为了救命借钱,结果人死了不少,还欠下了还不清的债,最终沦为奴仆……百姓是被坑苦了,坑怕了。 千百年积累下来的生存智慧,让他们抗拒一切变革,又顽固拒绝任何外来的力量……因为他们清楚,这些东西,九成九都是害人的。 或许这就是最早的韭菜的自觉。 “同样的一件事,我们该怎么看,该如何解读,是站在士大夫的立场上痛骂百姓,还是该站在老农的角度上,认清千百年来的盘剥压榨?这就是我所讲的第二点,和百姓站在一起。” “我们这些年,铲除豪强,抑制大户,均分田亩,广兴教化,我们是力图让每一个人都变得有产业,有书读,明白事理……在我们这里,传统的士农工商,四个等级被打破了,天子之下,万民一般不二。而从此出发,我们就会发现,单纯的重农抑商,以农为本,只是对士大夫有利。农夫、商人、百工,皆是一样的百姓,皆是繁荣兴旺我们这个国家的力量。所以在我看来,历代存在的一些对商人的歧视,应该彻底摒弃,把商贾和农户放在一起。” “当然了,我讲这个,也是要提醒商人,农夫种田纳粮,天经地义。你们经商交税,也是地义天经,谁想钻窟窿,就要领教朝廷的王法!”张希孟扫了眼后排边缘的一众商贾,脸上微微含笑,“再有一点,我前些时候主张百工的发明创造,研究出来的新东西,也要参与分配,可以分享利益。也就源于这一点,商人能靠着聪明才智,低买高卖,赚取利润。百工就能靠着心思机巧发财,这是一个道理。” 张希孟再度归纳了最近的一些政策主张,随即又道:“说了这些,差不多就要引出我讲的第三点,那就是知行合一。” “我们站在百姓的立场上,实事求是,弄明白了百姓的困境,面对的难题,接下来就要解决,这就是知行合一!” “中原经历战乱天灾,黄河泛滥,民生凋敝,百姓无以为生。治理黄河水患,恢复民生经济,刻不容缓。这是当下大明朝最紧要的事情。我们要怎么做这件事,才能达到目的呢?” “至少要有三点,其一,贾参政等治水名家,已经拟定出了全套方略,如何恢复耕地,治理盐碱,有着明白的主张,大家可以去工部讨要方案,也可以从报纸上查阅。这里就不班门弄斧了。” “其二,就是我们的官吏士兵,必须要真正前往乡村,去了解百姓的所思所想,跟他们讲清楚,咱们大明不是过去的那些贪官污吏,不是大户豪强。我们是真心帮助百姓解决困难,得到了百姓支持,我们接下来的事情,才能无往不利。” “至于其三,那就是要调集所有的力量,包括商贾在内,朝廷希望大家伙能够慷慨解囊,共渡难关。在大明,商贾能得到尊重,得到需要的规则,保护你们发家致富。但是也需要你们缴纳赋税,在关键的时候,替朝廷解忧。总而言之,要做一家人的事情,如果干了不利于这个家庭的事情,家法国法,都不会含糊的。” 张希孟说完这话,才转身对朱元璋道:“主公,臣所讲是官学正统,臣讲了什么呢?大约就讲了这些……至于接下来,臣还会努力治学,用心钻研,丰富学问,辅佐主公,治理天下!” 朱元璋满脸笑容,简直不能更满意了。 老朱甚至都没有料到,他以为张希孟会把对历史的划分,均田兴学等事项,归结为张学,从而取代孔孟程朱。 可事实上张希孟根本没有,他只是讲了实事求是,亲民近民,知行合一……凡是符合这三项的,都可以归结为张学,也可以归结为官学。 说是尊奉张希孟,但张希孟又没有真正把自己变成说一不二的圣贤。 他希望的是有更多聪明才俊,一起站出来,共同解决问题。 试问,还有比这个更好的官学吗? 至于售卖点国债,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相比起这些,实在是不值一提。 “先生不愧是当世之师,这番高论,醍醐灌顶,如饮佳酿。来人,把咱给先生准备的金牌取来!” 张希孟微微一怔,什么玩意?不会是免死金牌吧? 我可不要那玩意! 正在张希孟目瞪口呆之际,一块一尺八寸的金牌被抬来了,上面四个大字,熠熠生辉。 辅国元师! 张希孟微微松了口气,这么一块金子,熔了也不少钱…… 正文 第五百章 别致的洞房花烛 张希孟很清楚,朱元璋一定会整活儿,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整了这么大一个,足足一尺八寸! 辅国元师! 这四个字也是随便能给的? 有了这四个字,毫无疑问,张希孟就是当朝第一文臣,非但如此,伴随着官学地位确立,他几乎成了全天下人的老师,教化苍生了属于是。 这个地位着实是太高了,担子也太重了。 重到了张希孟都有点怀疑自己,凭什么教导苍生啊? 难道只凭着后世的那些经验吗? 没有身体力行,知行合一,只怕根本没法服众……要修炼表里如一,内外一致,做一个真君子,才能经得起检验,问心无愧啊! 再看这块金牌,张希孟只觉得沉甸甸的压在了心头。 朱元璋给自己的荣宠,何尝不是鞭策啊! “臣,叩谢皇恩!” 朱元璋含笑点头,随即让张希孟起身,“先生,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该说的大事说完了,咱们该君臣同乐才是!” 张希孟还能怎么办,只有点头答应,舍身赴死了。 说实话,这帮人还真不敢把张希孟怎么样,但无奈禁酒这么长时间,总算是放开了,每个人的酒虫子都造反了,肚子里哪吒闹海,不喝不行啊! 尤其是常遇春、花云这些人,那更是海量,他们端着酒碗,不停往肚子里灌,然后让张希孟随意。 张希孟又能怎么办,他当然不会陪着干了,但好歹喝一口吧,在这一桌喝一口,到了下一桌,不能不喝吧! 十几桌下来,张希孟就有点头重脚轻了。 “哈哈哈!”常遇春放肆大笑,“俺终于知道张相不会什么了,张相不会喝酒!大家伙加把劲儿,灌趴下张相啊!” 常遇春的叫嚣,让张希孟心惊肉跳……夫人刚刚叮嘱过,可不许失态,要自律,自律啊! “蓝玉,朱英,李文忠,朱文正……你们四个上,替我敬诸位,我,我走肾。”借着尿遁出来,张希孟才懒得浪费时间。 看看天色,日头已经快要落下,新娘子还在等着呢! 张希孟一溜烟儿去了洞房。 等他进来的时候,却没有发现新娘子,准是在书房,他又往里面走了几步,果不其然,江楠提着笔,手边摆着一个算盘。 正在看着账册,另外还有几份张希孟撰写的公文,主要是牵涉到均田事项的。 真勤奋啊! 张希孟微微咳嗽,江楠急忙放下毛笔,回头一看,见张希孟回来,忙起身过来,仔细打量一下,见他酒气不重,这才长出口气。 “那些宾客呢?可都应付妥当?” “嗯!主公最先走的,汪广洋已经把那些商贾带走,去谈债券的事了。剩下的诸将,有朱英他们应付,我算是抽身出来了。” 江楠点头,松了口气道:“那……那相公可是打算休息了?” 张希孟微微一笑,“时间还早,我就是怕你孤单无趣,这才过来的。” 江楠轻笑道:“也谈不上什么孤单不孤单的,我本来也是天天看这些东西……对了,我还有些不懂的地方,能不能请教相公?” 张希孟微微尴尬,可夫人问了,也不能不应,只能说道:“夫人有什么不明白的?我现在就给你解释。” 张希孟拉过一张椅子,跟江楠并肩而坐……夫妻两个还真讨论了起来。 江楠看不懂的是张希孟弄得一张价目表,上面标注着耕牛、农具、种子、砖瓦等等项目,但是无一例外,后面用的都是稻谷计价。 比如一头犍牛二十石稻谷,一把铁锹两石稻谷等等。 “咱们不都用了宝钞,怎么还要拿稻谷计价啊?” 张希孟见她问这个,就笑道:“你啊,还是过来晚了,不太知道我当初弄粮食银行的事情。你别看拿稻谷计价,弄得很繁琐。但是纵然有千般不好,有一点却是实打实的。百姓懂这个,能接受,这比什么都重要。” 张希孟笑着跟夫人讲解……千百年来,百姓从自身出发,养成的极端保守的性格,让他们本能排斥任何新鲜东西。 元朝的宝钞已经臭不可闻,大明继续沿用。难度很大。 淮西和东南是靠着多年积累,取得信任,才算勉强推了下去。 放在中原,如果简单复制经验,直接推行宝钞,非出事不可。也不符合张希孟事缓则圆的传统。 因此他把粮食银行的经验又捡了起来。 在对接百姓的这一头,绝不用宝钞,一律用稻谷和麦子计价,虽然麻烦一些,但只要百姓能接受,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看啊,咱们的官吏下去,取得百姓信任,组织百姓整地,耕种……比如说他们能开出一万亩田,头一年土地贫瘠,亩产只有五斗,全部算下来,就是五千石。由于减免了税赋,这些都是一个村社能够支配的。其中七成要按人头分,三成要给予出力最多的一些青壮劳力。咱们就可以引导百姓,拿出一成,换成耕牛和农具……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多开垦些土地,获得更多的收成。” 张希孟简单讲解了一下原理,算不得复杂,以江楠的聪明,自然很容易听懂。 “百姓确实更习惯用稻谷计价,可,可我还有些疑惑……商贾那边怎么办?他们要的可是钱,给他们粮食,这帮人可是不答应的。” “哈哈哈!那就更好办了。我们只需要规定一个粮食基准价格就是了。比如每石粮食五百文宝钞。” 张希孟笑道:“我是这么打算的,为了避免谷贱伤农,咱们可以制定一个保护价格,最低也不能低于这个价格,在丰收的时候,由朝廷兜底儿。百姓不会因为多收了三五斗,反而亏钱。” 江楠点头,“这也确实是办法,可朝廷只能规定最低价格,百姓要想多卖一点钱,只怕也不容易。而且农户和粮商比起来,还是太弱小了,完全被人拿捏,莫非相公也有妙策吗?” 张希孟一笑,“夫人这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也罢,我就跟你讲讲……其实我主张在中原,利用村社组织百姓,我是深思熟虑过的,这事情做好了,能产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从今往后,百姓确实能看到富裕的希望了。” “怎么说?”江楠好奇道。 张希孟继续解释……当下的村社,是为了把百姓捏到一起,共同劳作,耕种土地。 不过为了解决百姓的困难,接下来提供农具、种子,鼓励借贷。 这笔账,自然要算在村社头上,是大家伙集体借债,不是算在某个人的头上。 张希孟鼓励百姓,拿出一部分收获,放在村社,偿还债务……接下来就有另外一件事。 假如百姓收获多了,结余的粮食越来越多,农具和种子也够用了,能不能继续把粮食交给村社呢? 张希孟认为不但可以,而且还要鼓励百姓这么做。 道理很简单,一个个的百姓,靠着手里的这点粮食,是没法和粮商叫板的。 就算有人不满最低价格,想要卖得更高,那也做不到。 可若是大家伙把余粮集中到了村社,粮食多了,有了规模,情况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村社可以修建储存粮食的仓库,把粮食妥善保管起来,待到价钱合适,再向外出售……而村社有了存粮,就等于有了钱。 拿来办学堂,修水库,建沟渠……百姓的积极性就释放出来了。 “说到底,单独的一家一户,还是太弱小了,唯有拧成一股绳才行……咱们已经提升了商贾的地位,工商不再是贱业。若是不尽早提升农户的地位,多半就会面临商贾盘剥。比起豪族大户,也不遑多让。” 江楠睁大眼睛,仔细听着,还不时点头,表示赞同。 她忍不住笑道:“相公真是为百姓思虑周全,哪怕是古之明相,也比不上啊!” 被夫人夸奖,张希孟还挺美的,继续道:“其实啊,这里面藏着太多的事情,你看到的只是第一层……我问你,村社有了存粮,他们能不能把存粮换成钱,借给商贾?” 江楠大为惊讶,“让农户借钱给商人,这,这行吗?” “难道不行吗?农民有结余,商人需要用钱,这有什么不妥的?” “那,那这么干是为了什么啊?” “自然是为了集中资源……村社借钱给商贾,是给商贾助力,帮助他们开拓海外市场。反过来,通过借贷,有了收获,农户能够分享一些利益。我们就能把对外贸易,变成惠及所有人,让百姓致富的好事情。” “只是这些设想,都要下面的村社确实能干才行……我盘算着,有两件事很重要,其一是读书识字,让百姓明理。其二,就是派遣得力干将,我的设想是把一些老兵派下去,让他们负担村社的事情。一定要读书识字,有公心,肯做事的。我们废除了豪绅大户,把土地均分给百姓。事情不能就这么结束了。” “我们还要探索出新的办法,把百姓重新组织起来,让他们变得富足安康。” 夫妻两个,越聊越投机,张希孟把心中设想说出来大半……江楠耐心听着,不时发问,半点不耐烦没有。 等两口子停下来,抬头看了看,窗纸发白,鸡鸣声起。 俩人互相瞧了瞧,“这……就是洞房花烛吗?” ------题外话------ 推荐一本真正美女作者的书啊,不是假的 正文 第五百零一章 早生贵子 多年以后,重孙女问起名满世界的张希孟,您老这辈子干过最疯狂的事情是什么? 张希孟凝望着苍天,毫不犹豫吐出俩字:“结婚!” 本来他还能私下里摸鱼偷懒的,但是自从有了江楠在身边,连摸鱼时间都没了。他都怀疑夫人是朱元璋塞过来监工的。 “夫人,咱们别忙活了成不?为了他们老朱家废寝忘食,不值得,他们又不给咱俩加俸禄。” 江楠笑容不减,低头整理东西,反问道:“你这么说陛下,不怕被陛下听到啊?” “我巴不得他听到,最好免了我的官,然后我就能在家里歇着了。” “休想!”江楠笑道:“免了你的官,我不还是官吗!到时候我就命令你给我做事。” 张希孟翻白眼了,“那跟现在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了,现在是人家求相公老爷帮忙,您就别装了,我知道相公最是体恤百姓,最是关心民间疾苦的。对吧?” “对对对!夫人说得都对!”张希孟道:“咱们这又是去哪儿?” “当然是去陈留了,故地重游,看看村子有没有变化。”江楠准备好了随身之物,拉起张希孟,夫妻两个骑着毛驴就出城了。 …… “干爹,我大哥和大嫂刚刚出城去了。”朱英向老朱抱怨道。 “出城?”老朱愣住了,碗里的面都不香了,“他们,他们成亲刚第三天,没事往外面跑什么?” 朱英无奈道:“干爹,我都着急了,大嫂一心都在公务上面,别的我倒是不担心,我大哥这一脉单传,什么时候开枝散叶啊?” 老朱听完,更加无语了,大约这是第一次,觉得臣子太过勤劳也不好。 张先生可是要赶快开枝散叶,生几个孩子才行。 咱的儿子都四个了,还指望他们能玩在一起,从小培养感情呢!要是张先生两口子都忙于公事,岂不是耽误了。 “朱英,你说张先生在乎什么?咱们能不能对症下药?” 朱英想了想,“我大哥在乎钱……不是什么钱都要,他那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要不这样吧,干爹降旨,说是官吏家里头,多生孩子,可以领赏,我大哥肯定会老老实实在家的。” 朱元璋点头,赞道:“这话有理,就按照你的意思办。” “传旨吧。告诉下面,凡是五品以上官吏,成亲一年,无有子嗣,罚俸一半,就这么办了!” 有人去传旨了。 朱英却傻了,我是说让干爹赏钱鼓励,怎么变成罚俸了? 这意思南辕北辙,完全拧了? 朱元璋无奈道:“干爹没有那么多钱赏赐,只能这么办了,不过效果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 朱英可不傻,他跟张希孟时间久了,也学了一肚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原本赏钱,那是包括大哥在内,不少人都能得到赏赐。 现在这么干,那就是极少数倒霉蛋,会跟大哥一起,失去一半的俸禄! 天啊! 我干了什么? 怎么又得罪了官员啊? 朱英欲哭无泪,刚刚婚礼上就开罪了那么多文武,现在又来……我这是怎么了?哪怕有干爹和大哥罩着,我也不能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啊!县官不如现管,当官是得罪不得的。 要不,要不,我还是回岭南吹海风,吃海螃蟹算了。 朱英吓得连夜卷铺盖,准备跑路……张希孟却是没心思管朱英,他们夫妻故地重游,又回到了陈留的村子。 等这一次过来,张希孟欣喜发现,除了龙骨水车还在转动之外,在田间地头,竟然出现了好几头耕牛,正在忙着翻地。 张希孟立刻来了兴趣,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欣然走向了田间地头,查看情况……江楠紧紧跟随,脸上也笑容可掬。 自家相公明明就喜欢看这个,还装什么啊? 当我看不出来? 这就叫乐在其中。 还真让江楠说对了,张希孟的确越看越高兴。 为了摆脱盐碱,百姓们不但挖掘了排水沟,用浇灌的办法,清除盐碱,还从河沟里面,挖出烂泥,覆盖在地表。 他们还把烂树叶,草木灰,粪便,农家肥,全都倾倒在地上,将这些东西和土壤混匀,改善盐碱状况。 经过平整之后的土地,模样大为改观。 一些村民忙着整理土地,另外一些,则是忙着耕田种地。 哪怕只有五六岁的孩子,都乖乖跟在后面,挎着一个小筐,里面装着种子,每次捏出多少种子,都严格按照长辈教的那么做,生怕出一点错。 认真的模样,格外惹人发笑。 可孩子们半点不觉得,他们仿佛在做着什么神圣的事情。 快点长大吧! 长出粮食来,秋天就能吃白米饭,大馒头了。 想到这些,口水都流下来了。 趁着百姓午休的时候,张希孟又请来了那个老农,一起过来的还有几个农户,也包括杜广安。 他们一见张希孟,就要趴下磕头。 “快别这样。” 张希孟让老农起来,让所有人都起来。 “你们要是还把我当成朝廷大员,我下次可就不过来了。” 老农吓坏了,“那怎么行!还要,还要请大人吃酒席,庆祝丰收。” 张希孟立即道:“丰收?有把握吗?” 老汉愣了下,总算忘了行礼的事情,专心说起了庄稼,越说越是眉飞色舞。 “把握可是不小,瞧瞧啊,俺们村子多了五头牛,都是顶好的犍牛,朝廷还是仁慈的,皇帝也是好的,对了,还有大人,要多谢青天大老爷。” 他还要跪拜,张希孟赶快拦住,又把目光转向了杜广安。 “你说说吧,这些耕牛可是借钱买的?” “不是!” 杜广安摇头,“张相,百姓们还是不放心借钱,觉得有担子压在肩头,过日子不踏实。” “那,那你们怎么弄到耕牛的?”张希孟好奇问道。 提到了这事,其他几个农户都咧嘴笑了,满是皱纹的脸上,难以掩饰自豪,仿佛干了什么光宗耀祖的大事一样。 杜广安告诉张希孟,虽然主要是借贷,但朝廷依旧筹措了一些耕牛,另外朱英拿来了不少钱,朱元璋也拿出了一些,购买耕牛之类的东西,帮助百姓,恢复生产。 这些东西不多,自然不可能按人头分配。 需要看百姓的治水成果。 谁修筑沟渠多,谁修建水库多,谁平整出来的土地多……就给谁奖励! “张相,大家伙没日没夜,睡觉都在水渠旁边……苦干了好些日子,总算是赢来了奖品,给村子里足足挣了五头牛!” 竟然是这么来的! 张希孟不无惊讶,“老伯,你们可辛苦了。” 老农连忙摆手,“辛苦什么……这,这不是五头牛,这是俺们的本钱,是俺们的命根子……到了秋天,是吃干的,还是喝稀的,全靠着它们哩!要说起来,这牛比人管用多了。” 张希孟也替他们高兴,“有了耕牛,就能多开田地了吧?” 老农点头,“是能多开不少,可也不能累着了……大人可能不知道,人这力气,越用越有。牲口可不行,别看它们块头大,力气足,但成天干活,就不行了。忙活这段时间,就要歇着。不过牛歇着,人不歇着。俺们琢磨着,趁着雨水多的时候,多修沟渠,多平整土地,先撒上草籽,等明年的时候,就能种庄稼了。” 张希孟含笑点头,“确实,老伯想的对……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说说,如果家家户户,都是领口粮,然后把剩下的粮食,放在村子里,由村子保管销售,你看成不?” 老汉愣了下,他仔细想着,又看看其他几个农户。 “那,那是不是就归村子,还是怎么回事?” “不是……粮食还是大家伙的,只是人多力气大,粮食凑在一起,才能卖上好价钱。而且日后再有天灾人祸,村子里有存粮,可以照顾到所有人。”张希孟又道:“当然了,这是我的设想,我是希望乡亲们能联合起来,众人拾柴火焰高吗!不过要是有困难,也可以说出来,大家商议。” 老汉低着头,盘算了好一会儿,这才说:“要是这么做,村里有多少粮食,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买卖粮食,赚了多少,每家每户,该得多少,也要算明白,必须清清楚楚,不然的话,银钱一过手,不丑也是丑,这辈子的名声就算在乡亲面前都毁了。” 张希孟点头,“说得对,我会想办法,给村子配属上专门算账的先生,以后还会安排学堂,让孩子们都能读书,明白事理,知晓王法,不至于被人哄骗。” 听张希孟这么说,老汉终于有了喜色。 要是这样的话,他们开出来的土地,除了保证家家户户的口粮,还能有上千石粮食结余,都归村子里负责,可不是小数目啊! 这要是用好了,小村子就能焕然一新了。 “大人这个办法好,俺,俺们一定试试,人多力量大,人多了就不受欺负!” 张希孟欣然点头,又聊了一阵子,他让大家伙忙去,自己和江楠也准备返回……就在他们跨上驴背,将要离开的时候。 突然不知道哪个带头喊了句,“大人长命百岁,夫人早生贵子啊!” 刹那之间,江楠的脸通红通红的,张希孟也只剩下干笑…… 正文 第五百零二章 朱元璋请客 百姓们得知眼前这两位大官居然是夫妻,而且还刚刚成亲,无不啧啧称奇。又听说人家刚刚成亲没几天,就跑来看他们的情况,更是惊喜交加,不停说着好话,热情而朴实,热烈真挚。 夫妻两个不停道谢,带着满满祝福的两口子从村子出来,张希孟和江楠走了差不多十里。 从旁边的小路飞奔出来一个脸蛋黝黑的少年,他穿着带着好几处补丁的破衣,脚下是一双草鞋,额头还带着热汗,手里却捧着一个精巧的花篮。 花篮是用洁白的芦苇编织,在花篮里面,放着十数种鲜艳的花,还有好几种香草。 “大人,大人!” 他高声叫着,冲到了张希孟近前,双手高高奉上。 “四爷爷让俺送来的,说是俺们村子祝福大人长命百岁,夫人早生贵子。” 张希孟略微惊讶,却也伸手接过来,碰在怀里,仔细看了看,篮子编的用心,花草也都鲜艳精神。 他取了一朵最大的红花,伸手插在了江楠的头上,随即又拿了一株香草,放在怀里,笑道:“你瞧,咱们像不像屈原九歌里面的人?” 江楠泛红的面孔,更加鲜艳,嘴上却道:“人家追这么远,送了这份礼物,你该回礼才是。” 张希孟连忙摸了摸怀里,像样的礼物却是没了,只有一包从朱元璋那里顺来的绿豆糕,本来是两口子垫饥用的。 张希孟递给了少年,“拿回去吧,记得别走山路,小心摔跤。回头等你们丰收了,我还过来。” 少年接过,认认真真行礼,随后扭头向着村子跑了回去。 张希孟怀里抱着花篮,喜滋滋上路,向开封返回。 夫人跟在旁边,突然笑道:“相公,这个花篮,比起辅国元师的金牌,何如?我看你似乎更加欣喜啊!” 张希孟感叹道:“不一样啊,咱们和陛下之间,休戚与共,包括那些文武大员,都是多年的朋友,或是真心感谢我,或是尊着我,敬着我……有什么举动,也都情理之中,并不意外。唯独百姓们,他们出于一片赤子之心,感觉到了我们的好,报之以真心。这也是咱们辅国理政,有了功绩,是对咱们做的事情的认可,其中的快乐,又是另一重境界了。” 江楠微微一笑,眺望着两边的原野,心旷神怡,丈夫所讲,和她所想,竟然不谋而合。 “这也是我在洞房之夜跟你聊那些事情,现在又出来查看情况的缘由,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其实真正做好了官,能得到的快乐和满足,是外人无法体会的。” 张希孟欣然笑道:“夫人说的都在理,小生恭听训示……只是也请夫人不要为国忘家才是,人家都盼着咱们早生贵子呢!” 江楠笑道:“我看相公才是糊涂了,咱们现在多忙活几天,把事情布置差不多了,才好安心养胎,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张希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他忙点头道:“夫人说得都对,那这样行不?咱们都辛苦点,不分昼夜,全都加班,你得让我张家开枝散叶啊!” 刹那间,江楠的脖子都红了,满肚子的道理再也讲不出来,只剩下轻轻嗯了一声。 工作狂总算低头了,张希孟开心大笑,竟然伸腿,猖狂地朝着江楠的小毛驴踢了一脚。 “既然答应,还不快点,别耽误时间啊!” 江楠一惊,忍不住怒道:“你还有个朝廷大员的样子吗?看我不收拾你!” 夫妻两个,催驴狂奔,后面的护卫们远远追着,只觉得一股没来由的酸味,弥漫心头,晚上吃饺子,不用买醋了。 …… 其实也不怪江楠这么想,中原大捷,张相大婚,两件喜事,也冲淡不了中原凋敝,难以维系的残酷现实。 就连张希孟的婚礼,都用来为卖债券造势,足见其中的急迫。 不只是张希孟夫妻,朱元璋,应天,几十万明军,两千多万大明子民,全都背负着沉重的压力。 今年的夏税,有一大半起运,送到了中原和山东。 在这么下去,不用一年半载,东南也会受不了,李善长已经叫苦连天了。 可偏偏有些事情就是急不得,百姓不是那么容易改变想法的。 张希孟收获了村民的祝福,怀抱着花篮,满心的喜悦。 但同时他也感觉到了大家伙的顽固。 村民们宁可拼命劳作,赢得奖励,卷来耕牛,也不愿意借贷。 眼下朝廷捏着大批国债,并不缺钱。 耕牛农具,虽然匮乏,却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 只要百姓能转变观念,适当借债,就能撬动大局,走出至关重要的一步。 张希孟从陈留回来,除了跟夫人昼夜加班之后,就抽空去见了朱元璋,把自己见到的情况说了。 “主公,当下的问题,似乎是落在了百姓头上。可百姓凭什么相信咱们?凭什么又冒着风险,去向朝廷借贷?千百年来,吃了那么多苦,上了那么多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难道就能凭着几道命令,就化解掉吗?”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面色凝重,连连点头,“先生说的极是,咱心里最清楚不过。可现在就卡在了这里,中原迟迟不能恢复,咱们大军没法回调,几十万兵马,几十万俘虏,还有上百万的百姓,偌大的中原之地……就这么僵持着。” 老朱无奈道:“如果继续下去,说不准真的要迁居豪强大户,这事咱拼了!” 朱元璋杀气腾腾,一副要玩命的架势。 事情又回到了当初,胡惟庸提议坑杀俘虏,朱元璋主张迁居豪强,张希孟希望发行债券……三者都是为了解决困局。 胡惟庸的作为伤天害理,朱元璋的想法也有后患,唯独张希孟的主张,听起来最是稳妥,可操作起来,真是困难重重。 钱来了,方略有了,根据村社,把百姓也组织起来了。 结果大部分百姓不愿意借钱,许多人对大明充满了戒备。 事情在最后一步,就是做不下去。 怎么办吧? 推不下去,还要走回老路。 “主公,贾公在忙活,他的几十个学生也在忙,这些人深入了村子,和百姓一起治水,一起劳作,不少人已经取得了百姓的信任。只可惜还远远不够,我们需要更多的人,能够进入农村,进入到百姓身边,跟他们讲道理,解释国策,说服他们配合朝廷的大政。” 朱元璋颔首,“先生说得都对,可现在让咱上哪找这么多人?应天国子监的那帮书生吗?他们倒是有些热血冲劲儿,他们懂怎么和老百姓打交道吗?济民学堂?现在的学生怕是还没毕业吧?再有就是各地的儒生,他们就更干不了这活了!” 朱元璋语气和连珠炮似的,心中的郁积的怒火,已经相当惊人。 他想破局,想顺顺利利,把事情解决了,可解决问题的钥匙在哪里? “主公,其实眼下还有一群人,他们具备一定的素养,了解朝廷的政策,愿意听从主公的命令,普遍忠心可靠。事到如今,只有把他们放出去,担任村长,社长。按照朝廷的意思,贯彻国策,同时又能和百姓打成一片!” 朱元璋骤然一惊,真有这么一群人吗? 还真有,只不过这群人都在军中。 正是自从淮西随着老朱起家的骄兵悍将们! 让他们去乡村,行得通吗? 朱元璋微微沉吟,突然低声道:“先生觉得,要派多少人下去?” 张希孟道:“主公,现在中原凋敝,人口或许只有百万出头,但是一个村社也就几十人,过百人的都不多。最少要派遣一万人。而山东方面,此前民间全是毛贵的部下,也要换成我们的人,再有那么多俘虏,还有治水的事情……为了安抚地方,只怕要派遣三万人下去。” “三万!” 老朱顿时面色凝重起来,中原大战,一共投入了三十万人,等于将十分之一的人遣散,而且还不是回乡,是去中原,是帮着其他人,恢复民生。 这些将士会愿意吗? 即便他们愿意,那些坐拥兵权的大将,甘心把自己的嫡系放走吗? “先生,你这是给咱出了个大难题啊!”老朱揉着太阳穴道。 张希孟也无可奈何,“主公,臣一直希望军中将士能够体恤国家苦心,不光在战场上是豪杰,更是治理天下,移风易俗的助力。只是事到如今,臣也不知道大家伙怎么想,毕竟提刀上战场,那是杀戮敌人。可选择一批人下去,是把刀砍向了自己,从身上割肉,换成谁,都会疼的。” 朱元璋又是一阵沉吟,诸般事情,就卡在了这里,将士们有一定文化程度,又能和地方打交道……说句不客气的,那些刺头儿想要闹事,也要掂量一下才行。 他们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即便如此,说服他们,让将士们欣然接受,并且实心用事,去做这事,难度还是堪比登天。 思忖了再三,朱元璋低声道:“传旨吧,告诉诸将,今天晚上,咱宴请大家伙。” 张希孟点头,正准备去通知,老朱又道:“准备几艘船,去黄河捞些肥美的鲤鱼,请开封最好的厨师,给咱用心做。” 张希孟稍微停顿,复又用力颔首,“臣晓得了。” 正文 第五百零三章 鲤鱼焙面 天子设豪宴,武臣悉数来。 自徐达以下,军中几十位大将,有淮西旧部,也有渡江以来,归降的武臣,黑压压将星云集,随便一个,都堪称当世熊虎,不可多得的猛将。 朱元璋并没有叫来其他人,只有一个张希孟作陪,已经足够了。 毕竟能摆弄这帮家伙的,也就是他们两个。 即便如此,两个人也都是小心翼翼,丝毫不敢马虎大意。 看着婚礼上,一个个都蠢萌蠢萌的,但是狮虎猛兽,不会因为偶尔撒娇,就不吃人了。 怎么处理这些将士,始终都是个难题,历朝历代,莫不如是。 哪怕朱元璋,也不能例外。 老朱看了一圈,脸上微微带笑,突然道:“这是开封,大宋的都城,提到了宋朝,你们最先想到什么?谁能说说?” 众人微微低头,默然不语。 很显然,这帮人鼻子都灵着呢,朱元璋面临什么难题,大家伙心知肚明。 今天把大家伙都凑在一起,肯定是商量对策,没瞧见吗?就连张相都不陪新娘子,跑来帮忙,不用说,一定是要下刀子。 抗旨我们是万万不敢的,但不说话总还是可以的吧! 朱元璋目光扫过,一个个都低下了头,他也只好把眼神放在了张希孟身上。 “先生必定是知道咱想什么吧?” 张希孟道:“主公问起宋朝,又是在开封,还面对着这么多将领,臣除了杯酒释兵权之外,再也想不到其他。” 听到杯酒释兵权几个字,在场诸将无不变色,有几个更是手足无措,额头见汗。什么意思,莫非上位要学赵匡胤不成? 朱元璋含笑道:“先生猜对了,那不知道先生还能不能猜猜,咱会不会学赵匡胤?” “不会!”张希孟很干脆道:“一个人的格局,决定做事的态度和手段……宋主只满足做个结束乱世的中庸之主,限制武将,强干弱枝。对将领的猜忌,是从骨子里的,他其实是把手下将领当成对手在防着。主公雄略,要是也学赵匡胤,我大明如何超越前代,成就盛业?” 朱元璋含笑,“先生果然知道咱,杯酒释兵权这种事情,断然不会发生在大明朝,咱说话算数,大家伙无须在意!” 君臣两个在问答中间,否定了杯酒释兵权的问题。 这本是没什么好说的,可怪就怪在为什么要拿出来? 既然没有这回事,提它作甚? 大家伙悬着的心,非但没有落下来,反而疑惑更甚。 果然,接下来老朱的一句话,把众人吓到了。 “咱不搞杯酒释兵权这种把戏,但是咱却是有求大家伙!” 一个求字出口,可是吓坏了在场武臣。 徐达,常遇春,还有其余众人,几乎同时站起,诚惶诚恐。 “上位是君,臣等唯有尊奉旨意行事,请上位下旨就是!” 将领们的顺从老实,让朱元璋略感欣慰,但他还是摇头道:“你们先别急,听咱把话说完了。” 老朱看了眼张希孟,“先生,你先给大家伙解释一下吧。” 张希孟点头,用最简单的话语,把需要派遣老兵深入乡村的道理说了一遍。在场诸将,有人感叹唏嘘,有人皱眉思索,有人更是微微摇头……毫无疑问,没有谁愿意放这么多部下离开。 现场又陷入了诡异的安宁之中。 朱元璋看了眼徐达,低声道:“你先说说吧,这事能不能办?有什么难题?” 徐达头皮发麻,心都怦怦乱跳,他当然看得出来,朱元璋态度坚决,但作为诸将之首,他也不敢不说实话。 “回上位,臣以为让将士们去村社之中,协助百姓开垦田亩,自然是好事,也是德政。只是如今察罕新丧,元廷大伤元气,能不能趁机挥军大都,灭了元廷?要是可以的话,此时似乎不宜让将士们解甲归田!” 徐达不愧是帅才,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找出了冠名堂皇的理由,确实比一般人厉害多了。 朱元璋听到这话,半点不意外,脸上含笑,“咱早就知道了,有好些人都说过,为什么不趁热打铁,进军大都。趁机灭了元廷?咱想跟大家伙说,灭陈友谅,咱们拖不得。可要北伐,却也急不得。” “这里面有什么道理呢?大家伙都知道,船破了还有三千大钉,元廷在脱脱死后,靠的就是两个人,答失八都鲁和察罕帖木儿……答失八都鲁早死,势力归了儿子孛罗帖木儿。察罕帖木儿实力更强,但是却死在了我们手里。” “现在这个光景,王保保逃到了山西,还有十几万察罕帖木儿的旧部,这伙人不可小觑。但是论起实力,他们尚且不如未受损失的孛罗帖木儿,尤其是缺少主心骨,凝聚不起来。我们要是趁机北伐,逼急了元廷,反而是帮着孛罗帖木儿收拾察罕旧部,得不偿失。” “况且元主父子两个,并不是一条心,察罕一死,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孤掌难鸣,孛罗帖木儿很可能进入大都,窃取大权,执掌朝政。” 朱元璋含笑道:“你们说,这时候,该不该北伐?” 在场诸将,包括徐达在内,都只是帅才而已。 可朱元璋不光有帅才,更是能站在前所未有的高度,审视全局,把握整体。这点在张希孟的指点之下,越发明显,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元廷到底是立国近百年的朝廷,重压之下,殊死一搏,不可小觑。而且还有一件事,以咱们如今的兵力,骤然北伐,就算能拿回大都,却也不能全歼元军,只是暂时将蒙古人赶到大漠,久后必为大明心腹之患。” 老朱这一番分析,竟然大大超出了张希孟的预计。 其实张希孟习惯于稳扎稳打,拿下了中原之地,就要先经营好,至少能够自给自足,不再拖累其他地方,然后才能放手北伐。 可是朱元璋并不完全这么想。 如果有机会拿下大都,提前结束大战,他也是可以接受的。 可问题现在和历史上不一样……在历史上,先是太子讨伐孛罗帖木儿,然后又是一堆人围攻王保保,前后打了好几年。 即刘福通北伐之后,元廷内斗,又把自己折腾得山穷水尽,徐达和常遇春北伐,对付的只是残血大元。 正因为如此,才好高歌猛进,直捣黄龙。 可是由于大明发展太快,元军还没来得及内斗,中原决战就来了。 此时北伐,至少要面对完整的孛罗帖木儿所部。 即便能赢,也仅仅是把元军推到长城一线而已。 偏巧大宋没出息,没能收复燕云,前后几百年时间,长城一线早就千疮百孔,无法维持,想要防守住,那是难上加难。 更要命的是,一旦把几十万元军赶到了大漠,接下来为了消灭这些人,那要动用的兵力就太多了。 除非一次次北伐,才有机会彻底消灭元军残部。 倘若不急着北伐,给元廷内斗,留下一些时间。 大明或许可以从另外方向出动。 比如进去关中,挥师北上,又或者从高丽出发,进军辽东……敞开怀抱,把大元朝给包了饺子,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会方便太多了。 不一样的筹码,做不一样的安排,随机应变,才是出色统帅的本色。 跟张希孟在一起这么多年,朱元璋也改变了不少,或者说,老朱比起历史上更加全面了。 否定了徐达关于立刻北伐的说辞,其余诸将没有更好的理由,但是却不妨碍大家继续沉默以对。 朱元璋又看了看众人,突然哈哈一笑,“瞧咱的记性,光顾着说话,忘了今天是请大家伙过来赴宴……来人,给大家伙准备上。” 伴随着老朱的旨意,御宴很快就送了上来。 刹那间,香气四溢,一道道珍馐美味,被送了上来。 其中最出彩的就是那一道鲤鱼焙面。 至少五斤重的黄河鲤鱼,横亘在硕大的盘子上面。 酸甜的糖醋汁浇在上面,还有一匝油炸过的焙面,细如发丝,安如给鲤鱼覆上了一层纱衣。 这还是朱元璋从张希孟府上学来的做法,谁说张府只有面条的? 信不信拿鲤鱼焙面,泼你一脸! 诸将分列两边,大家伙都低着头,不敢动一下筷子……老朱沉吟片刻,突然伸筷子,照着鱼腹,最肥美的地方,狠狠插了一筷子,叨下一大块肉,又沾满了汤汁,放在了盘子里。亲自端着,走到了徐达的面前。 这下子可把徐达吓坏了,上位啊,你别吓唬我啊! 他垂手侍立,鬓角都是冷汗。 老朱把盘子放在了徐达面前,轻笑道:“你说吧,咱听着,你打算派多少精兵强将下去?” 这哪是询问,分明是要命。 徐达也不知道多少才行,急得直冒汗,正巧他向旁边看去,发现张希孟站在朱元璋身后不远,伸出巴掌,冲着他晃了晃。 徐达顿时有底儿了,“臣,臣愿意先挑出五百,要是,要是不够,还能挑选一批!” 朱元璋绷着脸,瞧着他半晌,不出意外,徐达冒汗,就在他几乎扛不住的时候,老朱颔首道:“快吃吧,别凉了。” 徐达这下子如蒙大赦,死里逃生。 老朱转身,又照着鱼尾来了一筷子,扭头扫视众人,寻找下一个幸运儿…… 正文 第五百零四章 朱元璋的金碗 朱元璋端着鱼尾,迈步走向了常遇春,这位横勇无敌的常十万,直接骨头都软了,上位啊,你别难为俺啊!你想要多少,俺都答应还不行吗? 貌似确实不行,朱元璋依旧走到了常遇春面前,并且问出了要命的问题,你出多少? “臣,臣愿意也,也出五百人,和,和徐大都督一样。” 老朱笑了,“你也吃吧!” “臣,臣遵旨!” 常遇春哆哆嗦嗦,接过了鱼尾,三口两口吃下去,连鱼刺都忘了,幸好他喉咙够粗,不然卡住可就热闹了。 老朱转身之际,又一筷子挖下了鱼眼睛。 这下子更不得了,叫高看一眼啊! 当老朱走向冯国用的时候,这位毫不犹豫,也出了五百之数…… 就这样,老朱转了一圈,几位大都督出了五百之数,诸如花云、吴祯、陆仲亨、唐胜宗等大将,出了三百,其余众人,各自出了一百。 朱元璋粗略算了一下,应该还差一万出头的样子。 他面前的大鲤鱼早就瓜分完毕,就连焙面也都分光了。 要再来一圈吗? 朱元璋微微摇头,他把目光放在了郑遇春身上。 这位军中第一训导员立刻躬身道:“回上位的话,臣愿意竭尽全力,说服将士们,主动解甲归田,协助上位,治理地方。” 他的表态让老朱倍感欣慰,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好,此事办妥,大功一件,咱自有重赏。” 朱元璋许诺的赏赐,绝对不会失言的,郑遇春慌忙拜谢。 这一举动在诸将看来,却是非比寻常。 假如老朱只能靠自己强大的手段和威望,逼迫诸将低头,让他们割肉,那老朱最多只能算是雄主。 可是老朱有本事通过训导员,达到同样的目的,这个含义就太丰富了。 刚刚的举动不单是压制诸将,更是给大家伙一个面子,莫非以为咱真的没有办法摆弄你们吗? 还真觉得你们能跟咱叫板吗? 小小展示下实力,别觉得自己立了多大功劳,就天下无敌,尾巴翘上天了,你们不行! 至于为什么要敲打诸将,有些事情,就不需要多说了。 朱元璋回到了座位上,诸将惊魂未定,尚在品味思忖之中。 张希孟站了起来,他冲着朱元璋施礼,随即又走到了诸将面前。 “为什么说,一定要让将士们离开军中,去到乡村,进入村社……这是一步大棋,里面藏着至少三个方面的意思,大家伙需要仔细提味。” 张希孟顿了顿,说道:“首先来说,咱们军中要不要有人员流动?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道理,你们都明白。不管多么忠勇的将士,跟随主将时间久了,成天听从一个人的命令,久而久之,也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只是大明普通的一名士兵。这样不行。” “而且任何一个人,一支队伍,都会老去……今天还骁勇善战的将士,到了几年之后,却是未必。我们要保持军中的战力,始终所向披靡才行。主公早就建立了武学,每年都有人才从武学走出来。新旧交替,也是自然之理。” “我想提醒一下徐将军。” 被张希孟点名,徐达忙侧耳倾听,不敢怠慢。 “你说为了北伐,不宜动麾下将士,这是不对的。我们挑选一批素质过硬的将士,下到乡村,又吸收一批新人,进入军中。身为将领,应该学会磨合麾下士兵,严格训练,互相砥砺,保持旺盛战斗力。咱们的军营,就是一所学堂。你说一批老的学员走了,新学员上不了,这毛病出在哪里?不还是出在负责教导士兵的将领身上,你说是不是?” 徐达额头冒汗,“是,张相所言极是,是我一时糊涂了。” “也不是糊涂,而是没有想清楚,算明白。”张希孟笑道:“我要说的是第二点,主公对将士们,能够如臂使指,分派如意。几十万人,尽数服从主公命令。推而广之,面对几千万人的大明子民,主公也需要上下一心,服从安排。” “要怎么做到这一点?靠科举出来的文官?靠着朝廷权威,靠着均田赢得的人心?这些都不错。但是也需要把整个大明,变成一个大兵营,变成政令通达,上下一心的一支强悍的军队。你们以为这些将士是解甲归田了?” “不!他们是走向了另一个更大的战场,是去担任更重要的职位。一个村长,一个社长,就是军中的百户,试百户,就是全军的根基,是一支队伍战斗力的保证!” 诸将悚然,他们当然听得明白,一支打不垮,拖不烂的钢铁雄狮,最强悍的未必是主将,而是基层的将士,尤其是千户,百户,总旗这些人。 他们撑住了,军心不乱,就不惧怕任何敌人。 同样的道理,放大到国家,这些将士撒下去,就是大明的砖石根基! 随后张希孟又道:“这第三层,就是针对将士本人,这些年了,我们陆续让不少将领解甲归田。但是这其中普遍是受伤的,没法继续打仗。回乡了,授予土地,在地方上做些事情,甚至是参加科举考试,进入官场。” “这些将士也是人,也要考虑他们的未来。如果仅仅是留在军中,一直到上了年纪,打不动了,抡不动大刀,再不得不离开,或者干脆战死沙场,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从现在开始,我们每年定期让一批将士解甲归田,补充进来一批,离开军中的将士,谋求一个合适的出身,让他们能够自食其力,并且得到尊重,继续发挥本领。到了日后,他们未必不能从下面爬上来,进入朝中,以不同的身份,为陛下尽忠,这岂不是更好?” 张希孟当真是舌绽莲花,有着非比寻常的本事。 刚刚老朱以泰山压顶的姿态,逼迫诸将低头。 在大家伙惊魂未定的时候,张希孟以一番道理,说的人心服口服,大大缓解了君臣之间的冲突。 仿佛是说,并非朱元璋的强势压制,而是张相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诸将深明大义,接受了利国利民的建议。 这样一来,事情就没有那么刺激了。 果然,气氛瞬间化解了许多,不再是那么压抑。 老朱面上含笑,“大家伙都饿了吧,动筷子吧!” 朱元璋率先拿起了筷子,正要夹菜,突然又放下来了。 “瞧咱这个记性,竟然忘了大事。” “郭英,把咱准备的礼物送上来。” 郭英连忙答应,不多时,就有人端着盘子上来,每一个托盘里,都放着一个大金碗! 朱元璋拿起一个,笑呵呵道:“前些天,张先生成亲,咱送他一面金牌,你们都知道,张相在咱这块儿,与众不同。可你们也都是咱的心腹爱将,股肱之臣,咱也想给你们点什么,也该是金子的才行。” “这不,咱就赶快让金匠打造了一批金碗,都是缴获来的金子,今天来的,一人一个,可不许说咱小气抠门了。” 朱元璋笑呵呵挨个发下金碗。 拿到了金碗的诸将,顿时喜形于色,脸上有光。 上位虽然严厉强势,却也是心疼大家伙的。 发个金碗,可不是让咱吃饭的,那是要当成传家宝的。 从此之后,子孙后代,衣食无忧,吃穿不愁……上位真是用心了。 “臣等拜谢天恩。” 老朱大大方方笑纳,不过到了张希孟这里,就有点问题了。 “先生,你看啊,咱已经给了金牌,再给你金碗,是不是不合适?” 张希孟呵呵一笑,“确实是不合适,不过主公,江提举这些日子,没日没夜忙活,连洞房之夜,都忙着看公文,处理政务……这份辛勤,是不是该值个金碗啊?” 朱元璋无言以对。 就在老朱瞠目结舌之中,张希孟大大方方,理所当然拿走了一个金碗。 老朱家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这碗还不小,回头拿家里吃炸酱面用,正好! 这么一堆人里面,许是只有张希孟,是真的要拿金碗当饭碗用。 没办法,谁让咱家的宝贝多呢! 这一顿御宴,从刀光剑影开始,以皆大欢喜结束。 整个中原复兴计划的最后一环,也终于补完,张希孟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剩下的就是看落实情况了。 又是昼夜加班的一天,张希孟揉着酸软的胳膊还腰背,暗暗叹息,也不知道辛勤耕耘的日子,要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正在这时候,朱英突然冒出来了。 “大哥,去军营瞧瞧吧!有好些将士主动解甲归田,愿意替朝廷分忧。对了,刘福通的兄弟刘六,还有小明王韩林儿,他们也来了。另外还有一些韩宋红巾的将士,他们也想回到乡村,老实耕田种地。郑遇春让我过来请大哥过去,也好给大家交代几句,安安人心。” 张希孟一听这个,连腰都不疼了,欣然前往。 等张希孟赶来,已经聚集了数千将士,这里面尽是饱经风霜的面孔,不乏从濠州开始,就追随朱元璋的老人。 还有好些随着张希孟读书识字的将士。 “张相来了!” “先生来了!” 刹那间,许多人都围拢过来,大家伙满脸激动,仰望着张希孟,有人更是热切道:“先生放心啊!朝廷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先生教我们的道理,我们都记在心里!放心吧,我们会好好做事的!” 张希孟心里头热乎乎的,这就是开花结果,丰收的滋味吧! 正文 第五百零五章 我在,大明在! 张希孟不顾夜里的疲劳,打起精神,在人群中穿过,跟一个个的士兵打招呼,这么多人当中,他能叫出名字,差不多有一成以上。 每当张希孟喊出一个人,讲出他的事迹,就会引来一阵欢呼,被点到的士兵也是涨红了脸,万分激动。 以张相的身份,还能记着大家伙,这是何等的荣耀! 大家伙的心同样是暖呼呼的。 张希孟从人群中穿过,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家伙探头缩脑,张希孟看他,又连忙低头,仿佛不敢跟张希孟对视。 “王黑虎!” 张希孟突然叫出他的名字,这下子大家伙往两旁一闪,露出了一个黑大个,这家伙正是王黑虎。 没处躲藏,他只能硬着头皮过来,向张希孟施礼。 “见过张相。” 张希孟看了看他,突然绷着脸道:“报一下官职,你现在什么职位?” “我……我,副千户。” 他把副字说的很轻,甚至只做了口型,可张希孟什么人,哪里会看不出来! “你到现在还没升上正儿八经的领兵千户,是不是文化课不合格?” 王黑虎咬着牙道:“俺,俺会写字,会一千多个呢!” 张希孟哼道:“就是不会算术,对吧?” “对!”王黑虎咬着牙道:“写字,军规,画地图,这些玩意,努努力,多花几年也就会了。可,可算术不一样,这玩意,这玩意说不会就是不会,怎么都不会,半点不骗人!” “你还有脸说!”张希孟怒冲冲道:“当初破扬州的时候,你是第一个归降的,论起资历,朱亮祖他们都不如你。论起打仗的本事,你这些年也没少立功。你说你怎么就卡在文化课上,你,你真是气死人了!” 王黑虎索性躺平了,也不狡辩了。 “张相,你说得对,可我就是学不会。年纪也大了,继续留在军中,挡了后面年轻人的路。俺想去乡村,去给老百姓做点事。俺,俺是猎户出身,小时候吃百家饭长大的。这些年俺没学会算术,可俺明白,做人要讲良心,要对得起祖宗,把心摆正了,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张希孟微微叹息,说实话,眼前这家伙的确很可惜,属于什么都够了,就是卡在文化课上,不然一个指挥使跑不了。 “你能这么想,就没算白在军中这么多年,德在才先……你在我的学生里面,也算是不错的了。” 王黑虎一怔,竟然大喜过望,巴掌都拍不到一起了。 “张相,你,你认我这个没出息的学生啊?” 张希孟直接给他一个白眼,“难道一定要出将入相才算有出息?能做好一件事,能当个好人,能无愧于心,就算是好学生!只不过我认你这个学生,可没法给你发毕业证,也没法让你当上千户。” “不用,不用了。”王黑虎连忙摇头,咧着大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就流下了泪,“先生这话,俺,俺记一辈子。到死都不会忘的!” 张希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而后低声道:“要去村社做事,也要把算术学好,替百姓造福,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你们以后要面对的情况更复杂。要有耐心,要学会控制住脾气,不能跟乡亲们发火。咱不是去当大爷的。但是呢,遇到了不平的事情,一定要管!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有了难题,就去找地方官吏,找训导员,甚至找我。为非作歹,我不会手软的。可被人欺负了,受了冤屈,我也不答应!” “嗯!” 王黑虎用力点头,“知道,弟子,弟子都知道了!” 张希孟本不想说这么多,可是置身将士中间,张老师的属性又爆发了。 他不厌其烦,一遍一遍提醒着,急不得,缓不得。要有耐心,要有原则…… 一直讲到了日头偏西,张希孟这才目送着大家伙离去,依依惜别。 等张希孟返回住处的时候,江楠已经把菜热了三遍。 “先喝点这个吧,润润喉咙。” 张希孟接过,竟然是薄荷水,还加了点百花蜜,生津止渴不说,还提神醒脑。 “谢过夫人细心了。 江楠轻笑,“你啊,准是当老师的毛病又犯了,不过这是第一批下去的将士,着实关键。一个弄不好,这些日子的心血就又白费了。” 张希孟怔了怔,只能苦笑道:“我们做到了这一步,剩下的就看大家伙的了。从我心里讲,我是相信百姓的,他们远比我们聪明,看得明白。” 江楠略微沉吟,就对张希孟道:“快点吃饭吧,还有正事要忙呢!” 张希孟略微迟疑,看了眼身着淡绿色衣衫,形容姣好的夫人,突然心砰砰跳了两下,赶快闷头吃饭,大口大口吃…… 而此时的王黑虎已经离开了开封,奔赴目的地陈州的一个小村子。 在此之前,他对陈州的了解,仅限于包拯在陈州放过粮,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一次他过去,在怀里揣着二百贯宝钞,这是每个将士都能拿到的一笔钱,算是启动资金。 到了村子之后,他们率领组织起来的百姓,采买农具和种子,条件好买几头耕牛。 然后平整土地,兴修水利,率领大家伙耕田种地,恢复民生。 这是张希孟和朱元璋,还有几位才智之士,一起弄出来的方案,自然是不会错的。 但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王黑虎赶了好几天的路,等到了陈州,找到了那个村子,放眼看去,不但一个人都没有,甚至有几处冒着黑烟。 他急忙赶过来查看,原来是被烧毁的屋舍,怎么回事? 不是说百姓都被组织起来了吗? 不是要带领大家伙整地种田吗? 还让大家伙购买种子农具? 这,这怎么买啊? 王黑虎找了好一阵子,都没有见到一个活人,在他面前的,只有一片荒凉……王黑虎找了棵柳树,靠着粗糙的树干坐了下来。 默默盘算着,其实稍微懂点脑子,就能明白,张希孟设想的那些东西,不能算错,但是地方上的情况,绝对要更加复杂一万倍。 试想一下,如果真的能顺利组建村社,把百姓整合到一起……张希孟干嘛费那么大劲儿,张罗着借贷,又鼓动将士到农村去? 如果中原大地,真的能靠着自己的力量,恢复元气,哪怕稍微死一些人,只要损失不大,为什么不趁机打下大都? 朱元璋分析得很好,但是归根到底,不还是力量不够吗! 问题出在哪? 就出在地方上……十年战乱,几十万溃兵,反复拉锯蹂躏,中原早就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明军能到达的地方,还算能恢复秩序,可明军到达不了的地方又会是什么样子? 每逢战乱,十室九空,湖广填四川,江西填湖广,大槐树移民……这些事情的背后,是无数百姓的累累白骨。 如果拿不出妥善的办法,中原现有的百姓也会损失巨大。 到时候从南方移民,又是损失惨重,白骨盈野。 不是张希孟不识好歹,非要逞强,别出心裁……而是在高歌猛进的背后,有着太过残酷的现实,中原百姓,无时无刻不在饿死,被匪类抢劫,杀戮…… 王黑虎闷坐了一个多时辰,想清楚了这些事情,反而跃跃欲试起来。 当初的自己是个猎户,军中十年,磨砺了自己的本事,猎户的本能也没有丢。 而今面对着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自己的狩猎本能瞬间恢复了。 他仔细寻找,发现了山贼走时的马蹄印,循着印记一直走下去,直到半夜时分,他发现了一处山谷中的匪巢。 两边的山岗不高,这群贼戒备也不严,只有两个人在外面放哨,到了半夜时分,全都在打哈气。 别误会,他们可不是防备朝廷……什么狗屁朝廷,早就不存在了。 咱们只要防着其他山贼草寇黑吃黑就够了。 刚刚抢了一个村子,掠了好几十口子,年轻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孝敬了头领,剩下的就是寨子的苦力。干不动活儿的,就赶进山里自生自灭。 怎么? 觉得很残忍吗? 官兵还不如我们呢! 王黑虎很有耐心,他仔细查看情况,确定贼人规模。 问题不大,只有百十人的样子。 一对一百,很离谱吗? 作为大明军中的副千户,只能说优势在我! 王黑虎一直等到了后半夜,距离拂晓只剩下半个时辰。他果断出手,只用了两箭,就射穿了两个喽啰的咽喉。 不待他们喊出来,就结束战斗。 随后王黑虎猿猴一般,翻进了寨门,摸到了仓库,然后就是驾轻就熟的放火环节……区区山寨算什么,他摸进城池,放火烧城的次数多了去了。 随后仓库就着了。 光是着了还不打紧儿,王黑虎在滚滚黑烟后面,还扯着嗓子大吼起来,发出喊杀声,造成众多敌人偷袭的状况。 问题是一个人能行吗? 这有什么难的,咱在军中,什么南腔北调不懂,模拟几个不同声音,还算是个事? 王黑虎展开了千户级别的操作能力……放火,奔跑,大声喊杀,朝着跑过来的贼人放冷箭。 还没到一刻钟,仓皇的毛贼就做鸟兽散。 王黑虎这才去了后面的地牢,把百姓救出来。随后他又想起一件事,急忙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了一面大明的旗帜。 王黑虎迎着朝阳,高高举起赤色的旗,大声怒吼。 “我在,大明在!” ------题外话------ 强烈推荐一本好看的书,人品担保 正文 第五百零六章 张先生不常有 王黑虎自以为很帅的动作,在那些死里逃生的村民眼里,纯粹是一顿乱吼,毫无意义。 大明? 什么玩意? 能吃吗? 又或者是哪个新来的土匪?号称大明? 这帮天杀的,怎么就死不绝! 王黑虎回头瞧了瞧这帮人迷茫的眼神,半点不陌生,在没有归附大明之前,又或者在这几年,每次打下新的地盘,都会碰到这样迷茫的百姓。 乍看之下,你会痛恨他们的麻木,愚昧,无知,迟钝,恨不得拿皮鞭子狠狠抽他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可若是仔细了解他们的情况,询问他们的身世,知道他们的经历,你如果还没有生出同情之心,那就是你这个人道德有问题。 谁不想欢天喜地,笑逐颜开……只可惜,残酷的生活已经剥夺了他们的欢笑,甚至思考的权利。 王黑虎也不想多说什么……他转了一圈,找来了几柄刀剑,还有两张弓,都是土匪留下来的。 他又从百姓当中,勉强找出几个还算年轻机灵的,让他们拿着武器,算是武装起来。 随后王黑虎就带着他们,到了这面赤红的旗帜面前。 “跪!” 他第一次喊,几个人没有反应,他不得不大声呵斥,结果有两个家伙吓得把兵器一扔,直接抱着脑袋,趴在了地上。 王黑虎气得险些倒仰,他只能把这俩人踢起来,让他们跟着自己学,单膝跪倒,冲着旗帜行礼。 不用问了,除了王黑虎之外,其他人都做得稀碎。没法子,只能赶鸭子上架,王黑虎领着他们几个,找来了些盗匪的存粮。 又捧来了大锅,就地煮饭。 当米香飘出来,麻木的人群终于有了一点动静,一些年轻力壮的往前挤,试图抢夺食物,但王黑虎的强大,不是他们能战胜的,因此只能巴望着。 结果凡是冲到前面的,都遭到了王黑虎的铁拳。 “没出息的东西,光想着自己?你们后面还有那么多人呢?那是你们的娘,你们的爹,你们的兄弟姐妹!打死你们这帮不要脸的!” 这帮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却也不敢逃跑,毕竟这里是唯一还能吃到点东西的地方……王黑虎也是很无可奈何。 张相反复告诉自己,要亲民爱民,善待百姓。 结果自己一上来就打人,完全违背了先生的教诲,但是又有什么办法,不打不行啊! 待到众人吃完了饭,王黑虎立刻叫来几个人,让他们给自己带路,去寻找其他的匪巢。 接下来的日子里,王黑虎就是不断清剿土匪,解救百姓,把抢来的钱财粮食,兵器布匹,分给大家伙。 最初几次都是王黑虎自己动手,青壮百姓只负责领路。 但渐渐的,他们胆子也上来了,就跟着王黑虎一起上。 最初他们只是想赶跑土匪,占点便宜,弄点物资。 后来人多了,干脆就是包围,抓俘虏,连窝端。 抓来了俘虏,经过王黑虎的一番怒吼之后,就战战兢兢,编入了他的队伍,成为了王黑虎的手下。 还真别说,这些俘虏做事更卖力气,比村民可强多了。 就这样,忙活了一个多月,王黑虎掌控的地盘已经从一个村子,发展成了十几个村子,麾下兵马更是有三四百人,算上老弱妇孺,没有两千,也差不多了。 这不是村社了,完全是镇子了。 王黑虎觉得自己该向上请示,同时呢,又该跟百姓们说清楚,把朝廷的意思告诉他们。 因此王黑虎下令,所有人齐集一堂,有要事宣布。 接到了命令的各路人马,全都热血沸腾,其中好些年轻人更是抓来了公鸡,也不知道从哪里整来了黄纸。 还有人从破庙里顺来了香炉……这可都是至关重要的东西,接下来咱们对天盟誓,喝鸡血酒,然后拉起队伍,杀进大都,宰了皇帝老子。 虎爷! 我们都支持你登基称帝,干了! 人们兴冲冲赶来,把想法一说,只等着虎爷点头,咱就拉起队伍,反了他娘的! 一直以来,气定神闲,信心满满的王黑虎,第一次怕了,他的腿都软了。 “你们这帮混球,想害死老子啊!我不是绿林好汉,我是大明的官!官,你们懂不懂?我是奉了皇命来的!” 王黑虎只能努力向大家解释……让大家伙明白,现在出来了一个新的朝廷,叫大明!他是大明派来的,帮着大家伙的。 百姓们表示情绪稳定,你还是别撒谎了。 毕竟朝廷有,帮助百姓的也有,可说朝廷帮助百姓,那就胡说八道了。 王黑虎解释了好久,百姓依旧将信将疑。 这时候他才彻底明白,怪不得张相听起来那么完美的法子,没法推行。 就民间这个状况,你跟他们讲,借点钱,买农具种子,等秋收之后,归还本钱,利息朝廷帮你们还,你们就能过好日子了……这帮人只会觉得你脑子坏掉了。 还想推行国策,做梦去吧! 王黑虎读书不多,如果他知道在北宋有人试图在基层一塌糊涂的情况下,推行青苗法,他一定会五体投地的。 咱稍微有点脑子,就知道这事干不得。 可这事妙就妙在,竟然真的推行了一段时间。 这事情就离谱! 只能感叹北宋朝堂的优秀匹配机制。 王黑虎在收拾了思绪之后,只能向临近的衙门请求支持,最好是一起下来的老兵,多过来几个最好,这么多人,他管不过来。 随后王黑虎又将手下人分组,一面继续打击土匪,保住胜利果实,一面登记造册,把人口和土地做成图集,掌握情况。 很快写字吭吭唧唧的王黑虎,就要教根本不识字的一帮家伙写字。 他还要抽空开个课堂,大约就是在打谷场,柳树下,点一堆篝火,跟大家伙聊天,讲各种道理。 反正就是在军中听来的呗,王黑虎努力讲着,百姓们也努力听着,一切进展都很顺利。 唯独一个问题始终困惑着王黑虎,那就是总有人瞧瞧凑近他,跟他表忠心,大家伙都愿意跟你干,就别扯什么大明了,咱们造反杀进大都,你当皇上,我们当开国功臣,自己坐龙椅,三宫六院的,多威风啊! 百姓们执着于劝进,直到十几天之后,第一批老兵过来,足有七个人,他们帮着建立起规矩,让各项工作都运转起来。 百姓们才渐渐接受,当真有一个大明朝……看起来无所不能,宛如天神的王黑虎,真的只是大明朝的普通一员,像他这么厉害的,还有无数人。 而这个大明朝,也似乎真的对他们不错,送来了农具,耕牛,还有种子……没错,王黑虎没敢跟大家伙讲借钱,利息一类的事情。 因为他觉得这时候跟百姓解释,只会吓到他们。 不过也不能让朝廷吃亏,不是这些年剿匪来的,从贼窝子里弄来了一些钱财、绸缎、布匹,王黑虎也不管多少钱,凑吧凑吧,都折价交上去了。 反正他只想要十头牛,结果朝廷发了二十头,还给配了曲辕犁。 很难说谁吃亏谁占便宜……反正平整土地,开荒耕种,已经落实下去了,百姓的热情十分高涨。 王黑虎也很难说得清楚自己复杂的心情……他本想解甲归田,结果又要带着人打仗,他以为不用杀人了,结果这几天杀的比军中时候还多。 他想善待百姓,结果却要带着他们玩命,拿鞭子抽他们。 朝廷发贷款,是希望最为启动资金,恢复民生。 可论起来自己的第一斗金竟然是抢来的。 这算什么? 黑吃黑吗? 偏偏自己又叫王黑虎……他想不明白,自己的做法到底是对是错,或许也没几个人能说得清楚。 他只能借着烛光,一笔一划,给张相写信,希望无所不能的张先生,能给自己这个坏学生一个答案。 而且就在王黑虎写信的时候,竟然有个妇人,偷偷摸进了王黑虎的帐篷,爬上了他的床…… 王黑虎怒吼,让她赶快滚蛋,为什么不要脸? 脸? 能吃吗? 你是最强的,现在身边又没有女人,我不在乎你有没有妻子,就是想陪着你,伺候你,帮你解闷,什么时候不愿意要了,把俺赶走就是了。 放心,不会让你为难的。 放心个屁! 王黑虎太明白这个妇人想什么了。别跟她们说廉耻,她们只想着生存,而在当下,依附一个强者,就是最好的办法。 可问题是我不想啊! 我还想着明媒正娶,想着吹吹打打,就像张相那样。 而且,而且我还有那么一点点想法啊……我现在管了两千多人,如果再多一点,混个县令也不是不可能。 最差也是个镇守千户啊! 毕竟领兵千户需要考数学,镇守不需要。 我可不能毁在你的身上! 没法子,王黑虎只能把妇人好言劝出去,并且挑选了几个卫士,让他们看好了帐篷,再也不许发生类似事情。 料理了琐事之后,王黑虎终于把给张希孟的信发了出去……恍惚之间,他似乎想到了一个情形。 十年之前,陛下起兵的时候,是不是也会遇到类似的难题? 那时候是不是也请张先生帮忙解决? 枭雄豪杰常有,而张先生不常有啊! 正文 第五百零七章 皇子待遇 张希孟打着哈欠,翻看着王黑虎送来的信,越看越是皱眉头,无他,错字太多了。 就这水平,还敢吹自己识字不少? 你在我眼前,非拿竹板,狠狠抽你不可! 好在汉字是个容错率很高的语言,偶尔出现错误,也不会影响阅读。 张希孟看下来,基本上弄清楚了王黑虎的意思。 事实上,自己对民间的估计,还是太乐观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百姓不愿意接受的问题,而是根本无从推动……组织不起来,落实不下去,就连最基本的常识,相当多百姓都不知道。 “相公,又发愁了?”江楠将一杯枸杞,递给了张希孟。 张希孟很是无奈,“事到如今,怕是还需要想一个办法,将百姓凝聚起来才行。” 江楠道:“均田也不行吗?” 张希孟微微摇头,“还不够,毕竟这不是十年前了。连年战乱,真是造孽啊!” “那,还有什么办法可用?兴学?治水?还是赈灾?” “都不行。”张希孟道:“现在看起来,百姓要的还是安全,必须让主公投入更大的力量才行。” 张希孟也顾不得多说什么,直接离开了书房,去找老朱。 同样是拿着这封书信,朱元璋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没错,就是他自己! 当初刚学认字的时候,他捏着毛笔,就跟提着一口刀似的,写出来的字,也是刀子乱剁的玩意的,错字不胜枚举,和王黑虎简直没什么区别。 而仔细看下去,王黑虎也是聚拢了一帮人,有个朦胧的目标,但是却拿不定主意,需要有人指点。 王黑虎找到了张希孟! 朱元璋意味深长看了眼略显憔悴的张先生,“先生,这个王黑虎可是有本事的,假使十年前,不失为一方枭雄啊?” 张希孟不以为然,“他要真是枭雄,就该知道怎么分派下属,寻找人才了。向臣求援,还不是希望朝廷能帮他吗!这种人离着枭雄十万八千里,只能说稍微有点能力罢了!” 听张希孟瞧不起王黑虎,朱元璋略感欣慰,却还是想问到底。 “以先生之才,要是当初辅佐此人,怕也能成就一番大业吧?” 张希孟简直想笑,朱元璋这是怎么了? “臣明明能辅佐明君圣主,干嘛非要浪费自己的生命?君择臣,臣择君……桓范号称智囊,曹爽不肯用他的计策,落了个被司马懿处死的下场。这个王黑虎在主公军中这么多年,就是个区区副千户,连领军千户都升不上去,这种人在军中不在少数。” 朱元璋微微沉吟,张先生说得都是实话,可他还总是有那么一点不放心。 “咱从一个化缘的和尚,走到了今天,坐拥大半华夏。有人效仿咱当初的举动,天下会不会再出第二个朱元璋呢?” 张希孟听到这里,简直忍不住大笑起来,“主公,你要是担心这个,臣建议主公让翰林院着手起草,写下主公这些年的经历,然后明发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 朱元璋猛地皱起眉头,“先生,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该秘而不宣吗?” 张希孟仰天长叹啊,“主公啊,明发天下,是要告诉所有人,主公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让他们死心!难不成天下还有第二个主公不成?王黑虎很不错了,但也仅仅聚拢了两千人,再往下就走不下去了,这条路的难,主公还不清楚?” 朱元璋稍微愕然,竟也忍不住笑了,“跟先生聊,果然是大受启发,如拨云见日啊!”顿了一会儿,朱元璋哂笑道:“这些日子,杨宪找了个据说是终南山的隐士,认识天下龙脉,只要让他断尽天下龙脉,大明江山,就能万年不倒。不只是朕,也包括标儿,还有后代子孙,都能安享富贵……” 说到这里,朱元璋也自嘲笑了,“天人感应之说早就让先生驳斥了。龙脉之说,想来也是子虚乌有。杨宪给咱送妖人,无非是想蛊惑咱,存心不良。咱,咱不该信这些鬼话的。” 张希孟微微一怔,竟然没有立刻驳斥什么……风水龙脉,只怕到了后世,也有相当市场吧? 了解的越多,就越觉得自己无知。 既然无知那么大,相信点玄学,也没什么了奇怪的。 只要朱元璋不神神叨叨,只修仙,不上朝,张希孟觉得问题不大。 解决了玄学问题,面对现实,朱元璋也很快接受了张希孟的建议。 “剿匪!彻彻底底剿匪!恢复地方秩序,这是咱送给百姓的第一件大礼,先生觉得要怎么做,才能迅速消除匪患?” 张希孟道:“诸如王黑虎这种,从军中抽出来的人才,让他们在地方上,放开手脚,一般的毛贼就会荡然无存。但是总还有些强大的匪盗,纵横多年,狡诈多端,很难对付,这就需要朝廷派出人马。只不过不需要大动干戈,最好派遣一些战力强悍的小股人马。灵活机动,反应迅速。能够和地方的百姓结合起来,主动出击,个个击破,一举荡平中原匪患!” 朱元璋略微沉吟,中原匪患也是个老大难的问题。 自从靖康之耻以后,中原就山崩地裂,失去了秩序。 其后金元两朝,治理水平不敢恭维。 随后又是十年苦战,匪类也都成了精,很不好对付。 不过咱大明就不能说不行! 朱元璋决定亲自部署剿匪。 这事情就不是张希孟随便说两句,有了个大概方略,就能解决的。 “先生,咱看你神色憔悴,没有精神……别是和前几年一样,又要病了吧?这可不行啊,咱一刻离不得先生,这样吧,咱让你休息些日子,也给江提举放个假,度支局暂时交给副提举韩秀娘,放心,都是干练的女官,不会出差错的。让江提举跟你好好歇着吧!什么时候,复出视事,等咱告诉你们。” 好家伙,两口子都被暂时解除了官职,直接放假了。 这要是落在普通官吏身上,估计就要等着打入诏狱,三司会审了。 不过张希孟表示情绪稳定,回去的时候,除了枸杞之外,又弄了二斤红枣。 努力! 给张希孟放假之后,朱元璋将几个人叫来了,很凑巧,都是军中的青年才俊,朱文正,蓝玉,李文忠,三个年轻人排排站,看着昂扬向上的几个人,老朱很是满意。 “朱文正,你在陕州打得很好,力抗强敌,百折不挠,咱要用你的毅力。” 老朱再看蓝玉,也笑道:“你这一次奇袭白陉口,立下了大功。咱看重你的是心思细腻,办事周祥而大胆,这是剿匪的关键。” 蓝玉绷着脸,没有回答,但是心里却很兴奋,总算是简在帝心了。 最后的目光落在了李文忠身上,这几年他好像没什么举动,毫无出彩之处,老朱为什么要选他呢? 玄妙就在这里,李文忠领兵,虽然没有独守陕州这种功绩,但是他也从来没有犯过错误。 这就很牛了,要知道常遇春都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李文忠的精细小心,让人印象深刻,相当了得。 “咱给你们三千兵马,准许你们必要的时候,调动当地兵马,联手剿杀土匪,你们有把握没?” “有!” 三个人异口同声,蓝玉的声音最是响亮。 总算能够独当一面了。 辞别朱元璋,三个人凑在一起,简单商量一下。 这个剿匪啊,还真不能盲目,不是哪里多就去哪里。 而是一定要标本兼治,一劳永逸,彻底解决匪患。 朱文正就说道:“我在洞庭湖也对付过水贼……说到底,贼人能存在,就是朝廷的本事不行。咱们这一次要靠着王黑虎他们这些人,把百姓组织起来,利用民兵的力量,压缩盗匪的地盘,把他们封锁起来,而后再一个接一个吃掉!” 蓝玉和李文忠都表示赞同……很快整个剿杀土匪的行动就开始了。 老朱选这三个人,也是看他们年轻,毕竟让徐达、常遇春出手,算是欺负人了。 可问题是这三人,也不是善茬子啊! 蓝玉和李文忠都是国公级别的战将,成长起来,完全不逊色那几位,至于朱文正,那就更不用说了。 三人联手,标本兼治。 你就瞧着吧,中原大地上,一个又一个的老贼头,被他们治成了标本。 三个月下来,捣毁贼巢一百多处,击杀土匪超过七千人,另外有两万五千多名土匪投降,成为朝廷俘虏。 剿匪所得,折算下来,足有一百八十多万贯宝钞。 以开封为核心,不断向外延伸,越来越多的匪患被清理干净,久违的太平和秩序,回到了中原大地。 土匪消灭了,民兵练出来了,随后的村社组织也成型了。 整地,耕田,兴修水利,百姓们忙得不亦乐乎。 期待许久的热闹场景,终于出现在了中原大地。 朱元璋自是大喜过望,不过更让他欣喜的是,经过张希孟的不断努力,总算有了动静,江提举怀上了! 总算是老天保佑,苍天有眼啊! 张先生后继有人了! 这孩子要是女儿,咱们就是儿女亲家,要是男孩,就接到宫里,跟皇子们一起教导……对了,皇子们都是木字边的,这孩子要不要也用木字边取名,就跟咱的亲生儿子一般不二。 正文 第五百零八章 问道孔夫子 “先生你看啊,咱现在就有四个儿子了,以后还不定有多少……多子多孙多福气,这孩子一多,就不免乱了规矩。咱琢磨着给每个孩子一套字辈,让他们按照这个取名。为了防止重复呢,按照五行相生,运转不息的道理,一直传下去,你看怎么样?” 嘚! 元素周期表要来了,感谢老朱同志对化学事业的贡献。 “主公心思周密,不辞辛劳,臣感佩莫名。”张希孟只能语气干巴,不咸不淡敷衍。 老朱微微一怔,却是不死心道:“先生你看啊,要不咱给你安排一套,或者先生有更好的提出来,咱们两家孩子放在一起,岂不美哉?” 张希孟听到老朱的想法,顿时五体投地,真不愧是你,手伸得够长的。张希孟断然摇头,半点商量都没有。 “主公自然是万子千孙,后代兴旺,用这个办法极好。可臣却没有想过那么多,张家能有一两个孩子,继承香火,也就算我对得起家里的先人了。不会有那么多子孙,也不会出现人名重复的情况,臣只能感谢主公美意了。” 朱元璋眉头深锁,其实放在一起取名,不过是表示两家亲厚,就像他们把祖坟埋在一起一样。张希孟不同意,老朱也没有别的说的。 但是见张希孟没心思多生几个孩子,老朱就不高兴了。 “先生,多子多福,你怎么能不多要几个孩子?莫非,莫非说江提举善妒,不愿意让你纳妾?” “不是!” 张希孟下意识道:“主公,你千万别跟臣提纳妾的事情,这俩字让我汗毛根儿乍起,我怕!” 朱元璋勃然大怒,“这么说,都是江提举欺负你了?咱,咱让皇后帮你出气!” “不是,不是那么回事。”张希孟赶快摆手,“主公,臣不能说这事跟江提举没关系,臣,臣只是,只是觉得生个孩子太累了,我这腰疼厉害,没有个几个月,恢复不过来。要是生十个八个的孩子,又要辛苦耕耘,又要抚养长大,还要替他们谋划未来,甚至连名字都要费心思,臣这辈子就毁了,我还想多写点东西,多琢磨点事情。主公,你一定要饶了我!” 朱元璋愕然……这,这话怎么说的! 你瞧瞧咱,每天处理上百件政务,领兵打仗,读书练字,还要关照后妃,咱也没觉得多辛苦啊! 张先生年纪轻轻,怎么会这么虚弱? “先生,你该好好补养才是!” 张希孟才不听老朱的,“主公,你是天纵圣人,与众不同,臣就是个凡夫俗子,能照顾好自己的小家,顺带着完成主公的嘱托,再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还望主公明察!” 说来说去,你老朱是时间管理大师,可惜我不是,一个夫人就够招架了,再来一两个孩子,估计就是极限了。 要是来个加倍,或者超级加倍,张希孟估计自己会原地爆炸。 老朱愣了好一会儿,才不得不接受,张先生跟自己不是同一种生物的残酷现实。 不过随即老朱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假如先生的孩子不多,那他的儿子女儿,当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宝贝啊! 老朱眼珠转了转,暗暗打起了主意。 不过这事现在还不能提,毕竟孩子生下来还要好几个月呢!最好等回了应天,跟皇后仔细商量,拿出个确当办法。 老朱心里的算盘珠噼里啪啦乱响,他又道:“先生,此事不提了,咱在开封停了这么久,也该返回应天。江提举刚刚有了身孕,你是随着咱一起回去,还是稍微等待些时日?” 这一句话,可就让人浮想联翩,当初马皇后怀着身孕,一样辛苦渡江,在陈迪家里,生下了太子朱标。 而江楠有了身孕,就许给了张希孟假期,老朱对张家的第一个孩子,那是垂涎三尺啊! 张希孟暂时还没有看透朱元璋的险恶心思,而是正儿八经沉吟道:“主公却是该返回应天了,中原大局,军务上徐达比较适合,至于政务……” 朱元璋道:“先生有什么人推荐?” 张希孟道:“主公,要说合适,胡惟庸跟杨宪两个人都不错……但要让臣推荐,只怕会推荐汪广洋。” 朱元璋点头,“好,就让汪广洋担任河南布政使。” 一句话,汪广洋就越过了两个强悍的对手,拿到了至关紧要的河南布政使位置。 由于当下大明存在中书省,在中书省又有参知政事。 也就是说,尚书地位贬值了不少。 汪广洋要是在中原干好了,是完全可以直升参政的。 还能说什么啊,跟着张相干,升官快快快。 要是让张相惦记上,那可就不好混了。 伴随着剿匪顺利展开,中原有了恢复的迹象,朱元璋也不愿意过多耽搁时间,他留给了徐达八万人,驻守中原之地。 随后又给冯国用一道旨意,保留了南阳军团,并且让他们驻扎陕州等地,和关中的李思齐对峙,防止他们出潼关,威胁中原。 至于在山东方向,考虑到毛贵的问题,老朱没有安排布政使,而是继续保留山东军团。但是老朱也不能继续让毛贵这样下去。 思前想后,老朱把刘伯温派去了山东,担任提刑按察使。 这还不如直接安排个布政使呢! 刘伯温是什么啊? 他本身学问一流,人品耿直方正,当初在老朱手下,就算是仗义敢言的,又随着汤和组织苗兵,历练了数年,正如一柄神兵利剑,已经打磨完毕,寒光闪闪,杀气腾腾。 要知道自从灭了陈友谅以来,朱元璋一直没有给刘伯温安排位置,只是让他随着宋濂,一起负责翰林院。 不是不想给,而是不敢给。 因为刘伯温是要杀人的,把他放在哪里,都意味着一场血雨腥风。 在中原决战之前,老朱还是不敢太过整顿内部,这一点张希孟也是支持的,甚至说就是张希孟在压着。 否则的话,刘伯温接掌刑部,或者超擢,担任御史大夫,都是够格的。 毕竟立国之初,官职有着很大的随意性,甚至增添几个衙门,也没什么阻力。 事到如今,中原战事结束,大明根基已经稳固。 老朱到底要亮出这柄利剑了。 只不过老朱还是求稳,没有直接发大招。而是把刘伯温先放在了山东,让他练练手,顺带也是个威慑,等于告诫所有人,咱把刀子准备好了,你们都放聪明点。 很显然,朱元璋依旧是不改本性,但是也受到了张希孟的影响,做事没有那么极端,而是会预留些空间,当然了,你要是还不知道好歹,那咱就让你看看什么是洪武本色! 老朱安排妥当,就让常遇春和胡大海两人领兵,分别乘船,沿着运河,向南方进发。 张希孟没有动身,而是老老实实担负起照顾孕妇的职责,做菜做饭,陪着夫人散步,给她讲笑话,哄夫人开心。 而且张希孟琢磨着要给孩子胎教,赢在起跑线吗! 他每天给孩子读些东西,从娘胎里就培养这孩子。 简直不能更完美了。 江楠也很满意,觉得丈夫很不错,只是唯一的问题。 “相公,你要是给孩子读些诗词文章,我也没意见,但是你能不能别读你写的东西?”江楠忍不住道:“你写的东西,我承认道理很不错,但是文采还是差那么一点点,也不适合孩子听啊!” 张希孟霎时间老脸一红,确实有点不妥当,比如说,你是个写手,总不能给自己孩子读自己写的小说吧? 多少会有点小尴尬! 张希孟只能无奈道:“夫人,其实吧,我不光是给咱们的孩子读,也是在拷问自己,拷问我的内心。” 江楠白了他一眼,“老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又不拦着,免得人说我妒忌,影响了你们家开枝散叶。” 张希孟一怔,这话从哪里来? 不会是哪个混账东西,随便嚼舌头根子吧? 张希孟一时想不出是谁干的,只能老实道:“夫人,确实是误会了,我要去曲阜,去孔庙。” “孔庙?” 江楠吃了一惊,她忙道:“你,你不会要砸了孔庙吧?” 张希孟笑道:“夫人以为呢?可不可以?” 江楠没说话,而是拿起了一颗葡萄,慢慢吃着,眼珠转动,心思辗转。 “相公,孔家所作所为,确实过分,按照王法,杀了也不为过……但我以为你要是直接铲平孔府,拆了孔庙,日后必有大患!一个千年学说,没有这么容易消失的。” 张希孟欣然大笑,抚掌赞叹。 “夫人真是我的贤内助啊!放心吧,我还没有那么大胆。” 江楠盯着自己的丈夫,半点没有放心的意思,她觉得张希孟的身体里,藏着一个魔鬼……在这个温良恭俭的躯壳下,有着颠覆几千年历史的雄心! 正如他对历史的划分那样,此番张希孟去曲阜,去孔家,绝对是要干一件大事的。 江楠又想到了白鹿洞书院,“相公,你不会想和孔夫子较量较量吧?” 张希孟又笑了,“夫人果然是聪明灵秀,不过我不是和夫子较量,而是向夫子致敬。” 江楠满心都是疑问,再想询问几句,奈何张希孟不愿意多说了,她也无可奈何。 就这样,在朱元璋返回金陵两个月之后,张希孟也结束了闭门潜修,他想清楚了,也有了方案。 大战之前,还差点没处置的孔家之事,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张希孟让夫人暂时再休息几天,随后坐船南下,他则是骑马赶去山东。 在五百名护卫的随同下,张希孟来到了孔府。 孔克坚,孔希学,父子两个,战战兢兢,跪迎张希孟。 “罪人拜见张相。” 张希孟没说什么,让他们起来。 “我这一次过来,是给孔夫子送点礼物。” 这爷俩丝毫感觉不到喜悦,可是当他们看到东西的时候,忍不住泪水流淌。 张希孟送来了两块牌匾。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孔克坚大喜过望,激动落泪,张相总算是肯定了孔夫子的功绩,这是向孔家示好啊! 就在他擦眼泪的时候,竟然又来了两块牌子,孔克坚再看过去,他又要哭了。 “天又生我辈,华夏才复旦!” 正文 第五百零九章 复旦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这是北宋时候,有人在蜀道馆舍墙壁上看到的两句话,并无下文,后来被广泛传播开,变成盛赞孔夫子的话。 没有孔夫子,就万古如夜,连太阳都看不见了? 那老百姓怎么还说时日易丧,予及汝皆亡呢?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 而且孔夫子出生之前的夏商周三代,还被视作治理的典范,君是圣君,臣是贤臣,老百姓鼓腹讴歌,怡然自乐,和谐不得了。 难道这也是暗无天日的长夜? 很显然,这两句有些过了。 但是作为孔孟门徒,后世的读书人,无论怎么拔高孔子,也不为过。 毕竟抬高了祖师爷,自己也跟着身价上去了。 木匠拜鲁班,医者拜扁鹊,卖豆腐的供着刘安,就连说相声的也尊东方朔……道理大体如此,并不复杂。 要命的是竟然有人来砸场子。 天又生我辈,华夏才复旦。 这两句接的,文法上算不得好,可背后的立意,却是让人悚然心惊,惶恐不已。 孔克坚和孔希学,父子两个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他们还能说什么?跟张希孟玩命吗? 貌似有点小难度。 毕竟他们刚刚经历了几个月的苦役,孔克坚腰也弯了,背也驼了,头发尽数花白,已经是个垂垂老朽。 孔希学这些日子下来,脸晒得黝黑,双手皲裂,匹夫粗糙,宛如锉刀。 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几时受过这么大的罪? 简直跟阴曹地府转了一圈,差不多少。 他现在只想活着,别说这几块破牌子,就算把孔夫子的坟地刨了,他也只会拍手说张相挖的好。 果然,孔希学忙不迭称赞道:“张相立意高远,无人能及,这两句话流传了这么久,也就张相补上了后面两句,真是天衣无缝,妙不可言!” 孔克坚见又被儿子抢先,又急又气,也是连忙拍马屁。 张希孟呵呵两声,“你说妙不可言,我偏要你说说,跟我讲讲,妙在哪里?” “哪里?哪里?”孔希学急得眼珠子乱转,忙说道:“妙在孔夫子死了那么多年,该有新的豪杰降世,圣贤临凡……张相就是当世大贤,盖世一人啊!” 孔克坚也道:“确实如此,张相做文章,定道德纲常,辅佐圣君明主,古之贤相,也比不上啊!” 张希孟冷哼一声,“马屁话都收起来,我写这两句话,没有讽刺孔夫子的意思。” 是吗? 不是讽刺孔夫子,是因为该说的话,你都说完了吧! 父子俩暗自腹诽,嘴上却是半点不敢带出来,只能频频点头。 张希孟深吸口气道:“孔夫子定纲常道德,兴儒家教化,两千年来,居功至伟。夫子教化,已经刻在了骨子里,便是这些年,我也读了些历代儒者的书籍文章,受益良多啊!” 这话倒是张希孟的真心话,只是别人怎么想,他就管不着了。 话锋一转,张希孟道:“自靖康以来,数百年间,直到红巾起事之前,天下何如?百姓如何?这三百年,算不算是幽暗无边的长夜?” 算! 怎么不算! 靖康之耻,不必言说。 中原天子,向蛮夷称臣,脸都不要了。 可问题是不要脸了,并没有带来实惠,反而是更惨重的失败。 蒙古人取代了金国,铁蹄更加凶悍,一败再败,崖山蹈海,神州陆沉。 近百年间,炎黄苗裔,华夏贵胄,沦为牲畜同价的奴隶,这要不是长夜,什么算是长夜? 长夜无边,长夜之中,尽是凄风苦雨。 “是谁举起义旗,号令天下豪杰,起兵反元?” “是我辈红巾义军!” “是谁横扫天下,重创元军,光复中原?” “是我辈大明君臣,是英勇将士。” “是谁恢复华夏衣冠,再兴中原教化?” “是我大明天子,是我大明朝廷!” …… 张希孟以自问自答的方式,一连十几个问题,全都直指要害。 天又生我辈,长夜才复旦。 是吹牛吗? 是不自量力吗? 没有吧,人家只说了一个事实而已! 只是有些实话,比起假话还要难听罢了。 “孔克坚,当初我说,如果孔夫子真的活过来,也不会放过你们这些不肖子孙的。现在我想问问你们,如果孔夫子重生,他还能开一派学问吗?” 孔克坚尚在迟疑,孔希学脑筋转动更快,急忙道:“不会,不会的,夫子重生,也只会,只会投身义军,跟着陛下,张相公,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啊!” “对的,对的!”孔克坚接过话,忙道:“夫子绝非文弱书生,见天下如此黯淡,狼犬横行,民不聊生,生不如死……必定,必定会亲自上阵杀敌,为陛下马前卒!” 这俩人说到了这里,张希孟总算是长长出口气。 “你们等着审案吧!我要在孔庙游览一番。” 什么意思? 这爷俩有点没弄明白,张相送来了牌子,还骂了人,耍了威风,怎么就不肯放过啊? 好歹给留条生路啊! 很可惜,接下来处置他们的不是张希孟了,而是新任按察使刘伯温。 正如前面朱元璋所言,不可能因为服苦役,受了点苦,就放过了孔家,忘了他们的大缺大德。 山东百姓,还等着跟他们算账呢! 刘伯温是带着杀气来的,他知道,即便天子和张相都发了话,孔家和以前没法同日而语,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让下面的人,心甘情愿,惩办孔家,还是很有难度。 因此第一次见面,刘伯温就对下面的人道:“孔夫子和孔家,是两回事。千年来,孔家人寡廉鲜耻,侍奉蛮夷,已经把孔夫子的脸都丢光了。我们严惩孔家,替孔夫子除掉不肖子孙,替百姓伸张正义,真是朝廷命官,职责所在。” “更何况孔夫子之后的两千年,儒学衰微,门人不肖,天下已经堕入长夜。如今我辈追随明主,辅国治民,正是要迎来一轮红日,照亮万古长夜。” “总而言之,凡是残害百姓,鱼肉乡里,贪赃枉法,盘剥无辜,勾结元廷,残害良善……所有罪行,一律严惩不贷,孔府子弟,罪加一等!” 伴随着这道命令,所有人都动了起来,他们不动也不行了。 刘伯温不会听这帮人乱七八糟的说辞,谁敢拖着不办,立刻公布出去。 把名字贴在衙门外面的广场上,然后敲锣打鼓,请百姓过来见证。 “这个伯温先生,还真是够坏的。” 官吏们不敢办孔家,就是担心日后翻出来,会遭到千夫所指,万人唾骂,难以在朝中立足,不好在官场做人。 刘伯温没体谅这帮人不说,还给他们来了个提前享受身败名裂的下场。 我把你们的事情公布出去,你们不愿意办孔家人,包庇他们。 蒙受冤屈的百姓,想要讨个公道,也是不行了。 就这一手,谁遇上了不害怕惶恐? 的确有那么几个书吏,拖着不愿意查办孔家人,结果就被刘伯温公布出来。 愤怒的百姓,聚集了上千人,冲到了官吏家中,放了一把大火,官吏死里逃生,可是被吓得魂都没了,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不断从噩梦中醒来。 刘伯温夺了他的官衣,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受尽了辱骂。 偶尔家里头还会被仍牛粪,苦不堪言,生不如死。 有了前车之鉴,再也没人敢敷衍。 从下到上,不断彻查,不放过一个人。 头一批,足足七百多名孔家的打手恶仆刁奴被揪出来,其中有人命案的,就有近百位。 随后又是一些孔家的普通族人,也被抓起来七十多人。 这些人不光要抓,还有财产,需要追缴。 刘伯温就像是剥白菜一样,一层一层,直指核心…… 这一次办案,刘伯温还弄个创举……他把办案的进程,定期透露给报纸,利用报纸,广而告之,不断将孔家做过的恶事,展示在天下面前。 这招简直是捅穿了马蜂窝,飞出了无数蚊虫,嗡嗡乱咬。 纷纷跳出来,痛骂刘伯温,说他公报私仇,为了讨好掌权之人,诬告孔家,有意陷害,罗织罪名,他就是当代来俊臣。 “怎么样,伯温先生可是怕了?” 刘伯温哈哈大笑,“张相,你也未免小看下官了,刘伯温别的没有,胆子却是不小。更何况过去这些人都是骂张相,现在他们只敢骂我……这岂不是我们的胜利吗?” 张希孟一阵愕然,还真是好有道理! “伯温先生,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刘伯温笑道:“张相不必担忧,案子的事情下官来,文章却是张相来做。天又生我辈,华夏才复旦。下官不才,也愿意做扑火飞蛾,重兴华夏,照亮乾坤!” “好!” 张希孟抚掌大笑,“伯温先生,我在孔府转了好几圈,你说我们把孔府变成一座学堂如何?” “学堂?” “嗯,就叫复旦!”张希孟道:“就是研究我们如何从长夜走向光明,如何一点一点走出来,把我们的得失记录下来,如实呈现给后世子孙。而自此之后,天下复旦,华夏重兴。” 刘伯温想了想之后,突然抚掌大笑,“太好了!下官正好从孔家查抄了一大笔钱,可以拨出一笔,用来建造学堂。再把整个过程写下来,刻成石碑。这一下子,就成了千秋铁案,谁还敢翻过来?” ------题外话------ 桐棠新作,要大明忠良过去帮帮场子,收藏一下啊。 正文 第五百一十章 有教无类 “以孔府之地,办教书育人之学堂,以孔府之财,培养山东青年才俊。如此安排,当真是妙,妙不可言啊!” 张希孟的提议送到了应天之后,立刻得到了回应。 首先就是翰林学士宋濂,其实早在开战之前,朱元璋下旨让孔家父子在运河服苦役,关于如何处置孔家的争论,就已经开始酝酿了。 只不过彼时由于尚在大战之中,声浪被压了下去。 随着现在的旧事重提,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宋濂为首的翰林院,甚至包括国子监,几乎都是赞同的。宋濂更是直接上书,希望能够从翰林院挑选一批饱学之士,前往曲阜,筹备成立复旦学堂。 按照宋濂的设想,在白鹿洞书院的旧址,兴建了济民学堂,让江西成了南方的学术中心,人才云集,学风大盛。 如今中原光复,山东归附,筹建一所学堂,很有利于平衡南北,尤其是给北方学子一个就近求学的所在。 广揽贤才,也方便收拢人心,治理地方。 本来宋濂还捉摸着在开封等地兴建学堂,无奈开封的情况很差,河南的生员也不多,一时建不起来。 凑巧处理孔家的事情,让出了一个好位置。 宋濂整个人都睡不着了。 孔夫子讲究有教无类,三人行必有我师,他老人家更是收下了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在他的府邸建造学堂,培养人才,老夫子也会欣慰的。 而且孔家子弟盘剥千年,压榨乡亲,鱼肉百姓,种种行为,令人齿冷。华丽的孔府,就是山东百姓的血泪,尤其是曲阜乡亲,更是饱受涂炭。 还给他们一个学堂,帮着山东子弟找到一条上进的路子,也是理所当然,属于合理的补偿。 再有山东向来重视教育,人才辈出。 最早的官学,稷下学宫,就是出现在山东。 如今筹建一个超越稷下学宫的复旦学堂,寓意华夏重新复旦,中华再次重兴……这立意,这格局,这气象,这手段……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宋濂都恨不得辞了翰林学士,去复旦学堂当山长去了。 其余章溢,叶琛,高启等人,也都是这个意思,他们摇旗呐喊,上书谏言,把声势造了起来。 不出意外的话,还是出了意外。 按理说一件无可争议的事情,朱元璋更不会反对,可是在宋濂上书十天之后,中书省迟迟拿不出定论。 这一天李善长又去拜见朱元璋,先是说了秋收的事情,江南的秋粮比去年稍微少了一些,主要是旱灾闹的,好在不用打仗,还能维持。 倒是岭南的商税涨了一大截,足有二百多万贯。 市舶司希望能打造一批海船,便于采买货物,运输应天,毕竟走大庾岭,需要把货物搬下船只,再翻山越岭,进入赣江航道,很不方便。 像粮食这种,还是走海路比较方便。 另外方国珍奏请巡查海外,了解夷情,兵部准备同意派遣三十艘船只出海。 还有要举办科举,有人提议修建一座专供考试用的贡院,给赶考士子一个遮风挡雨的所在…… 李善长拉拉杂杂,说了快一个时辰。 朱元璋只是默默听着,并没有发表任何反对意见,只是示意李善长继续说下去,快点说完,仿佛这些都不是重要的事情。 没错,朱元璋也不一定事事都要躬亲处置。 这也是他从张希孟那里学来的经验。 有些人就是会把最紧要的东西,放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如果糊弄过去了,那就是过去了。 等你再想询问,他们就会说已经上奏了,言下之意,自然是陛下没有注意,跟我们没关系。 而今天貌似就是这种情况,李善长一路说下来,朱元璋嘴角微微上翘,离开了几个月,有的人皮子就是紧了。 趁着李善长停下来喘气的时候,朱元璋居然亲自拿起茶杯,递给了李善长。 “谢上位恩典。” 李善长忙接过来,可他差点脱手。 朱元璋也够坏的,他给李善长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可怜老李,半辈子舞文弄墨,细皮嫩肉,一点不抗烫。 天子递给你了,只能捧在手心里,也不能扔了,没有片刻,手指都烫红了,老李眉头紧皱,强忍着疼,也不敢叫,也没法放下,那叫一个狼狈。 朱元璋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突然笑了,“李先生,不好受吧!” 李善长苦兮兮道:“上位,臣惶恐,臣请上位恕罪!” 老朱冷哼道:“拿不起来,那就放下!咱关心什么事情,你不是不知道,又何必如此?” 这话说得李善长心惊肉跳,他慌忙放下茶杯,伏地顿首。 “上位,臣已经下令礼部,让他们尽快拟出复旦学堂的章程。礼部那边觉得事关重大,牵连极广,需要仔细推敲,故此,故此迟迟没有结论,臣,臣这就去催他们!一定要在近日,把方略拿上来。” “哼!”朱元璋冷笑道:“事关重大,不容易拿出结论!好啊,咱给礼部出个主意,就把济民学堂的章程拿出来,按照济民学堂的方略,在山东办一个复旦学堂。现在就让户部出钱,不够的话,咱从内帑出钱,从翰林院找先生……咱就不明白,这事情有什么不好办的?” 朱元璋怒视着李善长,声音冰冷,“先生,你不会敷衍搪塞咱吧?这里面莫非有什么事情,或者是难言之隐?” 李善长脸色惨白,汗珠都冒了出来。 “上位明鉴,臣确实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敢犯欺君大罪,此事臣立刻就去询问,三日之内,必定给上位一个交代。” 李善长伏地良久,朱元璋终于点头,“那咱就再等三天。” 李善长爬起来,正要下去。 朱元璋却道:“把地上的茶拿起来,喝了!” 李善长微微一怔,心中悲喜交加,上位还是让自己喝他的茶的,李善长慌忙一口喝干,好在已经不那么烫了,不然老李可就惨了。 他慌里慌张,返回中书省,立刻召集官吏,商讨此事。 朱元璋却是眉头紧皱,面色阴沉,足足思忖好久,才起身返回后宫,见到了马皇后,太子朱标也在。 在朱标的怀里,抱着一个大胖小子,见老朱进来,竟也不怕,而是伸出两个肉嘟嘟的小手求抱抱。 老朱总算露出了一点笑意,抱起了朱棣,原地转了几圈,又捏了捏他的脸蛋,这才心满意足,让朱标带着弟弟们下去。 只剩下这两口子,朱元璋的脸色很快暗淡下来。 “妹子,你说,这几个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一个小小的礼部,怎么就敢拖着不办,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皇后轻叹口气,“重八,你问我,我一个妇道人家,也说不清楚。可我知道现在礼部说了算的是钱用壬。” “钱用壬?他,他不是协助张先生筹建济民学堂有功,才被提拔到了礼部。前些时候,李习有病,他负责礼部庶政……按理说他是张先生提拔的人,不该和张先生作对啊?” 马皇后轻轻一叹,“这里面的关键我不知道,但我清楚,张先生绝非结党营私之人,他没有私党!” 朱元璋皱着眉头,沉吟道:“先生的人品咱自然是信得过的,可若是钱用壬在里面搅合,似乎,似乎李善长也未必就是处心积虑啊!” 马皇后突然呵呵一笑,“重八,你说一个中书左丞相,面对一个礼部的侍郎,竟然缩手缩脚,这事情是不是有点奇怪?” 朱元璋再度怔住……继而沉吟思忖起来。这个破事却是水深得很。可能是李善长忌惮张希孟,就不敢动钱用壬,也可能是李善长故意示弱,给张希孟挖了个坑。 可是钱用壬的态度,也着实令人猜不透,他为什么甘心冒着得罪所有人的危险,一定要阻止复旦学堂? 这一座学堂,又会有多大的影响?值得这么拼命? 朱元璋百转千回,不住思量。 虽然朱元璋一时还想不通,但是毫无疑问,随着地盘扩大,朝局越来越复杂,人们的想法也越来越多,想要掌握住朝局动向,也就越来越难了。 三天时间,可不算长,李善长不得不争分夺秒,抓紧一切时间,他干脆把礼部和宋濂等人叫在了一起,让他们当面对质。 钱用壬是元廷的进士,后来归附了大明,在办学当中,很是用心,这才跻身高位。 如今面对着宋濂等人,他丝毫不怯场。 “既然宋学士一定要问,仆以为复旦这两个字就不合适。” “为什么?这是张相定的!”宋濂质问道。 钱用壬沉着脸道:“济民学堂,取救济斯民之意,又建在昔日天下第一书院之上,已经是天下仰望。如今又要利用孔府,筹建复旦学堂,究竟谁先谁后?” 宋濂觉得荒唐,立刻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 钱用壬却道:“宋学士,你太书生了,济民学堂,秉承张相之学,天下仰望,官学独尊,不可轻易动摇!便是面对张相,我也是这话。” 宋濂立刻驳斥道:“张相在筹建复旦学堂的奏疏上,就讲了孔夫子有教无类的主张,我看你是曲解张相的意思!” 两个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李善长渐渐的嘴角露出笑意,“你们争执不休,是不是要请张相给个公断?” ------题外话------ 小的最近,的确有点卡文,不过不是什么要完本啊……应该还有很长的内容要写,主要是小的想寻找一些突破,写出更喜闻乐见的东西……相信小的,会理顺思路的。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一章 咱就是要饭的 宋濂和钱用壬的争吵虎头蛇尾,朱元璋给了三天时间,李善长去上奏了一次,竟然也没有了下文。 别说自大明立国以来,从朱氏集团成立到现在,也没有发生这种事情。 朝野噤声,人心惶惶。 哪怕是决心北伐,也没有这样过。 一个小小的复旦学堂,何至于如此? 朱元璋闷闷不乐,马皇后忧心忡忡,庞大的压力,凝重的气氛,甚至能影响到太子朱标。很难得在上午的课程结束后,朱标没有跑去玩耍,而是留下来,以探究的眼神,盯着宋濂。 “殿下,你,你还是太小了,这些事情用不着知道的。”宋濂为难道。 朱标鼓着腮帮,气呼呼道:“那,那宋学士让我做个不孝之人吗?” 宋濂大惊,“何至于此?” “父皇和母后都生气了,先生尚在山东,结果也被人嚼舌头根子,我还糊里糊涂,什么都不懂,不是不孝是什么?” “有人敢说张相?”宋濂吃惊不小,忙俯身问道:“殿下,你可不能胡说啊!” “我没有胡说,就是有人议论,说,说张相到底是济南人,要造福桑梓哩!我,我听得出来,他们是嘲讽先生。” “啊!” 宋濂轻呼一声,整个人都恍惚了。他拉了把椅子坐下,深锁的眉头,紧握的拳头,透露了宋濂纠结的内心。 良久他才对朱标道:“殿下可是赞同张相主张的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朱标点头,“这,这也是父皇倡导的,谁不知道?” 宋濂苦笑道:“只怕有人就不知道,这事情牵涉南北,关乎新旧……蒙古人未去,内里就先起了门户地域之见,往后的朝局,波谲云诡,难以言说。我这个人确实是书生了些,我就是想不明白,大家伙一起复兴中华,难道不好吗?为什么要区分你我,迫不及待斗个你死我活啊!” 宋濂唉声叹气,万分纠结痛苦。 因为从设立复旦学堂的提议拿出来,宋濂就以为在山东办个学堂,大兴教化,培养人才,收拾人心,警示后人……怎么看都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甚至他都想去教书,争取桃李齐芳,名扬后世。 可宋濂万万没有料到,另外一些人算得根本不是这个账。 如今济民学堂设在了江西,人口众多,学风鼎盛,加上赣江航路畅通,财货云集,济民学堂能教导出来的学生,质量过人。 已经开始在各个地方的科举爆发出优势了。 按照这个态势下去,朝士半江西,也不会太远。 在当下,偏偏要在山东设立复旦学堂,而且还把规格拉到了这么高的地位,如何不让一些人惶恐不安。 礼部那边,迟迟不愿意答应,似乎也就情有可原了。 只是有些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的,双方一旦开始争斗,只怕连张相都没法全身而退。 不说别的,首先就给张希孟贴了个标签,你是山东人,你要偏向自己的家乡。 好家伙,这个帽子够大了。 如果以出身而论,朱元璋是濠州人,朝中那么多将领都是淮西人,是不是先要在濠州设立个学堂? 这是设立学堂,还是瓜分利益? 又或者说,学堂的背后,就是利益? 宋濂心乱如麻,他一个书生,当真是权衡不出轻重,丝毫没有办法,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坚持下去。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压力还是落在了礼部,张希孟没有收回上书,朱元璋也没改变主意,就连李善长都没有转变态度……在这个大明,能说了算的就这么几个人,跟他们集体对抗,那要多大的胆子才行? 钱用壬只挺了三天,也就坚持不住了,他召集礼部的其他官吏,商量出一个折中办法,递给了朱元璋。 很有趣的是,这一次李善长没有上呈天子,而是让礼部自己去,反正他润了,这事我管不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钱用壬只能硬着头皮,怀着必死之心,来见朱元璋。 “陛下,臣等经过商议,觉得山东新进归附,却是需要教化,在山东设立学堂,也确实应该,礼部觉得可以令山东按察使刘伯温主管此事。” 礼部低头了? 朱元璋不置可否,只是低头翻看了一下礼部的计划,就忍不住冷笑起来。 “山东,山东……通篇都是山东!这个复旦学堂,就是属于山东吗?” “不,不是!复旦学堂自然是大明的。只是设在山东,方便教化当地……” “不对!”朱元璋厉声道:“复旦,寓意华夏重兴,天下复旦。寓意驱逐胡虏,走出长夜。如此立意的学堂,你们礼部就算作山东一地,你们太狗胆包天了!” 朱元璋勃然大怒,将礼部的方略狠狠摔在地上。 “你现在就回礼部,把所有人叫来,给咱拟定新的方略,再拿不出来,就把脑袋交上来!” 天子暴怒,钱用壬只能抱头鼠窜,狼狈逃走。 事情到了这一步,一直没有动静的山东方面,平章毛贵,提刑按察使刘基,终于联合山东文武官吏,一起上书。 他们在上书当中写的很清楚,将复旦学堂设在曲阜,是对山东父老的恩泽……只是曲阜孔家历代以来,绝非山东衍圣公,当年的稷下学宫也是汇聚天下英才。如今在孔府设立复旦学堂,寓意华夏复旦,普天同庆,又岂是山东一地? 山东百姓别无他求,惟愿竭尽全力,助力办好学堂,供养好天下读书人。 万万不敢有将学堂据为己有的心思,还请陛下明鉴。 拿到了这份联名奏疏之后,朱元璋的心情稍微好了点。 直接交给李善长,让他明发各部。 天子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不过了,事到如今,还敢跟天子对着干,只怕就要成人皮工艺品了。 “张相,想办成点事,还真是不容易。”刘伯温十分感叹,又道:“那些人胡言乱语,诋毁张相,我以为应该严惩不贷,抓出来几个,明正典刑,才可以昭示天下。” 张希孟却是没有急着点头,而是笑呵呵道:“伯温先生,你以为这事情就这么成了?” 刘伯温愣住了,“张相,事到如今,礼部还敢拦着不成?” 张希孟轻笑道:“伯温先生,那我问你,此事的阻力,来自哪里?” 刘伯温稍微想了想,就说道:“我以为是济民学堂,是礼部官吏,往大了说,还要些南方出身的官员,他们不愿意分润山东,不愿意失去到手的好处。利益使然……这也是张相教给我的。” 张希孟哈哈大笑,“我是说过,但我觉得这次的事情,只怕不那么简单,或者说,是咱们把事情想复杂了。” 刘伯温眉头紧皱,难道牵连了南北分歧,学术之争,利益分配……这还不够根本?张相啊,那天下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 “伯温先生,我问你,你说说看,眼下的礼部,是给谁做事的?” 刘伯温拧着眉头,“礼部是替天子推行教化,是为了天下读书人啊!” 张希孟大笑道:“原本礼部,只是负责朝廷仪典,属于六部当中的清贵衙门。可自从肩负起兴学使命之后,礼部手里掌握的资源权柄,简直可以和吏部相提并论……你说礼部听谁的?自然是那些山长、名师,各地的提学,县里的教谕,礼部给他们做事,还不是很清楚吗?” 刘伯温愕然良久,脑子都有点不够用了。 礼部不听皇帝的,不在乎下面的学生,只是在乎学堂山长,还有督学官吏……这,这怎么听起来都有点让人困惑啊! “伯温先生,你在外面的这几年,还是没有参透官场玄机。以你现在的情况,如果执掌御史台,朝廷分宪,固然可以惩奸除恶,做一番事业,但难保不会祸及自身。” “我不在乎!”刘伯温脱口而出。 张希孟摆手,“保护自己,才能消灭敌人。以我的身份,尚且不免被人泼污水,伯温先生还是不要意气用事了。你且看着,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刘伯温听着张希孟的话,暗暗心惊。 也就是说,有些人拉张希孟下水,说他是偏向老家人,也是有用意的? 要是如此,这些人也不免太可恶了。 刘伯温将信将疑,只能拭目以待。 果然,就在朱元璋耐心即将消耗光的时候,礼部终于拿出了一套方案。 为了筹建复旦学堂,从应天等地,抽调二十名督学官吏和学堂名师,一起北上,并且拨款十万贯,用于在山东各地建立府学。 看到了这个结果,朱元璋气得笑了,这一次他把李善长叫了过来。 “李先生,咱现在给你一把刀,你把他的皮给咱剥了!” 李善长脸也黑了,气得嘴角抽搐,“钱用壬,你脑子想什么?要建天下第一流的学堂,你就这么点人,这么点钱,你,你打发要饭的?” 这一句话正好戳动了朱元璋的怒火,他随意抓起东西,朝着钱用壬狠狠砸过去。 “没错,咱就是要饭的,你们礼部就这么糊弄咱!” 朱元璋的怒火已经不可抑制,钱用壬只觉得脖子冷飕飕的,大好头颅,下一秒估计就要断开,他扛不住了,只能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陛下,李相,不是礼部违抗皇命,实在是,实在是山东太苦了,他们都不愿意去!” 正文 第五百一十二章 天子耳目 应天的日子舒坦啊,先不说别的,各个学堂的山长、司业,博士……大约就是校长,副校长,教授……所有俸禄,一律是比照朝廷官吏的。 譬如书济民学堂的山长,就是按照尚书领俸禄。 没办法,谁让咱大明的底子太薄,急需推行教化,所以说老朱对人才还是相当礼遇的。 可朱元璋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有这么多人,给脸不要脸。 领俸禄的时候,你们欢天喜地,用你们,一个个缩手缩脚,还他娘的摇唇鼓舌,给咱添乱。 这要是不杀几个,你们是不知道咱的厉害! “钱用壬,你现在就去,给咱找二百个愿意去山东的读书人,谁敢不愿意去,就让他来见咱,咱跟他好好聊聊!” 朱元璋摩挲着拳头,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李善长看得明白,这位是又要大开杀戒了。这一次李善长是半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相反,他生怕朱元璋杀少了,这帮畜生,总是怂恿裹挟,巴不得老夫跟上位斗起来。 你们不还是想看老夫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吗? 对不起了,我偏不! “上位。办学不光要人,还要钱,臣以为应该拨出一百万贯专款。另外山东各县,都要创办官学,招收子弟入学读书。” 朱元璋还挺不习惯的,李善长竟然主动加码了。 “李先生,这么干,只怕需要的教书先生更多吧?” 李善长很快道:“上位,臣琢磨着,能让将士到村社,统领百姓。能不能再从军中挑选一些,学识人品都不错的,让他们去县里教书,教孩子认字也行啊!” 这话一说出口,朱元璋大为感兴趣,不错啊!可以尝试。 钱用壬却是几乎昏厥,险些死去。 完了! 彻彻底底斯文扫地了。 要是按照这个思路弄下去,各个学堂的博士哪里还有半点地位可言啊? 而且每年的兴学预算就那么多,李相也不是不知道,一张口就拿出一百万贯,还要到处建官学……你说的痛快了,我们可怎么办? 今年南方几个省的兴学预算肯定是要往下砍,往后情况不好说,但是山东官学办起来,很快就会瓜分科举名额。 等这些人进入官场,又必然会争取预算份额。 这个例子一开,后果不堪设想,十年来形成的格局要被彻底打破。 简直要了命了! 放在平时,钱用壬无论如何,也会跟老朱据理力争的。 可今天他是真不敢多说一句。 就凭老朱今天的气势,随时可能把他做成人皮枕头。 虽说礼部平时要照顾下面人的心思,可真正惹恼了天子,逼得大明皇帝动了杀心,他也就没那么大的胆气了。 钱用壬灰溜溜下去,李善长还想拱火,可随后一想,自己在朝中还要做人,也别弄得太过分。更何况朱元璋什么心思,他还有点摸不准。 算了吧,还是暂时回去,好好观察一下,然后再说吧。 伴随着这俩人离去,总算没有血溅皇宫。 可是朝野上下,凡是知道此事的,没有一个人不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君臣冲突,如此可怕,倘若朱元璋真的一声令下,凡是不愿去山东的,一律做成人皮枕头,那大明瞬间就会多许多高级定制皮枕。 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 李善长! 没错,问题就是在李善长身上,都是他无能! 没有尽到宰相职责,属于严重渎职,辜负了朝野之望。 这要是张相在,估计就不会这样,张相公,我们想你! 或许李善长做梦也想不到,君臣冲突,受伤最大的竟然是他!可换个思路想想,丞相就是夹在天子和百官之间,出了事情,他要是不挨骂,那才叫奇怪呢! “重八,其实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当初确定俸禄的时候,不也吵得很严重吗?” 马皇后低声劝解,在这个关头,还能让老朱心平气和说话的,也就是这位了。 朱元璋努力想了想,深以为然,“妹子说得对,当初他们想要多拿俸禄,不愿意和臭老百姓一样。现在又不愿意去山东吃苦,都是士大夫的毛病!他们怎么就不能改?” 马皇后无奈苦笑了,大明刚立国多久? 哪怕从起兵算起,区区十年而已,想靠这点时间,改变所有人的想法习惯,根本就不现实。 “重八,其实你不妨想想看,张先生这些年辛辛苦苦,是聚拢了一批志存高远的读书人。可到底时间太短,可用之人太少。各地兴学,不得不用以前的老儒生。让他们念念新学,通过考核,就可以教书育人。但是扪心自问,有多少人又是真心的?想的不过是功名位置罢了。这么一群人,又如何能真心为了大明?” 朱元璋怒火中烧,正因为如此,这群人才该杀! “重八,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也要说你,你是皇帝,是要成事的。如今要在山东办学,需要读书人,你又没法立刻变出那么多堪用之人。用些老儒,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把他们都杀光了,先生向咱们要人,难道要你我去当教书博士吗?” “那也不错,咱们肯定比那些畜生强!让他们把持了教化,咱还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编排?”朱元璋气哼哼说道,当然了,这也只是他的气话而已。 还是那句话,大明不是从天上突然掉下来的三体文明。 在大明的躯体中,有相当数量的老旧元素。 拿最明显的官吏的来说,除了张希孟这种,绝大多数都是官员,都是从元朝走来,在元朝接受教育,甚至是在元朝官场厮混多年。 除了宋濂、刘伯温等一些人,彻彻底底和过去告别,大多数的文官,也就是那么回事。 而大明针对人才的选用,官吏的提拔,大约也就是对老旧读书人的改变为主……让他们改过自新,并且通过新的科举考试,然后就进入官场做事。或者聘为教书博士,在学堂中,发挥作用。 毫无疑问,这帮人嘴上都和大元告别了,也能通过考试,可他们心里真实想法如何,谁也不好说。 暗搓搓会干什么,谁又能知道? 老朱越想越烦躁,越想越生气,“妹子,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咱想着,只要等几年,新的读书人培养出来,进了官场,担负起重担,就能跟咱一条心,往后治国也会好办一些。可现在想来,都是这帮东西教学生,一部好经,也给念歪了。咱,咱们能保证,他们讲的是张先生的意思?又怎么保证,这群人会和大明一条心,长此下去,遗祸无穷啊!” 朱元璋真的急了,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个盲区。 他憧憬着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天下鼎革,迥然不同。 但是谁能料想,竟然还有这么大的隐患存在! “妹子,你说,你说咱做了这些事情,会不会被推翻?对了,还有,还有张先生苦心创立的学问,会不会被篡改?” 马皇后无奈苦笑,“重八,我虽然是个妇道人家,可我也听张相说,孔夫子的东西,可是被篡改了不少,好些东西,甚至面目全非。” “那,那咱们不是做无用功吗?” 朱元璋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向来霸王一样的朱元璋,竟然也困惑了,无奈了。他拼了命向前冲,张先生也绞尽脑汁,写文章,宣扬新学,培养人才。 可是他们到底只是两个人,环顾四周,又有几个可以信任的? 面对遍地的蛀虫,无处不在的蝼蚁,朱元璋当真是涌出了无力感。 “妹子,咱现在心里慌慌的,咱,咱真怕有朝一日,大明王朝会忘了咱们开国的这份心思,变得和赵宋一样,内斗不断,外寇入侵,百姓民不聊生,官吏贪婪无耻……要真是这样,又该怎么办?” 朱元璋突然一跃而起,“传旨,让张先生赶快回京,咱有要事要跟他说!” 老朱大声嚷嚷着,马皇后却缓缓站起身,伸手抓住了朱元璋的腕子。 “重八,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天下无耻之徒,所在多有。不可靠的读书人也比比皆是……但是你不要忘了,还有张先生这种赤诚君子,还有刘学士,宋学士这些人,你也不是孤家寡人,你还有我啊!” 马皇后的柔声细语,宽慰了老朱的心,渐渐的,朱元璋平静下来。事情确实没有那么糟,甚至可以说早些发现苗头,还方便纠正。 只是要怎么治疗地域偏见,门户之争,还有背后更现实的利益争夺? “重八,江楠给我递来了一封信。” “她?她给你写信干什么?” 马皇后不爱听了,“她当初帮我打理产业,也算是我的心腹,给我写信还不行啊?更何况她可说了,张先生已经想到了办法,只是这办法有点损。” “什么办法?快说出来,让咱听听!越损的越好啊!”朱元璋迫不及待了。 “其实吧,也简单,就是仿效监军,设个督学就是了。” “督学?”老朱沉吟道:“让谁去啊?” “自然是你信任谁,谁去啊!”马皇后笑呵呵道。 朱元璋眉头紧皱,他信任的人不多,要管这么多学堂,人数又很多……“咱,咱知道了!” 朱元璋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就跟管理村社一样,只要挑选一批忠勇的将士就够了,最好还要有功在身的,让他们言传身教,去影响学生,把天下的学子,拉到咱们这边!”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三章 文武六艺 “部堂,如何能把大家伙送去山东啊?这应天是天子脚下,大家伙有朝廷安排的房舍,出入有马车,每个月额外还有些物价补贴。更不要说那么多学堂,可以随意选择,还有医馆,各种海外奇珍,山东哪边有什么啊?那个毛贵就是个贼头,又刚刚大战,刁民遍地,强盗到处都是。” 礼部的郎中崔亮拼命跟钱用壬抱怨,“下官可是听说了,山东地方上,都跟梁山上下来的,个个活土匪,不好惹啊!” 水浒传虽然没有最终成书,但是不少桥段已经广为流传,甚至在戏台上也十分常见。崔亮一想起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梁山好汉,就汗毛根竖起,不寒而栗。 “活土匪怎么样?就算真是梁山好汉,就当开个眼界!”钱用壬再也不想听了,“你现在立刻传令,告诉他们所有人,随着我去面君。再告诉他们一句,谁要是敢在陛下面前胡咧咧,可不只是掉脑袋,身上的这层皮能不能保得住,还不好说!” 崔亮被吓得浑身哆嗦,满心惶恐,自不必说。 但是却也着实无奈。 就这样,一共二百名官吏学者,被带到了奉天殿。 钱用壬老老实实跪倒,“启奏陛下,臣已经根据旨意,挑选了二百位精明强干的官吏儒士,立刻就可以动身前往曲阜,协助张相,创办复旦学堂。” 朱元璋略微点头,“钱用壬,你起来吧。” 得到了皇命,钱用壬垂手侍立,额角不停冒出汗水。 是死是活,就看这一关能不能闯得过去了? 朱元璋稍微沉吟,竟然笑道:“让你准备二百人,咱也下旨,同样准备二百人,让他们也进来吧!” 钱用壬不明所以,又来了二百人? 从哪里找来的,怎么事先没有听说过? 又是哪的读书人倒了霉? 钱用壬一时还想不通,可很快他就傻眼了,因为遵照旨意来的这群人,不是教书先生,而是一群赳赳武夫。 哪怕他们没穿铠甲战袄,也能辨认出来,身上的杀气不是假的,跟木楞子一般的胳膊,也不是假的。 瞧瞧啊,好几个人脸上还有刀疤,笑起来简直跟地狱的小鬼似的。 弄这么一帮人,到底要干什么? 莫非是监督所有人,怕大家伙跑了? 钱用壬思前想后,一时也找不到答案,只剩下心中惶恐。 再看那些被挑选出来的倒霉蛋,一看这边的武人,更是无不骇然心惊,脸都绿了,怎么回事? 这帮东西干什么的? 瞧着这帮人惶恐不安,朱元璋的心就跟开了花似的。 一个字:痛快! 明明是利国利民的学堂,一道旨意,就该争先恐后去办的事情,结果被这帮孙子拖延到了现在,耽误了多少事情! 老朱的心里堆了一肚子火,这要是不发泄出来,朱元璋都能憋疯了。 好在张希孟出了个绝佳的主意,不但化解了老朱的愤怒,也相当程度,解决了学堂的问题,让老朱体会到了双倍的快乐。 正因为如此,朱元璋才没有不管不顾,一刀一个,杀个痛快。 但是他也看不得这帮人趾高气扬,自命不凡,因此特别给他们准备了一条枷锁。 正是这些军中的有功将士! “你们或许不清楚,为什么去山东办学堂,还有这些军中的将士。”老朱笑呵呵道:“咱很是用心思索过,一个学堂,到底要教什么!是诗词歌赋,道德文章吗?好像还不全面,咱记得当年孔夫子就提倡六艺,是有这个说法吧?也就是说,一个真正的儒士,要能文能武,骑马射箭,写文章,做算术,样样精通才是。” “钱用壬,咱没说错吧?” 钱用壬心怦怦乱跳,脸色苍白,他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儿,人我给你带来了,怎么还要整活儿啊? 求陛下饶命,小的这身板,扛不住啊! 钱用壬满心苦水,却还是要点头,“陛下所言极是,只是想要文武双全,可不是那么容易,臣以为……” 他还没说完,老朱就摆手了。 “咱也知道,想要文武双全不容易,咱这不就想办法吗!从今往后,复旦学堂,要配属文武两套师父,共同教导他们。你们都认识一下,往后就要在一起,为国育才了。” 啊! 尽管有君前失仪的风险,还是有不少人发出了惊呼声。 什么意思? 让我们跟这帮粗鄙武夫一起教学生,他们会什么? 不行! 绝对不行!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钱用壬身上,你是礼部尚书,你他娘的说句话啊! 很可惜,钱用壬低垂着头,就跟死了一样,他已经做好了准备,陛下只管随便来,臣扛得住! 朱元璋看出了这帮文人的愤怒,但他丝毫不在乎,而是随便点个武人。 “咱问你,会射箭吗?” “会!还射死过七个鞑子。”武人傲然回答。 老朱欣然点头,“好,这么说你是杀过元兵,立过大功,咱大明有今天,你是功臣!” 得到了天子赞许,武人越发欣喜,不自觉挺直了腰背。 “咱再问你,让你教学生,你能教什么?” “回陛下的话,俺能教射箭,教他们拳脚,骑马,还要告诉他们杀敌报国,忠心大明。还要当清官,对得起陛下!” “好!” 老朱抚掌大笑,其实他的确把教化的问题想复杂了。 天下第一的学堂,也未必个个都是顶级人才。 事实上多数情况,都是先生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这帮武夫能教导骑马射箭,又能给他们讲军中的事情,顺带着,还能正三观,鼓励做个忠臣清官……假如这还不配当个老师,别人谁行啊? 难道要让人教学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不成? 要说起来,张希孟真是帮了他太多,仅仅是让将士读书识字,明白道理这一项,就受益无穷。 这帮经历过军中培养的武人,忠诚,勇武,服从旨意。 和他们比起来,那些儒士除了会一点酸诗,多读了几篇文章,还真没有更多可炫耀的了。 朱元璋再看那些文人,脸上全都是笑容。 “你们也听见了,君子六艺,是孔夫子提倡的,三人行必有我师,也是孔夫子讲的,就让他们和你们同行,你们互为师生,互相请教,砥砺学问,磨炼人品,共同教好学生。” 钱用壬依旧不言不语,他今天打定主意,要装个死狗,哪怕死了亲娘,他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累了,毁灭吧! 随你们怎么折腾,我都没意见。 只是钱用壬不说话,在场的读书人中间,有人承受不住了。 从人群当中,颤颤哆嗦,走出来一个老儒。 他咬了咬牙,悲愤道:“陛下,武夫无德,如何能为国育才?学堂请武夫做先生,斯文何在?道理何在?” 终于有人开炮了,大家伙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朱元璋的心情很好,能看到这帮东西吃瘪,他比什么都高兴。 “你说武夫无德?那什么叫德行?为了大明,出生入死,为了驱逐胡虏,血洒沙场,拿一条命拼杀,这叫无德?什么是有德?眼前这位有德之士,你又替大明做了什么?你对咱的江山,可有功劳?” 朱元璋没有直接杀人,而是跟这位讲起了道理,不愧是跟张希孟学过的,逻辑严谨,言语犀利,直指要害,至少能打九十五分。 而对面这位儒士,居然也一时瞠目结舌,他没有料到,老朱竟然这么说……愣了片刻,他继续道:“上过战场,凶戾残忍,让他们染指教化,岂不是教出一群无君无父的疯子?” “大胆!” 朱元璋厉声怒斥,“赵宋立国以来,重文轻武,鄙薄武人,以至于靖康之耻,崖山之败。中原大地,尚武之风断绝,文弱无能,正是赵宋文人的写照!” “我大明不同前朝,就是要重回尚武之风,以武人教导学子,理所当然!” 眼前的儒士大为惊异,伏地大哭,用力磕头道:“陛下,武人桀骜不驯,用他们只会亡国啊!陛下明鉴!” “荒唐,荒唐!”朱元璋厉声怒斥,“武人桀骜不驯,尔等又何尝不是用心歹毒,自私自利!对你们有利的事情,就说得天花乱坠,蛊惑君王。对你们不利,便百般狡辩,混淆黑白!” 朱元璋冷笑道:“咱不光要重用武人,还要让他们肩负教化重担。所谓德在才先,以后学堂考评,都以武博士为先,所有武人,不光要教导学生,还要盯紧了这帮人,他们要是敢胡言乱语,蛊惑学生,立刻上奏,咱绝不姑息养奸!” 这下子好了,武人不但能教导学生,还管理学堂了。 武人们一起跪倒,起身高呼万岁。 而文人这帮,则是凄风苦雨,如丧考妣……但是他们如何还敢冲出来多言?只能在心中哀叹,斯文不在,堂堂读书人,竟然成了武夫的奴仆! 众人把目光依旧集中在地上的儒士身上,希望这个不怕死的能据理力争,展示一下咱们文人骨头。 可突然众人觉得不对劲儿,往前一看,原来这家伙竟然悲愤惶恐之下,怒气攻心,顺着嘴角流出了血,眼瞧着不行了。 快请太医吧! 朱元璋扫了一眼,“如此心胸,怎能教好学生?不救也罢!钱用壬,少了一个人,你补上吧!” 钱用壬刹那间瞪大眼睛,“…” 正文 第五百一十四章 倒霉的朱标 钱用壬好想大哭一场,不管他多狗,到底还没有逃过这一劫。此时的钱用壬也体会到了那些人不愿意去山东的缘由了。 在应天,俸禄高,补贴多,住的舒服,吃的方便,种种好处就不要说了。 他们普遍是南方人,去了山东,吃不惯大葱,不喜欢馒头煎饼,也听不太懂鲁地方言,更不适应山东的气候,听说冬天又干又冷的,这不是要了命吗! 偏偏生存已经很难了,陛下又派了一堆武夫跟着,让他们凌驾文人之上,还主管学堂事宜,斯文扫地,脸皮全无,难怪齐本悲愤之下,吐血而死。 当真是让人生不如死啊! 要不干脆我也吊死算了,来个一了百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钱用壬就很快摇头,一定要从脑袋里甩出去。他要是敢死,估计朱元璋会毫不犹豫灭了他的九族,剥了他们的皮,制造枕头全家桶。 放心,老朱绝对干得出来。 就算为了家人,也要去山东了。 不过思前想后,钱用壬发现自己也不是没有任何优势可言,毕竟他参与兴建济民学堂。也就是说,他有相当不错的办学经验。 如果到了山东,能大显身手,把复旦学堂办好,那可就不一样了。 搞不好自己还能咸鱼翻身,重新杀回朝堂,再度高升。 而且这一次自己不光要想着办学,还要争取当个博士,负责教书,好好培养几个人才,不为别的,就为了日后朝堂之上,能有一群人替自己摇旗呐喊,站脚助威。 咱不说别的,这一次被下面的混球裹挟,险些丢了性命,毛病出在哪里? 自己虽然贵为礼部尚书,可是下面没有多少亲信,他们一定不能帮自己遮风挡雨。 根基不深,做事没有胆气,夹在中间,受两头的气。 不划算,一点也不划算! 当然了,现在办学中立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首先就是要上面把事情交给你才是。 问题是上面能放心给你吗? 甚至说这个上面是谁呢? 经过一夜的反思,钱用壬觉得这个上面只能是张相! 其他人都不行。 包括陛下在内! 没办法,以朱元璋的性格,更愿意严惩贪官污吏,给的赏赐就不多了而且偏向武将。倒是张希孟,不知不觉间,推了汪广洋担任河南布政使,推了刘伯温担任山东按察使。 其余文臣,也有不少出于张相门下……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要照顾好下面的心思,不让他们闹事,竟忘了我的乌纱帽捏在人家的手里。 张相,我悟了! 收下小的吧! 谁也没想到,这位还没进龙场,就自己悟道了。 而接下来向山东进发,钱用壬就展示了为什么他能爬到尚书的高位……首先,钱用壬就主动提议,要求每个前往山东的人,都背着书箱,步行前往。 没错,就类似玄奘法师西行的时候,背后背得那个玩意。 这帮文人都哭了,明明有船,走运河不好吗? 不好! 钱用壬义正词严,当初咱们年轻时候求学,谁都背过,隆冬大雪,也是如此。 怎么,现在就背不动了? 而且此去山东,是要辛苦兴学,筹办学堂,必须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别觉得这么去很苦,山东的学子,翻山越岭,前来求学,只会更苦。 咱们当老师的,提前体会一下学生的艰难,有什么不妥的? 当初我和张相一起,兴建济民学堂的时候,也是这般辛苦的。 身为读书人,千万不能养尊处优,过惯了好日子,就吃不得苦,这不行的。 …… 他的这番道理,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词严,简直无法反驳。 结果就是每个读书人背后多了至少四十斤的书箱,背着衣物书籍,笔墨纸砚,顶着日头,沿着大路,向着山东行军。 一天走下来,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每逢一处休息,有喝水的地方,这帮人也全然不顾斯文体面,就趴在井边,像牛马一样,大口大口灌水,灌得胃里都能发出水声。 仅仅是劳其筋骨也就罢了,钱用壬还提议,既然要去教书了,咱们该提前熟悉要讲的内容。 首先,自然要学张相的文章……均田大纲,天命人心的论断,三次兴起,岳飞坟前的祭文。 总而言之,凡是张相提出来的,咱们都要心里有数。 不但要烂熟于心,还要明白张相的用意所在。 到了晚上的时候,也别急着休息,点着篝火,大家伙围坐在一起,谈论心得,交流体会。 钱用壬这么折腾,能有好话就怪了,同行的文人,无不骂他。 可钱用壬浑不在意,骂吧,你们骂得越狠,就越显得我改过自新得诚恳。 等到了山东,就越能求张相谅解。 你们不是不愿意跟我聊吗? 好啊,我请武夫过来,咱们一起谈也是一样的。 反正以后要一起教书,提前交流经验挺好的。 老朱挑选的这批人,当然是普遍读书识字,又立过功,人品也可靠的。但是面对原礼部尚书的邀请,大家伙还是不敢怠慢的。 人家学问也的确好,咱们这点墨水,去教学生,还不误人子弟啊! 赶快跟人家学学吧! 就这样,钱用壬竟然在短短时间里,拉起来一伙人。 面对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同来的一百九十九位读书人都怒了! 你做初一,我们就做十五。 读的一样的书,不就是比赛不要脸吗? 谁又比谁差哪里了? 你能来,我们也能来! 他们凑在一起,商讨了几次,干脆鼓捣出了恢复夫子正统的观点……他们认为自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家就偏离了夫子原意。 尤其是赵宋儒臣,皓首穷经,不但没有复兴华夏,反而弄得国破家亡,华夏沉沦,由此可见,需要正本清源。 重新找回夫子真意。 这一次在孔府建造复旦学堂,就是要纠正错误。 张相立意高远,堪称夫子在世。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天又生张子,华夏终复旦! 张希孟终于得到了文人的认可,至少是一部分文人的认可。 钱用壬拉着一些武人,另外一大帮文人凑在一起,区区四百人,就已经是泾渭分明,斗得你来我往,不亦乐乎了。 “张相,我现在后悔读那些书了。” 刘伯温气哼哼坐在张希孟对面,脸上的肉都抽搐起来,越看呈报,越是生气,堂堂读书人,何至于如此无耻啊? “跟这帮虫豸,怎么能办好学堂?”刘伯温愤然骂道。 张希孟也很生气,不过他倒是有所准备,这帮人就是这个德行,你还指望他们能与众不同吗? “伯温先生,其实说到这里,咱们也该想想,到底什么才算是人才,该怎么培养人才?咱们也张罗兴学好多年,除了让大家伙读书识字之外,似乎还有很多欠缺的地方,也该及时补起来才是。” 刘伯温深以为然,“张相,我也想了不少,其实说人才要重德行,要把德放在才的前面,这话不错的。只是什么算德行,这才是根本!” 张希孟颔首,“果然高见……别看儒家一直讲究纲常,似乎把君父放在了最紧要的位置,可实际上,儒士更在乎师徒传承,更讲究知恩图报。结果就是形成了一堆朋党,彼此门户之见,新旧之别,斗得不亦乐乎,什么家国天下,都是内斗的工具罢了。” 刘伯温连连点头,“张相,既然如此,那咱们计将安出啊?” 张希孟笑道:“这一次主公派了不少武人过来,我看就是个好机会……我们把历史部分,抽离出来,编写成教材,然后由这些武人专门负责……学史,正人心,开智慧,明是非,辨对错,我们要把德行培养的这一块,收归朝廷。在教育当中,要多提倡忠,忠于君父,忠于大明,忠于百姓,要严厉批评门户之见,要防止师生门徒抱团,要真正让这个复旦学堂,面向天下,为华夏培养才俊!” 刘伯温欣然赞同,确实不能把学生完全交给那些文人摆布,要从他们手里,抢夺人心。 想把内斗的传统延续到复旦学堂,只怕是行不通了。 随后就是有关学生的培养,君子六艺是必须的。 不过却也不够。 “伯温先生,放眼天下,九成都是农夫,我们财税的七成也来自田赋,更不要说兵马,几乎九成五都是农民……我们的官吏,学生,如果丝毫不懂农业,那是行不通的。要开设农学课程,教学生怎么种田!” 刘伯温一笑,“张相,种田就要牲畜,是不是也该把兽医给学了?” “对!要学,一定要学!还有水利,天文历法,凡是跟耕种田亩有关的,都该学!我们立刻拟一份奏疏,送去应天。” 张希孟说到做到,当真就跟刘伯温忙活了起来…… “张先生说得对啊!”朱元璋抚掌赞叹,“咱就是种田出身,要是当初还能种田,何至于今天?来人,快把太子叫来。” 不多时,朱标蹦蹦跳跳赶来,然后就发现了一把铁锹,一个锄头,还有两个竹筐。 再有一张朱元璋的笑脸,“走,爹领你下地干活去!” 朱标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正文 第五百一十五章 改变,从教育开始 朱元璋讲的种田,可不是拿着锄头,到农田上意思一下就完了。毕竟和后代帝王比起来,朱元璋是真的会耕田。 整地,堆肥,翻地,播种,除草,收获……老朱全都门清。 不同于后世那种,把种子撒下去,上了化肥,喷了农药,就可以坐等丰收的情况,眼下的耕田要复杂得多,必须定期除虫除草,时刻关注苗情,缺水了还要灌溉。 而且除草什么的,必须顶着日头出去干活……因为自有中午的暴晒,才能迅速杀死杂草,不然顽强的野草,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重新扎根,再度复活,除了个寂寞。 假如除草的时候,遇上了阴雨,多半是不行的。 再有除了粮食之外,还要种植蔬菜和杂粮……这一块就更麻烦了,别的就不说了,光是各种豆子,红豆、绿豆、黄豆、芸豆、蚕豆。早熟的,晚熟的。各种不同品种,差不多有几十样。 为了能丰富餐桌,让家里的孩子多吃一口,在耕田之余,必须按照时令,把一样一样的种子种下去。 清明种什么,谷雨种什么,全都一丝不乱,唯有如此,才能有所收获。 所以说在古代种田,也不是闷头傻干就行的,必须熟悉时令,了解历法,甚至懂得些天气变化,唯有掌握这些小窍门,才能把庄稼种好。 再有就是要老实肯干,不怕脏不怕累。 没有化肥,就要想办法沤肥。 粪便,烂树叶,池塘的稀泥……把这些挖出来,堆在一起,经过发酵分解,变成可用的农家肥。 很可怜的是,辛辛苦苦弄出来的农家肥,百十斤的一筐,背到了田里,累得弯了腰,所能提供的养分,还不如一小把化肥效果好。 农民的艰辛,可想而知。 其实真正了解这些时候,就会很自然而然明白,爱惜民力的原因……因为随便征用百姓服役,打乱农时,轻则造成减产,重则绝收。 失去收获,往往就意味着人会饿死。 所以,针对百姓,你可以激发他们的积极性,让他们修水渠,挖壕沟,建水库,这都没问题,老百姓也愿意出力气干活。 但是做这些必须放在农闲的时候,或者让百姓自己安排,在料理了自己农事之余,才好出工,不然的话,就会事与愿违。 …… 天可怜见,朱标小朋友才八岁,就被老朱提着,吭哧吭哧挖坑撒种子,耳边还不断响起老朱的叮咛。 一遍又一遍,不停询问,记下没有? 朱标简直要疯了,我是你儿子,欺负孩童,没有天理啊! 小家伙只勉强种了两垄地之后,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喘息,额头上都是热汗。 朱元璋看在眼里,也是心疼,但更多却是迟疑……这孩子身体不行啊,咱小时候,还不到六岁,就跟着下地干活,一忙活儿就是一天,都不知道累。 这小子才干这么点活儿,就叫苦连天。 这可不行! “朱标,你是当大哥的,要给兄弟们做个表率,往后你有空就来这一片,学着种田。还有,让你娘带着你养蚕,采茶,纺纱织布,你什么都学点,没有错的。别觉得那是女孩子干的事情,张先生不还喜欢织毛衣吗!咱们国库财税三成就靠着丝绸,茶叶,马虎不得。” 朱标真的哭了,我想换个爹,在线等,十万火急。 金陵这边,朱元璋拿张希孟的这套主张,教导儿子,在山东,却是要用这一套主张,来培养人才。 “张相,我记得在几年前,你就讲过,以民本立学,讲的是衣食为本,日用为道……现在想来,差不多到了落实的时候了吧?” 刘伯温笑呵呵道。 一项主张,从提出到实践,从书本变为现实,从来不是容易的事情。 你有什么主张,必须有什么配套的措施落实下去,不然就是空谈。 拿儒家来说,人家自诩士大夫,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认为功名只在书中求,然后人家就鼓捣出了一整套的科举学堂体系,从官学到书院,一应齐备。 考取了相应的功名,就能获得相当的待遇,真正实现了颜如玉,黄金屋,一站式购齐。 哪怕你七老八十,又老又丑,肾虚腰疼,半夜盗汗,穷困潦倒……只要能考上功名,立刻就成了十里八乡的一枝花,无数人争抢着攀附。 这倒不是说是对的,问题是人家从主张到实践,逻辑闭环了。 当初张希孟总结出衣食为本,日用为道。主张亲民爱民的民本主张……但是要怎么落实,还缺了关键一步。 所以说想要取代儒家,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情。 眼下的复旦学堂,就是关键的一步。 “伯温先生,确实是到了这时候,只是要怎么设置,还需要推敲一二,总之,不能跟国子监一般。” 刘伯温当然表示赞同,国子监说到底还只是培养官吏为主,各地精通文义的青年才俊,经过推荐,进入国子监。 而在国子监之中,设立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广业六堂,光是听名字,就差不多知道是干什么的。 课程也主要是,四书五经,以及律令、书、数、《御制大诰》等等。 考核方式则是每月试经、书义各一道,诏、诰、表、策论、判、内科二道。 每日习书二百余字,以二王、智永、欧、虞、颜、柳诸帖为法。为的是能写出漂亮的馆阁体,满足官场公文需要。 虽然这些年也把张希孟讲的东西,引入课堂,但也仅限于张相又说什么了,大家伙了解一下,考试的时候可能用得到……仅此而已。 “复旦学堂,不是以培养官吏为目的,而是以培养百工百业人才为先。因此经义文章的课程,必须削减压缩。设立农科、工科、医科、商科、天文、算术六科,学制暂定八年,前三年为基础课程,后五年为专业课程,学生可依据兴趣和考试成绩,升入不同学院,进行学习,待到学业完成,可以凭借毕业证书,进入各行各业,为国效力。” 张希孟说得很粗略,其实他也没法仔细讲……因为张希孟真正想弄的数理化,暂时连学科体系都没有建立起来。 他只能借着工科的名义,弄一些试验,讲一些原理,然后再把理论提炼出来,筹组新的物理学院,化学院。另外农科也是个笼统的分类,像什么肥料啊,良种啊,土壤改良,盐碱化治理,都能归结其中,如果拆开了,又会涉及到水利,工程的内容。 最有趣的就是商科,这也是个筐,里面甚至包含了外语课程,你敢信? 尽管市舶司早就设立了,和海外通商也在做,但是要想成立航海专科,介绍海外蛮夷情况,鼓励航海开拓,还是做不得的。 这倒不是阻力的问题,实在是想成立学堂,建立学科,连基本的教材都没有,到底这个学科研究什么,方向是什么,方法是什么……全都是一片空白。 张希孟只能先挂羊头卖狗肉,借着办学的机会,挑选合适的人才,完善相应学科,适当机会,组建新的学院。 按照张希孟的目标,在十年之内,把复旦学堂弄成有至少二十个专业的综合性学堂,规模庞大,生员要超过万人。 不只是大明,放眼整个世界,那也是首屈一指,无可比拟。 即便是如此粗糙的框架,也足以让人耳目一新。 农学,医学,工学,商业……这些小道堂而皇之登堂入室,并且赫然成为学堂主要内容。 斯文扫地,读书人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让我们来山东吃苦也就算了,又派了一堆武夫,骑在我们头上。 不嫌弃丢人,不要脸皮,我们忍了。 可是到了今天,连课程设置也对我们如此不公。 读书人啊,你何时能站起来? 经过千辛万苦,赶到了山东的一众文人,如丧考妣。 经义呢? 诸子百家呢? 诗词歌赋呢? 我们只懂圣人的微言大义,让我们教这些东西,真是难为我们了。 不会就是不会啊! “废物,全都是废物!到了今天,还敢耍赖,当真该杀!”刘伯温杀气腾腾,他是真想动手了。 只不过在一片喧嚣之中,有人的见解让人眼前一亮。 不用说了,这就是钱用壬。 他认为很多学科不是不存在,譬如商科,管子就有很多经营之道,吕氏春秋也有,孔子就讲仁民爱物,老子也说不贵难得之货。 历代设有常平仓,调剂粮价,宋代有买扑制度,为了方便征收商税。还有市舶司,和海外打交道,这些内容早都有了,只是儒者视而不见,不愿意真正深入研究,总结出来罢了。 所以说罪在我们读书人,我们愧对先贤,愧对天下。 我们应该赎罪啊! 堡垒从来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出了钱用壬这个不要脸的叛徒,算是把这帮读书人的脸皮给撕扯干净了。 这帮人再也没有别的说辞,只能抓紧时间,翻阅典籍,寻找内容,总结成书,准备教导学生。 由于提出了真知灼见,钱用壬不但获得了孔府的一间房舍,用来办公,还有一个人专门伺候他。 这个人很能干,钱用壬需要的书籍,他很轻松就找到了。 “不错,回头我给你升官……对了,还没问你的全名,你是哪里人?” 面对问题,此人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小人就是这里人,叫孔希学!” 正文 第五百一十六章 父子同考 “孔希学,你是衍圣公之子?你,你怎么变成这幅样子?”钱用壬大惊失色,好奇问道。 孔希学略微怔了怔,便闷声道:“小人,小人还能伺候大人,就是福分了。” 话没敢多说,意思却很明白。 钱用壬稍微顿了顿,也想起来,孔家落到了刘伯温手里,正在彻查严惩,不少族人都被论罪斩首,死得那叫一个凄惨。 严格说起来,自己也算是戴罪之身,到了曲阜,想的只是能重新爬起来,至于孔家……自己也无能为力。 孔希学原本想着遇到了读书人,能给自己提供点便利,至少不用这么辛苦,吃饭睡觉,也都能好一点。 可钱用壬听完他的名字,短暂惊讶,随即黯淡,这让孔希学万分尴尬,看起来这个不是孔孟门徒,不是心怀忠义的好人啊! 孔希学躬着身躯,想要退出去,只是到了门口,突然被钱用壬叫住了。 “等等!” 孔希学眼前一亮,心中狂喜,难道是良心发现了? “那个……你去给我准备点洗脚水,再加上艾草,这些日子乏了,我想好好泡脚,美美睡一觉。” 孔希学嘴巴微张,神色怪异,袖子里的拳头不由自主攥紧了。 “怎么?不去吗?还跟我摆架子是吧?” 孔希学切齿咬牙,满腹怒火。 但他到底没有发作,只能应了一声,转身下去了。 钱用壬却是心中大喜,总算还有比自己更惨的,这一次的山东之行,也不算是那么糟啊! 想到这里,钱用壬斗志昂扬,把所有心思,都拿来编书,只是偶尔业余欺负一下孔希学,他当然不会说是满足自己的龌龊心思,咱只是让他迅速适应现在的身份而已,免得再出了差错,真的丢了脑袋。 严格说起来,咱是帮他啊! 这帮怀着各异心思的东西,编书的速度还挺快。 毕竟都能算是饱学之士,编纂一些识字的文章,选些著名的诗词,做一点注释,简直毫无难度。 另外涉及到专业部分,张希孟会出面协调。 也不光是他们,包括高启、徐贲等人,也加入了编书的行列。 大体上是张希孟参考一些古书,先拿出个框架,然后大家伙补充内容,张希孟再进行审阅。 而后送去应天。 没错,张希孟确立了一个原则,就是所有教材,必须由天子最后审阅,以天子名义,颁发给各地。 皇帝陛下对教材有最终的决定权,相应的,所有学子都可以自称天子门生了,这个金字招牌,也不在是通过科举的进士专享。 属于给老朱扩大影响力了。 毕竟张希孟在关键的时候,还是非常靠谱的,该给皇帝的脸面,那是半点不能少。 自己又不是三岁孩子,难道还真觉得人家称呼你是张子,你就真是诸子圣贤了?圣贤那是死后才能封圣的,活着的时候,只能是卑微的社会公器罢了。 当然了,老朱也明白张希孟的用意,但他更在乎朱标的教育工作。 这么好的孩子,让翰林院的那帮人教,实在是可惜了。 正好有现成的教材,就在儿子身上试验一下。 就这样,朱标小同学在种田课程之外,又多了许多文化课,每天被弄得满满当当,苦不堪言。 老爹坑自己,师父也坑自己,这日子真没法活了。 他现在就羡慕老四朱棣,这个混球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偶尔见见老爹,赏一个笑脸,就能把朱元璋高兴大半天。 还是当小孩子容易,长大了烦恼就多了,我不想长大! 八岁的朱标小朋友如是想到。 随着教材编撰如火如荼,复旦学堂的筹备也进入了快车道。 针对孔府的改造正在加速,除了保留部分祭奠孔子的场所之外,全都辟成教室,后面又筹建了一批卧房。 孔庙被改建成文庙,用来祭祀以孔子为首的诸子百圣。 埋葬孔夫子的孔林,也被利用起来。 这里树木众多,环境优美,在外面建立起跑马场,又兴建了靶场,用来联系射箭……这么安排,也引起了一些争议,有人觉得冒犯了孔夫子,影响了圣人的安眠。 不过刘伯温等人却觉得不错。 孔夫子一生教书育人,门人无数。 自然是喜欢看后辈读书人,在自己面前,通习六艺,砥砺奋进。学生们也正好时刻牢记夫子教诲,三人行,必有我师,见贤思齐,努力奋进! 完美! 张希孟肯定是支持刘伯温他们的意见,学堂迅速建设,而接下来真正的重头戏,就是招生了。 毕竟学堂建的多大,规格多高,没有好学生捧场子,那是绝对不行的。 “有人说名师出高徒,其实我想说,很多时候是高徒出名师。如果遇到了苏轼那种才子,换成谁当老师,都是一样的。所以说,生源质量,就是复旦学堂的一切,能不能办好,全看这些学子了。” 张希孟笑呵呵说着,在他面前,是刘伯温和平章毛贵,一文一武,全都在场。 毛贵刚从大名府方向回来。 此前他负责牵制元军,防止援助察罕。等到察罕兵败被杀,孛罗帖木儿果然得势,带兵入京,独揽大权。 由于担心元军南下,毛贵继续负责防备元军,一直到了现在,他才有空南下。 刘伯温笑道:“我可是听说,平章把大军扔在了身后,自己一个人急匆匆南下,想必是有紧要的事情吧?” 毛贵微微红了脸,“伯温先生明察秋毫,我这次急匆匆赶来,自然是为了学堂的事情。” 刘伯温笑道:“平章不会打算推荐几个学生吧?” 毛贵怔了怔,刚刚张希孟可是说了,要保证生员质量,他现在开口,多少有点不合适,但事已至此,也不能不说了。 “张相,山东军中,确实有不少人,想要推荐一些子弟进入学堂,他们都是军中宿将,也是立过功劳的。”顿了顿,毛贵又道:“张相,山东红巾整顿势在必行,原来二十多万的兵马,急需遣散。安排一些子弟进入学堂,也是为了让他们安心,方便处置。”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张希孟的反应, 不待张希孟表态,刘伯温就道:“毛平章,你讲的确乎有理,只是学堂初创,为国育才,如果在第一批生员上,就招收太多不是那么合适的人,会不会影响到学堂的未来?或者干脆点说,让他们进来,是不是所有将士子弟,都能入学?倘若是那样的话,只怕学堂就变了味道。” 刘伯温说得很直白,毛贵也是无可奈何,不知道如何反驳。 这时候张希孟缓缓开口,“适当安排一些军中子弟入学,我是赞同的。但是有个前提,必须要通过考试,如果成绩确实差,不够入学标准。我可以设置一个预科班,学校教育务必公平,这是最根本的要求,一次开后门,次次开后门,久而久之,学堂也就废了。” 毛贵忙点头,“这个自然,多谢张相开恩……只是我还有些迟疑,希望张相能够帮忙。” “请讲?”张希孟笑呵呵道。 “是这样的,你看要是年纪大一些,可不可以入学?” “大,多大?”张希孟问道。 “就,就跟我差不多大!” 张希孟怔住了,“人到中年,还想求学,也是不错。学堂可以收,只是要单独授课。毕竟不能跟孩子们凑在一起……对了,是谁这么好学啊?” 毛贵脸色微红,低声道:“是,是下官。” 张希孟大惊失色,旁边的刘伯温也瞪大眼睛。 这是什么路数? 毛贵可是红巾军名将,北伐威震天下,如今执掌十万计大军,连朱元璋都很器重他。 这身份还来上学干什么啊? “张相,实不相瞒,我现在还有疑惑,十年之功,起起落落,何以兴国,何以丧邦……我想弄懂这件事。过去也听张相说了不少,但总觉得不成体系,我想大战也结束了,正好进学堂,好好读读书,想想事情,读通了,想明白了,说不定还能继续给陛下效力。若总是糊里糊涂,也办不好事情。” 毛贵说到这里,深深一躬。 “张相,请你务必成全!” 张希孟微微看了眼刘伯温,两个人四目相对,瞬间交流了许多想法。 这个毛贵,确实有过人之处啊! 其实制约老朱北伐大都的,不只是元廷的残余势力,还有山东这一支红巾军。 别看毛贵归附过来,但这二十万人,迟迟得不到整编,就没法做到如臂使指,想要北伐,就会出问题。 本来朱元璋是打算返京之后,就推行整军,把山东红巾重新编练。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毛贵竟然在这个时候,提出了上学,重新读书。 你说他是窥见了上面的心思也好,还是真的这么想也罢。 确实是时机恰当,正中下怀。 “毛将军,我可以答应你入学,但你也要考试。不过考虑到你的身份,我给你单独办一场,我亲自当主考。” 毛贵慌忙摆手,“张相不必兴师动众,我确实是想读书,张相能恩准我考试,就已经很好了。正好,我家还有三个小子,我们父子四人,一起参加考试,也是有趣!” 刘伯温干脆抚掌大笑,“古有三苏,今有四毛,都是佳话,千古佳话啊!” ------题外话------ 推荐老朋友的新书,听说有很有看头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七章 整编山东红巾 毛贵的表态,确实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包括张希孟在内。 毕竟几十万人马,一省之主,岂是随便能舍弃的? 可以归降,但是完全放弃权柄,却是千难万难,但他到底走出了这一步,当世豪杰之中,该有毛贵一份! 拿得起来,放得下去。 这才是大丈夫! 张希孟面上带笑,却又略有迟疑,所谓将心比心,毛贵能做出这样选择,固然难得,但是朝廷也不能就此夺了人家的权柄,总要有个说法才是。 张希孟想了想,把目光落在了刘伯温身上,“先生,你去准备几个上好的菜肴,就让孔府的厨子做,他们手艺好,我想跟毛平章好好谈谈心。” 刘伯温多聪明啊,哪里不知道张希孟的用意,立刻答应。 他走了之后,就剩下两个人。 张希孟一笑,“毛将军,首先,你的举动深明大义,是帮了朝廷大忙,我必定要向主公请旨嘉奖,这一点你不要推辞。” 毛贵闷着头,似乎有意推辞,可张希孟这么说,他又不好多言,只是双手依旧插在一起,心绪复杂。 张希孟又道:“毛将军,我要说的第二点,山东红巾,抗元有功,这一次为了策应中原决战,也是立下大功。这是谁也不能无视的。你想辞官,接下来山东红巾要怎么处置,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毛贵一怔,他万万没有料到,张希孟会如此直接。 “张相,我,我还是不要说了,一切能按照官军整编,在下就已经很满意了。” 一句话,终究是暴露了毛贵的内心。 从毛贵来讲,他早就意识到了韩宋的路走不下去,作为韩宋东路军的山东红巾,也需要彻彻底底改革,脱胎换骨,洗心革面,重新开始。 可问题是下面的人不是那么想的。 其实很多人还是不服气的,或者说不甘心。 他们甚至想占据山东,画地为王,名义上听朱元璋的,但实际上自己做主。 甚至还有些人,希望迎接小明王到山东,重建大宋…… 这种提议别说毛贵不能答应,就算是韩林儿也不敢接。 好不容易当成了普通人,再陷进去,就真的十死无生了。 毛贵对这些心知肚明,他更清楚,如果长此下去,非出事不可。不光他自己,包括山东红巾,都会成为大明的叛军,到了那时候,玉石俱焚,天崩地裂,谁也没有好下场。 不如自己干脆一旦,抽身退步,然后狠心将这些人马交给朝廷,让张希孟全权处置,他就什么都不管了,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话虽如此,毕竟是出生入死的老兄弟,又哪里能真正割舍放下? 被张希孟一问,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随后毛贵干脆直说了,“张相,我知道以当下的情形衡量,山东红巾将领有不少不够资格,没法编入朝廷的兵马。但是这里面又有不少不想离开军中,除了打仗,也不会别的。还有些人,干脆就是贼心不死,贸然遣散了,后患无穷。我,我也是很为难。” 张希孟颔首,笑道:“毛将军,如果你不说这话,或许对你未来更好。” 毛贵无奈苦笑,正要说话,张希孟却补充道:“可不说这话,就不是毛贵了。” 听到这话,毛贵万分感动,人贵在知心,张相确实有宰相肚量,洞察人心,能替别人着想,古君子不过如此。 “张相,在下很想知道,这几十万山东红巾,你打算怎么办?” 张希孟道:“山东红巾肯定要缩编,这是毋庸置疑的。从里面选拔出五万八千精锐,调朱文正担任前军都督府副都督,由他统领。” 毛贵眼前一亮,目前明军有五军都督府,其中除了朱英之外,徐达,胡大海,常遇春,冯国用,都是当世名将,无论战功,还是资历,都无可挑剔。 属于明军诸将的第一梯队。 而接下来谁能往前走一步,成为第二梯队的,就很值得玩味。 老将之中,吴祯,花云,唐胜宗等人都有希望,后来归附的诸将当中,邓愈,傅友德,丁普郎,也是各有千秋。 但是究竟谁能更上一层楼,还不好说。 可张希孟却给出了答案,这人是朱文正! 而且他即将统领的还是由山东红巾改编过来的兵马。 可以说这个安排,很是微妙,毫无疑问,山东军团即便改编妥当,也是不如那几个老牌军团的。 偏偏又要体现出重视来,山东军团在未来北伐中,又有着特殊价值。 综合方方面面考虑,提拔在陕州立下大功的朱文正,就成了最好的选择,他年纪轻,符合山东军团的定位,前面又统领改编过的蒙古兵,经验丰富,能力上绝对可以胜任。 加上又是朱元璋唯一的侄子,地位特殊,显示了对山东军团的重视。 很难找出第二个人选了。 当然了,张希孟不会直接让老朱任命朱文正的。通常情况下,他都会推举三到五个,然后让老朱挑选。 在经过天子深思熟虑,选择出最合适的人选,充分体现出天子的智慧……完美! 这种小技巧他通常是不会和别人分享的,但是毛贵情况特殊,必须让他放心,张希孟也就干脆交给底儿给他,让他放心。 “挑选出这些将士之后,剩下的人,愿意回乡耕田的,可以比照朝廷将士,授予两倍土地。耕牛,种子,房舍,甚至是妻子,都会想办法,保证回去之后,成家立业,安居幸福。” 毛贵连忙道谢,“张相仁慈,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只是还有些人……” 张希孟笑道:“我知道,其实你担心的就是这些人,他们人数不多,但却是军中骨干,都手握一点权力,资历又老,脾气也倔,很不好摆弄……在以前,我们改编兵马,这些人不是被扔到战俘营,就是给咔嚓了,你怕我们会这么对待他们?” 毛贵脸色难看,只能道:“张相,平心而论,这帮东西里面,如果仔细追查,必然有该杀的罪名,也有可杀的理由。只是,只是生逢乱世,又不幸沦落到军中,他们到底不是元军啊!” 张希孟微微颔首,“虽说功过不能相抵,但有些情况,也不能不考虑……这正是我要说的,毛将军,你看将这些人送去高丽如何?” “高丽?”毛贵不明所以。 张希孟笑道:“就是交给关铎,让他们在高丽继续抗元。” 这下子可让毛贵惊到了,“张相,这帮人桀骜不驯,在山东还有约束,去了高丽,只怕会肆意胡来啊!” “怎么,你担心关铎管不住他们?” 毛贵忙摇头,讪笑道:“关铎比我狠多了,他怎么会管不住!只是唯恐他不愿意下手。” 张希孟呵呵一笑,“他愿不愿意,那是他的事情。反正我们也管不着,是吧?” 毛贵再度吃惊,他傻傻看着张希孟,这不就是把祸水引向高丽吗? 张相,也不是那么老实啊! 张希孟呵呵一笑,“毛将军,你可别忘了,元廷在高丽设了征东行省,这些年高丽没少给元廷送妃子太监。祸乱中原,有他们一份。当年脱脱几十万大军之中,还有数万高丽兵马。他们对大元可是忠心耿耿啊!” 毛贵深深吸口气,这些事情他自然是清楚的,只不过毛贵尚有不解,“张相,只是这么做,日后会有麻烦吧,万一人心难以收拾,怨恨大明,岂不是有损上国名望?” 张希孟忍不住哈哈大笑,“毛将军,你真是个老实人,也确实应该去读书了。” 毛贵被说得老脸通红,不好意思道:“张相,我,我自知见识浅薄,惹张相笑话了。” 张希孟道:“毛将军不要在意,有句话叫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我自然视高丽为兄弟,也愿意跟他们相逢一笑泯恩仇。但是总要先渡尽劫波,把该算的账算了,这些年为虎作伥,干了这么多坏事,非但没有惩罚,就此相安无事,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吧?” 毛贵连连点头,简直五体投地。 什么叫读书人,什么叫学问家? 这借口找的……呸,什么借口,就是这么回事! 这一回毛贵彻底放心了……这些将士中间,忠勇可靠的,依旧能从军报国,北伐元廷。 愿意回家种田的,可以返回家乡,有妥善安排。 最后就连刺头儿都有了去处,可以到高丽折腾。 果然是安排的明明白白。 只是苦了高丽,先是张定边和陈理,现在又是山东红巾……接下来还不知道有什么呢! 不过也别怪张相炮制他们,谁让这帮家伙跟着元廷,做了那么多恶事,这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毛贵心情大好,从张希孟这里出来,竟然是哼着小曲的。 …… “走啦!该考试去了!” 毛贵带着三个孩子,每人一个竹篮,里面放着笔墨,一人一摞煎饼,就这么走向了考场。 “你们可要好好考试,别给你爹丢脸!” 几个孩子向四周看了看,密密麻麻,人山人海,全都是年轻人,有许多身上都是补丁,十分穷苦,但却不减热情,纷纷前来考试。 孩子们突然担心起来,“爹,这几年我们兄弟读书还是很用功的,张相的主张我们都一清二楚,这场考试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倒是您老,务必保重……考到后面还好,万一落榜,就,就只能给我们当学弟了。” 正文 第五百一十八章 扯淡的不征之国 考试是山东父老喜闻乐见的娱乐形式。 尤其是入学之后,还有机会参加科举,成为朝廷官吏,吃一份皇粮,那就更了不起了。 你看啊,咱山东没出过皇帝,可咱出了一个圣人,眼下来看,第二位圣人,估计也是山东的。 山东人忠厚啊,就连山东的土匪也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一心只想诏安,忠勇双全了属于是。 在这么个地方,设立一座顶级学堂,然后开始招生,那效果可想而知。 毛贵在山东多年经营,功劳不可谓不大,他确实是保住了山东元气,活了几百万人。 不然的话,山东经历鏖战,不断拉锯,人口凋敝,不会比河南好多少。 而当下山东还有数万读书人,还有成千上万的年轻人能参加考试,努力跻身复旦学堂,绝对是巨大的好消息。 至少南北的差距不会那么不可弥补。 张希孟的心情大好,相比起繁杂的朝政,他是真想留在学堂,安安稳稳当个教书先生算了,跟学生在一起,自己都会年轻不少。 只是有些糟烂的事情,想避都避不开。 就比如最近老朱送来了一封信,询问张希孟对高丽的看法……还能什么看法?等着参加葬礼,写悼词的看法。 其实张希孟和毛贵讲,要把一些刺头儿甩去高丽,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引起来的…… 要说起来,一切的根源还是中原大战,察罕帖木儿被击杀,几十万人,几乎灰飞烟灭。事情到了这一步,谁都知道元廷已经是苏顺帝临朝,时日无多了。 作为大元朝的好大儿,高丽表示,犬父无能,受孩儿一刀! 因此高丽王派出了使者,漂洋过海,来到了金陵,求见朱元璋希望认个新爹。 也正因为如此,应天那边,关于如何对待高丽的问题,又产生了争议。 以礼部为主,认为元兵侵占高丽,掠夺女子,抢掠财富,压榨欺凌,无恶不作。 高丽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大明应该厚待高丽,帮助他们复国,驱逐元兵,两家永结盟好,相安无事,也好保边疆太平。 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了中书省不少官吏的赞同,觉得很是不错。 元朝待蛮夷苛刻,杀戮掠夺,无恶不作,大明就该宽宏仁慈,以怀柔之法,收拾人心,安稳天下。 甚至有人提议,可否设立不征之国,以示上国恩典。 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正好是朱元璋在开封主持赈济中原的事宜,张希孟也在忙着新的均田,又是成婚,又是发行国债,还要安排将士下到村社,实在是没有心思顾及海外的事情。 不得不说,李善长还是敏锐的。 虽然他听下面人说得天花乱坠,很有道理,但是李善长始终记得,关铎的北伐军,深受张希孟和朱元璋的重视。 和高丽结盟,是不是就要抛弃关铎他们? 要是那样的话,朱元璋能答应吗? 当然了,朱元璋还是好办的,要命的是张希孟,万一让他找出把柄,讽刺自己愚蠢,那么中书省的位置真的可能会丢了。 所以李善长就给压下来了,没有上奏,只是让下面人讨论,看看要怎么办才好! 结果无一例外,越是讨论,就越是倾向于礼部的意见,甚至有人嚷嚷着要派兵过去,帮助高丽,驱逐元军。 一旦成功了,高丽必定感恩戴德,从今往后,就会洗心革面,老老实实,当大明的好大儿。 收一个忠心耿耿的小弟,还能在元廷屁股后面点一把火,无论怎么讲,也是秦始皇吃花椒,赢麻了啊! 上位不可能不同意。 其实假如没有复旦学堂的事情,有关高丽的问题,就会成为朝野讨论的重点,并且要最终拿出一套方略。 “礼部尚书是谁?他拿了高丽人的钱吗?” 张希孟气得拍桌子,“还不征之国?胡说八道!这种自缚手脚的愚蠢主意,到底是是谁想出来的?我们作为上国,权力是无限的!孩子不听话了,就要狠狠打,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吗?礼部简直应该下狱!” 刘伯温耐心听完张希孟的话,神色怪异道:“张相,你不用着急,礼部尚书已经拿下了……就在曲阜!” 钱用壬! 好啊,又是你个混蛋! 怎么哪次都有你? 张希孟大怒,立刻吩咐下面,把钱用壬提溜过来。 不多时,钱用壬就来了。 这位丝毫不知道张希孟叫他的原因,只当是自己辛勤编书,得到了张相的认可,八成是要赏自己点什么。 其实也不要太贵重了,就像毛平章那样,能吃一顿孔府的菜肴,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孔家的厨子,那可是皇宫都比不上的。 钱用壬满怀欣喜,结果进来之后,就看到了张希孟铁青的面孔,吃人的目光。 这下子可把钱用壬吓坏了。 “张相,莫非是书籍有错?我,我这就修改!”钱用壬两腿哆嗦,几乎跪倒。 张希孟冷哼一声,“书的事情你就不用费心了。我看你挺熟悉高丽的事情,让你负责处置如何?” 处置高丽的事情? 难道要让自己升官? “张相,卑职自然是愿意,只是卑职不知道,要怎么处置才好。” 张希孟笑了,“你不知道?我听说你很熟悉高丽的状况啊!还颇有见识,说出来,让我听听。” 钱用壬心惊肉跳,张希孟言语不善,怒火扑面而来,这是感觉得出来的。 只是跟高丽有什么关系,他还是想不明白。 “张相,卑职,卑职只有浅薄见识,肤浅得很,卑职以为远亲不如近邻,两国打交道,贵在交心。大明是上国,应该以仁义待之,高丽必定能幡然悔悟,不再追随大元,从此之后,一心做大明的属国。” 张希孟低沉着脸,突然又道:“那你说说看,咱们该怎么以仁义待之,你有什么确当的想法?” 钱用壬微微迟疑,还是说了,“张相,高丽那边希望朝廷能帮着他们做三件事……其一,是驱逐元兵,让他们能够休养生息。其二是得到大明册封,名正言顺。其三,是想请大明出兵,帮着他们赶走流寇,安宁北方疆界。” 张希孟幽幽道:“这么说,你觉得这三条都能答应了?” “卑职,卑职以为,似乎可以商议,譬如赶走元……”钱用壬嗫嚅着说道,可再看张希孟,却是眉头立起,吓得钱用壬直接跪在了地上。 “张相,卑职愚钝,卑职什么都不懂。还请张相宽宥。”说完,他趴在地上,拼命磕头。 张希孟确实是怒气未息,他倒不是针对钱用壬个人,毕竟以如今张希孟的地位,想让他失态,还真挺难的。 让他受不了的是这帮蠢材的心态,你们的脑子塞了什么? 怎么尽是这些脑残的主意! “钱用壬,我问你,如果是汉朝,面对蛮夷挑衅,该怎么办?” 钱用壬一愣,他是正儿八经读过书的,虽远必诛的话,自然也清楚。 而且通常情况下,轮不到蛮夷挑衅大汉,以汉朝的作风,通常都是派个使臣过去,然后这个使臣疯狂挑衅,在敌国的底限上,反复横跳,抽冷子给敌国一个狠的,如果做成了,自然是名扬天下。 如果做不成,甚至被敌国抓起来,给杀了……那就更好了,蓄势待发的大汉军团会告诉你,擅杀汉使的下场。 强汉如此,盛唐也不遑多让,一人灭一国,就是大唐干出来的,最夸张的是这位立下这么大功劳,还没怎么得到重赏,毕竟灭国而已,小事一桩,哪个大唐将领,不灭几个国家,也配称得上名将? 所以说真不是要乳宋,实在是他们干的事情太拉胯了。 灭国什么的不用想了,出使一趟,只加了几十万两岁币,都能当成英雄,大吹特吹。这要是让曹丞相得到大宋的卧龙凤雏,估计千年之后,也不会有人知道赤壁之败了。 唐宋,完全是两个世界,处理事情的方式,截然不同,人的思维模式,也是天差地别。 汉唐想的是不服就打到你服气为止,赵宋之后,就是不管你服不服,我的钱都会给到位,然后我就对内宣称四夷臣服,反正不管外面人信不信,他们自己信就够了。 “钱用壬,你知道元廷的皇后是谁不?” “是,是高丽女子,奇氏!” “那好,当下在元廷宫里,胡作非为,祸乱朝纲的阉竖是谁?” “是,朴不花,也,也是高丽的太监。” 钱用壬额头冒汗,磕头作响。 “张相在上,卑职糊涂,卑职不过是胡说八道,对待蛮夷,务必要以武力慑服人心,兴兵讨伐,不能客气……现在,现在就派兵,派兵啊!” “呸!”张希孟冷哼道:“派兵?你出钱吗?” 钱用壬愣住了,不派兵啊? 那,那该如何是好? 张希孟沉声道:“我已经和毛贵商议过了,从山东红巾中,挑选出一批人,前往高丽,协助关铎。你既然和高丽使者打过交道,你就把他叫来,让他亲眼看着。再问问他,从今往后,高丽何去何从!” 钱用壬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这是又让自己管事了。连忙点头,“请张相放心,卑职一定让高丽人知道咱大明的厉害!” 正文 第五百一十九章 对外新策略 张希孟扶着太阳穴,脑壳很疼很疼。 钱用壬虽然很蠢,但是他很听话,尤其是当他一心讨好张希孟的时候,那就更不用多说了,对待高丽,绝不会客气。 可问题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觉得应该对待蛮夷怀柔,或者说他们觉得,只要对待别的国家好,就能换来同等回报? 这种想法毫无疑问是可笑的,可偏偏又有那么多人深信不疑。 如果不弄清楚缘由,彻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会很麻烦的。 毕竟当下靠着他,靠着老朱坐镇,下面人还不敢反驳,只会乖乖做事,但光靠着个人肯定不行的,多强大的个人,都会有扛不住的那一天。 唯有形成强大的社会共识,得到足够的支持,兴许才有希望。 只是要怎么讲,才能把这事情说明白呢? 张希孟又开始了搜肠刮肚……他觉得自己需要干的事情非常非常多,除了物理化学之外,还要关注外交,要努力写书,要教育培养人才,改变天下人的脑壳,灌注进去全新的思想。 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就在张希孟思索的时候,有人登门了。 “张相,没有打扰吧?”毛贵战战兢兢地问道。 张希孟看到了他,忍不住一笑,“毛将军,你有什么事?莫不是学业的事情?我看你通过了考试啊!” 毛贵的脸很黑,也很尴尬,“张相,在下确实通过了考试,只是,只是我家三个小子,考得都比我好。” “那,那不是好事吗!”张希孟不解道:“父子同考,全部通过,三个儿子,青出于蓝。我说毛将军,该你请客,我要吃席啊!” 毛贵哭了,“张相,我最初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我家那三个小子跟我说……他们跟我说,让我努力点,万一在学堂还落到后面,可就不好了,会让他们觉得很丢脸。”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突然笑道:“毛将军,我恐怕你不是在意这几句话,而是在乎这几句话会真的应验吧?” 瞬间,毛贵老脸涨红,无言以对。 要是小孩子调皮,说两句过分的话,毛贵不会在意,他对孩子还是很有耐心的。 现在的问题是这几个小兔崽子,说的话很可能会变成真的。 毕竟三十不学艺,毛贵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当小镇做题家了。他能通过考试,纯粹是经验所致。 如果继续学下去,毛贵觉得自己未必能进步多少,倒是几个兔崽子,会突飞猛进。 到时候很可能出现他这个当爹的,要让孩子给他补课。 或者干脆他不合格,留级了,儿子们在他前面毕业……要是那样的话,毛贵觉得自己可以死了算了。 这日子没法活了,他是怎么想的,竟然要来读书? 读书也就罢了,不该让那三个兔崽子也上学。 父亲尊严,家长的脸面,迫使毛贵不得不来拜见张希孟,甚至希望张希孟能帮忙,走走后门…… “张相,你看这样行不?我自会尽力读书,但是到了考试的时候,对外宣布一个成绩,保证我能比那几个小子好就行!” 张希孟直接给了毛贵一个大白眼,“虽然我很理解你为了维护父亲尊严的想法,但是这种歪门邪道,非常不合适,也会带坏学堂风气,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帮你作弊的……而且你要是没有那么本事,在分数造假,学堂的人提出挑战,你会露馅的。” 毛贵面色凄苦,他对天发誓,当年指挥北伐,和元廷浴血奋战,也没有今天这么艰难过。 “张相,你一定要帮帮我啊!” 张希孟深深吸口气,努力想了想,低声道:“毛将军,事到如今,只能在专业上下手了。虽然学堂前几年是基础课,但是每个学科对基础课的要求不一样。你现在比较弱的,估计也就是算学一类的。其他能够死记硬背的,应该问题不大吧?” 毛贵绷着脸,无奈道:“张相,你不知道,我们家那三个东西,还挺聪明的!好些文章,顺两三遍,就能背下来,我,我怕是不行啊!” 张希孟无语了,这恐怕是第一个发愁孩子太聪明的爹!而且连死记硬背都不行,估计毛贵是真不行。 他大概率是会被三个儿子压在身后,父纲不振,脸面全无……回到家里,儿子们就会问他,你有什么不会的东西,快来问问我们,老师留的作业写了没?千万别再罚站了…… 那个画面太美了,张希孟一想都忍不住想笑。 最后实在是憋不住了,当真捧腹大笑起来。 毛贵也挺不好意思,只能无奈干笑。 过了一会儿,张希孟突然停下笑容,想起了一件事。 “毛将军,其实吧,你也是有优势的……我问你,为什么把一些骄兵悍将甩去高丽,就能放心了?” 毛贵略微沉吟,这是张希孟要干的,他倒是没这么想,不过现在看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高丽人,不沐王化,又不是中原汉人,华夏子民。苦一苦他们,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张希孟含笑点头,“这就是了,由此是不是能得出一个结论……内外有别!” 毛贵道:“确实如此。” “那既然内外有别,又该如何处理对外的事务?毛将军有什么想法没有?” 毛贵略沉吟,试探道:“是要对蛮夷用武?让他们知道上国的厉害?” 张希孟淡然一笑,“假如武力不够,又或者耗费太大,承受不住呢?”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张希孟笑道:“毛将军,这事情不算复杂,说到底就是一句话,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而这个一心,就是利益!” “利益?” “对!就是国家利益!”张希孟直接破题。 毛贵不由得打起精神,上身微倾,认真请教道:“张相,能不能说得更仔细一些?” 张希孟笑道:“我们喜欢说家国天下,以家比国……其实这是有严重缺陷的,这么说会带来很多问题。” “家和国到底是不一样的,原因就在于家人之间,毕竟有着血缘至亲,彼此是自家人。所以在对待家庭的问题上,更应该倾向于德治,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妻尊重,家庭和睦。但是到了国家,彼此之间,就失去了亲缘关系,变成了陌生人。既然是陌生人,就不可能随便委屈自己,成全别人。因此发生了争执,就会更多选择打官司,靠着王法来解决问题,所以在国家治理上,更该看重律法!” 毛贵连连点头,“的确是如此,张相见解高明。” 张希孟一笑,“既然如此,那跟外国又该如何打交道呢?就比如我们和蛮夷之间,该如何处理关系?我们之间,只怕连最基本律法都没有,说话靠的是这个!” 张希孟举起了拳头,毛贵看在眼里,突然心中一动,当真是明白了一些东西……其实张希孟讲的并不复杂,逻辑也简单明晰,但是却长久以来,很容易被人忽视。 就像针对蛮夷,觉得要厚赏,要收服人心,这也不能说错。但这是朋友之间的相处之道,你对我好,我对你好。 进而国家之间,往往不是这样的。 国家追求的是利益。 既然是要利益最大化,那就应该是拼命让你对我好,然后好处我全吃了,却不付出任何代价,这样才最划算。 事实上,许多小国,都是这样的。 毕竟你和他们谈礼尚往来,谈尊严国格,都太奢侈了。谁知道国家明年还能存在不,趁机大捞一笔,就算到了国破家亡的那一天,口袋里有钱,也可以想办法。 归结起来,儒家士大夫,用仁义这一套道德,指导对外交往,其实是大错特错,南辕北辙的。 这倒不是说对外面一定要疾言厉色,挥舞大棒,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而是说仁义道德,没法真正约束国家和国家之间的行为,必须靠着强大的武力做后盾才行。 张希孟和毛贵仔仔细细谈了一个下午,总算是把他的想法,跟毛贵彻底沟通明白了。 “毛将军,回头你写一篇文章,交给我修改一下,然后以咱们俩的名义,发表出去。算是我们对高丽问题的共同看法。” 毛贵大惊失色,慌忙摆手,急得红了脸,“张相,我,我怎么能和张相一起写文章,我,我不配啊!” 张希孟摆手,“毛将军,你能以国事为重,配合山东红巾整编,功在大明,天下仰德。你有心求学,更是让人钦佩。但是要真的让你和孩童们一起上学,在课堂里背书。那就是我不知通融,不会做事了。” 张希孟又道:“毛将军,你也别觉得跟我写一篇文章,占了我多大便宜,从今往后,你要留心研究四夷的情况,把他们琢磨透了,分析明白了。这样才能协助朝廷决策,维护大明的利益。” 张希孟语重心长道:“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我不想听到礼部那些蠢货讲什么仁义待之,讲什么厚往薄来,咱们大明的家底儿不多,经不起他们这么出卖!毕竟这都是民脂民膏啊!” 毛贵深深吸气,终于点头,“张相,学生明白了!” 正文 第五百二十章 不和亲,不赔款 毛贵接了张希孟的命题作文,丝毫不敢疏忽,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努力,开始查阅典籍,努力完成文章。 而随着研究的深入,毛贵越发觉得如何对外打交道,是一门巨大的学问。 按照毛贵查到的资料,早期的外交,应该是先秦时候的质子往来,比如秦始皇的爹,就曾经是质子,秦始皇的少年时光是在赵国度过的。 这种派遣质子的情况,在先秦的时候,非常普遍,大约就是为了表示诚意,派遣一个儿子过去,要是违背了约定,就要先失去骨肉至亲。 而随着天下一统,中原大地成为一个统一的大国,这时候的对外交往就不是地位大致差不多的诸侯国之间往来,而是同四周蛮夷往来。 所以在汉唐之间,就不派质子,而是进行和亲。 嫁给女儿过去。把蛮夷首领变成自己的女婿。 等到了赵宋,觉得和亲还是太丢人了,要不……咱们送岁币吧! 毛贵一路梳理下来,还是很有收获的,但是落到大明身上,就显得很值得推敲了。 首先赵宋的岁币那是万万不能给的,至于什么自称臣构,简直是奇耻大辱,宁死也不能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 其次呢,汉唐的和亲,也是不行的。 我大明皇亲贵女,岂能嫁给番邦蛮夷? 哪怕是来跪着求亲,也绝对不行。 因为这事涉及到国家尊严。 只要嫁了女儿,你说是求来的,人家就可以说是抢来的,事情就会说不清楚。而且一旦和亲,女孩子是很惨的。 咱大明立国根基,就是人人一样,从这个角度来看,也不能把女子当成货品,送去给蛮夷,换来一时太平。 而且虚弱的姻亲关系,根本没法真正捍卫和平。所谓的和亲,往往都是一个又一个的悲剧。 咱大明要有出息! 不和亲,不称臣,不岁币……这是大明应该坚守的原则。 毛贵看了看自己写的东西,似乎是有了眉目,但还差了点东西。 他没敢打扰张希孟,而是去见了刘伯温。 说实话,毛贵还有点不好意思,他一个粗鄙武夫,人家刘伯温可是当世大儒,学问过人,也就是张相能稳稳超过刘伯温,其他人根本不行! 可是当毛贵扭扭捏捏把文本拿出来,刘伯温才看了几眼,就神色凝重起来。 “毛将军,你这个写得好啊!” 毛贵老脸泛红,“伯温先生谬赞,我,我就是随便写写……” “不!”刘伯温摆手,“不能这么说,你总结了历代对外交往的方式,而赵宋亡于蒙古人之手,最终华夏沉沦,神州蒙尘,一百年来,我们都饱受赵宋抱残守缺,屈膝称臣的耻辱!我们确实需要梳理对外交往的经验,需要正本清源,咱大明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刘伯温很感慨道:“这篇文章必须做好,必须把道理说透,让世人能够清楚明白!毛将军,这要是写好了,必定能流芳百世,甚至入选课堂教材啊!” 毛贵更加瞪大眼睛,不是说笑话吧? 他现在可是饱受学堂二字折磨。 生怕成绩不如儿子,又怕留级罚站,弄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但是要能写出一篇文章,写出足以纳入教材的文章,这可就太了不起了,一下子就能在三个臭小子面前挺直腰杆,找回老爹的尊严! 哪怕是在张相,刘伯温的帮助下,完成文章,那也是值得骄傲一辈子的。 毛贵更加来了精神,有了刘伯温的协助,毛贵很快丰富了资料。 比如说在历代对外交往中,除了送质子,和亲,赔款之外,还包括割地。比如六国论就有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的说法。 只是老苏可能不能清楚,论起割地,还是他们宋朝厉害,先是放弃燕云之地,接着又被西夏抢去了西北,再之后连中原都丢了。 弄得陆游不得不跑去大散关写边塞诗,算是割地割了个彻底。 所以经过他们的总结,得出了四条,不和亲、不岁币、不割地、不称臣,这是四条基本原则。 毛贵又跟刘伯温讨论了些时候。 他们发现,除了这些对待强敌的外交手段之外,针对一般的蛮夷,土司,藩国,不至于涉及国家尊严,但是在往来之中,也会吃亏。 就是所谓厚往薄来的情况。 毛贵思量再三,觉得必须再加上一条核心原则,就是坚决捍卫大明的利益。 刘伯温点头,表示万分赞同。 “不过毛将军,这里面还涉及到一个情形,如果我们不给那些好处,对方不愿意奉大明为主,又该怎么办?” “那就发兵征讨?” 刘伯温摇头,“据我所知,有不少土司部落,人口稀少,地势崎岖,放在那里,影响不了什么,可要是派兵攻打,就算是十万大军,也未必能拿得下来,劳民伤财,很是麻烦。” 毛贵想了想道:“那,那还是要给些东西的……不过彼此往来,必须要有来有往,不能咱们吃亏太多!” 刘伯温颔首,“那就再加上四个字:互惠互利!” 两个身份各异,经历各异的人,凑在一起,还越讨论越是欣喜,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刘伯温觉得毛贵这人虽然是武夫,可人品方正,坦诚直率,是个能交往的朋友。 毛贵也觉得刘伯温丝毫没有文人的傲慢,反而心系天下,堪称少数有良心的文臣。两个人凑在一起,经过了十几天的讨论,总算拿出了一个草稿。 毛贵喊着刘伯温,一起来见张希孟,请求张相点评。 此时的张希孟刚刚陪着夫人转了一圈……原本他只是稍微在山东停留,处理了孔家的事情,就去应天。 江楠也打算去应天,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弄出了复旦学堂,又有整顿兵马,还冒出了高丽……张希孟一时没法动身,江楠从开封回来,却也没有去应天,而是赶了过来,跟丈夫在一起。 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还是怠慢不得。 江楠到底没有挺着大肚子工作。 度支局是事情,暂时交给了韩秀娘负责,连续两任提举都是女人,度支局也喜提巾帼局的称号。 不过要是觉得女人当家,度支局就不足为虑,那可是大错特错了。 韩秀娘出手比江楠还要狠辣,上任之初,就连续查办官吏,两个侍郎,三个知府,十二个县令,就是她在不到半年时间里,对天下人交出的答卷。 这口屠刀的犀利,足以让三法司汗颜。 见到韩秀娘下手这么狠,江楠越发安心,随着产期临近,她是愈发期待,给张家添一个后代了。 而即将当爹的张希孟,也是春风满脸,笑容可掬。 见到了毛贵和刘伯温,拿过来他们的文章,张希孟顿时大吃一惊……不会吧?不会吧?这几句被后人挂在嘴边的话,居然是他们总结出来的? 张希孟只是想让毛贵从利益出发,写一篇能指导对外交往的文章。 可毛贵给张希孟的惊喜,着实有点大。 足足看了好半晌,张希孟提起笔,把岁币二字划掉,换成了赔款。 随后张希孟道:“岁币是宋代用的,这个赔款,就是说任何形式的,为求苟安,双手奉送外人的行为,都是不允许的!有了这一条之后,所谓的厚往薄来,也就不攻自破。坚持互惠互利就成必然。” 毛贵和刘伯温一起点头,表示赞同。 毕竟写这种文章,还是张希孟拿手,也是当世权威。 张希孟这些年写的东西,自然不是文采飞扬,气势如山的雄文……把他跟唐宋名家的文章放在一起,就会显得十分粗糙,甚至文笔稚嫩。 可抛开外表,张希孟写的东西就不一样了,他是在重新注释经典,总结过往,阐发理论……他要做的事情,当初孔夫子干过,董仲舒干过,朱熹也干过。 张希孟不但做了,而且还试图让普通人也能听懂,看明白,必须把文章写得通俗易懂。 所以在张希孟的倡导下,大明的公文都越发直白简洁,甚至有点白话文的味道了。 “你们总结的很好,但似乎还差那么一点东西。” 毛贵立刻躬身道:“请先生指点!” 张希孟笑道:“你们说了不要如何如何,但我们要什么,似乎只说了互惠互利,这只是经贸的往来,还是不够。我们需要给对外交往,加上一个目标、方向!” 刘伯温怔了怔,立刻道:“张相,我们也确实讨论过,只是还没有定论,还请张相指点。” 毛贵也道:“先生不吝赐教,学生洗耳恭听。” 张希孟斟酌了少许,就笑道:“我就说两句,维护大明之利益,恢复华夏之尊严!” 说完之后,张希孟又补充道:“自从崖山之后,中原沉沦,华夏到底还行不行,这是个很要命的问题!我们大明立国,就是要告诉天下,华夏回来了!对外交往,就是要恢复华夏的地位,找回昔日的荣光,建立起华夏主导的秩序……一句话,重建华夏天下!” “国是大明,维护大明利益。天下是华夏,建立华夏秩序。这就是我们对外交往的根本所在!” 毛贵和刘伯温齐齐颔首,“张相高见!”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一章 张相有后了 经过张希孟、刘伯温、毛贵,三人的讨论,最终发表了一片洋洋洒洒,多达五千字的文章,被后世称为外交纲要的大作,横空出世。 作为这么一份注定载入史册的文件,武夫出身的毛贵,竟然名列第二位,尚在刘伯温之前,不得不说,当真是一大奇闻。 一个武人,还能有什么高明的见解?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张相竟然也跟着署名,替他宣扬,未免失去了张相应有的超然啊! 人们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翻开了文章,想要瞧瞧,到底写了什么玩意? 结果一打开,这篇文章开宗明义,就是四个字,内外有别。 伦理宗法,纲常道德,不能用在对外上面。 我们认可的道德伦理,仅限于我们的国土之内,历代士大夫,不愿意认真研究夷情,不愿意了解敌国的情况,就强行以国内经验,套用国外之上,因此出现了种种水土不服的问题。 极大损害了国朝利益,比如宋金的海上之盟,共同对付契丹,结果送走了一只狼,迎来了一头虎,直接造成了靖康之耻。 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因此对外交往,必须时刻牢记大明利益,以大明为先,凡是处理外务官吏,务必铭刻肺腑,要想清楚,大明需要的是什么。 其实这里就是在抨击原来的礼部官吏了。 这帮东西不知道怎么想的,高丽的那套花言巧语,辩解之词,他们竟然不假思索,就给接受了。 藩国想要什么,大明就给什么? 那到底谁是藩国? 谁有求于谁? 大明的利益何在? 你是大明官员,还是高丽的走狗? 仅仅看到这里,朱元璋就已经拍手称快,大为赞许。 “写得好!见解高明,不愧是张先生教导出来的,当然了……毛贵也是人才难得,很好!”老朱赞叹之后,竟然扭头问郭英,“你查过没有,可是有人跟高丽使者有往来?” 郭英心中一动,脸上略显为难,“臣,臣只知道似乎有翰林院的人,跟高丽使臣,泛舟秦淮河,同游石头城。” “查!” 朱元璋厉声道:“给咱查清楚,有谁私下里跟外国使臣往来,都给咱揪出来,如果收了好处,杀无赦!” 老朱又拿起这篇文章,在文章当中,写得明明白白,对外交往,必须由专门的衙门负责。对内的时候,可以有多个衙门,互相争论。 但是涉及到外务,必须由专门的衙门负责。不然的话,就会被蛮夷利用,分化瓦解大明。 各个衙门也会因为利益不同,造成分歧,被人利用。 身为上国,落到了蛮夷手里,被人拿捏,绝对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因此对外一个声音,非常重要,这是必须坚守的原则。 朱元璋深以为然,其实仅仅看到这里,老朱就已经肯定了文章的价值。 有人鼓动老朱设立什么不征之国,一看这种很扯淡的提议,除了有些人真的很蠢之外,绝对不能排除有人心坏了的原因。 朱元璋一声令下,郭英只能听命,他下令调查,结果令他大惊失色,仅仅是高丽使臣到达之后,就前后请客几十次之多。 宴请的大明官吏不下百人,礼部、鸿胪寺、翰林院、国子监、甚至是詹事府,全都在内。 为了招待大明官吏,高丽使臣不惜血本,不光吃吃喝喝,还大肆送礼,其中倭国的折扇,李后主的澄心堂纸,高丽的人参,就送了相当多。 这个结果让老朱勃然大怒! 怎么回事? 咱严查贪官污吏,不许收受贿赂,这帮人都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觉得收高丽的钱,不算受贿呗? “抓,全都下到诏狱!” 伴随着老朱的旨意,足足有三十多位官吏,喜获手铐脚镣一套。 此刻最应该高兴的人就是钱用壬。 幸好是复旦学堂的事情,把他弄去了山东,不然的话,这一次查下来,他就麻烦了。毕竟在他的手上,还有二斤顶级好茶叶呢! 要不抽空送给张相吧? 真是侥幸逃过一劫,苍天保佑。 不过老朱虽然抓了人,到底还没有真的下令杀人。 无他,不是老朱心慈手软,而是没有法律能办他们! 按照受贿的罪名办他们,可送礼的是高丽。 按照里通外国来办他们,高丽眼下还不能算是大明的敌国。 朱元璋行事,最喜欢名正言顺,他不怕有什么后果,但是他不想滥杀无辜,更不愿意给后人做不良示范。 因此这些跟高丽使臣有过交往的大明官吏,还能苟延残喘。 可越是如此,就越是愤怒。 “咱大明的利益,百姓的民脂民膏,就值几刀纸,几个折扇吗?这帮不要脸的东西,真是大明之耻,奇耻大辱!” 朱元璋破口大骂,毫不留情。 由于张希孟尚在山东,就只剩下李善长承受朱元璋的怒火,张希孟表示情绪稳定,请加大力度。 朱元璋一顿臭骂,骂得李善长汗流浃背,湿透衣衫。 老朱深吸口气,“李先生,虽然这事和你没关系,但到底中书省约束不严,咱们要立个规矩,从今往后,除了专门的衙门,谁也不许和外夷使臣往来。还有,外夷的使者也要限制,没事不许他们出馆驿。任何的往来,宴请交游,必须提前上呈,要批准才行,不然一律视为违规。严重的,要驱逐出去。更严重的,就需要法办!” 李善长连连答应,不过他也听出来重点,“上位,这是要再增加一个衙门吗?” 朱元璋点头,“成立个外务部吧!你看看,有谁能当外务部尚书?” 李善长被问得瞠目结舌,让他推举尚书自然是好事情,可问题是这个外务部算什么玩意、有谁能处理好? 如果没法胜任,再弄出篓子,估计下次砍头的时候,就不会犹豫了。 必须要找个合适的人,能够扛得起来的。 谁呢? 其实也不用多想,这篇文章的三个作者已经很明白了。 张希孟自然不会屈尊降贵,刘伯温在山东主持政务,一时也没法脱身,算来算去,就只剩下毛贵。 虽说大明没有平章的官职,但是毛贵一省大员,转任一部尚书,绝对是够了。 只不过这样一来,张希孟又多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小弟,一篇文章,就造就了一位尚书,张希孟啊,你可真是好本事! 咱老李服了。 没什么好说的,李善长推举了毛贵,朱元璋也是立刻点头。 就这样,外务部尚书,就落到了毛贵的头上。 旨意送到山东,尚在学堂苦读的毛贵都愣住了……等一会儿行不行,我还正琢磨鸡兔同笼呢! 老师都哭笑不得了,“毛同学,陛下旨意,你往后一步登天,哪里还用得着管什么鸡兔同笼啊?” “那可不行!”毛贵正色道:“先生务必给俺留着课程,不管到什么时候,俺都要把书读明白了。” 老师生怕耽误了大事,只能点头。 你可快去吧,圣旨为重啊! 就这样,毛贵在迷迷糊糊中,接了旨意。 等握在手里之后,他才意识到一件事,坏了……我成了尚书了。 要了命了! 我没干过这事啊,谁能帮我? 毛贵第一时间就跑去见张希孟了。 “先生,救命!” 张希孟听完之后,也是哭笑不得,只能安慰毛贵,“其实也没有那么麻烦,到底应该怎么做,你已经说清楚了。就按照咱们文章写的就是了,凭着良心去做,遇到了难题,只管找我就是。” 张希孟大包大揽,做出了承诺,这让毛贵稍微安心。 可毛贵又道:“先生,我这刚入学,还盼望着能顺利毕业,结果现在就来了圣旨。我,我进了外务部,往后其他人都是科举学堂出身,就我一个粗鄙武夫,怕是好说不好听啊!” 这位对学历还真是执着,张希孟只能笑道:“没事的,你只管去金陵就职。我给你准备需要考试的书籍,然后我给你出题。在京的时候,咱们就借用学堂进行考试,如果不在京城,就书信往来,你只要愿意学,我就愿意帮忙。” 毛贵连连点头,喜不自胜,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自己这算不算是张相的亲传弟子? 要知道目前为止,张希孟承认的学生,只有太子朱标,偏偏他还没怎么教导过朱标,谁能料到,竟然让毛贵拔了个头筹。 值得庆祝! 回头家里的三个兔崽子,还敢跟自己装蒜,就让他们知道厉害! 你们老爹是张相的学生了! 好家伙,能进入张门,竟然比当了尚书还要高兴。 不过想想也是,大明朝的尚书很多,可张相的学生,却是寥寥无几。 毛贵只是简单安排了一下,就准备动身,前往应天面见朱元璋。 这就在毛贵即将动身的时候,江楠给张希孟诞下了一个儿子。 没错,终于生娃了。 没有太多波折,江楠身体很好,怀孕之后,也得到了很好照顾,只是由于是头一胎,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不过总体问题不大。 “我当爹了!” 张希孟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不是做梦啊! 孩子呢,有点丑,仔细看看,相当丑,不过生都生了,还能扔了怎么滴? 张希孟努力进入父亲的角色,照顾妻儿,把手边的政务都给推了。 不过张希孟表现的波澜不惊,应天城却炸了锅! 什么? 张先生有后了? 是个儿子! 真是老天保佑! 朱元璋喜不自胜,立刻道:“赶快派人过去,告诉张先生,这孩子务必接到宫里,和皇子一起养着!” 正文 第五百二十二章 给官吏来场大考试 “咱们陛下是看什么都好,常遇春的几个孩子就被他弄到宫里,徐达的孩子也是,他总琢磨着自己能教好,要是他有这个能耐,何至于把太子甩给我!” 张希孟一边给夫人剥着南瓜籽,一边不客气吐槽。 “你放心吧,有我在,咱们的娃不会被抢走的,我有一百种办法,让陛下打消念头。” 江楠默默听着,她的更多心思还是放在南瓜籽上面,她多吃点,孩子就能多分点,小东西每天都在长大,越发白皙漂亮,简直让人爱不释手。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能交给别人呢? “相公用不着担心,这事我就能办妥当。”江楠笑呵呵道:“陛下再霸道,也不好拆开母子,我已经给皇后写信了,相公用不着担心。其实让我说,我是不希望咱们儿子跟皇子太过密切。” 张希孟想了想,点头道:“我也不想,只是处在咱们这个位置上,想躲也躲不开啊!” 江楠道:“那我也要想办法。相公,我也不说宫中多是非的话,就是单从培养孩子来看,如果从小身边就是一堆皇子,就是高大深邃的宫廷,只怕这孩子不会有什么成就。或者说这孩子只能围着几个皇子转圈,那就辜负了人生韶华。我想让孩子多看看天下,三教九流,什么朋友都要多一些,三百六十行,都要接触。他喜欢什么,能干成什么,就让他选什么。” 江楠说着,抓起一大把南瓜籽,扔进了嘴里,幸福地嚼着。 “以咱们的本事,尚且不能让孩子自己选择,那天下人还有谁能办到?” 张希孟微笑颔首,就知道夫人会这么说。 这是江楠的脾气,也是张希孟欣赏她的地方。 一个人要努力活出自我,张希孟不大可能让儿子一出生,就定位成天子近臣,或者追随哪个皇子,包括朱标也没有这个资格。 张家已经出了一个宰相,下一辈人难道要重蹈覆辙? 相比之下,张希孟更希望儿子能走学术的路子,当个化学家,活着鼓捣出张氏力学三定律,张氏相对论,张相公的猫……这不比枯燥的朝政更有前途。 又或者扬帆出海,征服天下,志在四方……干什么不是一条路子?干什么不能名垂青史? 张希孟想着这些,随手捏在了儿子的脸蛋上,他微微用力,小家伙吃痛,眉头皱眉,片刻之后,哇的一声就哭起来。 江楠看在眼里,气得把头扭到一边,懒得看这个混账的爹。 “别欺负儿子了,赶快哄好了,别把嗓子哭坏了。” 张希孟笑道:“怎么会,他现在什么都不会,就只能靠着哭锻炼肺活量了,你想儿子身强体壮,就要下得去手啊!再说了,生个儿子,要是不好好玩玩,还有什么价值啊?” 江楠气坏了,“行行行,你一肚子道理……我可提醒你,要是让陛下看到了你这样,他一准说你不会带孩子,然后就把儿子抱走,我看你到时候哭不哭?” “是,是啊?”张希孟连忙收回了罪恶的巴掌,看起来还要对孩子好点,不然会被抢走的。 就这样,足足过了一个半月,江楠早就恢复了身体,小东西也变得好看起来,明亮的眼珠子,细嫩的皮肤,尤其是大大的脑袋,短短的四肢,比嫩笋还可爱。 完美的头身比,类似大熊猫似的,天生就是为了萌化人心而存在。 张希孟从最初的错愕,迟疑,到慢慢接受,再到爱不释手,整天把孩子抱在怀里,也不管儿子听不听得懂,就给他读各种书籍,抱着儿子晒太阳。 不过很显然,愉快的时间是短暂的,在朱元璋的一再催促之下,张希孟一家三口,不得不动身返回应天。 当初走的时候,还是洪武元年,等到返回的时候,已经快洪武三年了,就连朱棣都能穿着开裆裤,满世界乱跑了。 阔别中枢这么久,张希孟真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许多尚书侍郎,他只是略有一面之缘,还有几个,干脆就不认识。 只是李善长笑嘻嘻的老脸,依旧如故,没有丝毫改变。 “张相,你可算是回来了!没有你帮忙,朝政乱糟糟的,我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张希孟呵呵一笑,“李兄太客气了,我回来咱们不也是小车不倒往前推啊!” 李善长怔了怔,同样笑道:“张相,我看你是越来越厉害了。我连你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张希孟摆手,“李兄,咱俩就用不着客气了,赶快进京吧。” 李善长颔首,就这样张希孟在前来迎接的群臣簇拥之下,返回了应天。 张相公终于抵达忠诚的应天,等他回来,刚休息没几天,朱升就来见张希孟。 “枫林先生,你的身体怎么样了,可是恢复了?” 朱升头上的白发更多了一些,只能叹道:“我这把年纪,好不好,坏不坏。每年不躺一两月,阎王爷都不答应。” 老头笑道:“张相,你可算是回来了,朝廷的大局该有人挑起来了。” 张希孟拧起眉头,颇为吃惊。 “枫林先生,李相一直在主持朝政,一切有条不紊,主公也没有什么意见,你为什么会说这话?” 朱升脸上含笑,一副你装什么装的样子? “张相,你让我说,我就实话实话……其实咱们大家伙谁都知道,李善长坐在那个位置上,德不配位!你张相才是陛下的真宰相!这一点不论文武,谁都心知肚明。过去你不愿意往上走一步,我们大家伙也能明白,毕竟你还年轻。可是现在你成家立业,又当了爹,此时高升一步,总领百官,正当其时啊!” 张希孟忍不住大吃一惊。 这么说生了个儿子,还能客观帮助自己高升一步? 貌似也不是没道理。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身为宰相,确实应该有个合适的家庭。 毕竟不能齐家,如何治国? 虽然张希孟努力将家国天下区分开,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出身太特殊,不能体会到一般人的喜怒哀乐,所思所想,是没法主持政务的。 只是……这都不是紧要的,自己刚回来,朱升就怂恿自己取代李善长,难道朝局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 “枫林先生,李相这些年任劳任怨,干得确实不错,你对他是不是成见过重了?” 朱升连连摇头,“张相,李善长这人论起做事,胜我百倍,自不必说。他私心重,喜欢揽权,结党营私,这也是事实。尤其是最近有关,随着外务部设立,原本的六部格局,早就不复存在。接下来官制改革,如果还让他说了算,唯恐朝中尽是李家兵马!” 张希孟眉头紧皱,越发惊讶。 “枫林先生,过了吧?怎么会这样?” 朱升呵呵一笑,“张相,你是故意装糊涂啊!当下朝中最早的文臣里面,剩下不多了。贾公还在开封治河,我身体也不好,如今的中书省,就是李善长一人说了算。原本是六部,吏部、兵部,尚且能和李善长分庭抗礼,外面还有个御史台。可现在要多出好几个部,别说牵制李善长了,谁都要争抢着巴结,只要讨好李相,才能拿到预算,虽说大家伙都明白,他李善长不足以担任左相高位,却也是无可奈何。毕竟除了张相,就没人能斗得过李善长了。” 张希孟耐心听着,他渐渐明白了朱升的心思。 设立外务部,就是个信号。加上前面分化出来的税务部,原有的六部格局就要重新洗牌,毫无疑问,如果让李善长继续坐在中书左相的位置上,哪怕张希孟依旧地位超然,但是也阻止不了下面人拜在李善长门下。 毕竟你清高,不愿意结党营私,但总有人需要寻找庇护,在朝中生存下去,顺道还要多分一点东西。 李善长身边聚拢越来越多的人,几乎成了必然。 “枫林先生,你的意思是拿下李善长,然后让我大权独揽,是吗?” “这个……”朱升脸色微微变化,“张相,你的人品我信得过,上位也能信得过,你处事必定公允,远比李善长强多了。” 张希孟无奈苦笑,“枫林先生,你真是高看我了。其实咱们瞧着李相不顺眼,可坐在那个位置上,谁又能不是李善长?” 朱升大惊失色,“张相,你这话我万难领会,难道就坐视不理吗?”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不会的,枫林先生不会忘了吧,我还管着门下省,是时候该让门下省动起来了!” “门下省?” “对!”张希孟笑着点头,“我准备针对衙门的吏员,进行一次专业考评,综合判断一下他们的能力,给他们打个分。能者上,庸者下。顺便整顿一下朝局,提升官吏的本事。” 朱升忍不住深吸口气,当初设立门下省,大家伙似乎都没怎么在意,尤其是张希孟这几年也没有什么动作,大家伙只是觉得度支局很恐怖。 但是却没有想过,真正的厉害的门下省,还没有正式启动! 天下所有吏员佐官的命脉,都掐在门下省……所以说,与其取代李善长,不如让官吏更加专业,给他们灌输纪律,规矩,直接改变整个官场的格局。 放心,张希孟的心思大着呢!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三章 天下一统拖不得 按照当初张希孟同朱元璋设计的官制,其中各部尚书,主要由中书省提名,经过天子首肯,方能走马上任。 而尚书之下的佐官,书吏,则是归属门下省管理。 门下省考察官吏的任职情况,工作绩效,是否有怠惰,渎职、贪腐等等事宜。 针对官吏的情况,门下省要给出考评处置意见,并且通报各部,对于问题严重的。还要昭告天下,转给吏部论处,吏部经过调查,最后交给三法司论罪。 其实从一开始,李善长等人就意识到了门下省的恐怖之处,完全就是悬在九成九官吏头顶上的一柄利剑。 虽然尚书以上,并不归门下省负责,但是一旦手下都被门下省捏住,几个尚书又能怎么样? 还不是要乖乖受制于人。 只不过张希孟在提出方案之后,也以右相之尊,负责门下省日常。 但也仅仅如此而已,并没有更多的动作。 大家伙只能安慰自己,张相心地善良,不忍心跟大家伙为难,门下省只是挂名而已,不用害怕。 到了如今,自欺欺人的好日子终于结束了。 门下省要开始运转起来了,这柄杀人的刀,终于要落下来了。 本着既然寻找刺激,那就贯彻到底的方针,张希孟首先向老朱提议,调湖广行省按察使姚广孝进京,接任门下省给事中。 朱元璋欣然同意,旨意下达,顿时哀鸿遍野,应天官吏,无不战战兢兢。 如果是张希孟的威望,那是多年积攒下来的。 姚广孝的威名,则是彻彻底底杀出来的。 他在主持湖广政务期间,就奉行一个字:杀! 贪官污吏,杀! 豪强大户,杀! 山贼土匪,杀! 元朝余孽,杀! …… 反正只要有把柄落到他的手里,那是绝对没有侥幸的道理。 其中最狠的一个案子,姚广孝足足杀了一百二十多人。 彼时朱元璋尚在北伐,愣是惊动了他。 等看过案卷之后,朱元璋只说了句杀戮太重……却也没有否认姚广孝的判决。 这个案子主要涉及到了一个老妇人,她一生有六个女儿。 所谓盗不过五女之门,连续生这么多女儿,也没有一个顶门立户的,实在是晦气。 不过幸好老头还算开明,没有为难老妻。 两口子一直扶持,安稳到老。 结果老头先走一步,老太太在大半年之后,也走了。 这下子村里就都上来了,围着老太太的家里,摆开了流水席,大吃大喝,不亦乐乎。 而就在这时候,老太太的小女儿回到了家中,责问乡亲,为什么没有通知她,为什么拿他们家的家产,大吃二喝,肆意挥霍? 村民毫不在意,竟然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没有资格管这事……这些家产也不是你的,根本不配得到。 小女儿勃然大怒,母亲死去,她不知道,家产被人强行霸占,也毫无办法。 她气不过,就说按照大明律法,虽然是女儿,却也能继承家产,你们必须交出来。 村民顿时哈哈大笑,什么大明律法,没听说过! 我们连大明都不知道。 这些年就是这么过的,少跟我们胡说八道。 小女儿无奈之下,又找了几个姐姐,最终六姐妹当中的四个,联名上告,要讨回公道。 不知道怎么回事,消息走漏,村民们竟然聚集了上百人,拦在半路,痛打了上告的几个姐妹,连同她们的丈夫,儿子,多人受伤,还有两个人被打死。 事情彻底闹大了,姚广孝接过了案子。 他派人查访,想要找出凶手。 可派下去的衙役竟然也遭到了围殴。 村民当中的青壮,守着路口,不给衙役进来。 别问,就是我们村子干的,全部村民都有份儿,有本事还能把我们几百口子都杀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基本上就已经无可奈何了。 几百人其实还不算什么,宗族械斗,投入几千人,杀死几十个,都跟玩似的。 通常情况下,衙门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敢管。 但是姚广孝却觉得不能不管……侵吞财产,可以抓罪魁祸首,打架伤人,可以捉拿真凶。 但是公然抗衡朝廷,那就没有别的可说。 必须出重拳! 姚广孝一共调动了两千兵马,把村子连夜包围起来,一共抓了五百多人,悉数押解大牢。 针对这五百人,姚广孝亲自审问。 其中的妇孺,孩童,老实巴交,没有参与其中的,都被甄别出来,最后一百多人,姚广孝悉数判斩刑! 别人最多是灭九族,都是沾亲带故的一家人,可姚广孝不一样,他把全村的男丁,几乎拉了一半出来斩杀。 下手之狠,震撼之大,自不必说。 案子到了刑部,弄得刑部都傻了。 就算你有道理,也不能这么杀人,但是呢,大家伙又没法直接说姚广孝的不是,最后只能一级一级往上推,推到了朱元璋那里。 作为大明天子,握有至高无上权柄的朱元璋,并没有为了彰显仁慈,而赦免村民。 当然了,姚广孝杀戮太重,也没有嘉奖什么。 可是这种事情,能准许姚广孝这么干,尊重他的意见,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你说村民冤不冤? 或许吧! 但是他们霸占人家产业,打死打伤人命,又对抗朝廷,殴打衙役,按照这些情况,办他们谋反,也不是不行。 最终姚广孝用一百多颗血淋淋的人头,展示了他的做事风格。 接下来不管是清丈田亩,处置豪强,全都顺利无比,再也没人敢对抗这个凶神。 原计划需要三五年才能完成的任务,在姚广孝的主持下,只用了两年时间,就已经差不多了。 按照姚广孝的功劳,升任布政使,或者进京都是绰绰有余。 那和忌惮姚广孝行事风格的人太多,吏部那边迟迟没有动静,湖广当地竟然也有人上书,想要赶走姚广孝。 这位的处境一下子就艰难起来。 偏偏在这时候,张希孟出手,调他进京,担任门下省给事中,一下子就给死气沉沉的官场,投下了一枚小男孩,至于会不会发育成“大伊万”,那就不好说了。 全看姚广孝能拿到多少权柄了。 “我要和你说明白了,门下省可不是刑部,也不是按察使衙门,我们只是针对百官的渎职、怠惰、无所作为,进行考核,虽然贪赃枉法一类的事情,我们也负责,但是却要由吏部和刑部为主,你必须记住,不能僭越权柄,别给我惹麻烦。” 姚广孝含笑点头,躬身道:“卑职全都应下了,只是本以为张相会大刀阔斧,彻底刷新朝政才是!” “那是陛下干的事情,我只问你,对门下省的差事,可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 姚广孝立刻答应,“卑职必定竭尽全力,请张相放心就是。” 张希孟点头,“你先去熟悉政务,回头咱们再仔细说。” 姚广孝答应下去,他刚走出去,迎面正好碰上了毛贵,两个人倒是没见过,只是一晃,互相点头,毛贵就走了进来。 “学生见过师相。” 张希孟让他坐下,而后道:“你现在是外务部尚书,归中书省管,除了休沐之外,最好不要过来,免得不方便。” 毛贵连忙点头,却又无奈道:“师相,我这是奉了李相公之命过来的,当下有个麻烦的事情,李相也不知道要怎么办,还要请师相拿个主意。” 张希孟不解道:“还有什么事情,是连李相都没有主意?” 毛贵道:“师相,是这样的,张士诚和陈友定这俩人,接受了上位册封,算是我大明臣属,过去他们也都向大明进献贡品。可学生接了外务部之后,觉得不管是苏州,还是八闽之地,都不算外面,这两处也不是藩属,似乎不该归外务部管。到底要怎么划分,学生拿不准主意,中书省也没有定论,这才烦劳师相。” 张希孟这才听明白,敢情是涉及到了定位的问题,确实是有点麻烦,人是大明臣子,地也是大明之地。 外务部管,等于把苏州和福建等地弄成了番邦,这还得了? 不交给外务部,又没有派遣布政使,想管也管不到。 甚至在贡品的问题上,都非常麻烦。 “师相,学生思前想后,都觉得名不正言不顺,要不把他们的贡品直接送入内帑,不交给国库?” 张希孟笑了,“谁给你出的主意?” 毛贵一怔,“师相,有什么不妥?” “大大不妥,你交给了内帑,过些时候,咱们讨伐张士诚,张士诚就会说大明收了他的钱,背信弃义。到时候国库这边没有收到钱,钱都给了主公,就说是陛下背信弃义吗?” 毛贵吓得脸色都变了,“怎么,怎么会?我,我没想到这个啊!” 张希孟哈哈一笑,“别着急,你多看看就会明白了,没什么难懂的。” 毛贵再三沉吟,无奈道:“师相,我怕是还不适合朝中的事务,你让我读书去算了!这么件事我都处理不明白。” 张希孟摇头,“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而且这个事情非常容易。” “容易?怎么会?” “怎么不会!”张希孟反问道:“到了现在,还要让张士诚跟陈友定潇洒下去吗?” 毛贵不由得惊呼,“师相的意思,要动兵?” 张希孟含笑点头,“天下一统拖不得!” 正文 第五百二十四章 张士诚,决不投降! 的确是拖不得。 就像张士诚这种,霸占苏州,迟迟不解决,弄成了外藩,往后去苏州看看园林,都要出国,这算什么事啊? 就算为了让公文往来方便,也该趁早解决张士诚。至于陈友定,是铁观音不好喝,还是泉州港口不香? 当下北伐中原,尚需要恢复时间,但是扫平这两家,却是易如反掌,没必要等下去了。 毛贵听到张希孟的话,顿时心潮澎湃,热血涌动。 自从至正十一年韩山童和刘福通起义,天下纷乱,豪杰并起,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百姓终于不用受战乱之苦,可以重归太平。 近百年的大元朝廷,也要土崩瓦解。 中原恢复,普天同庆! “师相,学生眼下虽然是文官,却也想着能驰骋天下,替陛下扫平宇内。只可惜,这一次用兵,我也只能当个看客了。” 张希孟呵呵一笑,“你先别着急,虽然一统天下,不免用兵。但是一路打过去,也着实没有必要,咱们要在各个方面上,全都赢过张士诚和陈友定,以泰山压顶的态势,赢得大战,尽快一统东南。时间拖延越久,百姓损失就越大,这也是我说拖不得的原因。” 张希孟又道:“我倒是希望你能去一趟苏州,对张士诚晓以利害,让他迷途知返,尽快纳土归降。” 毛贵一怔,随即道:“师相,不是学生不愿意去,奈何我没有舌绽莲花的本事,怕是没法说服张士诚,反而耽误了大事。” 张希孟一笑,“有时候用不着说什么,只要站在那里,就已经足够了。你以山东之地,二十万之众,归附大明。张士诚论起来,地盘尚且不如你,割据苏州,作威作福多年,已经该知足了,他要是还不想放手,王师到日,天崩地裂,可不是他能承受的!” 毛贵想了想,终于点头。 “师相看得起,学生愿意赴汤蹈火。学生只能说不惧生死,不畏刀斧,最后结果如何,就不是学生能预料的。” 张希孟笑着点头,“这样就好,我再跟主公商议,回头有旨意给你。” 毛贵回去待命,张希孟在短暂的筹划之后,就去见了朱元璋。 值得一提,老朱似乎还因为讨要张家儿子不得的事情,对张希孟有所不满,故此面沉似水,仿佛张希孟欠了他钱似的。 张希孟自然不会在乎老朱的小小情绪,相反,他准备了不少的理由,说服老朱,改变一下教育孩子的方式。 毕竟朱标一天天大了,不抓紧下手,等三观定型就不好办了。 不过国事毕竟在家事的前面,张希孟还是先说起了张陈二人,老朱迅速打起精神,忘记了不快,跟张希孟商讨起来。 “陈友定无关紧要,咱打算水陆并进,灭掉不难。倒是张士诚,咱唯恐不是那么容易。” 张希孟道:“是啊,张士诚毕竟挫败了脱脱的几十万大军,他别的本事没有,据城死守的能耐不但有,还很大。唯恐他会负隅顽抗,拉着苏州城,给他陪葬。” 朱元璋切齿咬牙,“他要是真敢如此,咱必定要灭了他的满门!一个不留!”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有这个准备,自然是对的。不过我觉得张士诚跟咱们打了多年交道。早就不复昔日悍勇,就算他想拼命,下面那些养尊处优惯了的部下,也未必愿意。更何况又有太多苏州才子到了我们这一边,我们既有争取人心的筹码,也有必然。否则的话,一旦战事拖延,伤到了咱们的人,就会有损主公圣明。” 朱元璋颔首,“先生所说不错,张士诚能投降也更好。只是咱唯恐这事办不成!” 张希孟道:“确实难办,但就算要动武,也要先礼后兵,咱们不妨水陆军准备着,然后想办法,瓦解张士诚的心。” 老朱思量再三,终于道:“确实不好直接用兵,就按先生的意思,咱们尽量准备着,苏州就在眼前。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眠!苏州,无论如何,咱都要拿下来!” 朱元璋几乎一锤定音。 礼部那种情况,单独商讨对外事宜,不免落下笑话,可是当整个大明朝开动战争机器,向着一个弱小很多的势力压过去,那就全然不同了。 首先,大明的长江水师出动,频繁活动,意在切开苏州和江北的联系,将淮东之地孤立起来。 随后方国珍的水师从杭州出发,横亘海上,封锁了苏州的海路。 杭州市舶司竟然也闻讯暂停了双方贸易,尤其是粮食,坚决停掉了,半点商量都没有,就算手捧着金子,也别想从大明换走一粒粮食。 再之后,江南江北的兵马,一起调动,强悍的明军,铺天盖地而来。 其实老朱还真没有派出一线名将,只是一些二流将领,可即便如此,也不是小小的苏州能扛得住的。 山雨欲来,风雨凄凄。 偏安的张士诚,到底失去了偏安的资格。 他叫来了手下将领,包括自己的兄弟们,大家伙围坐一起,张士诚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扫过,其中好几个人,都是身形肥胖,肚子突出。 怎么看,都没有多少剽悍之气,反而先像是发福的猪,空长了一身膘,只等着别人宰了吃肉。 张士诚心中懊恼,却也无可奈何。 “事到如今,寡人也就不说太多了,朱元璋在中原决战,侥幸获胜。如今必定要一统江南,我们想躲也躲不了。这一战,无论如何,也是要打的。” 张士诚发现手下人面色深沉,惶恐更甚,忍不住大怒。 “怕什么?寡人从一个私盐贩子起家,有了今天,独霸一方,威福自专,杀伐果断,好不快活!我够本了!姓朱的休想让我投降,寡人要跟他拼到底!” 终于,张士德道:“兄长放心,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几年朱元璋又是和陈友谅决战,又是跟察罕拼命。我们只是休养生息,如今十万大军,骁勇善战,府库当中,粮饷充足,战一年半载,不成问题,打起来指不定怎么样!” 这话说得张士诚来了兴趣,立刻道:“确实如此,我们只要有必胜之念,朱重八就没什么好怕的!” 总算勉强鼓舞了士气,正在这时候,毛贵就到了。 张士诚还是热情款待,“久闻毛兄大名,你统领山东红巾,北伐大都,虽然未能成功,却也是震撼元廷,鼓舞人心,天下无不知晓你的大名。” 毛贵笑容可掬,“怀王谬赞了,在下受之有愧。” 这几年来,张士诚最听不得的就是怀王两个字……他在朱元璋手下受尽了屈辱,偏偏又没法报复回去,就变得格外敏感。 “毛兄,寡人实在是想不通,以你的身份,为何要归附大明,只做个管外务的尚书,实在是屈才了。你要是能到我的麾下,寡人的丞相,虚位以待啊!” 听到这话,毛贵直接笑了,“怀王,你说在下北伐,你可知道,在下手里有多少兵马?” 张士诚眉头紧皱,“据说有二十余万。” 毛贵朗声道:“极盛之时,兵马不下三十万,占据山东八府,近百县之地,徐州,大名府,这些要地也都在我的手上。” 毛贵盯着张士诚,又道:“彼时我大军北上,元廷震动,大都几乎不保,彼时的在下,当真有气吞万里之势,横扫八荒之心。” 张士诚绷着脸,心说这家伙还真能吹牛皮,这么厉害,你干嘛投降朱元璋? 毛贵微微一笑,“我知道怀王一定在想,我为什么还要投靠陛下?很简单,打不过就是打不过,用什么办法都不行!论起大义,张相主张华夏重兴,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论起民心,大明种种国策,不需要我多说。天下百姓归心,上下同欲,兵精粮足,势不可挡。” 毛贵盯着张士诚,呵呵笑道“怀王,且不说我比你强多少!就算咱们俩一样,哪怕我不如你!我毛贵已经归降了,你就当真比我强多少吗?就有把握,负隅顽抗下去?” “怀王,你该好好替自己想想了!” 毛贵的一番话,宛如在教训后辈晚生。张士诚的老脸铁青,气得咬牙切齿。 “毛贵,你想劝降寡人?” 毛贵呵呵冷笑,“在下过来,是想让你,还有你的部下瞧瞧,归附大明之后的结果!做大明的尚书,不比草头王的官职,强了万倍!” “放肆,放肆!” 张士诚气得拍大腿,“来人,把他拿下,打入大牢!” 连喊了两遍,终于有人过来,把毛贵拿下。 这种情况早在毛贵的预料之中,也没有什么好在乎的。 倒是张士德忍不住提醒张士诚,还是别送去大牢了,就关在王宫吧!毕竟苏州城早就被渗透得和筛子似的。 万一有人把毛贵给放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张士诚老脸铁青,丢人,真丢人! 刚刚鼓起来的一点勇气,也没了大半。 “事到如今,只能以必死之心,等待死亡的来临!我张士诚,绝对不降!”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来报,一个叫钱用勤的人前来求见,而且他还手捧着一件宝贝,是免死金牌! “怀王殿下,小人愿意代怀王和大明谈判。小人有办法,保全怀王全家性命,荣华富贵,免去苏州的兵戈之苦,还请怀王恩准!” 说完之后,他头顶着免死金牌,大礼参拜。 正文 第五百二十五章 张士诚,降了! 在张希孟的手里,捏着一封来自山东的信,是钱用壬送过来的,而写这封信的人,正是钱家。 钱家的祖上,可以追溯到唐末的彭城郡王钱镠,他奉诏平息了越州董昌叛乱,唐昭宗大喜过望,进封钱镠为镇海,镇东两镇节度使,加检校太尉,中书令,再加一本金书铁券,上书钱镠本人可免九死,子孙可免三死,一般的罪请随意。 这就是钱家丹书铁券的由来。 不过很快大唐就灭亡了,钱镠建立吴越国,雄踞两浙之地。 丹书铁券也就失去了价值。 后来随着北宋建立,钱家纳土归降,变成了赵宋的臣子。 彼时丹书铁券已经失去了实际价值,但是却是一件不错的宝贝。赵二还从钱家手里要过来,把玩了许久。 后来虽然历经战乱,这件宝贝还在钱家保留着。 朝代变更,皇权更替,钱家越发兴旺发达,丹书铁券,依旧熠熠生辉。 钱家有丹书铁券,免死金牌在手,又有纳土归降之德。家族绵延,子孙繁衍生息,俨然一方豪族。 如今他们家愿意站出来,劝说张士诚投降,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张希孟急忙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朱元璋。 老朱对劝降张士诚兴趣不大,反而很喜欢丹书铁券,好奇询问:“先生可知道这个东西写了什么?” 张希孟只能道:“钱用壬并非钱家嫡系,无福见到这件传家宝,他只是听人说过,上面的文字似乎是‘长河有似带之期,泰华有如拳之日,惟我念功之旨,永将延祚子孙,使卿长袭宠荣,克保富贵。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承我信誓,往惟钦哉!宜付史馆,颁示天下。’大约就是大唐皇帝发誓,要免钱镠九死,子孙三死。” 老朱微微沉吟,突然叹道:“先生,唐天子以丹书铁券酬谢功臣,固然有其道理所在。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怂恿子孙后代,目无王法,肆意胡来。咱看这不是免死,这是催命符啊!” 张希孟大喜,真不容易,老朱总算意识到了免死金牌的本质。 “主公,臣一直觉得功过不能相抵,正如是非不能混淆,黑白不能颠倒。钱镠也是在大唐末世,得了一块免死金牌。我大明正是立国之初,重建法度,规矩森严。如何能一边制定大诰,一边发放免死金牌,自己抽自己的嘴巴,自己毁自己的信用?” 老朱深以为然,用力颔首。 “先生所言极是,咱记下了,自此之后,大明不会有什么丹书铁券,免死金牌了。” 得到了老朱保证,张希孟竟然长长松了口气,光是这一句话,就不知道挽救了多少淮西勋贵,也不知道那帮混球能不能记着感激自己? 你们帮忙抬轿子,咱一向是知恩图报,这么大的好处,你们可要铭刻肺腑才是! “免死金牌的事情先放一边……咱们说说这个张士诚吧,他能学钱家先祖,纳土归降吗?”朱元璋沉吟问道。 张希孟想了想道:“臣也不好说,如果张士诚真的是豪杰,多半会宁死不降。可若是按照商人秉性,没准还真能谈谈。” 老朱气得笑了,“先生不能两头都占了。” 张希孟无奈道:“臣确实不知,不过想来很快就有结果了。” 朱元璋略沉吟,终于点头,“那好,就等一等吧。” 不出三日,果然张士诚派出使者,钱用勤赫然身在其中。 他们来到了应天,面见朱元璋。 “草民叩见大明天子。” 朱元璋摆手,让钱用勤站起来,其他人员也都站起。老朱的心情不错,又给他们赐座。 “远亲不如近邻,咱们做了小十年的邻居了,到了现在,也似乎该有个说法了吧!”朱元璋含笑道。 钱用勤急忙起身,弓着腰道:“陛下圣睿,四方归心,天下仰德,当初册封怀王,天心仁慈。到了今天,中原大战,察罕授首,陛下神威,天下无不拜服。怀王为了不使苏州吴地遭逢兵戈之苦,不忍百姓离乱……愿意归降大明,恳请陛下念在苍生福祉,恩准此事,以作为千古佳话。” 朱元璋微微一笑,“不愧是钱家子弟,说话就是好听。当初你们家纳土归降,助赵宋一统天下,确实是功德一件,足以百世流芳,恩泽子孙。如果张士诚真能做第二个钱家,咱自然会法外施恩,给他一条明路。” 听到这话,钱用勤脸上带着喜色,慌忙再三施礼,“多谢陛下仁慈,草民先行拜谢天子。” 此时在左手边坐着的张希孟道:“钱用勤,你不妨把张士诚的要求说出来,看看能不能答应。” 钱用勤抬头,看了眼张希孟,随即立刻低头,躬身道:“是……怀王殿下希望,希望能保留王位,保留苏州王宫,以供张家居住,大明朝廷比照藩王恩遇,每年拨钱粮布匹,供养王府。” 他说完之后,再看张希孟和朱元璋,脸都沉下来了。 张士诚还真敢想,归降了,还要继续住在王宫,还要大明出钱养活他们,怎么不赶快睡觉,梦里什么都有! “这么说,是不是还要准许他养着兵马,或者说,干脆就维持现在的情况,什么都不改变?”张希孟忍不住嘲讽道。 “不,不是!”钱用勤忙道:“怀王殿下用意交出兵马,只要留三万王府护卫即可。” “不行!” 朱元璋断然拒绝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张士诚想要继续当土皇帝,那咱就跟他打到底,看看咱能不能打碎他的迷梦!” 这下子可把钱用勤吓到了,他忍不住磕头道:“陛下圣君雄主,盖世豪杰,远胜赵宋天子多矣。怀王愿意纳土归附,沐浴王化,以大明之德,度量自当远胜赵宋。怀王想要三万护卫,不过是心中不安罢了,又岂会真的胡作非为,继续割据一方?还望陛下能体谅怀王心思,以宽大仁慈,包容怀王才是。” 朱元璋只是拿鼻子冷哼一声,索性不言不语。 张希孟道:“钱用勤,你以钱家人身份,又拿出丹书铁券作保,换来张士诚信任,前来商谈纳土归降之事。我大明自然喜闻乐见,也肯定你的良苦用心,确实很不容易。但是也请你转告张士诚,必须立刻放下幻想,认清现实。不要继续做美梦,我大明不是大宋!在国家大义的事情上,我们可不会又半点含糊。” “这样吧,也不用你们费口舌了,我们的条件很明白,其一,张士诚出苏州,前来应天,面见陛下,正式纳土归降。其二,原来张士诚部下兵马,悉数交给大明,妥善处置。其三,张士诚任命官吏,等候大明考察,合用者留,不合用者去。总而言之,张士诚必须放弃当土皇帝的念头,这是他唯一的活路。” 双方的条件差距实在是太大,钱用勤只好暂时回去苏州,继续和张士诚商议。 而这边老朱也懒得见使者了,他把事情交给张希孟处理。 随后的时间里,钱用勤不断往来穿梭,连夜赶路都是常有的事,大腿里侧的皮,磨破了一层又一层,竟然磨出了老茧。 经过了不下五轮的交涉,张士诚终于放弃了大多数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同意归降,苏州之地可以交给大明。 但是他希望依旧保留王爵,苏州之地作为他的食邑,依旧维持张家的富足生活……再有,他要请朱元璋赐下免死金牌,就仿效钱家的那一块。 对天发誓,从此之后,朱家子孙不得伤害张氏后人。 朱元璋已经是按捺不住,就在使者往来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调集了一千三百多艘战船,把张士诚的地盘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陆地上,老朱部署了二十万大军,从西南两个方向,压了过去。 苏州城在明军的压制之下,一日三惊,已经是一团乱麻。 光是粮食一项,短时间之内,就涨了十倍不止。 没有办法,由于大明控制丝绸出口,张士诚为了多捞取军饷,下面的大户也是为了多赚钱财。 他们大肆侵吞稻田,种植桑棉,张士诚根本拦不住,或者说他要是敢拦,下面人就会推翻他。 毕竟苏州最大的绸缎作坊,是张士信的产业,而松江的棉纺作坊,是张士诚王妃的,至于另一个兄弟张士德,虽然没有参与丝绸布匹生意,却把持了盐城的产业。 有这么一帮皇亲国戚在,张士诚还能怎么办? 挡着他们发财吗? 就不怕王妃拿枕头把他闷死? 纵容迁就的结果就是张士诚竟然要向最大的敌人购买粮食。 而且还与日俱增,现在大战临头,粮价又怎么压得住? 只怕不用打,苏州就会崩溃。 强烈的无力感,缠绕着张士诚,就在这时候,一块丹书铁券,竟然送到了他的手里。 确实是老朱所写,就仿效钱家的模样,连文字都一般不二。 张士诚大喜过望,看了又看,突然发现在丹书铁券的背后还有四个字:谋反除外! 一瞬间张士诚就从喜悦的巅峰,跌倒了万丈深渊。 “姓朱的,你,你欺人太甚!” 这时候一封朱元璋的信,也放在了张士诚的面前,“要投降就老实投降,别耍花招,你的命都捏在咱的手里,还跟咱要块破铁,能保住谁的命?” 张士诚切齿咬牙,终究还是无可奈何,“好啊,好!朱元璋,算你狠!我,我投降!” 正文 第五百二十六章 张相公出马 “启奏陛下,怀王愿意纳土归降,没有多余条件。只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怀王虽然不曾让苏州百姓受益,也不愿看到黎民涂炭,因此斗胆恳请驻扎苏州,等候大军接收。待到将苏州完完全全,托付给陛下之时,怀王才好放心离开。” 钱用勤跪在地上,向朱元璋回禀道。 老朱面沉似水,冷笑道:“还不是拖延之词,未免把咱看扁了!” 钱用勤慌忙道:“陛下,怀王万万不敢欺瞒陛下,他已经备好了图集钱谷甲兵,草民将清册悉数带来,立刻上呈陛下,这又岂能作假啊?” 说话之间,有人送上来一口巨大的箱子,里面确实有满满的清册,似乎能证明张士诚的诚意。 可老朱到底不是寻常人,岂能被假象迷惑了! 张士诚不愿意离开苏州,必定是有盘算的,甚至干脆说,这个接收,就是摆了个鸿门宴,是个陷阱。 咱不能上当! 朱元璋打发走钱用勤,又把张希孟请来,共同商议。 “先生,你怎么看?张士诚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这个钱家往来穿梭,竟能促成此事,他们又是什么打算?” 张希孟当然一笑,“主公,钱家通过人给咱们送信,又能说服张士诚低头。其实也不难猜,他们背后站着的就是苏州松江一带的大户……他们有两大忌惮,其一自然是兵连祸结,万一几十万人交战,往来之间,他们的家产就可能荡然无存。其次,他们是担心大明的均田国策,会损害到他们的利益。” 老朱低垂着眉头,心中思忖,也不得不赞叹,“先生果然高见,这么一说,咱就明白了。只要张士诚归降,用不着打仗,跟咱们也能讨价还价,这两大忌惮,都能巧妙化解。这办法着实厉害啊!” 朱元璋皱着眉头,又道:“先生,咱现在想不明白的是,张士诚为什么会甘心情愿,被这些大户摆布?似乎不太对劲儿。” 张希孟点头,“确实不对劲儿,不过臣思前想后,也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张士诚这些年,被大户彻底绑架了。” 朱元璋沉着脸道:“先生能不能说得明白点?” “主公,由于咱们一直主张均田,对待豪强也颇不客气,刘福通身边聚集了一批大宋忠良,张士诚身边未必没有!而且张士诚身边的这帮人,只怕还要更加厉害。” “怎么说?” “主公请想,张士诚以苏州之地,屯兵十万,抗拒大明,光是为了养兵,每年耗费就不计其数。张士诚可以和任何人耍弄手段,唯独没法拿自己的命根子开玩笑。财税对他来说,更是重中之重。” 朱元璋眉头挑动,脑筋旋转,渐渐明白了张希孟的思路。 从钱财入手,似乎很俗气,但是小到一个人,一个家,大到一个团队,一个国,无不如是。 普通人为了碎银几两,国家为了多些岁入。 面对着庞然大物,张士诚的压力最大,开支惊人,他又没法像大明这样,落实均田,然后从普通农户身上征税……这样一来,张士诚最大的支柱就是苏州的大户。 尤其是丝绸布匹的豪商。 而生产丝绸布匹,要有大量的桑田,棉田……这几年张士诚一直从大明这边购买粮食,这也是张士诚接受册封,并且在朱元璋消灭陈友谅,决战中原之时,没有出手添乱的原因。 不然的话,如果双方闹翻,没了粮食供应,就算能打下几个州府,也毫无价值。 等着老朱杀回来,张士诚立刻就要倒霉。 所以张士诚选择闭目待锤,也就不奇怪了。 现在的事情落到了钱家,他们为什么能劝张士诚低头? “主公,钱家代表的一些豪强大户,他们已经看得很清楚,张士诚维持不下去,所以才主动站出来。张士诚吃着人家的饭,自然没法掀桌子。” “那,那苏州的所有大户,都是这样?” 张希孟哈哈大笑,“怎么会!要都是这样,张士诚就不会顺滑答应了。” 这个弯着实有点大……老朱思考了好半天,这才明白过来,“先生的意思,苏州大户也分成两部分,有人愿意归附咱们,可有人却是想负隅顽抗。张士诚知道,就算万众一心,尚且不是我们对手,手下有这么多三心二意的大户,他必败无疑。所以张士诚不如顺水推舟,假意投降,等咱们的兵马过去,激起苏州商民百姓不满,那时候他就可以靠着那些大户的势力,清除内鬼,顺便跟咱们拼个生死。” 朱元璋想了再三,“这个主意似乎在哪见过啊?” 张希孟笑道:“罗贯中的三国差不多写完了,只剩下些具体内容还没有填充……这段不就是姜维的假投降吗!” 老朱顿时恍然,忍不住大笑道:“这个张士诚,靠着话本小说打仗,如何是咱的对手?姜维的巧计没有得逞,张士诚东施效颦,也就是徒增笑料!” 张希孟立刻道:“主公英明,确实如此。不过也不能太过大意,苏州,松江,百万户口,十万兵马,另外还有泰州等地,如果真如张士诚料想到那样,真的打个你死我活,拼个血流成河,哪怕是金陵也会受到波及,生灵涂炭不说,也会影响整个大局,耽误北伐进程……其实从手段来看,张士诚这一招,非常毒辣!” 朱元璋沉着脸,心中思忖不定……张士诚这么干,也是被逼无奈,他靠着大户,而手下大户分成两派,想法南辕北辙,如果闹翻了,直接自己动刀子,明军一来,什么都结束了。 他只好玩假投降的把戏,将火烧到大明身上。 问题是大明能接得住吗? 张士诚花了这么多年,尚且毫无头绪,还要被牵着鼻子走,大明丝毫没有准备,突然插手进去,几乎不用问,出问题是一定的。 纵观整个大明朝,老朱家和苏州为首的东南地区,相处的都不怎么好。 老朱消灭张士诚之后,给苏州加了重税,然后苏州一直流传着张士诚的段子,怀念这位大元忠臣。 其实张士诚对待百姓,又能多好? 与其说怀念张士诚,不如说厌恶朱家天子。 这口怨气一直持续到明末,苏州等地,江南士绅,拖欠税款,收不上来。派锦衣卫下去,被打的抱头鼠窜,躲到茅房里不敢出来。 收不上来钱的大明朝亡了,东南的士绅也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 新朝雅政,仁君典范登基之后,追查拖欠税款,探花叶方蔼欠了一文钱,结果竟然被贬官,留下了探花不值一文钱的典故。 从某种角度来看,苏州的问题,能不能妥善处理,甚至会关乎大明王朝的国运。 “主公,张士诚假投降,咱们不妨把假戏做真了,就想办法,妥善接收苏州,赢得苏州上下的民心,彻底粉碎张士诚的图谋!” 朱元璋拧着眉头,“先生说得不错……只是苏州大户各怀心思,张士诚阴险狡诈。千头万绪,乱成一锅粥。苏州的事情,不是谁都能处理好的。纵观朝堂,李善长过于油滑,姚广孝刚猛太过,杨宪心思险诈,至于枫林先生,年纪又大,体力根本上……并无一人能胜任此事。” 朱元璋一路梳理着,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只是张先生为什么眼神有点怪异? “啊!” 老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先生,难道你想去?” 还没等张希孟点头,老朱连连摇头,“不行,绝对不行!先生乃是咱的腹心重臣,如何能让先生以身犯险?宁愿苏州之事稍微拖延,也不能让先生有闪失。”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关心臣,臣感激涕零。要说以身犯险,也是未必。经过张士诚这么多年丧心病狂的压榨,苏州百姓早就山穷水尽,民不聊生,只要能抓住九成以上的百姓,张士诚的鬼把戏,只能增添笑料而已!” 朱元璋微微吸口气,面色凝重,思索再三,他才道:“先生,就算如此,也不能让你冒险。难道朝中就没有别人吗?郭兴,郑遇春,他们也处理过降兵的事情。” 张希孟笑道:“但是他们不懂商贾之事,不知道苏州百姓想要什么。” 话说到了这份上,老朱也无言以对,确实除了张相,没人能办得来,哪怕他自己都力有未逮。 “罢了……传旨,选派精兵猛将,精细的文官,调集所有人员,全力以赴,保护好先生的安全!” 朱元璋一道旨意,整个大明朝堂都动了起来,从军中抽调人员,在朝中寻找能臣干吏,很快就聚集起来一大批人。 另外老朱又从各处抽调了三万精锐,陆仲亨,唐胜宗,朱亮祖,周德兴,耿君用,李新材,悉数被派给了张希孟。 同时老朱又给张希孟加了左柱国衔,以少师,齐国公身份,巡抚苏州松江……顺便张希孟还刷了个第一巡抚的成就。 所有文臣武将,悉数在镇江聚集,张希孟亲自赶到,面对着所有人,张希孟提出了第一条军规。 “不许进入民宅!这是最最紧要的一条,从一开始,就要表现出与众不同,要把军规刻在骨子里。” 张希孟又道:“今日便有一名士兵在面馆用餐,并没有给钱……十倍罚款,向店家道歉,并且通报全军。日后再犯,百倍惩罚,军法无情!”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七章 从丝绸作坊开始 张希孟率领着人马,从镇江出发,浩浩荡荡,开向苏州,在张希孟的队伍当中,除了能臣干吏,精兵强将之外,还汇集了不少特殊人才。 包括早就名扬天下,号称第一红贼的曲艺班头吴大头,包括家道中落,著名才女郑允端丈夫施伯仁。另外还有从拱卫司调来的千户官周蕙娘。 张希孟的这一支队伍,不只是文武齐备,还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人才。之所以配的这么齐,一来是苏州情况特殊,不准备充分,根本不敢闯这个龙潭虎穴。另外老朱也是生怕张希孟遭到危险,这才百般小心,不惜血本。 总而言之,能配属的都配属了。 剩下就看张希孟的手段了。 “军纪我已经说了一百遍,也就不废话了。再有就是要保持一颗灵活敏锐的心,我们不是去找茬儿,去杀人放火,而是要理解一座城市,明白运行方式,取长补短。对于那些不合适的东西,要坚决铲除,毫不留情。” “但我们也要清楚,有些好东西必须保留下来,变为大明向前发展的助力。” 众人对张希孟的话,哪里敢有半点怠慢,哪怕听不太懂,也尽力记在心头,仔细揣摩。毕竟以张相如今的地位,说出来什么都是对的。 如果不对,那也是自己愚钝,没有领会清楚。 平心而论,张希孟很怕这种情况。 明军进城的次数不少,从最初的滁州,到金陵,再到其他城市,可以说是驾轻就熟,经验丰富了。 区区苏州,又有什么不同? 还真别说,当下的苏州,就是不一样。 哪怕扬州,金陵这种,有着数量众多市民,发达工商业的城市,也和苏州完全不一样。 苏州的纺织作坊不但规模庞大,而且主要向外销售,每年有差不多五十万匹以上的丝绸,出售海外。 其中仅仅是织工,就超过三万人。另外绣花,印染,贩售,船只,票号……整个产业链下来,牵涉的人数,何止十万! 毫不夸张讲,苏州可以算是对外联系最密切的城市了。 造成这个情况也跟大明有关系。 从很早开始,朱元璋就排斥海外贸易,他恨不得把每一块田都种上粮食,要什么商人,都是农夫不香吗? 幸好有张希孟在,制止了老朱疯狂的打算。 不过张希孟也承认老朱的想法又可取之处。 因此大明虽然有专门的市舶司,但是却限制对外贸易数量。而且大明对外又严格控制价格,胡商想要见缝插针,买点便宜货,那是想也不要想。 大明不干的事情,苏州这边都接下来了,作坊疯狂扩张,大肆改种桑树,哪怕张士诚也知道粮食重要,却是阻止不了改稻为桑的进程。 豪族大户主导之下的苏州,变得越发逐利,什么都要算计好处多少。 有人觉得很难斗得过大明,所以应该纳土归降,成为大明子民,免得兵连祸结。可也有人坚决认为一旦落到了大明手里,好日子就没了,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拼了这条命,保住现有的成果。 以张希孟的耳聪目明,自然是了解了不少。 如果他不插手,按照老朱的性格,多半会力行均田,迁居大户,抑制豪强……把城里头杀了个七零八落,彻底阻挡苏州的发展进程,强行纠正回老朱喜欢的传统模式。 张希孟也很难说谁对谁错……他很想把苏州改造好,毕竟这里离着应天很近,顺流而下,堪称应天的门户。 把苏州弄好,设立市舶司,发展海外贸易,变成生产贸易中心。 只要成功了,离着应天这么近,张希孟不觉得还有哪个人会提海禁的建议。 尽管张希孟也知道海禁有着复杂的原因,但是他不想失去向海外发展的机会。 苏州这个最好的样板,当真是不能错失。 这一路上,张希孟想了太多,有如何掌控苏州的,有关于未来发展方向的,有这么制定相应经济和对外政策的,还有怎么鼓励技术发展进步的…… 他想了非常多非常多,不过当他真正临近苏州的时候,这些不得不暂时收拾起来,还是先顺利把各方势力摆平吧! 不出意外,张希孟先见到了张士诚,作为同样姓张的一家子,张士诚年近半百,头发胡须略微花白,但是却精神矍铄,目光有神,丝毫不是落败投降的样子。 “在下见过张相……张相亲自前来,当真是苏州百姓之福,在下先代苏州百姓,谢过张相。” 张士诚显得彬彬有礼,十分客气。 张希孟微微一笑,“怀王……我还称呼你怀王,毕竟主公还没有下文,你就是大明的怀王。而且在支援关铎,共同抗元的大事上,怀王也是有所出力的。就凭这一点,咱们是友非敌,大可以开诚布公,讨论如何接收,怎么恢复民生的问题。” 张希孟看着张士诚,笑道:“怎么样,怀王意下如何?” 张士诚慌忙道:“这自然是好,在下早就听闻张相之名,乃是当世圣贤,夫子在世,治理苏州,不在话下。” 张希孟笑道:“怀王谬赞了……我想请问怀王,当下苏州的丝绸作坊,可是还在开工?” 张士诚一怔,他不明白张希孟为什么第一个关心作坊,想来大明也知道丝绸赚钱,想要立刻据为己有! 这也是人之常情,他们要是不爱财,那才奇怪呢! “张相,人心浮动,民不安生。有太多百姓吃不上饭,粮食一天一个价。在下实在是焦头烂额,已经无暇顾及丝绸作坊的事情,咱们还是从最紧要的东西来吧!” “最紧要?”张希孟呵呵一笑,“怀王,我觉得最紧要的就是这些作坊,这是苏州与众不同之处,也是苏州的命脉所在。我现在就要过去看看!” 张希孟语气坚决,在他身后,就是大明的精锐甲士,从战火之中爬出来的人,个个都是精锐,杀气腾腾,张士诚哪里敢反驳。 不过一上来就迫不及待抢夺丝绸作坊,这个张希孟,出息不大啊! 有了这种想法,张士诚也就不在乎了,相反,还乐得顺水推舟,就让你张希孟丢人现眼。 怀着迥异的心思,张士诚陪着张希孟,来到了苏州最大的丝绸作坊前面。 这个作坊足有两千多张织机,规模庞大,称雄一方。 张希孟到了作坊前面,只见关门落锁,并无一人。 “把门打开,让我瞧瞧。” 有人上前,去了锁头,终于能步入代表当世最先进工业水平的丝绸作坊,多少还是值得期待。 只是步入之后,张希孟就有些失望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木棚,四面漏风,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他向四周看了看,不少明军这边的人根本不清楚是干什么的。 倒是周蕙娘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她面色深沉,走了过来。 “张相,如果我没猜错,这里是抄身室。” “抄身室?干什么的?” “自然是抄检织工身上的东西,进去的时候要查,怕带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破坏织丝绸。出来的时候,也要查,生怕窃取生丝,中饱私囊。” 张希孟皱着眉头,沉声道:“这不是把织工当成贼吗?” 周蕙娘不客气道:“岂止是贼!织工多为女人,搜身的都是爪牙打手,他们趁机占便宜,欺凌女工,殴打敲诈,打死人命,也不新鲜。” 张希孟眉宇深沉,拧成了疙瘩儿。 “如此过分,只怕是有更险恶的用意吧?” 周蕙娘道:“张相请想,凡是能忍着每天搜身屈辱,依旧前来上工的,无不是家境贫寒,生计艰难,一天不干活,就要饿肚子。既然如此,正好可以百般压榨,手段再过分,也不怕会有什么后果。” 张希孟微微闭目,确实如此,一个抄身室,就找出了最无奈的织工,还真是好手段。 “来人,把这里拆了!” 张希孟一声令下,手下的甲士闻风而动,三下五除二,就把抄身室给废掉了。 等再往里面走,又是一排房间,依旧不是织工的作坊,竟然好像个刑堂,里面摆满了刑具,皮鞭,夹棍,烙铁,应有尽有,比起衙门公堂,一点不差。 好些刑具,都黝黑发亮,有着厚厚的一层包浆,必然是没少做坏事,甚至是沾着人命! “拿出去,烧了!” 士兵连忙过来,将这些刑具拿到了大街上,付之一炬。 弥漫的烟火,惊动了一些人,他们往这边巴望,胆子大一点的,居然直接过来。 发现明军烧毁了害人的刑具,无不拍手称快。 张希孟怒气未息,看了眼张士诚,“怀王,这是你的治下,你可曾来过?” 张士诚的脸色很不好,他怎么会来这种下贱的地方? 他可是王爷啊! “张相,我看对工匠严苛一些,也没什么不妥的,咱们似乎用不着在乎!” 张希孟呵呵冷笑,干脆不理张士诚,直接道:“贴出去告示,告诉所有织工,明天过来上工,抄身室,刑具,还有工头儿,一律废除。工钱每个人按照粮食折算,一个月下来,折三石粮食!” 告示贴出去,半夜时分,就有织工赶来,她们堵在了门口,只为了能看一看,是不是真的? 老天慈悲,总算有人在乎她们了! 正文 第五百二十八章 出重拳 “张相,俺前些时候匆匆学了点昆山腔,去丝绸作坊的时候,随便想了几句词,编了个《纺织女儿叹》,要是张相觉得成,回头俺就安排人,上街上唱去。” 吴大头怀抱着三弦,笑呵呵说道。 这么多年下来,这位身负盛名的第一红贼,曲艺宣传大师,明军的金字招牌,居然也不断完善提升自己。 不论是北方杂剧,还是南曲,他都努力学习,兼容并蓄,甚至各种乐器,各派杂耍,全都略知一二。 尤其了不得是他还自学了文字,读了不少书,学着填词写诗,打磨剧本……如果说头些年他是赶鸭子上架,到了现在,这位已经隐隐有大师风范,几乎快成了戏曲的班头泰斗了。 更难的是地位虽然上来了,但是他依旧算得上不改初心,没有专门收徒,弄什么衣钵传人。 反正只要是谁进来,他都尽心尽力教,自己不会的地方,就请其他人帮忙,南腔北调,各种乐器,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吴大头教育手下的这帮人,过去三百六十行,人家都瞧不起戏子,认为咱们是下九流……结果咱们再搞门户之见,敝帚自珍,自己瞧不起自己,那就更要不得了。 谁敢搞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别怪咱不客气,不但把你逐出去,顺便还扒了你身上的皮……要知道凡是进了宣传队的,可都是挂在明军下面,说得更明白一点,你们是兵,只是武器不同罢了。 果然,到了今天,这些特殊的兵就要上战场了。 张希孟笑道:“做了这么多年了,你比我有经验多了,只不过有一点,现在街面上很混乱,大家伙务必要保护好自己,千万小心。” 吴大头连连称是,“多谢张相关心,俺明白。” 既然是上战场,就不可能没有危险,身为一个战士,总不能临阵退缩吧! 吴大头立刻下去,布置人手,做好安排。 与此同时,施伯仁也来汇报情况。 从江楠那里算,施伯仁还是张希孟的长辈,不过在公务上面,他可是不敢有半点大意,甚至是多了这门亲戚之后,反而更加恭谨老实,办事踏实认真,不敢有半点差错。 “张相,我联络了写苏州城的大户,他们都是近些年受了压榨的,家里的产业摇摇欲坠,日子过得很艰难,似乎可以拉拢过来。只是他们对咱们的一些措施,尚存疑虑。” 张希孟呵呵一笑,“这个我清楚,不过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了你,还是很难得,我以为要等些天,观察观察呢!” 施伯仁忍不住发笑,“张相,说实话我也挺意外的,这张士诚向来亲近大户,只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大户也受不了,真是讽刺!” 张希孟点头道:“不管他怎么亲近大户,终究是一张大饼大家伙分,他要拿最大的一块,跟他亲近的顶尖儿大户还要拿,那些军中大将也不肯放过……落到一般大户的头上,就是些饼渣渣,别说吃饱肚子,能不能活下去,都不好说。” 施伯仁大为赞叹,“张相果然厉害,一语中的。” “你告诉下去,除了税收不能商量之外,其余事项,都可以商谈……只要他们愿意尊奉大明法令,老实诚恳经营,就还有发展壮大的机会。我们是鼓励工商业发展的。” 施伯仁大喜,“有张相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他们估计也能放心了……张士诚自作聪明,让张相进城,我看他是自取灭亡啊!” 张希孟轻轻咳嗽道:“话不能这么说……毕竟参加葬礼的时候,还是要保持礼貌的!” 施伯仁愕然,说我不礼貌,你礼貌吗? 敢情你是来埋葬张士诚的? 那还有什么说的,只能努力,把坑挖得更深,土埋得更厚……毕竟当初家破人亡,妻子含恨去世,这笔账也要算到张士诚的头上! 几路人马分头行动,朝着整个丝绸纺织业发力……明军进城,没有赈济灾民,也没有立刻抢夺张士诚的兵权。 而是对工人下手,这让张士诚都很迷糊。 完全摸不清路数,这是什么意思? 明军是贪财啊,还是好色啊? 怎么专门朝织工下手啊? 张士信苦兮兮道:“没准既贪财又好色,大哥啊,我辛辛苦苦才弄到手的作坊,全都没了,往后我可怎么办?” “怎么办?你不还没死吗!等你穷死了,我给你烧纸,烧一车,让你到下面当富家翁!” 张士信被说得老大没趣,张士德也骂道:“都这个时候,你还在乎那点钱,你有没有出息?” 张士信扁扁嘴,到底没说什么,可心里却是不服气。别装得义正词严,有本事你把盐城的产业让出来啊! 张家兄弟吵了半天,也没有思路,只能默默等待。 可还没等到天亮,就有人跑来送信。 坏了事了,那些女工全往作坊跑,苏州城都惊动了。 明军开始发粮食了! 发粮食! 张士诚猛然站起,面色深沉,张希孟果然出手了。只是不知道他有多少本钱,又能收买多少人心? “有本事就把苏州城都买过去,俺张士诚才服你!” 在另一边,女工来到了作坊,紧张地排着队。 每人得到一个口袋,这个口袋里足有十多斤的粮食,沉甸甸的,足够一家人吃一天的,终于不用挨饿了。 再往作坊里面走,那个抄身室被拆除了,一马平川,向前望去,甚至连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刑房也没了。 负责带领她们进来的,竟然是个顶好看顶好看的女官,面目清秀,穿着大红的官服,透着英气,这就是女菩萨吗? “大家伙别怕,这些年大明推行的策略,都是对穷人好的,不光是农户,也包括织工,咱们都是一样的穷人。每天委曲求全,忍受百般欺凌压榨,为的就是能吃一口饱饭,不至于饿死。就这么点要求,也很难做到。” “你们织着最漂亮的丝绸,身上却衣不遮体,那些无所事事的人,却拿着鞭子,抽打你们,作威作福。这是什么世道?这和元廷的那帮混蛋,又有什么差别?我可以告诉大家伙,从明军入城的那一刻开始,这些不合理的事情,都要解决!” “今天,咱们就先了解情况,知道有什么改变。每人每天,领十二斤粮食,一个月三石口粮的工钱,让大家伙不至于挨饿,然后再说别的!” 前面讲的那些倒也罢了,可是听到每天都能拿到十多斤粮食,一个月足有三石,好些人哭了,没有多大一会儿,竟然所有人眼圈都红了。 有人更是蹲在地上,嚎啕痛哭,有人不停念叨着,谢谢大老爷,谢谢青天! 差不多一个上午的时间,周蕙娘,还有许许多多官吏士兵,才大致讲清楚明军的主要策略,让织工相信明军是为了他们好的。 中午的时候,周蕙娘和大家伙一起吃了顿午饭,很简单,只有一菜一汤,但是大家伙却吃的格外香甜,因为周蕙娘宣布,从今往后,作坊要给大家伙准备午餐,免费的! 听到这话,又是啜泣声不断……就因为吃不饱饭,有人空着肚子上工,干活又累,昏倒的,甚至饿死的,比比皆是,谁让他们的命不值钱啊! 一整天下来,已经有大批的织工站在了大明这边。他们转变的速度,远比农户要快得多,也猛烈得多。 白天的时候,张士诚还坚信一帮以女人为主的织工,掀起不了什么风浪。 可是到了晚上,张士诚就发现事情不对了。 女工返回家中,把米下锅,煮了一大锅饭,然后全家人凑在一起,狠狠吃了一顿饱饭。 好不好吃? 还想不想吃? 想吃就要听大明的话,就要联起手来,就要把那些害人的东西弄死! 尚在夜色之中,女工,还有她们的家人亲属,丈夫,兄弟……纷纷走出了家门,凑在了一起。 在另一边,明军也动作起来,每个街巷,都有专门的人等着,引领着大家伙,前往指定的位置,给他们发放刀剑长矛。 但这些兵器交到织工手里的时候,情况就迥然一变! 过去这些人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予取予求的可怜人。但是拿到了武器之后,就有了反击的能力,就能保护自己。 这倒不是说他们可以上战场杀敌,而是说那些监工,工头,还有那些元朝时候,就留下来的鹰犬爪牙,没法子继续作威作福了。 不但不能欺负人,还要被审讯! 张希孟终于下达了第一道正式命令,鼓励织工和家眷上告,将所有残害过织工,有过人命官司的恶徒揪出来,送到衙门,立刻审讯,如果罪名确实,当即执行! 这倒命令下去,苏州城彻底沸腾了,织工和家眷果断出击,冲进了一个又一个的家中。那些昔日作威作福的鹰犬爪牙,监工老爷,全都被抓出来。 有人为了躲避,藏在茅房里,仓皇之间,竟然掉到了粪坑…… 与此同时,张希孟竟然下令,就在军营外面,准备了上千根竹竿,每根竹竿的上面,都有一个明晃晃的铁钩。 直到此刻,人们才意识到,原来张相也有着杀伐果决的一面。 所有的压力,都落到了张士诚身上,也包括那些还聚集在他手下的豪强大户们…… ------题外话------ 这算昨天晚上的,小的睡得不错啊…… 正文 第五百二十九章 公开处刑 太恶毒了,实在是太恶毒了。 竟然怂恿织工,捉拿好人,还有天理吗? 寡人听闻古之贤君,都是厌恶诉讼的,唐朝一年只杀二十七个人,被称为盛世……你张希孟妄为圣贤! 屠夫,无耻! 按照你这么干,必定天怒人怨,神厌鬼弃,这苏州城,还是咱老张的天下……不对,是整个大明朝,都会完蛋的,我张士诚才是人心所向,天命所归! 就在这时候,一身戎装的周蕙娘前来求见。 “怀王,刚刚张相传令,让你过去,参与审讯。” 张士诚略微一怔,心中愤然,竟然派个女子过来,分明是看不起我。 我,我忍了! 只要让张希孟继续折腾,苏州人心在我,自然有算总账的那一天。 “好,我现在就去。” 张士诚换上衣服,走出来之后,一顶八人抬大轿,就到了面前,这还是张士诚手上,最朴素的一顶轿子了。 周蕙娘看了看上面的描金纹样,微微摇头。 “怀王,你既然归附了大明,就要遵循大明的法度……别的暂时不说了,坐轿子在大明是绝对不许的!” “不许坐轿子?这,这是什么道理?”张士诚大怒,又是针对我? “怀王,坐轿子是以人为畜,论起来跟元朝把汉人等同牛马,没什么区别。在宋代的时候,诸如王安石等人,就反对过坐轿子。而西汉的时候,哪怕皇帝也是坐马车的,汉高祖还因为找不到同色的马匹,没法在家乡父老面前炫耀而伤心……在大明,除了结婚迎新娘子,基本上是不许坐轿子的。怀王当初以十八条扁担起兵,不会就是为了坐轿子吧?” “这个……”张士诚咬了咬牙,心说好厉害的娘们,还一套一套的,我就听你的。 “那好,就这么走吧!文人不是有句话,叫安步当车,挺好的。”张士诚干笑道。 周蕙娘颔首,随即竟然到了几个轿夫面前,“别抬着人了。回家吧,要不了多久,就会安排均田的,回头自己有田有家,自己说了算,岂不是更好?” 几个轿夫齐齐发愣,这,这倒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而且他们也听书过,确实会分田,可,可怀王在这里,他们哪敢啊? 几个人偷偷看张士诚,周慧娘却道:“怀王已经归附了大明,他没有什么说的。传令吧,释放王府所有奴仆,让他们各自回家,等候均田。” 周蕙娘扭头看了看张士诚,又道:“怀王诚心归附,就拿出些钱财,作为遣散的费用。想来怀王不会拒绝吧?” 张士诚咧着嘴,气得胡须乱颤,还让我出钱?我,我答应放这帮人了吗? 我堂堂王府,没有人侍奉,算什么事? 张士诚不吱声,周蕙娘却看了眼随从过来的明军。 “大家伙都别闲着了,替怀王把这事做了,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什么都该改一改了。” 周蕙娘带来的士兵一起答应,直接冲进了王府。 张士诚切齿咬牙,几乎暴怒,“周,周千户,你这么干,张相知道吗?” 周蕙娘一笑,“怀王,我知道你是真心归附,小明王韩林儿此刻就在开封读书,他一心做个普通人,你又何必在乎这些。” “我,我……” 张士诚很想说我不是小明王,我还有几万兵丁,苏州人心在我……只可惜,这些话他都没有说出口,只能恶狠狠瞪了周慧娘一眼,这才迈着大步,去见张希孟。 张士诚是带着质问的心思,来找张希孟的,他倒要问问,自己这个怀王,到底是什么待遇,凭什么一个千户,就能欺负自己? 等张士诚刚刚赶来,却发现这边正在行刑,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砍下,丢到了生石灰的堆里,滚了一圈,然后就被挑起,挂在了高高的竹竿上。 随之而来的则是一片片热烈的欢呼声。 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目睹这一切,张士诚突然觉得脖子冒凉气,双腿发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迈哪条腿了。 周蕙娘轻笑道:“怀王,张相就在那边,快过去吧!” “哎,哎!” 张士诚勉强答应着,来时候的气势,却是弱了许多。 “张相,你,叫我!” 张希孟一笑,“请坐吧。” 等张士诚坐下,张希孟就道:“我来的时候,陛下就交代了,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我是片刻不敢怠慢,这不,就下令开始办这事了。怀王也瞧瞧吧!” 张士诚勉强答应,一屁股坐下。 当他刚坐下,那边就有一个人被揪了出来,送到了高高的台子上。 很快有人站出来,痛斥他的恶行,负责的大明官吏都一一记下来,瞧着差不多了。又到人犯面前,怒斥道:“你罪行累累,可有什么说的?” “我,我,我求求大家伙,饶了我吧!给我开恩啊!” 他哭泣哀求,结果却是迎来了更多的谩骂。 现在知道哀求,当初你拿着皮鞭子抽人的时候,怎么不能开恩? 光是有名有姓的织工,就被你打死了两个,你还污人家清白,糟蹋了好几个,一笔一笔的账,我们都记着呢! 待到织工们说得差不多了,官吏看向张希孟这边,发现张相手里的红色令旗举起,他立刻明白了。 “行刑!” 又是干净利落的一刀,人头落地,血溅三尺,裹上生石灰,挂在竹竿上。 动作一气呵成,十分熟练,毕竟上面已经挂了二十几个,数量还在迅速增加中。 每一次审讯,每一颗人头,全都让张士诚如坐针毡。 那些欢呼雀跃的织工百姓,仿佛会扑上来,把他活生生撕碎似的。 这种感觉太不好了,没一会儿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来。 张士诚思前想后,纠结了半晌,才对张希孟结结巴巴道:“张,张相,这么,这么干,只怕会有冤假错案,万一冤枉了怎么办?” 张希孟一笑,“怀王也说万一冤枉,足见大部分还是认可的。这种时候,我承认,不免会有些人不是那么该死……可是在这个乱世,又有多少无辜生命,被人当成蒿草一般处置掉?怀王也是领兵多年,看惯了生死,千军万马,尚且不能动摇你的心,这点小场面,不算什么的!” 张士诚老脸一红,是不算什么? 才几十个人,我怕什么啊? 一口气杀几百,几千,咱也是干过的! 只是,只是我这心慌的厉害,问题到底出在哪? 就在张士诚不解的时候,突然台子上有犯人大吼,“冤枉,冤枉啊!都是上面让我干的,是给将军府送东西啊!” 这一嗓子,让张士诚心惊肉跳,恍惚之间,竟然明白了怎么回事! 过去他杀人如麻,予取予求,那是因为他是怀王,想杀谁就杀谁,可是这一次不一样,是那些被他杀戮压榨的人,站了起来,反过来杀他的爪牙帮凶……照这么杀下去,迟早他的脑袋也会出现在竹竿上! “张相,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么,这么杀人,实在是太过了,总要给点方便吧!” 张希孟笑道:“确实会给方便的……周千户,你去传令,告诉犯人,他们可以选择不同位置的竹竿。” 周蕙娘绷着脸生怕笑出声,连忙转身过去。 张士诚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张希孟的意思,“张相,这,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还是不小的,位置不同,风水不同,没准下辈子就能投胎当个好人了!” 张士诚简直疯了,如果恶人有段位的话,此刻的张希孟,就是穷凶极恶,恶贯满盈,天下第一等的恶徒! 你,你怎么能草菅人命啊? 一个靠着十八条扁担起家,杀到一方之主的人,竟然会责备别人草菅人命……只能说当真是杀对了,杀到了他的心头,杀得他发慌,害怕,惶恐不安。 干得漂亮! 接下来的每一个犯人,当他们的罪行被指出来,遭到万众唾骂,千夫所指的时候,张士诚都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皮肤下面乱爬。 这种公开处刑的体验,实在是太折磨了,弄得他几乎崩溃。 张士诚几次偷看张希孟,想要请辞,摆脱这个要命的地方。可张希孟一直淡定从容。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不知道怕啊? 就在张士诚几乎崩溃的时候,突然被押上来一个特殊的犯人,这是一名女子,一个很漂亮的女子,身形高挑,容貌姣好,看样子还不到三十岁,身上的衣服也十分华贵,只不过到了刑场,又有谁能把持得住优雅。 她变颜变色,脸上尽是泪水,不停哀求。 周蕙娘看在眼里,突然心中一动,低声道:“雪娇!” 女子听到了有人呼唤自己,愣住了片刻,突然一抬头,正好看到了周蕙娘。 “你,你是蕙娘姐姐?” 周蕙娘笑着点头,“没错,当初咱们在扬州分手,我到了大明这边,你到了怀王麾下,十年之间,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雪娇脸上万分悲痛,昔日她就不如周蕙娘,如今十多年过去,周蕙娘身着官服,一身英姿飒爽,居高临下。 而她已经狼狈不堪,变成了阶下囚。 这个差别也太大了! 雪娇强忍着嫉妒,哭求道:“蕙娘姐姐,救救我吧,你说一句话,他们就能放了我,咱们的姐妹情谊啊!” 周蕙娘深吸口气,“国法无情,还是先弄清楚你的所作所为吧!” 正文 第五百三十章 复制名场面 雪娇原姓花,似她们这种人,几乎人人都有个不堪回首的出身,说出来都是血和泪。大家都藏在心底,很少拿出来讲,哪怕最亲近的人,也未必清楚。 但是雪娇后来的人生,还是人尽皆知的。 她原本落到了张士诚手里,然后被张士诚给了手下将领李伯升。伴随着张士诚占领苏州,李伯升等人也跟着南下,到了江南的花花世界,最不缺少的就是美女。 而且雪娇几年之后,年纪稍大,也就不似当初一般,再到后来,干脆被李伯升放到了别院,不再碰她。 虽说不缺吃喝,但是这种寂寞,依旧难捱。 谁都知道,她原是张士诚的人,在危难之际,送给了李伯升,现在李伯升不敢碰她,谁又活得不耐烦,敢去找死! 就这样,雪娇的日子变得了无生趣,一个小院,锁住了她的手脚,遮住了眼眸,她走不出去,看不到外面,就如同坐牢一般。 事情到了这一步,雪娇差点疯掉……她思前想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办法,她不是年纪大了吗!那有的是年轻的,江南永远不缺美女。 雪娇居然收拢了一堆美人,专门开起了青楼,招待张士诚手下的红人。 雪娇当然不用亲自下场,她凭着过人的眼光,高超的机巧,很快就挑选培养出一群顶级的美人,俘获了一大堆客人的心。 生意竟然越做越大,红火得不像话! 自己的女人干这种事情,李伯升的脑袋上面都顶着科尔沁大草原了,他会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祝福了,李伯升干脆把别院送给了雪娇。 反正能和摆脱这个妇人,让他付出再多的代价也行。 只要不要让张士诚惦记着他就好。 偏偏对于张士诚来说,也懒得为一个妇人大动干戈。再说了就算雪娇开了青楼怎么样?那不是还有宋徽宗和李师师吗? 往后过去拜访,也算是效仿先贤了。 就这样,雪娇竟然真的把生意越做越大,她绞尽心机,收拢美女。花钱购买,安排人诱骗绑架。 她甚至还打出招收织工的旗号,骗了一大堆女子过来,然后挨个挑选。漂亮的,有潜力的,就归她,剩下的送去作坊,前后数年时间,上了她的当,被弄到火坑的无辜女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其中受不了自杀的,也有至少十人以上! 弄清楚这些事情之后,周蕙娘近乎僵住了……她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过了不少世面,按理说不会再轻易失态。 可是面对雪娇,周蕙娘着实是无言以对! 她觉得心很痛,那种滋味形容不出来。 “你,你也是受过苦的,知道那种滋味,你,你怎么下得去手?怎么能推别人下火坑?你,你就不知道愧疚吗?”周蕙娘声音因为震怒而颤抖。 雪娇此刻只觉得脸皮被人狠狠扯下去,火辣辣的疼痛。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蕙娘姐,这事情怪不到我头上。姓李的不要我,没人敢帮我。我要自救,要活下去啊!我从小在青楼画舫长大,你说我除了开青楼,还能干什么?” “这就是你害人的理由吗?你要知道,多少人因为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周蕙娘咬着牙齿,气冲冲道:“你也是承受过那份折磨的,你的心怎么比蛇蝎还要狠毒?你想活着,你害死多少人?你还配活着吗?” 雪娇的心仿佛被刺痛了,她的五官突然变得狰狞起来。 “蕙娘姐姐,青楼的事情,你比我清楚!我不配活着?我凭什么不能活着?”雪娇的声音陡然提高,“那些王爷,大将,丞相,平章……一个个混账东西,他们吃香的,喝辣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跟他们比起来,我干的事情算什么?算什么啊?” 雪娇嘶吼道:“我办青楼,也不是过伺候那些大人物罢了!瞧着一个个人模人样的东西,他们管不住自己,跑到我这里取乐。还想知道别人的心思,就从我这里打听。你说我害人,可我都是替那帮人害人!这账都算在我的头上,说得过去吗?” 这一番话几乎是嘶吼着出来,通过女性嘹亮的嗓音,传到了张士诚的耳朵里,他的心跳急剧上升,血压狂飙突进,几乎到了昏厥的地步。 他允许雪娇开青楼,听起来很荒唐,想起来也的确荒唐……但女人在他们的眼里,不就是一件货品吗,他可以不要,别人却不好占有。 既然都不能要,人家还要活着,开个青楼不是很正常吗? 毕竟她也不会干别的。 让她开个青楼,也算是发挥特长,而且顺便还能得到不少情报,监视手下将领官吏,甚至还能帮到张士诚。 似乎说到这里,就不是那么费解了。 可问题是这种破事不能掀出来啊? 否则的话,张士诚麾下,从头算起,几乎所有人,都难以幸免于难。鬼知道雪娇的嘴里,会说出什么东西来! “张相,这种青楼出来的妇人,素习巧辩,惯会骗人。我,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她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该人头落地,把她,把她挂在竹竿上!张相,千万不能听他胡说八道啊!” 张希孟微微一笑,突然道:“怀王,她这么一说,咱也就这么一听。她真正要害的罪名在于诱骗妇人,逼良为娼,害人性命,坏人家庭,拆散骨肉,伤天害理。干这种事情的,按照大明律法,是需要处以极刑的。” 张士诚一听,连连点头,忙道:“对啊!太对了!必须杀,立刻就杀了!这种祸水不能留,绝对不能留!” 张希孟嘴角含笑,张士诚到底在怕什么呢? 按理说就算雪娇说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已经投降了,改朝换代了。张士诚这伙人的性命都捏在朱元璋的手里。 愿意赦免,就算罪名更严重,或许也可以高抬贵手。 不愿意赦免,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弄死张士诚。 发丹书铁券样品给张士诚的时候,就已经把这事情点破了,张士诚不会不明白。 既然如此,他现在反应这么激烈,就只有两个可能,一种是他担心朱元璋以此为借口,把他给拿了。 其次呢,就是害怕这事会掀起乱子,提前拿下张士诚手下诸将,破坏他的布局! 既然如此,那就不妨朝张士诚的命根子下手吧! 张希孟突然举起了蓝色令旗,看到了这一幕,审讯就停了下来。 “张相有什么吩咐?” 张希孟道:“今天我们审讯的是一般的案子。对于那些案情复杂,牵连甚广的案子,我们必须彻查清楚,却也要有理有据,不能冤枉好人,更不能放纵坏人,主要是不能放纵坏人!” 张希孟抬头瞧了瞧还空着许多的竹竿,感叹道:“为了还苏州一个太平,就算再多十倍的竹竿,也在所不惜!” 十倍! 那就是一万人啊! 当真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张希孟,你的心肠也未免太狠了吧! 事到如今,没有别的选择,大不了跟张希孟拼了,来个鱼死网破。 正好趁着人心尚存,手下兵马还愿意听我们的,就把这苏州城,变成张希孟的坟墓! 审讯匆匆结束,张士诚返回之后,立刻叫来了两个兄弟,开始商议对策,盘算着如何发动。 张希孟从刑场回来,手下的人也都来了,其中还包括毛贵。 前面毛贵出使,张士诚盛怒之下,抓了毛贵,但很快又把毛贵放了。而毛贵索性就留在苏州,一面磋商张士诚的投降事宜,一面也在打听着苏州的情况。 “师相,苏州城尚有十余万兵马,其中张士诚的亲信精锐不下三万人。如果他一声令下,这些人发动起来,只怕师相会有危险。学生以为,师相应该立刻出城,进入军营,调集兵马,捉拿张士诚,铲除这个祸胎!” 张希孟微微一笑,“你说的没错,不过有些情况你未必清楚……张士诚手下的兵马当中,有多少能拉得出来的,你怕是不知道!” 张希孟话音刚落,施伯仁就道:“张相,根据我的打听,说是三万精锐,其中也有空饷,实际人数不会超过两万五。” 铁杆心腹,竟然有六分之一的空额,也不知道张士诚是怎么混的,真是心大! “张相,张士诚手下的精锐当中,最早都是从泰州,高邮等地带来的盐工子弟,最是骁勇善战,又忠心耿耿,不可小觑。只是这十年来,老卒死去不少,活着的身体不行,或者疏于战阵,已经大不如前。在几次较量之中,不复昔日勇武。后来张士诚从苏州本地补充了许多人,差不多占了一半以上,这些新人可未必愿意给张士诚卖命。”徐贲将掌握的情况,告诉了张希孟。 “也就是说,还能分化瓦解喽?” 这时候吴大头突然开口了,“张相,虽然时间不长,但我们唱了几场,苏州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全都过得太苦了。我们已经争取了织工的支持,如果想办法瓦解军心,张士诚只怕连人马都拉不出来!” 张希孟道:“你可有什么妙策?” 吴大头晃着大脑袋,“妙策谈不上,我打算把咱们的主张,还有百姓的心声,融入弹词里面。趁着今天夜色,我们十几个人,就围着军营,好好唱一出大戏!” 张希孟眼前一亮,“这是要四面弹词!不错!”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一章 一个也没来 楚汉争雄之时,最后垓下一战,汉军在夜色之中,向着包围圈中的楚兵,唱起了楚地歌声,一夜之间,人心离散,兵马溃逃,堂堂楚霸王,走投无路,只能自刎身亡。 这一段在戏曲当中,不断被演绎,甚至将悲歌散楚的功劳放在了张良身上。 说是汉军虽然包围楚军,但是久战不下,且被项羽杀死了许多兵将,没有办法的韩信只能请张良想办法。 结果张良乔装改扮,混入了楚军,从鸡鸣山到九里山,以洞箫做歌,吹散了霸王八千子弟兵。 坦白讲,这段故事的精彩程度,丝毫不比三国的空城计差……一个是故作镇定,弹琴退敌,一个是以箫声破敌。 似乎真应该让罗贯中多辛苦辛苦,好好码字,多创造几个名著出来,不然的话,就把他关在小黑屋里面。 只有馒头和清水,写够一万字,才有吃的,写够两万字,才准许出来放风…… 这个办法不错,可以等彻底解决了张士诚,就立刻落实。 吴大头的手里,抱着琵琶,旁边的搭档,手里是三弦儿。 和他们类似的搭档,还有十几对,大家伙怀抱着乐器,严阵以待。 吴大头很认真盯着大家伙,训示道:“过去俺总是跟大家伙讲,咱们是兵,手里的乐器就是武器。你们当中,或许有人不信。可是到了今天,我希望你们打起精神来,咱们的对面,是几万精兵,咱们只有三四十人。看起来是悬殊无比,咱们没有半点胜算。” “但是我要告诉你们大家伙,咱们的背后,是大明朝,是无数的黎民百姓。我们是替天行道,顺应大潮……所以我们必胜!” “听从命令,立刻奔赴前线!” …… 战前动员结束,在黄昏时分,有士兵护送着这些艺人,接近张士诚的军营。 从四面八方,形成了包围之势。 只等着一声令下,就开始评弹攻势。 而在另一边,张士诚也经过紧张商议,派遣两个兄弟,前来军营,动员兵马,准备在夜半三更,突然杀到张希孟的住处,将他诛杀。 张士诚更是翻出了好几年没穿的铠甲,套在了身上。 只是张士诚发福的厉害,硕大的腰身,弄得铠甲很不合适,肚子里跟顶了个球似的。 不管这些了,只要能杀张希孟就好! 张士诚手里紧握着长刀,发狠切齿道。 他觉得光是自己还不够,如果抓到了张希孟,先别急着杀。 要把苏州城所有的大户叫来,让他们一起动手。 凡是愿意戳张希孟一刀的,才算是自己人,不戳这一刀,就代表不是一条心,就让他跟张希孟一起死。 自此之后,苏州城万众一心,就算朱元璋举倾国之兵过来,也能一战! 在刑场上,张希孟给自己的惶恐,要十倍,百倍还回去! 两边都在积极筹备,张士诚靠的是上面的将领和大户,明军靠的是底层士兵,双方的较量,从一更天左右开始了。 首先发动的是一处粮站。 张士诚宣布归降,自然没法继续当土皇帝,在他们的军营周围,设立粮站,发放粮饷,清点数目,这是张士诚没法拒绝的。 这个粮站深入军营,距离中军也不算太远。 夜色四合之后,凄凉的琵琶声,随即响起,不久之后,又有三弦加入其中,凄凄凉凉,悲悲惨惨,飘到了军营里面。 不少兵卒都被吸引,侧耳倾听。 尤其是苏州本地的士兵,听到了熟悉的弹词唱腔,更是亲切无比。 忍不住走了出去,翘首观望。 一个又一个的士兵,走出了帐篷,站在月下,耳边听着弹词,渐渐的,有人鼻子发酸。 “……身上无衣,腹中无食,爹娘沿街乞讨,姊妹作坊苦工……” 唱的不就是他们的处境吗? 别看是张士诚的心腹,该有的吃空饷,喝兵血,一样不少……甚至正因为顶着精锐的名头,就要比别人凶悍残忍。 进了这个门,就不许出去。 逼着士兵,誓死效忠张士诚,稍有不如意,就刑罚兵卒,甚至干脆毒打致死,用血淋淋的生命,威胁其他人。 以恐怖的手段,维持着掌控力。 许多将领都坚信,一支兵马想要强大,就必须嗜血……平时就要吓唬住他们,到了战场上,才能听从命令,不至于溃败。 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兵法,反正军中上下,都是这种想法。 什么体恤士卒,上下同心。 这都是不存在的。 笑话,咱是王爷麾下,不管正什么旗的,反正不是你们这些大头兵能比! 跟你们一条心,你们也配! 很显然,在张士诚的麾下,将领和士兵,完全就是两个世界,双方矛盾尖锐,势同水火。 这段时间以来,明军调兵遣将,摆出横扫苏松两地的架势。 这些士兵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惶恐之中……城中粮价暴涨十倍,父母妻儿,口中无食,身上无衣,嗷嗷待哺,凄惨悲凉。 他们虽然多给了一倍的饷银,但是却没法抵消十倍的粮价。 想要多要些粮食,有好几个带头的士兵,都遭到了毒打,还有人丧命。 领头的将领告诉他们,想要粮食很容易,打败了明军,要多少有多少。 士兵们没有办法,只能忍耐着。 可是很快情况变了,张士诚开始和明军议和,谈来谈去,决定纳土归降。 坦白讲,听到这个消息,士兵竟然是喜极而泣,觉得总算有了活路。甚至有些将士听说过大明的政策。 就在军中和大家伙介绍。 有田种,吃得饱,军中将士都一样,不会殴打,不会欺负普通士卒。甚至会教士兵认字,让上了年纪的老兵解甲归田,回乡担任书吏……凡此种种,听起来就跟另一个世界,简直不要太美好。 或许我们也有机会享受到。 可就在幻想美好未来的时候,突然有了消息传下来。 上面告诉他们,备好刀剑,严阵以待,不许私自离开军营,一切听从号令。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以多年的经验,都能猜到一些东西,准是又有大事发生。 准备干什么? 不会又要叛变大明吧? 这个张士诚还真是反复无常,十足的小人。 要真是反叛,还能有种种待遇吗? 只怕是不行了。 不但没有,还要被明军围攻,杀戮,大家伙都要跟着张士诚送死! 人心惶惶,焦躁不安。 但是多年来被残酷手段压抑,士兵颤栗惶恐,没法一下子甩掉,只敢怒,不敢言。 就在这时候,夜色当中,评弹声声,借着夜风,吹入了军营。 唱的是大家伙的穷苦生活,艰难维系。 父母妻儿,终日饥寒交迫。 自己手持兵器,抗拒天兵,生死不知。 一家人,恰如湖上浮萍,任凭吹打,各自东西。 呜呼哀哉,好不可怜。 归附大明,放下刀枪,共享太平,同耕田亩,富足安康,其乐融融…… 切莫犯错,立刻离军,回转家中,白发双亲盼儿童。 红颜妻子盼丈夫,庆团圆,其乐融融。 大致的歌词,配上评弹唱腔,伴着三弦、琵琶……通过几十张嘴,从四面八方,向着军营飘了进来。 恍惚之间,仿佛到处都是歌声,到处都是明军。 他们已经陷入了重围。 完了! 还没等反叛,明军已经到了! 怎么半? 快点跑吧! 承受不住的士兵,开始了逃跑,他们仓皇离开军营,逃入夜色当中,外面早有准备好的明军,接收了这些士兵之后,立刻安抚他们,让他们不要害怕。 随即带着他们,又返了回来。 趁着唱戏的空闲,朝着军营之中,大声呐喊,招呼里面的人,快出来吧! 不要继续给张士诚卖命了。 替他死了,根本不值得! 就这样,评弹配着劝降,劝降夹杂着评弹。 隐约还有许多父老乡亲,也加入其中,一起发起攻势。 整个军营,数以万计的士兵,就犹如三峡泄洪,不断有人往外面跑。 今天的吴大头,格外兴奋。 他加入明军这么多年,自然是不乏巅峰时刻,什么单人破城,轻松出牢,早就被传成了段子,搬上舞台。 可那些都不如今天,他以几十艺人,大破数万精兵。 简直可以载入史册。 他兴奋地拨弄琵琶,一遍又一遍。 卖力演唱,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腻的汗水,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 其余的人员,估计比吴大头还要兴奋,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人生巅峰,就是可以吹嘘一辈子的伟大事迹。 加把劲儿,张士诚就要完蛋了! 军营当中,那些将领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可现在还没到约定的时间,不是三更天,突然杀出去,会不会惊动明军?反而给自己招来大祸。 可要是不出去,等到三更天,怕是人都跑光了,就真的一个人也拉不出来了。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军营里面乱成一团,无所适从……随着时间越来越临近,张士诚骑上了战马,提着长刀,咬牙切齿,憧憬着杀死张希孟的美好幻想,冲了出来。 他一马当先,带着五百名护卫,先杀向张希孟的住处,只等着大队人马到来,互相配合,就可以得手。 只是等张士诚出现,他预想中的兵马非但没有出现,反而是张希孟的住处门户打开,密匝匝的弓箭手,火铳手,齐齐对准了张士诚。 回头看去,竟然一个援军都没有来,全都鸽了…… 此刻的张希孟,正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香甜,有什么事情,明天早上再说吧! 正文 第五百三十二章 天日照尔不照我 鸡鸣犬吠,张希孟睁开眼睛,似乎能听到些声音,然后他拉过被子,蒙上脑袋……再次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这一觉睡得很香,差不多是出应天,进苏州以来,睡得最香甜的一个晚上。 精神饱满,可以出来工作了。 还是先吃点早饭,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干活。 吃饱了之后,还要照顾形象。 就这样,等张希孟折腾完了,磨磨蹭蹭出来,他的住处,从里往外,已经挤满了人。 报捷的,祝贺的,庆功的,领赏的……还有被抓的,求饶的,马上破家灭门的。有人哭,有人笑,有人一边哭,一边笑。 大家伙都来找他了。 张希孟倒是淡定,笑呵呵道:“不就是一点小摩擦吗!用不着这么着急,我心里有数的。” 随同张希孟来的这帮文臣武将,几乎个个吐血,您心里有数,我们没数!这万一闹起来,伤到了张先生,上位那边能把我们的皮都扒了,挨个做成人皮枕头。 不过在我们死之前,苏州城也别想好,从张士诚开始,他的家人兄弟,鹰犬爪牙,个个都要剁成饺子馅,谁也别想好过! 张希孟看着一脸严肃的众人,突然忍不住大笑,“你们说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不就是军中开了个晚会,怀王过来邀请我过去,结果我睡过了头,错过了怀王的美意!这样吧,今天我做东,去把怀王请来,我们吃一顿饭,算是揭过去了。” 毛贵,唐胜宗,陆仲亨,李新材,徐贲,等等众人,一起瞪圆了眼珠子,傻傻看着张希孟。 “师相,这事?”毛贵大叫,张希孟却是摆手,拦住了他,“就是你去吧,将怀王请来。” 毛贵吃惊非小,他实在是理解不了张希孟的想法,明明造反得这么明白,为什么还要装糊涂? 张士诚已经领着几百人杀了过来,这要是能视而不见,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张希孟轻叹道:“怎么?还要我自己去请?” 毛贵无奈,只能勉强答应。 他去了一阵子,终于把张士诚给带来了。 毛贵可没惯着张士诚,直接给他五花大绑送来了,造反就是造反。是非不能颠倒,谁也不行! 张希孟只能无奈呵呵,转过头,看了看张士诚。 “怎么样,怀王此刻有什么感觉?” 张士诚翻了翻眼皮,冷哼道:“张希孟,你赢了,只管动手就是!” “这么说你是认输了?那你可曾想过,为什么会输?”张希孟继续笑着问道。 “为什么?”张士诚切齿咬牙,怒道:“天日照尔不照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哈哈哈!” 张希孟突然大笑,“张士诚,你到现在,还只知抬头看着天日,却不愿意低头看看你的脚下吗?” “脚下?什么脚下?” “看看你脚下的百姓,看看和昔日盐工张九四一般的贫苦百姓,看看他们到底过着什么日子?” 张希孟突然厉声叱问,张士诚瞠目结舌,瞬间之后,脸色紫红,切齿咬牙,“我兵败被抓,穷途末路,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张士诚虽然大声叱问,可语气之中,已经带着一丝丝的哀求,对他来说,或许干净利落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 只是这事情很难按照他的心思来。 张希孟笑道:“张士诚,我不打算以叛乱之罪办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你休想让我投降!” “不!”张希孟干脆摆手,笑呵呵道:“你知道陈友谅吧?” 陈友谅,谁又能不知道! 张士诚眉头紧皱,略微想了想,突然怒吼道:“杀了我,杀了我!赶快杀了我!不敢动手,姓张的,你不是英雄!你,你会天打雷劈的!”张士诚越骂越无奈,越骂越没有力气,最后干脆瘫在地上,哀求道:“张相,你杀了我吧,算我求你了,来生我结草衔环,报答你的恩情。” 张希孟呵呵一笑,他才没兴趣说什么来生。 “来人,把张士诚押下去,打入大牢……再传我的命令,从下午开始,继续审问案情……对了,多准备几千根竹竿,别耽误了正事。” 这一道命令下来,众人才恍然大悟。 毛贵略微思忖之后,老脸通红,总算是明白了张希孟的用意所在。 现在杀了张士诚,那是便宜他了。 历代以来,都有太多的成王败寇,抛开是非不谈,乱世争雄,皆是英雄豪杰,值得大书特书。 可问题是,有些人真的配称为豪杰吗? 就比如素来被称颂的楚霸王项羽,提到了就说破釜沉舟,鸿门宴,霸王别姬,自刎乌江……这些都不错,果然是个悲剧英雄……但是能不能顺便提一下他的几次屠城呢? 襄城被项羽攻克,军民皆屠;城阳屠杀,杀光了所有协助秦军守城的百姓;新安,咸阳屠戮,不但活人被杀,就连死人的坟墓也难逃毒手。 如此一路杀下来,和约法三章的人争天下,结果如何,似乎也不难猜。 天日照尔不照我! 这是张士诚的狡辩,也是他自欺欺人的最后一层面皮。 很显然,张希孟就是要撕下来这层脸皮,把张士诚失败的原因真正展现出来。 同样的事情,在攻灭陈汉,俘虏陈友谅的时候,也做过一次。只不过那是姚广孝主持的,张希孟觉得还不够深刻。 到了今日,正好由张希孟亲自支持,从上到下,彻彻底底,清算张士诚这群人。 杀不杀人无所谓,关键是要诛心。 而且还要把张士诚这群人的罪行,刻成石碑,写成册子,向所有的苏州百姓宣讲,一代一代,务必要说清楚,讲明白。 从根子上杜绝反复,坚决不能允许,借着替张士诚招魂,明里暗里,反对大明的行为。 张希孟之所以亲自来苏州,处理这事情,就是因为他很清楚,这事情处理不好,就会留下无休无止的后患……两百多年后,文人聚集无锡,重建东林书院,天启年间,苏州抗税,打伤锦衣卫,无法无天…… 一个小问题,经过二百多年的发展延续,竟然变成了亡国大患。虽然张希孟不奢望大明万年,也知道许多策略几十年就天翻地覆,不要奢求百年之后,还有作用。 但是对于苏州,东林,大明财税,这几样很明显的事情,张希孟还是希望能够彻底理顺,至少消除一个隐患。 张士诚被拿下,他的两个兄弟,还有他的残党,部下,就在昨夜到今晨,一共被拿下的人员,何止数千。 而且整个抓捕行动,还在继续,追随张士诚的那些大户,也一个接着一个落网,谁也别想逃跑,长江之上,水师行动。方国珍的船队从松江登陆,天罗地网张开,法网恢恢疏而不失。 谁都以为张希孟来苏州,是担心朱元璋杀心太重,失去了民心。 可到了今天,人们才意识到,或许是想错了,张希孟过来,是怕朱元璋杀得不干净……没有办法,老朱这人干活太糙。 远不如张希孟细致。 “逆子啊,当年就不让你造反,你偏不听,现在祸及满门,你还有什么说的,真是想气死为娘啊!” 张士诚的老娘曹氏唉声叹气,不停抱怨。 张士诚咬着牙,“您老也是糊涂了,我现在是落到了姓朱的手里,又不是大元朝廷,这不一样!” 老太太怔了一下,随即道:“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身败名裂?连累我们全家受苦?” 张士诚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您老人家这些年吃穿花用,享受了别人几辈子都享受不到的东西,如今事败,理该认命,你这么埋怨孩儿,是什么道理?” 曹氏也没想到张士诚敢顶撞自己,气得哭了起来,“我是该认命,我摊上了你这么个忤逆子!死到了阴曹地府,还要被人戳脊梁骨,死了都不安生。你忤逆不孝,让人咒骂,你对不起百姓,对不起良心!” 老太太不停咒骂,一旁的张士德咳嗽了一声,“母亲,兄长执掌吴地这些年,轻徭薄赋,鼓励蚕桑,又兴修水利,疏浚白茆河,这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们无愧于心,如今事败,张希孟想要污蔑兄长之德,苏州百姓,心里都有一本账。用不着害怕!” 听到兄弟的话,张士诚微微松了口气。 没错,我张士诚还是有功的,天下人自然知道怎么回事,姓张的想要污蔑我,他做不到! 几乎与此同时,周蕙娘也来拜见张希孟。 “我奉命了解民情……我发现有个老妪的话,很有代表性。她说张士诚知道没有天命在身,所以先归附元廷,随后又接受大明册封,所作所为,不过是保境安民而已,他对苏州百姓有功,哪怕到了今天,他依旧没有大兴刀兵,苏州百姓,全都感念张士诚的恩德。” 张希孟无奈苦笑,对着周蕙娘道:“你现在知道了吧,苏州之战的关键在哪里!” 周蕙娘同样面色深沉,“张相,我也是万万没有料到,明明张士诚所作所为,天怒人怨,怎么还有人愿意替张士诚说话?” “这就是事情的麻烦所在,就算张士诚再烂,也有人在他手下捞到了好处,如果不把这个根子彻底拔除,正本清源,就会像扎进肉里的刺,不断腐烂化脓。”张希孟道:“这样吧,你去把那个老妪找来,顺便多找些苏州百姓,这次的审讯,我亲自主持!”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三章 正本清源 “你们都畅所欲言,开诚布公,张士诚在苏州差不多十年,从最初归附元廷,到后来接受大明册封....他到底做得如何,他手下人如何,到底该怎么盖棺定论,如何评断这十年光阴! 张希孟一边说着,一边目视全场的众人....这里面有钱用勤,有不少倾向大明的豪门大户,也有施伯仁这种曾经被张士诚害得家破人亡的,另外也有高启等为首的苏州才子,再加上被周蕙娘带来的一些老百姓。 这些人坐在一起,大约是可以给张士诚一个评价了。 但这个话题是如此沉重,谁也不敢开口。 成王败寇,此刻张士诚已经被明军拿下,替他说话,那不是为匪歌功颂德吗? 还想不想好了? 当然了,过去他们都是张士诚治下的人,如果只是痛骂,那为什么过去不曾有什么动作?这个问题大约就是你怎么不戴帽子,谁让你戴帽子了? 不管怎么回答,只要想找你麻烦,就别想跑。 因此众人都选择沉默以对。 张希孟笑道:“大家伙有什么顾虑,我心知肚明,其实大可以不用担心什么。不管是对韩山童,还是彭莹玉,刘福通,陈友谅,我们大明都有个定论,或褒或贬,为的就是让人心服口服。” “诸位,我们身处乱世,天下分崩离析,战乱不断,豪杰并起,能成为一方霸主,至少都是做对了一些事情的。至少是得到相当力量支持,不然没法雄踞一方,尤其是能占据富庶苏州,足足十年之久,张士诚这个人,还有他麾下的这一支力量,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十八条扁担,到雄踞一方,从一方霸主,到无人响应,起落之间,不能只归结为天命。唯有把道理说清楚,才能给后人提供参考,引以为戒。’ 张希孟又语重心长道:“我们这些人,是要提子孙后代负责,要把事情讲清楚,所以我想请大家伙对千秋青史负责,为天下万民说话,来公平论断张士诚。请大家放心,此番说话,绝不会因言获罪,更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张希孟又看了看,最后冲着钱用勤笑道:“你往来次数很多,参与双方谈判,你就说说,张士诚到底如何?’ 钱用勤无可奈何,只能斟酌道:“张相,张士诚不识时务,贪财好色,纵情享受,手下也尽是一群亡命之徒,自然是罪大恶极,不消多说....只是他也曾救济百姓,母亲曹氏寿诞,张士诚便开粥厂,施舍粮米。尤其是他还耗费血本,治理白茆河,修筑堤坝,解决水患,又广种蚕桑,使得商货远通,似乎也不是一无是处...只是草民才疏学浅,不知道该怎么盖棺定论,怕是还要请张相指点。’ 张希孟微微一笑,可以说这些评语他半点不意外,完全在意料之中。或许到此为止,就可以做个全面的结论,他做过一些好事,但依旧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或者说他投靠元廷,有损气节,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值得肯定。 张希孟没有贸然下结论,而是问道:“钱先生提到了白茆河,似乎这场治水,十分重要。那我想请教,治水前后,可有什么变化?’ 钱用勤打起精神,立刻道:“回张相的话,在治河之前,洪水泛滥,每三两年,就要淹没两岸田地,百姓苦不堪言。而治河之后,两岸再无水患,光是桑田就多了五十万亩之多!” “光是桑田吗?”张希孟突然追问了一句。 钱用勤一愣,只能解释道:“张相,这里适合种桑,一亩桑田要比一亩农田赚得更多,这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是吗?”张希孟又追问了一句。 钱用勤大吃一惊,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难道不对吗? 此时施伯仁突然开口,“桑田比农田赚得多,可百姓碗里吃的是米,不是生丝!说到底,修河堤,种桑树,不还是对大户好吗!” 钱用勤更加吃惊,只得道:“种桑养蚕,缫丝织绸,自然也要用到百姓,不少人以此为生,要说只是对大户好,也是未必吧!’ 这俩人隐隐争论起来,在场众人,也是各样心思,有人同意施伯仁的看法,有人觉得钱用勤更加公允。 张希孟道:“既然您们有了争论,那不妨就看看,这条白茆河治理前后,用了多少人力物力,产生了多大效果,治理之后,桑田多多少,百姓民生又是如何?财税是否增加,是否做到了富国裕民!” 张希孟环视全场,对大家伙道:“这件事格外重要,弄清楚了全部真相,就能公允地评价张士诚,就能弄清楚,这些年间,苏州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张希孟这一句话,两边都动了起来。 相比起钱用勤,施伯仁跟着张希孟这么多年,在明军这边,也学了太多做事的本事。更何况为了自家的仇恨,他更要弄清楚这件事情,不至于做个糊涂鬼! 伴随着施伯仁下去走访,高启等人也没有闲着。 另外吴大头,还有周蕙娘,全都各自安排人,或者亲自走访....渐渐的,一个可怕的真相浮出水面。 在张士诚进入苏州之后,苏州城里和城外,完全就是两个世界。 尤其是最近几年之间,出了苏州城,农村破产,农民逃跑,光是跑去明军治下的百姓,就足有十万之众! 这还不包括那些到了太湖,落草为寇,或者随着船队出海,当了海盗的百姓。 桑棉吃人,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这才是苏州乡村的现实! “张相,张士诚要享受,要养兵,早些时候,他还向大都供应粮食,这些都落在了苏州百姓头上。为了满足私欲,张士诚纵容大户,兼并土地,改种桑棉,以求赚取更多。 施伯仁掷地有声,向张希孟介绍情况。 丝绸棉布确实比粮食更赚钱,只不过老百姓会因此更加获益吗? 貌似未必。 首先大户为了多种桑树,多产丝绸,他们是大肆兼并土地,把百姓变成佃农,替他们种桑养蚕,大头收入都落到了大户手里,老百姓拿到的只是很少一部分。 这还不打紧儿,由于种了桑树,就要购买口粮,偏偏口粮也掌握在大户手里...土地加上口粮,一头牛,被剥了两层皮! 下场可想而知。 那些没有被抢走土地,依旧种田的百姓,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想什么呢! 土地兼并了,但是赋税逃不掉啊! 不但逃不了,还加倍落在了普通百姓头上 年辛苦下来,扣除税赋,仔细一算,连口 粮都不够。 三百六十天,有三百天要喝稀的,或者干脆就饿肚子。 有些更惨的百姓,实在过不下去,干脆就把田卖给大户,从自耕农变成佃农。 “张相,治理白茆河,前后动用民夫两万,累死的人不下三百。治理之后,多出了五十多万亩良田,悉数被大户圈占,还有临近的田亩,也都被用尽手段抢走。治理洪水,修建堤坝,百姓不但没有得到任何好处,相反,还家破人亡,这就是张士诚的治水之功!’ 施伯仁说到这里,已经是切齿咬牙。 功劳? 放屁! 谁还昧着良心说张士诚有功,那他就是脑子坏掉了! 等再次聚集在一起,施伯仁将这番道理和所有人说了一遍,钱用勤明显一怔,确实是没有料到」。 “历代治水,不都是如此,弊在当代,功在千秋。要不是有些可取之处,百姓也不会赞同治水!” 施伯仁哈哈大笑,“若是这么讲,隋炀帝也是千古圣君了!” 钱用勤绷着脸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何必欲加之罪!” 施伯仁凛然不惧,厉声道:“百姓赞同治水,但不赞同这种只为了富户方便的治水!治水前后百姓妻离子散,走死逃亡...他们哪里还有机会说话?还不都是得了好处的大户,摇唇鼓舌,替张士诚粉饰。这样下去,怕是过不了多久,张士诚就成了爱民如子的典范。反而我大明成了贼寇了!” 钱用勤脸色一变再变,其余大户也是浑身不舒服,仿佛千百只虫子,在身上乱爬似的。他们将目光一起放在张希孟的身上,哀求张相能替他们说句公道话。 而此时的张希孟,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诸位,正本清源,说明白是非对错,这是最为紧要的事情。我们攻城略地,打下了不少地盘,其中有元廷兴建的马场,我大明兵马,得以筹建骑兵,在历次战斗中,立功不小...众所周知,宋朝一直苦于无马,饱受欺凌。如今有了马匹,能不能算是元廷功劳?” “只怕是不能吧!他们圈占土地,建立马场,抢夺百姓田亩,牧马中原,杀戮无算。他们的作为,可不是为了给中原大地留下几十万匹战马。同样的道理,张士诚修建白茆河大堤,也不是为了造福苏州百姓,说得更干脆一点,他只是为了更方便从百姓身上割肉罢了。” “这就是我的结论....不妨把这一段话抄录下来,送给张士诚,让他也好好看看!” 接到了这番话之后,张士诚暴跳如雷,随后又老泪横流..最后的这点脸面,也让张希孟给扯下来了。 你怎么不早点杀了我啊? 张士诚仿佛受伤的恶狼,垂死哀嚎! 正文 第五百三十四章 民心在我不在你 张希孟走在白茆河大堤上,举目眺望,两边尽是桑田,一眼望不到尽头。 足有上百人,跟随在张希孟的后面,等候着这位张相公的论断,几十万亩桑田,是什么命运,也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张希孟缓缓踱步,心里想得也有不少。 其实前面每一次的分田,针对不同地区民情的总结,张希孟已经非常清楚一件事,粮食为本! 任何改变这条铁律的行为,最终都会让普通百姓,付出血的代价。 事情一次次上演,苏州的情况,丝毫不例外。 只是眼前桑田已经改种完毕,苏州城中,上万织工,仰赖桑田活命,市舶司需要丝绸赚取利润,供应国家开支。 大明的国库,也急需充裕的金银,作为压舱石。 这也是张希孟一定要来苏州的原因,没有办法,这事真的只能他来做。 不然的话,交给朱元璋,他弄清楚了张士诚的错误,接下来必定是纠正错误。杀一个人头滚滚之后,朱元璋只会把这些桑田还给百姓,铲去桑树,重新种回粮食。 不能说这不是一种办法,但却未必是最好的办法。 “诸公,我让大家伙讨论张士诚的事情,讨论这个白茆河大堤。你们觉得我的真正用意是什么?是不是证明张士诚丧尽天良,合该灭亡?” 张希孟笑呵呵问道,但是在场已经没有谁敢多说话,尤其是钱用勤,他已经混在人群里,没脸再开口了。 自从将白茆河大堤的事情说清楚,变成为大户修建,为了敛财而修建,他简直就成了大户的代表,饱受指责。 甚至走在路上,都抬不起头。 张希孟见此情景,也只能自问自答。 “我一定要让大家弄清楚张士诚这个人的错误,他错在哪里?说得直白点,就是他心中只有大户,以为只要抓住了豪门,有了士绅巨贾的支持,就什么都不怕了,就能安稳的坐在宝座上,发号施令。”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毕竟他也作威作福了十年。” “但是我想说的是,大明坚持的两个字,叫做民本!我们立国的根基是完全不同的。同样是治理水患,我们也会不遗余力,还会治理得更好。我们要让百姓从治水中获得好处,农田增产,荷包增收,日子过得更好。” “我们想要的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一条堤坝本身没有错,如果是取之于民,用之于己,肥了少数大户,瘦了无辜百姓,这就是大错特错!” “所以说,若是把眼前的事情,简单看做我想痛骂张士诚,想让他遗臭万年,那未免也小看我张希孟了!我是想说,如果一个上位者,只是把利益好处,交给少数人,做什么事情,都从这一小撮人出发,那他得到的结果,必然是一败涂地!” “张士诚以十八条扁担起家,彼时他反抗元廷,是为了百姓争取活路,故此义旗举起,所向披靡,哪怕面对几十万大军,依旧敢血战到底。当他只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利,为了少数豪商巨贾,不惜损害百姓,鱼肉万民之时……他的根基便已经烂透了,人心尽失,众叛亲离,把自己活成了小丑,变成了笑话!” 张希孟字字诛心,每一句话,都比匕首还锋利三分,幸好张士诚没有跟来,不然他恐怕要跳白茆河,淹死自己算了。 诚如张希孟所言,他过来不是要给谁上政治课,也不是很无聊的屁股决定脑袋论……他想说的是,执掌天下,治国理政,最原初的心思,必须放在天下万民身上。 朱元璋和张士诚的差别,不是简单的成王败寇,而是从最初选择道路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下来的。 “我讲这些,依旧不是要否定工商,反对发展纺织,打算把几十万亩桑田,重新变回农田!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事情,现在我们需要思考的是,几十万亩桑田,几千织机,几万织工……应该何去何从,如何才能真正让多赚的利益,落到普通百姓手里,真正做到利国利民!” 如果没有最后这段话,随同过来的大户们都要绝望了。 放弃桑田,关了作坊,老老实实,等候命运的安排吧! 可张希孟的表态,等于告诉大家伙,事到如今,丝绸作坊还要运行下去,丝绸生意还要做下去。 至于桑田要怎么办,或许还要看张相的意思,不过很显然,不会全部变成农田。 事实也的确如此,张希孟很快公布了有关桑田的分配办法。 这些土地毫无疑问,要归还百姓,尤其是还有原主的,一定要还回去……但是,却不能任由百姓毁掉桑田,重新种回水稻,这么折腾,损失的还是百姓,也会摧毁苏州城的丝绸行业,造成织工失去生计。 所以首先,朝廷要出面,在地方设立常平仓,以平价向百姓出售粮食。 而且还接受以生丝兑换粮食。 保持粮价平稳,这样产出的生丝,就能换更多的粮食,赚更多的钱。 保证百姓有利可图,桑田能够保留下去。 当然了,百姓也需要保证生丝质量,朝廷会按照等级,收购生丝。 接下来就是生产丝绸的环节,这也是个麻烦。 张希孟提出的建议是由朝廷出面,筹建一座大型的丝绸作坊。 朝廷收购生丝,并且将生丝转卖给作坊,再雇佣织工,制成丝绸,交给市舶司出售……整个一条完整的产业链,都必须掌握在朝廷手里。 这是一切的根基。 因为只有如此,才方便制定标准,影响整个行业。 当下的丝绸产业,几乎是技术水平最高,机械化程度最高,蕴藏无数潜能,关乎国计民生的最重要行业。 朝廷不全程掌控,是绝对不行的, 不过作为丝绸大户,依旧有生存的办法,也有发展壮大的余地。 首先,他们也可以向农户采购生丝,只要比常平仓的价格更合适,自然会有人愿意卖。 拿到了生丝之后,有本事织出更好的丝绸,再拿去市舶司出售,卖得更贵,那也是你们的本事。 只不过由于有朝廷的作坊在,针对织工的待遇标准,已经确定下来。 什么打骂,惩罚,侮辱,压榨……这些种种手段,全都不行。如果这么干了,等于把优秀的织工逼到朝廷这边。 而且还要官吏负责,接到了告发之后,一定会严惩不贷,绝对可以让大户倾家荡产,从此变成小户。 简言之,丝绸行业还是保留了下来,但是整个行业都被彻底洗牌了。 昔日被少数丝绸大户彻底把持的局面,完全被打破了。 桑农拿到了好处,织工改善了生存状况,至于朝廷,由于深入掌控了行业,拿到的税收分红,不言而喻。 几乎算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哦,还有那些呼风唤雨的大户,貌似他们失去了为所欲为的本钱,不过谁让大明执政,根本就不是为了他们呢! 你们的好日子结束了。 如果怀念张士诚,大可以去大牢里陪他。 跟张士诚一起唉声叹气,共同享受凄风苦雨,貌似也是不错的。 白茆河堤,丝绸产业……这个最紧要的事情,被张希孟处理了。 换句话说,张士诚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全都被打破了。 苏州百姓称赞他,兴修水利,奖励蚕桑,结果都成了笑话。 他修的大堤是给大户修的,他鼓励的蚕桑,是除了自己和大户,其他人都受到损失的蚕桑…… 这个结论不但写在了报纸上,更是刻在了石碑上,就立在了白茆河大堤旁,也刻进了百姓的心头。 吴大头率领着麾下人员,走进田间地头,给百姓唱戏,向百姓介绍情况,说明政策,收获百姓的赞叹。 每一份田契发放下去,都有一个喜极而泣的家庭。 大家伙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放心吧,这一次朝廷已经准备妥当了。你们需要的口粮已经运到了仓库里,保证不让大家伙吃亏。咱们好好种桑养蚕,产出更多的生丝,然后拿到海外,换回蛮夷的真金白银,大家伙说好不好?” 吴大头卖力气吼着,还有更多的士兵,到了每一个村子,主持分田,和百姓签署约书,忙得不亦乐乎。 很显然,这一番手段下来,张士诚,还有依附在张士诚手下的豪强大户,几乎遭到了灭顶之灾。 不要忘了,张希孟还准备了几千根竹竿,案子还在审讯,有罪之人,一个也别想跑,一颗颗人头,装点着旗杆。 “张相,你让我了解的情况,我已经弄清楚了,那个老妪说张士诚的好话,其实很简单。”周蕙娘道:“每年张士诚的母亲曹氏过生日,都会赏赐一些粮米给城中老人,她每年都能领到一些,故此才会感恩戴德,说张士诚的好话。” 张希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如今呢?她怎么想的?” “这个还不好说,不过老妪的侄子在乡下分了田,日子过得下去,已经赶着驴车过来,要接她去乡下安度晚年。” 张希孟又点了点头…… 大牢之中,一个老妪,颤颤巍巍,提着一个食盒,到了关押张士诚的牢房前面。 “吃吧,这是给你们的饭菜。” 张士诚一愣,还有忠义之士惦记着他? 张士诚,两个兄弟,还有母亲曹氏,都凑了过来。 却听老妪继续道:“咱不能不懂礼,你每年施舍粮米,咱给你们这顿饭。你们抢走了俺们的土地,害得俺们无以为生,等着吧,早晚脑袋都挂在竹竿上!” 张士诚一家人顿时瞠目结舌,夹起来的菜,顿时不知道放回去,还是送进嘴里……老妪转身离去,开心坐上侄儿的驴车,返回了乡下,还有大好的日子等着她! “张士诚,你还说天日照尔不照我吗?”张希孟笑呵呵道:“我看是民心在我,不在你啊!” 张士诚顿时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题外话------ 那篇番外属于粉丝节的活动,大家看个乐就好啊! 正文 第五百三十五章 天下一盘棋 张士诚不该怕死,从一个私盐贩子,爬上了王位,享受了十年极品人生,就算挫骨扬灰,全家死绝,又能怎么样? 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只管动手就是! 我倒要看看,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结果张希孟就给他展示了什么叫做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张希孟从白茆河大堤开始,等于将张士诚十年之功,悉数抹杀,让他变成一个笑话。 然后将他的举动刻在石碑上,百世流传,永远被人耻笑。 就连一个寻常老妪都看不起他,咒骂他,恨不得他的脑袋挂在竹竿上! 杀人诛心算什么,身败名裂,彻底变成小丑笑话……要论起狠辣决绝,谁也比不过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张希孟,算你狠!你杀了我吧!” 张希孟微微摇头,“人命关天,杀不杀你,这是主公决定的事情,也是要看国法民心。我就不方便做这些事情了。” 张士诚切齿咬牙,“张希孟,你少在这里装蒜!你把我的面皮扯下来,扔到泥潭里,踏上了一万只脚,现在你跟我说,你不方便杀我,你怎么不把我千刀万剐了?” 张希孟哈哈大笑,“张士诚,这就是你没有格局的地方,自从红巾兴起,刘福通、芝麻李、布王三、孟海马、郭子兴、彭莹玉、徐寿辉、陈友谅……还有元廷的脱脱、察罕帖木儿、答失八都鲁、孛罗帖木儿……豪杰并起,天下纷纷,黎民饱受涂炭之苦啊!” “如今豪杰陨落大半,天下一统之日不远。我自然要秉笔直书,公允体面地各位豪杰一个评价,然后编辑成书,发行天下,让大家伙都好好瞧瞧,何为王者,谁是贼寇!正本清源,让后世引以为戒。正是我该做的事情。” “你……你很好!”张士诚浑身哆嗦,已经气得说不出来话了。张希孟针对的不只是他,大约是在说,你们都是垃圾!谁也逃不过我的这一支笔。 张士诚只觉得浑身冰凉,仿佛是砧板上的一块肉,被人指指点点,品评着哪块能红烧,哪块能炒着吃! 我可是堂堂王者,居然落到了这个地步,当真是可悲可笑,失败到了无以复加! 突然张士诚抬起头,问道:“我已经落入天网,什么都不想了。我想问你,假如元廷皇帝,他会怎么样?” “他?大约会做个普通人吧!”张希孟笑道:“自食其力,自种自吃,做大明的普通百姓!” “好!好!”张士诚伸出两个大拇指,“我服了,心服口服!你们要是防备,在乎,乃至杀了他,也算是给元皇帝一点体面。可是只让他做个普通人,这个惩罚,果然比杀了他还凶狠一万倍!元皇帝尚且如此,我张士诚还有什么在乎的!我,我要喝酒!一醉方休!” 张士诚看了眼张希孟,气冲冲道:“我好歹也是一方之主,朱元璋册封的怀王,难道想喝点酒都不行吗?” 张希孟呵呵一笑,“自然不行……你要知道,衍圣公孔克坚和他的儿子孔希学都曾经在码头服苦役。你想喝酒,牢里有各种活计,你干一天,可以得一条竹棍,积攒够了一百条,就可以参加抽奖,如果你运气好,有五分之一的机会,抽到一瓶黄酒……加油!” 说完之后,张希孟转身离去,他的背后响起最恶毒的咒骂,不光是张士诚,也包括张士德和张士信,全都是当初盐工之间的诅咒,最是丑陋恶毒,把祖宗十八代都能气得活过来的那种。 只不过张希孟浑不在意,只是嘱咐牢头,给张士诚安排一个烧砖的活儿,专门给应天皇城烧砖! 最好用他烧出来的砖头,砌皇宫的茅房……简直完美! 张希孟最多只能用一半的精力,处理这些事情,剩下的一半,还要给苏州和松江两地的产业,找个出路。 毕竟他前面设想的再好,让大多数人都能得利,可若是绸缎卖不上好价钱,还不回利润,变不成粮食,桑农织工过不下去,他的一切设想都是空谈。 “所以说到底,还是要落到利之一字上面。”张希孟对着几个部下道:“你们好好商议一下,拿出个确当的办法来。” 随后张希孟又补充道:“大家伙还是好好动动脑子,把什么都想到了。其实吧,本相也不是不懂经营之道的外行,别让我瞧不起你们。”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齐齐变色。 张相还懂经营之道? 厉害不? 别是吹牛皮吧? 这些人里面,周蕙娘算是比较早认识张希孟的,当初他经营滁州,帮着解决扬州的困局,成立粮食银行,乃至于渡江之后,又发行宝钞……在老人的眼里,张希孟才是老朱的大管家,论起经营之术,发财之道,张希孟甩了那帮人一条街。 当然了,你要只是看张希孟自己,估计会觉得经营赚钱之术,算是他比较弱的一项……就跟领兵打仗似的。 人家最弱的项目,大约也是顶级水平。 这还让不让人愉快玩耍了? 过了好一会儿,钱用勤才仗着胆子道:“张相,这些年不断有夷商过来采买丝绸布匹,过去几个豪门大户,互相争夺,走私猖獗,给了夷商不少渔利的机会。倘若能像杭州那样,一切都归属市舶司,情况就能好很多。” 张希孟笑着点头,“这点提的非常好,商业最重要的就是秩序,咱们必须把规矩定好,不能一人一把号,各吹各的调!丝绸布匹,这是咱们独有的东西,冠绝天下,无人能及。明明是好东西,卖不上价钱,可是不行!” 这时候施伯仁突然开口道:“张相,苏州的丝绸,松江的布匹,向外面出售,换取金银。又拿着金银,从各地购买粮食,养活桑农和织工……看似合情合理,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似乎对其他各地的百姓,不是那么公平!” 张希孟微笑点头,竟然伸出了大拇指。 “这个说法高了!是把大明放在了一起看,着眼全国,天下一局棋,天下一家人。”张希孟扭头对负责记录的徐贲说道:“你务必要仔细记下来,回头要送去应天,递给主公,让陛下定夺。” 徐贲连忙答应,张希孟又道:“咱们讨论对外贸易的事情,务必要明白一件事……不论金银,都是不能吃不能喝的。我们用江南最好的良田,种上了桑树棉花,又从其他各地采买粮食,供应桑农织工消耗。换回来的只是硬邦邦的金银。” “而且这些金银多数都会流到丝绸大户手里,这些富商大户,用金银建造大宅子,兼并土地,娶小老婆,购买丫鬟,吃尽穿绝,一顿饭顶得上寻常百姓一年的开支……我想问问大家伙,这样的贸易往来,这种赚钱方式,当真能让大明国富民强。日子越来越好?” 钱用勤下意识挪了挪屁股,其他几位商贾更是变颜变色,张相说话怎么这么吓人啊! 总觉得下一刻就要把大家伙拖出去,直接砍了脑袋,做成竹竿挂件。 好在张希孟没有想吓唬大家伙,而是继续道:“苏州的丝绸,松江的棉布,这些质量上乘的好货,必须拿出一部分,送到其他州府,要让更多百姓享受到。” 听到这话,一个商人立刻站起来,“张相,只怕是不行啊!那些老百姓可,可没什么钱啊!” 这时候周蕙娘笑了,“你说没什么钱?我想问你,你可曾去过怀远,去过和州,去过歙县,江州?” 被周蕙娘这么一问,商人顿时瞠目,含混道:“确,确实没去过!” 周蕙娘笑道:“很凑巧,我不但都去过,还略有所知。最早均田的地方,百姓普遍盖了新房,有了百石存粮。你要说穿不起丝绸,这我是承认的。但是诸如成亲一类的事情,大红的绸缎喜服,还是能置办得起的,再有绸缎被褥,一些富户也能添置一床。你们把丝绸卖过去,换回粮食,往来之间,还是很有赚头的。” 商人听到这话,简直目瞪口呆。 什么意思? 大明的老百姓居然能消费得起丝绸了? 虽然只是很少数的地方,却也吓死个人。 本来以为大明朝打击豪强,处置了不少士大夫,已经没人能买得起丝绸,只能靠着海外贸易……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而且和其他州县往来密切,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个好事情。 商人思忖之时,张希孟笑道:“确实,我们自己要有往来,针对海外,也要有往来,我们的丝绸卖出去,他们的金银,粮食,木材,香料,特产……也要拿回来,有了往来,才有生意。我可提醒大家伙,如果你们只是拼命往外面卖,拿不回来东西,弄得物价飞涨,百姓困苦不堪,这个后果你们可要担着!” 这么大的罪名,谁担得住啊! 钱用勤急忙道:“张相,海外风险太大,我怕……” “你怕什么!”方国珍大笑着打断,“张相,要说我你这脑筋就是灵活,一船货物送出去,空船回来,这有什么意思?自然是要装满好东西!在下不才,愿意领着船队出去,到各国转转……这也算是扬威海外了吧?” 正文 第五百三十六章 送张相回京 张希孟笑容和煦,方国珍的表态让他很是受用。 到底是一方豪强,这种人的眼界和一般将领不同,哪怕是徐达常遇春那种,他们也是遵旨行事,甚至地位越高,就越要听话。 而方国珍这种,不管怎么压制,骨子里桀骜不驯始终存在,落到做事上面,就是积极进取,勇于开拓。 乱世英雄四方起,有留名的人,哪怕立场不一样,也堪称猛士,算是这块大地孕育出来的精华。 把他们安排到合适的位置,发挥出应有的价值,绝对是天下幸甚,百姓幸甚! 不过张希孟还有几句话交代,“我们此番出海,你说扬威异域,这就不妥当……我们不是去耍威风,是要跟各国友好往来,是要重建华夏秩序,消除元朝的影响。这一点可以多和毛尚书交流,他还是很有心得的。” 方国珍连忙冲着毛贵一笑,“毛尚书,要向你请教了。” 毛贵道:“不敢当,我也是反对厚往薄来,咱们跟蛮夷打交道,不能吃亏了。” 方国珍忙道:“这话对,只是我还有些不明白,要是蛮夷不让咱们建,建立秩序,那,那该怎么办?” 张希孟深吸口气,意味深长道:“当年元廷如何破坏华夏天下,就要如何恢复!” 元廷怎么破坏华夏天下的? 方国珍愣了好半天,突然脱口而出,“一个字,打呗!” 众人齐齐看向他,心说你怎么这么俗气,同样的话,人家张相说出来,就能刊登到报纸上,可以当做新闻标题。 到了方国珍嘴里,就跟村头树下老大爷聊天似的,真俗! 不过话又说回来,貌似还真是这么回事。 自秦汉以来,中原王朝,都不只是简单的国家之主,统辖的也不只是疆域之内的土地。 除了那些州郡府县之外,还有相当数量的土司部落,在此之外,还有大量的藩属国,少的时候几个,多的时候十几个,几十个。 虽然这些藩属国并没有真正并入中原王朝,但是他们的国主至少接受中原皇帝册封,要定期进贡。 哪怕以最宽泛的标准衡量,中原王朝皇帝身上,也至少有两重身份,一个是国家之主,一个是天下帝王! 中原皇帝除了直接治理地方,统御万民之外,还在维护着一种超越疆界限制的秩序。 张希孟谈了很多华夏重兴,第三次崛起……怎么判断重兴,什么叫崛起? 绝不能是简单的大明多强大,疆域多辽阔,就可以说得过去的。 秩序,一套能囊括已知天下的秩序,并且让大明居于秩序的中心,到了这一步,或许才能说重建华夏初步成功了。 有趣的是,张希孟一直没有对水师下手,五军都督府早就弄出来了,水师却是迟迟没有动静,有很多人都说水师是后娘养的,根本得不到重视。 哪怕不少水师将领都这么想,可他们哪里能想到,如果太早整顿,凭着水师的功劳,怎么和步骑争雄啊! 唯有等天下基本一统,开始放眼外面的时候,水师的价值才会冒出来。 这时候再提整顿水师,估计谁也不会忽视水师的价值了。 不过说来讽刺,当下水师当中,除了方国珍能横行海上之外,其他将领,包括水手,船只,都差了一截。 想要赶上来,还需要加倍奋进才行。 不管怎么说,方国珍是明明白白领会了张希孟的意思。 其实此前他就替大明去过高丽,张希孟那一句“尔父回来了”,方国珍至今难以忘怀。 当高丽上下听到旨意之时,那种震惊,无奈,惶恐,又有那么一点点羡慕,当真是让人舒爽急了。 这一次不只是针对高丽,还有其余国家,向整个世界宣布:你们的亲爹回来了! 这是何等舒爽的事情,简直要爽到爆炸! 真是没有想到,这么美的事情,竟然落到了我的头上。这就是早点投靠明主的结果。 像张士诚那样,就只能遗臭万年喽! 想我方国珍在东南群豪当中,地位一点也不突出,可以说势单力微,结果却得了这么个大好的结果,只能说咱方家祖坟冒青烟。 方国珍稍微准备,就选派精兵强将,率领船队出海,先北后南,打通海上商路,叩开那些国家的门户。 丝绸卖得出去,作坊能运转得当,铲除豪强,均分田亩的政策能落实下去……张希孟在苏州的事情,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 当然了,他还只是勾勒个轮廓,好些事情都没有真正落实……张希孟有意再留些时候,可是从应天来的旨意送到了张希孟手上,朱元璋让他立刻回京。 “张相,根据密报,似乎王保保除掉了孛罗帖木儿!”周蕙娘低声道。 “除掉了孛罗帖木儿?他不是归附了孛罗帖木儿吗?” 周蕙娘道:“或许他学会了孔家的本事呗!站到了孛罗帖木儿的身后,正好从背后捅刀子!” 张希孟略微沉吟,也笑了起来。 “要想北伐,还没有那么容易。不过王保保能反杀孛罗帖木儿,倒是看得出来,他并非饭桶。此人日后没准会成为大明劲敌儿。” 张希孟稍微思忖,也就明白了朱元璋的用意。 面对元廷局势的剧烈变动,他们这边必须拿出相应的措施。张希孟也必须返回应天,跟老朱商议此事,拿出个结论。 “看起来只有暂时先离开苏州了。”张希孟道:“帮我准备一下,后日我就动身。” 周蕙娘下去帮忙安排,张希孟则是抓紧时间,部署任务,交代官吏,让他们妥善处理,回头张希孟还要亲自过问,谁做得不好,有负朝廷,有负百姓,张希孟的门下省可是不会手软。 一天多的时间,张希孟只能抓紧每一分一秒,舍不得浪费一点时间。 等他交代完毕,已经到了后半夜,只是打了个盹儿,就爬起来,坐上马车,准备返回应天。 此时还是黑蒙蒙的。 当马车刚出来,临近的两处民房,同时推开了木门,有百姓站出来,手里举着火把,目视着张希孟的马车。 当侍卫跑过来的时候,百姓竟然双膝跪倒。 “恭送张相公!” 张希孟在马车里就是一怔,他急忙撩开车帘……此时家家户户,门户大开。有人提着灯笼,有人举着火把。 有人独自一人,有人扶老携幼。 大家伙纷纷走出家门,拜伏地上。 “恭送张相公回京!” “张相好走,记得回来!” “一路平安,张相长命百岁!” …… 百姓的喊声此起彼伏,但是大家伙的心却是很明显的。 张相来苏州的时间的虽然不久,但确实是给大家伙做了太多的事情。值得大家伙站出来,恭送张相公,他这样的好官,这么多年,也就是这一个而已。 百姓们不断的呼喊,张希孟听得明明白白,心潮澎湃。 他突然想起了夫人讲的,入仕为官,要抵挡住各种诱惑,要辛辛苦苦,宵衣旰食。付出的心血,难以衡量。 除了手中的权柄之外,真正的快乐,就是当你做得还不错的时候,收获百姓真挚的感激。 当人们都赞扬你,肯定你的时候,那种满足和快乐,是任何事情都无法比拟的。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也不过是一个人的喜悦罢了,唯有当无数人一起感激你的时候,那种快乐,才是无法形容的。 张希孟的眼圈竟然红了。 马车向前,外面的喊声越来越响亮,无数的灯笼火把,似乎要把朝霞比下去,提前迎来黎明。 张希孟向外眺望,突然抬头看去,正是那些挂着一颗颗人头的竹竿。 张希孟再也抑制不住,他突然吩咐停车,随后他从车厢出来,踩在车辕上,猛地伸手,指了指密匝匝的竹竿,上面的人头依旧狰狞! “乡亲们,本官自受命以来,前后共计处死人员五千七百六十余人……他们都是苏州子弟,我杀错了吗?” 人群短暂沉默,随即有人带头大吼,“没有!张相杀得好!” “对,没错!杀了这帮畜生,苏州城都干净了!” “张相做得对,什么时候把张士诚也给杀了,把他的狗头挂在最高的竹竿上!” …… 人们一片称赞之声,在人群当中,突然挤出了一群织工,她们全都是女子,齐刷刷跪在了地上。 “张相,我们拜谢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拥有自己的作坊了!我们当家做主了!” 兴致颇高的张希孟终于知道她们是从哪里来的。 苏州城的大户,自然不乏追随张士诚的,张希孟也没有客气,断然处置了这些人。只不过没了他们做主,丝绸作坊就剩下一些女工。 按照道理,老板都没了,这个作坊除了关门大吉,还有别的选择吗? 张希孟经过权衡,却是主张将作坊转给所有织工,让她们想办法,自己管理运营作坊,有什么困难,不管是资金,还是原料,朝廷都会想办法。 毕竟苏州的丝绸产业不能毁了。 一群织工,还都是弱女子,竟然能得到一座作坊,这是多大的信任! 为首的女工掷地有声道:“张相放心,就算拼了命,我们也会把作坊变成苏州最好的!我们织工能做到!” 张希孟同样热情洋溢道:“没错,说得好!织工并不卑贱,女工更是如此!就算没有豪商巨贾,你们一样能做出业绩!我相信你们!”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七章 御用佳品 张希孟的马车,终于出了苏州城,再抬头看去,朝霞漫天,红日初升,澎湃的心情,竟然没有丝毫减弱,恰恰相反,张希孟看到了无穷的希望。 张相车马进苏州,士诚王气黯然收。 高门大户竹竿上,十万织工尽出头。 诚然,张希孟还有太多的事情,来不及做完。不过他这一次苏州之行,确实已经砸碎了一个旧世界。 新世界尚在快速形成当中。 首先依旧是避不开的土地问题……同样的均田,到了苏州这里,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在起家之初的淮西,尽可能给百姓好处,因此有免税的口粮田;渡江之后,为了保证粮食供应,限制了桑麻田的数量。 苗部分田的时候,保留姑娘田。 到了中原,虽然依旧要均田,但是第一步却是重建村社,集中力量,恢复民生。让家家户户有能力自己完成土地耕种,然后再说别的。 总而言之,因地制宜还是最紧要的一条。 现在到了苏州,这里的人口稠密,土地肥沃,产出自然是极其丰厚的。 而且那些丝绸大户霸占了土地,改种桑树,养蚕缫丝,全都要佃户干活……其实说穿了,佃户,织工,他们自己就能完成生丝生产,原料供应,纺成丝绸的过程。 只不过桑农是分散的,织工除了一双手,别无所有。 整个过程被大户把持着,他们压榨桑农,极尽盘剥,又狠狠欺压织工,自己不用干什么。技术革新,钻研市场,人才培养……这些事情他们统统不干,甚至连税收还要逃避,就是靠着豪门士大夫的权柄,撕扯下最肥最厚的利润,完完全全就是寄生的大蠹虫。 而眼下张希孟铲除了相当数量的大户,又把地方的混混泼皮除掉了许多,等于把这个庞大蠹虫,还有深入地方的触角悉数揪出来,碾碎,扔进臭水沟。 接下来就要看百姓们怎么重新恢复生产,把断裂的产业链条给弥补起来。 桑田分给了家家户户,分散的小农,不但产出来的生丝良莠不齐,而且会把交易成本提升到一个难以承受的地步。 所以在地方上,必须把桑农组织起来。 田是归你了没错,但生产出来的生丝,必须符合标准,而且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生丝,必须统一出售。 这就需要桑农推选自己信任的人,同时朝廷还要通过常平仓,掌控桑农。 固然不能靠着粮食,盘剥桑农,但也不能纵容桑农,囤积居奇,哄抬生丝价格,把作坊弄得活不下去。 所以说,你想要玩工商业,就要把方方面面都想到,做出妥善安排,才能避免出现各种问题。 不然的话,就任由豪强大户,野蛮生长,玩羊吃人的那一套,逼得成百万的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想来也不是愿意看到的。 而且别忘了,这里是中原大地,华夏子孙。农民起义最多的地方,你敢这么玩,分分钟就给你再来一次红巾大起义。 毕竟龙的子孙,不是上帝温顺的绵羊…… 但是有一点却是很明白,这是一次彻底的洗牌,新的利益分配中,拿到了土地的桑农,占据了主导地位,至少可以拿到七成利益。 彻底摆脱大户的掌控,不但可以过上温饱的日子,日后还会有更多的可能。 没准这些桑农之中也会有人建立作坊,自己织丝绸,自己印染,自己贩卖,发展成新的丝绸巨贾。 毫无疑问,张希孟是乐见其成的。 在另一边,还有个问题,就是那几个完全交给织工的作坊,他们到底能不能经营下去,这也是个巨大的问题。 毕竟已经很多大户放出风声,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一群娘们把事情办成了,不然的话,咱们哪里还有脸面混下去,干脆全都跳白茆河算了。 苏州城剩余的大户,包括许多看热闹的,都巴不得这些女工狠狠摔个大跟头儿,甚至是女工的家人,也都站出来,劝说女工们,回家算了。 别出来抛头露面,有伤风化不说,你们哪懂经营啊,万一干亏了,还不是要连累家人,往后家人都跟着倒霉。 收手吧,你们不行! 就在这么一片质疑声中,张希孟站了出来,在返回应天之际,告诉女工们,他相信大家伙,织工并不卑贱,一定可以成功。 说实话,听到这些话之后,几乎所有织工都哭了。 据说当初就是张相主张给女子授田,而且支持女子入学,又赞同女人入朝为官。张相的夫人就是第一个女官,这一次来苏州的拱卫司千户周蕙娘也是女官,那些从大明过来的官吏中,也不乏女人。 既然她们都能干得很不错,凭什么我们就做不好? 没道理啊! “姐姐妹妹们,大家伙都站起来!咱们必须商量一个办法出来,拿出个妥当的主意,把作坊办好,让瞧不起咱们的人,刮目相看!” 其余女工在短暂的怅然之后,也纷纷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关。 无论如何,也要干成这事! 女工们凑在一起,首先盘点了一下情况……原来的大户老爷已经被张相杀了,那些工头,监工,爪牙,打手,也都没了。 没人再用鞭子抽打她们,也没人想尽办法压榨搜身,逼着她们干活。 人不是畜生,用不着鞭子抽。 只要有利可图,能过得更好,谁愿意当牛马? 按照约定,这个作坊一半的股是归朝廷的。 织工只有一半。 女工们经过商议,决定拿出其中三成,平均分给每一个人,至于剩下两成,按照贡献大小,酌情分给有功的人。 解决了利益分配的问题,大家伙的干劲儿瞬间就上来了。 当了这么多年织工,不乏心灵手巧的,不但能织出最好的丝绸,甚至也会摆弄织机。 因此挑选出几个织工,让她们专门负责维护织机。 剩下的人里面,推选出人品技艺都好的,担任领队,负责带着大家伙上工。 一番安排下来,几乎每样事情都有人负责,瞬间井井有条起来。 所谓的管理,也没有什么难的。 只不过接下来的事情麻烦了,要想让作坊运转起来,还需要原料,也就是生丝,购买生丝就要钱。 过去都是大户出钱,或者干脆大户自己就有桑田,可以直接弄到生丝,她们只管织绸就是。 现在没有了大户的钱,要怎么办? 谁能给她们弄到生丝? 在发愁了三天之后,女工终于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这里面不是有一半的干股归朝廷吗? 咱能不能跟朝廷借钱,先把生丝买过来,等卖了丝绸之后,赚了钱,再还给朝廷…… “按理说咱们是不该借钱,借了钱欠了人情,就永远都还不清了……可这次张相帮了咱们这么多,本来就还不清了,而且朝廷不是以前的张士诚,真心愿意咱们好,大家伙的脑筋也该转转了。” 经过了一番商讨,沈如兰带领着三个织工,找到了周蕙娘。 毕竟让她们直接去找衙门,跟那些官吏谈,还是有点为难了。 幸好有周蕙娘在,拱卫司尚且要继续协助惩办城中的罪犯,没有回京……听到女工们的困难,她忍不住笑了。 “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也是朝廷的生意,总不能经营不下去吧!放心吧,张相其实挺鼓励借贷的,他在开封的时候,就主张给村社贷款,帮助农户恢复田亩,耕种土地。现在帮着你们恢复作坊,自然也是天经地义。” 沈如兰默默听着,频频点头,却又道:“话虽如此,可我们到底不能只靠着朝廷。这一次借了钱,等有了赚头儿,我们自己就能经营下去,日后还要多给朝廷交钱才是。” 周蕙娘笑呵呵道:“这话说得好,咱们女人想要得到人家的尊重,必须拿出真本事,堂堂正正,不能靠施舍。作坊交到了咱们手里,就要干得比别人好,每年上缴的钱比其他作坊多,织出来的丝绸行销天下,名扬四海!这才是咱们的真本事!” 沈如兰连忙点头,半天之后,她们就以年利一成五,从银行拿到了一笔三万贯的巨款! 多年之后,沈如兰还记得揣着这笔钱的心情,整整一夜,她没有回家,而是跟三个姐妹一起守在作坊里,大家伙怀抱着宝钞,生怕长了翅膀飞走。 她们连眼睛都没眨过,天刚蒙蒙亮,就动身去乡下。 值得一提,向来柔弱的她们,竟然找了把菜刀,带在了身上。 如果有谁敢来抢钱,或者干什么事情,她们是真的会玩命的! 反正我们都活不下去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不过事情其实很顺利,周蕙娘是个心细的人,她也清楚女人出来做事的难,因此她安排了人员,帮着沈如兰她们去了常平仓,购买了一批生丝。 怀着忐忑的心情,把生丝弄回了作坊,大家伙的眼睛都是亮的! 生丝她们见得多了,成天摆弄,唯独今天的生丝,却是属于她们自己! “大家伙都听着,咱们的作坊是死是活,就看这一次了……拿出一万分的心力,可不许糟蹋了!” 正在这时候,周蕙娘又来了,她开门见山,“告诉大家伙个好消息,过些时候,宫里负责采买的人就会过来……能不能成为御用的佳品,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正文 第五百三十八章 修书 沈如兰这些织工得到了消息,简直喜不自禁,成为御用之物,价值翻了多少倍且不说,她们能改变命运,拥有自己的织机作坊,全都自己做主,自然要靠新朝雅政,天子有功,张相有德。 无论如何,都要把这批丝绸织好,要挣来脸面,报答恩情。 所有的织工都忙碌起来,精工细作,全力以赴,务必要把这批丝绸织好。 时间飞逝,差不多半个月之后,一个新的消息传来,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女工的头上,她们作坊的资格怕是要被取消了。 甚至这个织工负责的作坊,也变得摇摇欲坠。 更是有人在报纸上写文章,公然指出女工织绸,是近十年才有的,张士诚进入苏州以来,大兴纺织,意在盘剥百姓。 十年之前,纵然有女人织绸,也都是在自家纺织,从不出家门。 女子走出房门,和外面的人多有接触,便是不自爱。 下到作坊,当起了女工,就更是连脸皮都不要了。 那些监工动手动脚,地痞无赖,也时常有瓜葛,所谓女工,与青楼女子无异。 这帮脏手,织出来的丝绸,又如何上得了台面? 简直有辱斯文,败坏家风。 稍微还要点脸面的人家,都应该及早把女儿带回去,免得散了祖宗德行,成为笑柄…… 这篇文章迅速流传开,短时间之内,作坊女工,竟然无人不知。 整整一个上午,大家伙都没有干活,只是坐在那里哭。 泪水模糊了眼眸,她们只觉得委屈,从心里往外那么委屈,文章说有工头动手动脚,还拿鞭子体罚,这些事情都是有的。 可要说她们和青楼女子一般,这也未免太恶毒了! 家里活不下去,吃不上饭,为了活命,不得不抛头露面,出来干活……流汗挣钱,每一枚铜子背后,都是血泪。 这么辛苦挣来的钱,怎么就成了青楼妓女? “我要找到这个写文章的混蛋,我,我和他拼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织工,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说道,起身就要往外面跑。 沈如兰怔了怔,急忙伸手,抱住了她。 “你知道谁写的?出去干什么?让人家再编排咱们吗?” 织工满腔委屈,突然趴在沈如兰的怀里,放声大哭,“沈大姐,你说,你说咱们想做点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啊?” 沈如兰的悲愤更胜一筹,只是她既然担下了作坊的差事,便不能没有分寸胡来。 “大家伙都听着,我琢磨着这事情蹊跷,张相说的话不可能骗咱们,大家伙要先稳住,不能乱。做事情难,咱们都有准备,这点小事,打不垮咱们。” “大家伙听我的,咱们继续织绸。咱们过得越好,那帮人就越是着急,让他们急死算了!” 沈如兰安抚着女工,好半晌,大家伙才重新上工,好些人愣是连午饭都没吃。 满肚子都是委屈,原本信心满满,突然之间,整个生活都黯淡了。 难道她们只是做了一场梦,这一切都是假的? 忐忑不安,人心惶惶。 时间就这么流逝着,身在应天的张希孟,连日和朱元璋讨论军务,王保保成功弄死了孛罗帖木儿,执掌了元廷大权。 山西河北,还有燕云之地,包括关中,尽数都在王保保的掌握之中。如果任由发展下去,他聚众三十万,死守北方,想要攻取大都,难度就会成倍增加。 朝中不少大将都主张即刻北伐,不给王保保喘息时间。 而张希孟返回应天之后,综合各方消息,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而这个结论和朱元璋不谋而合。 “孛罗帖木儿虽然死了,可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尚存,元廷内斗远没有结束,此时北伐,反而是帮着王保保掌握大权!” 朝中大将都吃惊莫名,元廷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要斗吗? 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而且皇太子就半点不在乎他们孛儿只斤氏的天下?他就那么着急,要让江山改姓朱? 不会吧? 所有人都将信将疑,但是朱元璋和张希孟都是这个判断,群臣也不好说什么。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渐渐从大都传来的消息,竟然验证了张希孟和老朱的判断。 王保保行险除掉了孛罗帖木儿,随即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就希望保保能帮他登上皇位,废了老不死的。 王保保简直疯了,他爹察罕帖木儿就是因为这个破事,举棋不定,当断不断,把老命丢在了中原。 到了现在,还让他重蹈覆辙,也未免太糊涂了吧? 而且时至今日,大元朝团结一致,还不是大明的对手,如果内斗起来,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王保保坚决拒绝了皇太子的建议。 他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可保保哪里知道事情的险恶,他爹的旧部并不完全听他的,新归附过来的孛罗帖木儿旧部,也不甘心认输。 加上他年纪轻,根基浅,还没等牢牢握住大权,皇太子居中调动,下面的将领联手,竟然大有逼宫之势。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嚷嚷着要除掉的国贼不是孛罗帖木儿,而是王保保! 刹那之间,保保就陷入了元廷最大的政潮当中! 面对这么个结果,大明朝这边已经瞠目结舌,无言以对了。 当一个国家走下坡路的时候,需要有人站出来,在油门上猛踩一脚了。 如今的大元朝却是太子猛踩了一脚油门之后,其他人还觉得不过瘾,纷纷站出来,一起踩油门。 这帮东西真的是疯了不成? 怎么作死抢着来啊? “其实以主公圣睿,已经看得明白,元廷的那帮东西也不傻,如果让王保保执掌朝权,大肆整顿,必定有人血流成河。可若是败在了咱们手里,没准只是战俘营改造。所以说防保保,更甚大明啊!保保才是第一大死敌,权衡利弊,还是先铲除保保比较合适。” “更何况……” 老朱一笑,问道:“先生说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大宋丢了临安,向南逃窜,尚且内斗不休,彼此提防。如今大元朝不还是占据了大都吗?相比之下,还有很大的下降空间,所以他们还会干出什么事情了,很难猜测,但是保证能让咱们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老朱重重点头,如释重负。 “这么说来,倒是可以按照咱们设想的步骤,举兵北伐了。”老朱说完之后,眉头又忽然皱起,手里多了一本《女诫》,狠狠摔在了桌上。 “不要说人家了,咱们自己的事情,竟然也是这般不堪!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曲解咱的意思,礼部,翰林院,到底还有多少食古不化的东西?是不是也要准备几千根竹竿,把他们的脑袋都挂上去?” 老朱骤然发火,却是意料之中。 前些时候,他是下旨,重修女诫,这事本是朱升接了,按照道理,老头朱升想来稳妥,不会出事,但是朱升身体不好,休了一段时间病假,结果等女诫的大纲出来,完全违背了朱元璋的意思。 女诫一共七章,光是看题目就知道说什么玩意了……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叔妹。 大约就是告诫女人,要谦卑柔弱,尊奉丈夫,孝敬公婆,善待小叔小姑之类的。 坦白讲,女诫最初是东汉班昭所著,故此朱元璋只是要求朱升重编。 结果谁也没想到,竟然编成了这么个东西。 简直岂有此理! “先生你看,可还有办法?” 张希孟已经感到了老朱的杀机,如果自己没有办法,估计老朱就要按照他的办法来了。 “主公,这个让臣先去了解一下,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再回来上奏主公。” 张希孟讲新的女诫塞在袖子里,去见朱升了。 老头正在葡萄架下面坐着,一壶茶,两个茶杯。 张希孟一见就忍不住笑了,“枫林先生,您老可真是神了。” 朱升苦笑连声,“张相啊,你就别骂人了……老夫但凡有点用,也不至于一点用没有啊!” 在老头面前摆着的,竟然也是一本女诫的草稿。 朱升很干脆就把事情说了,最初他也没想到会惹出来波澜,可是当书的大纲弄出来,朱升就知道事情坏了。 下面人按照历代女诫的主旨,一脉相承,核心脱不了三从四德,这一套东西。 可是很显然,张希孟是主张让女人出来做事的,朱元璋也说过不能只当一半人的皇帝。甚至前面也有关于此事的争论,按理说张希孟已经讲的很明白了。 结果竟然还是大相径庭,真是不得不让人感叹,有些事情的顽固。 “枫林先生,你既然知道问题,怎么还没有应对之法?” 朱升苦笑道:“上位的意思,无非是教化女人,扫除胡风,可到了礼部,他们只能捡历代贤良妇人,表彰德行,垂范天下,修出这个东西,也就不足为奇了。老夫虽然知道不妥,可让我骤然想出办法,修出不一样的东西来,那也是难为我了,毕竟……我也是读这些东西出来的。” 张希孟微微一怔,却是苦笑道:“且不论书怎么修,已经有人做文章了。我看咱们还是先给黄道婆立个石碑,赶快送去苏州才是。” 正文 第五百三十九章 门下省考试 从朱升这里出来,张希孟的脸色越发凝重,他并不是因为愤怒,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压力……其实有关该如何对待女人这问题,张希孟已经说了太多了。 不需要别的,一视同仁就好,从道德上,从发展上,都是必须的。这里面的道理张希孟讲了太多,已经有些疲倦了。 可真的有用吗? 或许有吧,毕竟已经有女子入朝为官了。 但接下来呢,似乎也就这样了。 哪怕朱升这种人,也不知道如何修订一本女诫? 似乎应该震怒,甚至大开杀戒,好好处置下这帮腐儒。 但问题朱升不是腐儒啊,他甚至赞同给女人分田。只是到了女诫这个问题上,他是真的不明白。 一辈子读书,到了半百之年,才追随朱元璋,难道你要让老头把前半生学的东西都忘了吗? 那也太不讲道理了。 再看朝中官吏,朱升都算是开明的。 有些人是不懂,有些人是犯坏,还有一些人,既不懂更加坏。 在这帮人的主导之下,弄出了这本女诫,修成什么样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去,把姚广孝请来。” 不过是姚广孝匆匆赶来,他永远苦着脸,垂着三角眼皮,只是在眼眸身处,偶尔闪动的寒光,会让你觉得此人不好相与。 “说一下吧,我让你布置的事情筹备怎么样了?” 姚广孝忙道:“张相,你去苏州这段时间,卑职做了一些了解,发现不少情况,似乎很麻烦。” 张希孟沉着脸道:“讲!” “张相,卑职计算过了,当下朝中足有七成以上,都是元廷的旧官吏。剩下的三成之中,也有多数是读的儒家经典,早在元廷时候,就进学发蒙。存粹这几年进学读书,通过科举,进入官场的,凤毛麟角。” 这个结果并不让张希孟意外,却也很好解释了女诫问题的根源。 “自从起兵到现在,刚过十年,大举兴学,只有七八年。而且还仅限于江南之地。那些通过科举考试的人,要有些积累,还要年龄合适。可不都是大元遗泽了。” 张希孟笑道:“其实算起来,那你也是在元廷发蒙,读了那么多书,你可是相信儒家之道?” 姚广孝呵呵冷笑,“张相,卑职虽然不敢说精通三教,却也是不会被区区孔孟之道就给限制住。相比之下,卑职以为,张相的主张才是真正合乎天理人心!” 这是拍自己的马屁吗! 张希孟突然道:“姚广孝,要是让你修这个女诫,你以为该怎么修?” 姚广孝怔了怔,随即道:“自然是说男女都一样,捡一些历代出色的女子,录入其中,如辅政秦国的宣太后,出城求援的荀灌娘,代父从军的花木兰……忠勇义士,烈士才女,正好如张相所言,女子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不错的。” 听了姚广孝的话,张希孟眼前一亮,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的这番想法确实不错,如果这么修女诫,他也确实没有太多好批评的。 或许只有姚广孝这种异类,才能跟得上张希孟的思路吧! “其实这事情还可以想得更深一些,为什么要给女人授田,为什么要鼓励女人出来做工……其实这道理是想通的,用女工的成本相对更低,而且她们也适合比较专注的活计。我们先要发展工商,首先就要考虑成本。现在那么多人抨击女工,用词恶毒,手段下作,只怕就是不想让朝廷掌控的作坊,打翻他们的饭碗!这些苏州大户,还是不愿意彻底改变!” 姚广孝立刻道:“那就杀!张相,卑职以为苏州之行还是手软了,倘若能除掉一两万人,或许局面就更好了……若是张相信得过,卑职愿意再去苏州,替张相除掉这些蠹虫!” 张希孟无奈苦笑,自己的杀戮已经够狠了,却还是不入这位的法眼,果然是天杀星附体啊! “苏州的事情,我还有计较,你用不着太过担心。当下最紧要的还是朝中的官吏。” 姚广孝一愣,很快就道:“张相,莫非说针对百官的大考,就要开始了?” “算不得大考,就是普普通通的小考试,简单测试一下,百官对于这些年朝中政策的了解,也看看他们能不能胜任本职工作!” 张希孟说得轻描淡写,就是个小考试。 可姚广孝却觉得脊背发凉,浑身哆嗦,我信你个鬼! 酝酿这么长时间,又让姚广孝提前准备,堪称张希孟的大杀招。 要是这么简单,那就是低估了大家伙的智商。 不过姚广孝倒是不担心,毕竟刚刚他已经通过了张希孟简单的测试,没有丝毫难度! 来吧,放马过来! 姚广孝跃跃欲试,只不过这事情尚需要朱元璋批准。 结果张希孟把奏疏递上去,老朱立刻就点头了。 确实,咱也要瞧瞧,到底是何等人物,什么心肠,能给咱修出那样的女诫! 一道旨意下来,送到了中书省。 李善长接在手里,竟然半点不意外,该来的到底还是要来,门下省,还有张希孟,到底是出招了。 对于这事,李善长是无话可说,他只想知道一件事,他用不用参加考试? 事实证明,他在老朱那里,没有半点特殊,只不过为了照顾左相面子,只要求李善长在中书省考试。 同样还在中书省考试的还有朱升, 这两位都没有幸免于难,其他的文臣也就不用说了。 悉数在列,一个也没有逃脱。 面对这个结果,下面的官吏反应不一,有些人觉得门下省考试,都是官场内部的,走走过场罢了,还能真的有什么事情不成? 另外一些则是抱怨,都经过了科举,我们个个都是饱学之士,又在官场历练这么多年,早就是人中龙凤,能力超群。 还有什么考试是我们通过不了的? 除非张相故意针对我们,要是那样的话,张相也有失厚道。 当然还有人坚持认为已经成为官吏,如果还要用考试侮辱大家伙,那就是斯文扫地,影响百官体面。 不过不管是谁,还是没有勇气直接质疑张希孟,更何况这又是老朱支持的。 大家伙只能打起精神,略微翻了翻这些年的公文,在看看张希孟写的文章……大约就是意思一下,反正小考而已,没什么了不起。 随后这帮人就掉进坑里了。 没错,这个不起眼的门下省考试,当真测出了不少人的斤两。 当张希孟拿着最终结果来见朱元璋的时候,李善长和朱升等人,早就等候了。 这俩人还都信心满满,毕竟以他们的本事,这点事情还不至于弄错,但是当张希孟公布结果的时候,两个人还是稍微紧张了一下。 当听到顺利通过,李善长暗暗松口气,随后道:“张相,想来这次考试不难,通不过的,应该只是少数吧?” 张希孟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李相,我们讲了这么多年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 李善长微微怔道:“这是张相早就说过的,崖山之后,华夏蒙尘。我们要驱逐元廷,扫荡胡风,重兴华夏衣冠教化!” 张希孟点头,“确实如此,只是为何还有十几位官吏认为驱逐胡虏,就是要赶走蒙古人?” “什么?” 李善长大吃一惊,他着实不敢相信张希孟所说,就连这种基本常识,也会有人弄错了? 不会吧! 张希孟怕他不相信,随手将几份卷子递给了李善长,顺便着,朱元璋和朱升也都拿了过来,各自查验。 等大家伙一看,全都玉玉了。 张希孟所说的半点没有夸张,就这种纲领性的东西,居然还有人答错! 别的就不用说了,里面询问关于为什么要对男女一视同仁的问题……竟然有人回答说男为父,女为母,为子当孝顺父母。 看着倒这个答案,朱元璋气得闷哼出来。 天可怜见,这个问题张希孟早就说过了,他认为是因为劳动,不论男女,都为了丰富世界做出了贡献,缺一不可,故此男女同样重要。 其实只要去寻找张希孟这些年的主张,苏州的问题并不难解决。 实际上答案就摆在那里。 但是对不起了,就是有那么一些人,视而不见。 李善长偷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自己有这么一群废物手下,难怪总是被张希孟压制,不是我李善长不行,奈何猪队友太多了。 而朱升那边却是另有一番思忖。 这些年来,大明算是不遗余力培养人才,但是由于需要的官吏太多,培养的又跟不上。 好多人只要识字,会算术,临时背几篇文章,就能通过考试,成为官吏。 可问题是为官之后,这帮人早就把这点东西忘记了,能记住的也只是从小到大,念的那些东西了。 朱升长长叹息,“上位,要是不能彻底整顿,只怕若干年后,这些蠢材掌权,这些年辛苦做得事情,都要付诸东风流水了!” 老朱的脸色格外难看,“这些考核不合格的,错误众多的,立刻革除官位,发回老家,永不叙用!至于其他官吏,选择时间,让他们入学,好好读书,明白道理。要是再连驱逐胡虏是什么都说不清楚,咱只有剥了他的皮!” 正文 第五百四十章 官吏教育等不得 一场不算太大的考试,却是把大明官场的面目撕扯下来,那些所谓的饱学之士,满腹经纶的儒臣,竟然连最简单的国策都说不清楚,想要指望这帮人澄清宇内,重兴华夏,这个难度着实有那么亿点大! “李先生,你是百官之首,吏部执掌百官升迁考察,莫非就给咱推荐这种糊涂官吏?靠着他们,能治理天下吗?” 李善长汗流浃背,事情就不需要多说了,只是这时候干嘛还提我这个百官之首,我情愿意让给张希孟啊! 只求陛下恩准就好,我愿意退位让贤。 很可惜李善长不敢说,朱元璋也不会放过他。 “考核结果出来了,那些不合格的官吏,立刻给咱逐出朝堂,剩下的还要怎么处置,再酌量详细的办法。” 李善长慌忙答应,又是得罪人的活儿,但是却没有办法,只能告辞下去,硬着头皮去办。 朱元璋依旧怒气不息,他让朱升和张希孟留下,一起商议这事。 朱升的老脸通红,虽然他通过了考试,也认同张希孟的主张,但确实没有把这套东西融入骨子深处。 在想问题的时候,不免要受到昔日所学影响。 这事情几乎没法避免,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好些东西已经根深蒂固,等闲挥之不去! “上位,老臣以为当请张相主持讲课,教导百官。尽快让官吏体会朝廷国策,身体力行。否则的话,就算等着新人进入官场,他们也不免受到这些老人的影响。” 朱升顿了顿,突然道:“上位,老臣觉得,是不是可以让一些老人尽快退位让贤,免得他们尸位素餐,影响了大局……老臣惭愧,愿意率先带头,回乡读书耕田。” 说着,朱升撩起袍子,跪在了地上。 女诫修成这样,他虽然没有参与,但到底无所作为,逃不了渎职的罪名,辞官回乡,也是应该。 可朱元璋却不想放走朱升。 “无论如何,朱卿不能走,本来老臣就不多,该何去何从,还离不开你们辅佐。”朱元璋挽留了朱升,但他他也说道:“确实有些尸位素餐的东西,必须逐出朝堂。过去咱是没有合适的官吏,到了现在,那么多读书人,应该足够了。” 老朱看了一眼张希孟,问道:“先生,当下咱们还能有多少人才可用?” 张希孟想了想之后,就摇头道:“主公,咱们大举兴学是在渡江之后。陆续培养学童,直到现在,全面接受教化的,只怕还不到二十岁,多数刚刚毕业不久,学问也不精深,办事能力还欠缺太多。想要指望他们发挥作用,只怕还要十年之功。” 朱元璋一听这话,心情大坏,直接道:“咱等不起了,立刻开恩科……告诉下去,凡是十五岁以上的,都可以参加。学校之中的青年才俊,确实优秀,可以降到十三岁。总而言之,要尽快吸纳新人。” 朱元璋态度坚决,甚至朱升也赞同,张希孟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只是即便如此,等这些年轻人成长起来,也需要时间。 可以想见,朝中相当长时间,还都是这种一只脚踏进新时代,一只脚挣扎在旧时代泥潭的老人。 针对这些人,必须一面严厉督促,一面进行教化。 当然了,更重要的还是让不合格的滚蛋! 李善长首先就来到了礼部,前些时候,在朱元璋手下,户部尚书成天倒霉,主要是亏空贪墨,老朱几乎杀了好几茬儿。 现在又轮到了礼部。 前不久就因为反对设立复旦学堂,钱用壬被赶去了山东。 钱用壬之后,就是崔亮,他现在负责礼部的日常事务。 女诫的修订,他也有参与。 事到如今,崔亮情知无可挽回,只能说道:“李相,下官无能,只是因为修书不成,没能领会张相的意思,就不得不辞官回家。我,我确实冤枉!女诫是早就有的书籍,我们也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啊!” 李善长冷哼连声,都到了这时候,还想让老夫替你说话不成? 而且你的问题可不只是修书不行啊! “崔亮,你管的是礼部,你知道这一次礼部有多少人不合格吗?” 崔亮怔了怔,李善长干脆道:“一共有二十七人,乃是各部之冠,你可真是了不起啊!” 崔亮大惊失色,“怎么会这么多?下官,下官可是没有回答错啊!” 李善长干脆冷笑,就没见过这么愚蠢的东西? “你堂堂礼部尚书,要是连大明的国策都不知道,你就该死了!难道你还挺高兴的?礼部这么多废物,你到底是怎么当的?” 崔亮错愕,老脸也不由得红了起来。 李善长也不听他废话,直接道:“你现在可以回乡,好好自己想清楚了,别着急,有的是时间,慢慢想!” 就这样,一部尚书,再次丢官罢职,灰溜溜滚回了家乡。 这事情有点麻烦,因为正常情况,吏部考核,是决定官吏升迁调度,如果吏部觉得你不行,罢免回乡,是能拿到一份俸禄养老的。 毕竟吏部是说你不适合当这个官。 可门下省不一样,是针对官员本身,不是官位的问题,而是最最基本的资格都不够的问题。 这样一来,扒下了官衣,就连俸禄都没有了。 好在回乡之后,还有一块土地,可以老实耕田度日。不用为五斗米折腰。 你们可以回乡当陶渊明去了。 以教化著称的礼部,自尚书一下,差不多三十人,一起被扒了官衣……还想教化别人,连自己都考试不合格,简直丢死人了。 羞耻程度简直相当于当了几十年和尚,突然儿女双全。 礼部成了笑柄。 而有一个衙门,羞耻程度,也能跟礼部相提并论。 翰林院那边,竟然也找出三个不合格的。 翰林学士宋濂几乎气得昏过去。 翰林院,整个大明,学历最高的地方,也出了不知道国策的废物,而且还一下子冒出三个。 宋濂觉得自己被接连暴击,死的心都有了。 不过翰林院不同于礼部,宋濂虽然是掌院学士,但是其他翰林官并不是言听计从。也正因为如此,宋濂也没有被牵连。 但宋濂也气得要死,虽然进了翰林院,我就不大管得到。 但是不要紧,我可以不让你进翰林院! 宋濂直接告诉其他人,不要为了所谓百家争鸣,放一大堆腐儒进来,尤其是那些理学儒臣,食古不化,他们不愿意跟上来,就立刻赶走! 不但要逐出翰林院,还要剥夺他们的教书资格。 一脑子浆糊,不要糊弄下一代了。 翰林院虽然对翰林官没什么约束,但是翰林院却管着天下的老师。 兴学是礼部的,但是所有老师挂名在翰林院下面……宋濂干脆请旨,别光考核官吏,连地方的老师也纳入其中。 倒是要瞧瞧,这帮人到底懂多少东西,明不明白大明的国策! 要是连老师都不知道,就别指望他们能教好学生了。 除了这俩衙门之外,国子监,詹事府,包括其他衙门都有人被罢黜。 其中最扯淡的是刑部和大理寺,竟然有官吏用错了法条……面对这种混蛋东西,朱元璋都懒得废话,直接贬为庶民,发配家乡。 而且朱元璋还特别规定了一条。 这种官吏尸位素餐,纯粹浪费国家的俸禄。 因此不但赶回家里,还要追回从前的俸禄,交不上来也没关系,反正剩下的日子里,慢慢还就是了。 毫无疑问,老朱不是贪图这点钱,他实在是气坏了。 咱不杀人,但也要让你生不如死! 这一番考试下来,其实还证明了一件事,历来都说人才难得。 现在想来,这句话真正的含义是庸才太多,放眼望去,都是废物点心,所以想要找个人才,着实难得! 朱元璋也不得不承认,想要改变这么多官吏,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一次罢黜二百多人,还只是个开胃小菜,连正餐都谈不上。 接下来还要让门下省多多考核百官。 而且不但要考试,还要教化培养,没错,官员也是需要不断提高的。 这些事情,自然还要交给张希孟,让他负责。这样一来,文官的教化也都落到了他的头上,大家伙都不免要尊张希孟一声张老师。 应天的变化,天翻地覆,堪称剧烈。 而在数百里之外的苏州,百姓们感觉到的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一块刻着黄道婆功绩的石碑,送到了苏州城,就放在离着作坊不远的地方。 谁还敢说,女工出来干活,是张士诚进入苏州之后才有的,那根本是胡说八道。至少在黄道婆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聚集了许多家乡女工,一起织布纺纱。 而且谁说女人干不好纺织行业的?黄道婆不但教授织布技术,还改进了织机,如今流行苏州和松江的织机,就是以黄道婆改进的为基础。 一面石碑,就破除了大部分的谣言。 从皇宫来苏州的采买,第一站就来了沈如兰的作坊。 “不错,确实不错!你们的丝绸织的用心,不出意外,这一次必定入选御用织物!” 沈如兰等人长长出口气,这才道:“总算是能孝敬陛下,看看谁还敢说我们织的丝绸不干净!” 这时候竟又有消息传来,丝绸大户仰家的绸缎作坊被查封了! 原来就是他们出钱,让人写文章,说女工有伤风化。有趣的是,他们家就是被手下女工告了……原来不许使用女工的意思,是你们不许用,我可以随便用啊!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一章 来自皇家的肯定 在一众丝绸作坊当中,由女工主导的作坊,独占鳌头,拿到了皇家大单,一共是两百三十匹上等丝绸。 数量算不得多,但却是来自皇家的认可,成为了御用之物。 沈如兰为首的女工,陷入了巨大的喜悦之中 加上给黄道婆树碑立传,又严惩了苛待女工的仰家作坊。 喜事一件连着一件,大家伙一扫前日的沮丧,笑逐颜开,脸上跟开了花似的。 “苦日子熬过来了,咱们接下来可要多采买写生丝,明年大干一场,争取到年底,咱们,咱们都有新房子住,年夜饭有肉吃!” 女工们笑呵呵畅想着未来,憧憬着美好的生活……洪武三年也即将过去,新的一年已经不远了。 朱元璋采买丝绸,也是为了给皇子添置点新衣服。 给儿子买,就没法不给后妃买,马氏老夫老妻不在乎,但那几个皇妃不好忽视,人家本来就年轻,入宫之后,又见不到几次皇帝,如果每逢年节,连点衣服赏银都没有,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妃子孩子一多,简单算在一起,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足足二百三十匹丝绸,还是让朱元璋肉疼了许久。 不过不管他怎么肉疼,还是要送一份去张家,给张家的小少爷添置新衣服。 这个小娃娃足足拿了朱棣的两倍之多。 顺便说一句,张希孟没有答应老朱的命名方式,那套顺口溜加五行相生的玩法,还是留给老朱家子弟吧。 张希孟只是随便琢磨了一下,就给儿子取名“庶宁”,大约就是庶民安宁的意思,很符合张相的品味。 不过也有人说这名字不得了,来自易经,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以后这孩子必定能治国平天下,张家两代贤相,冠绝古今,实在是让人仰望。 反正对外面的吹捧,穿着开裆裤的张庶宁小朋友还是不知道的。他只是安静坐在老爹的书桌上,老老实实当个摆件。 等着老爹忙完之后,就会抱着他到外面转一圈,这是小家伙每天最开心的时候。 而此刻张希孟的面前,摆着一本翻看了很多次的女诫,又有一匹老朱赏赐的丝绸,还有那几份攻击女工的报纸。 此外还有百官的考试成绩,张士诚写的供状,那些追随张士诚的大户家产清单……这么一大堆的东西,放在张希孟的面前。 隐隐约约,张希孟觉得这里面有些联系,应该有一条线,能把一切都穿起来,也能解释这些现象。 只是答案到底是什么呢? 张希孟皱着眉头,苦思冥想,突然抬起头,正好看到了儿子大大的笑容,一个晶莹的口水泡破裂了,一滴口水落在了张希孟的书稿上。 张希孟眉头微皱,突然之间,他竟然有了思路。 福至心灵,灵光一闪,张希孟顿觉豁然开朗,随后他提起笔,写下三个字:生产力。 写完之后,张希孟又看了看,觉得还差着一点意思,就又在前面加了两个字:释放。 审视着这五个字半晌,张希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通了,果然通了!” 兴奋之下,他抱起儿子,在小家伙肉嘟嘟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随即抱着嘎嘎笑的小东西,裹上了一条毯子,快步走到了外面,迎着寒凉的北风,张希孟觉得自己的脑袋格外清醒。 “宝贝儿子,你知不知道,你爹要领着整个天下走出内卷周期了,咱们要昂扬向上,走出远胜汉唐的辉煌……你爹就要成为天下最厉害的那个人了。” 张希孟叨叨念念,正好江楠折了几株腊梅回来,撞上了这爷俩,就忍不住道:“你跟他说那些干什么,他又听不懂!” 张希孟呵呵笑了笑,“他要是听得懂,我不就不说了。” 江楠看着丈夫少年般的雀跃欢呼,就笑道:“你啊,准是又想通了什么事情吧!瞧你还挺高兴的。这事情很大?” “嗯!非常非常大,我差不多能给自安史之乱以后,尤其是赵宋以来的历史,做个注释。” “你前面不是注释过了吗?” “不一样的,我这一次是要解释清楚三从四德,解释清楚为什么女人越来越受压制,我们对外越来越保守,步步退让,文人的想法越来越内敛,为什么会冒出存天理灭人欲的想法,为什么一心折腾自己,而不愿意抬眼看外面!” 张希孟一口气说了许多,江楠默默听着,愣了片刻,突然一把将张庶宁夺到了怀里,随即一伸手,狠狠推了张希孟一下。 “这么紧要的事情,你还磨蹭干什么,赶快去写文章!大家伙都等着看呢!今天不写出五千字,我就不让你上床!” 张希孟哪里扛得住夫人的催更,没有办法,只能转回书房。 坐在了书桌前面,思前想后,心潮翻涌,虽然有些道理从前已经说过了,但是每当换个角度去审视历史,就会有更多的收获。 这种乐趣很类似地摊捡漏。 史料就摆在那里,能接触到的人不少,但是能从繁杂的史料中,看出规律,找到启发人心的东西,确实不容易。 至于能引领时代,改写历史的伟大发现,那就更少之又少。 为什么说人们从历史中得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们不会吸取任何教训……其实这种说法本身就有点宿命论的悲观调子。 仿佛历史是没法研究,无法琢磨,不可能改变的…… 很显然,张希孟不是这样的想法。 他默默提起了手里的笔……这一支,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武器。 为什么雇工现象普遍存在,女工更是广泛存在,但是偏偏就没法拿到台面上,甚至有人一面雇佣女工,一边痛骂有伤风化。 这是脑子有问题吗? 确实,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里不一,自然是有问题。 但是这个问题背后,能不能分析出点东西,能不能看出一种深层次的目的呢? 张希孟写下了一个结论:否定人的价值。 至少是否定一半人的价值。 再把话说得直白点,就是让人工变得不值钱,靠着压榨人工成本,满足对利润的追求。 把目光暂时先回看农业。 男耕女织,耕读传家,把女人视作附属品,没法顶门立户,不配拥有和继承财产……这是为什么? 前面张希孟已经分析过了,因为唯有如此,才能用家庭妻儿拖住一个男人,进而拴住一个家庭。 把所有的劳动力都束缚在土地上。 然后对土地进行无上限的精耕细作。 精耕细作,提升产量,似乎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 这不是挺好吗? 可问题是用几倍的劳动力付出,提升百分之一二十的产粮,这个生意划算吗? 这又叫什么呢? 还不就是内卷吗! 为什么要拼命内卷……因为土地有限,人口膨胀,相比之下,人工远不如土地值钱。 掌握了土地的士绅地主,自然要让手里的土地资源利润最大化,反过来,将人工压制到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 唯有如此,才能让农户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干活,除了满足基本口粮之外,其他的产出,都奉送给地主。 他们甚至会拿走一块地的七八成产出,逼得这个家庭难以维系,吃不饱……而到了这个地步,女人才必须夜以继日针织女红,刺绣缝补,换一点微薄收入,贴补家用。 几岁的小孩子就要去放牛放羊,替地主做事,整个一家人,都为了地主过得更好而奋斗。 这一点朱元璋是深有体会,毕竟他从小过得就是这种生活。 张希孟把其中道理讲清楚,朱元璋自然是感同身受,这也是老朱坚决均田,出重手抑制豪强,打击士绅的原因所在。 那么问题来了,农业如此,工商是不是也这样呢? 要让张希孟说,只怕问题还更严重。 拼了命压制人工成本,尤其是女工的成本,压制到了什么地步? 一次能纺六十四根丝线的织机,居然没有了生命力。 水力织机干不过人力。 虽然有各种理由原因,前面也讲了许多。 但是归根到底,不还是人太便宜了,人工不值钱,只要堆人力就是了。 丝绸,瓷器,各种手工艺品,全都不惜血本,务求精美。 一个个工匠将神,卷到了爆棚。 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当然了,可以让百年之后的子孙看过之后,失声惊叹,可以放在博物馆,当成镇馆之宝,多收几个门票钱。 但是接下来呢? 能不能国富民强,帮着国家,暴打蛮夷,成就盛世? 貌似还真不行,手工作坊,卷到什么地步,也没法跟工业机器比较。 前面韩秀娘的案子,就有人说不许女人出来做事。 现在到了苏州的作坊,让女人管理纺织作坊,更是犯了天条。 不管是农业,还是工业,都在极力排斥女人,官场也不例外。 如果询问这些人的想法,无外乎竞争已经这么激烈了,还要增加一半人来抢夺,又是干什么? 还有,土地就这么大,物产就这么多,你把生产力释放出去,又有什么用? 难道还能去外面抢吗? 就算去抢,又能赢吗? 梳理到了这里,张希孟的嘴角上扬,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安史之乱以来,赵宋接连惨败,给中原大地留下的阴影还真是大啊!” 中原大地,华夏子民,不能继续灭人欲似的极端内卷,该昂首挺胸,心怀天下了! 成立外交部,派遣方国珍出使海外,加上苏州的纺织……棋盘上一个接着一个的子落下,整个天下大局,也在悄然变化着。 张希孟抢在年前,将这篇文章写完,递给了朱元璋。毫无疑问,又是得到了老朱的赞许。 “先生这一支笔,当真是写出来今后三十年的大明朝政啊!”老朱笑道:“有了这篇文章,是不是咱们建立比大元更辽阔的疆域,比汉唐更强盛的盛世,便有了依据遵循?” 张希孟矜持一笑,淡淡道:“主公谬赞,臣愧不敢当!” 朱元璋放声大笑,“好!太好了!这么说起来,苏州的女工还是咱们富国强兵的关键!”朱元璋想了想,竟然提起笔,在红纸上写下:巾帼巧匠。 随后道:“快送去苏州,趁着年前给她们,也好挂在外面,让所有人瞧瞧!” 正文 第五百四十二章 最强鲶鱼效应 放眼整个大明,估计除了张希孟之外,就没人不稀罕朱元璋的御笔。虽说咱老朱半路出家,虽然咱的书法没达到顶尖儿,光是御笔两个字,就已经足够晃瞎大多数人的眼睛了。 张希孟不在乎,那是因为他写的东西,可以和老朱分庭抗礼,甚至让张相给你写一封,那是能流芳百世的。 而让老朱写,那就是仅限本朝使用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张希孟的确有瞧不起老朱的本钱,一个臭当皇帝的,跑我们家嘚瑟什么? 不过除了张希孟之外,谁也没有这个底气。 尤其是苏州这个地方,刚刚归附没有多久,人心尚且没有安定,一份来自应天的御笔手书,着实是震撼了整座城市。 腊月二十九的晚上,送到了沈如兰的手里。 天还不亮,竟然有人聚在了她家的外面,就想看看传说中的御笔,沾一点好福气。 这只是等到了天光放亮,沈如兰的婆家人出来,见到了这帮乡亲,直接告诉他们,别等了,压根没有拿回家,直接放到了作坊里。 作坊? 这么要命的东西,怎么能放到作坊里? “方老哥,你可要管管你家的儿媳妇,有好东西,可不能往外面拿,留在家里,当传家宝多好!” 这话还没说完,老太太抓着扫帚,就从里面杀了出来。 “又是马尿黄汤灌多了,跑我们家搬弄是非来了!你可真是好大的狗胆!别瞧着我们儿媳妇有了出息,就来添乱,告诉你,我们娘们不吃这一套!” 敢情沈如兰的这个婆婆,竟然也是个凶悍的,追着这帮人狼狈逃窜,一直杀出了街头,才像个德胜的将军,凯旋而归。 “老头子,别傻站着了,赶快准备年夜饭,咱们一家要好好过个年!” …… 在另一边,作坊门口,挂出了金灿灿的御笔,围在这边的人,何止上千。 大家伙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可不得了! 巾帼巧匠。 御笔承认,皇家御封,就算凭着这块招牌,往后都能吃喝不愁。 “沈大姐,你们的丝绸皇爷都说好,这往后可不能随便卖了。一定要十倍才行,这可是御用之物啊!” 有了皇家肯定,就可以涨价,多赚钱。 相当于封神了,苏州上下的匠人,全都盯着,羡慕不已。 从此之后,她们就衣食无忧了。 只不过令人意外的是,沈如兰并没有多少欢喜,甚至还有些忧虑。 她把所有织工召集起来,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商议个办法,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有了陛下承认,等于是一步登天,从今往后,咱们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有人已经跟我说过了,咱们只要每年织几百匹丝绸,除了供应宫里,还有达官显贵的,剩下就高价卖到市面上,保证能让咱们衣食无忧,靠着陛下的御笔,咱们就都能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这不是好事吗? 可从沈如兰的语气中,能明显感觉到不是那么高兴,她在愁什么? “也没有什么,就是以往总想着咱们生意做大了,多雇佣些女工,把生意做大了。可要是按照这么办,咱们就什么事情都不用干了,坐在那里数钱就是了。” 居然有不用怎么干活,坐着就能把钱挣了的好事。 这还用犹豫吗? 女工们不但犹豫了,还足足花了一个下午,来讨论这事情。 得出的结论竟然是不行! 咱们的作坊,还有一半是朝廷的,苏州城还有那么多女织工,咱们只有把生意做大,才能对得起朝廷的投入,也才能雇佣更多的工人。 少而精的匠人路线,不是她们的选择。 或者说她们也需要精致的绸缎,但是不能以牺牲效率为代价。 “今天晚上暂时休息,明天早上,大年初一,就跟我下去,咱们挨家挨户,拜会桑农,跟他们谈个好价钱!咱们要大干一场!” 谁也没有料到,一群妇人,竟然放着大年初一的好日子不闲着,纷纷下乡,去拜见那些卖给她们生丝的桑农。 先感谢桑农以往的慷慨帮助,又告诉他们,天子御笔的事情……随后问大家伙,能不能合作? 毕竟往后能送到宫里,由皇家带货,不光是工匠作坊,他们这些桑农也是光荣的。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给个面子吧,咱们签个约书,今年的生丝就归我们了。 基本上没有哪个村子能扛得住这一番攻势。 到正月十五之前,沈如兰带领着女工拿下了五十多个村子的约书,一下子捏住了充足的货源。 “兰姐,你这手可真是厉害!那些作坊都懒得要死,不过正月十五,他们才不会动弹,咱们先下手为强,今年保证赢了!” 沈如兰呵呵一笑,“光是赢就够了?我还要大赢呢!” “大赢?” “对!”沈如兰咬牙道:“前些时候,瞧他们那些恶语相向,把咱们说成了青楼出来的!说到底不还是害怕咱们吗!这么多年了,别看只是埋头干活,他们那些手段,咱们有什么不知道的!高买低卖,串通一气,上下其手,大发利市。” 沈如兰轻笑道:“咱们不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就光明正大,堂堂之师,击败那些人!” 这些女工盯着沈如兰,眼神里都是敬佩的目光,“兰姐,你可真厉害!下手也真狠!” 沈如兰深深吸口气,冷笑道:“没法子,都是他们逼出来的!咱们挨了那么多打,吃了那么多苦。熬到了今天,好容易万事不备,咱们不是求财的,咱们要争这一口气!” 女工们一起点头。 没错,就是要争这一口气,让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瞠目结舌,惊掉下巴! 既然如此,还等着干什么,都动起来! 还没出正月,苏州的市场,已经是山雨欲来,血雨腥风。 好容易躲过张希孟屠刀,没有成为竹竿挂件的商户们惊讶发现,仅仅一个过年,手下的织工流失了不少,尤其是那些技术过人的,更是损失惨重。 对手仿佛是早有准备,一挖一个准。 凡是被挖走的工匠,多半都有些过人的本事,有人还不止一样。他们一走,好些关键的工艺就断裂了。 缫丝,织绸,染色,总会出现各种问题,弄出来的丝绸,就是不如原来。 丝绸质量不行,原来多少年的老伙伴也维持不住了。 纷纷抱怨,有人干脆就弃暗投明。 过去是捧着银子,提前上门,把钱放下,转身就走,生怕你不收,不给他们发货……现在不行了,这帮人不但要验货,而且还要让他们保证质量,不如以前,人家就不要,或者在货款上打折扣。 没办法,谁让你们的东西不行呢! 过去当惯了爷的丝绸大户们,被气得肝颤儿,竟然毫无办法。 他们盘点了一下过去最拿手的办法,现在一看,竟然都不管用了。 比试后台,仗势欺人。 对不起,行不通了。 人家通着天呢! 靠着财大气粗,拿钱去砸。 还是不行,人家那边分股份,只要干得好,大家伙一起分红。 再有就是组织人去骂,诋毁对手,逼着她们干不下去。 这一招他们前面就用过了,时至今日,那就更不要想了。 一份御笔,加上张相的文章,已经给女工们上了两道保险,谁再敢动她们,那就纯粹找死了。 接下来就是拼真本事了。 可是对于绝大多数的大户来说,他们竟然发现自己没有多少真本事! 这就是自诩会经营,离开他们不行的经商高手吗? 你们的本事哪去了? 难道除了收买官吏,沆瀣一气,就不会别的吗? 苏州的女工们,攻城拔寨,迅速推进。 哪怕是老朱,都听说了她们的举动,仔细了解之后,深深陷入了震撼当中。 “提前采购生丝,掌握货源,拉拢织工,授予干股,一起分红,又主动联络客商……这其中纵横捭阖,刀光剑影,丝毫不比战场上的手段差。说她们是巾帼英雄,一点不为过啊!” 老朱忍不住赞叹道:“先生看,那些丝绸大户,还有办法应对吗?他们能不能起死回生?” 张希孟一笑,“主公怎么看?” 朱元璋沉吟道:“咱们就是靠着百姓,打败了豪门大户,才有了今天……论起来咱是愿意看着女工大刀阔斧,毕竟咱们就是这么来的。可要是这些大户一败涂地,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张希孟呵呵一笑,“主公这话就未必妥当,如果大户们只会下三滥的手段,情愿意他们一败涂地……不过据我所知,大户们也想到了一招。” “什么招数?” “我听钱用壬说,钱家已经和复旦学堂的机械系联络上了。” “他们联络起来干什么?”老朱大惑不解。 “钱家是想弄到那种一次纺织六十四根丝线的织机。” “什么?他们要那个?” 张希孟点头,“现在织工跑了那么多,而且工钱又上来了。过去能招募三十个女工的钱,现在只剩下十个……走机械的路子,也是被逼无奈!” 谁能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迫使人们关心起织机来,开始追求技术进步了。这是张希孟万万没有料到的。 谁说一定要大举殖民,满世界开拓市场,才能鼓捣出工业化的? 自己这不也是弄出了苗头吗! 虽然只是通过提升女工地位,增加用工成本,逼迫商户开始关心技术,重视机械,但毫无疑问,这是个良好的开端,就看接下来能走多远了! 老朱倒是很好奇,“钱家这么干,能行吗?” “当然不行了!”张希孟说得很干脆,“先不说织机能不能迅速弄出来……就算弄出来了,复旦学堂那边也不会傻傻只卖给钱家。而且我还授意报纸,要多关心发明创造。只要沈如兰她们多看看报纸,没准还会捷足先登呢!”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三章 朕本淮右布衣 “一群女子,巾帼不让须眉,经营作坊,能逼得数百年的大族豪门,无路可走,当真英雄也!” 老朱盛赞道:“了不起,了不起啊!这是我大明才有的壮举,先生以为如何?” 张希孟打了个激灵,忙道:“主公此言有理!” 朱元璋眯缝着眼睛,顿了顿,竟然道:“咱淮右布衣,起于微末,十余年间,终有天下……战淮西,下江南,争湖广,取中原,收吴地。天下三分,咱已经有其二。如今只余福建,巴蜀,关中,河北,燕云等处,不曾收复,差不多该到了一统天下的时候了。” 朱元璋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语气。 这位皇帝陛下要发动一统天下的大战了。 张希孟稍微思忖,只觉得虽然尚有很多不够完备之处,但是以现在的局面来看,并非不能克服。 确实该动手了! “主公,可以下旨群臣,齐聚应天,商议天下一统的大业!” 朱元璋微微点头,紧握的拳头,显示着他澎湃的内心。 从一个放牛娃,叫花子,小和尚,走到君临天下的王者,再造华夏的帝王。 他这条路,确实不容易。 事到如今,即将走向最绚烂的篇章。 天下一统,九州混一! “传旨吧!” 朱元璋终于点头了。 伴随着一道道旨意,从京城发出,大明最强的文武重臣,方面大员,纷纷返回京城。 首先进京的居然是岭南的朱英。 准确说这小子一直就没怎么离开。 他不断以押运货物的名义,往来京城。 而这一次朱英告诉张希孟,他除了送来了二百万贯的利润之外,还准备妥当了五万精兵。 “大哥,如果有一道旨意,我可以进军广西,收取云南,替大明把这块土地收回来!” 张希孟低垂着头,斟酌半晌,才缓缓道:“准备妥当了吗?” 朱英恍惚觉得,大哥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稍微迟疑,便点头道:“有七成把握……云南的把匝剌瓦尔密是个贪财好色的软骨头。我已经在他身边安插了不下十人,他的一举一动我都清清楚楚。只要老天爷不跟我作对,兵马不至于被烟瘴困扰,就能顺利拿下云南。” 听完朱英的话,张希孟竟然连连道:“不会的,不会的!老天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朱英看着有些失态的大哥,忍不住笑道:“怎么大哥也相信老天了?” 哪知道张希孟正色道:“天人感应之说虽然不值一驳,但是国家运数也不是全然没有。总而言之,我们是一个昂扬向上的新生国家,就算有什么困难,也难不倒我们!” 张希孟用力拍了拍朱英,“如果不算元朝,自唐以后,我们丢失云南已经几百年了,时间甚至还在燕云十六州之上。这块宝地,无论如何,都要拿回来,经营好。西南的纵深,越辽阔越好,这是咱们能留给后世子孙的厚礼。哪怕几百年之后,他们都会感激我们的!” 朱英咧嘴笑道:“我知道大哥的意思,咱们能留给子孙的只有辽阔的疆土,还有克服困难的办法,我们在书写史册,小弟何其有幸,也能作为执笔之人!大哥你放心吧,在大事情上,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张希孟欣然点头,总算没白疼你小子! 不过很显然,在这一盘巨大的棋局上,朱英不是唯一的旗子,甚至都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汤和也返回了应天。 他虽然受封国公,但是依旧身着布衣,回来的时候,还穿着草鞋,被晒的黝黑,扔到农民的堆里,估计都不会引起注意。 可就是这么个普通人,他竟然完成了苗部的均田,力压无数土司。那些自唐宋以来,就广泛存在的部落,土司,土官,在汤和的面前,瑟瑟发抖。 其中相当一部分的土司,已经成为了历史。 那些一向只知道部落的苗民,把汤和视作神明,视作给他们土地,让他们改变命运的大恩人。 毫无疑问,汤和在西南的号召力无与伦比。 “张相,我能从苗部动员出二十万青壮,一路进军云南,一路进军巴蜀,正当其时!” 张希孟想了想道:“汤将军,这样做,会不会耗损民力?影响民生?” “会!” 汤和很肯定回答,随即又道:“可拖延着,耗损更大!我这段时间推行剿匪,却有不少悍匪,干脆逃到云南,进入巴蜀。这些人同把匝剌瓦尔密,还有明玉珍勾结,借助他们的势力,频频入寇,骚扰百姓,抢掠钱财,无恶不作。不把他们解决掉,就没法安宁!” “为了长治久安,苗民愿意辛苦一点,将士们也不怕山川险要!” 张希孟听完之后,颇为感慨。 “对,虽然现在还很困难,但是早点一统天下,才能为解决困难创造有利条件……西南的大局,怕是就要汤将军扛起来了!” 汤和用力点头。 紧随其后,南阳的冯国用,开封的徐达,山东的刘伯温,还有尚在中原剿匪的李文忠……几个人相继回京。 他们这几个人,文武各异,肩上的担子,也不尽相同,但是无一例外,都送来了不错的消息。 首先是冯国用,“张相,根据我的联络,李思齐已经有了投降大明的意思。” “哦!当真?” 冯国用笑道:“确有其意,但是李思齐这种人张相也清楚,他是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轻易放弃。我已经让冯国胜准备精兵,他和傅友德屯驻陕州,只要一声令下,就即刻攻击潼关,把这个要命的地方拿到手,李思齐多半就会投降!” 张希孟深知冯国用的本事,顿时心中了然。 “收取关中,光复陇西的责任,就在你们身上了。” 勉励了冯国用之后,张希孟又向李文忠询问状况。 在过去的一年多,负责剿匪的将士们,翻山越岭,不辞劳苦,不怕牺牲……累计消灭匪徒超过十万人,缴获财物折合宝钞三百万贯以上。 以黄河为界,河南之地的匪徒,基本绝迹。 同样的,还有不少土匪,藏身河北,借着大明和元廷的交界处生存,平时抢掠百姓,等明军过去,他们就跑走。 “张相,元廷给这帮土匪头子发了不少平章,万户的头衔,还说什么杀一个明军,就可以官升一级,还能拿到赏银。他们十分嚣张,经常杀良冒功,民怨极大,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张希孟点头,“我知晓了,现在最紧要的是中原民生,如果百姓支撑不住,此时北伐,压力也很大!” 李文忠立刻道:“张相,要说中原尽数恢复,那是不可能的。但据我所知,从去年春天开始,各地治水有成,大面积种植粮食,诸如陈州等地,不但粮食自给,还能少量出售,已经卖到了开封。中原元气,正在恢复!” 张希孟听到这话,大喜过望,“我不求中原能出多少粮食,只要中原能够自给自足,我们北伐的压力就会小很多,好,真是太好了!” 除了河南之外,山东的情况甚至要更好。 “张相,说来惭愧,下官担任提刑按察使,前后处死的人,还不足五千,远远比不上张相在苏州的手笔啊!”刘伯温谦逊道。 张希孟忍不住翻白眼,你当我愿意杀人啊? 怎么还比起这个来? 再说了你刘伯温少要骗人,你在山东,同样剿匪来的,光是泰山贼,还有沿海的海寇,就被你杀了不下万人,以为我不知道? “伯温先生,山东民心可用吗?毕竟主公北伐,必定要走运河,山东父老能否支持,意义重大啊!” 刘伯温用力颔首,并且伸出一根手指! “山东父老素来忠勇,这一次至少能出动百万民夫!就算是用扁担挑,用小车推,也要把北伐大军,推到大都!驱逐胡虏,光复华夏。此等大事,山东父老,义不容辞!” 听完了刘伯温表态,接下来就剩下徐达了。 “张相,眼下中原屯兵十五万,加上山东方向,总兵力差不多二十万,如果再算上南阳方向,还有水师,则有三十万众。” 徐达说到这里,又给张希孟解释道:“张相,北伐大都,确实少不了兵马。但是人数太多也没有必要,毕竟人越多,粮草辎重就越多,耗损就越大,我以为以二十万众,攻取大都就足够了。” 张希孟笑道:“军务上面的事情,你有个方略,然后同主公商议就是。我只是想提醒你,在高丽方向,尚有关铎的北伐军,若是他们能够趁机向西用兵,是否会好一些?” 徐达立刻道:“那是自然,只是唯恐他们兵力不足,加上高丽和元廷之间,勾勾搭搭,唯恐他们会扯后腿。” “这就要看方国珍了。”张希孟沉声道:“如果高丽识趣,及早归附,还要一线生机,如果继续首鼠两端,他们就死有余辜!” 经过了一番讨论,各个方向已经准备妥当,小孩子才做选择,朱元璋的意思自然是全都要! 只不过张希孟突然发现了一点疏忽,“主公,咱们好像忘了陈友定!” “陈友定?” 老朱也吸了口气,“是啊,咱们光是拿下了张士诚,而陈友定尚存……对了,先生,你说让张士诚去劝说陈友定,这个办法如何?” 张希孟微微一怔,不由得伸出两根大拇指,您这是对张士诚可持续竭泽而渔了,不把张士诚最后一滴油水榨干,决不罢休啊! ------题外话------ 老朋友的新书,他有点渐入佳境的感觉,值得投资期待 正文 第五百四十四章 咱要留在应天 张希孟同各路文武商议妥当之后,这才又向朱元璋汇报了情况,虽然平时李善长更多担负上情下达,下情上达的任务,但事关军务,他确实不敢随便插手。 对于李善长来说,他更多的只是负责准备好充足的粮草辎重,当好奶妈的角色,真正的决策权,并不在他的手里。 只不过这一次张希孟倒是很认真请教李善长,两个人坐在一起,仔细商议。 而且在正式议论之前,张希孟还把自己的儿子张庶宁抱来,给李善长瞧瞧。 老李是眉开眼笑,抓着小手,看了又看,然后又掏出一个赤金的长命锁,挂在了小家伙的脖子上。 只是这个赤金,就很有讲究。 其实赤金并不是足金,而是有些发红的金子,据说里面是混了些铁元素,如此有些偏红。偏偏国人喜欢红色,因此在婚庆喜事上,喜欢用赤金装饰,更胜黄金。 李善长特意给张家小公子准备了赤金长命锁,自然是早有准备。 “张相,我也不瞒着你,我家那个小子在岭南,把生意做得不小。现在我家里的生活也算是不错。到了现在,我不敢说功成名就,也能青史留名。我现在只想着辅佐上位,成就霸业,然后功成身退,颐养天年。” 李善长盯着张希孟的眼眸,掏心掏肺道:“请张相务必明察,老夫确实没有别的心思。”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李兄,你这也未免太小心了吧,我还能查到你的头上不成?” “不!”李善长坚决摇头,而是认真道:“这一次大举北伐,席卷天下,多路出兵,不免疏忽。我是一心维持,可若是有疏漏之处,还请张相不要客气,断然杀之就是,用不着顾及我的面子,我也断然不会包庇这帮东西。” 张希孟微微沉吟,李善长的这个表态很有意思。 其实历来大举用兵,都会出现亏空,粮草不济,什么火烧仓库的事情,也不稀奇。 纵观明军的历次大战,每次打完,都会有官吏牵扯进去,被老朱断然除掉。李善长跟这帮人有没有牵连很难说,但是老李整体的后勤工作,能做到九十五分以上。 这个内政水平,完全媲美萧何。 有大功在身,又没有确凿证据,说实话,还真没人能撼动李善长的位置。 明明用不着担心,老李却提前跟自己打招呼,难道他预见了,会出大事? 张希孟脑筋转动,随即笑道:“李兄,上一次决战中原,已经是消耗光了朝廷的库存,虽然地盘增加了不少,但是中原和山东,都饱经战乱之苦,如今想要自给自足尚且困难。虽然又增加了苏州等富庶所在,可这些地方的粮食还不够自己吃,需要从外面调动。” “如此看来,我们只有过去一年积累的粮食,论起底子,还不如前面厚。但是多路出兵,又要攻击大都,路途遥远,耗损倍增。这么算下来,这时候北伐,确实有劳民伤财之嫌。汤和、徐达、冯国用,他们这些人皆曰可战,唯独你李相公,管着大明的荷包,米袋子,你是最难的!着实不容易啊!” 人生贵在知己,张希孟的这番话全都说到了李善长的心坎上。哪怕他们俩有多少龃龉,此刻的老李也是把张希孟当成了好朋友。 说起来李善长比张希孟还要可怜,张希孟尚且能和刘伯温等人做朋友,跟朱升开诚布公。但是李善长身边,除了部下之外,就当真没谁能交心了。 “张相,其实我有些想不通,咱们为什么不能等两年,待到府库丰盈,然后再大举北伐,横扫天下,这样岂不是更加稳妥?” 张希孟微微一笑,“李兄所想自然是有道理的。只是当下时机难得。北伐大业,几十万兵马调动,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耗损巨大。我们除了算自己的账,还要算敌人的账。而且如果能一战成功,那是最好,若是迁延时日,变成了持久战,这事情就不妙了。” 李善长低着头思索半晌,迟疑道:“张相,你的意思,咱们现在能兵不血刃,迅速获胜?” 张希孟一笑,“历来统一天下都是打出来的,指望着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不现实的。但是这个仗打多长时间,消耗多少,却是可以控制的。” 李善长心中震动,不由得上身前倾,请教道:“张相,你能说得仔细一点不?” 张希孟笑道:“在对付张士诚之前,就已经准备拿下福建,陈友定是个煮熟的鸭子。如今方国珍很快返回,廖永忠,俞通海,他们的水师训练很久了,只要两军合一,千艘战船,立刻就封锁海面!随后以十万大军,撼天动地而来。主公又派遣张士诚作为使者,陈友定有七成可能,会直接投降。剩下的三成,也是稍作抵抗,然后投降。” 李善长想了想之后,用力颔首,“有理,这么算来,对福建用兵,其实耗费不了多少?” “其实还有的赚……福建的茶叶好啊!”张希孟笑道:“方国珍已经开拓通往倭国和高丽的航线,生意做起来,咱们只要把茶叶丝绸提价三倍,也就抵得上消耗了。” “三倍?” 李善长大惊失色,“张相,这,这能行吗?万一这两国不愿意怎么办?” “那就把他们列入元廷走狗的名单,宣布排除华夏体系,大明会派大军征伐,到时候国破家亡,也就别怪大明不客气了。” 李善长眼睛瞪得老大……这不就是强盗吗?不过仔细想想,还挺解气的。 对了,张希孟不是写文章吗,主张不要折腾自己人,要往外面看,原来就是这个意思啊! 果然,老夫还是太单纯了。 “那,那其他地方呢?” 张希孟又笑道:“云南的把匝剌瓦尔密还是听从大元调遣,名义上属于元臣。这些年大元先是冤枉了脱脱,接着内斗不断,咱们击杀察罕之后,孛罗帖木儿又死在了王保保之手。现在皇太子又调动诸将,围攻王保保。只要还有点脑子,就会觉得元廷自掘坟墓,已经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 “现在进军,云南的文武,心向大明的绝对不少,进军能相对容易。如果坐视拖延,万一云南自立,再成立什么大理国,想要进攻就困难了。” 李善长颔首,“对,是这个意思,云南那地方路途遥远,山岭重叠,大唐攻击过南诏国,损失十分惨重,几十万人埋骨他乡……我本来只是觉得云南不好打,害怕耗损太多的钱粮。现在听张相这么一说,打云南的关键不在多少兵马,而在于时机!现在元廷风雨飘摇,内斗不断,把匝剌瓦尔密又没有自立之心,恰恰是最好的时机。” 李善长忍不住搓着手,笑道:“跟张相聊天,就是痛快,拨云见日啊!那,那巴蜀的明玉珍呢,他可是自立了!” 张希孟笑道:“他确实是自立了,不过据我所知,明玉珍的身体不好,他已经很老了,雄心不在,又要为年幼的儿子担心。他还能怎么样?更何况只要我们能拿下云南,就能牵制巴蜀!至少能稳住一半。” “那,那还剩下一半呢?” “自然是在冯国用他们身上,只要拿下潼关,进军关中,在汉中驻扎兵马,两头堵死,明玉珍就好像是一只鸟,装进了咱们的笼子里,任凭他怎么折腾,还能飞出去不成?” 李善长再度颔首,“高,实在是高!张相,你可真是运筹帷幄啊!”老李仔细盘算着,还有什么疏漏没有? “那就剩下王保保了,张相准备怎么对付他?” 张希孟笑道:“我们以堂堂之师,走山东,水陆并进,直取大都。大约走当初毛贵的路线就行。除此之外,还可以让尚在高丽的关铎和张定边发兵,进入辽东,牵制元廷。” “总而言之,我们虽然是多路出兵,战场非常大,看似消耗很多,但是真正要打的只有两处……在西,是潼关,在东,是大都!仔细算下来,消耗并不会太过惊人。”张希孟顿了顿,又道:“李兄,其实你用不着担心,不会出现亏空没法填,不得不拿人命填的问题。” 李善长猛地吸了口气,老脸不由得红了,“只要张相愿意庇护,我自然是不怕的。” 李善长又坐了一阵子,这才起身离去。 等他走了,江楠就提着一个赤金的长命锁出来了,重重摔在了张希孟的面前。 “这个李善长,没事献殷勤,他送这个什么意思?” 张希孟哈哈大笑,伸手从桌上捡起长命锁,仔细看了看,还挺结实,没什么损坏,这才笑道:“你还不懂?他哪是给咱儿子送,分明是给他自己求的!” “给他自己?他犯事了?”江楠立刻来了精神,也可以称作职业病发作。 张希孟思量片刻,摇头道:“李善长未必就牵连进去,但他这个人啊,鼻子长,善于闻味。我猜他是知道一些状况,这一次大举用兵,万一爆发出来,主公回头找他算账,李相公的脑袋就未必还能留在脖子上了。” 江楠低垂着眼皮,稍微思量,就道:“也是,这些年陛下时常征战,就连你也不在京城,什么事情都是李善长做主,这一次又是这样个,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呢?” 张希孟笑容不减,突然道:“你听谁说的,这一次主公会亲自领兵?假如主公不走,李善长又怎么做主?” “什么?”江楠大惊,“不可能的!几十万大军调动,陛下不跟着,他不会放心的!无论如何,也会御驾亲征啊!” “哈哈哈哈!”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你低估了主公,也小看了咱们的大明!放心吧,这一次主公不会走的。他要留守应天,这么多路兵马出动,他只有留在应天,才能及时微操。” 江楠还是不敢相信,朱元璋居然能放心几十万人马出征,谁给他的自信啊? 而此时此刻的皇宫,朱元璋正趴在地上,朱老四放肆地骑在他爹背上,嘴里驾驾喊个不停。 马皇后走来,忍不住道:“就属老四磨人!好好玩吧!下次见面,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在地上做马的朱元璋笑着,随口道:“妹子想岔了,这一次咱要留在京师,不走了!” 正文 第五百四十五章 赔了朱棣又折兵 “重八,你当真放心?”马皇后伸出手,把朱老四揪了起来,交给了一旁的宫女,这小皮猴子太闹腾,耽误他们夫妻间的正事。 “这一次又是几十万大军,远征几千里,你要是不御驾亲征,我怕会出事啊!” 朱元璋呵呵笑道:“就因为是第二次了,才有底气。又是远征千里,家里头才更重要。咱是顾了前面,顾不了后面。国家越来越大,事情越来越多,思前想后,还是把家看住了,这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军前的事情,以徐达的谨慎,常遇春的勇武,胡大海的忠勤,想来不会有事的。” 马氏皱着眉头,急忙道:“这三人都是当世少有的将才猛士,固然不错。可他们三个凑在一起,那就不好说了。” 朱元璋微微沉吟,笑道:“妹子的意思,是要有个人盯着他们?” 马氏道:“你要是不愿意去,那就找个更合适的人才行。” 马皇后的态度很坚决,能接替老朱,又能压制诸将的,毫无疑问,就是张希孟了。 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选。 “妹子,你看啊,苏州对付张士诚,让先生去了,现在北伐大都,又让先生督兵,咱实在是不忍心。现在先生才一个儿子,咱都一串了,他又不愿意纳妾,就只能辛苦江提举。人家好不容易凑在一起,此时让先生北上,咱于心不忍啊!” 马皇后想了想,“哎,谁说不是啊!我也看了庶宁那孩子,老实文静,比咱们老四强多了。我也盼着先生多有几个孩子,开枝散叶,多好的事情。”马氏说到了这里,又叹了口气,“可当下这个情形,你要留守应天,这么多兵马,这么多将士,千头万绪,乱成一团。如果没有张先生主持军务,只怕也不能放心。要不然,就,就让江提举跟着调动粮草辎重,顺便照顾先生,他们夫妻在一起就好。” 老朱吸了口气,突然笑了,“妹子就是想得周到,只不过先生和江提举都走了,庶宁那孩子怎么办?” 朱元璋的脸上含笑,眼神之中,满是贪婪,仿佛猪八戒看到了人参果……马皇后怔了怔,突然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忍不住伸出拳头,狠狠捶了朱元璋一下。 “你怎么那么坏啊!非要盯着人家的孩子不可!” 朱元璋憨憨一笑,“没法子,这孩子太好了,咱不能不馋啊!” 马皇后感叹道:“确实如此,先生才学过人,江提举也是女中豪杰,他们的孩子自然错不了。那这样吧,重八你去把孩子抱来就是了。” 朱元璋脸黑了,忍不住咳嗽道:“妹子,你也糊涂了,咱要是能把那孩子抢……抱来,还用得这么麻烦?还是你去吧,你比咱合适。” 马皇后狠狠白了丈夫一眼,你自己动坏心思,打鬼算盘。结果让女人在前面冲锋陷阵,你还是不是爷们? 老朱也不废话,谁让张希孟太难缠了,软硬不吃,咱也只能打感情牌了。 马氏琢磨了一下子,就说道:“行,我去,但我我也不好一个人去!这样吧,把老四给我,带着他过去,也算是拜师了。” 朱元璋自然是乐呵呵答应,这样一来,张希孟就更没法拒绝了。 这两口子竟然密议怎么抱走张庶宁,难道你们就那么自信?北伐大都,一定能行吗? 废话,要不是有这个自信,朱元璋也不会选择留在应天坐镇。 这仗简直不是优势在我了,元廷想要保住大都,至少要连着做对三次重大的战略决策……这还不算完,真正难的是元廷每对一次,大明就必须错一次。 这样三轮下来,他们才可能在付出巨大牺牲之后,勉强保住大都。 这个难度之大,简直堪比让某个写手加更,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当然了,这也不是说随随便便,就能打赢,必须保证不犯错误才行。 而在不犯错误这件事上,张希孟甚至还要比朱元璋更强一些。 所以就在各方积极筹备之时,马皇后拉着朱棣,来见张希孟了。 今天的朱棣穿着很好看的丝绸衣服,脑袋上的头发梳成了两个耸起,仿佛长了对牛角似的。 这小子进了张家,正好看到了一匹小马,朱棣走不动道了,盯着半晌,突然咧嘴哭了起来,“骑,骑大马,大马!真的,真的马!” 敢情他嫌骑朱元璋假马不过瘾,非要骑真的。 这匹小马还挺有来头,是朱英送的,据说是探查云南情况,随手带回来的马匹,主要是让朱英瞧瞧,云南的骑兵状况。 朱英一看就笑了,这玩意也太小了,简直就跟玩具似的。 他就看过之后,买下来,送到应天,给了张庶宁当礼物。 过去张希孟是想收礼物而不得,现在好了,有了这个小崽子之后,礼物直线上升,当爹的竟然借了儿子的光,上哪说理去。 马皇后拖着没啥出息的小哭包朱棣,见了张希孟两口子。 “先生,老四这孩子太顽皮了,陛下也愁得不行,只怕以后还要麻烦先生才是。” 张希孟眨了眨眼睛,说实话,这个朱老四,还真是没什么头角峥嵘的模样,为了匹小马,就哭天抹泪,也没有啥出息。 按理说是没资格拜在自己的门下的,不过出于好奇,张希孟还是答应了。 “臣只能尽力而为。” 马皇后大喜,“尽力就好!” 眼见张先生答应了,马皇后决定乘胜追击,把要紧的事情,一并解决了。 “先生,这些日子,你们都在商议北伐的事情,我和重八说过,他想留在应天坐镇,军前又不能没人,唯有张先生能压得住,我就向重八举荐了先生……你不会怪罪我吧?” 张希孟连忙道:“皇后娘娘说笑了,此事臣下义不容辞。” 马氏更加欣喜,随即道:“先生,重八的意思,也不需要你亲自临敌,只要在后面坐镇即刻。我看你和江楠成亲也不算太久,总是聚少离多,这一次出征,就让江楠跟着你吧!” 张希孟眉头微皱,“这个……怕是不妥吧?” 马皇后一笑,“没什么不妥的,以往我不也是跟在军中?江楠本事大,处理辎重军务,没什么不妥的。要不问问江楠的意思?” 旁边的江楠忙道:“我也休息了好长时间,能重新出来做事,义不容辞。” 马氏狂喜,一步一步,这夫妻俩已经上钩了。 接下来只要说你们走了,家里头我帮忙照顾,顺手就能把张庶宁抱走了,简直完美! 可就在她正要张口的时候,江楠突然道:“我陪着张相去军前,家里头就没人照顾了……正好我大哥进京了。我爹娘也来了。不如就让他们过来,替咱们照看孩子吧!” 张希孟笑了,“夫人说的是,我现在孑然一身,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他们二老也是知书达理,还会经商做事,照顾一个小孩子,绰绰有余,都说隔辈亲,没准人家比咱们俩还会照顾孩子呢!” 江楠呵呵一笑,“这就放心吧,他们绝对能胜任的。” 张希孟点头,随即道:“皇后娘娘,我们家里安排妥当了,随时能够动身。” 马皇后瞠目结舌,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谁知道江楠把父母给搬来了? “这个……这个小孩子不能没有玩伴,只是一个,不免孤单。就像朱棣,他每天追着几个哥哥。闹得皇宫鸡飞狗跳的,还真少不了他。” 张希孟一笑,“皇后娘娘,殿下活泼些,倒是好事。不过身为皇子,也应该聪敏好学,从小就要教导。他既然拜了师父,不如有空就时常过来,我虽然不在,但是有岳父他们在,江柯也是通过科举的饱学之士。我这府上还有高启他们,经常过来,殿下多来几次,或许还能获得些好处。” 马皇后听到这里,更加瞠目结舌,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抱走你家的娃,结果不但没成功,还要倒搭一个? 这不是赔大了! 还没等马皇后拒绝,张希孟就笑着对朱棣道:“四殿下,我这里有马骑,你愿不愿意过来啊?” 朱棣眨巴了一下眼睛,张希孟做了个骑马动作,这小子立刻就范了。 “要,要骑马!骑真马!” 马皇后十分尴尬,竟然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对张希孟绷着脸道:“怕是要烦劳你们了。” 说完之后,略微客气几句,马氏拖着朱棣,狼狈而去。 张希孟和江楠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相公神机妙算!” 张希孟也道:“夫人竟然想到了请岳父岳母过来帮忙,你这一招,着实厉害!” 敢情他们俩早有准备,张希孟猜到了老朱不会出征,就预感到自己要督师。江楠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想复出做点事情。 继续围着孩子转,她怕自己歇废了。 夫妻俩都有事情,孩子怎么办? 觊觎张家小公子的坏人虽然不多,但是却相当强悍,不能不小心。 结果短暂的头脑风暴,江楠就想出了把爹娘叫来的法子,爹妈暂时不来也没事,就把江柯叫来,让大舅照顾外甥,理所当然! “夫人,你说现在算不算主公妙计安天下,赔了儿子又折兵啊?” 正文 第五百四十六章 我就是织毛衣的 成功摆脱了老朱的纠缠,张希孟心情大好。不出三天,宫里终于传出旨意,张希孟以少师右相衔,担任督师。 在张希孟手下,徐达出任征虏大将军,常遇春和胡大海分任左右副将军。 总计率领二十五万大军,水陆并进,北伐大都。 旨意下达,举国振奋。 虽然说早有准备,但是真正到了这一步,还是无比振奋,破碎的天下终于要走向一统,无论怎么期待,都不为过。 而且这一次朱元璋放弃了御驾亲征,充分说明这位大明天子已经有了足够信心,可以顺畅掌控全局,他的注意力不用放在军务上面,而是可以更多关心其他方面。 当一个乱世雄主,不用特别担心手下将领的时候,正说明这位天子走出了乱世的阴霾,开始真正执掌江山,君临天下。 而这一点,更是许多开国帝王终其一生,都没有做到的。登基之后的刘邦,一直在亲自镇压叛乱,甚至把一条老命都搭进去了。 赵匡胤更是为了解除骄兵悍将的兵权,反复玩杯酒释兵权,结果他还死得稀里糊涂。讽刺的是,真正解决大宋骄兵悍将问题的不是赵家皇帝,而是他们的好邻居契丹,借刀杀人了属于是。 到了大明这里,倒不是说就没有骄兵悍将,而是大明的天子,有了足够的自信,就算出了事情,大不了以军纪国法,严惩便是。 所以说,只有回溯历史,才会发现老朱有多神! 当然了,不管他多神,也有摆不平的。 索性老朱下旨,让张希孟全权负责,总揽出征事宜,他干脆当了撒手掌柜的。摆弄不了,咱就给你加担子,让你忙去吧! 面对朱元璋的小小情绪,张希孟也浑不在意,你会玩,我也会玩。 张希孟干脆将徐达三个人找来,也准备将任务甩给他们,反正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理所当然。 “你们也都说说吧,看看还需要准备什么不?”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还是徐达开口道:“张相,自去岁以来,我在开封等地,已经修建了一批粮仓,总计屯粮五十万石。今日户部又从应天等地起运五十万石粮食,前往山东。水师方面,也调运了三十万石粮食,如果能悉数到达,扣去损失,也有一百万石出头,以二十五万兵马计算,还是能支应三到五个月的。” 张希孟眉头微皱,“这个账不能这么算,咱们要想光复大都,并且守住,就必须打下燕山,将整个燕云十六州都拿下来,这样才能牢牢守住。” 张希孟起身,把一张地图取来,在三人面前展开。 “你们都是大将,想必很清楚了,燕云以南,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草原的铁蹄可以长驱直入,一直越过黄河,直捣中原腹地!就是因为燕云之失,宋朝不得不战战兢兢,在开封屯驻重兵几十万,担惊受怕了一百多年,最终还是不免靖康之耻。” 张希孟道:“咱们要光复大都,就必须打到燕山,而想要守住燕山,就要在各个隘口修筑城池堡垒,屯驻兵马……你们想想,这样一来,粮草的消耗,又是多少?” 徐达三人连连点头,“张相所言极是,打下大都容易,守住大都却是很艰难。而且我也从关铎那边得到了消息,在辽东的元兵,尚有二十多万。”徐达郑重道:“张相,这一次北伐,不止要看咱们准备如何,还要看对手如何。倘若大元朝上下一心,全力以赴,他们能调集的兵马,还不在少数,辽东部众,草原诸部,陕甘诸王,这些人马倾力而来,胜负还真是未定之天。” 尽管身为一员大将,说这种话,有点长他人志气。 可事实的确如此,也别怪老朱急着北伐,甚至可以这么说,朱元璋对战机的把握达到了惊人的地步。 你永远不知道元廷会离谱到什么程度……中原大战之时,孛罗帖木儿就抢占了冀宁,逼着察罕和大明决战。 毫不夸张讲,就是孛罗帖木儿帮着大明,把察罕送上了断头台。 不过在中原大战中,王保保侥幸逃脱,随着他一起回去的还有李克彝、虎林赤等残兵败将。 保保以极其卑微的姿态,跪在孛罗帖木儿的帐篷外面,祈求原谅收留,并且表示哪怕喂马扎草,也心甘情愿。 孛罗帖木儿面对着跪在脚下的王保保,犯了一个错误……其实也算不得错误,只是选择罢了。 察罕虽然死了,可余部尚存,如果断然杀了保保,这些将领士兵没处可去,就只能投靠大明。 几经权衡,孛罗帖木儿没有杀保保,而是让他戴罪立功,继续收拢残兵败将。 并且相约一起合力抗击大明,报国仇家恨。 可接下来大明选择了驻兵中原,大力整顿,并没有继续北上,趁热打铁的意思。 放松下来的元廷又上演了传统戏码。 执掌朝权的孛罗帖木儿和太子发生矛盾。 孛罗帖木儿是元廷贵胄出身,地位很高。所以他就看不上高丽皇后奇氏所生的太子爱猷识理达腊。 他散布消息,说太子不孝,且奇氏乱国,应该废除。 很显然,这事就跟董太师废少帝一样。 废谁立谁不重要,废这个动作很重要! 只要干掉了太子,天下人谁不知道他孛罗帖木儿说了算!彼时皇宫的天子,不过是摆设罢了。 他想的倒是不错,可董太师那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皇太子察觉之后,果断联络王保保,请这位忠臣义士出手,铲除孛罗帖木儿。 王保保在权衡之后,决定动手,借着孛罗帖木儿出来打猎的机会,他亲自牵马,侍奉孛罗帖木儿上马。 而就在这时候,孛罗帖木儿竟然好死不死,让保保跪在地上,给他充当垫脚石。 在这一刻,且不说察罕旧部,就连孛罗帖木儿的手下都觉得过了。 可偏偏王保保就跪下了,孛罗帖木儿大笑着,踩着保保的背,想要上去,刹那间,保保一个暴起,竟然将孛罗帖木儿掀翻在地。 随后他扑上去,压住孛罗帖木儿,一柄冰凉的匕首,刺入孛罗帖木儿的胸口,随即向下狠狠一划,一道一尺多长的伤口,鲜血奔涌而出,内脏也都流出来。 孛罗帖木儿立时毙命,王保保浑身染血。 仇恨,屈辱,释放,畅快,这一刻的王保保,宛如野兽,放声嘶吼。 终于铲除了大敌,从此之后,就是他王保保执掌大权,可以专心对付大明了。 想什么呢! 要是这么顺利,那还是大元朝吗? 王保保掌权之后,随即面对两个难题,其一,他出身也不高,而元朝素来讲究跟脚,也就是出身门第,这一点尚且制约他爹察罕,到了王保保这里,就更加严重,那些元廷贵胄就是不愿意他掌权。 而相比这事,更要命的还在后面,皇太子觉得他帮了王保保,接下来保保就要投桃报李,帮他登上龙椅。 保保都要疯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篡位啊? 朱元璋厉兵秣马,随时都能杀过来,还是想想怎么活命吧! 很可惜,皇太子已经无可救药了,你王保保不帮忙,自然有忠义之士。 结果一看,反对保保的人还真不少! 察罕帖木儿的旧部,不服气保保的,孛罗帖木儿旧部,太子一党,还有元廷的蒙古贵胄……几乎瞬间,王保保就变成了靶子,乱箭穿身,千夫所指。 随之而来,就是一场大战。 最让王保保无语的是,跟着他一路跑回来的虎林赤,竟然都叛变了,放眼望去,保保身边,竟然没有几个人可用。 从父亲被杀,到狼狈逃回,苟且偷生,再到复仇之后,执掌大权,旋即又变为众矢之的,孤立无援。 短短的一年多,王保保的人生,经历大起大落,起起落落……没有谁知道保保想到了什么,但是自此之后,那个年轻热血的王保保消失了。 一个黑化的保保,即将诞生…… “徐达,王保保要是不死,往后你必须小心他。此人的心志坚不可摧。这样的人,就算用任何手段,都没法解决,只有一杀了之!” 徐达悚然吃惊,哪怕对元廷皇帝,张希孟都主张俘虏改造,唯独王保保,张希孟都无可奈何,只能一杀了之,又岂能不让人心惊肉跳。 “多谢张相提醒,我记在心里了。” 张希孟点头,“元廷乱成一锅粥,我们的损耗未必那么大。但是依旧要再准备一百万石的粮食。除了在各地征用之外,让船队从高丽和倭国购买些二三十万石粮食。对了,再告诉朱英,让他从岭南想办法,也调集一批粮草。” 徐达欣然道:“如此一来,最大的问题就解决了。接下来用兵,也就可以放心了。” 张希孟呵呵一笑,“好啊,你们放心了,我也就放心了。这一次大战,你们打你们的,我呢,就专心干这个!” 张希孟说着抓起了桌上的竹针,冲着几个人晃了晃,“我要抓紧时间,给家里的臭小子,织几件毛衣!” 三员大将互相看了看,脸色都不好看……你过分了! ------题外话------ 小的有罪啊,这是补昨天晚上的……小的必须尽快调整作息了,现在有点扛不住了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七章 文丞相,可以告慰了 说是织毛衣,张希孟还真干得出来,军务的上的事情,他就放手给了徐达三个人。你们能弄出结果,就你们三个来。 唯独你们争吵,拿不出方略,再来回头找我。 而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大约是要事后算账的。 毕竟已经有了中原大战的前车之鉴,还做不好选择,实在是有负大将之材。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徐达早有部署,他从中原一线陆续集结兵马,将主力放在了临清,背后是大运河,常遇春所部居左,胡大海居右。 三路主力,呈现一个品字形,宛如利刃,直插元廷腹心之地。 与此同时,冯国用也调集兵马,准备猛攻潼关,同李思齐一决生死。 在另外一边,长江水师积极调动,大批平底船载着粮食军械,走大运河,进入山东。另外还有上千艘海船,出长江口,向北运输物资。 偌大的大明朝,围绕着大运河,沿海航路,淮河,黄河,汉江,赣江……形成一条条物资供应要路。宛如一条条血管,从庞大的肌体抽取营养,供应前线,让北伐的拳头,挥舞地更有力。 只有置身其中,才能感觉到这是多么庞大恢弘的史诗,波澜壮阔,无与伦比,无法形容! 沉寂几百年,憋屈了几百年的炎黄子孙,华夏子民,终于要发出最强烈的怒吼,北伐大都,恢复燕云,洗雪耻辱,振兴中华! 张希孟的手里,捏着竹针,一边给儿子织毛衣,一边审视着地图,看着旗号标记,盘算着粮草兵员的情况。 在脑中勾勒着进度。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如此规模的大战,又岂止万骨枯,只怕十万骨,百万骨,都不止。当真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要用无数人命成就! 张希孟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因为天子之怒的背后,代表着一个国家的意志。 而当一个庞大国家滚滚向前的时候,个人着实是太渺小了,小到了不值一提。 蝼蚁,蚍蜉一般。 普通的百姓,就是这个庞大国家的耗材,燃料。是推动国家走向强大的消耗品。 要想成就霸业,就要铁血无情。慈不掌兵,义不敛财……当真是这样吗? 张希孟渐渐的停下了手里的织针,凝视着地图,他仿佛看到了苏州的女工,夜以继日地织着丝绸,作为战士铠甲的内衬。 看到了温州等地的水手,满载着粮食,搏击风浪,向北运送辎重。 看到了运河之上,瘦骨嶙峋的纤夫,拖着沉重的大船,把粮食运送给前方的将士。 两淮的农夫,江南的百姓,乃至于湖广,岭南,河南,山东……每一处都有人为了这场宏大的北伐贡献着。 一粒粮食,一匹丝绸,背后都是无数百姓的血汗。 作坊里,炽热的红铁,正是民心的温度。 张希孟思绪飞扬,身后有人将大氅披在了他的肩头,又把一个汤婆子放在了张希孟的怀里。 “又想什么事情呢?”江楠轻声问道。 张希孟笑道:“也没有什么,就是在琢磨着,我们这一次北伐,到底对百姓算什么?” “百姓?”江楠微微沉吟,“你家老祖不是说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亡国悲苦,谁都明白,兴旺又何来悲苦,想必普通人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不停打仗,征发粮草民夫,耽搁农时,每次战斗,还要死伤亲人,家庭支离破碎,苦不堪言。强汉盛唐,都有那么多抱怨边疆苦战,天子用兵不休的诗词……这个老爷最清楚啊!” 张希孟颔首,“我确实是知道,但我以为此事不该这么想,也不能这么想!” 江楠眨了眨眼,“怎么,张相公又要管大家伙怎么想了?” 张希孟顿了顿,沉声道:“不是管,而是要告诉大家伙真相,告诉每一个人,国家的命运和个人的命运是联系在一起,休戚与共,同生共死。我们的大明在变得更好,对于绝大多数百姓来说,也是与有荣焉的事情。而我们的征战,开拓,也是为了这一块土地上的百姓,能活得更好!家国天下,本就是一体的!” 张希孟说到了兴奋处,竟然站起身,把汤婆子放在一边,双手挥舞,格外有力。 他笑道:“这一次北伐,我怕是没有多少时间织毛衣了,咱儿子的衣服,还要你来辛苦辛苦了。” 江楠呵呵笑道:“我早就知道,身为三军统帅,你还能真的无所事事吗?”她伸手抓起织针,笑道:“就凭你的手艺,咱儿子还看不上呢!我辛苦点也没什么,只要你做得事情,利国利民就好。” 张希孟大笑道:“夫人深明大义,果然是贤内助,放心,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家里头的事情,我都包了。” 张希孟说完之后,就迫不及待下令,立刻明发各部,要求各地官吏,配合宣传,把这场北伐的故事,跟百姓讲清楚。 张希孟又觉得只是自己下令,未免不够权威,他随即求见朱元璋。 当张希孟把要做的事情跟老朱说过之后,朱元璋立刻打起精神,前面的小小不愉快,早就不翼而飞了。 “先生思虑长远,果然是用心良苦啊!” 张希孟道:“主公,我们现在就在书写史册,而一起动笔的,又不只是天子将相,而是所有百姓,天下万民。这一次北伐,正是我们教化百姓,最好的素材。其实不只是这一次,前面的每一次战斗都是如此。只是我们过去下功夫太少,只是去祭祀了宗泽,岳飞,文天祥等人。能影响的还是有限。前番测试百官,尚且有很多人糊里糊涂,又如何奢望百姓能明白这些?” “这一次我们要真正用心,各地全都动起来,从上到下,把北伐的意义向百姓讲清楚,真正得到百姓支持,完成北伐大业!我们这一战,不但是功在当代,更是利在千秋。每一个人参与到战斗中的人,都是英雄豪杰,足以夸耀一辈子。” 张希孟兴奋说着,他能明显感觉到,老朱的眼睛亮起来,拳头也渐渐握紧了。 莫非说朱元璋有了什么想法不成? “主公,要不这一次还是御驾亲征吧?” 老朱瞪着眼睛,突然狠狠一捶桌子,怒道:“都已经下旨的事情,哪能收回去!”随后老朱又道:“先生,这么大的彩儿给你了,你给咱留点什么没有?” “有啊!当然有了!” 张希孟道:“主公,其实臣想过的,除了北伐大都之外,还有万国来朝,册封藩国,重建华夏秩序……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主公呢!只要主公不嫌累就好!” 老朱深深吸口气,终于点了点头。 “好吧,这次先生就放手去做吧!” 张希孟点头,“主公也可以物色官吏,如此这一次做得好了,往后朝廷是不是再设立一个部,专门负责此事?” 老朱想了想,突然一拍桌子,“对啊!咱怎么没想到!这种事情,理该找个新的衙门来干,就不该让礼部那帮废物来做!一本女诫,修成了那个样子,害得咱被妹子骂了好几天……” 朱元璋急忙住嘴,张希孟只做不知,赶快离去,你们两口子的事情,我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张希孟从宫里出来,又去见了李善长。 这次见面,能明显感觉到李善长满心悲苦,凄风苦雨。 他把事情又想错了,本来李善长觉得朱元璋御驾亲征,如果出了事,后续他脱不了干系,希望张希孟帮忙化解。 可事实上朱元璋根本没有御驾亲征,这回好了,不用等天子回来,现在就可能随时出事。 李善长太需要张希孟的帮忙了。 “张相,你放心吧,老夫一定下令,把这事当成头等紧要的大事。” 张希孟也只能苦笑,“李兄,这是配合北伐,为了让战场更加顺畅,假如喧宾夺主,弄乱了次序,那就不好了。” 李善长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写个详细的文书过来,我好让他们严格照办。咱们干了这么大的一件事,不可能不宣传啊!” 张希孟勉强点头,算是认可了李善长的话。 不过很显然,指望着老李,这事没准会出乱子……张希孟又随即去见了朱升,随后又找了宋濂等人。 这一番忙碌下来,总算有了眉目。 经过大家伙的商议,决定由宋濂前往庐陵,去文天祥的庙宇前,宣读这一次北伐檄文,告慰前人,鼓舞人心士气…… “张相放心吧,我务必把这事情办好。” 宋濂行动之前,特意邀请了几个报社的撰稿人……大明虽然早就有了报纸,但大体上还是延续邸报的风格,是各路消息的集合,而这一次,宋濂以翰林院掌院学士的身份,接受采访,直接宣扬国策,还是大姑娘上花轿,纯属头一遭。 这几位撰稿人面对着宋濂,也是战战兢兢,生怕会惹恼这位位高权重的宋学士。 不过随着交流展开,宋濂儒雅随和,还是很受欢迎。 他们一直谈到了二更天,回去之后,这几位连夜撰稿,连觉都没敢睡……到了第二天,所有报纸,通栏标题:文丞相,在天之灵,可以告慰了! 正文 第五百四十八章 轰轰烈烈的祭祀行动 报纸的出现,算是极大丰富了百姓生活,至少在茶余饭后,有了谈资。尤其是城市里的百姓,哪怕不识字,也喜欢抽空去茶馆,茶摊坐坐,专找那种有人读报的。 要一壶茶,听一段报纸,即解了渴,又充实了精神,可以带着双重满足,回家睡觉了。 其实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老百姓获取信息的渠道相当有限。或者干脆点说,几乎为零。 首先,书籍是很昂贵的,其次除了四书五经之外的杂书,由于印刷数量稀少,价钱更昂贵,或者干脆就是有价无市。 满世界找,也买不到一本。 所以说很多穷书生,只会之乎者也,一点有用的东西都不知道,那也就不奇怪了。 普通百姓了解历史,了解外面,除了长辈讲故事之外,也就是一些说书唱戏的江湖艺人。 能从家里学到多少,那要看长辈如何,通常世代务农的家庭,又能知道多少呢? 至于江湖艺人,他们倒是口若悬河,可仔细一听,就知道他们讲的东西,和历史大相径庭,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像三国这种重灾区,艺人只是捡前面热闹的讲……哪怕是三国演义成书之后,多数情况,也不会讲到结尾,甚至到走麦城,或者白帝城托孤之前,就给结束了。 毕竟后面越来越悲伤,普通的百姓大约也和读者们的胃口一样,我看书图个乐,凭什么写那些悲伤的部分,给我们个大团圆的快乐结局不行吗? 你让我们伤心,我们就不看,不花钱,让你喝西北风去! 这样做的结果,久而久之,就会形成一种很有趣的民间史学……在民间史学里,大唐朝是瓦岗山的那帮英雄好汉打出来的,李世民就是个很文弱的摆设。 岳飞的后人是继承遗志,发兵北伐的,那个让人咬牙切齿的金兀术,是被牛皋俘虏了,还有气死金兀术,笑死牛皋的段子……在民间历史的宇宙中,大宋朝自然是中兴了的。 我们当然不能否定民间的故事的价值,这当然代表了百姓的一种美好愿望,脍炙人口,流传很广,没有什么不好的。 只是在民间的体系之外,似乎应该有一个真正的历史教育,让百姓多了解一些真实,塑造共同的记忆,培养共同的价值观。 这份文化的积淀,正是华夏文明的源泉。 而如今的大明,正在利用北伐的绝佳机会,果断展开了补课行动。 经过报纸的宣扬,许多人第一次知道文天祥,知道了大宋灭亡于蒙古人之后,知道了崖山惨败,神州陆沉。 再向前追溯,有靖康之耻,岳飞的冤案……让人不忍卒读。 过去张希孟写文章,主要宣扬的范围还是读书人,各个学堂,也包括军中将士,距离真正的全民普及,还有相当距离。 这一次却是大不相同,至少对于市民来说,第一次相对完整接触历史,也是第一次知道张相公这些年在鼓捣什么东西…… 说来惭愧,以前总觉得张相就是那种能掐会算的活神仙,是上天派来,辅佐明君圣主的。 现在大家伙才闹清楚,原来张相是替大家伙说话的,人家非但不搞什么愚弄百姓的手段,恰其相反,人家是主张教化百姓,让更多人读书明理,都是为了百姓好的事情。 天可怜见,这都十多年来,张希孟的主张才终于传播到了民间,成为许多市民耳熟能详的东西……很慢吗? 非但不慢,甚至还有那么惊人。 毕竟才十年之功,就能得到这么多人支持,如果再给二三十年,想要改变整个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了解历史,追思文丞相,知耻而后勇。 燕云十六州,北伐大都,收复故土。 饭馆,酒楼,街头巷尾,百姓们越来越多议论这些事情,越来越明白,北伐的含义。 蒙古人夺走了天下,把我们变成奴仆。 时至今日,我们要北伐中原,驱逐胡虏,把属于我们的土地拿回来! 拿回来干什么? 既不能吃,又不能喝。 还要增加税收徭役,辛辛苦苦,又要战死疆场,有什么必要吗? 有! 当然有! 我们都是这个国家的人,谁过日子不想家业兴旺?不想今天买个椅子,明天买张床? 家要越过越兴旺,国家就要越来越大,老祖宗没丢的土地,我们要守住。 老祖宗丢了的土地要拿回来。 老祖宗没占领过的土地,要想办法弄到手。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日子一天比一天兴旺。 这才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后人。 这种堪称朴素的观点,快速在民间流传开。 家国一体,渴望着大明朝越来越好,盼望华夏大地,越来越繁荣昌盛……民心如此,百姓的支持自然而然。 其中山东的复旦学堂,主动凑钱,买了一艘万石粮船,捐赠给朝廷,用作运粮。 复旦学堂的动作,弄得济民学堂万分尴尬,这个最早成立的学堂,自诩天下第一的圣地,竟然落到了后面,简直没法面对天下。 济民学堂只能紧急动员,师生一起,捐赠出五万贯宝钞,用作军费。 此外各地百姓,提供粮食布匹,主动出工,帮着运输粮草。 军工作坊的工匠们,利用休息时间,加紧赶制武器,多制造兵器五千件,悉数送到军前,交给将士们使用。 从上到下,相比起从前的动员,这一次百姓们更加主动。 过去是建立在均田基础上,遇到了战事,百姓要主动服役,帮助打赢战争,保住土地。 而这一次更多的市民被动员了起来。 为了大明朝,为了让国家更好……一种基于华夏子民的荣耀,责任,使命,正在快速酝酿,萌发。 毫无疑问,曾经的成吉思汗,激发出了蒙古人的凶猛善战,随后的日子里,东西方的世界,都在蒙古铁蹄之下颤抖,颤栗,惶惶不安,跪倒屈服。 而如今中原大地,数以千万计的华夏子民,他们醒来之后,能给世界带来什么,哪怕张希孟都不敢预料。 他只是知道,来自民间的力量,越来越磅礴,越来越宏大。 人们已经不只满足于祭奠文丞相……镇江的宗泽墓,杭州的岳飞墓,这都是朱元璋曾经去过的地方。 人们齐聚这里,朗诵昔日的祭文,一起振臂高呼,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不论老人孩子,都沉浸在强烈的振奋中。 原来这一次用兵打仗,征收税赋,调集民夫……不是什么边庭流血成海水,朱皇开边意未已,而是收复故土,拿回祖宗之地。 身为华夏子民,炎黄苗裔,正该出一把力气。 绍兴府山阴县,陆游的坟墓旁,也聚集了无数的人,其中就有十几名陆氏的后人。 他们手捧着文章,跪拜在先人的坟前,放声大哭。 “快看看吧!王师就要北伐了!” “王师不但要收复中原,还要北伐大都。” “燕云之地也要拿回来了!大宋朝没做到的事情,我们做到了!” “大明万岁!吾皇万岁!” 人们的呼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可惜的是,此时距离陆游去世,已经有一百五十多年。 他寄希望的宋室,在几十年后,一败涂地,别说光复中原了,就连自己都混没了。 如今的大元朝,已经过去了近百年的时光。 中原豪杰,华夏子孙,终于积累了足够的武力,不但要收复中原,还要恢复燕云。 这一次我们必定能成功! 值得一提的是,享受万民祭祀荣光的不只是陆游,在济南,人们也念诵着辛弃疾的诗词,聚集在城外,纪念这种壮志未酬的词人。 只是相比别处,济南的百姓还多了一层,那就是这一次北伐的督师张少师,也是他们济南人。 光复燕云,山东父老,义不容辞! 整个大明,各种祭祀活动不断,民心士气,都达到了顶点…… 这股强大的风潮,自然而然,刮向了福建,刮到了陈友定的治下。 这位曾经鹤顶红不离手的八府之主,此刻是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虽然明军的矛头是北方,但是他也随时面临着覆灭的危机。 讽刺的是,陈友定甚至不敢扩充兵马,积极备战。 他生怕自己的举动会招来大明的进攻,做人到了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只是陈友定没有料到,他千方百计,防备大明,却没有料到,大明还没出手,他自己的治下就乱了套。 大明的种种纪念活动,不断的宣传,许多报纸文章,都流入了福建等地。 尤其是泉州,更是深受影响。 许多年轻的学子聚集在一起,读文章,抒发感叹,心向往之。 就在大家伙议论憧憬的时候,突然有人站了出来。 “咱们还有什么脸说这些?别处都是纪念英烈,一起出力,共同北伐,忙得不亦乐乎。我们倒好,当初出卖背叛大宋,又跟着元廷吃香的喝辣的,那一家无耻之徒,还在那里作威作福呢!” 这一句话,几乎点燃了火药桶。 众多年轻人脸色涨得通红,气得拳头握紧,咬牙切齿。 “这话说得对,咱们太丢人了!” 又有人红着眼睛道:“说这些干什么?有本事咱们动起来,北伐中原不行……咱们就把城南的那一家给灭了!” 这些年轻人们终于按捺不住,他们冲了出去,呼朋引伴,直接冲到了城南的蒲家大宅。 这是一片占地足有三百亩的超级豪宅,光是豢养的打手,就有几百人之多。 年轻人们试图从正面冲进去,遭到了打手的反击,双方互有伤亡……短暂的僵持之后,有几个年轻人竟然绕到了旁边,偷偷爬了进去,用火把点燃了蒲家的粮仓。 刹那间,火焰腾空,宛如一根巨大的蜡烛,照亮了半边天…… ------题外话------ 那啥,小的试着改一下更新时间……明早再发,先早点睡了。 正文 第五百四十九章 喜事 蒲家府邸在泉州城南一带,周围约三百亩,内有花园、棋盘园、书轩、讲武场、厨房、祠堂等等。 庞大的宅邸,金碧辉煌,既有异域风情,又极尽奢华。 百年财富积累,又岂是寻常! 被人点燃之后,蒲家上下立刻乱了手脚,连忙调集家奴,全力灭火,又派人求援。 外面还有年轻人在鼓噪呐喊,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平章陈春才领着人马,姗姗来迟。 外面的年轻人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只能匆匆逃走,陈春下令抓人,有十几个年轻人被抓。随后陈春领兵,大摇大摆,进了蒲家大门。 蒲喜跪在地上,磕头作响,忙道:“多谢平章大人伸出援手,大人高义,小人感激不尽!” 他砰砰磕头,可陈春却是毫不在意,反而冷笑道:“既然知道本官高义,所谓义之所在,当仁不让。你是不是该让点什么啊?” 老子不让,你得让! 陈春这逻辑绝对满分了,蒲喜微微一怔,苦涩翻涌,却还是老老实实道:“小人已经准备了白银五万两,正要孝敬大人。有了大人兵马驻扎,小的什么都不怕了。” “五万两?让我兵马驻扎?给你看家护院?”陈春忍不住哈哈大笑,“你以为本官是镖局吗?告诉你,本官可是大元忠良,赤胆忠心。别人都有退路,唯独你们家没有!你们干的事情罄竹难书,万一明军杀过来,你们的下场如何,不用我多说吧!” 陈春俯身,冷笑道:“给我出五十万两银子,再把你们搜罗的宝贝拿出来一些,犒赏我的弟兄们,大家伙得了钱财,不但能保护你们家,还能保住这八闽之地!” 蒲喜面对着强盗一般的陈春,简直无言以对。 五十万两,那是在要他们的命啊! 陈春却是毫不客气道:“怎么?舍不得出钱?觉得我是落井下石?你可别忘了,当初你们家老祖宗深受大宋恩典,反过头诛杀大宋宗室官吏数千人,就连少帝都差点被抓,你们做事真是漂亮!我现在可只是要钱,还没杀人,你别逼我!” 蒲喜被这几句话说的,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由得悲从中来。 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他这是前人作恶,后人难逃! “钱,钱自然是给的,还望平章大人能遵守诺言,保,保我家里平安。” 陈春懒得废话,直接命人进去,搬运财物。 这下子又把蒲家弄得鸡飞狗跳,妇人们嚎啕大哭,有人拼命阻拦,不想钱财被搬走,和士兵拉拉扯扯。 陈春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她们愿意跟着,就一起带走,让她们跟着去军营,由咱们兄弟保护她们!” 这话可提醒了这些士兵,大家伙忍不住伸出两个大拇指。 “高!还是平章大人高!” 一扭头,这些人冲向了蒲家女人,大肆抓捕……顿时大乱,女人们到处乱跑,有的藏身床底,有的躲进柜子,还有跑到厨房,反正是乱作一团。 有几个还跑到蒲喜面前,嚎啕大哭。 “老爷,救命啊!” 蒲喜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撕心裂肺般疼,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们依仗元廷,才有了今天。 其实说起来,元廷也是把他们当成肥肉,当初忽必烈为了征讨倭国,一下子就逼着蒲寿庚制造二百艘海船。 虽然蒲家底子雄厚,也架不住这么折腾。 在大元朝廷看来,蒲家就是个钱袋子,随时可以下手勒索。 到了现在,元廷也风雨飘摇,保护不了他们,就只能任由人家竭泽而渔了。 钱财被抢夺,女人被掠走……当初宋室君臣,奔逃到泉州,被蒲寿庚杀戮抢掠,何其相似乃尔! 只可惜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时隔百年,落到了他们家的头上! “祖宗无德,祸及子孙啊!” 蒲喜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春带着金银财宝,押解着蒲家上百女眷,满载而归。 一把火,只是烧毁了大半的仓库,可是让陈春这么一下,家里的钱财不但没了大半,就连人口也损失了不少。 简直要了命! 只不过事情显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过去,那些暂时退走的年轻人们,继续呼朋引伴,招揽忠义之士。 “蒲家作恶多端,应该死了!一个都不能留!” 泉州城中,挑夫,铁匠,水手,车夫,各种各样的人,都聚集起来,多的上百人,少的也有几十人,他们早就知道蒲家有钱。 过去是忌惮蒲家势力,不敢下手,如今陈春带头,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别客气了! 现在不抢,什么都晚了! 一个百年大族,从外面杀,一时是杀不死的,必须自杀自灭,才能一败涂地。 蒲家这些年生息繁衍,子孙众多,那些偏房旁支,早都觊觎蒲家财产。 另外蒲家还聚拢了不少色目人。 往日他们是蒲家的爪牙,出海做生意,大发利市,和蒲家分享钱财。 但是随着朱元璋的旨意下达,方国珍封锁了福州,泉州等地的港口,明军又封锁了路上通道,隔绝了同外面的联系。 商贸断绝,灭顶之灾。 非但如此,虽然明军对待蒙古俘虏,一般的色目人,都是以改造为主,只要不是罪大恶极,就都能活命。 可问题是他们跟蒲家搅在了一起,这就麻烦了。 就算想活命,八成也是不行了。 “大家伙听着,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就是杀进蒲家,多抢些财物,万一明军杀来,咱们手里有钱,也能买命!至不济带着钱逃跑,还能过好日子,总好过在这里坐以待毙!” 这番话当真是说到了这帮人的心坎上。 很快这些色目人就提着弯刀,拿着兵器,突袭蒲家,还有去抢夺蒲家产业的。 小小蒲家,何德何能,先是陈友定的部下要抢他们,紧接着城里的忠义之士要杀他们,那些求财的匪盗也不放过他们。 最后就连他们豢养的打手也都反水了。 各路人马,怀着不同的目的,纷纷杀入蒲家……蒲喜无可奈何,只能一边求陈春庇护,一边收买打手,厚赏家奴,拼死命抵抗。 每天都在打,有时候甚至一天要打三五次,从白天到晚上,一刻不息。 泉州乱成了这样,正封锁海路的方国珍得到了消息,他俘虏了一艘小船,上面就有带着财宝,想要逃跑的色目商人。 一番拷问之后,终于弄清楚了情况。 方国珍听到蒲家的惨状,简直放声大笑。 “报应!这就是报应!他们这家人作恶百年,罄竹难书,终于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 方国珍立刻下令,把消息送去应天,上奏天子。 随后方国珍又派遣自己的手下,乔装改扮,想办法混入泉州,一面收拢义士,为了进攻做准备,一面打听情况,确保蒲家人无路可逃。 而此时的蒲家,已经是无日不战,无时不战,三百亩的府邸,到处起火,兄弟相残,父子杀戮,宛如人间地狱。 有人要问,陈春就不管吗? 他就不怕乱糟糟的,无法挽回,让明军夺了城池? 可问题是他手下的这些人,本就不是什么善类。 陈友定由于地处福建,朱元璋虽然几次有意用兵,但到底没把他当成主要对手。论起来他承受的压力,根本没法和张士诚相比。 同时陈友定又比较死硬,以元廷忠臣自诩,手下将领,诸如陈春这种,还是沿用元廷给的官爵。 这样一来,整个南方的蒙古人,色目人,不愿意被大明统治的,全都逃到了他这里。随后明军大肆剿匪,不少土匪也来了。 再加上方国珍归附大明之后,许多海寇也逃到了陈友定手下。 而陈友定为了抗衡朱元璋,也乐得收拢这些烂人。 一群恶人聚集在一起,通常会变成更坏的坏蛋。 坏得纯粹,坏得直接。 凡是跟人沾边的事情,他们是一点不干。 指望这么一群人,能用心作战,抗击明军……大约也不是不行,必须先给足好处! 陈友定清楚,陈春也清楚。 他们拿不出钱,那就先抢了蒲家。 至于后果吗? 先活下来再说,要是现在就死了,还谈什么后果? “活该!真是咎由自取!” 朱元璋切齿咬牙,又觉得万分解气。 虽说赵宋没出息,但是像蒲寿庚这种,蒙受大宋恩典,又背刺大宋宗室的白眼狼,着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更何况蒲家盘踞泉州百年,靠着海外贸易,大发利市,聚拢了许多色目人,将泉州俨然变成了异域之地。 本来老朱还在思索着,要怎么解决这个难题……却没有料到,他们先自杀自灭起来了。 好! 简直太好了! “传旨胡廷瑞,让他准备兵马,尽快杀入福建,解救黎民苍生。” 老朱随即又道:“再给张士诚送去一道旨意,让他最后劝说陈友定,不降必死!” 老朱接连下旨,随后又不免露出了笑容。 坐镇应天,各方消息汇聚,果然是方便多了。像蒲家这种事情,他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给张先生抄录一份,尽快送过去,也让他高兴高兴。” 正文 第五百五十章 出征大典 张希孟尚在运筹军务,接到了老朱送来的消息,先是一惊,随即大喜。 虽说陈友定并不足虑,但是依旧有八府之地,兵马数万,一旦出了疏忽,大军北上,应天空虚,也是很麻烦的。 可万万没有料到,他们竟然自己乱起来了。 而且还把最为可恶的蒲家当成了靶子,这简直是天助我也! 张希孟稍作思忖,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去面见朱元璋。 “主公,现在看来,收取福建,反而不能太快,应该让他们自杀自灭,也省得我们费事。” 朱元璋眉头紧皱,“咱已经听说了,蒲家本是夷商,辗转迁居泉州,靠着手上的船只,呼啸一方,背宋投元,执掌市舶司,赫赫扬扬,已经百年。这百年间,他们不但盘剥商贾,敲骨吸髓,还以色目人的身份,聚拢成千上万的色目人,盘踞泉州,生息繁衍,百年积累下来。泉州已经和异域一般不二,这如何使得?驱逐胡虏,又岂是大都的元皇帝?” 朱元璋气哼哼道:“蒲家,咱势必不会放过!找起来,男的为奴,女的为娼,生生世世,永远不得翻身!除了他们之外,依附蒲家的色目人,也不能放过,要严查罪行,绝不姑息!” 说完之后,朱元璋才道:“先生主张让他们自杀自灭,也是妙策,只是拖延日久,无辜百姓遭受劫难,咱于心不忍,先生可有妙策?” 张希孟急忙道:“主公,色目人主要盘踞城市当中,他们善于经商,而不善于耕田。我们的兵马只要大胆穿插,分割各个城市,让他们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随即动员八闽百姓,授予土地,平分田产。然后鲸吞蚕食,数月之间,就能铲除这一颗毒瘤,还泉州百姓一个太平。” 朱元璋斟酌了少许,竟也微微颔首。 由于主力北上,攻击陈友定的兵马只能算是偏师。 想要真正大举攻城拔寨,所向披靡,还真有点困难。 如果只是分割包围,毫无疑问,会减轻压力。 正好也能趁机观察蒲家的势力,待到他们全都暴露出来,然后再一击必杀,干净利落,彻底解决隐患。 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 其实纵观这么多年,张希孟一直主张治病救人,不愿意大开杀戒……可是面对蒲家,他也是没有办法。 百年来做得恶事太多,别说大明不可能接受他们投降,就算是蒲家自己,也知道没有退路。 既然如此,不如就趁着现在的机会,彻底解决了,免得留下后患。 朱元璋和张希孟迅速达成了一致意见。 “先生,既然陈友定不足为虑,朱英前不久也送来了消息,他正率领着杨璟、周德兴等人向广西进发……如此看来,南方之地,已经尽数归于大明之手,环顾天下,唯有大都元廷尚在,北伐大都的机会到了!” 张希孟稍微沉吟,便用力点头,“主公所言极是,臣斗胆请旨,正式北伐!”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猛地挥动拳头,“准请!出师北伐!” 显然这么大的事情,就算确定下来,也要有个足够大的出师仪式才行。 上次中原决战,由于时间急迫,来不及操办。或者干脆点说,上一次还有些犹豫,并无十足把握。 而这一次则是志在必得,没有人能阻挡大明的脚步。 就在南京城外的校军场,举行盛大的出师仪式。 张希孟受封督师,亲自统兵,名将云集,强兵数十万。 一战光复燕云,一战灭元廷。 得益于最近的宣传工作,应天的商民百姓,已经知道了文天祥,知道了这几百年的耻辱。 终于要给文丞相报仇了! 要洗雪耻辱,恢复华夏了。 人们奔走相告,不断说着好消息。 令人诧异的是,在这群人当中,竟然还有不少蒙古人,而且他们要比一般人还兴奋喜悦热情。 “终于到了这一天了!终于要光复大都了!我和元廷皇帝不光有国仇,还有家恨!这个昏君,早就该死了!” 能这么说话的,毫无疑问,就是也先帖木儿了。 自从上次朱元璋登基,请他们参加观礼,从此之后,应天城中,蒙古百姓和汉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小。 双方熟悉之后,很快发现大家伙其实差距没有那么大,谁还不是一日三餐,妻儿老小。 像也先帖木儿这种,靠着自己的本事,开兽医馆,建立自己的马场,救治牲口,出售牛马,用来耕田。 干得都是好事,挣的也是辛苦钱。 纵然以前他是元廷高官,又能怎么样? 而且从事实效果来讲,也先帖木儿对大元的伤害,只怕还在一般将领之上。毕竟不论是当初一口气送三十万人,还是如今他积极帮着联络元廷贵胄,发展内线。这些举动,都是狠挖大元朝祖坟的。 顺便说一句,老朱能弄清楚元朝皇帝和皇太子之间的争斗,并且猜对察罕帖木儿的想法,还要多亏了也先帖木儿的牵线搭桥。 有这位在,顺利帮着大明把眼线安插到了元大都,甚至是皇宫里面,都有老朱的人。 为了快点灭亡大元,也先帖木儿可谓是不遗余力。 就在不久前,他又拿出了手上积累的钱,买了大明的国债不说,还挑选了二百青壮,准备了牛马车辆。 早在朱元璋登基的时候,他就说过了,等到北伐大都的时候,他一定要帮帮场子。 现在机会来了,又岂能错过! 长生天待我不薄,总算让我等到了大元亡国的时候! “太好了,咱要多喝几杯!” 也先帖木儿四处拜访,又成功聚拢起一大帮的蒙古贵胄。 大家伙积极出钱出力,协助北伐。 别看他们数量不多,但确实点燃了百姓的热情。 就连蒙古人都出钱帮忙了,咱们可不能落在后面! 更何况这一次是咱们的战斗,是为了给文丞相报仇,哪能落于人后? 因此应天的大小商贾,全都站出来,不遗余力购买国债,支持北伐。 只不过在众多商贾之中,最让人惊讶的还是苏州,一家名为巾帼的纺织作坊,愣是拿出了二十万贯购买债券,除此之外,她们还捐赠了五百匹丝绸。 这一出手,就震撼了整个苏州城。 好家伙,这帮女人不光在商场上狠,在这种事情上,也这么玩命! 你们是想逼死我们吗? 没有法子,苏州的商贾纷纷站出来,慷慨解囊。 由于买得太过凶残,一度弄得国债不够卖。 有心支援北伐的,显然不只是商贾。 就在大家伙关心谁出了多少钱之时,以吴大头为首的戏班子,代表江湖艺人,总计捐了三万五千贯。 他们可是说了,这笔钱是用来造火炮的。 因为他们听说,造一门火炮,需要三千多贯,他们捐这笔钱,是希望朝廷能多十门火炮,到时候轰开大都,灭了元廷! 戏子从来都是下九流,只有大明朝,给了他们脸面,让他们有了新生的机会。 现在他们就盼着大明蒸蒸日上,赶快灭了元廷,干干净净,不留任何后患。 除此之外,吴大头又挑选了五百名各种艺人,让他们随军北上,为北伐将士,表演节目,舒缓情绪。 为了争取这个名额,足有两三千艺人站出来报名,甚至是师兄弟为了抢名额,都闹翻了。 女人,艺人,越来越多的人愿意站出来,支持北伐。 大明朝还真是得人心啊! 就在大家伙以为差不多的时候,又有一份捐赠,送到了应天。 这是靖州等地,苗部百姓送来的三千张生牛皮,另有牛角,牛筋,生漆,猪鬃等物,足足装了五艘船只,用来供应军需,支援朝廷,灭亡逆元! 商民百姓,各种助力,齐聚应天。 此刻的大明,已经是热血喷涌,豪情万丈,只待一个出口。 而这个出口正是誓师北伐的大典。 作为这一次的主角,张希孟都没法平静……上次这么大的场面,还是老朱登基。可问题是朱元璋登基,那是老朱的,张希孟只要调动安排就行。 可这一次,他却是三军统帅,是要领兵打入大都的那个男人! 没有办法,张希孟也换上了戎装,穿着铠甲,跨上宝剑。 江楠仔细端详了张希孟半天,忍不住笑道:“原来老爷穿上戎装,也是这般英气勃勃啊!” 张希孟笑道:“自家男人有多帅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还用得着怀疑吗?” 江楠脸色微红,随即竟然摇了摇头,“不成,老爷,你太单薄了,肩膀上,腰上,必须裹上丝绸,这样才显得威武雄壮,是统兵的大将。” 说话之间,江楠转身跑出去,不一会儿回来,怀里抱着朱元璋赏赐给张庶宁的绸缎,江楠也不客气,就跟张希孟裹上了。 一刻钟之中,江楠看着足足大了一圈的丈夫,忍不住伸出大拇指。 “可以了,绝对能压住场子了!” 张希孟额头冒汗,“我怎么觉得自己成了粽子!” “快别胡说了,赶快走吧!别耽误了吉时。” 就这样,张希孟被推了出来,骑上骏马,由二百名骑兵开路,直奔校军场,参加这场有史以来,,最为宏大的出征仪式!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一章 谕燕云檄 张希孟一度以为,自己已经见惯了大场面,哪怕是几十万人的决战,洪武皇帝登基,他都能坦然面对,不就是一个出师典礼吗? 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是他想错了,这是一场凝聚所有人信念的战争,天下苍生,无数的百姓,都盼着这一天……张希孟以骑兵开道,从府邸出来,一条用黄土铺就的新路,直通校军场。 在路上,竟然撒上了鲜花香草。 马蹄踏过,足底生香。 “马蹄香草过,人随凯歌还!” 两旁的百姓齐声大吼,祝愿将士,能够顺利归来。 马背上的张希孟心中振动,忍不住勒住战马,向两旁看去。 顿时密匝匝的人群中发出呼喊之声,“张相公凯旋而归啊!” “张相公打个漂亮的大胜仗。” “灭了鞑子,重兴华夏啊!” …… 声声呼喊,殷切期盼,悉数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张希孟当真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他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代表着千千万万的百姓,代表着天下军民。 此战,必胜! 张希孟到底没有说出什么,只是朝着两旁的百姓抱拳,随即打马向前。 在他的身后,祝愿之声,此起彼伏。 张希孟一路赶到校军场,距离还有三百步,李善长一身冠服,等候在路旁。 “恭迎张督师!” 张希孟勒住战马,冲着李善长躬身,“多谢李相公,恕我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李善长二话不说,竟然伸手抓过张希孟的马缰绳。 “公为天下计,我为公牵马!” 说完,堂堂左相竟然真的当起了马童,在前面替张希孟牵马坠蹬,向着校军场而去。虽说了解朝局的都知道李善长和张希孟之间,到底谁说了算。 可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以左相之尊,牵马前行,也是给足了张希孟面子。 就这样,李善长在前,引着张希孟进入校场。 在两旁,全都是大汉将军,这些士兵身长面大,威武雄壮,一个甲胄鲜明,熠熠生辉,好像天兵降世临凡一般。 着实威严! 也幸好裹了些绸缎,让张希孟看起来更魁梧一些,不然别说将军们了,就算是这些大汉将军也比不上,江楠着实是有心了。 等张希孟进入了校场,来到了中间的位置,他这才从马背上下来。径直走向御座,面见朱元璋。 今天的老朱,冕旒冠,龙袍,没有铠甲,只是简单配着天子剑。 瞧着张希孟快步走来,老朱满脸笑容,他竟然站起,向前走了几步,迎接张希孟到来。 “臣,右丞相,北伐征虏督师张希孟,拜见陛下!” 朱元璋脸上含笑,眼中尽是欣赏。 时至今日,张希孟依旧年轻,身形提拔,五官英俊,器宇不凡,名扬天下……稍微翻看一下张希孟的履历,都会让人惊叹道五体投地的地步。 他最引人瞩目的自然是划分时代,引领潮流,兴一家之学,辅一朝盛世的功绩……时至今日,张子之学,民本之说,已经成为天下显学,不光学生要读,官吏要考,普通百姓,也要知晓。 这是哪怕孔老夫子都没有达到的高度。 诸葛武侯是自比管乐,张希孟却是比孔夫子更有功绩,比姜太公更胜文名。 得天独厚了属于是。 而在此之外,张希孟在财税上面颇有建树,成立粮食银行,推行商科考试,筹建税务部。在对外上面,张希孟指点毛贵,开创外交学科,订立准则,成为大明对外打交道的根基。 大力兴学,筹建天下最好的学堂,数以百万计的蒙童入学。 鼓励工业发展,改善女子地位,促进外贸发展。 一路数下来,甚至连张希孟担任时间不长的水师大都督,也是有声有色,遗泽不少。 时至今日,张希孟又要多一个金光闪闪的头衔。 北伐统帅! 此前朱元璋已经任命了征虏大将军和两位征虏副将军。 如今张希孟凌驾在三位大将之上,是名副其实的三军督师,总揽一切大权,负责光复燕云之地。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让人头晕目眩的高位。 张希孟也仅能勉强控制,不至于失态,可掌心里,早就是汗水了。 朱元璋主动拉起张希孟,笑道:“先生稍候,咱这里有一份诏书。” 老朱声音不高,张希孟连忙点头,他主动站在了朱元璋身侧。 而老朱则是从参政朱升手里,接过一份诏书。 这份诏书,正是宋濂起草,张希孟润色,朱元璋最终敲定的北伐檄文。 朱元璋展开诏书,目视全场,随即高声朗读。 “檄谕燕蓟秦晋之人曰: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自宋祚倾移,元以北狄入主中国,四海豪杰,前赴后继,皆以抗元恢复,为毕生之志……” 这篇檄文从一开始,就言明天下志士,反抗元廷不曾断绝,红巾是集大成者,而大明朝就是继承这一股法统…… 毫无疑问,这就是当初张希孟在崖山之时,倡导的内容。 如果如同历史上的那样,没有这一套主张,朱元璋就必须承认元廷正统地位,然后才能阐发抗元道理。 可是有了张希孟的理论支持,老朱的底气一下子就足了起来。 咱未曾反叛元廷,奈何元廷无有人君之福! “元之君臣,不遵祖训,废坏纲常,有如大德废长立幼,泰定以臣弑君,天历以弟酖兄,至于弟收兄妻,子烝父妾,上下相习,恬不为怪,其于父子君臣夫妇长幼之伦,渎乱甚矣。此乃胡风横行,社稷蒙生。故有识之士皆曰,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老朱利用这一段,痛骂元廷荒唐,天下纷乱,皇室胡作非为,正是胡风侵染,败坏华夏,故此需要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故君失其道,又加以宰相专权,宪台报怨,有司毒虐,于是人心离叛,天下兵起,使我中国之民,死者肝脑涂地,生者骨肉不相保,古云:胡虏无百年之运,验之今日,信乎不谬!” …… 朱元璋抑扬顿挫,声若洪钟,痛斥元廷之失……在校场之中,除了满朝重臣,军中将士,竟然还有应天百姓,三教九流,齐集于此。 甚至也先帖木儿等人,也有幸参加誓师大典。 面对老朱的痛斥,也先丝毫不觉得什么不对。 元廷确实烂到了极点,已经无可救药,赶快毁灭了算了。 朱元璋痛斥元廷之后,随即话锋一转,“予本淮右布衣,因天下大乱,为众所推,率师渡江,居金陵形势之地,得长江天堑之险。时至今日,疆域辽阔,西抵巴蜀,东连沧海,南控岭南,湖湘汉沔,两淮徐邳,皆入版图,奄及南方,尽为我有。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控弦执矢,猛士云集。予恭承民心,罔敢自安,故起大兵,择良臣,誓师北伐,解民倒悬。不敢有须臾迟疑。” 老朱这几句话则是追忆自己发展壮大的过程,有指出虽然准备尚有不足之处,但是救民心切,也就顾不得什么了。 精兵猛将,贤臣督师,这自然说的是张希孟。 一篇檄文说到了这里,也差不多要收尾了。 “朕虑民人未知,反为我雠,絜家北走,陷溺犹深,故先谕告:兵至,民人勿避。予号令严肃,无秋毫之犯,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予恐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扰扰,故率群雄奋力廓清,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尔民其体之!” “如蒙古、色目,原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故兹告谕,想宜知悉。” 老朱将檄文念完,在场军民百姓,悉数跪倒,山呼万岁。包括也先帖木儿等人,喊得尤其大声。 天子再次申明,蒙古、色目,愿意归附,与华夏之民无异。 从此之后,他们皆是华夏之民,当真是天命造化,福泽不浅! 朱元璋念过之后,一转身,张希孟急忙上前躬身。 “督师张卿!”朱元璋满脸红光道。 “臣在!” “朕命你总揽兵权,北伐燕云,光复故土,重兴华夏!” 张希孟稍微一顿,随即大礼参拜。 “臣,谨遵圣旨!此战大胜,不负陛下,不负苍生!” 朱元璋满意点头,随即摘下腰上的宝剑,递给了张希孟,而张希孟的佩剑则是被老朱接过,放在了一旁的托盘上。 “先生当持此宝剑,扫荡元匪,匡扶中华!” “臣遵旨!” 张希孟握紧明显沉了不少的宝剑,大步走下高台,随即翻身上马,抽出宝剑,高高举起。而后又纵马驰骋,从一队队的明军前面掠过。 大家伙看得颇为惊讶,好家伙,原来咱们张相公还是文武双全,这骑术很高明啊! 张希孟还能说什么,他也是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岂能连马都骑不好? 张希孟纵马掠过之处,万胜之声,声震云霄,气冲斗牛。 终于,张希孟从所有队伍面前掠过。 他立身军前,高举佩剑。在张希孟身后,又出现了一杆大旗。 火红的旗帜,迎风飞扬。 在旗帜上面,有四个字:克复燕云! 见到这一幕,在场的不少人突然觉得眼睛酸涩,有泪水忍不住流出。 自割让燕云十六州算起,已经四百余年。 这四百余年间,中原大地,遭受了一个又一个失败,国土沦丧,黎民变为牲畜牛马……多少仁人志士,意图恢复,结果功亏一篑,甚至无故冤杀。 累累白骨,万千血泪。 今日,终于有了足够的胆气,可以恢复燕云,重兴华夏了! “岳元帅,宗爷爷,在天之灵莫散,好好看看啊!” “文丞相,丹心长存,大军北伐,替你报仇了!” “陆放翁,王师北定中原了,你也可以安息了!” …… 万千呼声,汇聚到张希孟身上,秉持着无数人心愿的北伐,终于到了! 张希孟突然振臂,挥动宝剑,“尊奉皇命,出师北伐!” 刹那间,所有目光,都注视着他。 将士依照安排,迈着整齐步伐,昂扬出征,百姓欢呼,此起彼伏,还有无数报社撰稿人,奋笔疾书,穷尽一切词汇,记录下激动人心的一刻! 正文 第五百五十二章 张相封神了 大军北上,克复燕云。 这些日子以来,应天就没有这么热闹过。 不只是应天,也包括苏州,杭州,江州,赣州,乃至于武昌……大约是和商路相关的城市,都会比较敏感。 而整个大明的工商业布局,也呈现出比较有趣的态势,其中应天是最主要的军工生产基地,铠甲,刀剑,弓弩,火绳枪,甚至包括一些攻城用的火炮,悉数都放在了应天。 杭州属于对外贸易的中心,同时又担负海上粮食枢纽的角色,还兼具生丝贸易中心。由于气候使然,杭州临近地区已经开始增加桑树种植,放弃部分稻田。 对此张希孟的看法是堵不如疏,多种桑树,这是经济理性,虽然还有相当数量的百姓,处于安全的考虑,不愿意改种。但是张希孟也不愿意压制,他的要求是从岭南,从海外,想办法调集粮食,务必要保证相对低廉的粮价,同时要对生丝价格托底,保证桑农的利益。 这种有关经济的布局,张希孟几乎是唯一的权威。 李善长那伙人玩不了,他们一旦插手,必定会变成上下渔利,中饱私囊,不用半点怀疑。 至于朱元璋,他虽然恶补经济学,但总是不那么灵光,因此也插手不上。 张希孟倒是也不追求什么一年之内,改多少稻田为桑田,反正就这么顺水推舟,匀速发展吧……这么干的直接结果,就是杭州的生丝贸易起来,吸引了相当数量的苏州丝绸作坊。 这些苏州商人,开始大举从杭州采购生丝,增加产能。 而丝绸产能上来,松江的棉布也要寻求突破。 气候适宜,土地价格又要便宜,方便大规模种植……商人的目光放到了湖广,尤其是汉江流域,已经有人开始大面积种植棉花。 原料,生产,销售……一条条产业链建立起来,一道道商业往来密集起来……整个大明开始向一个整体迈进。 虽然只是一个开始,但配合着华夏概念的深入,各地的百姓能够感觉到,大家伙是一样的,彼此是一家人。 超出了地域的国家观念,快速深入人心。 而有了这个基础在,宣传工作才能顺利推开,每一条商路,不光传递原料和财富,也传递信息和观念。 应天的报纸,不到十天,就会出现在江州,赣州,也包括庐陵。 文天祥的庙宇前面,每天都是人员往来不断。 包括许多学堂,师长带着学童,拜祭文丞相,齐声诵读正气歌。 天地有正气,山河亦壮丽。 大好江山,岂能拱手让人! 恢复中原,收复燕云,刻不容缓。 我辈读书人,必须一改赵宋士大夫的习气,学会文武本事,一手诗书,一手宝剑,出将入相,上马治军,下马治民。 就,就像张相公那样! 没错,在这一轮的宣传之下,张希孟一跃成为全民偶像,尽管很不符合他卑微的社会公器的定位。 但事情就是如此。 文武双全,入则为相,辅佐天子,出则统军,光复山河。 而且听说张相还很年经,是个帅气的书生,就跟词上说的,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周都督都比不上咱们张相公。 立刻就有人说了,拿周瑜比张相,那是给周郎脸了。他也就是赤壁一战罢了,咱们张相公,那是立德立言立功,三代之下,唯此一人! 有人又说了,你可拉倒吧,孔夫子带着弟子,周游列国,都没人用他。 诸子百家,那么多先贤,能得到君王重用,立下赫赫功勋,又得到万民敬仰,几乎就没有。 道家讲无为,儒家讲仁政,这在先秦都是靠边站的。 兵家法家倒是被君王推崇,可问题是这两家在民间名声都不怎么样。 只有咱张相公,以堂堂之师,煌煌之学,治国抚民,千古一人! 身在军前的张希孟,已经隐隐有所察觉,他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对夫人道:“我是不是有点太高调了?按理说这一次出征,这么大的彩头,我不该掺和,还是应该留给陛下才是。” 江楠一边织着毛衣,一边笑道:“怎么,担心功高震主了?你要是担心,就退归林下,老老实实在家里带孩子,反正我也能养家活口。”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好笑道:“夫人还真是有志气!” 江楠轻笑道:“还能怎么办?老爷难道不知道,这是陛下有意把你推到这个位置上,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接得住了。” 张希孟当真好奇道:“夫人怎么这么说?” 江楠干脆放下了手里的织针,笑道:“这有什么难猜的!都这么多年了,陛下虽然雄才大略,但过于刚猛,有失精巧。老爷则是心思缜密,布局谋篇,天下无双。你们两个人才是真正珠联璧合,配合默契,连我这个枕边人都要嫉妒了。” 张希孟一怔,“你不要胡说啊!” “什么胡说?”江楠好笑道:“皇后娘娘也是这么说的!她跟我讲,陛下放弃御驾亲征,是她都没有猜到的,老爷却是料事如神,你比皇后娘娘,还要了解陛下啊!” 张希孟嘴角抽动,略微沉吟。 他也挺无奈的,虽说老朱跟马皇后的时间,绝对更长,但是没办法,多数都是休息,睡觉……相比之下,他们君臣之间,讨论的问题更多,了解的更深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哎,随你说吧!不过你讲的对,接下来天下一统,基本恢复了汉唐格局,如何往上更进一步,怎么布局,如何超越汉唐,在疆域上胜过元朝……这些事情光靠陛下一个人肯定不行。他需要我提供理论,拿出方案。最最重要,是协调各方,调度资源,还有分配利益,不然的话,咱们不就跟汉武帝和唐初一样了,国家盛极而衰,盛世之下,民生艰难,根基败坏吗!” 江楠略沉吟,就道:“老爷不是看得很清楚吗?其实你怕的不是功高震主,而是怕自己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怕担不起这个使命吧?” 张希孟忍不住哈哈大笑,“夫人当真是一针见血,我是五体投地。” 张希孟伸手抓过织针,笑道:“夫人,咱们是不是该干点更重要的事情了?” 江楠:“……” 船队出应天,走运河,最终在临清停顿下来。 这也是徐达大军集结的地点。 张希孟见到了徐达,还有点不好意思。 “真正的誓师大会,应该让你们当主角。结果你们都开拔了,光是让我在应天露脸,实在是不厚道啊!” 徐达忍不住笑道:“张相这话就不对了,你当我们这些人不愿意让张相露脸吗?您待大家伙的恩情,自不必说。军中上下,又有谁不念着张相的好!再说了,誓师大会您出头了,往后不是还有凯旋大典,不是还要痛饮燕山吗?到时候咱们一起把上位灌醉了就是!岂不更好!” 张希孟忍不住抚掌大笑,“说得好,说得好!既然如此,我也就坦然受之了。接下来的仗怎么打,你们商议就是。我这一路赶来,有些疲乏,要休息些日子。” 徐达笑着点头,“这是自然,不过大军出师,正式发起攻势,还要张相露面,鼓舞下士气。” “好!” 张希孟欣然答应,又去陪着夫人了。 可就在张希孟刚刚离开的时候,从黄河之上,一艘小船,飞速向下,到了开封段,又换乘快马,急速向临清而来。 马跑如飞,急如星火。 消息送到临清大营,上面只有一行字。 “潼关入手矣!” 什么? 冯国用他们已经光复了潼关! 我的老天啊! 潼关多是个险要的地方,关中门户,咽喉要道! 李思齐经营多年,层层驻军。 任谁都琢磨着,在潼关会有一场大血战,怎么会这么轻松就拿到手? 李思齐没有反抗吗? 这不科学啊! 但不管怎么说,潼关到手,此战已经赢得了开门红,堵住了关中,等于断了元军一臂。 “冯大都督立功不小啊!” 张希孟急忙下令,向应天方向报捷,同时又给徐达他们下令,不用等了,立刻全面出击。趁着这个机会,把元军打蒙了。 就这样,在张希孟的命令下,徐达,常遇春,胡大海,按照原定的计划,分头出兵……光复之战,骤然打响。 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应天。 潼关? 就是那个传说中非常险要的潼关,竟然这么容易就到手了? 还是咱们张相公啊! 啥也不说了,一个字:牛! 百姓们欢声笑语,茶馆酒楼,尽是高谈阔论,所有人都像是过了年似的。咱们张相公,那就是厉害,挥手之间,就把潼关装在了袖子里。 他老人家别是会撒豆成兵吧? 好家伙,张希孟简直要封神了。 北伐之战,赢得开门红。 悄然之间,发行的国债又热闹了三分。 有些没有买到的商人,或者说没敢出手的,现在都愿意溢价购买。 咱们大明的将士就是厉害,神兵天将,攻无不取战无不克,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连大都都能拿回来。 民间情绪沸腾,欢欣鼓舞,朱元璋自然也是高兴,但他却知道更多的消息,比如潼关是李思齐主动放弃的……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三章 我是西路北伐军的 天下第一等的雄关,关中门户,潼关居然轻易易手,听起来怎么都像是扯淡。 那问题出在哪呢? 张希孟在三天之后,陆续接到了消息,总算弄明白原因。 前面提到了,皇太子召集党羽,发动察罕旧部,围攻王保保。 其中李思齐和察罕帖木儿是一起举兵的老资格,察罕死了,该让我来接管势力,岂容小儿辈张牙舞爪? 结果李思齐在长安约请其他诸将,包括张思道、脱列伯、孔兴等人,相约一起围攻保保。 他们抽调了大批兵马,跟王保保一顿好杀,杀的是血流成河,势孤力穷。 而在他们对面,是冯国用厉兵秣马的精锐明军,是傅友德,丁普郎等虎狼名将,是万众一心,上下一体的军民百姓。 到了这一步,李思齐不战而弃潼关,也不不足为奇了。 他不是不想守,而是实在守不住。 他不可能把几万精锐,都扔在潼关,就算他打赢了大明,又能怎么样? 察罕帖木儿的前车之鉴,不可谓不惨痛。 想的太多,就容易把自己的老命搭进去。 保护自己,永远是第一位的。 所以说李思齐这个聪明人,不但放弃潼关,甚至连长安都没要,他直接润凤翔老巢去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甚至把冯国用弄不会了。 怎么办吧? 趁虚而入,直取长安,随即进攻凤翔,和李思齐在关中决战,又或者北上延安府,直取大同,协助北伐大军,围攻大都…… 摆在冯国用面前的选择一下子多了起来。 可正因为如此,冯国用第一次犹豫了。 他这个西进集团,很早就定位清楚,他们是要收取河西走廊,甚至直入西域的。可问题是他们到底是一支偏师,必须配合主力,不能自己胡来。 冯国用在进退之间,把握很清楚,他能做主的做主,不能做主的,就只能请求张督师来做主。 “到底要怎么办,就看我们现在的所处的大局。” 在张希孟身边,只有两个年轻的将领,一个是蓝玉,一个是李文忠。哪怕是朱文正,都在统御山东军团,随着徐达出征。 张希孟也只能跟这俩人念叨,“李思齐接连放弃要地,以冯国用的才能,大约有一半以上的可能,想办法全歼李思齐……如果放在中原决战之前,我大约会同意让冯国用进军,陛下一定会答应的,可是到了现在,我却是不能同意。” 蓝玉略思忖,就说道:“先生是说咱们现在把握更加充足,所以不必冒险?” 张希孟笑道:“还有一层意思,你们再仔细想想。” 这次是李文忠道:“大势在我,李思齐投降的可能,也大大增加了?” “对!”张希孟含笑道:“确实,我们现在有可能争取李思齐投降,你们能想明白这件事的价值吗?” 蓝玉眼前一亮,慌忙道:“这个自然是知道。李思齐当初和察罕帖木儿一起聚拢豪强地主的兵马,镇压红巾军,十多年大战下来,李思齐坐拥数万精锐,雄踞关中之地,是元廷少有的实力派。他这一投降,整个关中的大局就打开了。” “然后呢?”张希孟又追问了一句。 蓝玉想了想,继续道:“关中落到了我们手里,陕甘诸王的兵马就没法回去了,日后进军河西,收复西域,就方便多了。” “还有吗?” “还有?那,那就是山西!关中一旦到了手里,山西的兵马就无路可逃了。如果能快速北上,攻取大同,截断元军北逃的路线,就等于关门打狗,一举全歼!” 张希孟含笑靠着椅子,问道:“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 这一次是李文忠抢先回答,“张相,此番北伐,胜利的把握足有十成,所不同的是能包围住多少兵马而已。元廷撤退到草原的人马越多,我们后续的麻烦就越大。相反,要是能把这些人留下来,往后我们的压力也会小很多。这次的北伐,就是包饺子,要的是馅越足越好!” 蓝玉笑道:“照这么说,我倒是盼着大元天子能驻守都城,和社稷共存亡了。” 李文忠呵呵一笑,“能这样最好,只怕大都的皇帝,怎么也不会比徽钦更差吧?” 蓝玉无话可说,简直不能更认同了。 却是,赵佶、赵桓,加上赵构,父子三人,成功把皇帝的下限拉到了负值,过去是傻子都能当皇帝,他们充分证明了傻子不可怕,混蛋才真的要命。尤其是寡廉鲜耻,毫无底线的混蛋,哪怕是一条狗坐在那里,只怕都比他们强。 毕竟狗被冲进了领地,还知道叫嚷,急眼了还能咬人呢! 经过简短的商议,张希孟就确定了方针,不能贸然进兵,要争取李思齐投降。 可问题是李思齐这种东西,岂是轻易能投降的? 该怎么拿捏,还需要仔细权衡,妥善把握。 张希孟提笔写了一封信,让人立刻以八百里加急,送去潼关,交给冯国用。 等接到这封信,撕开之后,冯国用才看了几眼,顿时哈哈大笑。 “张相果然是奇才啊!千里之外,料事如神!” 冯国用说完之后,随即道:“告诉丁普郎,三天之后,要给我拿下华州。” 命令下达之后,冯国用又道:“再告诉丁普郎一声,尽量抓捕俘虏,不要伤害这些士兵,我有用处。” 接到命令的丁普郎面带冷笑,三天时间,也未免太小觑我了! “冯国胜,告诉你哥,我今天就把华州拿下来,咱们在华州喝庆功酒!” 冯国胜呵呵道:“老哥,你这么说,人家再下令,哪能显得出你的厉害?咱们还是先拿下华州,然后告诉大都督,提前两天,收复华州,岂不是更好?” 丁普郎顿了顿,忍不住大笑道:“还是你心眼多,就按你说的办!” 这俩人随即调动兵马,丁普郎率领先锋兵马,直接突袭华州。 丁普郎在军中有拼命三郎的称号,打起仗来,堪称疯子。 他闪电一般杀到了华州,守城兵马仓皇应对,他们奋力厮杀,总算打退了丁普郎的攻击,却也损失惨重。 而就在城中守军手忙脚乱的时候,冯国胜领兵赶到。 “你从西城下手,那块防备空虚,城池也不坚固,大约能炸开。” 冯国胜连忙点头,谢过老哥义气。 随后冯国胜指挥兵马,展开强攻,和丁普郎那种全面攻势不同,冯国胜是重点进攻,一下子就打得守军大乱。 城头之上,损失惨重。 弓弩,火铳,雨点一般招呼,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眼瞧着火候差不多了,冯国胜派遣矿工出身的爆破队出手。 三个时辰之后,一声巨响,城墙被炸开一个口子。 随后大军涌入,战斗到了后半夜,华州易手。 随后又是抓捕俘虏,安抚百姓,扑灭火焰,忙活了到了日上三竿,战斗彻底结束。 距离一天,正好还有半个时辰。 完美! 顺利拿下华州,冯国用立刻赶来,除了嘉奖丁普郎之外,下令把所有俘虏叫过来。 “有些好吃的吗?” 冯国胜忙道:“只有些白面馍,还有点肉干,菜倒是没多少,还有几桶大油。” “那也好!你们赶快弄点菜,用荤油炒了,然后加水熬汤,一定要香喷喷,滋味充足。” 冯国胜连忙答应,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近千名俘虏悉数押解过来。 冯国用亲手给他们发馒头,一人一碗汤,碗里还漂着厚厚的一层猪油。 “弟兄们,不管你们是河南的,还是关中……都打了这么多年仗了,也该安享太平了。家乡早就分田了,好些地方到了年节,都能吃上肉。河南也差不多能吃饱饭了。咱们要的是太平,要的是吃饱喝足,安安稳稳过日子。” “我叫冯国用,是这一次进军关中的大都督。我能做主,不管你们以前做过什么,是什么出身,从今往后,都能过上好日子。你们大家伙把这话带回去,去告诉其他的弟兄,告诉李思齐,只要他投降,我们绝不伤他的性命,其实别说是他了,就算是小明王,不也好好的!” 小明王! 突然在俘虏当中,有人站起来,惊问道:“小明王陛下还活着?” “活着,不但活着,还在陈留的一所学堂读书。” 冯国用笑看着对方,这是个中年汉子,脸上足有三四道刀疤,很是骇人。 “这位兄弟,你,你是什么人?知道小明王?” 此人恍若未闻,突然又道:“你没有骗我?你们真的没杀小明王?” 冯国用哈哈大笑,“我们杀小明王干什么?实不相瞒,毛贵毛将军在我们那边当了尚书。如果不是刘太保气性太大,宁折不弯。他到了我们这边,那也有位置的。” 此人听到这话,终于一屁股坐下,咧嘴苦笑,“刘太保何等豪气?他又怎么能投降呢!不过小明王陛下能够安然无恙,你们的仁义之名,我算是服气了。可我不服的是,李思齐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你们怎么也能饶恕?” 冯国用笑道:“你问我这话,那我也问问你,你在李思齐手下多久了?李思齐手下是不是全都丧心病狂,应该杀头?又用什么标准权衡?” 冯国用深吸口气,“中原大地,十室九空!除了那些追随元廷,罪大恶极的畜物,我们必杀之外,其余有悔改之心,愿意归附大明的,我们都会让他们接受改造,能洗心革面,自然有重新做人的机会!如果一味杀戮,还要打多久啊?” 此人半晌无语,低着头,思量再三,颔首道:“我懂了!冯大都督,放我去见李思齐吧!我是西路北伐军的。像我这样的人,在李思齐手下还不少,我们愿意归顺大明!” 正文 第五百五十四章 我们想回家 冯国用听对方自报家门,竟然是北伐西路军,便道:“论起来,傅友德傅指挥使,也是北伐军将领,如今正在我的麾下。不知道你尊姓大名,能不能告知一二。” 对方怔了良久,才道:“我叫李喜喜,纵然原来有些名气,投降了李思齐,当了元廷走狗,也早把老脸丢光了,冯大都督不必在意。” 冯国用哪能不在意啊! 这个李喜喜,可是傅友德经常挂在嘴边的,算是刘福通手下悍将之一。 当初李武和崔德率先杀进关中,随即李喜喜引兵救援,傅友德那等人物,也只配给李喜喜当手下。 后来他们遭到伏击,损失惨重,李喜喜带着傅友德逃入了巴蜀。 按照原本的历史,李喜喜会投靠陈友谅,而傅友德后来归顺了朱元璋,成为老朱手下的悍将。 不过在这时候,历史出现了偏差。 李喜喜在投奔陈友谅的路上,偶然听说了朱元璋的动向,还拿到了一篇文章,讲什么中华三次崛起,言之凿凿,说什么华夏必胜,万民必胜。 一篇文章,看得李喜喜心潮澎湃,又很不是滋味。 明明是他们打出了北伐旗号,三路大军,气吞山河。 如今自己狼狈败逃,凄惨无比,难不成以后提到了北伐,还都要看朱元璋不成? 李喜喜越想越悲愤,既然华夏必胜,那我们也有机会! 百般思索之后,不甘心放弃的李喜喜带着百八十个心腹亲信,偷偷返回巴蜀,又翻山越岭,重新潜回关中。 他还想联络旧部,跟元军周旋。 只是折腾了一段时间,虽然也伏击过几次元军,打了几个小胜,但终究无力扭转大局,手下的弟兄也损失大半。 李喜喜才无奈放弃,看起来真正能北伐灭元的人,注定不是他们了。 为求活命,李喜喜归附了仇敌李思齐,就这么在李思齐的手下,稀里糊涂混日子。 或许他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明军杀入关中之地,他居然会被明军俘虏。 转来转去,又到了明军手下……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投降朱元璋呢! 李喜喜沉默了一阵子,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密密麻麻,有好些文字……李喜喜冲着冯国用道:“冯大都督,你能跟我说说不……这上面写的,是不是真的?” 冯国用扫了几眼,立刻道:“这自然是真的,写这篇文章的正是这一次统军北伐的督师张相公。他不光是我大明宰相,更是天子师,百官师,也是我们武将的老师。这些年我们也都秉持张相主张,均田,兴学,抑制豪强,善待妇人,发展工商,整军经武……李将军有兴趣,可以好好看看,到时候便知真假!” 李喜喜连连点头,眼中竟有泪花,“真的就好!真的就好!那,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之后,李喜喜转身告辞,冯国用让人给他准备了一匹马,又给了他一包干粮,李喜喜道谢之后,上马飞奔,直接前往凤翔。 冯国用见他走后,也是心中感叹……当初的北伐军虽然失败了,却没有完全消失不见。他们和元军连年征战,不断周旋。 有好些人被俘,成为元军的一部分。 但是这些人依旧有那么一股子劲儿,只要能够顺利唤起,瓦解李思齐所部,根本不难。 刘福通虽然失败了,但他遗泽尚存。 张相主张肯定刘福通的功绩,现在看来,着实是很有道理。 冯国用不忍让李喜喜自己冒险,又随即从俘虏中挑选一批人,让他们也立刻返回,将明军的情况告诉其他弟兄们。 明确通知他们,只要愿意归附,就可以保证安全。 除此之外,冯国用又安排人,带着自己的书信,去拜会李思齐。 告诉他,潼关天险,你们不敢守,华州要地,你们一天不到,就失守了。 大势所趋,和大明对抗,就是死路一条。 你一个汉人出身,又如何指望元廷能够真的信任你? 与其孤军奋战,以卵击石,不如早点投降,免去杀戮,也是给自己积德,尚能保全性命,不然死到临头了。 冯国用语气强硬,以威胁为主,不过却也留了余地。 软硬兼施,种种手段,一起用出来。 接下来就看李思齐怎么选了? 冯国用告诉手下诸将,整顿兵马,暂时不要超过华州,如果李思齐不识抬举,立刻发起攻势。 可以说冯国用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李喜喜竟也奔到了凤翔城下。 他抬头望了望大旗,又看了看那些守在城头的士兵。 李喜喜鼓足勇气,冲着城头大喊,“我叫李喜喜!你们之中,还有认识我的,不妨站出来!我刚刚见到了明军的冯大都督!” “别打了,投降吧!归顺了大明,才有活路啊!” 李喜喜冲着城头,连续大喊。 李喜喜的名气,不只在北伐军中,就连李思齐的部下,也有不少听说过的。 昔日的生死仇敌,后来归顺了李思齐,现在又成了明军的说客,还真是有趣啊? 众人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听着。 又过了一会儿,竟有两员将领上城,他们通过垛口,俯身下看,三个人,六双眼睛,凑在了一起。 来的两个人,正是李武和崔德。 他们都是昔日北伐军统帅,连续战败之后,退守宁夏,试图自保。 结果被李思齐和张良弼联手剿杀,不得不归附李思齐。 “李平章收留我等,未曾屠戮,我等理应感恩戴德,为平章效命。你怎么有脸投靠大明?”李武怒斥道。 李喜喜昂着头,朗声道:“我一人生死不足惜。李平章觉得我该死,现在就可以把我的脑袋拿走!只是让我和弟兄们说两句话吧!” 李喜喜大声道:“大家听着,刘太保的红巾军,起自河南。李平章当初也是自河南起家。一方是推翻大元朝,一方是死保大元朝。双方你来我往,杀了十多年,死伤无数,血流成河!这到底是为什么?” “归根到底,咱们大多数人都是同乡,都是手足兄弟,这么杀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我已经问过了。咱们的老家,都已经分配了田亩,大明派了好多人,筹建村社,带头领着大家伙劳作,整饬土地,耕种田亩……水患没了,粮食够吃了,又能过安稳的日子了!” 李喜喜极力想证明自己所说,他伸手将包裹举起来,让大家伙看。 “瞧见没有,都是白面馍!回家吧,回家干几年,就能天天吃上白面馍了!” 李喜喜的喊声,传到了城头。 再看那些将士,不少人已经隐隐落泪。 大家伙举目四望,确实是如此。 人世间最大的讽刺,红巾军的主力来自河南,镇压红巾军的主力,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也都来自河南。 十几年的征战,竟然是老乡之间的自相残杀。 更让人无语的是,大家伙杀了这么多年,什么问题没有解决,反而把中原之地弄得十室九空,死伤无数。 最后还要靠着淮西的人来拯救,羞愧不羞愧啊! “弟兄们,别打了,赶快回家吧!” 李喜喜不断吼着,就在这时候,突然一个声音传来,“你们都是死人吗?有人敢乱我军心,杀!给我射死他!” 李思齐怒冲冲赶来,厉声大吼。 城头将士一愣,却也不敢不听命令。 有人举起弓箭,朝着李喜喜射去。 虽然是射箭,但是大家伙很默契,要么有气无力,要么歪到西天,李喜喜居然毫发无损。 这下子可把李思齐气坏了,“好啊!你们都要造反啊!” 李思齐一扭头,对着心腹道:“你们动手,把那个胡说八道的东西,给我杀了!” 这帮人立刻领命,他们纷纷张弓,就准备给李喜喜来个乱箭穿身。 可就在这时候,足有数百俘虏,匆匆赶来,他们冲到了李喜喜的身边。 “明军现在华州,并未西进。让我们回来劝说大家伙,投降了吧!” “是啊!别打了,明军已经承诺了,他们不会滥杀无辜的。” “放下兵器,可以分到田亩,好好过日子!” …… 这些俘虏可不都是北伐军的旧部,他们之中,有不少李思齐的手下,大家伙站出来,一起呐喊。 城头之上,人心浮动,大家伙都在琢磨着。 当初他们攻击陕州,连续打了好些日子,不但没有丝毫进展,反而是损兵折将。从那次开始,他们就知道明军的厉害。 最近又不断有各种消息传来,知道明军对待士兵好。 将领不许欺负士兵,兵卒还能读书识字。 一旦投身行伍,全家都跟着光荣。 从河南老家,也不断传来消息。 一份份家书,讲述家乡变化,劝他们弃暗投明。 事情到了这一步,李思齐的部下,也是人心浮动,想法众多……若非如此,李思齐也不会退守凤翔,试图顽抗。 可到了现在,李思齐也拿不准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李思齐的脚下出现了争吵,随后城门轰然打开,一个中年汉子,从里面跑了出来。 一边跑,一边大吼,“俺要回家!” 李思齐大怒,“射,给我射死他!” 他的心腹正要动手,李武和崔德竟然一起拔出了兵器,对准了李思齐! “怎么?你们也要造反?” 这俩人互相看了看,竟然齐齐跪倒,“平章,我们知道你体恤将士,求您开恩吧!让大家伙能活着回家!” 此话一出,又有许多人,相继跪倒,失声痛哭。 “平章,我们都想回家啊!” 正文 第五百五十五章 壮士十年归 “你们都,都要回家,我,我李思齐家在何方?” 这位大元陕西平章,双眼泛红,猛地抽出兵器,狠狠劈在城头的砖石上,火星溅起,他竟然厉声嘶吼道:“事已至此,我凭什么听你们的摆布,大不了鱼死网破!拼个玉石俱焚!” 李思齐的怒吼,让他许多亲信都感觉到了悲凉……他们虎踞关中,兵马数万,当个土皇帝,难道不好吗? 凭什么明军杀来,就要投降? 大不了拼一场,指不定谁脑袋朝下? 几乎与此同时,李思齐的副手貊高也率领着一队人马赶来,这些兵马,披坚执锐,以胡骑居多。 他们可不想着回家。 双方大战,几乎一触即发。 此时的李武和崔德,格外冷静,论起来他们的人数毕竟不多,而且李思齐才是三军统帅,火并起来,吃亏的还是他们。 而李思齐此人表现诡异,嘴上说得狠辣决绝,却没有什么动作。由此看来,还有挽回的余地。 说句不好听的,这种贼头还不是待价而沽吗! 既然如此,那就给他想要的价钱。 李武伸手,将兵器扔在地上,随后摘下头盔,匍匐在李思齐面前。 “平章大仁大义,收留我等,未曾诛杀。我等亏欠平章甚多,便是这条命赔给平章,也是补偿不起。论理我等不该反叛平章,只是弟兄们打得太苦了,已经受不了了。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事到如今,我们只有恳请大明,妥善对待平章,保全平章权位,优待平章家人,把一切都安排好,否则的话,他们要是对待平章不客气,我们,我们就跟他们玩命!” 李思齐听到这话,简直想笑,“你们说得好听,得到了大明的官,你们还不弃我而去?我若是没有了兵权,就是砧板上的肉,明军又岂会放过我?事到如今,你要拿我当三岁孩子耍弄吗?” 李武也是一时语塞,他却也不愿放弃,只是不停哀求,崔德也跟着劝说。 与此同时,貊高等人带着兵马,涌上了城头。 一时间几方人马,争吵成一团。 凑巧的是,冯国用的书信,这时候也送来了。 李思齐将书信接在手里,才看了几眼,就太阳穴突起,心中暴怒。 “好啊,他大明正是厉害!还想威胁我!我李思齐兵马十万,身后千里之地,皆归我有,背城一战,破釜沉舟,胜败之数,尚未可知!” 貊高立刻跟着怒吼道:“平章说得对,大丈夫岂可屈居人下!咱们拼了吧!” 李思齐咬了咬牙,又看了看李武和崔德等人。 他突然笑了,“你们想回家,我也不是那种混蛋的东西。但是咱们必须把话说清楚了,明军打得什么算盘,谁也不知道。他想要让我投降,就必须拿出诚意。我也给冯国用一封信,如果敢过来,和我见面,对谈议和事宜。我就相信大明,如果没有,只是拿话骗我,我劝你们一声,也给我放聪明点!” “明军能骗我,也能骗你们!你们想回家,估计也不会有好下场,不如跟我破釜沉舟,背城一战,或许更有活路!” 不愧是老贼头,李思齐这一手矛盾转移,玩得属实厉害。 李武、崔德,还有许多兵卒无言以对。他们也确实不知道大明的诚意如何,万一回到了家里,被人抓起来,砍了头,那可就是送人头上门了。 这帮人暂时安定下来,貊高等人却是大喜,“平章高见,冯国用必不敢过来,明军虚伪,不攻自破。” 李思齐并未多说什么,但却让人准备房舍,备下美酒佳肴,如果冯国用能来,立刻请进来,双方要好好谈谈。 接连三天过去,李思齐几乎没有睡觉,眼睛熬得通红,整个人憔悴不堪。手下两伙人,泾渭分明,有人主张投降,有人喊打喊杀,针锋相对,几乎到了拔剑相向的地步。 终于,消息传来,是冯国用到了。 这位冯大都督只带着两个随从,一人手持红色旗号,迎风飞扬,一人捧着一面金牌,熠熠生辉。 “李平章,冯某按照约定而来,你有什么要谈的?” 李思齐得到消息,几乎是跑着冲上了城头,当他看到冯国用的时候,几乎是眼圈发红,相见恨晚。 “相距六百里,冯大都督如此快速赶来,当真是让在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啊!” 冯国用哈哈大笑,“李平章,为了赴约,我两天跑死了三匹好马!但我觉得很值,咱们见面,你有几万将士,有关中父老,我麾下也是几万雄兵,还有北伐大业。在这里我想说,人命比什么都重要,更何况大家伙原本是一家人,兵戎相见,互相残杀,实在是不值得啊!” 李思齐大受振动,连连道:“说的是,说得太对了。冯大都督,请进城吧!” 李思齐下去,打开城门,亲自迎接。 冯国用笑着跳下战马,龙行虎步,直入凤翔。 到底是武将,昼夜奔波,跑了好几百里,竟然还能神采奕奕。这要换成张希孟,估计早就趴下了。 不过令人惊异的是,李思齐对冯国用的态度,格外亲切,真的好像多年的老友一般。 “冯大都督,这边请!” 李思齐领着冯国用,要去密谈。 哪知道冯国用看了看两旁密匝匝的将士,突然停下脚步,笑着道:“李平章,咱们开诚布公,这次谈判,不是为了一个人的荣华富贵,而是为了这几万弟兄,没有个妥善的安排,我相信大家伙也不放心。而且大家多半也怕有什么暗箱操作,背后交易。咱们索性就把一切摆在台面上,好好谈个清楚!” 李思齐一怔,大为诧异,不带这么玩的! 他刚想阻止,冯国用已经径直走向了一队兵马,凑巧的是,这些人正是貊高的部下,冯国用走到人群中间,一屁股坐下。 “大家伙有什么事情,跟我说,我给你们解答!” 愣了好一会儿,貊高突然道:“你,你算什么东西,说话算数吗?” 冯国用并不生气,而是摆手,让随同过来的士兵将金牌拿过来。 “你们瞧见没有,这是大明天子赏赐我的金牌!陛下说当年岳飞北伐,宋主十二道金牌召回,千古奇冤,遗祸无穷。如今命我北伐,特赐金牌,命我节制文武,总揽西线权柄。” 冯国用说到这里,看了眼貊高,笑道:“这位将军,你说我算什么东西呢?” 貊高看了看那一面金牌,终于咬了咬牙,“这么说你是个讲话算数的。那俺要问你,不是汉人,不愿意回乡种田,你们打算怎么办?” 冯国用看了看这帮人,从他们的穿戴体貌上,就知道其中汉人不多,胡人不少。 他忍不住笑道:“你们知道吗?当初我奉命北上之前,张相公特别交代,自从安史之乱以后,数百年间,西域之地,同中原断绝联系。汉人锐减,诸部胡人生息繁衍,数量不少。故土不可弃,但也不能肆意胡来。诸部胡人只要愿意归顺,就可以册封官爵,暂时统御各部。只要在收复故土的战斗中,立下功勋,一切赏赐,与我们一般不二。” 冯国用笑道:“西域这么大,正是英雄好汉,大有作为的时候。当年成吉思汗不就是率领大军,向西打下无数疆土吗?你们愿意归降大明,我们会妥善安顿,不想耕田种地,就可以放羊牧马。有我们大明做后盾,想要什么,还不是唾手可得?” 冯国用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汇票,笑道:“这里是三十万贯宝钞。只要大家伙同意归顺,我立刻就下令,在这里设立分行,给大家伙发放军饷,其余粮草赏赐,立刻就到。总而言之,我是带着诚意来的,你们还有什么说的吗?” 貊高等人向四周看了看,发现在场胡骑士兵脸色变幻,心中大动。 李武、崔德等人打不动了,这些胡骑又真的愿意鏖战下去吗? 说到底,大家伙都已经疲惫不堪,难以维系。 他们反对投降,不过是撑着一口气,待价而沽,不愿意被人拿捏摆布。 很凑巧,李思齐也是这么想的。 他知道打不下去,又不甘心放弃权位,所以才来了这么一手,逼着冯国用来谈判,他看到老冯的时候,简直高兴的要落泪。 再不过来,真的要出事,他李思齐已经罩不住了。 只是李思齐没有料到,冯国用甩开了他,直接和将士沟通。 反正你李思齐已经捂不住了,我又何必跟你多谈,浪费时间! 你李思齐还想借着手下士兵,跟我讨价还价? 想什么呢? 张相教了我们这么多年,再让中间商赚差价,简直有负张相的教诲! 貊高又看了看冯国用,突然道:“冯大都督,我们胡人懂得不多,你愿不愿意跟我们结拜?你要是愿意,我们就信你!” 冯国用哈哈大笑,“我自然是愿意,只不过大家伙可要清楚,咱们结拜了,兄弟之间,可就不比其他了。” 貊高咬了咬牙,突然单膝点地,“兄长在上,小弟愿意听从兄长号令!” 冯国用欣然大喜,将貊高搀扶起来,随后又对李思齐道:“李平章,你没有意见吧?” 李思齐老脸涨红,简直要气得倒仰! 他的算盘全都落空了不说,这帮不要脸的东西,竟然当面背叛自己,赶着攀高枝儿去了! 该杀! 全都该杀! 冯国用一肚子坏水。 貊高寡廉鲜耻,更该死。 还有李武,崔德,全都不是好东西……李思齐默默算了一圈,突然发现自己的敌人着实有点多。 换句话说,他把自己玩成了孤家寡人,现在下面的人,大半都听明军的了,他除了生气,也就没有别的本事了。 “冯大都督高明,在下五体投地!” 冯国用呵呵一笑,“往后都是一家人,共同辅佐陛下,光复故土,成就大业!” 冯国用只带着两个随从,就轻易收取了李思齐数万兵马,简直堪称奇迹……不过对于李喜喜等人来说,这些事情跟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李喜喜只想回家,累了,倦了,不想再打了。 守着三十亩田,一头牛,娶妻生子,过寻常人的日子吧! 就在冯国用到达凤翔的第二天,就有近两千名老兵,站了出来,在李喜喜的率领之下,前来辞行。 “大家伙放心吧!我已经告诉傅友德,让他们护送大家伙回乡。往后有什么事情,只管找衙门帮忙,你们北伐军,是有大功的!” 李喜喜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扑通跪倒,“大明胸怀,恩泽如天!李喜喜这辈子无福为大明效力,倘使李家有后,必为大明一小卒!” 其余老兵,同样哭拜于地…… 正文 第五百五十六章 今日,超越大宋矣! 冯国用派人护送李喜喜等老卒返乡,而在过去的几天里,他一直住在貊高的军营之中,身边除了两个护卫之外,其余一点人没有。 甚至还故意掀开门帘,让外面经过的士兵可以看到。 这一举动,让胡骑兵卒也都敬佩这位冯大都督,于是人人归心,李思齐反而战战兢兢,生怕被手下人出卖,献给冯国用,作为礼物。 没法子,李思齐只能挖空心思,讨好大明。 就在李喜喜等人离去的当天,李思齐只身到了冯国用军帐。 “关中陕西之地,除了在下之外,尚有张良弼、脱列伯、孔兴等人,他们手下胡骑极多,色目人掌权,只怕不易投降。” 冯国用呵呵一笑,“他们不愿意降,那就进兵剿杀!难道这一次北伐,几十万大军,还能指望兵不血刃吗?” 冯国用说完,又对李思齐道:“公识时务,知天命。率军归降,功在千古,我已经向陛下请功,到时候必定重赏于你!” 李思齐的心砰砰乱跳,冯国用虽然手段厉害,但是说话还是算数的,有他这句话,自己在大明朝廷,还是能有一席之地的。 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来便是如何得到更多了。 李思齐立刻道:“冯大都督,如若不弃,在下愿意做先锋,引兵北上,收取延安府,向西攻取狄道,尽数收取关中之地。” 冯国用不动声色,但是心中十分喜悦。 别看明军战力很强,但是初入关中,不熟悉道路,不了解民情,还真就离不开地头蛇。 而李思齐这人,能活到今天,就表明他本事不差,如果能使出十分力气,替大明开拓,那是最好不过。 “李兄有这个意思,我自然是赞同。就这样吧,我让傅友德率领三千人,给你当副手,你们并力北上,我总督兵马,随后而来,咱们联手,光复关中!” 李思齐稍微一怔,傅友德可是他昔日的手下败将啊! “行!在下必定奋勇争先,为国立功!” 摆平了李思齐,冯国用的心稍微安定,立刻写信给张希孟,汇报情况。 西路明军,不但拿下潼关,还收服了李思齐,获取数万精兵,打开了关中门户,堪称战果辉煌。 消息所到之处,万民欢腾,百姓备受鼓舞。 尤其是李喜喜等北伐军老卒,从潼关出来,经由陕州,洛阳,前往开封,随后各自返回家乡。 他们所过之处,无数百姓前来围观。 有白发老人,有中年妇女,有十几岁的孩子,他们依偎在一起,冲着人群,不停张望。 当看到类似的身影,便扑上来询问,打听亲人下落……数万北伐军入关中,能回来的又有几人? 多数人都只能回答不知道,当偶然有人告诉他们,亲人已经战死,不免哭声一片。 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能够同亲人相聚,彼此认识之后,抱在一起,嚎啕大哭,互相叙述离别之苦。 一边说着打仗的艰辛,九死一生,如何侥幸逃脱,如何思念亲人,说一段,就要哭一阵。 反观这边的亲人,他们不大愿意提起以前的事情,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三年间,明军来了,土匪走了。 村社组织起来,水患治理了,粮食种上了。 “回家吧,家里头有白面了,咱烙大饼,蒸馒头,咱再也不挨饿了!” 老人们拉着游子的胳膊,迈着沧桑的步伐,返回家中。 只要有一对成功相认,安然回家,十里八乡,都会过来道贺,还送上礼物。有人更是非要一睹北伐将士的风采。 百姓的举动,简直上李喜喜等人受宠若惊。 什么时候他们这么得民心了? 简直被当成了英雄? 随着不断前行,他总算是明白了,原来各地都有大明的宣讲员,还有戏班子,他们讲述过去的历史,告诉大家伙,文丞相和岳爷爷的故事。 讲述着光复故土,恢复燕云的重要性。 无数百姓第一次知道了这些事情,连带着他们对北伐军的看法都不一样了,知道他们是英雄好汉,至少是有贡献的。 甚至有的地方,决定把参加北伐的将士,写进县志,当成英雄,永远纪念。 目睹这一切之后,李喜喜目瞪口呆,继而惭愧不已。 当初他们北伐的时候,又几时想过这些? 只怕是好些将领,都未必知道为什么北伐? 吊民伐罪的王师,渐渐沦落为流寇,最终不免一败涂地……当真是惭愧啊! 现在只能盼着大明,能够光复故土,拿回燕云了! 一定要争气啊! 山东方向,北伐军前线。 徐达在得到了冯国用的急报之后,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一来冯国用进展顺利,身为大将,不免起了攀比之心。二来关中动向,更加说明了元军的虚弱,战机就在眼前,不可错过! “督师,大军入关中,李思齐狼狈逃窜,走投无路,终归投降。王保保尚在山西,按兵不救。由此可见,元廷已经是山穷水尽,援军断绝。此时正该趁势北上,直取大都,近在眼前!” 张希孟微微沉吟,终于点头,“那好,传令吧,全军北上!” 徐达大喜,随即下令擂鼓聚将! 鼓声隆隆,士气昂扬。 常遇春,胡大海,花云,吴祯……明军悍将,齐集一堂。 军帐外面,旗帜飞扬,如霞光如鲜血,红艳一片,望不到尽头。 徐达一身铠甲,气象森严。 “传我将令,常遇春、胡大海,分统前锋兵马,即刻北上,收取河北州县,直奔大都!” 两员悍将一起站出来,躬身领命。 随后他们迈着虎步,冲出军帐。 两个人都是大黑脸,此刻却因为热血奔腾,面色变成了紫色。 “光复之战,只许向前,不许后退!不复故土,死不瞑目!”胡大海握着拳头对常遇春道。 常遇春哈哈大笑,“没错,胡兄这些年滴酒不沾,等咱们杀进大都,一定要痛饮一场,一醉方休!” 胡大海深深吸口气,终于点头。 “好,我应下了!” 两个人上马,各自领兵,分头前进。 红旗漫卷,人马如龙。 常遇春领兵,首先攻取德州,随即又进军,拿下了沧州、清州,三日之后,再克靖海。 看常遇春进兵,那简直是气吞万里,势如猛虎。 完全就是一种享受。 张希孟在后方,每天的工作,就是在沙盘上不断插上小红旗,眼瞧着迅速向北推进。他甚至都怀疑,这是进军,还是旅游。 毕竟就算是往北走路,也没有这么快。 这帮元军简直就是面捏的,不堪一击。 由于进军太快,张希孟甚至担忧后方的粮草能不能跟得上…… 江楠接了调度粮草的使命,她还是相当用心的,甚至可以说是出色,江楠不光是使用民夫,还大量向商贾承包。 比如让某个商人,负责将指定的辎重,运到某处。 完成任务之后,除了能拿到报酬之外,还能得到一些优待,比如接下来的生意……毕竟天下即将统一,南北物资通畅,可以预见的,各种利润之多,油水之丰厚,是难以想象的。 虽说凡事要讲究公平,但是为朝廷做贡献,得到一些便利,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江楠很能利用这些小技巧,实现自己的目的。 结果就是许多商贾,宁可赔钱,也要保质保量,把运输的任务完成。 前方有了充足保证,常遇春的进军速度更快。 相比之下,胡大海居然也毫不逊色,他从另一个方向,收取河间,雄州,直抵霸州。 摊上这么两个狠人,大元朝也算是倒了霉了。 前线接连溃败,一片哀嚎,半点好消息都没有。 张希孟观察着进军速度,看着一块又一块土地纳入版图,尤其是看到了雄州和霸州之后,张希孟突然来了精神。 “夫人,赶快准备马匹,我,我要北上!” 江楠略沉吟,就道:“陛下可是下了旨意,不许你往前线去,而且徐达他们打得挺好的,你别给人家添乱。” 张希孟都无语了,好家伙,我竟然成了添乱的了? “夫人,你瞧瞧,这是什么地方?难道你就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过去?” 江楠稍微一怔,再看过去,她突然道:“这里是拒马河,越过拒马河,就是,就是燕云之地了!” “没错,过了河,就是沦陷四百多年的燕云之地了!赵宋终三百年,未曾收取的地方啊!” 江楠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好,我这就去准备!” 等马车备好,张希孟已经收拾了一个小包裹,里面装着两件换洗的衣服,还有些公文笔墨。 他上了马车,就准备动身,却是没有料到,江楠居然也挤了上来。 “这么大的事情,不能你一个人去,我也要瞧瞧!” 张希孟无奈,只好答应。 夫妻两个,在护卫的保护之下,迅速赶路。 张相突然北上,大家伙都是一惊,您凑什么热闹,万一出事了,我们可负不起责任! 徐达甚至率领诸将,急忙追来。 他们一直追到了一条大河前面,发现张希孟裹着披风,朝着河水的北面,露出喜悦的笑容。 徐达连忙跑过来,看了看张希孟,这才低声道:“先生,你这是?” 张希孟扭头,瞧见了徐达,忍不住拉着他的胳膊,快步向前,踩着河边的砂石,伸手指着北方。 “那就是燕云十六州!” 徐达一怔,张希孟又补充道:“渡过这条河,咱们大明就超越赵宋矣!” 徐达心头大振,喃喃道:“先生,这就是在书写千秋史册吗?”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七章 谁都瞧不起大宋朝 “没错,无论时间如何流转,光复之功,功在千秋。将军威名,威镇寰宇!我大明今日,只要跨过这条拒马河,杀入燕云之地,就超越了赵宋!” “接下来我们还要超越隋唐,秦汉,重新建立起华夏巅峰,让后人高山仰止的巅峰!” 张希孟声音高亢,精神振奋,恨不得下一秒就带头渡河,直接冲过去。 他尚且如此,徐达那就更不用说了。 而且徐达已经经历过这种事情了,岂会再次疏漏? 因此急忙让身边将领拦住张希孟,随后徐达一转身,高声喝道:“准备船只,我要亲自渡河!” 手下人闻讯而动,急忙找来船只。 徐达迫不及待,亲自上船,回头又道:“有酒吗?” 奉命找船的蓝玉嘿嘿笑道:“大将军放心,我备下了!” 徐达意味深长看了眼这个年轻人,不错,懂事! 就冲这一手,我也给你个立功的机会! 船行至河中心,徐达举起酒坛,直接撕开了封皮,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 徐达竟毫不迟疑,将一坛子酒倒在了浊流里面。 “宗爷爷,你临死之时,高呼过河,你可曾想到,我三军将士,今日能渡过拒马河?你可以安息了!” 徐达扔下一坛酒,随后又抓过一坛。 “岳元帅,你数次北伐,可惜功败垂成。昏君已经跪在了你的坟前。现在让我们完成你的遗志,北伐!光复燕云,驱逐胡虏!还华夏大地一个太平!” “对了,还有文丞相,当年元兵把你押解到大都,你不曾投降,铮铮铁骨,光耀千秋!如今我们到了,恭迎英灵返乡!” “还有无数的先贤,我华夏子孙,大明健儿,终于能对得起祖宗,对得起自己了!” 徐达抓起最后一坛子酒,扯开封皮,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大口,随即高举兵器。 “随我杀上去!” 说完,不待船只靠岸,徐达一个健步,踏着没膝深的河水,冲上了对岸,踏上了坚实的土地。 看到这一幕,不少士兵才惊觉,咱们大将军当初那也是阵前冲杀,披坚执锐,当仁不让的狠人。 只是现在兵马多了,要统御全局,才留在了后面,但人家可不是不能阵前冲锋,奋勇杀敌。 蓝玉也红了眼珠子,提着长刀,追着徐达就上岸了。 在他们身后,是成百上千的明军,大家伙奋勇争先,迫不及待踏上北岸的土地。 这就是燕云十六州,这就是无数仁人志士梦想了几百年的地方! 今日! 我们来了! 拒马河上,人人争先,弄得张希孟都心痒痒的,几次想随着人过去。 所幸除了几位将领,还有江楠在旁边看着。 “老爷就别添乱了,咱们不差这一时半日的。” 张希孟连连摇头,“你不懂啊!这一时半日,就是好远的距离。我瞧徐达的意思,这家伙没准一半天就能冲到大都去!” 江楠眨了眨眼,还真别说,徐达是有那个劲头儿。 不过江楠也秉持着职责,坚决看住了张希孟。 直到半日之后,明军用木箱搭起了浮桥,大举渡河,张希孟才得以渡过拒马河。 果不其然,徐达早就没影了。 张希孟跃跃欲试,很想上马,直接追过去。 但是江楠死死就住了他的披风,还在耳边提醒道:“人家徐达的彩头儿,你就别抢了。还是老老实实想想,以后怎么治理吧!燕云之地,阔别了好几百年,风俗不同,民心不复。光打下来,只怕还没法守住,你要上点心。” 夫人这么一说,倒是让张希孟冷静下来。 是啊,收复失地容易,守住地盘就难了。 至于移风易俗,让北方彻底融为一体,更是难上加难。 自从后晋割让燕云之地,算下来快五百年了。 期间历经契丹、金、蒙古,就算是中原之地,也损失了二百多年。 虽然蒙古一统天下,但是他们按照跟脚,区分百姓,把人分成若干等。 北方多是蒙古贵胄的马场,还有一大堆的色目人,以至于契丹人,女真人……南北双方,民情差距太大。 而且伴随着东南迅速发展,两边的差距只会更加明显。 到底要如何弥合差距,发展北方,还真是需要大动脑筋,丝毫马虎不得。 张希孟思忖着这些,不过他的目光一直还是放在北方,盯着大都方向。 毕竟不管怎么说,还是可以先高兴一下,毕竟元大都就在眼前了! 徐达统军,渡过拒马河,常遇春,胡大海两军也几乎同时进入燕云之地。兵马气势如虹,所向披靡。 徐达在河西务击溃元平章俺普达朵儿只进巴,逼近通州。 随着明军距离都城越来越近,元军也玩命了,他们选派了一万多死士,集结骑兵,猛扑徐达所部,希望把他们阻挡在大都之外。 面对元军汹涌而来,徐达将破敌的任务交给了蓝玉。 蓝玉因为年轻,大家伙并不是那么放心,吴祯,花云等人还想要抢功。 蓝玉也不客气了,他只率领着三千人北上,诈败吸引原来追来,随后伏兵四出,重创元军,一万多人,几乎全数歼灭。 蓝玉又一次证明了自己的本事,也证明了徐达果然有识人之明。 二十万大军,铺天盖地而来。 所有的一切压力,都落到了元皇帝的头上。 明军北伐,大元这边并非没有准备。 他们及时停止了对王保保的围攻,还恢复了保保的官职,希望他能北上勤王。 只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过去你们欺负保保,看不起出身,挖保保墙角,什么卑鄙的手段都用上了。 现在你们想把那一篇掀过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事情能这么简单吗? 伤口能愈合,但是疤痕尚在。 保保也是有脾气的,更何况保保已经算准了,大都保不住,他需要为以后盘算了。 王保保拒绝北上,而其他的实力派,一见保保按兵不动,也干脆选择作壁上观。 以勇武善战著称的成吉思汗子孙后代,在国破家亡的关头,竟然没有可用之兵,也没有敢战之将,讽简直拉满了。 大明这边,伴随着不断的捷报,喜讯从山东向两淮传播,随后渡过长江,送到应天……大家伙都越发确定,现在只等一个时间,那就是何时光复大都? 是一个月,两个月,又或者是三个月,五个月……反正不管多少时间,都要把大都拿回来! 毕竟那是我们的地盘! 大家伙会这么想,也并不奇怪。 毕竟那是大元朝的都城,是那个疆域辽阔,威震东西的帝国的心脏,脸面,尊严……只要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脸面,都会死守大都的。 要想拿下一座防守严密的城池,花一两个月的时间,一点不稀奇。 甚至连徐达都是这么想的,他调集了火炮,随后又征召了五百人的爆破手,徐达已经想好了,无论如何,就算把大都炸上天,那也在所不惜! 就在明军这边积极筹备的时候,元大都的皇宫之中,端明殿上,元皇帝正在召集宗室大臣,商议对策。 这位皇帝的名字叫孛儿只斤,妥懽帖睦尔……他的名字翻译成汉语,是铁锅的意思。 嗯,不得不感叹他爹的先见之明,“铁锅”终于要背上大元朝灭亡的锅了。 他焦急走来走去,金灿灿的龙椅,已经不能让他安心坐下去了。 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知院卜颜帖木儿,淮王帖木儿不花,丞相庆童,还有许多蒙古的王宫贵胄,朝中重臣,悉数在场。 铁锅皇帝沉吟半晌,这才无奈道:“明军势大,似乎无可阻挡,朕,朕有意北狩,暂避锋芒,诸位以为如何?” 润就润呗!还甩什么词啊? 你直说,我们听得明白。 淮王帖木儿不花站出来,跪在地上,磕头作响。 “陛下,祖宗江山,岂能轻易弃之?更何况河南王尚在冀宁,只要他的大军勤王,破敌不难!” 听到了王保保,这位皇帝陛下直接咧嘴了,要是没有昔日的冲突,王保保或许还能听话,可是到了现在,真就是痴心妄想了。 “明军志在必得,纵然能一时获胜,也难保久后不失。朕还是先前往上都,最是妥当。” 他说完之后,丞相庆童突然哭拜地上,“天下者,世祖之天下,陛下当以死守,奈何弃之!臣等愿率军民及诸怯薛歹出城拒战,愿陛下固守京城。同明军周旋到底!” 铁锅皇帝轻叹口气,“要论起来,朕本成吉思汗子孙,起于大漠,归于大漠,也是理所当然。” 好家伙,这位直接甩开了忽必烈,开始讲成吉思汗了。 听出他话中意思的众人,越发悲愤,尤其是那些蒙古贵胄,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陛下,时至今日,唯有死战到底,方有破敌制胜的妙法。一旦言弃,只恐江山不复陛下所有啊!” 铁锅皇帝看着这帮人,低声道:“卿等如此说,可是有击败明军之策?” 众人相顾无言,他们要是有办法,何至于在这里哭天抹泪? 铁锅皇帝终于怒了,他愤然站起,怒道:“卿等既无破敌之策,又要朕留在大都,莫非尔等皆是大明之臣?” 丞相庆童等人吓得慌忙道:“陛下之言从何而来?臣等皆是忠心耿耿啊!” 铁锅皇帝深深吸口气,无奈道:“卿等既是忠臣,自该清楚,今日之事,岂可复作徽钦?” 一句话,大殿之中,悉数无言以对…是啊,咱们也不能比大宋更惨! 那……还是逃了吧? 正文 第五百五十八章 光复大都 铁锅皇帝看了看朝臣瞠目,心中还有些小得意。 不过他也还是有些小技巧的。 “朕,朕再思量一二……淮王、丞相,你们要好生布置城防,不可懈怠,更不可让红贼趁虚而入。” 淮王帖木儿不花和丞相庆童领旨,群臣散去。 明军前锋已经过了通州,距离大都也只是一步之遥。 元廷上下,当真是风雨凄凄,人心慌乱,难以言说。 铁锅皇帝返回宫中之后,即刻下旨,叫来了一百多名亲信大臣,另外还有心腹后妃宦官……趁着夜色,打开健德门……跑了! 前后不过两个时辰,皇帝润得这么神速,也是让人叹为观止。 帖木儿不花等人互相看了看,欲哭无泪,这不还是做了宋徽宗吗? 赵佶在金人第一次南下的时候,匆忙禅位给儿子赵桓,随后带着亲信大臣,从汴梁跑了出去,躲避金兵。 弃社稷江山不顾的举动,和铁锅皇帝又有什么不同? “还是不一样的,太子,朕没有禅位给你,没有让你继位留守大都……从今往后,我们父子也互相扶持,共渡难关,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但是从今往后,我们必须同心协力才是。” 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诺诺答应……只是逃出京城之后,他心里半点喜悦也没有。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荒野,路边还有白骨,时不时野狗恶狼出没,天上乌鸦盘旋。 阴风凄凄,黄沙阵阵。 大元江山,几时变成了这副模样? 早知如此,留在大都,以江山社稷,投降大明,或许也不错,还能当个富家翁,不用出来受罪……皇太子心思转动,偷眼看了看铁锅皇帝,到底没有更进一步的胆子。 他们为了躲避明军追击,故此逃得极快。 一路上风餐露宿,来不及吃喝,论情形,好似曹阿瞒败走华容道;看境况,分明苻天王兵败八公山。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铁锅皇帝狂奔出一天多,腹中饥饿难捱,只能暂时吃点东西。 他们休息的地方,背后群山连绵,是建造皇宫时的采石场,大片山体外露,上面尽是砂石,寸草不生。 铁锅皇帝刚坐下片刻,还没来得及吃东西,突然砂石崩塌,一块桌面大小的石块滚落,声音如雷,尘土飞扬。 铁锅皇帝一跃而起,爬上马匹,疯狂逃跑。 “不好!明军来了!” 下面人也是大惊,“陛下,别跑,快停下!” 铁锅皇帝气得咬牙切齿,“不跑干什么?等着被抓吗?” 手下人哭笑不得,“陛下,就算跑,也别朝着大都跑啊!那是来的路!” 刹那间,铁锅皇帝老脸涨红,又惊又怕,羞愤难当。 这要是方向错了,跑回大都,岂不是自投罗网? 这位是吓糊涂了。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铁锅皇帝带着干瘪的肚子,重新上路,逃出居庸关,总算是离着上都不远。 一路上所见,尽是战乱摧残之后的场景。 当初北伐中路军就劫掠过,后来元军反复争夺厮杀,相比起来,他们可要比北伐军狠多了。 百姓悉数被掠,屋舍空荡荡的,成片垮塌,惨不忍睹。 看到这里,铁锅皇帝终于伤感起来,他环顾左右,抱怨道:“朕不出京,安知外事如此?卿等皆曰天下太平,只是红贼作乱……只怕从今往后,你我君臣,反成了贼寇!” 群臣越发汗颜,他们是半点主意也没有,只能先跑到上都,集合那里的文武,再商议对策。 就在大元君臣狼狈逃窜之时,明军早已兵临大都。 徐达亲自督兵,将大都包围。 昔日的幽州城,近在眼前。 胡大海,常遇春,花云,吴祯,吴良,蓝玉,李文忠,还有许许多多明军猛将,齐集城外,恨不得立刻攻城。 徐达却是不慌不忙,暂时让众人坐好,他背向大都,笑道:“你们可知,宋人也曾两次来到这里!” 他的话刚说完,常遇春就笑道:“大将军,你怎么也学起张相公了?要给大家伙讲古啊?” 徐达哈哈一笑,“我这点墨水,怎么跟张先生比?但是我想说的事,也在这两次之间。” 李文忠突然道:“大将军所言的第一次,便是宋太宗乘着灭北汉威风,直取燕云之地。他起初很是顺利,大军围攻幽州,结果久攻不下。而契丹援兵赶来,双方在高粱河决战,结果宋军惨败,宋太宗屁股上挨了一箭,抢了驴车,仓皇逃回,失去了收复燕云的最好机会。” 徐达笑道:“这就是了,我要讲的是第一,我们必须攻克幽州,拿下燕云之地,绝不许功败垂成!” 众将齐齐点头,虽然此刻明军优势巨大,尚且需要全力以赴,不留遗憾。 随后蓝玉又道:“这第二次便是当初宋徽宗用宦官童贯之策,花钱买来了幽州,童贯竟然因此封王。无奈金兵南下,宋军瓦解冰消,不但没有保住幽州,连开封都丢了,酿成了靖康之耻,奇耻大辱!” 徐达大笑点头,“对,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拿下了大都,我们还要守得住!” 徐达虎视诸将,大声道:“你们可听明白了?” 常遇春和胡大海稍微沉吟,立刻点头,“大将军教训的是,我们心知肚明!” 徐达顿了顿,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是咱们一直以来,都不断强调的,而张相就在后面,我也不多说了,大家伙务必牢记于心。” 还能是什么? 自然是军纪! 徐达继续道:“光复燕云,灭亡大元。无论放在什么时候,都是泼天大功,世袭罔替的爵位是跑不掉的,千秋青史,也会写上一笔。只希望大家伙不要在这个紧要关头犯傻,葬送了自己的名声,也影响了恢复大局!到时候就谁也救不了你们!” 诸将悚然,徐达的这几项提醒,都堪称及时精准,切中要害。 反倒是要怎么攻城,徐达没说太多,道理也很简单,这种事情,还用得着他交代吗? 攻城之战迅速开始。 明军选择从齐化门突破……将士们背着沙土,飞奔到护城河前,将一筐筐沙土,倒入河中。 城头也有弓箭射来,明军竟然没有后退,而是集结弓弩,利用火铳,对着城头猛轰,强烈还击。 在城上居高临下,自然是占尽了天时地利。 可问题是他们遇上了明军这伙狠人。 大家不怕牺牲也就罢了,更是历经百战,总结出了全套的经验。 他们准备了防备弓箭的大盾,可以连成一片的那种,又多准备弓弩强弓,射程极远,还有那些威力不俗的火铳。 靠着将士娴熟的技法,还有手里的家伙,竟然死死压制住了城头的反击。 仅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填平了护城河。 随即大家伙扛着云梯,冲到了城下。 竖起云梯,开始登城。 此刻城头元军已经开始溃散,难以支撑。 先登之功,就在眼前,好几位将领,包括蓝玉等人在内,都有心抢夺登城之功。 李文忠却是拦住了蓝玉,“以后有的是立功的机会,这份功劳你必须让出来!” 蓝玉怒视李文忠,“谁给你的脸皮,跟我说这事?这功劳岂有让人的?不会是你想要吧?” 李文忠呵呵一笑,随后指了指那个攀上云梯,往城头而去的士兵,轻声道:“他姓文!” “文?” 蓝玉一怔,“文丞相的后人?” “嗯!是文家的人!” 蓝玉听到这话,心中震动,竟有种酸溜溜的感觉。 “当年文丞相是被押解到了大都,如今我们是大马金刀,杀进大都!果然是不一样!” 蓝玉诸将,眼瞧着文家后人登城之后,随即才大军涌入,夺了齐化门。 …… “张相公,张相公!” “前方捷报,我军已经杀入大都!” 此刻张希孟正坐在马车上,距离大都还有三十多里。 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松了一口气。 哪怕明知道结果如此,但是真正顺利杀入大都,光复故地,那种难以言说的激动,还是让张希孟涨红了脸。 “快,快点!” 他大声催促,车夫也是奋起挥鞭,急速向着大都赶来。 同坐马车的江楠脸蛋比张希孟还要红。 “盼望了这么多年,总算到了!老爷是不是该写首诗啊?” 张希孟略微咳嗽,“那个,你也知道我的本事,诗词不是强项,就不丢人现眼了。” 江楠笑道:“是,我知道老爷是当世学宗,天下仰望。如今身临大都,有什么要写的?又要做一篇何等文章?” 张希孟深深吸口气,举目眺望,大都城墙的轮廓就在眼前,黑压压一大片……张希孟难掩澎湃的心绪,却又极为冷静道:“五百年的岁月,土虽依旧,人心却是迥然不同。一路行来,越是向北,胡风就越是严重。蒙古贵胄,色目官吏,圈占土地,大肆牧马,百姓沦为农奴,被压榨到了极点,惨不忍睹。” “我们进入大都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认清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我们讲驱逐胡虏,要驱逐的是什么!救济斯民,要救济的是哪些人!” 张希孟断然道:“此地不乏从五代起,就追随契丹,甘为鹰犬的大族,既然是驱逐胡虏,就不仅限于元廷。同样的,百姓受了五百年折磨,要救的人,也不仅仅是汉人。把这个意思,尽快告诉徐达吧!” 正文 第五百五十九章 欢庆胜利 徐达率领兵马,杀入齐化门,迅速击溃了城中残存元军,整个战斗,都堪称顺滑,只有少数几处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元廷淮王帖木儿不花,右丞相张康伯,都率领人马死战,结果相继被俘。左丞相庆童试图悬梁自尽,结果被明军冲进来,还没来得及咽气,就被抢救过来,成了明军俘虏。 此外还有数量不少的元廷贵胄,文武官吏。 总计近千人。 徐达让人妥善看管,绝对不许他们自杀。 随后他又下令,封锁了大都皇宫,又查抄了所有府库,封锁图集钱谷……一切都要保管妥当,等候张相前来接收。 徐达又命令常遇春自西向东,收取州府,封闭燕山关隘,胡大海自东向西,收取隘口,同时派遣人马,追击元朝皇帝动向。 整个过程,驾轻就熟,有条不紊。 根本不用张希孟操心,这一次的大战,他完全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坐享其成。 当真是舒坦啊! “可以给主公写个捷报,欢庆胜利了。” 其实在张希孟正式撰写捷报之前,已经有报社的撰稿人,将消息迅速传回去了。 自从北伐以来,百姓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听着从前方不断传来的捷报……徐达,常遇春,胡大海,得到了大明三杰的绰号。 只要他们出战,就是攻无不取战无不克,丝毫不用担心。 什么蒙古铁骑,什么元廷精锐,面对咱们的精兵强将,根本不堪一击。 消息沿着运河,不断向南传播。 先是山东,尤其是作为大军前进基地的临清,更是陷入了欢腾之中,百姓大喜过望,一起出来,过年才有的吹吹打打,也都搬了出来。 虽然山东刚刚光复不久,百姓也没什么积累,但是大家伙依旧找出了家里的食物,制成美食,犒劳三军,款待过往的宾客,和所有人分享喜悦。 捷报过了山东,就进入了两淮之地,尤其是淮西。 泗州、濠州、定远、滁州、和州……这里是朱元璋龙兴的地方,也是明军主力的来源。 说一个简单的事情,在淮西,最牛的一个村子,里面足足有十位以上的指挥使,其余千户百户,不计其数。 谁家要是没有个大将亲戚,都不好意思抬头。 在这群人当中,毫无疑问,曾经给朱元璋一块坟地的大恩人刘继祖,最引人注目。不少人都乐颠颠跑到了刘家。 “你可真是慧眼识人啊!现在上位可了不得了,不光当了皇帝,还一统燕云!听说论起功绩,古往今来的帝王,都没几个比得上啊!” “你给的那块坟地真是太好了,风水绝佳,出了陛下这位雄主,咱们淮西乡亲都跟着脸上有光啊!” 很快旁边又有人道:“你们光念着上位,难道不知道,咱们张相公的祖坟就挨着上位,一帝一相,千古佳话啊!” “是啊,这么大的喜事,该好好庆祝一下!” 刘继祖想了想,抚掌道:“确实如此,咱们索性大摆流水席,请唱花鼓戏的……咱们吃三天大席,唱三天大戏!热热闹闹的。对了,咱们抽空还要把路给修了,我估摸着,过不了多久啊,徐大帅,还有其他将领,都要回乡,荣归故里。到时候咱们还要庆祝!” “对,说的太好!这回轮到咱们淮西的乡亲们露脸了。” …… 到处都在庆祝,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捷报同样到了应天,送到了中书省,李善长接在手里,看了看之后,就淡然道:“此番北伐,精兵猛将,更有张相督师,能打败元军,光复大都,理所当然,情理之中啊!” 只是当报捷的人下去,李善长的老脸才变了模样! 确实是情理之中,可问题是为什么不给我啊!这要让我去,不是一样轻易取胜吗? 想我李善长,堂堂首相,辛辛苦苦十几年,连一样特别露脸的事情都没有,我这委屈跟谁说去? 老李万般感慨,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去见老朱。 而此时朱元璋早已经从郭英那边得到了消息,同样的,胜利在意料之中,但是胜得这么快,却是朱元璋没有料到的。 “李先生,这一仗打了多久?” 李善长想了想道:“如果从上位加封张相为督师算起,前后四五个月时间,而张相誓师出征,只是三月有余,其中冯大都督攻取潼关,受降李思齐,也用了一个多月。真正自临清起兵,到攻克大都,前后,前后只有二十余日,还,还不足一个月啊!” 李善长说到这里,竟然也不得不生出钦佩之意。 时间用的不多,自关中出手,解决李思齐,试探出元军虚实,然后果断北上,直取大都。 看似不复杂的操作,这里面却是充满了智慧和考量。 倘若李思齐不愿意投降,和明军死战,那么就意味着元军人心尚存,大都之战就不会那么顺利。 在张希孟的袖子里,至少还要三份以上的方案。 其中包括让关铎从高丽出兵,牵制辽东元军。 包括以水师登陆,切断辽西和大都的联系。 也包括派遣人马,进行极限大迂回,图谋上都。 甚至还有暂时放弃大都,围攻山西的方案…… 只是元军的拉胯,让这些方案全都成了备用方案。 说白了,这一次攻击大都,看的不是能不能拿下来,而是要看花多少成本拿下来! “上位,眼下臣粗略算了算,张相手里至少还有一半的粮草,这么大的战斗,竟然还有结余。臣,臣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光凭这一点,都该重赏张相才是。” 朱元璋的脸上,同样是欣慰。 早就说了,论起中规中矩的战斗,鲜有人能胜得过张希孟。 “李先生,你现在也别急着高兴,你身上的担子依旧不轻。” 李善长一怔,忙道:“上位,还有仗要打?” 朱元璋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仗自然是要打的,而且打的就是山西的王保保,要把这一支元军消灭了,随后收取陕甘,把元军彻底赶到长城之外,才算结束这一次北伐。 接下来还有许多仗要打,自不必说。 朝野上下,依旧要辛苦些时候,也是理所当然。 只不过相比起以往,大明可以庆祝胜利了。 “把这份捷报,交给各个报社,让他们好生润色,明天早上就要发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大喜事!” 李善长连忙答应。 其实不待报社动作,士兵扛着红旗,进京送捷报,百姓们已经猜到了。 当夜就有无数人,呼朋引伴,走出家门。 街道上张灯结彩,比起过年还要热闹十倍,百倍。 市民百姓,扶老携幼,纷纷走出家门,逢人便说:可是赢了?对方必然回答:那是自然。 瞬间双方都笑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百姓的创意永远是无穷无尽的,大家伙买了孔明灯,跑去玄武湖边。 大家伙一起放飞孔明灯。 如果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在孔明灯下面还有张纸条,写着“大元”两个字。 很显然,这不是给元朝祈福,而是欢送这个昏聩暴虐的王朝,彻底终结。 大元亡了! 当真亡了! 再也不用担心,那些张牙舞爪的家伙,会重新回来,抢走大家伙的土地,掠走媳妇女儿…… 他们一败涂地,再也别想回来了。 埋葬大元朝,越深越好!越快越好! 当牛做马,为奴为婢的日子,谁也不想过了。 那些上了年纪的人,说着说着,就泪流满脸。 “直到今天,陛下给咱们的田契,才算是作数了。”老人长叹道。 身旁的后辈晚生却说道:“早就是了!给咱们那天就是,谁要是敢抢走,就跟他们玩命!” 老人愣了许久,突然又笑了起来,泪水和笑容,同时出现在沧桑的脸上。 “好,说得好啊!你们这些年轻后辈,比我们强,比我们有出息!”老人伸手,拍着年轻人的后背,由衷赞道:“要的就是这口气!别,别跟我们似的,当了大半辈子的奴才牛马,现在想想,脸上发烧啊!” 一夜过去,转过天,报纸就新鲜出笼了。 报童攥着一沓报纸,走街串巷,扯着嗓子大吼。 “大捷!大捷啊!” “大军光复幽州,燕云之地回来了。” …… “幽州?就是戏台子说的那个幽州?”一个老太太随口问道。 邻居笑道:“可不是?这些日子总是演这些戏,我可是听说了,幽州就是大都,元朝狗皇帝的窝!” “哎呦!还跟人似的,一个大名一个小名啊!”老太太嘟囔着,突然转身,追着报童去了,“那我老太太可要买一份!” 邻居忍不住喊道:“您老又不认字,买这个干什么?” “干什么?不干什么!藏在家里头,这玩意能传家,辟邪!” 老太太说完,已经消失在了街口。 还真别说,这上了年纪的,跑起来还不慢! 邻居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什么! 我怎么比老人还迟钝啊? 买! 必须买! 我也要放在家里头,当传家宝! 就这样,这一份报纸,愣是加印了十几次都不够用。 还真是活久见了。 不出意外,捷报顺着商路,继续传递。 当到了苏州的时候,巾帼纺织场,所有的女工面对着这份报纸,全都沉默了,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颤抖着道:“咱们,咱们买的国债,是不是,是不是要涨了?” 她刚刚说完,沈如兰突然开口道:“我听周千户说过,此番北伐之后,天下一统。大明商货远通,南北一体。咱们的生意,还大有可为!” 正文 第五百六十章 大一统 确实是大有可能,北方的市场打开,那些草原贵胄,甚至向西,通往西域,那里还有更多的国家,丝绸可是这些人垂涎已久的好东西。 甚至还有一条丝绸之路等着他们呢! 初具生意人本色的沈如兰,渴望着大明拿下更多的疆土,拥有更大的地盘,反正是生意越大越好。 从市场角度来看,确实如此。 只不过另外一些人,却不是这个想法……譬如说有几个衙门,就觉得燕云之地,同中原隔绝日久,百姓虽然有所往来,但情况迥异,风俗不同。 相比起派遣官吏过去治理,似乎以羁縻之策,统治起来更加方便。 持有这种观点的,竟然又以礼部为主。 新任的礼部尚书陶凯认为,以二十年之功,教化燕云数百万之众,方能跟得上南方的脚步。 在此之前,似乎应该酌情考虑北方的问题,只恐怕在南方的策略,很难落实到北方。 陶凯还拿张希孟在中原之地推行的村社作为例子。 这些村社是百姓集体劳作,五年之内,并不均田。如果放到了更北的燕云之地,是不是该时间更长一些? 如果说一个衙门,能让老朱如此烦心,礼部绝对当仁不让,甚至还在户部之上。 户部那边仅仅是贪墨严重了点,老朱撤换了几次户部尚书,又分出来税务部,接下来还准备成立专门的工商部。 这一番折腾,总算是把户部摆平了。 可是到了礼部这里,哪怕分出了外务部,提出来的策略,依旧让老朱处处看不惯,非常非常上火,恨不得给废了那种。 “李先生,你告诉咱,礼部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你去兼任礼部尚书算了!为什么他们弄出来的东西,咱怎么瞧着怎么别扭!” 朱元璋很困惑,他还是真的想不明白,钱用壬被他弄去了山东,崔亮也回家卖烤山药去了。 那么多礼部官吏都被换了,结果却还是这副样子! 天底下还有不怕死的人? 非要排着队送人头? 李善长脸很黑,北伐光复,这种露脸的事情,他赶不上,结果手下人一出事,就让他来背锅,咱老李也跟大元皇帝一样,属铁锅的吗? 这一次李善长干脆把话挑明了。 “上位,如今恢复燕云之地,别的不说,要不要开科取士?要不要兴建学堂?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比如安排官吏,税赋征收,修建城池,编户齐民,整理鱼鳞册、黄册……事情多如牛毛啊!” 朱元璋的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李先生,说起来不还是不愿意吃苦吗?觉得有人来抢了他们的好处,跟钱用壬一个德行。要不把礼部的这帮东西,再送去大都算了。” 李善长立刻道:“上位英明,臣这就去传旨?” 老李的顺滑弄得朱元璋都愣住了。 “李先生,你当真赞同这么办?” 李善长道:“确实如此,上位只要有吩咐,臣一定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迟疑。” 这下子反而让朱元璋迟疑了,“李先生,这帮人这副德行,让他们去燕云之地,当真能把地方治理好?” 李善长心中暗喜,他已经摸到了一丝朱元璋的脉,这位皇帝是属驴的,非要跟你对着干。 你说不能杀,他非下手不可。可你要赞同他,这位没准还会改变主意。 当然了,这些都是单独面对朱元璋的时候,能用得上的。 如果张希孟在,你就趁早别胡思乱想了,不然人家君臣联手,自作聪明的,必定死得很惨! 李善长见朱元璋有了疑问,便笑道:“上位,自古以来,把贪官污吏,发配边疆,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苏轼就被赶到了海南啊!现在燕云之地,也差不多是天下一等荒蛮的所在,发配一些无能官吏过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当然不妥!”朱元璋断然摇头道:“燕云之地,同中原数百年隔绝,宛如化外之地。按理应该派遣精兵强将才是。派遣一堆无用的官吏,以他们的德行,万一怠惰政务,引起民变,又该怎么办?” 朱元璋郑重道:“李先生,咱觉得应该挑选本事最好的才行。” 李善长心中一动,陛下说的人不会是我吧? 不过想想,张希孟也不差,恰好张希孟又在大都,就让他负责,也还不错。 如果能把张希孟按在大都,那就更好了。 只可惜,李善长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把自己陷进去。 “此事还要上位决断,臣着实不知道啊!” 朱元璋重重吸口气,摆了摆手,让李善长退下去。 随后老朱又思量许久,提起笔,给张希孟写了一封信。 信中老朱已经讲得很清楚。 光复燕云,明明是很好的事情,普天同庆,百姓欢喜。 可就是有那么一群人,他们觉得拿下了燕云,就多了一堆人来分好处,另外还有河北,山西,陕甘……几乎翻了一倍! 这怎么能行? 就算要收取这些地方,也要二十年间,不许北方人入朝。 “乐享江南,生怕动了他们的大饼……这就是朝臣的德行,咱正恨不得立刻诛杀了干净!” 朱元璋把自己的怒火都写在了信里,张希孟隔着两千里,都能感觉到老朱扑面而来的怒火。 这些官吏也太糊涂了吧? 为什么要前仆后继,不断触怒天颜? 难道他们就不会顺从老朱吗? 貌似从历史上看,还真不会……毕竟前后杀了那么多人,贪官污吏,还是屡杀不绝! 张希孟看着书信,心中思忖,渐渐的,他心中了然。 如果非要说起来,似乎礼部还真有点冤枉。 别误会,张希孟可没替他们辩护的意思……随着燕云收复,大明疆土越来越大,如何统治新的地盘,确实需要一个策略。 礼部原本是负责典章制度的,如今又负责兴学教化,所以他们出来,拿个对策,也是理所当然的。 其他各部都在后面怂恿,推着礼部向前。 而礼部还是一堆旧臣。 外务部分出去了,换了新脑袋。可别的还没改。 按照这帮人的习惯,不压制燕云,简直说不过去! 张希孟甚至能猜到,什么二十年教化之说,都是他们悠着点,几经删改之后的东西,要是他们的原版建议,估计要继续让北方汉人为奴为婢,当牛做马了! “老爷,礼部如此可恶,要不干脆废了就是,我看单独保留教化职责,其他的都不用他们掺和。” 张希孟呵呵一笑,“夫人高见……只是咱们也该师出有名啊!” “师出有名?”江楠不解,却是发现张希孟抓起了毛笔。 “莫非老爷要有什么文章不成?” 张希孟笑着点头,“酝酿了好长时间了,总算有机会写出来了。” 说着,张希孟毫不犹豫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字:大一统! 江楠微皱着眉头,仔细看着,丈夫到底要写什么东西? 张希孟屏息凝神,运笔如飞,开始了写作……自从始皇帝席卷六合,一统神州大地,便定下了书同文,车同轨的规矩,统一了文字度量衡。 从此之后,天下归一,号为大一统。 只是这个大一统,足够吗? 文字,轨距,度量衡,还有郡县制……这些构成了秦之后,治理国家的基础。 但仅仅是这些,能不能消除差异,让人心真的凝聚起来? 似乎还远远不够。 毕竟这些年来,文武差别,地域之间的冲突,广泛存在。当初一座复旦学堂,就惹来了许多人的不满。 如今恢复燕云之地,对整个朝局冲击更大。 有人心中不满,也是可以理解。 只是要如何消除这些错误的想法? 就必须要拿出新的理论。 张希孟挥笔写下,继承发展大一统精神,建设更高一层大一统的新局面! 新的大一统,必须包括共同的行为准则,共同的文化认同,消除地域区隔,建立覆盖整个大明的市场,方便商货交流,人员往来。 所谓新的大一统,就是在大明朝之内,所有人必须得到公平的对待,这一点早在男女问题上,已经说了,落到南北上面,也是一般不二。 任何藐视其他区域,都是不可取的。 公平对待每一个人,推行教化,建立共同记忆,把整个国家捏在一起,让所有人做到思想上的统一。 除此之外,那些各地的关卡,税卡,地方势力勾结在一起,盲目排外,限制外来商货,甚至是欺压外来人员……都是决不允许的。 必须建立起顺畅的全国市场,确保商货顺畅流通。 书同文车同轨的大一统,只是在工具器物层面,初级的大一统。 文明一致,心灵统一,才是更进一步的大一统。 而商货人员往来顺畅,彼此交流合作密切,才是大一统的物质保障。 总而言之,如今的大明,需要超越汉唐,就需要在大一统上面做文章。 赵宋之所以当不起大一统的称号,那是因为赵宋未曾收复燕云,九州不全。 大元朝席卷天下,疆域空前辽阔,当真就称得起大一统吗? 元廷区别对待百姓,重用蒙古人,色目人,将南方百姓视作牛马,内部做不到公平合理,也不是大一统。 真正的大一统,既要有幅员辽阔的疆域,又要公平合理地对待疆域之中的每一个人。 如此方为真正的大一统! 张希孟将文章写完,检查了几遍之后,果断密封,派人连夜送去应天……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一章 大明群贤 朱元璋面对一个很奇怪的状态……明明是光复大都,明军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但是纵观整个局势,却呈现出下面热,上头冷的情况。 民间的庆祝一波接着一波,一浪高过一浪。 大家伙憧憬着天下太平,再也不用打仗,从此安居乐业,百业兴旺。 有些商人已经想着把生意做到北方,大发利市。 更多的百姓则是觉得恢复故土,大明朝超越以往,洗雪耻辱,反正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让人无语的是大明的朝堂,从上到下的官吏,甚至包括国子监,翰林院,詹事府……这些文臣聚集的地方,都呈现出诡异的安宁。 他们的不积极,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应天的报纸都忍不住了,发文讥讽:朝中诸公,只愿羁縻,不愿击敌。 张相督师,本以为是天大荣耀,现在却发现,原是诸公受不得风沙。 大明文臣,竟文弱至此吗? 民间的怒火在迅速升腾,面对这个局面,李善长简直成了风箱里的老鼠。 他太懂这帮东西想什么了,当初让他们去山东,那可是圣人之乡,都没人愿意去。 现在让他们去更北,更苦寒的大都,面对遍地胡人,他们更不愿意了。 不只是礼部不想分配科举名额那么简单,工部也不愿意去修长城,修运河。刑部也不想去处理那些胡人的案子。吏部也不想任用北方人士。户部也不愿意出钱填补窟窿…… 总而言之,开疆拓土了,一大块肥肉放在嘴边,塞进了嘴里,只要嚼两下,就能咽下去,可人家就是不动牙齿。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吧? 憋来憋去,甚至出现了呼声,要不令宗室守疆,分封实边算了。 这个建议提出来,仅仅是小范围流传,就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正是马皇后。 “陛下手下群贤云集,出的主意都高明得不得了。太子尚且不到十岁,又是储君,没法北上,皇次子和皇三子身体弱,似乎也不合适。就让皇四子北上大都。考虑他感脱下开裆裤没几天,我这个当娘的跟着北上,每天给他洗衣服做饭,哄他睡觉,别让孩子吓哭了。” 马皇后怒火冲天,朱元璋哪里听不出来。 “妹子,你别说气话啊,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穿开裆裤的镇守边疆,咱大明还是有些人的。” 马皇后冷哼,“什么人?是礼部群贤?还是户部高士?这帮东西憋着什么屁,你不清楚?他们不愿意吃苦,不想割肉,就反过来欺负小孩子!这到底是谁的天下?以臣欺君,通通该杀!” 好家伙,连马皇后都忍受不住了。 什么都好,万万不该提出藩王戍边的建议啊! 就算真的如此,那也要等几年吧,至少让孩子长大了才行,哪有这么迫不及待的?你们不愿意吃苦,就让孩子替你们受罪? 这还有天理,有王法吗? 朱元璋伸手,将马氏按在座位上,随即笑道:“妹子别慌,咱早就看这帮东西不顺眼了,但是咱们要处置他们,总要有个名目才是。” 马皇后深吸口气,“什么名目?你不向来是随心所欲,想杀谁就杀谁吗?” 朱元璋呵呵道:“妹子又说笑话了,咱现在已经光复大都,论起格局,超越了赵宋,正在直追汉唐。咱做事总要深思熟虑才行。” 马氏扭头,直视着朱元璋,认真道:“重八,你别昏头了,眼下的大明,比汉唐差远了!汉唐的文人,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是巴不得沙场建功,捐躯为国的。你看看你手下的那帮人……除了张先生之外,又有谁是能吃苦的?依我看啊,指望着这帮人,超越汉唐。估计是没戏了,能不被他们气死,就算你命长了。” 这几句话说得老朱脸上通红,几乎无言以对。 “妹子,赵宋三百年颓靡,元廷百年暴虐,早就摧毁了士人的骨气,取而代之,尽是颓靡自私,斤斤计较,鼠肚鸡肠,门户之见,小人伎俩……越是到了大事情上,就越是如此。咱也是倒了霉,遇上了这帮东西!” 朱元璋唉声叹气,相当无语。 马皇后见丈夫如此,也渐渐平复心绪,反而安慰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起来只能一点点来了,你可有什么办法吗?” 朱元璋脸上带笑,随手拿出了张希孟给他的文章。 “你瞧瞧,这不是先生快马加鞭,送到咱手上的。” 马氏接在手里,简单看了看,就忍不住道:“先生格局高远,虽古圣先贤也比之不上……只是先生良苦用心,这帮文臣未必能做到百分之一!” 朱元璋哈哈大笑,“他们做不到,咱就逼着他们做到。你看啊,有了这个大一统,接下来该怎么做,咱心里就有谱了。” 朱元璋的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个吓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终于,皇帝陛下要出手了。 朱元璋下旨,召集诸部九卿,悉数前来议政。 诸臣当中,张希孟在大都督师,参政贾鲁还在修河治水,除了他们之外,中书省左丞相李善长,参知政事朱升,参知政事吏部尚书杨元杲,参知政事礼部尚书李习,户部尚书杨思义,兵部尚书陈亮,刑部尚书周祯,税务部尚书汪广洋,外务部尚书毛贵,工部尚书单安仁,御史大夫杨宪,礼部侍郎挂尚书衔陶凯,翰林学士宋濂,门下省侍郎姚广孝……这些大明群贤,几乎一个不缺。 其实眼下大明的官制,已经和历史上大不相同。 中书省作为政务核心,已经进化出不同的层次。 比如李善长是首相,总领政务,朱升是参政,辅佐李善长。而一些资深的尚书,也会被授予参政头衔,行尚书事。另外一些实际负责政务的侍郎,也会被加尚书衔。 老朱在有意增加尚书数量,打破六部格局,同时也在增加副相数量,瓜分首相权力。 未来朝局演化的趋势,多半会是群相,加上相当数量的尚书,构成比较稳定的中书省格局。 只不过官制设计再精妙,也不能解决官吏怠惰昏聩的问题。 今日的朱元璋,就是带着滔天怒火,面对着自己手下的群贤。 “这几日都说咱们光复了大都,拿回了燕云之地,论起国势,已然胜过赵宋,这点咱是认可的,也着实高兴。可是朝中出现的一些事情,让咱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老朱看了看李善长,这位李相公浑身一哆嗦,汗毛都竖起来了。 “李先生!” 到底还是逃不掉,李善长急忙躬身,“臣在。” “咱这些日子就在想,赵宋为什么不愿意北伐,许是打不过。可明明有岳飞一般的名将,有岳家军一般的悍卒,却还是裹足不前,宁可自毁长城,也不愿意北伐中原……”朱元璋突然笑道:“李先生,你说会不会大宋的重臣们,知道就算北伐成功了,他们也没有好日子过,索性不如不伐!” 李善长一怔,额头冒汗,慌忙道:“上位,赵宋王朝最是没有骨头,没有出息,君臣上下,皆是如此,简直千古之耻!” 朱元璋摆手,“不要这么说,咱看过史册,发现不光是赵宋如此,东晋偏安一隅之后,也是乐享江南,不愿意北伐。每每有人提出来,也是百般掣肘,频频使绊子。” “偏安王朝,大约都是这样吧!” “可是咱就不明白!为什么刚刚立国的大明朝,也有这种偏安的习气?难道咱成了大宋的皇帝吗?” 老朱陡然提高声音,一声叱问,吓傻了群臣、 人们尚在迟疑,李善长竟然第一个跪下来,老泪横流。 “上位,臣等有罪,请上位责罚!” 老李这一请罪,其他人也都不敢端着,纷纷跪倒,口称有罪。 朱元璋怒视着他们,鼻子里哼了一声,“罪倒是谈不上,只是居心不良罢了!宁可让咱的儿子去吃沙子,也不愿意自己吃苦北上。这个算盘,着实精明啊!” 又是诛心一问,好几位尚书已经冒汗了,至于陶凯,呼吸急促,几乎昏厥。 “咱不妨告诉你们,九州之地,上下一体,谓之大一统!” 老朱猛然掏出张希孟的文章,高高举起。 “这是张先生所写,也是咱的意思!日后咱或许会派遣藩王戍边,但是地方官制,必须内外一体,边疆百姓,与应天子民,一般不二!要是做不到这一点,就不配称为大一统!” 朱元璋对李善长道:“李先生,你起来,把这篇文章接过去,仔细瞧瞧。” 李善长慌忙爬起来,心怦怦乱跳。 哪怕张希孟不在应天,依旧把他拿捏的死死的。 李善长颤抖着接过文章,哆嗦着看了看,便说道:“张相言之有理,我大明确实要超越秦汉,建立更加高明的大一统!” 朱元璋冷哼道:“既然如此,总不能光说不练吧?你有什么主张?” 李善长脑筋快速转动,突然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上位,能不能把中书各部,一分为二,派遣一半官吏北上大都,然后每隔三年一个轮换,如此循环往复。使得官吏能够熟悉南北状况,心怀天下,不至于有乐享偏安之心!” 朱元璋微微一愣,脱口而出道:“似乎也是个办法!” 再看下面的大明群贤,竟然齐齐脸色惨白如纸…… 正文 第五百六十二章 朱元璋北上 “李先生,你这一招,南北轮换。当真是用心良苦,立意甚妙。过去总有人说你不如张先生,其实咱心里清楚,你和张相,各有千秋。如今天下渐渐太平,内政重担,超过军务。有些事情上,咱更要仰赖你的智慧啊!” 天可怜见,多少年了,终于从朱元璋的嘴里说出赞叹自己的话了……李善长顿觉死而无憾,恨不得立刻替老朱冲锋陷阵,神挡杀神。 只是李善长没有注意到,朱元璋脸上那一丝似有若无的笑。 而几乎与此同时,好几位尚书重臣都暗暗摇头。 自此之后,李相公只是天子爪牙鹰犬罢了,根本照顾不了大家伙,还需要寻找合适的人才行。 胡惟庸,杨宪,同时身躯一振,两个人似乎窥见了机会。 大明这个朝局,十分有趣。 朱元璋英明神武,高高在上。 从老朱这里,拿不到什么好处,除非为国效力,论功行赏。 人家开国天子,也用不着顺着下面的人。 仅凭老朱一个,就可以对抗所有官吏。 而另一边,张希孟不群不党,专心他的学术,从最顶层构建大明的未来。 这俩人都属于超然物外,各管一摊,偶尔合作的状态。 他们之下,可以拿出来分配的利益就不多了,这也是李善长这个首相的权柄所在。 而李善长一旦彻底追随天子,成了朱元璋的鹰犬,那么意味着留给朝臣的东西,就着实是太少了,少到了大家伙无法忍受。 对于群臣来说,朱元璋和张希孟是他们暂时没办法处理的,而李善长就相对容易一些,把这位搞下去,另外推举一个更能照顾群臣的人上去,让他担任丞相,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所以说人在宦海,身不由己。 礼部陶凯就那么愿意触怒龙颜吗? 没办法啊,作为最弱的尚书衔所有者,他没法不说话,礼部已经连着折损两个尚书,成了诸部的弟中之弟。 他要是不趁机刷点声望,只怕会被所有人嫌弃。 所以他宁肯跳出来,说了那么一大堆的鬼话……这不是好坏之间的选择,而是两种死法选一个的问题。 死在天子手里,没准同僚还能感念他的好处。 若是死在同僚手里,那就真的遗臭万年了。 他很幸运,朱元璋没有杀人。 他又很不幸,老朱选定了他,加入北上团队。 朱元璋将各部官吏分开,从中挑选一批尚书侍郎,每一部至少一人,多的会有两个以上,然后又调集了一堆属官书吏,总计超过了三百人。 事已至此,犹嫌不够。 老朱又从国子监、翰林院,抽调了一批读书人,使得整个北上团队达到了八百人之多。 “妹子,咱跟大家伙说过,要一起痛饮燕山,少不得要亲自北上,应天这边,还要你来辛苦一下。” 马皇后也不意外,反而点了点头,“是该去了,我要不是家里面一堆的事情,孩子们又小,我也想去看看燕云大地。” 朱元璋笑道:“没事的,过些时候,等太子大了,能够监国,咱们就一起北上。” 马皇后颔首,她又道:“重八,我听说你有意分封藩王,可是这么想过?” 老朱一阵错愕,随后叹道:“妹子,咱也是没有办法,你瞧着这帮东西,嫌弃北边辛苦,不愿意承受风沙。身为咱的孩子,等年龄大了,能扛起事来,少不得要派他们北上才行。” 马皇后久久无言,竟无法说什么,只是长长一叹。 以藩王戍边,未必是什么好的选择。 可问题是也要有选择才行啊! 朱元璋又跟马皇后交代了许多,随后他率领着庞大的队伍,从应天起身,北巡燕云。 得知天子北上,应天的百姓扶老携幼,一起出来,欢送朱元璋。 燕云之地终于回来了,上位可要替大家伙好好看看,再也不能丢了。 朱元璋看了看身边的朱升,忍不住感叹道:“百姓期盼光复故土,一片赤诚,咱心里也暖呼呼的。只是咱想不明白,何以百姓如此,百官不能如此?” 朱升老脸微红,这事情不复杂啊! 百姓自然是盼着国家好,自己也好。 心思最是单纯不过。 可这些官吏怎么会那么想? 君不见一个复旦学堂都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现在硬生生多了好几省的地盘,分出了一半的好处不说,还要他们辛辛苦苦北上。 可不是谁都有着家国情怀,也不是谁都想着立功立言,名垂青史。能安安稳稳过舒心日子,谁又愿意喝风吃沙子? “上位,以老臣看来,日后必定要对北方官吏多加优待,不使为国操劳之人伤心!” 朱元璋点头,“这话说得有理,只是咱以为根本之道,还是让北方能够恢复元气,重现生机。若是提到北方为官,不再畏惧惶恐,甚至是欣然前往,才算是恢复有成!” 朱升眉头一动,忙道:“上位如此用心,果然是远出常人,非同一般。老臣五体投地,只是,只是……” 他吞吞吐吐,朱元璋笑道:“只是很难是吧?” 朱升点头,感叹道:“确实如此,老臣听闻,北方遍地都是蒙古贵人牧场,长满牧草,想要恢复田亩,种上庄稼,就需要许多功夫。更不要说别的了。其实,其实礼部的那些议论,未尝没有道理……” 朱元璋呵呵一笑,“确实有理,只可惜他们的道理,不是国家的道理!现在北方胡人众多,牧场遍地,风俗迥异,不便治理。正因为如此,才应该迎难而上,移风易俗,励精图治!这是正办!而不是渲染困难,逃避责任,身为朝廷命官,吃着咱的俸禄,就想着清闲安逸,毫无作为。这样的官吏,更加可恶,从今往后,咱非要把他们派到最艰难的地方,做最困难的事情。做不好就公告天下,让他们遗臭万年!” “记住了,在咱的手下,要么好好干活,要么就趁早滚蛋,尸位素餐,怠惰政务,别想有好下场!” 老朱杀气腾腾的宣誓,很快传遍了整个北上团队,尤其是那几百位官吏和学生,顿时战战兢兢,不胜惶恐。 天子说到做到,他们现在是骑在了老虎背上了,要么拼着老命,风里雨里,干出一点模样,要么就让报纸宣扬的人尽皆知,身败名裂。 真是绝了! 这个朱皇帝,太难伺候了。 就在众人的惴惴不安中,朱元璋的船队再一次到达了济宁。 可算是故地重游了,当初北伐的时候,朱元璋就到了这里,驻扎过一段时间,彼时孔家父子还在码头劳作,弄出了不少笑话。 如今再次驾临,朱元璋发现码头明显比过去忙碌了许多,在岸边多了不少商铺,什么酒楼客栈的数量,也在增加。 尽管官吏们视燕云为化外之地,但是对于商贾来说,只要有钱赚,就算是番邦蛮夷,也是愿意去的。 朱元璋看在眼里,倒是略感欣慰,这个天下,到底不只是这帮虫豸,不然他非得气死不可。 老朱稍作停留,除了地方官吏恭迎天子之外,在欢迎的人群中,朱元璋还看到了一个熟人,前任礼部尚书钱用壬。 现在复旦学堂的提举,主要负责学堂建设事宜。 老朱看在眼睛里,突然来了些兴趣。 “钱用壬,咱当初把你派到山东,你可是吃了苦了!” 钱用壬慌忙拜倒,“陛下,罪臣这段时间,扪心自问,过去自己贪图安逸,不敢有所作为,实在是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辜负了大好年华,罪臣该死!” 朱元璋微微冷笑,他早就不会被这种话语欺骗了。 “钱用壬,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钱用壬突然磕头作响,“回陛下的话,罪臣不敢胡言乱语,实不相瞒,最近臣这里来了一个客人。” “什么客人?” 钱用壬略微迟疑,能不能咸鱼翻身,就看这一次了,他把心一横,这才鼓足勇气道:“陛下,此人是钱唐!” “钱唐?” 老朱稍微想了想,终于记起了此人。 当初在白鹿洞书院,就是这人说是要为孔孟而死,后来被张希孟发配回家,只许种田读书,连外出都要请求路引。 怎么,他来山东了? “去把他叫来。” 不多时,一个面皮微黑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进来,离着老远,就跪倒地上。 “草民拜见吾皇万岁!” 朱元璋看了看,似乎比当初瘦了些,也没有太大变化。 “钱唐,你不在家里读书,怎么来山东了?你又如何得到了路引?” 钱唐忙道:“回陛下的话,草民上报,要来验证张相公的一句话。” “张相的话?什么话?” 钱唐深溪口气道:“张相说过,朱熹论述正统,何等精妙,也掩饰不了高粱河之败!唯有胜利,才能解决问题!” 朱元璋眉头微皱,“张先生是这么说过,如今大明已经光复燕云,你又有什么好说?” 钱唐磕头作响,“草民无话可说,草民只想前往燕山瞧瞧,想知道究竟是何等险峻之地,让人如此魂牵梦绕……只是草民到了山东,道路艰难,盘缠,盘缠也不够了……” 朱元璋看着钱唐,尽管这个家伙有些迂腐,但竟然能主动北上燕云,比起朝中的那些东西,还是要好不少的! 果然,差距都是比较出来的。 “那好吧,咱捎你一程,共同北上吧!”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三章 大明为天下正统 钱唐一身布衣,随船北上。 那些文臣自然不待见他,甚至不少太学的学生也不喜欢此人。毕竟当初发生在白鹿洞书院的事情太过出名。 钱唐以理学门人,孔孟弟子自居,不愿意追随大明,彼时大家伙都以为他必死无疑,结果张希孟赠书送人,保留了钱唐一条命。 从此之后,这个人就成了禁忌…… 理学中人恨他不死,没有为理学尽忠殉难。 信奉张希孟主张的,也不是待见臭石头一样的钱唐,更加觉得张相赠书,实在是太过了,这种人怎么配得上? 一个人能同时得罪两派读书人,也真是好本事。 这一路上,都没人跟钱唐玩。 朱元璋自然也没兴趣跟他说太多的话,能带着他就算不错了,难不成咱大明天子,真的缺人到了如饥似渴的地步? 连钱唐都想招揽? 呸! 做梦吧! 这回彻底没人搭理钱唐了,他甚至不得不跟水师一起吃饭。 米饭,煮豆子,蒸腊肉,小咸菜……钱唐倒是吃得很香,吃完之后,还能自己刷碗。 水手们不管别的,倒是能跟他聊天。 “你读过书?那你知道不,那个,那个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是谁说得不?在报纸上看了好几次了,听人说起过,也没有记清楚,你说说,回头回家的时候,我跟儿子说说去。” 钱唐拗不过,竟然真的跟几个水手讲了起来,他足足讲了三遍,对方才放过他。 而重新坐在甲板上,畅望辽阔山河的钱唐,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但悲不见九州同”! 张相说朱熹论述正统再精妙,不及高粱河打一场胜仗! 辩经,辩经! 强汉盛唐,哪用辩经? 开西域,灭匈奴,扫平大漠,万国来朝……只要做到了一点,还辩经干什么?自有鸿儒为你著书立说,流传后世。 反过来说,辩经赢了,终究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经不起考验! 朱熹朱夫子不行,就算孔夫子活过来,那也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这一点宋人是有着刻骨铭心的领悟的。 钱唐突然想起了陆放翁的另一首诗,他情不自禁念了出来。 “天宝胡兵陷两京,北庭安西无汉营。五百年间置不问,圣主下诏初亲征。熊罴百万从銮驾,故地不劳传檄下。筑城绝塞进新图,排仗行宫宣大赦。冈峦极目汉山川,文书初用淳熙年。驾前六军错锦锈,秋风鼓角声满天。苜蓿峰前尽亭障,平安火在交河上。凉州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京都样。” 这是陆游在梦中幻想收复故土的场景……同样是做梦,李白的梦就是仙山访道,畅游仙境。 而在大散关驻守的陆游,只能憧憬着赵宋天子下旨北伐,尽复故土。 百万大军,慷慨北征,故土传檄而下。 王师重新收取西域之地,文臣诗词唱和,锣鼓喧天,欢庆捷报。 凉州楼头,女子悄然学习京都发饰。 这就是陆游的梦。 也是几乎所有宋代文人的梦。 他们心里何尝不知道九州不全,故土未曾光复…… 靖康之后,耻辱更甚。 可是他们的天子杀了最杰出的将领,亲手毁了光复故国的希望。 他们只能在梦里期盼着。 “凉州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京都样!” 钱唐重复嘟囔着,突然泪水长流,“如此,如此诗句,如何能信朱熹的正统之说啊?如何能信那些胡言乱语,自欺欺人啊!” 钱唐厉声大吼,宛如负伤的野兽。 等众人来看之时,他已经瘫坐在甲板上,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大家伙以为他疯了,要过来查看。 这时候钱唐突然又大笑起来,一跃而起,口中大吼:“五代胡兵献幽云,太行燕山无汉营。五百年间置不问,圣主下诏令北伐。熊罴百万从太师,故地不劳传檄下。筑城绝塞进新图,排仗虎贲入大都。冈峦极目汉山川,文书初用洪武年。驾前六军错锦锈,秋风鼓角声满天。万里长城尽亭障,平安火在白河上。燕京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应天样。” “燕京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应天样!” “燕京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应天样!” …… 钱唐像是疯了似的,在甲板奔跑,一遍又一遍念着,若是陆游活了,这首诗也就成了真的! 他怕是会欣喜若狂吧! 要知道他可是在朱元璋的御座龙船。 他这么发疯,自然惊动了朱元璋。 老朱怒气冲冲出来,正要询问,钱唐忽然扑了过来,随行侍卫还以为他要行凶,就准备拔刀相向。 哪知道钱唐离着老远,突然跪在地上,向前划了好远,距离老朱还有一丈有余,他磕头作响。 “圣主在上,请受臣陆游一拜!” 朱元璋大愣,你不叫钱唐吗?怎么连姓都改了? 随行官吏中,立刻有人出来怒斥,“钱唐,你搞什么鬼?发什么疯?你被夺了魂吗?” 一听这话,好些人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不会是真的被人夺了魂吧? 而且还是大诗人陆游? 有点恐怖啊! 钱唐不顾这些,或者说他还没有从沉浸之中醒悟过来,犹自泪流满脸。 “我大宋若能北伐燕云,光复西域,又何须辩经!吾皇圣明,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注视着钱唐,发现此人不像是疯了,只是有些情绪失控,便咳嗽道:“你好好看看,咱可是赵家天子?” 钱唐发怔,突然摇头,随后伏地大哭道:“陛下不是,陛下怎么是那些没出息的赵家皇帝!陛下是大明圣主,是恢复华夏的明君!草民,草民钱唐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匍匐地上,痛哭失声。 朱元璋又看了看,想要说什么,终归是一声轻叹,“时间不早了,都散了吧!” 虽然老朱没有怪罪钱唐,但是这件事却传开了。 很快就有人说,当天真的是陆游魂魄回到了阳间,来拜谢朱元璋。 不过也有人提出质疑,这话说得就不对。 现在一直说光复燕云,但是别忘了,大宋之后,可是大元朝。 大元朝不光收取了燕云,还拿回了西域,天下一统,又何来光复之说? 面对这种刁钻到了极点的说法,根本不用名家出手,老百姓就能把他怼上天了。 大元朝是一统了天下,只是在大元朝,你算什么东西? 你是人吗? 你的身价不过是一头牛罢了! 只是爬着来燕云,仰望你的主子罢了。 是陛下拿回了燕云之地,让天下人堂堂正正来到燕山,领略故土风貌。 其实陛下何止光复了燕云,还光复了淮西,江南,湖广,岭南,中原……陛下尽复华夏山河,九州大地,赤县神州,亿兆百姓,无不欢欣鼓舞! 如钱唐一般的疯子,又何止一人! 天子船队,通过疏通之后的运河,行至拒马河。 这一次钱唐抢先跑了出来,他站在拒马河前,哭得像是个孩子。 燕云故地,大好山河。 终于回来了! 他小心翼翼,用水囊装满了河水。 渡河之后,又用布包装了一把土。 钱唐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有这些东西,此行足矣! 就在他傻笑的时候,有人过来传旨。 “钱唐,陛下要进大都了,而进大都之前,圣驾要去高粱河。” 钱唐浑身大震,连忙追随侍卫,匆匆前行,赶赴高粱河。 大都西直门外,一条不起眼的小河,河面不宽,水流不疾,浅滩的位置,甚至可以涉水而过。 就这这么个地方,大宋败了。 结束了自后周以来,一统天下过程中,不曾大败的历史……大宋的统一进程,也自此停了下来。 该爬的坡没有上去,接下来就是一路下坡路,从山腰到谷底,最后到了海底! 一条小河,竟然映照了华夏千年国运。 站在河边,朱元璋也是心潮澎湃,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 “先生,这地方,还是要立一座石碑才是。”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所言极是,只是臣以为除了石碑之外,能不能再加一样东西?” “什么?” “一驾驴车!” 朱元璋一怔,竟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好,就按先生的意思,这个驴车也用石刻,放在这里,能长久保留下去,让后世永远铭刻肺腑!” 镇子他们君臣聊着,在另一边,钱唐看着高粱河水,凝视良久,恍然大悟。 “我懂了,我真的东西!什么孔孟之道,什么朱子理学,全都是假的!唯有疆土才是真的,唯有九州一统,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刻的钱唐,宛如一个悟道的僧人,脸上是难以抑制的幸福笑容。 稍微回忆张希孟所写的书稿,钱唐更加清楚,自己不该以个人的好恶,来评断这本书的好坏,也不该随便质疑张希孟主张的对错! 只有站在这里,站在燕云之地,才能明白张希孟主张的可贵,才能明白大明北伐的意义所在。 而为了这一次北伐的成功,不管做出什么改变,都是值得的。 “时至今日,大明为天下正统矣!” 这一次不需要辩经,不需要怀疑。 已经打到了燕云之地的大明,就是天下正统。 “钱唐这人,还是挺有趣的,认死理,但是一旦醒悟,未必不能做更大的事情。”张希孟笑呵呵道。 朱元璋懒得管钱唐,说到底,他还是不太信任此人。 “先生,咱一直在想着,大明为正统,史册该怎么写赵宋呢?” 正文 第五百六十四章 痛饮燕山 要如何书写赵宋? 自然是不能和汉唐并列,要说一无是处,也未免太过武断。 而且张希孟已经通过划分历史的方式,把赵宋归入了衰败周期,想给个客观的平定,似乎不难。 “主公,当下该思考的是,如何写元史和蒙古史。” 朱元章一怔,“元史?蒙古史?有区别吗?” 张希孟笑道:“主公以为,您这位天子,有什么不同的身份?” 朱元章再度吃惊,什么身份?咱是大明天子,还是你的主公,救命恩人,你要是愿意,咱们两家还是儿女亲家…… “别难为咱了,你就赶快说了吧。” 张希孟笑道:“臣以为主公在应天登基,只是成为大明天子,北伐燕云,恢复华夏,重塑中华,主公可为华夏之主!” “华夏之主?听着好像比天子更大气啊?”老朱斟酌道。 张希孟笑道:“主公,其实历代有为天子,多数都有这两个身份,其一,他们统御中原王朝,身为九五至尊,乃中原天子。其二,四周蛮夷归附,纳贡称臣,此为融入中华体系,华夏秩序。天子居于秩序中心,万邦来朝,故又是华夏之主。譬如隋文帝,就有圣人可汗之称,唐太宗更是被尊位天可汗,比起成吉思汗,这个像大海一样辽阔的可汗还要辽阔高远。” 朱元章稍微思忖,就道:“过去史册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先生这么归纳,也是破有道理。只是眼下仅仅光复燕云,所谓华夏秩序更是远远没有建成。咱也就不吹牛皮了,不过这倒是接下来咱要做的事情。” 老朱目光闪烁,有了更远大的目标。 但是很快他听出了张希孟的意思,“先生是说,元朝皇帝,也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大元皇帝,一个是蒙古可汗,所以写史书,也要两部?” 张希孟笑道:“主公睿智……自从蒙哥汗之后,蒙古帝国名存实亡,忽必烈登基并未得到所有蒙古诸王拥戴。他另建元朝,彷效中原模式,以大元朝统御中原。同时忽必烈又以实力号令蒙古诸国,令西部蒙古诸藩国归附大元,承认他的地位。大约就是号令一致,上下一心的蒙古帝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堆蒙古王公建立的国家,其中大元最强,是大家承认的盟主,却不是真正的可汗。” 朱元章耐心听着,随后道:“先生如此较真,其中必有深意!” 张希孟道:“主公英明,如今光复大都,很快就能收取山西,关中之地。大元朝已经是亡国了,修元史时机成熟了。可要说修蒙古史,那就太难了。” “难在哪里?” “蒙古诸藩国尚在。而且这些国家数量太多,地域辽阔,向西能一直推到欧罗巴,不同的文明,不同的语言,甚至是不同的人种……想详细修一部蒙古史,就必须囊括所有的资料,可问题是这一百多年下来,那些地方的蒙古人都变了许多,他们融入了当地,说起了当地的语言,遵循当地的习俗,皈依了当地的教派……主公请想,这部蒙古史能容易修吗?” 老朱面色凝重,蒙古史确实不好办。 但老朱何等敏锐,他听出了张希孟的话外之意。 “先生怕是要说,希望咱把这些地方都拿下来,彻底将蒙古诸国结束,放入史册当中,然后方便先生盖棺定论吧!” 张希孟连忙躬身,“主公英明,臣这点心思,哪里瞒得过主公!” “哼!你这是耍滑头,让咱辛辛苦苦打仗,你好坐享其成!”老朱轻笑道:“罢了,咱要做华夏之主,不收取这些地方,也配不上这个称号。辛苦也是应该。不过暂时还不必操那个心。当初咱就说过,等着收复燕云,要和大家伙痛饮燕山,现在时机终于到了。先生可准备了美酒?” 张希孟笑道:“那是自然,只是燕山辽阔,主公打算在哪里设宴,还要思量。” 朱元章想了想,笑道:“不忙,咱们先进大都瞧瞧!” 朱元章飞身上马,在张希孟的陪同之下,顺利进入大都。 此时的大都,已经从混乱之中,恢复过来,被硝烟战火熏黑的地方,已经重新粉刷干净,道路的垃圾粪尿也都打扫一新。 不管到了哪里,着重处理卫生,这是明军不变的传统。 尤其是张希孟领兵,那就更不用怀疑了。 这位简直就是强迫症患者,别说枕头被褥这些,必须整整齐齐,就连厨房的萝卜白菜,也要一般不二才行。 只不过虽然张希孟很努力,但是大都城也确实衰败了。 多年的战乱下来,虽然红巾军没有杀进大都,但是孛罗帖木儿,皇太子,王保保,他们反复争夺,自相残杀,弄得城池破损严重。 加上大元财政枯竭,也无力修葺。 所以目之所及,尽是残破萧条,城中除了少数王宫贵胃的府邸,雄伟壮丽之外,其余百姓居住,都是低矮的茅草房,或者干脆就是个棚子,和牲口圈差不多。 作为都城,首善之地,实在是有点拉胯。 本来大元皇宫是被封存,基本完好,要等着老朱过来入住的。可朱元章略微看了看,就摇头道:“这个皇宫尽是蒙古模样,咱住不惯。索性继续留着吧,宫中图集书卷,先生可尽数取走,用作修史,其余金银财宝,或可以拿来使用。”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主公,既然如此,臣倒是有个想法,咱们能不能把这座皇宫改成博物馆?” “博物馆?” “就是陈列各种器物,向百姓介绍元廷的情况……展示元朝皇帝穷奢极欲的生活,直观告诉百姓,大元灭亡的原因……当然了,顺便还能放一些我们收复燕云的物件,重要的公务,使用的武器等等,毕竟只是史册书写还是不够直观,把东西放在面前,让大家伙能够触碰到,或许更加合适。而且咱们还能收点门票。” “门票?” “没错,就是说去宫里瞧瞧,需要花一点钱,一个人也不用多,十贯二十贯足矣。” 朱元章忍不住大笑,“先生,你可是把算盘珠打得乱响!这种地方还想着赚钱,咱唯恐没人愿意话吧?” 张希孟笑道:“怎么会不愿意花呢?不信可以问问也先帖木儿,他愿不愿意故地重游,去宫里瞧瞧?” “也先帖木儿!” 老朱这才意识到,这位昔日大元的御史大夫,不光买了好几万国债,还组织车队,贡献牛马,替大明运输辎重。 他自己也跟着北上,还亲自扛包,不辞劳苦。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不管谁灭了大元朝,咱都要帮帮场子。 提到了也先帖木儿,朱元章也忍不住笑了,“大元有负脱脱,有负忠臣,也是咎由自取。这一次在燕山大宴,算上他一个。你替咱发个请帖给他。” 张希孟笑着答应,要说此时的也先帖木儿在干什么呢? 他正提着一包牛肉干,一包蚕豆,一坛子老酒,去看望怀王帖木儿不花,还有丞相庆童等人。 这位笑得抬头纹都开了,“怎么样,想不到吧?有朝一日,你们在里面关着,我在外面!” 这两位和也先帖木儿都是老相识,也知道他投靠了大明,只是没想到,还能相遇而已! 庆童气得不说话,帖木儿不花忍不住大骂,“无耻之尤!无耻之尤!你投降大明,甘当走狗,你就是蒙古人的恶狼,该杀!” 也先帖木儿呵呵一笑,“你随便骂,我不生气,为什么呢?因为你说的都是假的,我没有投降大明,是大明朝容纳了我们这些蒙古人。我们和大明百姓一样,都是圣天子的子民,又何来投降之说!” “你在狡辩!身为大元重臣,你不能殉国一死,就是叛臣!” “叛臣?好大的罪名!我且不说我兄长脱脱被冤杀……就说说当下,是谁背叛了大元朝?是那个狗皇帝!他抛弃了你们,自己逃去上都了,弃江山社稷于不顾,他还是孛儿只斤氏的后代吗?我看他不入改姓赵,认赵佶当祖宗算了!” “你,你目无君父,丧心病狂,你,你怎么被雷噼了!”帖木儿不花气急败坏,顿足捶胸,大声咒骂。 也先帖木儿浑不在意,反而拿出蚕豆肉干,一口肉,一口酒,喝得滋滋的,那叫一个美! “以为是给你们送来的?想什么呢!我就是想告诉你们,做大明的百姓,日子有多好!” 正在这时候,有人进来,见到了也先帖木儿。 “张相送来了一份请帖,说是陛下宴请,到时候让你和有功之臣一起,痛饮燕山,欢庆光复!” 也先帖木儿一听,哈哈大笑,喜不自胜,“我这是多大的福气,能参加天子登基大典,张相的出师大会。现在还能有幸成为功臣……大明朝待我不薄啊!” 帖木儿不花,庆童这两位已经无言以对,只剩下哼哼了。 “对了,还有谁也会参加?” 来人笑道:“那些有功之臣自不必说,我听说北伐中路军的关铎已经到了辽西,想来他也会参加!” “关铎?那可是个英雄啊!正好问问他,怎么攻克上都的,到时候把狗皇帝也给俘虏过来才好!” 乐文 正文 第五百六十五章 秦皇汉武,唐宗明祖 朱元璋不可气,张希孟不可恨。 唯独也先帖木儿,倘若我等有重见天日之时,必诛杀此獠! 悬首竹竿之上,让他万劫不复,遗臭万年! 庆童和帖木儿不花等人,算是气得翻白眼了。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也先帖木儿这人对大元朝的伤害简直太大了。坦白讲,他如果归顺朱元璋,领兵打仗,以这位的本事,没准还是大元之福。 毕竟跟他一样菜得抠脚的人不多。 可问题是他现在甘心情愿,当大明的普通百姓。又尽心竭力,推翻大元朝。 这就太伤人了。 不管是谁,想跟这位论理,估计都会败下阵来。 毕竟罢免脱脱,陷害忠良,几乎就是大元朝的莫须有,自毁长城,自绝生路。 也先帖木儿作为受害者,现身说法,痛骂大元皇帝,就算最忠心的大元臣子,也没法理直气壮跟他对骂。 既然如此,下面的人,又有谁能扛得住也先帖木儿的攻势呢? 还真没有! 此时的也先帖木儿,已经成了大明手里的一张王牌。 那些被俘虏的元朝士兵,官吏,凡是不愿意投降的,又臭又硬的,就让也先出手。 怎么,官位高? 老子当初是御史大夫。 权力大? 我哥是权相! 出身尊贵? 我侄子跟皇太子是发小! 你们就说吧,有哪点比得上我? 结果怎么样? 我哥被人陷害,罢黜兵权,残忍杀害。 当初我哥手握几十万大军,那么多人劝他造反,他是有本事反叛大元,取而代之的。以此来论,脱脱确实是大元忠良,比以往的权臣都要强太多了。 可回报脱脱的是什么? 被冤杀惨死。 所以说在这个大元朝,真的没什么意思。 哪怕位高权重,地位尊崇,结果又能怎么样? 我在大明朝,就很快乐,很安心。 我有自己的兽医院,有自己的牛马行,我辛苦劳作,挣干干净净的钱,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大明皇帝,待我不薄,让我参加各种大典,把我视作大明的一个百姓,关怀有加。 所以说啊,还是老老实实投降大明吧。 你们也别装茅坑的石头了,大元皇帝最是忘恩负义不过。 咱也不说别的,皇太子和他爹之间,勾心斗角,你们不是不清楚啊! 父子尚且如此,何况君臣乎? 反观大明天子,做事公道,赏罚分明,对待臣下,恩威并施,爱惜百姓,以律法约束臣子黎民……甚至家庭和睦,父子相亲。 你就说哪一条,比不上元廷吧? 哪一条还能让你留恋元廷? 说吧,咱们就摆摆道理。 基本上,不管多死硬的家伙,面对也先帖木儿的攻势,都要败下阵来。 无他,根本说不过。 因此短短时间,就有一万多蒙古士兵选择了归附,投靠了大明。 元廷官吏当中,右丞相张康伯,御史中丞满川,还有近百位元廷官吏,也都选择了归附。 而也先帖木儿对这帮人也做了仔细的清查,总不能谁说投降都行的……还必须清查他们的身份,调查他们做过的事情,只有确实没有严重问题,才能通过审核。 就这样,张康伯,满川,还有二十几人,也得到了邀请,一起赴宴。 朱元璋选择在了永平路,大宴群臣。 一边是燕山,一边是渤海。 山海相连,气象万千。 老朱选地方的本事,还是不差的。 他率领着文武重臣一起赶来,张希孟陪伴在身边,徐达自然也在。常遇春和胡大海完成了向东西的扫荡,拱卫了大都两翼,驱逐了元兵,他们也奉命赶来。 其余明军诸将,也都在场,可谓是将星云集。 值得一提,在这群人当中,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人,那就是外务部尚书毛贵。 他在人群当中,显得十分焦急,举目眺望。 终于,一杆鲜红的旗帜,由北向南,徐徐而来。 毛贵看在眼里,忍不住大喜。 “陛下,是关铎,他来了!臣去迎接!” 老朱颔首,“去吧,告诉他,不要在意虚礼,咱早就知道他的名气,今天也算是相见恨晚。” 毛贵连忙答应,迎了上去。 北伐东路军和中路军的两位统帅,竟然在这时候相遇了。 满腹的话,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时竟然僵在了这里。 还是关铎先笑道:“别让陛下等着急了,咱们过去吧!” 毛贵怔了怔,他生怕关铎说错话,可事实证明关铎比想象中要乖多了。 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磕头作响。 “臣关铎,拜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老朱大笑,竟然亲自俯身,拉起关铎,仔细看了看他。随后笑道:“万里远征,纵横大漠,你关先生是个人物!咱们红巾军中,不乏好汉子!” 面对老朱的赞许,关铎显得诚惶诚恐,忙道:“陛下谬赞,臣等空有匹夫之勇,陛下才是民心所归的圣君明主!” 朱元璋笑道:“眼下将士们还有什么困难,跟咱说说,看看要如何解决?” 关铎沉吟下,就说道:“还是想念家乡,若是陛下能够恩准,那就最好过了。” 朱元璋点头,“好,此事咱记下了,回头就让张先生亲自安排。” 张希孟笑道:“请主公放心,也请关将军放心。北伐西路军的李武、崔德所部,也有不少人返回了家乡,说不定到时候你们还能在一起叙叙旧呢!” 关铎见到了毛贵,并不奇怪,可是居然连李武和崔德尚在,着实让他大吃一惊! 旁边的毛贵将劝降李思齐的事情大约说了一遍。 关铎听完之后,也是感慨万千,心生佩服。都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可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尤其是独霸一方,说一不二,谁又愿意低声做小,听从别人的号令? 只能说朱元璋手段了得,接连降服地头蛇,从方国珍到毛贵,再到李思齐,当然也包括他关铎。 天命所归,无话可说。 关铎越发恭顺,五体投地。 朱元璋想了想,笑道:“张先生,你看以关铎之功,是否能够封爵?” 张希孟眼珠转动,一下子明白了老朱的意思。 光复故土,痛饮燕山,大封功臣,自然是题中之义,前面几次封爵,都算不得正式,规模也不够大。 到了今天,也该给大明的功臣们好好封赏了。 关铎指挥北伐中路军,长距离迂回,彻底击碎元廷在草原的秩序,如此功劳,确实不一般。 不过他的功劳都是在刘福通手下,又不好太过,免得伤了自己这边人的心。 张希孟想了想道:“主公,以关将军之功,似乎可受封威远伯!” 朱元璋眉头微皱,又向两边看了看,主要是看手下武将的意思,随后老朱又想了想,这才道:“还是威远侯吧!位在宋公之下。” 宋公自然是韩山童,朱元璋这一封赏,就看出格局来了,他不仅局限于大明群臣,也考虑到了整个红巾军。 关铎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居然能受封侯爵,这实在是大出预料。 “陛下,臣,臣愧不敢当!” 朱元璋道:“你不光攻占过上都,还杀入高丽,扬威异域。就凭这一点,威远侯实至名归!往后咱手下诸将,能够如你一般立功,咱也不吝赏赐!” 这几句话等于给关铎吃了定心丸,也让其余诸将顺了气。 咱的封赏不是随便来的,你们大家伙都有份。 关铎拜谢天恩之后,站起身,脸涨得通红,十分激动。 双方兵马汇聚,进入预定的场地。 已经早有士兵平整土地,准备桌椅,布置酒宴。 朱元璋眺望燕山,举目大海,笑道:“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张先生,枫林先生,你们可知道这里有什么典故没有?” 朱升忙道:“陛下,臣记得当初秦始皇巡游天下,就曾经到过这里。当初秦始皇派遣方士,出海寻找长生不老之药,也是在这里出发。” 朱元璋微微一怔,笑道:“始皇帝固然雄略,晚年却醉心长生,到底是白璧微瑕!” 这时候张希孟也笑道:“臣记得汉武帝也曾巡游此地,秦皇汉武,全都偏爱此地,由此可见,真是钟灵毓秀,与众不同啊!” 这时候随军北上的刘伯温突然道:“张相,其实唐太宗也在此地驻跸,另外魏武帝也在这里观赏过景色,那首东临碣石,以观沧海,说的就是这里!” 张希孟抚掌大笑,“原来此地就是碣石!主公一下子选中此地,莫不是与历代明君圣主,心有戚戚?” 老朱一怔,其实选择这里之初,他还真没想过这么多,他只是觉得既然要痛饮燕山,欢庆胜利,需要的场地够大,食物酒水充足,因此必须运输方便。 往山上跑,实在是劳民伤财,也吃不好,喝不好。 还不如选择海边,方便一些。 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凑巧,竟然跟那么多同行,想到了一起! 秦皇汉武都曾巡游此地,魏武挥鞭,太宗驻跸。 如今又有了朱元璋在这里痛饮燕山,小小的地方,还真是备受青睐的风水宝地。 秦皇汉武,唐宗明祖。 算是凑齐了。 至于赵匡胤,还是暂时歇歇吧,这群人里,没有他的位置。 朱元璋眺望远海,凝神沉思,似乎他能穿透时空,和那些前辈论道,畅谈心胸。 良久之后,朱元璋才道:“准备酒宴吧!咱要和大家伙好好喝点酒,说说心里话!” 正文 第五百六十六章 封王 山海之间,山峦起伏,海天壮美。 在这个地方吃饭,绝对需要点想象力。 好在明军当中,炊事员不少。专门做大锅菜,用料足,滋味好。而且靠近海边,海鲜什么的就不值钱了。 提前几天,熬制高汤,然后加入鲍鱼,海参,鱼胶,鹿筋,鹅掌等物,每个人分一盆。你说佛跳墙也行,说是盆菜也差不多。 反正就这么一锅群英荟萃,山珍海鲜大乱炖,就把宴会菜品提升了一个档次。 虽说宴会的地点在山海关以南,但毫无疑问,是辽西文化圈的。 用东北乱炖招待贵客,只能说,老铁,没毛病! 除此之外,还有烤鸭,烤鹅,烤猪排,乱炖之外,又来了小烧烤……这些东西多数都是军中饲养的,用来供应士兵伙食。 借用过来,也没有什么问题。 还真别说,经过这么一弄,一下子把宴会档次给提升了不少。 向来以抠门著称的朱元璋,总算大方了一回。 菜肴之外,就是酒水。 这回就更没有什么可说的,毕竟这些酒水都是从元廷皇宫里搬出来的。里面的极品佳酿,居然是金朝留下来的。 据说还是那位很会玩的完颜亮弄出来的。 张希孟也不知道真假,反正他提前弄了一坛子喂猪,发现猪没有死,估计不致命,反正他是只喝点葡萄酒就行。 天可怜见,这番折腾下来,天子豪宴,竟然有那么一丝丝奢华气象了。 再看宴会的器皿,那就更不得了。 每一个人手里,都有一只金杯。 根据身份不同,杯子等级也有不同,像也先帖木儿,他手里的就和茶杯差不多。等到张希孟那一级,就有茶碗那么大了。 也先帖木儿捏着金杯,反复看了看,竟然有那么一丢丢的的熟悉。 原来这玩意也是从大元朝府库里面抄出来的,只是将上面大元朝的年号抹去,就用来款待大明群贤了。 面对着熟悉的御酒,捏着沉甸甸的金杯,也先帖木儿竟然好想仰天大笑。 大元朝亡了。 该亡! 咱现在都是大明的臣子,这感觉真好。 可以放肆大醉一场了! 只不过在喝酒之前,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要听朱元璋讲话。 老朱起身,审视着与会群贤。 这里面有张希孟和朱升为首的一半文官,有徐达、常遇春、胡大海等人领衔的武将。有毛贵,关铎等归附的将领。 有也先帖木儿,钱唐等民间代表。 此外还有几个商人,其中甚至包括北上考察市场的沈如兰。 再往下,就是以张康伯、满川等人为首的元廷俘虏。 可以说是方方面面,几乎都照顾到了。 面对这么多人,朱元璋也是心潮澎湃,情不自禁。 “咱本是要饭的和尚,能走到今天,君临天下,与秦皇汉武比肩……放在以往,咱或许会不好意思,拼命掩饰出身,觉得丢人,不够霸气。大人物该有个了不得的出身,早些年就有人让咱跟朱熹攀亲戚……可现在咱有了别的想法,或许灭亡元朝,收拾山河,就要咱这种出身!” 朱元璋缓缓踱步,走到了张希孟的旁边,他感叹道:“这些年来,张先生对咱教诲颇多,也是让咱看清了这个天下。元廷把人分成几等,蒙古人,色目人,居普通百姓之上,颐指气使,作威作福。他们才是人。而普通百姓,命不及牲畜,连人都做不得。” “咱这种人,就是在大元朝的最底层!”老朱声音陡然提高,“咱家里颠沛流离,租种土地,辛辛苦苦一年下来,还要饿肚子,一场大灾下来,家破人亡。亲人几乎死绝!” “大家伙说说,咱这个处境最惨,最活不下去的人,不出来拼命,还有天理吗?”朱元璋声音激动道:“这个大明朝,就是和咱这样,志同道合,家破人亡,活不下去的人,拿命拼出来的。咱们用不着讳言,咱们应该骄傲才是!” “布衣建大明,凡夫复华夏!” “咱提议,大家伙先敬自己一杯,咱们都了不起!” 老朱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哪怕张希孟都不由得涨红了脸,活该你坐龙椅! 干! 喝光了杯中的酒水,大家伙情绪瞬间就提起来了。 朱元璋面带笑意,“虽说咱们都是有功之人,时至今日,也该分出一个高下先后。” 老朱顿了顿,随后才对张希孟道:“先生,你还记得上一次的册封吗?” 张希孟慌忙站起,忙道:“陛下,上一次臣受封齐国公,加少师衔,臣受之有愧啊!” 朱元璋大笑道:“先生太客气了,咱替你问问大家伙,有谁不服气吗?觉得先生不配?” 谁敢说啊? 没人敢的! 就算是李善长在,他也不会出来反对的。 这一次北伐,看起来这么顺利,几乎毫无波澜,觉得是众人抬着张希孟,轻轻松松就完成了。 可问题是你也要有这个威望啊! 如果是德不配位,军中诸将,下面的士兵,凭什么玩命?凭什么配合你? 这些年督师出征翻车的人不少,脱脱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虽说他是栽在了皇帝手里,但下面人要是一条心,上下一体,还能轻易罢免脱脱吗? 还是那句话,没那个威望,坐在那个位置上,下面的人就会搞你。 明明能打赢的仗,谁都不服气,彼此勾心斗角,也多半会失败。 张希孟打得越平稳,越是波澜不惊。 背后就越是惊涛骇浪,惊天动地。 朱元璋看了看张希孟,又扭头对着群臣道:“当初赵宋朝廷曾说光复燕云,可以为王!张先生督师大军,一战灭元,恢复大都。立功立言,先生乃是我大明柱石。朕决定……” 老朱顿了顿,随即道:“朕决定加封先生为鲁王,加太傅太子太傅衔,世袭罔替!” 果然,张希孟封王了! 在场众人都没有惊讶。 道理很简单,虽然臣子封王很难很难……但是以张希孟的功劳,不封王才奇怪! 甚至可以说,这一次督师北伐,就是为了给张希孟刷功绩,好让封赏顺理成章。 王爵,实至名归。 只是让大家意外的是居然是鲁王,为什么不是一步到位的齐王? 难道光复燕云还不够,还有更大的功绩在等着吗? “先生,你知道咱的用意吗?”朱元璋笑呵呵问道。 张希孟如何不清楚,还不是自己鼓动老朱当华夏之主吗? “臣明白!请陛下放心,大明自有远迈汉唐的那一天,臣必当矢志不渝,不敢有旦夕懈怠!” 朱元璋大为满意,脸上尽是笑容。 “自古君臣相得,无过你我。先生对咱有辅弼之功,教导之德,大明要想成就无上伟业,离不开先生筹谋,咱提前谢过先生了。” 张希孟连连顿首……君臣这番对话,外人多少有点听不懂,好在也不耽误什么。 朱元璋转身到了徐达面前。 “上一次咱封你为信国公,这一次咱要改封你为魏国公!徐达帅才,亘古少有。破虏平贼,天下第一!” 徐达听到这话,心潮翻涌,哪怕经历过一次,也不能免俗。 疆场厮杀,出生入死,要的不就是这个。 虽然俗气了点,但是封妻荫子,名扬青史,只怕是几乎所有人的梦想。 徐达拜倒,叩谢天恩。 而徐达改封魏国公,也是给所有人一个提醒,以徐达之功,尚且不能封王,张希孟这个王爵,不光独一,而且无二! 接下来最高的也就是国公了。 果然,朱元璋扭头,看向了常遇春,这位慌忙站起,躬身施礼。 “臣在!” 老朱含笑,“常遇春,你勇猛无敌,忠诚可靠。咱封你为郑国公,世袭罔替!” 常遇春哭拜于地,“臣,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常遇春算不得淮西嫡系,能够受封国公,一是靠着勇猛无敌,二是靠着忠诚可靠。仅仅这两样,就让他脱颖而出,诸将当中,也无人不服。 朱元璋随后又走向了下一个人,没等说话,老朱先给对方倒了一杯酒。 “咱们君臣先满饮此杯。” 胡大海脸膛涨红,愣了片刻,急忙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多余的话就不说了,你不但忠心耿耿,而且识大体,顾大局。当初咱让你的次子追随在咱的身边,结果为了能鼓舞士气,你还是把他带了过去,冲锋陷阵,每每争先……你,你就不怕绝后吗?” 胡大海眼圈泛红,重重跪倒,“臣一介莽夫,得遇明主,恨不得把这条命都拿出来,报答天恩,至于其他,臣自是顾不得了!” 朱元璋连连点头,赞道:“为国忘家,公真忠臣也!” “胡大海,加封越国公,世袭罔替。” 老朱一口气加封了一位王爵,三位国公,全场所有人屏息凝神,尤其是那些将领,更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谁是下一个? 朱元璋略微停顿,就走到了唐胜宗面前。 “你跟着咱鞍前马后,出生入死,立功不小……加封你为延安侯,世袭罔替。” 国公没了,只剩下侯爵了。 其实大家伙也知道,冯国用尚在关中,汤和也不在,他们都是国公一级的。 唐胜宗拜谢恩典之后,老朱继续向下走,陆仲亨,花云,周德兴……伴随着一个个封赏,豪宴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正文 第五百六十八章 皇子戍边 痛饮燕山,不光是为了酬谢功勋,更是为了寻找出路,安排下一阶段的作战部署。 张希孟趁着酒兴,和诸位大将聊了起来,他们所在这个位置,依山傍海,地势险要,就可以修一座关城。 甚至连地名都是现成的,就叫山海关。 接下来向北用兵,继续追击元廷残部,巩固北方边疆,都离不开。 “你们这一路向北征战,应该很清楚了,中原之地,十室九空,尚且难以维持。北方人口凋敝更严重,且有元廷残余在侧,战乱不断,百姓难以生存。可刚刚拿回来的土地不能拱手让给别人,痛失五百年的故土,不能放弃一分一毫。” “所以这个担子,还要诸位将士扛起来。我知道大家伙会觉得很难,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不公平。本来是你们打出来的太平,收回来的故土。来不及享受,没有过几天荣华富贵的日子。反而要你们在苦寒之地,屯垦种田,修筑城池堡垒,抵御敌兵……苦都让你们吃了,也实在是不合适。” 张希孟说着,目光从每个人脸上划过,大家伙的表情,尽收眼底。确实,到了现在,封妻荫子,不少人都想着衣锦还乡,好好炫耀一把,随后大马金刀,返回应天,坐享其成。 让他们继续在北方吃苦,又是打仗,又是种田,确实是难为人了。 胡大海黑着脸,猛地往嘴里灌了口酒,拳头握紧,咬着牙道:“张相不必说了,或许是有些不公平,可既然是一个国,一个家,就不能事事公平……总要有些人多付出些,多辛苦些。不然又能怎么办?难不成打下来了,退回去,再把大好山河让给元军?让他们继续发展壮大,养精蓄锐,再来一次靖康之耻,崖山惨败?” 胡大海狠狠一挥拳头,“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能答应!将士们也不能答应!按照我的想法,咱们干脆点,就在北方设立屯田营,要求所有将士,世代戍边,不许返回家乡。就把这里,当成家乡!” 这话说出来,许多人都变颜变色,明显有些惶恐不安。 诸将当中,吴祯斟酌再三,低声道:“这个屯田营咱们也不是没有。康茂才就当了好长时间的营田使,就是负责这事。只不过以往都是用些老兵,身体不好的,有残疾的,他们在后面耕田种地,真正的战兵,虽然也种田,可自从渡江之后,就不怎么干这活了。” 胡大海把眼睛一瞪,“什么意思?是干不了了?还是怎么回事?你说得清楚一点?” 吴祯脸色通红,“这个……自然是可以种田。只是大家伙辛苦征战十多年,屯田戍边,也是应该的。可要说世代戍边,连家乡都不能回,从此客死异乡,没法叶落归根,也,也太不近人情了!” 他说完之后,有好几个将领,包括受封爵位的,都频频点头,很是赞同。 郑遇春斟酌之后,开口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愿意戍边的。只是我琢磨着,下面的弟兄们,能不能规定个时间,比如说五年,十年,总要有个轮换,该回家,还是要回家。然后再给大家伙一些补偿,这样才算是合情合理。” 胡大海眉头立起,还想要说话,却不料徐达按住了他的肩头,示意胡大海不要继续说了。徐达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对大家伙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可这个道理没法放在当下……” 徐达转身,指了指周围空旷的原野,沉声道:“现在的大都周围,什么也没有。咱们就算建立军屯,规定三年一轮换,五年一轮换,你们怎么保证士兵甘心留在这里?万一有人耐不住寂寞,逃跑怎么办?” “即便将士们不逃跑,可孤身一人,远离家乡,终究不是个道理。咱们想要大家伙安心在这边,生儿育女,安家立业。然后发展百工百业,聚集更多的人,让大都和江南差不多才行。可若是只有军屯,只有一群大老爷们在这边种地,打仗……其他的事情都没人做,说到底,还是没有立足,还是不够稳妥。” “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如果只是屯田,大家伙住军营就够了。可若是要求成家立业,就需要建造房舍,就需要购买家具,就要衣食住行,吃喝拉撒,有个十年八年,就能聚集出一个个的村庄镇子,也只有如此,咱们才能安定住人心,才能永久居住下去,彻底保住这块土地。” 徐达说完这番道理之后,胡大海立刻点头,“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他说的比我清楚!” 其余诸将听完,却也是心有所感。 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架起锅煮米饭,不能架起锅煮道理。 在这一片荒地,想要当成日子过,也着实太难了点! 朱元璋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喝酒。 很显然,在这位皇帝陛下的心里,已经酝酿着风雷。 其实很多在后世饱受争议的政策,在实施之初,并没有多少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很顺应时代,属于用心良苦。 毕竟以朱元璋的为人,如果明显有问题的政策,或者弊病丛生的策略,他早就废除了,根本延续不到后世。 就拿现在的情况来看,北方几百年阻隔,风俗迥异,胡人众多,如果不拿出些措施,怎么保住这些疆土? 军户卫所制,自然呼之欲出。 强令士兵在北方安家,给他们土地,让他们耕战戍边。不光是他们,还要让他们的子孙后代,也留在边疆,充实人口,生息繁衍。 唯有如此,才能彻彻底底,掌控住这片土地。 这有错吗? 貌似没有吧! 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似乎也没有。 至于二百多年之后,军户崩溃,卫所空虚,难以维系……天可怜见,那时候老朱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 更何况这不是卫所制出了问题,而是没有守住卫所制的规矩啊! 张希孟端着酒杯,思量许久,终于缓缓开口,“这事情归结起来,有两个层次,其一,是要守住这块土地,其二是要留住人。人在地在,人亡地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除了强令将士们屯田戍边之外,我们能不能想点办法,让大家留下来不是那么艰难。” 张希孟道:“我瞧着主公带来了那么多文臣书生,这第一条,就是每个屯田营,配属学堂,以后凡是将士子弟,都能得到最好的教育。读书识字,科举做官。反正要给大家伙锦绣前程,这是他们父辈用血汗换来的,理所当然!” “其次,屯田将士本身,也应该享受两倍俸禄,其次是他们开垦的土地,这些田地,应该十年内免除田赋,等到日后,田赋也要减半。要让大家伙过得富足舒适。” 张希孟这几句话倒是说到了一些人的心坎上,有了一丝丝动心。 可偏巧有个不会说的,胡大海闷声道:“张先生,照你这么办,大家伙都过得舒服了,谁还愿意吃苦种田?不怕把人养成废物啊?” 大家伙气得险些哼出声,不会说话就别说。 屯田养兵这事情,就是为了节约军费,如果给两倍粮饷,干脆直接募兵不好吗? 如果真的这么发,好几十万人,只怕李善长那边就要哭了。 事情到了这里,其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屯田士兵固然能得到相当补偿,但是说到底,还是要大家伙吃苦付出。 必须白手起家,重零开始。 老朱缓缓站起身,经过他的一番酌量,心里头已经拿定了主意。 “先生提出的设立学堂,减免田赋,咱都认了。这事情没错,但粮饷这一项,却是不行。不但不行,刚开始屯田,还要多交些粮食才行,不然不足以维持戍边开支。” 张希孟也无奈点头,“确实如此,世上很难有两全之法,臣刚刚也是异想天开。臣斗胆恳请陛下,准许臣留在大都,拿出个妥善的办法。如若不然,就让臣负责屯垦算了……” “不行!” 胡大海再次阻止,“张相,你学究天人,乃是陛下心腹股肱,大明朝那么多事情,岂能让你留在大都!还是那句话,我胡大海不怕苦,也无足轻重,就让我在这边耕田御敌,保证寸土不失!三年之内,我给陛下开出二百万亩田,如果做不到,我愿意领受军法!” 朱元璋颔首,胡大海确实心怀大局,大公无私。 “屯田之事,确实要辛苦越国公。不过不能只是让将士们辛苦,咱朱家人什么都不干也不行。” 老朱斟酌道:“咱准备让皇子戍边,和将士同甘共苦!” 一听这话,最着急的人竟然是宋濂,“陛下,皇子尚且年幼,只怕不妥啊!” 老朱道:“今年皇太子已经十岁了,并不算小。该让他了解些民间疾苦,知道江山来得不易。” 宋濂大惊,“陛下,储君不可就藩边疆啊!” 老朱笑道:“储君确实不行,但让他替弟弟们辛苦几年,也是做兄长的本分。待到其他皇子长大,十岁之后,就要出来体察民情,随后就藩边疆,卫国戍边!” “这个苦别人要吃,朱家人不能例外!”老朱态度坚定,不容置疑! ------题外话------ 朱棣确实是十岁就离京去的凤阳,只能说明初的皇子也不容易…… 正文 第五百六十九章 盐 朱元璋宣布了皇子戍边之后,就端着酒杯,去往其他桌……除了大明的文武重臣之外,其他人都稍微有些距离。 天子封赏功臣,爵位大派送的时候,他们也跟着一起高呼万岁,喜气洋洋,能参加这么大的场面,见证历史,自然是与有荣焉。 接下来张希孟谈到了屯田戍边,他们也是知道一些的。 随后诸将有关具体措施的谈论,甚至高一声低一声,有些争执的地方,由于距离远,加上人声嘈杂,就没有听得太清楚。 但大家伙都不是傻子,能够感觉到那种空气中的凝重。 对于这些人来说,还是颇为惊讶的。 毕竟身为大明天子,九五至尊,携着收复大都之威,君临天下,什么事情不是一句话而已,居然还有人敢反驳皇帝陛下? 活腻歪了? 很显然,一般人还是理解不了朝政的复杂。 天子那么大权柄,没什么事做不到,只要想做,就一定能行! 如果不行,那就是有奸臣阻挠。 至于天子是不是昏庸无能,至少在老朱这里,大家伙还是不敢胡乱揣测的。 而身在局中的张希孟,却是很清楚朱元璋的无奈。 真的不是老朱吝惜功名爵位,不愿意赏赐大家伙。而是实在是无可奈何。 就拿当下来说,灭亡大元,光复故土,论功行赏,大封功臣,这是半点问题都没有的,甚至可以说已经有点晚了,当初登基称帝的时候,就该做这件事了。 老朱一直拖到了今天,已经有人私下里议论,说天子吝啬。 可问题是当真封了爵位,有些弊病也就暴露出来。这二十几位武将当中,扪心自问,不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狠人,能真正名留青史的也就那么几位。 当上了世袭罔替的侯爷,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辛苦了那么多年,也该享受享受了! 让我们继续吃苦受累,对不起了,我们不想干了,谁愿意干谁干。 这些人也都是跟着老朱,出生入死,他们也不贪污,也不谋反,就是单纯消极怠工,你能怎么办? 最多疏远他们呗? 可问题是他们不求更多,也不怕疏远。 还能怎么办吧? 像胡大海那种一心为公的纯臣,着实是太罕见了。 这也是他遭到了不少人责难的原因所在。 你高尚,你了不起,但你怎么不想想大家伙? 张希孟看在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至少看清楚了两件事;其一,纯臣为什么受排挤;其二,天子为什么厌恶勋贵! 祸患常积于忽微,风起于青萍之末,大约就是这个道理。 张希孟趁着朱元璋去其他桌的时候,来到了胡大海的身边,拉了把椅子坐下。 “怎么样,现在感觉如何?” 胡大海呵呵一笑,“都习惯了,没什么。” 张希孟摇头道:“没什么可不行!你还要鼓足干劲儿才行!这么重的担子,落到了你的身上,你要是不干出一个样儿,怎么跟天下人交代啊?” 胡大海打了个激灵,连忙道:“张相,俺知道你足智多谋,运筹帷幄,你快给俺说说,要怎么办,才能把燕云之地建好?我,我就是个直人,你让我出力气干活行,但是让我干别的,还真有点为难我了。” 张希孟大笑,“越国公,要的就是踏实肯干。开荒种地,修建堡垒,耕种戍边,这都是你们需要做的,我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不过为了方便你们戍边,我倒是可以弄点小技巧,锦上添花而已!” 张希孟笑呵呵说着,声音不高,但是却吸引了不少目光,以张希孟的身份,不说金口玉言,那也是银口翡翠言,说出来的话,管用! 徐达,郑遇春,李文忠等人都围拢过来。 徐达更是道:“张先生,屯垦戍边实在是太苦了,完全是白手起家,筚路蓝缕。您可要帮着想想办法才是。” 张希孟笑着点头,“还是那句话,辛苦活儿要越国公他们来做。我现在只想到一个办法,就是把长芦盐场划给他们。” 提到了盐,徐达就打了个激灵。 这东西有多暴利,他是知道的。 张士诚靠着狭小的地域,养兵几十万,在老朱的压力下,维持了十年,靠的就是两个东西,一个是苏州的丝绸,一个就是两淮的盐。 食盐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一天不吃盐,就没有力气。 贩夫走卒,田里的农夫,要多吃一点,达官显贵或许少点,但不管怎么样,平均一个人十斤,上下差不了太多。 甚至可以用食盐的销售量,来预估人口数量。 据说还挺准的。 如今天下最大的盐场,自然在两淮两浙,收入之多,足以供应三分之一的军需。 这一次北伐,有很大一部分开支,就是靠着盐税支撑的。 而在北方,也有这样的盐场,甚至比两淮和两浙更大! 徐达思量道:“张相,我们北上的时候,确实路过了长芦镇,那里还有个盐山,我们缴获了一百万斤海盐。只是这里虽然有盐,怕是也不多吧?能供应军需?” 张希孟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长芦镇这边,在南北朝时候,就开始产盐了,北宋年间,出产的食盐也很多,只是在元朝衰败的厉害。” 徐达微皱眉头,立刻道:“张相,你是说长芦盐场有盐,是元廷经营不得法,所以糟蹋了盐场?” 张希孟含笑点头,“这也跟蒙古铁骑南下,杀戮过重,又跑马圈地有关系,北方就算有盐场,也开发不出来。元廷缺什么,都从南方索取,压榨百姓,以至于引起民变。” 张希孟他轻叹口气,伸手拍了拍胡大海的肩头,“你也先别忙活别的,我抽空跟你去海边,咱们先把食盐弄出来。有了盐,也就不愁了。” 胡大海确实说有些耿直,他憨笑道:“张相,弟兄们确实能吃盐,就近能找到,的确很有帮助,张相费心了!” 听到说完这句话,顿时所有人都笑了。 徐达忍不住,只能把头扭到一边……李文忠前仰后合,蓝玉直接拍桌子了。 “我,我说错了?你们都不吃盐啊?” 蓝玉爆笑道:“吃,都吃!不吃盐怎么让你赚钱?” 胡大海怔了下,这才意识到问题,“你是说,让我卖盐赚钱啊!这好像是个路子啊!” 张希孟听不下去了,这傻子太不开窍了! “越国公,盐给你了,你还不知道怎么玩?你只要列个清单,缺什么东西,向所有商人公开买扑,把东西送过来,验收之后,你给一张盐引。然后商人拿着盐引,去长芦镇,领相应数量的盐,然后再去贩卖获利。” 张希孟道:“整个过程,用不着你操心,甚至产盐,你也只要招募百姓,安排给商人就是。” 胡大海越发迟疑,他费解道:“这么说,这么说,我什么都不干,就能坐享其成?这,这我总觉得不踏实!” 胡大海看了看徐达,又看了看张希孟,“让我全都靠着商人,我怕出差错……要不,要不把盐场给朝廷管算了。” 张希孟是忍不住大笑,“越国公啊越国公!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这人到底是憨直,还是机灵?你这是要把主公给绑在马车上啊?” 胡大海连忙摆手,“怎么能这么说!张相,我可不敢,不敢的!” 张希孟索性不再多说什么。 还是那句话,屯田戍边,绝对不轻松,那是要既流血又流汗的。 可要说光是吃苦,那也太低估张希孟的手段了。 其实前面张希孟提到双倍军饷,他就是在打长芦盐场的主意。 开中法是公认的良法,属于利国利民的那种,奈何最后毁于了盐商的贪婪和官吏的无耻,不过在执行的那些年,成果斐然。 张希孟打算玩个更大的。 首先自然是在长芦大量生产食盐,数量一定要够大。 有了食盐之后,就向天下商人招标。 粮食、布匹、农具、木料、砖瓦……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反正吧东西送来,就去长芦盐场领盐,拿到了食盐之后,再去指定地区出售。 当下大明朝的盐法,还延续了不少元朝的旧制,盐价半点不便宜。 没有办法,毕竟长期以来,淮东在张士诚手里,方国珍投降之前,两浙的食盐都不完全属于大明,一直都是粮食换食盐的路数。 现在情况终于改观了,所有沿海盐场都在大明的手里。 从长芦发力,提供大量廉价优质的食盐,减轻百姓负担。 而食盐的收入滋养了屯垦军团,可以尽快发展北方,守住燕云之地。 顺带着,大明的盐税还能提高一些,征收也方便许多。 如果说谁会受损……估计那就只有从大元一直延续下来的盐商了,他们躺着赚钱的好日子,终于结束了。 从屯垦到开中法,其实明初制度的设计,还真有许多精妙之处。 而此时朱元璋已经转了一圈,在他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也先帖木儿,一个是沈如兰。 老朱很是感慨,“也先听说朝廷想要屯垦戍边,他打算将这一次带来的牛马悉数献上。沈老板也愿意捐赠一批丝绸布匹,给将士们制作衣服。虽然是商人,他们也都是有心之人啊!没有推三阻四,当赏!” 朱元璋话音刚落,胡大海就道:“确实该赏,就赏些食盐吧!” 正文 第五百七十章 换了人间 胡大海一句食盐,弄得朱元璋稍微一愣,随即对张希孟道:“先生,你准备用开中法了?” 张希孟忙道:“主公果然敏锐,此事臣跟主公提过,没想到主公竟然记住了。” 老朱微微一笑,“先生的教诲,咱不敢有一个字忘记。当下北方凋敝,一穷二白,以食盐聚利,吸引天下商贾,确实是一招妙法,也是当下不得不为之事。就这么办吧!回头拟个详细的奏疏过来。” 张希孟笑道:“臣回头就递上去。” 君臣轻描淡写说着,大家伙也就这么听着,似乎也没有什么异样。 但是这事却涉及到了君臣之间的一点小交锋…… 张希孟一向负责拟定各种政策,还负责各项法条的汇总。朱元璋是负责审阅。而中书省那边负责执行。 随着疆域越来越大,事情越来越多,张希孟要递给朱元璋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多。 有时候一天甚至有几百份。 这些东西,通常会按照甲乙丙丁,不同等级,装在不同的盒子里,外面密封,递给老朱。为了防止内容泄露,朱元璋的御书房是不准太监识字的,而且天子阅读这些东西的时候,也不许靠近三丈,否则按窃取机密论罪。 没有人帮忙,一个人处理这么多,哪怕强如老朱,也会非常疲倦。因此张希孟通常会按照重要程度,分装到不同的盒子里。 最下面的,自然是最无关紧要的。 很凑巧,最初的开中法文本就放在了最下面。 张希孟递了上去,如果一段时间之内,朱元璋没有批复,或者原封不动发回,张希孟就可以组织落实,先在一些地方试验,譬如……岭南! 而朱元璋要觉得一个东西有问题,可以明确批复反对,也可以留中不发,张希孟就没法进行下一步,或者直接面圣,请旨定夺。 好巧不巧,这份开中法的文本就被老朱留中了。 至于张希孟,他也没找朱元璋,就这么束之高阁,直到今天。 看似漫不经心的一件小事,正好透露出君臣之间博弈的精妙之处。 你当张希孟就完全是朱元璋的工具人吗? 想什么呢! 张希孟可有一肚子的算计,你朱元璋到底是肉做的,就算你有正常人十倍的肝,我也能送上去百倍的资料。 你只要稍微懈怠,来不及看,或者看得不仔细,没有反对或者留中,我这边就能进行试点,等有了效果,把评估报上去,这时候中书省就可以介入,到时候就是天子和群臣之间的事情,张希孟甚至可以藏身在中书省背后,从而不动声色,把事情办成了。 你朱元璋明知道我耍手段,你还敢跟我翻脸吗? 要是连这点小事你都容忍不了,你干脆谁也别信任了,这可不是孤家寡人的问题,而是精神,举目皆敌,孤身一人,龙椅都坐不下去。 这么长时间以来,张希孟的小技巧成功了不少次,老朱也吃过亏。 但是朱元璋到底是朱元璋,他渐渐总结出规律,那些看似不怎么重要的东西,里面往往会有惊喜。 而且一旦送上来的东西不正常,多得过分,就必须小心翼翼,宁可熬几个通宵,让后妃埋怨,也不能错过,不然非要上当不可! 结果果然让老朱抓出了开中法。 然后就给留中不发了。 而张希孟的应对也很有趣,他没有去找老朱,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张希孟太清楚朱元璋了,这位皇帝陛下始终还是个坚定的农民。 他永远相信从地上种出来的,不相信天南地北贩运来的……对于商业的理解,朱元璋觉得必要的商业是应该的,但也仅限于必要的,不必要的就一边去! 其次,朱元璋很警惕豪商巨贾,这也跟他警惕世家大户如出一辙。 朱元璋认为按照开中法的模式,生产食盐交给了商贾,买卖运输食盐也交给了商贾,这就会让商人膨胀,掌握食盐这项国计民生的命脉。 其次,让武将握有发放盐引的权力,这也很危险。 老朱太清楚下面人的情况了,他们穷惯了,穷怕了,当初军屯就有人倒卖军粮,现在给他们发盐引的权力,轻飘飘的一张纸,就能换成白花花的银子,谁能不心动? 到时候贪墨横行,他朱元璋就不得不下重手。 所以,这种事情,就只能束之高阁。 当然了,老朱也清楚张希孟,这位张先生不是商贾能收买的,但是他却对发展工商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 偏偏这事又牵连到了朱英,这小子在岭南的折腾,又都是张希孟授意的。 坚决留中不发,就是不能执行。 或许老朱也没有料到,在岭南做不得的事情,到了如今的大都,还真不做不行了。 岭南那边靠着海,没什么敌人,只管发财就是。 可大都不行,几十万元廷残兵就在草原之上,他们虎视眈眈,时刻想着夺回失地。 战乱威胁之下,普通农户都没法生存,不得不使用军屯。 可一旦用军屯,就必须让将士们受苦,自己手下的老部下,军中的骄兵悍将又不是那么老实听话。 大家伙心思各异,还有,要白手起家,从一穷二白,建立起一条钢铁防线,这里面要付出的代价可太大了。 如果光靠人力投入,老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功,会不会坚持不下去? 那事到如今,开中法也就成了必然,纵使有隐患,也不得不拿出来用了。 在这场君臣的小小较量之中,张希孟成功赢得一分,可以加个鸡腿了。 痛饮燕山,终于结束了。 整整一天的宴会,直接到了半夜,绚烂的烟花,在天空绽放,映照在海面之上,姹紫嫣红,繁花似锦。 君臣同乐,天下共欢。 获准观察这次豪宴的撰稿人们,挥动大笔,疯狂润色……这一次有太多值得写的地方。 天子大封群臣,张希孟获封鲁王,成为诸臣当中无可争辩的第一人。 臣子封王,本就很难,又是一字王,那就更难得了。 只不过这种过格的恩遇,在天下人看来,竟然没有多少问题,似乎是顺理成章。只能感叹一声,张希孟的威望还真是离了大谱! 还有人把这一次提出的国策总结起来,建立军屯,耕战结合,守卫边疆。 以皇子戍边,所有皇子,超过十岁,就要到外面体察民情。 坦白讲,这一举措有点过分了。 十岁的孩子,到底还是太小了,就要从皇宫出来,远离父母,哪怕有人在身边服侍,也还是不那么温情脉脉。 但是对于皇子来说,这种方式似乎又是很有必要。 早些接触外面的世界,了解民间疾苦,不至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最起码要知道鸡蛋多少钱一个,才不至于被身边的人哄骗。 而且天子把亲骨肉派去了边疆,更是坚定的宣誓,这些地方不会放手,永远都是大明的! 毕竟此时没有人会觉得跑到边疆当藩王是享受生活,是跑过来作威作福,残害百姓……毕竟想要残害百姓,总要先有百姓才行。 只是相比起这些,真正牵动人心的还是开中法的部分。 为了让军屯发展壮大,天子授予发放盐引的权力。 只要给燕云军屯提供粮草物资,就能换取盐引,然后从长芦盐场得到食盐……盐有多大的利润,那就不用说了。 凡是得到这消息的商人,无不兴奋莫名,热血沸腾。 能不能让家业翻个十倍,百倍,就看这一次了。 首先要弄清楚边疆缺什么,然后就赶快运输过去才行。 还有人更聪明,费那个力气干什么? 现在边疆什么都没有。 赶快把家产变卖了,能筹措什么都好,赶快送去吧! 另外还有些烧砖瓦的窑厂,干脆直接北上,寻找地方,开窑烧砖,反正建造房舍,修筑堡垒,全都离不开。 他们可以发大财了。 一个开中法抛出来,原本还被视作蛮荒之地,无人愿意过来的燕云,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稍微有点野心的,纷纷往这边跑, 效果之好,简直让徐达、胡大海等人瞠目结舌,果然,还是银子的面子大,比起天子的圣旨都管用。 不说别人,就连朱文正那小子从临清送了一次军粮,就来见张希孟了。 “先生,其实陛下多虑了,我早就想通了,当初驻守陕州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既然是陛下的侄子,朱家的人,就要勇于任事,做全军表率。” 张希孟含笑,“吃苦在前,享乐在后!你又这个心思就好,不枉陛下疼你,其实在他的心里,是把亲人看得很重,只是他这人有些内敛,不善表达。而且以国事为重,不敢轻易表现出来罢了。” 朱文正连连点头,却又道:“先生,这些事情我都清楚,只是我想问问……我,我娘那边,有,有亲戚找到我……想,想……” 朱文正吞吞吐吐,但是张希孟却也听得明白,他立刻正色道:“你是小辈,随便答应,万一惹出祸端,就不好了。这事你要交给驸马都尉处理。” 李贞! 朱文正瞬间明白了,急忙深深一躬,拜谢张希孟指点。 正在这时候,李文忠和蓝玉也都过来了,他们都属于军中小辈,又都跟着张希孟学了很久,相当亲密。 三个人凑在一起,就在张希孟的住处吃了一顿晚饭,随后又在书房里闲聊,主要是讨论军屯的事宜,也包括如何进军。 王保保尚在山西,这可是心腹大患,不能不除。 蓝玉抱来了一张地图,放在了桌上,准备讨论军情,但是他在收拾桌上纸张的时候,发现了一张纸,上面似乎有一首词。 蓝玉以前并没有看过,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有“大雨落幽燕……换了人间”的字样,蓝玉下意识一怔,这张纸就被张希孟夺走了……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一章 大明的后起之秀 “我只道咱们张相不会写诗填词,却不想他竟然是此道高手啊!”蓝玉低声诧异道。 李文忠笑道:“这就是你不聪明了,张相能文,早些年还编写过曲词。想来写诗必定是一把好手,难不住他的。这人啊,一样行,样样行,不行也行啊!” 蓝玉哼道:“你又明白了?那怎么不见张相以前写过?” 李文忠想了想道:“或许是张相不愿意以诗词示人吧!这些年来,他在军中,一直提倡言语平实,不许辞藻绚烂,言之无物,多有口语,白话……你没瞧见,这些年来,咱们的公文都改了不少,跟以往的习惯大不相同。” 蓝玉想了想,“或许也是,不过张相这首词写得太好了,尤其是后面一句,换了人间……简直绝了!这一次咱们光复大都,痛饮燕山,正是应了这一句,人间变幻,简直再恰当不过了。” 蓝玉索性停下来,拉着李文忠和朱文正,在路旁的一株柳树下坐好,然后道:“你们俩想想,这一次这么大的事情,又是光复故土,又是封赏群臣,还定下了好几条国策。报纸都写疯了,可偏偏就缺了一首能压得住场子的诗词,做个总结,你们说,遗憾不遗憾?” 朱文正绷着脸道:“那有什么办法?陛下虽然能写诗,但到底差了一点文采。张相倒是写得出来,可张相不愿意,又有什么办法?” 蓝玉抱着脑袋,想了又想,突然道:“你们说,张相是不是害怕让人知道他的文采过人啊?” 李文忠迟疑半晌,“不会吧,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还敢嫉妒不成?” “那可不好说,别人我知道,咱们陛下,算不得多大方!”蓝玉闷声道。 朱文正立刻瞪了他一眼,“你说什么呢?这是泄露国家机密!” “泄露……国家机密!” 蓝玉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突然忍不住狂笑,“你这个家伙,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怎么嘴损起来,跟张相一样!” “这就叫有其师必有其徒!”李文忠把话接过来了,“听蓝玉这么说,我是越来越想知道张相到底写了什么了!” 这三小子互相看了看,反复琢磨,蓝玉道:“你们说,如果能立下一个大功,咱们能不能请张相帮咱们写点东西?然后再混进他的书房,想办法把那首词拿出来?” 朱文正绷着脸道:“你这心思花得可有点大!我看你是为了一碟醋,包了一顿饺子,不值!” 李文忠想了想,却道:“也别这么说,要是时机恰当,也未尝不可。” 蓝玉果然笑道:“你们也是糊涂,我盘算了一下,咱们反复说,要建立军屯,防备元军袭击。那为什么不主动出击?杀出去,犁庭扫穴,先把元军的巢穴给捣毁了。” “主动出击?”朱文正想了想,来了兴趣,他问道:“蓝玉,你准备从哪下手?” “从哪?自然是上都开平城了!”蓝玉理所当然道。 朱文正和李文忠齐齐一怔。 因为按照之前徐达的意思,是希望先收取辽阳,这样就能和高丽的关铎连成一片,彻底截断高丽和元廷的联系,断残元一臂。 而常遇春等人则是希望尽快进军山西关中,剿灭元廷规模最大的一支武装。 这两派尚在争论之中,不管是张希孟还是朱元璋,看样子更希望先稳住大都,准备妥当之后,继续用兵。 做最充分准备,行最凌厉击杀。 而在两派之外,蓝玉提出了自己的主张。 他想就近直取上都,直击铁锅皇帝。 这个想法提出来,朱文正和李文忠迅速来了兴趣。 首先说,上都开平城位于滦河以北,属于蒙古草原的东部,向东就是辽东,向南就是燕山,握在元军手里,可以调动辽东兵马,袭扰燕山一线,威胁大都安全。 可若是拿到了明军手里,即孤立了辽东元军,又给大都增加了一道保险。 顺便说一句,距离上都不远,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通辽,帝国心脏了属于是。 蓝玉想打上都,自然不是想听每周一个奇葩小故事。 他是奔着铁锅皇帝去的。 攻打大都的时候,这家伙润得太快了,竟然来不及抓捕,那这一次就不能放过他,必须拿下! 以俘虏敌国皇帝的大功,换张相一首词,没有毛病吧? 张相还好意思拒绝? 朱文正是不太理解蓝玉的脑回路,但他觉得这事不靠谱。 “开平城周围地域辽阔,一马平川。距离大都足有一千二百里。我们可以派遣大军疾驰过去。但是由于路上没有什么遮挡,很容易惊动元军。破城容易,想要俘虏元皇帝,只怕不行!我看你还是别做梦了。” 蓝玉冷笑道:“朱文正,这就是我不服你的地方,打仗自然是以正合以奇胜。而在打仗之外,还要多算胜少算不胜!那个铁锅在上都不死心,就是想想要杀回大都。可他算错了一件事,他手下那么多人,就没有受不了上都清苦,想要归附大明的?” 朱文正大吃一惊,这话确实让他意想不到,堪称打开了新世界。 “对啊!大都这边,有元廷的残余势力,那元军那边,也该有心向大明的,咱们固然要提防他们,却也要会用这里面的关系。”朱文正忍不住一拍蓝玉肩头,“行啊,你这脑子挺灵的!” 蓝玉不屑道:“你们以为我花了那么多时间,琢磨的是什么事?告诉你们吧,我都想好了,现在我就混在一些人中间,假意受不了大明的清算,逃去上都,追随故主,躲避危险。等我到了上都,就给你们做内应,提供元军消息,你们有把握几天赶到上都?” 朱文正和李文忠盘算了一下,当初司马懿平定孟达,八天走了八百里,堪称神速,大都距离上都一千二百里,怎么看都要走十天以上。 这样一来,难保不会出问题。 想要取得突袭的效果,实在是有点难。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又是一阵头脑风暴,李文忠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我们不走居庸关,而是走紫荆关,做出攻击大同的意思,这样绕过正面,以骑兵突袭,每人配属三匹战马,突袭上都,或可出其不意!” 朱文正道:“此法似乎可行,只是我们骑兵不够,能派出去的也不会超过一万人,就算能击败元军,拿下上都,只怕也俘虏不了元皇帝。” 蓝玉笑道:“那就索性把局弄得再大一点。” “怎么大?”李文忠和朱文正一起问道。 “很简单,就是当真派遣一路兵马,走辽西,假意攻取辽阳。只要把消息告诉上都,让他们坚信咱们向西,向东进军,然后两路人马突然合围,攻取上都,一举拿下,不就行了!” 蓝玉笑呵呵道:“我负责混入上都,传递消息,你们只要分兵进攻就好,咱们三人,利用这个机会,立下不世之功!先灭了大元朝再说!” 朱文正和李文忠想了半晌,都有点被蓝玉的手笔惊到了,过了好一会儿,朱文正突然挥拳,狠狠捶了蓝玉一拳头,笑骂道:“好小子,还说什么想要张相的诗词,你分明是借口!你就想说动我们,帮你成就功名!” 蓝玉呵呵冷笑,“反正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就问你们一句,这事干不干?干我现在就动身,前往上都!不干,你们俩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还想着封侯拜将,下辈子吧!” 这下子可说到了两个人的软肋,朱元璋明白讲了,作为天子亲戚,想要封爵,要拿出比别人大得多的功劳才行。 大都都拿回来了,还有什么功劳能足够大,可以让他们封爵? 还不是要俘虏元皇帝,立下不世之功吗! “蓝玉,有你的,我们同意了,就这么干了!” 三个年轻人商议妥当了计划,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问题,别的不说,大明朝最精锐的骑兵都在老朱的手里,哪怕徐达都没法直接调用。 而这个计划需要假意佯攻山西和辽东,这就要调动其他明军,造成假象,这又不是他们能做到的。 算来算去,就只有蓝玉去上都潜伏,这事他们能做主。 “要不你自己去算了,顺便把铁锅提回来,我们不跟你抢功劳了!” 蓝玉气得倒仰,“我是要立功,不是找死!就算砍下了铁锅的脑袋,把我搭进去,我也不干!那口破锅没我值钱!” 三个人再度商议一会儿,没办法了,只能把计划提交上去,请天子定夺。 这样做也就意味着,他们要跟徐达,常遇春同台竞争。 论起功劳地位,他们肯定不如那两位,甚至常遇春还是蓝玉的姐夫,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丝毫的胜算。 可是就这么放弃,他们也不甘心。 就看老朱如何决断吧! 三个年轻的将领,经历了最纠结难熬的一个时辰,徐达竟然笑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徐达的笑容,这三人立刻心沉下去了,完了! 只见徐达果断走到了他们面前,伸手拍了拍蓝玉的肩头,“走吧,你们跟我进去!” 蓝玉微微一怔,傻傻看着徐达。 徐达忍不住笑骂道:“怎么?还让我当面认输不成?臭小子,你那个方略,我赞同!” 正文 第五百七十二章 赢麻了的朱元璋 蓝玉几乎不知道迈哪条腿,从御帐出来,被冷风一吹,方才清醒少许,不由得咧嘴大笑,害怕笑出声,急忙捂住了嘴。 可即便如此,他也抑制不住,撒腿就跑,赶快偷着乐去了。 他一个军中后辈,竟然能力挫两大名将,在这种紧要的时刻,说服陛下,接受他的主张,这种成就,不亚于打了一场大胜仗。 蓝玉越发振奋,他的野心不只是这么点。 有太多将领以为大明立国,封妻荫子,这辈子就算混到头了,可以享受享受了。 但是蓝玉坚定认为,真正建功立业的机会,才刚刚到来。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那都是对外用兵得来的。 恢复故土虽然是英雄好汉,但到底没有震古烁今,光耀千秋。 说到底大丈夫要想名垂青史,还要往外使劲儿才行。 而且当初蒙古灭国四十,横行数万里,打下了那么大天下,等于说留给大明的空间也足够大,开疆拓土,纵横天下、 那帮家伙简直都是傻瓜,怎么能轻易满足呢? 区区侯爵而已,我还要封公,封王……当然,最让人垂涎三尺的,还是冠军侯。 好家伙,蓝玉这货的野心,是真的有点吓人。 不过也正是野心过人,蓝玉才迫不及待行动,直接改装成跑路的豪商,向着上都开平城就去了。 与此同时。常遇春率领兵马向东,在山海关一线集结。 徐达也向西进发,有攻取大同的意思。 大明最强的两位将军,当真配合蓝玉演戏。 给了这小子好大的一张脸。 而李文忠也被派去了常遇春手下,朱文正则是随着徐达充当副将。 年青一代,后起之秀的表演机会终于到来了。 朱元璋果断起用新人,在军中的触动还是很大的。 一些尚且不到四十岁的将领面面相觑,我们老得这么快吗? 才刚封了爵位,就要被束之高阁了? 不行啊! 我们还能大战二十年啊! 朱元璋烛照万里,自然是清楚下面人的心思,他十分满意。 “夺回了大都,封妻荫子。这帮人就不免骄傲自满,以开国功臣自居,不再是那么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冒出来个蓝玉很好,这帮人不愿意做事,就让年轻人去做。有朝一日,蓝玉的爵位到了他们头上,咱倒要看看,这帮人还有什么面目,立身朝堂。把咱气急了,全都赶回家里头去!” 朱元璋杀气腾腾,跟张希孟念叨。 显然,这一次设立军屯,只有胡大海最为积极,让朱元璋很不满意。他理想中,那些追随自己多年的侯爵,比如吴祯兄弟,比如统帅骑兵的花云,还有陆仲亨,唐胜宗……这些人都该抢着做事,争先恐后才是。 结果他还是看错了。 这种情况让老朱很愤怒,也很无奈,他总不能刚刚封赏,就下旨申饬责罚吧? 那样的话,岂不是既打了下面人的屁股,也打了他朱元璋的脸? 恰恰在老朱愤怒的时候,蓝玉递上来了计划。 老朱果断采用三个后辈的计划,给他们领兵建功的机会,把一巴掌,狠狠扇在了那帮老人的脸上。 “就算这次不成,咱也要重重提拔,让他们知道,只要跟咱一条心,咱就不会亏待功臣。”老朱气哼哼说道。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其实要让臣说,光是从计划来看,蓝玉的方略,也有可行之处,确实能起到奇效。” 朱元璋微微皱眉头,他沉吟道:“先生,上都地势平坦开阔,不易突袭。且之前关铎他们攻击过上都,有前车之鉴。如今元皇帝,太子,还有那些重臣贵胄,他们都在上都。就算为了保住老命,他们也会小心翼翼,咱只怕这一次胜算不多。” 朱元璋居然觉得胜算不大,那为什么要同意蓝玉的想法? 仅仅是要提拔新人,敲打那些个不思进取的老人? 朱元璋也有自己的道理,“就算按照蓝玉的办法做,无法大胜,也不会损失太多。说起来,咱们大明输得起了!” 讲到这里,朱元璋嘴角上翘,露出了很明显的得意。 一个统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固然了不起,比如项羽,就是一生所向披靡。 不过这也不算是最厉害的,真正的狠人是那种战败都打不垮的,一次,两次,三次,五次……每一次都能爬起来,并且越来越强大,最终赢得天下,这才是最难缠的对手。 项羽败了一次,就丢了万里江山。 刘邦屡败屡战,终究创立大汉四百年基业。 项羽这种人,只能让你畏惧。 刘邦才是真正让你绝望,直呼不可战胜。 显然,收取了大都,把防线推到了燕山一线,此刻的大明,已经有了相当雄厚的本钱,可以不惧失败。 不管能不能成,让年轻人试试,这就是老朱的心态。 和蓝玉所想,天降大任,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整个大明都看着他表演的情况,多少都有一点小出入。 “主公,您说这话固然是对的,但是臣对这一次的行动,还是寄予厚望,我觉得蓝玉不但能赢,还能立下殊勋。” 朱元璋眉头紧皱,笑道:“先生就这么看好蓝玉?” “不!” 张希孟摇头,“我不是看好蓝玉,相反,我知道蓝玉的计划漏洞百出,远远算不得严密。但是别管他有多少漏洞,都会被元廷忽视。而且以元廷的德行,估计还会主动露出破绽,帮助蓝玉成功。我相信元廷在拉胯这件事情上,是一直不负众望的。” 张希孟一本正经说完,朱元璋思量了好半天,才弄明白他说了什么。随后老朱的脸也黑了。 “先生,当初咱看准了元廷内斗,才一举消灭了察罕帖木儿。随后又放任元廷斗下去,终于轻取了大都。事情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元廷到了这一步,要是还不能上下一心,共克时艰,那他们哪里还有活路?” 张希孟笑而不语,人类要是能吸取教训,那还是人类吗? 朱元璋见张希孟如此,心中生出了怒气,“张先生,你看这样行不,如果蓝玉真能建功,咱答应你一件事,如果他输了,你也答应咱一件事!” 张希孟笑道:“拿军国大事打赌,可不是明君圣主的作为……不过不要让外人知道也就是了,但是还请主公说清楚,咱们到底要赌什么?” 朱元璋眉头挑动,想了又想,“这样吧,你赢了,咱把你藏在盒子最下面,有关成立工商部的提议发下去,准许在大都首先施行,然后再进行评估,最终看看,是不是推广到天下?” 被当面戳穿了诡计,张希孟半点不介意,甚至都不觉得怎么样……李善长这么玩,那些事情是要落实的,需要立刻执行。 可是到了张希孟这里,他只是起草,提议,你朱元璋再霸道,还能不让我说话啊? 所以张希孟根本不怕,“主公,那你打算让臣答应你什么?” 朱元璋呵呵一笑,“咱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到时候能让咱替你做主张庶宁的婚事就行!”此刻的朱元璋,笑得像是个狼外婆,盯上了人家的乖宝宝。 果然,你姓朱的没憋着好屁! 张希孟思量少许,笑着点头,“行,臣答应了,只是到时候陛下不要耍赖!” 朱元璋大笑道:“咱岂会这点度量都没有,就这么说定了。” 张希孟笑呵呵下去了,朱元璋一屁股坐在龙椅上,一只脚兴奋地踩着椅子,得意盘算。如果自己赌赢了,那就白得个乘龙快婿。 如果自己赌输了,也就意味着蓝玉大胜,没准能把铁锅俘虏回来。 怎么算都不吃亏。 自己是进亦赢,退亦赢,简直赢麻了。 只是老朱还没有想到,自己能赢多大? 蓝玉走了差不多二十天,萧萧秋风,天气转凉。 明军从春夏之交发兵,一直到了初秋,算起来也有数月之久。 朱元璋已经准备返回应天,处理京城事务。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送来了蓝玉的急报,他已经混成了大元朝新任的行省参议,正在商讨出兵光复事宜,请陛下稍微等候,必定有大喜传来。 看到这个消息,朱元璋都有点懵。 难道他真的猜错了? 元廷的昏聩,当真超出自己的预料? 不会吧,不会这么配合吧? 很快张希孟也来告诉老朱一些消息了。 “主公,根据咱们的人密报,皇太子为了获得他爹的欢心,就着了不少逃过去的商贾士人,向铁锅上书,说咱们立足未稳,人心思念大元云云。铁锅受不了苦寒,时刻盼着回到大都,也愿意听这些话。” “蓝玉去了之后,由于说话好听,讲得头头是道,还成了皇太子的座上宾。获得了参与拟定光复方略的资格。如果不出意外,元军光复大都的作战计划,可能就出自蓝玉之手。” 朱元璋整个人都不好了。 “蓝玉给他们出主意,让他们打大都?这是往咱们手里送菜,想不吃都不行啊!” 张希孟哈哈大笑,“所以说,这是主公洪福齐天,咱们大明,天下无敌!” 朱元璋再也不想多说了,赶快下令徐达和常遇春,让他们做好合击上都的准备,从今往后,只怕再也不存在大元朝了。 老朱大喜之后,竟然有些伤感,小女婿又一次跑了…… ------题外话------ 老群炸裂了,欢迎来新群吧,谨言慎行啊~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三章 父慈子孝的大元朝 蓝玉确实靠着实力,让整个大明朝,君臣将帅,都陪着他演戏,甘心给他当配角。 先前朱元璋还有所迟疑,到了现在,几乎确定,这小子是个干大事的人,而且必定能干成大事。 只是朱元璋还没法想清楚,为什么短时间之内,蓝玉能混到元廷的参议,还帮着出主意,收复大都? 尽管老朱觉得元廷够荒唐了,但是却没有料到荒唐到了这个地步,简直毫无底线可言。现在书信往来,以军情为主,没法讲清楚细节,等蓝玉回来,一定要好好问问他,让这小子说清楚。 朱元璋盘算着,而在上都开平城的蓝玉,则是管不到这些,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一堆书籍,开始笔耕不辍,给大元朝……编情报! 没错,就是编情报! 蓝玉都不敢想,自己的命还真好,什么离谱的活都能接到……而给他这个离谱活儿的,也是个离谱的人。 这人叫朴不花,是一个来自高丽的太监。 据说他深爱着同乡的女子奇氏,结果奇氏被元朝皇帝选中,送去大都。 按照元朝风俗,是不会娶汉女入宫的,事实上蒙古贵胄也不和汉人结亲……想想也知道,等级都不同,又怎么会自降身份,娶汉女为妻,生出来的孩子又怎么算? 而皇宫里面,又要许多保质保量的美女,元廷只能把目光放到高丽,从高丽大肆征召美女,入宫服侍。 甚至那些贵胄也从高丽找寻美女,进府当丫鬟。 经过了元廷百年间,可持续性竭泽而渔,高丽的人均颜值,可想而知,几乎能用惨不忍睹形容,这个祸患一直蔓延几百年,甚至催生了一个行业…… 高丽女子奇氏就长得挺漂亮的,成功入宫。 而朴不花干出了一件惊人的事情,他为了能陪伴奇氏,给自己来了一刀,竟然也跟着混到了元廷皇宫。 为爱自宫了属于是。 当然了,这只是一种传说罢了,有人说朴不花是第一个外来的太监,很显然这是扯淡。蒙古人征服了那么多国家,俘虏了那么多人,以俘虏奴仆为太监,其实是很常见的现象。 就像明初的太监,也不乏蒙古、色目俘虏,比如大名鼎鼎的三宝太监郑和,就是这种出身。 至于朴不花,他更像是一个陪嫁品,或者说是买一送一,属于添头。 可这家伙到了元廷之后,竟然混得如鱼得水,备受重用,成为了呼风唤雨的知名太监。 朴不花,奇皇后,还有皇太子,他们这个铁三角,算是把元廷闹得鸡飞狗跳,铁锅皇帝和皇太子之间的矛盾,几乎都是朴不花和奇氏弄出来的。 原本孛罗帖木儿趁着察罕被杀,领兵入京,痛陈利害,就要杀朴不花,清君侧,正朝纲。 铁锅也不傻,什么叫清君侧? 不过是借口斩断自己的手脚羽翼,让自己闭目塞听,当个聋子瞎子罢了。朴不花虽然不好,但他还要想办法保全。 一来二去,闹了好长一段时间,就在铁锅即将撑不住的时候,王保保出手,弄死了孛罗帖木儿,算是保住了朴不花的命。 而从此之后,这位跳得最欢的大太监开始偃旗息鼓,一心侍奉大元皇帝,还给王保保写信,自称奴婢,表示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接下来皇太子和王保保闹翻了,兵戎相见,他都没有什么动静。 看样子确实是要做个好人了。 只是没有多久,明军杀入大都,铁锅逃跑,奇皇后,朴不花,还有一些人,也都跑去了上都。 到了上都之后的朴不花,疯狂思念大都的生活。 他早年挨了一刀,身体虚弱,最怕寒冷,上都这边普遍是蒙古包,又缺少清水,加上风沙非常大。 朴不花简直苦不堪言,入秋之后,更是冻得不行,不能及时清洗,也缺少名贵的香料,弄得他一身难闻的味道,实在是太要命了…… 此时的朴不花,就盼着能回到大都,重新过上舒适的生活。 他搜罗各种消息,询问那些逃过来的商贾官吏,打听明军虚实,寻找着一切可能杀回大都的希望。 有志恢复,咱也不能说错。 可朴不花有些魔障了,他听说对大明不好的消息,就非常兴奋,要是听说明朝巩固边疆,百姓归心,他就受不了,气得他简直要发疯。 但是不管怎么讲,还是好消息少,坏消息多。 朴不花终日生活在苦恼之中,距离发疯,也就一步之遥了。 而这时候蓝玉很及时来了……他刚到,就被朴不花的人带去问话,当蓝玉摸透了这个死太监的想法,差点笑出声了。 你不是想要消息吗? 有啊! 要多少有多少! 没有我还能编! 事实证明,蓝玉编故事的能力,还要超过罗贯中! 真的,不是贬低老罗啊,毕竟小说家要讲究逻辑,要讲个前因后果,起承转折,还要伏笔埋伏,让剧情合情合理。 但是现实不需要,蓝玉先给自己弄了个身份,说他娘是韩家的,从契丹年间,就是大贵族,大地主,家里头有十万亩良田,二十万亩马场,经营着木材皮草生意。 明军把他的家人都给抓了,他是在外贩运货物,才侥幸逃脱。 现在大明到处抓豪强地主,民怨沸腾,大都周围,全都是盼着大元朝回来的百姓。 蓝玉告诉朴不花,他陆续得到了消息,足有几十家大户,每家至少都有上千人,都在厉兵秣马,准备赶走大明朝,迎回大元圣君。 现在这些大户的人,遍布大都各地,就算是朱元璋的御营,也有许多,甚至还有好几次给朱元璋下毒,想要毒死他,只可惜都失手了,不然大明朝早就完蛋了。 面对着蓝玉提供的消息,朴不花颤栗了。 我的天啊! 果然和我想的一模一样,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啊! 要是能毒死朱元璋该多好啊! 朴不花随即给蓝玉谋了个参议的差事,让他们专门负责打探消息,联络忠臣义士,伺机光复大元。 蓝玉还能说什么,他每天只是象征性见几个商贾,然后就关在书房里,可着劲儿编……但他很快就有点撑不住了。 因为朴不花对情报的需求,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需要非常多的消息,去给奇皇后,皇太子讲,然后再说服铁锅皇帝。 这已经不是情报了,而是每天更新一个小故事了。 不会写小说的间谍,不是好将军了。 此刻的蓝玉最感谢的人就是张希孟。 没错,要不是当初张希孟派他去韩宋联络情况,了解民情,他能接触那么多三教九流的人吗? 接触多了,认识多了,蓝玉就渐渐学会了用不同的角度,思考问题,阐述一件事情。 面对着朴不花的压榨,蓝玉决定发挥自己的特长,他不光是以自己的口吻,提供消息,而是化身三教九流,用不同身份,来反应明军的问题。 这下子完全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蓝玉在张希孟身边待过,又熟悉大明的策略,在执行中,出过什么问题,有哪些荒唐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 让他来写这些事情,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通常蓝玉需要自己先写个小故事,然后再交换情报的时候,递出去交给来人。 然后这人再想办法抄写一遍,重新送回来。 张希孟说蓝玉干事不严谨,其实没说错,如果元廷稍微上点心,把那些给蓝玉送信的人暗中抓起来,拷问一番,或者派人跟踪,看他们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能这么快送来消息……能很轻松识破蓝玉的伎俩。 或者干脆就冲到蓝玉住处,仔细搜查一下,看看他凭什么能提供这么多消息,凭什么有那么多朋友,了解那么多事情? 估计也能很轻易识破蓝玉的手段。 但是谁让蓝玉的上家是朴不花啊! 这位生怕打扰蓝玉的创作……刺探,派人保护,不许打扰,更不许影响他们做事,甚至还专门给了蓝玉腰牌,便宜行事。 这要是不被骗,简直没天理了。 只能感叹一声优秀的匹配机制。 当然了,要说明白人,那也是有的。 新任的丞相也速就不相信,且不说别的,这些消息都是皇帝,皇太子喜欢听的,每一句都说到了他们的心里,让他们无比受用。 这事情就离谱! 要真是这样,大元朝何至于一败再败,逃到上都,苟延残喘啊! 根本就是胡扯! 也速瞧朴不花早就不顺眼了,孛罗帖木儿没弄死你,这一次我必定要杀了你这个妖孽! 就在这时候,从蓝玉那里送来了几份紧要的情报,其一,是几个大户,被强迫着往辽东运粮的消息,其二,是明军寻找山西来的商人,打探情况。 据此蓝玉判断,明军要朝着山西和辽东用兵。 随后他围绕着这个结论,不断从各个方面,送上去消息。 起初元廷还有所迟疑,但是当也速把人派出去,竟然也发现了类似的迹象,这下子他就不敢那么笃定了。 或许朴不花这家伙真的得到了宝贝,也说不准。 经过了一番反复查证,明军确实朝着辽东和山西用兵,而且朱元璋以为大功告成,已经起驾动身,准备返回应天。 而那些受封爵位的大明将领,也是志得意满,一个个都想着衣锦还乡,光宗耀祖,谁也没把元廷当回事。 种种消息,不断送到了上都,这一次铁锅终于坐不住了。 朴不花思念大都,但是要说起来,最盼望着大都生活的,必须是他大元皇帝啊! 上都的日子,怎么和大都相比? “现在大都空虚,人心在我!正是出兵光复的好时机,朕,朕准备御驾亲征,光复大都,让那些红贼知道朕的厉害!” 铁锅皇帝掷地有声,决定御驾亲征,此刻皇太子也是倍感振奋,“父皇,咱们上都尚有五万精兵,大都各地的义士也有几万人之多……只要见到了大元旗号,他们必定揭竿而起,顺应天命,帮着咱们,光复大都,恢复大元啊!” 铁锅感动了,“吾儿说得有理,倘若真能光复大都,父皇也就不想别的了,只是在宫中容养,以终天年。这大元的江山社稷,就要靠你了!” 当真是好一派父慈子孝…… 正文 第五百七十四章 俘虏大元皇帝 大元皇帝陛下,降旨上都大小文武,要集结兵马,一鼓作气,光复大都。 旨意下去之后,怎么都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刚刚还被打得屁滚尿流,没有两个月,就生龙活虎,要反攻了。 如果真的这么容易,当初何必放弃大都啊? 因此太尉完者,还有院使观音奴等人,纷纷进言苦劝铁锅,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免得上了明军的当,以至于全军覆没,功亏一篑。 太尉完者干脆提出建议,“陛下,老臣以为当退居和林,那里是大元龙兴之地,距离明军又远,四周皆是蒙古诸部,人心安稳。陛下可以在和林慢慢恢复元气,积累实力,再图恢复,才是正途啊!” 这位说完之后,立刻得到了许多臣子的赞同。 可这话听到了几个掌权人的耳朵里,简直不亚于晴天霹雳。 皇太子率先哭泣道:“父皇,自大都奔上都,自上都遁和林。一味逃跑,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难不成大元恢复无望了吗?孩儿不甘心啊!” 朴不花连开平城都不想待,让他去和林,那还不如杀了他算了。 “陛下,老奴身体病弱,难以维持。如果现在就奔赴和林,只恐老奴到不了和林,就要病死途中,还望陛下垂怜啊!” 铁锅天子自然也不愿意去和林,除了受苦之外,还有一层,大元朝宗室作乱,跟家常便饭一样,他现在几乎一无所有,只身跑去和林,等于送羊入虎口,绝对不行。 正在他思量的时候,皇后奇氏从外面跑了进来,她哭哭啼啼,一进来就嚷嚷,“陛下,又出了奸贼了!他们是想把咱们一家人送去请功受赏,重新拥立个大元皇帝啊!陛下千万不要上当!” 铁锅皇帝一听这话,立刻怒视完者等人。 “皇后说你们造反,你们是何居心?” 完者简直欲哭无泪,“陛下,老臣一片赤诚之心,忠心可鉴日月啊!” 他还没等说完,跪在地上的朴不花突然道:“日月乃是个明字,你心中怀有明字,真是大明忠臣!” 只这一句,就显示出朴不花毒蛇一般的脾性,咬上一口,入骨三分。 完者听到这话,大为诧异,随后暴怒,说实话,他早就看不惯朴不花了,这个死太监煽风点火,祸乱朝纲,大元就是被他们弄到了今天,居然还不死心,继续作恶害人。 完者怒道:“陛下!朴不花不过是高丽来的奴仆下才,蝼蚁蚊虫一般的东西,只能为我大元奴仆,却让他议论朝政,陷害朝廷忠良,简直害人不浅。当初脱脱丞相,就是死在他的手里,这条毒蛇,死有余辜!” 完者说到这里,当真就要扑上来,杀死朴不花。 君前杀人,殴打奸佞,也不只是儒家士人的专利,大元朝一怒拔剑,血溅三尺的事情,更是稀松平常。 只不过完者这一次提到了脱脱,却是让铁锅大为震怒。 “哼!脱脱未必是奸臣,可他的弟弟也先帖木儿误国在前,降敌在后!罪不容诛,你还敢替他说话不成!” 完者被这话吓住,而朴不花则是趁机赶快往后跑,溜出了御帐,寻找亲信,保护自己的性命。 随后他竟然在几个人的保护之下,去了蓝玉那里。 没办法,这些天他最在乎的就是蓝玉这条线,投入的精力也最多,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而在御帐之中,铁锅皇帝侃侃而谈,“你们不要被红贼吓破了胆子,大都和江南的风俗各异,他们起自江南,却没法在北地立足。现在各地豪强纷纷揭竿而起,天下豪杰翘首仰望,只等我大元王师一到,群雄并起,将红贼赶走,光复大元。” 说起这些之后,铁锅皇帝的脸上都有光。 他精神振奋,情绪激昂,“你们放心吧,此战我大元必定能胜,等再次回到大都,朕必定洗心革面,重整朝纲,咱们君臣同心同德,从头开始,中兴大元,当仁不让!” 铁锅皇帝一再保证,面对此情此景,这帮臣子也说不出什么话了,他们觉得问题不小,但是又说不出来。 最后丞相也速,太尉完者,还有其他将领一起商议,他们拟定个万无一失的策略。 先给王保保下旨,让他立刻带兵北上,同时要防备明军攻击山西。随后又下令辽东的元军,向南发兵,攻击辽西的明军。 这两路针锋相对,不求能赢,只要拖住明军主力,然后他们趁虚而入,就算不赢,也能把明军吓得不轻,找回一点面子。 大臣们觉得这样还算靠谱。 而且为了保证安全,丞相也速提议,让他领兵在前,如果确实进展顺利,再迎接陛下南下。 铁锅也是答应的,可转过天,铁锅就改了主意。 啥也别说了,朱元璋能赢,就是他时常御驾亲征,所以将士用命,无往不利。如今朱元璋南下,大元出兵,正应该天子在前,才能所向披靡。 不用问了,给铁锅出主意的正是朴不花,他从谁那里得到的启示,也就不用说了。 而事实上蓝玉给出的建议是让太子督师,朴不花却想着太子不如天子,啥也别说了,最好就让这一家子都出动。 也免得费事,不然打下了大都,还要恭迎圣驾返回大都,这不是劳民伤财吗? 反正他是一刻也不想留在上都了。 好家伙,蓝玉都整无语了,我常常因为不够心黑手狠,跟你们这帮虫豸显得格格不入。 时至今日,蓝玉最担心的就是一件事,如实记录这帮货的离谱操作,会不会影响自己立功大小啊! 毕竟针锋相对才有故事,欺负一群傻子,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不过很快蓝玉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铁锅皇帝为了光复大都,还真是下力气,他集结上都所有兵马,以丞相也速为前锋,大举南下。 他亲自率领着宗室重臣,包括太子皇后,还有朴不花这个死太监,可以说是精锐尽出,全家出动,毫不犹豫,一把押上。 这么大的一块肥肉,都很难说是油水充足,简直是把一个油库送到了大明手里,岂有不收之理? 蓝玉为了表示忠诚,他披坚执锐,跟在朴不花的身边,把这个死太监感动坏了。 “放心吧,只要回了大都,必定封你个大大的官,让你封妻荫子,荣华富贵,享受不绝。” 蓝玉正色点头,“我听公公的,只要回到了大都,必定是要什么有什么!” 很显然朴不花没理解蓝玉的意思,而蓝玉由于年轻,露面的机会不多,元军当真,认识他的几乎没有。 加上他用心乔装改扮,还真就堂而皇之,跟在了朴不花的身边,顺便也离着铁锅皇帝一家不远。 终于,大军南下,皇帝一家,喜笑颜开,欢声笑语不断,全都憧憬着回到了大都之后的幸福生活,兴奋之余,居然开始大封功臣了。 他们如此,明军那边也是瞠目结舌,身在辽西的常遇春,万万没有料到,居然能如此轻松! 现在只要挥军杀向上都,就很可能将元廷残余,一举全歼,立下不世之功。 不过就在常遇春几乎迫不及待出手之际,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默默叫来了李文忠,授予李文忠五万精锐兵马,让他从大宁城出发,立刻袭击上都。 而常遇春则是率领兵马北上,稳住辽东元军。 李文忠自然是感激涕零,同时又热血沸腾,终于有了领兵的机会,而且还是这么大的一战,无论如何,也必须赢下来! 李文忠领兵疾驰,向西而去。 比他还快的是朱文正,徐达将花云手下近万骑兵,直接交给了朱文正统辖,同时又从原来的红巾军旧部抽出一批人,交给了朱文正,充当向导。 作为军中宿将,骑兵统领,花云还是第一次遭遇这么尴尬的情形。 他自然是不满意的,还跑去找徐达理论,结果被徐达一顿臭骂,赶了出去。 就凭你现在一天喝三顿,整日迷迷糊糊的德行,让你统领骑兵,能按时达到吗? 禁酒令算是取消了,结果就把酒当成了水喝,你是想把少喝都补回来? 花云还想辩解,“这北方苦寒,离不开酒水。” “哼!离不开?我还以为你身强力壮,不怕冷呢!”徐达冷笑道:“什么也别说了,要不去演武场,咱们比划比划,看你还能赢得了我不?” 花云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朱文正总算是顺利领兵出来,他们一人配属三匹快马,疾如流星,长剑出鞘。从宣德府方向,直扑上都开平。 元廷自然是没有建立长城防线的需要,通往上都的道路也都畅通。 朱文正以小股骑兵探查,大股骑兵包抄,一路上解决了十几伙大大小小的元军。人马长驱直入。 在出发的第九天,终于到达了开平城之外。 此刻的上都,已经十分空虚,铁锅已经率领着亲信南下。 朱文正不敢怠慢,立刻下令,先夺了上都,断绝归路,随后他率领主力,循着元军的足迹,兜着屁股杀来。 几乎与此同时,李文忠的前锋斥候也发现了元军,同时也知道了大元皇帝和皇太子都在军中,在这一刻,李文忠的血液都是沸腾的。 “传令,立刻出击!记得,不许伤了铁锅,要抓活的!”李文忠大声提醒道。 正文 第五百七十五章 君臣团聚 李文忠是从元军东北方向杀来,速度极快,根本不留反应的时间,直接以前锋精骑突入,势如星火。 李文忠派出的人并不多,只有三百左右,而在他们对面,是多达五六万人的蒙古兵马。以这么点人,去冲击那么多人,不就是送死吗? 以卵击石,必败无疑啊! 难道明军个个都是高达,神兵附体,可以所向无敌? 不然你让明军以少胜多,那就是开挂啊! 这话从理智上来说,真没有错。可问题是这是开国的时候啊,最不讲的就是理智逻辑!什么兵力对比,什么悬殊差距。 在这时候都不成立,而这才是立国之初的法则! 不然你翻开史册,瞧瞧徐达和常遇春是怎么北伐的,你都会目瞪口呆,那是人吗?简直人型哥斯拉了。 常遇春这家伙往往以很少的兵马,渡河强攻,然后还能射死对方大将,完全是特种兵斩首,一战定乾坤。 这种事情听着已经很玄幻了,可要命的是,竟然不是一次巧合,而是在多场战斗中,不断上演,从南到北。 斩将夺旗,所向披靡。 徐达就更厉害了,动不动就歼敌好几万,好像他的对面就不是人,而是一群猪,还是特别听话的猪。 当然了,你要是翻开明朝后期的战报,扣除水份,能杀几百个人,砍下一堆脑袋,就足以普天同庆了。 人还是那些人,并没有三头六臂。 何以能差距这么大? 难道真的不一样了吗? 似乎确实……还真就不一样了。 明初的是什么兵,这么多年下来,军中肉食越来越多,肉蛋供应着,士兵的体质大大增加,免疫力非常强。 身体健康,训练充足,勇气十足,战术娴熟。 这样的兵,自然是所向无敌。 而到了王朝末期,士兵老弱病残,根本没法上战场。 很多人都知道兵卒质量很差,但是却未必知道差在哪里? 首先,供应不足,主粮都吃不饱,更不要说蔬菜肉类……缺少蔬菜,维生素不足,夜盲症很严重,还有足疾,皮肤溃烂,长疮。 吃不到足够的肉类,缺少脂肪摄入,不抗冻,体质弱,到了夏天,不少人还要穿棉袄。 另外卫生条件差,眼疾流行,士兵普遍患有沙眼。 按理说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可由于缺少营养,吃不饱,免疫力差。 小病也能要命。 所以上万人在册,可实际上就有几千人,能超过一半,就算是良心了。 把这些人拉出去,有上千足疾严重的,跟不上队伍,有几百个眼睛不好的,看不清道路。剩下的身体虚弱,拿不动兵器,皮肤溃烂,见不得阳光。 白天行军都困难重重,更不要说几乎百分百的夜盲症。 这要是遇到了夜袭,能有战斗力就奇了怪了。 大都的元军精锐虽然不至于这么拉胯,可他们面对的明军确实实打实的精锐。常遇春一手带出来的不说,还经过了多年的教育,有着超过三成的识字率,每个人的身体素质都极好,战术娴熟。 就拿骑兵来说,那些号称生长在马背上的蒙古铁骑,在真正的职业骑兵面前,也是不够看的。 明军在急速冲向元军营地的时候,突然向旁边转圈,从营前掠过,与此同时,数十颗黑乎乎的东西,扔到了元军营地之中。 爆炸,硝烟,木屑满天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靠着火器,竟然顺利炸开了元军的栅栏。 一股脑冲了进去。 再往下的战斗就顺畅了,骑兵在前,肆意冲杀,将元军冲的天翻地覆,哪吒闹海……后续步卒气势如虹,慷慨激昂,以泰山之势,冲入元军中间。 继续着杀戮。 漫天的火光,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将睡梦中的铁锅皇帝惊醒了。 从上都南下,挥军征战,并不轻松。 尤其是对于并不年轻的铁锅来说,更是如此。 他没走几天,就已经疲惫不堪,完全是靠着回到大都的那股心气撑着,这才能够顺利前行。 但是随着距离燕山越来越近,他也有点害怕了,万一明军大举杀来,那可怎么办? 万一打败了怎么办? 当然了,铁锅不会承认他胆怯了,而是换了个词儿,近乡情怯! 咱可是长生天下,大都皇城,正黄金旗的老贵族。 区区红贼,抢走了自己的家,这一次咱就要拿回来! 其实经过了几次交锋,张希孟和朱元璋都摸到了这么个规律。 面对元军吧,你要是追击狠了,把他们逼上绝路,没准这帮人还会爆发一下。 但是只要不紧不慢,留着一点活气,别把绳索勒紧了。 他们就会用种种离谱的操作,把绳索弄得更紧。 放心,没有例外。 拿下大都,乘胜追击,直取上都,多半也就是拿下一座空城,最多缴获些牛马。 可现在不一样,皇帝,皇太子,文武群臣,一起来送了。 李文忠简直要乐疯了,他把人马分成五队,从各个方向冲进来,元军大营被弄得乱成了一锅粥。 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 担负前锋的丞相也速立刻挥师,想要把明军赶走。 结果也速只带过来不足三千人,而且还是来不及披甲的,他们居然被明军骑兵一股冲散。 丞相也速悲愤不已,简直欲哭无泪。 陛下偏听偏信,非要听那个死太监的话,说什么趁虚而入,万众响应,一战成功,光复大都? 现在倒好,完全落到了口袋里,让明军包了饺子。 大元君臣都在这里,要是全军覆没,大元朝岂不是彻底完蛋了! “老臣有罪啊!” 这位举起手里的兵器,想要自杀。 不料突然有一支箭射来,正好命中了马屁股,吃痛之下,战马狂奔,也速被带着向前,仓皇之下,还把手里的兵器掉了。 这下想尽忠都做不到了。 比起尚存忠勇的丞相也速,朴不花听到喊杀声,竟然大惊失色,他直接来找蓝玉了。 不对劲儿啊,怎么和你说的不一样? 你给我解释解释。 你说朴不花很聪明吧,他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他傻吧?又把大元君臣糊弄的团团转。 总之,他的智商处在一个薛定谔的猫的状态。 只不过朴不花自投罗网的行为,竟然没有得到回应。 蓝玉早就带着自己的随从,去找铁锅了。 你朴不花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我下手? 就这样,朴不花扑了个空。他凝思少许,大约就是贪图荣华富贵,跟自己撒谎,结果事情败露,急忙跑了。 你等着,只要我抓住你,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朴不花转身带着亲信仓皇逃跑。 只可惜他做得缺德事太多了,现在星落云散,连一直庇护他的皇帝,皇后都不知道哪里去了,谁还会在乎他? 好几个亲信都弃暗投明,离他而去了。 跑了没多久,就孤身一人。 举目四望,到处都是明军,喊杀连天,吓得朴不花浑身颤栗颤抖,跑着跑着。双腿不管用,竟然扑倒地上。 随后被几个明军小卒俘虏。 士兵们没把他当回事,只是跟着普通元军关在了一起。 但是很快就出事了,元军俘虏从他身上的味道辨认出他是个太监,然后大家伙围着打,又有人认出了是朴不花,大家伙更是怒气冲冲,纷纷举起拳头,雨点般落下。 都是你这个死太监,都是你作恶多端,害了我们被抓! 天可怜见,要不是明军发现早,把他从人群堆里拖出来,朴不花就要被元军打成肉酱了。 可即便如此,也断了好几根骨头。 要不是明军要求,尽量抓俘虏,明军将士也能把朴不花给撕了。 就这样,第一个重量级的俘虏到了明军手里。 在朝中呼风唤雨,上蹿下跳几十年的朴不花被抓了。 紧随其后,他的青梅竹马,皇后奇氏,也被俘虏了。 这位皇后娘娘就比较惨了。 明军袭来,铁锅率先跑了,皇太子竟然也几乎同时润了,这俩人还都没管奇氏死活。 果然是父子! 她在乱军中四处奔跑,仓皇失措,还把脚扭了,她续了长长的指甲,在地上来回滚动的时候,也都折断了,从指头的伤口处,流出鲜血。 十指连心,疼得奇氏哇哇乱叫。 也落到了明军手里。 就这样,斩获越来越多,李文忠简直要笑疯了。 当初明军就俘虏了不少元廷高官,这一次后妃宗室,一起落网,大都那边,真的差不多可以组建个大元朝廷了。 只是这个朝廷要在大明的俘虏营里上朝了。 再看此刻的大都,朱元璋已经从通州返回。 皇帝陛下到达了忠诚的大都。 “主公,如果不出预料,接下来会有不小的收获,咱们似乎应该凑建个新的战俘营。” 朱元璋抚掌大笑,“这个提议好,当初咱们就说过,要俘虏大元皇帝,让他学会做个普通人。” 张希孟笑道:“主公,臣有个提议,不如让也先帖木儿负责战俘营,他们君臣也好团聚,再续前缘!” 老朱怔了怔,突然忍不住狂笑,“先生,你这招太狠了,也先帖木儿万一杀了铁锅报仇怎么办?” 张希孟笑道:“那就要看他的改造程度了,能不能放下个人仇恨!” 朱元璋点头,张希孟立刻把消息告诉也先。 听到了这个消息的也先帖木儿怔了许多,突然赤目切齿道:“张相放心,我不会杀他的,我知道怎么让他生不如死!” 正文 第五百七十六章 大都功德营 “也先,你毕竟不是大明正式官吏,我只能授予你顾问头衔。而且还没法给你发俸禄,最多只能有点津贴,你可愿意?”张希孟笑呵呵道。 也先帖木儿差点笑出声啊,要什么俸禄,要什么官职……“张相,我愿意捐出全部家产,你让我借钱都行啊!只要能让我进战俘营,我,还有我们家八辈祖宗都感激你啊!” 张希孟呵呵一笑,“你这么着急,是想报仇?” “自然……不是!”也先帖木儿把头晃得和拨浪鼓一样,“我只是想给大明效力,真的,大明天子,还有张相,待我不薄,让我获得新生,我感激不尽!”说到这里,也先帖木儿还眼圈泛红。 张希孟道:“你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我们希望的是每个人都能重获新生,和过去那种作威作福,颐指气使,敲骨吸髓的生活方式一刀两断,从此自食其力,做一个有用的人。这也是我们对待所有俘虏的态度,我希望你能牢记于心,如果你忘了……随时随地,都会有人解除你的顾问身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也先帖木儿怔了好一会儿,他心中几个起落,翻涌不定,最后只能道:“张相,我,我明白!” 张希孟颔首,笑道:“其实这件事对你也是个修行,我不是说什么要你放下仇恨,以德报怨……我是希望你能想清楚更多的事情,你现在刚过不惑之年,以后还有无限可能。跳出现在的窠臼,我对你充满期望。” 也先帖木儿认真咀嚼张希孟的话,虽然不一定都明白,但他用力颔首,记在了心里。 一转头,从张希孟这里出来,也先帖木儿稍微思忖之后,竟是大喜过望! 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顾问了,那些昔日陷害自己,仇视自己,说自己是大元朝叛徒的东西,即将落到自己的手里。 天可怜见啊! 终于报仇了! 也先帖木儿首先想到的就是尚在应天的那帮老朋友……比如雪雪、纳哈出、福寿、秃坚,赶快给他们写信,让他们赶快过来,共襄盛举。 自己是顾问,他们怎么也是同顾问,或者顾问佥事! 对了,还有龚伯遂,最好也让他过来,咱们都瞧瞧,大元朝的王公贵胄,都是个什么德行! 也先帖木儿算是忙活起来了,他先是写信,随后又亲自选址,筹建这个战俘营。 首先,肯定不能放在大都城内,占地不说,又会影响洗心革面。其次呢,也不能太远,弄得远离人间烟火也不好。 另外这地方必须安全牢固,没法轻易越狱,这帮家伙可是时刻想着逃跑的。必须做到插翅难飞。 再有呢,还要确保屋舍暖和,防风,干净卫生,不然有些人身体不好,冻坏了,生病了,那就不好了。 不得不说,也先帖木儿还真是经验丰富,他转了一大圈,就把位置选在了齐化门之外。一边靠着城墙,高大坚固的城墙,自然不是那么好突破的。 而且城墙上还有不断巡视的士兵,让他们兼职充当卫士,也是很不错的。 也先帖木儿一共圈出来三百多亩的地方,十分宽阔。 一面靠着城墙,一面是护城河,这下子更插翅难飞了。 随后就是土建,清理卫生,用沙子铺地,上面打一层三合土,然后再铺上砖头,确保结识坚固,上面的房舍也很讲究,必须用厚实的砖墙,光是墙就要二尺厚,中空保暖,里面有地龙供暖,不会冻着。 就连厨房和茅房的位置都要分开。 这还是他从张希孟那里学来的。 在元军那边,很喜欢把茅房和厨房放在一起,或者干脆就没有茅房,只是简单圈出来一片。 这么干固然省事,烂菜叶,厨余垃圾什么的,直接扔到茅房就是。可问题这么安排,不光气味难闻,时间长了,地下水还会被污染,随后士兵就容易生病,严重的痢疾流行,甚至能造成成百上千的减员。 这种事情肯定不能发生,厨房和茅房东西分开,另外还要设立浴室,再挖几口井。 对了,还要在城外圈一片地方,作为农田和菜园子,让他们挑粪种田……也先帖木儿越忙活越高兴,嘴角都要咧开了。 大元朝的文武重臣,皇亲宗室,在这里辛苦劳作,自种自吃……那个画面不要太美,根本没法想象。 就在也先筹划着美好未来的时候,第一批送来的俘虏已经到了。 丞相也速,还有二十多名大元重臣,在士兵的押解之下,晃晃悠悠来了。 也先帖木儿站在营门口,背着手,瞧着这帮人,又仰视苍天,良久之后,才淡淡道:“公等何来之太迟耶?” 这帮人都愣住了,声音太熟悉了,也速揉了揉眼睛,这才认出来,竟然是你! “你,你背叛大元朝,你无耻!” 也先帖木儿呵呵冷笑,“别废话了,烦不烦啊!都这套说辞,是大元皇帝自己弃了社稷不顾。他还想杀我,总不能让我引颈就戮吧!”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也速切齿道:“你怎么也别想狡辩!” “君?什么君?昏聩无能,自毁长城,压榨百姓,敲骨吸髓?如此之君,也要听他的?再说了,君要臣死,这是儒家纲常啊,你们不是瞧不起穷酸书生吗?什么时候竟然成了孔孟门徒了,我怎么不知道?” 也速被问得哑口无言,正在这时候,又一伙人来了,他们不是新人,而是前面俘虏的老人……丞相庆童,张康伯,还有满川等人……大家伙排着整齐的队伍,穿着深色粗布的短打,扛着锄头铁锹,在士兵的陪同之下,向这边走来。 双方也是临近了,才彼此认出来。 怎么形容呢? 多少有点小尴尬! 尴尬的是也速这帮人随着铁锅跑了,留下庆童等人顶雷。 而庆童这帮人也没有为社稷而死,反而落到了大明的手里,乖乖成了俘虏。 谁心里都有那么一点愧疚,结果偏偏双方遇到了一起。 “奸臣!” “软骨头!” 庆童他们骂也速是逢君之恶,鼓动天子放弃社稷的罪人。 也速骂庆童,是屈膝投敌的软骨头。 你敢骂我? 庆童举起手里的铁锹,看了看身后的几个人,弟兄们,咱们抄家伙。 上! 打死这帮畜生! 也速等人也急了,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反正也不想活着了! “都给我老实点!” 也先帖木儿气得大骂,“瞧瞧你们德行!都到了这一步,还跟老公鸡似的,就会内斗!大元朝亡国,真的不冤!有你们这样的臣子,国安能不亡?家安得不败?” 两伙人被骂得老脸通红,但很快他们又把矛头对准了也先帖木儿。 “我们是不要脸!可我们比那些早早投靠了大明,还甘心当鹰犬爪牙的白眼狼强得多!” 也先帖木儿哈哈大笑,“说我是白眼狼?你们还差点!我也懒得和你们废话,庆童,你们先进去,给他们搭建临时屋舍,让他们居住。也速,你们这些人去洗漱,把身上的皮扒了,换成新的衣服,去吧!” 庆童瞪圆了眼珠子,让他们给也速等人修建住处,想什么呢? “怎么?不爱干?那好啊,不爱干就去刷马桶,先刷一千个!” 庆童的心都在颤抖,在他背后的淮王帖木儿不花无奈长叹一声,“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庆童一片辛酸泪,只能哀叹连声。 他们正要迈步离去,又有一批俘虏送到了。 这一回的人员有点复杂,有男有女,还有几个不男不女的。 皇后奇氏,宫里的后妃,朴不花等太监,又有一个宗室子弟。 但这帮人送来的时候,大家伙第一眼看到了朴不花,纷纷切齿咬牙! 尤其是也速,暴怒道:“这个阉竖怎么也在?杀了他!快点杀了他!” 庆童也跟着嚷嚷,“对,他作恶多端,无数百姓被他害死,他罪孽深重,天地不容!” 朴不花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没死在明军手里,反而要被这帮东西弄死! 他急了,“饶命!饶命啊!我知道他们的丑事,我愿意归附大明!求求上差,饶了奴婢的命吧!” 朴不花哭拜地上哀求,却听到一个幽幽的声音,“你抬头瞧瞧,我是谁?” 朴不花怔了怔,心怦怦乱跳,半晌才敢缓缓抬头,正好看到了也先帖木儿的面孔……他惊骇地张大嘴巴,揉了揉眼睛,终于认清楚了。 “怎么是你啊!” 一声哀叹,直接吓得昏死过去! 也速立刻嚷嚷道:“也先帖木儿,他也害过你兄长,杀了他!” 也先帖木儿咬了咬牙,“自然是要杀!但这么死太便宜他了,必须明正典刑!杀个明明白白!” 也速和庆童等人互相看了看,终于点了点头,“也先帖木儿,你这事干得还算漂亮!” 也先帖木儿冷笑道:“你们瞧着吧!这才哪到哪,后面还有更好玩的等着你们呢!咱们这个功德营,少不了乐子!” “功德营?什么意思?” 也先帖木儿笑道:“这是我和张相商议的,往后你们这些人要在这里做功德,赎罪孽,所以叫功德营!你们等着吧,后面的鱼会越来越肥的!” 也速大惊失色,错愕道:“你,你什么意思,难不成陛下?”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七章 大元群贤也凑齐了 也先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以顾问身份,好好履行职责,把这个功德营建设好,运转好。 至于铁锅会不会过来,他到底是不怎么着急,毕竟以那货的德行,决然没有寻死的勇气,而以眼下明军的这帮将领,尤其是张希孟教出来的几个人的诡诈程度,俘虏铁锅天子,只是早晚的事情。 想到这里,也先帖木儿心情大好,忍不住哼了起来,“我正在城头,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啊招展……却原来是大元天子与群英!” 他破锣似的嗓子,咿咿呀呀唱着,可把也速等人吓坏了。 他们被抓了,也就是被抓了,大不了一死,就算死不了,也没什么了不起……可要是连皇帝都被抓了,那大元朝即彻底完蛋了。 不光完蛋,就连老脸都丢光了。 黄金家族,征战一百多年,靠着几代人建立起来的荣光,顷刻之间,就瓦解冰消。 而且向西还有那么多藩国,有黄金家族的后裔,也有其他蒙古贵胄。 名义上大元天子,还是所有诸国的宗主,是蒙古大汗国至高无上的主宰。 可若是陛下被俘了,甚至投降了,成了大明治下的普通百姓,那可就糟透了,完犊子了! 如果说铁锅皇帝死了,很糟,大元朝完了。 如果铁锅皇帝被俘虏,那么糟透了,整个大蒙古汗国都完蛋了。 “这帮红贼,简直用心险恶,手段卑鄙,罄竹难书!”也速气得大骂。 而忙活了一阵子,正在一旁休息的庆童听到这话,直接翻白眼,冷笑道:“他要是有脸,还知道家国天下,就该自杀!以命殉国!” 也速略微迟疑,他这才反应过来,庆童说的是皇帝陛下! “好啊,这才几天的时间,你就如此大逆不道,蔑视天子,你,你莫非已经投靠红贼了?” 庆童气得抓起手里的铁锹,厉声大吼,“我是投降了红贼,可他们也要用我才行啊!你见过投降过去,天天干重活的吗?” 也速大为惊讶,“不对啊!你一个堂堂丞相,他们怎么会不在乎?” 这时候张康伯喝了点水,也凑了过来。 “丞相算什么?我可听说,就连小明王他们都没杀,眼下还在开封读书呢!” “小明王?” 也速怔了好一会儿,突然一跃而起,大吼道:“杀!杀!必须杀!” 庆童没明白,忍不住骂道:“你叫唤什么?不嫌丢人啊!” 也速气急败坏道:“必须杀了陛下,要是等小明王来了,他们凑在一起,那咱们大元朝不光脸没了,就要变成贼寇了!那咱们就都完了!” 这家伙疯了一般叫嚷,过了好一会儿,庆童几个才反应过来。 好像真的有点道理,如果铁锅天子和小明王站在一起,恭贺大明天子,那可真就天塌地陷,山呼海啸,乾坤颠倒了。 必须做好弑君的准备,只要把铁锅送来,就一起出手,乱拳打死,推到井里淹死,拿枕头捂死……反正不管怎么弄,都必须杀死铁锅,保住大元朝最后的一点体面! 而到了这一刻,他们也明白了一些,明军不杀,却要比起屠刀高举,人头滚滚,厉害一万倍! 刀刀诛心,诛杀的不光是被俘之人的心,也诛的是天下人心。 这招数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简直绝了。 他们这边唉声叹气,无可奈何。 而功德营之外,朱元璋的御帐,却是喜气洋洋,他正在宴请贵客。 “李平章,这是鲤鱼焙面,你们老家的做法……尝尝吧!” 朱元璋说着,一筷子剜了鱼眼睛,送到了李思齐的碗里。 原来李思齐决定投降之后,一直在凤翔等地拖着,不愿意前来面圣。他甚至想要继续领兵,北上进攻王保保。 事情拖延到了大都易主,他再也没法拖延下去,只得动身。 不过他想见老朱,岂是那么容易就见到的。 张希孟大笔一挥,让李思齐去各地瞧瞧……然后李思齐就去了南阳,去了陈州,又去了襄阳,武昌,顺流而下,经过江州,到铜陵,再去应天,转了一大圈之后,再让他来到大都! 这一圈下来,比什么都管用。 陈州等地,尚且处于村社集体耕田的阶段,但是百姓干劲十足,基本都能吃饱。甚至有南方的移民过来,安家落户,只为了能多得些土地。 那些老兵把一个个村子,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等到了湖广一带,就能看到成片的移民村落,整整齐齐,一眼望不到头,已经有了些繁华的迹象。 而应天等地,那是商贾云集,摩肩接踵,热热闹闹。 李思齐也不是傻瓜,大明的治理到了这个程度,蕴含的力量那是无与伦比的。 除了乖乖投降之外,就没有第二条路了。 因此李思齐见到了朱元璋,就非常谦卑,跪地磕头,老老实实。 朱元璋也没有为难他,而是设下御宴,在清河捞了一条十多斤的大鲤鱼,还让张希孟作陪,算是给足了李思齐面子。 “陛下圣睿仁德,罪臣感激涕零,恨不能以死相报!”李思齐感慨道:“想来罪臣不识天数,不明事理。居然投靠元廷,充当打手,简直罪孽滔天,杀了罪臣,也绰绰有余啊!” 老朱没有说话,张希孟反而笑道:“过去的事情,我们不会忘记……但是也不会被过去的事情束缚。你和察罕帖木儿一起起兵,如今察罕旧部不少归附了王保保,这里面应该有不少可以争取过来的吧?” 李思齐毫不迟疑,忙道:“确实,这样的人还不少,我,我愿意想办法劝说他们,不要跟着王保保,要弃暗投明,归附大明。” 张希孟笑道:“当下北方凋敝,缺少劳力,你能想办法争取人心,这是大功,陛下会记得你,天下百姓也会记得你的。” 李思齐连忙点头,而张希孟也选了一块最肥美的鱼腹,夹给了李思齐。 李思齐诚惶诚恐,谢过了张希孟。 就在这位到达大都的时候,又有两个人来了。 这俩人是张士诚和陈友定! 张士诚就不多说了,他扛不住压力,选择了投降。 而且陈友定那里也是乱做了一团,蒲家遭到了各路人马围攻,死得非常凄惨……随后又波及了其余的色目人,他们互相杀戮,自杀自灭,斗得天昏地暗。 好在明军进入,总算平定了乱局。 陈友定无可奈何,只有选择投降。 其实还有个小插曲,陈友定不是一直带着鹤顶红,随时准备做大元忠臣吗? 结果事到临头,他竟然舍不得多喝,药量不够,没有立刻死了。 张士诚看到之后,竟然让下面人准备粪水一盆,给他灌下去了。陈友定哇哇大吐,恨不得把苦胆都吐出来。 好歹算是保住了老命。 修养一段时间之后,跟张士诚一起北上,前来面见朱元璋。 不得不说,眼下的大都,还真有那么点热闹的意思了。 李思齐,张士诚,陈友定,这都是扬言要做大元忠臣的人。而就在他们的翘首以盼中,朱文正派人送来了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 这位皇太子还算有点经验,足足跑了三天,跑到又饥又渴,在路上睡着了。 等他醒来,身边都是大明的骑兵。 就这样,这位折腾大元,鸡飞狗跳的皇太子殿下,也来和他的臣子们聚集了。 “饶命,饶了我吧!千万不要杀我啊!” 这位哭得稀里哗啦,明军这边根本懒得搭理,直接把他交给了也先帖木儿。 结果双方见面之后,皇太子直接给也先帖木儿来了个滑跪! “叔父,叔父救命啊!” 也先都要先冷静一下,想想这个叔父是从哪里来的? 首先,当初脱脱辅佐铁锅,干掉了自己的伯父,坐稳了龙椅。两家渡过一段时间的蜜月期,那时候脱脱的儿子进宫跟到自己家。 小辈在一起玩,论起来,皇太子的确可以把自己当做叔叔! “好,好啊!你管我叫叔叔!那我这个做叔父的,怎么也要给你点见面礼。” 爱猷识理达腊喜滋滋仰头,迎接他的正是结结实实的一个大比兜! “兔崽子,你这些折腾!打这个,斗那个,掀起多少杀戮,死了多少人?你就不知道羞愧吗?你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 也先左右开弓,把这小子打得嘴角流血,牙都活动了。 爱猷识理达腊能说什么啊! “我,我也是为王前驱,不得已而为之啊!” “呸!” 也先帖木儿狠狠啐了他一口,“果然,什么天命,都是借口!回头当叔父的要好好教你张相的文章,让你明白什么是民本!” 几乎与此同时,蓝玉正押解着一辆驴车,由北向南,风尘仆仆赶过来,在这里面,正装着大元皇帝,孛儿只斤,妥懽帖睦尔! 所以说还是叫铁锅比较顺当。 蓝玉为了能顺利抓到了他,竟然装成了随着天子一起逃跑的大忠臣,保护着铁锅,跑了三四天。 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在后半夜,蓝玉把铁锅捆起来,背了出来,然后上马疾驰,在路上找了个驴车,才把他带到了大都。 经过不足多言,铁锅到达了大都,龙虎会风云,卧龙凤雏,大元群贤,算是凑齐了。 正文 第五百七十八章 传国玉玺 伴随着铁锅皇帝被俘,除了少数漏网之鱼,还有些被斩杀的倒霉蛋,元廷的心脏已经被扫荡一空。 这个感觉有点像搜山检海抓到了赵九妹,虽然还有些军事首领在,比如王保保……但是大元朝的框架已经散了,无可救药了。 再说得直白一点,大元朝亡了! 确确实实亡国了。 上一次虽然光复大都,但是大明上下,只是庆祝光复燕云故地。 道理也很简单,虽然攻入大都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大元朝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只是一个人死了尚且需要吹吹打打,风光大葬,更何况是一个国家? 没有办个像样的葬礼,总归是不行的。 而伴随着元廷皇帝,皇后,储君,悉数落网,终于有了给大元朝办葬礼的前提条件了。 朱文正又从上都开平城送来了足足二十车的资料。 悉数交给了张希孟。 拿到这些资料之后,张希孟也无可奈何了。 虽然靠着恶补,张希孟看了不少书,算是有了点学问基础,但是这些蒙古文档,以八思巴文为主,张希孟根本看不明白。他只能下令宋濂为首的翰林院进行整理翻译。 “我已经向主公请旨,正式成立国史馆,由我负责,不光是修元史,还要修一部从秦汉到宋元的通史。” “通史?类似史记那种!”宋濂大惊失色,“张相,这可是一部鸿篇巨制啊!到底怎么修,您可有眉目了?” 张希孟笑道:“大约就是秉承我之前的看法。从华夏的兴衰写起,总结历史规律,继往开来。” 宋濂略思忖,就问道:“张相,那,那你准备怎么写秦朝?” 张希孟笑道:“秦朝算是这段时间的开端,写起来自然不容易。而且过去多少年,都是以暴秦呼之。我以为如此看秦朝,十分不公允。” 宋濂思忖了片刻,探身问道:“张相。能不能多透露一些,您打算怎么总结秦朝?” “自然是统治方式的创新,废掉分封,以郡县治国。结束贵族治理地方,转而用官吏治国……把天下视作一体,天子直接通过百官,掌控每一个百姓……尤其奠定今后几千年的格局。单从这一点来看,秦朝开天辟地,有首倡之功。而汉朝承袭秦制,不但接住了,而且还发扬光大,功劳更大。秦汉为华夏之兴,盛唐代表一个顶点,而自安史之乱以后,就是华夏之衰。一步一步,走到了崖山。” 宋濂耐心听着,不停思索、 很多观点张希孟早就说过了,但是说过了不代表就管用。 人亡政息,没有什么是不能推翻的。 可一旦变成史册,写成通史,那就足以影响后世几千年。 史记过去了那么久,依旧有许多人研读,视为圭臬,就是最好的明证。 而张希孟这一次主持修史,很可能修一部比史记还要庞大精深的鸿篇巨制! 这部史书一成,必定会成为天下读书人的必读之物。 假以时日,史书的观点就会沉积成华夏子民的共同意识,从而影响千年,甚至更久。 宋濂稍微想了想,就觉得热血沸腾,“张相,我,我斗胆恳请,让我追随张相修史吧!”宋濂很感慨道:“这些年来,我都是一个文人,并不太善于当官。如今一把年纪,自问还是一事无成,若是能为了这部史册尽心竭力,就算是死,也能瞑目了。” 张希孟笑了笑,“宋学士,我身边的确是缺少修史之人,咱们配合了这么多年,也是珠联璧合,自然是无话可说。但是有关元史和蒙古史的部分,我的意思是咱们能不能找几个当事人,让他们协助修史!” 宋濂笑道:“张相不是早就让这些人写回忆录了,咱们参考一些他们的东西,也算是利用他们了。” 张希孟一笑,他已经猜到了宋濂的意思,忍不住笑道:“我是想在国史馆里,专门召集一批人,让他们负责元史部分。” 宋濂略微发怔,就说道:“张相,心胸开阔,海纳百川,自然是好的。只是我担心他们久而久之,不免擦胭脂抹粉,违背了我们修史的初衷啊!” 张希孟笑着点头,“确实,所以我希望让那些经过改造,能够确实认识到问题的人,来参与写作。他们经历亡国之痛,让他们写起来,估计下手会更狠也说不准!” 明末的那批文人不就是这样,不但深刻反思,还在修明史的时候,不遗余力地黑大明朝。 宋濂还是将信将疑,“不管怎么说,我以为都要仔细审阅,万不可疏忽大意!” 见宋濂如此,张希孟自然是无话可说,你愿意辛苦流汗,我又何必拦着! 基本上这个修史,是接下来张希孟非常重要的一项工作。 秦汉,隋唐,赵宋。 这是他需要着重负责的地方,有哪些得与失,有什么经验教训,对整个华夏,又有什么贡献…… 修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修史不是破案子,不是寻找绝对的真相,既然沾上了一个修字,就要有所取舍。 而做出取舍的标准,就是一个人秉持的史观。 儒家修史就是典型,他们喜欢以道德作为评判标准,如果有什么不符合他们观念的人和事情,就要进行“修理”。 一个名声败坏的奸贼,哪怕做了好事,那也是居心不良。一个好人,做了坏事,那也是情非得已,可以原谅。 张希孟这一次修史,他希望秉承一种多谈政务,从利益角度出发,看看这些策略对谁有利,从而揭示背后的用意……张希孟很希望能把这一套东西,教给所有读书人,让大家伙掌握一柄神器,捏住破解浩瀚史册的钥匙。 一部鸿篇巨制,一份良苦用心,今后大明会走向何方,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这本书修的如何? 张希孟并不敢怠慢,就在他忙碌的时候,朱元璋竟然主动登门,前来查看。 张希孟,宋濂,还有几位文臣都过来迎接。 “主公,千头万绪,还没有理出大概,如果主公着急,臣可以把先前拟定的大纲交给陛下。” 朱元璋心不在焉,随口道:“不忙,不忙!” 他转了转,明显是有心事,张希孟也不好直接问,好在老朱不是存事不说的人。 他转了一圈下来,就跟张希孟道:“先生,这一次攻克大都,又夺取上都,可是拿到了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张希孟下意识摇头,“确实是从仓库里搜到了一些玉印,但未必是那块传国玉玺。” 听到这里,老朱顿时皱起眉头,“莫非说传国玉玺,不在元朝?” 这时候翰林学士宋濂就说道:“陛下,据臣所知,早在宋哲宗时候,就有人认为所谓玉玺是假的,无奈大宋朝廷认准了,后来这块玉玺在靖康年间,流落到了金国。后来元廷倒是从民间购得了一块玉玺,但多半也是伪造的。” 宋濂斟酌道:“历经这么多年,战乱不断,改朝换代,玉玺或早就流失,已经见不到真的了。” 一听这话,老朱脸黑了,忍不住道:“那,那就找不到吗?” 宋濂无奈摇头。 老朱越发懊恼起来,“这么说,咱没有传国玉玺,就只能当个白版皇帝?那可是要被嘲笑的!” 自从秦始皇开始,玉玺传国,早就成了历代皇帝的象征。拿不到传国玉玺,那就不是正统,只能被称作白版天子。 本来朱元璋在应天登基,并没有在乎这个,他觉得打下了大都,自然拿回了玉玺。 可等着明军入大都,玉玺没找到。 攻入上都,玉玺也没找到。 蓝玉俘虏了铁锅皇帝,朱元璋也派人问了,还是没有。 这下子好了,玉玺找不到,就只能当白版天子,被人嘲笑,老朱颇为懊恼……历史上的朱元璋就挺为这事操心的,玉玺找不到,干脆一口气抠了十七个玉玺,质量不够,数量来凑。 如今玉玺找不到,老朱自然来张希孟这里想办法。 宋濂见天子沉着脸,心中不悦,便试着道:“陛下,如果非要找出玉玺,其实也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朱元璋急着问道。 “就是找个士卒或者农夫,捧着玉玺,献给陛下。” 朱元璋哂笑道:“他说是就是,谁会相信?” 宋濂轻咳道:“其实吧,这种事情不少,关键就是看有没有足够份量的人站出来,替这块玉玺作证!” 朱元璋眉头一皱,似乎明白了什么意思,他下意识看向张希孟,眼睛冒光了。 宋濂赔笑道:“陛下,张相学究天人,为当世少有。如果张相愿意带头辨认,承认玉玺,似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张希孟都是微微吃惊,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这个份量,能够确定玉玺的真假!还真是好大一张脸! “果然还要看先生的!”朱元璋如释重负道。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如果他真的这么干了,认可一块破石头是传国玉玺,肯定会落下笑柄的,也不知道老朱抽得什么风? 不过朱元璋明显不是来商议的。 张希孟眼珠转了转,故作为难道:“臣自然是愿意帮忙……只是臣有些担心,国史馆这边修史,力争把主公放在重兴华夏的位置,同祖龙并列。若是主公捡了个不知道真假的祖龙制作的传国玉玺,会不会有损主公圣明啊!” 朱元璋顿时语塞,“那,怎么办才好?” 正文 第五百七十九章 玉玺不如金印 朱元璋突然对传国玉玺这么有兴趣,张希孟还是有些迟疑的,不会无缘无故就冒出来的吧? “主公,玉玺这个东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如果确实有好办法,臣也愿意弄得完满无憾,还请主公明示。” 朱元璋面色沉吟,似乎有什么顾虑,宋濂看在眼里,就打算告退,他一个普通臣子,还是别知道那么多。 但是老朱却没让他走,“宋学士,你也听听吧!” 随后朱元璋瞪着张希孟,哼道:“这事还是从张先生这里来的。” “我?” “对!”老朱哼道:“当年攻打金陵的时候,皇后在陈迪家诞下皇长子,你干了什么?” “我!” 张希孟骤然一愣,他干了什么?他塞给朱标一块玉啊!还花了他不少俸禄呢,这笔账都没有算呢! 老朱冷哼道:“太子有,咱这个当爹的却没有?莫非咱德行不够吗?不足以君临天下?” 张希孟被问得瞠目结舌,还真是好有道理。当初在小的身上下手,现在就要在老的身上超级加倍,怪不得找我要玉玺呢? 张希孟想了想,不由得问道:“主公打算怎么办?” 朱元璋想了想道:“先生,太子衔玉而生,这个安排着实是太好了。如果仅仅是农户找到,跑来售卖,未免俗气。你看这样行不,咱这一次回去,在某个地方,突然天降雷霆,劈出一块盒子,里面正好有传国玉玺。祥云瑞气,上天赐宝?” 张希孟听着老朱的描述,不由得苦笑,“主公,要是这样一来,不又是受命于天了,岂不是转了回去?” “这个……”朱元璋一阵气馁,不由得说道:“杨宪这个东西,到底是思虑不全,险些让咱自己打自己的脸。执掌朝廷风宪,怎么连这事都想不明白?” 原来是他! 张希孟心中暗笑,好容易李善长不作死了,杨宪怎么跳出来了? 莫非是瞧着李善长得罪人多了,在百官那里失分,杨宪迫不及待想要往上爬,下面有人支持,就差朱元璋点头了? 一瞬间,张希孟想到了许多的可能,但归结起来,他只是淡淡一笑,这手段上不得台面啊! “主公,借助天命,到底根基不牢,也不符合我大明立国之本。至于传国玉玺,不过是秦始皇留下的一枚印章罢了。据说是用和氏璧抠出来的,而和氏璧也不过是春秋二宝之一,要说有多珍贵,却也未必。要让臣说,大禹九鼎只怕还在和氏璧之上。” “大禹九鼎?”老朱惊讶道:“张先生,还能找到九鼎不成?” 张希孟笑道:“这个臣不好说,但是臣觉得主公可以仿效大禹,遍采天下赤金,熔铸一枚宝印,以为大明传国之象征!” 朱元璋眉头微皱,想了想道:“先生提议倒是不错,可俗话说金有价,玉无价。始皇帝以无价之玉,传承千年,咱要是只弄个金的,只怕不行啊!” 张希孟微微一笑,“可若是这些黄金来自天下各地呢?” 朱元璋略微错愕,张希孟继续解释道:“臣向陛下提议过,恢复华夏秩序,若是让所有藩属,进献黄金,以日月所朝之地,山河所出之金,熔铸一起,制成大明的传国宝印,如此似乎可以和和氏璧相提并论了吧?” 张希孟说完之后,一旁的宋濂立刻道:“陛下,张相提议果然厉害啊!如此的宝印,直追大禹九鼎,足以堪称大明至宝,华夏之印啊!” 老朱陷入了沉吟,采天下之金,集合世间之宝,同铸宝印,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提议,“只是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啊!” 朱元璋早就知道蒙古国的辽阔,除了大元朝之外,西边还有众多藩属。而在蒙古之外,又有无数国家。 山川辽阔,无边无际,甚至海外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岛屿,国家……想来这些地方多数都会金子。 按理来说,也要寻找到,拿回大明,一起铸造金印才行。 朱元璋越想越觉得这是张希孟的一个阴谋,这小子又在算计自己! “先生,只怕采集赤金是假,海外通商才是真的吧?” 张希孟呵呵一笑,并不否认,“主公,传国玉玺说到底不过是一个物件罢了。秦始皇一统六国,这才让玉玺变得值钱。主公若是能建立起远迈汉唐的盛世,超越大元的疆域,君临宇内,囊括八荒。到时候主动随便指定什么东西,也就非比寻常了。” 张希孟又看了看宋濂,笑道:“以我看来,传国玉玺这东西,在始皇帝,汉武帝手里,固然是天下至宝,可是落到亡国之君的手里,也只是引起各方觊觎抢夺,丝毫带不了多少威仪!说到底是先有明君圣主,后有传国玉玺。二者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说到底,还是看人! 就比如咱张相公,一身布衣出去,只会说简朴,换个普通人出去,大约就会想,这家伙是不是没钱啊? 宋濂在心头暗喜,张相这是在劝解陛下要有所作为,不要在意外物……臣子劝解君王,也是应有之义,如张相这般巧妙,也是难得。 而且张相一直以卑微的社会公器自居,没想到也能干出这种事情……宋濂忍不住笑道:“陛下,臣以为张相之言,颇有道理。不说别的,假使宋哲宗的那块玉玺是真的,依旧没有阻止赵宋灭亡。靖康之后,玉玺辗转,落到了大元手里,如今元朝皇帝已经到了陛下手里,不过是一个俘虏而已,他纵然有真玉玺在身,又能如何?” 老朱用力颔首,笑道:“这下子说明白了,还是要开疆拓土,建功立业,旦夕不能懈怠啊!” 朱元璋又道:“不过既然提到了元朝皇帝,你们就陪着咱去功德营瞧瞧,看看那些人到底如何了!” 张希孟连忙点头,说实话,他也有点好奇,还不知道铁锅现在怎么样了呢? 君臣一行,来到了功德营,凑巧的是,这里正乱成了一团,也先帖木儿,还有钱唐,加上几个拱卫司的人,正在挨个审问。 等朱元璋到了,钱唐立刻过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向朱元璋介绍情况。 就在不久之前,发生了一场下毒的案子。 有人往铁锅皇帝的碗里下了药,铁锅吃饭之后,上吐下泻,脸色发青,所幸情况不重,给救了过来。 结果铁锅天子嚎啕大哭,哀求着,说干脆杀了他算了,他不想活着了,士可杀不可辱,更何况天子乎? 朱元璋冷哼道:“我大明向来堂堂正正,就算要杀他,也不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有结论?” 钱唐立刻道:“回陛下的话,臣在碗里发现了黑乎乎的东西,似乎是蘑菇,又找了几个人询问,结果发现在茅房旁边,长了一片……看起来似乎是狗尿苔。” “狗尿苔?” “嗯,或许是有人当成了有毒的菌子,放到了菜里,还好吃的不多,只是痢疾,没有丧命。” 朱元璋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你查到了是谁干的吗?” “查到了,也速的嫌疑最大,有人看见他采了狗尿苔,还有人提醒他,那个不能吃,有毒!” 老朱深深吸口气,“这就是了,把他带过来!” 不多时,也速被带了过来,还有其他人,也跟着过来,这帮人绷着脸,神情肃穆,到底走到了这一步。 早就有人张罗着要弄死皇帝,保全体面。 可真正送过来,又没人敢下手。 也速到底是条好汉子! 居然想到了用蘑菇杀人,只可惜用量少了,功亏一篑啊! “杀了我吧!我为大元而死,死得其所!”也速昂着头,倒也有几分悲壮。 老朱看了看他,又扭头问张希孟,“先生,他这种下毒害人,应该怎么论罪?” 张希孟道:“若是毒死了人,自然是要偿命的……只是没有毒死,就不好死罪了,或许可以判几年坐牢。但他现在又在牢中,就以服刑期间有重大过失,延长五年刑期,如何?” 钱唐忙躬身道:“张相这么处理,十分公道……臣以为是不是可以罚也速打扫茅房,同时还要替被害之人把每日的苦工做了?” 朱元璋点头,“确实应该!就这么办了!” 也速却是傻了,他急得大吼,“杀了我啊!我刺杀了天子!十恶不赦,罪大恶极!怎么不杀我!把我千刀万剐了吧!” 他撕心裂肺大吼,逃脱了性命,竟然比杀了他还难受! 也先帖木儿猛地向前一大步,冷笑道:“什么天子?眼前的才是大明天子!那个还在营房里上吐下泻的,不过是功德营中的寻常之人,名号铁锅,跟你们这些人,没什么区别!” 也速怒吼,“不,不一样,他是大元天子,应该以身殉国,不能活着被你们糟蹋,我是替大元着想啊!” 正在这时候,有一个军医搀扶着铁锅出来,他脸色苍白,摇摇晃晃,走到了也速面前,突然伸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抽了也速一个嘴巴子! “陛下,你,你怎么不知道臣的苦心啊!” “呸!你要真是把我当成皇帝,你刺杀君父,怎么不死?你把那些有毒的蘑菇都吃了,岂不是更好!虚伪!无耻!滚,去扫茅房吧!” 此刻的铁锅,竟然有了那么点英明睿智的迹象了…… 正文 第五百八十章 北平 铁锅拜伏地上,痛哭流涕,“我做天子,儿子要篡位,臣子也杀我,夫妻反目,父子成仇,君臣离心,国破家亡……我,我还有什么脸当大元皇帝啊!更何况这大元朝都亡了啊!”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无不伤怀,像庆童等人,干脆就低下头抹眼泪了。 确实,铁锅不容易,他好容易扳倒权臣,打破元朝皇帝短命的诅咒,一口气坐了几十年的龙椅。 奈何这几十年,先是灾祸连绵,接着兵戈不息,烽烟四起。 最后干脆连国家都丢了,自己也成了阶下囚。 要说失败,只怕没有比他更惨的了。 只能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大元朝有了这么个下场,也有咎由自取。 朱元璋俯视着铁锅,看了好半晌,他伸手把铁锅拉起来,让人搬来一个椅子。 “你先坐下。” 铁锅哭泣着答应,坐在了朱元璋对面。 老朱看着他,猛吸了口气,“至正三年,可是你当皇帝?” 铁锅怔了怔,点头,“是,我,我刚刚扳倒权相伯颜,我,我是想有所作为,励精图治的!我,我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朱元璋轻哼了一声,“那一年濠州发生了旱灾,颗粒无收,转过年又是蝗灾和瘟疫,咱家里头连着死了好几口人,爹妈都死了,大哥死了,大侄子也死了……大嫂带着二侄子回娘家了。咱和二哥埋葬了爹妈,就分道扬镳,他去当上门女婿……咱,咱去了寺里当小和尚。” 朱元璋已经不止一次说过自己的身世,但是面对元朝皇帝,讲述这段经历,让昔日元廷重臣一起听着,却还是触目惊心,前所未有。 哪怕他讲的平淡,可也速、庆童等人也是瞠目结舌,脸上发烧,不由得低下了头。 家破人亡! 走投无路,彼时的朱元璋,着实是太惨了。 可谁能想到? 二十年后,大元的君臣都成了俘虏,乞儿和尚反而坐到了龙椅之上,能够决定他们的生死命运。 “我,我不想这样,都是,都是诸臣误我啊!”铁锅心虚无奈,试图辩解,可到底没什么底气。 朱元璋冷哼一声,“你说诸臣误你?群臣也说天子昏庸无能,亡国之君,咎由自取。” 铁锅惶恐,不敢言对。 朱元璋叹道:“咱说这些,不是想告诉你们当初有多惨,现在要如何如何报仇雪恨!咱是要告诉你们,倘若有三亩薄田,能够有一碗稀粥度日,天下百姓便不会反!奈何你们君臣作孽太多,上奢下贪,奢靡无度,搜刮百姓,无所不用其极!走到了今天,是你们自己找的。咱把你们放在这里,就是让你们仔细反思,想清楚自己做的恶事。” “不要以为谁死了,就能糊弄过去,也别想把罪责推给某个人,你们从上到下,全都有罪!谁都不能例外!咱可以不杀你们,尔等却要仔细反躬自省,争取洗心革面,重做新人!” 朱元璋又训斥了几句,就起身离去。 他这一次北上大都,已经过去了数月之久,如今元朝皇帝太子悉数被俘,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朱元璋也就准备返回应天了。 本来还想着拿着玉玺,风风光光回去。现在一看,玉玺不如金印,还是要加倍努力才行。 只是老朱虽然要走,但是北方战事没有结束,那么多俘虏需要处理,山西尚有王保保的十万大军,民生凋敝,需要恢复生计。 这么多事情,全都加在一起,必须有人能够妥善处理大局。 “先生,咱想过了,准备改大都为北平,由先生暂时担任北平留守,统御文武,总揽政务。” 老朱颇为感慨,“咱总说可以一日不食肉,不能一日无先生。奈何天下多事,别人咱又不放心,更没有这个能耐,少不得要麻烦先生了。” 张希孟略想了想,就道:“主公,臣以为接下来要想办法招抚辽东元军残部,在燕山建立军屯,长芦的盐要卖得出去。再把王保保驱逐出山西……这些事情算起来,差不过一年出头,就有眉目……彼时主公可以派遣重臣北上,接替臣就是了。说实话,臣还是愿意早点回应天,庶宁那小子估计都会说话了,过几年成了皮猴子,不管就晚了。” 老朱下意识点头,这话说得没错,不过貌似他们家朱棣已经没救了,真是愁人啊! “既然如此,那咱就不多留了,北平的事情,就交给先生了。” 张希孟点头,“陛下放心,臣必定竭尽全力,让北方安宁。” 君臣交代完毕,朱元璋趁着洪武四年的冬天返回应天……终于在年底,回到了阔别许久的皇宫。 马皇后见到朱元璋,略微说了几句,就忍不住道:“传国玉玺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人家张先生费尽心机,给你脸上抓肉,你还不知好歹,想要弄什么假的玉玺,羞不羞啊?” 朱元璋老脸通红,“咱,咱不是读书少,学问不好,没想明白吗!还有,都怪那个杨宪,是他,是他蛊惑圣听,居心叵测,咱正准备惩罚他呢!” 马皇后呵呵笑道:“你罚什么?我听说最近李相公都病了,中书省的事情,都是人家杨宪负责,现在朝野上下都说接下来他必定会接替左相之位。” “谁说的?给他多大的脸,还能超过张先生?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马氏轻笑道:“我怎么听说鲁王爵位太高,没法担任左相啊?” 朱元璋愕然片刻,突然气哼哼道:“咱就知道,只要咱不在京城,就有那么一些东西,兴风作浪,想要闹出点动静来!造谣张先生,又欺负李先生,这天下姓杨啊?” 老朱怒气冲冲,立刻就道:“现在就把杨宪叫来,咱要好好问问他,是何居心!” 马皇后又笑了,“重八啊,你也糊涂了,李善长跟了你那么多年,又是文官之首,他当真就压不过杨宪吗?” 朱元璋稍微冷静,突然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里。 他想了又想,突然一拍脑门,“说什么鲁王不能为左相的,是不是李善长干的?他为了坐稳相位,故意示弱,又造谣先生,也是可能的!这个家伙,也不是好东西!” 马皇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这么一件事,就把当下错综复杂的朝局说清楚了。 张希孟受封鲁王,担任北平留守,一时间已经退出了应天的朝局竞争。 前面李善长在文官堆里严重失分,不少人都起了别的心思。 杨宪这家伙迫不及待跳出来,到底是他眼光独到,下手够狠,还是背后另有其人?胡惟庸,汪广洋,还有不少文臣,到底是什么心思? 一时间朱元璋竟然没有了主意,往常这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去找张希孟,听听他的意见,可如今张希孟身在北平,老朱一时间也没有人可以商量…… “重八啊,我可没有挑唆的意思,你也知道,我尊重张先生,不比你少。但是我琢磨着,这一次先生在北平,你在应天。也是一场较量,看看谁的治理本事更好!先生那边是百废待兴,你这边是人心难测。各有各的难,重八,你可要好好想想,不能输了啊!” 老朱这一次打起了精神,也思忖起来。 治国有金戈铁马,大刀阔斧,也有细腻小心,如履薄冰。 既然看不清楚,就不好贸然出手。 老朱回到应天,休息了数日,主动去了李善长府邸,看望这位德高望重的左相公。 朱元璋和李善长说了很多话,最后依依惜别。 随后就传出旨意,加李善长左柱国,韩国公。 虽然没有封王,但是提高到了韩国公,那也是大大向前一步。 更为重要的是,借着此事,告诉所有人,李善长还没过气,咱还倚重李先生! 果然,这道旨意下去,李善长第二天就爬起来,返回中书省值班了。 不光是面色红润,而且咳嗽的声音都大了许多,底气来了! 随后老朱又借着考察百官的机会,一口气罢免了十几位御史,统统发配北平,戴罪戍边去了。 这一次朱元璋并没有杀人,但是一升一贬之间,尽显帝王手段。 而且顺道给张希孟送去了十几个御史,也算是发个快递给张希孟。 你不是缺人才吗? 先给你点,要是不够,接下来还有。 张希孟除了感谢老朱的刷的御史礼包,还能说什么? 他在不久之前,决定办一份报纸……报纸取名就是民本旬报! 十天刊登一期,主要刊登些张希孟认可的重要文章。 民本旬报的第一期,第一版的第一篇文章,赫然是两个天子的对话! 张希孟就借着朱元璋去功德营,和大元皇帝之间的对话,讲了这二十年的变化……二十年来,朱元璋从一个放牛娃,登上了帝位。而大元皇帝从九五至尊,变为了阶下囚。 民心为本,亿兆百姓,拥有颠覆一切的力量。 这不是虚无缥缈的天命,也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运数……民不畏死,当百姓走投无路的时候,天命皇权,是吓不住百姓的。百万铁骑,也保不住江山社稷。 而如今大明不过是建立在元朝的废墟上,百废待兴,尚且需要所有人一起努力才是。 张相的文章,向来是神仙放屁……只不过相比起高大上的内容,大家伙更想知道铁锅天子的近况,更有一些人跑去功德营蹲守,专门报道这里面的事情,满足大家伙的好奇心。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一章 朱标来了 又是新的一年,朱标已经虚岁十一了。 到了这个时候,男孩子的身体就开长高,抽条,放在庄户人家,再过两三年,就能成家立业,抓紧时间,娶妻生子,延续香火,生怕耽误了时间,如果一切顺利,三十岁当爷爷,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在这个人均寿命只有三四十岁的时代里,时间尤显宝贵。 对于一国储君来说,似乎没有这么着急。 朱标尚处在学习当中,他要学的东西很复杂。 首先翰林院的人教导他琴棋书画,经史子集,标准的皇室教育,一点不能拉下。另一边以高启等人为首,则是全力教导他张氏之学,属于代替张希孟,教导太子了。 张希孟讲的这套东西固然不错,但是整个张氏之学,还缺少很丰富的内容,尤其是四书五经那样的经典。结果就是以干巴巴的道理居多,朱标能很容易背下文章,却未必理解多少内容。 武将们也希望殿下好武,因此主张让朱标进武学,学习兵法,先会统兵,然后再学治国,跟他爹一样。 与此同时,马皇后也时常教导朱标,让他学点算学,懂点经营之道,明白皇家作坊是怎么运作的,日后理财也离不开。 每一样都是好本事,朱标也都尽心尽力地学。 可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起灌进他的脑袋,弄得朱标有点处理不过来。 另外朱标还有个烦恼,就是身为大哥,要照顾兄弟们……别人还都好说,就是老四朱棣,简直是魔星附体。 前些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学会了骑马,那么点的小孩子,刚脱了开裆裤,就弄了一匹小马,在宫里驰骋。 不出意外的话还是出意外了,一头扎在地上,当时把朱标几乎都吓死了。 等他跑过去,拉起朱棣看了看,这混小子还乐呢! 朱标没办法只能下了严令,不许朱棣骑马。 眼瞧着骑不上马了,朱棣就开始闹学堂,这么点的东西,竟然能把老师弄得无可奈何。老师弄点香料熏屋子,他能给换成花椒粉,把学堂弄得小烧烤似的。 他还往师父的酒杯里倒醋,往面碗里撒盐。 最过分的是这货居然在朱元璋回来的时候,在奉天殿门口撒尿。 气得朱元璋要打人。 朱标还能怎么办,自己的弟弟,只能宠着呗! 他保护着朱棣,拦着老朱的家法。 有人说如果朱标长寿,朱棣敢不敢靖难? 提这个问题的人,大约就不知道朱标在弟弟们面前,是个什么身份! 朱棣敢跟他扎刺儿,屁股打开花了! “你就护着他们,信不信,哪天朱棣把奉天殿点了,你也不许咱打他?” 朱标梗着脖子道:“养不教父之过,老四刚出生您就领兵去打察罕,一年多之后,您回来了,随后又去北平,等再回来,老四都快五岁了,您陪过他几天?怎么能把什么都怪罪到他的头上?” 朱元璋呵呵冷笑,“行!你真行!敢跟你爹讲道理了!你不是说养不教父之过吗?咱也送你一句话,教不严师之过!你现在就立刻去北平,去见鲁王,让他好好教教你!” 朱标竟然不怕朱元璋,反而继续道:“先生公务繁忙,犹在父皇之上,说先生有过,孩儿是不认的。至于父皇让孩儿去北平,孩儿想问问父皇,名正言顺,不知道父皇以什么道理,让孩儿去北平?” 听着儿子振振有词,朱元璋忍不住摇头,“怪不得老四那么皮呢!敢情都是你这个大哥包庇的!你不是要名正言顺吗?好,咱告诉你,道理早准备好了。” 朱元璋叉着腰,怒冲冲道:“传旨,加封皇四子为燕王,日后就藩北平。当下由太子北上,暂替弟弟看管封地,不得有误!” 朱元璋说完,盯着朱标,冷笑道:“这话可是咱在山海关说过的,你不会让父皇言而无信吧?” 朱标无可反驳,只能点头。 “孩儿遵旨,只是孩儿此去,母后身体不好,需要父皇照顾,弟弟们年幼,也要父皇垂怜。”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这些用不着你说,赶快收拾行囊,动身吧!” …… 小小年纪的朱标被老朱发配去了北平,消息传出来,是有人不服气的。比如就有人找到了李贞,找到了朱元璋的大嫂,朱文正他妈……但是老朱统统不买账。 而且更要命的是马皇后居然没说什么。 人家亲娘都不在意,别人还能怎么办,就这样,朱标在郭英的护送之下,一路向北,前往北平。 “妹子,其实咱跟先生聊过好几次,标儿的毛病咱现在能看出一些了。” 马皇后绷着脸,“你想说什么?孩子都被你赶走了,你还想说他坏话?” “不是啊!”老朱摆手,“妹子,标儿身上有太多人的注意,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为子要孝顺,做储君要恭谨,做兄长要慈爱……不论文武,他都要关心在乎……你说说,这么多事情,别说一个孩子,就算是咱,也做不好啊!” 马皇后轻叹一声,“谁说不是,可他毕竟是咱们的长子,大明的储君啊!” “不!”朱元璋摇头,“这就是咱想说的,什么都好,当不了皇帝。想坐在这把椅子上,就必须狠下心!龙椅上有刺儿啊!” 马皇后一阵错愕,低声道:“慈不掌兵,义不敛财。确实,标儿太仁厚了。” “不是仁厚,而是标儿周围的人,对他都太好了。这里面有真有假,他分辨不出来。”朱元璋道:“妹子,你听说了吧,那个也速竟然想要毒死铁锅,还有其他臣子,都想弑君。为了保住他们的脸面,就要杀之!这些人平时何尝不是忠臣?事到临头,又人人都是奸佞。坐在这龙椅上,还真未必看得明白。” 马皇后听完这番话,竟然也面色骤变,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重八,你说生在皇家,怎么就这么难啊?” 老朱也无奈长叹,“咱也说不好,只是继续这么下去,咱怕害了标儿。让他去北平,跟张先生多学学本事,从外面看这个应天,或许会好很多。” 马皇后沉吟良久,终于还是点头了。 “你用心良苦啊!可孩子走这么远,我这心里头放不下……要不我给江楠写封信,提醒她好好照顾标儿?” “可别!” 朱元璋连忙摆手,“妹子,你就别麻烦她了,咱回来的时候,听说江提举又怀孕了。” “哦?这么说,张家要添人进口了?” 老朱含笑,“谁说不是,咱们虽然还在盛年,但是下一代人,却是不能马虎了。这么大的基业,要有好孩子承接才行。但愿他能明白父皇的苦心啊!” 朱元璋的目光转向了北方…… 没有出正月,朱标就在一片小雪当中,到达了北平。 他来之后,只见到了江楠。 “先生呢?” “去忙活了。” 江楠把朱标带到了暖阁,给他准备了一碗浓浓的姜茶,随后道:“这不是天寒地冻,为了修建营垒,早早就带着功德营的人去了。” “功德营?可是那些大元的俘虏?”朱标低声问道。 “对!就是那帮人,有大元的皇帝,皇后,太子,一个不少!” 朱标又是一惊,沉默了少许,他鼓足勇气道:“当下天寒地冻,十分寒冷,在这时候干活,只怕有些不近人情吧?” 江楠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殿下有自己的见识,那不如等张相回来,你再跟他说吧!” 朱标点头答应,随后去了准备好的住处。 又过了好一阵子,张希孟才带着一身的雪,赶了回来。 江楠接过他的棉袍,帮着他掸了掸雪,这才道:“太子殿下到了,人家刚过来,可就兴师问罪了。说你对待功德营的人太过心狠手辣,你看看要怎么应对吧?” 张希孟忍不住笑道:“你想差了,太子殿下不是要问罪,他就是那么个性格,我心里清楚的。” 张希孟说完,就又抓起袍子,“我去看看,你不必等我吃饭了。” 说话之间,张希孟去了朱标的住处。 离着老远,张希孟就看到门口有一道小小的身影,正等在这里,小脸蛋冻得通红,正在不断跺脚。 见张希孟来了,他连忙迎上来。 “弟子见过先生。” 张希孟笑道:“外面冷,快进去吧!” 朱标答应,他们师徒进了屋子,朱标请张希孟坐下,随后一转身,竟然取来了一壶姜茶,给张希孟倒了一碗。 “在师娘那里喝到的,先生请用,驱驱寒气。” 张希孟接过来,喝了一口,热乎乎的,十分暖心。 “殿下,我给你说一件事吧!今天我们在忙活的时候,有个老妇人也送来了一壶热茶,大元皇帝一家都得到了一碗。” 朱标眼睛冒光,笑道:“是吗?那必是一个善良的妇人,好人有好报!” “可她的两个儿子被元军抓走了,不知死活。老伴也被强征做了民夫,落到了河里,淹死了。” 朱标脸色就是一变,“这,这可是如何是好?她的日子一定很难吧?” 张希孟笑容和煦,语重心长道:“也谈不上多难,只要能把墩台修好,再有胡骑入寇,就能提前燃起烽火,不会有那么大损失了。” 正文 第五百八十二章 太子的高光时刻 张希孟和朱标聊了一些,又一起用饭,差不多一更天,他才返回住处。江楠却也没睡,等着他回来。 “老爷,陛下把太子塞过来,此事关乎国本,该怎么教导,可不是小事情,您老务必上心,免得惹出了祸事,遭了埋怨。” 张希孟呵呵一笑,反而满不在乎道:“这我就要说你了,有个想法,必须改了。” “什么想法?”江楠不解。 “你说一个士兵可以培养出来,一个账房先生也能培养,一个木工,泥瓦工,都能学出来。可问题是一个皇帝,能教出来吗?谁能告诉我,天子需要什么课程?哪本教材说了,学我这个,就一定能当好皇帝?” 江楠微皱着眉头,“你,你这说的什么道理?世上哪有这样的书,学了就能当皇帝?要真是这样,岂不是天下人人都能当皇帝了。” “是啊!正因为没有这样的书,所以我也没法教太子啊!你不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躲着这事吗?” 江楠大为惊讶,愣了好久,才喃喃道:“我,我一直以为你怕卷到储君的事情里,惹恼了陛下呢!” 张希孟笑道:“那你就没有想想最直接的原因,那就是我不会,做不到!” “那你怎么还接?”江楠没好气道。 “我没法不接这差事啊!因为我知道其他人也不会,万一他们靠着吹牛把差事抢去了,等教了好几年,太子殿下长歪了,回头想要挽救都没办法了,所以我只能勉为其难,当个挂名老师。” 江楠更加皱眉头,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张希孟的操作,“你,你这不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吗?” 说完她也笑了,明明是教导储君的大事,关乎国本,怎么说得这么粗俗?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好奇道:“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啊?总不能无所作为吧?” 张希孟一笑,“其实要我说,一国之君,至高无上,是需要做主决断的那个人。真正忌讳的是从小就教给他怎么怎么做!哪怕教的是对的,那也不行!因为这些教导的东西,都会成为条条框框,束缚手脚,限制作为。” “你知道宋仁宗吧?万事不会,只能当皇帝……其实任何的皇帝,包括赵宋的天子,都有无可争辩的权力,九五至尊,口含天宪,当真就没法做事吗?谁跟皇帝对抗,那叫谋大逆,是要诛九族的。那你说,为什么还要太多皇帝,没法做事,束手束脚?” 江楠到底是奇女子,虽然怀着身孕,智商依旧在线。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要想控制住一个天子,约束住他的行为,就要从小教育,反复叮咛,让他接受这一套东西,哪怕坐上了龙椅,也不敢使用手中的权力。就像宋仁宗,宋神宗,他们当真要杀那些阻挠变法的老臣,也是手到擒来,只可惜,他们是被驯服了,不敢作为?” 张希孟笑道:“夫人果然睿智,理儿就是这么个理。不过把天子提前驯服了,也有好处,就是他不会乱来。但我总觉得值此大有作为的时候,弄一大堆的条条框框,用各种所谓学说,灌输进太子的脑袋里,提前规制他的行为,不算合适。” “那按老爷说,应该什么都不教最好了!可,可明明有那么多人教太子啊!” 张希孟无奈笑道:“我也不能说什么都不学啊,没办法,就什么都学点吧!反正我不掺和,让他们教,那几个人也没法说他们教的就是对的。” 江楠咀嚼了好半天,才把丈夫的思路弄明白。 储君教育的事情,绝对是牵涉到了方方面面。 因为能影响未来天子的,也就是这段时间了。 假使一个跟各方都没什么关系的混不吝,空降龙椅,哪怕只是一个人,也能杀得百官人仰马翻,无他,就因为他是皇帝。 详情可以参考朱厚熜。 其他的皇帝不是做不到,而是很早开始,就被人用层层束缚,牢牢拴住了。从想问题的模式,到获取消息的途径,再到身边信任的人,一层一层,一道一道……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手握着倚天剑屠龙刀,也只能拿来削苹果皮,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所以在张希孟看来,太子的问题不是怎么教,而是如何不教……可他又没法跟别人说,这话就算让朱元璋和马皇后听了,都会翻脸的。 没法子,只能退而求其次,反正你们乐意灌输什么就灌输什么,只要我这个正牌老师不发话,不让太子形成定式,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那,那你到底准备怎么教啊?你还要做点什么吧?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江楠迟疑道。 张希孟认真想了想,“就跟他爹一样吧!继续灌输!填鸭教育法!但愿老天保佑!” 江楠傻眼了,这叫什么话啊? 求老天保佑,敢情你也不知道效果如何啊? 正如张希孟所说,谁也不知道怎么教出一个合格的天子,毕竟皇帝这个行业,不是批量产出的,不存在通用教材,还能怎么办? 就算张希孟的想法不靠谱,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果不其然,朱标到了北平的第二天,就得到了一堆木盒子。 这些盒子不是给朱元璋的那种,也不需要朱标做出批示,他只要阅读就好。 “先生,母后可是跟我说了,要让我每隔十天半个月,就给她写信,告诉她学到了什么。”朱标低声说道,如果只是读这些东西,他怎么跟母后交代啊? 琴棋书画,经史子集,四书五经,学到了什么程度,总还有个标准,到了张希孟这里,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 “那行吧!你就把读出来的东西,归纳总结一下,送去应天,剩下的我来安排。” 得到了老师的保证,朱标总算松了口气。 张希孟这个老师虽然不是那么靠谱,但他有一个很不错的习惯,就是不难为学生。朱标可以看这些公文,了解各种事情的进展,也可以去各处瞧瞧,算是体察民情。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一天发呆,张希孟也不大会难为他。 所以朱标小朋友,开始你的野蛮生长吧! 事实证明,被耳提面命了好几年,朱标还是很温顺的,如果是朱老四,估计骑上小马驹,撒手就没了。 而朱标则是老老实实,阅读各种公文,其中他最关心的就是烽火台的修筑……先生冒着雪,天寒地冻,也要修筑。 还要把功德营的人也都派上去,还有那个失去亲人的善良老妇,朱标迫切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他翻开公文之后,立刻就窥见了一个庞大的工程……自山海关而起,向西沿着燕山山脉,每个三五里,就要修一座烽火台,有些密集的地方,甚至要一里一个。 平坦的地方,烽火台可以用砖石搭建,修的比较坚固。 住宿条件也很好,能建一座院子,有高大围墙,里面储存粮食、兵器、烧柴,一个墩台,多的可以住三五十人,基本上由一个百户,或者一个总旗负责。 而那些地形崎岖,尤其是深入山里的墩台,就惨的多了。 砖石运输不上去,就只能就地取材,以松木搭建起一个三丈多高的瞭望台。上面搭一个灶台,支上一口大锅。 遇到敌袭,就把晒干的狼粪扔进去,点燃之后,提醒其他烽火台。 除了狼粪之外,还有些爆竹,孔明灯……反正都是能传递消息的东西。 这种墩台的住宿条件就非常非常差了,下面只有一个木屋,防备豺狼虎豹。 然后也只有一个小旗,统领五七个人驻扎。 每个烽火台储存一两千斤粮食,作为日常食物。 平时士兵还能打猎,补充肉食。可一旦大雪封山,没膝盖深的积雪,足以让人寸步难行……寒冷,饥饿,缺少物资补充,还有虎狼棕熊,时刻威胁着士兵的生命。 哪怕是夏天,也没有好日子过。 密密麻麻的蚊虫,个头非常大,在野地里遇上了,一夜之间,能把一头牛的血吸干,丧命。 如果没有什么准备,可想而知。 一个烽火台,五七个人,都被蚊子吸干血液,凄惨无比死去……朱标阅读着内容,渐渐的,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缩紧,呼吸急促。 这么危险,这么艰难,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难道将士的生命不值钱吗? 怎么不能让他们回到军营,舒舒服服过日子? 朱标忍不住了,他骑上马,带着几个人去查看情况,他要亲眼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次他没见到张希孟,而是见到了越国公胡大海。 这位大明位列前三的名将,正在布置任务,要求士兵携带着干粮,主动探查情况,防备敌人突袭。 只要有敌情,他就果断出击! “越国公,戍边之苦,竟至于此!” 胡大海笑了,“苦自然是真的,可殿下也要知道,这脚下就是燕山啊!” 朱标心头一动,低声道:“是燕云之地?” “对!没了这道防线,靖康之耻,就不是苦不苦的事情了。”胡大海意味深长道。 朱标又是一振,这一天他看了不少,也问了不少……等到返回住处之后,他又找来了那些公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数日之后,一篇介绍戍边情况的文章送去了应天,又过了些日子,应天各大报纸,通栏标题,悉数刊登了“国之干城,宿卫大明”的文章。 太子殿下,替军中将士说话了……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三章 培养储君 “妹子,你瞧见没有,咱标儿去了北平才几天,这见识上来了,心胸格局也有了,就连文笔都好了太多,不愧是咱儿子,前途无量啊!” 朱元璋抓着文章,一遍有一遍看着,仿佛欣赏孩子第一张三好学生奖状的老父亲,简直可以含笑九泉了。 马氏心里头喜悦,自不必说,朱标这孩子吧,可以说集中了万千宠爱,占进天时地利,本身也是聪敏好学,人品方正……你很难挑出他有什么问题。 可马皇后总有些迟疑,似乎儿子差了一些,但却说不好,到底差在哪里? 这一次去北平,朱标第一份作业,就是讲述将士之苦,说戍边的艰难。 马氏看到之后,立刻就大喜过望,随即她亲自授意,让下面人帮着修改润色,随后这份文章就出现在了报纸上。 很显然,身为一个储君,也要有人支持,也要抓住属于自己的力量。 过去朱标拥有的一切,都是老爹给的。 这自然算不得错,但是全盘接受一切的朱标,面对着这个错综复杂的天下,又能做什么呢? 守成之君难为,想要一成不变,你有朱元璋的经历,朱元璋的威望吗? 不行的,必定会出问题的。 丝毫不用怀疑。 俗话怎么说来的,爹有妈有不如自己有。 朱标这一次站出来为将士说话,就是在收取人心。 像胡大海等人,他们就会聚集在朱标身边,帮着储君遮风挡雨,摇旗呐喊。掌握住这股力量,朱标也就有了属于他自己的根基。 所以你说张希孟没有教朱标吗? 他恰恰在潜移默化之中,教导朱标一些最根本的东西。 你说要教朱标正确的思想,避免他被别人左右。 可问题是什么才是正确的? 张希孟说的就是正确的,孔夫子说的就是错的……这也未免太不讲道理了。 只有置身北平,处在这种极端困难的情况下。 才能让人看清楚很多根本的东西。 比如当下的北平,什么是最重要的? 安全! 甚至还在温饱之上。 一个人固然要吃饱穿暖,要过得下去。 可问题是有哪那么多敌兵,乱七八糟,虎视眈眈,多穷的人家,总要有个篱笆园。 不把门户看好了,人家随便进来抢劫,多少劳动成果,都会被洗劫一空的。 所以在北平,有很多百姓,宁可暂时饿着肚子,也愿意先把长城防线修起来。 这也就是胡大海他们做的事情。 冬天的燕山,天寒地冻,需要用铁钎先凿开窟窿,然后用铁镐铁锹,一点点清理。需要挖几尺深之后,才能穿过冻土层。 不管多么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这么干活,没有几下子,就会震裂虎口,流出鲜血,双手在寒风中,冻得僵硬,肿胀,更有冻伤青紫的,不一而足。 这里面的辛苦,就没法说了。 怎么办? 还能放弃吗? 这里可是燕云之地啊! 几百年前,丢给了契丹,造成了多么惨痛的教训,经过这段时间的宣传,谁不知道? 燕云之地,寸土不能丢。 为了守住这里,为了让将士过得好一点……就必须倾注资源。然后就是开中法……其实只要走一趟,用心体察,仔细思考,很容易就明白了。 把食盐买卖的权力,交给将士,自然是不免弊端,同样的道理,让文臣负责,交给盐道衙门,不还是一样! 说到底,就是要把这块大馅饼,交给谁的问题。 像明孝宗那种情况,靠着群臣辅佐,拥立登基,众正盈朝,君慈臣贤,为了避免麻烦,自然是让商贾向太仓输送银子,换取盐引。 把钱都交给文官负责,盐利也由他们分配。 至于说九边的商屯荒废,大量百姓逃跑,边军缺粮,军户困窘,战力严重削弱……对不起,皇帝陛下身边都是君子贤臣,暂时看不到这些武夫不是! 朱标翻看送过来的各种公文,开始揣摩先生的治国方略。 渐渐的,他也有了些体会。 首先自然是修烽火台,以求安全,接着是兴军屯,以求养兵。 然后是办学堂,安顿军中子弟,让将士安心。 而且为了聚拢财富,减轻将士负担,以开中法聚敛财富,开中法的核心,就是以食盐换取商贾向边地运送粮食物资。 简单明白,一目了然。 并没有什么复杂的东西。 可是越是琢磨,朱标就越觉得这里面有着深刻的智慧在。 朱标决定下一份的作业,就是分析开中法的好处。 他提笔想写,但是好几次,都无从落笔。 这倒不是说朱标不知道怎么写,而是有些东西跟他学的不一样。 朱标思索了许久,还是决定来请教张希孟。 他抱着一堆图集清册过来,凑巧的是,他的另外几个老师,比如翰林学士宋濂,还有高启,徐贲,竟然都在张希孟这里,他们似乎刚刚商量了一些政务。 朱标一来,大家伙脸上都带着笑意。 张希孟让朱标坐下。 “殿下,你上一篇文章写得很好,中书省那边乖乖批了三百名官吏的任用,又给了二百所学堂的名额,还从户部弄来了三十七万贯办学专款……这都是殿下的功劳啊!” 张希孟笑呵呵道,还把中书省的批文递给了朱标。 朱标脸上微红,不好意思道:“先生,这,这都是父皇安排的。我写的也算不得文章,润色太多,都是父皇往我脸上抓肉,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张希孟笑道:“没什么好害怕的,德不配位,才有麻烦。以殿下的身份,加上殿下的用心,写这篇文章,恰如其分,谁都只会拍手叫好,至于些许润色,不算什么的。毕竟宋学士他们就是干这活儿的。” 宋濂笑道:“确实,殿下用心良苦,写出了将士们的艰难,摇旗呐喊,也是应该的。” 朱标微微点头,随后他想起一件事。 不由得上身前倾,“宋学士,我,我有些事情想不通。” 宋濂道:“殿下请讲。” “我记得当初设立度支局,就是为了总算财税,增加户部岁入,避免各个衙门,瓜分财权,造成弊端。可有此事?” 宋濂点头,“确实,这也是张相的主张。” 朱标略微迟疑,偷眼看张希孟,似乎有什么顾虑。 张希孟笑道:“殿下,有话直说,是不是觉得臣做事有些不妥的地方?” 朱标依旧满脸为难,“先生,弟子无意,更不敢怀疑先生,只是……” 张希孟摆手,“殿下,你这话就不合适了。弟子不怀疑先生,不敢找先生的麻烦,岂不是说这学问永远无法进步了?别人我不管,在我这里,我鼓励学生找我的麻烦,如果哪一天你们把我问得哑口无言,大约就可以出师了。若是能解决我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光大师门,发扬学问,是有功的!” 这几句话说的,高启等人都是大为惊讶,一直以来不都是主张尊师重教吗?到了张希孟这里,居然鼓励学生造老师的反,还真是有意思,不过仔细想想,也很难说张希孟讲的没有道理。 真是颇为有趣啊! 就在大家伙沉吟思忖的时候,朱标总算是攒足了勇气,“先生,那盐税收入算不算国家岁入?” “自然是算的。” “那,那为什么要把盐税收入,通过开中法,放在燕云边疆?”朱标仗着胆子问道。 张希孟哈哈大笑,“殿下,看起来这些年你学了不少东西,陛下那里没少费心思,中书省的经筵名家,也没少给殿下讲课!” 朱标点头,却又苦恼道:“先生,我是学了些,可就是一团浆糊,理不出头绪,不知道对错……” 张希孟一笑,“殿下,开中法确实和统一财税有冲突……正好大家伙都在这里,我就给大家伙出一道题,如果是没有开中法,靠着朝廷拨钱,修筑燕云防线,需要怎么做?” 张希孟看了看,竟然是孙炎最先开口了,“只要要把情况上报兵部,兵部再去和户部商议,还要工部和御史台派遣人员,下来核查,拟定方略,送给中书省,然后交给陛下……同意之后,才能从太仓拨款,召集人手,进行修筑。” 张希孟笑道:“没错,就是说要几个月,甚至一两年卓有成效的工作,各部官员通力协作,共同付出,经过扎扎实实的努力,做出最专业,最合适的安排,大家伙都是为国操劳的有功之臣。” 张希孟笑道:“殿下,你听出什么问题了吗?” 朱标傻傻摇头,“我,我不知道。” 张希孟又问,“那如果有了开中法,情况会怎么样?” 这一次高启道:“有了开中法,钱财归属地方,最多由都司出面,查看之后,拨下宝钞,就可以立刻开工。用不了几个月,只怕就能修几十座烽火台,速度不知道要快了多少!” 张希孟含笑,“没错,那殿下能不能说说,在当下的北平,哪种方式更好?” 这要是还听不懂,那就是弱智了。 “自然是开中法好,现在北平最需要修建烽火台,保护百姓安全,越快越好,越多越好!” “那财权下移,武人侵夺了户部和税务部的权力,又该怎么办?”张希孟笑呵呵发问。 这个问题一出,别说朱标了,就连宋濂都是一怔,好像还真不好回答! 正文 第五百八十四章 把太子教坏了 开中法,利国利民,怎么看都是个良法,那为什么有人就看不顾,欲废之而后快?张希孟的问题,正戳中要害。 开中法设计再好,这背后都有个财权分配的问题。 武将开盐引,然后卖给盐商,盐商拿着盐引去盐场领盐。这么设计,不就是等于说给了武将印钱的权力吗? 他们手里的盐引就是钱。 等于说是在户部体系之外,又弄出了一套体系。 这套体系甚至连皇帝都没法直接管辖。 毕竟这背后还有武将世袭的问题。 既然没法掌握,拥有权柄的武将又影响不到皇权,那孝宗顺应百官的意思,废了开中法,也就不足为奇了。 朱标认真思索良久,字斟句酌道:“先生,弟子以为,当下为了稳固燕云之地,开中法确实有必要!” 朱标说完之后,竟又疑惑道:“只是武将手里有兵,又有盐税财权,只怕,只怕会有后患啊!” 张希孟笑道:“确实,虽然未必会变成唐末的藩镇,但是武将割据,不服朝廷号令,也是有的。” “那岂不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吗?”朱标忧心忡忡道。 张希孟笑而不语,反而是宋濂,他也算是朱标半个老师,想了想之后,斟酌道:“殿下,凡事利弊掺杂,难以一下子说清楚,身为主事者,权衡利弊,决定国家大政,难也就难在了这里。” 朱标低着头,思索再三,还是无奈摇头,“先生,弟子确实是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才好,还请先生指点!” 张希孟笑道:“殿下,这事情确实不是我能教的。宋学士讲得好,这确实是主事者该负责的事情。若是非要让我来说,殿下在决定一件事情之前,必须弄清楚利弊,知道开中法原原本本的全貌。而一旦决定执行的时候,殿下就要预备着能够叫停开中法的准备。进退之间,收放自如,这正是殿下需要学习的。” “遇事不决,好谋无断,不是好事。可只是决断,授予权柄,却不能收回权柄,这也不行。” 张希孟笑道:“殿下,要说起来,这里面的事情,你需要学的东西,还是不少啊!” 朱标连忙点头,并且谦恭道:“弟子本就不甚明白,从今往后,更要用心才是。” 这时候高启站起躬身道:“张相,卑职倒是有些想不通,如何才能收放自如?如今北平可是张相做主,那张相又该怎么决断?” 事情到了张希孟的头上,宋濂,朱标,还有其他众人,齐齐看向张希孟。 心说张相讲的头头是道,别是到了自己头上,就没了主意吧? 张希孟微微一笑,“确实,此事不是那么方便。我打算在长芦成立食盐商行,负责晒盐卖盐!而放弃盐运使衙门负责食盐的方式。” 宋濂皱着眉头,沉吟道:“张相打算改制?这么安排有什么妙用?” 张希孟笑道:“如果仅仅是有武将签发盐引,然后由商贾去盐运使衙门领取食盐……这里面可能潜藏的弊端,着实是太多了。哪怕当下越国公公忠体国,其他官吏也算清廉,不出出太多的问题,但是过些年后,事情就不好说了。” “所以我想的是这个盐引,还是不能交给武将直接控制,不然后患无穷,早晚会毁了开中法……我的意思是设立食盐商行,负责销售和生产食盐。他们每年先做一个预估,拿出相应数量的盐引,向商人出售,而根据销售情况,安排产盐,分批交割。有多少盐引,产多少海盐,卖了多少价钱,全都公之于众,大家伙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张希孟说完之后,许多人都沉默了,不是这个办法高明得一塌糊涂,而是大家伙明显皱眉头。 不对劲儿啊! 怎么缺了点东西啊? 过了好一会儿,宋濂才沉吟道:“张相,你,你这么安排,那修烽火台的钱,建立军屯的开支,又从哪里来?” 对啊! 张希孟这么搞,等于把最关键的事情摘出去了。 大家伙讨论怎么戍守边疆,可没有说怎么卖盐啊? 难道连张相都忽略了重点? 张希孟淡淡一笑,“诸位,假如北平都司和内帑各自占有一半盐行的干股,又会怎么样?” 这话一出,朱标还是转不过弯,可孙炎等人已经明白了什么,竟然忍不住瞪大眼睛,露出了骇然的表情,这能行吗? 干股这种东西,并不陌生。 从张希孟最初弄粮食银行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 随后下金陵之后,马氏投了许多钱,在许多作坊里面,都占了不少的股……比如纺织作坊,丝绸作坊,印染厂,被服厂等等。 如果仅仅从身价考虑,马氏差不多是大明最大的豪商。 无论掌控的工匠数量,还是产业规模,甚至是获利,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只是马氏不太在意罢了,外人也不敢跟皇后娘娘算账。 现在张希孟提出了设立食盐商行的设想,孙炎很轻松就明白了其中的厉害之处,甚至要拍案叫绝了。 宋濂看着他跃跃欲试,就笑道:“孙炎,你给大家伙解惑吧!看看张相的良苦用心!” 孙炎笑道:“宋学士,其实这事情不难猜,只是一般人想不到罢了!你说说皇后娘娘的被服厂,生产那么多军服,好在哪里?” 宋濂微微皱眉头,思忖少许,他也明白过来,“皇后娘娘的被服厂,自然是要计算收支的。要采买布匹棉花,要给工人发钱,还要维持经营,着实是很不容易,堪称利国利民。” 孙炎笑道:“那若是像以往的官营作坊,或者干脆让兵部衙门来弄,情况又会如何?” 宋濂凝重道:“让衙门负责,工人就要服徭役,工钱未必有多少。需要的布匹棉花直接征用,百姓又会受损。他们不算细账,贪墨浪费,不可避免,生产出来的战袄军服,也未必妥当……” 孙炎大笑道:“没错,这不就是设立食盐商行的目的吗!” 宋濂微微沉吟,突然一抚掌,忍不住笑道:“对!没错!商行就要雇工,要给百姓开工钱。一直以来,专门产盐的灶户就不必生生世世,一直产盐了。他们的日子可以过得好一些。张士诚就是盐工出身,倘若用了张相这个办法,只怕张士诚也不会揭竿而起啊!” 灶户就是煮盐的盐户,最早可以追溯到五代,世世代代,靠着煮海产盐度日。 而到了元朝,以盐运使衙门负责管理生产食盐,元廷官吏从灶户手里以低廉的价格,征收食盐,转手卖高价。 灶户所得很少,只能艰难度日。 后来元廷开河变钞,造成宝钞价格暴跌,辛辛苦苦煮海产盐,一锅盐换不来俩馒头,灶户纷纷逃亡,许多灶户加入了红巾军。 他们也就是张士诚手下的盐丁。 如果大明继续秉持盐运使衙门管理的模式,继续让灶户世代煮盐,有朝一日,盐工逃亡,啸聚山林,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改成了商行,商行就要出足够的工钱,才能招募到工人……而且为了降低成本,提高效率,商行更愿意用晒盐的方式,顺便还能推动新技术使用。 至于使用晒盐法,少用的盐工,那就更不是问题了。现在的大明朝,缺人的地方可不少,随便去中原,北平,甚至是岭南,都能比当灶户好百倍! 如此一来,世袭灶户的弊端,也就轻松化解了。 “食盐商行按照规矩,向税务部纳税,财税尽数归于国库,这个问题也解决了。”孙炎又道:“食盐商行,给都司一半干股,分红自然可以用来筹建烽火台,加强边防,至于剩下一半,献给天子,等于将边军掌握在陛下手里,不至于出现藩镇,也不会不听号令。当然了,若是陛下仁慈,也可以从内帑拨出些钱财来,帮助修建烽火台。我想张相是不会反对的。” 张希孟笑容含蓄,“我这个办法,其实还有些问题,毕竟商行的利益和都司还是不一样,他们能拿出多少红利,帮助修烽火台,也不好说。我的想法是陛下和都司联合拿出些干股,卖给商人,从商人手里筹措一笔钱,都用来加强边防。而踊跃购买股份的,也相应获得优先采购食盐的资格。” 张希孟从容不迫,把原来开中法的缺点都给避免了不少,还把优点发扬光大了。 尤其是避免了财税混乱的问题,税务部该得到的那一份,半点没有损失。 如果是还有问题,那就是股份的分配,都司能不能拿一半,剩下的一半是给内帑,还是交给国库? 这些事情肯定还有的争。 但是不管怎么争,这个食盐商行运作起来,产生源源不断的红利……大约着各方也不会像对待开中法那样,直接一废了之。 张希孟花了几天时间,讨论这个升级版的开中法,太子朱标全程参与,渐渐的,他也弄懂了张希孟的设想。 朱标欣欣然,给父皇母后写信……在信中,朱标不遗余力赞美师父,把张希孟夸得和一朵花似的,师父的高明,无与伦比,古代贤臣,没有一个能比得上。 朱标还说,他要和张希孟学习经营之道,如何能够两全其美……这封信送到了应天,朱元璋通读下来,就只剩下一个念头,咱们好好的孩子,刚到了北平,就要学商贾那一套了! 张希孟,你还咱的好儿子来! 朱元璋震怒! 正文 第五百八十五章 沉溺商贾,不可自拔 朱元璋相当愤怒,他总觉得农业是根本,商业只是调节各地物产,互通有无而已。虽然不可或缺,但绝不能喧宾夺主。 所以未来的皇帝治国,必须以农业为国家根本。 可偏偏张希孟不这样看,很显然他是主张农为基础,工商富国。 也就是说,农业只是国家的地基,想要往上走,必须靠着工商业,才能发展壮大,富国裕民……一个人把工商当成附属,一个人把工商业当成宝贝疙瘩儿。 虽然不说是针锋相对吧,也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朱元璋一直想对张庶宁下手,也是打算从下一代开始影响,争取小张站在自己这边……让老朱万万想不到的是,没把小张弄到手,反而把小朱给赔进去了。 这才几天啊,自己教的那些就都忘了? 朱标这崽子一门心思鼓捣起来商贾之事,这算什么啊? 自己的教育太失败了吧! “妹子,你说说,咱该怎么办,有什么好办法,警告他张希孟不?” 马氏轻笑了一声,随后竟然一屁股坐在了朱元璋的龙椅上,让老朱在旁边站着,她笑呵呵道:“怎么?我教的儿子,你欺负张先生干什么?” “你,你教的?”朱元璋惊问道:“你教他什么了?” “也没有什么,就是让他去被服厂瞧瞧,看看苏州的纺车,又去了宝钞局,粮食银行……毕竟这都是咱们家的产业,他这个少东家也该知道知道。” 马氏说得轻飘飘的,可朱元璋脑袋瞬间大了,他似乎意识到了一件事! 坏了! 又让张希孟给算计了。 或者说从很早开始,张希孟就在他的身边布局,最最关键的马皇后被拉了过去,成了大明最大的商人。 虽然马皇后不看重那点钱,但是工商富国的理念她还是有的。 偏偏朱元璋又总是御驾亲征,结果朱标就被马皇后影响了。 不是说小朱刚去北平就变了,而是早早就埋下了伏笔! 张希孟! 算你狠! 朱元璋对谁都能下得去手,唯独有那么几个人,他无可奈何,其中最无奈的就是夫人马氏…… “妹子,你,你就不怕标儿学坏了?你这么纵容他不行的。”老朱痛心疾首。 马氏呵呵道:“陛下圣明,又在北平好几个月,你应该知道,北平那边的土地,一年只能收获一季庄稼,对吧?” 朱元璋下意识点头,“是,确实只是一季,那又怎么了?” “去年刚刚拿下大都,又百废待兴,一片萧条。现在距离春耕还有两个月,等到秋收,大半年就过去了!现在那边什么都缺,没有粮食,没有种子,没有百姓,没有农具……重八,你说这样的情形,你让他们怎么办?老老实实挨饿,等产粮了再说?” 朱元璋瞬间被问住了,“这个……咱也知道不行,要不是太难,为什么交给张先生啊!他主意多!” “主意再多,也没法凭空变出粮食,他能做的无非是利用盐啊,木材啊,这些能变成钱的东西,吸引商人,向北平贩运物资罢了。这不就是开中法的最初用意吗?” 朱元璋哼道:“这咱都知道,咱是说不该让标儿掺和这些,他可是一国储君,怎么能?” “怎么能什么?”马氏笑道:“你是不是还要说我也不该碰啊!还要讲女子无才便是德,你是不是还打算刊行女诫,教训我后宫不得干政?” 马皇后毫不客气质问,朱元璋只觉得脖子冒凉气,浑身不寒而栗,夫人发起火来,着实吓人。 他连忙辩解道:“咱没有这个意思,咱就是觉得标儿年纪太小了,万一沉溺其中,把持不住,我怕他学得奸猾了,那就不好了。” 马氏深吸口气,突然道:“重八,你觉得张先生是奸佞小人吗?” “自然不是!” “这就对了。”马皇后道:“重八啊,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打下了这么大的天下,从一个小和尚变成了九五至尊……你扪心自问,到底成在哪里?你有把握把标儿教好?让他像你一样做事?” 朱元璋无奈苦笑道:“咱知道不行,才给他物色师父的。” “然后你想让张先生再教出一个朱重八?不行的!做不到的!”马氏语重心长道:“我看标儿现在挺好的,他同情戍边将士,知道得来疆土不容易守住。他在想办法,在用心做事。这就好了。” 马氏又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重八啊,自古以来,给雄主当儿子不容易,你别逼得太紧了。” 老朱皱着眉头,他想要辩解,当爹的哪有不希望孩子好的,可马氏却拦住了他,“重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你拼了命要教好标儿,结果下面人会拿出百倍的心思,一起逼迫孩子……他才多大啊!要是不想着这些,我怎么舍得把他送去北平,你明白吗?” 老朱愕然良久,终归是一声长叹,不再言语,他突然大步往外面走,直接去了朱老四的住处,发现这小子正在吭吭唧唧爬树,老朱一伸手把他抱下去,直接夹在了腋下。 “走,咱带你骑马去!” 朱棣顿了一下,小眼睛转了好几圈,发现老爹不是撒谎,终于咧嘴大笑,手舞足蹈。 朱元璋把朱棣放在自己的面前,父子同乘一马,从应天冲出去,直接去城外狩猎去了…… 陛下带着皇四子去打猎,又把储君发配去了北平。 几乎一瞬间,就成了应天最热门的话题。 按理说皇太子的地位无人撼动,也不可能撼动。大家伙都朝着东宫使劲儿。如果不是有张希孟在,抢太子师的人都能挤破头,文官武将,一个个无所不用其极。 可现在一看,这板上钉钉的事情,怎么也有了变数啊? 大家伙开始把目光放在了朱棣身上,结果很遗憾,除了一大堆的黑历史之外,这位皇四子简直一无是处。 捉弄老师,在奉天殿撒尿,就差把皇宫给点着了。 这么个顽劣的小东西,怎么跟懂事的皇太子比啊? 大家伙是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咱们陛下脑子坏了?不喜欢好孩子,反而喜欢闹腾的? 要不要让自己孩子也纨绔一点,在应天街头横行,没准还能引起天子注意? 也好简在帝心! 应天人心浮动,想什么的都有,只是朱标却管不了这些了,他正在参与一项很重要的技术创新! 没错,就是张希孟亲自主抓的,目前大明最大的科研攻坚项目……晒盐! 这事张希孟早就跟胡大海说过,胡大海也确实做了。 代价就是老胡拉了足足三天肚子,那么壮的一个人,险些垮了。 原来晒盐这个举动吧,早就有了,很难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灶户把海水引入盐田,利用阳光蒸发,待下面有晶体析出,就把上面浓缩之后的海水取走,用盘子煎,用锅煮,这就是煮海为盐。 是不是有点尴尬? 下面已经有盐析出了,为什么不继续蒸发? 这样一来,不用铁锅,不用木柴,直接就能得到食盐,岂不美哉? 张希孟这么想的结果就是胡大海拉了好几天,险些丢了老命。 用海水直接晒出来的盐杂质太多,卫生条件不过关……经过反复试验,选取干净的海水,最后晒出来的盐,也仅仅能喂牲口,人是根本别想了。 晒盐的工艺关系到张希孟的通盘计划,食盐商行能不能成功,灶户的问题能不能解决,全都看这一次创新了。 没办法,他只能亲自上阵了。 经过了一番观察,张希孟也弄明白了,灶户将浓缩的海水运回家里,会静置一段时间,让杂质沉淀,他们把清澈的海水倒入锅中,然后再大火烧煮。 这样一来,杂质少了,又有高温杀菌,水份蒸发……大部分有害的东西都能除去,生产出来的盐,也就达到了人食用的标准。 所以说老百姓的智慧还是很了得的,许多做法,那也是有深意的。 张希孟反复推敲了一下,他决定先把食盐晒出来,然后把晒出来的海盐倒入清水,冲洗上面的杂质。 可是这么做之后,盐又溶于水中,继续用锅煮吗? 那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很显然,已经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张希孟了。 就连宋濂都低声念叨:“张相,便是孔夫子,也不能事事皆知的!” 这句话仿佛戳到了张希孟的痛处,孔夫子不行,咱行! 张希孟下了狠心,他把晒出来的粗盐,重新用清水溶解……不就是要除去杂质吗? 谁说一定要用铁锅煮的? 张希孟让人取来了石子,粗砂,细沙……然后把这些东西,分层放在木桶之中,然后在下面开个孔。 将溶解之后的盐水倒入木桶,层层过滤,出来的盐水立刻清澈了许多。 张希孟依旧不满意,又加入了一些木炭,吸附脏东西,然后再过滤。 足足折腾了五次之后,他才让人用砖石搭建一个蒸发池。 这一次再把清澈的盐水倒入其中,等待了时间过去。 渐渐的,两三天之后,池子地下出现了结晶,随后结晶越来越多,铺满了整个池底。 一夜风后,竟然得到了洁白如雪的食盐! 那些有经验的盐工捏在手里,稍微尝了尝,就露出了笑容。 这盐比他们弄得还好! 在另一边,朱标已经撅着屁股,给他爹装了满满一罐子……毕竟他也是跟着忙活来的。 朱标甚至打算请他爹帮忙,赐下御盐之名,卖个好价钱! ------题外话------ 那啥,不是小的更新晚了,是去买棒棒糖了…… 正文 第五百八十六章 封狼居胥 洪武五年,阳春三月,江南大地,草长莺飞。 正是最美好的时候,朱棣小朋友脱下了棉裤,骑上心爱的小马驹,跑出城外,去找春姑娘去了。 而老朱此刻正脑仁生疼,脑袋嗡嗡的。 朱标给他送了一罐盐,足足有十斤。 据说是他亲自从盐池里面弄来的,洁白如雪,带着他满满的孝心,送给父皇和母后品尝。假如觉得不错,还请父皇赐下御用名号,以便通行天下。 随后朱标写了一大段的东西,什么北平百姓太苦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冬天连房舍都没有,只能住在地洞里……总而言之一句话,全都指着食盐了,您老人家可要救救老百姓啊! 朱元璋看着朱标的信,再看看那一罐盐,他不光发愁儿子沉溺商贾,甚至气他不务正业了,玩物丧志啊!怎么还跑去弄食盐了,简直岂有此理! 他正生气呢,突然闻到了一股香味,回头一看,马皇后端着一只鹅过来,送到了朱元璋面前。 “瞧你忙得辛苦,我做了只盐水鹅,你尝尝吧。” 自从因为朱标教育的问题,夫妻俩争执了几次,老朱就没吃过夫人亲手做的东西。好容易送来了,老朱还有什么好说的,大口大口,吃起来,还真不说,味道确实不错。 “妹子的手艺就是好!” 马氏微微一笑,“手艺倒是其次的,关键是这盐好啊!盐水鹅,盐水鹅,关键就是要用好的盐,你说是不?” 提到了盐,朱元璋立刻就黑了脸,气得把盘子推了推,怒道:“你怎么还怂恿逆子,他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马氏也气了,“朱重八,我看你是忘了初心了!不就是晒盐吗!你当初跟着徐达他们耕田种地,不还比赛吗?咱儿子学点晒盐的本事,又怎么了?” 朱元璋一阵无语,嘟囔道:“咱,咱那么辛苦,不就是为了他们不辛苦吗!” “是啊,天底下的父母都这么想,自己辛苦些,孩子就不要吃这个苦了……可是重八啊,你想过没有,你那把椅子是不辛苦就能坐上去的?”马皇后柔声道:“重八啊,不是我跟你作对,原来我都是听咱们儿子如何如何懂事,现在我是第一次听说,咱们儿子会做事情了。这是好事,坐而论道不如身体力行,别想不开了。” 马氏笑道:“我都让他们看过了,也尝过了,这个盐洁白如雪不说,没有杂质,没有异味,比咱们宫里吃的还要好。标儿这次可是学到了了不起的本事,张先生也真是厉害,据说他弄得这个只用晒,不需要煮,省了木材,也不用铁锅……只要在地上修盐池,靠着日头晒就是,一个盐工,几天的功夫,就能晒出来几万斤盐……原来的灶户用不上了,他们愿意种田,就给他们土地,愿意留下来,就转为盐工,收入比原来多了十倍。听说盐工都高呼吾皇万岁,感激你的好处呢!” 马皇后的这一番话,老朱自然是听得进去的,事实上他也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身为一个老父亲,稍微有那么点别扭罢了。 但是儿子多掌握一项本事,老朱还是很欣慰的,而且这也不是只是一项本事,想到这里,老朱不由得咧嘴大笑。 抓过盐水鹅,狠狠咬了两大口,只觉得味道更加鲜美了。 “确实,吃不出苦涩的味儿,这个盐是真的好!你说张先生是怎么弄的?他怎么连晒盐都懂啊?” 马皇后叹道:“这就是触类旁通,无所不会吧!我还听说,张先生收拢了不少铁锅,似乎是又打算做点了不起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张先生能弄出什么来!咱们光在应天等着,就算弄出来了,送过来也要好些日子,真是让人着急啊!” 听说张希孟又在摆弄什么东西了,朱元璋可好奇了,一个晒盐法,都能造福百姓,接下来张先生肯定会有什么大动作,保证差不了。 一时间老朱竟然也是抓心挠肝,想要迫切知道。 张希孟到底在干什么呢? 也没什么,就是在晒盐之余,他在沙滩上捡了点各种各样带壳的玩意……鲁王带着太子赶海去了。 这要是有个直播,让应天的老朱点个小红心,估计能把老朱气死过去。 玩物丧志,逢君之恶! 哪有这么教太子的! 可恶! 张希孟倒是没想别的,他把弄来的贝类,取出来肉,快速晒干,碾碎,做成粉末,然后往汤里加一点! 没错,确实鲜了不少! 这下子张希孟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人们常说酸甜苦辣咸是五味,但是还有一种滋味,凌驾五味之上,那就是鲜! 这是个非常难以获得的味道,从这个字形就知道了,人们把鱼和羊放在一起炖,才有了鲜味。 鸡蛋和盐放在一起炒,也会出现鲜味,所以对于古人来说,炒鸡蛋还真是个绝佳的美味。 再有想弄到鲜味,就只有用各种高汤,反复熬煮,才能获得那一点点鲜味。 所以大户人家做菜,不管是扬州的盐商菜,还是曲阜的孔府菜,都少不得用鸡鸭鹅,各种骨头,反复熬煮,制取高汤,然后拿高汤提味,这样做出来的菜,是普通百姓人家根本无法想象的。 说他们吃的是龙肝凤髓,也差不多。 张希孟是去过孔家的,也知道这些东西,他更知道一切的关键就是味精,但是对不起,他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弄。 而且但大家伙都在努力打天下的时候,他却为了点口腹之欲,不停折腾,也确实过分了。 事情拖延着,一直当张希孟到了北平,并且开始摆弄食盐的时候,他似乎发现了机会。 有一段时间,鲁菜是相当有名的,是各大菜系之后,最有牌面。 而后来渐渐就衰败了,张希孟听过一种说法,鲁菜是因为靠着大海,能够通过一些贝类,制取高汤,获得鲜味,靠着这一手,领先了内陆的各种菜系。 加上处于南北之间,人员交流,商贸往来,各种名家荟萃,催生出了鲁菜的繁荣。 可是当味精一类的东西普及之后,鲁菜师傅需要几个小时才能弄出来的独家秘方,只要一点味精鸡精就能解决,鲁菜就走向了下铺路…… 张希孟也不知道真假,不好定论。 但他确实知道有种叫蚝油的玩意。 用这些贝类、螺类,晒成干,磨成粉,熬成汤……反正不管怎么折腾,只要把鲜味弄出来,然后做汤做菜,也就算是成功了。 这项工作竟然跟晒盐不相上下,耗费了张希孟好几个月时间,他终于弄出来两种东西。 一个是浓汤,一个是粉末。 这一天的张希孟,竟然比晒盐成功还要欣喜,他叫来了胡大海,蓝玉,李文忠,朱文正,还有许多将领,另外刘伯温,宋濂也跟着来了。 大家伙凑在长芦,比起山海关的痛饮,规模小了许多,但是很显然各种菜肴,居然更加精美好吃。 “伯温先生,你们都是高手了,尝尝吧,这味道怎么样?” 刘伯温将信将疑,胡大海干脆就是一副惶惶不安,毕竟他已经拉过一次了,鬼知道张希孟又弄了什么玩意。 不过这一次情况还算不错,没有意外。 “张相,这些菜肴确实鲜美异常……张相,你从哪找来的名厨?” 张希孟一笑,“难道我就不能成为名厨吗?宋学士知道,我可是会做菜的!” 宋濂点头,“确实,不光会做菜,还会煮奶茶呢!拿西湖龙井煮!” 被揭短了,气氛尴尬起来。 刘伯温也放下了筷子,面色微微凝重,“张相,口腹之欲,人人皆然。只是当下北平百废待兴,这么大张旗鼓,是不是过了?” 张希孟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是不是殿下在这里,怕我把殿下教坏了?” 宋濂和刘伯温连忙站起,惶恐道:“张相误会了,我们没有这个意思!” 张希孟笑着让他们坐下,随后道:“用不着担心,咱们都是老朋友了,你们直接说我做错了,也没有什么。我弄这东西,确实是想吃点好的。不过要非说没什么用处,我也不服气。” 张希孟笑着对胡大海道:“越国公,你们要深入草原作战,需要吃什么?” 胡大海一怔,“张相的意思?” 张希孟笑道:“我准备把这两样东西,作为调料。再弄些海藻,晒干碾碎,或者用大锅蒸熟炒干,碾碎之后,混合在一起。既有了鲜味,又有了盐分,可以做成酱料,涂抹在大饼上面,也可以放在锅里熬汤。” 张希孟叹道:“征战之苦,又岂是寻常!以前将士出征,身上携带醋布,那东西又是人吃的吗?有了这两样东西,再佐以猪油,牛油,果干,大约可以给将士准备一顿不错的伙食了吧!” 那些文官尚在其次,主要是几个武将,听到了这话,再次尝了尝桌上的菜,朱文正更是把粉末塞在嘴里,尝了尝,蓝玉也把浓缩的高汤倒进嘴里。 随后这俩人狂喜不已! 真是捡到宝了! 蓝玉立刻道:“张相,有了这个东西,咱们的伙食就能好许多,哪怕奔袭千里也不用担心了,我,我想请令,从上都出发,袭击元军残部!” 朱文正也急了,“凭什么你去,这次该让我领兵!” 他们俩正争着,突然有人敲桌子,“干什么?把我放在眼里没?徐达和常遇春都有仗打!就把我放在这不成?”胡大海竟然也急眼了,毕竟解决了吃的问题,封狼居胥,就在眼前啊!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七章 张希孟的小发明 朱标抱着饭碗,大口吃肉,似乎是亲手晒出来的盐,不管什么菜,都比应天的更入味,他吃得很美,肚子都鼓起来了。 但他也没有忘了听大家伙聊天,怎么从吃的就扯到封狼居胥去了? 这也太远了吧! 更何况北平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哪里还有精力去打仗啊! 不行! 绝对不行! 朱标放下了碗,认真看了看张希孟,还有争抢的几位大将,其中就有堂兄朱文正,朱标觉得从他下手比较合适。 “朱大都督,眼下出师远征,合适吗?” 朱文正一愣,稍微沉吟,就道:“殿下,打仗没有什么是绝对合适的,关键就是看看天时地利人和,知己知彼,有七成把握,就可以开战。” 朱标低垂着,又想了想,这才道:“我是觉得百姓太苦了,为什么不能等恢复了元气,再出兵不迟?” 这时候李文忠竟然开口了,“殿下,出击元军,跟恢复元气,算不得冲突,也可以相辅相成。” 朱标怔住,“怎么说?” 此刻文武都凑在一起,张希孟笑了,“既然殿下发问了,咱们就讨论一下……就让李文忠,朱文正,还有蓝玉,你们三个主要分析,然后越国公,宋学士,伯温先生,你们帮忙拾遗补缺。” 几个人纷纷点头,大家伙围坐在一起,也不似宫里那般讲究,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打断。 朱标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讨论,但他很快就被热闹的气氛吸引了。 首先是态势分析,这点李文忠做得就很好。 当下元军还有辽东和山西两个重兵集团。 面对山西方向,徐达和常遇春已经分兵疾进,而在另一边,冯国用也已经杀到了狄道……有这三位在,足够对王保保进行标本兼治了。 可事情却也不是这么简单,或者说就算元廷彻底完蛋了,后面还有许多麻烦在等着大明朝。 元廷统御天下一百年,再往前追溯,金朝,辽朝……或者再干脆点说,由于宋朝没能一统天下,长期南北朝对峙。 有太多的汉人,被掠到了草原上。 元朝就更厉害了,他们还从西域等地,弄来了许多色目人。 原本像上都开平城这种规模的城市,草原根本不存在,而现在草原上却足有好几座。 保守估计,在草原上,现在有几百万人。 由于失去了元廷的钱粮供养,他们生存非常艰难,为了活命,必定会拼尽全力,南下抢掠。 李文忠总结道:“我们只有大半年的时间准备……其一,必须把烽火台建起来,遇到了敌袭,能够果断出击。其二,要把军民百姓安排好,军屯需要建立起来,民兵要练起来。至于这第三条,就是抓紧机会,主动出击,尽量驱逐各部,清理元廷残余势力。把他们赶得越远越好,另外一些汉人,愿意回归,我们要想办法安顿好,削弱北元的力量。” 李文忠的这番分析,堪称鞭辟入里,让人叹服。 主动出击,同修烽火台一样,都是保护自己。 眼下的大明还没有选择打不打仗的权力,做得一切,都只是为了生存而已。既然如此,就算要承受很大的代价,也不能不出兵。 而朱文正接下来道:“虽说要打,但怎么打,也是很讲究的。几万,十几万,大军出塞,浩浩荡荡,这根本不行!一来人马庞大,耗损太大,二来动作迟缓,还没等赶上,敌人就远遁千里,逃之夭夭了。所以我们只能派遣几千人的精兵,携带足够的武器粮食,果断出击,抓住机会,痛打一切敌人!” 朱文正说到了这里,就把目光放在了张希孟弄出来的调料上面,眼睛里冒光……只有在军前征战多年的人,才会知道这点小东西的价值。 蒙古骑兵横扫世界的时候,他们吃苦耐劳,骁勇善战,四处抢掠,就食敌人自不必说,另外他们会晒牛肉干,这种牛肉干,硬如木材,盐分也足,很咸很咸,味道肯定谈不上多好,但能果腹,而且不易腐烂。 每逢打仗的时候,就把肉干放进羊尿泡里面保存,饿了就啃几条,渴了就喝马奶。所以他们才能四处征战,横行无忌,如疾风骤雨,无可阻挡。 中原这边,没法像蒙古人这样作战,不过历朝历代,在军粮的探索上面,耗费了更大的功夫。 军粮需要耐储存,方便携带,还能饱腹。 生鲜蔬菜就不要想了,军中通常携带粟米,豆类,稻谷,作为主粮。 再有就是盐巴,好的有些酱,差的就只能用醋布这种要命的玩意。说多了都恶心,真不知道以前的将士是怎么挨过来的。 张希孟在军中推行了很多改革,其中军粮就是最重要的一项。 干菜,梅菜,猪油,腊肉,豆子,果干,甚至还包括一点茶叶,岭南产的红糖……就是张希孟凭着一己之力,把军粮提高到了普通家庭吃饭的地步。 等于是从十八层地狱,拉到了地面上。 要不怎么说将士们格外尊重张相公呢! 真是好人啊! 不过很显然接下来要向草原发起攻击,人烟稀少,民夫跟不上,干菜,腊肉,猪油,甚至是米粮稻谷,都不合适了。 张希孟听说有一种军粮,是把米煮熟,然后晒干,再煮再晒……反复十次,剩下来的东西弄碎,装进口袋,就能作为军粮了。 十石稻谷,往往只剩下一石军粮。 张希孟听着都摇头,经过这番折腾,就算还能吃,也不过只有一点热量罢了,什么营养都谈不上了。 张希孟觉得要想方便携带,可以伴随士兵,长途奔袭。最好的东西,还是类似锅盔这种大饼,或者是炒面。 大饼之中,可以混入一些晒干的紫菜海带,提前碾碎了,然后用猪油制作油酥,一起混入面里。 不用烙饼,而是用铁炉烤制,可以保存时间更长。 吃的时候,配上熬制的蚝油,涂在饼上。 蚝油用瓷瓶保存,时间还是很长的。 如果没有蚝油,或者担心变质,没法携带。就用调制的味精粉……也就是贝类,螺类,海肠,这些东西,晒干碾成的粉,这里面还可以加入食盐,海藻、海带的碎屑。 吃的时候,用点水溶解就行了,如果有锅,放些干净的水,煮一锅汤,那就更好了,还能吃点热乎的。 干净的水? 没有怎么办? 容易啊! 张希孟鼓捣过滤盐水的那套工具,稍微改造一下就行,用砾石、粗砂、细沙,再加上些木炭,就能制造一个过滤桶。 针对不同程度的脏水,进行不同次数的过滤,差不多就能得到可以喝的清水! 但张希孟把这一套东西摆在大家伙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包括刘伯温和宋濂,谁要是还敢说张相公不务正业,那脑子纯粹是坏了,更有可能是良心坏了,也可能是二者兼有! 原来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东西,还真能成为战场利器,克敌制胜,无往不利! 蓝玉最是兴奋,他一手抓着蚝油瓶,一手抓着过滤桶,脸上乐开了花。 “有了这个,封狼居胥就更有把握了!只怕当年霍去病也没有咱们装备齐全!” 确实,有张希孟在,大明的后勤水平提升太大了。 眼下这几样东西,更是能作为明军直捣大漠的标配神器。 “张相用心良苦,是我们肤浅,真是惭愧!”宋濂连连躬身。 “别给我脸上贴金,说实话,我也用不着。”张希孟笑容真诚,没错,他真不需要这么刷声望了。 “我弄这些东西,确实是为了晒盐,也是为了菜肴更加美味,主要还是落在百姓日用上面。至于对军务的帮助,那是次要的。如果非要说点什么,这就叫军民一体,触类旁通!” 张希孟再一次语重心长道:“这也是我非常看重技术创新进步的原因。咱们不说别的,贾参政那边,用来治理水患的龙骨水车,弄到咱们这边,能不能用来提起海水?” 刘伯温眉头挑起,感叹点头,“确实,那个水车能省很多人力。” 张希孟又道:“如果这些东西有用,能帮着咱们克敌制胜,建立功勋,封狼居胥!是不是文人又多了诗词文章?又能记录历史。所以说军民能放在一起,文武也能密切合作。过去很长时间,文官都太执着于压制防范武人,是时候换个思路了。” 张希孟语重心长道,这话更是给朱标说的,这位太子殿下若有所思,来北平时间不长,可所见所闻,处理事情的方式,都让他耳目一新。 一点海蛎粉,就让菜肴变得鲜美无比,这点神奇的东西,还能帮助大军远征,解决士兵吃饭的大事! 你说神奇不神奇! 朱标觉得每天都有新鲜的东西可以写,文思如泉涌了。 朱文正、李文忠,蓝玉,他们全都在筹划着,建立堪比霍骠骑的功勋,哪个男儿能受得了这种诱惑? 他们很快也都遇到了和霍骠骑一样的问题。 茫茫草原,一望无际的大漠……要怎么寻找道路,如何准确掏到对方的老巢……霍去病真正厉害的不是战场多么所向无敌,虽然他也很能打! 霍去病最强的是每次出战,都能准确找到敌人老巢,一打一个准,钓鱼佬永不空军。 与他相反,就是李广次次迷路,永远都赶不上关键的大战。 他压根就不是难封不难封的问题,是他的功劳根本不够封侯! 该怎么办吧? 咱们也需要向导啊! 去哪儿找? 李文忠去找胡商,朱文正去找了关铎的红巾军旧部,至于蓝玉,他最直接,来到了功德营。 “我想叫十个向导,你去问问吧!” 也先帖木儿答应,去了不多时,等他再回来,一口气带来了一百多人……大家伙的积极性超出了蓝玉的估计。 他往人群中扫了一眼,突然目光顿住了,下巴都要掉了。 铁锅! 你怎么在这里面? 你是大元皇帝啊! 我们是去灭亡大元残部,是去追杀你的子民部下,你知道不? “那个蓝将军,一直到和林,我都熟悉,保证比他们强多了,你就带我去吧!我也想出去透透风!”铁锅近乎哀求道。 ------题外话------ 推荐朋友的新书,很有趣的创意,值得一试 正文 第五百八十八章 冠军侯的格局 越国公胡大海被张希孟留在了身边,没有放他去领兵。 “那个老胡啊,我不是打压你,这不是殿下在这里,我要是把你派出去了,谁都会说拿殿下的安危冒险,而你越国公坐镇,殿下高枕无忧,谁也不会说三道四了。” 胡大海忙点头道:“张相,我虽然不算老,但也知道培养年轻人的重要,更何况我现在还要督修烽火台,我不会想不开的。” 张希孟微微颔首,这就是胡大海,一个永远心怀大局的人,说实话,在某些程度上,他比常遇春更加优秀…… “越国公,我问你件事……你知道忽必烈两次远征倭国,都遭到失败吗?” 胡大海怔了怔,道:“我听说是遇上了风暴,也有人说他们蒙古人只能骑马,不会坐船,兵败也是咎由自取。” 张希孟微微点头,又笑道:“倘若有朝一日,让你领兵,自高丽攻击倭国,你有把握吗?” 胡大海再度吃惊,他万万没有料到,张希孟竟然会把高丽和倭国分给他,这份恩遇有点过了吧? 时至今日,大明的格局已经有了眉目……朱英是经略岭南,随后进军云南,汤和坐镇湖广,总领西南。 冯国用、冯国胜、傅友德、丁普郎这一支南阳军团的最终目标是西域。 还剩下的方向已经不多了,而大明朝最强的三位武将还没有派出去。 胡大海觉得论起亲厚程度,他比不了徐达,论起争抢的本事,又弱于常遇春……很难捞到机会,专心修烽火台,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不争就不争。 人家心怀大局,却也不是傻子。 但是张希孟却说,要把高丽和倭国这个方向分给胡大海,也就是说,包括辽东在内,都是胡大海的努力方向,等于是把北线一半交给了他! 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而且张希孟说话,比老朱管用。 就拿经营高丽来说,眼下胡大海在山海关坐镇,张希孟只需要把关铎拨给胡大海,然后两边对进,攻取辽阳,随后再出兵高丽,自然而然就是胡大海主持。 张希孟能从一些小事着手,从容布局,最后水到渠成,连朱元璋也说不出什么来。 尤其是有关军务的事情,中书省也插不上手。 所以说朱元璋这个皇帝,自然是说一不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反对什么就反对什么……但是除了他极力推动的事情,还有他极力反对的事情,剩下的事情,还不都是张希孟做主了。 这些小技巧不足和外人道也,可大家伙也多少明白一点。 “张相,俺身为武将,就是想沙场立功,立大功!似这般灭国之功,俺,俺也是求之不得啊!”胡大海激动地握紧拳头,“张相,真不知道要怎么感激你!” 张希孟摆手,“不要说这话了,我安排谁,那也是出于公心。徐达和常遇春,这俩人也不是我能安排的,他们何去何从,必须听主公的意思。而且以徐达的帅才,对付这俩小国,也有点牛刀杀鸡。至于常遇春,他倒是一柄神兵利器,可是在一些细碎的事情上,他没有你仔细小心。每一员将领都各有特色,互有长短。量才录用,各得其所。我跟你说得这些话,也可以和主公讲,并没有私相授受的意思。” 胡大海连连点头,“我懂了,张相把事情交给我,那也要我能扛得起来,要是再跟忽必烈一样,兵败倭国,只怕就要换人了。” 张希孟笑着点头,“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说服了胡大海,剩下的三位年轻将领,可就不那么好安排了。 李文忠,朱文正,蓝玉,全都迫不及待,想要抢夺这份功劳。 尤其是朱文正,他有率领骑兵袭击上都的经验,李文忠也指挥过几万人大军,和元军大战,并且赢得非常漂亮。 相比之下,蓝玉除了刺探情报,俘虏铁锅,并无直接统御大军的经验,成了他最大的缺憾。 张希孟面对着三个人,斟酌了再三,冲着李文忠和朱文正道:“这一次你们担任佯攻,把骑兵拨给蓝玉五千,让他深入大漠,痛击元军!” 俩人顿时瞪大眼睛,凭什么给蓝玉啊?我们比他差在了哪里? 张希孟脸上含笑,让他们坐下。 随后张希孟拿出一瓶蚝油,放在了两个人面前。 “朱文正,李文忠,你们知道如果没有塞子,蚝油多少天会坏掉?” 这俩人面面相觑,“我们不知。” “那如果是上面坏掉了,下面的能不能吃?要怎么处理?”张希孟继续追问,这俩人更迷糊了,完全是一副茫然的模样。 张希孟笑了,“这件事蓝玉告诉了我,他说能保持差不多半个月,天热的时候,会短一些,要是到了冬天,两三个月都不会坏。他还说就算坏了,只要把上面的清理掉,大约也是可以吃的。” 朱文正和李文忠用惊骇的目光看向蓝玉,而蓝玉则是靠在椅子上,选择了战术后仰绷着脸,凝重如山,不言不语,什么叫冠军侯啊! 朱文正和李文忠也不得不承认,这孙子确实比他们心细,连这点细节都考虑到了,他们确实是差了一筹。 “这次就让他占便宜了,但是下一回可没有这么容易!”朱文正气哼哼道。 蓝玉不慌不忙,从容道:“张相,我这次领兵出击,打算请张相授予独断专行之权,该怎么打,要怎么打,我都要自己说了算。还有,如果在作战期间,需要其他兵马配合,不管是谁,都要听从我的调遣。军粮军需,要优先供给给我。战场缴获,也要归我安排……” “你疯了!” 李文忠直接开骂了,“蓝玉,你方才说的这番话,究竟违背了多少条军规?你自己不知道?你还敢大言不惭,就算你能打赢,败坏规矩,也是大罪一条!” 朱文正同样冷笑,得志猖狂,果然是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酥油,尾巴这就翘起来了! 面对这俩人的质疑,蓝玉依旧从容,他手上还有一张王牌。 “张相,我知道铁锅之子,益王脱古思帖木儿的下落!” 张希孟不由得凝重起来,“当真?” “确实,不但知道他,我还知道宋理宗头骨的下落!” 此话一出,李文忠和朱文正都没法淡定了,齐齐看向蓝玉。宋理宗的头骨可是大大有名,赵宋灭亡之后,有恶僧盗墓,南宋皇陵遭了殃,其中最惨的就要属宋理宗,他的脑袋被人从尸体上砍下来,然后又一劈为二,还给做成了酒碗。 而在随后的几十年里,这个特殊的酒碗在元廷贵胄中间不断流转,每逢宴会,都有人拿出来炫耀。 赵宋一朝,虽然丢人现眼,堪称耻辱。 但是以头骨做酒器,还被把玩几十年,到处炫耀,也着实丢人过了! 堪称奇耻大辱! 这事张希孟是知道的,并且让人查找,只可惜在大都没有找到,拿下上都之后,也没有找到。 在原本历史上,朱元璋是花了很大心思,四方查找,才最后弄到手,入土为安,算是对得起老赵家了。 而这一次铁锅一家都被俘虏了,元廷重臣也被抓了大半,酒碗还是找不到,张希孟都有点气馁了,却没有料到,蓝玉居然说他知道。 “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蓝玉道:“是从观音奴那里听来的,前几天我去功德营,寻找向导。有不少人都报名,其中还有铁锅在内。” 李文忠和朱文正都必须用力绷住,才没有笑出声,这都是什么世道,净出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张希孟道:“你让铁锅当向导了?” “没!”蓝玉笑道:“要是知道他随军出征,我怕不用找元军,他们就会主动杀过来。” 蓝玉又道:“其实我也知道,铁锅是害怕了,上次也速给他下药,他最担心那些人弄死他,所以想立功,想离开功德营,让他干什么都行,哪怕灭了大元朝也在所不惜。” “我没答应,但是我出了点钱,买了几头羊,又准备了不少美酒,请功德营的人吃了一顿。我是想着劝解几句,告诉他们,既然进了功德营,就别耿耿于怀,老想着以前的事情。” 听蓝玉这么说,朱文正忍不住笑道:“还行,你小子还挺有心的?为了收买那几个向导的心,你可真舍得啊!怎么没请我们吃过饭?” 蓝玉翻了翻眼皮,根本懒得搭理他,而是继续道:“张相,很凑巧,观音奴那天五十岁生日,也先帖木儿跟我说了,我就切了一条肥嫩的羊腿,又拿了一坛子酒给他。还跟大家伙说,唱歌跳舞,给他祝贺生日。从今往后,不管是谁,只要过生日,都要庆贺一下,至少给发个红皮鸡蛋。” 张希孟点头,“你这事做得很有格局。回头以我的名义下令,把这个变成功德营的规矩。” 蓝玉很高兴,又道:“张相,你猜怎么着?观音奴拿到了酒肉,竟然哭了。他说自己上个生日,有好些宾客登门,其中就有人拿出了宋理宗头骨的酒碗,当众炫耀。如今他一个阶下囚,不但没有死,头颅也没有被做成酒器。还能吃上酒肉,庆祝生日。他说终于见识了什么是华夏,什么是蛮夷,他服了!心服口服!” 正文 第五百八十九章 太子羹 蓝玉胜过朱文正和李文忠,力压两位皇亲,得到了张相认可,担负起领兵的任务。蓝玉自然是不敢怠慢,挑选人员,筹备物资,探查道路,准备出击……他忙得不亦乐乎。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突发事件,差点让蓝玉失去了领兵的资格。 起因是负责提举功德营的钱唐,他认认真真,写了一篇文章,总结他在功德营的见闻。 由于文章写得太好,不光是北平,甚至是应天,还有其他各处,都产生了共鸣,许多年轻的文人官吏,纷纷发表文章,赞同钱唐的意见。 而在钱唐文章里,提到的蓝玉,也一下子成了大明青年武人的表率,有人主张让他调任中军都督府,要不是张希孟拦着,他差点就提前回京了。 不过钱唐写这篇文章,还真不是要害蓝玉,恰恰相反,钱唐也悟了。 前面提到过,钱唐随着老朱北上,一个人同时被新旧两批文人看不起,处境那叫一个可怜。 他在船上还发了疯,闹出了不少笑话。 所幸老朱还算宽宏,邀请他在山海关赴宴,随后把钱唐派到了功德营,他负责教化俘虏,也先帖木儿就是他的顾问。 身在功德营,钱唐承受着三观一次次的崩裂……他过去学的那些东西,也渐渐溶解,重组,一种新的明悟,从心头升起。 许是就在替观音奴庆生的那一天,钱唐突然就想通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把心里的感悟写下来,足足用了三天时间,一篇钱唐倾心打造的文章,总算新鲜出炉,他没有直接署自己的名字,而是用了“酸生”二字。 所谓酸生,自然是穷酸书生。 他捍卫孔孟之道,觉得朱子之学有理。 当初他抵制张希孟所讲的东西,但问题是大明就靠着张希孟的主张,光复燕山,两宋儒生,花了三百年心血,辩论正统,皓首穷经,翻遍故纸堆,想要论证大宋为正统。 结果这三百年的努力,尚且不及一个文姓士兵冲上大都城头的那一小步! 那是一个士兵的一小步,却是恢复华夏的一大步! 靖康耻,崖山恨! 在这一刻,全都得到了解决! 错了吗? 我们真的错了吗? 读了几十年书,学了那么多道德文章,琢磨了那么多圣人微言大义。 孔孟夫子到底说了什么? 又或者他们讲的都是错的,是屁话,不值一提? 钱唐提出了这个最致命的问题,毛病到底出在哪里? 这也是许多传统儒生的困惑。 有很多人不觉得他们错了,为此甚至闭目塞听,根本不愿意正视大明的成就。 很显然,钱唐没有那么狭隘,他还在寻找答案。 直到他看见蓝玉给观音奴送酒肉,观音奴感激涕零,说明白了什么是华夏,什么是蛮夷……在这一刻,钱唐顿悟了。 “华夏有的不只是冠服之美,道德文章……华夏的根本,是强大!是横扫六合,一统宇内的气象,是强汉盛唐的威仪,是四夷臣服的霸气!” 钱唐翻看了许多张希孟的文章,张相一直在讲均田,讲民本,讲富国强兵,恢复华夏。不同人从张希孟这里学到了不同的东西,那钱唐学到了什么呢? 两个字:强盛! 别管如何粉饰,讲得怎么天花乱坠。 不够强大,就不配华夏二字。 因为只有足够强大,你的道德文章,礼仪典范,才会被蛮夷接受,才会让他们心悦诚服。 试问汉唐给藩国赏赐,藩国会觉得是汉朝唐朝打不过他们,不得已给他们的,是买和平的吗? 显然不会啊! 汉唐有这个国力。 到了宋朝就不行了,不管谁来,必定满载而归……岁币送了一圈,你说大宋是照顾邻居,乐善好施? 自己信吗? 要是能打得过,还低声下气送岁币,那不是有病吗! 别管自己相信不,至少蛮夷是不信的,千秋青史,也是不信的。 钱唐总结到这里,他的答案竟然呼之欲出了……孔夫子没讲错,孟夫子也没有讲错。儒家学说也不能说错了。 只是历代儒者,尤其是宋代文人,忽略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或者说是最最紧要的前提。 儒家是要富国强兵的,儒家是追求大一统的,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儒家是帮着汉武帝对内处理藩国林立,对外匈奴犯边的要命问题的。 彼时的儒家,是比道家更积极,比法家更温和,更能团结天下人心,集中力量,处理内忧外患,打造出强汉盛世。 如果两汉儒家没有这个本事,也不可能脱颖而出,击败其他各派,成为两千年的官学正统。 但是在某个时刻,情况变了,成为正统的儒者士大夫,渐渐的忘了儒学的根本,忘了家国天下。 觉得官学地位是理所当然,越来越在乎自己,关心自己的利益,失去了家国情怀,从而败坏了儒学,也败坏了天下。 时至今日,旧儒已死,新儒当兴。 蓝玉蓝将军对待功德营观音奴的做法,为什么能得到观音奴的认可,从心里感激涕零,发誓改过自新? 道理很简单,因为大明已经击败了大元朝。 他们都是阶下之囚,生死捏在大明的手里。 我们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千刀万剐,乱刃分尸,想怎么炮制就怎么炮制……将女子悉数贬为奴婢,高过车轮的男人都杀了,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他们就是这么做的。 但是我们没有这么干,我们选择设立功德营,让他们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我们可以用尽办法,折磨欺凌,让他生不如死。可我们没有这么做,我们给他过生日,给他酒肉吃,给他尊重,把他视作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我们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能做而不做,能蛮夷而华夏,所以我们能收服人心,获得尊重! 让人彻底反省,痛改前非。 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能而不做! 放在国家上,就是我们能杀人灭国,却没有这么干……蛮夷是杀人灭国,无所不用其极,华夏是内敛宽宥。 这是我们和蛮夷的不同之处。 这也是孔孟之道的根本所在! 不管是孔夫子,还是孟夫子,他们讲这些都是为了富国强兵,为了挽救礼坏乐崩的天下,重建秩序。 不然孔夫子周游列国,又是为了什么? 仁民爱物,王道仁政,是要强国,可不只是教化人心,做个好人就可以了。 钱唐的文章到了这里,自然而然进行了总结。 身为一个读了二十年孔孟之道的人,我不认为孔孟之道错了,我还要秉持孔孟之道,修身齐家,追求君子之道。 此生不改! 但是作为一个大明的子民,尤其是刚刚洗雪崖山耻辱,恢复华夏的读书人,我以为当下最紧要的,还是富国强兵,还是恢复民生,北赶大元,还华夏百姓安宁,使天下人人富足。 而且我们还要反思过去五百年的错误,重新规划天下,建立典章制度,求天下大治,杜绝靖康之耻,崖山之恨。 天下读书人,若是看不清楚这一点,依旧抱残守缺,不愿意改变,只怕要自绝华夏矣! 钱唐洋洋洒洒,一篇文章写出来,很快就引起了轰动。不只是北平,在应天,在苏州,在江州,甚至在武昌,都有人热烈讨论。 过去都是张希孟在说,也有许多人支持他。 但是钱唐作为一个公认的旧儒,本身受过儒家正统教育,有着师门传承的人,此刻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见闻,批评宋儒的错误。 甚至重新定义华夏蛮夷,这要是没有反响,简直就出了鬼了。 而且钱唐隐约提出了一个观点,就是国家的强盛,要高于道德文章。 此论一出,简直堪称石破天惊。 尤其是以他这般的身份说出来,更是天崩地裂,气冲斗牛。 拿到文章之后,马皇后才看了一遍,就把朱元璋揪了过去。 “这回好了,别别扭了。你要是还觉得张先生说的不对,没把太子教好。你的见识,就连钱唐这个酸儒都不如了!知道不?” 朱元璋接过报纸,乍看之下,还不觉得什么,可是当他仔细一看,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不错,真是不错!这个钱唐的见识上来了,要是礼部那帮人有这个心思,咱也用不着闹心了。” 朱元璋越看越是欣喜,甚至眉开眼笑起来,“你瞧瞧,他说能而不为是华夏,能而为之是蛮夷,这话说得太好了。元廷斩尽杀绝,自然不如咱们大明远甚!这个文章太好了,钱唐值得重赏啊!” 朱元璋说完,又扭头看了看马氏,笑道:“妹子,这些天了,总算听了点好消息,你还有什么事情不?能让咱高兴的。” 马皇后呵呵一笑,“怎么没有。” 说着,她拿出一个瓷瓶,放在了朱元璋的面前,“这东西就是张先生忙活了好些日子弄出来的。咱们标儿也参与了,他还想以‘太子羹’,来命名此物。毕竟给军中供应,成本还是不低,要是能卖给大户,多赚一点钱,添补军用,也是一件好事!” 刹那间,朱元璋的老脸铁青,狠狠一锤桌子,“逆子!不要欺人太甚!” 正文 第五百九十章 皇帝带货了 儿子在商贾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 朱元璋的郁闷可想而知,他当然也知道商贾这条路未必是错的,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无可奈何,气得切齿咬牙。 这就好比你爹想让你考公务员,当教师……你便要网上创业,哪怕成功了,积累了几百万粉丝,旧事重提,你爹也会吹胡子瞪眼一个道理。 在这个时候,就要看马皇后的作用了,她翻手之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大饼,直接塞老朱嘴里,“吃吧!” 朱元璋也不知道什么玩意,只能乖乖咬了一块,挺硬的,但是不难吃,咸咸的,有点香味,仔细咀嚼,还有明显的块状物,似乎是蔬菜,又不太像。 “妹子,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啊?” “就是标儿和张先生鼓捣出来的军粮,面饼,加了油酥,晒干的紫菜海带,用炉子烤出来的,就跟原来的锅盔差不多。” 老朱略微迟疑,又咬了一大口。 “是很像锅盔,不过要松软些,还有些甜味。” 马皇后一笑,“你还正吃出来了!本以为你山猪吃不来细糠呢!告诉你吧,这是从岭南弄来的糖,是朱英那小子帮忙的弄的。张先生说了,有好东西,要紧着军中使用,不能计算成本……就拿这糖来说吧,要是放在应天,可能换几十万两银子啊!” 老朱面色严峻,摇头道:“不能这么算账,咱们俩都是随军征战出来的。最初咱们给将士定了一斤半的粮食……最后算下来,平均一个人就没少过二斤一天!还要搭配些蔬菜、豆子,后面还有各种家禽家畜。你想想,咱们最初军中有多少人有病?什么眼疾、足疾、皮肤生疮,溃烂……那是要死人的。后来吃饱了,吃好了,病也没了,个个都是棒小伙子,这才有咱们打遍天下无敌手!先生早就说过,要舍得给士兵吃肉蛋奶,战力就是吃出来的!” 马氏点头,“谁说不是!这个理儿我也知道,咱们标儿也知道……这不,他才想办法,弄点钱,填补军用吗!不然光靠着南粮北运,靠着从老百姓手里征发,能承受得起吗?” 朱元璋渐渐被说动了,“妹子,这个瓶子装的什么玩意,能有什么用啊?” 马氏含笑,她从瓶子里倒出一些抹在饼上,又递给了朱元璋,“你再尝尝。” 老朱吭哧咬了一大口,这一次顿时感觉到一股浓郁的香气,在舌尖儿绽放了。 “好吃啊!” 马皇后一笑,“总算知道了?我跟你说,这东西可以直接抹在饼上,也能放在锅里炖菜用……总之鲜美无比,这也是张先生给将士弄的新军粮。” 老朱怔了怔,又连着咬了好几口,仔细咀嚼,随后他露出幸福的笑容。 “好啊!这东西好!能吃上这个,咱们的将士所向无敌矣!” 吃虽然不是全部,但是能保证伙食的军队,战斗力都不会太差。当然了意大利人除外,毕竟他们即便有充足的意面和红酒,也很难战胜非洲的军队的,列强之耻了属于是。 “妹子,这东西贵不贵啊?能弄出多少来?”朱元璋好奇道。 马皇后一笑,“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老朱懵了,这事也能逗闷子? “你都说吧!” “好!这假话就是用料名贵,需要山珍海味,集合十八种药材,用九九八十一天,精心酿造,几千斤的材料,才能浓缩成这么一小瓶!” 朱元璋翻白眼了,“你这炼丹呢!说真话!” “真话就是弄点扇贝,海螺,海肠,都是海边的寻常之物……晒干了,磨成粉,再加些盐,酱,海带粉,熬出来的。”马皇后笑道:“你要说便宜,自然是不便宜,但也没有那么吓人。” 老朱沉着脸,仔细盘算起来。 不喜欢商贾,不代表老朱不会算账。 相反,他可能要比张希孟还会算,只不过两人算得不是一笔账罢了…… “当下北平还没有粮食产出,又要修烽火台,建造关城,又要用兵打仗……能指望的不过是盐税而已,现在又多了一样发财的东西……咱们要帮帮忙啊!” 马皇后听老朱这么说,顿时瞪圆了眼睛,“你转得够快的!你不是不喜欢标儿摆弄这些商贾之事吗?” 老朱绷着脸道:“咱不是反对,咱是担心他失了一国储君的体统。就拿他说的办法,起个太子羹的名字,就能多卖点钱?这手段也太差了吧!” 马皇后一怔,脱口而出道:“你还有什么高明的主意?” 老朱呵呵一笑,“你还真说对了。” 他一俯身,掏出了一团茶饼,放在了马皇后面前。 这东西正是小龙团茶,流行于宋代,是宫中贡茶,非常名贵。 据说只取茶芯,还要加入龙涎香,喝的时候,需要煎服。反正宋代和后世的喝茶方式,不能说天差地别吧,也只能说毫无关系。 加入了太多香料,工艺复杂,喝起来也失去了茶味。 朱元璋对这种劳民伤财的玩意,早就厌烦了,什么贡茶啊,边去! 因此老朱打算从明年开始,就罢了小龙团。 也就是说,现在宫里的这点,很可能就是绝版珍品了。 “妹子,你说这样成不,咱下旨,把小龙团和这玩意都罢了。就说为了节约民力,免得劳民伤财,将此靡费无端的二物都给罢了。” 马皇后微皱着眉头,“然后呢?” “然后就传出失去这东西,食不甘味,难以忍受,不得不下旨恢复。又不忍美味独享,特赐给朝中大臣享用。” 马皇后摆弄商贾之事好多年了,老朱的手段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蹭热度,捆绑销售,用几百年的贡茶小龙团,疯狂拉抬蚝油的身价。造成物以稀为贵的假象,大发利市。 这谁要说朱元璋不会做生意,直接一巴掌糊你脸上! “重八啊,行!我是服了,你这肚子里敛财的招数有不少啊!你怎么害怕先生把标儿教坏了?” 老朱瞪圆眼睛,“咱不是怕他学坏吗!” 马皇后哼道:“你也不老实!我算是知道了,你从张先生那里也学了不少!当初你们凑在一起,谈天说地,聊得你都不舍得回房睡觉!我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朱元璋简直无言以对……两天之后,就按照朱元璋设计的剧本,老朱划掉了小龙团,又划掉了“百味膏”,上面还特别说明,百味膏是宫中传承的贡品,由于工艺繁杂,耗费巨大,天子不忍心浪费民力,所以狠心罢之。 反正大家伙也不知道有多少种贡品,天子说了就是呗,皇帝陛下还能说假话! 这件平平无奇的小事,在过了几天之后,就发生了反转。 没了百味膏之后,天子食不甘味,面对满桌佳肴,难以下咽,人都瘦了一大圈,皇后见天子身形清减,这才执意进言,恢复了百味膏,当天陛下就吃了五大碗饭。 这种消息借着报纸,迅速传开。 人们第一次听说了百味膏这种神奇的东西,一个个都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玩意,能让天子如此魂牵梦绕啊? 是不是真那么好吃? 又过了一阵子,热度持续攀升,朱元璋似乎终于有所察觉,在一天早朝,就对着群臣抱怨,说什么天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口腹之享,寻常百姓议论天子,有损皇家威仪。咱也不能不让百姓说话,但是为了澄清误会,特地赐些百味膏给群臣,让大家伙尝尝,此物到底是不是那么厉害? 对于朱元璋这套说辞,李善长连半个字都不信。 你要说朱元璋不懂得美食那是冤枉他,但是对于一个乞儿出身的人,多难吃的东西,他都能塞肚子里。 说朱元璋为了什么东西不吃饭,还饿瘦了,这也就骗骗傻瓜! 只可惜老李明知道,也不敢说。 唯有拜谢天恩,然后拿着属于他的十瓶百味膏回府了。 他也没有多想,直接扔给了厨房。 当天晚上,李善长没有什么胃口,只是尝了一口,竟然觉得菜肴鲜美,味道前所未有……李善长足足多吃了一碗饭。 吃完之后,他还把厨师叫来,打算赏赐。 哪知道厨师竟然告诉李善长,都是百味膏的作用。 老李这才目瞪口呆。 乖乖,陛下弄得这玩意还真有用? 同样的事情,还出现在其他官员的家中。传了这么久的百味膏,终于有人尝到了。 每个人都说味道鲜美,难以形容,怪不得天子魂牵梦绕,我们也都是盼着天天能吃到啊!只可惜这玩意只有宫中有,大家伙手里的几瓶,吃完了就没了。唯有盼着天子赏赐吧! 一番操作下来,百味膏算是彻底打出了知名度。 朱元璋每天让郭英打听消息,果然如同他设想的那样,老朱那个乐啊! 敢瞧不起咱的经商本事,你们等着惊掉眼珠子吧! 时机差不多了,又放出消息,说是天下太平。百姓果腹,万民安康。不似几年前那般窘迫,因此特准出售一批调味羹。是宫中百味膏的简化版,只有三成效果,但胜在价钱便宜了许多……只要区区十两银子一瓶! 对,这东西只能用银子买,不能用宝钞,普通百姓放心吧,老朱的镰刀不会收割穷鬼的。 张希孟得到消息的时候,这个调味羹已经卖疯了,虽说价钱很高,但是架不住应天的富商多啊!大明的商人不够,还有海外的夷商,另外又有苏州,杭州,扬州等地。 早就被报纸弄得心痒难耐,想要亲口尝尝了。 虽说这个调味羹远远不及百味膏,但好歹也能一窥端倪。 怎么也要买点尝尝! 结果就是连续好几天断货,拿过来多少,都被一扫而空。 “十两银子一瓶!加上瓶子,才区区八两重啊!”张希孟咬着牙道:“谁是天下第一……商!总算是见了分晓。” 张希孟直接对朱标道:“殿下,我看你该去请陛下教你经商之道,保证能比我这里学得多!” 朱标小脸微红,他挠了挠头,这才道:“先生,咱们做生意也是为了补充军费,你看父皇这么一弄,能增加多少收入?有没有用处?”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一章 吾儿大孝 “不能说没有用处吧,区区五万两银子,还要经过宝钞局转手,到咱们手里,也就不到十万贯,能有什么用?” “十万贯?那么多啊!”朱标低呼道:“先生,古诗有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有十万贯,那可就是一个富商了。父皇翻手之间,就造就了一个豪富之家,往后还有更多收入,父皇是真的厉害!” 朱标发自肺腑赞美,眼睛里都冒着小星星。张希孟心中好笑,别看这小子挺愿意顶撞老朱的,可实际上他还是非常钦佩父亲的,就像许多男孩似的,很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他跟老朱争,估计也是这个意思吧! 就是不知道自家的小崽子会什么样,张庶宁大约是会走路了,也会说话了,只求别跟朱老四一样就好…… 朱标感叹之后,发现张希孟嘴角上翘,面带笑意,不由得问道:“先生觉得弟子说的不对?” “对!怎么不对!陛下自然是厉害的。”张希孟笑道:“殿下,身为一国之君,手握那么大权柄,带火一样东西不难……比如殿下最初设想的太子羹,就是这个道理。陛下的手段自然是更高明些,他废掉了龙凤团茶,成全了百味膏的名声,随后大发利市。一套手段,行云流水,无懈可击。但到底是兴起一个东西,只是商人手段罢了。” 朱标大吃一惊,“先生,您的意思,在商人手段之上,还有更厉害的手段?” “有!那就是朝廷手段,帝王手段。”张希孟笑道:“所谓朝廷手段,就是能兴起一个行业,创造无数财富,让成百上千万人获益,百姓衣食所系,民生所赖。至于更往上一步,就是帝王手段,那可是要兴起一个国家,就如同陛下过去这些年做得那样。” 张希孟笑道:“陛下有帝王手段,所以用起商人手段,那是牛刀杀鸡,驾轻就熟。不过以殿下来看,你想到了把盐命名为御盐,想到了太子羹,要多买些钱。这还只是商贾格局,并且还没有经过实际考验,也不知道成败,距离帝王格局,可是差着太多了。” 朱标脸红了,“先生教训的是,弟子让先生失望了。” 张希孟一笑,“失望什么?殿下才多大啊!这些东西可以慢慢学,而且眼下就有一个学习朝廷手段的好机会,可以兴起一个行业,造富无数,改变千百万人的生活。” 朱标一怔,忙惊问道:“先生,你说的是?” “自然是长芦盐场啊!” “长芦盐场?”朱标不解,“咱们不是弄出了晒盐的办法,可以卖盐赚钱了还有什么事情啊?” 张希孟忍不住哈哈大笑,“殿下,那些事情只能算是前置作业,还有更要紧的在后面呢!别的不说,这个盐场要交给谁负责?让谁的人管理盐场?食盐的生产运输,该走哪条路子,有了收入,该入哪一本账?盐场又该优先和谁合作?这些殿下都想过吗?” 朱标傻眼了,他一个都没想过。 “让,让越国公来干,他忠诚可靠!”朱标脱口而出。 张希孟又笑了,“殿下,假如你没来北平,尚在应天,你身边都是翰林院的师傅们,那时候有人提议,建立食盐商行,你会派什么人负责?” 朱标再度吃惊,随后不免陷入了沉思。 张希孟笑而不语,他给朱标提出了一个相当难回答的题目。 “先生是想说不要任人唯亲吧?”朱标斟酌道。 张希孟摇头,“殿下,不任人唯亲是不可能的!就拿臣来说,宋学士,伯温先生,孙炎,汪广洋,还有一些人,他们都在臣的手下做过事,遇到了一些紧要的情况,臣知晓他们的才能,又信任他们的为人,自然要把这些人派过去,除了他们,别人能不能胜任,臣不知道,就算能力够了,还有人品!而且就算人品也好,那我手上就那点利益,凭什么不成全自己人?” “啊!” 朱标忍不住低呼,他万万想不到,张希孟居然会这么说,这个讲法实在是太颠覆了,别说翰林院的人,包括父皇和母后都没有说过。 他们只是告诉自己,选贤任能,有识人之明,不能任人唯亲……可先生却告诉自己,必须任人唯亲。 不对吗? 似乎也很难说不对……就比如说他在应天,身边都是翰林院的文臣,自己也清楚他们的才能人品,如果父皇让自己选择一个人,管理长芦盐场,那必定是从文臣当中选择,或者让信任的文臣推荐几个人,供自己挑选。 毕竟一个长在东宫的太子,让他直接找到一个能管理盐场的人,实在是太难了。 这算任人唯亲吗? 很难说,毕竟他也有挑选,也考虑了才能人品,派过去没准也能做得很好。 但是呢,毫无疑问,这么选人,没什么往来的,离着很远的,挤不进圈子的,自然就没有了机会。 这又牵涉到了另外一件事,为什么文臣能控制住皇帝? 为什么会出现蒙蔽圣听,孤立天子? 为什么有些皇帝会特别偏爱宦官? 因为皇帝从小就生活在那个环境里,宦官们不论早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小心照顾着,多大的戒心,也在持之以恒的曲意逢迎之下,瓦解冰消了。 那些被选为储君师傅的文臣,为什么能入阁拜相,执掌大权? 因为他们就在天子的身边,多少年教诲影响,彼此熟悉,感情深挚。 遇到了升迁提拔的机会,很难不想到他们! “先生,有什么办法,能避免这种情况吗?” 张希孟微微一笑,“殿下,这是人之常情,你为什么要避免?” “这,这任人唯亲,总是不好的。我怕会耽误了国事!” 张希孟一笑,“殿下用不着太害怕,其实只要用心挑选,多数情况下,不会造成太大的问题。让文臣负责长芦盐场,还是让武将负责,暂时都能管理很好,也都能贯彻殿下的意思。臣想问殿下的是,你打算把长芦盐场,这么大的利益,交给哪一方?让谁跟殿下分享好处?” 朱标彻底懵了,都说张希孟不教朱标,可真正当他下手的时候,才让人惊骇,这位不教就算了,一旦开始,教的都是要命的东西! 可以说是颠覆三观,前所未有……朱标觉得自己的小脑袋不够用了,他需要静一静。 张希孟也不着急,就给了朱标思考,让他好好权衡。 足足过了三天时间,朱标略显疲惫,来见张希孟。 “先生,我想好了,将士们太苦了,我,我要把长芦盐场给他们管!” 张希孟含笑点头,“那就按照殿下的意思办。” 朱标怔了怔,显得有些无奈,诚如张希孟所讲,如果他在应天,肯定会让文臣过来,可是他到了北平,见识了胡大海他们的辛苦,明白了戍边将士的牺牲,加上身边都是朱文正、李文忠他们,就很难不把盐场交给武夫。 “先生,你,你为什么不反对?万一武人桀骜不驯,把持盐场,贪墨钱财,胡作非为,那又该怎么办?” 张希孟哈哈大笑,“殿下说得好,因为这些事情都是臣要处理的,也是我不反对殿下的原因。” 张希孟笑呵呵拿出两套方案,摆在了朱标面前。 一套是以文官管理盐场的,一套是武将负责的。 两套办法,明明白白,字字清楚。 什么叫高段位的玩家啊! 张希孟自然不在乎选择哪一方,因为不管选哪一方,他都有应对之策,而且不论文武,他都能拿捏住。 不过要说张希孟有没有倾向呢? 他把朱标安排给胡大海他们,鼓动太子替武人说话,意思还不明白吗? 朱标看着自己的师父,只觉得张希孟高山仰止,深不可测,似乎比起父皇还要厉害几分! “先生准备怎么处理?”朱标仗着胆子问道。 张希孟笑道:“殿下,交给武人管理盐场,这个提议不错。可若是交给越国公负责,只怕就毁了一位名将了。他能管得很好,但是大材小用,而且也会有些麻烦。” “那要怎么办?” 张希孟道:“殿下可知道彭早住?” 朱标忙点头,“知道,他是彭大帅的儿子,当初父皇在濠州的时候,他帮过父皇很多,这些年他驻守扬州、泗州等地,还领兵参加过中原决战。” 张希孟道:“殿下知道这些,那为何彭少帅没有得到封爵?” 朱标一怔,随即道:“他,他到底不算父皇的亲信,而且他的资历太老,很不好安排,总不能让他排在徐达的前面吧!” 顿了顿朱标补充道:“这是我听父皇跟母后闲聊说的,果然,先生说任人唯亲,父皇也不能免俗!” 少年郎若有所思。 张希孟笑道:“殿下,彭少帅的确不好安排,可眼下有了长芦盐场,把他调过来如何?” 朱标目瞪口呆,还能这么用人吗? 思忖了再三,朱标终于点头,随后朱标以储君代镇北平的名义,同北平留守张希孟一起上书,推荐彭早住提督长芦盐场。 这份奏疏送上去,老朱终于不生气了,相反开怀大笑,兴奋拍腿! “妙啊!太妙了!吾儿孝顺,吾儿大孝!” 正文 第五百九十二章 张希孟的大棋局 朱元璋几乎不假思索,就同意了这个提议,将彭早住派去了长芦。只是马皇后稍微迟疑,忍不住道:“重八,就算要任命彭少帅担任长芦盐场提督,你看是不是先给封个爵位,又或者加个参政的头衔?让他进京受赏,这样也好看些!” 朱元璋绷着脸,断然摇头,“妹子,咱知道你的意思,彭少帅当初比咱官大,比咱兵多,他归顺了咱,多少有点无可奈何。但是这些年下来,他也算是忠心耿耿,没有什么差错,几次作战,他都配合极好……” “那不正应该给他赏赐吗?” “不!” 朱元璋厉声道:“不行,咱手下文武格局已成,凭白增加他,给低了也是埋怨,给高了又惹恼了徐达他们,不高不低,咱也没有那个合适的位置。既然这样,不如不见!” 马皇后一阵错愕,竟然也是无言以对。 彭早住的尴尬,尚在方国珍等人之上……毕竟那时候朱元璋已经成就了大业,方国珍投靠,也挤不进核心,给个王爵的名头就是了,可彭早住不一样,他这种资历,放眼现存的红巾军老人,几乎都没人能和他抗衡。 这种人存在本身就是尴尬……朱元璋虽然不忌讳出身低微,但是对于当初和郭子兴的龃龉还是不太喜欢被人提起的,偏偏彭早住的存在,就时刻提醒着他,最早创业的尴尬。 朱元璋尴尬,下面人更尴尬,这也是长时间以来,不让彭早住进京,混入文武核心的原因所在。 毫无疑问,老朱是有些无情的,但是这种无情,也不是没有道理。 …… “彭少帅,我酒量不行,你只管随便就是。”张希孟笑呵呵道。 在他对面,彭早住鬓角斑白,抓起酒坛,猛倒了一碗,抓起就喝,几口下去,脸涨得通红,“张相,你这酒好,往后俺就在你的手下混日子了,这酒可要管够啊!” 张希孟微微一笑,“酒算不得好东西,不管到什么时候,适可而止,烂醉可不是什么好事。” 彭早住愣了一下,突然笑道:“我看喝醉了挺好的,晕晕乎乎的,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天。那个诗仙李白不就是喜欢喝酒吗?” 张希孟笑道:“没错,李白是喜欢喝酒,只不过是他那种人郁郁不得志,没法一展抱负,只能借酒消愁罢了。” “是吗!”彭早住无奈翻了翻眼皮,又猛灌了一口,这才道:“听张相这么一说,我倒是想买一册李白的诗,闲来无事,好好读读了。” 张希孟脸上含笑,给彭早住夹菜,两个人推杯换盏,过了一会儿,见彭早住醉意上来,张希孟才道:“彭少帅,你心里憋屈,自然是有理的。可若是把你调入朝中,不光是陛下为难,就连那些文武都不高兴……你一个人,让所有人都不高兴,又如何立足朝堂?到时候大家伙都想让你去职,陛下又怎么护得了你?” 彭早住端着酒碗,停在了半路,眼珠来回转动,良久之后,无奈苦笑,“是啊,我这人就是碍眼。所以我才想醉死算了!” 张希孟摇头,“你又错了,彭少帅,你是在朝中碍眼,所以我才把你拉到盐场!” 彭早住又怔住了,“张相,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说!俺脑子慢,转不过来。你让俺来管这个盐,不就是养老吗!” 听他这么讲,张希孟都忍不住笑了,“盐铁专卖,那是从汉武帝开始,就定下来的敛财方法。现在铁器专卖已经没了,就剩下一个盐法。这里面有多大的利,你难道不知道?我辛辛苦苦筹谋,让你执掌长芦盐场,这里面的事情,会那么简单吗?” 彭早住绷不住了,他干脆放下了酒碗,俯身凑近张希孟,求教道:“张相,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别跟我打哑谜了,快点说吧!” 张希孟笑道:“我现在已经弄出了晒盐法,虽然尚在改进之中,但成本已经下降到了五分之一。烧柴,铁锅,都省下了。又不用背海水,人工也少了许多,一个盐工,顶得上过去十来家灶户。” 张希孟粗略说了一下晒盐法的好处,随即道:“现在的情况很明白了,只要我们的盐流到市面上……淮东,两浙,甚至是池盐,井盐,都会受到冲击,他们根本就打不过我们。那些旧的盐商,都会被波及到,整个食盐的格局都会被该写!” “有这么厉害?”彭早住惊问道。 “不只是如此,我还盘算过,食盐捏在手里,作为仅次于粮食的大宗商品,人人需要。我们掌握了食盐,就能扶持车马行,扶持商队,船队,从而把货物贩运掌握在手里。”张希孟又道:“有了货物贩运,接下来就可以针对所有的道路进行改进,连接各处的大路,桥梁,运河,码头,所有关键的节点,都要受到影响。” “再有,商路捏在手里,沿线的银行,货场,当铺,酒楼,饭庄,还有交易的榷场,会馆,也就都不免要听从我们的号令……” “等等!” 彭早住听到这里,已经额头冒汗,不寒而栗了。 他傻傻看着张希孟,“那个……张相,我能冒昧问一句,你到底要干什么不?” 把这些东西都捏在手里,你说张希孟想效仿董丞相和曹丞相,都有人相信。毕竟这也太吓人了,难道张希孟真的不满足鲁王,想要高升一步? 彭早住越想越害怕,感觉自己上了贼船。 张希孟却是哈哈大笑,“彭少帅,我要是图谋不轨,陛下早就动手了……其实这个方案是我早就酝酿的,依旧筹划了许久,只是眼下才有了执行的机会罢了。” 彭早住稍微冷静些,才请教道:“张相,你到底是打算干什么,能不能透露一二?” 张希孟笑道:“彭少帅,你知道我提过大一统吧?” 彭早住道:“这些年张相的文章,我都是认真拜读的,你说大一统,莫不是南北一体,天下一心?” 张希孟笑道:“那是自然,但货通南北,道路通达,物资运输顺畅,商贸繁荣,税赋公平,也算是大一统的应有之义吧!干脆点说,就是传统的商贾,效率太低,抱残守缺,又挖空心思,逃避税赋,我打算扶持出一批新的商人,取代他们。最起码的,税务部的商税要能顺利收上来,到了今天,咱们的田赋依旧占了半壁江山,这是耻辱啊!” 听着张希孟的话,彭早住渐渐明白过来,摊开张希孟的方案,是个重塑商业结构的宏大构想…… 借着食盐运输,规划新的商业线路。 这个线路即包括有形的,也包括无形的。 比如说某些地方的道路不便,官府要负责修理。 如果勒索商贾,私设税卡,盘剥往来……食盐能过,其他的东西也能过,遇到了拎不清的,还想吃一口,就不免掉脑袋。 除此之外,新的商路就是新的机会,原本那些豪商巨贾,靠着大元朝发财,如今还在延续,有些人已经归附大明,却还是有那么一些心怀叵测的。 既然这样,那就不如来一场新的洗牌,趁机让更多的自己人崛起。 这种事情是朱元璋规划不来的,张希孟只能先开始布局,等到水到渠成的时候,老朱想反对也不行了。 彭早住渐渐的听懂了,“张相,俺,俺觉得肩头的担子沉甸甸的,你说到底要扶持什么人,还有,具体该怎么办,我心里没数啊!” 张希孟笑道:“要说扶持什么人,按照我的想法,自然是一些军中的老兄弟,都打了这么多年仗了,不少人也上了年纪,有人解甲归田,当起了农夫,也有人去了中原,又在村社里,替百姓做事。大家伙都不容易。如果不让他们趁机发财,掌握商业,成为主导商货的力量……那些士大夫,豪门大户,富商巨贾,他们的亲族又会回来,毕竟他们就算没了产业,还有眼光胆魄,还有敏锐的嗅觉。” “彭少帅,我们既是建立一个国家,又是在变革两千年的旧法!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布局深远,不然功亏一篑,人亡政息,大明重新走回赵宋的老路,也不是不可能!” 彭早住傻傻看着张希孟,他是万万想不到,张希孟的布局居然是这样的。 “张相,你,你跟我说这些事情?” 张希孟一笑,“说就说了,只要出了这个门,我是一个字都不认!” 彭早住咧嘴自嘲,“我也不敢污蔑张相啊!” 两个人忍不住哈哈大笑,其实张希孟讲的这些东西,告诉老朱也未尝不可,只不过到了老朱那里,估计他更会喜欢挥舞镰刀,而不是张希孟这种,润物细无声了。 “张相,我确实是怕办不好,别的不说,光是怎么贩卖食盐,我就不明白。”彭早住越发为难,担子太重,他挑不起来。 张希孟笑道:“这个放心吧,我给你准备了一批人。另外我还给你请了一个最最了解食盐生意的人,给你当顾问!” “谁?” “不忙,明天你就知道了。”张希孟笑呵呵道。 转过天,彭早住刚刚爬起来,洗漱完毕,手下人就急匆匆来了,“怀王张士诚来了,说是来听从调遣!” 张士诚! 私盐贩子! 还真是个好顾问啊!彭早住大步流星,就往外面跑……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三章 狠人 彭早住冲出来,看到了台阶上的张士诚,两个人四目相对,过了良久,彭早住率先抚掌大笑,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张士诚黑着脸,怒道:“笑甚?汝父不及我多矣!” 彭早住笑得更开心了,“我父不过是草莽之人,自然不及怀王雅量高致,出类拔萃啊!” 张士诚略怔了怔,更加愤怒,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绷起来了! “彭少帅,我是奉命来给你当顾问的,你休要折辱于我!” 彭早住笑着点头,一伸手,拽住了张士诚的胳膊,就往里面拖。 “别生气,别生气。咱们今后同殿称臣,一个锅里吃饭,还要互相帮助呢!”彭早住把张士诚拉进来,请他坐下,又给他倒茶,殷勤伺候。 张士诚渐渐松了口气,随后道:“彭少帅,你方才说同殿称臣,这话也对也不对。我虽然归附大明,但是却不要俸禄,此番出山,是为了百姓做事而已!” “你不要钱啊?你打算白干活!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要求,那可太好了!”彭早住惊讶道。 张士诚的老脸更加难看,只能咳嗽道:“我,我不要俸禄,但,但商行的工钱我还要,我,我还有家人要养。” 彭早住错愕了片刻,心头好笑。 这个张士诚,就装蒜吧! 你都投降了,还什么领工钱不领俸禄……也对,自己这个食盐商行确实不算朝廷官吏,可问题是长芦盐场是大明的啊! 你张士诚仅仅是商行顾问喽? 彭早住一时间弄不明白,估计又要请教张希孟了。不过没关系,咱先把商行弄起来,把食盐卖出去,这才算是咱们的本事。 “怀王,你怎么说都行,我全都听你的,你就跟我讲讲,这个盐要怎么弄,我是真的一窍不通!” 彭早住拿出了刘备对待诸葛亮的心,伺候着张士诚。 张士诚沉吟半晌,心气也算是顺了,十分感叹道:“这个盐啊!不容易啊!百姓要吃盐,朝廷要税赋,商人还要发大财,这大元朝的江山,有一半就垮在了盐上……另一半是黄河!” 张士诚侃侃而谈,彭早住耐心听着,这俩人还真珠联璧合,相谈甚欢。 而在另一边,张希孟煮了一桶奶茶,给夫人送去。 要不了几个月,他们张家又要添人进口了。 张希孟很希望得到个丫头,这样凑在一起,就是个好,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跟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出来,发现朱标已经等在了这里。 自从推荐了彭早住之后,马皇后就给朱标回信,让他多请教,尤其是关于用人的问题,一定要得到张相的指点。 朱标和朱元璋不一样,他没法从头开始,自己打造一个班底儿。他必须用朱元璋手下已有的人。 这倒不是说朱标不能培养自己的亲信,而是他必须在老朱留给他的框架下,闪转腾挪,小心翼翼,别把满屋子的瓷器都给砸了。 这几乎是所有非开国之君要面对的共同问题。 而且大多数的继位者,都弄不好这一块,不是被老臣拿捏,就是双方斗个你死我活,天下动乱。 而启用彭早住,绝对是一招妙棋,张希孟在用人上的厉害之处,还在朱元璋之上。毕竟老朱做事太糙,张希孟更善于细腻的操作。 这不,马皇后就要求朱标跟先生学这个独门本事。 “先生,张士诚也算是枭雄,让他负责盐政,当真不会出问题吗?” 张希孟哈哈大笑,“殿下,你能告诉我,让谁负责盐政,你可以放心?那可是金山银山,文臣武将,哪个不会动心!” “那,那为什么选张士诚啊!”朱标大惑不解。 “就因为他是张士诚!”张希孟笑道:“谁坐在那张椅子上,都会出问题,不同的仅仅是问题大小罢了。我让彭早住提督,让张士诚顾问……就是算准了他们在朝中都没有什么人。不光没人,还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们,巴望着他们出问题,好取而代之。” 朱标一阵惊愕,随即明白过来。 这才恍然大悟,“先生高见!这俩人就算想贪墨,也会因为那么多人盯着,投鼠忌器,管住自己的手脚?” 朱标喜得拍手叫好,可随后又道:“先生这么安排,是不是对这俩人有些不厚道?还有,他们愿意尽心尽力做事吗?” 张希孟呵呵一笑,“用人吗!自然免不了算计。彭早住虽然很早归附,但他手下还是有那么一些人的,这些人都是红巾军的老前辈。需要有个去处。他们算不得陛下嫡系,也不是勋贵的部下。总之,他们处境很尴尬,我这次把盐场给他们,彭早住为了安顿旧部,也会努力做事的。而盐场也是他们不错的去处。” “至于张士诚……他昔日确实算是豪杰,可走到了今天,跟笑话也差不多了。管理盐场,算是他人生最后一步。而食盐又关乎天下苍生,黎民百姓。他能做好,做出名堂,也好挽回名声,算是积点德行。” 张希孟笑着道:“这俩人可能还有别的心思,也不免一些小算计,但无关大局。如果不出所料,我们就可以坐等好消息了。” 朱标连忙点头,小脸上满是崇拜……张希孟做事确实有种举重若轻,从容不迫的节奏感。 说是改革盐法,成立商行,这种事情显然不是一句话就能做成的,也不是派出几个得力的部下,就能轻易解决的。 做事情永远不会那么简单。 同样的,这件事要真的做起来,从最基本的规矩弄起来,只怕十天十夜也说不清……张希孟只是确定一些基本的规则。 比如用晒盐法,比如废掉灶户,改用盐工,比如敞开供应等等。 有了这些基本的东西,随后张希孟弄来了彭早住和张士诚两个,把人员框架搭起来。 基本上主要的问题都解决了,接下来就看怎么运转了……如果有问题,再立刻调整就是了。 如果盯着一段时间,并没有严重问题,那就可以去盯着下一件事了。 张希孟的这种工作方式,同朱元璋的事必躬亲有着很大差别。 如果要问朱标,他毫无疑问更喜欢张希孟这种方式,无他,省力气! 要是真像父皇那样,他觉得自己未必能活得过老爹! 实在是熬心血啊! 朱标每天追随张希孟学本事,撰写给应天的信……时间飞快,才过了半个月,彭早住就来了,还是满脸春风,笑呵呵走来了。 大喜事! 天大的喜事! 食盐商行赚钱了! 如果赚的少,彭早住也不会这么欣喜,折算下来,足足是二百万贯,而且还只是第一批收入,后续还有更多,自不必说。 “张相,殿下,你们说,那个张士诚简直神了。” 张希孟一笑,“他一个老私盐贩子,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关键,那些盐商斗不过他也是正常。” “岂止斗不过,简直摆弄得很孙子似的。” 彭早住绘声绘色讲了起来,食盐这个东西,是百姓的必需品。在宋代一斤盐差不多是四十文,巴蜀还要贵一些,五十到七十文。 一个壮劳力,一年十斤盐,就要四百文,压力着实不小。 到了明代,一斤盐要多少钱呢? 历史上的明代,最便宜的盐价出现在景泰年间,还不到两文,正常时候也就五七文钱,很少超过十文。 跟我大宋比起来,绝对堪称良心。 而元朝的盐价,尤其是元末,已经涨上了天。 哪怕大明立国之后,也不便宜。 这一次长芦盐场,张士诚主持盐务,第一条就是降价! 张士诚给出的盐场价是两文钱一斤,至于销售价格,最高不能超过五文。 价格公布之后,那些盐商都疯了! 有好几个直接起身,就要走了。 “怀王,你这是乱来!你想让大家伙赔死啊?” “是啊,我们是要拿真金白银,还要各种物资,供应北平,而后才能换来食盐。你把价钱压得这么低,我们都没钱供应军需了。” “是啊,耽误了烽火台,将士没了吃穿用度,你怀王能担罪吗?” …… 这帮盐商看起来并不怕张士诚,七嘴八舌头,疯狂输出。 “都给我闭嘴!” 张士诚一拍桌子,冷笑道:“你们当我不知道?两文钱一斤,一石二百四十文,你们能卖到六百文,这里面有一倍多的利,可比运粮赚多了!” “你们要是嫌弃辛苦,我不怕!正好啊,运河上有船,海上也有船。江南的粮食、布匹、丝绸、瓷器运过来,往往都是空着船回去!最多带点特产和木材。现在好了,用来装盐,正合适!” “盐价最贵的就是运费……我在盐场算过了,长芦这边可以一文钱出五斤盐!也可以调用漕粮船只,你们要是不愿意谈,不想接受这个价钱,那我们就辛苦一下,把食盐运到各地,然后以两文钱一斤出售!” 张士诚嘿嘿笑道:“对了,我这里还有个想法……你们说,陛下用粮长输送粮食,若是我们把食盐送去太仓,每个粮长送粮之后,都能领一些食盐回去,分给本粮区的百姓,你们说会怎么样?” 盐商瞪大眼珠子,惊骇道:“怀王,你,你要鱼死网破,毁了盐法不成?” 张士诚呵呵笑道:“与其让你们发财,不如给老百姓实惠……我这个提议送上去,估计也就在五五之数,陛下未必答应,你们可以赌一下吗!” 盐商们直接跪了,张爷,一成的机会我们也赌不起啊! 正文 第五百九十四章 顽强的朱标 彭早住手舞足蹈,大讲张士诚对付盐商,那叫一个开心畅快。早年的时候,彭早住家里也过得不怎么样,只能买那种混了沙子泥土的盐,即便如此,也舍不得放,只有干活的时候,才多加那么一点。 还不是吃不起吗! 现在想想老百姓过得真难! 且不说老朱同不同意,彭早住是愿意的。 什么用漕粮船只运输食盐啊,什么把食盐交给粮长,送一万石粮食,还给百姓一百石食盐……彭早住觉得这些手段统统可以搞起来。 大不了鱼死网破,先把天下的盐商都搞死,让你们吃人不吐骨头,这回报应来了! 这个张士诚也是个妙人,跟陛下斗的时候,怂的没眼看,到了现在,简直是战神附体,大杀四方,而且他提出的措施不光够狠,还有可行性。 真要是送到了朱元璋那里,估计至少有七成的把握,可以执行。 要不真的试试吧? 面对彭早住的危险想法,张希孟只想说,随便你们怎么提,我要是送上去,就算我输! “商人嘛,总是喜欢折中调和的,譬如说咱们这间屋子,你要说屋子太暗了,必须在墙上开个窗,就有人反对。可若是说把屋顶拆了,就有人出来说开个窗户多方便啊!”张希孟笑呵呵道:“有张士诚这么一折腾,估计盐商就会老实许多,咱们的事情也就会好办许多。” 朱标在张希孟身边,默默听着,母后可是告诉过他,要多留心张先生的高论,时刻记载心里,不许忘了。 他觉得刚才这段开窗的话,必须写下来,实在是太精辟了。 彭早住略微沉吟,连忙点头,“张相,我记下了。”随后彭早住又沉吟了一会儿,才仗着胆子问道:“张相,真的没法撕破脸皮,把盐法彻彻底底改了吗?” 张希孟哈哈一笑,“彭少帅啊,你现在走马上任没几天,等你干些日子,也就明白了。到时候你再来跟我说这事。” 彭早住哈腰点头,“成,我记下了,我现在下去了。” 他转身乐颠颠走了。 张希孟又看了看清单,折算是二百万贯,其中有不少是金银,张希孟看了一会儿,突然笑道:“殿下,你听说过金屋藏娇的典故吗?” 朱标点头,“听说过,是汉武帝小时候讲的,只可惜汉武帝还是撒谎了。要说起来,刘家皇帝多数天性薄凉,不论刘邦还是刘彻,皆是如此。” 张希孟淡淡一笑,朱标心头一震,“先生,弟子讲错了吗?” 张希孟笑道:“如何评论古人,是一门大学问,我也未必说的中肯。不过这四个字的关键不在藏娇,而在金屋啊!现在咱们就瞧瞧,什么是金屋!” 张希孟说着,领着朱标去了仓库。 等到了这里,朱标才感觉到麻烦,以张希孟的身份,不是说进去就进去吗? 对不起,行不通! 足足检验了三次腰牌,核实身份,还要求写下过来的原因。 张希孟也都一一照做,只是在原因一栏,写着带太子殿下见世面,有点让朱标脸红。 仿佛是他不懂事,给大家伙添麻烦一样。 不过这点小小情绪在进入了金库之后,顿时荡然无存。 这里面不光存着盐商们交的钱,也包括从大都和上都缴获的,还有查抄大都豪族的家产,全部加起来,应该有好几十万两的样子。 反正对于朱标来说,目之所及,到处都是金灿灿的,能晃人的眼睛。 张希孟伸出两手,抓起一块金砖,递给朱标,朱标用力抓着,险些掉落。 “真沉啊!”少年发自肺腑赞叹道。 “殿下,皇宫里面,该用金子装饰的地方,陛下多用鎏金,刷金粉。后宫更是用了黄铜,你可知道,黄金如何这么珍贵?” 朱标摇头,“不知道,还请先生指点。” 张希孟也是一笑,“殿下,你先别忙着问,这有这么多金砖,你就一块一块,搭出来一个金屋子,瞧瞧是个什么模样。” 朱标略微怔了怔,随即连忙点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金屋子啊! 那可是父皇都没见过的。 朱标干劲十足,他把金砖从架子上搬下来,一块一块垒起来。 最初干得很欢,但是搬了几十块之后,朱标就气喘吁吁了,没办法,这玩意实在是太重了,一块金砖一百两,有的还是二百两,十六两一斤,比起很多砖头都要重。 朱标忙活的额头都是汗水,渐渐的,双臂的肌肉微微颤抖。 而在他的面前,金屋没有垒成,只是弄了一道一尺多高的金墙。 张希孟看在眼里,就笑道:“殿下别忙活了,坐下歇歇吧!” 朱标如蒙大赦,看了一圈,唯一的椅子是张希孟坐着的,他只好一屁股坐在自己垒的金墙上面。 当坐上去之后,朱标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可是黄金啊! 珍贵无比的黄金,连父皇都不舍得多用,却被自己坐在了屁股下面,这要多奢侈! 张希孟脸上含笑,“殿下,你现在又怎么看这些黄白之物?是不是觉得很贵重,很要紧?” 朱标摸了摸屁股下面的金砖,一阵困惑,“先生,要说珍贵,自然贵不过黄金。可我搬了这一会儿,也只觉得沉重无比,似乎没什么了不起的。” 张希孟一笑,“殿下,这也是臣让你来这里的原因。有些东西可以没有,但一定要见识,要心里有数。殿下日后君临天下,更是如此。治国理财,富国裕民,说得再多,归结起来,也不过是驾驭财富,而不是被财富左右。” 朱标瞪大眼睛,连忙点头,最近先生可是讲了不少金句,实在是太重要了。 “先生,能多说一些吗?” “嗯!”张希孟笑道:“咱们还是从张士诚那个方案说起吧!他要是那么做了,当然可以让盐商损失惨重,甚至弄死不少盐商。但是那么做,却未必真的合适,因为会毁掉货币的流通。” 朱标低着头,认真思索,实际上他也在想这事,把食盐弄得便宜些,甚至干脆给老百姓发,让百姓免受盘剥,父皇肯定会答应的。 但是先生却说不行,这又是为什么呢? “殿下,财富如水,像哪边流动,就代表利之所向,代表朝廷的想法。”张希孟叹道:“以陛下的威望手段,自然可以给所有百姓发放食盐,每个百姓也都会感恩戴德,听从陛下号令,天下运转,井然有序,不会有什么乱子。可若是到了殿下这里,殿下可有这个威望,这个手段?殿下之后,又该如何?” 张希孟继续道:“即便就算陛下,江西移民填湖广,是不是要花很多钱?是不是要做好万全准备?如果只是一道旨意下去,下面官吏没法把事情办得稳妥,百姓还是吃亏的。” 朱标认真听着,“先生,那弟子要怎么办才好?” 张希孟笑着指了指朱标屁股下面的金砖,“殿下需要学的是用利之一字,推动天下发展,以工商手段,富国裕民。而要想用这个手段,就要先聚敛财富,简单说手上要有钱,然后才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 就在这间金库里,张希孟侃侃而谈,说出了大明朝立国最大的弊端,甚至可以说是历代王朝都有的弊端。 那就是财政能力太薄弱了。 即便以税收丰盈著称的赵宋,真正能用在发展上的钱,也是少之又少,军费、俸禄、皇室开销,基本上就榨干了税收,如果遇到了天灾人祸,就要落下亏空。 所以赵宋的国库收入看起来很高很高,但实际上国家能力弱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当然了,这一点上,大明朝更惨了。 到了中后期,每年几百万两的收入,别说做点什么了,连基本的开支都困难重重。 为什么说朱元璋可以不一样呢,道理很简单,他往九边安排百万军户,这帮人就要老老实实,替朱元璋戍边。 可是朱元璋之后,谁还有这个威望? 军户制崩溃之后,又该怎么办? 想要募兵,就要有粮有钱才行。 结果财政枯竭,除了压榨百姓,还能怎么办? 食盐也是一样,现在让粮长发给百姓,是个不错的主意,可问题是粮长制还能维持多久都不好说,又怎么能把盐政建在粮长之上呢? “殿下,我一直倡导发展工商,陛下对我的主张不是那么认同。原因是他可以越过这些,以自己无上的威望,去推动好些事情。他用不着,不代表殿下用不着。盐价太高,是压榨百姓没错,但真正把盐弄得一钱不值,却也不是好事情。让百姓负担得起,同时呢,又要充盈府库,这才是最好的。” 张希孟道:“假如殿下真的担心百姓,害怕有人负担不起,可以在各个地方,建立平价盐店,避免哄抬物价就是。” 朱标细心听着,连连点头,“先生思虑周全,弟子获益匪浅。驾驭财富,不被财富左右。弟子明白了!” 朱标用力点头,距离和张希孟谈完不过十天,彭早住再一次求见,这回不光送来了钱,还送来了一份约书。 长芦盐场,一半的股,交给了朱标。 “殿下,张士诚估算过,钱不多,一年到头,也就一千万贯吧!” 朱标瞬间哆嗦,险些把约书掉了。 朱标,你要挺住! 驾驭财富,千万别被财富击倒! 正文 第五百九十五章 弹劾太子的猛士 朱标努力挺直腰杆,稳住心态,终于,他扛住了。 就不是一千万贯宝钞吗? 不就是区区钱财吗? 身外之物,身外之物啊! 他用力甩头,保持住冷静。 还好先生提前领自己去了金库逛了一圈,等于是打了预防针,种了疫苗。要不然朱标还真怕抗不下来。 反正不管怎么说,现在手里捏着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朱标觉得自己腰都粗了一大圈,这就是财大气粗的感觉。 他一边向母后写信,说明此事,一边琢磨着干点什么。 别的不说,戍边将士那么苦,给他们多发点东西,改善点伙食,还有建学堂,这都是必须的。 另外也有不少边军士兵叫苦,说是娶不到媳妇。 朱标想起来,自己早早就定下了娃娃亲,他是不愁婚事的,推己及人,将士们不容易,是不是可以出点钱,帮助大家伙成亲? 朱标一个点子接着一个点子,思路非常清晰。其实这些年学了这么多东西,还是有点用处的。 至少他知道马皇后怎么对待下面的工人,也知道父皇如何恩赏有功将士,甚至还知道商行的运行。 总而言之,朱标心气非常高,他觉得自己有把握做成一些事情了。 少年热血,最是有冲劲儿。 可就在朱标忙活的时候,来自长芦盐场的冲击,终于波及到了应天,各个衙门,都被惊动了。 首先就是负责盐政的户部,此前成立税务部之后,户部就失去了不少权力,只剩下户政和盐税,而且税务部还几次要侵夺盐税,双方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 现在好了,长芦盐场把盐价打到了地上,那些盐商人人叫苦,盐运使衙门维持不下去,亏本卖盐,淮东的灶户支持不下去,两浙也出现了灶户逃跑的问题。 总而言之,户部焦头烂额。 地方上也不断上奏,说是灶户逃亡,引起了许多问题,请求朝廷降旨,安抚人心。 只是令人讶异的是,一向勤政的朱元璋,竟然毫无反应,明明当天就能批准的东西,竟然统统留中不发。 足足十天没有动静。 而就在这沉默的这段时间里,第一批长芦的盐,已经通过漕粮船只,送到了扬州常平仓。 官府开始售盐了,不算贵,十文钱一斤。 比起张士诚希望的五文钱,还要贵了一倍! 可即便如此,也只有当下盐价的三分之一! 作为盐商云集的所在,扬州的盐价丝毫不比其他地方低。 只是这一次,盐价真的崩塌了。 百姓冲到常平仓,购买平价食盐,场面非常热闹,大爷大妈全都出动了,一船的盐,仅仅半天就销售一空。 负责销售食盐的官吏不得不一再保证,不要着急,三天之内,还会有食盐送进来。放心,价钱只会更低! 好容易把老百姓安抚走了。 当天夜里,几位负责常平仓的官吏,就被罢免了,甚至没等到第二天,就让他们赶快滚蛋。 随后一道命令下来,常平仓只能用于粮食售卖,食盐不在其中。 “乡亲们,多谢大家伙了!我们十年前就追随着上位,在军中读书,在军中杀敌立功,后来到了地方为官,管常平仓。我们做事,一不犯王法,二不害百姓。长芦盐场是准备建立平价盐店的,由于一时来不及,就放在了常平仓出售。为了尽早让大家伙得到实惠,我们就干了。现在丢官罢职,我们也问心无愧!” “告辞了,回乡种地去了!” 这几个官吏说完,背起行囊,徒步出了扬州,向着定远方向而去。 他们这一番话,也基本把事情说明白了。 长芦盐场开始向外面出售食盐了,低价优质的食盐,迅速冲击着食盐市场。 百姓们自然是感到了欢喜鼓舞。 其实算起来,当下老百姓最大的花销,其实就是食盐,粮食能自己种,布匹也能自己纺,男耕女织,不愁吃穿,唯独没法自己弄来食盐。 这也是历代盐铁专营的道理。 现在好容易有了便宜的盐,价钱降了这么多,怎么还不让卖了? 这是什么道理? 扬州百姓一面去追寻那几个常平仓的官吏,大家伙请求他们留下来,另外又有人去扬州府衙,直接询问凭什么不让卖? 是什么道理? 更有几个老人主动站出来,要讨个说法。 别的不说,当初陛下还没渡江呢,我们都叫他上位,那时候只要有事,就能去找陛下,陛下不在,张相也在,偶尔还能见到李相公。 有什么事情,都能跟他们说! 好容易盐价下来了,还不许我们有点实惠吗? 凭什么不行? 要不要我们去应天,去敲登闻鼓,求见陛下,好好说说这事? 面对扬州百姓的愤怒,府衙撑不住了,立刻撤销了公文,让那几个常平仓的官吏恢复原职。 至于出售食盐的问题,他们也是同意的,但是既然是出售食盐,就有盐税的问题,现在还没有确当的办法,所以……不过大家伙不要着急,等有了定论,一定让大家伙买到实惠的盐! 好一番安抚,总算让扬州百姓暂时冷静下来。 可是这一番动静,还是过了大江,传到了应天。 许多报纸也都跟进,开始讨论起盐价的问题。 现在的盐价到底贵还是不贵? 一个人一年十斤盐,好几百文,家里头有十几口人,就要五七贯宝钞,属实不少。 毕竟百姓一年的收入也就那么多。 柴米油盐酱醋茶,每一样都要花钱,光是个盐,就占用了这么多,其他的地方怎么办?民生还要不要顾及? 过去大家伙都觉得盐价很贵,降不下来。 现在长芦盐场已经证明了,盐价用不着那么贵,几文钱一斤就可以了。 总不能是长芦盐场亏本卖食盐吧? 有人还煞有介事弄到了从扬州买来的长芦盐,经过一番检验,发现这些盐干净,味足,比起市面的淮盐还要好! 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好说了吧? 物美价廉,谁都知道怎么选择,为什么还有人反对? 又到底是什么居心? 面对种种议论,朝中再也没有沉默了。 尤其是中书省的李善长,他早就知道要出事。 自从太子朱标去了北平,不断有惊人之举。表面上是太子,背后就是张希孟。 而张希孟这人一旦做事,就是环环相扣,绵绵不绝。宛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李善长是深有体会的。 果然,一个盐法,烧出了一把大火,这一把火还指不定烧到哪里呢! “既然是利国利民的事情,下面人怎么就那么不懂事,非要让老夫为难,到底是什么居心!简直可恶!” 李善长在中书省议事堂大发雷霆,他要求御史台立刻彻查扬州官吏,弄清楚到底是谁,反对出售平价食盐。 这事让杨宪负责。 再有就是有关户部,税务部,还有盐运使衙门,必须在十天之内,商议出一个办法,盐税要怎么办,新的盐法要如何落实…… “胡尚书,你可要多用心才是,陛下在盯着,天下百姓也在看着,我们无论如何,也要给悠悠众口一个交代。” 说完之后,李善长又自顾自叹了口气,“这把年纪了,扛不住了,要不了多久,老夫就打算回乡抱孙子去了,就不能让老夫过几天安生日子吗!” 李善长近乎抱怨的话,听在几个有为中年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李善长终于扛不住了,这老家伙要走了。 只不过他是真心要走,还是以退为进,这就不好说了? 他是暗示谁能帮他渡过危机,他就传位给谁? 要是不帮他,趁机推他一把,能不能踩着李善长的尸体往上爬呢? 面对着纷乱的朝局,种种猜测,不一而足,人们也都在尽力权衡着,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可就在中书省还没有结论的时候,有一份来自御史台的万言书,洋洋洒洒,送到了朱元璋面前。 御史中丞茹太素上书……他这人文采很好,墨水也多,又引经据典,朱元璋乍看之下,都有点吃力。 足足看了一半之后,老朱才大约明白茹太素的意思。 他认为太子年幼,尚在冲龄,只宜观政,不宜有所作为。 盐法干系重大,千百年延续,不宜随便标新立异,妄改盐法。 不过念在太子年幼,不必惩罚,只要太子回京,选派贤德之臣,妥善教导,数年之内,必定能明晓政务,不负陛下苦心。 朱元璋捏着鼻子,看完茹太素的高论! 可真是高明地一塌糊涂! “谁让他这么写奏疏的?谁让他给咱拽文的?”朱元璋一声怒吼! “郭英!” “臣在!” 朱元璋道:“你现在就去派人,把茹太素给锁拿到诏狱。” 郭英点头,正要转身。 老朱又道:“拿着这篇奏疏,你们看,里面有多少不认识的生僻字,有一个算一个,一个字一板子!去吧,给咱狠狠打!让这个东西知道厉害!” 郭英连忙答应,可他接过奏疏,才扫了一眼,顿时就懵了。 听朱元璋的意思,是要给茹太素一点教训,不是杀他。 可问题是他扫了一眼,就有好几个不认识的字。 乖乖! 这要是按照一个字一下,估计能把茹太素捶成肉泥烂酱,直接能做牛肉丸的那种,这不是让他为难吗? 正文 第五百九十六章 及时雨张先生 郭英是真的犯了难,他反复看,连蒙带猜,还有九十多个字不认识。换算成板子,一板一板打在茹太素的屁股上,那是万万活不了了。 有什么好办法吗? 憋了好一会儿,手下倒是出了个主意,让咱们打,可没让咱们一次打完,还是分开打吧! 一次先来二十! 郭英翻了翻白眼,这都什么主意啊? 要是用心打,二十下也能要了茹太素的命! 不过既然说了,也算个主意,就先打二十吧,暂时留下他这条命,再看看陛下的意思,如果真的想要茹太素死,那谁都救不了。 反过来,他也别得罪文臣。 郭英也是个鬼机灵,这次的破事必定是要石破天惊,能牵连到谁,未来的朝局如何,谁也说不好! 陛下登基以来,最大的风暴就要来了。 郭英下意识拉紧了衣领,生怕风雨吹到自己的头上。 他的预感是很有道理的。 就在朱元璋下旨拿下茹太素,并且重罚的第二天,李善长就进宫了。 如果有的选,老李也不想的。 可他身为百官之首,有些事情是躲不过的。 “陛下,茹太素向来风评不错,做事也算勤勉,因此才调入御史台,掌朝廷风宪。要说他卖弄学问,也是有的。可,可此事到底罪不至死,还望陛下能够网开一面!” 朱元璋哼了一声,“怎么网开一面?咱已经是三令五申,不许浪费笔墨……他在这篇奏疏里,不停拽词用典,一句人话不说,咱就算想饶他,也没有法子。” 李善长怔了怔,终于鼓起勇气,伏身拜倒。 “回陛下的话,其实以往茹太素写文章也不是这样的,他,他是有些思索多了。” 朱元璋哼道:“李先生,你终于说了,咱还以为你不敢说呢!” 老朱不客气道:“他以为说得婉转晦涩,就能逃过弹劾太子的罪吗?他想什么呢!越是如此,咱就越要杀他!让他死得凄惨!” 李善长快哭了,不是他愿意点破这个哑谜,实在是如果哪位朝臣,因为卖弄文辞,写的奏疏生僻字太多,而被天子活活打死,他这个首相就没法混日子了。 他不想点破,但也不能不点破。 “陛下,臣,臣以为抛开茹太素所言之事,弹劾储君,似乎,似乎也不算死罪啊!” 老李斟酌道,咱们抛开事实不谈啊,我觉得茹太素不该死。 朱元璋都气得笑了,“李先生,都到了这时候,你还跟咱装糊涂?盐法这事,闹了这么久,你身为中书左丞相,就没有个看法?” 老朱干脆把话挑明了,别绕圈子了,说点关键的事情吧! 茹太素不管是受了谁的唆使,当这个出头鸟。 可既然他出头了,咱们就好好谈谈吧! 朱元璋摆开了车马炮,很显然,李善长还没有摊牌的勇气。 “回上位的话,以臣观之,张相主张设立商行,出售食盐,压低盐价,造福于民。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 李善长说着,偷眼观察朱元璋,发现老朱没有那么愤怒,他又仗着胆子道:“盐法毕竟干系甚大,牵连极广……别的不说,盐城等地,光是灶户就有一万五千家,还有两浙,还有各地的盐商,盐铺,那么多人,都指着盐法度日。轻易改变,唯恐会有后患啊!” 李善长又打出了一招绝技,名为: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就算是对的又怎么样,这不是还有这么多人吗? 万一他们闹起来,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如果换成寻常皇帝,到了这一步,已经能打消八成的的念头了。可对面的人是朱元璋啊! 老朱才不在乎,人越多,他越兴奋。 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出手了,该让你们知道咱的厉害! “既然此事干系重大,那就把各部衙门的人,全都叫来,让他们都去奉天殿,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好好谈谈,如果太子的想法错了,咱这个当爹的,绝不姑息,放心就是了。” 我放个屁的心,你这是要一网打尽啊! 李善长是越发糟心了,他很无奈发现,自从夺下了大都之后,朱元璋已经不怎么把元廷放在心上。 或者干脆说,边疆用兵还是大事,但是却大不过朝政。 而且转移目光的朱元璋,又把群臣当成主要对手的架势。 这不要命了吗! 李善长越发觉得,实在不行,就急流勇退吧! 不然他想活着回家,颐养天年的难度有点太大了? 李善长哀叹之后,也是没有办法。 三日之后,群臣齐聚奉天殿。 李善长统领百官,他是闭目待锤,没有太多的心思,反正你让一个一心养老的人,去跟朱元璋对着干,也着实难为他了。 但问题是群臣当中,有些人明显精神不正常,他们竟然跃跃欲试,怎么有种飞蛾扑火的架势? 难道一个茹太素还不够,你们都要跟着送? 又或者你们有什么高明的主意,能够劝说陛下? 既然你们有办法,为什么不先跟我通气? 李善长真的只能感叹人老了,镇不住场子了。 朱元璋扫视全场,脸上露出了笑容。 “咱知道,这事牵连到了太子,咱这个当爹的,不能袒护孩子。今日咱们就开诚布公,哪怕说得不对,咱也不会怪罪。大家伙都说说吧!” 好家伙,陛下什么时候这么讲理了! 就在多数人还在迟疑的时候,御史大夫杨宪竟然向前一步,躬身道:“回陛下的话,臣窃以为柴米油盐,皆是民生必须之物,干系重大。自古以来,沿海的百姓,吃海盐,西北吃池盐,西南吃井盐。如此格局,古已有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若是贸然改了,臣唯恐会生出意想不到的乱子。” 朱元璋绷着脸道:“什么乱子?直说就是。” 杨宪愣了一下,竟然当真朗声道:“陛下,遍设盐运使司,就是唯恐有人把持盐政,一手遮天。这倒不是说哪位大臣居心叵测,而是国朝典章,理所当然。兵权不也要分给五军都督府,分别统领吗?盐法又岂能交给一人!” 朱元璋万万没有料到,杨宪竟然这么勇,他哂笑道:“谁都不行?连咱的儿子也不成?” 杨宪还要说话,谁也没有料到,胡惟庸竟然抢先一步,说道:“陛下,臣斗胆请教,莫非日后盐政要都归储君吗?” 朱元璋微微沉吟,低声道:“这个不好说,咱有意让太子学学本事,这也是放他去北平的缘由。” 胡惟庸立刻道:“既然如此,历练太子的目的已经达到,臣窃以为盐法还是要分散各地,不可归于一人。一人权重,不便国家啊!” 杨宪本以为是自己一个人表现,却没想到胡惟庸也站了出来,他也急忙道:“陛下,自长芦到两浙,分别设立盐运司,分别供应各处,便是一两处有些问题,也不至于影响大局。不然的话,悉数仰赖长芦供应,一旦出了差错,不免百姓怨声载道,有损圣明啊!” 朱元璋沉着脸,听着这帮人,絮絮叨叨的言说,老朱知道他们是在故意阻挠,但是这帮人还真能讲出一番道理。 一番很不好驳斥的道理。 食盐这种东西,确实不光是物美价廉就够了。 还要安全,可靠,能够抗衡风险。 这么一说,把盐分散给各处,确实也有合理性。 将朱元璋略微沉吟,胡惟庸和杨宪都露出了似有若无的笑容。 朱元璋虽然强悍,但身为圣君明主,他就要讲道理,不可能完全由着性子胡来,只要他们掌握了道理,又适度据理力争,是可以跟朱元璋周旋的。 至于李善长,这家伙完全变成了天子的跟屁虫,一点胆魄都没有,如何统领百官? 瞧着吧,只要这一次能挡住盐法,哪怕只是争到几分,也可以告诉群臣,谁才是真正能作为百官之首的人。 去掉身份特殊的张希孟,余下的人里面,李善长暮气沉沉,还真不值得太过在意。 就在僵持之时,突然有人送来急报,正是张希孟送来的的一个方案。 天可怜见,张希孟也不是想这么凑巧的,只是他身在北平,距离遥远,遇到了刮风下雨,都会影响效率,结果就在这时候,恰巧送来了。 朱元璋也顾不得什么了,当众就撕开了奏疏,展开一看,张希孟写的字数不多,只有寥寥八百字。 可里面的内容,却让老朱眼前一亮,比起万言书有营养一万倍。 还是张先生,果然是及时雨啊! 朱元璋看了几眼,顿时笑道:“杨宪,胡惟庸,你们担心的有道理。盐这么紧要的东西,都仰赖长芦盐场,肯定不行。但是遍设盐运使司,安排那么多灶户,耗费那么多国帑民财,似乎也不必要。” 朱元璋笑呵呵举起了张希孟的建议。 “张相拿出了一个办法,他说只要把食盐纳入常平仓囤积的范围就行了。无非是在稻粟谷物之外,多加一样就是了,食盐用到的仓库可远比稻谷要小。” 让常平仓售卖食盐! 这不就是扬州的做法吗? 果然是张希孟的手笔! 就在大家伙惊讶的时候,朱元璋又不无笑意道:“既然如此,现在就让常平仓着手开始采购……所有盐场,质优价廉者得之,这回你们没说的了吧?”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七章 怀王千古 朱元璋粗略看了看张希孟的提议之后,就已经是心里有数。 岂止是完美,简直是无懈可击。 “方才你们反对新的盐法,觉得不够稳妥。无非是觉得交给一个长芦盐场,国计民生,系于一人,不够合适。大明盐政,一要便民,二要安全,三还要价格适当,确保盐税。” 老朱笑呵呵道:“你们都瞧瞧吧,以张相的设想,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首先,废掉绵延几百年的灶户,拆掉盐运使衙门,废掉盐丁……大家伙想想,光是这些举动,就能节约多少开支?只怕拿出其中很少一部分,就足以替常平仓采买足够的食盐了。” 在场众位高官,都是算账好手,尤其是一个盐法讨论了这么长时间,谁还不明白怎么回事? 历代以来,都有盐铁专卖。 而盐铁专卖也不是说一句民间不许,就能管用的。 实际上为了食盐转卖,双方可谓是斗智斗勇,民间一直有私盐贩子的存在,张士诚就是其中的典型。 朝廷为了确保盐税,必须设立盐运使衙门,管理盐场,又要安排盐丁,严查私盐,一旦发现,掉脑袋都是轻的。 只是作为民生必需品,食盐的利润太大了。有利可图的生意,哪怕掉脑袋也有人前赴后继,层出不穷。 所以历代王朝都在盐法上面用尽了心思,除了增加官吏盐丁,制定严密的法令规矩,还要和商人合作,从生产到运输,再到销售。 层层叠叠,不留任何漏洞。 比如元朝盐商,想要贩卖食盐,首先要到户部开盐引,而后持引纸到盐场,盐官检验相符,于引背批写某商于某年某月某日某场支盐出场,即可将盐运到行盐地区售卖。 盐场盐袋由官监制,按每引额重四百斤装为二袋,均平斤重,不得短少或超过。并在盐袋上书名编号以防伪冒。 凡商人运盐至卖盐地区,必须先行呈报,由运司发给运单,盖印后写明字号、引数、商号和指定销盐县份。沿途关津,依例查验,验引截角。每引一张,运盐一次,盐已卖尽,限五日内赴所在地方官缴引,违限不缴,同私盐罪。 很显然,这么一套繁杂的程序,就是为了杜绝私盐,保证盐税。 但凡事经常会事与愿违。 将盐法定的这么严密,各个衙门都能插手,从户部,到盐场,再到沿途官吏,还有销售区的衙门,谁都要伸手,谁都想发财。 盐商没有通天的本事,想把食盐顺利运到销售区都是不可能的。 没有办法,只能经手三分肥,谁都分一点,雨露均沾。 结果就是老百姓承受高昂的盐价,一斤几十文,在宋、金、元三代,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态势。 从某种程度上讲,大宋也靠着留下来的烂摊子,坑了两个仇人,金和元都学宋朝,结果都是胡虏无百年国运的凄凉死法。 这一波啊,大宋在臭氧层。 官盐价高质次,利润空间巨大,民间不可能不出现私盐,而糟糕的吏治,又让收买官员,变得非常容易。 等到几乎所有官员都被拉下水,整个盐法就是一笔烂账了。 谁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谁都在里面发财。 这一点在大明或许会好一点,为什么说或许呢?毕竟朱元璋刚刚创业的时候,手下地盘并不产盐,而是需要靠着商人,从外采购,以粮食换盐。 一直到立国之后,还大致承袭了原来的盐法。 安排合适官吏,严厉整顿,预防弊端……种种手段下去,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甚至有不少大明的新官,已经把手伸到了盐法之中,他们如何发财还不好说,但是从杨宪和胡惟庸都站出来,阻挠盐法,李善长忧心忡忡,就看得出来,这破事的水太深了。 弄清楚了这些,再看张希孟的新盐法,高明之处就一目了然了。 首先,张希孟要求把盐价降下来,哪怕不像张士诚想的那样,降到五文,七文,只要能保持十文以下,私盐至少会减少九成! 没有办法,运输食盐也要花成本,还要躲避官府稽查,又要打通关键,想办法出售……十文差不多是个盈亏线。 只有高于十文,甚至到二三十文往上,私盐才有足够的利润空间,给私盐贩子铤而走险的勇气。 换句话说,一招降价,就把困扰千年的私盐泛滥问题解决了。 其次,盐价下来了,把食盐纳入常平仓,由朝廷采购一批食盐,囤积起来,也就变得划算了。 利用常平仓调节粮价,这是古已有之的,体系运行十分成熟,加上食盐一项,耗费有限,增加不了多少成本。 你们不是担心长芦盐场会做大? 这问题也解决了,只要朝廷存了一年半载的食盐,即便长芦盐场有了差错,大可以重新筹建其他的盐场,丝毫不用担心。 至于最关键的盐税问题,就更加方便了。 没有私盐干扰,没有了乱七八糟的插手,长芦盐场出了多少盐,交多少盐税。盐商买了多少盐,出售多少,差价如何,该怎么交税。常平仓又囤积了多少,买卖之间,产生了多少税赋……全都一目了然,虽然做不到弊端尽去,也能胜过原来千倍百倍。 所以这就是一套堪称完美,甚至是无懈可击的新盐法。 唯一的问题,就是弊端没了,大家伙还怎么发财啊? …… “先生,弟子就是想不明白,为何前后差别会如此之大,他们如何能前后两张面皮?”朱标切齿咬牙,心中大恨。 在新的盐法之前,在他来北平之前,储君朱标是个完美的孩子。 尤其是在士林当中,几乎是交口称赞。 聪敏好学,仁义孝顺,大气谦恭,钟灵毓秀……反正什么好词都往他身上加,一句话,只要他登基,不但能承袭洪武天子的基业,还能发扬光大。 这孩子简直没毛病! 可随着卷入盐法,各种骂声越来越多,除了茹太素那种直接上书的,还有许多私下的议论,什么太子贪财,沉溺商贾,无心正道,心胸狭隘,鼠肚鸡肠,无法君临天下。 据说还有人提议,要多给皇四子安排几个先生,好好教导。 好家伙,朱棣的名声都提升了不少。 这叫什么事啊! 张希孟满脸微笑,十分淡定。 “殿下,你也算是体会到了个中滋味。陛下虽然是圣君雄主,议论他的还少了?私下里挨的骂车载斗量,难以计数。自古以来,想要做事,就不免挨骂。一个人的好坏善恶,是自己的修行。但是落到别人的眼里,还要看你对人家有没有好处。譬如说一本书,你要是喜欢,就会爱的不得了,你要是讨厌,就会觉得写得一无是处。书籍话本,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个关乎无数人饭碗的国政,要想让所有人都赞同,几乎是不可能的。” 张希孟笑道:“所以才有那句话,做多多错,做少少错,不做不错!殿下要想当个守成之主,只要从善如流即刻。如果想要有所作为,就不免挨骂!唯有一往无前,心志坚定,才能所向披靡!” 朱标咬了咬牙,终于点头道:“多谢先生指点,让弟子明白了这些事情,这一次北平之行,还真是获益匪浅!” 张希孟含笑,“殿下,如今新的盐法已经通过,那些人明面上不敢反对,但暗中掣肘不会少的。还有常平仓的采购,也马虎不得。除了咱们之外,其他盐场,那么多盐商,也会想办法插手,不然他们不会甘心情愿啊!” 朱标咬牙道:“还是要派合适的人,去应天和户部谈,常平仓的采买非常重要……先生,要不我回应天,请母后帮忙?” 张希孟一笑,“皇后愿意出手,自然是没问题。不过我们把事情铺垫到了这一步,如果还需要皇后费心,那就显得咱们太无能了。” 略微停顿之后,张希孟笑道:“其实让怀王出手就行了,他在长芦盐场耍了点威风,还远远不够。让他去应天,折腾那些人去吧!” 又是张士诚! 张希孟算是逮住了蛤蟆,硬是要攥出团粉,属于可持续竭泽而渔了。 不过稍微想想,也确实如此,盐法吗!让一个私盐贩子跟那帮人斗法,正好是以毒攻毒了。 朱标稍微思忖,用力点头,赞同了张希孟的提议。 只是朱标却有自己的想法,他回到了住处,特意准备了两坛子美酒,又买了些点心,这才来拜见张士诚。 “晚生听闻怀王寿日不远,过来拜寿。” 张士诚怔了怔,突然自嘲道:“难得,还有人记得!殿下请进吧!” 朱标把礼物交给张士诚,然后看了看,只能说老张住的地方,还真是简陋。 “怀王,您看要不要换个像样的宅子?” 张士诚哈哈大笑,“用不着!当初贩私盐的时候,栉风沐雨,在坟地里也睡过,你爹受过的苦,我也都受过,而且还有官兵追杀,几乎丢了这条命!” 朱标愕然,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士诚轻笑道:“行了,殿下能来看我,自是仁义善良,这份情我张士诚记住了。放心吧,就算为了天下苍生,我也要把盐价打下来!” 就在第二天,张士诚从长芦出发,直奔应天。 在他的船头,赫然打着北平留守司,长芦盐场提督顾问的旗号! 张士诚站在船头,满脸狰狞:孙子们,你家怀王爷爷来了! 正文 第五百九十八章 相逢一笑 张士诚下应天,不能说是毫无波澜吧,也可以说是天翻地覆,日月无光了。 要说当世谁最了解盐法,毫无疑问,这人必定是张士诚,没有之一! 他前半生当盐工,当私盐贩子,算是把从下往上玩明白了。 接下来他独霸一方,主要靠着淮东的盐,他又从上面往下收税,两头都让他玩明白了。 虽说败给了老朱,但那也不能说张士诚太饭桶,毕竟朱元璋实在是太强了,他根本没有丝毫胜算。 现在换成了盐商,别管多大的盐商,也不可能玩得过这位啊! 既然盐商不行,别人能不能想想办法? 比如弄死张士诚? “传我的命令,告诉沿线所有人,全力以赴,保护怀王安全。告诉他们,如果怀王一点闪失,他们绝没有好下场,不光是他们,还有他的九族!” 李善长下了严令,他可是一清二楚,现在这事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丝毫没有夸张的意思。 阻挠盐法的事情,张希孟引而不发,弹劾太子,朱元璋也仅仅是拿下了茹太素。 这俩人不动,不是他们不敢,而是在等待时机。 干脆点说,这就是个坑,等着埋人呢! 现在张士诚是张希孟打出来的一张王牌,如果他有了三长两短,那就该朱元璋出王牌了。 老朱的王牌还用多说呢? 当初攻击苏州城,灭了张士诚的势力,死了多少人,这一次至少要翻倍,甚至是翻几倍。 就算对张士诚来说,都是赚大了,能拉着这么多人一起去死,他都值了! 李善长是脑袋嗡嗡的,魂不附体,夜不能寐。 这些年张希孟的操作就已经让他高呼不可战胜了,结果张希孟还总是能玩出新花样,给他来点惊喜。 要不然,我还是赶快辞官算了,不然未必能活着回家! 李善长战战兢兢是有道理的,张士诚乘着船,经过两淮的时候,有不少家乡父老来见张士诚。 一直到了扬州,张士诚终于肯出来见大家伙了。 “乡亲们,父老们!上半辈子过去了,张士诚是个什么东西,自有千秋青史评说。可是到了现在,我张士诚想做点好事,做点利国利民的事情,我不能顶着反贼的名字,就这么死了。” “大家伙放心,我张士诚告诉所有人,除了商行的薪金,我不拿一文钱,不收一件礼物,不吃一顿饭,我也不私下见任何一个朋友。我做事只求两样,其一,把盐价降下来,其二,该收的盐税不能少。” “也就是说,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百姓。你们也别以为是张士诚的乡亲,就能得到什么便宜!没有!做不到!就算是家乡父老骂我,戳我脊梁骨,我也在所不惜!张士诚这把年纪,还是知道好歹的!言尽于此,告辞了!” 说完,张士诚转身进了船舱,在他身背后,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百姓欢呼,不绝于耳。 “怀王殿下好样的!” “怀王勇士!” “怀王千古!” …… 听到这些欢呼,船舱里的张士诚眼圈居然红了。 百姓的真心欢呼,他也享受过。 比如当初他领着十八条扁担,攻占泰州,又比如他在高邮鏖战,击败了脱脱,当初他也是气势汹汹,怀着一颗王者之心,南下攻取苏州。 过去的事情,还都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他崛起过,也曾落寞过。 他独霸一方的时候,没有想到整顿盐法,造福百姓。 现在他落魄了,竟然有机会整顿盐法。 老天还真是会开玩笑啊! 假如当初他有这个魄力,或许坐在应天龙椅上的,就是他自己了。 真是想不到,有朝一日,我还要替姓朱的巩固江山! 罢了! 反正我领的不是朱元璋的俸禄,我是为了百姓,我名正言顺! 张士诚坐在渡江的船上,思前想后,做着最后的准备。 盐法那点事情,他早就心里有数,现在要斟酌的,不过是做到哪一步罢了。 当张士诚的船只顺利渡江,他踏上江南的土地,迎面是成千上万的应天百姓,足有几十位记者等在这里。 “怀王殿下,你准备怎么收拾那些盐商啊?” “老百姓可都看着呢!” “怀王,别让大家伙失望啊!” 面对此情此景,张士诚热血翻涌,脱口而出道:“大家放心吧,张士诚不会让百姓第二次失望了!” 是啊,第一次他起兵造反,落了个首鼠两端的下场,说他愧对父老,也是情理之中。 现在是第二次,绝对不能再错了! 张士诚一到应天,就主动接受采访,谈及他对盐法的看法。 张士诚讲的一个核心,就是盐价非常便宜。 由于采用了晒盐法之后,更加便宜,完全可以把盐价和粮价等同,甚至是只有粮价一半,也可以保本。 历代以来,之所以盐价始终非常昂贵,毛病就出在盐法上面。 有太多人想要借着食盐,盘剥百姓,盐商,贪官污吏,地方豪强……谁都插手,从中渔利,所以造成盐价居高不下。 本来这是个几乎无解的事情。 所幸天子有爱民之心,朝堂有疼惜百姓之臣,君臣同心,上下一体,就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情! 很不容易,张士诚居然为了盐法的成功,拍起了朱元璋的马屁。 报纸也连篇累牍,开始报道。 当初张士诚在苏州独霸一方的时候,都没有这个知名度。 随后就在万众瞩目当中,张士诚抛出了自己的方案。 长芦盐场将以每斤三文钱的价格,向太仓提供储备盐。 这个价钱开出来,所有人都懵了。 因为无论怎么算,三文钱都是亏本的。 张士诚,你根本就在搞鬼! 面对质疑,张士诚丝毫不惧,应对从容……首先来说,长芦盐场的条件好,又有最新的技术,我们成本非常低。 其次,就是按照张士诚最初的提议,以漕粮船只运输食盐,去的时候满船粮食,回来的时候,满船食盐,算是物尽其用了。 而且这一次张士诚从长芦到应天,就带着一些盐过来了。 经过张士诚计算,一石盐,大约能有十文钱的利润。 跟朝廷做生意,补充常平仓储备,还能有赚头儿,张士诚已经很满意了。 我们可以给朝廷常平仓,在两年之内,提供出足够天下百姓,使用三个月的食盐储备。 有了这些储备,就足够避免风险了。 当然了,他给朝廷的,只是个大宗供货的价钱。 如果向老百姓出售食盐,还要提高一些。 张士诚表示,只要允许,近期就能在应天设立一批专门卖盐的商行,最低的盐价可以低到七文钱! 疯了! 简直是疯了! 现在大明最贵的盐价,差不多有四十几文,这已经不是腰斩了,而是从脚踝上切了一刀,试问谁能受得了? 站在张士诚的对面,也不是吃素的,户部,税务部,盐运使衙门,还有两淮两浙,数十位盐商大户。 他们也发动了报纸,开始攻击张士诚。 单纯从方案上来讲,张士诚提出来的,已经是无懈可击。长芦盐场有这个实力,也完全做得到。 捣乱的人根本是无理取闹。 不过他们也很快找到了办法,那就是攻击张士诚的出身。 很多人都讲,张士诚是亡国俘虏,卑鄙贱人。 他都把自己弄得亡国了,用这种人,还不害死了大明朝? 断然不能听他的。 有几位御史还真上书了,弹劾张士诚。 而就在这时候,朱元璋突然干出了一件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情,他亲自登门,请张士诚进宫赴宴。 “这些年下来,能跟咱聊天的人越来越少了,不管咱们俩过去怎么说……咱都怀着推翻元廷的心,咱成了,你败了。事到如今,咱们喝上一杯,过去的事情就算了,你看怎么样?” 张士诚点了点头,“陛下,我服了!要是我赢了,我断然不会放过你的。所以说,我输也是活该啊!” 张士诚点头道:“过去的事情可不能这么算了,还得让草民给陛下磕一个!” 说着,张士诚撩起袍子,结结实实跪在了地上! 朱元璋大笑,请他进宫赴宴,两个人竟然真的喝得大醉,开心畅聊,就如同老朋友一般。 这一顿酒下来,再也没人敢随便攻击张士诚了。 毕竟陛下都愿意揭过去了,你们还敢揪着不放? 而在张士诚刚进应天没多久,有十几艘装满了食盐的船只,从长江口到了应天。 送来食盐的人,正是方国珍! “利国利民的好事,我不管怎么样,都要帮帮场子!” 方国珍的到来,堪称神助攻,因为前面张士诚只是提出方案,户部那边还在硬撑着,盐运使衙门也不愿意松口,甚至常平仓也没决定采买。 这回好了,方国珍把食盐送来了。 张士诚大喜过望,虽说他跟老方都不敌朱元璋,但好歹也是扯旗造反级别的强者。他们联起手来,还斗不过区区盐商?简直笑话一样! 张士诚迫不及待请旨,先开设五家商行,专门出售食盐。 朱元璋立即批准,又让拱卫司专门拿出几处商铺,交给张士诚。 不出意外,食盐开始卖了……只有七文钱一斤的便宜盐,来了! 正文 第五百九十九章 推行新盐法 想办成一件事,一件关系到国计民生的事情,能那么容易吗? 盐法的事情,张希孟早就酝酿了,朱元璋也打过算盘,想要推动……而真正开始落实的时候,又是盐场,又是商行,又是选派人才,理顺朝政……足足几个月时间,才换来了应天不算宽敞的几家商行。 不过也就是这么几家商行,却带来了难以形容的冲击。 百姓们从前一天的晚上就开始排队了。 足足等了一夜,也丝毫不觉得疲惫。 略显佝偻的脊背,格外坚强,每个人都翘首以盼,生怕是做梦一场。 终于等到了开门。 第一个老农,战战兢兢,递过去一百文宝钞。 里面只是问道:“要多少?” “都,都要!” 伙计略怔了怔,七文一斤,一百文可拿不了一个整数,不过既然要了,也没有别的说的。 他立刻往口袋里面装,足足装了十五斤,而后才递给老农。 “扣掉袋子的份量,只多不少。” 老农已经听不见他说的了,只是把口袋抓在手里掂了掂,随后又伸出黑黝黝的手指,沾了一点盐,塞进嘴里。 咸的! 老农迅速咧嘴大笑,“真的,是真的!俺就知道,陛下不骗人!” 说完这话,老农欢天地喜地抱起口袋,连忙转身,撒腿往家里跑,身后的其他人,都露出羡慕的神色,啧啧赞叹。 这么一口袋,过去差不多要一贯钱,最少也要五百文以上,现在好了,只要一百文,就能背走这么多! 太便宜了! “我们也要!” “快点吧,大家伙都等不及了。” 商行的伙计们也不敢迟疑,他们最初还有点手忙脚乱,但是很快就找到了节奏,由于价钱低廉,老百姓完全是扫货的心态。 后面的人,很少有拿一百文的,甚至有人干脆拿一贯钱来买! 一百多斤盐,很多吗? 家里头十来口人,最多一年半就吃光了,现在这么便宜,万一以后没有了怎么办?看似瘦小的身躯里,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哪怕只是妇人,扛个几十斤的包裹,也没有什么困难。 大家伙呼朋引伴,像是过年一样,前来抢购。 不到一个上午,就有两家商行扛不住了。 昨天忙活了大半夜,好容易搬过来的盐,只是半天,就已经见底了。 赶快给方王爷送信吧! “好家伙!这是把大家伙都憋坏了,赶快往城里搬!”方国珍迫不及待,自己动手了。 既然要帮帮场子,那就要一帮到底! 可很快方国珍就发现往城里运已经来不及了。要不干脆就在码头开卖吧! 支起来摊位,准摆好秤,安排人收钱。 然后就可以卖了! 方国珍这一招还真管用了,实际上大家伙到了傍晚的时候,干脆不用秤了,只是拿手掂量一下,只要份量差不多就行了。 反正这么便宜,几文钱一斤,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还等着什么啊,赶快下手吧! 方国珍的大船,肉眼可见地空了。 他这回带来的盐,也撑不了几天。 没办法,大家伙太热情了。 “赔钱赚吆喝谁都会,关键是这么卖,有的赚吗?”朱元璋越关心着,他把张士诚叫来,开口就询问道。 张士诚咧着大笑,“陛下,其实当年贩私盐的时候,我就不止一次想过,就这么卖盐!干净利落,童叟无欺,一斤足足能赚三文钱!” “这么多?” “嗯!”张士诚笑道:“这还是扣除了商行的工人房租运费……一石盐就能赚三百六十文,按照百分之十的盐税算,也有三十六文!” 朱元璋眼前一亮,别看这个数不多,但是平均两三个家庭,一年就要一石盐,而眼前的大明,户口近千万,稍微算一下,就是一笔庞大的岁入。 而且朱元璋敏锐察觉到,盐价的下降,能带来巨大的改变。 过去百姓每年交了田赋之后,就剩下一点口粮,能勉强维持吃饱,就已经很不错了。 家里头没什么结余。 正因为如此,许多女人才会利用一切时间,做针织女红,绣花刺绣,在家里织布,男人也会养些牲畜,上山砍柴打猎,采集药材,然后去换钱。 他们换来的钱,也就是买点食盐。 可是当盐价下来之后,不再是老百姓生活中最大的负担,其他的事情,就可以筹备了。 比如盖房子,比如娶亲。 还有,成亲的时候,是不是要买点红绸子,添置点首饰? 你会发现,那些揣着宝钞,过来买盐的百姓,在发现了确实实惠之后,有不少人喜得转头就买二斤肉,或者弄一块花布回去。 其他的铺子都跟着喜笑颜开,捡了大便宜。顺带着生意好了许多,商税也相应增加了。 整个应天,仿佛过节了似的。 百姓们欢天喜地,齐声赞颂新的盐法。 至少在应天,取得了开门红。 而应天盐价迅速下降的消息,通过报纸,迅速传遍了其他各个州府。苏州,杭州,松江……许多地方,都有百姓联名上书,请求施行的盐法,大家伙都盼着呢! 陛下有事不能只是便宜了应天啊,那是天子脚下不错,我们也是大明子民,陛下可不能厚此薄彼! 好家伙,各地都嚷嚷着抢了起来。 朱元璋同样备受鼓舞,但是却没有着急,他足足忍耐了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要全面评估盐法的效果,看看到底如何! 另外老朱还要等待,等待着更多的食盐运过来。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新的盐法,背后最大的支撑,就是质优价廉的食盐,没有这个,什么都是白扯。 压力落到了长芦盐场这边,你们到底行不行? 张希孟可以很确定告诉朱元璋,不但行,而且非常行! 现在这时候正是天气变热,日头高照的季节。 最适合盐场晒盐。 为了生产足够的食盐,彭早住招募了一万多名盐工,这还不够,在最忙碌的时候,胡大海带了三千多人,也加入了晒盐的行列。 站在海滩上,就会看到一望无际的盐田,当真是如同田地一般,星罗棋布,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夜海风之后,盐池的底部尽是雪白的结晶。 只要看到这一幕,谁也不会认为盐是个稀罕物。 相比起用汗水浇灌出来的庄稼,生产食盐要容易多了。 海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个夜晚,就能弄出几百万斤的粗盐……继续过滤加工,做成精盐,长芦盐场一天就能装好几艘万石大船。 这么容易获得的东西,居然卖了这么多年的天价的,老百姓也实在是吃亏太大了。 不能等了,可以向外推动了。 朱元璋召集所有在京重臣,宣布推广新的盐法。 面对这个结果,中书省根本无从反对,也没法反对。 只是税务部略有些想法,胡惟庸觉得是不是可以把盐税纳入税务部范畴,由他们统一征收? 朱元璋冷冷道:“盐税暂时走长芦盐场的账,咱和北平都司,各占一半的股,有多少税,多少分红,自会算清楚的,到时候由内帑拨给国库,你们暂时不用操心了。” 胡惟庸讪讪答应。 一句话,算是打消了税务部的念头。 不过胡惟庸的这番话,却让其他人感觉到了不妙。 这孙子不会反水吧? 只要把税收转给他们,这家伙就要背叛大家伙? 无耻之尤! 应天朝堂,种种情形,不需要多说,有朱元璋镇着,想出事情都很难。 可离开了应天,似乎就出了麻烦,首先出问题的竟然是苏州。 朝廷向苏州运送食盐的队伍,遭到了一群人围攻,他们自称是苏州本地盐铺的,朝廷这么干,是不给他们活路,他们也只有拼了,要不把食盐拿回去,要不就要了他们的命! 双方对峙了许久,幸好有兵马赶来,才算是驱散了人群,把食盐弄到了苏州城。 可随即就传出来消息,说是谁敢帮忙卖盐,就等着倒霉吧! 刹那之间,盐虽然运进来了,竟然没有地方销售,简直咄咄怪事! “苏州,又是苏州!咱早就说,上一次先生太手软了,没有杀干净,现在这帮人又跳出来作祟了。” 朱元璋气哼哼道,马皇后同样眉头紧皱,论起来,她对盐法的关心程度,一点不下朱元璋。 因为这个盐法可是有太子参与的,也算是朱标的功劳。 如果砸在了手里,岂不是有损太子名声? “重八,先生思虑周全,新的盐法自然是好的。以你的手段,朝堂之上,也没谁敢明着反对……可出了应天,不过几百里,苏州就敢明目张胆反对盐法,确实是不能姑息!” 连马皇后都觉得要出重拳了,朱元璋也不会客气,调拱卫司的人,立刻抓人。 可就在朱元璋打算行动的时候,又从苏州传来了消息……就在食盐运到苏州的第二天,突然出现了一群女工,数量超过了五千人。 她们分成各队,三五十人一组,配合着朝廷兵马,断然出击,一个晚上,足足抓捕了七百多人。 这里面既有那些闹事的,又有背后怂恿的,然后全都送到了拱卫司周蕙娘那里。 这还不算完,由巾帼纺织厂的女工牵头,在苏州城设立了二十处食盐商行,直接开门销售。 她们设置了最高购买数量,要求不许重复购买,买了食盐之后,也不许高价转卖,只能自家吃。 这帮女工组织的竟然比应天还要好,这下子把老朱整不会了。 要是每个城市都有这么一群热心肠,又能干的人,那该省多少事情啊! 正文 第六百章 废了盐运使司 “李相公,这样不行啊!着实是乱了套了。”李习咳嗽着说道,他身体不好,已经淡出朝政许多时候了。 可是听闻苏州女工协助拱卫司,抓了不少盐商打手,也坐不住了,只能赶来中书省。随同前来的尚书侍郎,人数很多,足有二十几位。 御史大夫杨宪,税务部尚书胡惟庸,户部尚书杨思义,吏部尚书滕毅悉数在列。这几年大明的朝堂不断变化。 国初的情况就是这样,一个知府干好了,就可能入朝为尚书,遇到了重大事情,尚书就可能外派布政使,所以除了几张老面孔之外,其余诸臣时不时就有些变化,也是情理之中。 李善长被这一群人围着,脑袋也都大了。 “盐法是上位定下的,在奉天殿已经公布了,你们当时没有反对,现在何苦为难老夫?” 杨宪忙躬身道:“李相,下官们可不敢反对盐法啊!新的盐法,利国利民,着实不错。我们哪里敢有多余的话讲?只是现在有人僭越,捉拿商贾,绕过衙门,胡作非为,实在是过了!” 胡惟庸也道:“确实,如果那些女工都能抓人,还要有司衙门干什么?盐法确实紧要,但总不能败坏国典,不顾一切吧?” 其余几个尚书也都是大概的意思,盐法我们支持,但是这些女工必须严惩,她们抓住的盐商,也要放回去。 李善长人老成精,哪里看不明白。 “那些女工都是支持盐法的,合着只许反对盐法的胡来,不许支持盐法的出手?这个道理在上位那里讲不通的!”李善长冷笑道:“你们嘴上说不反对新盐法,可是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咱们都心知肚明,用不着跟老夫耍花招!想以此事推翻盐法,你们想多了!” 这几位互相看了看,心说李善长果然不好糊弄。 不把他说服了,还真没法去面对朱元璋。 胡惟庸沉吟了少许,突然笑道:“李相,我们确实没有反对盐法的意思,我们是想着怎么完善盐法。” “完善?你们还有更好的主意吗?”李善长嘴角一撇,根本不信。 这几位略沉吟,户部尚书杨思义就道:“李相,你看这样行不,有户部牵头,在各地设立专卖行,出售食盐。挑选实力足够的盐商,负责运行。另外把盐运使衙门的人,调拨出来,让他们专门负责筹划食盐运输,通行各处。在户部另外设一位侍郎,专门负责统筹盐政,如此一来,就能解决许多麻烦了。” 他这么一说,滕毅也跟着笑道:“杨尚书高见啊!盐商多年经营食盐,经验丰富,手上又有许多伙计账房,让他们来办此事,必定是畅通无碍。盐运使司原本就负责食盐运输,现在负责将食盐运到各处,也是理所当然。再加上一位侍郎,专门统筹盐政,负责盐税,保证国库岁入。这样一来,张相主张的几项目标,全都能达到,上位那里也有了交代,两全其美,岂不美哉?” 胡惟庸皮笑肉不笑,“确实两全其美,如果能让我们税务部也出一位侍郎,这就三全其美了。” 这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杨思义讪讪道:“自是少不了税务部的,少不了。” 李习总结道:“李相公,无论如何,不能败坏国典,更不能放任下面乱来。不然今天能抓盐商,明天就能抓官吏,后天就起兵造反了!断然容不得!” 李善长微微闭目沉吟,稍微思忖,就冷笑道:“任凭尔等巧舌如簧,老夫也不答应!” 好家伙,李善长直接卷了群臣的面子,让这几位顿时黑了脸,十分尴尬。 李善长虽然身为左相,总领朝政,但是他也要把事情交代下来,让大家伙帮他干,不然一个空壳左相,又能有什么用? 结果你李善长竟然无视我们这么多位尚书的意思,当众卷我们的面子,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还想不想混了? 这时候刑部尚书周祯站出来打圆场道:“这事情太大了,咱们都好好思忖,也让李相仔细思忖,我们还是告辞了。” 这群重臣纷纷离去,李善长看着他们的背影,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他们玩的什么把戏,老李岂能看不出来? 要是按照他们这么弄,别说把盐价打下来,弄不好都要涨价! 这种手段,如果只是糊弄朱元璋,没准能行,可别忘了,还有个张希孟呢!那小子在当初就熟悉这一套手法。 估计也是跟家里头学的,毕竟当初云庄先生就是这么被累死的。 经过了这么多年,张希孟早就修炼成精。 你们也是跟他共事不多,不知道那小子的厉害。 老夫才不跟着你们找死呢! 李善长窥见了问题所在,不愿意卷入其中。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三日之后,居然有言官上书弹劾! 没错! 李善长被人弹劾了。 罪名也很清奇,尸位素餐,无所作为,以至于地方混乱,民怨沸腾。辅国不力,治理无能。 好家伙,李善长这么多年了,还没人质疑过他的能力,这下子好了,竟然有御史弹劾他。 老李瞬间尴尬了。 这些兔崽子,简直狗胆包天了! 李善长暴怒,可稍微冷静下来,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这手很高明。 首相被弹劾,天子必须过问,既然如此,盐法的时候就不能不闹到朱元璋那里。 就算李善长不出面,不想掺和,也被裹挟进去,没得选择。 掉进去之后,也就不是李善长能说了算的了! “好!真好!” 李善长气得切齿咬牙,朱元璋刚刚起兵的时候,文臣数量不多,大家伙对李善长都非常尊敬,哪怕张希孟也不例外。 徐达,常遇春这些人,都要敬着李善长。 下面的文臣就更不要说了,不管什么事情,大家伙都要跟老李通气,不敢瞒着李相。 结果现在倒好,下面的兔崽子不听自己的,给自己下绊子! 真是青出于蓝啊! 你们可真行! 李善长震怒了,而在震怒之中,又带着一丝丝的惶恐。 因为这件事的出现,意味着自己罩不住了,下面的人开始造反了。 这件事情,对于老李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要想维持住自己的势力,除了要处置算计自己的人,还要想方设法,保住些人,让大家伙知道,他李相还是管用的。 只是这个分寸该怎么拿捏,李善长也没有主意。 可不管他怎么发愁,事情也不会因为老李的想法而改变……朱元璋降旨,把群臣都叫去了奉天殿。 李善长也来了,朱元璋很体贴,给李善长赐了座。 “从今往后,李相入朝议事,都有个座位。” 好家伙,这可是张希孟都没有的待遇啊! 老李拔得头筹,值得庆贺。 但李善长却丝毫高兴不起来,这点温情脉脉,不过是给接下来的狂风暴雨铺垫吧! 果不其然,接下来就提到了弹劾李善长的事情,罪名摆在那里。 缘由自然是盐法,针对新的盐法推行,李善长坐视许多问题,毫无作为,有负皇恩。 朱元璋含笑道:“有什么问题?是苏州的盐商被抓了?尔等又有什么心思?不妨说出来,让咱也听听,好看看你们的高招。” 朱元璋扫视群臣,在这个当口,胡惟庸生生忍住了,没有多言,杨宪也只是低垂着眼皮,看着自己的脚尖儿。 “怎么,你们觉得李相没错吗?那就把那两个胆大包天的狗东西发配北平戍边!”朱元璋大怒道。 这时候户部尚书杨思义终于开口了,他大约把和李善长说的那些,都讲了一遍,大约就是以盐商售卖食盐,以盐运使衙门运盐,以户部……和税务部一起,主管盐法。 没错,他多了个心眼,把胡惟庸拉了进来。 听完这一套方略之后,朱元璋突然笑了,“尔等真是高明啊!高明得一塌糊涂!” 朱元璋一伸手,突然从桌案上抓起一份密报,扔给了李善长。 “李先生,你看看吧!” 李善长接在手里,才翻开之后,瞬间额头冒汗了。 这里早就把这套手段写清楚了。 要想推行新盐法,必须设立新的盐行,如果各地没有新的盐行,依旧借助老的盐商,用他们的人,怎么可能降下来盐价? 这是其一。 盐运使司名为盐运使,其实只是负责看守盐场,守家老犬罢了,让他们运盐,要增加多少牲畜马匹? 又要额外多雇佣多少人? 这笔花销,是朝廷出,还是摊入盐价里面? 再有,至于盐税如何收取,只需要在相应的部衙安排一名员外郎即刻。 安排的官吏越多,人员越多,俸禄开支就越大。 如果一个官员不裁,一点开支不剩,反而凭空多出许多开支,施行新盐法的用意何在? 看到这些内容,就连李善长都傻了。 果然遇到了行家,百官们想到的,没想到的,全都被人家写出来了,这还怎么玩啊? “李先生,该怎么办,你懂了吧?” 李善长悚然一惊,立刻道:“懂了,臣,臣建议立刻裁撤盐运使司!” 朱元璋含笑,“也不要太着忙,一年半载,裁撤干净了就行。关键是新盐法推行到哪里,哪里才能裁撤,百姓也不能没盐吃,这件事情,李先生可要办得稳妥才是!” 李善长突然明白了,为啥给他赐座了。 “老臣……领旨!” 正文 第六百零一章 不能让皇后太寒酸 李善长接下了任务,脸色微微发白,心中惴惴不安。盐运使司可是个肥差,都这么多年了,牵连到了多少利益,也实在是不好说。 现在突然裁撤,如果没有个妥善安排,天知道会闹出多少事情。 把一切都按在自己的头上,也确实有点为难。 李善长想了想之后,突然冒出来一个主意。 “启奏陛下,盐运使司官吏都在门下省之下,如今张相在北平担任留守,能否让姚广孝给臣当个帮手,处理此事?” 李善长这老家伙还是厉害的,哪怕到了这个关头,他依旧要拉张希孟,哪怕挨骂,也是两个人一起的。 更何况门下省的确是干这个的,名正言顺。 朱元璋也不好反驳,只是道:“咱既然将事情交给了李先生,便是相信李先生的本事,你觉得要姚广孝当帮手,也不无不可。只是事情需要妥当利落!” 李善长连忙点头,丝毫不理会有些人已经铁青的面孔。 老朱又看了看群臣,令人意外的是朱元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挥手,让大家伙都退了吧! 众臣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盐运使司裁撤上面,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匆匆告退。 这一次御前会议,很不符合朱元璋的风格。 老朱是什么风格呢? 有人弹劾李善长,借此攻击新的盐法。 朱元璋就该明断是非,李善长无辜,弹劾的人就该死。 新的盐法无错,那些攻击新盐法的就是奸佞,需要铲除。 最差也应该发配北平,让他们尝尝北方的苦寒风沙。这才是老朱的脾气。可是很明显,朱元璋有点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意思。就连户部都没有处置,实在是出乎预料。 难不成是老朱改了脾气,开始变得仁慈起来? 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就算老朱想要改变,也不可能这么快。 “哎,十多年了,本来咱们缺盐,只能从外面购进,官吏,商人,咱都必须迁就着……天长日久,经年累月,这里面到底牵连了多少人,咱也说不清楚。” 朱元璋揉着太阳穴,第一次感觉到头疼。 马皇后倒是比朱元璋冷静些,“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让老百姓得到实惠,盐行建起来,低价的盐卖给了老百姓,这就是你当皇帝的功德。至于朝中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一个妇人不好说什么。” 马皇后顿了顿道:“有一点,你可要记住了。如果苏州的女工因为做了好事,受到了牵连,成了朝中那些龌龊东西的靶子,我可不答应!” 朱元璋连连点头,“这个你放心,咱已经告诉了郭英,知会了朱亮祖,他们真敢胡来,咱这边就抓人!” 老朱轻蔑一笑,“这一次咱只是暂时引而不发,让李善长去裁撤盐运使司,他能办好,就代表中书省还有救,如果他办不好,这大明朝堂,也就不需要他了!” 马皇后深深吸口气,她都被丈夫的杀气吓了一跳。 这么多年了的老臣了,李善长竟然走到了生死时刻,还真是让人唏嘘感叹! 皇宫之中,夫妻两个随口聊着,话题却是惊天动地。 而在李善长的府邸,他却是忧心忡忡,夜不能寐,索性披衣而起,在天井小院中踱步。 他需要仔仔细细,推敲一下眼前的事情……杨宪,胡惟庸,杨思义几个混球,他们提出的方案,充满了算计。 首先跳得最欢的杨宪,这家伙没准最安全,他管着御史台,和盐法纠缠不深。 他主动跳出来,很有可能就是想取代自己,入住中书省。 过一过宰相的瘾儿。 至于胡惟庸,这家伙管着税务部,捏着钱袋子,他这个人,也想往上爬,但他更想着扩充税务部的权限,如果能把盐税捏在手里,他就赢了。 至于户部这边,他们才是最紧要的,从前朱元璋已经清理过好几次户部了,但是执掌一国财权,这帮人不会这么简单的,里面还有多少弊端,谁也说不清楚。 真要是掀开,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户部是希望原封不动,只是换个名目,把盐商和盐运使司保下来,让他们继续掌权,至于新的盐法,自然是名存实亡最好了。 还是那句话,这种想法根本不现实,且不说朱元璋如何,张希孟既然发动了,就不会弄成这样的…… “哎!早知如此,我就该早早告老还乡啊!” 李善长足足走到了天明,面对当下这个局面,也是没有太好的办法,想要两头兼顾,几乎是不可能的。 看起来只有割舍掉一头,才能保住老命。 但李善长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中书省的时候,姚广孝竟然捧着公文档案,早早等在了这里。 “李相公,卑职有礼。” 李善长打了个哈气,他下意识扫了眼这个年轻人。 姚广孝身形高,骨架宽大,但却没有多少肉,颧骨突出,腮帮凹陷,由于缺肉,年纪轻轻,眼皮下垂,呈现三角眼,看起来十分阴翳。 这是个要杀人的主儿啊! 李善长突然一惊,他光想着拉张希孟下水,一起背骂名,却没有想到,姚广孝不是那么好摆弄的。让他插手进来,还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果不其然,落座之后,姚广孝直接道:“李相,陛下尚未登基之时,就设立了两淮都转运使司,后来又在杭州设立了两浙盐运使司。定都转运使秩正三品,设同知,副使,运判,经历,知事,照磨、纲官,盐场设司令,司丞,百夫长等等属官……另外有盐丁,灶户,规模庞大,靡费极多,每年盐税之中,有三成之多,要拿来供养这些人。如今一并裁撤,实在是国家之福,百姓之福!” 李善长默默听着,一张老脸,已经变了颜色。 “这么多人,一下子都裁撤了?他们不少都是有功之臣,兢兢业业,为了大明朝,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如果都给裁撤了,是不是不近人情?寒了人心?” 姚广孝眼皮低垂,沉声道:“李相,盐运使司弊端极多,如果现在裁撤了,或许还能少些麻烦,不然的话,后患无穷啊!” 李善长一怔,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姚广孝道:“没什么意思,就拿两浙都转运使樊光来说,此人任人唯亲,和盐商过从甚密,有不少人都向门下省递过密报,说了很多事情,牵连不小。” 李善长的心怦怦乱跳……坏了,真的坏了。 他拉门下省下水,自以为高明,结果怕是玩砸了。 张希孟那边绝对不会仓促发动的,他现在虽然不在应天,但他的魂儿在! 朱元璋种种做法,诱敌深入,故布疑阵,撒下天网,只等一网打尽。这是张希孟的风格。 姚广孝作为门下省官吏,手握着罪证,也是引而不发,直到现在,才拿了出来。也是张希孟的做派。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要把自己也坑了进去? 李善长想了想,断然道:“既然樊光这人有问题,为什么不立刻捉拿?” 姚广孝道:“他肩负着两浙盐务,便是应天的盐,也需要他来供应,仓促之下,动弹不得!” 李善长沉声道:“过去谨慎从事是对的。可现在新的盐法铺开,应天用长芦供应食盐,用不着害怕,一个区区都转运使,不必在意。老夫立刻下令,先把他拿下,然后严查!” 姚广孝神色如常,只是点头道:“拱卫司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李相命令。” 李善长更是心惊肉跳,果不其然,门下省这边是早有预谋。 “立刻动手,不需要迟疑了。老夫也很想知道,这帮蠹虫,在盐法上面,到底赚了多少钱!” 姚广孝略微沉吟,便点头答应,起身告辞。 新的盐法,遭到了那么大的阻力,朝堂之上,皆是反对的声音。 假如盐务是个苦差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反对声音?早就顺天应人,直接废除了。 阻力有多大,利就有多大! 这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从上到下,都有准备。 可是当拱卫司出动,把两浙都转运使樊光拿下,人们才赫然发现,这位到底有多少财富? 樊光方面长须,五官端正,很符合当下的审美,是属于那种很有官相的人。他也是个很注重自身形象的,自从当了都转运使之后,除了官服之外,私下里樊光见下面的人,或者是盐商,有一个习惯,几乎不穿同样的衣服。 那些玉佩啊,饰物啊,也都不重样。而且每一样都十分名贵,堪称巧夺天工。 一个男人,能把日子过得这么精致,也是让人目瞪口呆。 负责查抄的拱卫司都有点懵了……不懵不行啊! 樊光的书房里,贴着一幅字,写着君子如玉。 在清查他的家产的时候,光是各种玉佩,咱们也别说多少件了。 加起来足有二百多斤! 清册送到了朱元璋面前,老朱都傻眼了,他揉了揉眼睛,确认没有看错,居然这么多? 疯了! 凑巧马氏给他送午饭,老朱红着脸问道:“那个妹子,你现在有多少首饰?” 马皇后笑了,“我那里足有百十件吧,每年除了大事,也用不上……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老朱尴尬道:“没,没什么……就是想着过些时候,咱给你再准备些,不,不能太寒酸了。” 正文 第六百零二章 什么叫洪武大帝啊! 马皇后不知道朱元璋抽什么风,看个奏疏还要给自己添置首饰?怎么,你捡了狗头金了?发了大财了? 她半点不信,走到了老朱面前,随手夺过来,看了起来。 也只有马皇后有这个胆子了,根本不理会老朱的目光。 等她粗略看下来,整个人也傻了。 足有上千套服饰,三百双靴子,和田玉二百多斤,黄金无算,另外还有海外的香料,香水,名贵的红珊瑚,珍珠,宝石…… 啥也别说了,整个后宫的首饰加起来,估计也没这位收藏丰富啊! 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就拿朱元璋来说,扣除天子衮服,铠甲戎装,日常穿的衣服,也不会超过十套。马皇后也比他多不了几套。 上千件袍子,几百双靴子……他长了几个身子,有多少双脚,能穿得了这么多? “人心不足,贪得无厌啊!”马皇后切齿道:“重八,这个案子你可要好好办,不能糊弄事!” 朱元璋冷哼了一声,这还用你说吗? “咱已经给张先生送去了密旨,让他进京,协助清查。” 把张希孟叫回来? 马皇后点了点头,“确实该让张先生回来,这事太大,清查下去,不知道会牵连多少人。但是重八你也要想好了,不能让张先生太早卷入,得罪人的事情,还是先让李善长去干!属下出了这么大的贪官,他逃不了干系。至少也是个御下不严!” 朱元璋当然用力点头,不能更赞同了。 身在北平的张希孟,比朱元璋还要上心。 或者说他把这次推行新盐法,看得更重。 甚至可以说,此事的成败,关系到接下来大明的发展方向。 如果张希孟输了,干脆就洗洗涮涮,回家抱孩子吧! 把一切都交给朱元璋折腾,反正最差也是三百年的江山,至于青史留名这种事情,张希孟早就做到了,用不着太在意了。 但若是这事办成了,就意味着接下来推行新政,发展工商,还有些希望,张希孟还愿意继续投入心力。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怕是需要加倍努力了。 “殿下,北平这里,怕是要殿下顶一阵子了。” 朱标听到这话,顿时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他下意识想要推辞,因为道理很简单,蓝玉刚刚领兵,以观音奴为向导,越过居庸关,偷偷进入大漠了。 没错,经过了数月的筹措准备,蓝玉终于出征了。 他的目标很明确,追击元军残部,最好能把铁锅的幼子抓到,彻底断绝元廷皇室传承。其次,把宋理宗的头骨拿回来,安葬了宋理宗,也算是给大宋朝办个葬礼,最终风光大葬。 张相那边已经准备重新修史了。 再有就是他蓝玉想做的事情了,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好歹得干成一样,不然靠什么争冠军侯啊? 蓝玉出征,李文忠和朱文正也都领兵出塞,策应蓝玉。 他们三方投入兵力也有快五万人。 人数虽然不多,但战场绵延千里,更是要深入大漠,堪称规模宏大,如果没人坐镇运筹指挥,是绝对不行的。 “先生,要不还是另外找人留守北平,我怕……” 张希孟直接笑道:“殿下过虑了,当下的大元朝,还是处于脑死亡的状态,我们出师征讨,区别只是战果很大,和战果非常大……用不着担心,所谓坐镇,也就是听个捷报而已。更何况还有越国公在,殿下不会以为他只是懂得修烽火台,晒食盐吧?” 听到这话,朱标终于松了口气,是啊,除了先生之外,还有胡大海呢! 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唯一的问题,就是将士得胜归来,立下赫赫大功,自己失了礼数…… 朱标想了想,突然好奇道:“先生,我最近看了不少邸报,为什么朝臣都反对新的盐法,难道他们都跟盐商有勾结?满朝之士,皆是贪官污吏?” 这话说出来,朱标都汗毛倒竖,心惊肉跳。 大元朝虽然拉胯,可还有脱脱在,假如大明朝都是贪官污吏,这个国家还能不能传到自己手里,不会早早亡国吧? 张希孟微微一笑,“殿下,你说新盐法为什么遭人恨?” 朱标迟疑了,“莫不是盐利最重?他们都被收买了,割舍不得?” 张希孟哈哈大笑,“殿下,盐利的确很重,也肥了不少人。但是若说盐商能收买所有官员,把他们都拉下水,那也太低估了陛下!也低估了咱们这个刚刚建立的大明朝。” 张希孟笑道:“这里面最大的问题,就是裁撤了盐运使衙门!” 朱标皱眉头,“先生,根据现在的情形,盐运使衙门,人浮于事,贪婪无能,尸位素餐,碌碌无为,更是和盐商沆瀣一气……” 张希孟打断他,笑道:“那其他衙门呢?” “这个?或许会比盐运使衙门要好吧?”朱标困惑道。 张希孟点头,“确实,会好一些,但是好坏都是相对的……盐运使衙门,就,就好比是粪土,所有衙门里面,他们最差。集中了最多的问题。可正因为盐运使衙门在,才滋养出绚烂的花朵……比如中书省,比如各部,大理寺,鸿胪寺,御史台……如果把粪土刨了,那些娇艳的花,又长在哪里?” “更何况如果因为上面那些,就裁撤掉一个衙门,其余各个衙门又会怎么样?跟盐运使衙门差不多的,甚至更没用的,比如苑马寺,太仆寺,鸿胪寺,钦天监,还有詹事府,礼部……如果这个恶例一开,又有谁能坐稳位置?杀官不难,废掉衙门,那可是犯了大忌!会激怒所有文官的!” 朱标听得目瞪口呆,这又是他从来没有触及的领域,跟着师父,还真是长见识啊!这么一说,朱标不但没有轻松,反而更加愁眉苦脸。 “先生,你这么一说,那岂不是变法非常困难了?” 张希孟笑道:“主公尚且推动起来艰难险阻,到了殿下手里,就是祖宗之法不可变了。” 朱标无言以对,张希孟所讲,不但解释了当下朝臣全都反对新盐法的缘由,也能让他弄清楚许多史册上的公案。 原来历代变法,撕成那样,不光是君子小人,是非对错……还有更深层的东西。 你想裁撤冗员,节约开支……问题是你要裁撤谁啊?朝中文武官吏,你能裁撤一个两个,就能裁撤十个八个。 终于有一日,我们也会变成冗员,被裁掉的。 朱标想到了北宋的新旧党争,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他又想起了元丰改制,据说重新折腾了一遍官制,结果一个冗员没有裁掉,办事更加拖沓,节省那点俸禄,很快又回去了。 这不就是百官提出针对盐法的改革吗? 让盐商继续卖盐,让盐运使衙门继续运盐,又额外增设侍郎,负责统筹……我的老天啊!不能说一模一样,也只能说是如出一辙。 手段都不带变的! 朱标在惊讶之余,也不得不审视起来,自己这些年到底学了什么啊?那些翰林院的博学大家,讲得天花乱坠,说得头头是道。 可是却不及先生只言片语,寥寥几句话,就让人茅塞顿开。 朱标对张先生是越发高山仰止,五体投地。 也只有先生这种人,才能洞彻天下吧! 难怪父皇遇到了难题,都不得不请先生帮忙。 就这样,张希孟粗略安排了北平的事情,就随着长芦盐场的船只,南下应天。 而就在他动身之际,姚广孝那边又有了斩获。 即揪出都转运使樊光之后,又连续抓了十三位盐运使司判官。 这玩意之所以吓人,是传说中,地狱才只有四位判官,一个都转运使司,竟然有多达十三位之多? 这是要干什么? 按照规矩,都转运使司设立都转运使一人,同知一人,副使一人,判官无定员……这个无定员,指的是可以根据需要,安排设置,不受人数限制。 可问题是足足十三位判官,这也太扯淡了。 经过了几次改革,中书省也不过增加了外务部和税务部,从六部变成了八部,李善长这个左丞相,都不如都转运使风光了。 还真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查!一查到底! 李善长一道命令下去,姚广孝,郭英,还有其他衙门,也都追随彻查,他们很快就发现,这十三位判官中,有一人是樊光的小舅子,他竟然没有通过科举考试,直接就从一个书吏,被破格提拔,弄到了判官的高位。 同样的,还有一位判官,是户部尚书杨思义的族侄。 “抓,全都抓起来!” 这一次下命令的人是朱元璋。 老朱已经忍无可忍,亲自插手这个案子了。 户部尚书杨思义直接被打入了诏狱,很凑巧,在他的旁边,正是已经进来好些日子的茹太素。 这位每隔三天,就会挨一顿板子,命虽然保住了,但是屁股上面,新伤旧伤,连续不断,弄得他想要爬起来上个厕所都困难重重。 “杨,杨尚书,你怎么也进来了?莫非你也仗义执言,弹劾太子胡作非为了?吾道不孤啊!果然是公道自在人心。我,我死而无憾了!” 杨思义死死盯着茹太素,眼珠子充血,怒火中烧。 你个混账东西! 你不弹劾太子,哪来接下来的事情? 现在户部已经陷进去了,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官员要被牵连……“茹太素啊!你早晚要身败名裂,千刀万剐!” 就在他们争吵之时,又有人押解着吏部尚书滕毅进来了。 两位颇有权势的尚书大人,不久前还在御前侃侃而谈,如今竟然都锒铛入狱。 “滕尚书,你怎么也进来了?”茹太素傻傻道。 滕毅欲哭无泪,“都是杨宪那个贼啊!他跟我说,增加官吏数量,没什么干系的,门下省只有查验之权,他们三法司不动,就什么事都没有!我也是鬼迷心窍,怎么就信了他的话啊!” 杨思义翻了翻白眼,“你是平白无故信的吗?我怎么听说,你在寿诞之日,收了一尊白玉的观音啊!” 滕毅瞬间无言,他是收了一尊观音,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樊光那个畜生,他手里的汉白玉是论斤啊! 早知道我就分了个零头儿,无论如何,也不该替这帮畜生火中取栗。 现在说什么都完了。 “你说抓了咱们两个尚书,又拿下了都转运使司那么多人,陛下可是会满意了?” 杨思义摇了摇头,他也不好说。只知道这事情非常非常大…… 满意? 笑话,朱元璋才刚刚开始,还没玩够呢! 他暗中布置,一举又把淮安的两淮都转运使司给查抄了。随后老朱又下旨,一口气抓了一百多位盐商,悉数打入诏狱。 等张希孟随着船队到达扬州的时候,光是诏狱,就已经抓了五百多要犯,其余牵连其中的,足有万人之多! 什么叫洪武大帝啊! 老朱算是让世人领教了他的恐怖…… 正文 第六百零三章 做天子的工具人 从盐务爆发出来的大案,终于波及大明,两淮两浙,凡是跟盐务有关的人,八成都被抓了起来。 户部,吏部,甚至是工部,刑部,都有人牵涉其中。 朱元璋对待贪官的态度,向来是不留情面的。 斩草除根,一查到底。 过去张希孟在朝,他还能把惩办贪官导向官制改革,比如户部出事,增加税务部,礼部出事,分出了外务部,尽量减少株连。 可别人没有张希孟的本事,也劝不动老朱。不过这话也不准确,朱元璋也毕竟不是一点话不听的犟种,以往李善长,朱升等人,还是能有点用处的。 但诡异的是,这一次朝臣们竟然连出来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任凭老朱抓人。 别的不说,就连拱卫司的郭英都害怕了,他拿下了户部和吏部的尚书,随后杭州知府,同知,下面的几个县令,也都被抓。 更要命的是,居然有几个千户所也被波及,连军中都跑不掉。 郭英不得不求见朱元璋,请求老朱旨意。 可面对这个结果,朱元璋丝毫不在意,恰恰相反,老朱显得斗志昂扬,当初因为禁酒,杀了胡三舍,震慑人心。 这么多年过去了,居功自傲的人越来越多,敢于贪赃枉法的人也多了。 不论军中还是官吏,所有人,只要有牵连,就抓,就杀! 郭英还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他也害怕,这么抓人,不可能没有冤枉的,而且谁也不是孤家寡人,他们都沾亲带故。这帮人不敢归罪天子,自己这个刽子手,却是逃不了干系的。 郭英都开始担心起自己的下场了。 不过令人讶异的是,在这场案子当中,有一个人,仿佛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那就是姚广孝! 这位每天一壶清茶,三张大饼,除此之外,就是一心办案,心无旁骛。 反正在他这里,谁也别想求情,谁说话也不管用,他只负责查案。 每天姚广孝还要去面见一次李善长,汇报进展情况。 每次他去,李善长都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当他说出一个个名字的时候,李善长呼吸急促,几乎昏厥。这些人之中,李善长熟悉的不在少数。 幸好可以称作亲信的不多,不然老李能直接死过去。 但是按照这个查法,鬼知道会不会牵连出什么事情来。 李善长也害怕到了极点,可以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如果去见朱元璋,请求停止查案子,那么对不起,立刻就会被怀疑,认为他牵连其中。李善长估摸着,自己走不出奉天殿的门,就会被抓起来。 能阻止老朱发疯的人本就不多,除了身边人马皇后之外,就是张希孟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难道真的能坐视不理? 张相公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李善长每天都生活在煎熬之中,不能自拔。 这一天,突然一道旨意,到了中书省,朱元璋下旨,调河南布政使汪广洋入朝。 看到这份旨意,李善长微微一惊。 汪广洋算是张希孟的亲信,他留在中原,恢复民生,也得到了张希孟的鼎力支持。这几年算是政绩斐然。 他此时入朝,必定是有重用的。 户部、吏部,两部尚书悬空,不管是让他整顿户部,还是整顿吏部,都是不错的选择。最最关键,这代表着张希孟的人马,开始出来收拾残局了。 或许这场风暴有了那么点结束的迹象吧? 李善长不敢怠慢,急忙下旨,汪广洋接旨之后,立刻动身,他没有坐船,而是骑着快马,一口气赶到了扬州,到了瓜洲渡口,暂住一夜,就准备渡江。 昼夜不停赶路,汪广洋是疲惫不堪,下面人给他弄了热水洗脚,他就准备休息,好好睡一觉,恢复点精气神。 可就在他准备躺下的时候,有人扣响了房门。 “什么人?” “是我!” 一个很清爽的声音,汪广洋略微怔了怔,突然一跃而起,光着脚冲过去,一开门,发现张希孟提着一壶茶,正站在门口。 “哎呦!张相,快,快进来!” 汪广洋喜不自禁,连忙请张希孟进来,随后又向两边看了看,这才把房门关好,转头进了屋子。 此刻张希孟拿着茶杯,给汪广洋倒了一杯浓茶,自己也倒了一杯。 “我知道你很疲劳,但有些事情我不交代清楚,你进京会有麻烦……没办法,你先喝点茶,提起精神,可别打瞌睡!”张希孟笑呵呵道。 汪广洋心说我又不是小孩子,要命的时候,咱不能学小孩子上课发困啊? 但他还是连忙抓起茶杯,喝干了浓浓的龙井,打起精神。 “张相,您快点吩咐吧,下官是真的提心吊胆,就像被人拿大缸罩住了似的,摸不着东南西北啊!” 张希孟大笑,“你别过谦了,朝中的事情,你又不是不清楚……盐运使司出事,那么多人害怕,他们怕在哪里,你应该略有所知吧?” 汪广洋忙道:“张相,盐利很重。这些年有人不断提拔亲信,安插其中,查了盐运使衙门,谁也不知道会牵连什么人,朝中所有高官,都人人自危。” 张希孟点头,“这是其一,那你知道为什么能举荐提拔亲信吗?” 汪广洋稍微一愣,还是老实道:“请张相指点。” 张希孟笑道:“这就是国初的毛病了,一切初创,即便早早开了科举,那些只是读圣贤书的年轻人,也很难快速熟悉朝政。偏偏政务这么多,事情都非常复杂。必须靠着举荐,安排一些有能力的官吏,让他们来操持紧要的政务。” 这几句话,其实就说明了李善长的处境。 你说老李真的那么罪不容诛吗? 也不是那么回事,问题是身为宰相,举荐发现人才,就是他的职责。这帮人都是靠着老李举荐的,知遇之恩,比什么都重。 要知道几十年后,科举主考,仅仅凭着在卷子上写下取中两个字,就能收获一大堆忠心耿耿的门生。 李善长这种,连科举都不用,只是一句话,就安排了紧要官职。承蒙恩典的哪些人,谁敢不视李善长为恩主爹娘啊! 李善长根本不用结党营私,因为有太多的人,都围绕在李善长身边。 这里面还有一个有趣的事,李善长安排的人,是饭桶吗? 还真不是,李善长安排的,不敢说百分百能臣干吏,但至少也能胜任工作,可以把政务干得很出色。 要不然,这些年征战天下,也不会这么顺利了。 所以这就是汪广洋的苦恼之处,“张相,那个樊光我是知道的,当初中原大战,他一处衙门,就解送了一百万两银子,要说能力,绝对堪称干吏,自然,他贪墨无度,也是咎由自取。现在下官糊涂的是,这么兴起大狱,惩办贪官,自然没错。但如果接下来影响了朝局,出了更多纰漏,会不会又追究办案之人的罪过?还有,弄得朝局大乱,好些政务没法落实,我也怕后患无穷啊!” 汪广洋斟酌着说道:“张相,您洞彻朝局,能不能给卑职一个指点,这事情到底怎么办?” 张希孟微微点头,“你说的都对,李相没推荐多少庸才,这帮人都很能干……可正是因为他们能力突出,又恰逢国家初创,他们才胆大包天,野心勃勃,安插自己的亲信,贪墨无度,没什么不敢做的!” 汪广洋再度愕然! 什么叫一语点醒梦中人啊!张希孟的功力,绝对够强。 李善长能举荐百官,那些尚书侍郎盐运使,自然也能举荐自己人,他们一层层下来,每个人都有相当大的权力。 这是后世大明官员不敢想象的。 哪怕号称摄政的张居正,也根本比不上。他还需要靠着太监帮忙,李善长需要在乎阉人吗? 能力强,权柄重,胆子大,有野心。 所以贪墨起来,也就肆无忌惮。 而且有太多人跃跃欲试,想要取代李善长,想要高升一步。 这就是现在朝局的复杂之处。 “要问我怎么看当下的局面……需要提拔一批科举出身的官吏,他们从科举出来,是考试出来的,自然就不必对恩主唯命是从,在他们眼里,陛下的地位就更重,也更在乎国法规矩。这倒不是说科举出来的人就完美无缺,至少比现在那些人要规矩些。” 张希孟笑道:“你这次进京,要记住最紧要的一点,你是替陛下选才,是为了陛下做事。你不过是陛下手上的工具而已。你要替主上收回威福,替官场建立规矩。只要做到了这一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汪广洋沉默许久,终于领会了张希孟的意思,他连忙用力点头,铭刻心中,甚至后半夜都睡得格外香甜。 到了第二天清早,汪广洋坐上了船只,渡过长江,从容到了应天。 朱元璋立刻召见了汪广洋,君臣谈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据说谈话期间,欢声笑语,多少天来,朱元璋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皇帝陛下居然破例,留下汪广洋吃饭。又夸奖了他,在河南干得不错,简直是恩宠有加。 随后朱元璋就降旨,加汪广洋为副相,参知政事,吏部尚书,奉旨整饬吏治,领办盐务案! 正文 第六百零四章 新旧交替 汪广洋受命参知政事,兼任吏部尚书,以副相之尊,执掌吏部铨选大权,这已经是能和首相掰手腕的朝堂大佬。 而且一跃超过了胡惟庸和杨宪,瞬间变得炙手可热。 又恰逢这个人人自危的关头,有太多的人,都想巴结汪广洋,求得庇护。 不过令人讶异的是,汪广洋闭门不见外客。 一直在家中待了三天,熟悉卷宗,到了第四天,汪广洋才到中书省。 这一日正逢中书省群臣聚集,就连朱升都来了,胡惟庸,杨宪等人也都到了,但是他们也仅仅和汪广洋点点头,没说别的。 所有尚书高官之中,只有毛贵跟汪广洋热情聊了起来。 毛贵算是所有尚书当中,最潇洒自在的,他掌管的外务部同国内打交道不多,由于是新组建的衙门,人员也不多,他们主要负责对外了解情况,自成一系。 根本不在乎朝中风云变幻,加上当初汪广洋出使几次韩宋,和毛贵之间,还有那么一点交情。 两个人聊得还挺开心的。 “公此来收拾残局,可需要莫大的勇气啊!” 汪广洋呵呵一笑,“我不过是尽心而已,谈不上别的。要说收拾残局,那也不是我能做到的。” 毛贵眼皮微微一挑,“也对,只是这个局真不好收拾,一两个人,怕是扛不起来。” “那就一起扛。”汪广洋笑道:“到时候还望老兄鼎力相助。” 毛贵点头,“我必定竭尽全力。” 两个人很快结成同盟,李善长已经到了,这才几天不见,李善长已经肉眼可见地衰老,尤其是鬓角,多了许多白发。 他扫视了全场,才这点日子不见,就少了好几位熟人,真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啊! “都坐吧!” 李善长让大家伙落座,随后苦笑道:“这些日子,盐务案触目惊心,揪出来的贪官污吏,超过千人,从犯过万,自我大明立国以来,从来没有如此大案!当真是丧心病狂,天怒人怨!” 众人听着李善长的话,全都微微低着头,神情肃穆,不敢多言。 李善长又道:“老夫忝列首揆,用人不当,举荐失误,放纵奸佞,入朝为官,祸国殃民,上负天子,下害黎民。罪行深重,自当向陛下请罪。或是罢官,或是发配,全赖陛下洪恩。” 首相已经做好了去职的准备,他都有点兜不住了,情况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其余诸人,更加惶恐了不少,气氛又压抑了几分。 李善长话锋一转,道:“虽然如此,然则朝政不能荒废,国计民生,江山之重,皆在我等肩上,当此之时,正要小心从事,报答天恩。”说话之间,李善长把目光转向汪广洋,挤出了一丝笑容。 “汪参政受命回京,得陛下信任,提拔参政,必有高见赐教。”李善长笑着说道。 汪广洋微微点头,忙道:“李相抬举下官了……要让我说,盐务一案,发展到了今天,弊端在于用人。怎么这么说呢?” 汪广洋下意识挺直了腰背,目视所有人道:“盐乃民生根本之物,又是国朝岁入来源,如此紧要,必须选拔德才兼备之士,才能上不误国,下不病民。理当有章法,按规矩办事。官吏入职,升迁,日常考评,铨选要害职位,都要经得起推敲,避免私相授受。” 汪广洋继续道:“然则国家初创,很多时候,徒有规矩,却忘了执行。只是依据个人好恶,便随便委以重任。私相授受,心中只有恩主,没有天子,更没有国法典章,遑论苍生百姓。” “岂止盐运使衙门如此,其余部衙,也不遑多让,实在是国家大弊,如不能及早根除,只怕下一次兴起大狱,也不远了。” 汪广洋的话越说越重,好些人已经屁股下面长刺儿,有点坐不住了。 胡惟庸和杨宪等有为中年,更是心头大惊……汪广洋这家伙明显是受了皇命,让他来收拾残局。 原以为他会大开杀戒,满足朱元璋的目标,换取天子欢心。 可汪广洋一上来就谈规矩,讲用人,这又是什么套路? 而且从汪广洋的这些话中,竟然听出了一些张希孟的味道,那位还在北平的鲁王,又是什么算盘? 这俩自信十足的家伙,第一次遇到了看不懂的情况了。 干掉李善长,就能取而代之,继续自传威福,号令文武……现在看来,根本是痴心妄想,完全是打错了算盘。 “乡党、姻亲、旧部,任人唯亲,私相授受,这是一切问题的根子……国家乃是陛下的国家,天下乃是万民的天下,秉持公心,为国选才。我辈皆是卑微的公器,切不可自以为是,威福自专!否则,必然招致祸患!” 好家伙,张希孟的味太足了。 李善长已经猜到了,这位定是跟张希孟通气了,或者至少是揣度了张希孟的意思,才侃侃而谈的。 “汪参政,你所讲句句都是至理名言,入木三分,我辈必须谨言慎行,防微杜渐……你看当下,又该如何应付?” 汪广洋道:“李相,下官受命吏部尚书,眼下户部尚有空缺……天子本意是让群臣推举,我以为不如大家伙公推几个合适的人选,不要太少,怎么也要三五个人,把他们的优劣都写清楚,然后一起呈给陛下,由天子勾选。” 李善长微微一怔,随即立刻道:“这个办法好,我同意了,大家伙都来说说吧,谁能接任新的户部尚书?” 李善长的话刚刚说完,朱升突然开口,“当下户部出了很大的问题,要收拾局面,必须得力之人,最好还是和原本那些人干系不大的。能够大刀阔斧,重整户部,清理贪官污吏,恢复财税,不要忘了,北平还在打仗,军需供应,不是小数目,如果户部不能及早运转起来,误国误民,只怕就更加有罪了。” 这几句话的威力还是很大的,有几个想要推荐人选的,全都闭上了嘴巴,举荐不妥当,可是会出事的。 众人沉默了良久,胡惟庸突然道:“我提议由税务部侍郎杭琪接任。” 这家伙公然举荐自己的部下,这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胡惟庸,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好像还真是如此,胡惟庸自顾自道:“杭琪为官清廉,整理赣江商路,征收商税关税,都大有作为。让他接掌户部,必定能不负众望!” 说完之后,胡惟庸就闭上了嘴巴。 其余众人稍微惊讶,也开始思量起来,好歹胡惟庸抛砖引玉开了头,接下来似乎也没有那么为难了。 杨宪斟酌道:“我提议由两浙布政使朱昭接任户部,他这些年供应军需,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熟悉户部政务,也是地方上的干吏能臣。” 他们俩推荐了人选,李善长没有说话的意思,其余重臣也似乎没有推选的心。 看样子就要从这两位中间体挑选一个了。 可就在这时候,毛贵突然开口了,“既然要多推举几个,供天子挑选,彰显公心。我就推举湖广布政使罗复仁!” 汪广洋立刻道:“为什么是他?” 毛贵一笑,“这个理由怕是不用我说了……灭了陈友谅之后,湖广饱受战乱摧残,民生凋敝,百姓无以为生。罗复仁提议从江西移民,充实湖广,又亲自操持移民事宜,这几年间,他兢兢业业,恢复湖广民生有功。现在户部一团乱麻,让他接手户部,或可以恢复秩序,尽快给陛下一个交代。” 汪广洋微微颔首,随后对李善长道:“李相,咱们把这三个人的履历交上去,由陛下裁决吧!” 李善长又看了看其他人,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了。 李善长点头,“此番选才,乃是公推,并无私相授受,任人唯亲。三人到底谁能胜出,要看天子裁决……老夫以为,此法很是不错。日后为国选才,大可以按照这个办法来做!” 众位大臣沉吟再三,也都无话可说,随后这次议论的结果被送了上去。 转过天,老朱的旨意就下来了,三人当中,挑选了罗复仁,提拔为户部尚书,要求他立刻进京,整理户部,要求切莫耽误秋粮征收。 由于时间很紧,担子也重,罗复仁半点不轻松,得到了旨意,就立刻进京,火速赶来。 本来罗复仁以为进京之后,他还需要挑选一批手下,填补空缺,然后才能运转政务,可是等他进京之后,却发现了户部空缺的官吏,竟然被填补齐全了。 原来在推举了户部尚书之后,吏部立刻联络门下省,挑选出一批考评上等的年轻文官。值得一提,这一批文官,普遍经过了科举考试,又在地方历练多年。 他们当的官都不大,能做到县丞、主簿已经算是不错了,还有不少只是书吏……由于张希孟主张科举放开,增加录取名额,结果就是科举出来的人,起步不高,多数都在下面徘徊了好几年,有的甚至快十年了。 时至今日,他们也该往上走一步了。 很快,户部侍郎以下,各个清吏司,一下子填补了八十多位文官。原来因为大肆抓捕,造成的空缺,一下子就补上了。 朱元璋掀起的大狱,竟然没有造成多大的乱子,实在是让人目瞪口呆…… 正文 第六百零五章 十年之功 张希孟身在扬州,朱元璋是请他来收拾残局的,可是自从张希孟推荐了汪广洋之后,他就没什么动作了。 只是偶尔抽空,在扬州街上闲逛。 去瓜洲渡口看看,去商行转转,酒馆茶摊,张希孟也不放过。逛了大半天回来,他通常会把记在脑子里的商品物价,详细写成一份清单,然后再安排人,送去应天。 自始至终,张希孟干的也就是这件事。 然后朱元璋的面前,就摆着一堆价格清单,一天挨着一天……乍看之下,还发现不了什么,可是十几天连续起来,就能看到一条明显的曲线。 尤其是食盐,就更明显了。 扬州城是最初靠着常平仓,出售食盐的地方,也是最先叫停的。 随后新盐法推行,各地陆续降价,扬州竟然无动于衷,甚至还有逆市上扬的意思……直到朱元璋下旨抓人,抄了两淮都转运使司,扬州有了动静。 盐价没有下跌,反而向上升高,达到了七十文一斤的天价,几乎翻倍。 随后就有十几家盐商被抓,直接押解到了应天。 随着盐商被抓的,还有扬州官吏,一共二十几人,也都押解到了应天。 这下子扬州城沉默了。 原来真的有一股力量,能对顽固的盐商集团下手,大家伙都在拭目以待。 随后食盐送到了扬州,原来几个常平仓的官吏,负责出售食盐。 同应天一样,都是七文钱。 翘首以盼的扬州百姓,纷纷前来排队,大家伙呼朋引伴,扶老携幼,赶到了常平仓。 当背着食盐离开的时候,有不少百姓,眼圈泛红。 妇人甚至失声痛哭。 原来不是做梦,真的便宜了! 百姓们喜不自胜,宛如过年一般。 张希孟默默观察着,他很快确定下来,当盐价下来之后,民间的怨愤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都是赞颂,觉得天子果断,贪官污吏无耻,他们和商贾勾结,沆瀣一气,把食盐的价格弄得那么贵! 敲骨吸髓,丧尽天良。 现在就看着陛下,怎么处置他们,一个个全都该千刀万剐。 看到了这里,张希孟也松了口气。 历史上的朱元璋,可比现在狠辣多了,一轮轮的大狱,几乎都没有停止过。 可问题是不管朱元璋如何大刀阔斧,杀一个天翻地覆,洪武朝的民生恢复,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人丁滋长,户口增多,仓库攒下如山的粮食布匹,国家走向盛世…… 一方面是仁君圣主,一方面是残暴无情的杀戮机器^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朱元璋? 其实两个都是。 不同的地方,仅仅是从哪个角度来看罢了! 你要是站在诏狱那些大臣的立场上,朱元璋弄得官不聊生,简直可恶透顶,十足的暴君。可你要是站在那些买到了便宜食盐的百姓立场上,简直是圣君明主,仁慈不得了。 对于老朱来说,他只要把杀戮控制在官吏,和他们的周围。对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影响,就不会撼动大明朝的根基。 张希孟把一切看在眼里,也松了口气。 其实他在这件事情上,并不是很担心老朱,他可以做得很完美。 但是有一件事,却是朱元璋做不到的,那就是用新的力量,填补官场,弥补留下的空缺。 为了这件事,张希孟筹备了十年之久。 彼时朱元璋刚刚渡江,占据了应天,就已经开始了科举取士,后来又陆续兴学,开设商科,招揽各种人才。 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这些通过科举的学生,除了极少数之外,九成五都在下面做事,一大半都是书吏,每天忙碌,工作琐碎。 虽然俸禄可以养活一家人,但绝对谈不上好。 更没有天子门生,鲤鱼跃龙门的喜悦。 张希孟也表现得非常超然淡漠,他甚至没有过问那些自己的门生。 差不多十年间,就让这帮人在下面磨砺,积累经验也好,打平棱角也罢……直到今天,他们终于有了机会,开始大举进入官场,成为朝廷的骨干。 张希孟并不希望他们明白自己的苦心,把自己视作师长,唯命是从,形成一股无与伦比的力量,遮天蔽日,一呼百应……恰恰相反,张希孟很希望这些人能忘了自己。 或者说不认为是自己给了他们一切。 又或者说,他们是靠着自己的辛苦磨砺,积累了足够的经验,终于等到了一展才华的机会……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奋斗得来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这么想也没有错。 手握大权的张希孟,没有早早提拔他们,没有拿出很多机会,让他们平步青云,高歌猛进。 如今也不过是恰逢其时,新旧交替,就是这么简单。 张希孟想要的不是唯命是从,门生弟子遍布天下,当个加强版的李善长,又有什么滋味? 他想要的是一群相对专业,能够遵守国法,按规矩办事,不轻易被收买,不参与党争,只是履行自己使命的文官队伍。 这也是朱元璋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 十分凑巧,在扬州,就有这么一个幸运儿。 他在七年前,参加科举,通过考试之后,只是混了个县里的书吏。名义是是官,却没有户部的正式告身。 家里头想着飞黄腾达,改换门庭。 结果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整整七年,他都不大能抬得起头。 只是在县衙里闷头做事,老老实实当个工具人。 而就在几天之前,突然吏部来了公文,调他进入户部,担任江西清吏司主事。 一道命令下来,骤然高升。 这个主事比县令还要大两级,论起实权,足以和知府比拟。 数年辛苦,终于熬到了今天。 熬出头了! 家中大摆宴席,宴请宾客邻里。 由于是流水席,哪怕路过的人,都能沾沾喜气。 张希孟正从巷子转过来,也被拉到了桌位上,还喝了两杯。 从这家人大肆操办,喜不自禁的情形来看,他们十分笃定,这是自己运气好,加上足够努力,终于坐热了冷板凳,等来了机会。 至于上面的人,谁提拔了他们,谁栽培造就了他们? 不存在的,都是他们努力的结果。 对此张希孟只想说,干得好! 就是这样。 虽然尽管如此,官吏们还是不免抱成一团,私相授受……但是毫无疑问和前面相比,会改观不少。 毕竟都是靠着我自己努力的,我又何必把身家性命挂在别人身上? 让我替你们败坏国法,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必须加钱! 而且即便加了钱,我们也未必老实听话。 总而言之,一群名为职业文官的人,开始进入朝廷,取代原来的官吏。 属于大明朝的新旧交替,已经启动了。 张希孟没有去应天,而是选择在扬州,默默观察一切,他的心情很好。 事情比他想象的要顺利,朝局剧烈的改变,也没有怎么波及民间,除了让百姓多一点谈资之外,别无更多。 终于,大局平稳,可以进入喜闻乐见的环节了。 数以千计的要犯,都在诏狱。 还有过万的从犯,关押在各处。 要处置他们,那可是一项相当庞大的工程。 而且这些卧龙凤雏,贪的五花八门,一本大明刑统,除了封面,他们几乎都干了。而且还有许多人,突破了刑统的范畴,逼着朝廷不得不修法,才能跟得上他们犯罪的进度,填补空白了属于是。 首先就是那位喜好玉石的都转运使樊光,他靠着三年多的时间,积攒下让马皇后都汗颜的玉石宝贝,这要是不给他点颜色瞧瞧,简直有辱皇家威严。 姚广孝递上去了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李善长觉得太过分了,还是腰斩吧,毕竟还干脆一点。 结果朱元璋一样没有同意,他只是让人准备了木枷,然后把这二百多斤的玉石,都挂在了木枷下面。 本来木枷几十斤重,就相当恐怖了,又加上了二百多斤的玉石,这玩意简直能要命。 不得不说,朱元璋在收拾贪官上面,真的很有想象力。 没有法子,咱当和尚,流浪乞讨,多少个无眠的夜晚,忍着腹中痉挛疼痛,就想着怎么摆布他们,才好受一点。 现在机会来了,不下狠手,简直对不起老天爷。 这份沉重的木枷,放在两个肩膀上,没有一刻钟,就压得樊光忍受不了。 事先已经把他们吊在了一个木笼子里,双手绑在了架子上,动弹不得,然后再戴上沉重的木枷,坠上二百斤的玉石。 所有的份量,都加在了肩头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锁骨被压碎了。 樊光发生凄惨的叫声,可是很快他就叫不动了。 枷锁继续下压,断裂的骨头,插入肺叶中,鲜血顺着口鼻流出,凄惨无比。他就像是被抓住喉咙的鸡,渐渐失去了氧气,脸憋得铁青,失去了生机。 临死前的挣扎,让他拴在架子上的双手都脱臼了,皮肤撕裂,鲜血涌出,白骨外露。 这位贪的让老朱破防的男人,就被自己贪墨所得的玉石,活活压死。 这还不算完,老朱有下旨,把他们的皮剥下来,就用这些玉石,填充进去,单独展示! 别人是剥皮楦草,他是剥皮塞玉。 待遇还真是不一样! 几乎一瞬间,就成了报纸的头条热门! 百姓们奔走相告,喜悦不已。 而在还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都转运使同知腰斩,多达十三位的判官,有十二位处死,下面的书吏,五十多人砍头。这些人还只是两浙盐运使司……报纸上面,每天都有预告,告诉大家伙,陛下又杀到了哪里! 想看热闹的,千万别错过! 正文 第六百零六章 熊孩子朱老四 朱元璋在应天大肆铲除贪官污吏,杀得血流成河。 谁也没有料到,竟然变成了一道奇景。 居然有人包下了船只,从临近的城市,跑去应天观赏……扬州,苏州,松江,甚至是杭州,全都有。 加上报纸的宣传,让这个画风有点歪了。 不是什么洪武大帝天生好杀,残暴不仁,百官凄惨,官不聊生之类的……反而是陛下圣明,霹雳手段,菩萨心肠。 更有报纸上公然说出盐道官吏,自百姓身上,剥皮削骨,人人皆苦于盐价之高,人人皆被剥去一层皮。 如今陛下以剥皮斩首之法,对付贪官污吏,正是为天下百姓报仇,一还一报,报应不爽! 有报纸鼓吹,有民间的热情,加上盐价确实下降了。 张希孟发现自己之前的担心有点多余了。 他很怕老朱杀戮过重,会有损民间声望,造成噤若寒蝉,又怕官吏离心离德,接下来要做事就麻烦了。 毕竟还有太多的东西,需要不断推动,张希孟是想保护老朱的威望。 可随着情况发展,张希孟发现自己该进京去安抚李善长这帮人了。 没错,照这个态势下去,没准就发展成了老臣皆可杀。 盐道如此,粮道呢? 还有工部,刑部,苑马寺,太仆寺……最最要命的是,一旦老朱兴头上来了,那是真的会动刀子的。 毕竟历史上的郭桓案,朱元璋可是干过把六部右侍郎都给宰了的狠事。 不是说惩办贪官不行啊,问题是您老人家能不能搂着点,别杀六部,咱先杀三个,留下三个下一次再动手。 你下手这么狠,绝对会影响到朝局的,徐达和常遇春已经杀进了山西,蓝玉还在出征大漠,朱英也在进军云南。 这么多的战事,如果所有各部都乱了,那就真出事了。 张希孟觉得不能等了,他该给老朱送去消息,赶快让我进京吧! 我来帮你收拾残局吧! 张希孟把信送出去,结果让他意外的是,朱元璋居然足足三天,没有回信。 开玩笑,平时都是当天秒回的。 姓朱的,你到底想什么呢? 张希孟真的怒了,他现在挂着北平留守的名头,属于戍边重臣,私自回京,那是要破坏规矩的。 姓朱的你好歹给我一道旨意,咱们还是要做做样子的,不然我可没法交代啊! 很不凑巧,张希孟就是等不到老朱的回信,他只能在扬州待着,焦急万分,坐立不宁,朱重八,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 应天皇宫,朱元璋的面前,一字排开,有三个小崽子。 朱标去了北平,在老朱面前,就剩下老二、老三,老四,其余的皇子还小,都穿开裆裤,老朱也来不及摆弄。 就连朱棣都刚穿上不漏屁股的裤子没几天,遑论其他。 朱元璋盯着三个儿子,突然掏出了一份报纸,就让他们读。 报纸上的文章,正是写最近朱元璋惩处贪官的事情。 老二接过来,没读几句,到了压死樊光,处死数十盐道官吏的时候,他明显语气惶恐,带着颤抖的音…… “怎么,你害怕了?”老朱淡淡道。 老二哆嗦着道:“天,天心仁慈,上天有好生之德,父皇乃是天下人的君父,孩子纵然不孝,也该适可而止。” 说完他跪了下来,把脑袋埋在地上。 老三眼珠转了转,竟然也跟着跪下,吭吭唧唧道:“求父皇仁慈宽宥。” 朱元璋看着这俩货,尚佳的心情瞬间滑落到了谷底,他正要斥责,突然发现朱老四鬼兮兮的,还伸手指着朱老二的腰带。 朱元璋不解,朱棣突然往前走了两步,一伸手,从二哥的后腰上抽出了一卷纸,冲到了老朱面前。 “给!” 朱棣满脸得意,丝毫不理会身后的二哥。 朱元璋接在手里,才看了几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老二老三也是有师父的,还都是翰林院的鸿儒,他们俩没有朱标的勇气,遇到了事情,敢和老朱争。 相反,这俩货为了讨好朱元璋,还要想着怎么回答才能让老爹高兴。 然后就有了先生们拟定话语,让他们背下来,应付朱元璋问话的经典桥段。 老朱捏着这份小抄,瞬间就怒了。 他貌似记得,这种破事在皇家还真不少,貌似曹操的几个儿子,就有类似的情形,李世民不知道有没有,但几个孩子夺嫡,闹得也挺凶的。 朱元璋能不生气吗? 他豁然站起,指着老二老三,就是一顿破口大骂。 “咱是你们的爹,你们是咱的儿子!天下至亲,莫过父子!咱问你们话,让你们做事。是要看你们学问如何,品行如何,哪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需要拾遗补缺。还要给你们另请名师,好生指点教导。” “父子之间,务求一个真字!” “你们两个兔崽子,居然拿外人的话,敷衍咱?那到底咱是你们的爹?还是那几个酸儒是你们的爹?你们到底是听咱的,还是听那些酸儒的?你们分不分得清,亲疏远近?你们两个混账东西!” 朱元璋说到了生气的地方,当真举起巴掌,就要打人。 朱老二和朱老三吓得浑身哆嗦,热汗直流。 这时候朱老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根竹板,很体贴送到了朱元璋手里。 打吧,狠狠打! 打得皮开肉绽才好呢! 朱元璋接过了竹板,就想动手,可转念一想,老朱又狠狠瞪了朱老四一眼。 “他们俩是你的兄长,你怎么能鼓励父皇,痛打他们呢?” 朱棣翻了翻眼皮,咬着牙道:“他们,他们也打过我啊!” “打过你?” 老朱更怒了,一转身,怒视着朱老二和朱老三,“怎么,你们还欺负弟弟?你们太让咱失望了!” 说着朱元璋挥起竹板,朝着朱老二狠狠打了过去。 啪! 一声脆响,朱老二险些哭出声。 “父皇,四弟骗人,他抢我们的衣料!” 朱棣立刻驳斥道:“我没有,你别胡说!明明是所有皇子都有的,凭什么我没有?” “你没有也不该把我们俩的都抢走!” “不抢你们俩的,难道抢弟弟的?”朱棣振振有词,“还有,我抢两份,那也是给张庶宁,他也有份!” 朱老三怒了,“他姓张又不姓朱,他有什么!” 啪! 这回板子终于落到了他的身上,比起老二还重了三分! “混蛋!” 朱元璋越发生气,这俩兔崽子,简直没救了,看咱不打死你们! 就在这时候,马皇后终于从外面赶来了,一见这个场景,顿时沉下脸。 “你没事和孩子抖什么威风?”说完之后,冲着老二和老三道:“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等着挨打啊?” 一句话,俩小子简直跟遇到了观音菩萨似的,从地上起来,撒腿就跑。 老朱想追,有马氏拦着,也没有办法。 朱元璋气哼哼一跺脚,“你啊,就知道护着他们,也不知道这俩兔崽子有多气人!” 说着朱元璋就把纸条扔在了马氏面前。 马皇后接在手里,展开之后,才看了看就道:“他们如此作为,实在是过了!” “岂止过了?简直居心叵测!”朱元璋怒道:“想必你也听张先生说过,这小孩子啊,最容易模仿大人,他们教孩子怎么说话,怎么办事,天长日久,就会听他们摆布。虽说只是藩王,不会继承江山。可他们到底是咱们的儿子,不能当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吧?还有,他们敢给这俩写,标儿那里有没有?” 马皇后脸色很不好看,“标儿我早晚看护,现在又在张先生面前,先生不会纵容他们的。只是我把心力都放在了标儿身上,倒是耽误了老二和老三,实在是不应该。” 朱元璋怒道:“不管怎么样,他们摆布皇子,居心叵测,咱真该把他们都杀了!” 马皇后深吸口气,摇头道:“当下杀戮已经不少了,这几个人也都算是饱学之士,发配北平吧!” 朱元璋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可他又想起另一件事,“妹子,刚刚朱棣说发衣料的时候,没有他的,这又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宫里也有人自作聪明,离间皇子?” 马皇后沉声道:“我已经查了,是原来标儿身边的宦官,自作聪明……我已经下令,把他打死了!” 马皇后向来不愿意杀人的,也只是在当初处死了几个在军需上胡来的奸商。这一次却主动打杀了宦官,足见心中愤怒。 朱元璋黑着脸道:“看起来把标儿派出去算是对了,要是身边皆是这帮阉竖腐儒,早晚都被教坏了。” 马皇后道:“确实该商量一个办法才是,给他们立规矩。” 夫妻俩想要商议紧要的事情,就向四周看了看,却发现朱棣瞪着眼珠子,听得格外认真。朱元璋忍不住好笑。 “你听什么?赶快去玩吧!” 朱棣摇头,“不能去,二哥和三哥正带着人埋伏呢!” 朱元璋眉头一皱,“什么意思?他们还敢欺负你?” “他们经常欺负我的。” 朱棣向四周看了看,随后道:“我从后门出去,他们肯定在回廊那里埋伏,身边还有十个以上的太监!少了,他们打不过我的!” 朱元璋斜了儿子,低声道:“既然你这么说,就在前面,父皇跟着你。” 朱棣点头,他蹦蹦跳跳出去,朱元璋就在后面跟着,等到了门口的时候,只见朱棣顺手抓过来一条短门栓,一尺多长的硬木,攥在了手里。 朱元璋嘴角微微抽搐,这个老四,真是够狠啊! 就连马皇后都皱眉头了,他们夫妻跟着,果不其然,到了回廊,朱老二和朱老三领着十几个,快二十个小太监,把去路给堵上了。 朱棣看在眼里,丝毫不怕不说,反而来了兴致。 “父皇、母后,你们看好了,是他们先惹我的!” 说完之后,朱棣兴奋举起木头,宛如急先锋,一头冲了上去! 嘴里还大吼着,“杀啊!” 老二和老三那边,顿时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正文 第六百零七章 张相回到了忠诚的应天 朱棣比那两个小,但这家伙天生壮实,穿开裆裤就能骑小马,属于老虎崽子,以一敌二,也没啥问题。 要不然朱老二和朱老三也不会叫帮手。 小太监们虽然不敢打伤皇子,但是却可以围住朱棣,限制他的拳脚,然后让两位皇子动手,教训这个臭弟弟。 头几次朱棣还真吃亏了,被打的挺惨的。 但朱棣这小子有个轴劲儿,他也不找帮手,就是自己想办法,他不知道从哪里顺来了一根擀面杖,藏在身上,趁着老二老三不注意,追着俩人就下手。他打一次,老二老三叫人加倍报复,然后朱棣再来个超级加倍…… 反正他们你来我往,闹得不可开交。 在外人看来,就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无关紧要,更不敢惊动朱元璋,因此就这么压下去了。 不得不说,朱棣由于年纪小,势单力孤,总体还是吃亏比较多。 但是今天不一样。 老朱和马皇后就在后面压阵,他一声叫嚷,镇住了老二和老三,他们俩不敢动手,朱棣可抓住了机会。 他朝着那帮小太监就下手了。 “让你们为虎作伥,让你们欺负我!看我不打死你们!” 朱棣切齿咬牙,“我最恨拎不清的,要不是你们撺掇,那俩混蛋敢跟我动手?” 朱棣一边骂,一边打,小太监们更不敢还手,只能躲避,偏偏这里又很狭窄,被打得鬼哭狼嚎。 朱棣还不解气,又指着一个太监,狠狠骂道:“还有你,你说什么要帮着太子,不许我抢了东宫的位置!我打死你啊!” 朱棣抡起门栓,照着脑袋就砸,打得鲜血迸溅,小太监几乎摔倒。 “殿下,救命啊!” 朱老二看到了父皇母后,心虚得厉害,却也低喝道:“老四,别惹祸了,让父皇母后生气!” 他的话音刚落,朱元璋竟然到了眼前。 “让老四打,给咱狠狠打!” 朱元璋怒了,“朱樉,你给咱说实话,是不是有人挑唆你们兄弟感情?” 朱樉惶惶不安,拼命看向马皇后,哪知道马皇后一声低喝,“畜生,还不跪下!” 这下子好玩了,朱樉,朱棡全都直挺挺跪倒,低着头,一副犯了大错的模样。朱老四还不肯罢手,追着打,还在骂,结果让朱元璋一伸手,揪住了衣领,直接提到了眼前。 “行了,还嫌丢人不够啊!” 朱棣更不服气:“丢人?我不怕,反正他们欺负我,我就要打回去!” “行了!” 朱元璋再次怒喝,朱棣到底不敢说什么了,只能扁着嘴,无声嘟囔。 朱元璋又看了看两个跪在地上的儿子,突然道:“你们身边都有几个太监?” 朱樉想了想道:“有,有十几个吧!” “全都裁了!只留几个上了年纪,粗苯的太监洒扫!”朱元璋又看了一眼朱棡,沉声道:“老三也是这样,其他皇子身边的小太监,全都废掉!” 朱元璋怒视着这群小太监,冷冷道:“你们挑唆皇子,搬弄是非,让兄弟反目,父子成仇。按说咱必须要杀了你们。可一来你们年纪太小,二来也是受了苦,挨了一刀。咱念在你们受了罪的份上,就不再砍你们一刀,但是这宫里头也断然不许你们这样的奸邪之辈!现在就收拾东西,走!” “全都逐出皇宫,送去濠州,立刻就走!” 这些小太监不但被朱棣打得够呛,还要被逐出皇宫,顿时好几个都吓哭了。 朱樉和朱棡也心疼,都是玩伴,他们要是没了,自己可怎么办? 他们俩还想说话,哪知道朱元璋把怒火都撒在了他们身上。 “两个混账东西!糊弄父皇,又欺负兄弟……你们还敢凑在一起,帮着老大欺负老四?等你们太子哥哥回来,咱让他扒了你们的皮!” 老朱这个气,一顿臭骂之后,还给两个儿子几巴掌,这一次马皇后没有拦着。 可把朱棣给高兴坏了,小眼睛瞪得溜圆。 打,狠狠打! 只不过老朱也没有太如朱棣的愿,只是呵斥几句,随后就让两个儿子滚了,倒是弄得朱棣很不满意,还没打过瘾呢! 朱元璋冷哼一声,“他们都是你的哥哥,你怎么不帮他们求情?” “求情?为什么求情?又没有打死!再说了,我现在可是在鲁王府住着,跟张庶宁他们玩。干嘛管他们俩的死活?” 朱棣说得义正词严,理直气壮,说起来还是朱元璋无能,把朱棣输给了张希孟。屁大的孩子,就让他学着兄友弟恭? 那多虚伪啊! 老朱深吸口气,只能无奈道:“你人也打了,威风也抖了。去鲁王府吧,跟张庶宁说说,讲讲你的威风!” 老朱一挥手,朱棣也只好离去,不过他还把门栓别在了腰上,这玩意比擀面杖有劲儿,打人更疼,归我了! 朱老四喜滋滋跑了,像是个凯旋的将军。 看着他的背影,朱元璋重重叹口气,显得很无奈。 这些皇子争端,互相耍心机,争权夺利,讨好父皇,拉拢臣子,为自己摇旗呐喊……你说他们真的就懂吗? 未必! 可他们身边都是什么人啊? 一心想教出储君,为帝王师的先生,盼着他们高升一步,登基称帝,自己也跟着飞黄腾达的小宦官。 再有一堆居心叵测的外戚。 这帮人凑在一起,摇唇鼓舌,搬弄是非,又昼夜灌输……这要是能好就怪了? 再说好些皇帝,当太子的时候,人好好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简直跟圣人差不多。结果一登基,立刻就换了张面孔,无缝衔接到荒唐天子,变脸堪比翻书。 假如真的是在这么个环境长起来,成天演戏装蒜,一朝掌权,要是不放肆胡来,反而是异数呢! “妹子,你说过去咱就想着,要给几个孩子最好的,选最好的先生,好好教导他们,让他们衣食无忧,吃穿不愁,安安心心,读书成才……”朱元璋无奈长叹,“咱是不是想错了?” 马皇后无奈长叹,“也不能说错了,咱们让张先生教标儿,不就很妥当吗!” 朱元璋一声长叹,老脸无光。 说实话,他有段时间,还挺埋怨张希孟的,觉得他不够尽心尽力。 可现在一看啊,或许张希孟的放养,竟然是一种不错的方法。 就拿这几个混小子来说,能让他们老老实实长大,别成天胡乱琢磨,更别惹出什么篓子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天家到底不是一般人家啊!” 朱元璋长叹之后,这才想起来,还是赶快降一道旨意,让张希孟进京吧! 原本朱元璋是想等等,再多处死几个官吏,好好出出气。 可现在一看,天下的小人何其多,皇宫之中,皇子身边,遍地都是这种人,只靠自己的一口屠刀,也未必能杀干净。 当然了,该杀的还是要杀,杀过之后,却是还要靠着张先生的智慧,收拾残局,重新制定规矩。 从里往外,把这些人全都管好! 朱元璋无奈,只能下旨,让张希孟进京……但是旨意送去,张希孟却无动于衷。 开什么玩笑? 我人还在北平呢! 现在就过去。岂不是说我擅离职守,落人把柄? 不去! 传旨的人都傻了,鲁王殿下啊,您这是抗旨不遵啊! “什么抗旨?我人不在扬州,我抗的哪门子旨?要不你就让陛下下旨说明,是让我秘密来到扬州的,要不你就规规矩矩,去北平留守司下旨,然后等着我回京。” 这下子可热闹了,老朱想让张希孟立刻进京,张希孟还不凑热闹了! 没法子,又折腾了足足八天,张希孟这才坐着船,晃晃悠悠,回到了应天。 张希孟这一回来,可是朝野大惊,人人仰望! 张相啊! 你可算是回来了! 大家伙都盼着呢! 张希孟倒也没故作低调,反而把鲁王的大旗打出去,牌面拉满。 浩浩荡荡,回到了应天。 这回京中大小文武,包括李善长,朱升,李习在内,都来迎接。 “张相,卫国戍边,你辛苦了。”李善长拉着张希孟的手,简直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稀里哗啦。张希孟这人怎么样不好说,但他不会像朱元璋一般,直接举起屠刀,先咔嚓再问话…… 这些日子死得太惨重了,必须有人阻止老朱了。 “李兄,我提出改革盐法,最初的用意就是给边军将士补充粮饷,让他们能守得下去!边军有多苦,不消我多说吧?太子殿下早就讲过了,他十岁孩童,不会撒谎吧?应天死得再多,能比得过边疆流血牺牲?” “将士的命,就不值钱吗?” 张希孟义正词严,大声质问。 李善长无可奈何,惭愧道:“盐法,盐道!确实该死!他们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贪赃枉法,败坏国典。真的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 其他众人也只能附和。 张希孟又道:“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个,但毕竟人命关天。若是能把一些从犯发配边疆,戴罪立功,往后不许赦免,或可以废物利用,给天下一个交代。” 张希孟的话刚说完,罗复仁就立刻道:“张相此议甚妙!秋粮征收就在眼前,又要供应军需,千头万绪,最需要朝廷上下一心啊!” 张希孟深吸口气,“罗尚书讲的有理,但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咱们当臣子的,不能替陛下决断。” 张希孟又看了看大家伙,随后道:“诸位可愿意随我一起进宫,面见陛下,请求恩宽?” 众臣还能说什么,有张相带头,我们什么都不怕了! 同去,同去! ------题外话------ 感谢“淡墨清清留百世”的盟主,顿首拜谢,感激涕零! 正文 第六百零八章 门下省崛起 张希孟回来,携着风雷。 大家伙委屈巴巴的,过去些日子,实在是把他们吓坏了。盐运使衙门,吏部,户部,乃至刑部,工部……全都有人牵连进去,从朝中到地方,从文官到千户所的武将,都没有逃脱。 就在张希孟和老朱为了旨意扯皮的这几天,就有上百位官吏丢了脑袋。 其中就有两位濠州跟出来的千户官。 他们借着设立千户所的机会,竟然把上百家灶户划到了他们手下。这一次废除灶户,他们不答应,有灶户逃跑,他们纵兵追上去,把人给打死了。又把尸体扔到了大海,随后又把家人也给抢走,其中一位千户还霸占了死者的妹妹…… 犯事的千户见了张希孟,还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张先生。 索性……就别见了! 大明朝立国年头不多,老朱约束也严格。 但到底是承袭了不少元廷的传统,总是在不知不觉的地方,影响着大明的朝局,让人苦不堪言。 就拿丞相这个位置来说,元朝的丞相,是能够和皇帝掰手腕的狠人。李善长原本还能耍些手段,庇护百官。 随着他改变了态度,对老朱唯命是从,下面人就不服他。 不够强,不能和皇帝争,凭什么当丞相? 这一次张希孟回来,这帮人都凑上来。 就有那么点意思。 张相才是真宰相,我们都靠着张相这棵大树了。 拿出宰相的气度,总揽朝局,我们都支持你。 包括杨宪和胡惟庸两个人,也是被老朱的霹雳手段吓到了,至少现在他们是没有能力,左右朱元璋的决定。 既然如此,那不如归附到张希孟的门下,靠着张相,庇护大家伙。 然后静待时机。 毕竟只有先转到了张相身后,并且站个好位置,然后才能顺利完成背刺。 短短时间,朝局变化,风云际会,龙吟九霄。 就看咱们张相怎么出手了? “李相,百官辅佐天子,治理百姓。多为一时才俊,不论是举荐为官,还是科举入仕,都是扎扎实实,靠着功绩,靠着办事的本事,走到今天的。试问尚书侍郎,谁又是无所作为,尸位素餐?” 张希孟义正词严中,又带着强烈的忧虑,“这样的官吏,堪称国家栋梁,结果动辄成百上千斩杀,纵然有罪,也是我大明的损失啊!” 李善长翻了翻眼皮,你说得对,你说得都对,可我选择闭嘴! 老李现在是真的学乖了,断然不肯留下任何把柄。 敢指责天子? 你张希孟胆子大,脖子硬,我可不行! 因此李善长只是讪讪无言。 可听在其他官吏的耳朵里,尤其是杨宪和胡惟庸,都觉得大为振奋。 果然,张希孟有挑战天子的意思,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帮帮场子。 “张相忧国忧民,一语中的,下官五体投地。”杨宪先是深深一躬。 胡惟庸也斟酌道:“张相当初教诲下官,以苍生为念。如今政务多有怠废,百姓病矣,国家病矣!正待张相妙手回春啊!” 张希孟看了看这俩人,微微一笑,“说得好啊,只是一国之病,不是一个神医就能治好的,还需要大家伙一起齐心协力才是。” 齐心协力? 难不成张相是暗示大家伙,要捏成一个拳头,用一个鼻孔出气? 咱们联起手来,才能跟陛下周旋? 好! 只要你张相愿意,我们唯命是从,马首是瞻! 眼瞧着这帮人气势汹汹,仿佛要跟着张希孟上战场,摇旗呐喊……朱升、汪广洋、毛贵,这几个人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尤其是朱升,他沉吟道:“张相,医国医民,皆是陛下一人。盐道官吏,如此荒唐,也难怪陛下震怒,张相可要拿捏分寸啊!” 张希孟含笑点头,“请枫林先生放心,我心里清楚。” 说完之后,张希孟又对其他人道:“大家伙务必记住,我们只有一个机会,必须上下一心才行!” 杨宪和胡惟庸大喜,心说这是要和陛下硬碰硬了吗? 张相,我们支持你! 可那些真正为了张希孟好的,全都黑了脸,张相,你别脑袋发热啊! 毛贵到底是武夫出身,生怕张希孟犯傻,就要站出来,可汪广洋却伸手拦住了毛贵,示意他不用冲动。 虽说汪广洋也不知道张希孟为什么这么说,但是他毕竟是从扬州来的,张希孟那一番交代,还历历在目。 张希孟不但洞彻朝局,更把朱元璋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 你说他会为了百官,跟天子冲突? 怎么看都不像是张希孟的作风。 难道说,张希孟要和陛下演一出戏? 继续给官吏挖坑? 弄死了吏部和户部,还不够,还需要继续杀几个? 李善长,杨宪,胡惟庸,哪颗脑袋要保不住了? 汪广洋胡思乱想,毛贵一头雾水。 以朱升的智慧,能猜到张希孟肯定有算计,但是却一时说不清楚。 而杨宪、胡惟庸等人,则是巴不得张希孟冲在前面,替他们遮风挡雨。至于李善长,他只想安然无恙,千万别再出乱子。 就这样,众人怀揣着一百种心思,一起到了奉天殿,求见朱元璋。 张相回来了,老朱自然是很给面子,君臣寒暄之后,老朱就问道:“先生,太子在你那边,情形如何?” 张希孟道:“太子聪敏好学,就跟当初陛下一样!” “是吗!”朱元璋忍不住抓着短须,哈哈大笑,“咱就知道,标儿是个好孩子……当然了,先生也是好师父,教得好啊!” 君臣聊起了下一代,一时间相谈甚欢,大家伙都只能默默听着。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老朱才说道:“张先生,最近朝中种种乱局,一个盐法,牵出了太多的贪官污吏,咱现在也是无可奈何。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可是一味杀戮,也并非良策。先生有什么妙法,可以教咱?” 老朱姿态很低,竟然是一副求教的模样。 难道说天子也觉得杀戮过重,想要挽回人心,故此给了张希孟什么交代?张相才敢大包大揽,带着大家伙来求情? 毕竟张希孟也不是那么鲁莽的人。 大家伙还在做着最后的猜测。 张希孟道:“陛下,臣窃以为历来官场,最大的毛病,莫过于结党营私,私相授受。” “国家自有规矩章法在,如果按照朝廷规矩做事,并不会出那么大的纰漏。可偏偏有官吏任人唯亲,破格提拔,把一些才能不足之人,提拔了上来,并且占据要害位置。投桃报李,这些才能不足之辈,为了保住官位,更要加紧讨好恩主,故此不惜代价,投其所好,拼命收买,其实就是拿钱买命罢了。” 张希孟几句话,堪称鞭辟入里,把事情的关键都点出来了。 可问题是看清楚了,不等于能解决。 你张希孟能有什么办法,破解这个历朝历代的顽疾? 就连现在,你不也是要笼络一帮人,才敢跟陛下侃侃而谈吗? 张希孟一笑,“其实早在多年前,臣就设想过此事。” 朱元璋一怔,“先生你说过?” “陛下忘了臣当初建议设立门下省的初衷吗?”张希孟笑道:“彼时臣就觉得,朝廷政务,大约分成两部分,一是决策,一是执行。这就需要有两种官员,一种是执掌部衙,决定大政……这部分人由左相统领,负责辅佐陛下,掌舵大明。” “另外呢,就是那些负责执行的官吏,这些官吏主要是尊奉王法,勤勉做事,老老实实,按照命令落实政务。当然了,如果这项政务有明显的疏漏,是需要拒绝执行的。这些官吏因为数量众多,针对他们的考核,初步放在门下省,而最终的权柄,还是在陛下那里。” 朱元璋想了想,突然笑道:“先生确实和咱说过此事,只是这几年来,你的门下省只是收了些官员的履历,并没有多大威望啊!” 张希孟道:“那就不如趁着这一次的机会,分割官吏,大力提拔科甲正途的官吏。用人以循序渐进为主,提拔德才兼备之人,充实诸部衙门。科举出身,靠着自身能力做官,就不用对上司唯命是从,可以拒绝一些明显不合理的要求。循序渐进提拔人员,才能可以胜任,不至于耽搁政务。” “而且如此一来,就形成了大小相制的局面。尚书高官,自然可以号令属下,让他们按照朝廷大政落实做事。属下的郎中、员外郎、主事、书吏,也能拒绝违背国法规矩的乱命……这些下属官吏,他们的去留,取决于上级和门下省。如此一来,虽然不能从彻底杜绝贪赃枉法的情形,也能弥补不少漏洞弊病。” 张希孟说完之后,朱元璋思量再三,突然大笑道:“张先生,你这么做可是让中书省,还有各部衙正堂,损失惨重,失去了很大的权柄啊!” 张希孟笑道:“臣在来的时候,已经问过了大家伙。他们都愿意以国事为重,上下一心,同舟共济。臣想来,让他们交出一些权柄,他们不会反对的!” 老朱终于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扫视了一圈,而后才道:“刚刚张相所言不虚吧?” 此刻的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所谓同心同德,竟然是一起下手,狠狠砍自己一刀! 张相,你真狠! 老朱嘴角上扬,又道:“你们之中,还有比张先生的方法更好的主意吗?” 群臣满心苦涩,却也只能无奈道:“吾皇圣明,张相睿智!” 正文 第六百零九章 你要保我不死 这种大规模分割官制的行为,放在任何时候,都会造成剧烈对抗,老臣不服气,各部拼命添乱,折腾几年,几十年,一地鸡毛,简直不要太多。 老朱这种战斗力的,也只能靠着兴起大狱,一个胡惟庸案,把一大堆的文臣物理送走,才算勉强废掉了中书省。 结果保留六部之后,缺少了更进一步的安排,等于皇帝兼丞相,累得要命。仅仅是熬了洪武一朝,内阁的出现,就重新拿回了相权,甚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所以说,想调整部衙,合理划分权责,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难度不比建立一个王朝低。 毕竟老朱用了十多年,就打造出了三百年的大明朝,却用了三十多年和文武周旋,结果是人亡政息,朱允炆一上来,新朝雅政,就把老朱的做法推翻了。 而眼下这一次的时机,却是太绝妙了,甚至连张希孟都没有想到。 他只是做了布局,比如设立门下省,比如举行科举,吸收大量的人才进入朝廷……但是也仅此而已,凡事都需要好的契机。 不然张希孟要落实这一套主张,就不免跟李善长等人争执,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双方两败俱伤? 或者张希孟取代老李,接下中书省? 这种乱斗是没什么用处的。 偏偏这一次盐务案爆发,朱元璋屠刀高举,百官颤栗惶恐,人人心惊肉跳。张希孟返回应天,成为百官主心骨,全都盼着他能保护大家。 而张希孟也义正词严出手,确实拿出了挽救百官的方案。 只是这个方案,百官不是那么满意罢了! 但他们又能怎么样? 如果连张希孟的主张都反对,那么接下来案子就会查到自己的头上,陛下的刀就会砍向自己,丝毫不用怀疑。 而且走到了这一步,不但是辜负了陛下,也卷了张相的面子,在别人看来,属于严重的不知好歹。 张相救了你们,你们还不听话,这要是不死,简直没有天理! 事到如今,谁也没有反对的本事了。 唯有乖乖听话而已。 朱元璋的心情大好,立刻下旨,让百官告退,他要留张先生吃饭。 御宴谁都吃过,比如头几天,汪广洋就享受了一顿。 但是到了张希孟这里,情况有点不一样,虽然菜肴很简单,但是却能吃出不一样的味道。 “皇后娘娘,您这是亲自下厨?”张希孟吓到了。 马皇后轻笑道:“先生客气了,头些年,先生天天到我们家蹭饭,也没说什么啊!” 张希孟微微脸红,只能道:“不一样,不一样的,如今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怎么好给臣做饭啊!” 马氏一笑,“说得好,我也是个当娘的,刚刚家里头出了点乱子,你知道了吧?” 张希孟点头,“臣听说了,皇四子顽劣,确实需要管教。” 听张希孟这么说,朱元璋忍不住咳嗽了,“先生,朱棣是顽劣不假,但他机智聪慧,敢作敢当,倒是比起其他……皇子,要好了不少。” 这话马皇后也很赞同,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单独拿出来朱老四,确实讨厌,可那一仗打下来,朱元璋竟然觉得一大堆的儿子里面,也就是老四跟自己最像了。 勇敢,无畏,简直是天子的好儿子。 尤其是和朱樉、朱棡比起来,这俩货被宦官文人教的,总是带着那么点阴险狡诈,处处透着算计。 十来岁的孩子,还不能说他坏,但就是不舒服。 要知道,身在皇家,心术不正,日后发展到兄弟反目,弑君杀父,都是有可能的。 朱元璋和马皇后商量了好几天,全都忧心忡忡。 相比起国事的烦乱,家事更让他们两口子糟心。 不管国事家事,还都要张先生帮忙。 “陛下,皇后,要是让我说,人终究不是靠着自己就能生存的……陛下为了对几位皇子好,给他们单独选派老师,又安排了那么多人伺候,让他们觉得,天下间只有自己,没有其他人。不懂设身处地,不懂由己及人。这种方式,确实欠妥当。而且那些聚集在皇子身边的人,也不免要学吕不韦,想着奇货可居。那就更不妙了。” “臣斗胆提议,还是让皇子入武学吧!” “武学?”老朱好奇道。 “对,皇子还是要有尚武之风,为民表率。陛下当初就设立武学,亲自教导诸将。这一次却是从军中,民间,招募学童,要求涵盖各个方面。这些学童不是陪着皇子读书,而是接受正规的军事教育,以后要把他们培养成合格的将领。皇子也和学童一样,接受相同的教育,做相同的事情。不说别的,先把他们培养成堪用的将军,日后就藩,也会方便许多。” 如果没有觉察到皇子教育的问题,这话是断然不能随便说的,说了也没用。 可此刻朱元璋和马氏都相当认同。 确实,能当个不错的将军也挺好,反正比受人摆布,挑唆生事,兄弟反目,都要好得多。 老朱也想到了,当初朱英年纪小,军中就有少年营,自己也去教他们。 这些孩子眼下都在军中,表现相当不错。 朱樉和朱棡,能有他们的程度,自己也可以安慰了。 “先生果然是厉害,此事就按照先生的意思办。咱敬先生一杯!” 旁边的马皇后也举起了酒杯,张希孟这面子,简直比天还大了。 一顿饭吃完,张希孟回了府中,美美休息了一晚,而后第二天就急匆匆去中书省。 说来惭愧,张希孟回家这一趟,竟然还没见儿子一面。 在这个当口,他是真的没有时间。 可就在张希孟到了中书省,竟然只看到了朱升。 “李相呢?” “李相告病了,尚未过来。” 张希孟一听这话,顿时皱眉头了,老李,你可不能这时候润了啊? 朱升微微沉吟,随即才酌量道:“张相,你的那个设想,老夫思忖了一个晚上,总觉得不是那么容易。我看李相的意思,有意让张相接掌中书省,门下那边,又非张相不可……” 张希孟更加吃惊,忙道:“多谢枫林先生提醒,您老就在中书省押班,我去瞧瞧李相。” 说完之后,张希孟就匆匆去见李善长。 等他赶来,发现李善长正在书房里,面前摆着一份奏疏,他正在执笔写作,见张希孟来了,他慌忙站起身。 “张相,快请坐吧,老夫惭愧啊!” 张希孟坐下,扫了一眼,老李写的正是乞骸骨疏。 李善长也没有瞒着张希孟,“张相,你看朝廷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身为首相,无论如何,都不适合留在朝中,这么多年了,我也曾经痴心妄想过。不过到了现在,我越发清楚,只有张相,才能执掌中书,辅佐天子,我,我不配啊!” 李善长颤颤哆嗦,把所写的东西,递给张希孟。 “张相,我现在就打算向陛下告病,请辞回乡。将中书省的事情,交给张相。我是真心实意,没有半点欺瞒!”老李都要哭了,“实不相瞒,这些日子,我的脖子一直冒凉风,我,我总觉得,这么下去,我怕身首异处,剥皮楦草。张相啊,你就当救老夫一命吧!” 张希孟沉着脸,非常恼火,也很无奈。 李善长请辞,不管真假,张希孟都能理解。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这个左相确实尴尬。 可问题是李善长不能走,也走不得。 现在刚刚确立起门下省的威仪,张希孟必须亲自主持门下,挑选精兵强将,把政务运作起来,要是错过这个机会,门下省这种超级衙门,就再也别想轻易成功了。 无论如何,张希孟都要守着门下省。 但事情麻烦也就麻烦在这里。 纵观整个朝堂,李善长虽然不怎么样,但他也是唯一一个能应付张希孟的文臣了。 不然换成其他人,坐在中书省的位置上,见到张希孟,都要直接下跪,大气都不敢出。 那样一来,等于是把中书门下合并了。 张希孟直接成为了超级宰相,大约可以和伯颜、脱脱等人比肩了。 显然这不是张希孟的初衷。 你李善长必须再坚持几年,维持中书省的运转,等候门下省妥善运转。 到了那时候,再挑选威望足够的官吏,接掌中书省,或者张希孟干脆辞去门下省的职位,怎么都好办了。 “李兄,你要现在辞官,必定触怒主公。到时候主公要说李善长为什么跑了?是不是有贪墨情状,不敢面对咱?你放心,到了那时候,我是不会替你说一句话的!” “谢……不会啊!”李善长突然瞪大眼睛,“张相,你,你要见死不救!” 张希孟道:“是你李兄上房抽梯,这么关键的时刻,你走了,把我扔在朝中,你不讲道义在先,我又有什么办法!” 李善长几乎哭了,“张相啊,不是我不讲道义,实在是我没那个本事,继续留在朝中,我,我怕身首异处啊!” “那你现在走了,就不怕死吗?”张希孟笑呵呵问道。 这话听在李善长的耳朵里,浑身起鸡皮疙瘩,比起催命符还吓人。 “张相,你,你是真心要留老夫?” 张希孟颔首,“谁都能走,唯独李兄,必须留在朝中!” “那,那也行!”李善长突然把纸笔推到了张希孟面前,“写,现在就写,就写你张相会尽心尽力,保我不死!你写了,我就留下!” 正文 第六百一十章 冠军……侯,回来了 李善长死死盯着张希孟,你不写,老夫就走,走不了,老夫就死! 反正老夫这个首相也当得太没意思了。 李善长是小吏出身,强在办事能力。国朝大政,张希孟和朱元璋商议,他负责落实,没有问题。 可现在下面的官吏也都不愿意听从号令,向上左右不了天子,向下摆弄不了百官……那这个丞相还有什么意思? 不如就死了算了! 老李是破罐子破摔,一破到底。 见他如此决然,张希孟也没有办法,只能提起笔,当真写了起来。 说实话,在当下这个朝局,老朱面南背北,坐在龙椅上,譬如北辰,张希孟统领百僚,南面称臣。 又有话说,南斗主生,北斗主死! 老朱一道旨意,千人授首,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这位是管着死的,所以他发的免死金牌,也就那么回事,用处不大。 可张希孟不一样,他是位居南斗,如果他铁了心,要保一个人的性命,朱元璋也只能徒呼奈何。 这就是君臣之间的默契。 李善长也洞见了其中的关键,所以他一心要张希孟的免死金牌。 片刻之后,张希孟果然写好,李善长迫不及待抓在了手里,赶紧看过去,可是等他看完,老李的脸就黑了。 “张希孟,你不要欺人太甚!” 啪的一声,李善长以手击案,须发皆乍。 原来张希孟写着:如若李公触怒天颜,又并非有十恶不赦之罪行,仆愿意为李公求情。 李善长要的是免死金牌,你给这么一句话!情人节人家送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结果你拿一株狗尾巴草……多少有那么点不够意思了。 “张希孟,你只是求情,老夫让你保我不死!你拿我当三岁孩子吗?” 张希孟坦然一笑,“李兄,擢黜之恩,皆出自上。我只能替你求情,而不能保你不死。如果我那么写了,你回头送到陛下那里,弹劾我狂妄自大,欺君罔上,窃据君父之权,赦免获罪之臣。到了那时候,我该怎么办?” 原来张希孟还防着一手呢! 李善长都哭了,“张相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我李善长焉能自寻死路啊!” “这就是了。”张希孟笑道:“你有这个心思,不会自寻死路……以李兄多年的功劳苦劳,加上我帮你说情,你也多半不会死罪。又何必提心吊胆?莫非你真以为主公疯了不成?” 李善长一怔,默默沉吟,无奈苦笑道:“张相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张相,如今老夫继续留在中书省,还能干什么?你又有什么教我?” 张希孟一笑,“我能教李兄什么?你只要挑选合适的臣子,出任适当的位置就是,诸部尚书、侍郎,御使大夫、御史中丞、大理寺、鸿胪寺、太仆寺、苑马寺,地方上的布政使,按察使,这些都是李兄的职权所在。” 李善长紧皱眉头,这,这和以前有什么差别吗? 不还是一样吗? 折腾了这么大的动静,就以为原地踏步吗? 这是我有病,还是你有病啊? 李善长疑惑地看着张希孟。 而张希孟却不愿更多解释了。其实说多了也没必要,有什么变化,李善长很快就会体会到了。 为什么明知道科举弊端那么明显,选拔出来的,也未必都是治国英才,历朝历代,甚至是元朝,都不能免俗,一定要走到科举这一步? 道理很简单,考试出来的,毕竟是经过了努力,付出了辛劳。 贡院考场,有多艰难,不言而喻。 十年寒窗苦读,又经过了好几天的生死折磨,吃喝拉撒,皆在那么小的地方,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未必能做到。 但至少这些科举出来的人,不会被轻易收买……即便是主考恩师,给了那么大的好处,这些读书人,该放弃也会放弃。 就像徐阶,花了那么大心力,提拔张居正,结果等高拱掌权,收拾徐阶的时候,张居正依旧无动于衷,选择了装傻,甚至给高拱当了狗头军师。 当然也别怪张居正,徐阶在师父夏言倒霉的时候,只是默默把孙女送给了小阁老的儿子当小妾。 同样的情况,申时行也坐视老师张居正被神宗开棺鞭尸…… 很无情,也很残酷。 可这就是科举的师徒,塑料到了极点。 假如换成推荐的,靠着姻亲上来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会怎么样? 大约这些人就会聚集在太傅司马懿的周围,行高平陵之变,谋朝篡位了。 师徒如父子,师徒到底不是父子。 自从唐朝以后,历代都很少出现能够废立天子的权臣,尤其是宋明两朝……甚至唐朝的宦官能随便摆布皇帝,行王莽董卓故事,也毫不迟疑。 可是到了明朝,出了那么多名声赫赫的大太监,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威胁到皇帝的安危? 这问题又出在哪? 随便搜索一下,就会发现无数答案。 但是很少有人注意到,经过唐代的发展成熟,到了宋朝,官吏的选拔方式,主要变成了科举……朝中掌权之官,皆是考出来的。 我堂堂部堂高官,我敬畏你九千岁不假,我害怕东厂锦衣卫,也没有错……但是让我跟你造反,做梦去吧! 我是考出来的官,虽然可能受了你的恩惠,但是和那种需要舍命报答的知遇之恩,完全是两回事。 甚至谁敢跳出来,威胁皇权,那些平时唯唯诺诺的高官们,会断然出手,重整乾坤,澄清宇内。 抢一个从龙之功还是手到擒来,就犹如东林党在移宫案里面做得那样。 说了这么一大堆,科举制最大的好处,也就呼之欲出了,科举改变了权力的运行规律,能够保证皇权的稳固。 哪怕群臣联手欺骗天子,哄骗皇帝,却也没有谁想取而代之。 老朱家的皇帝再憋屈,比起孛儿只斤家的前辈,还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的。 这种差别,非是钻研历代典章制度的人,不能窥见。 张希孟自然是有这个功力的,稍微有点不同的是,他把这一套发扬光大了。 从当年进金陵,开科取士起,张希孟就不断主张扩大科举人数。 几百人,几千人,一般的考试,商科考试,这些年来,许多衙门的书吏,八成以上,都是通过考试的。 这群人广泛存在各个衙门之中,平时他们也感慨朝廷不公,命运不好,明明都通过了考试,为什么不能蟾宫折桂,一飞冲天? 还在衙门里,干着最碎屑的事情,累得头晕眼花,一点前途都看不到! 这种日子,多的持续了十来年,少的也有三五年。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他们得到了提拔,纷纷入朝为官,充实各部。 当然了,对于这些人来说,为官的第一天,他们就得到了来自门下省的公文。 所有官吏,务必严格遵守法度,按照朝廷规矩办事,对于上司的乱命,不但不能接受,还要向御史台和门下省检举。 总而言之,你们是大明的官吏,不是某个人的奴仆,秉公做事,一心为公。 所有官吏,除非渎职,可以安稳为官,直到七十致仕。 捧着这篇公文,已经在官场历练了好几年的人们一看,顿时了然于心。完全清楚了,这就是针对这一次盐务案来的。 部堂高官和下面的属吏分开,高官不能随便举荐部下,下面的人,也没有必要火中取栗,为人家赴汤蹈火。 一切都按照规矩办吧! 变化? 的确从外面看不出太多变化,可是从里面看,却是翻天覆地。 中书省的权柄大大衰落,而执掌官吏卷宗考评的门下省,一跃成为和中书省分庭抗礼的第二衙门,甚至还压过了御史台和五军都督府。 一个衙门的重要与否,往往取决于有多少属官,有多大的权柄……如果光从品级看,大明朝第一的衙门甚至不是中书省,而是宗正寺。 但是谁又会觉得李贞是百官之首呢? 过去张希孟厉害,自不必说,可真正的门下省,却是很弱,属官只有姚广孝等少数人,最多加上一个度支局。 根本没法和中书省相提并论。 甚至连人才济济的御史台都不如。 可是经此一役,门下省一跃成为了跟中书省叫板的强悍衙门,整个朝局,也彻底改写。 表面上门下省只是管官员,可实际上,门下省的权柄急速扩大……首先,原本挂在翰林院下面的修史文官,自然是归门下省管。 所以顺理成章,张希孟也得到了监修国史的权力。 还有,各部的工作绩效,任务目标,主要的努力方向……这些也都要门下省出具建议。 随后,还需要有人给各部尚书,中书省宰相建言献策。也就是过去张希孟给朱元璋送木盒子的那个活儿,现在也都归属到了门下省。 虽然都说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但门下省做到了,不但吃成了胖子,还吃成了一个恐怖的猛兽。 虎视眈眈,群臣颤栗! 从上到下,大家伙还都在体会着变化,忧心忡忡……而此时有一个人,率领着队伍,怀抱着一个特殊的酒碗,喜气洋洋,总算是立下了盖世之功。蓝玉朝着居庸关城墙大吼,“冠军……是我!我蓝玉回来了!快去通报啊!” 他嚷嚷了三遍,竟然没有反应……蓝玉的暴脾气上来了,要不冲进去算了!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一章 会说话的蓝玉 蓝玉怀抱着那个在大元贵胄之间,流传了几十年的宝贝酒碗,激动得不行。 他觉得自己这是天功。 不说比上光复大都,也差不了许多。 而且这一次大战,他还辛辛苦苦,杀到了和林,见识了元朝龙兴之地不说,还顺便抓了许多大元的王宫贵胄,收获颇丰。 蓝玉觉得,以自己的功劳。 单论北伐这一项,就这一项啊,他不比姐夫差,怎么也是前五望三的强者。 毕竟除了徐达和常遇春之外,还有谁确定比他强呢? 没有吧! 既然没有,那是不是该热烈欢迎,张相也应该出城迎接啊? 对了,蓝玉还记得,看到张希孟的那一首很有气魄的词,顺便要来,就当是送给自己了。 还有,他在和林外面,是找了块石头,在上面刻了一些诸如到此一游的文字,也不知道算不算勒石燕然…… 冠军侯给不给倒是在其次,最好要给自己增加点兵权,比如把朱文正和李文忠拨到自己门下,让他们听从自己的号令…… 蓝玉还没有意识到,他现在已经膨胀得不像话,简直给气球似的,要上天了。 眼前的城墙已经拦不住他了,他要冲过去。 不光是他,还有那些跟着他打了大胜仗的将士们,也都跃跃欲试,等着蓝玉的命令。 一声令下,咱们就冲进去! 只不过在最后关头,蓝玉瞧了瞧城头飞扬的赤红色大旗,他还是老实了。 这是大明境内了,不是为所欲为的地方,可别找死了。 蓝玉老老实实,递上了牌子,让士兵通报。 而拿到了牌子的士兵也算客气,但是依旧不许他们进关城,只能在外面安营扎寨,暂时等候命令。 就这样,立下了赫赫战功的未来的冠军侯,居然被挡在了居庸关之外,寸步不得进儿。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城里的士兵,还送了点吃的出来,有猪肉,鹿肉,还有青菜。 蓝玉他们总算吃上了一口热乎的。 可吃饱喝足之后,蓝玉就懵了。 无论如何算,他这个战功都不小,怎么就没人关心? 莫非说关铎灭了高丽?又或者朱英收了巴蜀? 不能够啊! 他们不可能比自己还快啊! 蓝玉满心困惑,好在时间不算长,到了第二天,还真有人来迎接他们了,来的正是太子朱标。 这位大明储君,在几十名护卫的保护之下,来到了居庸关,核实了身份之后,朱标就赶快下令,开了城门,迎接蓝玉。 其实很少有人注意到,蓝玉也算是半个皇亲国戚。 必定当初朱元璋和常遇春定过娃娃亲。 也就是说,蓝玉的外甥女,是朱标未来的太子妃,那他也就是朱标未来的舅舅了。 当然了,相比这个身份,蓝玉更喜欢另一重地位,他跟着张希孟读书,差不多算是张希孟这一派的师兄了,朱标就是他的师弟。 相比起妻舅,这个师兄显然更有份量。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俩人绝对不远。 “殿下,我,我这好容易立下了大功……张相呢?他怎么没来啊?还有啊,朝廷打算怎么封赏?要不要我把有功将士的名单递上去啊?” 朱标看着热切的蓝玉,也是无奈叹息。 “那个……蓝将军啊,你还是稍微等等吧,最近朝廷出了点事情。” “什么事情?比拿回宋理宗的头骨如何?” 朱标沉吟了少许,只能无奈道:“不值一提!” 蓝玉傻了,乖乖!他拼死拼活,身先士卒,都玩了命,结果跟人家比起来,竟然不值一提! “殿下,咱大明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啊?你快点跟我说说吧!” …… 暮色四合,堆堆篝火。 将士们围坐,苍凉的战歌,此起彼伏。 背靠着古老的居庸关,面对着无边沙漠,大家伙心情舒畅,兴致勃勃。三三两两,聊着这一次的战斗经过,聊着家乡,聊着心中的思念。 而蓝玉,还有几位指挥使,同知,佥事,围绕在朱标身边,一边吃着烤鹿肉,一边闲聊着朝廷发生的事情。 蓝玉等人从头到尾,都瞪大了眼珠子,差点吓死过去。 “殿下,长芦盐场我们知道的,那个开中法,我也清楚……可我不明白,这么一个开中法,怎么就弄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还有,张相不是一直是门下省右相吗?过去门下省都在干什么?怎么就突然变得人人惶恐了?” 朱标无奈苦笑,“蓝将军,说实话,我这些日子也在天天查看报纸,还请教了刘学士和宋学士。” “刘伯温和宋濂?他们怎么说?”蓝玉好奇道。 朱标摇头,“他们只说张相神机妙算,天下无双!”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回京了。” “回京?” “对啊,现在门下省极度缺少官吏,张先生正在充实门下省官员数量,宋学士和刘学士都被调回去了。”朱标道:“我听说就连龚伯遂都从岭南返回了应天。这一次张先生可要玩真的了!我都想回应天看热闹去,无奈留守司没人,我又是替四弟照看藩国,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朱标鼓着腮帮,手里的鹿肉都不香了。 蓝玉瞪着眼珠子,突然狠狠咬了口手里的烤肉,神情狰狞,突然吼道:“这才是大丈夫所为!我要进门下省!我要惩办贪官污吏!谁也别拦着,杀几个元廷余孽算什么?我要回京!张相,快调我回去吧!” 这货扯着嗓子,鬼哭狼嚎地乱叫,不知道还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呢! 朱标只是微微一笑,啥话也没说,你就别做梦了。 现在门下省已经是整个大明,最炙手可热的地方,想要进去,非任凭能力,无可挑剔,还要得到张相首肯,不然寻常人根本进不去。 而且就算进了门下省,也不意味着能大杀大砍啊! 那时候已经过去了,做官做事,讲的是人情世故,不是砍砍杀杀。 你这样的人,还是留在边疆,为国征战,勒石燕然吧! 蓝玉万分无奈,他倒是也知道自己的程度,多少年前,就已经注定了,他是没法辅国治民了。 但不得不说,这一次朝局变化,着实是天翻地覆,酣畅淋漓,哪怕是最激烈的战斗,都不足以形容其中的万分之一。 张希孟从容布局,以盐破局……从盐场,到盐法,从边军,到财税……最后拉全部文臣下水,完成最紧要的改变,从头到尾,顺水推舟,堪称神来之笔。 朱元璋高居九五,大刀阔斧,杀得百官颤栗,杀得万民欢呼。 杀出了便宜的盐价,杀出了崭新的朝局,老朱杀人的功力,绝对位列所有帝王的前列。 再说李善长、杨宪、胡惟庸等人,他们也都是个中高手。对于局势的判断,采取的相应措施,也都处在文官智慧的巅峰。 如果不是遇到了张希孟和朱元璋,他们的套路至少能起到一半以上的效果,大明的朝局,还有的乱呢! 反正总而言之,这是个刀光剑影,达到了极高程度的斗法。 至于蓝玉出击大漠……怎么比较呢?一边是重量级拳王,擂台争霸,勇夺金腰带;一边是幼儿园豪杰,你拳我脚,哭着叫家长。看这头,封神大战,圣人也流泪,瞧那头,萌宠比赛,可达鸭冒汗。 三峡泄洪,对上了尿检样本,世界首富巧遇月薪三千二。 这头真刀真枪,流血染红秦淮河,那头快人快马,大漠野炊又旅行。 一番比较好,尴尬还挺多! 蓝玉挠着头,没给他盛大的欢迎仪式,那纯粹是正常表现,他根本不值得朝廷多看他一眼。 不是我不努力打仗立功,实在是朝中有先生,根本不在一个次元上。 霸王困垓下,关公走麦城。 仰天长叹,徒呼奈何! 只是蓝玉没有想到,他大胜凯旋,还是惊动了朱元璋。 自一片血雨腥风中,能来这么一件喜事,也算是锦上添花,可以高兴一下了。 老朱随即降旨,让蓝玉携带着宋理宗的头骨,立刻进京献礼。 好家伙,郁闷之中的蓝玉,竟然又中了彩票。 他也连忙动身,从北平坐船南下。 按理说,一个武将,应该骑马返回京城的。 尽快觐见陛下,才是最重要的。 可蓝玉这一次的缴获还真不少。 除了这个酒具之外,还有许多东西,外加上元廷的卷宗,包括西域藩国的情况,蓝玉选择押解进京,顺便也送给张希孟。 这样一来,蓝玉的动作就没了,相应的,也有了空闲。 每路过一地,蓝玉都会去市场转一圈。 等他赶到了应天的时候,在眼前摆着十七个罐子。 打开之后,里面全都是食盐。 “十七个罐子,其中十三个是七文钱一斤,一个五文。剩下三个罐子,有两地八文,一地十文!主要是遭遇了暴雨,道路不通,造成了物价上涨。” 蓝玉说完之后,把这些罐子依次摆好。 上面还有纸条,贴着罐子的出处。 蓝玉又把那个嵌满了珠玉宝石的头骨酒碗,放在了一边。 “宝物固然难得,但是我想说,大明的盐价确实降下来了……比过去几百年,从赵宋到元朝,全都便宜许多!” 面对着采访的记者,蓝玉很自豪地说道:“咱们大明,确实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这才是真正的大捷!” 正文 第六百一十二章 葬了大宋朝 “这个蓝玉,还挺会说话的。”老朱欣然道:“先生教的不错,值得重赏,咱打算给他封个爵位,先生以为如何?” 张希孟笑道:“如今大明立国,驱逐元廷,开国之功,已经封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开拓之功。没有开疆灭国的功绩,最好不要轻易封赏。而且这个灭国之功,也要看是什么国家。总不能三五十人,百八十人的一个国家,也赏给爵位,那就太掉价了。” 老朱反而笑了,“先生,那是一个国家吗?那不是村子吗?” 张希孟正色道:“主公,正所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等走出中原大地,就会感叹世界的参差,人类的千差万别。臣以为您最好还是提升一点想象力,也免得被太多稀奇古怪的奇葩,影响了心情。” 朱元璋眉头挑动,半晌哂笑。 区区奇葩罢了,再怎么样,也是大活人的国度,还能有多颠覆认知?先生这纯粹是吓唬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蓝玉这一次出击大漠,打到了和林,总算是越过了长城一线,迈出了关键一步。 从今往后,就要往外打了。 还真要做好准备。 “既然先生这么说了,爵位也就不赏了。不过他缴获了宋理宗的头骨酒碗,此物非比寻常。咱以为还是找个妥当的地方,安葬了吧!” 朱元璋忍不住轻叹,“咱虽然瞧不起赵宋天子,觉得他们太过丢人,简直是华夏之耻,但是头骨变成酒碗,被人把玩几十年,便是寻常之人,也是奇耻大辱!那些畜生,简直不配为人!” 老朱怒气冲冲,张希孟也是相当赞同,确实需要安葬妥当。 毕竟是一个皇帝的头骨,总不能随便挖个坑就埋了。 朱元璋降旨,要求百官聚集,商议此事。 这差不多是调整之后,第一次亮相奉天殿。因此显得十分重要。 而整个大明文官体系,也初露端倪。 李善长为首,身后依次是朱升、汪广洋、杨宪、胡惟庸等各部尚书侍郎,构成了中书省的体系。 而在另一边,右相张希孟为首,他的属官包括都给事中四人,谏议大夫四人,其余录事。令史若干人。 这一套人马,采用了一些三省六部制时期,门下省的属官,又有所损益。 大体上都给事中,品级等同尚书,谏议大夫等同侍郎,录事、令史等官职,类似于郎中、主事。 简单对比就能发现,张希孟的人马当中,除了没有副相参知政事之外,其余和中书省相差不多,只是数量上略有区别。 过去的门下省,就是张希孟老哥一个,大家伙都弄不明白,设这个衙门到底干什么,还不如就让右相和左相一起,坐镇中书省,轮流值班,不也挺好吗! 甚至更方便架空李善长。 莫非是老李害怕张希孟夺权,这才弄出来的? 好家伙,黑锅又甩给了李善长。 而直到今天,众人才咂摸出一点滋味来。 初具规模的门下省,那叫一个人才济济,杀气腾腾。 宋濂、刘基、姚广孝、龚伯遂,四大都给事中,能文能武,才德兼备。 宋濂辞去了翰林学士,转任都给事中之后,兼修国史,算是张希孟在文字方面的助手。 刘基分管六部人事,甚至连五军都督府的武将履历,也都捏在他的手里。 姚广孝则是分任风宪,御史台,大理寺,刑部等方面的官吏卷宗,都归他监察执掌。 至于龚伯遂,则是负责地方上的官吏任用。 六部侍郎以下,地方上布政使,按察使以下,全都在门下省的管辖范围之内。 而且话又说回来,尚书侍郎,也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也是从下面提拔历练出来的,他们也是要经过门下省的层层考核,合格了,才能步步升迁,达到高位。 当然了,作为左相的李善长,也可以绕过门下省,直接越级超擢,或者从外面提拔一些人,担任尚书侍郎,只要能得到皇帝恩准就行。 只不过这种从外面弄进来的人,大概率会遭到所有官吏的抵制,想干出什么业绩来,那是相当不容易。 而且由于不熟悉内部运作,往往会碰的头破血流,狼狈不堪。 顺便说一句,原来张希孟想过设立六科给事中,监察六部。但是随着六部的格局打破,六科也没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门下省相当程度上,兼并了六科,或者说把六科升级之后,纳入了门下省体系。 反正总而言之,此时的门下省,才算是初步成型。 不像当初,以前张希孟也分管翰林院,度支局,国子监等等衙门,论起权柄,可以和李善长分庭抗礼。 但那毕竟是张希孟个人的强大,也是老朱的青睐。毕竟只要能上达天听,任何官员,哪怕只是个御史,也能抗衡首辅。 现在却是不同了,因为这个强大,来自于门下省这个衙门! 光是看排列顺序就知道了。 李善长和张希孟,并列在最前面,然后是挂着参知政事的几位高官,再接下来,就是宋濂、刘基等都给事中,像毛贵这种,只有尚书衔的官员,甚至在他们的后面。 群臣进入奉天殿,行了面君大礼之后,朱元璋立刻道:“给张先生也准备个座位。” 果不其然,一把和李善长一般不二的座位,摆在了张希孟屁股后面。 老李看在眼里,都懒得说话了。 早就猜到了,都给我了,还能短了张希孟吗! 不过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朱升,年纪也大了,又是副相参政……老朱斟酌了一下,就说道:“从今往后,三品以上官员,年满五十岁,都有座位。” 这就是针对朱升的,他连忙跪倒谢恩。 同样是臣子,有人坐着,有人站着,有人靠着功劳,有人靠着资历。 各种滋味,只有慢慢咂摸。 完成了第一次亮相,确定了朝堂格局,朱元璋这才让人把那个宋理宗头颅制成的酒碗,端了上来。 大家伙早就听说了,此时见到了实物,依旧惊骇不已。 宋理宗的脑袋太大了,恶僧杨琏真伽盗掘南宋皇陵,挖出了尸骸之后,觉得这颗脑袋特殊,就一劈为二,然后饰以金玉珠宝,做成了一个特殊的酒碗。 从此之后,在元廷贵胄中间,辗转了几十年之久。 天子头颅,竟然被当成酒具,被人把玩。 奇耻大辱,当真堪比靖康之耻! 不要怪后人瞧不起赵宋,不管怎么擦胭脂抹粉,这个王朝,从头到尾,都透着那种憋屈,让人郁闷吐血。 赵匡胤陈桥兵变,欺负孤儿寡妇,坐上了龙椅。 虽然有些不齿,但毕竟终结五代乱世,也算是一时豪杰,可接下来斧声烛影,赵大死得稀里糊涂。赵二两次北伐失败,没本事拿回燕云之地,随之而来的澶渊之盟,开了岁币恶例。 契丹打不过,区区西夏也能欺负大宋。 然后金国崛起,夺去半壁江山不说,还制造了靖康之耻,那么多帝姬贵女,成了人家的玩物,战利品。 再往下说,自己不争气,残害忠良,断绝北伐光复的希望,苟延残喘之后,依旧不免亡国,崖山之恨,神州陆沉。 这还不算完,南宋六帝皇陵,还被人盗掘了。 天子头骨,被人做成了酒器。 翻开史书,王朝兴衰起落,都是寻常之事,老刘家、老李家,也都不无黑历史,但是黑到了老赵家的程度,还真是少见。 “大家伙都说说吧,到底是怎么看的?”朱元璋发问。 在场群臣略微从叹息之中,清醒过来,忍不住摇了摇头。 接替宋濂,担任翰林院学士的是危素,他躬身道:“陛下,当初南宋六帝陵寝被盗,百姓曾经收敛部分骸骨,葬在了冬青树下,想来其中该有宋理宗的遗骨。陛下仁慈,将这颗头骨,埋入其中,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功德之事。” 朱元璋眉头微皱,想了想道:“危学士之言,颇有道理,位置算是选好了。咱想问你,要不要按照帝王之礼下葬?” 危素悚然一惊,想了想道:“陛下,赵宋一朝,苟且偏安,得国不正,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能按照亲王之礼下葬,就算是高抬他们了。” 正在这时候,刘伯温突然道:“宋理宗也算是一位帝王,如果只用亲王之礼,反而显得咱们有意贬低他们。” 危素一怔,就说道:“赵宋之耻,人尽皆知,岂是有意贬低?” “人尽皆知,也不同于可以用亲王之礼下葬,这么做算不得堂堂正正,不是我大明气象。” 危素深吸口气,“不知道刘公有什么高见?” 刘伯温沉吟不语,目光却看向了张希孟。 “还是要妥善安葬,只是并非安葬一个死去了一百多年的皇帝。而是安葬整个大宋朝,安葬我们曾经的懦弱苟且,重新开启华夏的新篇章。” 张希孟缓缓道:“陛下,臣请废掉此前脱脱所修宋史,由国史馆牵头,重修宋史!” 刘基和宋濂立刻起身,“臣等附议,请即刻废掉宋史,重新修史!” 众人稍微迟疑,李善长竟然站起身,跟着道:“陛下,脱脱所修宋史,确实算不上好,还是应该废掉,正本清源!” 这下子群臣纷纷站起,一起恭请重修宋史。 朱元璋深深吸了口气,又看了那一个头颅酒碗,意味深长道:“确实,把大宋好好葬了吧!”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三章 御赐金笔 张希孟如愿接下了重修宋史的职责。 这也成为了门下省正式运转以来,第一项重要的使命。 张希孟酝酿了三天,随后将门下省的几位主要官员,都叫了过来, 宋濂,刘基,自然都来了,另外龚伯遂参与过脱脱修史,竟然也被请来……他在这群人中间,显得有点突出。 刘基忍不住笑道:“能两次修史,跨越两朝,公真乃亘古一人啊!” 龚伯遂怔了怔,突然苦笑道:“伯温先生说笑了,我前面参与修订了,宋史,辽史,金史,如今宋史已经废掉,不知道辽史和金史,是不是也要废掉?” 龚伯遂又道:“元廷荒唐,立国之初,治国用的是草原旧俗。后来才开科举,选拔读书人,入朝为官。后来脱脱为相,这才想到修史,也算是给三朝一个交代。奈何由于时间仓促,修史的时候,无暇仔细推敲,多数时候,只能大段大段,抄袭前朝史料。算起来宋史修的很不好。” 刘基反而笑道:“你这么说,也未必妥当。虽然修的不好,但毕竟保留了不少真实的东西,倘若用心修史,肆意歪曲篡改,后人受到了影响,反而造成了困难。” 龚伯遂无奈苦笑,“伯温先生就是见识非凡。咱们到底该怎么办,还是要听张相的意思。” 大家伙把目光落在了张希孟身上。 可别光看这几位都给事中,在张希孟手下,还有一大堆的令史,其中光是负责文字的书令史,就足有二十人之多。 为了修史,人数还在疯狂增加之中。 既然为了审核官吏,执掌考评,那就必须要专业! 所以门下省理论上是要聚集天下英才的。 懂文字的,通律令的,明算学的,知道天文地理的,就连熟悉军务的都有……毕竟只有如此,才能面面俱到。 以如今门下省的规模,才算配得上顶级衙门的规格,不然凭什么跟中书省抗衡啊? 现在这么多能人齐集一堂,都在听着张希孟的吩咐,那种号令天下,执掌乾坤的感觉,油然而生。 不过这些俗事,对于张希孟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只是稍微沉吟,就对大家伙说道:“过去历代修史,皆是给前朝盖棺定论。放在大明,如果遵循这个规律,就该先修元史,甚至干脆该承认元朝修的宋史。结果我们却想推翻了宋史,从宋史开修,大家伙明白其中的用意吗?” 这一次宋濂立刻道:“张相不止一次说过,赵宋一朝,乃是我华夏由盛转衰的关口,不重修宋史,便弄不清楚华夏兴衰的根源。显然脱脱修订的宋史,做不到这一点,少不得要我们动手了。” 张希孟一笑,“这就是了,所以我要说的第一件事,修史自然是要秉笔直书,书写过去的真实。但是史料繁杂,同一件事,让不同人记载,都有不同的结论。我们修史,是要有观点的,有主张的。也就是说,对待史料,要有观点,有取舍。我不是要大家伙篡改史料,胡言乱语,但我也请大家伙明白一点,我们大明何以立国,华夏何以重兴……这个问题,要时刻放在我们的心中,由此去看赵宋的历史,去修属于我们的史学,大家伙明白我的意思吗?” 众人悚然,张希孟说得已经够直白了,这要是还听不懂,那就是傻子了。 一个王朝,历经几百年,人和事,多如牛毛,宛如一颗颗珠子,散落时间长河。 修史的人,就是要从中挑选出一颗颗的珠子,穿成一串。 这就非常考验修史之人的功力和心术。 假如你非要选择大宋对外用兵,如何胜利,再选择些大宋武器研发多么高明,然后挑选写武将,编入列传,然后在食货武备等方面,写大宋投入多大,拿七成财政养兵云云…… 写到了这里,一句假话没有,一个错误的史料没有引用……但修史之人绝对居心不良。因为任何人看到这些,都会下意识觉得,大宋朝是个铁血强国,对外用兵,往无不利,国家倾尽全力,绝对是武德爆棚,战斗民族了属于是。 但是事实肯定不是这样。 而这也就是修史的厉害之处,某种情况下,是可以不知不觉间,左右人们的想法的。 张希孟对于修史的要求,只有一个,这一卷宋史出来,大家伙读过之后,要能大约明白,赵宋为什么衰败,华夏为什么大不如前,为什么会有靖康之耻,崖山之恨。 很显然,脱脱版的宋史,显然做不到这一点。 甚至如果张希孟这一次修史,不能把握好,也会弄出自己抽自己嘴巴的笑话来。 “我们这一次,除了要有官修正史之外,还要修订一些通俗读物,学生读本。要把几千年历史的框架写清楚,告诉我们的年轻学子。” 张希孟看了一眼宋濂,“这件事翰林院忙活了很久了吧?” 宋濂苦笑道:“不瞒张相,确实是准备了许久,甚至还刊发了好几版。但是效果不算太好。” “为什么?” “主要还是科举不考。”宋濂老实道:“我们现在有商科,有律科,也有武学,但是还没有专门的史学……张相,要不要奏请陛下,增加一门史学?” 张希孟眉头挑了挑,“算了,不要单独增加……对我们这个国家来说,史学应该是基础学科,以后所有考试,都要增加史学一项。作为必修课,哪怕武学也不例外。” 张希孟说完,刘伯温立刻抚掌赞叹,“张相的提议,我是赞同的。史学也算是容易入门的学科,只要有兴趣,能拿到足够史料,并且心术正,肯下功夫,就能有所成就。用不着什么史学名家,天下鸿儒。” 宋濂轻咳道:“伯温兄,你这话有点过了,难道咱们张相就不是史学名家,天下鸿儒了?怎么看千年兴衰,还要靠张相这一支大笔!” 刘伯温瞪了宋濂一眼,你丫的不懂我的意思吗?我是说不需要那些老儒,来把持历史,左右是非功过,这些都要掌握在我们的手里! 张希孟摆手,没让俩人争下去,而是沉吟道:“说来说去,归结起来,这一次既是修史,又是针对百姓的教化。而一套妥当的史学教育,可以奠定我大明数百年的根基,断然马虎不得!” 众人听到这里,再度一振,张希孟把修史提高到了这个地步,是胡言乱语吗? 显然不是的。 史学就是集体记忆,而集体记忆,又是区分你我的最好标准。 什么叫华夏,什么叫夷狄? 为什么夷狄入华夏则华夏矣,华夏出夷狄则夷狄矣! 左右人们之间亲疏关系的,并不是血缘,而是所受教育,用的语言,写的文字,刻在脑袋里的共同记忆,处事的一致准则,思维模式。 一个村子,一个县城,或许可以讲血缘,一家人自然亲切。 但是当人口规模达到千万级别,甚至更多,相同的历史记忆就显得弥足珍贵。 这也是张希孟和刘伯温,汤和等人,都反复提到的。 也是张希孟所说书写历史的缘由。 而这一次,他们是真真正正,要落在白纸黑字上面……史书修好,是非分明,对错一清二楚。 有了优劣对错,学史之人,该向谁学习,该树立什么样的价值观,也就不消多说了。 而有了稳固的认同,强大的凝聚力。 这一点绝对足以保证大明朝几百年的江山,屹立不摇。 张希孟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众人自然是心领神会,万分感慨。 “史笔之重,非比寻常,大家伙回去之后,稍微思忖,随后就要正式开工。” 大家伙立刻答应,纷纷下去筹备。 而就在这几天的时间里,钱唐从北平赶来了。 见到了张希孟之后,立刻施礼道:“张相,太子殿下派下官进京,功德营的事情,交给了越国公负责。” 张希孟一愣,“越国公?他忙得过来吗?” “应该能忙得过来,他从长芦盐场借调了一个人。” “谁?” “江柯!” 张希孟眉头再三挑动,到底什么都没说,胡大海,还真是慧眼识人。 “既然如此,你学问很扎实,就一起修史吧!”张希孟点头答应。 钱唐却又道:“张相,其实我还想推荐一个人。” “谁?” “此人的曾祖辈,在宋朝为官,曾经加入文丞相的勤王大军,作为幕僚。他的父亲曾经考取过元廷举人。他本人的才学更是下官十倍。” 张希孟想了想,道:“既然是参加过文丞相的勤王大军,倒是值得招揽。此人叫什么名字?” “叫吴伯宗!” 张希孟微微皱眉,“我怎么好像听过。” “没错,他在应天乡试,刚刚考了个解元!”钱唐道:“不知道张相能不能破格提拔!” 张希孟一笑,“咱们门下省最是讲究规矩的地方,随便破坏规矩可不行……这样吧,先让他去翰林院报道,当个检讨。然后咱们从翰林院借调,这样就没事了。” 钱唐连忙答应,“多谢张相,其实吴伯宗此人,早就仰慕张相学问,想要追随左右。” 张希孟笑道:“一起修史,朝夕相处,公事为重就好。” 钱唐再次答应,连忙下去了。 很快到了正式开工的日子,在所有修史的臣子当中,除了张希孟,宋濂,钱唐等人之外,其中还有一位年近八旬的老者。 此人名叫鲍恂。 宋濂跟此老关系非常好,特别向张希孟引荐。 鲍恂也笑道:“张相之名,老朽早就听闻。昔年老朽考中元廷乡试,未曾入仕。后来又考中进士,元廷召我入翰林,又未曾入仕。如今张相修史,老朽只求研墨伺候,还望张相恩准!” 张希孟大笑,“正要集天下之才,来修史书啊!” 正说话之间,突然郭英来了,他还带着一卷圣旨。 “张相,陛下赐下金笔一杆,请诸位名家,用心修史,教化苍生!” 听到赏赐金笔,除了张希孟之外,都瞪大眼睛,在哪? 正文 第六百一十四章 朱棣的志向 一支金笔罢了……张希孟根本没有在乎,他家里金碗、金牌都没地方放了。御赐之物,也不能熔了,又不能放着落灰。 每次打扫屋子,还需要小心擦拭,摆弄起来,累得一身大汗。 实在是多余,一点正经用处都没有。 纵观整个天下,能如此无视御赐之物的,估计数量不会太多。 宋濂、刘基等人仅仅能保持住心态,而吴伯宗等年轻人,包括鲍恂在内,都是眼睛冒光,露出了强烈的期盼。 张希孟微微一笑,“诸位,这杆金笔就放在堂上吧……咱们安心修史,以后谁对这本书功劳最大,金笔就归谁……我事先声明啊,本人不算在期间。” 要是算张希孟,那不是欺负人吗!有他在内,谁还能抢走啊!而张希孟一旦退出,大家伙的机会就来了,因此每一个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修史这个东西,可不是提起笔,闷头奋笔疾书就行的,跟写小说一样……一本好看的小说,至少要知道给谁写的,读者群体希望看什么,然后才能对症下药,动笔写书。 修史也是这个套路,张希孟讲的那些,属于基本的条条框框,开书之前就要构思好的原则。 而接下来就要确定主角,主线,该用什么观点,来修这一本史书。 因此在接下来的修书会议上,老头鲍恂主动道:“张相,宋史老朽有幸看过,我以为当初修史,逃不了君极贤,臣极正,然则天命不在,小人作祟,致使国破家亡,无法收拾。不知道老朽说得可对?” 这问题不用张希孟回答,龚伯遂直接点头了,“没错,就是这么修的。” 鲍恂又笑着问道:“那为什么要这么修?” 龚伯遂一怔,竟然没想好怎么回答。 鲍恂轻笑道:“是不是元承宋制啊?” 龚伯遂略微沉吟,就点头道:“确实!虽然元朝无论朝堂和地方,都和大宋有许多不同。但毕竟元主乃北方圣人,入主中原,做中原天子。和赵宋皇帝,坐的是同一张椅子。如果彻底推翻了赵宋皇帝,大元天子脸上也不好看。” 龚伯遂说到这里,大家伙突然把目光齐齐看向了张希孟。 怎么有点熟悉啊? 没错,这不就是当初在杭州,要给完颜构立跪像的时候,那些人说的吗! 他们讲的还真不是空穴来风,毕竟宋史就是这么修的,如果不出意外,元史当然也要这么修。 张希孟出现的,不出意外还是出意外了。 他好些年前,就通过划分历史,解读史册的方式,把朱元璋这个皇帝,同宋元的同行区分开了。 大明立国,采用了万民拥护,而不是天命所归。 再有天命即人心的观点广泛传播,又有民本为基。 多年来,张希孟的努力,一点点的改变,一个个新的观点,不断的润物细无声……到了今天,似乎全都有了用处。 铺垫够了,水到渠成。 “华夏衰败,赵宋亡国……罪在士人!君不正,臣不贤。虽然不乏为民请命的好官,也不乏一心为国的猛士,但是大宋君臣,总体上抱残守缺,昏聩无能,自私自利,只知道安享荣华,没有进取之心,也没有苍生之念!才导致了靖康之耻,崖山之祸。”张希孟在听完了大家的讨论之后,总结道:“以此作为修史主线,诸位有什么意见?” “没有!”宋濂率先答应,他跟着张希孟这么多年,钻研张希孟的文章,跟他聊过多少次,今天的情况,他半点都不意外。 仿佛理所当然,就该这样! 刘伯温、高启、钱唐等人,大约也都是这个意思。 反正他们早就经过了三观重塑,此刻是欣然接受。 倒是吴伯宗,他沉吟道:“赵宋养士三百年,到底还是有文丞相一般的忠臣,似乎不该悉数推翻!” 不用张希孟说话,高启就笑道:“赵宋养士,用什么养士?不还是百姓的民脂民膏!说到底是百姓供养士人,而文丞相等忠臣,也是为国为民,并非为了赵宋一家!这是我的看法!” 吴伯宗脸色微红,连忙点头,“心悦诚服。” 张希孟又道:“确实,刚刚我说了,大宋之亡,在于士人,在于赵宋天子无能……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我们书写史册,弘扬英雄,痛斥奸邪……我们要让读史之人,看到英雄,看到希望。所以在贬斥赵宋士人天子之外,还要颂扬忠臣义士,如岳飞,文天祥,都是值得大书特书,可歌可泣的豪杰!但是希望大家伙在修书之时,要明白一件事,岳飞和文天祥一般的忠臣良将,都是受到赵宋君臣猜忌排挤的。好人是没法立足朝堂的,所谓众正盈朝,其实是奸佞遍地。我们的笔,要放在少数忠臣良将身上,要放在百姓的身上,大家伙可听明白了?” 众人齐齐答应,方向也有了,张希孟这些年的文章,种种观点,正好拿来修史。 或者说,这一次修史,也是要把张希孟所倡导的东西,归纳整理,并且用千秋史册,做出最好的注解。 试问五千年来,有哪位读书人,能够如此奢侈? 手握金笔,撰写千秋青史。 一家之言,注释百代春秋。 张希孟当真是到了历代文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自然不敢大意,因此全力以赴,忙着手上的事情。 站在巅峰,既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责任。 相比起张希孟的战战兢兢,另一个人就纯粹是享受了。 这人就是蓝玉。 要说蓝玉接了一个什么活儿呢? 就是去绍兴,把宋理宗的头骨,安葬起来,顺便修整一下宋六陵,算是给大宋朝,办个葬礼。 毫无疑问,这是朱元璋对他的奖赏,虽然没有封爵,但是给你安排个露脸的事情,让你高兴高兴。 接到任务的蓝玉,差点找不到北了! 想想吧,一个一心要当冠军侯的家伙,能是个老实人吗? 他在居庸关前的老实,只能说明他还没有失去理智,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 至于买了那些食盐,回到应天,当着记者说了那么多话,恰恰是蓝玉在动身之前,就想好的。 他要树立一个形象。 一个大明年轻将领,军中后起之秀的表率。 不同于徐达的沉稳老练,不同于常遇春的勇猛无敌……蓝玉需要一种自己的风格,自己的标志。 他不光要会打仗,还要能体恤国家,有格局,有胸怀,境界远超一般的武夫……谈吐文雅,气质不凡。 对了,还要有那么点独特的标志,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自己。 尤其是报纸,现在看报纸的人这么多,自己就该学会利用报纸,提升自己的名望。 那十几罐盐,只能算是自己小试牛刀。 接下来安葬宋理宗的头骨,正是自己大显身手的机会! 蓝玉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不能错过。 他盘算了再三,决定给自己一个标志,一个不同于任何武将的标志。 如今大明的武人,除了戎装铠甲,就是大红的官服,也谈不上什么独特。 思前想后,蓝玉做了两顶帽子,其中一个是虎皮的帽子,用意也就很明显了,用一首歌就能唱出来: 咱是大明的,大明北方的。 北方杀敌的,杀敌很难的。 难如杀老虎,老虎没什么。 一拳打一个,打死做帽子,帽子戴头上。 这是第一顶的意思,至于第二顶,就含蓄了不少。 蓝玉选择了北方常用的羊毛毡,然后以毛毡做了个带沿的帽子,能遮挡风雪。对了,这个毛毡帽子,他还给染成了鲜红色,戴在头顶,多少有点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味道。 蓝玉得意洋洋,来到了张希孟的府邸。 想要请教一下,到底哪个更能代表他的气质…… 张希孟多忙啊,就算他在家,看到蓝玉这个骚包德行,保证给他两个大比兜。 你个兔崽子,跑我这装蒜来了,你以为自己是五星天皇啊! 可惜的是,张希孟不在,家里只有张庶宁,另外朱棣也在,自从捅到了老二老三之后,朱棣的待遇直线提升,至少没人敢克扣他的衣料。 不但不克扣他的,甚至还多发了一份,是给张庶宁的。 朱棣带着张庶宁,在府里乱跑,正好撞见了蓝玉。 “你谁啊?” 蓝玉看了看朱棣,要说起来,他可是太子未来的妻舅,应该瞧不起朱棣的,不过这位皇四子怎么就跟庶宁师弟玩到了一起?真是异数啊! “我是谁?我是咱们大明未来的冠军侯,军中第一人啊!” 朱棣转了转眼珠,突然道:“你不是!我才是!我要当征西大将军!” 蓝玉忍不住哈哈大笑,“大将军,那你瞧瞧,这俩帽子哪个更好看?” 蓝玉先是变戏法似的,亮出了虎皮帽子和红色毛毡帽子,还在朱棣眼前晃了晃。 朱棣的眼睛直了,突然伸出手就去抓! “本大将军要了!给我!” “做梦吧!”蓝玉才不买账呢,他迅速收回,还把红色的毛毡帽子扣在了头上,哼着曲,迈着拽上天的步伐,转身离去,只给朱棣一个潇洒的背影。 朱棣衡量了一下,估计是打不锅,他攥紧了拳头,突然怒吼道:“你等着,我早晚要当大将军,让你给我当马童!你等着吧!” 正文 第六百一十五章 皇子教育等不得 小小的朱棣,第一次失眠了。 他看着身上花里胡哨的绸缎衣服,怎么看怎么嫌弃,绸缎的光泽,无论如何,也比不过铠甲的鲜明。 垂感极好的衣料,又哪里有戎装威严? 那个姓蓝的,穿着威武的铠甲,带着猩红的毡帽,一圈帽檐还是歪着的……威严之中,带着那么点狂放不羁,就是一个字:太帅了! 朱棣甚至觉得蓝玉的打扮,比起他爹的衮服还要帅气。 无论如何,他也要弄一身。 然后自己骑着马,在应天纵横驰骋……不对,应天不好,去,去北平!那边在打仗,自己只要上战场,就保准是个威武的大将军。 对了,就是征西大将军。 这位还分不清西北的皇四子,早早从被窝里爬起来,自己穿好衣服,又把那跟从朱元璋那顺出来的门栓别在腰上,跑到后面马厩,牵出来自己的小马,爬上马背。 然后就从张府的角门出去了。 朱棣没到就藩的年纪,甚至在应天也没有住处,当初老朱耍手段输给了张希孟,朱棣就经常来张府居住,他早就轻车熟路了。 想从张府出去,其实很不容易,会被人盯上的。 但是张府旁边就是朱英的住处,而此时的朱英还在外面领军。 没有了主人在,家丁护卫肯定会懈怠的。 朱棣就没事跑去朱英的府邸玩,偷里面的水果,还跑去厨房顺点什么回来。反正偷来的东西吃着香,而且朱英很有钱,至少比张先生有钱多了,吃他的也不心疼。 朱英这边,果然管理稀松。 朱棣大摇大摆,从后门出来,绕过了一条街,就去了一座军营。 然后就发现了如下的名场面……晨光熹微,军营里面飘出饭香,大家伙正准备吃饭。 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冲着里面高声大喊,嚷嚷着要从军! 朱棣的举动,把里面的人都吓到了。 哪里来的孩子? 家里大人都不管吗? 还要从军,也不瞧瞧自己,都没有人家腰高呢! 说实话,如果是寻常的军营,朱棣估计会被赶走,让他回家撒尿和泥去。 不过挨着朱英的府邸,这不是什么寻常的军营,而是大汉将军的驻地。 这帮人名义上属于拱卫司,但实际上就是皇宫宿卫,通常是勋贵武臣统领。而且还必须得到朱元璋的绝对信任。 忠诚可靠,小心谨慎。 尤其值得一提,每一个入选的士兵,都必须读书识字。该打仗的时候,冲上去是一群虎狼,拿起书本,也能之乎者也。 老朱认为,一个优秀的人,大约都是文武双全的。 尤其是宿卫皇宫这种事情,不可能偏废一端。 老朱亲自操刀把关的结果,就是这些大汉将军,几乎是大明朝素质最高的一群武人。甚至干脆点说,就是整个天下最强的。 门口卫兵叫来了一个百户,这位是宫门口的,并不认识朱棣。但是朱老四身上的绸缎衣服,带着暗金的纹饰,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 没准是哪个勋贵小公子,跑着来了。 百户把他带了进去,也没说别的,给他弄了一份早饭,有包子,稀粥,咸菜,还给了一个煮鸡蛋。 朱老四还真饿了,辗转了大半夜没睡,早早爬起来,此刻肚子都咕咕叫了。 他埋头大口大口吃着,还真别说,军营的大锅饭就是好吃! 百户在旁边看着,趁着他吃饭的时候,把朱棣腰上的门栓拿过来瞧了瞧……因为这玩意他很眼熟啊! 宫里都是这个样式的,唯一不同的就是大小尺寸。 结果不出意外,朱棣的门栓上,有两个字:御用! 这到底是谁家的娃娃啊? 百户的心都差点跳出来! 他也不敢随便说什么,只是对朱棣道:“你想要从军,就要经得起考验,还要会写字,我给你出几道题,你能做上来,通过了考核,我就答应帮你报名。” 朱棣想了想,觉得也合理。 然后百户就把自己儿子的习题集弄来,塞给了朱棣,让他在一个小房间里,老实做题。 随后这位百户赶快上报千户,千户上报指挥同知。 同知大人要去找指挥使郭英,很不凑巧,郭英还不在! 原来是被张相叫去了,说是皇四子失踪了。 这下子好了,顿时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张希孟也是没办法,早知道朱老四不是个安稳的人,就不该把他留在府邸! 也是他忙于修书,连自家儿子都顾不上,就更别说赶走朱老四了。 很不幸,现在皇四子没了,锅张希孟想不背都不行。 他也不能瞒着,赶快给宫里送信。 朱元璋和马皇后都知道了。 事情更大了,拱卫司出动,宗人府出动,应天府衙,五军都督府。 凡是见过,认识朱棣的,全都出动,满城搜索。 尤其是城门,必须迅速关闭。 一定要防备拍花子的,孩子太小,万一被抓走了,弄残疾了,放到街上要饭,那可就完蛋了。 整个应天城,都乱了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王保保杀来了呢!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中午时分,郭英才得到手下人通知,说是有个孩子去了大汉将军的军营。 郭英已经是焦头烂额,这要是皇四子丢了,他难逃干系。 实际上,自从开始找,就不断收到线索,郭英最初也是满心欢喜,结果很多线索都落空了,根本不是。 这一次他也是将信将疑,结果他去了之后,从外面一看,发现朱棣正龇牙咧嘴,对着一堆算术题发愁呢! 按到了这一幕,郭英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百户忍不住道:“指挥使,是不是啊?” 郭英吸了口气,“你啥也别问了,好生看着吧,别让他走了。千万小心!” 交代之后,郭英也没有惊动朱棣,而是赶快通知了张希孟,也包括朱元璋和马皇后,随后朱元璋的姐夫李贞,嫂子王氏,全都来了。 然后一大堆长辈堵在门外,看见朱棣正在那里咬着毛笔,对着习题乱写乱画,嘴里还不停嘟囔着。 “我要当大将军,征西大将军!” 张希孟无奈斜了眼朱元璋,只能道:“陛下,四殿下真是有志气啊!” 朱元璋脸都黑了,冲进去,还没等朱棣反应过来,一伸手就把朱棣提了起来。 “大胆!我是大明征西大将军,我爹……” 小家伙还没喊完,外面就是一片笑声,马皇后眼泪都流出来了,边哭边笑,“老四,你发什么癔症啊?可吓死娘了!” 朱棣这次看清楚,然后他感到了不妙,战战兢兢抬起头,正好看见了老爹的黑脸。 朱棣咽了口吐沫,鼓足勇气道:“父,父皇,题太难了,能不能直接下旨,封我当大将军啊!” 朱棣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让自己看起来萌一点,可爱一点! 但老朱岂是能萌混过关的! 毫不出意外,朱棣被提到了张府,然后整个大明,最有权势的几个人,针对朱棣,开始了拷问。 从他怎么想的,到怎么出府,有没有什么意外……仔仔细细,问了一遍。 面对这个阵势,多熊的熊孩子,也架不住啊。 他不光老实交代了,还顺道把蓝玉给卖了。 朱元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蓝玉这个混账东西,不过貌似朱棣更混账……老朱一把抓起那根门栓,就要给朱棣上点家法。 但是很可惜,他注定没机会了,马皇后直接拦住了他,姐夫李贞也伸手,把朱棣抱在了怀里。 老头还觉得挺有趣,朝着朱棣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陛下,都说淘丫头出巧的,淘小子出好的。四殿下也没干什么,就是跑出来玩玩,这种事情,在一般人家多的是。我还听你姐说,陛下小时候在山里待了三天呢,都把家里人吓坏了。” 朱元璋脸更黑了,这事也是能在这里说的? “姐夫,他是皇子,不能胡来!” “皇子也是小孩子!”马氏哼道:“老四也没有坏心思,就是顽皮了一些。犯不着打他,回头我好好跟他说。” 朱元璋哼道:“你就会护着他,这次没事,须知道下一次会不会出事?慈母多败儿啊!” 好家伙,一向没有红脸的两口子,竟然因为朱老四要吵起来了,这可不行! 张希孟连忙道:“主公,这事情也怪臣,我的府中人少,看管不严,不免疏漏,臣先请罪……不过要臣说,四殿下想从军,也不是不可以。前些天臣刚和主公说过,要给皇子准备武学,让他们进去读书学本事。” “这武学自然是按照军中规矩来管,试问天下,还有什么比军营更严密的?”张希孟笑道:“只要把四殿下送去了,就不担心他逃出来了。” 朱棣瞪圆了眼睛,突然道:“武学是什么?” “武学就是教你打仗的地方,等学好了,就能领兵,当大将军了。”张希孟用哄孩子的语气笑呵呵道。 哪知道这下子点燃了朱棣的热情,他兴奋道:“我要进武学,我要去啊!我再也不跑了,我就在武学!” 事情到了这一步,朱元璋也只是徒呼奈何。 “就算进武学,也不能只有你一个!”老朱哼道:“让老二和老三也去,再有,告诉京中勋贵公侯,挑选年龄合适的,充入武学,另外再从民间招募一些聪敏孩童。咱,咱亲自当武学山长!” 老朱又看了一眼张希孟,“先生早年治军颇有心得,你也过来教书吧!” 正文 第六百一十六章 朱棣的第一场胜利 张希孟道:“陛下,臣可以来教书,但是请陛下务必不要进入武学,仅仅担任名誉山长即可!” “咱是大明皇帝!没有不能当的!”朱元璋气吼吼道。 “大明皇帝自然没有限制,但是学员的父亲就要受到限制。臣以为陛下还是不要干扰正常教学才是。” 张希孟毫不相让,而且还振振有词。 朱元璋很显然不甘心,咱作为洪武皇帝,权力是无限的,你们要是胡乱教导咱的孩子怎么办,咱必须盯着! 可张希孟却有另外的看法,这个所谓学堂,真不是什么高大上的地方,别看是培养皇子的,但是从这个学堂毕业出来,最多最多,也就是个试百户。 这是张希孟的底限。 这也是他对所有学堂的底限,不管标榜多高的学堂,济民书院,复旦学堂,全都一样……你装了一肚子风雷,也给我乖乖去地方当书吏,写公文,跑乡村。 不用个十年八年,把冷板凳坐热,我就不提拔你。 换成武将,不管多大的天才,你也从试百户,总旗做起,先了解士兵的基本训练,吃喝拉撒,把这些基础学会了,然后再谈别的。 张希孟不否认有天才,但是他弄得这一套教育方式,更多的却是预防饭桶。 换句话说,这个武学,教的也就是最基本的内务队列,读书识字……几个皇子进去,学了几年下来,也就能当个基层军人,绝对成不了人才,当不成独当一面的大将。 什么征西大将军,那更是做梦呢! 你想想,这么一所学堂,朱元璋当山长,张希孟跑去教书,这是干什么啊? 其实张希孟没有直说,你姓朱的就别做梦了,你家那几个娃,不是什么天才,也别期望太高,先学着做个老实巴交的合格武人就是了,别琢磨着一步登天的事情。 朱元璋显得有些迟钝,还真没跟上张希孟的思路。倒是马皇后,还真比老朱敏锐,她酌量道:“陛下,前些时候,精挑细选翰林官教导皇子,在他们身边安排宦官……结果如何,陛下也都看见了。现在把他们送入武学,就安排普通人来教导,也别有什么特殊。要的不是他们如何如何上天入地,只要能学着当个忠臣孝子就好。若是陛下一定要插手,又把张先生叫来,那就失去了这事情的本意,反而不美。” 朱元璋眉头挑动,思忖再三,沉声道:“既然如此,那,那就让耿炳文负责教导吧!等,等他们学成之后,咱,咱再想办法。” 说实话,朱元璋有点意兴阑珊,他是苦出身,对待几个孩子,还真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他们。 对待太子如此,对待其他孩子虽然差了一点,但大概也是一个思路。 耿炳文在淮西诸将当中,非常不显眼。 像徐达,常遇春这些人,全都是以勇猛善战著称,到了战场上,属于杀神附体,横冲直撞。 可耿炳文不一样,他这些年最大的功劳,就是朱元璋领兵讨伐陈友谅,决战中原之时,他在后方戒备,主要对付张士诚。 你说这不算功劳,肯定不能够! 甚至徐达在私下里都说,耿炳文治军严谨,一丝不苟。他练出来的兵,当为大明诸将第一。 很显然,老朱也放低了对皇子们的要求,仅仅先让他们当个好兵罢了。 不过朱元璋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把一个义子派到了武学,这人就是指挥同知平安,也就是这一次朱棣撞去的军营的顶头上司。 朱元璋还特别把义子叫到了宫里,跟他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派他过去,看顾皇子。 看到这个组合配置,张希孟一阵恍惚,他甚至觉得靖难之役要提前开打了。 要不要把李景隆也派来,那就完美了。 还真别说,很快老朱就弥补了这个遗憾,李景隆竟然通过了选拔,被塞到了武学,跟朱棣成了同窗。 李文忠因为他爹李贞的关心,成亲很早,李景隆虽然比朱棣低一辈,但却比朱棣还要大几个月。 这小子随他爹,长得驴高马大,人模狗样的。 对待师长,还彬彬有礼,说话一套一套的,颇受长辈喜欢,属于别人家的孩子那种。 事情的发展,正在超出张希孟的控制,他觉得这么下去,很有可能不会爆发靖难之役,或者直接点,这帮人都会倒戈卸甲,以礼来降。 然后是应天欢迎你,国安民乐,岂不美哉! 对于这个结果,张希孟也没啥好主意,他反对老朱插手,朱元璋就选了几个平庸的人,来管理武学,又从勋贵家中,挑了个老实巴交的李景隆来伴读,张希孟还能说出什么来? 要不然把你家的孩子送进来? 咱们再把徐达和常遇春的公子也安排过来? 来一个群英荟萃? 张希孟干脆摇头了,或许这就是天生的缘分,他也没有办法。 爱咋咋地,有自己在,还真能翻了天不成? 张希孟没有料到,有些人或许天生就是惹事的。朱棣这混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弄到了一方假的征西大将军印。 然后就又出事了,这货竟然在学堂里,公然发告身,委任官吏了。 作为朱棣的好玩伴,虽然张庶宁还没有到入学的年纪,朱棣提前给他发了个军师祭酒的官职。 字写得歪歪扭扭不说,纸也是皱皱巴巴,倒是上面的大印,通红通红的。 “四,四殿下杀了叔叔家的鸡,用鸡血按的。”张庶宁低声说道,满脸嫌弃。 张希孟却也无可奈何,心说你嫌弃啊,别人还求之不得呢! 事情还真让张希孟猜对了。 朱棣这混小子,竟然靠着滥发告身,拉拢了一批手下。 里面有指挥使,指挥同知,还有千户,百户,呼啦啦地凑了好几十人。 一群十来岁的孩子凑在一起,还能干什么? 尤其是这种尚武的地方……此前朱院长也办过武学,但那都是针对军中孤儿,还有些将门子弟,而且也不是连续的。 像这种皇子大举参加的,还是第一次。 别的且不说,伙食是相当不错的。 有鱼有肉,小家伙们吃饱喝足,一个个精力爆棚。 朱棣有两大绝学,除了滥用大印,笼络人心之外,他还会讲故事,哪怕说话一套一套的李景隆也比不过他。 很快朱棣就笼络住了一大堆的文武群臣,让他们老实听从自己的调遣,唯命是从了属于是。 朱棣这么干,当然不是光顾着好玩。 他要报复,结结实实报复老二和老三。 你们在宫里,弄了一堆人,靠着人多势众来欺负我。 现在出来了,我也笼络一群人,我就要打回去! 虽然单挑我也不怕你们,但是人多势众,仗势欺人,那感觉是真好! 不出意外,就在武学成立不到半个月,一场大规模的内战爆发了。 朱棣笼络了五十多人,分成了六个小队,有人主动吸引敌人,有人担任主攻,有人围追堵截,有人负责支开老师……咱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朱棣还真安排得妥妥当当,滴水不漏。 朱樉和朱棡却也不是孤家寡人,他们俩都是皇子,腰里有钱,经常买些零食,却也笼络了十几个人,平时呼啦啦的,还挺威风。 可是这一群干饭人站脚助威还行,指望他们冲锋陷阵,那是想也不要想。 朱棣领着好几倍的人杀出来,这些小子撒腿就跑。 朱樉和朱棡见势不妙,也想逃跑。 哪知道朱棣一个纵身,直接扑了过来。 “还想跑啊!做梦去吧!给我打!” 这两位算是倒了霉,被朱棣一伙围着打。 “朱老四,你,你无耻,你偷袭!以多胜寡,这不公平!” “呸!”朱棣冷笑道:“你们欺负我的时候,怎么不说了?那时候你们不是说嘛,有本事也让我找人啊!现在我找来了,如你所愿,给我狠狠打!” 这一场大规模的战斗,一直持续了一刻钟,直到耿炳文甩开了几个小崽子,赶了过来,这才算制止了战斗,其他人一哄而散。 只余下朱老四一个,还有鼻青脸肿的老二和老三。 “你怎么不跑?”耿炳文愤怒问道。 “跑什么?人是我打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吧!不过有一点,二哥三哥,要是我挨打了,下一次,我加十倍,算到你们头上!” 朱棣咬牙切齿,简直就像个小恶魔。 朱樉和朱棡都傻了,他们气鼓鼓的,想要靠着老师报仇,结果朱棣这么一句话,弄得他俩不会了,朱棣这个兔崽子,他是真的干得出来。 万一他下一次召集更多人,打得更狠该怎么办? 面对朱老四的威胁,这俩货怂了。 “只,只要你别欺负我们,过去,过去的事,可以一笔勾销。”朱棡结结巴巴说着。 朱棣又看向了朱樉,“二哥怎么说?” 朱樉的脸色一变再变,终于无可奈何,“我,我是二哥,不,不会跟你一般见识。” 这一刻的朱棣,万分得意,征西大将军打赢了人生中的第一场大战,必须要庆祝一下! 随后朱棣就被抓走了,抓走他的罪名可不是欺负兄长,而是伪造公文! “你给咱听清楚了,这回打你,可不许找二哥三哥报复,不然咱给你加一百倍!”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七章 真正的征西大将军 朱老四挨了胖揍,但据说这家伙不但没哭,还是笑着出去的。 反正老二和老三两个废物不能把他怎么样。 那些跟着他闹的小崽子也安然无恙,他岂止是赢了,简直赢麻了! 从今往后,自己就是这武学的老大。 等自己从武学出来,就能当上征西大将军,从此横行天下了,这帮人都是自己的兵,要听自己号令。 想到这里,朱棣简直开心飞起,至于屁股上的疼,反正还能忍着,用不着当回事。反而是自己的大印,费了那么大力气,从旧货市场买来的,结果就这么没了。 父皇还严厉警告自己,不许再闹事,尤其是官印,要是再敢随便封官许愿,就立刻打折他的腿。 朱棣觉得老爹这一次不像是撒谎,自己还是收敛一点。 不过想让自己不闹事,那是不可能的。 大印玩不了,就找点别的东西,反正这个征西大将军,就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朱棣在学堂里折腾,张希孟是真的懒得管。 他现在要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其实修史都不算什么。 张希孟收上来了百官的监察考评之权,凡是朝廷的正式官吏,都在张希孟这里,有一份卷宗。 他这个考评监察,可不同于御史台,也不同于吏部。 御史台是发现了问题,一封奏疏上去,就要捉拿下狱的,吏部那里也是三次优等,官升一级,都是有明白规定的。 而张希孟的门下省更偏重日常,看起来非常琐碎……比如这个官员任务完成情况,有没有人举发,人品,学识,是否谨慎小心,有哪一方面的专长,综合考核,能算上第几等…… 很显然,门下省的工作量,不是其余衙门能想象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加上张希孟坐镇,门下省才有足够的本钱,和中书省平起平坐。 试想一下,如果门下高官年累月的考评,这个人不算是什么优秀人才,你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提拔这个人,后果是不是都要你承担?你们之间,是不是有私相授受的问题的? 一旦真的走到了这一步,这事情可就麻烦了。 没有足够的本事,是万难扛住排山倒海的压力。 如此惊天动地的权柄,张希孟自然不敢轻易放手,哪怕麾下四大金刚,个个都是能臣干吏,张希孟依旧要把握大局。 这种事情与信任无关,毕竟领了老朱家的一份俸禄,就要对得起这点钱。 除了主持门下省,监修国史之外。 张希孟还有个事情,也非常紧要,那就是组织精兵强将,针对整个大明,进行普查……摸清楚各地的人口户籍,山川地貌,还有物产经济,教育情况等等…… 张希孟要求在两三年之内,给他弄出一份大约完整的国内情况汇总。 然后根据这些资料,才好布置下一步的工作。 大明以后该往哪个方向发展,哪里需要增强,哪些问题必须解决……全都要看这些详细的报告。 道理很简单,元廷退到了草原上,最大的外敌没了,然后就天下太平,洪武盛世了? 想什么呢,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有太多了。 百废待兴,老百姓民生凋敝,匪盗遍地。就这个情况,你要是说什么事情都没了,可以完结了,那也说不过去啊! 就拿最简单的一件事情来说,接下来要怎么划分省区范围……元廷留下来的行省制,算是不错,但是省份划分,就太草率了。 你敢想象,元廷搞出了河南江北行省这么个怪物……基本上把中原地区,南阳盆地,两淮,全都化为一个省。 这个省涵盖了黄河和长江之间,广阔的区域,红巾起义,主要就来自这个河南江北行省,算是一手埋葬了大元朝。 另外元朝的江浙行省,也大的吓人,应天,苏州,全都归了江浙,另外福建也属于这个行省,江南最富庶的一块地方,都在江浙行省治下。 至于江西行省,那就更夸张了,居然延伸到了岭南,广州是江西的你敢信?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要处理,划分区域,随后安排官吏,加强地方治理。 张希孟把门下省弄成个超级衙门,这些事情,他就没法坐视不理,只能事必躬亲,仔细处理。 张希孟的忙碌自然不用说,但是也有事情,他不得不过问,这不,朱元璋降旨,叫张希孟过去。 君臣见面之后,老朱就叹了口气。 “刚刚拿到了急报,说是冯国用病了。” 张希孟微微一怔,也从朱元璋的手里,接过了消息,仔细看了又看,随后张希孟眉头深锁,陷入了为难。 冯国用当初领受金牌,进军关中,是既定的方略。 就在不久之前,冯国用曾经从关中出去,北上攻击元军残部,成功收复延安府等地,把张良弼一口气赶到了河套。 随后冯国用再领兵向西出击,他们的目标是打通河西走廊,进入西域,然后从侧翼截断元廷和蒙古藩国之间的联系。 既是光复故土,又是包围草原上的元廷残部。 这是一项非常庞大的战略布局。 就在挥拳出击的当下,冯国用突然在军中染病,等于是断了一臂。 就连朱元璋都忧心忡忡道:“上一次中原决战,虽然徐达和常遇春立功非小,可是首先发起反攻的,恰恰是冯国用的南阳军团。如今又是如此,要想彻底铲除元廷余孽,非要如西汉一般,凿穿西域,从侧翼包抄元军,这一次的担子,又落到了冯国用的身上。” “老四成天念叨着,要当征西大将军,殊不知,咱们真正的征西大将军,正是冯国用啊!”朱元璋无奈道:“张先生,你有什么看法没有?谁能接替冯国用,是在丁普郎、傅友德等人当中选一个,还是从朝中安排人过去?” 面对老朱的提问,张希孟竟然为难了。 向西域用兵,毕竟是山高水长,情况极为复杂,非是文武全才的大将,不能为之。 纵观明军诸将,徐达肯定没问题,常遇春这种级别的,都要差着一筹。 可问题是徐达属于三军一人,必须留在朝中,随时应付紧急军情,如果把徐达派去了,遇到了紧要的战事,除了御驾亲征,就只剩下鲁王督师了。 所以冯国用是最合适的人选,这也是当初张希孟和朱元璋早就商量妥当的。 现在突然冯国用染病,急切之间,谁也不好接替他! “主公,吴祯、吴良、花云、唐胜宗,这些人本来都有机会的,只是现在有些不好说了。” 朱元璋冷哼道:“什么不好说!这几个人都大不如从前,尤其是花云,原来是骑兵主将,现在却连马都骑不好了,才几年的功夫,竟然颓废若此!真是令人失望!” 老朱想了想,又道:“先生以为,让朱文正去怎么样?” 张希孟微微点头,朱文正确实是年轻将领当中,不可多得的人才,肯吃苦,也能打仗,统御骑兵,袭取上都,立下过赫赫战功。 但是朱文正也有一个问题,就是他资历尚浅,又是天子侄子,这个身份对他是个帮助,却也是个限制。那些将领未必能完全听他的。 可当下除了朱文正,也还真找不出更合适的。 就在张希孟准备答应的时候,突然从狄道又送来了一封奏疏,正是冯国用亲笔所写。 接到了这份奏疏之后,张希孟和朱元璋都沉默了。 冯国用首先介绍了现在明军的情况。 由于驱逐了张良弼之后,包括当年西夏的主要地盘,宁夏路,已经落入了大明的手里。现在正安排将士屯垦戍边,巩固控制。 由此向西,冯国用是希望打穿河西走廊,尽复故土。 他在奏疏里介绍,由于此前的大战,元廷抽取了许多陕甘诸王的兵马,对付红巾军。结果造成了河西走廊空虚,明军杀过去,几乎是如入无人之境。 但同时冯国用又指出,虽然进军顺利,但是目之所及,人皆穿胡服,行胡礼,与中原风俗迥异,又有色目人杂居期间,汉家百姓,早就所剩无几,俨然到了异域。 奏疏写到这里,可以明显感觉到字迹顿挫,冯国用是忍着病痛写下来的。 “收复西北,移风易俗,片刻耽误不得。臣一人患病事小,国家患病事大。倘若临阵换将,臣以残病之躯,未必能赶回应天,目睹天颜,徒使陛下伤怀。另外择将,又须时日,往返熟悉,怕是要半年之久,误国误民,皆是臣之罪孽。” “故此,臣斗胆恳请吾皇陛下,不要让臣回京,许臣领兵西进。待到收复河西之后,臣也能瞑目九泉,报答天恩之万一,不负丈夫平生志向!” 看到了这里,朱元璋已经忍耐不住,用力捶打桌子,“咱知道,咱知道啊!冯国用必定是病势沉重,不然他不会这么写的!早知如此,咱就不该派他领兵!” 张希孟也道:“主公,赶快派人去狄道,但愿能赶得上。” 钦差带着旨意,连夜出京。 在遥远的西北,一驾马车,载着一位患病的将军,到达了一座城池前面停下来。 “兄长,到凉州了。”昏昏沉沉的冯国用听到呼唤,微微发怔,片刻之后,突然笑道:“可是那个陆放翁做梦都想的凉州?” 冯国胜含泪点头。 “来,快扶我下去,我想看看……看看凉州之地。” 冯国用颤颤哆嗦,从马车下来,在兄弟的搀扶之下,缓缓走入凉州城,突然,他喃喃道:“陆放翁有句诗,凉州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京都样!我们总算到了凉州,只是等凉州女儿学会应天梳头的时候,我怕是看不到了。” 冯国胜含泪道:“兄长,能看到的,能看到的!我现在就去安排!咱们上凉州最高的高楼,俯视凉州,俯视河西之地!” 冯国胜说完,俯身,用宽阔的脊背,背起兄长,在起身的刹那,冯国胜险些摔倒,不是太重了,而是太轻! 冯国胜哭出了声。 背上的冯国用却是轻笑道:“伤心什么,傻兄弟,我比陆游有福气多了!” 正文 第六百一十八章 张相赠诗 冯国用的病来得很突然,前几天还在探查地形,勾画进军路线,但突然之间,浑身高烧,上吐下泻,甚至口唇青紫。 冯国胜等人一度以为他中了毒,愤怒的诸将立刻寻找凶手。奈何一番寻找之后,却是无所收获。 但是傅友德发现了一些可疑的迹象,比如那一天和冯国用一起去侦察的亲兵,竟然也有两个人病倒,而且比冯国用还要严重,其中一个人已经死了。 询问另一个人,傅友德得知,原来那一天他们去侦察,在路上遇到了一眼清澈的泉水,水质非常好,喝起来竟然是甘甜的,因此装了一个皮囊,送给冯国用解渴。 冯国用喝过之后,还说要把这个泉眼标记下来,留着以后大军西进使用。 傅友德立刻前去寻找,终于找到了这一口泉眼,果然如他所说,清澈无比,水质也好,可傅友德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有毒,随后他弄了点水,喂了一匹马。 令傅友德诧异的是,这匹马竟然欢蹦乱跳,什么事都没有。 等了好几天,都是这样。 傅友德大惑不解,水没有事,那问题又出在哪? 他不甘心,继续打探,终于找到了几个砍柴人,询问之后,傅友德才听到一种说法,说是地下藏着怪蛇,会往水里吐口水……只要看到水花翻腾,就是毒蛇作祟,此后几天之中,别管水多清澈,都不能喝,不然会中毒的。 所谓毒蛇之说,自然是假的。但自然造物的神奇,却不是人能想象的,或许是这眼泉不定期爆发,而爆发之后,会从地下带出来一些有毒的东西。 傅友德不了解这些,但是他大面积打听,却听说了许多特殊的故事……有人讲一队元兵,差不多三百人,突然死在了某处,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累累白骨。听说是西夏王妃要了他们的性命。 又有商队进入沙漠之后,失去了踪影。 听说最惨的一次,上千元兵,押解着一队俘虏经过,结果全军覆没,最后只有一名军医逃了出来。 而自此之后,这名军医也不言不语,变得和傻子似的,人们都说他被夺了魂儿。 种种传闻,让傅友德都不寒而栗。 都说燕云十六州,是中原之痛,实际上,河西之地,早在安史之乱以后,就断绝了同中原的联系,虽然此后也有归义军兴起,但到底未能力挽狂澜。 然后是西夏崛起,彻底断绝了西域同中原的联系,再之后,就是元朝兴起。虽然大元一统天下,但是陕甘之地,分封给了不少王公贵胄,变成了他们的牧场,汉人百姓数量锐减,致使当地风俗同中原迥然不同。 地理人文,全都不一样,甚至是语言不通,长相迥异,要想在这种条件下,大举进军,难度着实惊人。 明枪暗箭,山川河流,甚至是一条溪流,都可能带走将士的生命。 面对这一大片未知,人的生命太脆弱了。 天高地阔,山河无垠。 站在弯月之下,能感觉到的,只是渺小惶恐。 以弱小的躯体,如何能掌握这么广阔复杂的区域? 继续进军? 或者……不如归去! 凉州的高楼之上,冯国用斜躺在椅子上,在他的身下,垫着好几层狼皮褥子,让他能舒服一点。 丁普郎、冯国胜、傅友德,等等诸将,都赶了过来,一个个瞧着他,强忍悲痛,不敢言语。 哪知道冯国用却笑了,“眼下再难,还能比得上当年西汉通西域的难度吗?大汉朝那是从无到有,张骞九死一生啊!随后大汉几次用兵,包括抢夺汗血宝马……哪一次不是几万死伤?试问大汉朝退却了吗?惶恐了吗?咱们的先人,就因此停下了脚步吗?” 冯国用连声质问,好几位将领都红了脸,冯国胜也道:“大汉确实不曾退去,故此才有西域并入中原。开疆拓土,披荆斩棘,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情,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死得了小卒,死不了我这个大都督吗?”冯国用长叹一口气,“你们要想清楚了,一个人不值一提,生死幻灭,人命如灯,一阵风过来,就可能灭了。但数万人聚在一起,就是熊熊大火,遮天蔽日,是吹不灭,打不散的!祖宗能开拓西域,行前所未有之壮举,我们不过是重复先人的行为,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那就真的愧对祖宗了?” 冯国用稍微喘口气,继续道:“进军云南,开拓辽东,西北用兵……我们这是在还账,也是在开拓,在恢复汉家疆土,铸造华夏辉煌。张相这些年热切倡导,我们也铭刻肺腑,在乎的不就是这个吗!” “我冯国用一身为轻,故土为重……若是因为我一人,耽误了收复河西的大事,我死不瞑目啊!” 说到这里,冯国用忍不住咳嗽,冯国胜连忙将一杯茶送到了兄长嘴边,又给他拍打后背。 好半晌,冯国用恢复过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润,随即他又道:“我方才说了第一点,就是要有信心,不退缩。绝不能放弃故土,不然我们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子孙。接下来我说第二点,咱们往后务必小心,一草一木,都要小心谨慎。咱们要从本地人身上,学到生存的智慧。” “还有,我记得张相在北平,推行了过滤水的法子,咱们务必要推行开,要喝热水,不能吃不洁之物。要真心真意,对待当地百姓好,帮他们干活,跟他们交心,做朋友,解决难题。要坚决收回陕甘诸王的草场,把他们的马匹牛羊,都如数分给百姓。不论是汉人,还是色目人。” “你们要记住我的话,咱们站在高天之下,固然渺小如沙,但是咱们的心胸,却可以包藏天地,贯穿古今。” 冯国用又道:“我已经请张相帮忙,整理了许多汉唐的古书,尤其是关于西域的,已经马不停蹄送了过来。你们都要好好读书,又要探查当地民情,把书卷上的东西,和实际的放在一起,咱们要寻找前人足迹,也要记下来所见所闻,留给后人。” 冯国用不厌其烦,面面俱到,仔细叮咛每一个人。 他说话越来越急促,而中气却是越来越弱,冯国胜心中忧虑,忍不住道:“兄长,你先歇着吧,不用着急的,咱们慢慢说。” 冯国用微微一笑,并没有答应,而是询问道:“梳头,梳头已学京都样了吗?” 一句问话,让冯国胜几乎泪目,连忙道:“已经安排下了,马上就过来。” 冯国用点了点头,喃喃道:“复山河易,复华夏难!把土地打下来,还要教化,还要收服人心,把华夏的根扎下去……只可惜,我看不到那一天了。国胜,你记得,不要把我送回老家了,就在这凉州之地,把我葬了吧。我的坟墓在这里,我也在这里看着你们,自此之后,你们只许往前,不许后退……大家伙能做到吗?” 冯国胜立刻跪倒,傅友德,丁普郎等人也纷纷单膝跪地,泣不成声。 “大都督,您放心吧!我们都明白了,山河社稷,远在我等个人荣辱生死之上,我们纵然是死,也不会后退半步!” 冯国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这时候楼梯响动,有人引着几个女子上来,她们穿着应天的衣服,梳着应天发饰。 刚刚上来,面色仓皇,十分害怕。 冯国用微微沉下脸,几位大将连忙扭头,跟女子们解释,让她们不要误会,并没有那些不好的意思。 只是想请她们在此展示一下,就可以安然离去。 过了一阵,几个女子平静下来,带头的女子主动道她会唱凉州词。 冯国用大喜,连忙让她们演唱。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女子们的声音略微沙哑,而且声调也有些错乱,可冯国用却毫不在意,满脸是笑。 听了一遍又一遍。 听完之后,冯国用让兄弟搀扶自己,挣扎起身,给她们拍巴掌。 随后冯国用重新坐下,微笑道:“诸公,假若有一日,河西百姓,乃至西域子弟,能尽数背出这首诗,咱们就算是成功了。” 众人强忍悲痛,“大都督放心,我们现在就教给将士们,让他们去教百姓!” 冯国用点了点头,却又道:“这首诗到底不是最佳,孤城,怨,不度……说到底是文人之作,总是带着那么一点幽怨气,缺少气吞山河的壮魄,好固然是好,但是总归不能鼓舞士气,激励人心。” 丁普郎道:“谁说不是,俺虽然不通文墨,但是什么叫春风不渡玉门关?咱就要带着将士,杀过玉门关,杀到西域去!” 冯国用连连点头,“是啊,这才是大将的气魄。” 正在说话之间,突然一骑飞至。 “大都督,有圣旨一封,外加张相的一首诗!” “张相的诗?写了什么?”冯国用急忙问道。 使者连忙展开,朗声道:“大将筹边尚未还,淮西子弟赴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 正文 第六百一十九章 西凉王 张希孟有几天没去门下省坐班,也没有去国史馆。他在自己的府邸,翻找着一些东西……在张希孟这里,能找到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比如朱元璋最初练字的毛笔,比如朱家军第一次分田的公文副本,比如进入滁州的第一张安民告示,第一张采购约书…… 一个集团初创,任何一件普通的东西,放在百十年后,都会成为无价之宝。而最初的人们,前途未卜,根本体会不了这些东西的价值。 张希孟只是尽力收藏,努力保留下这些历史的证据,给后人一鳞半爪的启迪……在翻找之中,他找到了当初冯国用谏言渡江的文稿,还翻出了冯家兄弟所部名单,一共有八百多人。 这就是当初冯国用和冯国胜,带兵投靠朱元璋,核查之后,留下的准确名单。 上面还有张希孟查验之后的签字。 看着这些历史的记录,张希孟抚今追昔,心情十分沉重。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步入了张家府门,直接到了张希孟的书房。 能这么肆无忌惮的,自然是朱元璋无疑! “陛下没处理公文?”张希孟有点吃惊,毕竟朱元璋是出了名的肝帝,最近李善长虽然还执掌中书省,却越发不敢专权,很多事情都送给老朱处理,乖得不行。 按照常理,老朱是没时间过来的。 “突然心里乱糟糟的,安宁不下来,就过来聊聊。” 朱元璋一屁股坐下,看了看桌上的东西,老朱感慨道:“难为先生还留着这些,西凉王为了咱的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啊!” 朱元璋用西凉王称呼冯国用。 在他病重消息,传到京城之后,他本来就被封为郢国公,经过权衡,张希孟提议追封王爵,以示哀荣。 朱元璋同意提议,但又觉得老兄弟一场,为什么要等着人死了,才追封王爵? 索性朱元璋降旨,先加封冯国用为西凉王,待到日后平定西域,可以追封凉王。 张希孟自然是赞同。 中书省也没有意见,所以伴随着张希孟的那首诗,其实是朱元璋加封冯国用为西凉王的旨意。 第二位活着封王的臣子出现了。 朱元璋轻叹口气,“先生,咱们还都不老,可多年奔波征战,也很难说,没有什么隐疾。其余诸将,受伤的更多,有病的也不少。虽说这一次西凉王是误饮了不洁之水,但很难说,不会有其余的将领,会相继离去。一代人终究有落幕的时候,花开花谢,潮涨潮落,本就如此,咱心里也有准备,可总觉得空落落的,似乎应该做点什么。” 张希孟默默听着,冯国用确实是开启了重臣离世,名将凋谢的先河,但其余诸将,也会相继离去,包括张希孟,也包括朱元璋。 没有谁会万古长存。 这一点早就被人参透了,所有才有立德立言立功,这三不朽之说。 人死了,德行,功业,著作留下来,经久不息,传流后世,也就算是与世同存,不死不朽了。 “主公若是愿意,咱们能不能修一座国史纪念馆?专门记录我们一路走来的经历,写下那些可歌可泣的人和事!” 朱元璋几乎没有迟疑,立刻答应道:“咱就是这个意思,先生以为在哪里修建为好?” 张希孟道:“当初筹建英烈祠堂的时候,旁边还有一片空地,若是陛下愿意,就在那里吧!” 朱元璋点头,“就这么办吧!老冯是第一个,有朝一日,咱们都会进去。这些年的种种作为,就留给后人评说吧!” 老朱又问了问张希孟的有关纪念馆的设想,要怎么做才好! 君臣正在聊着,突然外面有人求见。 来人可没有朱元璋那么有恃无恐,敢直接进来! 不过一看名帖,来人也是颇有名气,正是天下第一红贼的吴大头! “臣拜见陛下。” 老朱摆手,让他站起来,“用不着多礼,你来见张相,必是有什么事情吧?” 吴大头略沉吟,就道:“陛下,臣见张相,确实是有事。臣想去凉州。” 朱元璋眉头一皱,“为什么?你是怎么打算的?” 吴大头感叹道:“臣是听人说了,向西进军的将士很难。又听说冯大都督病重……臣虽然不能打仗,但臣觉得还能做点什么。譬如说给将士们演戏,纾解一下思乡之情。还有,臣,臣能借着四处演戏的机会,给大家伙讲讲卫生条例,让大家伙多加小心,避免悲剧。” 朱元璋听完之后,颇为感慨,“你能想到这些,确实是不容易,也需要有人去做。只是你现在也有半百之年了吧!长途跋涉,还能撑得住吗?” 吴大头一拍胸膛,笑道:“臣身体壮实,能吃能喝,请陛下放心就是。” 老朱点头,“既然如此,那你就挑选一些人,立刻动身吧!” 吴大头答应,转身下去。 令吴大头也没有料到的是,就在他发出招募艺人前往凉州的消息,报名之人,数量惊人不说,在这其中,竟然还有不少女人。 这是吴大头始料未及的。 距离当初张希孟主张兴建女学,准许女人为官,也有十年光景。 在过去的时间里,大明朝出现了第一批女学生。 数量超过百万。 她们读书,成长,分到了土地,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正式身份。 时至今日,有一些女人已经进入官场。甚至还有不少女人创业,在复旦学堂,也有了第一位女先生。 这些事情,在过去完全是不敢想象的。 这一次吴大头招募人员,前往凉州。 通过考核之后,就能得到军籍,成为大明的将士。 在过去的多年里,明军在地方上积累了巨大的声望,那些从沙场回来的老兵,不但备受尊重,而且普遍生活小康。 许多地方有了红白事情,都喜欢请几位立下功勋的老兵,过来主持。 有他们在,整个感觉就上来了。 老兵甚至取代了秀才在地方的作用,成为人人羡慕的对象。 许多女孩子争抢着和归乡将士成亲,蔚然成风。 这些发生在民间的变化,虽然不如朝局惊天动地。但胜在润物细无声,回头看去,已经是天翻地覆。 所以在消息传出去之后,不但有女子主动加入,还有人前来询问,能否和前方的将士结亲? 这事情吴大头自然是没法回答,只能再去请教张希孟。 “此事自然是好事,但必须安排妥当。” 张希孟认真想了想,立刻道:“凡是前往凉州的女子,全都授予军籍。” 吴大头连忙答应。 给了军籍,就代表她们是正式的士兵,谁敢仗势欺人,自然有军法从事。 当初吴大头他们这些艺人,就是授予了军籍,才实现了身份跃升。 “再有,女子离乡之后,她们的土地不可以收回,要依旧归她们的父母所有,顺便还要把赋税免除。” 吴大头连连点头,“张相,果然妥帖。” “再有,咱们和凉州之间,要能通信!” “通信?” “对!”张希孟道:“女儿远走,虽然天各一方,但也不能断了联系。过去咱们朝廷设置了驿站,可以传递军情。民间却只能通过商贾代为传递消息。这一次咱们要在官方的驿站之外,设立民间的。可以传递信件,还有相应的物品。对了,还要设立银行,可以远程汇钱。” 张希孟一连说了好多样,这已经大大超出了吴大头要求的范围……张希孟勾勒出一套蓝图。 针对失去多年的故土,想要彻底收复,绝对不只是派兵打下来,那么简单。 后续需要让士兵站稳脚跟,安家立户。 这就需要有女人前往。 组建起家庭,还要和中原传递消息,始终保持联系,人、货、财、消息,全都要畅通无阻。 唯有如此,士兵站得稳,根基打得牢。 在经过百十年的努力,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代价很大?时间很长? 但是不要忘了,中间可是足有几百年的隔阂,骨头断了,筋也折了,想要重新接起来,变得如臂使指,岂是那么容易的! “我这就去跟陛下讲,再把中书省李相请来,一起拿个主意。” 张希孟跟吴大头粗略说了说,他立刻拟了个大致的条陈,随后就迫不及待进宫。 随后李善长也被请进了宫里。 天可怜见,咱老李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参与这么紧要的事情了,听张希孟说完,李善长立刻眉头皱起。 “张相,要想把此事办好,只怕需要地方官府全力配合。再有,当初为了在北平兴学,都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这一次却是往凉州派人,更加遥远,条件也更差。毕竟北平还是元廷都城,河西之地,可是比不上啊!” 张希孟点头,“李相看得明白,可故土不复,此心不安!陛下已经下旨修建纪念馆,咱们这些人,终归是要想好,给后人留下什么!” 李善长微微沉吟,随即用力点头,“这个我明白!我给各地下严令,要他们当成头等大事来办!招募女兵,凉州戍边,谁敢拖延不办,就摘了他的乌纱帽!” 张希孟也道:“此事确实需要地方多出力气,但也不能一味强压,要不惜代价,把事情办好,办妥!” 李善长答应,正说话之间,郭英突然从外面,脸色十分难看。 “陛下,西凉王……走了!” “走了?”老朱惊问。 郭英点头,“是走了,临终之前,他一直听人唱张相给他的那首诗,他……是笑着走的!” 正文 第六百二十章 纪念馆 尽管已经有所准备,可冯国用走得还是太快了。论起年岁,他也不过是四十二岁罢了……一位将军,年富力强,本可以建立更大的功勋,但是却匆匆离去。 回顾冯国用的一生,他颇具战略眼光,谏言朱元璋渡江攻取金陵。不论是中原决战,还是平定关中。 冯国用都表现出了极高的水准,收复凉州,凿穿河西,恢复西域之地……本来他可以走得更远。 但即便如此,他也足以名列大明最杰出的将领之列了。 冯国用曾经用一年左右的时间,总结了三十多万字的耕战方略。他的所有心得体会,用兵韬略,都教给了部下。 不光是冯国胜,也包括傅友德、丁普郎等人,他没有半点保留。 冯国用虽然走了,可西征大军却在他的规划之下,继续高歌猛进,向着西域前进。 对于这位心腹爱将的离去,朱元璋心绪难平,加冯国用少保衔,谥号“武翼”,命国史馆陈列画像遗物,以供世人瞻仰凭吊。 官方隆重祭祀,民间更是感慨万千。 过去大明所向披靡,并没有如此级别的将领牺牲,因此大家伙都觉得我们会一直赢下去。 可是这一次却告诉大家,即便会赢,也要付出意想不到的代价。 想要恢复祖先的荣光,拿回属于华夏的土地,绝对不是写写文章,振臂呼吁几声就行的! 必须用兵,必须要打,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这不是一件可以马虎的事情。 有人或许要问,这样做值得么? 听说西北之地,一片荒凉,那里生活的百姓,皆是色目人,和中原迥然不同,根本没有必要收回来。 相安无事,过安稳的日子不好吗? 不打仗,就不会有牺牲。 这就是很多人的根深蒂固的观念,他们似乎忘记了,你可以选择不打仗,但是你的敌人一旦选择了战斗,你就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积极应战,要么闭目待锤。 毕竟你的希望,没法影响别人的意志。 只有你的实力,才能威慑敌胆! 好在持有这种天真想法的人,已经左右不了大明的决策,在朝中毫无影响力不说,甚至在民间,报纸上也懒得发表他们的文章。 报纸喜欢的是鼓励用兵,激励士气的文章。 眼下朝廷招募女兵,一起前往西域戍边。 为了光复故土,西凉王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接下来我们或许还要付出更多,但是我们不会害怕,不会惶恐! 前赴后继,直到实现目标为止。 各地的女兵招募点,人数增加了足足三倍! 奉天门的对面,应天百姓,自发出工,协助修建国史纪念馆,只用了不到三个月时间,就把一切都修建完毕。 一座雄伟的建筑,赫然出现在应天城中。 就在此时,护送冯国用棺椁的队伍,也渡过长江,回到了金陵。 码头之上,聚集了数以万计的百姓,大家翘首以盼,焦急等候着灵柩归来。 船只靠岸,冯国胜穿着麻衣孝服,最先走了出来,他的面色凝重,宛如一块冰,,自从兄长去世,他就没有再笑过。 如今重回应天,放眼看去,无边无际的人群,都在这里等待着,那种期盼,重视,让冯国胜的心略微舒服了些。 兄长到底不是白死了,这么多人,还都记着他,等着他! “大哥,你的在天之灵,可以告慰了!” 冯国胜默默在心里说着,随后他让手下人,从船舱里抬出一面金牌,然后就下了船。至于冯国用的棺椁,并没有随着回来。 当穿着素白衣服,扛着金牌,从人群当中走过的时候,面对这面意义丰富的御赐金牌,人们纷纷跪倒,隐隐有哭声传来。 想当初,岳飞北伐,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十二道金牌,断送了恢复中原的希望。如今天子提前赐下金牌。 明军将士,高歌猛进,光复大都,收复关中,拿下凉州,叩开河西大门。 宋以昏聩,断送江山。 明以英睿,成就大业。 一块金牌,两个王朝。 在国运言之,天差地别。 对于领兵名将来说,个人命运,更是毋庸多言。 就连百姓,也能清楚感觉到,在大明,他们体会到的是慷慨激昂,是创业维艰,高歌猛进的代价。 回到宋朝,他们能感觉到的,就只剩下风波遗恨,无尽的屈辱,还有沦为奴隶的悲叹。 冯国胜带着金牌,进入金陵城,在无数军民百姓的注视下,步入奉天殿。 “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行了大礼之后,冯国胜又沉声道:“启奏陛下,遵照西凉王遗愿,已经将他的遗体安葬凉州城外。他说要时刻盯着将士们,只许向前,不许后退。收复西域之战,不允许任何人有半点退缩!他此去已经无法返回,只有将金牌交给陛下!” 说完,冯国胜五体投地,泪水奔涌。 朱元璋虽然已经得到了呈报,可是从冯国胜口里说出,依旧让他心潮澎湃,难以平静! 猛然,朱元璋看向了那块金牌。 当初赏赐金牌的场景,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朱元璋断然道:“传旨,将这块金牌速速送至国史馆,供奉起来,以为镇馆之宝!” 下面人连忙答应,从冯国胜手里接过金牌,转身下去。 随后朱元璋看着冯国胜,又道:“咱加封你为征西大将军,赐金印,节制西征诸将。” 老朱突然的加封,让冯国胜一愣,他下意识抬头,迎面正好撞见了朱元璋的目光。 按照当初设想,朱元璋是有意让朱文正接替冯国用的西征大都督。 可是此刻,朱元璋临时改变了主意。 “冯国胜,你可有把握,做到你兄长的程度?” 冯国胜一怔,只能老实道:“若以今日而论,臣远不如兄长,若以他年而论,臣,臣必胜过兄长百倍!” “好,有志气!冯国胜,你记住了,替咱打下去,替大明朝开疆拓土,给咱灭掉蒙古诸藩国。打出比汉唐更盛的国威!”朱元璋朗声勉励。 冯国胜渐渐涨红了脸,他知道,这不是自己一人的功绩,更是兄长的遗愿,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臣,遵旨!” 冯国胜朗声答道,随后他立刻道:“臣恳请陛下,准许臣尽快出发,军情如火,臣一刻也不愿意多留。” 可这一次朱元璋并没有答应他,而是说道:“冯国胜,你先不要着急,西凉王的金牌需要择吉日送入国史纪念馆。至于另外一方面,各地已经有上千女兵,投身行伍,从军报国。这一次你返回凉州,就把她们带过去!” 冯国胜大吃一惊,“陛下,凉州苦寒之地,男人尚且生存艰难,女兵何以为生啊?” 老朱道:“不论男女,皆是大明子民。她们也有为国效力之心。更何况男耕女织,夫唱妇随,只有互相配合照顾,才能扎下根来,安安心心,守住疆土。” 冯国胜愣了片刻,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些女兵竟然是帮着他们解决最紧要的问题,想到这里,冯国胜大喜过望。 “臣代将士,叩谢天恩!吾皇万万岁!” 等他谢恩之后,张希孟才道:“冯将军,当初大唐安排兵将驻守西域,安史之乱以后,交通断绝,守军无法回来。他们驻守西域,直到白发苍苍,此心不改,最后被消耗一空。那是个很悲壮的故事。” “这一次我们向西用兵,不管是男子汉,也有巾帼英雄,我们不光要拿回土地,还要生生世世,生息繁衍,永远以最好的状态,守住故土!你可要听好了,这些女兵不是去伺候那些糙汉子,不是给他们当侍女丫鬟……他们也是有军籍的战士,是去并肩战斗,你明白吗?” 冯国胜再三沉吟之后,用力颔首道:“将士一致,军民一致!要是谁敢欺负女兵,或者成亲之后,相公娘子闹起来,我一定严惩不贷!” 张希孟含笑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你先不要着急,稍微等几天,很快第一批女兵就会凑齐!” 冯国胜应了下来。 数日之后,应天百姓,扶老携幼,走出家门,向着最新落成的国史纪念馆而去。 在此之前,应天的将士,还有太学生员,悉数到场。 人群中间,朱棣,还有其余武学成员,都排着整齐的队列,凝视着前方。 一向作天作地的朱老四,此刻一语不发,神情肃然。 终于,冯国胜在万众瞩目当中,出现在百姓的前面,在他的身后,是那一块金灿灿的令牌。 张希孟已经等在了门前,他同样神情肃穆,引领着冯国胜进去,他们一直走到了一面画像之前,停下脚步。 看到了栩栩如生的兄长画像,冯国胜拜倒在地,失声痛哭。 张希孟就在旁边默默注视着。 待到哭得差不多了,张希孟才请冯国胜出来。 等他们退出,又有人将一个红木盒子送到了张希孟手里,在盒子之中,正是朱元璋让人打造的征西大将军之印。 张希孟对冯国胜道:“令归馆中,印出君上!公承接此印,当为国西征,凿穿西域,重现汉唐之盛!” 冯国胜立刻抱拳拱手,“冯国胜义不容辞!” 说完,他单膝点地,接下了大印。 刹那之间,军民百姓,齐声叫好,见证着了不起的一幕,继承遗志,继续开疆拓土! 人群中的朱棣,瞪大了眼睛……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原来自己的征西大将军,就是过家家,人家这个才是真的! 从纪念馆回来,朱棣默默在座位上又加刻几个字:立志成为征西大将军! 正文 第六百二十一章 太子和老四 冯国胜接下了大印,扛起征西重担,就在临行之前,又被张希孟找上。 “这一次请你务必抽点时间,去上一堂课。” 冯国胜大为惊讶,忍不住道:“张相,我肚子里这点墨水,能给谁上课啊?再说了,我也没有准备啊!” “用不着。” 张希孟笑着道:“就说你们经历过的事情,没什么难的。” 冯国胜只能点头,“那,那是给谁讲?” “给武学,给一些孩子们讲。” “孩子?”冯国胜不解。 “就是陛下新成立的武学,里面除了一群孩子之外,还略有几个特殊的,比如朱樉,朱棡……朱棣!” 冯国胜怔了好半天,突然惊呼出来,“皇子啊!张相,你莫要害我啊!” 张希孟瞪了他一眼,“我让你给皇子们讲讲西征的故事,这也算害你?你知不知道,为啥赵宋不尚武?为啥武夫总是被文人欺负,而没有还手之力?就因为输在了教育上,你们把影响下一代的权力,拱手让人了。尤其是至关重要的皇家第二代。你想想,假如皇子能够知道将士的不容易,了解武人艰辛。热衷武事,主张开疆拓土,那武将的处境又会如何?” 这话简直就是直接鼓动了,冯国胜怔了片刻,终于咬了咬牙,“下官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是必须打胜,这也是战场!”张希孟强调道。 冯国胜重重吸口气,用力点头,“末将遵命!” 接下来的任务的冯国胜,当真是怀着上战场的心,去了武学,和这群学生们,足足过了一个下午,这才离去。 当天晚上,三位皇子就被接进了宫里。 朱元璋看了看他们,突然问道:“你们日后,想做什么?” 这一次出乎预料,一贯嚷嚷着要当征西大将军的朱棣没有说话,反而是朱樉和朱棡,咬着牙思忖了一阵,朱樉先说,“父皇,孩儿,孩儿想为将!” “为什么?” “为,为开疆拓土,为光大基业。”朱樉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冯大将军就是西凉王的兄弟,他现在就要继续打。以后太子哥哥做了皇帝,没法领兵,当弟弟的,要帮他打仗!” 朱元璋盯着朱樉,突然笑道:“怎么不是帮着他欺负弟弟,别让弟弟抢走皇位啊?” 朱樉的脸刹那间红了,他咬着牙,嘟囔了半晌,突然道:“那,那是腐儒教的!他们不是大英雄,不是好汉子!勾心斗角,不是正途!” “什么是正途?”朱元璋继续追问。 “正途,正途就是让家业更大,让疆域更大,国家更强盛。做朱家的王爷,胜过赵家的皇帝!”朱樉鼓足勇气,大声喊道,仿佛要把胸中的郁闷,都吼出来一般。 朱元璋看着他,突然一伸手,把朱樉揽在了怀里。朱樉惊喜莫名,已经有很长时间,父子之间,没有这么亲密过了。 “这些话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朱樉点头,“是自己想的,也有,也有母后教的。听了征西大将军讲课,孩儿,孩儿就明白了过来。” 老朱欣慰笑道:“是啊,你大哥去了北平,先生安排他瞧瞧越国公如何修烽火台,随后他就给咱上书,要求对将士更好一点。你听了冯大将军讲课,也立刻就明白过来。其实说明一个理儿,人世间的是非对错,并不复杂难懂……怕的就是心术不正,积重难返。更怕隔绝内外,若是身边皆是宦官文臣,奸佞小人。多好的孩子也没用啊!” 朱元璋感叹之后,摸了摸老二的头,笑道:“你今年也十岁了,父皇封你为王,秦王,你看如何?” 朱樉一愣,“孩儿,孩儿想去凉州!” 老朱忍不住大笑,“好志气,不过你现在还小,本事也不行。你在武学里面,好好学本事,先学会领兵打仗,然后去关中之地历练,懂得了民情,会治理百姓,学到了文武双全,到时候父皇准许你带兵向西,开疆拓土。到时候划出一个大大的秦国给你,也是理所当然。” 朱元璋说到这里,脸色涨红,显得有些兴奋异常。 “成吉思汗起家的时候,手下将领,哪怕是奴仆,都个个能征善战,相当了得。咱手下诸将,武略杀伐,不弱当初的蒙古人。唯独成吉思汗子孙后代,尽皆骁勇善战,灭国四十,打下偌大江山,建立无数藩国。可谓一时天骄。咱扪心自问,却是有些不如!” 老朱笑道:“身为皇子,能愿意吃苦,愿意领兵开疆拓土,有朝一日,我朱家子孙,未必不如孛儿只斤氏的后代!” “朱樉!你跪倒听封吧!” 朱樉略怔了怔,急忙跪倒,叩谢皇恩。 随后老朱又看了看老三朱棡,“你二哥受封,你可有什么想法?你也想领兵吗?” “想!”朱棡道:“父皇,听闻河西之地,水草丰美,野马成群,天高地阔,无穷无尽。冯大将军还说,那里有许许多多的部族,风俗同中原迥然不同,可都是真的?” 朱元璋微微点头,“自然是真的,不过道听途说,到底不足为凭。想要真正弄清楚,还要亲自去看过才行。咱也加封你为晋王,好好学本事,以后同你二哥一起领兵,天地辽阔,随你们去见识!” 朱棡连忙趴在地上,砰砰磕头。 这一次终于到了老四朱棣,朱元璋没急着问话,而是仔细打量这个儿子,不论是眉眼之间,还是神情气质,朱棣差不多是最像老朱的一个孩子,比朱标还像。 “老四,你嚷嚷着要当征西大将军,现在征西大将军有了人选。你二哥和三哥也都封了王,还是秦王和晋王,以后征西大任,落到了他们身上。你可有什么想法啊?” 朱棣稍微愣了下,就道:“征西大将军是打出来的,不是选出来的。他们要是不行,自然要让给我!” 朱元璋语气加重,怒道:“怎么,你还要跟两位兄长争?” “不是和他们争,是要救他们!” “救他们?” “对啊,万一他们太废物了,被西域的狼虫虎豹吃了,让敌人打得屁滚尿流怎么办?不还要孩儿救他们吗!” 朱樉和朱棡气得咬牙切齿,你可真会想! “老四,你放心吧!我们用不着你!”朱樉气咻咻怒道。 朱棡也说道:“没错,我们现在已经在武学招兵买马了,你的那点人,没我们多,过几天咱们再打一仗!” 好家伙,这货把老底给说出来了,晋王殿下,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啊! 老朱止住了几个孩子的争吵,随后问朱棣,“你也听了冯大将军的课,你现在想什么?” 朱棣道:“我,我想要丝绸!” “丝绸?” “嗯!很多很多丝绸!”朱棣道:“我想把赏给我的丝绸都拿出来,送给冯将军。” “为什么要送给冯将军?”朱元璋追问。 “他说了,凉州那块的丝绸很贵,有了丝绸,就能换马匹、粮食,就能建军营,作坊,就能打胜仗?”朱棣皱着眉头,很困惑道:“我还想不明白,明明是穿的丝绸,为什么能打胜仗?父皇能告诉我吗?” 朱元璋也是一怔,突然笑道:“这个问题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这样吧,就作为你在学堂里,读书学习的目标……等什么时候,你给父皇答案,父皇就让你领兵出战,做你的大将军,你看怎么样?” 朱棣用力点头,“一言为定!我会找到答案的!” 老朱心头一喜,笑道:“皇四子朱棣,加封燕王,封地北平。你要好生学本事,不许顽劣,不要辜负父皇期望!” 冯国胜一堂课下来,竟然让朱元璋一口气连着封了三位皇子,这影响力,简直没边了。毫无疑问,皇子受武人影响,天子重武事。 毫无疑问,能够极大提升武人的话语权,尚武之风,会蔓延全国。 “先生以为,咱的几位皇子如何?尤其是太子和老四。”朱元璋好奇问道。 张希孟呵呵一笑,“主公是想知道,这俩孩子,孰优孰劣吗?” 朱元璋深吸口气,低声叹道:“一直以来,咱看太子,都是正道直行,自然是极好的。老四年幼顽劣,咱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最近咱发现,老四能笼络人心,敏锐聪慧……要说起来,还,还真有点像咱!” 张希孟直接无语了,怎么回事?吹嘘自己,都这么直接,毫不掩饰了吗? 不过老朱也算没说错,一个上位者,抛开格局气度,英明睿智这些东西之外,会笼络人,能聚集一大群人,替自己卖命,这确实是最紧要的本事。 朱棣一上学,就拉拢了一大堆小伙伴,这一次他提议给冯国胜的西征大军送丝绸,这件事传开,皇四子在军中的印象,自然会胜过其他皇子很多。 能体恤将士的皇子,自然会得到将士的拥戴。 “主公,要守住大明江山,离不开一位正道直行的皇帝,也离不开一位立志开拓,能够总领大兵的虎将。总而言之,天下足够大,容得下两位出色的皇子!” 朱元璋眉头挑动,再三之后,突然道:“传旨,将宫里的丝绸翻出来,以诸位皇子的名义,送给冯大将军!” 老朱又扭头道:“张先生,你表率群臣,也捐赠一些吧!” 张希孟:“…” 正文 第六百二十二章 张希孟的财富 丝绸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明明是一群小虫子,为了生存,给自己做得小家,结果落到了聪明人手里,抽成长长的丝线,织成绚烂的丝绸,然后就成了推动全球化的力量。 没错,第一次将世界连成一个整体的,不是坚船利炮,而是丝绸。 富有开拓精神的商人越过荒凉的大漠,来到长安。 面对着这座天上的城市,他们五体投地,乖乖跪倒。 这里有吃不完的美食,赏不完的美景。 百万人丁,井然有序,繁荣昌盛,无所不有。 他们将所有美好的记忆,浓缩到一匹匹精致的丝绸上面。 通过这些绚烂的织物,不但能提供给他们百倍的报酬,还能证明他们,确实来到过长安天国。 然后这个故事,就伴随着一批有又一批的商人,不断向西,不断传颂着。 丝绸向西,金银东来。 一条丝绸之路形成。 从极西的地方,抽取财富,传送到东方,维持着东方世界的繁荣富庶,安居乐业,给予大一统王朝,充沛的财力。 相应的,不断被抽取财富的西方,藩镇邻里,封国无数,碎成了火车碾过的乐事薯片。 而连接东西的中间商,他们在倒卖商品的过程中赚取了巨额财富,然后他们豢养了强悍的骑兵,所向披靡,称雄一方。 这条丝绸之路,用一千多年,塑造着世界上最大陆地的格局。 是小虫,还是江南的纺织女工……谁才是最大的功臣? 张希孟还真说不出来,但他只希望冯国胜不要贱卖丝绸,一定要弄个好价钱。 毕竟北平养兵,还有长芦盐场可以指望。 到了西北,暂时就真的只有丝绸了。 张希孟翻了翻家里,令他讶异的是,张家的存货竟然还真不少,足有二百多匹。 张希孟大吃一惊,我的老天? 哪来这么多? 不会贪污了吧? 张希孟找来管家询问,这才知道了情况。 原来在这些年里,朱元璋累计赏赐给张家的丝绸,差不多有三十多匹。 不过由于张希孟不爱穿丝绸,大部分都剩下了。 可即便如此,也只是零头,那大头呢? 大头是江楠的嫁妆。 张希孟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夫人家里条件不错,成亲的时候,送来了不少嫁妆。其中就有上百匹丝绸。 再有张希孟去北平的时候,岳父岳母过来照顾张庶宁,他们辛苦一场,没捞到什么实惠,又掏了不少钱,添置了一大堆东西。 这老两口看什么衣料好看,就买什么。 对了,朱棣还帮着张庶宁从皇宫里弄了些出来。 张希孟面对着这么一大堆丝绸,也是很无奈。 “宝贝儿子,你说为父把丝绸都捐了好不好?” “好!” 张庶宁几乎没有迟疑,立刻就答应了,倒是把张希孟弄得迟疑了,“你这个小家伙,真能舍得?” 张庶宁道:“反正我有衣服穿,家里,家里都是父亲做主。” 张希孟欣慰捏了捏小家伙的脸,多好的孩子,这么听话,比老朱家的混小子强多了。 不过张希孟也没有糊涂到直接把夫人的嫁妆送出去,他还是仔细盘点了一下,估算了一下家产,想要看看,自己这些年,到底挣了多少钱。 等粗略看了一下之后,张希孟就傻眼了。 彻彻底底傻眼了,没道理啊? 怎么会这么多? 七十多万贯! 开什么玩笑啊? 我张希孟廉洁如水,不贪不占,我又不是李善长,我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 一定是有人害我! 然后张希孟就开始翻箱倒柜,最后他当真找出了一个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堆着汇款的凭据。 张希孟连忙一张张查验,然后拿算盘计算。 等忙活到了大半夜,一头大汗的张希孟终于确定了,他的确很有钱,而且这些钱也跟贪赃枉法没什么关系,主要是他的稿费。 眼下的大明,有多少读书人,这个数据很难一下子说清楚……但是自从朱元璋占领金陵,就开始大范围兴学,做到了今天,已经超过了十年。 准许女子入学,并且要求各地要保证四成五的女子入学率,算下来,也有差不多十年了。 当下大明由于基本太平,应天,江西,乃至湖广,中原……全都开始了人口爆炸。 家家户户,生三五个孩子,也只是寻常。 生孩子多,入学的就多。 以扫盲班来看,三年学制,第一批通过扫盲班的,已经过去了七八年。 以小学五年来算,第一批取得小学学位的,也有五年以上。 每年都有大批的学生毕业,按照张希孟的预估,毕业的女生,应该有百万以上,男生人数多,或许都超过了二百万。 而眼下大明治下的百姓,打下江西,突破了两千万,拿下湖广之后,大约有三千万人。 目下应该有三千五百万人。 在未来的十五年,二十年,大明的人口必定会又一轮爆炸增加。 貌似历史上朱元璋三十年励精图治,使得大明户口突破了六千万。 如今有张希孟的参与,让人口多增加百分之二十,还是可以的吧,那就是七千二百万。而且这七千二百万,还是高度年轻化的人群。 其中二十岁以下的,估计能占到百分之四十以上。 这个人口结果,这个年龄比例,配上了教育普及。 每年达到入学年龄的人,都在疯狂暴涨。 每个入学的孩子,都要一套教材。 而每一套教材,又都出自张希孟之手。 尽管教材的稿费不高,但是每一本,也要分几文钱给张希孟,加起来就不是一个小钱。 而这还仅仅是张希孟稿费的小头儿……他还主持编撰了那么多的军中条例,再有官员的典章制度,行为规范。 他还有文集出版,最近又在主持修订宋史,相应的书籍也越来越多,其中还有许多通俗读物,甚至张希孟还打算编一套字典,作为工具书。 这些构成了张希孟财产的八成。 另外还有两成,则是来自于报社,他也撰写过不少文章,而且报社也引用过他的文章…… 面对这些,张希孟只想感叹一声,谁说码字不赚钱的?我这不就是发财了吗! 其实吧,清廉和贫穷,貌似不是一件事,至少在张希孟身上,就不是一件事。 他真的做到了不贪不占,然后发了财。 现在的问题,似乎变成了这些钱要怎么花掉,因为不出意外,他往后的收入还会暴涨,回头瞧瞧府上,花钱的地方还真不多。 “儿子,你喜欢读书吗?” 张庶宁小朋友低着头,翻看着朱棣的教材,虽然他比朱棣小了快两岁,但是看起来一点负担没有。 老张家祖传会读书,这就是天赋,没办法啊! “喜欢!”张庶宁脆生生答应。 “那还有许多像你这么大的孩子,或者比你大几岁的,他们没钱读书,或者读书了,也买不起教材……你说为父拿出一些钱,帮助他们,怎么样?” “帮助别人吗?”张庶宁道:“是不是就像外公那样,到了冬天,给,给穷苦人送米面,送衣服?” 张希孟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我送过的,是外公领我去的,他说不能,不能为富不仁,对吧?” “对!”张希孟笑呵呵答应,“没错,现在大明虽然均田,也励精图治,但总归有些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关心他们是对的。但是呢,咱们不能光想着吃穿,还有些更根本的事情。” “什么事情?”张庶宁不解道。 “就是读书!只要读书明理,掌握生存技能,才能越过越好。要不然什么都不会,浪费了大好年华,等动不了了,就只能靠着讨吃的命。” 张庶宁认真想了想,道:“是不是,叫,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对!” 张希孟哈哈大笑,“就是这个意思,我准备拿出二十万贯,购买教材,捐赠给穷苦学生。你说用你的名字好不好,为父设立个庶宁奖学金?” “为什么叫庶宁奖学金?” “就是你的名义呗,说是你送给他们的。” “可明明不是我,是我爹啊!”张庶宁摇头,“不要,我不能撒谎的。而且我也不想赚那么多钱。” 张希孟笑了,“好小子,竟然不爱财,那你喜欢什么,你跟我说说!” “我想当老师,就,就像父亲那样。”张庶宁伸出小手,比划了一下,“咱家有那么大的一块金牌,上面就有四个字:辅国元师。外公说,那是全天下的老师的意思,我,我想当学堂的老师,教人读书,父亲说好不好?” 张希孟眉头挑了挑,突然一笑,“怎么不好!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可是顶好的事情。你有这个心,就要好好读书,多知多懂,然后才能教好学生。” “嗯!”小家伙眼睛冒光,用力点头,“我会像父亲一样的!” 张希孟喜滋滋抱着儿子,在小家伙的脑门上狠狠亲了一口,满脸得意……心说姓朱的,让你惦记,我看你也是白日做梦,我们家的娃,很有想法,可不是你能左右的! 张希孟满心喜悦,到了第二天,他一口气捐了二百三十匹丝绸,外加上十万贯宝钞。 等他把数目公布出去,其余人都愣住了,李善长只准备了三十匹,仅仅是张希孟的零头,其余其他人,就更拿不出手了。 老李都疯了,姓张的,你别抽风啊! 你捐那么多,让我很尴尬啊! 正文 第六百二十三章 北方也要移民 李善长急得抠脚……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你说让他拿出跟张希孟差不多的丝绸宝钞,他也能拿得出来。 而且同样不是贪污的,毕竟老李的儿子还在岭南,能够弄到些外快。 但是这钱和张希孟不一样,远不如人家稿费来的光明正大。 老李处在了捐与不捐的叠加状态……至于其他重臣,朱升不用说了,他是个穷鬼,只是靠着俸禄过日子,多余的钱也都买了书。 但是也有那么些有钱的,大家伙都摸不清楚,到底要怎么办才好。他们全都冒汗了。 张希孟的举动,属于打破了大家伙的平衡,你自己玩突然袭击,不告诉大家伙,你想怎么样? 还要不要混了? 这也就是张希孟,换成别人,就等着被大家伙排挤吧! 有的是小鞋给你穿。 只可惜,碰到了张希孟,尴尬的就变成他们了……好像,不对!还有个人,神色也有些尴尬,那就是坐在龙椅上的朱元璋! 他也没想到,张希孟一口气捐出来这么多。 咱只是让你意思一下,出点血就行,用不着掏空家底儿……而且你也知道,咱宫里也不宽裕。 “张先生,咱记得你的俸禄也不高,家里还有孩子要养,拿出这么多,不会影响生活吗?” “不会!” 张希孟笑道:“陛下,其实臣过去一直疏于打理,臣刚刚才发现,名下的稿费有那么一点点多!臣除了捐赠西征将士之外,还打算拿出一些,给贫困学子捐赠教材。毕竟臣这些钱,多数都从书稿上来,取之于学生,还之于学生,也算是理所当然了。其余同僚怕是没有这个便利,也就不用跟臣一样了。” 听到这句话,大家伙简直如蒙大赦,还算你张相公有点良心,没有拉着大家伙一起下水。 李善长也松了口气,他只是把三十匹丝绸,提高到了五十匹,加了一些,有没有加太多,也算是咱老李的一份心意了。 其余诸臣,也大多如此。 这一下子,压力落到了朱元璋身上。 没错,别人都可以这样,唯独他不行啊! 身为天子,你都没有臣下捐赠得多,还有什么脸面?没办法,朱元璋只能咬着牙,来了个超级加倍。 别看朱元璋富有四海,可他能动的钱很少。每年宫里的花销,也都有严格限制。这还不是户部掐着,不愿意孝敬陛下。 而是朱元璋的自我要求,他不想胡乱花钱。 一旦开了恶例就不好了。 没有法子,老朱只能求马皇后帮忙,从她的私人产业拿出一点钱,算是把这个窟窿堵上。 这一次就这样了,如果下一次再来,朱元璋突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哪怕是天子,论起烧钱,好像也烧不过张希孟! 每年皇宫开销那么多,扣除后妃皇子的支出,能给老朱随便支用的钱,绝对不多。每到年节,宫里还有各种庆典要办,哪一次都要花费不菲。 可张希孟呢,他没啥花销不说,还每年进钱,从现在算起,每年十几万贯是跑不了,等宋史,元史,还有那些通行本历史读物发行出来,张希孟的收入还会暴涨。 尤其是字典一类的工具书,凡是读书人,人手一本。 那是多大的销售量? 张希孟一年赚几十万贯,也不是不可能。 真的那样,朱元璋掂量一下自己的荷包,算了吧,咱服了! “身为朝臣,表达心意,理所当然。但这种事情,到底是尽心尽力就好,不必攀比数目,有条件的……愿意多捐赠,自然是好事。其余诸臣,量力而行,量力而行就好!” 张希孟的财富,都让老朱退避三舍了。 没办法,咱就是这么强悍! 经过了这一番努力,一共搜集了三万六千匹丝绸,送到了冯国胜的手里,随着他一起出发的,还有多达三千五百名女兵。 另外还有超过六千名女兵,在沿途等待,要一起加入这个队伍,共同向凉州前进。 招募女兵的时候,不免奇怪的议论。捐赠丝绸,也出现了一些小插曲……但是决定全力以赴,收复故土,却是大明的国家意志。 当一个新生的大国,彻彻底底动员起来,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 冯国胜在临行之前,又来了国史纪念馆,看望兄长,和画像聊了一阵,然后冯国胜毅然出发。 在教军场,数千名女兵,穿着明军特有的鲜红战袄,英姿飒爽,整齐排列。 这是一支前所未有的兵马,她们虽然在寻常人看来,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可事实上她们几乎都读过书,接受过三到五年的教育。 读书识字,她们还学了卫生条例,懂得紧急救护。 她们还会种种本事,天文历法,算学经商……方方面面,无所不有,此去凉州,她们可不是成为谁的附属品,也不是单纯去和将士组成家庭,扎下根基。 她们也是一群战士,是去改变凉州面貌,教会凉州女子,像京城一般梳头的战士! 所以在她们的队伍前面,也有一杆军旗,迎风飘扬。 “我们即将前往的目的地是凉州,那是一片我们曾经长期拥有,又失去了几百年的土地。” 张希孟站在女兵对外的前面,向她们讲述此行的意义。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拿下一块土地不难,可是要在这一块土地上,生根发芽,却是不容易。必须有稳固的家庭,能够生息繁衍,传递文明,生生不息,才能真正变为华夏疆土。” “西汉通西域,唐朝设立安西都护府。我们的将士,曾经在西域之地,所向无敌,开疆拓土。但是他们只有男人,缺少女子,缺少能够传递文明的力量。” “我还记得,第一首诗,第一个字,第一篇文章,都是家母教我的……”张希孟道:“一个合格优秀的母亲,教导子女,引导后代,让他们遵循正道,传递文明,绵延千秋百代。” “所以说,你们此去,是功在华夏,利在千秋。是真正的大智大勇,大仁大德!”张希孟朗声道:“女兵们,将士们,大明朝,要感谢你们,子孙后代,也必然感激你们!” 这些女兵仰视着张希孟,她们也都知道,正是这一位坚持让女子读书,女人为官从军,彻底改变女人的地位。 如今能听到他的勉励,每个人都备受鼓舞,格外振奋。 她们也是大明的一份子,和男人没什么区别。 男人能在疆场立功,她们也一样能做到。 有志气的女子,不是要求被人当成金丝雀照顾。她们想要的也不是无休无止的优待。她们想的是男人能做到,我们也能做到。 生而为人,没有什么不同! “全军出发!” 旗帜飘扬,女兵们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应天出来,道路两旁,尽是见证这一幕的人群。 原来女儿家也可以如此慷慨激昂,原来英雄不分男女! 这一幕,深深刻在了人们的心中。 那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在遭受着强烈的冲击。 一种属于大明的骄傲,快速酝酿着。 随着这一次西征的队伍,还有数量众多的精品丝绸,甚至有御用之物。 为了将士们,大明朝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朱棣再一次随着同学们见证了历史,过去他知道西凉王冯国用是大明的英雄,父皇都称赞不已的名将。 现在他又多了一些认识,他开始钦佩那些不辞辛劳,离开家乡,前往凉州的女子。虽然是巾帼女儿,却做到了真正的不让须眉。 从这一天起,顽劣的朱棣,开始如饥似渴地读书,往他的小脑袋里,塞进来各种各样的知识。 他虽然还有些朦胧模糊,但是想要做一个出色的征西大将军,率领这些国士英豪,显然不是现在的他能做到的。 朱棣在武学里寻找书籍,广泛阅读。 沉溺学习的朱棣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二哥三哥,已经集结了一百来人,准备给朱棣小刀剌屁股,让他开个大眼! 就凭你,还相当征西大将军,论起打仗,我们也不怕你! 这哥俩一商量,给朱棣摆了个十面埋伏。 分出十几个队伍,仔细排列,不给朱棣任何逃跑的机会。 然后朱樉和朱棡一起手拉手,来找朱棣。 令他们意外的是,朱棣没有跟他们争吵,反而是叫他们过来。 “二哥,你受封秦王,要去长安啊!” 朱樉怔了下,“怎么?四弟,你没事看书多累?咱们出去骑马吧!” 朱棡也不无蛊惑道:“是啊,四弟骑术那么好,也教教我们两个。” 只要你出去,就落到了我们的手上。 这俩人信心满满,可朱棣皱着眉头,“三哥,我正在研究父皇封咱们仨王爵的事情……我看了一下,你治下的百姓最多,足足是二哥的五倍,比起我和二哥加起来还多。” 朱棡眉头微皱,“多就多,有什么了不起的?” 朱棣却道:“你的百姓多,钱粮多,兵马就多。到时候二哥就要听你的了。” “听我的?那不更好啊!”朱棡脱口而出。 可他没有注意到,朱樉的眼睛却瞪圆了,他怒冲冲道:“老四,我的封地在关中,人口比老三少那么多?” 朱棣眨巴了一下眼睛,“反正我看报纸上说,关中凋敝,千里无鸡鸣。山西之地倒是人口众多,比起北平还要多很多。” 朱樉劈手夺过报纸,认真看了两遍,突然冲着朱棡怒吼道:“你,你分我一半!” 朱棡愣住了,“二哥,咱们不是说好了,要来收拾老四的吗?你怎么欺负起我来了?” “我不管,我的关中之地,就是不能比你的人少!” 好家伙,这哥俩迅速争吵起来,朱棣恨不得在旁边吹口哨,加油啊,一定要狠狠打! 正文 第六百二十四章 划分行省 小小的武学,才成立没多少日子,第二次大规模会战爆发了。 作为第一次战役的主打人,朱棣自始至终,都是看戏的状态,先是朱樉和朱棡打,两个人跟小公鸡似的掐了一番不过瘾,又把各自收拢的手下拉了过来。 天可怜见啊,这都是给朱棣准备的,结果都落到了他们自己身上,多达一百来人殴斗。 挂彩的就是十几个。 这下子把耿炳文都整不会了,这里是武学不假,可也不能武德爆棚到这个地步啊! 他只能下令严惩,所有参与打架的,悉数罚站,带头的去扫厕所一个月。 期末考试,降低一个等级,一年之内,不许评优。 经过了好一番折腾,总算把打架斗殴的势头给压下去了。 有趣的是,朱棣因为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第二次打架,甚至没有拉拢手下,他原来的那些指挥使,千户,百户,也都弃明投暗了。 就连耿炳文也只能警告两句,没有别的办法。 朱棣全身而退,这下子算是让小小的武学看清楚了,什么秦王晋王,全都扯淡,论起手段,还是咱燕王殿下! 要不怎么燕王打架,屁事没有,他们还在扫厕所呢! 我们都看清楚了,谁是正统! 几乎一夜之间,朱棣就接收了武学的全盘势力,李景隆更是成了他的跟屁虫。 从今往后,我们的心里只有一个太阳,什么秦王晋王,全都不认! 忠!诚! 好家伙,朱棣先一统武学了。 不过学堂这一关能过去,朱元璋那一关可不那么好过,不但不好过,朱元璋还把这几个混小子叫去了张府,准备和张希孟会审他们几个。 “草民拜见陛下。” 小小的张庶宁,老老实实,给朱元璋施礼。 老朱看向这个孩子,眼神里面写满了贪婪,不加掩饰的那种。 “你也不小了,孩子要早点发蒙,早点读书……来武学吧!咱给你安排。” 朱元璋没搭理张希孟,而是直接跟张庶宁讲。 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能懂什么,还不是乖乖答应!只要他点头了,他爹说什么就不管用了。 这算盘打得多精明,可他万万没有料到,张庶宁竟然摇头了,“不,不去武学!” 朱元璋一怔,“为什么不去?武学有朱棣,有李景隆,你们在一起玩,不挺好的吗?” “不,不去!我,我想去师范学堂。”张庶宁认真道。 “师范学堂?那是干什么的,咱怎么没听过?”朱元璋大惑不解。 这时候张希孟笑了,“陛下,是这样的,臣估摸着入学的生员越来越多,老师却是严重不足。臣盘算着,要成立一批专门培养老师的学堂。结果没想到这孩子听说了,他就嚷嚷着要去。” “他?” 朱元璋迟疑地看着张希孟,是孩子说的,还是你怂恿的? 你就这么瞧不起咱的皇子? 张希孟也无可奈何,人家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我能怎么办? 朱元璋想了又想,这才把张庶宁抱过来,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你跟咱说,以后长大了,想干什么?” 张庶宁毫不迟疑道:“当老师!像父亲那样!” “你爹是老师?什么时候的事?” 张庶宁一愣,难道不是吗? 他扭动身躯,指了指供桌上的金牌,辅国元师,四个大字,赫然在列。 “那,那不是吗?”小家伙满脸疑惑,他貌似记的,这是陛下御赐的,结果陛下却不知道了,不会是痴呆了吧?好可怕啊,他也不老啊! 张庶宁也不敢说,也不好问,就这么僵持了好半晌,朱元璋只能放开张庶宁,让孩子自己玩去了。 等张庶宁一走,张希孟先忍不住大笑起来。 “原来陛下早就帮着孩子立志,当真是用心良苦,臣感激不尽啊!” 朱元璋的一张老脸,那叫一个精彩啊! 他处心积虑了好些年,想的就是把这孩子拉过来,然后让两家亲上加亲,相互扶持。像老朱这种人,很难免俗的,不然他也不会给太子和常遇春的女儿订下娃娃亲。 可他千算万算,却是没有想到,别说张希孟了,就算小小的张庶宁,也不是他能随意拨弄的,这孩子还挺有主意的。 人家立志要当老师,你朱元璋还能怎么办? 非要把张庶宁跟你家的几个混小子绑在一起,那也太不讲道理了。 而且自家的几个混账东西,貌似还真挺糟心的,跟人家的孩子放在一起,多少有亿点点差距…… 想到这里,朱元璋是凭空冒出了一股怒气。 恰巧在这个关头,朱樉、朱棡、朱棣,鱼贯而入。 仨孩子里面,也就朱棣好模好样,那俩脸上都带着伤,很是凄惨。 老朱一看,立刻就震怒了! “哼,没出息的玩意,谁让你们俩打仗的?还闹得学堂不宁,丢咱的脸,咱要家法惩罚!” 朱元璋怒气冲冲,质问俩儿子,他们俩互相看了看,谁让我们打仗的? “我,我们不敢说。” “说!”朱元璋切齿道:“现在就给咱说!” “是,是父皇你!” “什么?”朱元璋气得站起来了,这俩兔崽子太可恶了,你们斗殴,自己没出息,怎么还赖到了咱的头上! 老朱急了,就要找棍子打人、 这一次朱棣倒是没有给老爹递棍子,而是认真道:“父皇,二哥和三哥确实是因为您老分配不公打起来的。” “什么?” 朱元璋拉过来朱棣,认真道:“老四,你说的什么意思?” “就是秦王的地盘,千里无鸡鸣,可惨了。山西人多兵多。三哥就要让二哥听他的,二哥不干,他们就打起来了。” 朱棣丝毫不提他在里面挑唆的事情,反而一脸无辜,真的不怪兄长,都是老爹的错! “混账!” 朱元璋这下子更怒了,他万万没有料到,分封诸王,竟然会因为各自地盘人口打起来! 都是老朱家人,都是手足兄弟,你们就这点出息? 简直气死朕了! “咱当年捧着一个碗,四处化缘为生。十多年间,咱打下了万里江山。结果你们这两个东西,一点出息都没有!咱给你分封地盘,让你们卫国戍边,翼护兄长,壮大咱们朱家的基业……结果你们倒好,还没对外用兵,就先因为纠结多少,自己打起来了!你们的出息呢?” 朱元璋暴怒,抄起桌上的竹板,就要打人。 张希孟看着好笑,不过由于是在他的府上,马皇后又没在,张希孟还真不好怂恿老朱痛打孩子。 他只能拦着,“陛下,这事虽然不合适,但到底有些讨论的地方,你,你先冷静下,咱们好好说完了,然后再处罚不迟。” 张希孟拦着老朱,随后给朱棣一个眼神,让他拉着朱樉和朱棡赶快跑。 朱棣倒是轻车熟路,果然很快就撒丫子了。 只剩下老朱,怒气冲冲。 “哼!这两个兔崽子,咱以为他们懂事了?没想到还是烂泥扶不上墙,因为一点小事,就斗得鼻青脸肿,这要是放他们去就藩,不用别人打来,自己就先闹起来了,当真是可恶透顶!”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心说你才意识到啊! 你以为玩分封是那么容易的? 如果没有一整套的措施,仅仅凭着兄友弟恭,家人之家的亲情,结果几乎都是一样的。 汉朝有七国之乱,司马家有八王之乱……你们老朱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这话张希孟不好直接说,也用不着现在讲,毕竟皇子还小。 张希孟更关心另一件事,“主公,关中凋敝,人尽皆知。现在北方各地,只有山西还有富余的百姓,其余各处,情况都很不好。” 这事情可就不是两个混小子斗殴那么简单了,而是涉及到了整个国家的战略。 朱元璋也渐渐消了气,冷静下来。 “北伐西路军和李思齐、张良弼等人,鏖战关中,杀得你来我往,多年下来,早就把关中弄的人烟稀少,几乎没有什么人了。 同样的道理,山东,河北,燕云之地,全都人丁稀少,空乏得厉害。 稍微好点的就是山西,表里河山,易守难攻,除了关铎他们杀进去一次,别的时候,还都维持了稳定。 不光山西本身人多,还有许多从外地逃难过来的,纵观整个北方,都是绝无仅有的情况。 朱元璋沉吟良久,缓缓道:“老二老三这一闹,还真逼得咱不得不尽快移民,平衡北方了。” 张希孟点头,“确实如此,但是臣以为此事还不能仓促。” “为什么?关中缺人,凉州那边要打通河西走廊,收复故土,这些事情都急等着要办,你让咱如何等下去?” 张希孟道:“主公,山西那边,王保保盘踞多时。没有受到战火波及,就意味着元廷留下来的势力还不少。他们盘踞地方,错综复杂。陛下此时下旨移民,只会把那些无权无势的普通,逼得离开家园,他们没什么准备,一旦被迫移民,在路上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后果不堪设想!” 朱元璋微微一怔,终于意识到了,“说到底,还是没有把地方治理起来,没法落实咱的意思!” 朱元璋又道:“此事当初向湖广移民就有了,罗复仁干得不错,你看让他继续主持移民如何?” 张希孟微微摇头,“主公,罗复仁固然是干吏,但是现在的山西,还是属于元廷的中书省,想要妥当移民,确定好方向,就要先划定行省,然后安排官吏,把地方治理起来才行!” 朱元璋严肃了起来,“这事情不小啊!” 正文 第六百二十五章 大明的花朵们 朱元璋和张希孟略商量了一下,就匆匆返回了宫里,他觉得要好好研究一下这个问题。他走了之后,朱棣拉着两位兄长,大模大样出来。 “你们不要怕,鲁王先生人很好的。母后告诉你们的话,都忘了吗?到了这里,就跟宫里一样。” 朱棣随后呲着牙,对张希孟道:“先生,赏点饭吃吧!我们现在回武学,也没有吃的了,去宫里还要挨板子。” 张希孟无奈道:“我这里只有粗茶淡饭,怕是委屈了你们啊!” “不委屈,不委屈,我兄长府里养了那么多牛羊,让厨房杀了,记在我的名下就行了,我兄长不会心疼的。” 兄长? 朱樉和朱棡还在迟疑,咱们兄长不是北平吗? 他哪有什么府邸?他住的叫东宫! “你们俩忘了?朱英不是咱们兄长啊?”朱棣道:“咱父皇和母后可都认的,就算是北平的太子哥哥,也是认这个大哥的。我可提醒你们,对咱们大哥尊敬点。他为父皇开疆拓土,往西南用兵,可不容易了。等他回来,我还要好好谢他呢!到时候也请他到武学,给咱们讲故事,那多好玩啊!” 朱棣一边说着,一边对张府的人吩咐道:“快去吧,我们还小,吃不了太多,挑个小的就行了,要给大哥省钱!” 手下人无奈看张希孟,张希孟能说什么,只是点头,让他照办。 其实仔细想想,还挺乐的。 朱英这小子,就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多了朱棣这么个混小子,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果不其然,厨子从朱英府里,弄来了一头肥羊,什么小的?吃就吃肥的! 朱棣还挺贴心的,亲自跑去指挥,一条肥嫩的后腿,烤了送给先生,他和两位兄长,分一条后腿,烤些羊排,送给张庶宁。 然后再把前腿,肥嫩的羊肉带着,去学堂和群贤分食。 剩下的羊头、羊骨、羊蹄子、羊杂碎,都留给张府厨房熬汤用。 “多谢诸位了,过几天我还过来,咱们把大哥家的马给宰了吧!我看那马不爱吃草,也不长个,正好下酒。” 厨房这帮人都看着想笑,恶人自有恶人磨,总算有人能让朱英吃瘪了。他们很贴心送给了朱棣一大包烧烤用的香料。 朱棣扛着羊肉,仿佛是得胜而归的大将军,返回了忠诚的武学。 一顿烧烤下来,朱棣这颗武学小太阳,越发明亮了。 孩童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顿呗! 只不过放到了朝政上面,可就不行了。 当朱元璋释放出要调整行省区划的时候,整个大明朝堂,全都动了起来。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第一个坐不住的人竟然是汪广洋,他以吏部天官,参知政事之尊,来拜见张希孟。 在稍微谈了谈科举考试的安排之后,汪广洋就直入主题,“张相,下官以为,这行省还是不要轻易调整的好,尤其是河南江北行省,更是等闲动不得。” 张希孟微微一笑,还给他倒了一杯茶,“这事情主公确实说过,但到底怎么安排,还没有定论。你也是朝廷重臣,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一切好商议。” 汪广洋看了看张希孟的神色,发现没什么异样,就鼓足勇气道:“张相,别的不说,现在河南江北行省,正在全力以赴,治理水患。需要通盘考虑,集中调拨人力物力,需要上下一心,如臂使指。如果拆分了河南江北行省,造成官吏推诿扯皮,权责不清,耽误了治水大事,下官唯恐会坏了大局啊!” 张希孟默默听着,“你讲的也是一个道理,回头再仔细权衡一下,毕竟单单是治水这件事,显得单薄了一些,还有没有别的道理,也都讲出来……总之理不辨不明啊!” 汪广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并没有说出口,而是乖乖告辞。 他走了之后,张希孟脸上的神色就不是那么好。 不过他也能接受,就算是自己的麾下,也要允许有自己的想法。 就在汪广洋刚刚走后,刘伯温却又到了。 和汪广洋比起来,刘伯温干脆多了,“张相,你看这一次重新划分各省,能不能把韩宋设立的山东行省延续下来?” “为什么?” 刘伯温笑道:“按照当初元廷的划分方法,山东是属于中书省的,不光是山东,还有山西,河北,都属于中书省。这个中书省实在是太大了,权柄也太重了。前些时候,张相在北平担任留守,这些地方都归到了北平留守司统御。现在张相也返回了京城,故此我斗胆提议,让山东单独划出来。一来方便治理,二来也能让当初在山东的一些官吏名正言顺,向上提一级。” 张希孟一笑,“伯温先生,你这算不算公然照顾自己的旧部啊?” “算!”刘伯温笑道:“但我觉得他们为北伐做了不少贡献,论功行赏,也是应该的。而且许我提出意见,就许张相反对,我尽力而已。” 张希孟哈哈大笑,“伯温先生,你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只怕不是为了山东一地吧?咱们开诚布公,你告诉我,现在朝中都有什么声音,他们打算怎么划分?” 刘伯温也笑了,他跟张希孟,不但算是朋友,而且差不多是半个知己。这种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情,他们自然都是以国事为重。而且耍弄些小手段,根本没有必要,张希孟何等敏锐,岂能看不出来? “张相,要说起来,元廷划分的每个行省,都大的过分。河南江北行省,独霸中原之地,江浙行省,把应天、两浙,还有福建都涵盖进去,把持了江南财税的一半。单就这两个行省来说,谁坐稳中原之地,谁就是半个皇帝,谁占据了江浙,谁就是户部尚书,捏住了朝廷钱袋子。” 刘伯温道:“尤其是当下,虽然废除了元廷官吏,换成布政使负责民政,按察使执掌刑名。但实际上,这些大省的按察使,一旦回京,就是一部尚书,还要挂上参知政事的头衔。在京各部尚书,根本没法相提并论。就连,就连中书诸公,也要提心吊胆啊!” 不用怀疑,说的人就是你,汪广洋,你还扯什么治水,真当谁看不明白啊! 除了汪广洋之外,还有罗复仁,他也是从湖广布政使上来的,而且一下子就接掌了户部,也是相当要害的衙门。 如果再算上之前的毛贵,那就更惊人了。 基本上是朝廷出事,尚书被废,然后调地方大员进京,接掌空缺的位置。 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发生,满朝诸公,谁又能坐以待毙! “张相,我听到的消息,是有人提议,干脆废除元朝的行省,以路治理地方就算了。” 张希孟一听这话,几乎是笑出声了,元朝的路,几乎和府差不多,比如苏州就是平江路,常州就是常州路,镇江就是镇江路……要是这么划分,地方稀碎不说,根本就没办法做什么大事情。 “张相,或许他们就是这么盘算的。”刘伯温微微冷笑道。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地方上做不了事,推诿扯皮,效率低下……然后就不免邀请朝中派出钦差,协调地方事务。然后就可以把罪责尽数归给地方,把功劳算到他们的头上,把地方作为粪土之地,滋养出朝中绚烂花朵?” 粪土,花朵? 还真是贴切。 刘伯温就忍不住发笑,难得,张希孟最厉害的就是这份清醒,他笑道:“张相果然是敏锐,我也是多虑了,他们那点手段,根本骗不了张相。” 张希孟却是摇头,“伯温先生,这事情也未必这么简单,地方固然要能做事,但也不能太庞大了,要是弄到元廷的程度,可就麻烦了。各省必须要拆分,但是拆分到什么程度,却是三言两语说不清的。我现在也没有一个定见,伯温先生,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刘伯温打了个激灵,立刻道:“张相,要说元廷划分行省的败笔,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以山河为界……这不是划分行省,而是在划分国家!他们就是憋着让地方做大,是取乱之道。比如说察罕帖木儿,比如说孛罗帖木儿,这些人就是以地方官的身份,雄踞一方,成为诸侯的。” 张希孟连连点头,“伯温先生高见,我心里有数了。” 同刘伯温谈过之后,张希孟也没有再多见其他人。这一次的行省划分,只怕要比前面的动静还大。 多出来一个行省,就要多出来一套三司人马,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同时还要拱卫司,千户所,税卡,钞关,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每一个位置,都要有人填补,都是让人眼红的利益。 而且如果行省太细碎,做不了事情,就要有人协调,这又增加了一套人马,也是一块肥肉。 另外现在布政使入为尚书的态势太凶猛了,朝中诸公也要防着这一手。 自从提出重新划分行省,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终于第一次御前会议召开,张希孟,李善长,全都坐在了位置上。 相应的,汪广洋,胡惟庸,杨宪,还有其余朝中重臣,大明的花朵们,全都到齐。 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正文 第六百二十六章 新的省制 依旧作为百官之首的李善长,先是咳嗽了一声,随即躬身说了一大堆,什么划分行省关系千秋百代,是利国利民的事情,务求小心周祥,利国便民…… 李善长什么都说到了,但又仿佛什么都没说。 但是你要觉得什么都没说,老李又说了许多……总而言之,他是属猫的,还是薛定谔的猫。 李善长能有这样的态度,大家伙都不意外。 老李是真的越发淡定了,进入了休闲模式,上传下达,只有在确定无关痛痒的事情上,才会发表态度。 务虚多过务实,说白了,就是一心要当太平宰相。 对他这种公然的摸鱼行为,老朱也没什么好办法。在找不到替代者之前,贸然废掉李善长,就必须张希孟上位中书省。 而张希孟又离不开门下省,结果这种诡异的朝局之下,反而成全了李善长的超然,你们爱怎么争,就怎么争,反正我无所谓。 有本事就让老夫回家抱孙子去! 李善长当了一辈子的官,到了这把年纪,他反而领悟了最高的境界,知道了什么是无欲则刚! 也是让人感叹万千。 沉默良久,第一个站出来的,竟然是杨宪。 他见礼之后,道:“臣以为,或可以仿效宋代,以路为省,再安排三司官吏,治理地方即可。” 杨宪说完之后,竟然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不是他胡说八道,而是这个建议,还真有点道理。 北宋一共设置了二十三个路,考虑到北宋的地盘,这二三十个路,论起面积,已经和后世的省,高度一致了,而且后世的许多省,就是从宋代发源的。 比如宋代设立了江南东路和江南西路,而江南西路就简称江西,还设立过广南东路和广南西路,这二者的简称就是广东广西。 但是北宋的路也不完全和后世一样,比如在河北,就设立了河北东路和河北西路。 而河北是对抗契丹的主战场,两路分割,并不利于御敌。因此北宋会设立都转运使,统领河北东西路。 也就是说,宋代的路,不是完整的行政单位,有很大的随意性。 另外宋代还有宰相外放的习惯,一旦哪位名臣出京,担任管钱的都转运使,或者出任管军的安抚使相公,就会成为超级大佬。在地方上虎视眈眈,随时返回京城,谋夺两府宰相之位。 像大名鼎鼎的范仲淹、韩琦、欧阳修、文彦博,都有过类似经历。 因此大宋的地方官,又可以视作朝堂斗争的暂时失败者。 他们在地方积蓄力量,待到时机成熟,重新回京,大杀四方。 这种情况下,那些地方官吏,也就没有多大心思,摆弄地方政务,加上宋朝复杂到了头秃的官制,地方上完全是拱手交给了豪门大户。 杨宪提议仿效宋代,果不其然,他也提出了可以派遣重臣,临时下去,督办政务,总领地方事务。 他的话刚说完,张希孟突然开口了。 “杨总宪,本来只是重新划分行省,我不该说此事……但你提到了,我也不好不说。我是反对安插文官重臣,前往地方的。” 杨宪一怔,却也是心头苦涩,他还没胆子和张希孟叫板,只能道:“张相如此说,必是有深远的考虑,下官思虑不周,还请张相指点。” “也没什么好指点的……我以为日后用兵,必须以武将为主……若是灭国之战,可以皇子督兵,或者御驾亲征。而平时,或者一般战斗,必须要尊重武将的领兵权力。遍及几个省的大战,也可以设立总兵官一员,以武将统兵御敌。遇到了筹措粮草,征召民夫等等事项。也只可以安排文官,担任助手。” “绝对不可以在地方安排德高望重的疆臣,遇到战事,侵夺武人领兵权力。大宋的那些著名文臣,打得什么样,只怕不用我多说吧!” 张希孟冷冷说道,群臣愕然。 因为在这个讨论圈子中,并没有武将参与,或者说大家伙没觉得武人有必要,有资格参与其中。 似乎可以从武人那边,占点便宜。 但是很可惜,张希孟虽然是文官,但他却不会站在文官这一边,恰恰相反,他很防着文官扩权。 现在的情况还好说,如果是徐达、常遇春等人领兵,除了张希孟,估计也没有哪个文臣敢去督师。 但如果是次一级的武将? 就比如冯国胜,他负责征讨河西……这时候朝廷派遣了一个挂着参政衔的重臣,负责陕西、甘肃等地诸军事。 到了这一步,到底是谁说了算? 按照宋代的经验,肯定是文官说了算,同李元昊作战当中,就是这帮文臣拼命送的。 当然了,大明朝也没好到哪里去…… 最初外出领兵的就是总兵官,是由武将负责,出征为帅,归朝为将,比如徐达,就是大明朝的第一位总兵官。 但明朝的画风很快就改变了……总兵变成了常设武将,虽然品级很高,但已经失去了指挥全局的资格,变成普通将领。 随后就在武人头上,设立文官总督。 总督不过瘾,就设立经略,督师……层层加码,武将的地位被踩到了泥土里。 然后就出现了二品文官,先斩后奏一品武将的奇景。 因此在这里,张希孟觉得有必要把武将的事情提出来。 需要几个省一起应对的事情,有打仗,有治水,有疏通运河等等……这些事情,专门派遣重臣,专人专责即刻,尤其是打仗,必须武将总兵负责,文臣只能辅助,无论如何,也不许侵夺武将的权柄。 军国大事,马虎不得。 朱元璋很快点头,“张先生所提十分有理。咱在这里说明白了,重新划定行省,以布政使和按察使治理地方百姓。以后宰相尚书致仕,不许外调,只准回乡养老。” 老朱这一句话,等于断绝了高官们到地方上为所欲为的机会。 一位官员,走到了尚书,宰相一级,基本上就只剩下致仕回乡一条路,众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能默默忍受。 杨宪苦心筹划的方案,开了个头,就折戟沉沙了。 但是他提出的方案,倒是给接下来的议论,提供了借鉴。 胡惟庸站出来,他提出的建议是可以改路为省,但是考虑到政务繁杂,各地风俗迥异,胡惟庸觉得可以在河北东路河北西路的基础上,再增设燕山行省,大同行省,山东之地,拆成四个省,淮西濠州拿出来,单独设立中都,然后再把淮东等地化成三个省…… 他这套设想提出来,还没等张希孟说话,汪广洋直接不干了。 “胡尚书,你如此分割行省,地方破碎零散,如同一盘散沙烂泥,又如何能扛得起朝廷重担?你这是拿国事当成儿戏!” 胡惟庸呵呵笑道:“汪尚书讲得好,若是地方行省,能扛得起朝廷重担,还要朝廷干什么?还不如直接自立算了!” “你胡说八道!”汪广洋急着驳斥。 可是另一边刑部周祯,工部单安仁竟然都站出来,赞同胡惟庸的看法,而且单安仁还不无恶意道:“汪天官是从中原起家,莫非不愿意瓜分河南江北行省,是给自己留退路不成?” 汪广洋的脸色瞬间一变,他自然有这个想法,现在河南江北行省,他的门生故吏很多。 加上他又掌握吏部,最近已经安插了不少人。 一旦拆分河南江北行省,他的势力就要被打散。本来汪广洋也是有心取代李善长的,但是失去了对中原的掌控,他就剩下吏部天官的名头,谈不上什么优势了。 可汪广洋也忽略了他这个位置的惹眼遭恨,杨宪在提议遭到失败之后,竟然也掉头攻击汪广洋,让他迅速陷入了四面围攻之中,难以招架。 很快汪广洋败下阵来,划分行省的大势,不可阻挡! 汪广洋也不是白痴,他被围攻,张希孟一句话都没说,另外罗复仁,毛贵也都没有开口。而且宋濂、刘基、姚广孝,这些门下省官吏也都没出言帮他,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汪广洋只能退而求其次,急忙道:“即便要划分行省,也不能肆无忌惮,分割的那么细碎!不然的话,设置布政使就没有了用处,还不如让知府来做事更方便!” 他的反击还是有用的,朱升突然开口,作为第三位有座位的老臣,他的意见还是很重要的。 “陛下,省不宜过大,也不可过小,臣以为当下应天单独拿出来,江浙行省,可以把浙江和福建拆分出来,作为两个行省!” 朱升这一句话,等于直接越过了争论,进入了具体内容阶段。 短暂沉默之后,众人相继提出建议。 很显然,从大庾岭分界,恢复广东行省,有广东就有广西。 这一刀切下去,江西损失有些惨重,因此干脆又从原来的江浙行省分出一部分,把鄱阳湖以东,包括景德镇在内,划给了江西。 切这一刀的目的也很显然,毕竟从珠江到赣江,整个一条黄金水道,全都捏在江西一省,实在是不合适,必须一分为二。 但是接下来的问题就有点麻烦了,原本的江浙行省,还剩下徽州、池州、太平、宁国等地,还包括苏松常镇四府。 这些地方在江南一字排开,宛如一条玉带,全都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 有人提议苏松常镇四府财税丰厚,可以单独设立一省。也有人觉得可以将这些地方,悉数归于应天,称南直隶。 就在一片争吵之中,张希孟缓缓道:“或可以成立淮西,淮东两省,让这两省地跨长江,兼顾南北,也好互通有无,贫富相济!” 正文 第六百二十七章 又是大案 张希孟抛出了自己的建议,划分行省,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除了这帮人争论的那些之外,还要均衡财力,让每个省都有相对充沛的财源。 尤其是富庶的地区,不可能都划给一个省,让一家专美。 同时呢,又要打破区域阻隔,哪怕在省内,也能形成不同文化区域间的交流,避免形成一个个不好摆弄的集团。 大明刚刚立国,不论红巾军,还是元廷,都有地方割据的问题,这也是必须纳入考虑的范畴。 张希孟提出设立淮西省和淮东省,并且让两省地跨长江,南北相济,立刻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其中最为满意的竟然是朱元璋! 没错,老朱是濠州人,手下的铁杆老兄弟都是淮西人。 虽然他现在是天下之主,但总归也想着老乡一些。 而且就在这两年,淮西又出现了水旱灾害,去年的时候,粮仓怀远县居然八成土地绝收,要不是此前还有些存粮,就要出大事了。 之所以会如此,依旧是治河的问题。 虽然老朱已经不遗余力,但是自从北宋绵延至今,几百年的水患,却不是几年之功就可以解决的。 遇到了不好的年份,依旧有反复。 如果想彻底解决水患,继续加大投入,几乎是必然的选择。 这个投入,既需要朝廷拨付,也需要地方筹措。 把江南富庶的地区,和两淮饱受水患的土地合并在一起,实现贫富相济,南北帮扶,对口支援……绝对是很不错的主意。 因此就在张希孟提出建议之后,朱元璋亲自下场了。 老朱将安庆、庐州、宿州、泗州,悉数划入淮西省,同时又加入了江南的池州、徽州,芜湖,太平……基本上安庆和徽州凑在了一起,一个新的省份,呼之欲出。 只是到了此刻,还不能算大功告成。 因为在淮西省的东边,还有个淮东省。 这个淮东省包括了江北的泰州、高邮、兴化、淮安、盐城,以及江南的苏松常镇,基本上就是当初张士诚的地盘。 面积虽然不大,但是这一块的经济潜力无穷无尽,苏州的丝绸,松江的棉布,刘家港的造船,江北的食盐,另外还有运河贯通……不说天时地利,也是老天爷拿着饭勺子,在后面追着喂饭。 想不发达都不行。 面对此情此景,就连朱元璋都挠头了。 怎么办吧! 继续拆分,那就碎成一地了,如果不拆分,又该怎么办? 老朱思前想后,现在就剩下两个地区可以做文章了。 一个是徐州,一个是扬州。 明初的扬州可不一般,因为这是老朱最早抢占的大城市,足有八十万人口……张希孟是花了大功夫规划扬州的。 此刻的扬州有庞大的军工作坊,有数量众多的冶铁作坊,大明一半的火器,全都出自扬州。 如果将扬州并入淮东,那么这个省就原地起飞了,简直要什么有什么。 朱元璋思前想后,又看了看张希孟,就说道:“这样吧,以运河为界,扬州府治在运河以西,就并入淮西省,另外将徐州算入淮东省。” 张希孟略沉吟,也只能答应,虽然和后世略有差异,但也可以接受。 毕竟一个庞大的南直隶算是提前消失了。 张希孟又提议将江北的真州,还有溧水、溧阳、句容,悉数并入应天府,让应天除了上元和江宁两县之外,再增加两州两县,虽然鼓捣出一个小南直隶。 另外呢,再把濠州升格成凤阳府。到底是龙兴之地,规格要高一些。 这些建议老朱都一一采纳,朱元璋的心情也很不错。 “淮西,淮东,浙江,福建,广东,江西……这几个关键的行省已经划分完毕,接下来还有山东、河南等地,你们也都回去权衡思索,具体要怎么划分,务必要一体公心,为了大明长远考虑,为了天下安宁,多用点心。” 老朱交代之后,就让群臣散了。 原来这一番讨论,已经用了差不多一天时间。 张希孟也说得口干舌燥,他返回了府中,简单用了点饭,又去看了看儿子,张庶宁小朋友在练字,一笔一划,写得十分认真。 张希孟也没什么好说的,他的字始终算不得好,只能说中规中矩,也没什么能教孩子的,只是默默看了一会儿,就告诉儿子,早点睡觉。 随后张希孟又去了书房,划分行省自然不是在地图上简单的分割一下就完事了,接下来还有复杂的交接,甚至是长期的磨合。 张希孟翻找一些卷宗,想要仔细研究一下这个问题。 但是正在他准备忙活的时候,突然下面人回报,说是徐达来了。 张希孟大吃一惊,连忙让人把徐达请进来。 落座之后,张希孟就笑道:“不愧是徐大将军,消息这么灵通。” 徐达连忙道:“多谢张相高义,今天要不是张相替我们说话,还不知道要怎么被人欺负呢!” 张希孟笑道:“你这话就过了,试问哪个文臣有胆子欺负你们这些开国功臣?他们是不想活了?且不说你们如何,就算是主公也不会答应的。说到底,还是为了日后做准备,咱们把规矩定好了,后人就能少些麻烦。” 顿了顿,张希孟又道:“当然了,如果后人不争气,非要败坏国典,到时候我们都伸腿瞪眼,也没有办法。” 徐达忍不住大笑,“张相客气了,我盘算着,让皇子入武学,又有那么多青年才俊在里面,等日后他们成长起来,不论是宫中,还是朝中,都有人替武夫说话,再想欺负武人,也没有那么容易。” 张希孟笑着点头,徐达果然能领会这些安排的用意。 “你大晚上急着过来,只怕不是为了感激我这么简单吧?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张希孟笑呵呵道:“跟这一次划分行省有关系?” 徐达怔了怔,突然道:“张相,确实是有关系,我现在也不好说有没有问题,但我觉得张相最好提前做好准备,免得手忙脚乱。” 张希孟眉头挑动,能让徐达煞有介事,过来提醒,必定不是小事情。他沉吟再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担心的是扬州?” “对!” 徐达连忙点头,“张相睿智……当初上位渡江占领金陵,留在江北的兵马,就以彭少帅和缪大亨为主,他们屯扎在泗州和扬州之间。其中彭少帅主要负责防御元兵,而缪大亨则是长期坐镇扬州,总司军务,生产武器军需,他还多次受到上位嘉奖,是个干吏能臣。” 张希孟点头,“确实如此,奈何在三年前,缪大亨突然病逝,要不然论功行赏,必有他的爵位。此人不论治军,还是治民,都有些本事啊!” 能得到张希孟如此评价的,在武将之中,数量很稀少。 除了西凉王冯国用之外,也就是康茂才等寥寥数人而已。 一个人能领兵打仗不难,但能管理好地方,把发展建设也做好,那就算是奇才了。 徐达见张希孟盛赞缪大亨,稍微沉吟,随后道:“张相,缪大亨确实人才,但,但我听说,他的亲眷却并非如此,尤其是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把持了数十处冶铁作坊,另一个将不少田庄纳入他的名下,另外缪大亨的小舅子此前在盐务的事情,也有牵连,反对常平仓卖盐,他就是其中之一。结果最后是扬州知府等人被杀。” 徐达说到这里,也就停了下来。 身为一名最了得的统兵大将,他绝不会信口开河,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缪家这帮人,问题不小,甚至会触目惊心。 张希孟也陷入了沉吟,“这一次重新划定省份,将扬州交给了淮西省,自然要过来清点家底,有关那些官营作坊,也要归入兵部和工部,倘若缪家人牵连其中,有极大的弊端。只怕到时候国法无情,谁也救不了他们!” 徐达微微点头,“张相心里有数就好,我先告辞了。” 张希孟点头,送走了徐达,他稍微沉吟,立刻让人叫来了一个门下省官吏。 此人姓马,叫马君则。 没错,就是宋濂写文章的那位,他不负宋濂希望,刻苦学习,通过了科考,就在不久前,又通过了号称史上最难的门下省考试。 成为张希孟的部下。 “你现在就去扬州……当初扬州人口太多,难以供养,我曾经安排扬州百姓,到滁州等地屯田种地,如果有人想侵吞田产,就只能动这些田庄的主意……你去调查一下,不论结果如何,都要如实告诉我。” 马君则躬身领命,随即趁着夜色,离开了应天……没有让张希孟等太久,十天之后,马君则就带着消息回来。 果然是东阳马生,办事本事就是强! “张相,根据卑职初步估算,差不多有十五万亩田产,落入了缪家之手,这里是清单!”随后马君则又拿出了几份血书,递给了张希孟。 “这是被侵夺田产的百姓递上来的。” 张希孟拿过来,仔细看了看,越看眉头越是深锁,最后深吸口气,无奈道:“看起来,又要一场血雨腥风了!” 他让马君则先去休息,随即将这些证据都收拾起来,装在了递给朱元璋的盒子里…… 正文 第六百二十八章 金杯白刃 夜色深沉,凄风阵阵,朱元璋却不许宦官关闭门窗,任凭寒风打在脸上,刚毅的面孔,笼着一层难以形容的震怒。 对那些文臣,豪强,朱元璋可以随意下手,只要证据确凿,他就没什么好在乎的。 毕竟在朱元璋看来,一个泥腿子出身,跟那些之乎者也的儒生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贪赃枉法,自己只管杀就是。 但是对于那些同乡,袍泽,军中将领朱元璋的看法就不太一样了。 大家伙光着屁股长起来的,不是一个村子,也是临近的乡亲。 日子过得怎么样,彼此都有数。 谁还不是苦孩子出身,遭人欺压,受人白眼,几岁就要给地主放羊,吃尽了苦头。好容易有了机会,投身行伍,凭着命打江山。 这么多年下来,战死的将士不计其数,能熬下来,封妻荫子,与国同休,这又是何等福气? 可为什么,这帮人就不知道珍惜? 就是非要把自己的恩典,一脚踩在地上? 你们真当咱不敢杀人吗? 你们想错了,在咱朱元璋这里,还没有不敢杀的人! 老朱思前想后,整整一夜,都没有睡觉。 转过天,朱元璋直接下旨,让人把陆仲亨和唐胜宗请来,下面人去了,老朱弄了点凉水,随意清洗了一下,打起精神,就在大殿里坐下,等着这俩人的到来。 不多时,这两位受封侯爵的大将,一起赶来,向老朱见礼,朱元璋让人给他们赐座。 随后笑道:“陆仲亨,你儿子陆贤在武学表现不错,咱听老二说了,他聪明异常,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咱们都是乡亲,又是君臣,咱除了那几个小子之外,女儿也有好几个。咱想和你结个亲啊!” 陆仲亨大吃一惊,包括旁边的唐胜宗,都有些惊讶。 这俩人平时关系极好,朱元璋把他们一起叫来,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他们想不通明白,为什么老朱要找他们,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 可现在一听,顿时两个人都高兴了。 八成陛下是要结亲,然后让唐胜宗当个媒人。 陆仲亨立刻躬身,嘴上还客气道:“上位,俺家小子,只怕配不上公主哩!” 朱元璋一笑,“有什么配不上的?都是同乡,咱家的闺女又哪里尊贵了!”朱元璋说到这里,停顿了一阵,这才感叹道:“当初咱回乡募兵,你们都跟着咱过来了,十多年间,咱们君臣一起打下了大明江山!这里面付出了多少心血,死了多少弟兄,你们心里头都清楚!” 这俩人一怔,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老朱又继续道:“从咱的心来说,自然是愿意和你们一起看着大明蒸蒸日上,看着咱们的子孙后代,互相扶持,一直走下去。” 陆仲亨连忙道:“上位恩典,臣铭刻肺腑,旦夕不敢忘怀。” 朱元璋目光扫视着陆仲亨,发现他依旧是满脸喜色,不疑有他,朱元璋干脆看向了唐胜宗,低声道:“咱听说你家最近修了祠堂?” 唐胜宗一愣,心说这事陛下都知道了? “回上位的话,是,是修了祠堂。臣,臣受陛下封赏,光宗耀祖,唐家,唐家祖坟都冒了青烟,十八代祖宗都跟着有光,所以,臣就修了祠堂,以示庆祝。” 朱元璋点头,突然又道:“那个祠堂,花了不少钱吧?” 唐胜宗稍微怔住,这一下子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 陆仲亨也是发傻,他跟唐胜宗关系极好,也打算修祖宗祠堂,好好在家乡人面前露露脸,因此陆仲亨道:“上位,臣,臣听说没有花太多钱,更何况是为了给祖宗涨脸,也是应该的。” 唐胜宗此刻也反应过来,急忙道:“上位,臣修祠堂,前后就花了不到三千贯,都是臣的俸禄,还有上位的赏赐,臣绝没有贪赃枉法啊!” 朱元璋没有说话,而是沉默不语,时间一点点流逝,唐胜宗干脆赌咒发誓,“上位,臣蒙受皇恩,感激涕零,从来不敢贪赃枉法,中饱私囊,臣敢对天发誓!” 陆仲亨也道:“上位,臣愿意担保,唐侯说的都是真的!” 朱元璋终于轻叹口气,“你们起来吧!” 这俩人从地上爬起,额头却已经有了汗水。 朱元璋又道:“你们和咱一样,都是苦出身,更应该知道民间疾苦,那些钱财都是民脂民膏,是百姓的命。从一个个大活人的骨头里榨出来的!咱最恨的就是贪官,尤其是那些出身穷苦,反过来对穷苦百姓下手的人,更值得唾弃!更该杀!” 朱元璋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这几句话,陆仲亨和唐胜宗,互相看了看,心里头惶惶不安,他们隐约察觉,朱元璋似乎意有所指,但是这俩人却怀有一丝侥幸。 “回上位的话,臣等也是如此,因此断然不敢有半点贪贿的行为,请上位明鉴!” 朱元璋沉吟片刻,心中意兴阑珊,对旁边道:“取金杯过来,咱要和他们喝酒。” 很快三个金灿灿的杯子送来,朱元璋亲手给他们倒了一杯酒,而后也给自己满了一杯,这才道:“你们方才说的话,咱都记住了。十几年了,务求一个真字!你们说真话,咱爱听,也愿意相信。” 两个人的心又是一动,却还是咬着牙齿道:“回上位的话,臣等不敢欺天!” “那好吧,来咱们干一杯!” 朱元璋举起金杯,同两个人喝干了杯中的酒,就摆手让他们下去。 陆仲亨和唐胜宗辞别朱元璋,一步一步往外面走,两个人心绪涌动,陆仲亨几次回头,望向大殿。 “老唐,你说,你说上位又是要结亲,又是说那些话,还跟咱们喝酒,你说是什么意思?”陆仲亨忧心忡忡道:“要不,要不咱们把事情跟上位说了……” “你闭嘴!”唐胜宗急了,“老陆你疯了心了?那事情能说出去吗?你不想活了?就算上位想饶咱们,满朝那么多文武大臣,他们岂会放过咱们?” 陆仲亨依旧沉吟,“要不,要不咱们去张相那里,探探口风?” “不行!”唐胜宗立刻摇头,“老陆,找死也不是这个法子,就算真有什么事情,凭着咱们的功劳,还能掉脑袋不成?你现在去了,不说爵位没了,咱们的孩子也会受到牵连。还有,咱们那些部下,他们也都苦了多少年,该享受享受了。还是那句话,有杀朝臣的刀子,没有砍咱们的剑!” 陆仲亨思量再三,也只好跟着唐胜宗一起硬抗。 几乎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消息,源源不断,到了张希孟和朱元璋的手里……帮着唐胜宗修建祠堂的,正是缪大亨的次子,前后花费,至少五万贯,里面金碧辉煌,相当气派。 唐胜宗自然十分受用,他在朝中帮忙,缪家才能大发利市,肆无忌惮。 “张先生,你说此案能到哪里?是唐胜宗和陆仲亨两个人吗?”朱元璋斟酌道:“会不会牵连更多?更高?” 张希孟稍微沉吟,就摇头道:“陛下,比他们更高,那就是几位大都督了。他们都各自领兵,断然没有可能干这种事情,也不会牵连进去。但是若时间长了,任由这种事情蔓延,甚至习惯成自然。洁身自好,反而成了异类,那样的话,臣就不好说了!” 朱元璋咬了咬牙,“要是那样的话,咱大明就亡国有日了!” 老朱断然站起,“不管如何,咱都决定一查到底,先生也要有个准备。” 张希孟也只能点头,什么准备,不还是帮你擦屁股吗? 张希孟也索性不再多说什么,老朱随即安排了拱卫司的人,加大调查力度。 缪家,唐胜宗,陆仲亨,还有跟他们走得很近的,也都开始调查。 针对百姓的血书,也要核实,看看真假到底如何? 老朱这边动作越来越多,派下去的人也越来越多,很显然,没法像之前那样,神不知鬼不觉。 就在拱卫司的人查清楚一些事情之后,他们带着两个证人,乘坐船只,返回应天。船只到了江心,居然漏水了。 三个拱卫司的办案人员,加上两个证人,悉数落水。 尸体是在两天后,被渔民发现,打捞上来,层层上报,到了郭英这里。 刚刚得到了消息,郭英都是傻的,这么肆无忌惮了吗? 连我拱卫司的人都敢杀? 你们可真是肆无忌惮了! 同样是淮西出身,郭英对待这些将领,都相当客气尊重,但他万万没有料到,居然有人敢私自杀掉拱卫司的人,这已经是严重挑战了他的底限。 因此郭英急匆匆来拜见朱元璋,把事情说了一遍。 朱元璋的脸迅速黑了,一股强烈的怒火,从心底涌起……他不是没有给过机会,只可惜人家不领情。 咱给你金杯子,你们却这么对待咱! 那没有办法,咱只能亮出白刃了! “郭英,你的拱卫司死了人,现在让你挑选精兵强将,能不能把这个案子查清楚?” “能!”郭英立刻答道:“指挥佥事毛骧本就在军中稽查不法,执掌军法。盐务案中,那两个千户就是他办的,此人做事,小心谨慎,滴水不漏!” 朱元璋点了点头,“那好,去吧!” 郭英连忙下去,随后朱元璋抓起墙上的宝剑,猛地抽出,寒光闪烁,夺魂摄魄…… 正文 第六百二十九章 请你吃牢饭 “居然是毛骧!” 张希孟默默从卷宗里面,翻出一卷,准确找到了拱卫司的部分。 指挥佥事毛骧,身形矫健,美姿容,心狠歹毒,乃周兴、来俊臣之流。 短短一段评价,指出了毛骧两大特点,首先他是从大汉将军起来的指挥佥事。能给老朱站班,装点门面。 这人必须要长得好,符合当下的审美。 所以毛骧绝对是个帅哥,而且还是相当出众的那种。 至于后一句评价,那就有点吓人了。 把他比成了周兴、来俊臣,那俩可是有名的酷吏,杀人不眨眼的那种。 毛骧能赶上这两位吗? 看大明立国之初的几场大案,只怕还要犹有过之。 朱元璋这是放出了一条恶犬啊! 张希孟思量再三,他觉得以自己的身份,手上的权柄,根本没有必要在乎毛骧,这不是什么膨胀,而是客观事实。 没有办法,他执掌的门下省,就是这么强悍。 你去五军都督府,去中书省,未必弄清楚毛骧是怎么回事。 可是在门下省,哪怕毛骧手上的千户,百户,总旗,乃至小旗,只要是大明的官吏兵将,张希孟这里都有一份档案。 他能看到官场的犄角旮旯,谁是怎么回事,他一清二楚。 所以说拱卫司在他面前,就是注定被碾压的渣渣。 但是这问题也要分开看,张希孟可以不怕,但有些人一点被牵涉进去,他们或许就会遇上麻烦。 譬如说刚刚回来的蓝玉。 这货歪戴着帽子,从头到脚,都写着老子很牛的字样。 张希孟看在眼里,就想揍他。 不过蓝玉倒是没什么自觉,相反,他还总愿意往张希孟这跑,就跟朱棣一样讨厌。 没错,张希孟也有点厌恶朱棣……他喜欢那种,干干净净,斯斯文文,喜欢读书的……对,就跟他家张庶宁一样。 可朱棣这货不一样,他的衣襟永远都是脏的,而且他喜欢上树下河,从外面买来水果,从来不洗。 张希孟还亲眼见着这货啃沾着泥土的青萝卜。 这让略带洁癖的张希孟很难忍受,没上学之前的朱棣,还只是顽劣,现在倒好,多了一堆毛病不说。 到了张家之后,他就带着张庶宁上天下地地折腾,他尤其喜欢弄些蛛丝,粘在木棍上,然后在张家院子周围粘知了。 用不了多大一会儿,就能弄一筐,然后就在张希孟的花园烤着吃。 对于这种焚琴煮鹤的行为,张希孟简直气炸了肺。 他很想把朱棣赶出去,或者交给马皇后管束。 但是张希孟却发现有点问题,虽然自己儿子从来不跟朱棣一起动手,但朱棣干什么,他都喜欢看着。 而且有张庶宁在,朱棣折腾得更起劲儿。 区区知了远远不够,朱棣把狩猎目标放在了朱英的府邸,肥羊之后,马牛,全都被朱棣盯上了,反正朱英府上,除了人之外,一切活物都要到他的锅里来。 这不,他们凑在一起,把朱英好不容易弄回来的两只孔雀给烤了。 “看着挺好看的,却没想到,肉也一般般,还不如鸡好吃呢!”蓝玉吐槽道。 朱棣白了他一眼,“不好吃,两个大腿都让你吃了?” 蓝玉同样瞪着他,“大腿肉又干又硬,要不是怕你们小,吃不下去,我才不受这个累!”说着,他还打个响亮的饱嗝。 张庶宁只是在旁边吃了一点点,真的只是浅尝辄止,“叔叔的孔雀是要送给陛下的,是生日礼物。” 言下之意,这要怎么交代? 朱棣满不在乎,“回头我告诉父皇母后,就说味道不怎么样,再送十只八只的就是了。” 蓝玉直接摇头了,“朱英摊上你这么个兄弟,真是倒了大霉!” 朱棣毫不在意,会吗?我怎么不觉得? “蓝将军,你除了会吃之外,还会不会说?” 蓝玉无聊抠着牙,随口道:“说什么?” “就是来我们武学,给大家伙讲讲课。” “武学?讲课?”蓝玉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打交道:“好啊,太好了啊!你们这些小家伙,就需要我去教导。你看中了我,那真是慧眼识人,我跟你说,论起用兵,这年轻一辈,没有人是我的对手,我是孙武再世,卫霍重生……” “你闭嘴吧!我看你是吹牛皮第一,没什么真正的本事!” “笑话,我现在就去,你们那个山长耿炳文不是擅长防御吗?你让我去跟他较量较量!让他知道我的厉害!这天下就没有凿不开的乌龟壳,只有不努力的将军!” 蓝玉真就去了武学,结果他还真在沙盘推演之中,打败了耿炳文和平安,收获了不少武学生的崇拜。 大家伙觉得这个特立独行,个性张扬,又很能打的家伙,实在是有趣。 甚至有报纸公然把蓝玉称作未来军中第一人,大明的将星。 这下子更让蓝玉尾巴翘起,得意不得了。 他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为此他还特意来找张希孟。 “张相,你说我去武学当山长怎么样?”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你还想祸害大明的未来吗?” 蓝玉不爱听了,“张相,你这就过分了……我以为未来大明的武人,要有张扬的个性,要能攻无不取战无不克,成为天下最强者。尤其重要,要有武德,要讲究忠诚,并且把荣誉视作生命!” “荣誉?” “对啊,这还是你教我的。封狼居胥,勒石燕然,把名字写入史册,不就是荣誉吗?视作武人最高追求,有什么错吗?”蓝玉说得理直气壮。 张希孟怔了怔,无奈一笑,“也没说错,不过你真的愿意去教书?” 蓝玉愣了一下,反问道:“张相,教书不耽误领兵吧?” 张希孟道:“暂时几年肯定不行,如果你要是能弄出一点动静,训练出来的年轻士兵,有了成绩,你不但能领兵,还能高升一大步!” 蓝玉又沉吟一下,因为他听出了张希孟话里的认真之意,不像是说笑话,他也不能不认真起来。 “张相,你让我和谁比?” 张希孟一笑,“让你和徐达,你姐夫常遇春比,算是欺负你!让你跟陆仲亨、唐胜宗、还有花云他们比,能有把握吗?” “他们?” 蓝玉忍不住哈哈大笑,“张相,你要太低估我的本事了,即便是现在,我也不怕他们!这几个人,还有吴祯吴良他们,早就不如当年了。” 张希孟轻轻一笑,突然问道:“你怎么看这些人,觉得他们怎么样?” 蓝玉眉头微皱,他不明白,张希孟要问什么,只能老实道:“反正我不服气他们,仗着老资格,颐指气使。他们过去有功怎么样?难道还能指着那些功劳,一辈子作威作福?” 张希孟沉吟了少许,突然探身道:“蓝玉,如果我跟你说,把他们都给处置了,你会怎么想?” “我,我想喝酒庆祝啊!” 张希孟瞬间把脸沉下来,“你就不怕激起众怒,军中将士记恨于你?” 蓝玉语塞,他认真看了看张希孟,又沉吟思索,这才道:“张相,是不是查办这些人?” 张希孟没有否认,而是问道:“军中现在怎么看一些人?能不能跟我说说?” 蓝玉越发觉得不一般了,他不敢玩笑,而是格外认真,“张相,要说什么确凿证据,我还不知道。但是种种传言,很是不少了。这些年来,文官那边,血流成河,武将这里,倒是相安无事,一片太平。很多人都说,陛下手里又刀,也不敢自毁长城!” 张希孟忍不住翻白眼,冷笑道:“谁算大明的长城?至死不忘西征的西凉王,尚在北平修筑烽火台的越国公,也包括徐达,还有你姐夫,他们都算是大明的长城。可有些人也自诩长城,未免就可笑了吧!” 蓝玉连忙点头,“张相说的是,我就最看不起这些人,要让我在学堂教书,保证往后的武人,跟他们不一样!” “你有这个把握?”张希孟突然沉声追问。 “有!我敢立军令状!”蓝玉毫不迟疑道。 张希孟微微吸口气,针对勋贵武臣,刮一场血雨腥风,难度不大,朱元璋就能干得很好。 问题是如何收场! 蓝玉提出的主意,倒是不错。 他以职业文官,取代旧式文官,能不能以新的武人,取代旧的勋贵呢? 理论上是可以的,只是让蓝玉干这个活儿,能行吗? “你小子上蹿下跳,半点庄重没有,也配教导学生吗?” 蓝玉急了,“张相,你这是偏见啊!我是好出风头。可正因为如此,我才可靠啊!要不然那些报纸也不会放过我啊!” 当真是好有道理,张希孟都没法反驳了。 “我跟你讲这些话,你应该明白吧?” 蓝玉连忙点头,“我知道,从我这出去一个字,只管切下我的舌头,卤了下酒!” “滚!你这么说,我还怎么喝酒了?” 张希孟一脚踢开了蓝玉。 很显然,张希孟正在紧锣密鼓筹备着,他需要从各个方面,了解情况,然后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可就在这时候,毛骧突然递上来一份急报。 能这么快抓到证据,朱元璋颇为惊讶,这个毛骧,要是能抓到真凭实据,还真是个人才。 等老朱展开之后,仔细一看,竟然忍不住要拍巴掌! 他这个罪名简直绝了! 前面提到,唐胜宗花费巨资,给自己家修了祠堂。 经过毛骧的调查,在给祠堂运送物料的时候,唐胜宗竟然借用了驿站的车马,非但如此,还侵占了驿站十匹好马。 驿站是官方通信的渠道,那些八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全都是通过驿站,多少军国大事,也是靠着驿站传递。 由于交通通信艰难,驿站驿卒的压力非常大,稍微不甚,耽误时间,就要遭到惩罚。 唐胜宗居然让驿卒给他们干活,还侵占驿站的马匹,这是把军国大事不当回事! “抓,立刻抓起来!” 朱元璋一声令下,郭英主动接下了使命,直接带着人,去了唐胜宗的府邸。 “我说郭英,咱们都是老朋友了,你抓谁也不能抓我啊?咱别闹了,回头我请客!” 郭英呵呵一笑,“用不着,我请客!” “你?” “对,我请你吃牢饭!”郭英一声大吼,“来人抓起来!” 拱卫司的兵马一拥齐上,唐胜宗勃然大怒,“郭英,你反了天了!谁准许你抓我的!我要见上位!” 郭英呵呵笑道:“你会见到上位的,不过要等查清楚你的罪行!带走!” 就这样,一位开国侯爵,轻易被拿下来。 随着唐胜宗被抓,朝野哗然,原来淮西勋贵,也不是护身符啊! 正文 第六百三十章 大明根本 唐胜宗被抓下狱,绝对不是一件小事情,甚至可以说自当初胡三舍被杀之后,大明军中就没有出过这么大的事情了。 前面的历次整顿,虽然也有武人牵连其中,但普遍职位不高,影响不大。 或许也正是如此,才让一些人放纵起来,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哪怕即便唐胜宗被抓,大家伙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什么罪名啊? 擅自使用驿卒,侵占驿马,说起来很严重,当毕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问题,也没有耽搁军国大事。 所以只要退了驿马,补偿损失,再恳求朱元璋宽宥,估计这事就过去了。 因此吴祯、吴良,还有花云站出来,撺掇其他人一起上书,联名保下唐胜宗。 他们提议出五十匹马,赔偿一千贯宝钞,了结此案。 这几个人还是信心满满,觉得十拿九稳。 只是再找陆仲亨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平时老唐跟你关系最好,这一次让你一起联名,你竟然不答应?你还够不够朋友?”吴良毫不客气质问。 其他几个人也都是怒目而视,尤其是花云,甩着庞大的肚子,喘着粗气,攥紧了拳头。 陆仲亨心里头苦,他已经嗅到了,这事情不简单。 毕竟上位已经点出来了,老唐修祠堂花费不菲,这次拿下了老唐,谁知道后面会牵出什么事情来? “你们不要逼我,这事情,不,不好说的!”陆仲亨为难道。 “什么不好说!”花云大声叱问,“我说陆仲亨,你他娘的怎么回事?咱们可是一起出来跟着上位打天下的,归根到底,朋友之间,要讲个义气。同乡亲友,要讲个情义。老唐被抓下狱,这也是打了咱们的脸面,要是不把他保出来,我们还怎么在朝堂立足?” 面对花云的斥责,陆仲亨无奈道:“你们想保老唐,我也想保!但,但不是这个法子。” 吴良道:“你有什么法子?” “我?我琢磨着,是不是去找徐达,或者请张先生帮忙……他好歹教过咱们读书识字,有这个情谊在,要不常遇春也行,他刚刚凯旋,名望最盛,他说话比咱们管用。”陆仲亨瞧着几个人,几乎哀求道:“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却是摇头了。 花云更是直接骂陆仲亨,吃剩饭,出馊主意。 首先是常遇春,他的确有这个资格,但是很可惜,他却不是淮西二十四将。 所以说很多人动不动就淮西勋贵,这个淮西勋贵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是很多人都说不清楚的。 跟着老朱最初起家的那些人里面,只有徐达、汤和等人,并不包括常遇春……另外像胡大海,他也是后来归附的。 再有朱亮祖这些人,原来是官军投降的。 还有傅友德、丁普郎,他们是陈友谅的部将。 因为在勋贵里面,也是隐隐分出了几个集团。 朱元璋让朱标跟常遇春的女儿订下娃娃亲,这里面的考虑绝对不简单。 不妨再把话说得明白一点,蓝玉看到李善长等人倒台,被杀得血流成河,没准心里暗爽,高兴坏了。他后面嚣张跋扈,张狂上天,就跟这个有关系。 但是当老的勋贵死得差不多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蓝玉,也就要挨刀子了。 其实仔细分析老朱的手段,就会发现,这家伙简直就是个天才,能把杀人这件事,干成艺术。 纵观所有开国皇帝,简直独树一帜。 可不要觉得一个只知道亮刀子的疯子,能开创三百年基业。 张希孟在某种情况下,也在学习老朱历史上的手法,只不过他比较细腻,栽培蓝玉,就是张希孟的破局方式之一。 所以陆仲亨建议去求常遇春,对不起,行不通。 如果去找徐达呢? 是不是就好一些? 也不行,最近徐达返回应天,成天搞练兵,很是处罚了一批懈怠的将领,不少就是他们的旧部。 双方虽然没有撕破脸,但已经闹得很僵了。 徐达是想做盖世名将的人,跟他们的追求自然不同。 能在老朱面前说情的,就剩下张希孟了。 可几个人也不愿意。 当初他们都是懵懂无知的年轻人,跟着张希孟读书,叫人家先生,现在他们都已经封了爵位,与国同休,再去找张希孟,像是小学生一样,被老师训斥,这就有点难为人了。 最最关键,几个人觉得以他们的地位,联名上书,没有道理不成功。 因此陆仲亨的建议也没人听,吴祯、吴良、花云,又拉上了费聚,陈德,顾时,这几个人一起上书,请求朱元璋宽宥唐胜宗。 奏疏刚刚递上去,当天老朱就批复了,上面只有一行血淋淋的大字:汝等视国法为何物? 只是一句话,就已经惊魂夺魄,让人不寒而栗。 随即从宫里又传出消息,唐胜宗所牵连的案子,绝不简单,需要详细彻查。尔等身为国家勋贵,理当反躬自省,看看有没有和唐胜宗一样,触犯国法! 而不是不问青红皂白,遇到了事情,就凑在一起,互相庇护,结党营私! 这些消息更让人头皮发麻,朱元璋已经点名了,唐胜宗的案子非常复杂,甚至还警告不要结党营私。透露出来的消息,甚至比盐务案还要可怕。 盐务案也只是侵吞财税,中饱私囊,远没有到结党营私的地步。 那样的情况,朱元璋尚且杀了个血流成河,这一次完全就是在考验淮西勋贵的头有多硬了? “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上位没有不敢杀的人!什么世袭罔替,与国同休,能给你的,就能拿回去!” 李善长满心哀叹,他算是彻底躺平了,你们就别为难我了,想让我帮忙,一来是我没那个地位,二来我也没那个心,咱们就自求多福吧! 而一起上书的几位勋贵武臣,此刻也是目瞪口呆,脸蛋子火辣辣的。 老朱这么不客气,大巴掌直接抽过来,是真的要命。 既让人疼,又让人怕! 就在他们还手足无措的时候,新的消息传来了,这一次的噩耗更大! 拱卫司指挥佥事毛骧,查到唐胜宗的私人钱库一座,从里面搜出十二万两白银,另外毛骧还发现,唐胜宗在给自家修建祠堂的时候,使用了金丝楠木。 贪赃枉法,僭越……这俩都是比擅自使用驿卒,侵占驿马重多了。 果然,前面都是开胃菜,现在大的终于要来了。 毛骧的调查送上来,老朱震怒,立刻御批,彻查到底,随即毛骧就把矛头对准了缪家,缪大亨的两儿一女,还包括女婿,亲弟弟,悉数被抓。 又是一家,排山倒海的压力,冲向了所有的勋贵。 缪大亨虽然不算淮西勋贵,死得也早,但是他在扬州这么要害的地方,前后经营了多年,缪家也在扬州,扎下了根基。 把他们拿下来,又会牵连到多少人,实在是没有人能知道! 雪球疯狂滚动,正在扑面而来。 在京勋贵,几乎都坐不住了,尤其是那几个联名上书的,更是惶惶不安,他们都在四处寻找关系,请人帮忙。 张希孟这里,自然不会例外。 但是谁又能走通张希孟的门路? 终于,有人叩响了张府的大门,江夏侯周德兴前来求见。 和其他人比起来,周德兴有个最明显的优势,他跟朱元璋关系最亲密,其他人都是同乡,最多互相认识,而周德兴则是真正跟老朱一起光屁股长大的。 “先生,实不相瞒,大家伙都像是被罩子罩起来似的,老唐就算有罪,念在他的功劳份上,也足以保住性命了。还有,那个毛骧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军中的后辈,他现在大张旗鼓,又是抓这个,又是抓那个,简直把咱们的脸面都给打没了。” 张希孟看了看周德兴,轻叹口气,“你现在想起脸面来了,说实话,我是被弄得很没脸,不知道要不要跟主公请罪。” 周德兴大吃一惊,“张先生,您,您说笑了,无论如何,也不该牵连到您啊!” 张希孟沉吟半晌,道:“你去吧,往后也不要私自来我的府邸。” 周德兴踉踉跄跄,从张府出来,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此前跟着朱英去过岭南,或许念着这份香火情,才让他进去,也或许是周德兴没有牵涉这群人中间,所以才能幸免。 但不管怎么说,能把张希孟装进去,这事情简直捅破天了! 周德兴在心惊肉跳之际,更多的消息传来,在缪家的名下,查出了八万亩田! 整整八万亩! 相当于三千家的田产! 原来当初张希孟考虑到扬州八十万人,实在是太多,必须外迁。 因此他在滁州,和州等地,都设立了田庄。 而且由于当时情况特殊,不属于移民。等地盘大了,或者是扬州恢复了生机,这些人还要回去。 因此这部分田庄是算入军屯范畴。 按照军中的要求,需要至少缴纳三成收入。 放在彼时,大家伙都活不下去,也可以接受。 可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让人难以接受了。 本该返回扬州的百姓,竟然稀里糊涂成了军户,他们成了军户后,原来耕种的田地,也从地方序列拿出来,州府县衙管不到了。 而后兵部也管不到他们了。 数万亩土地,就这么成了将领的私产…… “破坏田法,败坏国家根本,死!” 面对这个结果,朱元璋切齿说道。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一章 诏狱 到底是动到田亩上面,张希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要是缺钱,我能帮你想想办法,要是想弄土地,我只能建议你去外面折腾,至少要去岭南,北平这种,人烟稀少的。结果非要在江北的扬州。 在这里摆弄土地,已经不是得罪朱元璋的问题了,而是践踏到了张希孟的底限,哪怕老朱不想杀人,张希孟都必定会出手,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也难怪敢找张希孟的人不多,这事确实要命! 那么缪家到底是怎么弄到土地的呢? 其实方法也很简单,老朱刚刚起家的时候,为了缓解粮食压力,彼时朱家军是要耕田种地的,老朱还亲自下田。 彼时军屯能提供给三成以上的军粮,甚至还包括许多蔬菜牲畜,肉蛋供应,几乎都来自军屯。 这是老朱的起家法宝。 不过随着明军规模越来越大,这些腹心之地的军屯,已经相继划归地方,尚且保留的军屯,也都放在了边疆,比如北平,比如关中,这都是有的,而且还不少。 扬州百姓外迁,他们是按照军屯算的,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就要把这些地方,从军中除去。 变军屯为普通的民田。 可是在这个时候,有人突然出手,把外迁的百姓纳入了军籍,变成了所谓军户。 军户是有土地的,和地方民田不一样,地方衙门也管不过来。 简单说,就是弄成了地方以为是军户,兵部以为是民田的两不管局面。 既然兵部不管,地方不管,那自然就有人管了。 缪家一口气吞了八万亩良田,足足相当于三千家的田产,纳入了缪家名下。 张希孟自然看得明白,缪家还只是前面的,他们找出了发财的捷径,其他人自然要分润,毕竟吃独食的后果是很可怕的。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国法绵密,譬如天网,可是只要破了一点,这张网也就废了。”张希孟微微轻叹,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当初他制定田亩大纲的时候,可以说是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尽量没有任何纰漏。 可事实证明,不管多严密的法令,在运行了十几年之后,自然而然就会出现漏洞,就不免有人投机钻营。 一个缪家,牵连到唐胜宗等人,再晚些时候,军中估计就会悉数掉进去。文官看在眼里,他们也会想办法,大发利市。 过几年之后,皇子就藩,宗室也会出手,相比起武将侵吞的那点,宗室藩王,文官士人,这才是真正要命的。 有他们掺和,整个田制,估计也就维持不下去了。 “张相,其实现在出了问题,还是好事,如果再过几年,等到皇子就藩之后。从宗室皇亲,到朝中勋贵,再到文官重臣,悉数卷入其中。到时候就算陛下想要杀人,只怕这口刀也未必足够锋利。”刘伯温沉吟道:“张相,我以为不论文臣武将,还都好办,真正的要害在宗亲皇子,这事情张相可有法子没有?” 老朱捍卫均田制的决心,不用怀疑。 但是让一个父亲去挑战父子亲情,这也是情理不容的事情。 纵观洪武一朝,老朱对待文臣武将,都没有手软过,如果非要说还有谁能逃过朱元璋的屠刀,那就是一堆藩王了。 而这些藩王之中,也有周王、蜀王这种比较好的,堪称贤王,自然也有齐王,代王这种,凶残跋扈的。 朱元璋在日,虽然没有对儿子们下刀子,但也是循循善诱,谆谆教诲,像个老妈子似的,不厌其烦地叮咛,让他们遵守国法,好好造福一方。 父亲和天子,这俩职位还是有冲突的,毕竟虽然皇帝是天下人的君父,但这个父,不也分亲爹干爹吗? 那些亲生儿子,自然没的说,普通百姓,就要差不少。 天理国法人情,交织在一起,总归不那么好办! “伯温先生,这事情我会想办法,毕竟堵上了这个窟窿,均田也就能多维持些时候了。”张希孟应承下了,但是却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刘伯温也知道这事情不好办,只能先行告辞。 又过了没几天,更进一步的消息传来,缪家侵吞了八万亩田,唐胜宗也将五万亩良田纳入了掌中,与此同时,另外还有五万亩田,尚在追查之中。 毛骧将调查结果递了上来,朱元璋看后,已经出离了愤怒! 每家都是几万亩,这才几天啊? 要是没有发现,再过几年,兼并几十万亩,人人都是豪强地主了。 这就是咱的勋贵武臣! 都是好本事,好本事啊! 能打仗,也能吃人! 朱元璋稍微沉吟,就说道:“给咱准备点东西,咱要去诏狱,去瞧瞧唐胜宗!” 诏狱这种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提起锦衣卫,很多人都觉得是青面獠牙,十八般酷刑,凶残不得了。没有圣旨,就给你写一张,嚣张跋扈,为所欲为! 要真是那样的话,干脆一道旨意,把锦衣卫废了不就是了,还用纠结什么? 连中书省都能废,锦衣卫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其实事实上,锦衣卫的强大,来自于他们的忠诚,对皇帝的绝对忠诚。 他们的头上只有一片天,就是宫里的天子,心中也只有一个太阳。 所以说哪怕是世袭罔替的侯爷,到了这里面,也没有什么侥幸可言。 面对唐胜宗,也没有什么严刑拷打,开玩笑,万一这位出去了,敢殴打他,不想活了?其他的勋贵武臣,能放过拱卫司吗? 所以他们这些人,一不打,二不骂,就是一天三班倒,轮番过来询问,从早到晚,从晚到早,一刻也不停留。 最初唐胜宗还没觉得什么,可过了三天之后,他就受不了,极度的疲惫,眼睛充血,心里头仿佛一把火在燃烧。 嘴角都是燎泡,他想睡觉,但是对不起,就是没有这个机会。 他大声叫骂,威胁这些拱卫司的畜生,他们不但不生气,反而劝唐侯爷息怒,别伤了身子。 他跪倒哀求,希望放过他一马,这帮人也无动于衷。 软的,硬的,全都不行。 渐渐的,唐胜宗真的熬不住了,侵占驿马的事情,他说了,家里头修祠堂,也说了,甚至收了钱财,这些事情也都讲了。 但即便如此,拱卫司也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交代! “饶了我吧!我跟你们都督郭英是好朋友,是同乡,一起长大的,都是一家人……”唐胜宗不停哀求。 可就在这核实后,突然听到了脚步声,一个人快步走来,到了唐胜宗的面前,朗声道:“我可高攀不起,要是跟你一家,我岂不是也要进去?” 唐胜宗稍微一愣,随即抬头,见到了郭英,眼泪几乎出来了。 他慌忙跪爬了两步,扑到了木栏前面,一头撞击,痛哭流涕。 “郭英,好兄弟!你唐大哥没有对不起你,咱们都是乡亲,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郭英冷冷一笑,“唐胜宗,好一个兄弟?那我问你一件事,你先如实回答。我们拱卫司去查访的人员,还有证人,怎么就死在了长江里面?” 唐胜宗一怔,突然道:“那,那不是我干的,我,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 郭英呵呵冷笑道:“既然你不知道,那就只有继续审问了。” 他转身要走,唐胜宗也急了,“郭英,我,我说!我告诉你,那事情牵连到水师,通着天呢!” 郭英一怔,随即笑道:“水师怎么就通着天了?” 唐胜宗咽了口吐沫,终于鼓足勇气道:“郭英,你也知道,水师都是听张相的,张相有多大的威望,你我都一清二楚。我,我这些年,是有些贪赃枉法的事情,但是和那些真正的巨贪比起来,还不值一提!” “住口!” 郭英一声断喝,“唐胜宗,你真是丧心病狂啊!到了时候,你想攀扯张相?你真是嫌自己命长!” 唐胜宗一怔,连忙道:“我没有啊!真的没有!你看看我,这些日子什么都没说,就是害怕会闹出什么事情,没法收场。我,我这颗心还是忠的!郭英,你妹妹在宫中,能不能求她跟上位说一声,让上位明白我的苦心,我冤枉啊!” 他正说着,突然又有一声长叹,“用不着吹枕边风,咱来了!” 说话之间,朱元璋迈着大步,黑着一张脸,到了唐胜宗的面前。 看到了老朱之后,唐胜宗的脸色瞬间大变,突然跪倒,砰砰磕头。 “上位饶命,上位饶了臣的狗命啊!” 朱元璋微微冷哼道:“你方才说张先生,说水师……你是不是想说,你家里又那么多田,往外卖粮食,借了水师的船?还有,前面盐务案的时候,咱还没有查清楚,你也捞了不少吧?” 唐胜宗顿时目瞪口呆,竟无言以对。 毕竟这些话已经被他当做了救命稻草,只要拉上足够多的人,没准他就能活命。 只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本来咱还想留你的全尸,可你攀扯张先生,丧心病狂,咱也留不得你了!” 唐胜宗大惊,慌忙道:“上位,饶命啊!饶了罪臣!” “不要求饶了!” 老朱一声断喝,“好歹也是领兵的人,有点出息!” 随后朱元璋一摆手,让人送来一个碗,递到了唐胜宗的面前。 “喝了吧!” 唐胜宗一怔,这,这是鸩酒,还是鹤顶红? 这就要赐死自己了? “端过去,喝了!” 朱元璋的怒吼传来,唐胜宗吓得浑身发抖,却也只能端过来,等他仔细看法,发现碗里只有几片菜叶,几块豆腐,还有些锅巴……唐胜宗愣住了,这是什么毒药?没见过啊? “唐胜宗,当初咱请你们所有人都喝了这碗汤,你还记得当初咱说过什么吗?” 唐胜宗一怔,这才想起来,这是所谓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啊! 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当初,顿时满心苦涩,难以言说,“当时,当时上位说,要是有这么一碗馊汤,也,也不会造反!” 老朱点头,“是啊,难为你还记得,可你们做的事情,不就是把这碗馊汤也从百姓的手里抢走吗?你混蛋!” 正文 第六百三十二章 张相公觉得你死定了 老朱气得爆了粗口,唐胜宗的手一哆嗦,险些把碗掉了,朱元璋瞪了他一眼,“不许浪费粮食!喝了!” 唐胜宗真的是怕了,他哆嗦着喝下了这碗汤,空落落的胃里总算有了点东西,唐胜宗竟然还有点饿了。 “再来一碗,给他续上!”朱元璋冷冷道。 就这样,唐胜宗一连喝了五碗,精神头也好了很多,除了依旧疲惫想睡,别的毛病都没了。 朱元璋也贴着木栅栏,一屁股坐了下来,和唐胜宗几乎肩膀挨在了一起,如果没有这道牢门,竟然真的和当年起兵的时候,差不了太多。 朱元璋满脸纠结痛苦,他到现在,也想不清楚,一个人怎么会变化那么大? “咱来了,汤也喝了,咱希望你能明白事。别再胡乱攀扯,你有什么说什么,或许咱还会适当恩宽。” 老朱没有再往下说,唐胜宗短暂迟疑之后,也无可奈何,只有认命这一条路了。 难道真的要激起朱元璋雷霆之怒,到了那时候,他可承受不起啊! “上位,罪臣,罪臣都明白了,上位想问什么,就说吧!” 朱元璋道:“咱想听你说,你到底是怎么被拉下水的?” “臣,臣就栽在了祖宗祠堂上面!” 唐胜宗终于说了实话……其实自从大明立国之后,唐胜宗不如原来勤勉,倒也没有立刻就变了模样。 只是在几年前,他偶尔回乡,有人提议,要给他家里头修个祠堂,祭奠祖先,光宗耀祖。 “上位,罪臣真没有想别的,就给家里留了一千贯钱,那是罪臣的俸禄,当真没有一文钱是贪墨来的!真的没有啊!” “可谁知道接下来臣回了应天,他们修,修来修去,说是有了缺口,后来有一些关键的材料,需要从扬州买。罪臣本想告诉他们,用不着那么费钱,意思一下就行。结果谁知道扬州之行以后,竟然就有人愿意帮忙,给了不少东西。罪臣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就收下了。后来臣才知道,那是缪家给臣的,就是缪大亨死后,他们想要找个靠山!” “臣,臣现在后悔啊!臣的名声,全都毁在了几根木头,几片破瓦上面了!”唐胜宗说到这里,顿足捶胸,嚎啕大哭。 朱元璋默默吸了口气,忍不住冷笑。 “你用不着委屈,其实当日受封爵位,就有人问咱,许不许建造祠堂?” 唐胜宗一怔,失声道:“上位,臣,臣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朱元璋不客气道:“身为军中宿将,受封侯爵的人,你不会不明白这些事情!你们的府邸都是有规制的,又怎么会准许你们私自建造祠堂?就算是建,那也要等咱的旨意。张先生没有建,徐达没建,常遇春和胡大海都没有,就偏偏你!你建造了祠堂不说,还接受了人家的贿赂,你活该!” 唐胜宗微微一愣,终于低下了头,朱元璋说对了,到底是他不够慎重,或者说缺少了自律,觉得以自己的功劳,收点礼物,建造祠堂,祭祀先人,又能怎么样? 谁还会追究不成? “接下来呢?你就收了那些田产?”朱元璋问道。 唐胜宗稍微一愣,立刻摇头,“上位,罪臣起初没有想过这些,就是渐渐的,有些家乡亲人过来,还有军中旧部,都来看臣,跟臣说些事情,多数都是请求帮助的。臣久而久之,家中没钱,每次亲朋来了,罪臣不能不招待,可又怕他们过来。有几次来人,臣拿不出钱,结果丢了人。再……再往后,就有人找到罪臣,说是没什么大事,只要臣一点头,就唾手可得。” 朱元璋忍不住冷哼,又是认亲攀关系的戏码。 很新鲜吗? 当初自己当了吴王,就连朱熹的后人都来攀关系,张希孟名扬天下,也来了一对亲戚。 倒不是说是个亲戚,就不是好人。 当了官,恨不得六亲不认。 但是也总要有些防备,看清楚这帮人是打得什么算盘。 凡事都要有个度。 像唐胜宗这种情况,就是被人一步步拉到了坑里,再也上不来了。 “你是自己下水了,还有没有拉扯别人?”朱元璋追问道。 唐胜宗略微迟疑,欲言又止。 “上位,罪臣自知有罪,也,也该死!罪臣只求能以自己一死,警醒其他人,还望上位能念在昔日的情分上,网开一面,不要牵连其他人了。” 朱元璋呵呵一笑,“好啊!你还挺讲义气的!你琢磨着,保住了他们,也就保住了你。只可惜啊,你想错了!你的假仁假义,也只会让咱恶心!你刚刚说过什么?你莫非忘了?你靠着水师走私发财,还牵连到了张先生,你怎么没有守口如瓶?无耻!矫情!虚伪!” 老朱破口大骂,唐胜宗目瞪口呆,他完全没有料到,自己随便的几句话,居然惹来了这么大的祸事…… “上位,罪臣,罪臣没有攀扯张相的意思,罪臣怎么敢啊!只是,只是确实有水师的人走私罢了,罪臣,罪臣也不知道张相……” 啪! 朱元璋一挥拳头,狠狠砸在了木栏上,震得唐胜宗走了两条魂儿。 “把刑具拿来!” 老朱怒吼,郭英不敢怠慢,赶快送来了生牛皮的鞭子,朱元璋接在手里,突然一甩,鞭稍准确通过空隙,正好落在唐胜宗的面颊上。 一下就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上位,罪臣该死!” 在他磕头的时候,第二鞭子就到了! “唐胜宗!畜生!当初你等投靠军中,是张先生帮你们起名字,教你们一笔一划写字……他不光是咱的先生,也是你们这些人的先生!这些年来,张先生是什么样的人,谁都知道!就在不久之前,为了划分行省,他还据理力争,不许文官重臣戍边,就是害怕文官侵夺你们的领兵之权!” “张先生要比咱好说话,他对你们有恩,然后你就恩将仇报,丧尽天良!似你这般的畜生,无论如何,咱也饶不了你!” 朱元璋这边大怒,在另一边,张希孟的府门前,有人直挺挺跪下。 此人正是陆仲亨! 只是张府的大门紧闭,并没有见他的意思。 在张府的花厅,朱棣正在拿着鹿肉烤,他算是把张希孟家,当成了烧烤摊。 张希孟也是没有办法,他突然好奇道:“燕王,现在是太子替你管理北平,要不了几年,你去北平就藩,你想要点什么?” “什么都要!什么都是我的!”朱老四含混道。 张希孟哼了一声,“你一天四十八个时辰?什么都给你,你又能掌握住什么?” 朱棣想了想,突然道:“那,那让张庶宁帮我行不?” “不行!”张希孟冷冷道:“张庶宁以后还要当老师,教书育人,继承我张家衣钵,哪有功夫帮你做事?” “啊?原来是这样。”朱棣想了想道:“那,那我能不能继承父皇衣钵?” 张希孟笑了,明明长得不好看,还想得那么美! 朱老四你过分了! “这是只能去问陛下了。” 显然,朱棣没有这个胆子,咬牙切齿想了半天,昂起头问张希孟。 “先生,你说我能要点什么啊?” 张希孟一笑,“东西还不少,比如兵马,钱粮,土地,人才……” “这个好!”朱棣兴奋道:“我要兵马,越多越好!有了兵马,我就有了钱,也有粮了!人才也会有的!谁不听我的,我就给绑架过来!” 说话之间,他还偷偷瞄了眼张庶宁。 这货的鬼心思,当然瞒不过张希孟。 “兵马可以给你,但是大明的疆域,却是不能给你土地!” 朱棣一怔,“那,那什么算大明的疆域?” “这个……自然还要等主公圈定。不过你要想又更多的土地,就只能自己去打,你明白吗?” 朱棣想了想,点头道:“我懂了,就是不许我随便霸占老百姓的田地呗!”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燕王消息还挺灵通,连这种事情也知道?” 朱棣把嘴一咧,真当我是傻瓜啊? 这次捉拿唐胜宗,牵连出这么大的案子,武学里面早就议论开了。而且有了蓝玉在,学生们很难不知道这些事情。 “张相,放心吧,我不会跟你对着干的!就算看在张庶宁的面子上,我也要尊着你。而且,而且跟老百姓抢土地,那也太没意思了,实在是丢人!” 张希孟忍不住发笑,敢情我还要承儿子的情? 多谢你朱老四给我的面子! “朱棣,你说那些抢老百姓田产,不要脸的东西,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杀啊!” 朱棣突然道:“就像前面处置盐道官吏一样,全都杀了!” 张希孟略沉吟,没想到朱棣的杀心这么重? “这话是你说的,还是蓝玉跟你说的?” “是蓝玉和别人说的,我听着觉得有道理就说了呗!”朱棣理直气壮。 张希孟沉吟了片刻,突然道:“告诉门外的人,我一生所思所想,心血凝结,无外乎均田二字!又是谁给他的脸,敢来我的家门?” 一贯温润如玉的张希孟,好像不会拒绝人似的,竟然能说出这种绝情的话? 家丁都愣了好半天,这才跑出去,把隔着门缝,冲着陆仲亨大喊。 “你兼并田亩,侵占百姓土地,还有脸求张相原谅,你哪来的胆子?” 几乎刹那之间,陆仲亨如遭雷击。 他面临的情况,甚至比唐胜宗还要绝望! 朱元璋那里,似乎还能求情? 可是在张希孟这里,破坏均田,触碰到了张希孟的禁忌,死已经是最便宜的了。 身败名裂已经提前预定好了! 陆仲亨站起身,一阵踉跄,几乎摔倒! 没救了!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拱卫司的人马已经等候着了。 “陆仲亨,你侵吞五万亩田产,罪不容诛,跟我们去诏狱吧!” 唐胜宗,陆仲亨,外加上缪家,三家武臣,还都是有功之人。 触碰到了田亩,依旧没有什么好说的。 很快朱元璋就下达旨意,择日要御审此案! 令人诧异的是,随后门下省竟然公布了一批参与到此案的文武官吏名单,张希孟还主动释放消息,他会协同审理。 唐、陆:“……”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三 章 藩王 唐胜宗和陆仲亨,何德何能,竟然得到了张希孟和朱元璋联手审问,这个福气那是真的不小了。 再看看朝堂文武重臣,这福气你要不? 大家伙面面相觑,谁想要谁是孙子! 老唐和老陆算是完了,朱元璋肯定会杀人的,张希孟也肯定会以此为典型,警示天下,大约就是一个标本兼治,制成标本的完美故事。 不过在动手之前,还有一项比较重要的事情,甚至是比断案本身更重要。 朱元璋降下旨意,除了文武朝臣之外,几位稍微大点的皇子,包括执掌宗正寺的姐夫李贞,悉数来到奉天殿。 这一座奉天殿,堪称大明的皇权的象征,高大威严,宽阔雄伟,帝王气象,扑面而来。哪怕是朱棣那个熊孩子,站在这里,也有点双腿发软的感觉。 小家伙眼珠不停转动,四处观看,那个脸上爬满深邃皱纹的老家伙,就是李善长了,看样子是活不了多久,没准过几年就能吃席了。 然后是参政朱升,听说他当初给父皇出了不少建议,哪怕张先生都很敬重他。估计等自己就藩,要是他还活着,就把老头拐走。 文官这边就这样了,朱棣感兴趣的不多,他比较喜欢武将这边。 为首的徐达不用说了,他有个很好看的女儿,就冲这个,咱就敬你三分! 然后是常遇春,这家伙又高又大,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塔,当真是天下少有的猛士,听说他还是蓝玉的姐夫,就是他家的几个娃不好玩,朱棣有点讨厌…… 这小子放肆观察文武,丝毫没有意识到,今天的事情,很可能关系到他的命运。 很快张希孟从旁边的角门走出,站在了御座旁边。 随后老朱走出来,群臣大礼参拜。 这个安排就很让人意外,张希孟居然在朝会之前,见了朱元璋! 在场文武都有点傻眼,除了小孩子不懂事,谁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提前说,昨天君臣还不能沟通清楚?非要等到朝会之前说? 或者说,今天的事情太要命了,哪怕张希孟和朱元璋,都有所迟疑,不得不在最后关头,还要进行沟通,甚至不惜破坏朝会的规矩流程。 事实上这些人不知道,就在偏殿里,还有一个人也在,那就是马皇后。 今天的这事,几乎到了最最紧要的地步,差不多是要写进祖训里面的。 “都起来吧!” 老朱让群臣免礼,随即道:“有畜生违逆旨意,破坏均田,兼并田亩数万之巨,又役使数千家百姓,所作所为,天地不容!” 老朱怒道:“众所周知,均田之政,那是咱能走到今天,一统天下的根本,谁破坏了均田,谁就是跟大明朝作对,就是在败坏朕的江山!” “不论有多大的功劳,身份何等尊贵,触犯天条,死路一条!谁也救不了!” 众臣全都默然听着,大家伙心知肚明。 完了,唐胜宗和陆仲亨,必死无疑。 刚刚受封侯爵没有多久,别说与国同休,连七年之痒都没有熬过去。这个下场是真的有点惨。 即便田制如此重要,这么干也未免不近人情。 大家伙虽然不敢说,但心思各异。 惶恐之余,兔死狐悲,自然是免不了的。 坦白讲,如果不是有张希孟这些年的经营铺垫,此时的老朱,是断然没有处置勋贵武臣的底气,或许还要拖延些时候。 彼时武将做的事情,还要更加过分无数倍。 诛杀起来,也只会死伤更重! 张希孟的存在,确实改变了不少事情。 不过时至今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因为就在朱元璋表态之后,他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先向朱元璋行礼,随即转向群臣,朗声说道:“陛下已经说了,均田是我大明的根基,是大明的天条。确实如此。我大明以民为本,百姓衣食住行,生存所系,田土耕地,不需多言。说均田是天理,也不为过!” 这个道理张希孟早就讲过了,天理民本,天子奉行天道,最重要的使命,就是维护均田,抚育百姓。 还没等建立这个国家,张希孟就反复阐述,得到了君臣一致的赞同。 只不过当时还没有立国,天下没有姓朱,有那么多强敌环视。 这种明显有利于百姓的主张,自然容易落实。 可是到了现在,环顾天下,已经没有敌手可言。 似乎可以到了享受的时候,就像唐胜宗和陆仲亨这样,兼并几万亩田算得了什么?我们可是帮着你打天下的! 难道就真的没法享受享受吗? 张希孟话锋一转,开始谈起今日朝会的核心内容。 “为了真正维护好这个田地,守住大明的根本。必须拿出相应的措施,站在相应的高度,来重新规划均田,把出现的窟窿给堵上!首先说,均田之政,是不是在哪里都要适用,我以为不是必然。因为要均田是因为中原百姓,以农耕为本,人口稠密,土地稀少,为了能让大家伙保证基本生活,不至于流民遍地,烽火连天。所以我们可以圈定一个均田范畴。这个范畴大约就是中原之地,东至大海,北到燕山,南及岭南,西到西域。” “我们划定了这个范围之后,就要明确规定。在这个范围内,土地是平均属于所有百姓的。有多少田亩,需要纳入户部黄册,归大明所有!也就是说,要把这些土地视作大明的命根子,户部是在替天下人执掌这一笔财产,决不允许随意兼并。任何改变田地用途的行为,都必须有着严格的流程。” 张希孟提到了这里,群臣再也没法平静了,尤其是户部尚书罗复仁,更是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张希孟。 因为这话里面透露出一个非常要命的事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户部虽然执掌田亩人丁税赋,但是却没法做主。 可这一次张希孟直接讲了,是由户部替天下人执掌,等于把户部的权柄扩到了无限大。 这么干,陛下能答应吗? “咱志在均田,意在百姓。户部捍卫均田,理所当然。如果做得不好,敢破坏田制,户部上下,只怕要千刀万剐!” 罗复仁听到这话,竟然激动地跪倒在地。 “回陛下的话,户部不敢有负皇恩,请陛下放心!均田那是天理人心,臣秉持天理,顺应人心,一往无前,百死不悔!” 好家伙,谁也没有料到,这次的案子,首先得利的竟然是户部,这下子他们可掌了大权。 随后朱元璋又道:“历来破坏田制的,都是有权有势的豪强。勋贵武臣,士绅文官,自然也包括……皇室宗亲,亲王勋贵!” 老朱说到了这里,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几位皇子身上。 朱棣似乎感觉到了老爹的目光,忍不住抬起头,果然朱元璋再看他,朱棣还挤出一个笑容,回应老朱。 这个小小举动,让老朱心情好了不少。 “文官士绅侵占土地,咱不留情面,武将勋贵,咱也不会客气。但是到了宗室皇子这里,又该怎么办?却是需要有个办法。”老朱将目光转向了张希孟。 这下子众人才明白过来,怪不得这事情这么紧要,原来牵涉到了皇子啊! 张希孟缓缓道:“日后皇子就藩,封地若是在刚刚划定的范围,有王府一座,田庄五百亩,种植瓜果蔬菜,供应王府日常之用,除此之外,不许额外兼并一亩土地!若是查实,超过的田亩,立刻没收,还要严惩。如果超过一百亩以上,就要削去王爵,交宗正寺圈禁!” 众人听到这里,已经不只是目瞪口呆了,简直惊掉了下巴。 这一刀砍得够狠啊! 谁都知道,皇子犯事,不可能真的跟老百姓一样,说杀就杀了,毕竟人家的老子还是皇帝呢! 只要能适当约束皇子,不让他们胡作非为也就是了。 可谁也没有料到,一个王府的土地上限就是五百亩,如果超出一百亩,就要革除爵位。 光是这一条,就让人领教了朱元璋的决心! 大家伙也很疑惑,张希孟到底是怎么劝说老朱的?皇帝陛下又是怎么答应的? 这背后的事情,似乎更有故事啊! 张希孟继续道:“除土地之外,皇子就藩,另有些产业分配,需要从皇家财产之中拨付,这一点日后会有相应的公布。另外在土地一项上,如果超出了划定范围,也就是说,开疆拓土之后,皇子享有的土地数额,就不用受限制。但是身为皇子,需要向宫中缴纳一定比例的收入,这个细节,也要以后再公布。” 众臣这下子听明白了,皇子还是皇子,土地限制了,但是有别的方面优待。就藩类似分家,皇宫里要出钱财产业的。 不过只要不是分封国土,赏个几万亩田产,其他的都可以接受。 能得到这个结果,自然离不开马皇后的帮忙,毕竟她手上才掌握在皇家的产业。 朱元璋看了看几个儿子,问道:“张先生的话你们听懂了吗?” “听懂了!”朱棣抢着道:“父皇放心吧,我会多多给你交钱,让你和母后安心养老的!” 朱元璋愣住了,咱是这个意思吗? 正文 第六百三十四章 处死二侯 不管老朱怎么想,朱棣觉得他领会了朱元璋的意思,还不是让大家伙往外打,打下了地盘,和朝廷分账,然后不管怎么折腾,都没人管。 前提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别祸害中原百姓就行了。 懂了,这不就是蓝玉讲的梁山泊吗,敢情咱爹就是个大号的黑三郎,张先生就属于军师那个角色,不过比无用强多了,叫有用吧! 这兔崽子挺美的,可是朱樉和朱棡却不是那么满意。很显然,按照这个规划方案,他们就藩之后,也就能拿到五百亩田,只能给府里供应些蔬菜杂粮,剩下的全都要看宫里分出来的产业。 这一点就要看马皇后了,她手上的纺织厂,被服厂,还有各种各样的作坊,如果分给几个皇子,倒是够他们衣食无忧了。 其实这里面还有很多设计,张希孟不方便说,老朱也不想当群臣一一讲清楚。 毕竟要劝说天子,砍自己儿子们一刀,尤其是老朱这种,堪称溺爱的皇帝,是多么艰难! 一个弄不好,就是离间天家骨肉之情,大逆不道,居心叵测,简直比乱臣贼子还可怕……这也就是张希孟,他不但能劝得了朱元璋,还能跟马皇后说上话。 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两口子说服了。 其实这个玄机就在拨给皇子们的产业上面,田地限制在了五百亩,但是林地可不可以多一点,水域能不能划给皇子,另外还有矿场,这个更是大头儿。 还是那句话,到底是天家血脉,还真能让他们吃不上,喝不上? 这是不可能的。 只要尽量不让他们祸害老百姓就是了。 要知道劝说老朱,接受这套方案,就花费了张希孟很大的心思。 他早上进去,跟朱元璋最后敲定的,也是这一部分内容。 因为在老朱看来,土地是一切的根本,他工商只是附属品。张希孟说的好听,给皇子们产业,可问题是子孙后代,万一有谁不争气,把祖宗的产业败坏了,那该怎么办? 在老朱看来,给皇子们田产,不管出什么事,土地还在,没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敢侵夺朱家的田产。 这样一来,朱家子孙永远不至于饿死。 但是换成了别的产业,那就不好说了,万一中途亏光了,又该怎么办? 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子孙繁衍,人口越来越多,如果产业只是给一个人,其他人怎么办? 作为一个连起名字都想的那么周全的爹,朱元璋替他们家后代考虑的那叫一个周全! 就连马皇后都瞠目结舌,险些说不下去。 在这个时候,就只剩下张希孟一人力挽狂澜了。 他给出了一整套方案,首先,分给每个藩王的产业,宗正寺要有掌握,每一年藩王府的账目,都要宗正寺审核。 假使朱家子孙,经过几代繁衍之后,人数众多,甚至活不下去,就要宗正寺想办法按照每个王府的情况,协调财力,救济宗人。 张希孟这一下子,又给了宗正寺足够的权柄,让这个衙门不再是摆设。 除此之外,针对朱家子孙,要多给点发展的空间,给予每个王府产业,也是给他们的子孙后代一个机会。 能学点什么东西,自食其力,甚至发财,考科举,都是可以的……三代之后,就准许宗人考试,入朝为官,和普通人待遇一样,没有什么限制。 但即便如此,就有那些不争气的,没出息的,想要坐吃山空的……又或者宗正寺也拿不出足够的钱财,管不了那么多朱家子弟怎么办? 这要是普通人,张希孟就直接说了,自己不争气,管他们去死! 但是对不起,这是老朱家的人啊! 张希孟没办法,只能出个主意,就是以后藩王对外用兵,抢到了土地,要上缴一部分给皇室。 放到宫中,算作皇家的产业。 也就是说,朱家子孙真的什么本事也没有,必须靠着土地养活,在外面划一块土地给他们,也是可以的。 而且藩王拿下土地,充实皇家产业,日后分封藩王,也方便一些。 如果有心去外面,有一番作为,那皆大欢喜。 如果没有,甚至可以遥领,虚封。 然后这块土地可以由宗正寺负责。 毫无疑问,张希孟的这套方案,等于是把皇家和对外用兵绑在了一起。 因为只有不断开拓,皇家产业才会越来越多,包括宗正寺,藩王,这套宗室体系,才能拿到最大的利益。 相比之下,朝廷官府虽然在对外用兵,开疆拓土上面,也有很大的好处,但终究不如皇室拿得多。 张希孟也知道这里面会有问题,甚至搞不好,会造成宗室做大。 但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先哄着老朱,把宗室条例确定下来,避免朱家人破坏田制,败坏根基。 只要老朱家人不添乱,任何人想要破坏均田,都要摸摸脖子上面的脑壳,还存在与否! 而且张希孟判断,有了这个规则之后,接下来就是各显身手,宗室能闹到什么程度,估计还会输给文官。 在这一点上,张希孟是很笃定的。 毕竟朱家怎么样,都是一人一家,想要跟全天下的聪明人斗,那还是太高估自己的本事了。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要让老朱上车。 总而言之一句话,宗室这个最大的难题,算是让张希孟克服了,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咱会让宫里尽快清理好田产册图。今后宫中有多少田,每年收获多少,也都有个明确的数目。户部,乃至全天下人,都可以监督。咱身为天子,率先垂范,从此之后,均田之政,绝不可改。谁触动了天条,谁就必死无疑!” 朱元璋杀气腾腾,群臣肃然,无不惶恐惊骇。 既然天子都发话了,从皇家开始,那其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服从。 不过在一大堆遵旨的声音之中,有一个人喊得格外响亮,那就是朱棣。 这小子现在只剩下摩拳擦掌。反正不管交多少,分多少,只要我抢的够多,就没什么好怕的。 重申了田制之后,剩下的问题就简单了。 “来人,把唐胜宗和陆仲亨带上来。” 不多时,就有人押着两个人,晃晃悠悠,走了上来、 昔日两位叱咤疆场的猛将,才关进去没多久,竟然憔悴疲惫,尤其是唐胜宗,鬓角额头,居然有了白发。 腰背也弯了,脸上也有了皱纹,走道踉踉跄跄,看得大家伙都愣住了,国法无情,竟然如此可怕? 好些武将都不由自主张大嘴巴。 “罪臣拜见陛下” 唐胜宗和陆仲亨一起跪倒,磕头作响。 朱元璋看在眼里,微微沉吟,“你们自称罪臣,是知道自己所犯何罪?” “罪臣知道!罪臣败坏田制,兼并土地,罪臣该死!”唐胜宗老老实实匍匐地上。 陆仲亨随即道:“辜恩负义,也收取了田产,败坏国典,臣死不足惜!” 两个人都乖乖认罪。 其实到了这一步,再隐瞒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反而不如老老实实,或许还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果不其然,看他们两个人这么惨,就有人受不了了,武臣当中,有好几位都想跪倒,替他们求情。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徐达没有动。 不但没动,还神色凝重,一脸严肃,他并不觉得可以宽宥。 而另一边,常遇春却是两眼放空,什么话都没有。他已经从小舅子蓝玉那里得到了不少消息,他们作死,就让他们死去! 也省得一群人以淮西勋贵自居,连自己也不放在眼里! 没有这两位带头,其他人想说话,也不够份量。 朱元璋看了一圈,就想宣判。 可就在这时候,御史大夫杨宪突然站出来,向朱元璋跪倒。 “陛下,臣以为败坏田制,确实死有余辜。只是唐陆二犯,是先行犯罪,此时已经有了悔改之意。臣窃以为是否能网开一面,削去爵位!即便如此,也足以警示天下,告诫群臣。” 朱元璋一怔,他倒不是惊讶别的,杨宪真是好大胆子,竟然敢出来求情! 有杨宪带头,武臣之中,吴祯,花云,还有几个,也有了往前走的意思,想要追随杨宪之后,一起求情。 说到底,兔死狐悲,他们还是不甘心就这么看着这俩人死。 朝堂众人的变化,张希孟全都看在眼里,他立刻道:“陛下,二犯虽然认罪,但此案乃是拱卫司指挥佥事毛骧主办,臣以为还是该听听他的意见,毕竟此案牵连极广,马虎不得。” 张希孟这一句话,等于打乱了杨宪等人的节奏,站在群臣之末的毛骧,急忙站出。 “启奏陛下,臣已经查清楚,唐胜宗、陆仲亨,在侵占田地之中,打杀百姓十数人,另外查案官吏被害,证人被杀,他们还收买地方官吏,私自篡改户籍黄册,臣,臣还发现了许多兵器,臣以为他们有谋逆之心!” 杀人谋反,一条比一条吓人,当真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 不愧是你,比郭英可要狠多了! 群臣也是大惊失色,张相公已经重申了均田,目的达到了,网开一面,未必不可以,现在就剩下陛下了。 你一个小小的拱卫司佥事,也配出来说话? 众人的目光瞬间落在了毛骧身上,可是此人态度坚定,丝毫没有改变态度的意思。 就在这时候,朱元璋开口了,“杨宪,你方才是狡辩之词!此前的田法已经很明白了,谁破坏谁就要掉脑袋!咱就网开一面,不必剥皮楦草了,大明的勋贵,到了下面,不能当没脸没皮的鬼!” “散朝吧!” 正文 第六百三十五章 绣春刀,出鞘 朱元璋从奉天殿下来,转到了后面,发现马皇后已经等在了这里。看皇后娘娘的样子,如沐春风,笑容可掬,显然,她是很满意的。 马皇后不是个喜欢钱财的人,她当初是被逼无奈,为了替老朱打理军需,这才忙活这些事情,弄了许多产业。 平心而论,马氏更愿意放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好带孩子,过安稳的日子。 这一次提出的就藩方案,分宫中产业给诸子,马氏非常满意。 她一个当娘的,给孩子们一些产业,让他们足以生存,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又不用从朝廷要钱,也不必抢夺百姓,马皇后觉得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难为张先生怎么想出来的。 可朱元璋却不这么看。 “妹子,咱看这就是先生的阴谋,他在算计咱!” 马皇后直接给他一个白眼,“你要是觉得张先生是奸臣贼子,索性连我也抓起来,当初要不是我多嘴,你不救他,没准你朱重八就上天当玉皇大帝了,那多好啊!” 老朱让马皇后怼的没脾气,偏偏还不能发怒,只能耐心解释。 “妹子,你想想,标儿去了北平,就鼓捣盐场,弄出了开中法。现在让藩王接受产业,他又打什么算盘?还不是让皇子都做生意。” 马皇后真不爱听了,“做生意怎么样?我知道,你这是瞧不起我,什么做不做生意的,分明是借口,你就是嫌我老了,要找个更年轻的。” 我的老天爷啊! 朱元璋简直无语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女人学会了这一招,反正老朱是半点主意都没有。 “妹子啊,你就别胡说了。咱也不是嫌弃做生意的,咱就是想不明白,做生意是不是一件好事……” 马皇后深吸口气,哂笑道:“那张先生还能害你啊?” 朱元璋摆手,“这事情不能这么想,张先生他固然不会害咱们,但他有些时候,也有自己的盘算,你可别被他骗了,张先生有些时候,算计得厉害呢!” 马皇后眨眨眼,她也没法说假话,张希孟的厉害,自不必说。布局谋篇,借力打力,直到目前为止,大明的国策,多一半在按照张希孟的设想走下去。 “重八,那你说说看,有什么办法?难不成你还要对张先生下手?” 朱元璋摇头,“你想什么呢!先生自然是谋国之臣,咱也没有别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让他跟咱更交心些,有些事情不必瞒着咱。” 马皇后想了想,沉吟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咱,咱打算跟张先生结亲啊!你知道的,咱算计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把张庶宁算到手里。你说,他要是跟咱成了亲家,不就更放心了。” 马皇后翻了翻眼皮,张庶宁那孩子她也喜欢,但是没有缘分,还能怎么办? “重八,你不会在打张家老二的算盘吧!” 朱元璋突然哈哈大笑,“妹子是真懂咱的心,这张家老二都出生好些日子了,很快就会和他娘一起回应天。到时候妹子多费点心,这门亲事,务必要做成了。” 马氏点了点头,“行吧,成不成的,我不敢说,不过我劝你一句,别没事总胡思乱想。该给几个孩子的东西,我保证一碗水端平,以后的也都一样,不让你为难。” 有马皇后在,确实少了许多麻烦,张希孟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他刚回到了府邸,休息了一会儿,在脑子中过了一遍今天的事情,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 这也是张希孟的一个习惯,每次重要的事情,他都要反复思量,确保没有失误,如果有,就及时弥补。 待到自省完成,张希孟正要去吃晚饭,一个不速之客,蓝玉又来了。 张希孟很厌恶这种自来熟的,奈何一个接着一个,让他半点主意没有。 “你又来干什么?” 蓝玉嬉笑道:“张相,你说燕王在大殿上,说的那句话很不错吧?” 张希孟给了他一个白眼,“你以为很不错是不是?朱棣爱说什么,就说什么,还能左右大局?你教他说,万一传到了陛下那里,没准就猜忌是我耍心眼!不对,八成现在陛下就要防着我,打什么坏主意呢!你那是弄巧成拙,自作聪明!” “啊!” 蓝玉大吃一惊,不会吧? “张相,我是真心为了你好啊!我也盼着陛下能准许藩王向外用兵……你想想,那几个皇子,有多大的本事?最后不还是要看我的!” “你做梦吧!”张希孟毫不留情道:“你别自大过了,别人不说,光是燕王,我看他以后就能超过你!” 蓝玉更加诧异,会吗? 就朱棣那个德行,熊孩子附体,熊到北极了,他还能有什么成就啊? 张希孟干脆懒得废话,“你来表功,其实是惹了祸,我也懒得废话。你往后别自作聪明就好,剩下没什么事,你就下去吧!” 蓝玉讪讪答应,他转身要走,可突然之间,蓝玉想起一件事。 “张相,那个杨宪带头求情,他八成没打什么好算盘!不能不防啊!” 张希孟简直想笑了,“我说蓝玉,你四处打听消息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啊?” “改不了了。”蓝玉苦兮兮道:“张相,我真的改不了了,当初你派我去跟刘福通那边的人联络,让我打探消息,前后好几年,我就是四处探听消息。现在我一天不干这个,就浑身难受!” 张希孟气得瞪眼睛,“怎么,你混蛋,还是我教的了?” “不,不是啊!” 蓝玉连忙道:“张相,祸从口出的教训我是清楚的,所以你看我别的地方不去,我到你这来。纵然我胡说八道,也不至于出什么事。我相信张相人品,也请张相相信我,我就是好打听,可我绝不敢打着张相旗号,胡乱说什么啊!” 一贯不着调的蓝玉,难得认真起来。 张希孟看着他,想了想,反而笑起来了。 “也好,你来问我,我就告诉你……杨宪这家伙未必就是真的想笼络淮西诸将,他没准包藏祸心!” “包藏祸心?”蓝玉不解道:“张相,他不是瞧着唐陆被杀,淮西诸将兔死狐悲,他主动站出来,笼络人心!好给以后更上一层楼,做好基础!” 张希孟斜了他一眼,“这是你想的,还是听别人说的?” “都有。”蓝玉老实答道。 “那我就不妨告诉你,他杨宪没资格接收淮西诸将。别以为他坐上了御史大夫的位置,他比起李善长差远了,老李都明哲保身,又是谁给他的自信?” “那,那他太过自大,忘乎所以了!” 张希孟呵呵道:“别的位置可能忘乎所以,他执掌御史台,每天能得到的消息,不会比我少太多。淮西诸将有什么把柄,他也是一清二楚。现在假意出来说话,无非是让人放松警惕罢了!” 张希孟笑呵呵道:“毕竟要想背后一刀,总要先站在一条线上!” 蓝玉猛地吸了口气,浑身哆嗦。 且不论张希孟说的是真是假,单是这一次的心智,就不是他能达到的。 蓝玉又稍微推想了一下,他竟然觉得张希孟说的真有道理。 甚至也符合杨宪这人的秉性。 怎么说呢,杨宪在拉帮结派上面,不如李善长,在大局观上,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杨宪强的是敢想敢干,无所不用其极。 既然如此,勋贵遭到了老朱反感,处置了唐胜宗和陆仲亨,那其他人有没有问题?陛下还想不想杀人? 杨宪要是能骗取信任,然后适当背刺,踩着勋贵武臣的尸骨往上爬,也不是不可能。 “张相,我,我怎么觉得勋贵有点可怜,他们是弱者啊!”蓝玉怪叫着。 “勋贵?弱者!”张希孟摇头苦笑,“或许吧,只不过杨宪多半也是打错了算盘。” “是张相要出手?” 张希孟呵呵一笑,“值得我出手吗?一个毛骧,就足够了!” “毛骧?”蓝玉微微一惊,却还是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 郭英干了这么多年,功劳苦劳都有。但是郭英相对宽厚,又跟淮西诸将都有关系。到了现在,他已经有点不合适了。 毛骧适时冒出来,老朱手里正缺一口利刃。 张希孟是洞若观火,看得清清楚楚,接下来朝堂还有热闹。 只不过对张希孟来说,他的主要心思,还是放在了迎接夫人回来,顺便瞧瞧老二……本以为是个姑娘,结果又来个小子,弄得他都没啥兴趣了。 “张庶宁,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当然是弟弟。” “为什么?”张希孟好奇问道。 “要是弟弟的话,我的旧衣服都能给他了,不会浪费。要是妹妹,就要重新做衣服了。”小家伙一本正经道。 张希孟颔首,“行,比你爹强多了,你真是个日子人!” 张希孟只能让小日子人收拾起来,准备去迎接夫人和张家老二回来。 转过天,张希孟坐在马车上,抱着儿子,一个车夫,一个护卫,从府里出来,悄悄去江边。 他们刚出来,迎面就是马蹄声音,张希孟急忙让车夫靠边,别有什么碰撞。 从车厢往外看去,正是几个穿着青衣,戴着斗笠的骑士,他们一闪而过,唯有腰上的刀很显眼。 绣春刀! 张希孟暗暗点头,洪武朝的名场面,到底还是来了! 只是这个毛骧,未免太过张扬了…… 正文 第六百三十六章 大明最有钱的人 “拱卫司办差,闲人闪避!” “闲人闪避,全都让开。” …… 来自拱卫司的几个人,同样到了岸边,登船出航,他们行动,自然不会在乎其他人,顿时扰得岸边一阵大乱,张希孟拉着儿子,足足多等了一刻钟,才等到了江楠抱着儿子下船。 夫妻分开也有些时候了,偏生又是独自一个人生育,张希孟的心里头挺不好受的,不由得疾步上前,伸手抓住了夫人的腕子。 “轻点,还有孩子呢!”江楠低声提醒。 张希孟浑然不觉,只是看了又看,突然皱起眉头,“你,你怎么没瘦啊?” 江楠气得笑了,“我说张大相爷,你打量着离开了你,我就活不了了?非要朝思暮想,人比黄花瘦,然后才叫情比金坚,义比海深?” 张希孟忙笑道:“哪有的事,你这样挺好的。” 江楠微微一怔,随即神色黯然,低声道:“养孩子,一颗心都在上面也不够啊!” 她低着头,看了看儿子肥肥的脸蛋,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将怀里的老二塞给了张希孟,“抱着吧!” 张希孟连忙接住,这孩子入手就沉重,再看他的小脸,胖的和苹果似的。 “长得挺壮的!” “嗯!又能吃,又能喝,一天八遍喂着。别的毛病没有,我也算是对得起你们张家了。”江楠懒懒道。 张希孟连忙点头,“夫人辛苦了,快回家吧!” 他们两口子上了马车,张庶宁就在后面跟着,他的小眼睛一直放在张希孟怀里,也不舍得挪开。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张家老二看到了大哥的目光,竟然也望了过去,然后咧嘴笑了起来。 这一笑可不得了,张庶宁伸出了双臂,张希孟还担心他抱不好,江楠倒是不管那个,直接把老二塞给了他大哥。 “你们兄弟俩好好玩吧!” 张庶宁小心翼翼接过二弟,吃力地抱在怀里。不过虽然很费劲儿,但却抱得十分小心,不会掉下去。 “我抱过燕王的妹妹的,爹爹放心吧。” 张希孟微微一顿,燕王的妹妹,不就是老朱家的公主吗?我放心个屁! 不过眼下最紧要的事情,还是夫人,张希孟就让张庶宁抱着老二,他牵着江楠的手,轻声问道:“这次回来,你有什么打算?” 江楠无奈苦笑,“我的打算多了,结果都被这俩孩子耽误了。我现在琢磨着,都有点对不起陛下的俸禄了。我,我想出去做点事情!” “那就出去!”张希孟呵呵笑道:“这段时间,朝里头发生了不少事情……又是新的盐法,又是处置勋贵,还有重新划定行省,整顿官场,再加上宗室藩王条例……这么多事情,归结起来,就是一条。” “什么?” “为工商铺路!”张希孟亮出了底牌。 江楠微微一怔,下意识道:“这,这不是陛下一直反对的事情吗?” 张希孟轻笑,“你当他反对就有用啊?他那是无能狂怒。这天下绝对不能交给和尚、反贼、君王说了算!” 江楠也笑了,“你直接点名陛下就是了!” 顿了顿,江楠才道:“相公,你真的有把握了?” “嗯!”张希孟点头道:“整理盐务,其实是要撼动盐铁专营,顺便打通物流,建立新的供应体系,靠着人人都需要的食盐,建立起遍及全国的市场。至少在食盐这一项上,整个大明都一致了。” “划分行省,打破一个个地方堡垒,整顿官员勋贵,是防止他们干扰做生意。至于宗室条例,有了这一项在,朱家的藩王,稍微有点本事的,都要卖力气往外面冲。陛下也是个有雄心的皇帝,他也想着开疆拓土,只是早些年的经历太惨痛了,不管到什么时候,他都把土地看得比什么都重。但是他也不是糊涂人,如果真的不许发展工商,我就没办法布局到这个程度了。” “其实有陛下在也挺好的,正好在后面拉扯着,不然一声令下,从头到脚,全都发展工商,都想着赚钱。弄不好三两年的时间,就能把苏松常镇这一片全都变成桑田、棉田。真到了那一步,再有什么事情,我也没法周旋了。” …… 夫人回来,让张希孟变得特别轻松,有好些话,跟别人都没法说,唯有夫妻之间,才能肆无忌惮。 面对这位给自己生下两个娃娃的女人,张希孟很难再有什么保留。要是连她都防着,那生活也太没意思了。 他笑呵呵谈着,江楠认真听着,甚至回到了府邸,这两口子都没停下来。把老二放在张庶宁的房间里,让大哥看着。 两口子又去了书房,继续聊着。 他们之间,有说不完的经济之学,经营之道。 张希孟讲的没有错,他最近推动的这些内容,全都是为了工商铺路,或者说最终的主要目的,都是归结到了发展工商上面。 身居高位,规划一个国家的未来,张希孟越发感觉到,太多的事情,不是你说一句要发展了,或者说拿出一项技术,一件发明,然后全天下就跟着动了。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必须方方面面,全都理顺了,从头到脚,从里往外,待到大的方面差不多了,才能顺理成章推动。 没有十月怀胎的酝酿,生出来的早产儿,通常是很难存活多久的,更不要说健康成长了。 “你要是不怕辛苦,就把工商的事情挑起来吧!” 江楠毫不犹豫点头,“也是该做些事情了,只是给我这么大的权力,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张希孟一笑,“你放心吧,那些人巴不得你接下来呢!” 江楠微微一愣,笑道:“朝中诸公还不甘心?要对你下手?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啊?” 张希孟矜持一笑,“不能这么自大,有些时候小虫子也能伤人的,甚至要命……譬如蜱虫!” 江楠已经无语了,丈夫这个嘴啊,是真的够损的。 “那好,为了防备蜱虫咬伤,你说我该从哪里下手?” “从大的事情下手,造船就不错!”张希孟笑呵呵道。 “造船?” “对!”张希孟道:“元廷一统天下,纵然有诸般问题,但是海外贸易发展的还是很不错的。眼下咱们手里的船只,都是接收元廷的老货,自己新建的太少,尤其是大海船,除了方国珍手里有一些,其他的都不多。要想发展工商,运输是必须解决的问题。而海运量大便宜,速度比起牛马也不慢太多。正是首要发展的事项。” 江楠也点头道:“这话自然不错,可造船并不容易啊!相公算过没有,一艘万石的海船,怕是没有几千贯宝钞,根本造不出来。这还不算上面配属的火炮火铳。现在户部能拿出这么多钱吗?” “拿不出来!”张希孟很干脆道:“不光户部,税务部也拿不出来,中书省也没钱。” “那,那怎么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我又不是巧妇!” 张希孟呵呵一笑,“没钱不要紧,找有钱的人就行了。” “谁有钱?”江楠道:“你不会想从皇后娘娘那里弄钱吧?” 张希孟摇头,“皇后娘娘也算不得有钱人,现在真正有钱的,只有一个!” “谁?” “陛下!” 老朱有钱吗? 有! 不但有,还很多! 现在的朱元璋,浑身上下,都是肥膘,还是四指厚的那种,肥得吓人。 关键就是怎么想办法,从他身上割下来。 这些日子老朱干了什么?查抄盐商,封了多少个盐商,惩办贪官污吏,没收了多少家产……诸如唐胜宗,陆仲亨这种,他们的家产也都没收充公了。 李善长那家伙怎么就老神在在,与世无争了,他的中书省没跟老朱争抢,把这些钱乖乖交给了老朱。 谁拿了钱不高兴? 朱元璋也不能免俗。 有钱了,对外用兵,对内整顿,哪怕跟皇后说话,那都有底气。 甚至朱元璋放出毛骧这条恶犬,也有这个考虑。 论起来发财的速度,什么能比得过抄家啊? 等再砍百十颗脑袋,就能组织大军,去草原追杀王保保了。 说来说去,朝堂的水深着呢! 强者有强者的活法,弱者有弱者的算计。唯一不变的,就是勾心斗角,片刻不停。你要是真的以为谁老实了,没用了,可以不在乎,多半就会吃亏。 李善长就是此道的高手,像什么杨宪啊,胡惟庸啊,张希孟根本懒得搭理他们,什么时候把李善长扳倒了,我还能拿小眼睛看你一下! 其余免谈。 “相公,陛下有钱,怕是也不好掏出来吧!”江楠觉得朱元璋就是那种宁可把钱放在罐子里的老财主,从他手里拿钱,不亚于虎口夺食。 张希孟颔首微笑,“你放心吧,宫里头会有好戏看的。” 果不其然,这一天武学休沐,三位皇子回宫,朱棣又把老五,老六,老七都找来了,另外还有两位公主朱家的孩子们,除了吃奶的,都凑齐了。 看着这一大帮孩子,老朱也是开怀大笑。 朱家开枝散叶,子孙繁茂,果然是老天庇佑啊! 正在他高兴呢,朱棣那个熊孩子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朱元璋怔住了,怎么回事? 随后朱樉和朱棡也都抹眼泪了。 这下子更把朱元璋吓坏了,“你们怎么回事?在武学里惹祸了?” 朱棣一边哭一边道:“父皇啊!孩儿委屈!你瞧瞧,张先生一口气给了张庶宁三十万贯宝钞,让他救济穷苦学生,给他们买书!三十万贯啊!张先生一个臣子,他都有那么多钱!” 朱樉也委屈巴巴道:“谁说不是,母后那边已经算过了,能给我们的产业,折算下来,每个人也不会超过二十万贯!” 朱棡更是嚎啕大哭,“区区二十万贯,我们又要养兵,又要抚育百姓!父皇,孩儿心里苦,孩儿委屈啊!孩儿做不到啊!” 这仨大的这么一哭,老五他们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反正就跟着哭吧!一个比一个声音大,弄得朱元璋都傻了,猛然扭头看向马皇后。 “妹子,你,你倒是说句话啊!” 马皇后两手一摊,“我又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能有什么办法!” 正文 第六百三十八章 百万补贴朱多多 从朱元璋手里弄钱,不亚于凌霄殿上偷金砖,八卦炉里拿仙药,向镇元子要人参果,朝观世音借净水瓶……你没有翻江倒海,大闹天宫的本事,是绝对办不成的。 当然了,张希孟可不认为自己是孙猴子,他是属于如来佛级别的。朱元璋才是被拿捏的猴子。 “夫人,你替皇后娘娘管过钱,你知道陛下到底有多少私房钱不?” 江楠脸上带笑,反问道:“相公老爷,你有多少私房钱?” “我?我从来没有私房钱!好男人怎么会有私房钱呢!没有,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张希孟义正词严。 江楠笑得更欢了,“对,的确是没有。我相信陛下也是好人,不会有私房钱的。” 张希孟脸很黑,让夫人绕进去了。 不过她说的也对,自己的私房钱夫人尚且不知道,老朱的私房钱,八成连马皇后都瞒着,确实不好猜。 但不管怎么样,张希孟都觉得,老朱的这点钱,不能让他亏了。 “我说夫人,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给我。帮忙管理这一笔钱。” 江楠一怔,随口道:“相公说的是陛下的投资?相公确定要管?” 张希孟语塞了,“夫人,你也知道,陛下那个人,是只能赚钱,不能亏本的。又是我怂恿他干这事,如果出了差错,我肯定脱不了干系。” 江楠点头,“所以相公就想找个合适的人,来处理这事?但是相公想过没有,如果你推荐的这个人,出了事情,或者卷入贪墨,又该怎么办?你一样脱不了干系啊!” 张希孟无语了,他发现自己也挺难的,要推着老朱从事工商业,又担心出现风险,把自己牵连进去。 “我倒不是害怕身家性命,我就是担心一旦失去了超然的地位,牵连太深,以后出了什么差错,没有办法纠正失误。” 张希孟按着太阳穴,有点脑袋疼了,他甚至隐隐察觉到,老朱之所以这么抗拒,也未必不是给以后留余地。 自己一头扎进去了,朱元璋在背后摇旗呐喊,也跟着冲进去了,然后出现什么舞弊大案,他们俩都在其中,就没人能收拾残局,说句公道话了。 发展工商不错,但总有要个保险,避免改稻为桑的悲剧。 甚至这么一想,仅仅是朱元璋置身事外都不够,就连他都不应该有所牵连。 这两口子正在聊着,突然张庶宁从外面进来,小家伙很着急,说二弟哭得厉害,江楠急忙起身,去照看儿子。 张希孟倒是没动,小孩子吗,哭就哭呗,以前他还故意弄哭张庶宁呢……这小子应该不知道吧? 张希孟眨了眨眼睛,有点心虚,正在这时候,京城包打听蓝玉又来了。 不用问,像他消息这么灵通的,一定是知道陛下两口子,带着一堆孩子,跑张家吃烤肉,这背后肯定有大事发生,绝不可能是两家联欢这么简单。 不等蓝玉打听,张希孟直接问道:“蓝玉,我问你件事。” 蓝玉愣住了,张相居然问自己了?张相认可自己的能力了! 我的老天爷啊,快问吧,不管什么事,我都一清二楚!对了,就算不清楚,我还会编!铁锅皇帝父子俩不就被我骗得很惨吗! 这事我专业! “你知道这京城有谁比较善于经商不?” “善于经商?这人可就多了,现在的报纸上早就有京城十大豪富,百大儒商……张相要是感兴趣,我给你背背他们的履历……” 说着,蓝玉还真的要背,也难为他怎么记住的,张希孟拦住了他。 “我是想物色一个人,能打理皇家的产业。首先呢,这人要有足够的本事,要会周旋伺候,其次呢,人品也要过得去,至少在当下,不能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坏了我的大事。” 蓝玉皱起眉头,仔细领会着张希孟的意思。 首先,这肯定不能是个寻常商人,不然多大的本事,也摆不平朝野这么多烂事,还要知道进退,甚至听张希孟的意思,以后出了事,张希孟也不打算管…… “先生,我有个朋友,他叫顾学文,此人现在京城卖报纸。他时常感叹,觉得郁郁不得志。” 张希孟道:“郁郁不得志的人多了,关键是要有能力!” 蓝玉猛地抬起头,“他的大舅哥叫沈荣!” “沈荣?” “对,沈荣的爹叫沈万三!” 嚯! 这下子张希孟来了兴趣,虽然沈万三的传说,必定是假的。 张希孟就规划过应天城墙,皇宫的修建。从头到尾,他都是调动官府的力量,虽然也从民间采购材料,但是绝不能把城墙交给一个商人来修。 这可是京师重地,天子脚下,万一沈万三起了歹心,在城防动手脚怎么办? 所以什么沈万三修城墙,引来朱元璋嫉妒,最后发配云南惨死,根本就是编出来的。 至于朱元璋跑沈万三家里吃饭,上了一道猪蹄,老朱问什么菜,沈万三不敢说猪蹄,而是说万三蹄,那就更是胡扯了。 毕竟历史上的沈万三生于大元,死于大元,跟朱元璋根本没有交集……就算老朱不每天肝工作,而是像那些动不动就下江南,时不时留下个野孩子的仁君典范一样,也跑去苏州游玩。 那他也见不到沈万三,更别提吃什么阴间大餐了。 不过有一点倒是确定的,沈万三确有其事,他们的家产也着实不少。 “蓝玉,你知道沈万三他们家,原来是干什么起家的吗?” “知道,走私啊!”蓝玉笑嘻嘻道:“这个沈万三就是靠着走私丝绸茶叶,积攒了偌大家产,大元朝的税吏都被他们家收买了,从上到下,喂得饱饱的。只可惜啊,大元朝完了,张士诚进了苏州,沈家的财产也损失了不少。后来沈荣和沈森父子俩更是逃了出来,在外避难。陛下取了苏州,他们才辗转回到家乡,只是现在的沈家,也远不如当初的声势了。” 张希孟点了点头,“这都是那个顾学文告诉你的?” “也有我自己打听来的。”蓝玉笑嘻嘻道:“张相,我这人打听消息,都是多方验证,互相比照,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的。” 张希孟稍微盘算一会儿,有了主意,随即又警告道:“蓝玉,从今往后,你不要再和顾学文有任何往来,沈家的事情,你也当不知道,能做到吗?” 蓝玉吓得变了颜色,他也不明白,这事情怎么就凶险了,不过还是连忙道:“张相吩咐,我铭刻肺腑,旦夕不敢忘。” “嗯,那你老实教书去吧!” 蓝玉连忙夹着尾巴跑了,也不知道算不算出卖朋友,反正他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张相的手里,可是掌着生死簿,马虎不得。 打发走了蓝玉,张希孟终于是有了充足的信心,可以执行方略了。 不过在动手之前,还需要一件事,那就是去老朱那里拿钱。 张希孟想了想,干脆给李贞送个信儿,把这老头叫来了。 “往后皇家产业,离不开宗正寺,您也辛苦一趟吧!” 李贞点了点头,“我说张先生,我到现在都琢磨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让,让陛下上钩的!他的钱,可都是拴在肋条上,每一两银子,都带着血呢!”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越是如此,就越有意思。陛下到底攒了多少钱,我可是十分好奇。” 李贞笑道:“谁说不是,都说皇后娘娘有钱,她的产业都摆在外面,稍微算算,就能知道。唯有咱们陛下,那是深藏不露啊!” “走吧,咱们现在就去见证一二!”张希孟拉着李贞,两个人足足带了三十位账房,直接杀入了宫里。 应天皇宫极为宽阔,眼下尚有许多地方没有住人,朱元璋虽然生了不少孩子,但是妃嫔数量还不算夸张,宫女太监更加稀少。 因此有足够的地方,充当小金库,囤积金钱。 张希孟和李贞到来之后,朱元璋姗姗来迟,盯着他们两个,老朱的脸很黑,眼珠子还有点红。 “这些钱财,咱是要用来出塞,追杀元廷余孽的。”朱元璋咬着后槽牙,怒冲冲道:“不许赔了!” 说完之后,朱元璋竟然转身要走。 “等等!” 张希孟连忙招呼老朱,“陛下且慢,宫中财产,可马虎不得。拿走多少,都要详细记账,一点差错不能有。若是陛下有政务要忙,就,就请皇后娘娘过来监督吧!” 李贞也道:“是啊,上位不能走,要不然我们可不敢这么往外运宫里的金银。” 老朱气得咬牙切齿,你们这是欺负人啊! 非要让我亲眼看着,好容易攒的钱财,被你们搬走吗? 你们这是欺负老实人! 张希孟可不管这个,“陛下,公事公办,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事关皇家,臣更不敢马虎。” 朱元璋咬了咬牙,又扭头回来了,冲着张希孟点了点头,“你真行!劝咱出钱的时候,你可是主公主公叫着……你记住了,要是赔钱了,咱跟你没完!” 老朱索性怒道:“打开,让他们搬!赶快搬!” 这一声令下,内帑的大门终于打开,人员稍微迟疑,就纷纷进入,随后就是一箱又一箱的金银,从里面搬了出来。 张希孟凑上去,打开了一箱子,金灿灿的,差点晃瞎他的眼珠子。 全都是足金啊! 光是这一箱子,就有三千两啊! “是三千二百两,一共二百斤!”老朱声音低沉,心在滴血。 张希孟暗暗点头,啥也别说了,装吧! 光是装黄金的箱子,就足足运出去五十箱,随后是银子,那就更多了,简直可以说是堆积如山了。 真难为老朱了,他到底是怎么攒下这么多钱的? 果然是肝帝,不管哪一方面,都不让人失望! 足足忙活了一整天,张希孟从老朱这里,搬走了五十箱黄金,八百箱银子……粗略估算,也有几百万两,百万补贴了属于是。 “请主公放心,有这么多钱,足够干一番大事业了!”张希孟也不得不打起精神,认真以对。 正文 第六百三十九章 拱卫司惹祸了 张希孟押着从老朱手里弄出来的钱,直接送去了宗正寺,李贞先是笑呵呵的,可是随着金银堆积起来,跟小山似的,他就不好起来。 “重八的私房钱,弄到了我的手里。万一他找我算账,我就只有请他姐姐救命了。”李贞连忙扭头,“张先生,这,这钱还是送去门下省吧!” 张希孟把脑袋摇晃得和拨浪鼓一样,“断然没有这个道理的。我那个门下省,就是管理官员卷宗的,卑微得很,怎么能管理皇家资产!您老可莫要害我。” “是我害你?我看分明是你害我!” 李贞越发着急了,他也感觉到了这事的麻烦。别看他是朱元璋的姐夫,但是他把天子的钱给亏了,没有个说法,断然没法过关。而朝廷那边,肯定又要收税,如果自己交不上,那么多文臣也不会放过自己。 李贞越想越冒汗,活了一把年纪,就毁在这个看热闹上面了! 要不是想看重八有多少私房钱,怎么能被张希孟骗来,结果稀里糊涂接了个刺猬……张希孟,你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我老人家! “我,我现在就把钱还给重八,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贞也急了,张希孟连忙拉住他。 “您老要是送回去,那就前功尽弃了。其实这事没那么麻烦,咱们要以农为本,陛下就要每年扶着牛犁,在田里走几圈。咱们要发展工商,皇家率先垂范,也是理所当然的。不然大家伙不知道界限在哪里,就只能依附官吏,又弄成了宋元那种情形,朝堂上士大夫口不言利,到了地方上,互相勾结,大发利市。那样一来,就失去了发展工商,富国裕民的本意了。” 张希孟拉着李贞,苦口婆心。要让老朱做表率,又不能天子亲自下场,找几个商人跟他谈生意,那就成了笑话。 所以要把皇家的财产转到宗正寺,由他们来负责。 “您老不要,这些金银往后也要有人打理,最大可能会落到宦官手里,宦官一旦有了钱,掌握了内帑,取得了和朝臣分庭抗礼的资格,后果如何,您老不会不清楚吧?” 李贞大为吃惊,这里面还牵涉到了宦官? 还真别说,确实有道理,明朝的宦官虽然不如汉唐的前辈,但是内廷二十四衙门,尤其是司礼监,御马监,下面还有东厂,织造局,各地还有矿监税监,甚至还有太监监军……这套乱七八糟下来,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张希孟做事就这样,讲究一个水到渠成,他要是跑去跟朱元璋讲,不要听信宦官的话,要防止宦官干政。 结果老朱一怒,汝欲弱我羽翼乎? 这事情就没法玩了,毕竟李文忠就是这么倒霉的。 现在跟李贞讲,也算是提前救他儿子。 “我把财权转到了宗正寺,这样一来,加重了宗室权柄,弱化了太监。待到时机成熟,甚至彻底废除这个害人的东西,也未必不能够。而您老掌握了财权,只要妥善管理,既能替陛下分忧,又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还能团结宗室,避免诸多混乱。实在是一举多得,功德无量。您是陛下的亲戚,又是族中长辈,当真该有这个胸怀才是,不能置身事外啊!” 张希孟的这一番话,算是把李贞说动了,谁也不想当个摆设,尤其是宗正寺这种超级衙门。 为什么说宗正寺是超级衙门呢? 张希孟的门下省,他本人是正一品右相,下面的都给事中,只是正二品而已。而中书省情况好点,可也只有一个正一品左相,数个从一品的参知政事。 再看宗正寺,首先一个宗人令是正一品,这是没问题的,两个副手,左右宗人,也是正一品。 更夸张的是副手的副手,左右宗正,还是正一品! 这么一个神仙云集的地方,一点权柄没有,当真是说不过去……替皇家搭理产业,其实是理所当然,非常合适。 “张先生,你这张嘴啊,全天下的人加起来也不如你会说。我老汉应了这个差事,只是我最多管管军中粮草,给大家伙做点饭食,让我管钱,我没那个本事啊!” 张希孟一笑,“这就不用担心了,可以从民间挑选一批懂得经营之道的,让他们来负责,毕竟让您老去跟商人谈,那也很离谱了。” 李贞左思右想,没发现什么问题,也就慨然应允。 张希孟擦了擦汗,总算是长出一口气。 心说我容易吗? 为了堵上老朱家的弊政,他也算是尽心竭力了。 把藩王弄到外面去,又避免宦官做大,把财权分给了宗正寺。 有了这个衙门在,既能约束藩王,又能阻挡无缘无故的削藩,反正不管走不走到靖难那一步,反正张希孟是尽力了。 就算是我们家自己的事儿,我都没有这么操心过。 张希孟总算能回家休息休息,陪陪夫人,顺便看看老二,这孩子胖胖乎乎,能吃能睡,看起来就不怎么聪明的样子,万一以后被人坑了怎么办? 还要告诉张庶宁,让他好好管着点二弟,省得给他爹找麻烦。 张希孟在府里过了几天安稳的日子,也恢复了精气神,就在他想要干点什么的时候,蓝玉又贼兮兮来了。 面对这货的德行,张希孟实在是无语了。 “师道尊严啊!我也挂着好几个山长的名头,门人弟子,数量众多。你现在这个德行,就跟做贼似的,你还怎么教学生?” 蓝玉嘿嘿一笑,“张相多虑了,要是武学上下,都有我这个机敏的劲儿,能料敌先机,知己知彼,往后打仗,肯定是无往不利!而起身为武人,自然是要打赢了才有尊严威风。不然岂不是水仙不开花……装蒜!狗鼻子插大葱……装象!头上戴根公鸡翎子,愣装老鹞鹰!” “行了吧!你的废话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了。”张希孟冷哼道:“说吧,又出了什么事?值得你又跑我这来?” 蓝玉道:“张相,你知道拱卫司出京办差吧?” 张希孟眉头挑了挑,他岂止知道,那些家伙,威风凛凛,还耽误了自己和夫人见面呢!不过张希孟懒得多说什么。 这又不是修仙文猪脚出动,自带嘲讽光环,引得一大堆人飞蛾扑火似的求打脸……事情到了张希孟这份上,那就不是打脸的问题了。 甚至不用他明言,只要透露出对拱卫司的不满,那么多文臣武将,都会争抢着替张相出气的。 没办法,对方的身板太弱,根本扛不住张相公的随手一击啊! “他们又出了什么事?” “出了大事!”蓝玉道:“张相,唐胜宗和陆仲亨,他们这案子都是因为缪家而发,缪家又在扬州大发利市,扬州有那么多朝廷的作坊,又牵连到了兵部,这里面的事情可是不小啊!” 张希孟点了点头,“确实,那一日重申了均田之后,我就在忙活别的事情,些许小事,没有放在心上。” 蓝玉脸都黑了,心说张相啊,那叫小事吗? 或者说,你眼中的小事,在别人的眼睛里,简直比天还大,比海还深! “张相,当初缪大亨投靠了陛下,他手上还有一些人吧!” 张希孟点头,“确实,那些人除了少数编入陛下直属的兵马之外,其余都算做了各地的守备力量,有的在泗州,有的在扬州。” “总之是遍布运河,对吧!”蓝玉低声道。 张希孟眉头微皱,“确实如此,毛骧对这些人下手了?” “岂止是下手,简直一网打尽!”蓝玉语气夸张道。 张希孟终于打起了精神,“看得出来,毛骧这人,是要干大事情的,只是没有料到,一出手就这么狠啊!” 蓝玉道:“岂止是狠!张相,他抓了跟缪家有关的三百多人,另外还有唐胜宗和陆仲亨的旧部,也不下一百多人。这里面不乏淮西旧部,我可听说很多淮西诸将,都心中不忿,觉得陛下卸磨杀驴,放任拱卫司欺负他们,是要卸磨杀驴,赶尽杀绝!” “谁说的?”张希孟突然问道,语气之中,带着怒火。 蓝玉一怔,略微迟疑,才说道:“似乎是花云,不过我可不保准。”蓝玉的声音也有点颤抖,显然被张希孟吓到了。 张希孟已经面沉似水,怒火中烧。 唐胜宗和陆仲亨,已经有两个开国侯爵作死,把性命搭进去了,结果还有人不知道吸取教训,非要跟着送死! 当真就觉得可以躺在功劳簿上,一辈子嚣张跋扈吗? 张希孟怒火再三涌起,不过最后还是一声长叹。 “蓝玉,你有办法把花云弄出来不?” 蓝玉想了想,“张相,花云的儿子花炜在武学,那孩子成绩也不怎么样,我倒是能把花云叫到武学去!” 张希孟想了想,“也好,你先安排着,到时候我去武学,给学生们聊聊历史。” 蓝玉想了想,连忙点头,这个办法确实巧妙。 还是让张相去劝劝花云吧,要不然接连斩杀开国功臣,人头一颗接着一颗,看起来也着实不那么好看。 可就在这时候,从外面突然来了一个人,是拱卫司的。 他神色慌张,到了张希孟面前,在张希孟的耳边说了两句,顿时张希孟的脸色就变了。 “当真有此事?” “有,现在都督已经被陛下叫去了,他进宫之前,让卑职来告诉张相,还请张相拿个主意。” 张希孟几乎没有迟疑,立刻起身,“我现在就进宫,闹得太不像话了!” 张希孟只留下这么一句话,蓝玉目瞪口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不是让我着急吗? 蓝玉不知道事情,但是张希孟却已经知道了,在追查缪家案子之中,牵连到了一个千户,此人是淮西老人,还曾经是毛骧的上司。 先前有错,官职没上来,现在人在花云手下领兵。毛骧派人去抓他,结果此人大怒之下,觉得士可杀不可辱,竟然拔刀自杀。 拱卫司逼死了武人,顿时哗然,连朱元璋都被惊动了…… 正文 第六百四十章 陛下如父,先生如母 张希孟匆匆朝着宫里赶来,一路上不断盘算着。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处死唐胜宗和陆仲亨的反弹。 哪怕是张希孟也有点低估了武人的桀骜! 淮西勋贵,在这些人看来,大明的江山就是他们打出来的。军中上下,全都是他们的人,一呼百应,同气连枝。 按照常理,无论如何,也不该杀到他们的头上,哪怕是触碰了田制,张希孟也站了出来,这帮人还是不服气。 心中有恨,借着这一次的事情,爆发出来。 不论这一次结果如何,张希孟都觉得没法善了。 在勋贵这边来说,他们只要心里头还有委屈不甘,就肯定会表露出来。 而朱元璋又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格,他绝不会惯着这帮人。 因为有功,就能为所欲为? 对不起,这是咱的大明朝,你们这一套不管用! 皇帝和勋贵,注定要对撞在一起。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杨宪,毛骧……有太多人想要从中挑唆,接机煽风点火拿淮西勋贵的人头,染红自己的官服,踩着尸体,一步一步走上巅峰。 纵观朝中,像张希孟这么超然的,都找不出第二个。 有矛盾,还有人在中间挑唆,煽风点火,鱼死网破,几乎没有第二条路……张希孟也是头皮发麻,以他的本事,能不能避免悲剧,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 匆匆来到皇宫,递上了牌子。 按照常理,张希孟几乎是可以随意进入皇宫,递牌子不过是走个过场,可是今天却不行,他足足等了一刻钟,才被招呼进去。 而等张希孟进来,大殿之上,包括朱元璋在内的三方,全都面沉似水,大殿之上的气压,简直让人喘不上气。 在拱卫司这边,郭英脸色惨白,正匍匐地上。他的身后,毛骧同样跪着,但他上身抬起,脖子梗着,显然不愿意完全低头,或者说他早有准备。 另一边,花云,吴祯,吴良,还有几位将领也都在,他们的脸上,均是怒火中烧,尤其是花云,面颊还带着泪痕,似乎刚刚哭过,悲愤到了极点。 张希孟扫了一眼,还好并没有文臣存在,事情还没有变得更复杂。因此张希孟主动提问,“启奏陛下,臣听闻拱卫司办案,逼死了军中千户,可有此事?”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惊动了先生,确有其事!” 张希孟立刻道:“陛下,臣要弹劾拱卫司都督郭英!” “弹劾郭英?”老朱眉头紧皱,“张先生,你刚刚过来,就已经确定是郭英的罪了?” “嗯!” 张希孟点头,“臣的门下省没有收到公文,又不曾有旨意下达,拱卫司突然抓人,确实是违反了朝廷的规矩。臣身为门下省正堂,有人藐视本司,臣不得不弹劾!” 什么意思? 抛开事实不谈,你的举动错了顺序,我就要弹劾你! 对吗? 简直不能更对了! 匍匐地上的郭英几乎一瞬间就领会到了张希孟的意思。真是生我者父母,救我者张相! 郭英二话不说,连忙磕头作响,“启奏陛下,此事确实是拱卫司疏忽。指挥同知毛骧给臣递过公文,但臣还没来得及行文门下省。他也是办案心切,害怕走脱了人犯。但不管怎么讲,臣都是罪责难逃,还请陛下降罪,臣甘愿受罚!” 张希孟一来,不问青红皂白,先给郭英定罪,而郭英也老老实实认了,确实打乱了节奏。让整个氛围不那么针锋相对。 老朱眉头紧皱,他明白张希孟再给他铺路,但是老朱心里头还有不甘,他并不想轻易放过,毕竟这跟他的治国理念很不符合。 唐胜宗,陆仲亨,如果你们觉得不够,那咱就再送几个人下去,咱就不信,你们的脖子还能比刀硬! “陛下,郭英都督既然愿意领罪,就请罢免他的拱卫司都督之职,以观后效!”张希孟又加码了一句。 郭英稍微一愣,他不是震惊,而是喜悦,简直是喜不自胜,简直想给张希孟磕头了。 张先生啊,你可真是救苦救难,观世音在世啊! 这个拱卫司都督,谁爱当谁当,反正我是不当了,再这么闹下去,就算自己还能保住性命,怕是也没法在朝中做人了。 郭英主动摘下了头上的梁冠,匍匐地上。 “罪臣有负天恩,请陛下治罪!” 朱元璋看在眼里,再也没有无动于衷。 “既然如此,就按照张先生的意思,罢免郭英都督之职!” 郭英连忙领旨,丝毫没有失落,心里头只剩下乐事了。 张希孟看在眼里,并不肯善罢甘休,而是继续道:“启奏陛下,拱卫司办案,确实得力,惩办唐、陆、缪一案,立功不小,澄清朝堂,有功社稷。然则师出有名,尤其是朝堂的事情,有陛下圣旨,自然可以遵照旨意办事。如果没有圣旨,就要按朝廷规矩办事。不然的话,天下就会大乱。” “臣以为,拱卫司肩负重任,更应该堂堂正正。这一次他们办案疏漏,难辞其咎……可话又说回来,他们也是为国办事,没有私心。臣以为可以暂时处罚拱卫司上下,每人三个月俸禄,责令他们,学习国典,背诵法条。门下省择机对他们进行考核,要确保拱卫司按规矩办事。” 众人又是一愣,因为相当长时间里,张希孟都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循循善诱的教书先生。 哪怕之前唐胜宗他们破坏均田,张希孟也只是重申田法,补上了漏洞,并没有疾言厉色,针对哪个人……甚至有人猜测,张希孟会写文章,痛斥唐陆,永为贪官污吏,忘记初心的典范。 但是张希孟也没有动笔。 大家可以有种种猜测,但是一件事却不能忘了,张希孟在十多年前,给这些离家从军的汉子,起了名字,教他们写自己的名字。 循循善诱,就像个老师一样,教导他们。 十多年过去,哪怕物是人非,在这个要命的关头,张希孟依旧愿意站出来,维护武人的面子。 这让在场的将领心里头热乎乎的,刚刚那种悲愤,决然,恨不得鱼死网破的心思,弱了太多。 还好有张相在,用不着拼命,不至于撕破脸皮! 朱元璋看了看在场的武将,又看了看张希孟,微微叹道:“张先生所言极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毛骧,你听明白没有?” 毛骧愣了一下,急忙磕头道:“回陛下的话,臣明白!臣承蒙圣恩,办事操切,臣愿意罚俸半年!” 他刚说完,张希孟就道:“不可,毛同知为官清廉,你担任指挥佥事的时候,每月就要拿出一半的俸禄,接济昔日袍泽。如今承蒙陛下恩典,刚刚擢升指挥同知,你的考评在门下省也是优等的。这一次办案,虽然有错,但这也是朝廷规矩粗糙,来不及落实详细,总而言之,毛同知,还要多为陛下分忧!” 毛骧想了想,突然磕头作响,“陛下,臣承蒙皇恩,事情出了差错,请陛下降罪!” 朱元璋看着他,心思涌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毛骧身为指挥同知,罚俸半年。” 毛骧正要磕头谢恩,朱元璋补充道:“你前面办案有功,咱还没有赏过,就赏你三个月俸禄吧!” 不待毛骧说更多,也不等其他人反应,朱元璋直接摆手,“咱乏了,你们退下吧!” 这事新鲜了,堂堂肝帝,竟然乏了,肝不动了? 大家伙五味杂陈,其实这事情并不复杂,张希孟出面,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他只是想把事情压下去。 朱元璋也卖了他这个面子,但是接下来该怎么收场,还需要妥当的办法。 郭英首先拜谢了张希孟的恩典,他算是解套了。 “先生,大恩不言谢,我先告辞了。” 郭英匆匆离去,如蒙大赦。 随后花云等人,也围拢过来。 张希孟看了看,就说道:“去门下省吧!” 随即,张希孟带着众人,到了门下省,等他刚刚坐下,花云就扑通跪倒! “张先生,我们受欺负了,还请先生给我们做主啊!” 一声张先生,让张希孟忍不住想起了当初。 “花云,你的名字是我取的吧?” “对,当初先生说过,三国有个名将叫赵云,人长得好,武艺也高,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张希孟点头,“难得,你还记得,那我问问你,你现在扪心自问,还有赵子龙的几分啊?” “这个……”花云顿时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只能低声嘟囔道:“我,我想做赵云,只是朝中小人不许!” 张希孟突然冷哼,“小人?只怕你说的小人,有我张希孟在内吧?” 他这话出口,吴祯吴良两兄弟,还有几个人,都连忙躬身请罪。 “先生不要怪罪,花云是个浑人,他胡说八道,先生不要当真!” 花云也急忙抡起巴掌,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先生,我,我是被气昏头了!我就想不明白,出生入死的功劳,怎么就连个屁都不如?好好的人,说死就死了,我,我想不通!” 张希孟轻叹口气,双手交叉,哂笑道:“你想不通,我也想不通!我明明可以在府里安心修史修书,当一个富贵贤人,靠着稿费,我就能过得很好了!可我偏偏还给自己惹麻烦,去说服陛下投资工商,又鼓动藩王往外面用兵,开疆拓土,壮大大明!” “我更想不明白,燕王朱棣才七八岁,就嚷嚷着要当征西大将军,开疆拓土,打来地盘,养活陛下皇后!” “我还想不明白,蓝玉都知道藩王对外用兵,不过是一个引子,真正要往外打,还要军中将领。他这人就在憋着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做大明的冠军侯!” 张希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再看看眼前的几个人,尤其是花云。 “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非要验证下大明的国法?” 众人再度大惊,就在这时候,突然徐达迈着大步进来,他没有跟这帮人去找朱元璋,偏偏在这一刻出现了。 “这么多年了,上位雄才大略如严父,先生悉心教导如慈母,尔等有开国之功,莫非是你们天纵奇才,超凡脱俗不成?”徐达厉声叱问。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一章 勋贵出路 徐达突然出现,痛斥这些同为淮西出身的功臣,骂得众人一阵惊讶,有人惭愧地低下头,可也有头铁的,比如花云。 他冷哼道:“徐达,你说得好听,几时见过父母逼死儿子的?” “你说什么?” 徐达两步到了花云面前,拳头握紧,怒火冲天,这家伙是摆明了不想活了! 花云索性仰起头,不屑道:“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反正就算我死了,我也是不服气!到了阴曹地府,我也替老唐和老陆不值得!” 啪! 徐达再也忍不住了,一巴掌甩在花云的脸上,顷刻之间,出现了五个清晰的指印。花云愣住了,仿佛不敢相信、 自己这个开国功臣,勋贵侯爵,竟然被人扇了大比兜,士可杀,不可辱! “徐达,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不然我跟你拼了!” 眼瞧着这两位要动手打在一起,张希孟看了他们一眼,冷冷道:“要不要我给你们在夫子庙找块空地,打赢了还能得点赏钱!” 徐达脸红,慌忙躬身道:“先生勿怪,我,我是被气糊涂了。” 张希孟轻叹口气,“徐达,你方才说的话,也算不得道理,陛下如父,乃是天下人的君父。唐胜宗和陆仲亨,合计兼并田产超过十万亩,更有许多贪墨行为,任用私人,安插亲信。种种行为,不一而足。大明国法不是摆设,谁也救不了他们!” 张希孟又看了看花云,淡淡道:“你说没见过父亲逼死儿子,那我也问问你,如果兄弟相残,有权有势的哥哥,逼死弟弟,吃弟弟的血肉,侵占弟弟的家产……又该如何?” 花云顿时语塞,竟然无言以对,只剩下讪讪脸红。 旁边的吴祯晒微顿了顿,终于鼓起勇气,“张相,我,我觉得话不能这么说……到底是出生入死,浴血奋战打出来的。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总不能和寻常人一样吧!” 张希孟淡淡一笑,“你说得对,现在的你们,的确和寻常人不一样了,是高高在上的侯爷,一言可以定寻常人的生死……那我想问问你们,在十多年前,你们和寻常人,又有什么不同?” “这……”吴祯也是无言以对。 徐达毫不客气道:“十多年前,咱们连寻常人都不如!从小到大,吃过几顿饱饭?穿过几件新衣服?每天除了干活,就是干活。还要被地主豪强打骂鞭笞,我要是没记错,你有一次被人打昏过去,足足躺了三天,昏迷不醒。你家里头都准备白事,你又活了过来。以往你还跟我说,正是大难不死,起死回生,才有了今日的显贵,对吧?” 吴祯老脸通红,“这,这又何必提这些!” “哼!”徐达不屑道:“人生世上,最大的狂妄便是忘本!一个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变的,狂妄自大,跋扈嚣张,为所欲为。似这般下去,你们离着唐胜宗和陆仲亨也不远了!” 在场诸将被说得哑口无言,纷纷低下了头。 这时候张希孟又看了看每一个人。 花云,吴家兄弟,李新材,陈桓,张龙,谢成……皆是当初从濠州南下打江山的汉子,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人还在,心却未必。 “我知道有些事光是靠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今天能把你们说得哑口无言,痛哭流涕,哪怕跪下来认错,转过天,或许就忘了,又故态复萌,继续故我。” “说到底,你们都自以为有功,可以作威作福,跋扈嚣张。到底该容忍你们到什么地步,只怕连你们自己也不清楚。你们想的是,身为功臣,你们的权柄是无限的,哪怕把大明的天捅破了,也要顾念着功劳,妥善对待,不能寒了功臣的心。” 张希孟的这番话,是越发诛心,在场众人纷纷低下头,心里头盘算着,这一次他们和毛骧起了冲突,是张希孟力挽狂澜,几乎以一己之力,说服朱元璋暂时放下,甚至还拿了郭英的官职祭旗。 毫不客气讲,这是张希孟最后的仁至义尽。 如果错失了这一次机会,并没有把握住,那么接下来,再掀起大案,牵连到他们,就真的没救了。 吴良向两边看了看,突然猛地跪倒地上,顺势抱住了张希孟的大腿。 “先生,这些年来,先生一直教导呵护,确实如父如母,恩同再造。事到如今,不敢奢求先生原谅,只求先生勿要抛弃我等,给我们一个机会!” 他这么一说,吴祯等人也跟着跪倒,纷纷哀求,最后花云也跪了过来。 “先生,俺,俺还不想死,求先生救命!” 张希孟长叹一声,历代勋贵武臣,嚣张跋扈者居多,刘秀的南阳功臣,形成庞大的世家大族,左右了整个东汉朝局。 李唐的关陇武臣,更是势大如天。 总结起来,历代面对勋贵武臣的办法,大约能分成两种,一种是妥协约束为主……结果往往是失去控制,变成国朝的大害,遗祸无穷。 另一种就是激烈对抗,彻底摧毁。 比如历史上的老朱就是这么干的。 还有更阴险一点的赵二,也想方设法送走了五代留下的骄兵悍将。 当然了,还有一些没本事铲除勋贵,又反被夺权篡国的,南北朝,五代十国,比比皆是,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们求我救命,我也想救你们。可归根到底,能救你们的只有自己。”张希孟突然道:“花云,你原来是骑兵将领,你算过没有,光复北平之后,你有多长时间,没有骑过马了?” “这……差,差不多半年多了。”花云老脸通红,身为武将,本身就食量惊人,如果有几天不操练,很快就心宽体胖。 他们长膘的速度,比起后世的职业运动员还要恐怖。 一个精壮的悍将,有个一两年,就能变成一堆肥肉。 如果再不控制酒色,很快人就废了,绝无侥幸可言。 “花云,我再问你,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莫非你不打算上战场领兵?又或者有别的心思?”张希孟道:“你想我救你,最好还是说实话。” 花云愕然半晌,终于咬了咬牙,“说就说,我自己心里头知道,以我的本事,没法独当一面,就算是比冯国胜、傅友德、邓愈他们,我也是比不上的。现在上位办武学,加上这些年不断在军中培养人才,早晚有一大堆的人在等着取代我们。” 花云满腔悲愤,看了看其他人,哀叹道:“我们这些人,说到底都是害怕了,我们就剩下这个爵位了,偏偏上位又处死了老唐老陆,现在连这个爵位都不值钱了,先生,你,你说我们怎么办?” 他一声声质问,虽然谈不上正理,却也是慷慨激昂,有几分动人之处,其他几人纷纷点头,很是赞同。 张希孟听到这里,也是一声长叹。 这心里话总算是说出来了。 大明这些勋贵武臣,爆发问题的时间,似乎比历史上要早很多……或许这一切还要归功张希孟。 毕竟他从很早就讲培养人才,老朱还曾经自己担任山长,教导武将,军中的识字班一直不断。 现在又有武学,不断培养人才。 放在国家上,自然是好事情。 可是在这帮勋贵看来,却是要取代他们的信号。 面对可能被淘汰的事实,他们该怎么办? 是甘心被取代,还是奋勇争先? 貌似都不是,谁也不愿意放弃到手的权柄,多数人也不想站起来,奋力向前……那就剩下一条路,仗着爵位,仗着以前的功劳,闹! 张希孟也明白他们的心思,职场老员工了,剩下的也就是这些了。可惜的是,大明朝不是公司,在大明朝,淘汰老员工的办法可要残酷多了。 不教而诛,到底不够厚道。 张希孟长长出口气,“话说到了这份上,我也不妨说破了吧!为什么那么安排藩王,就是给开疆拓土做准备。既然要往外用兵,就少不了领兵将领!你们也都是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算不得一流,也是二三流。以你们的本事,欺负欺负小国,还是没问题的。更何况这背后还有大明的支持,能确保你们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张希孟道:“你们要是愿意,一年之内,就会对外用兵,你们要的荣华富贵,安享太平,唾手可得。我能做到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行了,都散了吧!” 张希孟摆手,众人张了张嘴,想再说什么,也没有办法,只能离去。 等他们走了,只剩下徐达,他面色深沉,忍不住道:“先生,你不知道,这帮东西未必就能老实听话。而且让他们领兵,我怕会出事的!” 徐达忧心忡忡道:“那些小国虽然国小力弱,兵马不多。但他们有山溪之险,还有不少地方,是烟瘴之乡,生人勿入。要是在以往,他们或许还行,可是自从大明立国以来,六七年的功夫,有些人已经大不如前,我在山西用兵,都不敢让他们领队,不得不提拔一些年轻将领!” 张希孟听着,脸上含笑,丝毫不慌。 “徐达,你说的都对,但总有不一样的,完全不必用兵,就能拿到。” 徐达不敢相信,还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就在不久前,毛贵告诉我,琉球国仰慕大明风华,希望能派遣使者入琉球,教化岛民,密切往来。”张希孟笑道:“他们可是主动邀请,用不着费力气打仗!” 正文 第六百四十二章 重新上学 不用打仗就能开拓土地,这事情徐达是不相信的,他也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一个国家,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仰人鼻息,不符合道理啊? 但是当张希孟把琉球的地图放在徐达面前,他就不说话了。 这个国家实在是太小了,比起大明的许多县,都要小许多,事实也的确如此,整个琉球岛,才两千两百多平方公里,大约是二十分之一T, 就这么可怜兮兮的土地上面,竟然还分了南、中、北,三个国家,彼此征战不停,打得天昏地暗。 习惯了统领几十万大军,千里奔袭,万里征讨的徐达,实在是没法想象这三个国家是怎么打的? 能算是国家吗? 说是村长互殴还差不多! 那也高抬他们了,南方的许多村社宗族械斗,能动员几千人,双方投入总兵力可能过万。 琉球这三个国家,倾国之战,估计都不会有这个规模。 徐达也终于相信了,别说派花云,吴祯这个级别的将领,似乎让朱老四领兵,估计也未必会输啊! “张相,这国家差别,也实在是太大了。我不明白,这个琉球,弹丸之地,能有什么用处啊?” 张希孟哈哈一笑,“徐达,这就是你的短板了。如果是从农业角度来看,必须要雨水充足,地形平坦开阔,才方便种庄稼。可是从商业角度来看,这种扼守海上要冲,南北商船往来的地方,十分紧要。也不说别的,光是给路过的船只提供避风港,补充淡水食物,临时歇脚,修理受损船舶,就足够养活岛上几十万人,而且还能获利颇丰了。” 张希孟点着琉球,笑道:“你信不信,就这么一块地方,每年能贡献一百万贯以上的税收!” “什么?”徐达当真大惊失色,“张相,你不是说话笑吧?我,我记得没错,去年一年,河南的商税也没超过一百万贯啊!一个弹丸小岛,居然比一省的税收还多?” 张希孟微微一笑,河南那是还没从战乱中恢复过来,再有几年,商税必定暴涨。但也足以说明琉球的潜力,不可限量。 谁要是捏住了这里,谁就发了大财! 徐达沉吟再三,突然冷哼道:“这么肥的一块肉,交给他们,还真是白瞎了!” 张希孟也笑了笑,“到底是大明的立国功臣,不论是陛下,还是在我这里,都是想给大家伙安排一个妥当的出路,只是未必能尽如我意啊!” 徐达用力点头,“先生放心,我会把消息传出去,要是再有人敢胡言乱语,我姓徐的直接打上门!” 这一次徐达可不是开玩笑,他是地地道道的淮西诸将之首,又多次担任统帅,统御诸军……就这么说吧,如果这帮将领吹嘘,他们连天王老子都不怕……那对不起,徐达绝对是他们惹不起的。 大约就是徐达大于诸将,大于天王老子。 此前徐达面对这帮人,有些无奈。 他们想着荣华富贵,盼着享受生活。 徐达除了骂人,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就算亲爹亲妈,苦口婆心,也未必能听你的,更何况只是同僚同乡。 可现在不一样了,张希孟已经把路点明了。 你们不是想要荣华富贵吗? 现在就有那么多钱摆在那里。 要是还不满意,那就不是勋贵,是巨婴了。 而且老朱投资工商的消息也放出来了。 这下子事情就更明晰了。 陛下掏了上千万两,办船厂,造船只,为的就是向外开拓,而宗室勋贵,都是对外用兵的最大受益者。 谁还敢说陛下薄情寡恩? 又有谁能说陛下对待勋贵不好? 还不是有人太过分,竟然敢破坏田法,那才取死有道! “先生,好苦的心思啊!” 朱元璋又一次来到了张希孟的府邸,君臣在花厅对坐,一壶浓茶,一碟南瓜籽,两个人随意聊着。 刻薄寡恩,卸磨杀驴,绝对算不上什么好词儿。朱元璋虽然不那么在乎,但落下一个骂名,被人指指点点,也不舒服。 更何况这种会损害帝王名声威望的事情,丝毫马虎不得。 事实上宗室条例是在处置唐胜宗和陆仲亨时候提出来的,属于犯罪在先,弥补在后。 但是经过张希孟的运作,把此前太子前往北平,授权方国珍海外出使,甚至是朱英经略云南……这都算进来,就是皇帝陛下雄才伟略,早早布局,都给勋贵安排了妥当的出路,就是有些人不知好歹,依旧兼并土地,触犯天条,根本是自己找死。 这么一番运作下来,处死唐陆,造成的人心浮动,渐渐平息,哪怕是在军中,人们也都平静了许多。 这次依旧是老朱负责杀人,张希孟负责善后,君臣配合,依旧天衣无缝。 “先生,咱现在还有点不服气!那几个混账东西,他们立了功劳,咱给了爵位,他们还嫌不足,四处闹事,咱没有惩罚他们,反而把那么大的一块肥肉给他们!这么下去,他们是不是更加蔑视王法?是不是更瞧不起咱?以为咱软弱可欺?” “还有,他们这个德行,去了外面,又能干什么好事情?还不是作威作福,搅扰的天下大乱,民怨沸腾?他们多半会败坏大明的名声!咱又岂能容忍他们!这害群之马,到了哪里,都是一样!” 老朱杀气腾腾,用茶杯顿着桌子,茶水四溅,怒气冲冲。 张希孟看在眼里,只剩下淡淡一笑。 “主公,这海外的美差,能轻易给他们吗?勋贵武臣,够资格的人,数量何其多?光是论资排辈,也行不通啊!所以我建议,再把针对诸将的武学办起来。这一次主公愿意当山长,臣绝对不拦着,臣还打算给他们上上课,教导他们,如何在海外竭泽而渔!” “竭泽而渔?”老朱怔住,“先生,你没说错吧?” “没有啊,这是可持续的,不是一锤子买卖。” 朱元璋翻了翻眼皮,他还是理解不了张希孟的意思,不过也不管这些了,他倒是对办学来了兴趣。 这帮将领,稍微放松,就会弄出事情来。 而大肆诛杀武臣,也不是没有后果的。 向外安排,又办学约束,正好可以摆弄这帮人。 老朱瞬间就同意了,“就按照先生的意思办,谁在学堂里表现好,谁的成绩突出,谁就优先获得出海资格,分派的地区也会好一些。” 朱元璋说完之后,心情大好,又要重新当上朱老师了。 他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喜滋滋返回了皇宫。 这个消息传出去,顷刻之间,在京勋贵都坐不住了。 要重新上学,再次读书。 谁的成绩更好,谁就能分配更好的地方? 你去吗? 我不去! 花云切齿咬牙,对着吴家兄弟道:“咱们都这把年纪了,还不能安安稳稳,享受荣华富贵?什么上学,摆明了是变着法折腾咱们,大丈夫可杀不可辱,让我像小学生一样,重新拿起书本,还不如杀了我!” 吴祯和吴良互相看了看,深以为然,“你说得对,咱们不上当!” 这三人商量好之后,各自回去,路上吴祯就低声说:“当年张先生给咱们上课,那些教材你还有不?” 吴良翻了翻眼皮,“你要那个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就是拿出来看看!” “看个屁!”吴良气得骂道:“你刚刚答应了老花,咱们不丢人的。怎么,你改主意了?” 吴祯贼兮兮道:“你琢磨着老花那人能老实听话吗?我看八成不可能。人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咱们要真是靠着读书,能分到一块肥肉,每年给个百十万贯,尤其是能传给子孙后代,这么好的事情,值得咱们拼一把啊!” 吴良咬了咬牙,“你说得对,可老花那人,咱不能坑他……要不咱们也分一份给他算了!” “算什么算!”吴祯道:“咱先把位置抢到手,然后拿到了钱,分老花几万贯,也就行了!你说是不是?” 吴良想了想,终于点头道:“成吧!这种事情,哪怕是亲兄弟,也不能手软啊!” 他说完之后,突然下意识看了看吴祯,两个人四目相对,有点小尴尬! “那个张先生当初讲的东西,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我先回去看看,等我找到了,再叫你啊!”吴良撒腿就跑,把吴祯扔在了身后。 吴祯大怒,追了一条街,还是放弃了。 只不过在他一转身的时候,脸上露出了鬼兮兮的笑! 傻瓜! 上当了吧! 当年讲的东西挺浅显的,现在肯定要加深的。 我得去找更合适的人才行。 吴祯掉头,直奔武学而来。 蓝玉那小子当年就仗着在张希孟身边,干过辅导的差事,现在他跑到了武学教书,肯定比起当年更厉害了。 找他帮忙,一准能行! 我简直太聪明了! 吴祯乐颠颠赶来,可就在他刚刚赶到的时候,发现一个胖大的身影,正挺着硕大的肚皮,从里面走出来,旁边还牵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 “蓝先生,这小子没出息,不肯好好读书,你放心,回头我肯定天天看着他……这几本书我先拿回去,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还要多麻烦蓝先生!” 蓝玉绷着脸,沉声道:“花炜同学的家长,子不教父之过啊!看花炜的样子,你的过可不小啊!” 花云心中一动,连忙道:“明白,我,我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多谢蓝先生!” 他们说着往前走,迎面正好碰上了吴祯……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三章 张相布道 吴祯万万没有料到,花云这个夯货竟然到了自己前面,你丫的吹得那么狠,脸皮呢? 可惜的是,没等他质问,花云就抢先发难了,“吴祯,吾儿在武学,你的儿子哪去了?” 哪去了? 我儿子在应天太学啊! 他微微迟疑,没有说出口,花云却已经毫不客气起来,“好啊,我就知道,你不老实?想来求蓝先生帮忙!我告诉你,痴心妄想!蓝先生为人师表,一碗水端平,断然不会帮你作弊的!” 蓝玉怔了怔,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正直……而且我和张相不一样,他是稿费就够吃了,还够几辈子人吃。 我不行啊,而且要想成为武人表率,就没法贪赃枉法,你们要是能孝敬点,我还是很高兴的。 再有,蓝玉也觉得稀罕,这几个货怎么回事? 明明还义愤填膺,满腔悲愤,替唐陆鸣不平……怎么一转眼就脸都不要了? 蓝玉只觉得自己太年轻了,他还把握不住。 必须找人请教了,他想去张希孟的府邸,奈何张希孟去了宫里,听说是商议高等武学事宜了。 蓝玉只能回家,坐了一会儿,他就去姐夫常遇春那里。 常遇春的府邸占地很大,里面最突出的特点,就是遍地石锁、木桩,还有个挺大的沙坑,围着一圈,是平整的跑道,十八般兵器架子,是一样不差。 常遇春持着长枪,耍得虎虎生威。 蓝玉连忙摆手叫好,“姐夫,你这本事,去夫子庙撂地,都有富裕!一天十几贯,比你的俸禄都多!” 常遇春气得差点倒仰! 我堂堂一个国公,跑去当江湖卖艺的? 蓝玉,要不是我打不过你姐,我能把你脑浆子捏出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蓝玉咬了咬牙,“姐夫,我就问你件事,你说唐陆一案,死得那么惨,你们就没有兔死狐悲的意思?怎么就这么快过来了?” 常遇春眉头微皱,想了想,就哂笑道:“说不伤心,那是假的!可伤心又能怎么样?十多年征战,哪个人不是见惯了生死,身边的人倒下去就倒下去了。不管多伤心,不还是要站起来,继续杀敌,你不往前冲杀,又凭什么立足?” 蓝玉稍微思忖了一阵,也点头了,确实,这么多年,大家伙就是这么过来的。现在有新的利益抛出来了,那么大的一块肥肉,谁还纠结唐胜宗和陆仲亨的死,谁就是脑子不好使,分不清轻重缓急了。 “姐夫,你有什么打算没有?往下要怎么办?” 常遇春摸了一把额头的汗,轻笑道:“我能怎么办?陛下早就跟我订了娃娃亲,咱是太子的岳父。你说我除了老老实实,领兵打仗,我还能干什么?” 蓝玉一怔,还真别说,自己姐夫不糊涂。 太子岳父,那就是未来国丈,严格算起来,也是外戚。 这个位置其实挺尴尬的,别说人家待见不待见你,常遇春本身也不敢随便结交朋友,拉帮结伙…… 难怪啊,大好的日子,只能在家里练枪! “可怜!好生可怜啊!看起来,还是我这个蓝先生最舒服啊!”蓝玉晃着拽上天的步伐,得意洋洋,回家睡觉去了,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到了第二天,蓝玉晃晃悠悠,刚到学校,就接到了通知,张相要来武学授课。 “张相,他要讲什么?” 耿炳文和平安都摇头,“我们也不知道,不过张相能讲什么都是好的。都有好些年了,没听到张相讲课,我们都准备了笔记。” 蓝玉心说我成天去张相府上,可比你们有运气多了。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最好也准备点,闲聊天和正式授课,肯定不一样。 话说回来,张希孟到底能讲什么,也着实让蓝玉好奇。 一转眼七天过去,真正到了讲课的这一天,张希孟一身月白色的长衫,戴着方巾,身形修长,飘飘洒洒,别的不说,照着他这个卖相塑一个神像。能直接放到东岳庙,当成东华帝君供着。 值得一提,在京许多文武官吏,全都到了。 蓝玉还看到了毛贵,很是惊讶。 “你们外务部不是很忙吗,你来凑什么热闹?” 毛贵白了他一眼,“蓝玉啊,我听说吧,你总是以张相学生自居,我可提醒你,毕竟我是跟张相一起发过文章,外务部就是依据张相文章来的,我这算是嫡传,你最多是个旁听的。” 蓝玉顿时瞠目结舌,竟然无言以对。 “那我问你这位嫡传弟子,张相今天要讲什么?你可知道?” 毛贵只是微微一笑,“知道,但无可奉告!” …… “今天面对大家伙,我想谈的一个问题,就是怎么看待这个世界。”张希孟笑容和煦,娓娓道来,“在先秦的时候,有人认为我们居住的地方,是小九州,在赤县神州之外,有八个小九州,构成中九州。而在中九州之外,又有大九州。” “而在秦朝统一天下之前,我们这一片赤县神州之地,天子居中,四周尽是诸侯,拱卫天子,这个叫五服制。我不是具体讲这个的,大家伙可以礼部过来,他们说得肯定更好。” 张希孟继续道:“秦汉以后天下一统,我们看待这个世界,就是我们居于天下之中,四周山海相隔,尽是蛮夷之地。不过随着蒙古远征,灭国无数,我们知道,在西域之外,还有远大于中原的土地,说我们是天下中心,未免有些不合适了。” “这些是我们过去的认识,我只是粗略说了下。接下来我想讲的是,我们大明朝,需要什么样的秩序!我们该怎么对待外面,如何看到蛮夷……” 张希孟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阵,让大家伙稍微思忖。 最先有所感悟的不是那些文臣,也不是蓝玉,而是毛贵。 张希孟所讲,正是他一直在钻研的内容,先生还真是看得起自己啊! “我们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天下,我想前些时候,在重新规划均田的时候,已经露出了端倪。就是在我们这片中原大地,在神州上国,奉行均田之策。准许女人读书为官。照顾穷人,大兴教化,让每个人都读书识字。我们法令严明,圣君在朝,贤臣辅佐。虽然在地理上,我们未必是天下的核心,但我们有着最繁荣的文化,有着最高等的文明,有着最博学的子民。在国家治理上面,远远超过其他蛮夷之地。” “这就是华夏的核心,这个核心区域,向东,向南,都达到了大海。向北要推到荒漠草原,向西,到达西域。笼统点说,也就是汉唐故地,我们祖宗达到的极限。” “这个核心区域之外,离着最近的一圈,应该是以皇室宗亲,藩王封地为主。这一圈由藩王掌控,他们尽量仿效大明,采取和大明类似的治理方式,在大明之外,形成一圈属地,保护中原之地。” “在藩王之外,要有一圈总督之地。这一圈主要的特点,我们会派遣总督,安排兵马,互相通商,尽量让他们贴近中原,但是可以准许当地的君王存在,只要接受大明册封,听从大明的旨意,并且愿意接受总督管辖,就可以安享太平。” “而在这一圈之外,就是需要控制关键节点的地方,比如一些海上的交通要路,我们必须掌握在手里。至于最外一圈,只要能和大明顺畅贸易,不发生冲突即可。” 张希孟娓娓道来,划了一圈又一圈。 很多人是完全听不懂,尤其是花云这种,他屁股来回挪动,左顾右盼,心说划了这么多圈,咱到底是哪一圈的? 不会是在外面的一圈,根本没人管吧? 这时候毛贵轻咳一声,“张先生划分的几个等次,让我也茅塞顿开啊!赤县神州,中原核心。在这里,是我们必须拿出心力,做到最好的地方。均田,教化,不能有半点差错。谁敢违背天条,谁就要掉脑袋!” “而在次一等,诸位藩王属地,就可以稍微宽松一些,均田之政,不必那么严格。” 花云眼前一亮,就是可以兼并呗? 不过貌似他还不是藩王! “藩王辖地之外,其实就类似原来的藩属国,原来他们只要向中原纳贡称臣即可,中原王朝不大会干涉他们的事情。但是为了确保这些国家忠于大明,奉行华夏教化,则需要安排总督前往。” 毛贵将目光落到了花云等人的头上,这帮武人总算明白过来,原来是让他们去海外当总督啊! 什么总督,分明是土皇帝啊! 这个好,实在是太好了! 在张希孟看来,任何国家的疆域都是有极限的,就像是蒙古帝国,疆域那么辽阔,但是对不起,即便蒙哥汗在位的时候,西半部疆土也是由拔都掌控的。 等到元朝立国之外,西域之外,就跟大元朝只剩下名义上的关系了。 张希孟规划了这三层,几乎就是大明掌控的极限。 接下来就是一些关键的节点,要掌握在大明手里。 最后针对那些力不能及的地方,只要保证通商,并且能了解他们的情况,也就足够了。 在场众人,靠着毛贵的解释,勉强弄懂了张希孟的意思。 可问题是张相公讲这个干什么啊? 能有什么用? 干脆让我们往外面打就是了,还不是抢到哪里,就是哪里! 张相这次讲的不如以前好,差评! 可就在这堂课刚刚结束,礼部就传出消息,琉球中山国仰慕大明风华,自愿归附,请求上国派遣官民,教化蛮夷。 朱元璋对于这个弹丸小国的请求格外重视……琉球心怀上国,忠心可嘉。仰慕华夏,虽为蛮夷,实则与大明子民无异。 故此派遣总督一人,率领文士,携带书稿,渡海教化,自此之后,琉球为华夏之国矣! 这道旨意下来,琉球虽然不大,但却拔得头筹。 而且之前高丽鼓动过不征之国的事情,很可惜,在张希孟这里,没有不征之国,只有自愿归附的华夏之国,还有不那么听话,需要教训的蛮夷之国! 正文 第六百四十四章 通过考试了 张希孟在武学的讲课,总体反应平平,指望着花云这帮人理解他的意思,也着实为难他们的智商。 至于朱元璋下旨,要派遣人员,前往琉球,传播文明,接受内附。竟然也没有多少动静,区区弹丸之地,一个地不如上元县,人不如鼓楼区的小地方,实在是提不起人们的兴趣。很快这道旨意就淹没在了众多的政令当中,可以说是毫无波澜。 大明朝最有权势的两个人,此刻都有点郁闷。 张希孟都有点自我怀疑了,是不是我表达能力有问题,又或者没把话说清楚,怎么没人叫好啊? 讨论啊,要有热度啊! 他把这一次讲课布道,看得非常重要。 因为前面他以三代,秦汉到宋元,划分了历史,提出了第三次华夏兴起……这套想法就得到了相当大的回应。宋濂,刘基,还有许许多多的有志之士,都热烈响应,奉为圭臬,甚至指导了大明立国。 张希孟也非常满意,而这一次他是即划分历史之后,又划分了内外。 一层一层,向外推演,并且把诸多的事情,都归结到了这个华夏体系当中。 核心区的均田教化,藩王封地的宗室问题,总督区的藩国问题,对外贸易的问题,如何处理外务关系……反正只要能想到的东西,都能装进这个体系当中,并且在里面寻找到合适的位置。 这是多大的格局,多大的心胸啊? 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难道还要我亲自下场,把什么都说明白了? 那样的话,当真是有失身份啊! 张希孟憋屈,朱元璋也不怎么舒服。他登基称帝,即将到第八个年头,虽然不断有国家入朝纳贡,但是朱元璋并没有接受海外藩国归附。琉球是第一个。 朱元璋一直记着张希孟所讲的两个身份,他是大明的皇帝,也是华夏之主,这两重身份,在汉唐天子的身上,几乎是没有异议的。 毕竟唐太宗就是天可汗,但是到了宋朝,赵家的皇帝,真就只是皇帝而已,北宋的时候,还能勉强跟辽国争争正统,到了南宋,臣构又哪来的脸面跟完颜君父争正统呢? 不是正统,不是天下之主,又何来大一统之说? 什么叫大一统? 在朱元璋这里,大一统就是首先有个强大无比的大明朝,武力足以君临天下,蛮夷臣服。其次,大明之外,有一堆的国家,臣服大明,接受华夏秩序。 简言之,不光自己强,还要有一大堆听话的小弟,构成一个文明秩序,这才叫大一统,才叫天下主! 老朱一直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此前高丽虽然有意归附,但是对不起,朱元璋并不接受。道理很简单,就是老朱觉得高丽不够“华夏”,小算计太多,忠诚有待增强。 而琉球是朱元璋精挑细选,最后才答应的华夏之国。 是第一个正式纳入华夏体系的国家。 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没有多少讨论? 中书省在干什么? 李善长的脑子是不是被塞住了? 还有礼部,这帮东西真是从头废到尾,今年必须砍礼部预算,要让他们知道疼! 整个大明朝,两个站在塔尖儿的男人,都十分郁闷,难道是我们太超前了,别人跟不上来? 就在这个时候,国史馆那边发出了一篇文章,文章的标题只有四个字:内外华夷! 看完这篇文章,张希孟和朱元璋都有种老怀大慰之感,真是知音啊! 再看署名,正是钱唐! 钱唐讲了什么呢? 他前面呼应了张希孟的划分方式,认为张相这么安排,十分有道理……而随后提到了华夷,在这一块,钱唐可下了大笔墨,他写了历代以来的华夷之辩,尤其是把赵宋又拿了出来,实在是没有办法,谁让老赵家太拉胯,不得不大力气辩经,只为了给自己擦胭脂抹粉。 华夷之辩,在宋代几乎是和正统等同的概念,程家兄弟、朱熹,他们都有过论述的,不谈这个话题,几乎不配称为大儒。 但是钱唐却对这些辩论,嗤之以鼻! 而且他也说,元廷入主中原,几乎变夏为夷。 所幸红巾军起,驱逐胡虏,大明立国,日月重照。 此乃重兴华夏。 在这个关头,我辈当如何作为? 还要讲华夷之辩吗? 不对,我们需要的是传播华夏,变夷为夏……需要走向外面,按照张相划定的层次,不断增加各地的华夏程度! 一句话,我们已经建立了大明朝,接下来要建立更加宏大的华夏秩序! 钱唐这篇文章一出,总算是给张希孟还有朱元璋的举动,做了完美的注释。 不得不说,这家伙虽然是旧儒的底子,但是学得真快,改变的真彻底。不愧是王牌做题家,确实是高人一等。 朱元璋大喜之下,竟然直接下旨,赐了一套飞鱼服给钱唐。 当旨意送到了国史馆,其余修史的大家们都傻眼了。 我们这边熬着心血,修宋史修到天昏地暗,什么赏赐还没有,结果倒好,你这一篇马屁文章,竟然换来了一套飞鱼服。 钱唐,你不厚道! 你的文人风骨呢? “诸位同僚,你们何必如此看我?我们修史注释千年之变,为的不就是这个!难道你们还想按照孔孟之道走下去,不愿意走华夏之道?” 钱唐这一问,可把好些人给问住了。 文人吗,总有那么一点傲娇,总喜欢把刻薄当深刻。 你让他们说点好话,比杀了他们还难! 可事到如今,却也没什么好说的,别端着了! 终于,国史馆这边动了起来,有他们带头,翰林院,国子监,乃至礼部,詹事府,凡是能动的衙门,全都动了起来。 各种文章,层出不穷。 阐发华夏之道,鼓励对外开拓的,倡导教化蛮夷,壮大华夏的……种种议论,跟雨后春笋似的,全都出来了。 只可惜这些人注定是没法捞到飞鱼服了,老朱也没有那么多衣服赐给他们。 朱元璋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了武学上面,他倾注了这么大的心血,寄予了厚望,此番出海,经营琉球,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要想成功,这个负责的人选又非常重要,可谓是重中之重。 张希孟又几次授课,朱元璋也亲自过来。 他们频繁现身,足以说明此事的重要……花云、吴祯、吴良、李新材、陈桓、谢成,几乎所有勋贵,都感觉到了庞大的压力。 傻子都知道,这事情重要,谁要是能拿到琉球总督的名额,绝对是咸鱼翻身,此前失去的圣眷,一下子就回来了不说,还能名扬天下,名利双收! 还能怎么办? 玩命吧! 大家伙都是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该狠的时候,谁又比谁差多少! 结果就能看到,这些人早期晚睡,成天抱着书籍苦读,写写算算,片刻不停。 在每个人的桌上,都有着厚厚的草纸,写完了多少块墨,写秃了多少支毛笔……花云对天发誓,这几个月下来,他把十辈子的字都写完了。 不光如此,他的肚子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松松垮垮的皮肤下坠,弄得跟沙皮似的……但也顾不得这些了。 马上就要考试,这么多人,角逐一个名额,说实话,他真的没有什么把握。 为了当好这个总督,要有基本的文字功力,诗词歌赋,都有懂一点,还要会撰写公文……这个有点类似当初在军中的要求,下点功夫就行了。 然后是算学,天文,历法,农业等等学科,也都是基础知识,依旧不难。 接下来就是一些治国的本事,法令,军务,征战,考评官吏,组织科举……花云觉得自己还能勉强应付。 最后就是张希孟特别开的经济学……没错,张希孟把这门学问拿了出来,他倒是没有用经济学这个名词,而是讲经营之道。 要怎么发展产业,怎么组织贸易,如何获利,如何继续投入,让钱财增值。 很显然,这是真正关键的东西。 偏偏花云在这块上的程度,远不如吴家兄弟,考试临头,他绞尽脑汁,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想去找蓝玉,蓝玉也不搭理他,弄来弄去,花云只能怀着上坟的心,参加了考试。 一场考完,果不其然,花云落在了吴祯吴良的后面,事实上他只考了第五名。 别了,我的总督之位! 别了,我的百万税收! 就在花云好想大哭一场的时候,突然得到了消息,张相和陛下叫前五名过去,参加最后一场面试,由张相亲自出题,这是最后的机会。 花云连忙打起精神,吴家兄弟,李新材,还有另一位武将,加上花云,五个人齐刷刷站在了张希孟面前。 “大家不要紧张,也算不上考试……我就是想到了一个情况,你们大举前往琉球,人员这么多,琉球国小,你们过去,如果造成当地粮食布匹,诸多物资缺乏,你们该怎么办?” 这五个人互相看了看,这倒是经营之道当中,时常提高的供需问题。 吴祯抢先道:“先生,可以从大明运粮过去!” 吴良不服道:“我看可以从倭国等处购买!他们要是不答应,就出兵讨伐蛮夷!” 这俩兄弟迅速争了起来,李新材想了想,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张相,上国仁慈,似乎该携带粮食过去,在当地屯田,一年半载之后,或可自给自足。” 话说到了这里,花云眉头紧皱,脑子不断转动,他倒是觉得有点道理,可又不是他心中所想…… “张先生……我,我以为可以提高价格,十倍,百倍提高,价格高了,当地人需求少了,也就够使团开支了。” 花云说完之后,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 张希孟什么话没说,转身去见朱元璋,不多一会儿,老朱和张希孟一起出来。朱元璋的目光依次扫过几个人,最后落到了花云头上。 “琉球第一任总督,就是你了!” 花云浑身颤抖,忙跪倒磕头,涕泪横流,“臣,臣叩谢天恩!” 朱元璋没说别的,只是看了看其余几个人,“刚刚考题的事情,谁泄露出去,立刻废掉入选海外总督资格!” 吴家兄弟咧着嘴,满心苦涩,还要点头称是,跟喝了一桶黄连水似的,这考的是什么啊? 正文 第六百四十五章 皇子壮矣 春风化雨,江天深处,云雾翻腾,顷刻之间,细雨弥漫,如雾如烟。放眼望去,江南大地,在雨水的滋润之下,新绿滋生,虫鸣蛙叫,万物盎然。 这是一个很难得的好时候,应天武学,正在进行着最后的结业考试……少年们策马奔腾,如同一群欢龙。 朱棣手握长弓,一箭射出,如流星般,正中靶心。 随后又接着两箭,皆是如此。 哪怕最苛刻的平安,也不得不拍起了巴掌。 这位燕王殿下,虽然年纪最小,可表现最好,完全达到了毕业的要求,不得不给他发一张毕业证。 “恭喜朱棣同学,你可以毕业了。” 朱棣一脸得意的笑,从平安手里接过毕业证,忍不住狠狠挥动拳头。 枯燥乏味的武学时光,总算结束了。 本王终于能够一展拳脚了。 朱棣兴奋地骑上他的战马,直奔张先生的府邸,他来找张庶宁,可惜的是,朱棣转了一圈,竟然没有发现张庶宁的踪影,这小家伙去哪了? 我还要喊他去北平玩呢! “燕王殿下,你还是别费心思了,我送庶宁去济民小学读书了。”张希孟笑呵呵道。 朱棣一愣,强烈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他在武学很用功读书,过去的几年里,他练习武艺,学习兵法,丝毫不敢怠慢。在毕业考核之中,他在全部七项上面,取得了五项第一,力压二哥三哥,以优异的成绩毕业。 朱棣憋着一股劲儿,他记得父皇曾经说过,朱家皇子,十岁以上,就要去就藩,了解民间疾苦,戍守一方,护卫大明。 尽管他还差几个月才十岁,但朱棣也很拼命,努力提前通过考试,他迫不及待想要北上,要去北平。 到了那里,他就能自己说了算,有庞大的王府,下面有无数的人,听从他的号令。对外用兵,想打谁就打谁。 还可以抢夺许多财富,把金银钱帛堆在一起,弄得和金山似的。 朱棣不止一次,和小伙伴说过,他很希望张庶宁也跟他一起去北平,他可以很放心把燕王府的权柄交给他。 但是很可惜,比朱棣小了两岁的张庶宁已经提前离开了应天,前往江西的济民书院。 他要在在那里求学,然后去当一名普通的老师。 许多了不起的人物,都是少有大志,几岁的时候,便有凌云之心,囊括宇内的志向……很可惜张庶宁不是那种小孩子,他一直都很坚定,希望当一名老师。 这小子只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就读完了蒙学课程,周围人都说,张相公子,天纵奇才,是个聪明无比的神童。 日后必定出将入相,继承张家门风。 甚至朱元章几次想让张庶宁进入武学,同皇子们在一起上学,追随着皇子的步伐,接受最好的培养。 但这些人都猜错了,张家什么门风? 张家的门风就是教书育人,师表天下啊! 如果没有意外,张庶宁会花七年时间,完成济民小学和济民中学的课程。然后再进入济民学堂师范学院,毕业之后,就会进入一所学校,做一名普通的教师。 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他有个当右相的爹,有个官居尚书高位的母亲,有一群皇子贵胃的伙伴。 但也仅此而已了,毕竟这些人都没法帮他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他还需要自己努力才行。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去北平?”朱棣固执问道:“张先生,庶宁是你的长子,你怎么能让他当个普通的老师?” 张希孟澹澹一笑,“燕王殿下,你为什么会觉得当个老师很普通?你又怎么会认为,给你当手下,会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我!” 朱棣一时无言以对,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张希孟笑道:“燕王殿下,天下的职业有很多,做一个老师,也可以培育英才无数,影响千千万万的人。同样的,身为藩王,坐拥大权,也可能走错路,甚至祸国殃民。” “不会的!” 朱棣突然大吼道:“不会!我会当好藩王,我在北平,能扫平边患,永镇一方太平。会让治下百姓过得比应天还好!” 张希孟笑道:“那好,我拭目以待!还请燕王殿下加油。” 朱棣眼珠转了转,突然道:“张先生,如果我做到了,你能不能答应,让张庶宁去北平?” “不能!”张希孟回答很干脆,“他去济民小学读书,以后想成为老师,是他自己的选择。如果你有本事让他改变想法,决定去北平,我也不会干涉。但是还请燕王殿下注意,你要是敢耍手段,我可不是摆设!” 朱棣瞪着张希孟,眼珠转了转,最终咬了咬牙,我虽然毕业了,但还不够壮,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会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到时候我们小伙伴全都在北平,一起开心快乐,让你们这些老家伙哭去吧! 没错,在朱棣的眼睛里,张希孟已经成了老家伙。 老吗? 放屁,谁家刚过而立之年就算老了? 你爹朱元章都四十多了,他才是老家伙,离着老白毛也不远了。 当然了,朱元章并不这么看自己,他觉得自己最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精力体力,都处在巅峰期。 不信看看宫里,每隔几个月,就有皇子公主诞生,现在他的儿子已经超过十个,相比之下,张希孟依旧只有区区两个儿子而已。 另一方面,朱元章即将迎来当皇帝的第十个年头。 洪武十年! 也是大明立国的第十年。 虽然吴国建立要早两年,收复大都,要晚两年……但是立国十年,依旧是个非常重要的时期。 抚今追昔……朱元章在盘算着自己的成就。 首先,他从一个要饭的乞丐登上了九五至尊的宝座。 实现了从骡马到罗马的跨越。 其次呢,他这个皇帝干得貌似还不错,至少可以说是可圈可点。 收复了四百多年,未曾光复的燕云之地。 又派遣大将,向西打通河西走廊,兵锋直指汉唐的西域故地。 在南线,朱元章扫平了福建,岭南,朱英也顺利进军云南,迫使把匝剌瓦尔密投降。 纵观整个中原大地,还存在的只有巴蜀的大夏。 这倒不是朱元章拿不下巴蜀之地,区区山河险阻,永远挡不住天下归一的步伐,朱元章之所以引而不发,就是希望减小阻力,用最小的代价,结束乱世。 说来惭愧,哪怕到了现在,依旧有很多地方,没有恢复户口。 其中河南之地,只有红巾起义前的三成,山东好一点,也只有五成,北平,关中,普遍在三四成,个别地方还要更低。 朱英恢复了云南之后,最迫切的就是从内地移民,填充人口,稳固边防。 另外从江西移民,填充湖广,也刚刚落下帷幕,总计移民一百三十多万,使得湖广的人口达到了起义前的六成。 这就是目前大明的国内状况。 与之相比,对外开拓上面,成果也算不得多大,只有一个区区琉球,纳入了华夏体系。 不过值得兴奋的是,自从今年开始,琉球居然赚钱了! 天可怜见啊,对外用兵,居然能带来收入,简直要颠覆朝臣的认知了,蛮荒弹丸之地,居然能赚钱? 花云这家伙到底是何等敲骨吸髓,搜刮地皮啊! 只怕琉球都被他刮得赤地千里了吧! 对此张希孟是嗤之以鼻的,你们别胡说好不好,琉球南北也就二百多里,哪来的赤地千里? 咱说话要实事求是,不能夸张啊! 花云是洪武七年被任命为总督,洪武八年初,到达了忠诚的琉球。 说实话,大家伙都觉得花云去了琉球,理当造福一方,做点好事。 听说琉球那么大的地方,还分成三个国家,中山国,南山国,北山国……其中中山国势力最强大,也是最积极归附大明的。 按照常理,扶持中山国,一统琉球,然后永远做大明的忠臣也就是了。 可花云到来之后,立刻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什么烂主意啊! 要真是按照国内那帮人的想法来做,琉球一统,还要我这个总督干什么? 这怎么行! 因此花云立刻招来了三王,跟他们明确讲,大明总督,只是过来传播华夏文明,顺便做点通商贸易。 可没有心思干涉你们的事情,只要不打仗就好,即便打仗,也别波及到大明。 当然了,不管是谁,只要能在贸易上,给大明更多的便利,都能得到大明的赏识。 赏识? 懂吧,就是那种兵器铠甲,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不光如此,花云还干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招降纳叛,元末战乱,有许多人亡命海上,甚至还有人勾结倭寇,抢掠沿海。 过去朱元章派遣方国珍等人,严厉打击。 可花云觉得不应该这样做,要打开思路。 你看这个倭寇啊,他重点在寇,既然是寇,抢谁不是抢啊! 只要能听我的,去抢掠倭国,有了什么收入,分我一半,我就帮你们兜着。 然后花云就获得了源源不断的收入。 朱元章自然而然,也就得到了分红。 足足十万贯! 这个花云,还真是个人才。堪称总督的表率,以后要是都能学他,咱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这笔钱给老二、老三、老四分了,他们也壮了,该领兵历练了!” 正文 第六百四十六章 大权在握的朱棣 “标儿算是要回来了,可又有三个孩子要走了。咱们这个宫里,什么时候能团团圆圆啊!”马皇后低声叹息。 朱元章沉吟半晌,叹道:“你也别念叨了,谁让咱是九五至尊,坐在这个位置上,没有别的办法,你说是不是?” 马皇后也点点头,“我就是这么一说,孩子们多历练一下,别给老朱家丢人就好。只是标儿回来,也快十六了,该操办婚事了。回头还要跟常国公通个气。” 朱元章想了又想,最终还是点头了。其实从他的角度来看,娶常家女儿,只是一时兴起,算不得绝配。但很可惜,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早点成亲,早点立业。趁着咱们身体好,还能带孙子,把孩子教好了,朱家江山才能千秋万代啊!” 马皇后暗暗一笑,心说你想什么呢? 还千秋万代,能传个几代人,十几代人,就算是老天卷顾了,自古无盛世三百年,想多了太累。 马皇后没有跟老朱废话,她先后把朱樉,朱棡,叫到了面前。这俩孩子也长开了,他们很像朱元章,身形修长,随着年纪增大,有了不少英武之气。 “你们去了关中和山西,知道怎么办吗?” 朱樉连忙道:“孩儿明白,冯都督他们在向西域进军,我给他们当好辎重队就是了。再有就是垦荒贸易,妥善练兵。” 马皇后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你们父皇把长安改成了西安,大明西半壁江山的安稳,就在你的身上了。” 朱樉连忙点头,“孩儿明白!” 马皇后再看朱棡,没等她问话,朱棡就直接道:“母后,孩儿此去山西,必定妥当移民,帮着二哥,稳住关中。” 马皇后笑道:“你想开了?不琢磨着让你二哥听你的?” 朱棡脸红了,“母后,我那是小时候不懂事,这都过去好几年了,您怎么还记着?” 马皇后笑了,“什么时候,我都记着!” 说话之间,她从怀里掏出两个信封,分别递给了两个儿子。 这俩孩子下意识要看,马皇后摆手。 “等出京再说吧,算是娘给你们的私房钱。” 俩小子心中一动,连忙收好,一起跪倒,磕头作响。 转身,两位皇子下去。终于轮到了朱棣。 由于差了几岁,老二老三已经有了青年的模样,朱棣虽然不矮,但还是差了一截,而且他也更加顽劣,进来之后,还望两边张望,看看有没有藏着什么人……马皇后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 “你这个猴崽子,就那么着急,非要现在就去北平,等几年不行吗?” 朱棣脸上含笑,“母后,早点过去,早点开疆拓土,早点挣钱,好孝敬你和父皇啊!” 马皇后轻笑,“难为你一片孝心。可你现在还小,可不能着急领兵,我已经吩咐朱文正和李文忠,让他们俩看着你!这几个孩子里面就你最不让人省心,可不许再让母后担心了!” 朱棣眨了眨眼,朱文正,李文忠,他们俩还在北方哩! 论起打仗的本事,他们可不比徐达、常遇春差多少!如果能想办法,让他们替自己冲锋陷阵,必定无往不利啊! 朱棣眼珠乱转,马皇后看在眼里,不由得沉下了脸,“朱棣,你可给我听好了,不许闹事,不许犯险,去了北平,就老老实实待着。” 朱棣愣了下,委屈巴巴道:“母后,孩儿可是藩王啊,要戍边的!总不能一直待在王府吧?你倒是说说,孩儿什么时候能领兵?” 马皇后还真略愣了一下,随即道:“怎么也要十五岁之后,你现在去北平,就是熟悉民情,了解百姓疾苦,懂了吗?” 朱棣终于点头,“孩儿明白了。” 马皇后点头,随即也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朱棣。 “收着吧!你还小,不定性。别瞎折腾,遇到了事情,多思多想,也可以给母后写信。”随后马皇后又让人取来一个箱子,里面竟然装着几件衣服,有单的,有棉的,有毛衣,也有皮裘。 马皇后拿着一件,在朱棣身上比量了一下,露出满意笑容。 “小孩子长得快,这些就是一年的,回头长了多高,告诉娘,让娘给你做!做到你成家立业,有媳妇疼!” 朱棣小脸红红的,连忙趴在地上,撅着屁股磕头,格外用力气,冬冬作响。 交代了三个儿子之后,马氏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儿大不由爷,尤其是皇家,更是如此,孩子们都不算大,就藩一方,到底是能造福百姓,还是为祸一方,马皇后也说不准。 这几个藩王,尤其是被安排到边疆的,手上的权柄,还真是不小。 以朱棣为例,他直属三个王府千户,这个千户编制比普通千户大,人数是一千七百人。 也就是说,朱棣的护卫就有五千一百人。 另外还有军医,工匠,辎重,斥候等等,算起来是六百人,加起来就是五千七。 在此之外,朱棣还握有都指挥使的兵马。 几年前,张希孟主持划分省份。 其中河北省拿了出来,北平隶属河北省,有都指挥使统军,由于是边疆重地,编制有四万八千兵马。 凡是有藩王镇守的区域,都指挥使司,也接受王府号令。 朱棣能控制的兵马超过了五万人。 这还不算完,在北平等地,有李文忠,朱文正等人统领的禁军,还包括相当数量的驻防长城的兵马,再有长芦盐场的兵。 全都计算起来,没有二十万人,也差不多了。 当然了,朱文正和李文忠不是朱棣能号令的,越国公胡大海更不会听朱棣的摆弄。 可即便如此,朱棣的权柄也是很吓人的。 毕竟除了统兵之外,地方的财税,人事,刑名,只要朱棣愿意,他都能干涉。 除了没法兼并田亩,朱老四简直可以为所欲为了。 他很希望张庶宁能跟自己去北平,就是打量着可以逍遥自在,一手遮天。 但是很可惜,朱棣的想法落空了。 原来,即便当上了藩王,依旧没法和张先生抗衡。 不行……必须立更大的功劳,掌握更多的权柄,尽快说了算才行。 可问题是母后已经下了严令,不许他领兵,这事情太麻烦了!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朱棣想了很久,在傍晚之前,他换成了小兵的衣服,偷偷跑去见了朱标。 没错,朱标也从北平回来,即将进京。 他替朱棣驻守北平数年,坦白讲,这段日子对他也是个磨砺,朱标比起从前成熟多了。 朱标品格清秀,神气温良,不慌不慢,又温润如玉的劲儿。其实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朱标努力模彷一个人,那个人不是他爹朱元章,而是鲁王右相张希孟。 朱标觉得张希孟那种,举重若轻,从容不迫,才是真正的治国风范,相比之下,父皇还是太过粗鲁了一些。 但不管怎么样,能够返回应天,和爹妈团聚,朱标还是很喜悦的。 朱标也没有太多的排场,就是由重臣迎入京城,就迫不及待进宫。 朱元章和马皇后早就等着了,顺便又把张希孟叫来,凑在一起,吃个家宴就很好了。 “标儿,你在北平治理不错,父皇很欣慰。” 朱标忙笑道:“父皇谬赞了,其实孩儿都是延续先生留下的规矩,留守司人才济济,只要不添乱就好了。” 顿了顿,朱标又道:“父皇,其实也不用担心四弟,有那么多人辅左着,他的日子能很不错的。” 朱元章哼道:“老四要是个安分守己的,咱倒是不怕,可他偏偏不是那样的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只求他别闹得太过才是。” 朱标讪笑道:“不会的,老四年纪小,秉性纯良。昨天晚上的时候,他还特意去孩儿那里,跟我说了很多感谢的话,我看他还知书懂礼,比头几年长大许多,果然不一样了。” 老朱眉头挑动,突然冷笑,“标儿,也就是你这么说他吧!你问问别人,谁不说他是个混世魔王!” 这父子俩聊着,张希孟突然想起一件事,“殿下,北平留守司的大印,你带回来了吧?” 朱标一愣,就说道:“这,这不应该是镇守北平的燕王府所有吗?” 没等张希孟说话,朱元章立刻就道:“荒唐!先前是张希孟坐镇北平,接着你是储君,所以才有北平留守司!寻常藩王,岂能挂留守司衔?不然是不是还要西安留守司,太原留守司,简直荒唐!” 老朱说完之后,脸色微微一变,忍不住道:“朱标,你,你把留守司大印给了朱棣?” 朱标脸也垮了,“父皇,昨天晚上四弟见我,说了好多治理不容易,向我请教的话,他又问了许多,我都一一告知。为了方便他治理地方,孩儿,孩儿也没多想啊!” 老朱的脸瞬间黑了,“朱标啊朱标!你历练了好几年,就这点本事?竟然让一个孩子给骗了!你,你气死咱了!” 朱元章也不理朱标,就要下旨,把朱棣的大印追回来,顺便废了北平留守司! “等等!” 张希孟拦住了朱元章,“陛下,我看还是给越国公去一道密旨吧!如果确实胡作非为,就让越国公把他拿下!” 马皇后想了想,劝道:“陛下,我看老四也八成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 老朱忍不住冷哼,把头扭到一边,“你们啊,放心吧!这个老四,不把天捅破了,他就不是朱元章的儿子!”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七章 你们对得起我爹吗? 老朱心情很差,朱标这个小子,竟然越大越憨,连留守司大印都能交给朱棣,往后是不是连玉玺也能让出去? 权柄这种东西,也能开玩笑的? 不过很显然,他没有办法把朱标怎么样。且不说他舍不舍打,光是马皇后和张希孟两个,他就招架不说。 马皇后也是一肚子道理,孩子走了好几年,受风寒,吃沙子,替你老朱家戍边,你这个当爹的,不疼惜儿子也就罢了,还见面就骂,你是什么道理? 说啊,是不是不打算好好过日子了? 马皇后祭出了杀招,张希孟在一旁不停找补。 “陛下,要废除北平留守司,需要明旨,留守司那么多官吏,不能没有安排。现在太子回来,就算要收回留守司,也要先下旨中书省,撤销留守司。由门下省分流官吏……请陛下放心,这事交给臣,半年之内,保证完成,妥妥当当,不出一点差错!” 朱元璋已经不想多说一个字了。 半年? 张希孟你真敢说! 这要是让老四放手折腾,半个月就能翻了天! 偏偏这时候,朱标又跪在地上,“父皇,千错万错,都是孩儿的错,请父皇见谅,孩儿有罪。” 老朱冷哼一声,把头扭到一边。 马皇后看在眼里,连忙给张希孟使个眼神,张希孟也伸手抓起朱标的胳膊,两个人匆匆出来,算是离开了修罗场。 朱标看了看,笑道:“先生,去你的门下省吧!” 张希孟点头,他们到了门下,张希孟随手给朱标倒了杯茶,又拿了一盒绿豆糕。 “没吃饱吧?吃点东西。” 朱标笑着拿过来,塞进嘴里,十几岁的少年,胃口就是个无底洞,一转眼塞进去三四块,朱标才算松了口气。 “先生,父皇不会真生气吧?” 张希孟轻笑,“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生气,但我想知道,你会不会真的被朱棣骗了?殿下,你要是只有这点道行,实在是有负为师教诲!” 朱标脸红了,慌忙拱手,“先生勿怪,实在是,实在是这里面有些不得已的苦衷!” 果然! 张希孟暗暗一笑,“行啊,你刚说的时候,我差点都被你骗过了……你借朱棣这口刀,要干什么?” 这回朱标也不敢装蒜了,连忙起身,低着头,恭恭敬敬,把事情跟张希孟念叨了一遍。 原来在过去几年,又是改革盐法,又是重新划定行省,还有修筑长城,建立烽火台,更不要说移民实边,建立军屯等等事项。 “先生,这里面营私舞弊,相当严重。尤其是划分行省的时候,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地方的争端,在我这里,都有相当的密报。再有疏通大运河,南粮北运,也有弊端……弟子,弟子只能说触目惊心!” “那你为什么不下手?”张希孟淡淡问道。 “因为不敢!”朱标老实回答,“弟子听到一种说法,如果没法确定什么后果,就不要随便调查,万一查出点什么事情,谁都不好看。” 张希孟老脸微红,“那个出了事情,总可以跟我说吗!” 朱标道:“先生,这里面还有个轻重缓急的事情,如果那时候弟子说出来,会不会有人打着我的旗号,反对盐法,反对重新划分行省,我,我实在是害怕影响了大局!” 张希孟终于点头了,“是啊,距离划分行省提出,已经过去了三年。在三年里,除了淮东、淮西、浙江、福建、江西这几省划分清楚,剩下连山东那边,都是一团乱麻。盐法推到了山西,也遇到了麻烦,原来山西都是吃池盐,数万盐工,衣食所系啊!” 张希孟说到这里,又看了眼朱标,“殿下,要推动政务,就必须有大魄力,以铁腕破局。陛下让你镇守北平,怕就是有这个心思,你,你未免优柔寡断。” 朱标也点头承认,他确实有这个毛病。 “先生,我现在还是糊涂,不敢断然下手,请先生见谅。” 张希孟道:“我知道,储君难为,但是你这个储君,却是不一样,陛下是在把你当丞相用。李善长越来越老,我手上务虚的事情越来越多,你总不能指望着燕王帮你冲锋陷阵吧!” “这个……”朱标脸色通红,忙道:“弟子惭愧,弟子还要多跟先生学。” 张希孟沉吟少许,也就不说什么了,他扭头拿过来几本书,放在了朱标面前。 “这是我修的宋史列传,这是秦汉以来的大一统通史,这是五千年简史……”张希孟一样一样,给朱标介绍,有些朱标已经看过来,有些是刚刚修订的初稿。 “以史为鉴,兴衰自在其中。就在前些时候,我还和陛下争论过一次。陛下说元以宽仁失天下,我很是和陛下说了一番。” 朱标想了想,立刻笑道:“我知道,先生说元朝宽纵官吏贵胄,宋朝放纵士人豪强……宋朝对士大夫的好,元朝对贵胄的宽,皆不是宽仁,是放纵,是无情,是对天下苍生黎民的敲骨吸髓,恰恰是两朝灭亡的原因。大明以民本立国,宽是对百姓的宽,仁是对黎民的仁。” 说起这些,朱标十分兴奋,滔滔不断,由此可见,他确实把张希孟所讲,都记在了心里。 “殿下明白这些就好,不知道殿下此刻还觉得下不去手吗?” 朱标微微一怔,不无尴尬道:“先生,我,我想借阅这几本书,回去好好琢磨,回头再跟先生请教。” 张希孟也点点头,没有说更多,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朱标就是这么个宽仁的底子,指望他立刻杀伐果决,倒也不可能。 但他能想到用朱棣破局,也算是不错的手段。 要是学明白了,未尝不能驾驭朝局臣民…… 倒是朱棣,这小子生来无法无天,朱标把大印给他,留守司在手,这小子会干什么? 要知道留守司可不同于藩王府啊! 藩王府能影响的只有都指挥使司,而且还是在战时,都司兵马归属藩王统辖。但是留守司凌驾三司之上,节制境内文武兵马。 张希孟在北平的时候,连山东都要归他管。 几乎是二皇帝了。 这么大的权力,落到了朱棣手里,这小子会怎么办? 张希孟也有点好奇…… “李景隆,花炜,你们俩说吧,我现在该怎么办?” 李景隆大眼瞪小眼,瞪着红彤彤的木盒子,看着里面金灿灿的大印,有些发傻。“那个……殿下,是不是我爹,也归你管啊?” 朱棣哼道:“不光是他,还有堂兄朱文正,他也要听我的!” “那,那你真能管得了他?”花炜突然问道。 朱棣顿了下,“怎么管不了……大不了让他打屁股就是了。” 一句话,两个小子都笑了起来。 朱棣烦躁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他是我堂兄,又是军中大将,比起徐达也差不多了。他要是打我,父皇和母后都会叫好的。” 这倒是实话。 李景隆丧气道:“殿下,我看你拿着大印,也就是摆设,北平神仙太多,还有越国公胡大海哩!你,你还真能号令他们啊?” “那……那我不是白骗我大哥了。”朱棣转着眼珠,在地上走来走去,骂骂咧咧,“偌大的北平,就没有我能欺负的人?不能够啊!你们俩快点想,看看谁好欺负?” 这兔崽子是摆明了要惹事。 “赶快给我想!这要是张庶宁在,他保证有主意,比你们俩加起来都强!”朱棣仰天长叹,“当真是天不佑我,痛失英才啊!” 两个小子互相看了看,心里头愤愤不平,花炜突然道:“殿下要欺负就欺负蒙古人,欺负自己人算什么本事!” 朱棣下意识一愣,随即道:“我,我未壮,如何领兵?更何况母后也不让啊!” “那,那就让朱大都督领兵!” “朱文正不会听我的!” “你不是有大印吗?”李景隆气咻咻道,连我爹都要听你的,这算什么事啊! 朱棣怔住了,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快,给我准备笔墨!” 花炜连忙帮他铺上了纸张,朱棣攥着毛笔,咬牙切齿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就这么干了! “朱文正!李文忠!你们身为皇亲,无所作为!空耗国帑民财,放任蒙古骑兵,侵我土地,掠我财富,杀我黎民……尔等辜恩负义,罪孽滔天,天打雷劈……本王就藩北平,护民安康,责令尔等,立刻出击,斩将杀敌,若是北平百姓,一日不能安寝,民生一日不能繁荣,陛下一日不能安康……” “尔等身为皇亲,对得起我爹吗!!” 朱棣发出灵魂拷问,“待到本王到日,尔等还不能建功立业,本王只有请王命旗牌,斩杀尔等!大义灭亲!杀!杀!杀!” 朱棣写完之后,还看了看李景隆,“怎么样?” 李景隆哭了,“燕王,你,你要杀我爹,我跟你拼了!” 朱棣看他张牙舞爪的,气得笑了,“蠢材,我有那个本事吗?他打我屁股还差不多!不过是说出来,痛快痛快罢了!” 随后,朱棣再三检查,确认无误,然后抱起大印,重重按上。 “行了,送去吧!” 将命令送走之后,朱棣抱着大印,美滋滋躺在床上,盘算着下一个受害对象……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李文忠正统领人马,前出辽西,朱文正率领骑兵,从上都开平城迂回,关铎的人马,自高丽出发…… “明年就是陛下御极十年的好日子!断然不能允许有杂碎搅扰心情!” 李文忠怒喝道:“全军……出发!” 正文 第六百四十八章 辽东大捷 西风漫卷,旗帜飘扬,李文忠坐在马背上,身上披着厚厚的战袄,头盔垂下来的狗皮外沿,护住了耳朵和脖子。 同他一样,明军将士,从头到脚,都被包裹严实,手里持着刀枪,队伍之中,有火枪,野战炮,可谓是武装到了极致。 这也是李文忠他们敢于横扫辽东的本钱所在。 从洪武七年,到洪武九年秋,差不多有两年半的时间,大明朝堂相对平稳,没有什么大的动静。 但也仅仅是从应天来看,如果放眼全国,毫不夸张讲,变化就一天没有停止过。 越国公胡大海督修五千里烽火台,从山海关,一直延伸到大同,等于给大明的北疆加了一道预警线。 每逢秋冬之时,烽火燃烧,狼烟四起。 北元的兵马不时南下劫掠,他们攻击烽火台,抢掠百姓,劫掠人口,简直像是一群蝗虫,无恶不作,无物不抢。 同样的,朱文正,李文忠,还有许多将领,则是果断领兵,予以还击。 他们甚至效仿蓝玉,选派精锐骑兵,直接深入草原,放火烧毁北元的帐篷,果断驱逐北元部落,逼得他们大步北退。 经过两年多的较量,朱文正和李文忠手上的精锐骑兵已经达到了三万出头。 要知道明军刚刚光复北平的时候,手上能集结的骑兵,也就一万多人罢了,其余只能算是骑马步兵。 现在仅仅是精锐的职业铁骑,就有三万多人! 在骑兵暴涨的背后,是大批的步兵,老兵,离开了军营……但是这些人中,只有很少一部分解甲归田,回到了乡下。 数以万计的老兵,被安排在了燕云之地。 一座座烽火台,一个个堡垒墩台,乡村镇子,乃至军屯田庄……都有老兵的身影。 忙活这些事情的人,正是太子朱标。 在这个庞大的国家里,最重要的事情永远不是朝廷的精明决策,而是地方上踏踏实实的执行落实。 而偏偏这些事情又不是那么起眼,很多人都懒得着墨。 比如张希孟在北平的时候,定下了修建烽火台的要求,然后他回京了,烽火台就修成了?想什么呢? 好几千里,需要考察位置,运输建材,安排人手。 胡大海没日没夜忙活,也仅仅是初具规模罢了。 再比如说划分行省,也似乎是一声令下,就已经顺利完成。事实当然不是如此,围着每一个行省的边界走一圈,那也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 而且界限划清楚了,还要重新建立黄册,编户齐民,针对税收的鱼鳞册,还要重新安排粮长,规划路线。 然后新划定的行省,还要兴建官署,安排人员,他们要对下面的人口土地,税收刑名,建立起管理秩序…… 凡此种种,简直琐碎到了极致。 朝廷的政令需要一级一级传达,下面的事情需要层层报告……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中书省忙得昏天黑地。 李善长那么能耐的一个人,竟然都有点招架不住。 他不得不奏请朱元璋,给胡惟庸加了参政衔,然后将超过半数的公务,分给了汪广洋和胡惟庸,可即便如此,老头子的皱纹也一天比一天深。 张希孟这边同样不轻松,他给门下省谋到了巨大的权柄。 但仅仅是给百官建立档案,就一直忙活到了现在,还仅仅是八成而已。 不是下面人怠惰,实在是忙不过来。 原本存在吏部的档案,仅仅包括九品十八级,非正式官吏,根本不在其中。武将也不归他们管,更不要说拱卫司这些衙门了。 到了张希孟这里,不得不悉数收回,同时还要把十倍数量的书吏纳入其中,武将也要管过来,甚至各级学堂,表现突出的学生,都要归入门下省的卷宗里。 刘伯温,姚广孝,这都是多大本事的人,面对如此浩大的工程,他们也只能徒呼奈何,除了拿出愚公移山的劲儿,别的办法是一点也没有。 别忘了,张希孟还要负责修史。 浩如烟海的史料,内容复杂无比。 虽说下面有一堆大家名儒,张希孟依旧忙得不可开交。 而且这还不算最麻烦的,张希孟从朱元璋手里忽悠来了几百万两金银,要投资船厂,要对外航海,探查海外的情况。 船队出去,哪怕到最近的琉球、倭国,也要几个月时间。 没有足够的前置作业,一切都是空谈。 所以说,这两年多,基本上都是在繁杂而琐碎的忙碌中度过的。 张希孟如此,朱元璋如此,大明王朝也是如此。 幸运的是,到了今天,也差不多开始收获了。 朱标回京之后,除了早晚去朱元璋那边问安,多数的时间,就是到张希孟这边,看看国史馆修书,了解下门下省的卷宗整理情况。 另外还有针对百官的考评,就在今年到明年上半年,也就是朱元璋御极十年之前,要完成一次规模庞大的考试。 所有官吏,自上而下,挨个过关! 包括张希孟在内,都要写一份自我剖析,然后交给朱元璋。让老朱决定他的去留。 如果朱元璋一时生气,那么完蛋了,张希孟就只能乖乖滚蛋。 这玩意的恐怖程度,简直比封神榜还吓人几倍。 文武官吏,谁也跑不掉。 朱标看着都觉得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先生,我刚刚查阅了北平官吏的情况,这里面说有三成以上,是元廷遗留的旧官,以我的了解,只怕还要更多,应该有四成,这里面还有不少私自改名的。” 张希孟并不意外,眼下既没有国家反诈,又没有人脸识别,那些元廷老吏,换个身份,到别的县,重新考个身份出来,根本没有难度。 还有,原本元廷的控制就不严密,卷宗档案,乱七八糟,现在大明立国,花了这么长时间,也就是初步建立起来一套体系而已。 “此前门下省的考评,都只能是小打小闹,没有触动要害,殿下知道是为了什么吗?”张希孟笑呵呵问道。 朱标怔了怔,他说道:“先生,弟子说的不一定对啊,我以为先生的意思,应该是先要有一个国家体统,有个框架,然后才能励精图治,治理更好!” 张希孟含笑道:“没错,看起来殿下这些年,确实悟到了不少治国的妙招啊!” 朱标脸上泛红,“先生谬赞了,其实弟子还是糊涂着,也不知道该从那里下手。” “然后你就放出了燕王,让他搅乱一池春水!”张希孟又把话题转到了朱棣身上,朱标越发尴尬,脸上发烧,“先生休要责怪,弟子,弟子这么干,确实不像个好哥哥,弟子惭愧!” 张希孟笑道:“你惭愧什么!朱棣是藩王,朱樉、朱棡都是,你要当上了皇帝,坐上了龙椅,还能处处念着兄弟情,把国事都耽误了?说到底,大家伙都扮演着各自角色,都是大明王朝的砖瓦罢了。” 张希孟道:“不过根据我得到的消息,燕王朱棣这回弄出来的动静有点大!” 朱标下意识一怔,因为张希孟说大,那就一定很大,而且还是大得没边那种。 “先生,他,他处置了官吏,还是杀了豪强?又或者惹了什么大篓子?”朱标的心怦怦乱跳,他觉得自己草率了,主要是低估了朱老四的能耐。 “他给李文忠和朱文正下了严令,让他们俩督兵攻下辽阳,光复辽东。如果做不到,就要杀头!” “什么?” 朱标都傻了,“谁给他的胆子啊?一个是堂兄,一个是表兄,而且都是军中大将,立下赫赫战功。朱棣毛都没长齐,敢号令他们,还敢喊打喊杀,这小子疯了? “先生,我,我现在就给他们写信,解释这事。四弟实在是太荒唐了!”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殿下,我觉得你该想的是,万一打赢了,这功劳怎么算?” 朱标怔住了,怎么算? 他怎么知道怎么算! “先生,这几年囤积粮草,探查军情,安排兵马,乃至修烽火台,可都是早就按部就班准备的,老四能有什么功劳!” 张希孟大笑,“可他下了出兵命令啊!” 朱标瞬间瞠目结舌,简直无言以对,刚想想张希孟请教,只见张希孟连连摇头,“这是你们的家事,我可管不了,自己想办法去!” 朱标真为难了,一连好几天,都没有睡好觉,他盯着兵部那边的消息,既盼着前方的捷报,又担心不知道怎么善后。 可是不管他怎么忐忑,前方的战局却不是朱标能左右的。 李文忠急行军,只用了半个月的功夫,就杀到了辽阳城外,与此同时,在义州等地盘踞的关铎所部,也杀了上来。 而关铎军的前锋,居然也是老朋友,正是大将张定边。 这位一口长刀,所向披靡,这是个能让常遇春汗颜的猛士。 辽东元军,何德何能,竟然能享受到这个福气! 随后的事情就简单了,明军长驱直入,分进合击,一个个的城市光复,前后一个月的光景,明军拓土两千里,招降蒙古、女真诸部,总计二十万帐,辽东大部平定。 这一日朱棣刚刚抵达北平第十天,一个巨大的馅饼,砸到了他的头上。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啊!殿下旗开得胜,一道命令,就拿下了辽东啊!” 朱棣眼珠子眨巴了几下,这是真的吗?怎么跟做梦似的? 花炜还撺掇他,赶快向应天报捷吧! 朱棣下意识摸了摸屁股,他把朱文正和李文忠写在了前面,自己署名第三位,然后才盖上了北平留守司的大印。 “只要不打屁股就行了!” 正文 第六百四十九章 重赏 熊孩子也有害怕的时候,因为熊的个头有限,这世上还有太多比熊大很多的东西……就比如这一次大捷! 三路明军出击,一个月之间,荡平数千里辽东,一举斩断元军一条臂膀。 这个成就有多大? 在原本的历史上,一直到洪武二十年,冯胜、傅友德、蓝玉,三位顶级大将联袂出击,那一次朱棣也身在其中,甚至常茂也参加了,可以说是倾尽了大明最后一批名将,才彻底收服辽东,为奴儿干都司打下了基础。 这一次则是洪武九年,由朱文正、李文忠、关铎、张定边等人实现了光复辽东的目标。 毫无疑问,这一次的阵容,丝毫不比历史上差。 至于取得的战果,甚至要更加宏大。 明军将版图一举推到了黑龙江流域,向东,明军一直过了鸭绿江,和义州连成了一片。 自从红巾军远征大漠,迂回高丽之后,前后十多年的光景,这一块飞地,终于又和中原连在了一起! 冬天的鸭绿江表面,冰层厚实,足有数米。 两岸的明军,笑着,唱着,跨过冰面。 从义州方面过来的人,将成筐的人参,皮草,松子,野蜂蜜,送到对面。 而对面的明军,则是以茶叶,丝绸,毛衣,铁器交换。 几乎一夜之间,冰面上变成了最繁荣的市场,人员往来,商货贸易,人声鼎沸,繁荣异常。 大家伙操着南腔北调,带着各种各样的货物,在一起畅聊,喝酒,篝火,烧烤。 在这一群人里面,竟然还有陈友谅的儿子陈理。 不过此刻他已经改了姓,姓张,张定边的张。 老张这家伙靠着强悍的武力,在高丽留下了赫赫威名。 私下里有人称呼他为恶鬼……为了解决老张,高丽可谓是手段尽出……他们曾经希望大明放弃支持这伙红巾贼。 毫无疑问,他们的算盘打错了,甚至还促成了大明对外政策的调整。 他们也想过刺杀张定边,派出来十几批刺客,结果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最后被逼无奈,他们甚至选择赠送美女,希望瓦解老张的斗志,但很可惜,女人是收下了,可老张越来越猛了。 这就没招了。 只能祈求大明收回这个杀神吧! 庞大的辽东之地,纳入了大明的版图。 正所谓台上十分,台下十年功。 能做到这一步,离不开拱卫司持之以恒的渗透,各种细作,打着商人的旗号,出入辽东,把辽东元军渗透成了筛子。 主持这事的人正是郭英。 没错,郭英丢了拱卫司都督的职位,但是随后在张希孟的运作之下,成立了军情司,专门负责军事情报。 这个衙门被划入了五军都督府之下,但是军情司直接对皇帝负责,别人根本没法插手。 由于剥离了军事方面的任务,原来的拱卫司也顺势改成锦衣卫。 新的锦衣卫不设大都督,而是以指挥使统领,毛骧顺利出任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 这个结果堪称皆大欢喜,郭英总算是摆脱了拱卫司的阴影,可以专心自己喜欢的事情。毛骧也顺势高升一步,朱元璋也得到了对外,对内的两个超级工具人。 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针对辽东元军,除了情报之后,还有经济收买。 似乎打仗就要真刀真枪,堂堂正正,这才算是英雄好汉。但事实上,既然能打赢,又何必排斥方式呢? 不管是李文忠,还是朱文正,都不遗余力,收买辽东诸部的头人,那些女真部落,甚至更早的契丹,渤海……只要愿意效忠大明,就可以得到一个官职,就能拿到一大笔钱,获得通商贸易的资格。 幸好蓝玉跑去教书了,要是他也在,还不知道会折腾成什么样子! 反正就是辽东到手了,二十万帐诸部百姓,归附大明。 一份巨大的战功,一个超大的礼包,摆在了朱元璋面前。 如果这份捷报上面,没有第三位的朱棣,那将是非常美好的事情。 可偏偏多了朱棣,让一切都有些违和。 “这个逆子假传军令,威胁大将,狂妄无知,又揽功心切,简直该杀!”朱元璋怒气冲冲,几乎判了朱棣死刑。 可他刚说完,这边就有人不同意了。 “启奏陛下,到目前为止,北平留守司没有被废除,燕王就藩北平,自然是留守司统领,他向治下武将下达命令,完全是合理合法。并无不妥之处,至于措辞的问题,臣以为应该看当事人的意见,也就是听听李文忠和朱文正的看法,他们有没有觉得被冒犯?另外如果陛下觉得还不妥当,臣可以送一本公文语言规范给燕王,让他好好学习!” 张希孟侃侃而谈,有理有据。 朱元璋气得翻白眼,一旁的朱标也跟着说道:“父皇,四弟确实下令出师,如今又大军凯旋,战果惊人,无论如何,他也是有功无过啊!” “呸!” 朱元璋狠狠啐了一口,“朱标,你不用在这里胡言乱语,明眼人谁都清楚,朱棣不过是贪天功为己有。如果连他都有赏赐,那其他将领如何?到底要怎么赏赐,才能服众?” 面对老朱的质问,朱标应付不过来,只能哀求似的看向张希孟。 这一次张希孟从容不迫,“陛下要是担心赏赐不够,那就不必了。辽东大地,山川秀丽,土地肥沃,物产丰饶,牛马成群。不光有名贵的木材,还有黄金!陛下只管重赏就是,辽东的出产足够了!” 这下子让老朱措手不及了。 “辽东的出产有那么多?” 张希孟颔首,“陛下,根据史料,在唐朝时候,辽东土地大部分属于渤海国,彼时渤海国有海东盛国之称,同大唐商贸往来,也算是频密。只是唐朝衰败之后,契丹人趁机占领辽东,建立辽朝,随即又抢占了燕云十六州。此后金国蒙古先后窃据辽东之地。由于他们以牧马放羊为主,耽误了辽东的开发,眼下辽东人口稀少,凋敝苍凉……但是向前推几百年,辽东能耕种的土地不少,物产更是丰饶,自给自足,没有问题。” 老朱骤然一惊,没想到这一次拿下辽东,还发了个大财。 “张先生,你看该怎么赏赐?” 张希孟道:“那就要看陛下怎么看待辽东之地了,要不要纳入中原版图?需不需要奉行均田之政。” 朱元璋稍微一愣,还是摇头了,“辽东到底苦寒之地,汉人又少,就算均田,也没有什么必要。” 张希孟点头,确实,现在去辽东,更多的是看熊瞎子、东北虎呲牙。 “陛下,既然如此,臣以为可以重赏诸将,裂土分茅,也不是不可以!正好以此激励人心,鼓舞斗志。坚定开拓之心。” 张希孟顿了顿道:“经过这几年的准备,我大明已经有了向外开拓的本钱!该动手了!” 朱元璋又想了想,终于颔首。 “将士有开拓之功,咱不吝金银之赐!” 老朱终于下旨,封朱文正为辽国公,李文忠为曹国公。 两人一跃成为仅次于徐达等人的军中新秀。 其实以朱文正的功劳,早在当初痛饮燕山,大封功臣的时候,给个侯爵也一点不为过。念在皇亲的份上,甚至可以封个国公。 彼时没有超擢,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征战,总算是实至名归。 一个辽国公,一个曹国公,谁也不敢说什么。 至于还在武学教书的蓝玉,有好些人都找到了他,尤其是平安,还拿着一坛子酒慰问他。 “别伤心,过几年,你领兵出战,打个大胜仗,不愁没有功名!” 蓝玉强忍着悲伤,跟平安一起喝酒,可他的心却乐开了花! 国公好啊,两个国公更妙! 又少了俩抢冠军侯的,我简直高兴坏了,必须一醉方休! 除了这俩人之外,朱棣这个排名第三的功臣,也要有个安排啊! 老朱思前想后,觉得还是不能亏待了这儿子,有时候运气也算是本事啊……就比如说当年,他捡了朱英,又顺道捡了张希孟。 要不是当初的善念,能有今天大明的势头吗? 所以朱棣也算是有功,正式任命为北平留守司留守,赐长城以外土地二十万亩,作为王府产业。 又是官职,又是土地,朱棣简直赢麻了。 旨意传到了北平,朱棣丝毫不高兴,面对着李景隆他们,朱棣大声咆哮,“这算什么?嗟来之食吗?难道我们不能自己立功,只能靠着捡便宜吗?” 李景隆倒是老实,“那个殿下,这种便宜,也不是谁都能捡的。我爹曹国公,还有辽国公,他们都没说什么,这要不是正儿八经的亲戚,人家能答应吗?” 花炜也说:“谁说不是,咱们还这么小,可以慢慢等,不着急的。” 朱棣重重吸口气,突然啪的一拍桌子,怒气冲冲道: “愿意等你们等!反正我是不相等!这一次咱们来到北平,就是要有所作为的。立刻传令……咱们,咱们离开北平,去开平城!” “开平城?那不是元廷的上都吗?” 朱棣呲着牙,嘿嘿一笑,“没错,现在辽东的元兵没了,开平城离着长城也不算远,咱们现在过去,捡个便宜,拓地千里,这个功劳就是咱们的了!” 李景隆和花炜看看,他们都觉得不是那么靠谱儿。 可朱棣已经下定了决心,“反正我现在是正儿八经的留守了,传令,王府三卫兵马,随着本王出城!前往开平!” 正文 第六百五十章 铁锅炖贪官 从北平出来,还没走多远,朱棣就遇到了麻烦。西北风,冒烟雪,迎面打来,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寒风裹着雪花,跟小李飞刀似的,就往脸上招呼。 站在雪中,就跟凌迟处死似的,那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 李景隆趴在马背上,根本抬不起头。 花炜直接都哭了,他才十岁啊,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我要去,去琉球!那边什么都有,吃香的喝辣的,还有外国歌女跳舞,我不要跟你混了!” 朱棣这个气啊,这还没打仗呢,自己这个小团队就要分崩离析了。 “花炜,你敢走,我现在就拿大锅炖了你!” 朱棣恶狠狠的一句,吓得花炜不敢张罗走了,生怕自己成了昨天刚吃的大鹅,可随后他又哭了起来,“殿下刻薄寡恩,如此对待功臣,早晚都会弃你而去的,要不了多久,你就是孤家寡人了。” 朱棣一肚子怨气,他抬头看了看,正好一股寒风,裹挟着雪片,狠狠打在了脸上,这下子让朱棣也老实了。 原来领兵打仗,最可怕的未必是敌人,还有现在这种情况,连家门口都没出去,就被老天爷挡了回来,莫非这就是天意? 朱棣缩了缩脖子,看起来必须放弃了。可是这么回去了,他的脸面何在? “传令,就地扎营……再,再派几个人回去,告诉留守司,给我运送粮草过来!” 李景隆大惊,凑过来问道:“殿下,你,你真准备出兵啊?” “谁说的?” “这不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吗!你调拨粮草,不就是为了真正出兵吗?” 朱棣眨巴了一下眼珠子,原来我前面是胡闹啊? 怪不得你没像花炜那样又哭又闹呢! 朱棣也来了脾气! “你还真说对了,就告诉北平留守司,给我运粮,运辎重兵器,本王要打仗!” 朱棣气咻咻拨马,下令士兵安营扎寨,随后他躲进了温暖的帐篷里,围着火炉,总算是缓过来了。 总要找点事做,他看了看,终于注意到了边上的木盒子。 那里面装着北平留守司的卷宗,说来惭愧,朱棣到了北平,还从来没有看过自己的家底儿。 “给我抱过来,伺候本王办公!”他跟个大爷似的,坐在了那里。 花炜和李景隆也没有办法,只能搬着沉重的木盒子,到了朱棣近前。 “看吧!” 朱棣摇头,“不看这个,把最下面的抱过来!” 这俩小子一怔,“什么意思啊?玩人是吧?” “别废话,快点吧!这可是蓝先生教我的,听说是从张先生那边学过来的。” 李景隆和花炜互相看了看,没法子,只能辛苦点吧,要是看不出什么来,就找李文忠和朱文正,打这货的屁股! 他们俩吭哧吭哧,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盒子抱过来,送到了朱棣面前。 朱棣展开之后,一页一页瞧着,他也没有什么耐心,尤其是上面的数字太多,看起来很吃力。 毕竟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很快就不耐烦了,他也不好好看了,随手就把一些卷宗扔到一边,凑巧的是,从一堆东西里面,掉出来一张公文。 朱棣就接在了手里,随便瞧了两眼,这下子可不得了。 “你们俩也过来!” 三个混小子大眼瞪小眼,仔细看着,上面居然说北平的几处仓库里面,竟然都是空的,最多达到了七成,粮食不翼而飞,其中布匹,食盐,茶叶,损耗更是严重,多处仓库,都有监守自盗的行为,损失情况,触目惊心! “这,这是真的吗?”朱棣傻傻问道。 李景隆和花炜互相看了看,他们还真不敢相信。 “陛下严刑峻法,连,连唐胜宗和陆仲亨都给杀了,怎么还有人敢窃取仓库的粮食啊!我不信!”李景隆先摇头道。 朱棣眨巴眨巴眼睛,又看了看这份公文,上面写的言之凿凿,不像是假的,要怎么办才好呢? “这还不容易,让他们给咱们运粮食,就按照仓库有的数目运出来,咱们盯着瞧,看看到底有多少不就行了!” 这俩小子一听,也是不错的主意,因此纷纷点头,毕竟相比起去开平城追蒙古骑兵打仗,在北平城外,清点存粮数目,要容易多了! 然后朱棣就遇到了人生中的最大难题,明明说的都是人话,可放在一起,他就听不懂了。 什么粮仓重地,等闲不能开放,关系重大,还望王爷也国事为重,万一随便查验,出现损耗,就需要王爷负责……总而言之一句话,别查就是了。 朱棣气疯了,欺负我小,不明白事情吧? “你们这帮混球,都给本王听着……我现在是留守司正堂,我要领兵出塞,尔等必须给我准备粮草!这是军令!你们敢让本王负责,本王就负责炖了你们!” “来人,把铁锅架起来!” 朱老四还真不含糊,直接让人搬来了军中的头号铁锅,直接架在了空地上。 随便铲点雪,倒进了锅里,下面点上火,没有多大一会儿,锅里的雪化了,冒出洁白的热气。 “瞧见没有!谁还敢废话,现在就扔进去,煮了!” 面对朱老四的霸道,这帮官员当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他们也真的没什么道理。 没法子,只能按照朱棣的意思,从各个仓库,向城外搬运粮食。 才搬了一天,就有库吏来找朱棣,“殿下,城外没有存粮的地方,都搬过来,只怕损失太大,殿下要不要分批查验,已经验证好的,赶快送回仓库吧!” “送回去?”朱棣眼珠转了转,“是不是送回去之后,明天再搬过来,你们当本王是傻子吗?这大冷天,冰天雪地,粮食放在外面也冻不坏!搬!全都给我搬出来!” 库吏吓得狼狈逃窜,这个小东西还真不好骗! 只能按照朱棣的吩咐,继续搬运。 等到了第三天,又有人来,这回朱棣也不废话了,直接吩咐,把库吏扔到了锅里,下面点火,让他感受一下。 朱棣还算厚道,仅仅烧了一盏茶的功夫,水也就五十度,连皮都没烫破,可即便如此,也把几个库吏给吓坏了。 要了命了,这个燕王太凶悍了,小小年纪,心也太狠了…… 没法子,只能按照他的吩咐,继续往外面运粮,到了第七天,终于停下来了,朱棣气急败坏。 “这回下锅,就别想出来了!” 这几个人哭了,“殿下,不是不运,是没有了!” “没有了!” 朱棣一怔,立刻吩咐道:“给我清点,看看有多少!” 虽说朱棣年纪小,李景隆和花炜约等于废物点心,但是跟着过来的王府三卫不是摆设,六千来人,卧虎藏龙,什么人才都有。 他们很快就查清楚了,一共运出来的粮食,只有三万七千石,而北平留守司的账面上,却应该有足足三十万石! 也就一成多而已,还不到两成! 那份公文上说,亏空七成以上,居然还是保守了! “粮,粮食呢!说实话,不然这回不是水煮,直接油炸!” 果不其然,就在空地上,几口大锅里面,装满了大块猪油,没有多大一会儿,就冒出了黑色的油烟。 这要是把人扔下去,用不了一分钟,就能炸得骨酥肉烂。 太可怕了,这个燕王简直比蛮夷还蛮夷! 几个库吏自然是扛不住,只能哀求道:“殿下,我们都是小官,就算给我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吃朝廷这么多的粮食……这,这都是上面的命令!” “放屁!留守司之前是太子哥哥管的,你们想说太子贪墨粮食吗?我,我现在就把你们扔油锅里头去!” 库吏哭了,“自然不是太子,是,是布政使司!” “布政使司?谁负责,谁是布政使?”朱棣质问道。 “是,是原来的礼部尚书,钱,钱用壬!” 朱棣努力想了想,他总算记起来了,“是不是当初就不愿意去山东的那个!后来举荐有功被派到了北平?” “对,就是他!殿下果然睿智!” 朱棣气坏了,我要是睿智也不至于被你们骗了好些天。 “抓!去把钱用壬抓起来!” 李景隆连忙答应,还真别说,跟着朱棣,居然能折腾出点动静了,抓贪官可是太有趣了。 他刚转身,朱棣又道:“记着,别光抓钱用壬,其他布政使司的官吏,一个别放过,我觉得这帮东西,没有个好玩意!” 李景隆连忙答应,赶快去了。 朱棣坐在军营里,反复盘算,要说没有好人,那也未必……比如那个写了公文的,到底是谁? 应该把他找过来才是! 朱棣连忙下令,让手下人出动,四处寻找。 终于在忙活了一天多之后,把这个人找到了。 “按察使司经历茹太素,拜见燕王!” “茹太素?你,你,你不就是弹劾他太子哥哥,写了一大堆谁都不认识的字的那个吗?” 茹太素老脸通红,真是坏事传千里,连朱棣都知道了。 “殿下,是太子宽厚,特别下令,把我从应天调到了北平,我,我不敢忘怀太子大恩!” 朱棣一愣,立刻道:“这么说,你是太子哥哥的人?那,那北平到底有多少贪官污吏?你知道吗?” 正文 第六百五十一章 我是大明忠臣啊! 有多少贪官污吏? 茹太素认真想了许久,终于缓缓伸出一个拇指。 朱棣大吃一惊,“就一个?你骗我?” 茹太素无奈苦笑,“燕王殿下,臣只能保证自己不贪不占,清清白白,至于其他人,臣不知道!” “啊!” 朱棣彻底傻了,什么意思? 难道北平遍地都是贪官? 那也太恐怖了吧? 这可是大明朝啊! 刚刚立国还不到十年的大明朝! “茹太素,你没有骗人?” 茹太素正色道:“我受太子救命之恩,侥幸苟活,这些时候,一直在暗中查访,我要是有一语不实,自然有天雷劈了我!” 朱棣看着这个须发勃然的读书人,也不得不相信他的话。 “我让你去查,你能揪出所有贪官污吏吗?” 茹太素咬了咬牙,“自然可以,只是唯恐燕王扛不住!” 朱棣一听,简直笑话! “我是大明燕王,北平留守,奉王命旗牌行事,谁敢阻我,立斩不饶!” 茹太素怔了少许,深深一躬,“既然燕王有这个把握,下官有死而已,还有什么好怕的!” 茹太素猛地转身,对着那些士兵道:“走,随我抓贪官去!” 五百将士,随着茹太素,直扑北平城……自从朱棣北上,就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当这个小子开始翻江倒海,背后的神仙们也没法无动于衷。 “殿下,这个茹太素,是你安排的吧?”张希孟笑呵呵道。 朱标点了点头,“先生,茹太素虽然迂腐了一些,好卖弄文字,但这个人还是正直的,嫉恶如仇,安贫乐道,颇有些侠气。他去了北平之后,不断检举弹劾,惹了不少人。也有人在我面前告状,我都给压下去了。” 张希孟点头,“殿下这么做是对的,茹太素这人,确实是一柄神兵利器,关键时候拿出来,确实可以澄清宇内,令宵小慑服。这一步棋走得高明!” 朱标略感安慰,可随即又不无担忧道:“先生,我实在是想不通,那些官吏蒙受皇恩,为什么不思报答,居然还贪赃枉法,他们真的以为大明的王法是儿戏吗?我看现在北平送来的消息,只怕不光是布政使司,其他二司,也有牵连。尤其是钱用壬等人,他们本就遭到了父皇的处罚,不能引以为戒,洁身自好,反而又牵连进去,这帮人到底是在想什么?” 张希孟叹了口气,也是略显无奈。要是能吸取教训,天下的事情就没有这么麻烦了。 “殿下,这些年北平官吏,都是什么出身,想必殿下知道一些吧?” 朱标点头,心中凛然,当初明军光复大都,俘虏了许多元廷官吏。为了维护秩序,留用了不少元廷的小吏,这帮人大约占据了三分之一。 随后又向北平发配了许多官吏,充实地方。这帮人可都是强逼着他们来的,其中有多少贪官污吏,自不必说。 这些人凑在一起,指望着他们能改过自新,从此一心一意,以国事为重。 属实是强人所难了。 而且这里面还有个麻烦事,北平和草原紧密相连,长城一线根本没有封锁起来,只有一些烽火台,平时的人员往来,难度并不大。 再有一个问题,却是张希孟也不愿意多说的。 差不多五百年的隔阂,北平等地的百姓,和北元残部的联系只怕还在大明之上,至少那些蒙古,女真,契丹的遗民,心心念念着故主,想着作威作福的好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指望着大明几年的统治,就能弥补几百年的分隔,属实是太高估了大明的能力。 “现在北平的官吏,依旧是三分天下,一分是元廷旧吏,一分是被父皇发配过去的,还有一分,就是最近通过考核,在当地招募的。这些人的问题都不小,元廷旧吏,恶习不改,依旧贪赃枉法,肆意妄为。发配过去的,心怀怨愤,觉得离开了应天,吃了亏,就绞尽脑汁,贪赃枉法,弥补损失,至于本地招募的,能读书识字的,又多为元廷时候,就捞到好处的那些人,他们跟朝廷也是离心离德。弟子在北平的时候,数次请名儒讲学,又祭祀炎黄,清除胡风,只是现在看来,效果寥寥,并没有挽回人心,弟子着实惭愧。” 朱标声音低沉,情绪失落,可以说没能彻底解决北平的问题,留下了不少后患,他是很遗憾的。 但对此张希孟倒是不这么看,有些事情,确实需要合适的时机,合适的人员,才能恰到好处地解决。朱标已经尽力了,不能苛求。 “殿下是储君,如果贸然处置任何一方,都会引起地方动荡,甚至会有人猜疑朝廷国策,散布流言蜚语,动摇人心。北平那边的事情,依旧是以用兵为主,要先解决北元残兵的力量,消除了外部威胁,才好对内整顿,不然内外勾结在一起,后患无穷!” 朱标打起精神,忙道:“先生一针见血,我确实是这么考虑的,所以先是部署了对辽东用兵,我以为先击败北元残兵,收复辽东,解除了外部威胁,然后就可以专心内政。这时候四弟过去,以他的心性,必定能闹得天翻地覆,会暴露出许多问题,趁机出手整顿,也就顺理成章了。” 朱标终于说出了他的设想,其实这个方案很有张希孟的风格。 光复大都之后,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军事上的。 要集中力量,解决元军残部的威胁。 收复山西,进攻上都,最后攻取辽东……这样一来,就可以建立起一条明显的隔离带,把北平和元廷残余势力彻底分隔开。 处理了外面,然后就可以专心对内。 不过总体上,朱标有两个没有料到。 其一,他没有料到朱文正和李文忠竟然会这么快,只用了一个多月的功夫,就把元廷在辽东的势力,一扫而光。并没有拖延日久,也没有给内外勾结的时间。 其二,他没有料到,朱棣才到了北平没多久,就先是拿到了一个“大捷”,随后又立刻掀起大狱,开始大举捉拿北平官吏。 这事情变得很好玩,如果没有军功加持,朱棣也就是熊孩子瞎胡闹,很难说有多大的动静,朱标觉得完全可以收放自如。 但是朱棣分到了一份军功,再去处置贪官污吏,那就不是熊孩子胡闹了,而是深谋远虑,手段高明。 虽然连朱棣也未必清楚,他到底谋了什么,虑了哪些,但保证会有人给他脑补上去的。 不过在张希孟看来,这些问题都不大,甚至可以说这些意外都是好事情。 现在的问题就是北平的这帮人,到底惹出来多大的祸? 这个案子会牵连到什么程度,又该如何收拾残局…… 张希孟盘算着这些事情,朱标也在思量着,他每天都往朱元璋那边跑,时刻关心北平送来的消息。 不过最先让朱标大吃一惊的,居然不是北平的消息,而是从辽阳送来的。 送信的人是李文忠,根据他清点缴获的时候发现,居然有一批大明的粮食,流入到了元军手里,数量多达十万石以上。 盗卖军粮! 看到这里,朱元璋已经是怒火中烧,义愤填膺,再看从北平传来的消息,粮食大量亏空,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真是好!竟然敢市米资敌!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贪官了!” 老朱怒不可遏,立刻吼道:“把毛骧叫过来!” 不多时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匆匆赶来,朱元璋直接道:“你立刻动身,前往北平,接手这个案子,把那些贪官污吏押回应天,咱要亲自御审!” 毛骧立刻领旨,绣春刀又出鞘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越来越多的消息传来,渐渐的,整个大明朝廷,都被北平的事情给吓到了。 什么叫肆无忌惮,什么叫胆大包天,跟他们比起来,陆仲亨和唐胜宗等人,简直都是乖宝宝了。 朱文正和李文忠送来了足足有十箱子往来书信。 展开之后,里面居然是不少北平豪强,甚至是大同等地的商贾,和辽东元军的来信。他们告知元军大明的兵力情况,将领安排,粮草军械。 甚至有人哀求道,希望王师能够整军经武,尽快反攻北平,救民水火,赶走红贼……很显然,他们的眼里,大明朝依旧不如元廷来得正统。 仅仅是豪强也就罢了,这里面还有一些官吏,看着格外讽刺。 尤其是让人目瞪口呆的是,这群人居然还准备了一个计划,就是突袭功德营,把铁锅皇帝救出来,送去和林,重新登基称帝,号令蒙古诸部,光复北平。 看到了这里,所有人都惊呆了,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啊! 你们也太看不起大明朝的本事了。 按照他们的计划,只需要二百义士,就可以成功匡扶大元朝。 消息传到了功德营里面,铁锅,还有他的儿子,丞相庆童等人,感觉到的不是喜悦,而是天崩地裂,无端祸事! “冤枉,当真是冤枉啊!我等哪有反叛大明之心啊!都是那些人自己做白日梦,连累无辜啊!” 毛骧冷哼道:“无辜不无辜,不是你们说了算!事已至此,只有悉数押赴应天!对了,也先帖木儿,你也难辞其咎,一起带走,交给陛下发落!” 也先帖木儿大惊失色,我是大明忠臣啊! 谁想救铁锅,也轮不到我啊? 但是很可惜,毛骧不听他的解释,直接将他也算在内,一起送去了应天…… 正文 第六百五十二章 不是谋反 也先帖木儿同功德营的其他人一起,被押解着向南走。 寒风凛冽,直透骨头。 身子骨稍微弱一点的,都不停打冷颤。更有几个年岁大的文官,走路跌跌撞撞,磕破了脸皮,好不凄凉。 也先帖木儿岁数倒是不大,还能坚持。可他的心里头却是万般不是滋味。自从当初被俘,算起来也有十多年了,他是把一颗心都放在了大明上面。 不管是朱元璋的圣旨,还是张希孟的文章,他都烂熟于心。 大明登基大典他也参加过了,这一次北伐,他也捐了那么多钱财牛马,自己还过来帮忙管理功德营。 对大明,他算是尽心尽力了。 可为什么还要抓他? 说来说去,到底隔着一层,他这个蒙古人,很难得到真正的认可,出了事情,就要牵连上他。 或许这就是命吧,只能认倒霉。 随着他们南下,渐渐的,功德营的其他人也伸出了想法,对也先帖木儿冷嘲热讽。 “你不是成天念着大明的好吗?现在知道了吧,那都是假的!骗人的!” “就是,你以为大明朝那么好啊!都是装的,现在大元也完了,他们懒得装了,卸磨杀驴喽!” 也先气得咬牙切齿,偏偏又没法驳斥什么。 只是让也先意外的是,铁锅对他还不错,“其实都怪我啊!” “怪你什么?” “怪我无能,误听了谗言,要是我没有犯错,大元朝还在,我们君臣何至于如此!” “呸!”也先帖木儿实在是受不了了,狠狠啐了他一口,“我告诉你,梦还是别做了,这一次大元朝彻底完了,从头到尾,都没有救了。还剩的那点忠臣良将,也都一扫而光。你这种极品昏君,还能赶上大明天子吗?不是做梦吗!” 铁锅也不生气,竟然笑呵呵道:“我是赶不上,只不过这不管明君昏君,怎么都诬陷忠良啊?你也够倒霉的,给大元朝当忠臣,大元朝对不起你,给大明当忠臣,大明误会你!天怒人怨,莫过于此啊!” “你给我闭嘴!” 也先帖木儿着实破防了,不待这么损的! 凭什么倒霉的都是我? 我不信! “告诉你,大明天子,烛照万里,等我到了应天,见了陛下,见了张相,必定给我洗刷冤屈,还我清白!” 铁锅呵呵笑道:“但愿吧,反正我是不想了,能给我一个痛快,就求之不得了!”’ 也先帖木儿气得咬牙,竟然也没有更多好说,难不成真的是一场梦? 该醒了 他们这些人进了山东地界,正在往前走,突然来了一群人,拦住了锦衣卫。 “在下山东布政使孙炎!” 负责押运的锦衣卫一怔,虽说他们锦衣卫很强大,但是面对这种封疆大吏,却是不敢太过猖狂。 尤其孙炎还不是一般的布政使,他通着神仙呢! “孙大人,不知道有什么吩咐?” 孙炎很淡然道:“我听说也先帖木儿被你们给抓了,他的案子我是不清楚的。但他毕竟算是有功之臣,我跟他说两句话,让他相信大明朝廷,不会颠倒黑白,诬陷好人。” 锦衣卫的人怔了怔,为首的百户道:“孙大人,按理说是不行的,可您说了,我们不能不给个方便,只是时间不能太长。” 孙炎点头,随即去见了也先帖木儿,两个人也就说了两三分钟,随后孙炎就告辞了。 只是这一次见面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至少其他人不敢嘲讽,而且在向南的路上,沿途经过的地方,不断送来了各种物资,有食物,有衣服,甚至还有一些报纸。 等看到了这些报纸,也先帖木儿才惊讶不已。 原来北平的这个案子,竟然真的通了天不说,各种各样的议论,还都冒了出来。 报纸上吵得那叫一个热闹。 很显然,其中一派,以御史台为主,他们坚决主张严惩不贷,要对所有卷入案子当中的人员,杀个干净。 尤其是针对那些贼心不死的人。 一位河南道御史更是公开宣称:大明已经仁至义尽,彼等还不思悔改,不知天恩浩荡,那就只有举起屠刀,一并杀之,才能还北平太平。 而与此同时,另一派的主张也同样鲜明,他们认为辽东已经收复,北元几乎荡然无存,强弱之势,已经人尽皆知。 当初官渡之战前,曹操这边人争相给袁绍写信,等官渡之战以后,曹丞相主动烧毁了所有信件,袁绍尚且不是对手,又何必在乎这些小喽啰! 大明已经赢了,就该拿出上国的心胸气度,原谅这些一时糊涂的人,让他们感恩戴德。相信这些人必定能知恩图报,从此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持第二种观点的,以一些中书省官吏为主,尤其是吏部,更是如此,他们不希望追究过多,牵连过甚。 更是有些人直接讽刺御史台,说他们什么时候成了锦衣卫的爪牙,简直是文官之耻! 这些人争吵不断,也先帖木儿渐渐的看明白了,原来这大明朝也是如此,朝中互相争斗,而他们的命,就系于争吵。 主张严惩不贷的占据上风,他们或许就会被杀,那些希望宽宥的得势,或许就可以死里逃生……只是不管是怎么样,也先帖木儿都觉得很不舒服。 心里头十分别扭,即便是自己能活下来,也要感念天恩浩荡了! 现在还剩下最后的希望,就是看看张相,他会怎么看待这事情! 张相,我冤枉啊! 也先帖木儿他们,坐上了船只,渡过长江,到达了应天。 铁锅他们是第一次来,也先不同,他在这里住了好多年,甚至自己的兽医馆,马场,还都在城中。 应天这座城市给了他太多美好的回忆,只是他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要以阶下囚的身份,回到应天了。 “我,我没有背叛大明!我冤枉啊!” 也先帖木儿在心中呐喊,满腔的悲愤。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前来迎接。 来的人也是老熟人,钱唐! 只见钱唐快步走过来,看了一眼锦衣卫,直接掏出了一份手谕,递给了他们。 “陛下交代,也先帖木儿等人,并非人犯,乃是协助办案,尔等不可无礼。他们这些人,要暂时去国史馆居住。” 锦衣卫的人看了看手谕,再看看钱唐,也不敢说什么。所幸他们没敢折磨这帮人,不然事情还麻烦了! 钱唐交代之后,急忙过来,见了也先帖木儿,他的脸上还有所歉疚。 “我可以告诉你,就在两天前,张相和陛下经过仔细讨论,一致认为,你是受了无妄之灾,那些试图劫功德营的人,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是清白的。” 一句你是清白的,也先帖木儿几乎哭出来,他强忍着泪水,“我,我就知道,大明天子,烛照万里,不会冤枉好人的,不会的!” 钱唐又叹了口气,“也先,不知道在路上你得到了消息没有?关于这个案子,争论很大。” 也先又是一愣,“那,那朝廷是什么意思?陛下?张相?” 钱唐道:“这就是我过来的原因,其实这几天谈此事的时候,我也跟着过去了……张相可以说是舌战群儒,据理力争,连陛下都被驳倒了。张相主张这个案子,要按贪腐走私来办,不能按照谋反叛逆来办!” “什么?”也先帖木儿更加吃惊,“钱先生,不是有人勾结元军?出卖军情,还要光复大元朝……这,不算是谋反?” 钱唐摇头道:“是啊,争论就在这里面!朝中诸公皆以为谋反无疑!可张相却说,按照谋反来办,就模糊了关键的点。” 钱唐向也先帖木儿解释,那些豪强大户和元廷的信件往来……虽然有走漏军情,甚至是鼓动元军杀回来的内容。 但是仔细看信件的内容,上面这些东西,不过是交易的附属品罢了! 说到底,还是大明这边,有很多人要把粮食,铁器卖过去,要顺利完成交易……至于什么恢复大元朝,他们还没有那么心思,或者说他们只是想想罢了,也觉得不可能。 “一句话,恢复大元朝的心是没有的,但是借着恢复大元,大肆敛财,大发利市的心,不但有,还很大!” 也先帖木儿仔细琢磨了许久,突然涕泪横流,再也忍不住了。 “张相英明!张相一语中的啊!” 他抹了抹眼泪,又问道:“钱先生,既然如此,那,那其他人呢?” 钱唐看了看后面的众人,叹了口气,“总体上来说,认为他们是冤枉的。跟外面人没有什么勾结……但是经过了这些年,他们到底改造如何,能不能彻底重新做人,还不好说!” 也先帖木儿瞬间打起了精神,“没有!确实没有!” 他身后的这帮人都是一愣,尤其是铁锅,更是瞪圆了眼珠子,也先,你不要胡言乱语啊! 很可惜,也先帖木儿才不管他们,而是直接道:“学员铁锅,依旧怀念自己当皇帝的时光,还说什么后悔没有好好治国的话!再有,不少人依旧以蒙古人自居。他们丝毫没有领会到,大明乃是所有百姓的大明。更不明白,让他们接受改造,重新做人,是做个普通人,不再高高在上。” “以他们目前的情况,如果放他们到民间,这帮人依旧会想着回到过去,作威作福。如果真有元军杀回来,没准他们会争抢着当大元朝的官!” 也先帖木儿的这几句话,算是把一群人的老脸都扯下来了。在他背后,全都是杀人的目光,一道道眼神,简直想把他穿透了。 可惜的是,眼神注定是没法杀人的,也先帖木儿也根本不在乎。 钱唐认真听完之后,用力颔首,“你讲的这个情况非常重要,我会告诉张相的,要让一个人洗心革面,确实太难了。我们还需要做更多的事情,这一次审问北平的案子,就让他们跟着旁听吧!” 也先帖木儿连连点头,转身之际,脸上充满了笑容,他的目光所及,每一个元朝贵胄,都低下了头,最后就连铁锅也是如此。 也先不想放过他,而是追问道:“你说不管昏君明君,都会冤枉忠良!我问你,现在可有冤枉之处?” 铁锅低着头,也先又追问道:“张相的论断,可是公允?” 铁锅被逼无奈,只能低声道:“确,确实公允,我,我望尘莫及!如此办案,大元,大元亡国,并不冤枉!” 也先帖木儿大笑,“知道了就好!” 就在他们说话之间,又有船只赶来,这一次从船上下来的皆是带着镣铐的犯人。有北平的三司官吏,也有大同等地的豪强商贾。 人数之多,足有一两百人之多。 为首的钱用壬,也先一眼就认了出来。 “哈哈哈!你我皆是故地重游,此番汝是阶下囚……大明国法,果然至公!” 正文 第六百五十三章 立规矩 伴随着人犯陆续押解进京,这个案子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中书省诸多官吏一派,御史台和锦衣卫站在一起,而随着张希孟的表态,聚集在右相身边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张希孟没搞拉帮结派那一套,他主动出面,先是说服了朱升,让这老爷子接受了他的观点,随后张希孟又去见了李贞。 “我说张相啊,你就心疼心疼我这个老人家吧!自从你推给我那么多事情之后,我这边忙得脚不沾地,一年到头,都歇不了几天,孙子都不认识我了。”李贞一上来就抱怨。 张希孟满脸含笑,“忙说明您老人家至关重要,而且要让我说,眼下的事情,确实触碰到了关键。只要闯过这道关,您老人家的担子也就会轻很多。” 李贞翻了翻眼皮,显然不是那么相信。别人看张希孟高高在上,彬彬有礼,是一个赤诚君子。可李贞清楚,这小子肚子里的坏水比谁都多,他不过是收敛起来罢了,要是诚心害人,没谁能逃得过。 “张相,你现在找上了门,我也不能说不听,你就讲讲吧,我当听个笑话。” 张希孟不以为意,笑道:“我极力反对此案以谋反办,就是因为这个案子,到不了谋反的程度……谋反需要有人牵头,有人从中协调,有明确的目的,有周密的计划……拿一两百人,突袭功德营,解救故元天子,这能算是谋反吗?而且就算是,也找不到这两百人在哪,完全就是纸面上的说辞,岂能当回事?” 李贞想了想,“也有这么一说,但是按照张相的意思,就要纵放这些犯人了?” “不!恰恰相反,我是想严惩不贷,把他们的事情说清楚,讲明白!” 李贞渐渐认真起来,皱着眉头道:“那张相以为,他们是为了什么?又跟老夫有什么关系?” 张希孟笑道:“我来找您老人家,就已经很明白了,这些人图的是财!” “图财?” “对!因为图财,所以盗卖军粮!因为图财,所以勾结元军,泄露军情!因为图财,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怀念大元朝!”张希孟笑道:“一言以蔽之,我们需要认清背后的利益所在!” “利益?”李贞再度迟疑。 “确实,我们必须承认,大明朝在有些方面,管得严格了。让一些人不舒服。他们还怀念着大元朝时候,为所欲为,大发利市的好日子。我们不能简单将怀念元朝,想成谋反。” 李贞皱着眉头道:“张相,这还不是替他们开脱吗?” “不是!”张希孟正色道:“我们需要做的是赶快补齐短板,建立属于我们的商业秩序,该管的要管起来,该释放的利益,也放出去。这也是我请您老出面的意思。陛下投资这几年,应该赚了不少吧?这么好的事情,总不能只有他一个人享受吧?能不能推之全国,大家一起分润?” 听到这里,李贞老脸略显尴尬,“那个张相……赚钱的不只是陛下,我们宗正寺,也比起从前宽裕多了。船厂、外贸、商行、车队,我们也都有涉及……还,还不错。” 张希孟微微含笑,“您老随便发财,我的意思是把生意做大了,吸引更多的人进来。宗正寺就是个龙头,引领天下风气,到时候宗正寺就能和中书门下比肩了!” “是啊!那可太好了,老朽也有当一国宰相的时候,我那祖坟都冒青烟了!”李贞哈哈大笑,可笑到了一半,突然又顿住了,急忙扭头,盯着张希孟,老头咬了咬牙! “行,张相真是厉害,老朽服了!我听你的!” 张希孟满脸含笑,总算是争取了最关键的一股力量,说服老朱的把握又大了不少啊! 转过天,又是御前会议,代表各方主张的,再度聚集奉天殿。 朱元璋面色严肃,不苟言笑,坐在那里,威严煞气,当真有主宰天下的气魄。 只是老朱气势再强,手上的权柄再大,也需要有使用的方法,总不能滥用。说白点,就是谁的道理,能征服老朱,谁才是真正的王者。 张希孟首先开口,“启奏陛下,臣在几天前已经说了,这些人的根本目的,在于图财。他们的罪行之大,罄竹难书。但是要以谋反论处,就失去了公允。昨天也先帖木儿,并功德营众人已经进入了应天,陛下现在垂问,就可以验证臣的说法。” 朱元璋重重吸口气,“好吧,把他们带上来。” 很快,也先帖木儿,还有铁锅等人,纷纷进了大殿。 朱元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给也先帖木儿一个位置,他是清白的。” 只这一句,就让也先帖木儿浑身颤栗,感激涕零,虽然大明也会抓人,但是大明还有公道,还有王法。 这就是大明和元朝的不同! 也先帖木儿比起以往,是更加坚定坦然。 谢恩之后,当真端坐一旁。 朱元璋又把目光落在了铁锅身上。 “座位咱不给你了,也不用你跪着。咱现在问你,有人想解救你出去,重新当皇帝,你怎么看?” 铁锅顿了顿,低声道:“草,草民绝无谋反之意,更没有同那些人勾结,大元朝亡国多时,如何还能恢复?这不是白日做梦吗?” 他刚说完,杨宪突然向前迈了一步,朱元璋微微颔首。 杨宪就问道:“你是不敢想,我大明圣君在朝,猛将在边,自然无所畏惧。只是有些人总是贼心不死,想用你号令天下,如之奈何?” 铁锅瞪大了眼睛,傻傻看着杨宪,这问题他怎么回答? 历代的亡国之君,所在多有,能善终的寥寥无几……无非是枕头闷死,下药毒死,郁郁病死……斩草除根,消除后患罢了。 你问我如之奈何? 莫非是要让我杀了我自己吗? 铁锅脸色惨白,双手哆嗦。 谁也没有料到,向来厌恶铁锅的也先竟然开口了。 “总宪大人,他在大都的时候,手下臣子离心离德,文官武将,皆不听从号令。就连儿子都想谋朝篡位,几次拉拢外人,要弑父夺权。还有皇后奇氏,虽然是枕边人,却也是内外勾结,无所不为!你说这样的窝囊废,还能号令天下,掀起风浪,你是高抬他啊,还是蔑视大明?” 铁锅快哭了,也先帖木儿,我的好兄弟,至爱亲朋,我他娘的想掐死你! 不得不说,这番话还是很有威力的,直接把能言善辩的杨宪弄不会了,所谓只要我足够废物,阴谋诡计便伤害不了我。 这哪是铁锅天子,简直是刘禅附体了。 “此人固然不足虑,可总有野心勃勃之辈,想要恢复大元朝,当一个从龙功臣。这些人始终是大明的心腹之患,不可不除!”杨宪再次重申他的观点,即便面对张希孟,他也觉得理直气壮。 历代皆是如此,这个理儿谁也没法驳倒啊! 张希孟轻笑道:“陛下,还有诸公,我想请大家伙设想一个情况。假如大元朝的残余势力悉数被消灭。那些念着大元朝的人,也都被杀了。过了好些时候,甚至连大元朝都忘了。到了那时候,在我们的边疆重地,还会不会有人盗卖粮食?还会不会有人出卖军情还会不会有人勾结草原诸部,给他们出谋划策?” 众人忍不住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大家伙不解的时候,朱升突然缓缓开口,“我不知道张相所言若干年后,会不会如此……但老夫知道,我们起兵的时候,可是从元廷手里走私了不少粮食,军械,探查军情,更是轻而易举!” 朱升这话不光让群臣尴尬了,就连那些功德营的人也都无地自容了,当面揭短,你们不厚道啊! 张希孟笑道:“以史为鉴,就是这个道理!我们固然能把这次的事情按照谋反办,多少年以后,我们也能按照谋反办!但利之所在,却是我们不能回避的。” “有没有那些脑子坏了,非要推翻大明朝的,我想是有的,但绝对不多。更多的是想要大发利市,赚取好处,就比如这一次盗卖军粮,出卖军情的那些人。” “我这么说,不是要给他们脱罪。恰恰相反,盗卖军粮,出卖军情,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和谋反没什么区别!我想讲的是,如果我们只是以谋反罪名,大开杀戒,固然能有一时的效果,但却忽视了存在边疆地区的经济利益,不把这个源头堵上,以后还会有无穷后患!” 朱元璋眉头紧皱,“先生以为,该当如何?” 这一次没用张希孟说话,李贞站了出来,“陛下,所有边疆商贾,都要在朝廷登记,经过核准,才能经营。他们的账目往来,交易对象,都要由朝廷掌管。他们需要的钱款,也可以向朝廷借贷。” “归结起来,就是一件事情。朝廷应该把工商这一些事情,统统管起来,从根子上,约束住商人的行为。把贪财好利之徒,同野心勃勃之辈区分开。” 李贞道:“臣在宗正寺,替陛下理财,对工商一道,略有心得,臣以为现在大明朝百废俱兴,正是超越历代王朝,给商贾立规矩的最好时机啊!” 正文 第六百五十四章 写入大诰 李贞向朱元璋说完之后,一直没有出声的李善长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身为最早的有座一族,李善长看着朝堂风云变幻,着实有些时候了。 以至于很多人都觉得老李就是个神龛上的摆设,空占着位置,毫无灵验,试看将来的大明,必是年轻人的天下,可是今天李善长就要告诉大家伙,为什么姜是老的辣。 老李已经观察许久,也听张希孟说了好几次,早就做到了胸有成竹。 “上位,老臣以为,自秦汉以来,历代国家的税收,都以农为根本,不管是丁税,还是田赋,都躲不开人丁二字。唯独赵宋,商税数额颇大,超过了田赋,但是赵宋靡费巨万,不足道也。” “为何历代只收农税,不收商税呢?老臣以为,是因为只能收农税没法收商税……不信瞧瞧朝堂,除了户部,还有别的衙门能负责吗?没有啊!” 李善长笑呵呵道:“张相,这一点你该是有体会的,当初在你力主之下,咱们设立了度支局,分出了税务部,可即便如此,老夫也以为远远不够。” 张希孟含笑点头,“在下恭听李相高见。” 李善长笑道:“户部征收田赋之前,是地方衙门,编户齐民,建立黄册,清丈田亩,确定鱼鳞册,以此二册,来征收田赋。试问税务部怎么收税?现在税务部在长江,运河,赣江各处航道,设立税卡。又在各个城市,主要集市,安排官吏。再有就是市舶司,盐场,收到的商税确实不少。但是商贾经营,买卖往来,还有太多的环节,没有管起来。” “朝廷管不了,商贾就要自己胡来,偏偏我大明不允许他们胡来,这帮人就怀念大元。尤其是北平、大同等地,和元廷残余往来频密,也就出现了那么多的书信往来……张相,你以为老夫解得如何?” 张希孟含笑道:“李相公烛照万里,洞若观火,自然是看得明明白白。长久以来的忽视,对待案情的含糊,会让我们付出巨大的代价,不可不慎重。” 李善长连连点头,“确实,明明应该是按照走私粮米,危害大明安全来办的案子,弄成了谋反,虽然一样是杀人,但对世人的警醒,却是完全不同。” 李善长顿了顿,又道:“张相,如果老夫没有记错,很早以前,你就主张过,要设立商业部,有这个想法吧?” 张希孟道:“确实,只是当初百废待兴,整个大明还没有转过来,我以为时机还不算恰当。” 李善长含笑道:“到了现在,宗正寺打理皇家产业,颇有成效,税务部运行多年,情况已经很明白了。再有行省划分,也初具规模……我以为应该做好准备,请上位圣断!” 张希孟颔首,随后他和李善长一起面向老朱,正在这时候,李贞也站了出来,随后朱升竟然也加入其中,四位老臣,一起躬身恳请。 这时候站在朱元璋身边观政的太子朱标竟然也站了出来。 “父皇,孩儿虽然不懂政务,但孩儿以为,我大明是推陈出新,一扫千年积弊,重兴华夏。理当有所转变,原来的六部格局早就不适用了,近年来也多有改革,时至今日,正应该顺天应人,彻彻底底革新大明才是!” 李善长张希孟等人一怔,一起道:“臣等附议!” 还没等朱元璋说话,汪广洋、罗复仁、毛贵、胡惟庸,乃至杨宪等等,全都一起躬身施礼。 “臣等附议!” 好家伙! 举朝上下,皆是一个看法。 哪怕是朱元璋,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这就是为什么皇帝很讨厌臣子结党营私的原因所在。 张希孟和李善长,他们俩凑在一起,左右二相,看法一致,基本就定下了八成。道理很简单,哪怕老朱,也不能伸出两个巴掌,同时扇这两位嘴巴子。 而且这一次张希孟还拉来了李贞,朱升,就连朱标也跟着凑热闹。 就这个阵容,朱元璋想不答应都不行了。 胡惟庸、杨宪等人同样明白这个道理,他们不跟着摇旗呐喊,还想屁吃啊! 事情弄到了今天,张希孟一点点布局,总算把老朱拉到了沟里,即皇家投资工商之后,整个大明的朝堂,从官制设计上,总算有了商业的份额。 其实很多人都对古代执着于农业税,忽略商税,耿耿于怀。 觉得财税枯竭,是大明亡国的重要原因,相应的就觉得士绅商贾勾结在一起,罪孽滔天,不可饶恕,杀得一个不剩才好…… 只是这个问题里面,有个最基本,最简单的常识……想收商业税,总要有这个衙门,有相应的人才,有征收的办法,有税赋额度,有国法规矩……没有这一整套东西,你想公平合理地收税,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事实上商贾也不是不纳税,只是他们没把税交到国库。 地方豪强,各级官吏,藩王宗室,镇守太监……所有人都伸手拿钱,从商人身上拿好处,或者干脆就让自家人去经商。 而他们能拿到好处,自然就会放水,商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走私粮食给敌人贼匪,也在所不惜。 所以说,这个故事单纯从“八大皇商”来讲,总是不够完整的,事实上这是一开始设计的缺陷,最后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以至于吞噬了一个国家。 你说让天启来征收商税,或者让崇祯来干这事,那还不如杀了他们来得痛快。 根本就做不到,祖制摆在那里,从上到下,那么多拿了好处的人,谁肯替你做这事啊? 非要逼着硬干,没办法,就只能让龙归大海,皇帝下水了…… 其实这种缺陷,从一开始就暴露出来,只是老朱没有弄明白罢了! 比如历史上的朱元璋办胡惟庸,办李善长一案,就提到了一个罪名……通倭! 很多人都觉得荒唐,很多史学家也考证,完全是诬陷,就是为了铲除李善长等人,捏造的罪名,就算老李他们有心谋反,也不会傻到通倭通寇,根本是朱元璋胡来。 貌似这么说,也能讲得通。 毫无疑问,朱元璋就成了天性薄凉,为了屠杀功臣,不惜捏造罪名,罗织陷害的暴君。 但如果稍微多说两句,把走私的问题放上去,似乎就不一样了。 李善长和胡惟庸的手下,有没有向北元,向倭国走私商品?有没有从中获利呢? 应该是有的! 毕竟大明立国之初,百废待兴,物资奇缺,这时候走私肯定能获得巨大的利益,不管是胡惟庸,还是李善长,他们不做,也挡不住下面的人。 这时候该怎么定罪? 走私? 或许不够劲儿! 看看国法……也算不得什么大罪! 那就通倭吧! 按照谋反来算! 事情这么一顺下来,似乎就有了另一番缘由。 李善长这一次及时倒戈,站在了张希孟一边,甚至给他自己的未来解套了,只要不出意外,这老头是可能安享晚年了。 根据李善长和张希孟的共同意见,大明要增设一个商业部。 这样一来,明朝的财税格局就会彻底改变。 首先,户部执掌田亩户籍,总揽民政事宜。 自户部之下,是各地布政使,知府,知州,知县……这一整套体系,管理百姓和土地。 然后是商业部,商业部负责农业之外的一切经济活动,大到商行,作坊,小到店铺,门脸,全都要在商业部登记,取得核准。 商业部向下,也是连着布政使,各级地方衙门。这时候就要在地方衙门增设主管商业的吏员,层层落实。 在户部和商业部之外,就是税务部……所有的田赋、商税、关税、盐税,悉数归结到税务部,由税务部负责征收,缴纳进入国库。 按照目前大明的规矩,国库还在户部之下,也就是说,户部虽然不负责征税了,但是户部却能代管国库,依旧权柄惊人,在财税各部当中,处于主导地位。 如果想要继续改革,就是再增加一个主管花钱的财政部,同时将国库转给银行……不过当下并不需要,毕竟李善长主管中书省,还有几位参知政事,完全可以把这些事情负责起来。 也就是说,这一次的调整,李善长获利最大,不但巩固了地位,还顺利扩大的管理的范畴,终于找回了一点属于左相的尊严。 肉眼可见,老李都年轻起来了。 面对这个结果,哪怕强如老朱,都只能徒呼奈何。 一旦群臣商议妥当,洪武大帝都要当摆设,没有办法,你一个人,斗不过我们这么多人的。 但是老朱岂是会轻易放弃的,他沉声道:“李先生,张先生,你们所讲,咱自然是同意的……只是咱不明白,市米资敌,出卖军情,应该以什么罪来算?官吏贪墨,走私商货,又该怎么算?” 这时候张希孟躬身道:“回陛下的话,针对贪赃枉法,走私脱税,自然要严惩不贷,必须比照最严厉的处罚。走私资敌,达到一定数额,就要夷三族!我以为这个数额是一万贯!” 李善长稍微一怔,“张相,会不会太多了?” 张希孟道:“李相,咱们一个士兵,从头到脚,包括兵器帐篷,算起来还不到五十贯,一万贯,足以装备二百个敌兵啊!” 李善长愕然,默默颔首。 朱元璋断然道:“这个定罪很公允!要写入大诰,永为定制!” 正文 第六百五十五章 朱标的感悟 ,大明第一臣 老朱的话,让张希孟松了口气,也稍微欣慰一些。其实他并不在乎李善长是不是咸鱼翻身,也不太关心增加一个商业部之后,朝堂的力量格局又会有什么变化……这些现实的得失,在张希孟看来,都是小事情。 真正让他兴奋的是大明朝从根本上,把商业纳入了管理体系,商业部和户部并驾齐驱。 同时针对走私脱逃税款等行为,定下了严厉的罪状。几乎和谋反,处于相同的程度。 哪怕日后冒出了靠着走私为生的八大皇商,面对这份沉甸甸的祖制,也要心生畏惧,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张希孟真的希望大明君臣,文武朝野,能拿出一部分精力,仔细研究工商财税,农业这一条路,已经走到了极致。精耕细作,又能达到什么程度? 接下来必须从工商突破,两条腿走路。 朝廷能设立商业部,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天下的有识之士,会做生意的人才,必定会层出不穷。 这一点张希孟并不怀疑。 其实很多人说华夏百姓,是个农耕民族,排斥商业,拒绝海洋,真的未必公允。 毕竟在东南沿海,苏松等地,也包括浙江,福建,乃至徽州,扬州……都有相当数量的杰出商人,又有更多敢于搏击海洋的猛士。 他们能征服大海,他们也会做生意。 哪怕放在几百年后,他们也是最精明强干的商人。 制约他们的问题,是在这个古老国家的框架内,根本没有商人上达天听的机会。 从朝廷官制的设计上,就卡死了商人发声的渠道。 而商业发展需要规则,需要有人维护。 商人无奈之下,只能托庇文官,从而形成了士大夫和商帮之间,互为表里的格局。他们勾结在一起,势力庞大如天,任谁也无法撼动。 强如摄政的张居正,他怎么只敢玩一条鞭法,不敢增加商税? 不是他不敢,而是真的没法玩。 他要是把商税交给户部,或者地方衙门……丝毫不用怀疑,这帮根本不懂商业的官老爷们,肯定能把商税弄得七零八落,一地鸡毛。 假如张居正设立新的衙门,来征收商税……那不用怀疑,在他提出建议的同时,清君侧的大军立刻就会行动起来。 你一个区区臣子,敢破坏祖宗官制,接下来你还要废立天子不成? 针对你这种乱臣贼子,不能犹豫了,必须出重拳! 有些事情只能朱元璋来做,而张希孟又是那个能说服朱元璋的人。 总算将工商的短板补齐,未来可期。 张希孟心情大好,坐在位置上,都带着笑容。 调子定好了,接下来审案,严惩罪犯,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朱元璋可以干的很好。 可就在张希孟打算看热闹的时候,老朱突然道:“太子!” 朱标怔了下,连忙躬身,“孩儿在。” 老朱语重心长道:“你前面所说,颇有几分见地,父皇深感欣慰。你现在也该熟悉政务,当好一个储君了。北平的案子,就交给你发落了。父皇希望你秉持国法,严惩人犯,给天下苍生一个妥当交代!” 不待朱标说什么,朱元璋直接摆手,“行了,都退下去吧!” 好家伙,朱元璋竟然学会了放权,虽然是放给了朱标,但也是破天荒了。 难不成陛下也为了日后准备? “反正我这把老骨头,是不想那么多了。”李贞很干脆,作为朱元璋的老姐夫,他可不觉得自己能活得过朱元璋。 毕竟李景隆跟着朱棣混,单纯从年龄上看,李贞和朱元璋几乎是两代人。 “我是什么都不想,再忙活几年,能让皇家财产增加一倍,然后就可以放心养老了。”李贞道:“张相,这一次我可是把一张老脸,还有身家性命都押上了。你可以想办法看顾文忠他们父子,我李家的几代人,就托付给你了。” 张希孟也笑了,“我说老爷子,我现在只想闭门著书,就连门下省的事情我都懒得管。你要托付,也该找李相公才是!” “李善长啊?他还未必能活得过我呢!”李贞斜了眼张希孟,轻笑道:“你当老夫看不明白啊?这大明天下,就是个赌局……陛下是开赌场的庄头,你张相公就是设计玩法的掌柜,其他群臣,包括李善长在内,也就是个面前坐在桌上玩的,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大堆上不了台面的。” 李贞感叹道:“李善长那些人,有输有赢,但你张相公永远不亏,老夫没说错吧?” 张希孟眉头挑动,低声道:“老爷子,你开个价,多少钱能让你把这话忘了?” 李贞愕然大笑,“让我那个孙子,拜在张相门下吧!” “李景隆啊?”张希孟立刻摇头,“换个别的条件!” 李贞断然摇头,感叹道:“张相啊,你可以慢慢考虑,老夫嘴严,只要不喝醉,就不会胡说八道。至于条件,怕是换不了。毕竟我除了担心那个孙子之外,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说完之后,李贞潇洒离去,望着他的背影,张希孟忍不住叹息,你还真是眼光毒辣,看得真准啊! 和李贞分开,张希孟准备去门下省,可他走了没几步,李善长竟然跟了过来。 老李满脸笑容,“张相,咱们商量点事情。” 张希孟无奈苦笑,“李兄,现在朝臣私下密议,都不用背人吗?” 李善长笑道:“这一次咱们俩联手,人尽皆知,如果躲着别人,反而显得心虚,不如就在一起,好好商议一下。” 张希孟笑道:“也有这么一说,还是去中书省吧!” 李善长迟疑了少许,终于点头。 两个人到了中书,落座之后,很快也就单刀直入,要商议的事情,也很简单,就是这个商业部的尚书,该选什么人! 从资历,能力上看,最合适的人就是江楠,她的品级足够了,而且有着度支局的经验,又管理过军需,还协助中原发展。可谓是经验丰富,理所应当。 但是这问题就卡在她的身份上。 “张相,你看,此番的提议是咱们俩说的,如果选了尊夫人,我怕会有什么议论……当然了,我没有抢夺商业部的意思,你再推一个人,不管是谁,我都鼎力支持。” 张希孟脸上带笑,“李兄,其实你也不用为难,前面不就说过了,凡是重要的位置,要经过大家伙公推,随后尽可能将合适的人选,送到了陛下那里。如果拙荆真能选上,我也是与有荣焉!” 李善长一怔,他是万万没有料到,张希孟会这么说!老李提议商量这事,确实是给张希孟一个面子。傻子都知道,就算再不避嫌,也不可能选江楠! 老李的意思,是把商业部的位置留给张希孟的人,继续两个人的联盟……毕竟左右相联手,这个威力实在是太大了。 今天朝堂上发生的情况,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只要他们俩愿意合作,朱元璋都没有任何办法。 可问题是张希孟竟然不上道……江楠真的要接了商业部,中书省这边的人,肯定会忌惮的。 你张相公也会不方便的,总不能让你夫人在前面忙活,你退居家中,无所事事吧? 老李确实没有猜到,张希孟的确有这个心思了。 他已经给自己揽了太多的事情,修史,著书,接下来的大诰,推动商业立法,还要培养人才…… 这些事情几乎样样关系国本,丝毫不比朝中的政务轻松。 张希孟确实需要缓口气了。 而相应的,张李之间的联盟,还没有持续半天,就遗憾终结。 李善长摸了摸鼻子,讪讪无言。 姓张的,你太不上道了! 朝堂之上,从来没有秘密。 李善长盛情邀请张相公,结果俩人没谈多久,就匆匆作别,尽管不知道具体的内容,但左右不过是商业部尚书的人选。 只能说张相公太不给面子了。 朱元璋在晚饭的时候,听朱标说起,本来老朱都吃完了,竟然又吩咐道:“再盛一碗!” 马皇后瞪了他一眼,“大晚上的,吃那么多,不怕存食啊!” 朱元璋哈哈大笑,“你不懂啊!这消息下饭,咱是胃口大开,心情愉快啊!” 马皇后无奈,只能看着老朱三口两口,消灭了满满一大碗饭,随后朱元璋问朱标道:“你有什么想法没有?这个案子,到底要怎么断?” 朱标愣了下,随即道:“回父皇的话,只怕要大开杀戒了。” 老朱怔了下,“难得,你能有杀心!可是案子太过分了?” 朱标颔首,“父皇,这个案子牵连到北平的三司,其中都指挥使赵庸,居然私自占有奴婢,人数多达几十人!” “什么?”朱元璋勃然大怒,如果说走私军粮,那是危害大明安危,私自占有奴婢,那就是动摇大明的立国根本! 毕竟自从张希孟提出民本之后,所谓天子之下,人人一致,已经成了大明的常识……在这一条之下,才有关停各地青楼,释放奴婢。 结果竟然有武将私自豢养奴婢,他到底要干什么? 莫非想造反吗? 朱标深深吸口气,“父皇,孩儿自是不愿大开杀戒,奈何总有人视国法为无物!”顿了顿,朱标轻声问道:“父皇,你,你也有这种困惑吧?” 正文 第六百五十六章 宋史书成 困惑过吗? 朱元璋说不好,无论是上阵杀敌,还是铁腕肃贪,朱元璋都干得心安理得,哪怕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也没有犹豫过。 莫非这就是天授? 当然不是。 其实朱元璋自己很清楚,他的彷徨、犹豫、惶恐、怯懦,都在那几年的流浪生涯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或者说,怯懦彷徨的人,根本熬不过那段艰难的日子。 确实如张先生所说的那样,在朱元璋看来稀松平常的事情,对于生活在优渥环境中的皇子来说,就是不敢想象的地狱。 要是见过了几十万人饿死,白骨盈野,又怎么会在乎千百人身首异处? 朱元璋微微沉吟思忖,他觉得或许真的没法像要求自己那样,要求儿子……朱标应该有自己的路,有自己的治国方式。但到底该怎么走,朱元璋也不是那么清楚。 “以史为鉴,你有空多去张先生那里,跟着他读书明理,或许会有结论。”朱元璋低声道。 朱标怔了怔,点头答应,但是他却知道,张希孟很反对事事跟着他学。似乎张希孟很希望学生能够颠覆自己,超越自己,拿出让他眼前一亮的东西。 只是唯唯诺诺,只会从书本中,从别人的口中寻找答案,是注定行不通的。 朱标有种感觉,或许应该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只不过他也是迷茫的,同样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努力…… 朱标试图去请教张希孟,结果张希孟听完之后,仰天大笑,“我只能说殿下意识到了这件事,就已经超越了许多人……至于答案,我又不用当皇帝,坐龙椅,殿下问我干什么?” 张希孟道:“殿下,你要是往街上走走,就去夫子庙那边,有好些破衣烂衫的算命神仙,过来给你指条明路,让你升官发财?你会相信吗?他们要是有那个本事,怎么不给自己弄一身官服穿上?所以说,殿下问我,等于是问道于盲啊!” 朱标绷着脸道:“先生自然是通透,只是那些破衣烂衫的神仙,压根就没想骗先生这种聪明人!” 张希孟抚掌大笑,“这就是了,我这边还要修书,殿下有兴趣吗?” 朱标摇头,“我还要处理案子,回头再向先生请教。” 他起身拍了拍屁股,快步离去,虽然没得到答案,但迷茫到底是少了一些。 朱标开始着手处理北平的案子,事实上被捉拿下狱的很多官吏,都是朱标的老熟人,他在北平的时候,这些人都在朱标的麾下。 这里面又从应天贬谪过去的翰林文人,有朝中大员,有元廷旧吏,出身千差万别,但几乎无一例外,全都是大贪官。 以钱用壬为例,这家伙居然贪了十多万两。 “你也曾经是礼部尚书,满腹诗书文章,难道就不知道羞愧吗?”朱标愤怒质问。 很难得,钱用壬没有哭着求饶,也没有声嘶力竭狡辩,只是无奈道:“殿下,你说那些,还在应天的时候,我也是信的。可后来去了山东,我就光剩下往上爬,重新拿回我的地位了。随后我去了北平,当了布政使,我就发现,大家伙都是这么想的。” “我的手下,都是一心往上爬的,他们绞尽脑汁,给我送礼。下面人也给他们送礼。送的那叫一个肆无忌惮,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最初我还不敢收,可后来我发现,要是不收,下面人就不听话,不给我做事!” “为什么?”朱标突然打断,“难道清白做人,就那么难吗?” 钱用壬怔了怔,才无奈道:“确实挺难的,那些元廷旧吏,全都如此,送礼几乎是他们往上爬的唯一办法,据我所知,有人为了投其所好,甚至把自己的夫人送给上官,以此结好上官!” “无耻!”朱标气得怒骂道:“为了一顶乌纱帽,就连人都不要做了?” 钱用壬又是一阵沉吟,仔细想了想道:“殿下,元廷主宰中原百年,燕云之地,胡人更是霸占了数百年之久。我听闻成吉思汗起兵之时,便是杀戮抢掠,将妇人悉数抢掠到帐下。蒙古贵胄,凶残暴戾者居多,抢人女儿,夺人妻子,种种行径,不一而足。北平虽然收回来了,但是尚有许多事情,需要从头改变,只怕没有几十年,都没法解决。” 钱用壬说到这里,抬起头,眼神之中,带着一丝丝的希冀……他说的这些,全都是真话,也是被抓之后,心中所悟。 或许这些东西,能换他一条性命……毕竟在北平的这段时间,朱标仁厚宽宏的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 这位太子殿下,永远都是和颜悦色,彬彬有礼,以至于让他生出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殿下,罪臣,罪臣愿意洗心革面,倘若殿下觉得罪臣尚有可用之处,罪臣愿意……” “住口!” 朱标断然怒喝,“钱用壬,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可惜你不知道悔改。一错再错,到了此刻,你还想哄骗我?告诉你,对你这种贪官污吏,我不会手软!” 随后,朱标深吸口气,“你刚刚所说,有些道理,把这些事情都写下来,写好了,可以保你的家人一命!否则,夷三族!” 说完之后,朱标摆手,有人插起钱用壬,就往下拖,一瞬间,他的心沉入谷底,自己到底是活不成了……随后撕心裂肺的哭声,如厉鬼哀嚎,却也是无济于事。 朱标随后又审问了许多的犯官,他渐渐发现,这帮人死到临头的忏悔,简直一钱不值。谁都怕死,谁都想有重新来一次的机会。 只要自己饶过他们,这帮人就会改过自新,做一个大大的清官。 会吗? 或许吧! 只是谁又能给那些被欺凌的百姓一次机会被他们害死的人,不会回来,被他们打伤的人,一辈子残疾。 被他们糟蹋的女子,再也没法回到清清白白的曾经…… 多这些混账东西的纵容,就是对好人的蹂躏,第二次作恶! 朱标在处理案犯的时候,心肠越来越硬,怜悯也越来越少。 尤其是到了都指挥使赵庸这里,朱标当真是出离了愤怒! 他给赵庸判了腰斩! 道理很简单,这家伙不光侵占奴仆,还将两个清秀的男孩收在身边,充当书童……他自然是不会读书的,干什么也就不用多说了。 这家伙居然美其名曰,说是风雅之事,是听几个文人说的,据说当年宋朝的开封就是如此,玩得那叫一个花! 朱标实在是忍不住了,不但将赵庸处以腰斩之刑,还特别上书,要求朱元璋降旨,针对这类事情,要严查到底,凡是牵涉其中,一律斩首,绝不放过! 朱元璋自然是不会客气,立刻同意了朱标的提议。 其实这小子也不是一直仁厚宽宏,只是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而已。 意识到了这一点,朱元璋还挺乐的。 有了高兴的事情,就要分享,老朱溜达着来了国史馆。 张希孟正在这里修书,经过了几年的忙活,宋史基本初具端倪。 朱元璋拿过来,瞧了瞧,忍不住道:“张先生,你们这次所修,可是和脱脱大不相同啊!”老朱翻着列传的部分,尤其是那些文臣,在张希孟这里,能得到好评的人,寥寥无几。 寇准、范仲淹、王安石,寥寥几人而已。 其余被人很推崇的富弼、韩琦等人,也只得了个晚节不保,忘记初心的评价。 至于大明星苏轼,直接被归到了儒林行列。 也就是说,他在朝政上,不能说毫无建树,也是一塌糊涂。 而且张希孟还毫不客气给了迂腐,糊涂的评语。 朱元璋粗略翻看,就感到整个大宋文臣,几乎全军覆没,被骂得狗血淋头。 “先生,六一居士一向名声不错,怎么也成了奸佞小人了?” 张希孟笑道:“他若不是小人,又怎么会害死狄青?” 朱元璋眉头微皱,“先生,咱看史书的时候,听枫林先生说过,欧阳修在弹劾狄青的奏疏中,说他未有显过,只是建议免去枢密使之职。按照枫林先生的意思,欧阳修是回护狄青,六一居士还是厚道的。先生又是怎么看?” 张希孟笑道:“枫林先生,自然是学问笃实,比起臣高了不少……可狄青身为武臣,生性耿直,立下大功,荣升枢密使,乃是武人表率,天下仰望。如果确有罪过,被罢黜免官,也是情有可原。但偏偏无过免官,这不是治罪,而是羞辱啊!” 朱元璋顿时一惊,眉头紧皱,“确实如此,有罪免官,情有可原。无过罢黜,诛心之举,这是最早的莫须有了吧!也难怪狄青被贬之后,不久就郁郁而终。如此看来,欧阳修确实小人,枫林先生,他是错了!” 张希孟淡淡一笑,“其实也未必,臣也说不好欧阳修到底是什么心思,毕竟这个人能写出朋党论那种,自灭队友的极品文章,说他是个糊涂虫,也是恰如其分。只是臣修这部宋史,非得如此!” 朱元璋思量再三,终于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既然宋史书成,校阅之后,立刻刊行天下,所有学堂,都要有一部!” 正文 第六百五十七章 朱标请看戏 洪武九年冬月,由右相张希孟主持修撰的宋史,总算完成了大体内容,伴随着报纸的传播,宋史的主要内容,不断流传开,民间渐渐看到了这部史册的庐山真面目。 随之而来的,是激烈的议论,从朝堂到民间,哪怕中书省诸位尚书,面对这部史书,也是目瞪口呆,颇为惊讶。 “太,太过了!” 这是礼部众多官员看过之后,一致的看法。 要说自从大明立国以来,遭到摧残最多的,不是管钱的户部,也不是管人的吏部,更不是管兵的兵部,而是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萌萌的礼部。 不得不说,高端的作死,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方式。 让礼部很难接受的有两条,其一,针对大宋的历代皇帝,在新的宋史里面,基本上持批评态度。 只有赵匡胤等寥寥几位,以及一些诸如支持变法,积极整军经武,开边御敌等措施,得到了赞赏,剩下的就一片骂声,基本没有任何好的评价。 其次,在新的宋史中,那些昔日的名臣,被推崇的士林表率,名家大儒,在张希孟这里,也被骂得狗血淋头。 前面提到的那些就不用说了,程氏兄弟,朱熹,这些人物,也一并被抨击,指责他们祸国殃民,遗祸无穷。 从帝王到士林,几乎可以说是全军覆没,没有谁能幸免于难。 三百年的大宋朝,到了张希孟这里,简直一无是处,一塌糊涂…… 咱抛开事实不讲,三百年的大宋江山,就没有一点可以称道的地方吗? 张希孟下手也太狠了。 大宋皇帝没有一个好人,把陛下置于何地?他们可都是同行啊! 大宋朝臣没几个好东西,那我们又算什么?官员体面丢尽,那些老百姓会瞧不起我们,不再敬畏士大夫。 这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情! 张相这么干,实在是太过了。 算来算去,也就是对他张相公有利。 程朱理学被驳倒了,就剩下张相之学。 这一部宋史,不过是张希孟给自己封圣之作吧! “李相公,前几天,陛下刚刚钦点江楠担任商业部尚书,以女儿之身,位列尚书高位,属实让人五体投地。如今张相修宋史,书成之日,断千古是非,定青史道德,何等文采风流!当真是神仙伉俪,当世第一啊!”礼部左侍郎杨训文语气夸张说道,脸上还充满了仰慕。 可是这话听在李善长的耳朵里,显然不是这个意思。咱老李也是多少年的狐狸了,这点捧杀的小手段,就不用跟我使了。 但是李善长对于江楠进入中书省这事,实在是有点难以接受。 就在他和张希孟分道扬镳之后,中书省足足推了八位官吏上去,请求朱元璋圈选。 这里面有好几个政绩突出的官吏,李善长琢磨着朱元璋应该会犹豫一下,毕竟作为新成立的商业部,责任非常重。 让一个女流之辈来管理,或许会出差错。 可李善长完全想错了,名单是下午递上去的,第二天早上就批阅完毕,直接送到了中书省。 不出意外,江楠的名字被大大圈起来。 老朱还特别加了批语:当世奇才,足堪大任! 好家伙,这还没上任呢,就得到天子如此评价,这位江尚书还真是不同凡响,陛下给张相的面子,也是够大的。 实际上李善长也是猜错了,之所以会这样,根本不是张希孟的面子大,毕竟他的面子再大,也比不过马皇后。 江楠真正的靠山,是这位皇后娘娘。 “江楠可是给我们女人挣面子的关键,她德才兼备,为人又正直,你要是敢不用她,我跟你没完!” 面对马皇后的威胁,老朱怂的那叫一个干脆,毫不迟疑,就把尚书给了江楠。 老朱心里也有盘算,商业这种事情,非常复杂,里面大有藏掖。 尚书选择,除了要德才兼备之外,还必须和各方瓜葛最少,能够一颗公心,一心谋国。 在这一点上,江楠甚至比张希孟还要可靠。 她一个女官,注定没法和其他人同流合污,身为张希孟的夫人,又没人敢和她结党营私。算来算去,江楠几乎是整个大明朝,最超然,最没法收买的人。 新成立一个商业部,不让这个人当尚书,还让谁啊? 如果不是害怕刺激中书省诸公,老朱甚至打算给江楠加个参知政事的头衔。 不过即便没有这个头衔,光是张希孟的夫人,就够吓人的了。 江楠在中书省,只要坚持凡事按规矩办,就事论事,就已经让一群老家伙应接不暇,招架不住。 你说办事能力不如江楠的,会感到惭愧,毕竟连女人都比不上,也太无能了。 可要是比江楠强太多,处处压制这位江尚书,也不是什么好事情,欺负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反正左右都捞不到好话! 而且事实上他们想碾压江楠,那也是不可能的。 别忘了身为张希孟的夫人,这些年许多政务的安排,法令的制定,有什么考虑,出于什么目的,中间又有什么样的流程……江楠一清二楚,甚至比许多尚书都明白。 简言之,江楠就是个收买不了,得罪不起,能力比不过,辩论说不赢的超然存在。 她在中书省待着一天,从李善长,到各部尚书,就没有一个能舒服的。 上一个让大家伙集体厌恶的人,貌似还是狄青! 他以配军的身份,靠着战功,一点点升迁,达到了枢密使的高位,成为了天下贱儿的榜样,大宋的全民偶像。 而且狄青的战功颇为有趣。 他是在和李元昊作战中,一点点崛起的。 李元昊叛乱,建立西夏,期间打了大宋多少名臣的老脸,也就不用说了。那些一个个名满天下的贤相,国家柱石,鼻青脸肿,损兵折将,将西北大面积的土地丢失不说,还要缴纳岁币,苟且求和。 就在文人集体丢人的时候,一个配军出身的武夫,靠着忠勇和智慧,在一片灰暗当中,杀出了一条血路,逐渐崭露头角。 其实此刻的狄青还没有那么让人厌恶,甚至有些文臣还愿意提拔教诲他,把他视作一个不错的工具人。 可接下来的事情就麻烦了。 侬智高作乱,岭南之地,遍地溃烂,无可救药。 好几位领兵文官,一如他们在对付李元昊的时候那样无能,被打得狼狈逃窜。 到了这时候,被李元昊羞辱的噩梦,再次袭来,为了避免岭南也冒出一个“西夏”,再交一份岁币的尴尬。 大宋顾不得以文御武的祖制了,只能派狄青出战,让武夫统军。 可偏偏就是这一招,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狄青领兵,顺利平定侬智高,德胜凯旋。 平定了岭南之乱,狄青携着战功,回到开封,荣升枢密使,执掌军务。 到了这一刻,狄青也就无可避免地成了所有文臣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人们,一些所谓名臣不光彩的历史。 他的战功,又在说明,让文人领军,压抑武人的荒唐。 他坐镇枢密院,如果真的再次建立功勋,灭了西夏,那就天塌了,地陷了,士大夫的文明都要终结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狄青必须被毁灭了。 因为毁灭狄青,后果很可怕,大宋朝可能完蛋。 但是不毁灭狄青,后果更何怕,士大夫的好日子就没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看着狄青被消灭了。 然后六一居士欧阳修就出手了,作为十处打锣九处到的士林领袖,欧阳修还算厚道,说狄青没什么大的过错,只是不合适留在枢密使的位置上而已。 这个事情的荒唐程度,几乎就是岳飞莫须有的提前预演。 未有显过和莫须有,又是何等一脉相承,何其相似乃尔! 张希孟在修宋史的时候,有关狄青的这段公案,是他着笔非常重的地方,甚至跟文彦博那句与士大夫共天下,非与百姓共天下放在了一起。 张希孟直言不讳,赵宋士人,不是想和天子共天下,而是把自己看得比天下更重。 为了自己的名声,罗织罪名,陷害无辜。 自毁长城,毁掉名将。 这背后不是愚蠢,而是自私自利,是祸国殃民,是居心叵测……是把士人凌驾于百姓之上。 狄青一案,同风波遗恨放在一起,就是他立论的基础,自秦汉以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条天子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路,走绝了,没法继续下去了。 原因就是士人不再把自己视作天下的一员,不再替天下苍生考虑。而是把自己放在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宋亡于士人,正是这个原因。 如果继续纵容士人,不过是重复大宋三百年的悲剧罢了。 朱标看着这一段,只觉得汗流浃背,浑身颤栗。 他闭目思量,那些翰林名臣,当世名家,没有一个人,能像张希孟这么书写史册,解读历史……看得人心冰凉,不寒而栗! 尽管朱标很喜欢欧阳修的文章,也崇敬这位的文采,可是到了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欧阳修的印象,终究变成了一个刽子手! “先生,您这些日子修史,只怕还不知道吧!在应天的茶楼,有一出戏正在上演。” “戏?” “对,就是狸猫换太子,先生要不要看看!”朱标站起身,脸上含着怒色。 张希孟微微一怔,轻笑道:“也好,我也好长时间,没有看戏了,就当是放松一下吧!” 正文 第六百五十八章 丧尽天良的张希孟 张希孟过了而立之年,不似头些时候的白面俏书生,整个人越发庄重起来,尤其是开始蓄须,短而整齐的黑须,成熟而大气,当真诠释了什么叫做君子如玉。 一身淡灰色的长袍,加上一顶狼皮帽子,更无多余的装饰。 朱标算是吸收了老朱和马皇后的特长,也十分高挑,五官也不差,但是跟张希孟比起来,只能说还有较大的提升空间。 这俩人刚要走,正好碰到了江楠匆匆回来。 这位江尚书刚刚执掌商业部,百废待兴,一切从头开始,忙得不可开交。 好容易回来,发现张希孟要走,她转身回屋,等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贴狗皮膏药,直接摔在了张希孟的太阳穴上。 “别让人认出来。” 张希孟点头,“多谢夫人心细,我看完戏就回来。” 交代之后,张希孟才跟着朱标离开府邸。 等到了外面,朱标看着太阳穴上贴着狗皮膏药,和流氓有的一拼的张希孟,忍不住笑道:“先生,我看不是怕人家认出您,是怕有哪家的大姑娘小媳妇,把您老人家抢走了!” 张希孟给他一个大白眼,“不要浑说,谁敢抢我,江尚书会带兵杀过去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啊!” 朱标意味深长看了看张希孟,心说您这是夸啊,还是损啊! 算了,还是看戏要紧吧! 他们两个出来,张希孟还顺手从路边买了一包炒蚕豆,然后跟着朱标去看戏了。 这个戏很有意思,需要事先买竹签,最少可以买四分之一段。 如果先进去了,看个开头,没到精彩的地方,就让人请出来了。 这么干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一种是老戏迷,只捡最精彩的地方看。 再有就是买半截,看半场。 这种情况通常是时间很紧,看不了全场,只是捡自己有时间的看。 朱标当然选择了第三种,是完整一根,能够看全场。 张希孟倒是觉得后世的电影票可以参考这个模式,卖四分之一票,半场票,可以先试试水,如果不好看,果断跑路。 如果好看,就在线续费,增加时长。 到时候看完整观看率,一部电影的好坏就清清楚楚了。 张希孟觉得自己这个主意都绝了,绝对值得投两张票,顺便再打赏一点。 他正在想着,戏台上已经开锣演出了。 狸猫换太子,最早的版本,能追溯到元杂剧《金水桥陈琳抱妆盒》,而自此之后,这出戏不断被演绎,成功和包公案结合,成为民间传说中,包拯最亮眼的高光时刻。 哪怕到了后世,依旧能在一些电视剧中,看到端倪,比如少年包青天…… 张希孟对整个狸猫换太子的过程,还算熟悉,他这次过来,除了看戏,更是看戏外的人,看三教九流,看种种故事。 实际上早在几年前,吴大头率领着一批人,前往凉州,慰劳前方将士,整个应天的戏曲界就悄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朝廷主导的那些戏,越来越少,其他的内容越来越多,而且官方的戏班子也越来越少,民间的戏班子越来越多。 种种变化,虽然无声无息,但不可谓不迅速。 张希孟坐在这里,思忖之际,离着他不远的地方,挤进来一个文人,他低着头,十分小心,好像生怕惹出什么麻烦,因此也不敢抬头看,只是挤进来,一屁股坐下。 然后从袖子里抽出几张纸,从另一边拿出一支笔。 由于这种戏园子,是不准记录的,你要是有本事,能过耳不忘,全都记去了,那没有什么好说。 你要是想抄写偷师,是要挨打的。 来这个人,他也不是需要全篇记录,只是想捡些紧要的地方记下来。 这种明显擦边球的行为,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如果旁边人愿意帮忙打掩护,巡场的小伙计高抬贵手,也就糊弄过去了。 因此他坐好之后,就偷偷抬头,看了看旁边,很凑巧,有人也在看他。 “罗兄,自从当日茶叶行一别,有半个月了吧,你的茶叶生意怎么样?我这边可不太好!” 罗贯中眨巴了一下眼睛,怔了怔,干笑道:“张……先生的生意比小的大多了,我这儿更差,只能,只能看戏,排解忧愁罢了。” 老罗说完之后,连忙低头,平复心绪。 毕竟看到这位的时候,他差点把心跳出来! 张相啊! 伱没事跑来看戏干什么! 罗贯中是惊讶不已,他稍微平静心情,再抬头,正巧坐在张希孟另一边的朱标也往这边看……他也认识老罗,还冲着他挤出个大大的灿烂笑容。 罗贯中怔了好一会儿,眼珠子差点掉下! 太子也来了! 我的天啊! 这是什么福气啊? 看个戏都能碰上这两位,怎么这么巧啊? 罗贯中想不通,也只能强压着激动,老老实实看吧! 至于想抄写几句戏词的打算,也扔到了九霄云外。 这要是因为自己的举动,暴露了这两位的身份,那可就罪莫大焉。 罗贯中只能背着手,像个乖宝宝似的,一双眼睛,盯着戏台上,余光还要不时扫张希孟。这戏看的,实在是太考验水平了,一场戏看完,估计能看出二百五十度散光来。 相比起老罗的心惊肉跳,台上就演得神采飞扬多了。 所谓狸猫换太子,说的就是宋真宗朝,刘妃和李妃同时怀孕,谁能生下皇子,谁就会被立为皇后。 李妃生下男婴之后,失血过多,昏厥过去。 此时总管郭槐和接生婆一起做手脚,用剥了皮的狸猫换下皇子。 而刘妃又把这个皇子交给了心腹宫女寇承御,让她处理掉。 寇承御心知这是皇子,不舍得加害,就隐藏在树丛里面,恰巧老总管陈琳路过,他原是给八王送寿桃,寇承御知道他忠心耿耿,就仗着胆子出来,把事情说了一遍。 陈琳当即把皇子放进了装寿桃的盒子里,带去给了八贤王。 这就是上半场,狸猫换太子。 总体上讲,就是个古早版的后宫甄嬛传,属于宫斗戏的开山鼻祖。 很显然,这出戏有许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比如降生皇子,为什么只有总管和接生婆? 负责起居注的官吏在哪里? 御医在哪里? 还有宗正寺,他们不需要见证皇子诞生吗? 最最紧要,皇帝自己又在哪里? 在这么多人的见证下,又怎么拿狸猫换太子? 很显然这是个不可能的事情,倒不如等着皇子生下来,想办法下药害死,来得方便。 当然了,作为开山之作,不能要求这么多。 毕竟这出戏已经具备了宫斗剧的雏形,恶毒的贵妃,奸邪的太监,忠诚的小宫女,颇有侠义心肠的老太监……这种主要人员的设定,哪怕到了后世,也依旧适用。 而且李妃善良被害,陈琳和寇承御忠肝义胆,救护皇子。加上皇子流落出去,如赵氏孤儿一般。 接下来就要看皇子如何复仇! 一个上半场,噱头十足。 张希孟看得津津有味,罗贯中是一身臭汗,朱标也没说什么,因为真正的问题在后面。 果然进入中场,刘妃原来生育的皇子早夭,真宗皇帝不得不过继八王之子,给自己当太子。 而这个八王之子就是当初送出去的皇子。 此时的刘妃已经是皇后,她觉得皇子身份可疑,当即叫来寇承御……狸猫换太子的第二场,叫拷打寇承御。 刘皇后逼问事情真相,寇承御抵死不认,陈琳掌刑,打死了寇承御。 转眼又是十年,此时皇子已经长大了,而当初被陷害的李妃,死里逃生,从冷宫跑出来,去了陈州,在破瓦寒窑乞讨为生。 而此刻陈州发生了灾荒,李妃命悬一线,恰逢包拯陈州放粮,遇上了李妃,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了包拯。 包拯带着李妃返回了开封,此时真宗已经死了,皇子顺利登基。 包拯定计,让郭槐说出真相,同时陈琳又给作证,逼着刘太后自尽而死。 第三出戏,也叫草桥断后! 李妃顺利回宫,和儿子团圆,被封为太后。 甚至李妃流落民间,收养了一个干儿子,这个干儿子也成了干殿下,可谓是皆大欢喜,普天同庆。 坏人都死了,正义得到了伸张。 忠臣义士,扶保大宋。 这个经历坎坷的皇子,就是大宋在位时间最长的宋仁宗。 戏演到了这里,所有演员上台,最后要来个大团圆。 到了这时候,那个饰演陈琳的老生,就念了起来,大概的意思,大宋朝有忠臣义士,圣君贤臣,哪个丧尽天良,胆敢狂言,说大宋无人! 哪个狂言? 狂言之人,不就在台下吗! 一场好戏,张希孟脸上含笑,从里面走出来,朱标在后面紧紧跟随,罗贯中也跟了过来,他不知道张希孟会怎么处置! “先生,你看要不要把这些唱戏的人,立刻抓起来?朱标杀气腾腾,“治他们一个妖言惑众的罪!” 张希孟一愣,笑道:“这样不好,殿下要是有心,就把他们请到宫里……这不是陛下要过生日了,给陛下演演,也请皇后瞧瞧!” 朱标眨眨眼睛,突然伸出大拇指,“先生高见!” 狸猫换太子的版本很多……大家有疑问,那就以你们为准…… 正文 第六百五十九章 大宋笑话,永不过时 一场戏看完,朱标回宫,罗贯中也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张希孟看着他好笑,干脆叫他到家里,请客吃饭。 “老罗,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你了,忙什么呢?” 罗贯中老脸微红,“那个,那个在地方上走走,多看看风景名胜啥的。” 张希孟一怔,“这是好事情啊,文艺创作,自然要四处采风,你,你脸红什么?” “那个……我,我就是去东岭关,汜水关,洛阳关等地瞧瞧。” “哦!”张希孟意味深长道:“那你花的时间可不能短了啊?” 罗贯中愕然,随即明白了张希孟的意思,老脸越发如血一般红,太尴尬了。 好在张希孟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个人到了张府,花厅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酒菜,江楠把时间算得很准。 张家老二也在这里,这小子和他大哥白白净净,瘦瘦长长的不一样,小家伙虎头虎脑,肥嘟嘟的脸蛋,全都是肉,让人恨不得捏上一把。 对了,张家老二叫承天……这个名字着实有点大。 据说张希孟取名之后,有人还传言说张相野心勃勃,有篡位夺权的心,不然怎么管儿子叫承天…… 结果让老朱听到之后,这位啥也没说,竟然没发怒,而是让说这话的人,抄两万遍易经! 没错,这俩字也出自易经。 老大是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老二这里是万物资生,乃顺承天。 老朱家这帮孩子,只能在五行里面打转转儿,张希孟的心可比朱元璋大多了,六十四卦,除非能像周文王,或者中山靖王那么能生,不然六十四个,足够使用了。 张希孟抱着沉甸甸的二儿子坐在了旁边,然后笑着给罗贯中倒酒。 “老罗,咱们一起看了这一出戏,你有什么想说的?” 罗贯中神色凝重起来,“张相,我,我有些话,说出来,只怕会得罪人啊!” 张希孟一笑,“这大明朝,还不至于颠倒黑白,混淆对错,只管说就是。” 罗贯中深吸口气,“张相,这些年了,咱大明朝最善于宣传,彼时还没有立国,咱们就有那么多艺人,拍戏,演戏,四处演出,所到之处,老百姓都翘首以盼。有人甚至提前一天过来排队看戏。那是何等热闹啊!可,可自从立国之后,十来年了,倒是鲜有好的作品了。那些老的戏也演得次数多了,不如以前。吴提举又去了凉州,京城里面,也失去了一面旗帜。” “现在倒好,公然有人演戏,替赵宋说话,嘲讽……嘲讽詈骂张相,着实是太不应该了,应该整顿!” 张希孟点了点头,“罗先生所讲,确有其事。不过我想问问你,这部宋史修成之后,民间到底是怎么看?是不是修的过分了?” 罗贯中微微怔了怔,“张相,其实这里面的事情,还是落在那些人的评价上面……比如欧阳修,比如苏轼等人,他们觉得张相的评价过了。” 张希孟一笑,“那你呢?老罗,你有什么看法?” 罗贯中再度沉吟,最后还是道:“张相,很多人都说,有关狄青这个案子,您,您有失公允。狄青一介武夫,官居枢密使高位。他这人不太会做官,得罪两府宰执,尤其是跟范仲淹,韩琦闹翻,最后欧阳修上书弹劾,也只是外放,甚至给他加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衔,着实算不得陷害啊!” 张希孟脸上依旧带笑,“老罗,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建议你,多跟令师施耐庵学学,论起写小说,你的技法或许在令师之上,但是论起看事情,就不如令师深邃了,尤其是在人性上面,你还差了许多啊!” 罗贯中悚然,连忙道:“请张相指点!” 张希孟笑道:“你说狄青不会做官,得罪了范仲淹,又跟韩琦有怨,最后只是被贬,算不得什么……你听来的这套说辞,且不论对错,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听过?” “对!”张希孟点头,“当初我建议给完颜构立跪像的时候,就有人认为岳飞不会当官,不合时宜,甚至卷入储位之争,最后凄凉收场,虽然可悲可叹,倒也是无可奈何。” 罗贯中猛然吸了口气,神色越发凝重。 “张相,能不能说得更明白些?” 张希孟笑道:“我也是想不清楚,但我发现,遇到了一件事,总有人喜欢从受害者身上找原因,仿佛他们就该死一样!咱们看史书,最紧要的就是有大局观,岳飞壮志未酬,北伐路上被罢去兵权,最终惨死。我们为什么要纠结于赵宋朝中的龌龊,为什么要忽视北伐不成的悲惨后果?一个好人,只要有一个污点,便要拿命去偿还,还要被人啐口水。一个恶人,只要一点良善,便要被理解,原谅。你不觉得,这个是非观念,很乡愿吗?” 罗贯中越发悚然,连连点头,“张相教训的是,我,我茅塞顿开。” 张希孟又道:“就拿狄青这个案子来说,彼时的他,承载着天下贱儿的希望,又是所有武人的表率,他并不不臣之心。狄青和韩琦结缘,也无非是韩琦想要冤杀焦用立威,狄青求情,韩琦说出东华门唱名,方为好男!这一桩公案,到底是狄青错了?还是韩琦错了?” 张希孟叹道:“我恰恰认为,焦用是狄青命运的预演,有功于国,随意被杀。这就是宋人对武夫的态度。随后才有狄青被赶出开封,又有风波遗恨,岳飞被冤杀……这是一脉相承的。就像在这个屋子里,发现了一只蟑螂,后面就有一百只。赵宋冤杀武夫,也不只是一次两次。” “我在写这段的时候,也不是要骂欧阳修,要讽刺某个人,更不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非要颠覆历史,标新立异。我相信这些史料都是对的,我写这段,是想大家伙思考一下,在这个背后,是不是还有一层更深的道理在!” “罗先生,你想想,赵宋立国不正,不得已和士大夫共天下,赵家兄弟死后,主少国疑,士人趁机窃据朝廷大权,与其说是君王和士大夫共天下,不如说是士人治天下!这个士人,说的不是某个人,而是一群人,一群追逐自己利益的人。甚至也包括那些因为仰慕士大夫,自愿为士大夫摇旗呐喊的精神士人!” “狄青的出现,侵犯了这个团伙的利益。而在这个团伙当中,欧阳修算是不错的人,可即便如此,他也容不得狄青。在奏疏里面,说的是为国家消未萌之患!” “什么叫未萌之患?不就是莫须有吗!”张希孟道:“这背后的道理,不就是一群士人,自私自利,只顾自己利益,忘记了国家,忘记了百姓,大敌当前,燕云未复,西北丢城失地,几十万将士惨死李元昊之手,连个小小的西夏都解决不了,却自断手足,自毁长城……至于所谓狄青的恶名,还不都是士人传说出来的,跟着他们人云亦云,未免有失公允吧!” 罗贯中听到这里,已经是汗流浃背。 “张相所言,确实鞭辟入里。我以为张相所修宋史,并非讽刺某个人,而是要把这个道理,告诉天下人!” 张希孟点头,“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主张,我以为是天下万民的力量,撼动了元廷,推翻了大元朝,是无数百姓,帮着我们赢得了胜利,将陛下推上了龙椅。我们的国家,是根植在千千万万的百姓之中。而赵宋王朝,是植根在士大夫的身上。我再问罗先生一句,如果本朝出了狄青,文臣可能靠着未萌之患,罢黜狄青?” 罗贯中咧嘴一笑,“张相说得这么明白,陛下圣睿,谁要是有这个胆子,只怕陛下不会客气,必然身首异处!” 罗贯中又想了想,突然大笑起来。 “我懂了,张相这番指点,让我真正明白了!”罗贯中感叹道:“我这么多年,也时常以读书人自居,现在看来,当为天下苍生写文章啊!” 张希孟抚掌大笑,欣然点头,“等陛下寿辰,你也跟着我进宫瞧瞧,有些体会,也都说说。” 罗贯中连忙点头,心里头怦怦乱跳。 他已经清楚了,宋史争议,牵连到大明的立国根本,着实不能马虎…… 很快,就到了老朱寿诞,不光是张希孟去了,就连蓝玉都在邀请之列,毕竟他也算是皇子的老师。 众多文武,齐聚奉天殿,蓝玉总是个闲不住的,“我给大家伙讲个故事吧……据说宋真宗要去泰山封禅,翰林院就找到了大画家范宽,让他作画一幅,最初范宽死活不同意,但是翰林官威逼他,范宽不得不从。数日之后,他画了一幅画,正是东京的福宁宫。一男一女,正在宫中相对言笑,十分亲密。” “翰林官不解,就问范宽,这个女的是谁?范宽说是陛下最喜欢的刘美人。又问男的是谁,是马军都虞侯李太尉。陛下呢?范宽说不是写着吗!陛下去泰山封禅了!” 蓝玉话音刚落,顿时引起了一片大笑之声,尤其是常遇春等武将,更是前仰后合。 李善长也忍不住发笑,他抓着胡须道:“蓝玉,这个故事我听过,是当初说怀王张士诚的,说他在看戏!放在了宋真宗身上,倒也贴切。” 众人恍然,确实有这事。 李善长又道:“蓝玉,还有新鲜的没有?” 蓝玉一时气馁,只能道:“那就要问张相了!”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大喜的日子,我也就胡言乱语了……话说完颜阿骨打痛击辽军,大获全胜,就跟天祚帝谈判,要求二十万匹丝绸,天祚帝答应了,又要二十万两白银,天祚帝也眉头不眨,直接答应了。完颜阿骨打很高兴,心满意足,他还想要一头小白骆驼,送给四儿子玩,就说赶快给了骆驼,他立刻退兵……谁知道这一次天祚帝竟然疾言厉色,坚决不同意。臣子不解,银子给了,丝绸也给了,为什么不能给一头小骆驼!天祚帝义正词严道:骆驼乃是朕的的财产,岂可轻易予人?” 正文 第六百六十章 倒了霉的礼部 李善长听完张希孟所讲段子,捻着胡须,哈哈大笑,“大宋岁币之耻,当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他刚说完,外务部尚书毛贵突然道:“李相公,大宋之耻,又岂在岁币一项?我也听闻,司马光复相之后,尽数废掉新法,朝中一片称颂之声。一日他外出大相国寺降香,路上一个蕃人夷商见是司马光,立刻跪倒,磕头不止。随从就说君实相公威名远播,便是蛮夷也知相公大名,当真是贤相在朝啊!随后,他又代司马光询问夷商,为何磕头?夷商说多谢司马相公,不但罢黜了能征善战的将领,还把大宋抢走的土地让了出来,当真是君子贤相!” 众人怔了怔,这是史实,还是段子啊? 这时候刘伯温道:“毛尚书说得也好,就是不如张相公讲的有趣……要不再来一个?”他看向了张希孟,众人这时候也笑了起来。 “张相,再讲一个吧!”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话说澶渊之盟达成之后,双方都很高兴,辽圣宗和宋真宗一起饮酒庆祝,辽圣宗就说我大辽萨满法力无边,能够起死回生。宋真宗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大宋有猛士,能够力敌万人,杀一个七进七出。” “这时候辽圣宗就来了认真的劲儿,询问宋真宗,让他把猛士请来,这下子宋真宗慌了手脚,大宋要是有猛士,又何必议和啊?这时候寇准站了出来,他说很简单,先请大辽萨满过来,前往永昌陵,让太祖皇帝起死回生,然后靠着太祖的一条虬龙棍,自然可以力敌万人,杀一个七进七出!” 张希孟说完之后,旁边的朱升忍不住了,“要是赵匡胤活过来,只怕要先打死这些不肖子孙!真宗就是头一个!” 张希孟含笑,又道:“蒙古大汗蒙哥骁勇善战,他的部下俘虏了几个宋军,一个蒙古将领便对宋人说,我们大汗骁勇善战,每天都到前线督战,如何不胜?这时候一个气息奄奄的宋兵反唇相讥,这算什么,我们陛下端居临安,每天前线都会靠近一点。” 奉天殿内,顿时又是一片欢乐的气氛。 这时候老朱来了,发现大家伙如此欢乐,一问缘由,便笑道:“你们不知道,当初先生给咱讲古,就说过,徽宗父子三人掉到了金明池,有人询问,谁得救了。立刻就有太学生说,是大宋得救了!” 故事重提,大家伙笑得更开心了,原来乳宋早就成了大明的保留项目了。 老朱一屁股坐在了龙椅上,大喇喇道:“张先生,今天是咱过生日,你再多说几个,助助兴!” 张希孟道:“臣也没有那么多,只是临时想到,忽必烈要卖一张羊皮,为了卖个高价,就贴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全新,只有赵佶披过一次!” 老朱忍不住哈哈大笑,“赵佶和赵桓,这一对不要脸的东西,连牵羊之辱也能忍,当真算不得男人,更不要说一国之君了。” 随后老朱又问道:“张先生,可还有吗?再来一个!” 张希孟无奈道:“臣真的说不出来更多了,最后一个吧,还有那么多好戏要演,臣可不能耽误时间。” 说完之后,张希孟清了清嗓子,就说道:“有一日,宋高宗从楼上跌落,昏死过去,不知道多长时间,发现秦桧就在身边服侍,他急忙询问,天下如何?秦桧说请陛下放心,金国已平,开封已复。又问西夏大理如何?秦桧说皆已平复。宋高宗大喜,又问莫非连燕云也恢复了,天下太平?秦桧也点头了。宋高宗连连惊呼,难道真有无为而治吗?朕昏迷之后,何人为朕主持朝政?秦桧躬身回答,是大明洪武天子!” 是大明洪武天子! 文武众臣稍微一愣,随即一起起身,躬身施礼,恭贺圣寿。 老朱是哈哈大笑,倍感舒爽。 这人读书读的多了,要是诚心奉承一个人,马屁拍得能把人拍上天! 就说张先生一个笑话,不但讽刺了赵宋,还顺便拔高了自己!光凭这几个段子,今天的生日就没白过,值得大书特书啊! “来人,给诸位爱卿赐宴,摆酒,开戏!咱们君臣同乐,一起高兴!” 有老朱发话,大家伙也都放开了,一边喝酒,一边畅聊。 多数人还都沉浸在刚刚乳宋的欢乐氛围当中,有人重复张希孟所讲,有人推陈出新,大力发掘。 如果还有什么能跟这个活动相提并论,恐怕只有后世的乳法笑话了。 其实我们乳宋了吗? 没有啊,我们只是把大宋干过的事情重复了一遍罢了。 要说大宋朝在历史上的地位如何呢? 大约就相当于法国之于五常,总不能赶出去吧? 就在一片欢乐之中,大戏上演了。 朱标这孩子亲自操持,要给他爹的寿诞添彩儿。 然后第一出大戏,就是狸猫换太子。 其实这种惩恶扬善,最后大团圆结尾的戏,放在寿诞上演,也没什么不妥当。 就算是天子圣寿,也不是不行。 演员们也是用心尽力,演得很卖力气,可谓是使出了十二分功力。 但是他们就发现,在下面的众位文武,脸上神色严肃,眉头紧皱。哪怕常遇春这种武夫,起初还挺乐的,可渐渐的也皱起了眉头。 如果是初看这出戏,没什么问题,甚至是难得的精品。吴大头走了,好几年都没有看到特别出色的大戏了。 可是听了那么多乳宋的段子之后,再看这出戏,怎么看,怎么别扭! 尤其是到了后面,拷打寇承御,再到草桥断后,迎回李妃。 大团圆结局,说什么忠臣义士,扶保大宋朝……老朱的脸色已经黑了! 啪! 手里的茶杯,摔得粉碎! 台上的戏子哪里知道怎么回事,从开始演,气氛就不对,他们越是卖力气,陛下和群臣的脸色就越是怪异。 他们也不敢说,只能尽力赶快演完,好快点逃命。 只是没有料到,最后还是得罪了天子。 一瞬间,几十个人,全都趴在了戏台上,战战兢兢,浑身颤抖。 在这个当口,别人肯定不方便说话,马皇后道:“陛下,大喜的日子,有脾气也不必朝着他们发,让他们下去吧!” 事实证明,马皇后的面子还是大的,朱元璋深吸口气,终于点头,“让他们下去吧!” 戏班子如蒙大赦,赶快跑了。 可朱元璋却是一扭头,看向了群臣。 在场的武将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只是知道这出戏是夸奖大宋朝的,陛下听着不痛快,但是有些敏锐的人,已经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儿。 张希孟主持修宋史,这段时间陆续公布内容,朝野议论纷纷,结果此时就有人弄出了这一出戏,在民间大肆上演,鼓吹大宋贤君名臣,忠良义士……这是要干什么? 跟张相公唱对台戏吗? 觉得国史馆修的宋史,不合适? 替大宋招魂? 这时候太子朱标突然向前走了两步,跪倒朱元璋面前。 “父皇,孩儿近日处理北平案子,心中颇有体会。诚如张相剖析的一般。那些人思念大元朝,称颂元军,甚至梦想回到元廷……所图者,不过是肆意妄为,可以由着性子胡来。如今又有人怀念大宋,觉得宋史修的有问题,不够公允。那他们想的是什么?孩儿窃以为,他们想的是在大宋朝,士人高高在上,可以为所欲为。” “这么多年了,自从父皇起兵,张相公几次做文章,从杭州岳王墓,到白鹿洞书院,再到崖山战场。张相公一以贯之,就是抨击士人,反省赵宋之失,主张以民为本,重新立国!这正是我大明的根基所在啊!” 朱标感叹道:“父皇,张相公未曾变过,所修宋史,正是盖棺定论,把多年来的主张,付诸书中,警示后人。当此之时,却有这么多人出来胡言乱语,横加指责,处心积虑之深,怕是不光是讽刺张相公那么简单!” 朱标这番话,确实是让人大吃一惊……长久以来,朱标都是老实巴交,温良恭俭的形象,也是很多文臣的希望所在。 朱元璋太轴了,没希望了,也就只剩下朱标可以指望了。 但今天发生的一切,却让众人惊觉,貌似这位太子殿下,也不是个好说话的。 众人心惊肉跳,龙椅上的朱元璋,却是微微点头。 “太子所言极是……自从咱起兵以来,到坐上龙椅,再到今日,登基也快十年了。天下之间,总有那么一些人,觉得咱不配坐在龙椅上,觉得大明的种种国策,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咱一直以为,随着大明朝国势强盛,物阜民丰,四夷臣服,终究会有人想通的。可现在看来,却是未必!” 朱元璋这话说的,有人的血都凉了,太可怕了吧! 这是天子震怒啊! 果不其然,朱元璋道:“今天是咱的生日,不好大开杀戒。但这事不能没有个结论,到底是谁在后面摇旗呐喊,煽风点火,又是谁纵容回护,弄得乌烟瘴气……不能没有个交代!” 朱元璋把目光落到了李善长身上,吓得李相公连忙跪倒。 “上位,臣,臣疏忽了,臣有罪!” 老朱摇头道:“李先生,此事就跟前面的商业部一样,你说得很对,以前没有想到,所以就管不了。此次的事情,最该管起来的就是礼部,咱在三天之内,就想听听礼部的意思!” 正文 第六百六十一章 废掉 朱元璋虽然只说想听听礼部的意思,但前面还有一句,因为是生日,所以不想大开杀戒。 换句话说,三日之后,还没有确当办法,那是要死人的! 一出狸猫换太子,竟然惹出了这么多麻烦,李善长也是叫苦不迭,而且自从和张希孟的联盟瓦解之后,老李就觉得力不从心,倍感艰难。 无论是江楠的商业部,还是这一次事情,都超出老李的掌控范围。 他毫无办法,只能在第二天召集礼部尚书陶凯,左侍郎杨训文,另外又请了几位礼部和翰林院的官吏,大家伙凑在一起商议。 “李相,说实话,我们真的冤枉。狸猫换太子那出戏我们不知道。你说卑职们好歹都是朝廷命官,有怎么会跟一群戏子搅合在一起!” “住口!”李善长一声断喝,随即怒视着陶凯,冷笑道:“你刚从山西调回来不久,看你的样子,在外面历练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你现在就给我滚出礼部,不要留在这里!” 老李发威,也把陶凯吓得够呛,他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没有道理啊,李相公怎么那么生气? 看着这个还不开窍的东西,李善长是真的无语了。 “去把江尚书请过来吧!” 中书省姓江的尚书,只有江楠一个,请她过来? 让一介女流来教咱们这些大老爷们做事? 李善长气得想打人,不去请江楠,难道让老夫去拜求张希孟吗?那不是更没脸吗? 过了一会儿,江楠果然来了,而且听完李善长的话,江楠没有任何迟疑,立刻道:“李相公,当初陛下起兵的时候,很早就让吴提举编演戏曲,登台演出。十几年前,便明确说了,演戏的人员,也是有军籍的,比照军中将士优待。” “当初决定此事,就是因为这个宣传非常重要,马虎不得。”江楠认真说道。 陶凯愣了少许,就说道:“江尚书讲的没错,可如今大明立国十年,江山稳固,物阜民丰,天下大治,俨然盛世大明!到了此时此刻,贵贱有别,朝廷官吏,又如何能不顾脸面,跟那些戏子往来?” 江楠轻笑了一声,“是啊,戏子是下九流,不配和官吏并立朝堂。对待他们,应该用过即丢,不必当回事……罢了,我也乏了,告辞!” 江楠起身要走,李善长吓得连忙拦住,“江尚书,你可千万不要误会。陶尚书到底是文人气太重了,我回头必定教训他。眼下还请江尚书指点,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江楠呵呵嘲笑,“我看是士大夫的习气太重了!我确实没有什么能指点李相公的,这种事情,李相公要是愿意,可以请刘学士,或者钱侍读过来商议。” 江楠说完这话,也就起身告辞,多一秒钟,都懒得浪费。 别看大明立国十多年,张希孟喊着移风易俗,也忙活了这么多年。要说没有效果,那还是扯淡,毕竟没有效果,江楠凭什么能坐上尚书宝座? 而且她还没有像狄青一样,遭到群起攻之,逐出朝堂,这就说明,张希孟还没白折腾。 但要说从此之后,天下大变,旧习尽去,焕然一新,大家伙都改变了看法,大明朝从头到脚,都成了新的……那更是做梦! 尤其讽刺的是,越是官位高,越是权柄重,尤其是礼部,国子监,翰林院这种清贵衙门,就越是难以转变过来。 老爷们都是正儿八经孔孟门徒,虽然暂时受挫,早晚有一天,也会拨云见日。不为别的,张希孟今年才多大? 让我们皈依他的门下,自称张氏门人? 想什么呢? 就算是刀压脖子,我们也是口服心不服! 也就是毛贵那种无德武人,能不要脸皮,我们这些人真正的读书人,是绝不会低头的! 李善长早就把这帮东西的牛黄狗宝看透了膛,指望礼部能拿出什么方案,那是做梦!而且李善长从朱元璋的措辞里听到了一丝端倪。 老朱说跟商业部一样,大约就是要针对礼部,进行彻底改革。 没准三天之后,拿不出妥当的方案,礼部就要灰飞烟灭了。 李善长面对此情此景,也真是无可奈何。 一个商业部就很可怕了,如果再来一个部,自己在中书省的这点权威,也不剩下什么了。到时候中书省就成了门下省行省了。 老李是满肚子怒气,又无可奈何。 他最后思前想后,决定把钱唐请过来。 无他,钱唐自从北上燕山之后,参与修订宋史,写了好几篇不错的文章,很是得到张希孟和朱元璋的赏识。 属于那种比较能揣摩上意的,江楠也说钱唐可用,李善长就只能把钱唐请过来。 钱唐很快过来,大致说了说情况之后,钱唐就立刻道:“李相,要让卑职说,自从吴提举去了凉州之后,朝廷便没有能够创作戏曲,阐发国政,为朝廷宣传的人了。现在应该尽快补上,要有朝廷的东西才行。” 李善长无奈苦笑,“你说这个老夫也想过,只是当下朝廷没有能干这事的人,要不要把吴大头叫回来?” 钱唐立刻摇头,“李相公,冯都督他们出师西域,志在凿穿,恢复故地。吴提举他们身上的担子并不轻。而且如果偌大的大明朝堂,就只有吴提举一人可用,那事情必不能成功!” 李善长无奈长叹,“你说这话,固然是有理,只是当下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钱唐顿了顿,“李相公,非是下官不愿意担负职责,只是下官确实不精此道……如果说谁比较合适,下官斗胆提议,让罗贯中来负责此事。” “他呀!” 李善长稍微思量,这人倒是能写小说,别只不过当年的时候,被张希孟耍得很惨,这人能行吗? 李善长转念一想,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毕竟现在不同往日,被张希孟耍了,那是和张相交过手,虽败犹荣! “既然如此,就给他一个机会吧!” 李善长又稍微思忖,问道:“钱唐,你看如此弥补,可还行了?” 钱唐哈哈大笑,“李相,这才到哪里,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陛下责怪礼部,实在是他们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尤其是钱唐这么低的位置,简直有些大逆不道了,要不是现在这个局面,老李都想把他当成狂生赶出去! “那你不妨说说,应该怎么办?” 钱唐道:“李相,礼部执掌教化,肩负兴学大任……自从陛下进入金陵之后,就拨出巨款,大力兴学!这么多年了,自从李习李尚书以来,礼部便只是拨款,只有出钱,没有教化。礼部只是各个学堂的钱袋子,礼部尚书成了管家,这事说得过去吗?” 李善长一怔,倒也有理,除了语气不好听,竟然还真是这么回事。 “那除此之外呢?”李善长道:“还有什么不足之处吗?” “自然是有的,礼部还负责祭祀,这么大的事情,该祭祀谁,该赞扬谁?礼部就不能有个名单?就比如包拯,此人固然是清官,在大宋朝堂的一堆混蛋之中,算是不错的。可包拯当了几天开封府尹?他为官长期以来,都是谏官,这样的人,纵然可以赞颂。那些以变法救国的名臣该怎么算?那些倾尽全力,开边拓土的怎么算?” “清正廉洁,这是儒家倡导的东西。在我大明,官吏固然要清廉,但更要有所作为。要对强盛国家,做出贡献!国家不强,臣子脸面无光啊!” 钱唐侃侃而谈,说的正是他强国的主张。 李善长想了想,也只能认可。 基本上礼部有四个使命,其一是教化,放在大明,就是兴学,已经被钱唐说的一钱不值。 其二是对外交往,礼部担负处理藩国事务的使命。这一项在很早之前,就被废掉,单独成立了外务部。 其三,是春秋祭祀,这也不用说了,同样被钱唐驳斥。 还剩下最后一样,就是精膳,也就是说,每逢重要时候,比如朱元璋过生日,要举行宴会,礼部需要协调。 说白了,就是吃饭! 堂堂礼部,就剩下这么一项可有可无的内容了,李善长忍不住哂笑,“照这么说,礼部似乎可以废除了!” 钱唐忙躬身道:“回李相的话,礼部不可废,但礼部做的事情,需要转个头。” “怎么转?”李善长好奇道。 “回李相的话,过去礼部是为主选才,如今的礼部,需要为国育才。过去礼部是为了天家祭祀礼仪,如今礼部该为民祭祀,以此教化百姓,聚拢人心。” 钱唐道:“礼乐教化,说起来过去的礼部,是靠着这套东西,约束天子,和君父共天下。现在的礼部,应该是正人心,护国本!与其一心给陛下添堵,不如辅佐陛下,治理百姓才是!” 李善长大惊失色,钱唐这几句话的见识,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计。 钱唐似乎解释了一个问题:为什么礼部一直处在作死的边缘,总是跟朱元璋对着干? 没办法,这个衙门负责国家礼仪祭祀……这玩意对普通百姓,约束不大。说白了,从一开始,礼部就是给皇家设计的。 隐隐含着以礼法约束天子的意思,比如著名的大礼议…… 初心如此,不添堵才怪! 李善长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如此说,礼部确实需要动一动了!” 正文 第六百六十二章 李善长的高光时刻 李善长失眠了,到了他这个年纪,睡不着觉,倒也寻常,只是这一次他很纠结,跟钱唐的一番聊天,已经让李善长看清楚了礼部的问题,甚至说,让老李意识到了一整套官制的问题所在, 当然了,面对问题,并不一定需要解决,拖延,掩饰,转移,回避,甚至是干脆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总有一款办法可以用,毕竟这些都比解决问题容易多了。 可是既然钱惠提出来了,张希孟没有理由意识不到,面对张希孟,李善长的万般手段,就没有半点用处了,甚至只是落到空处,自取其辱。 难道老夫一辈子就只能当个名义上的百官之首,永远活在张希孟的阴影里面吗 前半夜老李辗转反侧,后半夜李善长干脆爬起来,顶着月色,在院子里睡步,反复思量,最终切齿咬牙,下定了决心。 其实要想跟张希孟周旋,还有一种办法,那就是干得比张希孟还好! 没错,就要借着这一次的机会,彻彻底底,改革官制,从礼部下手,破开这个纷乱的局面,到时候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知道我李善长的本事! 对! 就这么干! 甚至让张希孟也大吃一惊! 老李是越想越高兴,甚至不自觉哼唱起来。 李善长决定了,要给张希孟开個大眼! 而此时的张希孟呢 他在干嘛 张希孟也在哼着小曲,心情大好……实在是没法不好,在他的面前,摆着一份儿子的期末考试成绩。 甲等第七名! 在天下英才云集的济民学堂,儿子竟然考了第七名! 作为老爹的张希孟,自然十分满意,甚至是欣喜的。 这个名次换算到后世,基本是保送清北的程度,而且还是院系随便挑……试问明个当爹的能不高兴 只不过令人惊讶的是,张腐宁小朋友并不满意,实际上他去济民学堂的时候,最开始病了一段时间,经常发烧,所幸有姥爷姥姥照顾。 而且他的邻居是一个老兵,这个老兵初到江西的时候,也染过病,就是按照偏方煮水喝,好起来的。 姥爷姥姥将信将疑,他们老两口子竟然偷偷先试了一遍,发现没事,然后才给张腐宁服用,结果小家伙真的好了起来,变得生龙活虎。 小家伙对医学产生了兴趣,他给自己定下了目标,在来年的时候,最好能考进学堂的前三名,然后学有余力,就去医学院,听听先生怎么讲的,他要学医术 张庶宁觉得当教师,当医生,都是造福百姓,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他还询问老爸,要怎么学习医术,有什么建议没有 张希孟面对儿子的要求,还能说什么,只有搜刮了自己当年编的卫生条例,还有许多战场救治的小册子,装在箱子里,让人送去江西。 不过张希孟也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告诫张宁,医学不同别的东西,人命关天,要对病人负责,对自己负责……因此在学有所成之前,张希孟严禁儿子随便开药,随便给人治病。 各种药方,必须确认有效,不能随便乱吃…… 张希孟将信送出去,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儿子,那就是明年夏秋,他或许会去济民学堂,专门开课,讲学一段时间,算是给儿子一个惊喜吧! 明年就是洪武十年,换算成西历,应该是1370年。 此时的世界怎么样呢 写出神曲的但丁死了差不多五十年,也就是说,文艺复兴大约开始了,黑死病虽然还在肆虐,但已经开始消退……大灾之后的变革,也在酝酿之中, 而蒙古西征,建立的许多汗国,也走向了下坡路,开始一天不如一天地混日子。 奥斯曼帝国也建立了几十年,正在迅速崛起,如果不出意外,几十年后,大约就要攻陷君士坦丁堡…… 总体来说,这是变革的前夜,影响后世的很多事,已经在酝酿发生……而此刻的大明朝,也在调整着硕大的身躯,进行着深刻的变革。 对于张希孟来说,能把大明推向正确的方向,给未来积蓄足够的发展潜力也就够 他未必能造得出蒸汽机,有生之年,也未必看到铁路追布,轮船横行……但是总要把基础打下来。 工商业发展的局布下来,接下来再把各个学科建立完善起来,完成人才储备,也就未来可期了。 张希孟在洪武九年的年底,也给自己做出了一个大概的规划, 正在他盘算这些事情的时候,有人登门拜访,张希孟看过名帖之后,欣然一笑,请他进来。 来的人曾经是个和尚,他叫楚琦, “下官拜见张相!" 张希孟笑道:"用不着客气,坐吧!" 张希孟让他坐下,随后笑道:“连续两年,门下省的考评,你都是甲等第一名,真是不容易!清查寺庙田产,分配土地,这么艰难的事情,你能做得滴水不漏,当真是很了不起。" 楚琦面色平静,淡淡道:“但凭着良心去做,自然不会有什么差错。人世间的事情,做不好的绿由,多半都是良心没摆正罢了!" 张希孟哈哈大笑,“不愧是曾经参悟佛法的人,这话说得有些味道。" 楚琦竟然正色道:“张相,下官此时也在参悟佛法,不但是参悟佛法,还是身体力行,按照佛法行事!" 张希孟眉头挑动,轻笑道:“对,确实如此!极乐大同,本就一体,你确实是悟了!" 楚琦笑道:“张相,下官进京述职,前些天还遇到了一个人,我和他谈了之后越发觉得吾道不孤!此人也是个和尚。" “哦他跟你想的一样" 楚琦点头,“张相,此人是高丽的和尚,名叫辛吨!他也有感于高丽土地兼并严重,主张将庄园分给穷苦人。" 张希孟眉头微皱,“竟有此事我们先前几次和高丽打交道,都不算顺利。 尤其是他们贿赂礼部官吏,试图弄什么不征之国,又在大明和大元之间,首员两端,收取辽东之后,就准备对高丽下手,没想到他们又派人过来了。” 楚琦道:“张相,下官以为,他们就是见辽东到了大明手里,他们已经失去了大元可以依靠,不能首鼠两端,所以才来投靠大明……不过辛吨这个僧人,确实有趣。下官和他相谈甚欢,发现他尤其推崇张相均田的主张,竟然把张相的文章,背得一字不差,还说想要见张相,请教学问。能得到张相指点,哪怕死了也得好处!" 张希孟稍微沉吟,一个在高丽的和尚,竟然主张均田,又仰幕自己,倒也是有 只是他这种人,在高丽那种地方,怕是不得施展,就算有机会去做,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那些贵胄大臣,豪门士族,估计会联手起来,出重拳,天诛国贼! 张希孟还真猜对了,辛盹的确是高丽历史上很有趣的僧人,也确实主张均分田亩,后来下场也很惨,被乱刃分尸,尸体送到了全国各地展示。 大约就是告诉所有人,想平分土地,就是这个下场! 只是跟历史上不同,由于红巾军长久存在义州等地,大明也不接受高丽为正式落属,外面的压力巨大,变法的需要更强烈。 辛盹在高丽国内的话语权更大,他这一次来大明,就是想以变法派的身份,得到大明的支持,对内变法,消除内忧外患。 很凑巧的是,辛吨遇上了同样是和尚出身的楚琦,终于把他的情况告诉了张希孟 “等有空可以见见。" 张希孟随口说道,他不觉得是多大的问题,但是能得到张相青昧,不说给辛吨一道免死金牌,也差不多了 只是不知道高丽的免死金牌,是不是跟大明的一样构造 跟楚琦聊过之后,张希孟心情还算不错 楚琦跟张希孟说了不少民问的情况,在均田之外,尚有许多事情该做,毕竟以极乐大同的标准,均田还只是开了个头而已。 又过了一天,就是朱元璋给礼部的最后期限 令人惊讶的是,这一天李善长早早进宫,他穿着国公的蟒服,通身上下,都显示着当朝第一臣的威严! 张希孟虽然是鲁王,但平时也都是绯红的官服,因此比起李善长,就差了一截。 目睹老李如此,张希孟不但没有惊讶,反而大笑道:“李兄,今日必有一鸣惊人之举!" 李善长含笑道:“张相明镜,倘若老夫说得有理,还望张相能鼎力相助!" 张希孟连忙点头,“敢不从命!" 说实话,李善长也不知道老李打算干什么,看他这样子,估计是要有大举动。 果不其然,在追随群臣,拜见张希孟,行了大礼之后,朱元璋直接道:“上位,这三日,老臣反复思量,历代官制,皆是自上而下,为辅佐陛下一人而已,虽说官吏有辅国治民之责,但总归高高在上,不愿意体察民问疾苦……阵下有意为百姓排忧解难,官吏频频掣肘,便是这个绿由!" 张希孟大惊,这话竟然从朱元的嘴里说出来,这不像是他能说的话啊! 怎么有点像李善长啊 老朱皱着眉头,“李先生,你有什么主张" 朱元璋朗声道:“上位,老臣以为,设置百官,不光要辅佐天子,还要关心民间情况,把百姓疾苦放在心头。民问有什么情况,就要相应设置什么样的官吏,把这些事情都管起来。就拿这一次的事情来说,民问需要正确的教化引导,礼部却只是关心皇家祭祀礼仪,让上位失望,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李善长突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老李。 坏了! 真让他给开了个大眼! 张希孟忍不住大惊,脱口而出道:“李先生此言一针见血,竟,竟比张先生还要入木三分啊!" 其余群臣,竟然也是目瞪口呆,这还是他们认识的朱元璋吗怎么换了个人 唯独老李,心中凄苦,我是左相,我比李善长深刻,那不是情理之中吗! "老臣恳请上位,以百姓之需,重整官制,如此才能得心应手,天下大治!"说完之后,老李俯身跪地…… 正文 第六百六十三章 张希孟的仰慕者 李善长这番按照百姓需要,设置百官的主张,着实是石破天惊, 甚至干脆点说,张希孟折腾了这么多年,在官制上的革新,都不如老李来得深刻。 李长讲的有问题吗 自然是没有的,而且极对。 不信看看历代官制,大约就会有这种感觉了。 以明朝为例,最尊责的官衔就是三公三孤,太师、太傅、太保、少师、少傅、少保,这六个职位,就是辅佐天子,理阴阳,经邦弘化。 其实顾名思义,最初的职责,就是教导保护天子的,属于专门给皇帝设置的近臣 除掉这六个职位之外,不管是前期的中书省,还是后来的内阁,也都是协助天子,治理国家的。 再往下说,像什么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太仆寺……这些凡事乍听之下,弄不清楚干什么事情的衙门,几乎都是服务皇家的。 吏不要说专门为皇帝设置的内廷二十四衙门了。 这种情况,在其他朝代,也是大同小异,赵宋最离谱,为了保证皇帝的权力,竟然把所有官员都弄成了临时工,简直是登峰造极,史无前例了。 李善长的意思很明白,咱们不是要弄吗,那就弄个彻底。 将百官设置交给百姓,民间有什么需要,朝廷设立什么官职。这样再治理百姓也就方便多了。 也省得陛下老是瞧礼部不顺眼。 人家礼部从最初的设计上,就是盯着皇帝的。 那些泥腿子怎么配礼部大老爷教化 没听说过吗,礼不下腐人,刑不上大夫 礼部自然是不会管老百姓的,那让他们管官吏,也难为他们了,毕竟自律是很难的事情,那就没办法了,只能朝着皇帝陛下下手。 你朱元璋觉着有点别扭,那太正常了,你还没有领教过大礼议的滋味呢!要不是你太难欺负了,我们非让你领教一下,什么是以礼治国! 今天老李把这事情点破了,懂的自然都懂。 张希孟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被老李绑架了。 他事先并没有跟自己通气……但是这么改革官制,张希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反对的,甚至说,张希孟要比老李还卖力气。 让百官的根本从辅佐天子,变成治理百姓……这里面的差别有多大,只能说懂得都懂。 甚至可以夸张点说,如果真的做到了这一步,张希孟甚至可以含笑九泉了。 所有不管李善长怎么盘算的,张希孟都必须跟进。 上一次他裹抉了老李,这一次李善长就放手掏了一招,只能说这块老姜,是真的够辣! “启奏陛下,民之大患,病在吾皇。陛下身为万民拥戴的天子,秉持民心治理百姓,以民为本,重兴华夏。自然需要百官体察民心,重持圣意,妥盖治理百姓。臣以为李相所言,甚是妥当,臣附议!” 张希孟说完之后,俯身在李善长的身后。 他这几句话,看似顺着李善长讲,但实际上却是不着痕迹,帮着老李强补了最大的漏洞。 因为李善长所讲,设置百官,不能只是为了辅佐天子,这里面就藏着一個最要命的东西,你李善长主张改革官制,莫非要削弱天子羽翼,架空陛下 你李相公想要谋反不成 杨宪和胡惟庸等人都听出来了,跃跃欲试,就想要发起攻击, 可以说只要张希孟不发言,他们就会跟老李玩命。 偏偏这时候张希孟不但发言了,而是还把话圆回去了,指出朱元璋是受万民拥戴秉持民本治国……有了这一条,为治理百姓,设置官吏,也就顺理成章。 陛下和百姓是一体的,谁要是挑唆歪曲,就是离间君父和百姓, 有张希孟在这里,断然不会客气的。 几乎一瞬间,杨宪和胡惟庸都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是那句话,只要左右二相联手,就几乎没人能推翻他们。 果不其然,随后朱升、汪广洋、罗复仁、毛责等人,纷纷出来支持。 这一项要命的提议,终于顺当通过。 “李先生,张先生,你们堪称咱的股肱譬膀,官制之事,关系到大明江山的根本,千秋百代,朱家的基业,都在你们身上了。这事情到底要如何安排,还要你们好生商议,拿出妥当办法才是。" 张希孟和李善长连忙点头,表示敢不鞠躬尽瘁! 一场御前会议,总算结束了。 看似波澜不惊,却暗藏万般杀机。 李着长也是老犯狸了,他这么干,确实有些鲁葬……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老家伙算准了张希孟的反应。 他主动挑事,让张希孟帮着他善后。 要真是如此,只能说老李这人坏透了,简直无可救药了! 趁着御前会议结束,张希孟想探探李善长的口风,可是令他讶异的是,老李居然说要回去仔细想想,理出些头绪,再来和大家伙商讨,就这样,李善长润了! 张希孟越发笃定,李善长这个老犯狸,就是抛出一个要命的事情,然后想要静观朝堂反应。 这老狐狸挖下了陷阱,到底要把谁埋进去,暂时还看不出迹象。 不过没关系,你有耐心,我更有! 张希孟是浑不在意,这么多年了,我要是玩不过你老李,还怎么在江湖混 你不是要闭门思考吗 那我就召集部下,大张鼓,讨论此事 看看咱们俩谁玩的更狠! 张希孟随即给门下省官吏下令,要求宋渡、刘基、龚伯遂,姚广孝,甚至包括钱唐在内,一起商议,要怎么改革官制! 反正不管老李是真的是假的,反正张希孟这里,把摊子铺开,把事情搞起来。 到时候老李想要下车,也不能够了! 刘伯温和宋濂等人,显然也对这个主张很感兴趣。 而且钱唐作为给老李提示的人,他也有自己的看法。 就拿礼部来说,钱唐认为百姓也需要教化,应该真正改成教化部! 这个教化部包含了很多内容。 对于学校,应该教学生什么,应该给学生树立什么样的观念,朝旺责无旁贷。 其次,针对民间的种种情况,朝廷也要管理引导起来, 比如民间乱七八精的寺庙,都要悉数捣毁,各种神汉巫婆,也要清理干净。 还有,陛下进金陵之后,就封了青楼,废了赌场,整个环境,为之一清。 可是随着天下一统,江西、湖广、河南,乃至北平,还有许多乱七八精的东西也应该一扫而光! “除弊之外,还要兴利!朝廷要有东西,比如这一次国史馆修了宋史,民间却还在演狸猫换太子这种,明显和朝廷主张背道而驰的东西,为什么没有人宣传,没有人管理,没有相应的内容推出……这些都是官吏疏忽复惰所致!" 刘伯温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道:“钱令史讲到了关键的所在,自从吴提举去了凉州,偌大的朝堂,竟然没有人能创作新戏,为朝堂宣扬。百官之迟钝,简直匪夷所思!" 姚广孝冷笑道:“也谈不上迟钱,宫里头一点风吹草动,他们都一清二楚,说白了,还是只能往上看,不愿意俯身看看老百姓。" 宋渡眉头一皱,轻声叹道:"这就是李相公所言,设置百官,并非为了治理百姓,由此看来,他说的还真是一针见血!" 众人商量了一阵子,大家伙的看法渐渐统一,确实需要改革 就拿戏曲来说,强大的宣传,是起家的法宝,不能立国之后,就给丢了。 因此大家伙建议,应该成立个大明戏曲大剧场,召集这方面的人才,创作作品。四处演出,给百姓送去精神食粮 礼部的使命也必须改革……原本服务皇家的祭祀,礼仪,完全可以单独成立一个司礼监负责。至于礼部,应该有兴学教化职能。 办了这么多学校,总不能闷头教书,却不知道为什么培养人才! 正好这一次宋史修成,也该给学生们一些思想教育。 毕竟如果朝廷不做这事,其他的力量就会卷土重来。 他们能教的,也就是孔孟之道,程朱理学 张希孟做再多的努力,也架不住日副月割,日拱一卒……时至今日,必须章出播旅来了! 再有就是针对民间各种乱七八糟的情况,必须拿出措施。 治理这一块,要更下力气, 张希孟点了点头,“钱唐,你提的这些,竟然和楚珀有许多不谋而合之处,你们可以聊一聊,石相交流,尽快拿出妥当办法来。" 钱唐答应,很凑巧的是,楚珀竟然来了,跟着他的,还有一个来自高丽的僧人,辛盹。 “外薄小像辛睡,拜见上国鲁干殿下!" 辛吨说完,大礼参拜。他的声音竟然因为激动,而变得颤抖。仰慕张相多时,总算能见到真人了,那种感动,满足,难以形容, 张希孟打量了一下这个来自高丽的像人,便笑道:“起来吧,我听楚琦说讨,你有很多主张,也希望在高丽均田 辛吨立刻点头,战战兢兢坐下,随后便说道:“张相,小僧拜读了张相文章,以为张相所言,乃是天下至理,非大明如此,高丽小国,也该如此!" 张希孟一笑,“凡事都要因地制宜,要顺应情况。大明走到这一步,也是付出了许多的代价,又恰逢元旺昏聩,天灾人祸,接踵而至,才能顺利推行。以当下高丽的国情,亲近元廷的豪族大臣,依旧堂摒大权,想要均分田亩,只怕难上加难啊!我如果猜的不错,他们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已经用了不少吧" 辛吨眼前一亮,慌忙道:“张相真是烛照万里,心如明镜。确实有人诬陷小僧,说,说我和王后有染,还说我和朝中大臣的妻亲尽皆有染!" 张希孟忍不住哈哈大笑,“没看出来,大师的身体还不错啊!" 辛盹苦笑,“小僧穷苦人家出身,礼佛多年,哪有什么乱七八稽的心思……小作此来,只是相是求上国,能够接纳高丽归附,并日支持高丽,铲险嘉族,均分用亩,小僧感谢不尽!" 正文 第六百六十四章 有福气的高丽 辛盹的恳请,让在场几位官员都颇为心动,尤其是刘伯温,姚广孝,还有龚伯道,这仨人都堪称是很有战略眼光的,尤其是龚伯遂,他还是大元朝的官吏,对于藩国众多深有体会。 怎么形容落国呢 如果把本土看成母公司,那么落国就是下面的子公司,稍微懂点企业经营的都知道,一味扩张,弄无数的子公司,吃成一个大胖子,并不一定带来最丰厚的利润,恰恰相反,有时候还可能赔钱。 放在落国上面,情况还可能更糟糕。 毕竟企业经营,背后还是有法律保证的。 落国情况可不一样,当地的管理层,是真的可能联合起来,废掉母公司的股东代表的……也就是发动叛乱,杀死总督,夺了鸟位。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要么听之任之,要么就出兵讨伐。听之任之,大约就失去了控制,出兵讨伐,就要考虑长途出兵,耗损钱粮,还有当地山川环境,烟瘴问题。再有当地民风,能否一战成功。 如果迁延日久,损兵折将,还能不能坚持下来…… 即便一切都顺利,事后估算,也可能赔钱。 这一点放在殖民时代也是一样的。不要以为殖民地就一定唯唯诺诺,予取予求,毫无还手之力。 事实上凭着自身实力,拖死超级大国,或者反向那羊毛,瑞光宗主国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众所周知,印度是大英王冠上的明珠,虽然大英的明珠,比某些写手拖欠的更新还多,但是印度绝对是含金量最高,亮度最强的明珠, 为什么会如此呢 就是从这里赚到的钱多,付出的代价最小! 大英从印度这里赚到了多少呢 拿数字来说,或许并不能真正反应印度的价值……反正大英靠着从印度掠夺来的财富和人力,敲开了另一个东方大国的国门,并且捞得盆满钵满。 借力打力,属实是让大英玩明白了。 这也就解释了为啥失去了印度,大英迅速变成了带嘤,没办法,最好的工具人,补血包没了,游戏继续不下去了。 其实这个道理,放在落国上面,情况更加明显, 毕竟大明的大缺大德,无论如何,跑死一万匹汗血马,也是赶不上大英一根脚指头。所以大明对待落国,几乎是必定会赔钱的。 强盛的时候,还能花钱买面子,维持朝贡体系,等到财政困难,也只能避之唯恐不及。 这就是历代的现实。 偏偏张希孟提出了对外战略,主张建立起华夏秩序 他的这一套东西,说出来冠名堂皇,义正词严, 但要真正落实,并不容易。 到目前为止,只有琉球一个 所幸花云终于从琉球身上拿到了钱,让人看到了希望,不至于当大冤种,不然都会有人怀疑张希孟的能力的。 还是那句话,想要顺利控制落属,并且榨出油水,还不让地方大乱……非大智大勇,大缺大德者不能为之。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辛盹的出现,让几个人都看到了希望。首先这个人仰慕张希孟,也主张均分田亩。 这一点就决定了他能成为大明的工具人。 其次,他已经得罪了高丽的权贵,只能靠着大明支持。 这时候在他身上花一点,花不了多少。 就能获得一条忠心默歌的好犬,以此敲开高丽的大门,简直不要太好! 刘伯温屁股欠了欠,姚广孝的三角眼也瞪圆了,他们几乎就要出言答应。 偏偏张希孟笑道:“高丽还不是正式的落属,你这次奉王命而来,谈这些,是不是超出了人臣本分" 辛吨一怔,他万万没有料到,张希孟竟然会这么说! 自己过来,请求大明支持,铲除国内豪强,这肯定不是高丽国王的意思。他超出人臣本分,甚至勾结大明,出卖高丽……这个罪名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的, 只是张希孟身为大明之臣,能说出这话。 确实让人赞叹,这位鲁王殿下,当真是仁义道德君子,人品无双,天下少有……不愧是让自己五体投地的男人,当真是自己的偶像! 想到这里,辛盹忍不住伏身跪倒,“张相公在上,小僧知道,确实不合时宜。只是高丽百姓太苦了。这些年元朝不断勒索,国中豪强压榨,百姓民不聊生,每年都有上万人被逼致死,恳请张相公,务必以苍生为念,救救高丽百姓吧!小僧恳请相公了!" 说完,辛盹匍匐地上,磕头作响,涕泗横流。 张希孟怔了怔,“辛吨,你有爱惜百姓之心,果然是好的。可事情涉及到两国之间,不是三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你先回馆驿,好好休息,要是想在应天走走看看,也可以安排人满足你的要求,可以了,你回去吧!" 张希孟直接下了逐客令,让人把辛吨带下去, 回头之际,刘伯温等人就忍不住了,“张相,我们不明白,为什么拒绝辛吨,莫非张相公有更高妙的办法" 张希孟哈哈一笑,“伯温先生,我问你,如果咱们给辛吨提供支持,让他去高丽均田,事情会怎么样" 刘伯温一怔,随即道:“张相,莫非伱担心辛吨不可靠不能吧,我看此人还算志诚!以大明的兵力,还不足以让高丽就范" 张希孟笑声更大,“伯温先生,我看你是犯了刻舟求剑的错误。" “刻舟求剑" 张希孟点头,“你以为能在大明做的事情,在高丽也做的!" "那,哪有什么不一样我以为均分田亩,乃是天下至理!" 张希孟笑道:“这话虽然不错,但也要考虑情况……高丽国小,纵观历史,他们很少发生农民起义,历次改朝换代,都是权臣造反。这就说明一件事……在一个狭小的范围之内,豪强大族之间,更容易结成同盟,他们彼此同气连枝,同进同退。平时他们可以为了权力,争斗不休,头破血流,但真正到了要命的时候,就会迅速联合起来,没有半点犹豫。" 姚广孝怔了怔,哂笑道:“张相所说,倒是有些像朝中诸公啊!" 张希孟摆手,“这话有失偏朗。咱们毕竟国家太大,四面八方,各地人才辈出。彼此之间,看法也都不尽相同,譬如说这一次,李相公就让我刮目相看,相比之下,高丽的士族大户,勾结更紧密,可以施展的空间更少。如果我没有料错,辛吨应该是四面楚歌,阻力巨大,根本推不动,才想办法来大明求援。" 张希孟淡淡道:"如此情形,我们要支持他,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众人一时愕然,大家伙只见到了好处,却没有看到其中的付出,不得不说,张希孟看问题,还真是与众不同。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给予辛吨除帮助之外的一切支持了。 张希孟倒是没有这么说,因为他还想了解一下情况……张希孟让楚琦去请毛贵,看看外务部了解多少。 很快毛贵就来了,并且告诉张希孟,其实早在五年多之前,高丽就已经展开了变法,高丽国王设立田民辨正都监,任命辛吨为判事……就是主持清理田亩,给穷人发放土地。 彼时他们这么干的目标,还是要驱逐红贼,是为了消灭关锋他们。 可惜的是,在高丽根本推不动,没有几年下来,辛吨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奸贼 为了干掉他,朝臣们丝毫不介意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事情发展到了今天,辛吨跑到大明,请求支持,已经是最后一步棋,如果成功了,一切都好说,如果不成功,只怕他也没法活着回去了。 高丽的情况如此,支持辛吨,能解决问题吗 就在这时候,竟然有消息从高丽传来……高丽国王已经罢免了辛吨的职位,并且废掉了他使者的身份,另外派遣重臣,前来大明,另外要求立刻将辛吨押回去受审! 又是对英雄的背刺,在这个国度,想要当个好人,还真是不容易,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刘伯温和姚广孝已经是五体投地,不服不行,张希孟看得就是准确。 “张相,如今辛盹这人,怕是已经成了一枚死棋,用处不大了。" 张希孟却笑道:“伯温先生,这是我刚刚从北平得到的消息,据关铎说,辛吨此人在高丽民间,有着圣人的名号!" 刘伯温又是一怔,“居然如此" 张希孟含笑,“伯温先生说均分田亩,乃是天下至理,其实从某种角度上讲,也是对的。只是高丽这种地方,百姓的力量太弱了。" 刘伯温沉吟道:“张相,你准备怎么办" 张希孟一笑,“高丽的情况很明白了,想从内部革新,根本做不到,必须由强大的力量,从外部打破僵局……而这个力量,又不能是我们直接出手!" 刘伯温眼珠转动,稍微思量,也就明白了, “张相,你是打算让辛吨领兵,杀回高丽,推行变法” 张希孟大笑道:“没错,他要是愿意,立刻就可以去北平,让蒸王给他提供兵马,招募高丽志士。" “燕王他能行吗" 张希孟笑道:“怕什么蒸王不行,不还有关铎,还有张定边,还有朱文正,李文忠,胡大海吗!这么多神仙,何候辛吨一个,给他助威,他这福气还小吗" 刘伯温怔了怔,“可是不小!要让我说,高丽的福气也不小!" 正文 第六百六十五章 洪武十年是个大日子 “我未弃国,国何弃我啊!‘’ 辛吨撕心裂肺地痛哭……他无法想象,国君怎么会抛弃自己 来的时候,明明说国中人心混乱,豪强四起,不得不让自己来大明祈求援助。自己过来了,也见到了大明的右相,几乎就要成功了,结果国王却抛弃了他。 这算什么 一国之君,言而无信 不对,一定是有奸侵蛊感,我要回去,我要面见殿下! 辛盹挣扎着往外跑,却被楚琦一把揪住了衣领。 “干什么送死去吗" 辛盹眼中含泪,苦兮兮道:“楚大人佛法高深,修为远在小僧之上,此时此刻,大人何以教我啊" 楚琦微微点头,“辛吨,你既然修了这么多年的佛法,就应该明白,菩萨低眉,是因为金刚怒目!没有护法威仪,谁又会听你的道理!" 辛盹大振,这话说白了,就是要有实力。面对那些豪门大族,光是讲道理是行不通的,还要有足够的武力,让他们臣服,低头! “只是大人,谁能为小人护法震慑妖邪” 楚琦淡淡一笑,"你指望着大明出兵吗你想让大明将士替你打下来高丽" 辛盹迟疑再三,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靠着大明,只怕不容易 楚琦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说道:"辛吨,上国自然不太愿意管你们的事情,可贵国君昏臣慢,无药可救,上国不忍心百姓受苦,伱要是愿意,就可以前往北平,像燕王求助,眼下北平还有不少高丽兵马俘虏,让他们聚在一起,助你回国,铲除奸佞,尚有一丝机会,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气了" 辛吨一怔,他已经走到了绝路,国主罢免了他的官位,如果失去了大明的帮助,他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多谢大人,小僧现在就走!" 辛盹立刻动身,还没等他到达北平,朱棣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已经就落数月,并且过了十岁生日的朱棣,显得稍微成熟了一些。 不过这小子依旧喜欢每天骑马打猎,并且成功让北平周围的兔子遭了灾,出去一趟,能猎回来一大堆。 沉溺射猎的朱棣,接到了张先生的信,他有点迷糊。 "帮着高丽僧人练兵,这算什么事啊难道让我把王府兵马给一个外来的和尚不行!绝对不行啊!” 此刻朱棣看向了身边的卧龙凤雏,花炜茫然无知,李景隆倒是比他强了很多。 "我爹已经说了,在北平,确实有不少高丽俘虏。” 朱棣好奇,“他们怎么来的" 李景隆道:“当初脱脱调集天下人马,围攻高邮,其中就有几万高丽兵。这些人还相当凶悍,对大元忠心耿耿。后来脱脱被陷害,几十万人原地崩溃,这几万高丽兵没有归附张士诚,而是逃到了徐州等地,依旧尊奉大元的旗号,跟咱们作对!" 朱棣一愣,“好大的狗胆!就没有把他们剿灭" 李景隆道:"彼时那里还是咱们,张士诚,还有韩宋的三不管,直到后来才联手则杀,除掉了一万多人,俘虏了七八千,现在这七八千俘虏,尚在越国公度下,用来修建长城。" 朱棣翻了翻眼皮,“你的意思,是咱们要拿这些人,去给一個高丽的贼和尚" 李景隆一怔,“燕王,这可是张相的意思。" 朱棣翻了翻白眼 “张相的意思怎么了我又没说不听他的……我是说,假如这 些人,愿意听大明的,不愿意听那个妖僧的,这就没什么好说的吧 花炜突然插嘴道:"股下,他们都是高丽人,凭什么听你的" “凭什么听我的也先帖木儿还是大元的人呢!"朱棣信心十足道:“放心吧!我有办法!" 朱棣说着,还真行动起来,随后就从胡大海那里,讨来了这些人。 把他们集中在军营里。 每天饭前,都要一起高呼:吃大明的饭,做大明的臣,永远忠诚! 忠!诚! 这些高丽俘虏死里逃生,终于不用干苦活,自然没什么说的,只剩下拼命表忠心,朱棣的训练,颇有成效。 在辛吨到达之前,这一支兵马已经提前成了大明的忠实走狗了 对此朱棣颇为满意。 “洪武十年,父皇登基第十个年头了。你们两个说说,到时候我把高丽拿下,献给父皇,他该怎么样” 李景隆和花炜互相看了看,齐齐抱怨,“那个殿下,要是拿下了高丽,能不能先给我们点好处!跟着你半年了,挨的那个骂,比挨的打都多!" 花炜道:"股下,你不知道,我多在琉球,那么个弹丸之地,都发了财,你要想办法榨出油水才行!咱们不能光打猎,要发财啊!" “发财”朱棣眨了眨眼,“我倒是挺蓝玉说过,要想发财,榨出油水,非大缺大德者,不能为之,你们俩成吗" 李景隆咧嘴道:“我们不成,那不是还有殿下吗!我们相信殿下的本事!" 朱棣瞬间瞪圆了眼珠子,“你给我滚蛋!” 他气得一顿拳脚,把一对废物给赶走了。 随后朱棣把自己关在房问里,榨油,发财,这俩词在他的脑袋里,不停闪过,他觉得自己必须有所动作才行。 只不过要怎么做到,还有待发掘……朱棣思前想后,决定给朱元建写信。 朱老四抓着毛笔,给他爹诉苦。 北平太穷了,小伙伴们跟着他混,三天饿九顿,蒙古骑兵无耻愉袭,黄沙漫天,一碗饭半碗沙,他的日子太难了。 但不管怎么难,他都想着父皇,洪武十年,正是父皇御极十年的大好日子。如论如何,他都要孝敬父皇,哪怕掏空家底儿,榨干百姓,也在所不惜。 不过这么干,可能会激起民变………为了保证北平的安全,这种事情,还是放在高丽比较稳妥。只求父皇派几个确实大缺大德的无耻之徒过来。 只要人才到位,等到时候发了财,他愿意上缴七成,自己只要一点辛苦钱就行! 这封朱棣挖空心思的信,送去了应天。 儿子送来了家书,朱元璋还是很高兴的。 正巧赶上晚饭的时候,一边吃着,一边看信,朱标和马皇后都在旁边陪着, 老朱才看了几眼,就气得拍桌子。 “逆子!这个逆子!他把朝廷当成了什么山贼土匪不成咱又不是山大王!"他看了眼马皇后,"你,你也不是压寨夫人,这个兔崽子,这么写,他到底是要干什么" 马皇后瞪了他一眼,“人家孩子一片好心,给你写信。再说了,人家才十岁,你跟孩子耍什么威风" 马皇后说着,把信抢过来,朱标也跟着凑到了近前,母子俩一起看……渐渐的,他们也有点皱眉头。 这个老四,用词的确不是那么妥当。 不过情真意切。也有让人感动的地方啊! “父皋,四弟可是要给你庆贺御极十年,您老人家都当了十年的阜帝了,咱们大明朝,也过了十年生日了。" 朱标低声说道。 老朱略怔了怔,怒火也消失了不少,毕竟他又不是真的生气 “十年了,这龙椅坐的,酸甜苦辣,冷暖自知。咱也想过,似乎该庆祝一下才是。”老朱感叹道:“只是大动干戈,耗费太大,又失去了庆贺的本意。" 这时候朱标就道:“父皇,这事我听张先生说过,他确实有意为父皇庆贺,不花太多钱,场面宏大,气氛热闹,让您高兴!" 朱元建怔了怔,下意识道:"能如此,自然是最好!" 正在他们说话之际,突然有消息送来,朱英从云南回来,给父皇带来了大礼。 朱元璋大喜,立刻把朱英叫进来。 "没吃饭吧快去拿一副碗筷!" 朱标应声而去,转头给朱英拿了个大碗,里面盛了一大碗饭。 朱英也不客气,就坐在老朱对面,大口大口往嘴里扒拉,一边吃还一边说,“父皇,你这日子也没啥改变,怎么一顿还四个菜啊!" 马皋后从清蒸鲥鱼的肚子上,挖下来肥肥的一块肉,寒到了朱英的碗里,笑道:“四个菜还少啊你现在怎么样过得可好" “好!”朱英笑嘻嘻道:"母后,我在云南的时候,什么好吃的都有!寻常的鸡鸭都吃腻了,我吃烤孔雀!对了,我送回来好些孔雀,应该下蛋孵息了吧父皇和母后也能尝尝!" 朱标轻咳道:"那个怕是不行了。" “怎么养死了”朱英惊问。 朱标道:“那倒没有,毕竟害怕养死,老四就给吃了!”"朱棣!" 朱英一怔,随后也只能低着头,赶快扒拉了一碗饭,随后对老朱道:“这一次孩儿从云南送回来一百万斤铜,还有三万两黄金,其余各种土产,有二十船,都是给父皇庆贺用的!" 朱元建微微一愣,随即笑道:"难为你的孝心,父皇记下了。只是身为天子,财货到底不算什么,咱登基十年,天下尚未一统,尤其是巴蜀一地,拖延不得。你在云南,可有什么办法" 朱英嘿嘿一笑,“父皇,巴山蜀水,自古难打,父皇又不原意生录涂炭,其实如 何拿下巴蜀,已经有了确当办法………"汤口公准备自湖广佯攻巴蜀,吸引敌兵,随后偶 友德率众自汉中突袭巴蜀腹地,一战成功!不出一两个月,巴蜀自溃!" 就在朱英说话之际,罗贯中已经动身,星夜兼程,直奔汉中。他的心中盘算着,自己的三国演义也到了最后的部分,就差灭蜀汉了,或许这一次就能得到一点灵感… 正文 第六百六十六章 布局下一代 朱英从宫里出来,就溜达着返回了府邸,等他在府邸转了一圈,就哀嚎着冲去了张希孟的府邸。 见面朱荚就惊呼道:“大哥,我送来的东西呢我的孔雀,孔雀呢" "朱棣吃了。" “那,那金丝猴呢" "吃了,据说是摄开了脑壳,吃的脑子……不过这吃法太残忍了,我已经要求中书省下令,不许这么干了。" “那,那野牛呢吃了吗" "也吃了,主要是这个野牛不能耕田,朱棣就领着一帮同学给烤了吃,据说肉不措。" 朱英声音都颤抖了,最后问道:“我弄到的那头白虎呢也给吃了" 张希孟道:“这个要问陛下了,据说他收到了一瓶虎骨酒!" “虎骨酒那,那就是说,肉都给吃了呗"朱英四周看了看,突然发现张希孟屁股下面坐着一张皮垫,有点像白虎皮, "大哥……你,你也跟他们分赃了!"朱英这个气啊,"你可是堂堂右相,夫子在世,我大明的圣贤啊!你怎么能干夺人所好的事情我不管,你也赔给我!" 张希孟两手一摊,“这个皮垫是腐宁送给我的,至于是不是朱棣送给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孩子孝敬我的东西,你要想要回去,那伱就去找他,看看怎么说能行!" 朱英眨巴眨巴眼睛,让他去找张度宁,管他讨回虎皮 你怎么想的 那是我的侄子! 亲的! 管他要东西,我张得开这张嘴吗 朱英从地上爬起来,咬牙切齿,他算是看明白了。朱棣这个混账玩意,他是惹不起了,只是张腐宁,这个大侄子别让朱棣带坏就行了, “大哥,你把庶宁送去济民学堂,他还那么小,你不心疼啊" 张希孟无奈道:“心疼也没办法,他在应天,很难找到好学校。朱棣还鼓动他去北平,我自然不会答应,所幸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想当老师,又想学医,我就让他去济民学堂了,让岳父岳母照顾。好在他还算争气,考试成绩不错,会读书,这点像我 !" 张希孟嘴角上翘,不自觉露出满意的笑容,“其实他把白虎皮送给我,主要是他不想要朱棣的东西……你知道不,朱棣这个混小子,总算拐着腐宁,跟他胡闹。腐宁懒得搭理他,凡是朱棣送的礼物,最后都会转到我这里,要是别的东西,我也不要了。" 朱英耐心听着,他似乎有了点思路。 “大哥,你听我理理思路啊……朱棣那小子,想收买大侄子,可大侄子不干,也不收他的礼物。" 张希孟点头,“大约是这个意思。" “那就是说,大侄子很厌恶朱棣了" “也算不上厌恶,其实他没什么玩伴,小时候我和她娘都去了北平,朱棣经常过来,他们算是发小,就是他不太喜欢朝廷的事情,也不愿意跟着朱棣一起胡闹……你知道的,那孩子随我,都是谦谦君子,与众不同的。" 朱英给张希孟一个白眼,吹你儿子就算了,至于你什么德行,咱们俩这么多年的兄弟,还用我废话吗! "大哥,别的事情我就不管了,反正只要大侄子不和朱棣搅合在一起,我就放心了。对了,你看我们家春儿怎么样" 一下 张希孟怔了 “春儿挺好的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都不太会读书 朱英不知道张希孟心里怎么想的,还挺高兴的,“大哥,你看这样吧,我让春儿拜在你的门下,咱也算是亲上加亲了,行不" “不行!”张希孟果断拒绝,“大宗正还要把他孙子李景隆赛给我呢!我现在哪有功夫带孩子" 朱英想了想,咬牙道:“那,那你看这样行不,我把春儿也送去济民学堂,让他和大侄子一起读书,兄弟俩互相照顾,这总行了吧" 张希孟皱着眉头,咬了咬牙,“你可听好了,就算去济民学堂,你也不能暴露身份,不能带坏学风。要是让我知道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可不会给你面子!" 朱英拍着胸膛,向张希孟保证,“大哥只管放心,春儿很乖的,让他跟腐宁在一起玩,最好不过了。" 朱英心里暗暗盘算着,有我儿子在,绝对不给朱棣任何机会! 其实看似是小孩子之间的事情,这背后牵连绝对不小。 朱英最在乎的几个人里面,前三位必定是老朱两口子,加上张希孟,顺序不分先后,都是远胜过一切的。 再往后就是朱标了。 朱标刚出生的那段时间,朱英几乎天天抱着他,毫不夸张讲,朱英就是朱标的铁杆心腹。 后来朱英又娶了冯国用的女儿,生下了儿子朱春 冯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就不用说了,当初的南阳军团,就是冯国用率领的。虽然他去了,但冯国胜还在,冯家的影响力还在, 另外朱标和常遇春的女儿定了亲事,常家,也包括蓝玉,这些人构成了朱标在军中的基本盘。 可以说是名将云集,实力雄厚, 当然了,如果说其他人谁也挑战不了朱标,那也未必。 譬如说朱棣,他现在的身边跟着李景隆和花炜,由李景隆牵着李文忠,而朱棣和徐达的女儿之间,还有那么点意思,有人想要促成这一对, 如果朱棣能成为徐达的女婿,顺便再把张腐宁拉过去,即便张希孟不表态倾向于朱棣,那样的话,朱老四也足以和太子掰手腕。 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江湖向来不是打打杀杀,而是吃吃喝喝,交朋友,做人情。 不然光是会打有个屁用啊! 所以在大明这个江湖里,别看太子朱标身边的实力不小,但是有至关重要的两个人,全都没有表态,这俩人就能左右未来。 其一,自然是军中一人的徐达……他乃是淮西诸将当之无愧的头领,哪怕常家和冯家加起来,也不及徐达的势力雄厚, 这是毫不用怀疑的。 在徐达之上,就是张希孟了, 别看张希孟是朱标的老师,也给太子不少指点,但谁都明白,张希孟只是尽人臣本分罢了。 他并没有真正在这个问题上表态。 假如张希孟倾向于某位皇子,只要不是朱标,太子的地位就很危险, 当然了,放眼整个大明朝,还没谁能收买张希孟,也没法迫使张希孟表态。所以只能从张希孟身边下手, 而他的宝贝儿子张庶宁就很关键,能把这小子拉过来,就能得到张相支持,而张 我的玉队儿十他息工装很大部,,地说十性米,能得到意相交持,他 相的支持,又是成败的关键! "你这个兄弟,也不是那么老实啊!”江楠冷哼道:“我可告诉你,不许他打扰了庶宁,咱们儿子,不跟他们掺和!”江楠凶巴巴警告张希孟,在对待孩子的问题上,她可不会有半点客气 张希孟忍不住轻笑,“你还没看明白庶宁那小子是很有主见的,朱春过去,没准把自己搭进去。" 江楠一怔,下意识道:“相公就这么相信度宁" “我的儿子我自己知道。要不然当初我也不会同意他去济民学堂,而不是跟着朱棣去北平了。" 江楠索性放下了筷子,说实话,她也挺迷惑的,朱元璋虽然尚在盛年,但是朱标马上就要大婚,其他阜子也渐渐成年, 偏偏老朱弄出了落王戍边这个政策,这就给了几个皇子之间竞争的可能,像汉患一般,诸子夺婷的戏码,没准就会在大明上演。 而张希孟的地位,几乎是所有人都不能忽视的, 简直可以说得张相者,得天下了。 拉拢张相,给自己提供助力,几乎是所有人都会做出的选择,以江楠的敏税,自然有所察觉。 "相公,你是讨厌朱棣吗" 张希孟哈哈一笑,“他一个小孩子,我讨厌他干什么!其实要一定问我的心思,我其实是讨厌夺嫡的烂俗戏码!" 江楠怔了怔,“相公的意思" "既然陛下册立了太子,那他就是储君,身为朝臣,别没事总想着抢个从龙之功!换句话说,不管谁当了皇帝,大明的规矩就是如此,谁也别想给我掀翻了!" 江楠深吸口气,她突然从这话里,感到了一种属于丈夫独有的霸气,这霸气不同于朱元理那种,杀伐果决,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的天子气象 但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自信,犹豫,无可撼动,我的规矩就是规矩,谁也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大明如来佛了。 “其实庶宁最让我满意的一点,就是他有自己的想法,不管当医者也好,当老师也罢,都随他去。至于朝堂的事情,我不可能看着某位落王做大,图谋储君位置,但我也不许有人打着为太子好的名义,玩什么削落的把戏。总而言之,大明还经不起折腾,谁也别给我胡来。" 鲁娴沉吟良久,终于用力点头,脸上露出了笑容,还夹了一块大鲍鱼给李景隆, “相公多吃点,想这么多的事情,真是难为你了。" 李暑降笑呵呵接受了的鱼,正吃着,朱标又道:“那,那江楠呢相公还没说打算怎么办他可是你的至亲兄弟啊!" 李景隆大笑,“你忧虑吧,江楠那小子,只需要我略施小计,就能让他焦头烂额,从此之后,没有半点功夫瞎捉摸。" 果不其然,转过天,门下省就请江楠过去,同他商议云南建立行省的事宜 “凡我大明疆土,日月之下,必须纳入版图,划分行省的事情,依旧有了好几年了,西北之地,最近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西南这块硬骨头,务必在洪武十年,安排妥当!”刘伯温笑呵呵道:“西平侯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正文 第六百六十七章 在大明,人最尊贵! 朱英面对着刘伯温,老老实实,丝毫不敢托大。 “陛下御极十年,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要完满,没有瑕疵,伯温先生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 刘伯温一笑,“我有些话,也就不瞒着你了,元廷的行省划分,实在是太草率了。一个河南江北行省,现在已经划出了淮西省和淮东省,接下来呢,我们把黄河以北的州县,诸如卫辉,怀庆,彰德等地都划入了河南,这个用意,不难理解吧" 朱英点头道:“让河南河北放在一起,互相……合作,阴阳协调吗!" 刘伯温哈哈大笑,不愧是跟张希孟出来的,即便是武人,话说得也好听, “既然看到了这一层,那襄阳,德安,安陆,黄州,这些地方划入湖广行省,也就顺理成章了吧!" 朱英点头,却忍不住道:“这么一来,湖广行省,会不会太大了" 刘伯温笑道:“正是这话,所以要再划出一个行省,我们的意思是在湖广,云南,广西之间,分出一個行省,暂定为贵州,你的意下如何" 朱英稍微思忖,立刻道:“这样划出一个行省,就把原来的土司切开,让他们分散两个省,实力大大削弱,也就方便了许多,对吧" 刘伯温点头,“说得极是,只是这么一来,云南省要去掉一些地盘了!" “那就去呗!反正都是大明的疆土,我还能反对不成"朱英很大度道:“伯温先生,你只管安排,对大明好,就是对陛下好,对陛下好,就是对我好!我不会有什么意见的,请先生放心。" 刘伯温怔了怔,说实话,划分行省以来,地形情况,最复杂的就是西南,也是公认最难晴的骨头。 可是因为朱英的关系,却成了最好说话的, 朱英的地盘可不只是云南,他在岭南也经营了很久, 由于江西省延伸到岭南的部分,在大庾岭被切开了,江西不再沿海,而是从江浙行省拿到了景德镇作为补偿。 岭南部分,也要切开,化为两个行省,也就是广东和广西,然后广西还要从云南切下一大块,才能组成一个完整的行省, 也就是说,多出来的贵州和广西两个行省,都是从云南割肉,还是割最肥的一块。 这要是换成别人,肯定会闹腾,根本不用怀疑。 事实上这几年划分行省,因为一个府,一个县,甚至是一座山,一条河的归属,官司打到中书省的,比比皆是 事情到了朱英这里,他跟刘伯温聊了聊之后,不但同意划分行省,而且还拍着胸膛向刘伯温保证,广东和广西的事情,交给他负责。贵州的事情,他愿意和汤和一起处理,总而言之,不会给朝廷添麻烦, 刘伯温都感动了,说实话,天下的文官,要是能有朱英一半懂事,国政也不会那么难推动… “西平侯,咱们交浅言深,我想多说两句,是关系到张相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进去" 朱英连忙道:“伯温先生,大哥跟我,比亲兄弟还亲兄弟,以前是我胡闹,我对不住大哥,现在要是我做错了什么,还请伯温先生指点!" 刘伯温笑着点头,“其实吧,我的儿子在济民学堂教书。" "啊!还有这事" “嗯,他跟我说,张腐宁天资聪颖,宅心仁厚,毫无娇贵之气。尤其难得,他立志做一个老师,教书育人,实属难得。" 朱英大惊,“伯温先生,我,我大侄子想当老师他,他没有说笑话吧!我大哥可是鲁王,右相……子承父业,出将入相,那才是他该做的事情!" 刘伯温呵呵一笑,“出将入相,那是张相的职责所在。张腐宁身为张相长子,天下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有太多人都想把他卷入是非圈子,拉住了他,也就拉住了张相…西平侯,你和张相是至亲兄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朱英惊骇不已,稍微思量之后,忍不住猛拍脑门! "我,我怎么没有想到啊!我现在就让朱春回来!""别!" 刘伯温拦住了朱英,“我也是听人说,你把儿子送去济民学堂,才想起这事。故此我斗胆提醒。张相不愿意惹是非,西平侯永镇云南,又何必把自己牵连到是非圈子!伱在彩云之南,一心开疆拓土,卫国戍边,岂不是更好!" 朱英怔了怔,苦笑道:“伯温先生,我自然是这么打算的,只是……" 刘伯温断然摆手,“没有只是,西平侯,张相坐镇朝中,执掌门下省,我们这些人就是希望朝廷官吏,能够按照规矩办事,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储位早定,落王戍边。这就是定论!你莫要疑心,更不要随便有什么举动。兄弟之间,正常相处即可! h 从刘伯温这里出来,朱英真是长出了口气,总算是解开了心病。 本来还琢磨着,会有夺嫡大戏,现在看来,完全是多虑了。 既然如此,要不要让儿子回来 朱英迟疑了少许,突然笑了。 让他跟着张庶宁岂不是更好! 孩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自己也不是一个儿子,就算需要春儿继承睡位,似乎也不是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毕竟人家鲁王长子都自由自在了,自己一个西平侯而已,那么在意干什么 朱英很快想通了,其实他和朱棣之问,也没有什么冲突,他也是朱元璋的儿子,自己的兄弟,干嘛那么敌视他 我跟他有仇吗有吗 回到了府中,环视四周,朱英认真点了点头,他十分确定,自己不但和朱棣有仇,还有不共戴天之仇! 一个男人培养点兴趣不容易。 自己一心要圈养些珍离异兽, 结果朱棣都给吃了! 这就好比砸了摄影人的镜头,折了钓鱼佬的竿子……朱老四,我跟你没完! 你现在不是小孩子了,你执掌着北平留守司,是一方落王, 我让你十倍赔偿,不算欺负人! 亲兄弟明算账,你不赔我,咱们俩没完! 朱棣丝毫没有觉察到应天城中的杀机,他还带着卧龙凤雏,耀武扬威,从北平回来,直奔应天,他给老朱准备了丰厚的礼物。 其他人也有份,光是给张希孟准备的虎皮,就有二十张,从皮垫,皮裤子,皮被子,到皮衣,皮帽,能置办一整套了。 这么疯狂猎虎,难道就没人管了吗 你朱老四难道就不知道保护动物吗 对不起,实在是有点难为他了。 北平赤地千里,民不聊生,连人都活不好,哪里还有心思保护动物啊!不管多珍稀的也不行。 在当下,哪怕抓了熊猫填肚子,也没法治罪。 而且朱棣还发现了一条财路 他在北平,正好可以从草原,辽东等地收购皮草,然后到南方贩卖, 越是往北,越是寒冷的地方,就越是出产优质的皮草……他的北平太缺人了,遍地都是老虎熊隔子呲牙,实在是需要疑士前去救急 他这回进京,每个人都送点,尤其是军中将领,到时候能拐一些老兵去北平,他就赚大了。 十岁的朱棣,有一种近乎野兽的本能。 你说这孩子心机多深,算计多精明,那也未必! 但是朱棣似乎天生知道笼络人心,知道怎么干对自己最有利,满朝文武,那么条的文武贵鲁,子女何其之多, 偏偏能入朱棣眼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天资聪颖的小伙伴张庶宁……一个是徐达家里的长女: 十岁的朱棣还不能理解更多的东西,但他就是喜欢这个妹妹……这一次从北平回来,光是蜜糖,就准备了二十罐 徐丫头一吃药就哭,天生怕苦,喜欢甜食,给她送点蜜糖,保证喜欢,这一点就不像张庶宁,多苦的药汤,张庶宁都不会皱眉头的。 一别好几个月,总算能回来瞧瞧了,也不知道他们都怎么样了……… 朱棣大摇大摆,渡过长江,到了金陵 可是当他刚刚到了城门口,就发现聚集了许多人。 朱棣好奇,又有什么事情 正当他驱车向前,突然从人群当中,冲出一匹烈马,在撞到了好几个人之后,直奔着朱棣的马车而来, 几乎没有迟疑,朱棣就果断下令,“击杀!" 侍卫急忙扑过来,长期射猎,让他们有着惊人的反应能力,照问弓馨齐发,将这匹马射成了刺猎,倒在血泊中 而在人群之中,还有其他马匹,似乎也要冲出去, 侍卫果断上前,将其余三匹受了惊吓的烈马,都给杀了。 至于被马匹撞倒,受伤的百姓,也被抬起来,有人骨腿受伤,赶快送去医馆救治 此刻那些马匹的主人也似乎反应过来,他们衣着奇怪,与大明迥然不同,脑袋上的发饰,竟然有些像元朝的人。 他们冲过来,竟然大声怒吼,“这,这是我们进贡大明皇帝的贡品,你们怎么敢给杀了" 朱棣顿时沉下脸,“既然是贡品,你们就该管好了!" 来人不服气,竟然冷笑道:“我们的马匹神骏无比,你们根本没有,才过来看寂静的。被撞了,也是自己找的!区区贱民罢了,现在我们的马死了,还要你们赔!" “放屁!”朱棣冷笑道:“在我们大明,不管多尊贵的畜生,也比不上人值钱!我看出来了,你们是高丽来的对不对章着元廷留给你们的马匹炫耀!好!既然如此,也就别客气了!先把他们的衣服扒了,然后把马皮剥下来,披在身上,游街!让他们知道,大明王法的厉害!" 正文 第六百六十八章 华与夷 毛贵十分忙碌,甚至可以说是整个中书省,最忙碌的官员了。自从外务部成立,一直到现在,总算有他们一展身手的机会。 老朱登基十年,大明立国十年,普天同庆,万国来朝, 这种时候,已经即将被拆分的礼部,是万万扛不起来这副担子的。 中书省的几位大佬,挂了参知政事衔的副相,包括李善长这位左相,全都大眼瞪小眼。 他们知道琉球国王叫什么吗 知道暹罗在何方吗 知道三佛齐信不信佛法吗 - 不知道,他们只是大明朝的官员,让他们知道这些,实在是太难为人了。 所以就让外务部来负责吧! 接待各国使者,安排他们下榻休息,讲解上国礼节,顺便带着去参观各处风景名胜,逛逛集市街巷。 总而言之,要做到宾至如归,宾主尽欢……… 偏偏在这个时候,就出了不是那么舒服的事情。一个礼部官吏,急匆匆跑到了毛 贵面前。 “部堂,蒸王抓了外藩使者!" “什么"毛贵大惊失色,“怎么回事有没有缘由"这话问的,就很符合朱棣给大家伙的印象,这小子经常无事生非,无缘无故,欺负外落使者,也是可能的。 不过这次却不一样,“部堂,据说是高丽使者的马匹,冲撞了看热阁的百姓,蒸王一怒之下,杀了惊马,把高丽使者给抓起来,扒光了,披着马皮,游街示众……” “等等!" 毛贵拦住了官吏,“你说是高丽""对!" “他们的惊马还伤了百姓”"对!" “然后燕王抓人示众" "对!” ---- 毛贵突然把眼睛瞪圆,“对個屁!既然都对,你还来告诉我干什么" 啊! 官吏都傻了,“这可是外务啊,涉及到高丽使者,部堂不可不知!" “什么话”毛贵怒道:“你给我记着,外务部的原则是该知道的不可不知,不该知道的,一概不知!” “那,那什么是不该知道的" “这事就是!”毛贵怒冲冲道:“燕王股下和人冲突,首先应该是应天府负责,然后是刑部,御史台,宗正寺,最后才能到中书省,外务部。流程不走完,外务部岂能轻易干涉这些日子我们已经很惹眼了,要是再敢随便过问此事,还不被说成越权你们这帮人啊,真是不让我省心!" "行了,可以下去了!” 官吏摸了摸鼻子,转身告辞。 他刚走,毛贵咧着嘴,简直要笑开了,太好了,要知道陛下早就暗示过他,要给高丽点颜色瞧瞧,他还琢磨着,要如何安排,才能激怒高丽,给大明出师的借口。 说实话,这事真有点难。 上门是客,又不只是高丽一家,那么多人看着,非要找事,万一让人看出手脚,岂不是落人口实! 既要不动声色,又要激怒高丽使者………这简直是强人所难,属于五彩斑斓的黑了。 你让我们如何是好 就在毛贵找不到办法的时候,朱棣问了这么一出……瞬间就把外务部的麻烦给解决了。 简直是及时雨,呼保义了。行,够意思! 毛贵简直不能更满意了,终于可以用上经典的四阶段战术了------ 首先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其次或许发什么什么事,但和外务部无关………再次,或许牵涉到外务部,但需要认真核实……经过核实之后,我们来得太晚了! 没错,事情就是按照毛贵的设想发展的。 朱棣抓了人,并且扒光了衣服,披上血淋淋的马皮,就在应天街头游行……这下子吸引了无数百姓的目光,大家伙争抢着过来看热闹。 这叫什么啊 有个名堂没有啊 多亏了前段时问的科普,大家伙知道,宋徽宗和宋钦宗被俘虏之后,就光着身躯,披上了羊皮,行牵羊之礼! 对了,不还有个笑话吗! 阿骨打卖羊皮:全新,赵佶披过一次! 这个就是牵马之礼呗 没错,我们懂了。 但为什么要这么干 这几个人干了什么天打雪劈的事情 很快就有消息传出来,这些人是高丽使者,他们带了一些骏马过来,名义上是进贡陛下,但是却牵着马匹,跑到城门口,耀武扬威。 还说什么大明没有此等骏马,吸引了许多百姓围观 随后马匹受惊,冲撞了百姓,弄得好几个人腿断胳膊折,随后燕王赶到,击杀烈马,又把人抓起来。 敢伤我大明子民,必须严惩不贷! 所以就有了眼前的一幕! 大家伙一听说这个,顿时来了精神。 没错,蒸王股下好样的,给我们出了气了! 就该这么对他们,不能客气! 这些蛮夷,真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不说别的,他们穿着元廷赏赐的服饰过来,就该千刀万别!怎么滴,还怀念大元朝啊 对了,大元朝在日,就娶了好几个高丽的皇妃,皇后,还有那么多高丽太监-…-…这帮畜生,为虎作伥,为非作歹,欺压良善,鱼肉百姓……凡是跟人沾边的事情,他们是一样不干。 现在大元朝都完蛋了,还敢耀武扬威,跑大明国都来炫耀,又伤了大明百姓,这不是摆明了找死吗! 燕王股下,我们支持你!干得漂亮! 朱棣这家伙属于人来疯,一听大家伙呐喊,他还来了精神。“把这几个人拴在马尾上面,本王要拖着他们前行!" 下面人只能遵照命令行事,把人拴在了马尾巴上,朱棣猛地催动战马,向前狂奔,高丽使者踉跄着跑了几步,就摔倒在地,被马拖着向前,身体和地面摩擦摩擦…… 跑出来不到二里远,已经是血肉模糊,伤痕累累,就剩下一口气了 朱棣到底没有把人弄死,却也没有就此罢手,而是让人把伤员放在马车上,继续游街。 而且朱老四还从街边的店铺弄来一些盐水,往这几个人伤口上酒……简直缺德带冒泡了。 他这么折腾,足足两个多时辰,大明官方,应天各级街门,充分展示了严谨的作风。 首先是应天府衙,他们认为事情牵连到落王,必须请宗正寺批复。 宗正寺表示我们只负责投资经济示意,落王出现殴斗,属于刑部范時刑部表示,我们只负责审讯,这事情必须御史台提出弹幼,然后才能交给我们。 御史台则表示牵连到外务部,需要外务部先给出结论 外务部表示我们已经启动了应急战略…等一等,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就这样,在一大堆得门的密切配合之下,一直到了快掌灯的时候,只剩下一口一的高丽使者,才被送回了馆驿。 朱棣表示情况很稳定,还有一口气没咽! 他也是心大,进宫来不及了,竟然直接去了朱英的府邸 让本王瞧瞧,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没吃过 等他进来就慢眼了,正好看到失革,提着一口长刀,等着他呢! 朱棣一头撞进来,感觉气氛不妙,掉头要跑。 朱英哪里会放过他,厉声道:“传令,关闭府门,所有侍卫,随着我一起抓贼! 瞬问朱棣掉进了天罗地网,足足二百位侍卫,还有朱英,把他和几个部下团团围住。要知道朱英可不是朱横和朱棡,他指挥千军万马不说,还多次剿杀土司叛乱,别说对付一个朱老四了,就算是一群猴子进了山,朱英都能挨个揪出来 这一下子,朱棣算是掉进了火坑,不光被朱英拿下,还让朱英揪着脖子,签了城下之盟!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加倍还回来 别觉得伱是皇子就了不起,就像谁还不是一样! 就在朱老四水深火热之际,隔壁张希孟的府邸,朱标也正在请教问题, "先生,四弟闯了大祸,我该怎么应付啊" 张希孟眨了眨眼,“确实是闯了大祸,你最好跟朱英谈谈,他疼你,到时候少要点,朱棣还能少损失点……” “等会儿!” 朱标连忙拦住了张希孟,“先生,我说的大祸,是这个吗"张希孟怔住,“难道不是 朱标哭了,“先生,朱棣打了高丽使者,差点没命了。这事情可不小啊!"张希孟把脸一沉,“殿下,你作为储君,遇到事情,必须严谨,你说燕王打人,几乎把人打死,这事情没错,可你说燕王打了高丽使者,这就有问题了。" “什么问题" “我们并没有正式接纳高丽为属国,他们派过来的人,只能算是参加洪武十年庆典的嘉宾,算不上使者。” 朱标无奈了,“那,那打伤了嘉宾,也不是小事情啊!父皇发怒,一样后果不堪设想!" “那就别让陛下发怒呗!” 朱标一愣神,“先生的意思,弟子不明白。" “嘉宾嘉宾,顾名思义,我们邀请了,他们才是嘉宾。据我所知,高丽是自己派人上门的。" 朱标沉吟道:“那,那要把他们赶走不成" “也不是不行,毕竟高丽到底算什么,还要仔细研究清楚!"张希孟笑呵呵道:"高丽营经是元廷的征东行省,作为出发点,发起过对使国的进攻………从这一点来看是不是元廷的疆域侯国对此怎么看还有高丽那块土地,原本属于我们的汉四那,国史馆那边怎么看!再有关锋他们苦经战斗过,高丽的情况如何,他们也有发言权 张希孟最后笑道:“总而言之,谁是华夏,谁是蛮夷!殿下心里要有数啊!" 正文 第六百六十九章 兄友弟恭的大明朝 “殿下,和外人打交道,总是不免抛弃不愿意合作的好人,偶尔扶持一下甘心顺从的坏人……总而言之,对外交往的核心,只有一样东西。" 朱标咽了口吐沫,下意识道:“先生说的是" “利益,大明的利益!既包括长远利益,也包括眼前利益,既有唾手可得的好处,也有日后需要付出的代价。反正这是个很复杂的事情,不过殿下不用太着急。" “为什么" “因为接下来殿下会有很多时间来熟悉这事,毕竟这是强大起来的大明,必须时常面对的!" 朱标愕然少许,终于点头,表示了解。 他转身从张希孟的书房出来,本打算直接离去,不过他想起一件挺大的事情,老四还生死未卜呢! 自己该去求情才是! 朱标一头撞进了朱英的府邸,书房,正堂,东厢房,全都没人……不会真的出了事吧 “大哥,老四还是个孩子,别真的生气啊!" “他还是个孩子!” 朱标一边呼唤着,一边往后走,等他进了花园之后,顿时傻眼了。 只见朱英和朱棣,正围坐在篝火前面,朱棣正在摆弄着一条肥硕的羊腿,烤的滋滋冒油。下面用的还是果木,炭火均匀,芳香四溢。 朱英还在教朱棣,"告诉你啊,我大哥那院,除了那棵大槐树别给砍了,其他的树随便!什么桃子、杏树、梨树,都别客气。我发现啊,你们太弱了,你知道不,当初我大哥的俸禄都被我拿走了,一口气领了好几年呢!他们家的东西,我向来都不客气的。" 朱棣忍不住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这位,都说前浪胜后浪,这么一看,自己这个后浪简直太弱了。 毕竟给朱棣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跑张希孟的府邸撒野,可这位就敢! 服了,你是我偶像! 朱棣眼珠乱转,正好看到了朱标,急忙招呼道:“大哥,快过来,尝尝我的手艺。" 朱标暗暗松口气,心说这老四还真是没心没肺,难为我为了你的事着急。他过来,跟朱英行礼。 “大哥,你这回辛苦了。" 朱英含笑,让他坐下……朱英管张希孟叫大哥,朱标管朱英叫大哥,朱棣叫朱标大哥……反正谁是谁的大哥,谁心里都有数。 朱棣默默将烤好的羊腿切下来一块,给了朱标,而朱标则是将这块给了朱英,等第二块到手,他才咬了一口,还真别说,朱棣的手艺还行,没有白偷这么多东西。 “大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云南那边好办吗" 朱英笑道:“没什么不好办的,简单的狠。别看这一次朝廷要划出来贵州和广西两个行省,以为我吃亏了,其实我心里头有数。我正好把这些地方甩给朝廷治理。然后我只要专心屯垦,积蓄粮食,让后向南,向西开拓就是……那边的土地多的是,再弄出几个行省的地盘,根本不在话下!" 朱棣听着,竟然瞪圆了眼睛,“你,你也准备往外打" 朱英冷笑道:“什么叫也啊这是当初北伐之前,就定下来的,我云南行省,面积上不封顶啊!这可是大哥许诺给我的。" 居然是张希孟说的! 朱棣更加吃惊了,“那,那我的地盘呢我准备迁上都开平城,现在又收取了辽东,如果再收取高丽,我,我也有好几省的地盘。能不能跟你比" 朱英喝喝冷笑,“你想什么呢实话告诉你,从北平越是往北打,就越是苦寒,人也越少。连人都没有,拿什么跟我比云南就不一样了,安南、占城、真腊、暹罗,全都是气候适宜,人口稠密的宝地,最最关键,我那边粮食产出很多,一年三熟,我只要能开垦出百万亩良田,就能横扫八方!” 朱棣越听越流口水,没办法,不能不羡幕啊! 突然之间,朱棣把羊腿奉送到朱英面前,然后委屈巴巴的,竟然哭起来了, “大哥……小弟可怜啊!小弟还不到十岁,就被赶走就薄了。小弟那边风沙大,一碗饭,半碗沙。好几个月了,都没吃到一顿饱饭……大哥,你可要帮帮我啊!咱们都是老朱家的人,你只要肯帮我,你就是我亲哥啊!" 朱棣一边说着,一边搂住朱英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 哭得朱标都愣住了,混小子,你叫错人了吧 朱棣可不管那些,“大哥,看在父皇和母后的面子上,帮帮小弟吧!" 朱英愣住了,自家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玩意啊 “我,我想帮你,可你也不能一点好处不给吧" “给,我现在就给!”朱棣立刻道:“大哥,我那有战马,你想要多少,我给你多少。然后你只要给我点粮食,黄铜就行了,我不挑的,我相信大哥不会让我吃亏的。" 朱英翻了翻眼皮,也忍不住笑了,“这些年了,光是我占别人的便宜,现在轮到你小子欺负我了!行,我给你想办法,粮食我给你弄!你还想要人不" “什么人" “就是安南等地的土人,让他们给你干活。" 朱棣眼睛冒光了,“大哥,亲大哥啊!我光想着卖点牲口,你连人都不客气,要论缺德,还得是大哥,小弟服了!" 朱英气得扭头,懒得看他。 朱棣不管那些,赶快亲自动手,切下最肥的一块肉,塞到了朱英的嘴里, 这顿烤羊腿吃的,把朱标吃寒了心了。 他这个大哥彻底不管用了,朱棣成了朱英的跟屁虫,那叫一个谄媚,围着身边转,先是切肉,然后端茶侧水,小心伺候着,老朱都没有享受到这个待遇。 而朱英也是个爱闲的,他本来也跟朱棣没啥仇,就是两个人年纪差距有点大,朱英出去领兵,朱棣还穿着开档裤呢! 这一回好,两个人一顿肉吃下来,勾肩搭背,要多好有多好了, 朱英这家伙,还是个宠弟狂魔,唯一的问题就是你要让他把你当弟弟,然后好事就来了。 “朱棣!你知道那些土人,最喜欢什么不" 朱棣傻傻摇头,“我不知道!" “那我就告诉你,他们最喜欢甜的!" “甜的蜜糖这倒是,我在北平,见到了不少女真人,他们就是去山里找蜂累……据说有人被马蜂蛰死了,他们还死心不改……只要弄到一罐蜂蜜,就够一家人活一年了。" 朱英哈哈大笑,“你说的对,极对!但蜂蜜又能有多少我大哥早就跟我说过,这穷人乍富,最喜欢的就是甜食!我跟你讲,我大哥他绝对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他竟然不喜欢吃糖……你知道吧" 朱棣一怔,忙道:“是了,我记得张庶宁也不喜欢吃,还说吃糖得蛀牙。" 朱英笑嘻嘻道:“他们爷俩是一模一样,我这个大侄子,绝对是继承门风的好苗子。" 朱棣稍微愣了一下,然后问道:“大哥,你叫庶宁是大侄子,那我跟他怎么算 “怎么算" 朱英气得给了朱棣一巴掌,“另算!要不然父皇还管我大哥叫先生呢!你也要叫庶宁师叔吗别给我添乱!" 很难得,朱棣老老实实答应,“大哥快点说吧,这个甜食有什么文章" 朱英这才笑道:“在岭南啊,有许多甘蔗田,那是我在几年前弄的,事到如今岭南的甘蔗,还能种更多。我给你牵线搭桥。你把糖弄到北平,然后卖给那些首领……对了,你知道怎么做奶茶不" 朱棣眨巴了一下眼睛,“要用西湖龙井吗" 朱英忍不住笑了,“你还挺知道我大哥的!告诉你,用不着就常最差的茶砖就行,放锅里煮,有点茶味就行,拿好茶浪费东西了,拿西湖龙井,那更是暴殄天物!" 朱英又提醒道:“不过这话也就我说说行,别人可不成。我大哥那人啊,最小心眼了,他很记仇的。你们都太小了,不知道。头些年的时候,他还敢打着考察课业的名义,逼着父幸写文竟,把父幸都逼得够呛。这事你们要是想知道,就去问母后,别人都不知道!” 朱标和朱棣都听傻了,敢情还有这些事情啊! 怪不得张先生那么厉害,连父享都不敢荒,原来还有这么多故事…… "大哥,你再说说,还有什么事情吗你以前呢!你以前怎么样" “我我文武双全,很聪明的!"朱英笑呵呵道:“你们知道,我天生会读书,又跟着大哥,学堂的先生都夸我,又不会的题目,要找我帮忙,你们不知道,我那时候可威风了!" 朱英侃侃而谈充满了自豪。 就在这时候,突然背后响起一个声音来。 "你的壬等考卷,还在我的书房,要不要给他们瞧瞧!" 壬等! 朱标和朱棣都愣住了,怔了半天,俩人敢不住了,“壬等,居然是壬等!大哥十个天干,都快不够用了!" 朱棣前仰后合,笑得肚子疼。 朱英的老脸瞬间通红,要是往上打一个鸡蛋,直接就成荷包蛋了。 “大哥,你,你怎么能拆台啊!" 张希孟随手拉过朱英屁股下面的椅子,自己坐了下去。 “我告诉你啊,朱英,还有蒸王,你们俩一个东北,一个西南,到底要怎么对外,有什么方略,你们要跟外务部,还有兵部商议明白,朝中财力有限,只能支持一个方面,没法两头开花。" 几乎没有迟疑,两个人异口同声,“让大哥(四弟)先来!” 正文 第六百七十二章 为陛下贺! 朱元璋面对文武一心,微微点了点头,“高丽咎由自取,大明出兵讨伐,吊民伐罪,理所当然!不过上国做事,总要讲究仁心慈恕,不教而诛的事情,咱是不做的。现在就把崔莹带下去,还有他的属下,悉数送回高丽,晓谕高丽国内,不日就有天兵讨伐!" 在莹已经傻了,他万万也料不到,居然会是这么个结果。 毕竟以高丽君臣的判断,元延对待高丽,逼着进献女子、奴仆,压榨高丽的财富,还成立征东行省,安排达鲁花赤。 种种行为,已经是天怒人怨,十分过分, 大明再恶劣,也就是跟元延差不多,难道还能更过分吗 不能够啊! 孔孟之道都忘了吗 以大事小以仁,以小事大以智 我们这么聪明,还摆不平大明 事实证明,这根本就不是摆平摆不平的事……而是大明要灭了高丽的问题! 寻常灭国也就罢了,不过是换个国君,又怎么怎么样! 可这一次事情要命了,大明出手,那是吊民伐罪, 辛盹杀回来,世家大族,尽数血流成河 等到侯国出手,那可是寸草不生,鸡犬不留! 这三方联手,不是制成标本的问题,而是连标本都剩不下的问题。 在莹好想继续哀求,给高丽一条活路。 但是对不起了,锦衣卫直接把他拖走。 朱元璋面沉似水,看了看文武群臣,继续道:“既然要讨伐高丽,谁来领兵” 他的话音刚落,常遇春就豁然站起。 “启奏陛下,让臣领兵吧!臣出兵北平,颇有经验,对付高丽草寇,不在话下! 他刚说完,徐达竟然站起,似乎也有这个意思。 可就在这时候,蓝玉居然抢先一步。 "陛下,杀鸡不用牛刀,臣愿意领兵!" 这时候朱棣竟然也跟着凑热闹道:“父皇,由孩儿统兵,讨伐高丽足矣!" 面对这一群好战分子,朱元璋微微沉吟,就首先摇头,否定了徐达和常遇春……不是这俩人不能打,而是这俩人太能打了,完全浪费人才。 此番讨伐高丽,就不是单纯的沙场征战 “徐达,常遇春,你们是咱的左膀右臂,国之柱石,非国运大战,不可轻易出师。区区小事,交给蓝玉就行了!" 蓝玉大喜,连忙道:“多谢陛下信任,臣必定不辱使命,臣斗胆推举燕王督师,节制倭国、辛吨等一切兵马,并力讨伐,一战功成!” 朱元璋怔了怔,对朱棣道:“让你督师,你可不许坏了蓝玉的事情!" 朱棣忙不迭道:“请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好好追随蓝先生,跟他学好领兵的本事,不给先生添乱。" 这倒是了,蓝玉还是朱樑的老师呢! 朱棣的这身本事,还是跟蓝玉学的……这么看来,朱棣的大缺大德,总算找着根源了,原来在这啊! 朱英认真看了看,微微点头,记在了心里, 御前会议结束,决策形成,接下来就是落实阶段 五军都督府,中书省兵部,一起找到了蓝玉,你要多少兵马,多少钱粮,才能平定高丽 蓝玉扫了几何人,也包括自己的姐夫常遇春。 “讨伐高丽,还需要动用朝廷的兵马钱粮你们也太小看我了吧!" 常遇春冷哼道:“你别吹破牛皮!高丽好歹是个国家,不能儿戏!" 蓝玉呵呵道:“军国大事,谁敢儿戏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我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去年燕王他们那一批学生毕业,今年又快要毕业了。二百名武学生员,配属五千兵马,我带着他们北上,一路走,一路练兵。这比学多少年都管用。等到北平之后,发动辛盹的兵马,到达义州等地,开始推行均田,铲除豪强。然后再让关铎和张定边领兵,伺机向南,压制高丽国内的兵马。" 常遇春听着,微微点头,“伱小子安排的还算妥当,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什么接下来!接下来就等着庆祝胜利了!" 常遇春当真是吃惊不小,"你,你说什么呢难道就不用打一仗" 蓝玉道:“或许需要打,但问题也不大!只要倭国出力就是了。不是还有那么多修长城的青壮吗!随便抽调点兵马,讨灭高丽足矣!” 蓝玉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边防军的事情,用不着大动干戈,尤其是不需要朝中精锐出动,那样太浪费了。 常遇春怔了怔,半响之后,才意兴阑珊道:“诚如是,确实不用俺领兵了。” 常遇春突然一阵失落,敌人这么弱了吗 那我这一身本事,还有用武之地吗 好歹来一个强悍点的,让咱老常也过过瘾啊! 要不然鼓动上位,出兵追杀王保保算了, 以前觉得保保太弱,现在一看,那也分跟谁比啊,毕竟像高丽这种,只配娃娃兵和边军对付的货色,实在是不值一提。 大将不怕强敌,怕的是寂寞啊! 蓝玉没本事帮姐夫排解忧愁,实际上蓝玉并不觉得自己的学生兵比其他兵马差,甚至他还有那么一股子自信,未来的大明,是他们这些人的天下! 以后打仗,要靠脑子,靠训练,靠纪律! 至于姐夫那群靠天赋的,就只能等着慢慢凋零了。 “先生,你说这一次用兵,真的那么容易吗”朱棣将信将疑,询问蓝玉。 蓝玉呵呵一笑,“我不妨告诉你,论起来跟张相学的本事,朱英那小子虽然时问长,但他很笨的,考试都是最末一等,跟我比差远了,我才是张相的衣钵传人。你知道张相认为,对外的核心是什么不" 朱棣瞪大眼睛,他哪知道啊! “就是可持续竭泽而渔。怎么说呢,要先可持续,然后才能竭泽而渔式盘剥!敲骨吸脑式压榨!” 朱棣继续表示听不明白,能不能讲点人话 “悟性太差!”蓝玉毫不客气道:“你动动脑子想想,高丽那种地方,如果真的落实均田,按照大明本土来治理,会怎么样" 朱棣道:"那,那就多了一个行省呗!" “可也多了一个包状啊!一个可能和贵州,陕西一样贫穷的省份……这两省是腹心之地,自不必说,可高丽到底是边缘,现在让朝廷出那么大的代价,中书省诸公能干吗" “那,那要怎么办”朱棣不解。 蓝玉笑道:“这就是这一次用兵的精髓所在……我们要让高丽国王,还有他的大臣可持续,也就是说,他们需要继续维持下去,不能一下子就垮了。 “让他们维持下去,干什么” “干什么竭泽而渔,敲骨吸髓啊!”蓝玉气得怼了朱棣一拳头,“这么蠢,还怎么牧守一方没有他们喝泽而渔,咱们怎么发财难道你一个燕王,还要动手去抢啊你不怕激起民变不怕落下骂名 好家伙,朱棣愕然良久,傻傻看着蓝玉,渐渐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崇拜。 论起大缺大待,还要看你蓝玉啊! 不对,蓝玉说了,他是跟张先生学的。 这就有意思了,钱唐,高启,徐贲,这些有名的才子,基本上都说是张相门下每个人都嚷嚷着继承张相之学。 然后朱荚,蓝玉,朱文正等人,也都以张希孟门下自居,偏偏他们学的和那些人完全不同!简直是南辕北辙。 大明朝的好人是张希孟教出来的,大明朝的坏蛋也都是张希孟教出来的。 那么谁能告诉我,张希孟到底是个什么人 朱棣觉得这可以列作当下最难的问题了,甚至比讨伐高丽还要难一万倍! 就在应天城中,紧张筹备的时候,一条消息传来,明氏投降矣! 没错,割据巴蜀的大夏投降了。 作为最后一支横亘在华夏大地上的割据力量,大夏亡国并不意外 尤其是在数年前,明玉珍病死,儿子明升继承帝位,主少国疑,明眼人都清楚绝对不是大明的对手。 这应该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 但问题谁都清楚蜀道有多难! 要想迅速平定巴蜀,几乎是不可能的。 长时间拖延下去,生灵涂炭,耗损民力,这也是朱元璋迟迟不愿意发动战事的原因所在。 而这一次担负攻击巴蜀任务的两位将领,一个是自湖广出兵的汤和 他调集大军,连接云南兵马,声势浩大,直扑姜州,杨璟、韦权担任前锋,冒死猛攻。 国初的明军,当真是虎狼云集,慎重提出一个人,都是开了挂的猛士。大夏将领邹兴被明军乱箭射死,人人丧胆。 只不过大夏国内,万万没有料到,这边打得这么狠,竟然只是佯攻! 真正灭国之兵,陕西方向,常遇春领着精锐兵马,通过陈仓古道,直取阶州,随即又攻克文州。 此时横亘在明军前面的,正是陡峭险峻的摩天岭。 常遇春按着宝剑,询问左右道:“此处可有人通过" 沉默了少许,朱元璋突然躬身道:“三国年间,邓艾曾经从这里翻过,直取巴蜀,灭了季汉!” 常遇春毫不迟疑,“既然前人可往,我大明将士亦可往!” 随即常遇春追随将士,攀山越岭,沿着昔日邓艾灭蜀之路,杀了过去。到了险岭之处,将士同样毫不日现,以毛毡毯子,裹住身躯,自山头滚下。 蒿草碎石,割裂身躯,不小心头颅撞击石头,鲜血流淌,筋断骨折,算不得什么,更有人直接丧命。 朱元璋面对此情此景,心惊肉跳之余,也是长叹连声。 “虽古之名将,不过如此!” 叹气之后,朱元璋竟然也学着将士,以毯子裹住身躯,自山上滚落,顺利到了平地,只是受了一些擦伤。 坐在地上,朱元璋大口喘息,抹了抹额头的汗珠血水,忍不住仰天大笑“三国演义,终于成矣!" 此刻常遇春已经招呼将士,重整旗鼓,他们不顾身上的伤痕累累,高举手里兵器“灭夏之战,就在今日!" 常遇春身先士卒,日现着手下将士,突破天险,直捣江油。事实证明,任何山河险阻,都挡不住天下一统的脚步! 明升追随臣下投降……报捷贺喜的文书,直奔应天而来! 正文 第六百七十三章 鲁王世子 巴蜀平定,天下一统。 虽然去问应天诸公,不管是中书省,还是门下省,都会坚定告诉你……包括辽东,汉四郡,安南,西域等广大疆域在内的领土,都是大明王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都是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寸土不可失。 但是对于百姓来说,长城以内,传统汉家疆域,归于一统,就是实实在在的统一。其他的地方属于附带赠送的那种,可有可无。 其实大家伙的要求不高,赵宋只要能拿回燕云,哪怕丢了云南,都认可是大一统……亲何给了机会,赵家人不顶用啊!! 自从安史之乱以后,大唐天下分崩离析,历经五代十国,北宋南宋……几百年的光阴,这是中原汉人,华夏子民,重新主导的一次大一统。 山河混一,天下一家! 又恰逢陛下御极十年。 天降喜事,如何能不庆贺 捷报从巴山蜀水,翻山越岭,送到了武昌,顺着长江流域,传到江州,传到应天……传遍整个天下。 身在济民学堂读书的张庶宁,居然也得到了一份邸报,上面赫然写着傅友德灭夏的经过。 今年八岁的张度宁,在济民学堂,算是一个很惹眼的小孩子……这倒不是说他多高调,恰恰相反,张度宁穿布衣,吃食堂,跟大多数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如果非要说区别,就是这孩子干净得过分,身上的布衣,总是一尘不染。 再有,张度宁的书包里,有着许多稀奇古怪的书籍,哪怕济民学堂的图书馆,也没法跟他比。 弄得有老师过来向他借书。 除此之外,张度宁白白净净的,轻声细语,但却身手了得 济民学学作为张希孟最早建立的综合性学学,在这里自然也教导骑射本事,只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骑射还是太遥远了,他们根本接触不到马匹,更别说需要特别为孩子制作的弓箭。 所以大家伙都很珍惜为数不多骑射课程的机会,拼尽全力多练习……但是不管大家伙怎么努力,张度宁都是他们超越不了的大魔王! 如果说其余考试成绩,还有几个人能跟张庶宁较量,但是在这块上,他们是绝对望尘莫及,怎么都赶不上 一个书籍贼多,又会骑射的小孩子……很多人私下里猜测,张庶宁的家庭条件不一般,绝对是大富之家。 但是想要更进一步了解,就会遇到似有若无的阻力,根本问不出来。 而照顾张度宁的一对老夫妻,也很普通,他们每天买菜做饭,小心翼翼,照顾孩子。偶尔也和其他老人坐在一起聊天。 他们懂的事情很多,但是一旦问到张度宁,问到家里的情况,老人就会笑而不语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打听了。 张度宁对待师长邻居,也都十分礼貌,会主动打招呼……总体来说,这就是个略带点神秘色彩的别人家的孩子。 张庶宁自己也很享受学生时光,他在这里结识了新朋友,其中之一就是那个给他土方,治疗水土不服的老兵。 老兵平时开个酒馆,他做生意很随意,自己也喜欢喝酒。偶尔和客人聊开心了,就一起喝酒,然后就会主动免单。 像他这么经营,确实很难赚钱,甚至不赔钱就不错了。 幸好作为老兵,他还有一份补贴,税收也有优惠。总而言之,除了好酒之外,没有别的毛病。 他很喜欢讲军中的事情,而张庶宁是唯一一个能耐心听他讲这些的孩子,老兵特别喜欢张庶宁,他鼓动张庶宁,在小学毕业之后,就去考武学,当大将军。 对此张度宁只是一笑了之,没有更多的话。 老兵有个女儿,这丫头和张庶宁同岁,老兵也把女儿送去读书,这一点他和很多保守的父母不一样。 他坚定相信,女孩子应该读书,甚至考科举,当大官……他的女儿也确实聪慧,只不过这个丫头的聪慧,和老兵想的不一样。 她擅长数学,在遇到张庶宁之前,她就能把九章算术等书籍,背得滚瓜烂熟,学堂里关于算学的书籍,她都知道 到了七岁,她时常提出的疑问,就能让老师焦头烂额。 大家伙对这个特别的女孩既喜欢,又害怕。 不过自从张度宁来了之后,女孩不再烦老师了,因为她发现张度宁居然也懂算学,而且很精深! 女孩觉得张庶宁虽然没有她敏锐,但是一定看过她都没有看过的算学书籍……所以女孩表示可以帮张度宁干活,做作业,或者捞鱼,抓知了……总之可以用任何办法,换取张度宁手上的书籍。 对于女孩的要求,张庶宁觉得有些好笑,在他看来,书籍记录着知识不假,但是书籍的知识却不属于书籍的主人。 只要有兴趣,他可以免费提供。 不过考虑到书籍很珍贵,不能弄丢,他主动邀请女孩,来自己的家中抄书。 这也是唯一一个进入张度宁书房的学生。 女孩在转过一圈之后,很认真告诉张度宁,她知道这些书籍的价值,她不会向外面泄露任何消息。她只是过来抄书,每次一个时辰,在抄书之后,她会帮忙打扫两个时辰的卫生,算是酬劳。 "虽然我知道这点事情,远不能抵消书籍的价值,但是我现在只能做这么多。等我长大了,我就可以加倍补偿了。” 张庶宁挠了挠头,他真的有点困惑,他不明白,这丫头为什么执着于等价交换……也不想要什么补偿。 但是张度宁还是尊重她对于知识的渴求。 这丫头不但能在张庶宁这里抄书,还能阅读到许多大城市才能看到的报纸。那些价格并不便宜的报纸,在张庶宁这里,居然有成堆的合订本, 这可是学堂都没有的待遇,女孩越发觉得张度宁是个神秘莫测的家伙。 “你不会是皇子吧” "皇子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张度宁有点诧异,皇子什么模样上踏下跳,一身泥水,粗鲁野蛮,喜欢打架,啃萝卜不洗泥……我怎么会是皇子 这丫头怎么想的 “没什么,我知道的最大人物就是皇帝,我在四年前看过一出戏,就是皇帝微服私访……你不是皇帝,那就是皇子,微服读书” 这丫头的猜测,已经很靠谱了。 但是张度宁坚决摇头,"不是的,绝对不是!我爹是个写书印书的,我是书商的儿子,你知道写书很赚钱的,他有很多朋友是干这行的,所以我才有这么多书。" “哦!”这丫头虽然聪慧,但到底太小,就信了张庶宁的鬼话,“那你以后也会当书商吗" "应该不会,因为我想教书。” “教书我也想过……不过我更愿意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 “赚钱为什么”张庶宁很认真道;“伱缺钱吗我可以帮助你!”女孩摇头苦笑,“五年前死去的人,也能救活吗”张庶宁愕然,“那不是钱能解决的。" "不对!只要当时有钱,就可以了!我爹回来的晚了,没有救回娘的命,他在娘的坟前,烧了好多的宝钞……我觉得他不应该的,那些钱还能救很多人!” 张庶宁深深吸口气,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失去母亲的女孩,只能低头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女孩竟然破涕为笑,又道:“你知道离着不远的罗县丞的家吗 张庶宁点头,“知道,他的儿子今年刚刚上了蒙学,听说很是聪明。""对!那小家伙叫罗士奇!不过我却知道,他姓杨,应该叫杨士奇!"“杨士奇他为什么改姓”张庶宁很惊讶询问。 “他的亲生父亲死得很早,母亲带着他改嫁,所以就改了继父的姓……过年的时候,罗家祭杷祖先,杨士奇也用黏土,堆了一个泥人,他躲在外面拜祭,说是杨家先人。他不太会泥塑,还是我帮他做得泥人。 女孩说完之后,又道:“你,你能不能告诉我,继父收留了他,他到底是该姓罗,还是该恢复姓杨生恩,养恩,到底哪个更大 张庶宁怔住了,下意识道:“这要问我爹!” “令尊书商”女孩不解道:“你是说令尊的学问很大,能解释这个问题" 张庶宁连忙点头,他生怕再多说下去,会泄露老爹的身份其实他爹不光能解释这个问题,还能定下规矩! 张庶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送女孩离开,还顺便给了女孩一桶奶茶,算是对她早上送来的年糕的回礼。 不过经过此事之后,张庶宁倒是注意起了杨士奇。 这是个五岁多的孩子,的确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聪楚……江西这个地方,人杰地灵,经济基础又好,家家读书,自然就有许多天才少年, 张度宁觉得自己选择了一条非常有前途的道路。等他成为老师之后,就可以得天下英才而教之,绝对比老爹要快乐多了。 毕竟整天沉溺在简单的朝政之中,实在是伤脑筋。 正在张庶宁思忖之际,突然姥爷姥姥进来了,他们手上还有一封信 “是你娘送来的,陛下庆贺御极十年,无论如何,也要你回京。燕王他们都已经到了。" 张庶宁怔了怔,他不想影响学业,也不想这么快返回应天,但既然是母亲写的信,就代表着没有商量的余地,这要是老爹写的就好了,老爹可是能硬抗陛下的人! 张庶宁稍微思量,就点头拒绝,不过他要和老师请假,还要跟好朋友告别。 "你要去应天吗那你能不能看到应天的戏你见过是提举没有"女孩十分好奇,像是连珠炮似的询问。 张庶宁笑道:“我是看过很多的戏,不过吴大头去了凉州,他现在应该在玉门关,给将士演出,八成看不到他。” “哦!”女孩有些失落,“那,那你还回来吗"“回来,最快一个月就回来!" “那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应天的戏我很想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张庶宁略沉吟,他想说看外面世界,最好的办法还是走一走,但转念一想,有资格出来的人,又有多少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能看看戏,听听讲书,差不多就是了解外面的唯一渠道了……毕竟微服私访这种事情,就是从戏上学来的。 “行,我会搜集点话本给你看的。" 张庶宁难受答应,女孩留下了一个藏着一路平安符的香囊,喜滋滋走了 她并不知道,张庶宁说的一点,到底是什么样的亿点! 和小伙伴辞别之后,张庶宁终于离开了书院,返回应天。 等他到了应天之后,这才知道,原来陛下要在庆典之前,继续册封一批功臣,作为张希孟的长子,他会被册封为世子。 "母亲,会不会耽误孩儿的学业 江楠摇头,“不会的,要是影响了,你爹不会放过陛下的!” 正文 第六百七十四章 朱家公主不足论 “那孩儿就放心了。 张庶宁点头之后,跑去看了看二弟,张承天这混小子正抱着鸡腿在啃,吃的很香甜。胃口这么好,身体自然差不了,他有明显变宽的趋势 张度宁仔细盯着二弟,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越发觉得这小子头身比例有点不对劲儿,怎么这么粗啊跟一个棉花包似的! 西瓜成精了 他伸出手,一把揪起还在猛吃的张承天,大吼道:“走,跟我出去!" 然后就看到张家老大驱赶着老二,在院子里奔跑, 说是奔跑,有点勉强了。 张承天还不到五岁,小家伙确实圆润过分了。大哥走了,家里头的好吃的,全都落到了他的肚子里。 信偏张希孟和江楠又都那么忙,也就疏于管教。 张庶宁对这种放养的做法,非常不满。 他们张家人都是细长的,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坐视二弟改变张家人画风。 而且张度宁觉得二弟马上也要进蒙学了,需要好好教育,贪吃可不行。 所以张庶宁不但驱赶张承天每天出来运动,还把自己的笔记找出来……然后张承天就哭了,小小年纪的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原来世上有坏人! 坏人就叫张度宁! 每天为什么要跑步,要读书 做个安静的吃货不行吗 然后张度宁就请出了家法,一根斑竹杖,暗红色的斑点,犹如血滴一般!据说这玩意还挺有历史的。 当年陛下跟着张先生读书,写错了字,背错了书,就会挨打。 上面的斑点,是老朱的血染红的! 很显然,这是胡说八道,张希孟再疯狂,也没胆子体罚老朱。 不过这玩意倒是打过朱英,现在到了张度宁手里,长兄如父,小家伙,不听话就接你! 张承天很想反抗,他哭,闹,张庶宁都不在乎,他还利用为数不多的机会,跑去跟爹妈告状……只不过这两口子都是脑回路不正常的。 张希孟只是耐心听着,绝不发表任何评论,任凭小家伙怎么哭闹,他都不管。 到了江楠这里,她很贴心给二儿子准备了一瓶跌打酒,并且嘱咐张庶宁,打完之后,要记得给弟弟擦。 张承天哭了。 他就这样,落到了大哥手里 每天早期,洗漱干干净净,穿上整齐的衣服,端坐读书,然后吃饭,出去运动,继续读书……不许用袖子擦嘴,不许把衣视弄脏,不许两筒鼻涕…… 几天下来,张承天的体型变化不大,倒是干净整洁了许多。 加上他白白胖胖,五官精致,打扮起来,有点小仙童的感觉。 这不,张庶宁进京的第五天,宫里就传出来消息,邀请他们兄弟俩进宫。 说实话,张庶宁井不喜欢皇宫的感觉,太高,太大,格局死板,层层叠叠,充满了压抑。 而且为了追求宫殿的宽大雄伟,就不免影响采光,以至于坐着说话的地方,会很脑淡。有时候不得不点蜡烛,还会点很多支。 然后鼻孔都是黑色的。 他可不觉得这是什么舒服的居住环境。 张庶宁喜欢自家的花厅,喜欢父亲的书房,当然了,他在学堂也有个精巧的竹楼,房间不大,胜在舒适。 另一词让他讨厌的地方,进宫必须穿戴复杂的衣服。 他和二弟一样,都是有赐服的,而且还是飞鱼服。 可他就是不喜欢这种纹饰复杂,花里胡哨的东西。 可惜的是,他根本没得选择。 张度宁也只好穿戴整齐,检查之后,确保没有一点问题,随后又检查了二弟,把歪了的帽子端正好。 然后牵着二弟的手,直接进宫。 没错,张希孟和江楠都没有来。 进宫面君这种小事,俩孩子就能应付了。 他们俩刚到了宫门,迎面就遇上了太子朱标,朱标笑容可掬,“庶宁,承天……快点跟我进去吧,父皇和母后都等着呢!" 张度宁先是给朱标行礼,随后亦步亦趋,跟在朱标身后,并没有跑到前面去。就连张承天也被他紧紧拉住,丝毫没有僭越。 他们走了没有多远,朱棣就急吼吼跑过来。 这位燕王殿下,一直在城外军营,跟着蓝玉筹谋出征事宜……蓝玉教他怎么挑选士兵,怎么组织人马出征,如何调配粮草。 课堂学的是一回事,实际操作又是一回事,再也不能出现那种,嚷嚷着去上都,结果没带粮草的尴尬事。 虽说皇子不怎么需要上阵杀敌,但是基础的军事常识还是要的,不然让下面人看破手脚,知道你不行,就会哄骗欺负你! 所以说身为一个统帅,就要营造出高高在上,神秘莫测的感觉……让人捉摸不适,这样才会收获敬畏,才会害怕你。 还要,对待外蒲,也是这个道理,总而言之,水无常势,兵无常形…… 蓝玉耳提面命,讲的都是很紧要的东西。 朱棣也听着,只是小伙伴回来了,他实在是熬不住了。这一天趁着蓝玉会见候国使者,朱棣从军营跑出来,急吼吼过来,听说张庶宁进宫,他又追了过来, 一路跑得满头热汗,尘土弥漫,朱棣的脸跟花瓜似的,呲着白牙,跟张度宁打招呼。 “好久不见,还好吧" 张度宁笑了笑,“殿下很威风啊!又是收复辽东,又是要征讨高丽,当真是武德充沛。" 朱棣听到小伙伴夸奖,顿时乐开了花,不过他不愿意跟张庶宁吹牛皮,而是实话实说道:“我就是挂个名,打辽东是朱文正他们,这次是蓝玉蓝先生做主……我跟着他们学点东西,蓝先生说了,再过五七年,或许才能领兵……他说我的悟性不行,也就比朱英好点有限。” 张庶宁眨巴了一下眼睛,这个评价不高啊! “殿下,你往后注定是一方统帅,其实你不用跟寻常将领比的,伱只要学会御将,就能无往不利,这是你的优势,需要好好发扬光大。找到合适的人才,自然有人能帮殿下赢得胜利。” 朱樑连连点头,“庶宁,才几个月的功夫,我看你说话越来越有条理了,你现在读书有成啊!" "哪有!其实这个天下,聪明人特别多的。”张度宁道:“比我高一届的学长,名叫胡俨,对了,他跟你一样大……他就十分好学,而且博览群书,学堂的图书馆都被他翻遍了,天文历法,地理医学,还有占卜星象,什么都会。跟他比起来,我都差了很多。 张度宁回忆着学堂里的高手,很是感慨,这世界上,永远不缺学神。 他又想起了邻居家的丫头,张庶宁能明显感觉到,那个丫头比他聪明,如果她能生在鲁王府,估计会更加厉害吧! 所以说永远不要觉得自己多了不起,更不要小觑天下英雄。 他跟朱樑见面,也有点兴奋,所以多说了一些 朱棣连连点头,尤其是把张度宁提到的几个人都记下来了。 胡俨! 你跑不了了! 朱棣暗暗下定决心,他没法挖来张度宁帮忙,但是张度宁推崇的人,自然错不了 王府长史,就是胡俨了! 他们兴奋聊着,不知不觉间,就被朱标带进了宫里, 马皇后和朱元璋都在。 这事就很离谱,右相两口子忙得不可开交,皇帝皇后倒是优哉游哉 而且不光是他们,在这边,是朱校,朱棡,老五朱欞等一众皇子,而在另一边,是临安公主,宁国公主等一众公主,足有六七位之多。 皇子公主,加起来差不多有二十个了。 不愧是你! 皇帝才当了十年,就生了这么一大堆! 和老朱比起来,张希孟简直没眼看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什么玩意多了,都不值钱。 皇子公主,也是一样。 那几个大的还好,能照顾自己。可是有几个小的,还穿开档裤呢!黑眉乌嘴,仿佛从矿坑里爬出来的。 衣襟带着脏东西,鼻孔里拖着鼻涕……乱糟糟的,互相打闹。 和他们一比,朱元璋都乖巧期们起来。 都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仍。 别看马皇后只有俩儿子,可论起质量,绝不是朱家这一堆能比的 尤其是张度宁,小家伙身形很高,五官端正,站在那里,就像是缩小版的话琛才。不管是张希孟还是张承天,都颇为惊讶。 两口子互相看了看,心说小孩子长得真快,才一年不到,张庶宁就成熟太多,看起来小孩子气确实需要历练。 当然了,朱棣除外。 就在这两口子打量张度宁的时候,朱棣眼圈转了转,几乎刹那之间,就明白了爹妈的打算。 乖乖,这是鸿门宴啊! 自己的小伙伴被盯上了! 朱棣认真打量自己的姐妹,再回头看看张度宁……顿时朱棣有点气爆,完全比不上啊!让他说,都糟蹋人物了,也不知道父皇母后怎么想的,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朱棣忍不住暗自叹息,张希孟和琛才统似还没有意识到,他们热情招呼张度宁过来,老朱让他站在身边,更是一把抱起朱元璋。 “还挺沉的,长得真敦实!" 老朱夸了几句,就问张庶宁,“你在济民学堂读书,那里的学风怎么样人才多不多” 老朱只是随口一说,哪知道张庶宁竟然认真作答道:“回陛下的话,江西人杰地灵,尊师重教。如今商贸繁荣,家家读书,舍得投入。如果不出意外,二十年后,朝士多江西,五十年后,宰相尽吉水!" 道琛才吃惊不小,“当真这么厉害" 张度宁点头道:“阵下不信,我可以出几道学常题目,阵下就知道我们学的是什 么了。" 道琛才眉头一皱,突然笑道:“这样也好,咱家儿子女儿都在,他们平时也都是 名家教导,很是用功读书的。尤其是临安、崇宁、安庆、宁国……这四个丫头,可是聪慧正常啊!” 老朱点了四个稍微年长的公主,颇为得意。 张度宁微任着头,也没说什么,只是等纸笔送上来,隐口就念了几道学堂的颗目 ,老朱家的这帮儿子女儿,乖乖记下来,然后结束现场演算。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只见几位公主,愁眉苦脸,五官都继成了一团! 这是什么东西啊 怎么跟我们平时学的不一样 张希孟和谴琛才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这么长时间,还没算出来 老朱忍不住了,起身走到了临安公主的面前,这可是自己的长女,比张庶宁还大三岁呢! “连这个都算不出来给咱瞧瞧!" 老朱劈手夺过,马虎看了再三,然后老朱也怔住了。 正文 第六百七十五章 尴尬的老朱 越是临近大典,就越是繁忙。 张希孟甚至没有时间回家,儿子好容易回来,他都见不了几面,正一肚子气,结果朱元建竟然派人过来,请他去面圣。 张希孟无亲,只好匆匆放下手边的事情,赶快进宫 送信的小太监是个好人,他偷偷提醒张希孟,是世子先进宫,似乎惹恼了陛下,这才来找相公的… 什么意思 玩不起,找家长了,是吧 张希孟这小脾气瞬间就上来了,姓朱的,别不识好歹,你家那一堆混账玩意,我不知道你的鬼心思 想强塞进张家大门,那是做梦! 我有九种办法,让你后悔! 九种! 张希孟带着脾气,进了宫。 而传旨的小太监还纳闷呢,明明是陛下找你,怎么弄的像是你找陛下麻烦 你们俩到底谁更大,更有权啊 这小太监战战兢兢,也不敢多话,把张希孟带进宫里,就赶快跑了,他可害怕遭了无妄之灾。 而张希孟怒气冲冲,进了宫殿,没看到其他人,只有朱元璋等在这里,见张希孟进来,老朱竟然主动站起,将一份考卷递给了张希孟。 “先生看看吧!" 张希孟心中有气,直接接过,也没有什么领旨一类的话,他只扫了一样,就说道:“这是学堂初级的算学课程。无论是济民学堂,还是复旦学堂,都很普遍,陛下有什么疑问" 老朱的脸色略微有点尴尬,“那个……先生知道要怎么做吗" “知道啊!这种题目在当年,我也是给陛下出过的……陛下忘了" 一句话,让老朱的脸通红通红的,他微微咳嗽,“这个………"这個,年头有些多了,咱,咱确实疏忽了。" 张希孟微微一笑,“陛下,臣怎么记得,前几天游览钟山,陛下还作诗一首,游山智盘旋,俯谷仰奇巅。松声细入耳,云生水石边。这诗写的倒是颇为工整啊!" 老朱怔了一下,"这不是要庆典了,咱不能没有什么东西吧!" 张希孟呵呵一笑,“这就是了,其实当年主公是学了全套教育的,各种学科,主公都有所涉猎…----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主公潜心练字,写诗填词也从来不放松。就连文章也写得越来越好。但是算学,天文,历法,地理,乃至一些其他紧要的学科,主公却是兴趣缺缺,臣似乎没有说错吧" 老朱的脸色越发尴尬,他轻咳道:“这些东西都是能用得着的,咱不敢懈怠。至于其他杂学,一时用不上。" 张希孟一笑,“臣以为不然,主公所说用得着,无非是可以在一群人前,挥毫泼墨,吟诗作赋,迎来掌声喝彩……-臣以为陛下不该沉溺这些东西,臣还以为,陛下应该提升自己的算学本事,因为陛下懂得算学之后,就会明白发展工商的价值。就不会非常顽固坚持精耕细作的观点。立国十年,陛下应该意识到大明户口的增加,应该知道大明人口极端不平均,许多家庭,都有五个以上的孩子。" “不光是孩子的增加,男孩女孩的数量也不平均。如何妥当确切掌握人口变动对于接下来治国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陛下心怀苍生,臣是知道的。但是天下苍生,不只是虚幻的,而是一个个真真切切的人。他们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利益要求,那么多孩子出身,如果只是让五个孩子,分别继承一对父母的田产房屋,势必会出现不够分配的问题。如何满足这么多子民的需求,正是陛下需要做的。" "臣斗胆便言,阵下应该把算学书婚堂起来,尤其关心下统计,运筹,尽快弥补 短板才行。" 张希孟亳不客气说着,朱元建默默听着,就跟老师教训学生一样。 上次出现这种场景,似乎还是上一次。 毕竟自从老朱登基之后,张希孟就不是那么锋芒毕露了………但毕竟朱元建还是要尊称张希孟为先生的,而且这还是有教导之恩的正儿八经的先生,不是李善长那种随便的先生。 让张希孟抓住机会,是真的能教训老朱一顿的。 这一次因为儿子的事情,张希孟以为老朱想要仗势欺人,他心里头有气,也摆出了师道尊严,存心给老朱一个下马威, 然后就有老朱被处刑的名场面…--而在侧门那边,自马皇后以下,太子朱标,秦王朱椟,晋王朱棡,蒸王朱棣,还有那么一大堆儿子女儿,自然也包括张家两个娃,就这么眼睁睁瞧着, 大家伙都傻了 尤其是朱棣,更是目瞪口呆,这还是卑微的公器吗 我信伱个鬼! 张先生,你也太不客气了。 如果我没理解错,你方才那话,应该是说父皇过于附庸风雅,轻视了算学,不懂算学,就没法了解民间情况,就不能好好治国……还举了人口增长的例子。 没错,我们朱家就有快二十个孩子了,先生可真敢说啊! 朱棣眼睛冒光,小拳头摄着,颇为激动,简直要大呼偶像了。 至于马皇后,她倒是见过这种场面,只是感叹张先生又回来了。 其实她也挺感慨的,张希孟没有胡说八道。如果朱元璋能在算学上,多用点心,仔细研究一下,就会明白,发展工商,调配人口,发挥百姓的聪明才智,是下一阶段大明的必然选择 张先生并没有胡说,在御极十年的喜庆关头,还有人能直言进谏,指出过错。 其实是朱元建的福气,毕竟当皇帝越久,就越是听不到真话。 所幸,大明还有张先生! 朱标他没想那么多,就是担心这俩人吵起来。他偷眼看马皇后,发现母后没有担心的意思,朱标终于松了口气。 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之下,张家老二不知道怎么挣脱了束缚,迈着两条小短腿, 飞奔过来。 他伸着双手,大声喊道:“抱,抱抱!" 张希孟也没有料到儿子就在旁边的侧门后面。他以为老朱应该把他们送到了皇后宫里,没想到居然就在旁边, 刚刚自己的话,他们都听到了 那,那多少有点尴尬。 正在张希孟迟疑的时候,老朱突然伸手,一把抓起飞奔过来的张承天,抱在怀里,还在小家伙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张先生,你这个儿子长得数实,是个做大将的材料,你看咱们俩结个儿女亲家如何" 好家伙,老朱已经放弃张庶宁,朝着老二下手了。 张希孟微微一怔,无奈苦笑道:“陛下,这种事情,还是等孩子长大点,让他们自己决定吧!" “不!"朱元璋也是有脾气的,你张希孟教训咱,咱就从你的儿子身上找补。张庶宁那孩子太狡诈了,不好对付,张承天没问题,他小,好欺负! “咱问你,你要哪个给你当媳妇" 张承天一心想去父亲的怀抱,没想到被老朱半路截胡,小家伙正生气呢,就随口道:“都要!全都要!一共七个,都是我的!" 好家伙! 瞬问把老朱整不会了。 那么大的洪武大帝,居然尴尬地怔住了。 这时候马皇后,朱标,张庶宁纷纷过来,朱棣他们也都跟了过来, 张庶宁伸手,把他二弟从朱元建的魔掌之中,抢了出来,竟然还大模大样教训道:"混说什么那是金枝玉叶,不是你能随便玩笑的。再说了,你这么点,瞎琢磨什么!下个月就去蒙学,好好读书,给你涨点规矩!" 张承天害怕他哥,屁也不敢放。 张庶宁随后把二弟塞给了张希孟 “爹,我带着二弟出来的,现在还给你了。" 张希孟点头,心里头那个美啊! 不愧是我儿子,滴水不漏,算是让老朱白费心机!回去参给你烤孔雀吃: 张家父子心满意足,可朱元璋却尴尬了,没玩过张希孟也就算了,在张庶宁那里,吃了个亏………结果就连张承天他都摆弄不了。 张家这爷仨,竟然是自己的克星不成! 这时候还要看马皇后的,她笑道:“张先生,是这么回事,重八把庶宁他们叫过来,问了问学什么,当场让庶宁出了几道题,结果我这帮儿子女儿,都算不出来。这不重八就生气了,把你叫过来,想问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是翰林院的先生不行” 张希孟这也才明白过来,敢情不是孩子们有冲突啊!他也是提防朱元璋过头了总往不好的地方想。 早知如此,何必说那么多不好听的话啊! 张希孟想到这里,连忙道:“陛下,臣以为这事和翰林院的关系还真不大…-自从上次陛下发配秦王、晋王的师傅们去了北平,现在翰林院只是老老实实教书。更何况诸位皇子公主还小,也不涉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归根到底就是一点,我们在教学当中,太重视文章诗词。觉得才子就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对于一些真正能在治国理政上,发挥作用的学问,太忽视了----就拿算学来说,为什么这么重要测量水位高度,计算水域面积,就能得出泄洪能力,可以防备水灾。统计蝗虫数量,记录天气变化,就能预测蝗灾。还有制造纺织机,加工武器火镜,银行商贸,各国往来……总而言之,没有数字作为基础,就说天下太平,或者民不聊生,都是没有说服力的。" 张希孟很认真道:“陛下,臣觉得皇家确实要带头作为表率,把算学作为立国之本,把算账能力,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我们可以没有诗词,不要琴棋书画,但是不能没有衣食住行,没有民生经济。" “嗯!" 朱元建长长吸口气,又看了看自己的这帮儿女,再看看张家俩孩子,突然有点老脸发烧………他跟张希孟,倒是能斗个你来我往,可到了孩子这一辈,差得太多了。 “先生,你的意思,要怎么提升算学地位要怎么教这几个孩子" 张希孟立刻道:“陛下,学习是要有氛围的,皇子公主,单纯在皇宫里面,安排名师,一对一教导,这样不是最好的办法,就拿度宁来说,他在济民学堂,也算不得最好的学生。师生之间,是互相砥砺,相互提升的。这些题目也是大家伙在一起总结出来的。所以说,臣觉得陛下如果想要皇子公主学业有所提升,应该让他们和普通孩子一样,入学,学习,竞争,考试,提升!" 朱元建略微怔了怔,“咱不是设立武学了吗难道还不够" 没等张希孟说啥,马皇后忍不住笑了,“重八,你真是糊涂了,难道能让公主领兵啊" 正文 第六百七十七章 父子斗法 李盖长从宫里出来,当他路过左顺门的时候,突然抬头仰望,天空湛蓝,红日高 老李的心突然被撞了那么一下,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皇家子女,也要和普通百姓一样,接受教化。 毫无疑问,这不意味着皇子公主,就像普通百姓子弟那样,直接扔到学堂就行了。 光是一个安全问题,就需要花费很多心思。 进入什么学堂,也要多番考虑才行,比如说为了公主入学,就要筹建一所女子学堂,显然不是普通人家能比的。 但无论怎么说,在大明朝的法律上,出现了一条,自上而下,包括皇子公主在内,所有人都一致的内容! 教音! 所有人都要入学! 都要接受相对公平的教育 这一条会写入法律,成为通行天下的准则! 李盖长不是张希孟,没法在这件事上,挥动大笔,写下什么传世佳作,但是老李也不傻,他能强烈感觉到,迈出这一步之后,大明就不是普通的大明朝了。 可笑的是,过去那些人一面讲着王子犯法与度民同罪,一面又说士农工商,士大夫最尊贵……到了现在皇子公主,当真要和度民一样了。 最害怕的人是谁 只怕就是那些士大夫!还有梦回大宋,甚至梦回大元的精神士大夫! 完蛋了,没救了 从根子上彻彻底底崩塌了。 士人这个群体,从诞生之初,就是靠着垄断知识,具备辅佐君王的能力,才能够特立独行,成为皇帝帮手,位居百姓之上, 而一旦教育推开,普通百姓也能入学,而且还废掉了民间私塾,这事情就要发生根本的变化。 世家大族的子弟,十分会读书,优势很大。 比如张腐宁, 他不光聪明,还很好学。 所以他在学堂里是佼佼者。 但不管张庶宁多厉害,毕竟没法轻易独占鳌头,事实证明,这世上永远不缺聪明人,还有相当数量的学神,他们出身民问,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家庭背景,但这些人就是足够聪明。 别人是举一反三,他们能举一反一万! 只要能给普通人相对公平的入学机会,士大夫的壁垒就会被打破, 这一辈子,靠着努力,爬上了高位,如果子孙不肖,很可能在下一代人,就会崩塌。而不是像过去那种,靠着士大夫的身份,能传给子孙后代,能有人重新带领家族崛起…… 听起来这种新旧交替,新陈代谢,十分残酷无情,但仔细想想,这种无情,又何尝不是更大的仁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这是天地的境界! 这是圣人的胸怀! 张希孟正看着两個儿子在院子里跑,当他得到消息之后,竟然连忙站起身,掸了掸衣服,朝着皇宫方向,深深一躬。 尽管他布局了很久,也有意引导老朱,做出这个决策, 但是身为一个皇帝,愿意把自己的儿女降格到普通人的程度,还是颇为不容易的。 "陛下圣德!" 张希孟满脸感慨,施礼之后,一回头,发现两个儿子正在他的身后,张腐宁还算好,可张承天已经气喘吁吁,活活累成狗了。 张希孟看着他们,突然笑了,"为父今天心情不错,我领你们出去玩,想去哪里" “夫子庙,去,去吃烤鸭!"张承天大声叫嚷着。 张庶宁却不是这么想,“父亲,去看戏吧!" “看戏这个主意不错。烤鸭天天有,好戏不常有。”张希孟道:“赶快去换衣服,跟我出去。" 张承天很失落,嘟着小嘴,突然怒道:“父亲偏心!" 张希孟丝毫不在乎,不偏心那还是当爹的吗! 张庶宁揪起了张承天的衣领,就把他往房问里拖,走出几步之后,张庶宁才贴着他的耳朵说:“你别添乱,回头我答应你几件事。" 张承天愕然,自己这个坏哥哥,居然良心发现! 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小家伙眼珠转了转,终于没有拆穿,而是道:“你能帮,帮忙不" “帮什么忙" "就是,就是那天皇帝说了,要让我当女婿,还给七个公主,我都记着呢!" “呸!" 张庶宁气得狠狠捶了老二一拳头,“想什么呢!你没瞧见啊,他们家的公主,既不好看,也不聪明,而且身娇命贵,没法过日子的。你放心吧,伱的事情,包在大哥身上,我给你安排!" 张承天还不明白这些,他也就是小孩子的心,把娶媳妇当成了买玩具,听大哥这么一说,他认真想了想,“那成亲的事,以后说。我想吃烤鸭,行不" "行!回头给你买俩!" 终于,在张度宁的威逼利诱之下,张承天乖乖答应去看戏。 那一出引起朱元璋暴怒的狸猫换太子,自然是不能演了。 现在的戏台上,重新把《红梅阁》搬了上来, 这出戏也是大明军中最早演的,主要是说南宋贾似道奸佞昏庸,误国无能,冤杀李慧娘,最后遭到女鬼报应的故事, 由于是老戏,很考验演员的功力,张希孟看得很投入,张腐宁更是如此,恨不得把每一个细节都记下来。 倒是张承天,他看了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这小子也是好觉性,这么吵闹,竟然睡着了,而且嘴角还流出了口水,嘴唇一动一动的,仿佛在梦里大吃烤鸭子, 一场戏看完,张腐宁叫醒了二弟,随后跟张希孟道:“我想买一些话本,行吗" 张希孟看了看儿子,这小子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太敢直视张希孟, 难道有事 张希孟道:“买书自然是可以的,但是买书一来花钥很大,二来有些书中,不是那么能拿得上台面,不适合小孩子看,你说该怎么办" 张庶宁愣住了,“我,我可以让父亲先过目,可以的给我,行吗"张希孟点头,"这倒可以,那花销呢" “算,算我借的!我会想办法还钱的。"张庶宁莫名其妙想起了那小丫头打扫卫生,补偿抄书的事情。 没有想到,很快就落到了自己身上 看起来不管怎么样,都要挣点钱才行。 "父亲,我听说靠着科学发明,能够赚钱,那个龙骨水车专利,就赚了很多,我,我想做一套识字牌,你看怎么样" “识字牌" 张希孟很好奇,“你打算怎么办" "就是我小时候您做的那种……不过那个有点粗糙,我想结合一些戏曲人物,正面是画,背面是字词,收集图画的时候,也就把后面的字词都给认识了。应该很适合小孩子的。" 他刚说完,张承天就立刻嚷嚷道:"我要,给我!给我一套!" 张希孟微微一笑,“这主意不错!你看这个怎么样,就用梁山一百零八将,每个人附带五个字,加起来就有五百多字,足够六七岁之前的小朋友识字用了。人物这块,我联系人去画,至于刊印,我找书坊,你看怎么样 张庶宁想了想,断然摇头,“父亲,您还是别参与了,您认识的都是名家,大的作坊,请他们太贵了。我就想找同学作画,把东西弄出来之后,请济民学堂周围的小作坊,帮着印刷就是。至于销售,我分给同学们,让他们去卖,我就少收一点点钱,他们还能赚点学费。" 张希孟想了想,忍不住笑道:“好小子,想得挺周到的!你都想到了合伙人了 “嗯,我打算找胡俨师兄,另外许观也会画画,还有,还有我的一个邻居,也,也很聪明的。" 张希孟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个邻居是什么意思,他也没有多想,只是道:“做什么都要本钱,这项目我投了!先借给你三千贯宝钞,怎么样" 张庶宁相了想,"八千贯吧!钱多一点,万一赔了,还能东山再起。" 张希孟一笑,“成,就这么办了。" 他们父子说完,也走到了一片书店的前面 张庶宁看了眼,然后道:“父亲,我能去买书了吗"“嗯!”张希孟点头 只见张庶宁眼前一亮,随即伸手揪住了张承天"走,跟我挑书去!" 这俩小子进了书店,就掀起了旋风模式,开启了买买买! 张腐宁也不管什么,只要是话本,就悉数拿过来,然后交给张承天,然后让他搬到门口。 就这样,张庶宁挑,张承天搬,越来越多,不一会儿眼前就堆起了一座小山,粗略估算,也有二三百本: 张庶宁看着这一堆书,还不满足,可这家铺子已经没了,只能去下一家挑“父亲,记得帮着结账。" 张承天点头,心说我还能不给钱吗! 随后张庶宁又去了其他书店,一共跑了八家,总计买了一千多本 这些书被一起送到了张承天的书房。 忙活了一天,成就感十足,张庶宁忙活的浑身是汗,张希孟更是直接累瘫了 “父亲,我就请了一个月假,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您最好快点看,别耽误孩儿回去上学!" 张庶宁一脸急切说道。 而张承天看了看那一堆书,一千多本,一天要看一百本吗 这个场面怎么有点眼熟 这小子到底是跟谁学的 正在这时候,江楠从外面进来,她了解了情况,突然轻笑道:“把审核的方式变一下吧!原来是挑出不合适的,剩下的就让你带走……现在变成让你爹审核,通过一本给你一本,什么时候看完,什么时候发给你,如何" 张庶宁的小脸瞬问黑了,他傻傻看着老娘,从她的笑容里,感受到了强烈的险恶用心! 这世上果然有坏人! 张承天看在眼里,忍不住一笑,“行了,我也不看了,你拿去自己看。绝对不要当的,就不要给别人了。 张承天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脸上笑容,意味深长… 正文 第六百七十八章 朱元璋给百姓的礼物 “你别太纵着那小子,他这么大,就喜欢看那些杂书。博览群书固然好,可要是看些西厢记,长生殿……变成了纨绔浪荡子弟,我看你后悔不?” 江楠把孩子打发走,气呼呼教训张希孟,她怒目圆睁,当真有几分母老虎的架势,所谓为母则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 张希孟不慌不忙,把儿子打算卖识字卡的主意说了一遍。 “你觉得这孩子的主意怎么样?” 江楠下意识点头,“还不错,应该能赚点零花钱!”她轻笑道:“我过去挺担心他只会读死书,别成个榆木疙瘩儿,现在看起来还挺灵的,不错!” 张希孟轻笑道:“他既然有这份心机,你想管他看西厢记?是不是有点大可不必了?” 江楠瞬间愕然,她咂摸了片刻,果然是这个道理。同时又忍不住感叹摇头,“我这当妈的,既盼着儿子有出息,又担心他不听话,走了歪路,左右不是。到底是相公看得更明白些。” 张希孟一笑,“谈不上什么更明白……孩子会变成什么样,还需要咱们俩多用心。再有也要看他的品行。” 江楠点头,“儿子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只是他跑去济民学堂,离家这么远,本来我只是不像让陛下随便插手,也不愿意他跟京里的纨绔子弟玩。现在看来,这济民学堂的人,也未必都是寻常孩子啊!” 张希孟哈哈大笑,“夫人总算是说到了关键,如果我没有猜错,新的一批人才,就要起来了。” 江楠愕然,这还有什么规律吗? 总不能跟算命的瞎子似的,捏捏手指,就给出个结论吗? 什么时候张相公改行当神棍了? 张希孟却是笑容可掬,显然不是胡说……有些事情,的确存在了规律……譬如说元末天灾人祸,都落到了黄河,淮河,长江之间的区域。 也就是整个河南江北行省。 朱元璋这些人不需要说了,刘福通,张士诚,甚至是负责镇压红巾的察罕帖木儿,李思齐,全都是一个省的人。 这块土地,一代人之中,猛士齐出! 有绝世猛将,有强悍的统帅,总而言之,猛将强兵,层出不穷,愣是弄出了一个大争之世。 类似的情况,在其他朝代也不是没有。 但是对于大明来说,不光有这一批强悍的武人,还有一大批杰出的文人,正在酝酿,武曲星,文曲星,接踵而至,这就有点逆天了! 武人集中在了淮西,江北之地,这没有什么疑问,而文曲星则是集体落到了江南。 其中江西分去了大半气运! 江西本身优势极大,经济发达,人文荟萃,这些就不用多说了。 元末战争中,江西又受损不大,人口优势非常明显。 随着朱元璋占领江西之后,推行教化,大兴学堂。 张希孟又把济民学堂放在了江西……种种优势叠加,在几年里,江西的学生,绝对在百万之上。 有这么多人读书,又有会读书的传统。 人才辈出,也就不言而喻了。 “现在那些几岁,十几岁的孩子,再过二三十年,就会充斥朝堂,成为大明的中坚力量。庶宁的同学,日后会出来多少宰相,尚书,也未可知!大明朝头二十年,看淮西武人,接下来的二十年,就要看江西文人!” 张希孟笑呵呵说道,他微微抬头,看了看变颜变色的江楠。 没错,江楠真的被吓到了。 她同意儿子去济民学堂,真的没想太多,只是害怕那些上蹿下跳的皇子,为非作歹的勋贵,把自己儿子教坏了。 可现在一听,她才惊讶发现,原来丈夫正在下一盘大旗。 一盘非常非常大的大旗! 的确,时至今日,江楠终于感觉到了丈夫的可怕……这个男人也太能算计了。 他布的局,不是那种阴谋诡计的局,而是堂堂正正,正道直行,光明正大的阳谋! 当朝任何一个人物,自李善长以下,包括那些将领,谁想的不是互相勾结在一起,抱成一个团,左右朝局! 他们只会觉得在京的勋贵文臣,占据高位的那些人,才值得拉拢合作。 绝对没有人能想到,大明的未来,那些真正决定国家命运的人,此刻都还是一群小学生,甚至还穿着开裆裤满地跑。 张希孟让儿子去济民学堂读书,看似随意的一步,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只怕天下未来的英才,已经有大半落到了张氏门下! “相公,你,你答应给庶宁钱,让他做识字卡,是不是也有这么个算盘?”江楠确实不能不惊讶,自己丈夫简直就是个妖孽! 张希孟连忙摇头,“我还没有那么能算计,而且你也要明白,事在人为,如果庶宁是个混账小子,我安排再多,也是枉然。所谓顺其自然,就是这个道理。不过你要非说我有什么算计,我也只是想让这些大明未来的聪明人们,知道商业经营的存在,知道怎么赚钱发家,不要只做个光会读书的傻瓜。” “还有,我希望他们日后能重视商业的存在,知道商业的价值,要想走出精耕细作的农业圈子,数之不尽的人才,就是我手上最大的武器!” 张希孟笑呵呵说道,眉眼之间,有着无可撼动的自信。 直到此刻,张希孟才亮出了一张底牌。 凭什么改变老朱的想法,又凭什么发展工业? 凭的就是厚实的人才储备,还有提前给他们灌注进去的思想。 朱元璋再厉害,也只是手里的刀锋利罢了,他能杀人,张希孟的本事,却不只是诛心。 而且这里面还有更深的一层东西在,面对朱元璋这种雄主,万一真的有一天,老朱糊涂了,老了,撑不下去了,想要替后人剪除威胁,把张希孟也带走……他张相公凭什么跟朱元璋周旋,他手里有什么牌? 这就是张希孟的底气所在。 刘邦在弥留之际,想要把樊哙带走。 但是陈平就坚决反对,根本不执行……道理很简单,你刘邦快完蛋了,我们杀死樊哙,到时候吕后大怒,还不把我们诛灭九族啊! 一个老皇帝,年纪大了,肉眼可见地不行了。会见宾客的时候,也控不住,动不动就拉了。 下面人肯定会有别样心思,不会那么听话的。 所谓卑微的公器,关键不在卑微,而在公器! 当然了,张希孟这么干,也不是居心叵测,非要算计老朱。事实上他更愿意和老朱一起安静老去,然后把酒言欢,含饴弄孙,唱一曲夕阳红……张希孟要留下的这套东西,其实是给以后做准备。 给这个国家的几百年基业,奠定基础,打下规矩。 从这个角度来看,朱元璋定下这条教育法,实在是功德无量,简直堪比他推翻大元,重建华夏! 教育落到了法令上,人才培养也就确定下来。 而这些人才又是这个国家的中坚力量,会充斥各个行业,掌握命脉。而他们一旦有了共识,形成了普遍一致的观念……即便强如朱元璋,也只能徒呼奈何。 老朱改变不了,也就意味着后世的帝王,更加撼动不了。 祖制规矩,到底不是纸面上的空话! 张希孟确实在布局,他布的是堂堂正正,名正言顺的局! 两天之后,李善长邀请张希孟前往中书省,两省官吏,包括其余重臣,一起在中书省开会,共同商讨教育法令的问题。 “李相,诸公,仆以为此法令乃是大明根基所在……自此之后,应该确立起广泛普遍的义务教育。也就是说,国家应该免学费,向所有的适龄学童,提供教育。而所有的家长,学生的长辈,又不得阻挠学生接受教育。不许孩子上学,这是违法行为!需要得到纠正,严重者,可以捉拿到衙门问罪!” 张希孟缓缓说着,而在场诸公,有人下意识欠了欠屁股。 什么意思? 难道说父母不让孩子读书,还犯法了不成? 养孩子一场,给他吃,给他穿,结果不给他上学,就要被关起来,这也太过分了吧? 正在此时,老爷子朱升突然开口了,身为资历最老的参政,李善长和张希孟,都要尊着他三分,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老夫记得,当年张相在说服上位,让女子入学,彼时张相说过,不论男女,都要劳作,都要生产,是男女一起,丰富了社会,创造了财富。不许女人入学,损失的是这个国家。一个普通百姓,自然不可以干损坏国家的事情,所以不能阻止女人入学!” 朱升看了看众人,“大家伙觉得张相彼时的论断,可还公允?” 众人稍微迟疑,汪广洋等人便急忙躬身道:“确实公允,张相见解,我等五体投地!” 朱升笑道:“很好,既然如此,老夫今天斗胆再多说几句……一个人不光要劳作,不光要创造财富。人生世上,本身就是对这个国家的丰富。每一个人都是有无可替代的价值,每一个人都应该受教育,提升境界,追求更好的未来。” 朱升笑道:“张相,你以为老夫所言如何?” 张希孟点头,“枫林先生说得明白!此番教育法令,乃是大明立国十年,最为紧要的一项法令,也是陛下给天下苍生百姓的恩泽!” “吾皇圣德!” 正文 第六百七十九章 张庶宁的群贤 张庶宁在应天待了十八天,这小子已经坐不住了。 他请了一个月的假,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以上,原本朱元璋是计划借着册封鲁王世子的机会,顺便把公主送出去。 以大典的威风,胁迫张希孟低头。 结果别说张希孟了,就连张庶宁都玩不过,老朱很郁闷,只得调整教化,推出义务教育法。 如果说前面所言十年庆典,只是个皇帝和群臣的乐事,那么伴随着教育法的推行,整个洪武之治,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从应天开始,各地的报纸,三百六十行,所有的百姓,都在讨论。 有人诧异,有人赞叹,从朝廷到地方,谁也不敢无视这项法令。 毫不客气讲,这是均田之后,又一项遍及所有人的大事。 街头巷尾,田间地头,一时间,义务教育四个字,人尽皆知。 老朱也把十年庆典的核心放在了新政上面……咱不能只是自己乐呵,要与民同乐。 什么是与民同乐? 就是要给老百姓好处,要利用十年这个节点,多推出新政,多让百姓受惠。 过去几年酝酿的东西,只要是利国利民,就要统统拿出来! 朝堂的气氛陡然一变。 所谓册封世子,肯定不是什么大事……就算给皇子公主赐婚,也没法产生什么动静。 甚至那些公主,都需要进入学堂,好好读书,增加本事,没事这么早谈婚论嫁干什么? 俗气! 在这种氛围下,张庶宁自然就能赶快返回济民学堂了。 他恶狠狠警告了张承天,必须每天跑步,必须赶快瘦下来。等进了蒙学之后,必须考进前三……总而言之,身为我的弟弟,就必须比别人强,不能丢我的脸。 当然了,我这个当哥哥的也会给你做个榜样,至少我也要考进年纪前三! 一定! 张庶宁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头怦怦跳, 因为同年级的,有个怪胎许观,这货就像是一座泰山,很难超越。扣除他之外,也就一个名额了。 对于张庶宁来说,他至少要提升四名才行。 压力相当大不说,他还请假一个月。 从现在开始,每一天都是宝贵的。 张庶宁跟老爹老娘告辞,然后带着多达十几箱的书籍,返回星子县的住处。 他提前四天,到了星子县,等他进来的时候,发现姥爷正在院子里和那个丫头下围棋,姥姥在洗菜,准备做饭,一见张庶宁来了,他们都吓一跳。 “你,你怎么还能提前回来?” 老两口子都差点说漏了嘴。 毕竟他们多少也知道,自己这个外孙子有多抢手! 逼得不说,应天城中,从皇家到文臣武将,谁不想跟鲁王府结亲啊!这小子回去,没准就被一群人盯上了,几乎不可能按时回来。 可事实上张庶宁不但回来了,还提前回来了。 让老两口大出意外。 “多亏了我爹!都是他的功劳。” 张庶宁只是说了一句,就到了正在下棋的两个人近前,姥爷笑呵呵道:“庶宁啊,知凤这丫头可真是厉害,才学了五天下棋,就要超过我了!” 张庶宁微微一怔,也不吃惊,毕竟这个小丫头有多恐怖,他也是知道的。 “夏知凤,谢谢你替我照顾二老……我带了很多书回来。” 小丫头见他回来,有些惊喜,也有些害羞……她实在是垂涎张庶宁的书房,每天依旧过来抄书,然后帮着打扫卫生,渐渐的,她跟二老相处融洽。 陪着老人聊天,跟老人下棋,帮着他们解闷。 渐渐的,二老也喜欢上了这个聪慧的丫头。 “是我在这里抄书,都是爷爷奶奶宠着我……你今天刚回来,我就不打扰了,你们聊吧!” 小丫头转身要走,张庶宁怔了怔,“等等!” 随即他伸手掏出一本西厢记,还有一本长生殿……西厢记是王实甫的作品,长生殿倒是新作,说是新作,也不尽然,因为另一位戏曲大家白朴就有《唐明皇秋夜梧桐雨》的作品,讲的是唐明皇夜宿剑阁,痛哭杨贵妃的故事。 白朴就是原创吗? 其实也不是,至少在宋词当中,就有雨霖铃这个词牌子……取材就是唐明皇和杨贵妃这段。 同样的,三国,水浒,包括西游记在内,都是很早就有版本流传。 最后被人集结成书,几番删减定稿,最后才成为流传久远的通行版本。 “这两本文辞还算优美,你先看着,等明天有空了,再过来,我这里书多着呢!” 夏知凤伸手接过两本书,眼角扫了扫那几个箱子,瞳孔里面冒光了,“那,那些都是?” 张庶宁淡淡一笑,“后续还有!” 夏知凤傻眼了,她实在是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可以有这么多的书? 她现在过来张庶宁这里抄书,最大的问题已经不是她能写多少了,而是她能买得起多少纸笔墨砚! 谁能想到,居然还会因为书籍太多而苦恼! 夏知凤觉得自己要疯了……她不得不从一堆书籍当中,挑选紧要的部分,记在自己的本子上,至于其他,尽量记在脑子里。 即便如此,她也没法看完张庶宁的藏书。 结果倒好,张庶宁又弄了这么多! 他爹这个书商,还真是厉害啊! 小丫头实在是抵抗不了书籍的诱惑,只能答应,然后抱着西厢记和长生殿,蹦蹦跳跳跑了。 等她走了,老两口子才把眼光落在张庶宁身上。 “我们家大少爷,没有被人吃了吧?” 张庶宁脸红了,“陛下倒是问了二弟。” “承天啊?难道他被选上了?” “也没有!他说要一口气娶七个,气得陛下没话说。”张庶宁老老实实,讲了京里的事情,也说了皇家公主,集体答不上自己出的题目的事情。 老两口子这才恍然,姥姥忍不住抱住张庶宁,狠狠亲了一口! “好孩子!敢情那个义务教育的事情,还是你的功劳啊!” 张庶宁连忙摇头,“算不上的,其实父亲早就有所准备……父亲真的很厉害!”张庶宁说这话的时候,就不由自主想起老爹教训陛下的画面。 没法不感叹啊! 那可是九五至尊,洪武大帝啊! 统兵百万,开创一朝。 大明盛世,如日中天。 结果这么厉害的帝王,被老爹当成学生教训……光是那一幕,就让张庶宁铭刻肺腑,成为抹不掉的记忆。 老两口子也没啥好说的,“咱们这个女婿啊,确实不一般!庶宁,将来你也要学你爹啊!” 张庶宁迟疑一下,摇头道:“我学不来,父亲太厉害了。我现在就想做点小事情,印刷识字卡片,卖出去,换点钱。尽快把欠父亲的钱还上!” 老两口子理解不了自己外孙子的思路,那是你爹啊,他给你钱,你急着还什么? 亲父子,也要明算账? 张庶宁确实是这么想的,他想要按照自己的心思做事,他爹又是一手遮天的狠角色。要想摆脱老爹的掌控,就要尽快经济独立。 如果自己什么都靠着老爹,有朝一日,老爹提出要求,他就没法拒绝了……万一老爹让他娶公主怎么办? 不行,那个太恐怖了,想想就让人汗毛孔倒竖。 必须提早阻止才行! 第二天,张庶宁还在整理书籍,夏知凤就来了,小丫头眼睛通红,显然哭过。 “杨贵妃和唐明皇太可怜了,为什么会有安史之乱?” 张庶宁皱眉头,“这事很复杂的,你确定要听?” 夏知凤想了想道:“我看了一些史书,可我还是想不明白。” 张庶宁道:“其实我也不明白,只是听我爹说过,他讲民为根本,大唐失了民心,毁了府兵均田……至于更多的东西,我就不清楚了。” 夏知凤皱了皱眉,“民本,均田!这不是张相公说的吗?我在你家的报纸上看过,张相公经常会写些文章的,别人的文章里也会提到他……对了,你这次进京,见过张相公吗?他什么样子?” 张庶宁怔了怔,低声道:“我就是个小孩子,哪里能见到?不过这一次我进京,倒是想到了一件事。” 张庶宁迫不及待转移话题,他翻出了一本水浒传,这玩意市面上版本众多,但是良莠不齐。 而施耐庵亲自所写的,流传还有限。 只是小批量刊印,幸运的是,张希孟的手上就有那么几本。 张庶宁翻到了排座次的部分,把自己的想法和夏知凤说了……梁山一百零八将,已经流传很广……我们制作一百零八张卡片,前面是人物画,后面是字,就跟那些绣像本书籍一样,保证能卖得不错!” 夏知凤对这个提议,很有兴趣,连连点头,随即又疑惑道:“你很缺钱吗?” 张庶宁认真想想,“我不缺钱,但我缺少能自己只配的钱!你明白吧,钱其实是一种自由!” 夏知凤愣了很久,不管多聪明,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很难明白这话背后的意思,不过她还是坚定点头,“我可以帮你挑选字……不过我画的不好看,不行的!” 张庶宁想了想,“那我去找胡俨师兄……不过你不是帮忙,而是跟我一起做事,你会得到报酬的,胡俨师兄也有!”张庶宁又补充道。 夏知凤没有拒绝,轻轻嗯了一声。 随即张庶宁就行动起来,他去了学堂,到了第三天,放学的时候,张家门口就聚集了好几个人,有胡俨,有许观,还有个跟张庶宁差不多大的,叫景清。 这仨人望了望张庶宁家的大门口,也就是个一般的小富之家,没什么特别的。 张庶宁深吸口气,推开门大门,做出了请进的动作。 这仨人进来之后,也只觉得干净整洁,没什么稀奇……可是当他们到了张庶宁的书房,最年幼的许观先叫了一声! “我天,你这里怎么什么都有?这是张相公的均田疏啊!” 他扑上去,看着哪一本都怦然心动,口水直流。 “张庶宁,你好要书童不?收下我吧!” 张庶宁只是翻了翻眼皮,“随便收书童,是会被杀头的!” “这么严重?” 这时候胡俨抓起一本大诰,塞给了许观,“好好瞧瞧吧!这里面的东西,你能用得着。” 胡俨说完之后,才转身看了这一圈,他的面色越发严肃。 盯着张庶宁道:“你能请我们来你的家,必是非常信任。我们保证,不会随便多说什么的。” 景清也点头,“只要让我看书,我什么都答应!” 正在这时候,夏知凤抱着水浒传又来了。 张庶宁迎上来,然后对大家笑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邻居……夏知凤,我们要一起干一件事!” 正文 第六百八十章 识字卡 当胡俨看到水浒传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没错,就是惊呆了。 “你,你这个是全本的吗?” 张庶宁道:“我也不清楚,市面上有很多版本吗?” 这时候许观突然道:“当然多了,最常见的都是到聚义为止,还有专门写武松的版本,我知道齐先生有一个版本,有征方腊的内容,宝贝不得了,我考了第一名他都不肯借我。” 张庶宁略怔了一下,他这种在书堆里打滚儿的孩子,还真体会不到同学们的艰难。 “那这么说,我这个应该是全的,里面有征辽,征方腊,还有田虎和王庆的内容。” “什么?”胡俨再次惊呼出来,“田虎,王庆?这,这是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许观更加惊讶,“张兄,能不能让我看看,你只要借给我,我,我不考第一,把第一名让给伱!” 张庶宁气得攥拳头,简直想揍这家伙一顿,我要堂堂正正考第一,用不着你放水! “这部分是我爹跟施先生提到的,然后施先生加上去,重新修订的。” “什么!” 胡俨都听傻了,“令尊认识施先生?还跟施先生聊过水浒?给施先生提了建议?”胡俨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听学堂的先生说过,施耐庵原来给张士诚当部下,张士诚失败之后,他就隐居不出。 除了至亲好友,谁也不见。 张庶宁的爹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莫非他是张士诚的旧部? 两个人都姓张,难道说…… 胡俨的脑子都乱了,越想越可怕……幸好夏知凤开口了,“他爹是书商,很大的书商。施先生是写书的,肯定认识的。” 有了这句解释,胡俨总算没有继续瞎想。 这几个娃虽然都聪明异常,但毕竟年纪太小,一时间也看不出更多的问题,他们只是觉得张庶宁越发神秘,深不可测。 不过相比张庶宁这个人,他这里的藏书,简直让人惊叹。 胡俨就是学堂有名的读书狂,只要给他一本书,能废寝忘食,不看完,绝不吃饭休息,所幸他看书极快,不然这孩子非落下病根儿不可。 但纵然他看得再快,面对这一屋子的书,他也是连连长叹。 “这是宋版的书,真是好东西,印刷太精美了。”胡俨捧着其中一本,忍不住感叹,当他翻到了最后,更是露出惊骇的目光。 “这,这是元朝官府的大印?这是元廷的收藏?” 胡俨这么一喊,景清和许观都凑了过来,看得目瞪口呆。 此时的张庶宁倒是冷静了,他还不想暴露身份,虽然不可能一直保密下去,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元廷管理混乱,藏书早就流落民间。加上战乱,还有好些元廷贵胄活不下去,就典卖家里的东西,别说藏书了,就算是古董珍玩,也是随便卖的。我爹是书商,确实是收藏了不少。” 张庶宁不想继续纠缠自家的事情,就跟他们说道:“这种旧书市场,应天有,北平有,甚至苏州、杭州全都有,只要有钱,就能买到很多的书。” “钱!”胡俨一怔,终于想起来这一次的目的了。 “我们一起做识字卡片,然后卖了换钱,有钱就可以买很多很多的书……对吧?” 张庶宁点头,“我是这么盘算的,就是不知道你们有兴趣吗?” 胡俨道:“怎么没兴趣!我想在这里不出去了。” 许观也跟着用力点头,“没错的,只要能来看书,让我干什么都行!” 景清已经迫不及待了,“你说怎么干吧?快点动手,别浪费时间!” 好家伙,这几个人都忍不住了。 张庶宁盘算了一下,给他们分工:首先,要挑选出五六百个常用的字,还要有成语典故,最好再有相应的故事,然后这个故事跟水浒传联系起来。 比如说晁盖是托塔天王,然后就引申出四大天王,四大天王管风调雨顺,然后落到民以食为天。 再比如宋江绰号呼保义,义气千秋,关羽千里走单骑,以仁义正身! 就这样,一个人物,一个特点,联系出一个古人,或者一种现象,最后落到一句成语、俗语、典故上面。 既能识字,又能了解一些文化常识,大约就类似把三字经这类的东西,变成了图画,又跟水浒传这种通俗读物放在一起。 寓教于乐,放在大明朝,绝对是非常超前的理念。张庶宁之所以能想到这个,他隐约记得,小时候老爹就抱着自己,给自己讲故事,教自己认字……从日月星辰,讲到吃喝玩乐,天南地北,无所不包,那些日子还真快乐。 只可惜自己长大了,不能像二弟一样,再粘着老爹,得干点正事了。 胡俨等人听完了张庶宁的想法,立刻就点头了。 “这个主意好,我和许观画画,让景清……夏,夏姑娘一起,找字和典故。然后你来审阅通过。”胡俨年长两岁,安排得井井有条,张庶宁也表示赞同。 接下来几个家伙就忙碌起来。 他们每天都往张庶宁的家里跑,有时候连午休都不放过……制作卡片倒是其次,关键是藏书太香了。 这些书籍,包罗万象,就连很偏门的齐民要术,梦溪笔谈一类的东西,都能找到。这还不算,每隔几天,就会有一批报纸送过来,看上面的日子,都是十天以内的。 从应天到江西,即便走水路,也要好几天的时间,在那边买报纸,然后送过来,这要多大的财力,多大的本事? 张庶宁为了怕他们惊讶,只能告诉他们,自己的叔父是个做生意的,就在赣江跑商,随便运输点物资,他有船只,顺道给自己捎点东西过来,不费事的。 确实不费事,毕竟朱英往京城送的蔗糖都是万吨计算,更不要说其他黄铜,木材了。 胡俨几个人倒是也麻了,一个手眼通天的书商爹,一个神通广大的叔父,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你舅舅很有本事,你们全家都很有本事啊? 反正胡俨也想好了,他们来做卡片,看书,已经是很幸福了,不该自己知道的,就别乱打听。 甚至他还严厉警告景清和许观,不许把张家的事情泄露出去,跟谁都不能讲!更不能带人过来。 两个人心说我们傻啊? 这么多好书,至少在我们看完之前,不能透露给别人啊! 万一过来跟我们抢怎么办? 他们倒是有点心眼,却还是忽略了一件事,他们做事那么快,十天的功夫,就把卡片做好了,没有事情做,接下来还怎么办? 作为一个打工人,连上班摸鱼都不会,还是不合格啊! 张庶宁收拾了所有卡片,一共一百一十张,一百零八将之外,增加了两个人,一个是托塔天王晁盖,一个是女将琼英。 再三检查之后,都堪称完美。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刊印了。 张庶宁看着他们,认真道:“你们想弄个书坊不?” 许观立刻摇头,“书坊不赚钱的,我听说了,咱们学堂旁边的书坊,日子很艰难的。都是学生去买,如果卖得贵了,就会有人买一本,然后大家伙一起抄书……对了,胡师兄就喜欢干这个事,他还卖手抄本呢!” 胡俨脸红了,“我,我也是没办法,补贴而已,补贴!” 张庶宁却道:“我不这么看,朝廷颁布了义务教育法令,接下来各地入学的人数,必定增加……咱们济民学堂算是先走了一步,识字卡片只是第一项,如果咱们能印刷一些习题集,做一些讲解,必定能卖得很好的。” 胡俨怔了怔,“你说的有理,但是要花钱啊!” 张庶宁道:“我手上确实有一笔钱,大约几千贯吧!你们能想办法,把书坊买下来吗?” 胡俨认真想了想,“这事不能咱们出面,小孩子会吃亏的。我想个办法,找人帮忙拿下……你放心,不会超过三千贯宝钞……你拿得出来吗?” “嗯!” 张庶宁点头,“还不算多,但是越低越好,毕竟这里面有你们的一份!” 说话之间,张庶宁将四份约书递给了四个人。 每人一成,张庶宁独占六成。 作为第一任商业部尚书的儿子,张庶宁写这个东西,简直手到擒来。 毫无疑问,他的本事又让几个人感叹了一番。 这位张同学,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啊? 胡俨二话不说就去忙了,三天之后,他送回了消息,书坊顺利到手,而且随着书坊到手,胡俨还雇了两个高年级的同学。 张庶宁一打听,这俩人竟然也有故事,众所周知,毕昇发明了活字印刷,传到了元代,有个叫王祯的人,他制造了木活字,还发明了转轮排字盘……不出意外,这又是当世最先进的印刷方式。 更凑巧的是,王祯也是江西人,这俩学生的祖辈曾经参与印刷旌德县志一百部,有着丰富经验。 本来工匠的后代是很难读书的,可是大明立国之后的兴学令,让他们能入学读书。 而张希孟又提倡发明,这俩小子就专心家里的传承,弄出了一整套新的印刷工具…… “书坊两千三百贯……不能更低了,他们的印刷工具,我给了一千贯!”胡俨向张庶宁报账。 张庶宁毫不迟疑点头答应。 最关键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开始印刷了……差不多一个月之后,第一批三十套识字卡片,就送到了朱元璋手里。 没错,这玩意上达天听了。 干这事的可不是张希孟,他没有那么无聊,是张庶宁的好叔叔朱英,他不无得意献给老朱,那叫一个美啊! 老朱瞪大眼睛看了半天,脸上难以掩饰的羡慕,多好的孩子啊! 才这么大,就本事了得,比你爹还强啊! “赏一百两黄金,算是咱买下了。”老朱又道:“给每位皇子公主,一人一套!让他们好好学着!别给咱丢脸了!” 正文 第六百八十一章 不能免俗的朱元璋 从这一刻开始,老朱家的皇子公主们,就感受到了来自济民学堂的强烈恶意。发展到了后来,甚至听到了济民两个字,就浑身颤抖,手足无措,额头都是冷汗。 不光是识字卡片,他们还陆续推出了一大堆的习题集,教辅读物,算学精讲等等应付考试的小玩意。 作为一生要强的老朱,怎么忍心自家的孩子不如别人? 他跟发疯了似的督促孩子们,好好读书。 但是算学和别的东西不一样,诗词歌赋,努努力,就上去了,只要手不释卷,肯下功夫,像老朱这种,半路出家的,也能弄得马马虎虎。 可算学不行,这玩意说不会是真不会,想破脑壳也不会。 然后老朱就长久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他甚至觉得自己孩子是傻子,他自己也是个笨蛋,不然怎么会差那么多? 你说张希孟厉害,他儿子不同寻常,也就算了。 可事实上张庶宁在济民学堂,也远没有独占鳌头。 且不说高年级的胡俨,就算是同年级的许观,他也是万万比不过的。 而且老朱不知道的是,在义务教育法颁布之后,夏知凤终于获得了父亲的准许,能够前去参加考试……进入济民学堂小学的考试。 不出意外,她拿了第一名,除了文章一项之外,全都是满分。 面对此情此景,张庶宁都暗呼侥幸,幸好这丫头晚了一年,要不然跟她同一届,自己不是考进前三的问题,而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只怕也就是第三了。 毕竟一个能控制分数等级的神仙,一个算数天赋超强的夏知凤,几乎都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不过就在张庶宁庆幸的时候,夏知凤主动找上了他,告诉张庶宁一个好消息。 “我估算了一下,半年的时间,大约就能学完两年的课程,然后我就参加越级考试。到时候我就能和你同一年级了,怎么样,高兴不?” 小丫头蹦蹦跳跳说着,凭什么张庶宁和许观一个年级啊!她也能赶上了,只要给我半年就行了! 在这一刻,张庶宁努力保持笑容,欣然答应……只是他心里的滋味如何,就只有自己知道了。这丫头简直是太妖孽了。 不管心里头如何想,张庶宁还是保持了风度,“恭喜你通过了考试,可以庆祝一下,你想要吃什么?” 夏知凤愣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就是我爹弄得烤鸟蛋。” 张庶宁眨了眨眼睛,笑道:“那这样吧,我来安排,把他们都叫过来,一起吃一顿庆功宴!” “庆功宴?” “对!我们弄得卡片成功了,可以享受分红了。”张庶宁笑呵呵道。 作为得到了皇家认可的东西,销路自然是不愁的,光是从应天来的订单就有三千份。 张庶宁准备了丰盛的菜肴,有烤羊腿,清蒸鲥鱼,红烧狮子头,文思豆腐……一共十几道菜,摆在了小伙伴的面前。 哪怕是最稳重的胡俨,也口水长流,许观更是夸张大叫,哪怕御宴也差不多吧! 夏知凤干脆多了,她只是问道:“什么时候可以吃?” 张庶宁之鞥呢点头,现在就可以开始,大家伙扑上去,迅速瓜分,胡俨用快子熟练夹走鱼腹最肥美的一块。 夏知凤则是拿两根快子,分别穿了一颗娇艳润泽的狮子头,大快朵颐。 许观怪叫连连,直接抱起了比他脸还大的羊腿啃了起来。 张庶宁并没有任何的的在意,事实上别说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就算是皇家怎么样?朱英的吃相就不好,朱棣更不用说了,听老爹讲,貌似陛下也是用大盆吃面,还要配一小碗蒜,吃得跟秦王扫六合似的。 那画面,指定不会好! 自己这几个小伙伴,也只是寻常罢了。 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始谈起关键的事情。 分红! 张庶宁暂时将价钱定在了一贯宝钞,三千份,就是三千贯宝钞。 虽说不算太高,但也有一点赚头儿。 对于他的定价策略,胡俨是有疑问的。 “咱们用的是硬纸板,价钱不便宜。还有凋刻一百零八将的图形,用在凋版上面,印刷出来,耗费的功夫也不少。现在一本书,好一点的,也有三五百文,我们的识字卡片比书麻烦多了,又不愁销路,就算定到两贯,三贯,也不是不行!” 许观也道:“是啊,价钱高一些,能卖的价钱就高,我们赚得就多,为什么跟钱有仇?” 景清也有类似的疑问,唯独夏知凤,她低头吃着文思豆腐,很文雅,也很迅速。 既然有的吃,你们还想什么? 真是贪心不足。 张庶宁很有耐心道:“这种卡片其实没什么难度的,我们占了先机,别人看到之后,也能做出来的。而且我们定价越高,彷制品就会越快!大家承受不了高昂的价格,就会纷纷去购买彷制品,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不能犯这个错误!” 胡俨一惊,似乎想起了之前书坊的失败,忍不住点头道:“确实不能太贵,是我疏忽了。” 张庶宁道:“我们定价,要保证基本的利润,不能赔了。同时又要保证质量,让那些劣质的彷品没有多大的获利空间,延缓他们模彷的脚步……而最关键的,我们要利用这段时间,扩大规模。” “扩大规模?”胡俨惊讶道:“为什么,难道还不够吗?” 张庶宁摇头,“确实不够,你们知道这一次义务教育法意味着什么吗?” 几个人都盯着张庶宁,即便有想法,也想听听张庶宁的意见。 “其实朝廷还有一个规定更为重要,那就是彻彻底底,不再承认私塾。曾经这里面是有空间的。大的书院不许民间建了,但是识字的私塾,给孩童开蒙的学堂,朝廷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办法,根本管不了来。可这一次不行了,这些都是不符合法令的,朝廷要统统管起来。接下来,各种教材,习题,解读教材的书卷……需要的数量非常庞大,肯定不是寻常书坊能承接的。我们现在放低价格,多走量,然后多兼并书坊,扩充印刷能力。只要我们的实力足够,就可以从银行借到更多的钱,迅速壮大我们的事业!” 张庶宁讲了一段,然后看着几个小伙伴,他发现这几个人都傻傻看着他。 胡俨凝视着张庶宁,满脸困惑,“你,你怎么会这么懂朝廷的法令?又这么明白如何做生意?” 许观也道:“是啊,明明都没人教过,书籍也没有,你怎么能驾轻就熟,随便就说出口?” 张庶宁再度怔了怔,还要归功于书商父亲吗? “我,我娘是做生意的,她,她给人当账房,我是家学渊源!” 胡俨怔了怔,多少有点怀疑。 说实话,作为一个聪明人,他早就感觉到了张庶宁的不正常,只不过事到如今,更加强烈而已。 一个小孩子,只是聪明,没什么稀奇的,聪明人遍地都是……但是小小年纪,能摸准朝廷的脉,知道怎么经营,如何获得最大的利益,甚至敢借钱发展自己的事业……这就不能用聪明来解释了。 “问那么多干什么?反正大家伙都有一成干股,做得好了,一起分润,谁都能拿到一笔钱……等有钱了,我就每天都做这么一大桌的菜!”夏知凤喜滋滋说道。 她的话迅速点燃了几个人的热情,尤其是许观,他已经意识到了,只要自己有足够的钱,能够补偿许家,自己就能改回原来的姓氏,给别人家做儿子,算不得什么光荣的事情。 什么不用说了,干就完了! 这几个小崽子还真是行动派,他们凭着卡片生意,迅速买下了星子县的三家小书坊,还雇佣了多达三十人的印刷工匠。 准备大干一场。 相比起张庶宁的风生水起,朱元章的几个儿子,也有点小成就,比如朱棣,他在和高丽的小摩擦中,取得了胜利! 没错,前面布置的方桉已经发动了。 按照蓝玉的计划,先让倭国出兵,然后派遣张定边压上去。 辛旽也别闲着,让他在义州等地,推行均田铲除豪强,再派遣琉球水师北上,封锁外海。 这样一来,也就形成了四方围剿的态势。 蓝玉琢磨着,高丽无论如何,也撑不了一年,只要在年内完成任务,就算是给老朱祝贺了。 但蓝玉还是低估了各方的积极性……首先是倭国,听说要灭高丽,简直乐疯了,他们做梦都想打高丽,哪怕没有借口,都会出兵,更何况是上国牵头。 没有上国爸爸撑腰,高丽算个什么啊! 倭国兵马自南方登陆,疯狂肆虐,大肆杀戮。所过出去,比蝗虫还要狠三分。 另一边张定边的战力,那就不用说了,他以两千五百兵马,三战三捷,击溃高丽三万多人,开京震动! 相比起这些外患,真正让高丽上下刻骨铭心的刺激,却是来自辛旽! 这个妖僧,在义州等地,大开杀戒,凡是贵胃士绅,一个不留,尽数诛杀! 他不光杀人,还均分田亩,号称替天行道。 好家伙,地狱的魔鬼,也没有你这么可恶的! 高丽上下,一片惶恐,有人主张死战到底,玉石俱焚,有人却说上国还没有出兵,就是有缓和余地。 只要量高丽之物力,乞上国之宽心,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经过了一番争论之后,崔莹再次为使,拜见蓝玉。 随后消息传到了应天,朱元章特别下旨,把张希孟叫到了宫里。 “那个张先生,庶宁这孩子,确实优秀,天资聪慧,最近制作的识字卡,别出心裁,咱十分欢喜!” 张希孟很平静,“多谢陛下夸奖。” 他说完之后,朱元章竟然怔住了,不得不又说了一遍,“庶宁确实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啊!” 张希孟又坦然受之,毫无意外。 朱元章终于憋不住了,沉声道:“刚刚高丽请罪,老四降服一国,到底是咱的儿子啊!” 张希孟怔了怔,原来你想说这这事啊? 1秒记住墨坛库: 正文 第六百八十二章 张庶宁的大生意 身为天子,咱朱元璋不弱于人啊! 这是一生要强的大老朱,最真实的心声。 谁能想到,这几年时间里,他在张家俩小孩子手上吃的憋,比王保保那里还多,还狠! 简直没有天理! 朱元璋急需找回面子……而有些事情并不是那么困难,哪怕方向错了,只要坚持走下去,也会走到目的地的,毕竟地球是圆的。 同样的道理,尽管孩子们缺点不少,但使劲找,还是可以找出来的,尤其是朱棣,那就更容易了。 你说他顽劣鲁莽,换个字就是英勇无畏,头角峥嵘。 你说他好勇斗狠,换个词,不就是不服输,敢想敢做吗! 现在想想,其实朱棣也不错。 收复辽东,他算是有功吧? 至少他下了命令,别管怎么样,他是喊打喊杀的。 光复之功,孩子跑不了。 再说这一次对付高丽,朱棣可是挂名的督师,开疆拓土,也要算他一份。 这么一看,咱家朱棣,打下了两个省的地盘,小小年纪,就用兵如神,简直是天下奇才啊! 历代皇家之中,还有这么杰出的子弟吗? 朱元璋只能想起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他在十二岁的时候,还是太子,就受命巡边,抵御柔然。 自家朱棣,十岁不到巡边,比起拓跋焘还小两岁,这就叫老子英雄儿好汉!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很不以为然,你说别的事情,我都认了,唯独孩子的事情,马虎不得。 万一因为当爹的过分谦虚,造成孩子自卑,那不是罪过大了? 张希孟据理力争的劲儿上来了。 此刻的他,可不是一个卑微的公器,而是一个老父亲! “陛下,收服高丽,这事情蓝玉当居首功,他运筹协调,不战而屈人之兵,颇有古之名将的风范。至于高丽请求内附投降的事情,臣以为还可以思量一下,要不要就这么轻易答应?如果能多榨一点油水,或许会更好。” 朱元璋沉吟再三,尽管张希孟说的都是真的,可他就是不爱听。 “蓝玉的首功咱又没说不给,但是燕王朱棣,有督师之功……对了,他还在城门口教训过高丽使者,大涨上国威风。朱棣的举动,鼓舞人心,让百姓认清了高丽狡诈的本性,这也说明朱棣有识人之明啊!” 好家伙! 这角度转变的还真快,就连这事都成了朱棣的功劳,张希孟已经无言以对了。 伱是皇帝,说什么都有理。 “陛下,别的事情,或可以不谈,但是这一次,确确实实,要多从高丽身上,榨取些好处,尤其是钱财,绝对不能少。” 老朱怔了怔,“咱看过了,这些日子开支倒是不少,国库那边,也跟咱哭穷,缺口真那么大?” 张希孟点头,“陛下,义务教育定下来之后,每年教化部的开支,至少要增加一倍。而且地方还要有配套的安排。我的意思是能给学校的孩子们,一顿免费的午餐。” “免费午餐?” 张希孟点头,“现在各家的孩子越来越多,所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他们干活不多,饭量不小。倘若朝廷能给他们提供一顿午餐,减轻家里的负担,很多父母就会同意孩子上学。我们现在有三年蒙学,如果再有三年的义务教育,或许就会好很多。” 朱元璋眉头微皱,“好什么?先生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很多穷地方,普遍六七岁才能上蒙学,有的地方甚至到八岁左右,三年蒙学,三年义务教育,六年下来,孩子就普遍十三四岁。而这么大的孩子,已经可以下地干活,也可以做个学徒,很多地方早婚的问题,还有不足十岁孩子,进入作坊的童工问题,都能解决了。” 朱元璋听着张希孟的话,虽然有理,但却是歪理。 “张先生,咱们推行义务教育,难道不是为了培养人才吗?” “当然……但陛下不能认为每一个人都是人才啊!我们办了学堂,让孩子进来读书,就能避免一些人流落街头,最终为祸一方。我们教给孩子一些规矩,就会让他们老老实实,尊奉大明法令。我们教给他们卫生习惯,就能避免很多疫病流行。我们把他们放在学校里,他们就没有时间去市面上游手好闲,就会大大减少游手好闲之人的数量,避免他们变成泼皮无赖。” “总而言之,学校的作用非常大,学校就是个泄洪池……在一个人从懵懂无知,变得成熟自信之间,安排一条缓冲区,减少冲击,避免造成洪水暴涨,冲破堤坝的情况。” 朱元璋目瞪口呆,看着张希孟,半晌无语。 这位张先生,总是能给自己整点新活儿,让自己大出预料! 难道说教育这事,真的像他说得这样? 假如张希孟讲的是真的……貌似应该拿出更多的钱,投入教育才是啊!这事情涉及到了咱老朱家江山的根基啊! 朱元璋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沉思。 张希孟倒是安之若素,毕竟忽悠朱元璋,挑战他的三观,让他陷入思忖,实在是太容易了。 但愿他赶快忘了朱棣的事情,我可没兴趣拍那小子的马屁。 朱元璋很快平静下来,反而笑道:“听先生一席话,真是非同小可啊!没想到教化之事的后面,还藏着这么多学问,咱可要好好琢磨……倒是庶宁这孩子,他弄出来的识字卡片,也算是有功于教化。咱只赏他一百两黄金,现在看来是少了。咱听说他买了书坊,印刷识字卡……现在就下一道旨意,往后从他的书坊采买。” “不行!”张希孟立刻道:“陛下,你这么做,不符合朝廷规矩,绝对不行!” 老朱把眼睛一瞪,怒道:“是朝廷的规矩大,还是咱大?难道咱看中了庶宁,想要加恩给他,还不行了?” 张希孟道:“确实不行……陛下,朝廷推行义务教育之后,整个印刷行业都会起飞的。活字,雕版,排字,印刷,裁剪,装订,运输,售卖……这是多庞大的行业,多少工作机会!现在陛下一句话,交给了张庶宁,然后呢?凭着他们,能撑得起这么大的行业吗?又或者说,主公甘心把这么大的行业,交给几个孩子?” 朱元璋忍不住吸了口气,这一次他比刚刚沉吟的时间还长。 “先生,咱承认,你讲的对……那咱问你,要想让这个行业起来,咱该怎么办?” 张希孟道:“首先陛下就不能私相授受,商业是建立在竞争上的,陛下的一道旨意,很可能就造成了另一套的盐铁专卖,以前的盐法有多少弊端,不言自明。” 老朱长长出口气,“咱知道了,那咱到底要怎么做才是?” “陛下可以公开招标,向所有符合条件的书坊、书局公开发出邀请,让他们一起出价,同台竞争。再有,陛下可以要求商业部提供便利,可以让银行借贷……但不管怎么样,都有一条,陛下不能指定某个人,这样就坏了规矩,乱了商业秩序。” 张希孟讲的很严肃,朱元璋也听得很认真。 因为老朱意识到,或许这就是他跟张希孟分歧的根本所在。 张希孟一直希望发展工商业,而朱元璋则是青睐农业。只要坚持农业,就没有这么多烂七八糟的事情,只要延续千百年的习惯就行了。 可是要发展工商就不行……这么多年,也没有一套完整的商业立法。 甚至许多工商业的发展情况,只能在食货志里找到一些记录,重视程度,远不如其他。 “这么看起来,除了教育立法,商业也要立法啊!” 张希孟颇为惊讶,没想到老朱的悟性提升这么快! “陛下圣明,臣以为确实应该尽快完成立法,好让商业能有序发展。” 朱元璋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仰起头,默默思忖了一会儿,才悻悻道:“是不是立了规矩,咱就不能胡来了?毕竟咱不能打自己的嘴巴!” 张希孟也是一怔,终于,老朱还是意识到了那个要命的问题。 “陛下,臣不敢欺君……在臣看来,能按照臣的希望落实下去,即便超出了臣的控制,臣也是欢喜的。就,就比如臣对庶宁这孩子!” 朱元璋眉头微皱,“咱还没问过你,你到底怎么想的……那是你的儿子,未来的鲁王,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呢!”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说实话,臣也不知道他会走上哪一条路。他说想当教师,又想做医生,现在他跟一群同学,摆弄书坊,弄起了印刷……不管他干什么,只要是他选的,只要利国利民,对他自己也好,臣就支持。我不想给孩子限定某个座位,规定他必须干什么。我喜欢给他画个圈,这个圈叫做良知,问心无愧!” 朱元璋连声长叹,终于苦笑,“先生确实比起咱要看得开,境界比咱高了一层啊!” 是一层吗? 张希孟笑道:“主公坐在龙椅上,自然而然,就承担一份责任,主公有几十个孩子,也有几千万子民,该怎么选择,确实很困难。” 朱元璋沉吟了一阵子,并没有立刻答应什么……他还想默默观察一阵子,积累更多的经验,然后才好立法。 但不管怎么样,朱元璋决定多多留心商业,不能当个外行糊涂蛋。 老朱的态度变化,影响堪称巨大。 至少很快教化部就提出了一大堆的采购计划,落到了江西,千万百姓,两百万以上的适龄学童,一片巨大的蓝海,就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张庶宁一如既往的敏锐,他把几个小伙伴叫过来,开门见山,“朝廷已经下令了,如果我们能拿下学堂课本的印刷大单,我们这个小小的书坊,就能一跃成为天下知名的大书局!” 胡俨几个咽了口吐沫,“你说的是真的吗?” 张庶宁很认真道:“我无比确定,一定是真的!” “那……那还等着干什么!筹备起来啊!这一次志在必得!”胡俨挥舞拳头,很是激动。 张庶宁挠了挠头,“我还有个事情,就是咱们的书坊,要叫什么名字才好?” 许观立刻道:“对,要起个响亮的名字,叫天下书局怎么样?” 景清给他个大白眼,“你怎么不叫大明书局,或者皇家书局?” 许观缩了缩脖子,讪笑道:“我不是害怕朝廷不答应吗!” 张庶宁眉头微蹙,其实也未必会反对…… “我想了很久,还是叫华夏书局,你们看怎么样?”张庶宁说完,旁边的夏知凤就笑道:“这个名字好,华夏,有我一半!” 正文 第六百八十三章 我无所不能的二叔 正在讨论问题的几个小孩子,突然听到了脚步声,这里是张庶宁的家,一向是没什么客人的,除非张家主动邀请。 而这个人就堂而皇之进来了,还大模大样走到了张庶宁的身后,把孩子吓了一跳! “叔!你,你怎么来了?”张庶宁瞪大眼珠,傻傻看着朱英! 没错,能这么冒失上门的,除了朱英,就没有别人了。 朱英一身青衣,戴着普通人的方巾,如果忽略他脸上的伤痕,还有身上恐怖的筋肉,倒是真像一个行脚跑船的商人。 “我?我来看看自己的侄子不行吗?”朱英笑嘻嘻摸了摸张庶宁的脑袋,张庶宁很忌讳这个,放在张府,他绝对不会让朱英摸的。 但是在书院这边,他有点发傻,朱英突如其来,万一说漏了嘴,暴露身份,毫无疑问会很尴尬的。 而朱英又是公认的不靠谱,张庶宁提心吊胆之情,可想而知,他就盼着自己的便宜叔叔能少说话,赶快滚蛋! 可朱英却不这么想,反而大喇喇坐下来,对着几个小孩子笑道:“我……是他的二叔,我叫张英,你们看,我们长得像吗?是不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胡俨几个人瞪圆眼睛,仔细看着,张庶宁属于身形修长,面白如玉的谦谦公子。而眼前这家伙,虽然也很高大,但是身形魁梧,筋肉扎实,还有一股子彪悍之气,隐隐约约让人觉得,像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猛兽。 他和张庶宁,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天差地远! 胡俨年纪稍大,情商很高,他笑道:“叔叔和侄子,自然是一家人了……其实庶宁说过,您是在河上跑船经商吧?还经常送报纸过来!” 朱英眨巴了一下眼睛,原来在侄子的眼睛里,自己就是干这个的? 好吧,你说是那就是了。 他突然笑了,“我听说你们弄了个书坊,我也算做了几年生意,有些门路,用不用我帮帮你们?” 几个小孩子下意识看张庶宁,心说你做主吧! 张庶宁还不知道朱英为什么来,因此试探道:“二叔,你来,我爹知道吗?” 朱英呵呵一笑,好小子,还挺谨慎的。 “你爹那么忙,他哪来功夫管我!你小子放心吧,我过来也是在商言商,你想让我赔钱成全你,那也是不可能的!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办?我听听你的方案。” 张庶宁眨了眨眼睛,只能道:“我们现在收购了几家小的书坊,合并在一起,新的场地已经在准备了,有朝廷的义务教育令在前,可以和星子县,还有济民学堂申请一块土地。这件事胡师兄在想办法,我们想拉齐先生过来,有他在,就会方便一些。” 朱英道:“这个齐先生,是你们学堂的?” “嗯!他叫齐泰,不光是读书人,原来还当过粮长,按时押运粮食进京,得到了陛下的赏识,原来叫齐德,是陛下赐名齐泰!在学堂里,讲授张氏之学,很受尊重!”胡俨解释道。 “张氏之学?什么张氏之学?” 张庶宁连忙道:“是右相张公的学问,学堂里外,都很仰慕张公!” “哦!原来如此啊!那你呢?你也仰慕张公?”朱英笑嘻嘻问道。 张庶宁脸色微红,低着头道:“张公神仙中人,文武全才,辅国治民,世之贤臣……我,我有幸随着父亲,远远看过张公一眼,已经是心满意足,三生有幸了。” 朱英瞧着张庶宁泛红的笑脸,心里头乐开了花。 回头我把你这评价告诉大哥,他保证能挺高兴的。 不过朱英眼珠转了转,就说道:“你们这个齐先生,既然得到了陛下赐名,必定是心高气傲,让他参与商贾之事,未必是你们的福气。我跟你们提议,直接去找山长,以你们的名义,去和学堂谈……对了,你们当中,有没有成年人?能够独当一面的?”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还是张庶宁率先道:“那就是夏知凤的父亲了,他是个军中老兵,现在开个酒馆。” “那就行了!”朱英笑道:“老兵经商是有优惠的,办书坊,助力教化,也是有好处的。你请他去跟学堂谈,肯定能谈出个不错的结果……济民学堂在南方都是首屈一指的,把济民学堂摆平了,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张庶宁点了点头,也认同了朱英的看法。 “叔……我现在还有点疑问,我们只有几十个工匠,想要揽下这么大的生意,只怕不容易。” 朱英道:“怎么,你想让我投资?或者借你点钱?” 张庶宁连忙摇头,“不,我会想办法,从银行借钱的……我现在是在想,要怎么招工,还有,印刷用的墨,纸张,活字,这些东西怎么办?我可以去哪里采买?” 顿了顿,张庶宁又补充道:“一定要物美价廉,但也不能质量太差。二叔能给我指条明路就行了。” 朱英暗笑,自己这个侄子,还挺要强的,你说一声,二叔手下那么多人才,早就帮你办了,还用得着你费心吗? 不过孩子既然说了,他肯定帮忙想办法。 “咱们先说招工这事……其实这是最简单的,你想想,现在读书并不便宜啊!尤其是济民学堂,从蒙学,到小学,再到中学,大学……这一整套下来,差不多要二十岁,十年苦读,一般人家,还真有些吃力。你只要针对学生的家长亲人招工,多给他们点工钱。为了孩子读书,他们肯定会尽心尽力的。遇到了假期,你还能招募些学生,工钱不用给太高,补贴生活费即可。” 张庶宁微微点头,其他几个人已经露出惊讶的神色,这个二叔很有本事啊! “再说材料的事情……这个纸,我包了!” “你?有吗?”张庶宁迟疑道,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朱英多了这一项生意。 “最近才弄的,说起来还是你爹给我的主意,他说甘蔗榨糖之后,剩下的甘蔗渣太浪费了,其实可以用来造纸。我就准备着弄个造纸作坊……放心吧,你们需要的纸,我按八折算!” 张庶宁顿了顿,竟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道:“如果我们生意做大了,需要的纸张肯定很多,如果二叔的纸确实好,我可以原价采购,但是必须优先保证供应。如果纸造出来,质量不过关,我,我还是去宣城,请姥爷帮忙联络,他也认识些老朋友的。” 朱英翻了翻眼皮,心说好小子,连我也防着!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的活字,是什么的?” “是木活字!”张庶宁道:“在江西,有位前辈叫王祯,他改进了活字法,正巧我有两位师兄,就懂这个工艺,能制造活字,只是缺少好的木材原料。” 朱英点头,“成了,等我下次运货回来,给你弄些好木头,这个不难的。不过你小子要按市价给我,没有优惠!” 张庶宁点头,“行,我知道了。” 朱英又道:“再有就是墨了,你知道应天的报社印刷作坊吧?他们已经有了专门用的墨,你看是买过来,还是?” “入股吧!”张庶宁道:“我就入股一成,不占太多,只求能保质保量供应就行……” 朱英怔了下,小家伙还挺客气的,“那你用不用我帮忙?” 张庶宁摇头,“我跟夏知凤的父亲说说,让他辛苦一趟,往后印刷出来的书籍,也要送去应天,熟悉下商路,应该没有坏处。” 朱英哈哈大笑,又情不自禁摸了摸侄子的额头。 你这个小家伙,还处处留心,滴水不漏! “行了,一过来就跟你们聊生意的事情,我都烦死了……给二叔准备点酒菜,我要大吃一顿。” 张庶宁毫不犹豫答应,去厨房安排去了。 而其他皆小伙伴,都傻傻看着,哪怕是年纪最大的胡俨,在经营一道,也了解不深。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看得出来,这个二叔不光什么都懂,而且还关系深厚,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这还是个寻常的跑船人吗? “那个,二叔,您的生意很大吗”许观试探问道。 朱英呵呵一笑,“谈不上大,也就赚点生活费罢了。没法子,家里头开销大,又有一群混账东西,总是去我家里偷东西,日子很艰难的!” “偷?为什么不抓起来?告状啊?” 朱英怔了下,他也想去告啊,可问题是官府就是人家开的。 “那个……我就是说笑,你们还当真了,其实都是亲朋好友,没有办法的!” 这时候夏知凤突然开口了,“那,那你们家很多人了?” 朱英稍停顿,就笑道:“确实很多,张王李赵遍地刘,张家本就是大族,天南地北,哪里都有人。” “哦!” 夏知凤下意识点头,其实她想问的是张家很显赫吗?人多势众,或许应该是这样的! 正在这时候,突然外面又有声音,一个汉子走了进来,他正是夏知凤的父亲。寻常人来不了张家,但是夏知凤总是往这边跑,夏老爹也跟张庶宁认识,偶尔过来叫女儿回去吃饭,也是人之常情。 他走进来之后,看到了几个孩子,随后又看到了朱英,顿时他就愣住了…… 正文 第六百八十四章 你爹要来了 夏知凤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她的房间是挨着酒馆,结出去的一截房子,不大,但是很温馨,有住的地方,还有一个只有两排架子的小书屋,上面堆满了她手抄的书籍,其中七成以上,都是从张庶宁那里弄来的。 小丫头瘦瘦小小的身躯,伏在桌上,时而奋笔疾书,时而拧眉思考,就是这个小丫头的日常行为。 而自从五岁之后,夏知凤就学会了自己收拾屋子,自己整理,自己洗衣服被单,做简单的针线活儿……他爹也就没有再轻易迈入女儿的房间。 夏老爹对这个女儿的感情很矛盾。试问哪个当爹的,不把女儿当成掌上明珠宝贝着?可问题是生下夏知凤之后,妻子没多久就死了。 偏偏这个女儿的眉眼之间,又和母亲很相似,所以夏老爹的心里总有那么一根刺儿。 在最初的时候,跟女儿有那么点疏离,更愿意摆弄自己的酒馆生意,像是刻意回避,但是当他意识到不对劲儿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自己这个丫头,表现出与众不同的能力,她三岁的时候,在蒙学外面走过一圈,就能记住里面朗读的内容。 蒙学先生偶尔把她抱进去,让她旁听,没有几天,夏知凤就背下了一个学期的课程……她很快就学会认字,写字,先生越发惊讶,试着教她算学,她的悟性极高,不到五岁的孩子,就能把先生整不会了。 弄得先生不得不去找夏老爹。 告诉你个喜讯,你家出了个神童,只是唯一的问题,这个神童是女孩! 夏老爹倒是没有那么排斥,但是他也不知道如何培养一个神童……他只能尽量帮女儿买笔墨纸砚,带着她偶尔去书坊,或者去济民学堂听听公开课。 作为一个普通的父亲,他能做的真不多。 就这样,夏知凤长到了七岁,这丫头到底学了什么,夏老爹也不清楚。到那时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她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聪慧。 这让夏老爹既高兴,又惶恐。 难道文曲星还有女儿身吗? 就在他迷茫的时候,张庶宁出现了,这个男孩比夏知凤稍大,干净,整洁,彬彬有礼……最初夏老爹也没觉得什么,毕竟由于女儿太聪明了,几乎没有同龄玩伴。 好容易来了一个聪明的,夏老爹还挺高兴的。 但是渐渐的,他就发现了不寻常。 这个叫张庶宁的小家伙,家里书多的出奇! 这可不是有钱就能解决的,夏老爹记得,当初在军中,每攻下一座城市,都是先抢占府库,封存图籍。 这些东西比粮食金钱还重要,那些名贵的书籍,都会送去张相公那里。 夏老爹虽然没去过,但他也是听说过的。 所以说想要收集众多的书籍,尤其是在当下,不光要有钱,还要有势力。 加上前不久张庶宁还去了一趟应天,这就让人浮想联翩。 而回来之后,他又买书坊,又是印刷卡片,很显然,这都不是普通小孩子能做到的事情。 种种疑惑累积,一直到了今天,夏老爹亲眼见到了朱英。 恍惚之间,夏老爹仿佛在哪里见过。他虽然说不准,但就是眼熟。而且夏老爹能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杀气,还有那么一丝丝的贵气。 给人的感觉,他应该是军中的将领,而且还是地位很高的那种……但他却说自己是个行船跑商的。 夏老爹并不相信。 从张家回来,他思索了许久,才来到了女儿的房间。 “凤丫头,你,伱能不能少和那个张庶宁来往?” 听到这句话,夏知凤瞬间瞪圆眼睛,一股怒气,直冲头顶,好像要炸开似的。她觉得很委屈,一直以来,她都没什么朋友,好容易结识了一个朋友,又认识了那么多人,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看那么多书。 然后老爹就突然告诉自己,少和对方来往,这太不通情达理了。 放在以往,夏知凤或许会大哭一场,跟父亲一边哭,一边吵。 但是跟张庶宁接触久了,夏知凤还是从这位小伙伴身上学到了一些本事的。张庶宁最大的特点就是冷静,理智。 他有着成年人都没有的沉稳。 其实跟他二叔的交锋中,就看得出来。二叔拼命给他塞好处,想帮他解决困难。但是张庶宁一直仔细甄别,把糖衣吃掉,炮弹扔回去。 其实这个习惯,还是朱元璋帮着张庶宁培养出来的。 谁让这位年复一年,觊觎张庶宁,恨不得把小家伙变成自己的女婿。 事与愿违不说,还让张庶宁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谁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好。这一点放在至亲身上,也是一样的。 这倒不是说亲人长辈就没安好心,只是在一些关键的节点上,他们会左右你的选择。 比如说老朱的热情,你都接受了,然后皇帝陛下赐婚,你能拒绝吗? 不答应就是忘恩负义,就是没良心。 但是话又说回来,当驸马就那么好吗? 古往今来,那么多外戚,又有多少称心如意的? 不能轻易接受陛下的好意,也就不能轻易接受叔父的好意! 这种特有的冷静理智,很让夏知凤欣赏,她忍住发怒的冲动,反问道:“为什么?能讲出理由吗?如果你不讲理由,只是拿父亲的身份压制我,虽然我没什么办法,但我也不会服气的。” 女儿的这句话,提前让夏老爹破功乐,他没法绷着老脸,责备女儿。 只能长叹道:“没有别的,我就是觉得他们家非比寻常,他那个叔父就十分剽悍,不像是普通人。我怕你遇到了坏人,你一个小女娃,要学会保护自己。” 夏知凤怔了怔,然后问道:“就这些?” 老爹一愣,“就这些!” “那你不用担心啊!”夏知凤笑道:“我也知道张庶宁很不一般,但他是个老实人,善良人,他又不会伤害我。至于他的身份,我相信有朝一日,他会跟我说的。窥探人家的秘密,可不是一个好习惯。而且孔圣人就说过,要交友无不如己者。张庶宁比我厉害那么多,跟他做朋友,是能学到很多东西的。” 夏老爹怔住了,怎么说呢? 张庶宁那孩子,确实不是坏人,女儿跟他交朋友,貌似也没什么……可为什么自己的心空落落的? 夏老爹怔了好久,终归没有说什么,而是拍了拍丫头的肩头,“记得要照顾自己,别让爹担心。” 夏知凤认真看了看,她突然发现父亲的鬓角有些白发,他还没有到四十岁啊! “爹,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听说了,女人也能当官,也能做生意。我会学好本事,给你养老的,放心吧!” 夏老爹看着一本正经的丫头,突然忍不住笑了。 不管多聪明,还是个孩子啊! “回头跟着爹去市面上,买点绸缎,再请裁缝,给你做身新衣服,女孩家,就要穿的漂漂亮亮的,不能寒酸了。” 夏知凤并不喜欢丝绸,她还想告诉老爹,自己有些钱,至少张庶宁那边有她的分红,但是夏知凤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她隐隐约约明白,那么做会伤到一个父亲的面子。 男人是一种很在乎面子的生物! 而在另一边,张庶宁送走了小伙伴,回头就怒目而视,朱英的到来,让他很不满意。 “万一我的身份暴露了,没法继续读书,我爹肯定会生气的。我娘也会不高兴,到时候他们有什么举动,那就不是我能预料的,是不是?” 朱英冷哼道:“信不信,我要是把你在这边读书的事搅黄了,陛下就会很高兴,甚至燕王也会很高兴。” 张庶宁轻笑,“就为了他们俩高兴,惹恼我爹,你不觉得很亏吗?” 朱英愕然,“好吧,我承认,大哥比起父皇他们难缠多了。我也不是一时兴起,过来添乱的。我其实是打算让朱春过来,跟你一起读书!” “不行!” 张庶宁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就断然拒绝,“你让他过来,还不等于说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这里读书,无论如何,也是行不通的!” 朱英解释道:“你放心,我又不是让他以小侯爷的身份过来读书,就是跟你一样,当个普通学生,我让他好好学学本事。你当兄长的,也顺便教教他。” 张庶宁翻了翻眼皮,突然道:“那他是不是和叔父一样聪慧?” “这个?”朱英差点绷不住,他只能道:“比我还是强那么一点的。” 比朱英强点,那就是庚等,或者辛等?反正离着甲等远着呢! “我觉得济民学堂人才济济,不太适合朱春,他学不到什么的。” 朱英无奈叹口气,“就算学不到什么,也要让他开开眼界,结识几个朋友。往后云南的事情,还要他扛起来。就算是叔父求你了,另外呢,我再告诉你件事……算是交换,怎么样?” “什么事?”张庶宁惊问道。 “这事就是你爹过些日子会来济民学堂。” “什么?”张庶宁大惊,他爹那么忙,怎么会跑到济民学堂来? “我在你爹的书房里,看到了不少讲义,有天文的,有算学的,还有什么物理,化学,法学,商学……不少我都看不懂。但是我知道,他准备放下政务一段时间,好好整理学问,推出他的张氏之学!” 朱英用力拍了拍张庶宁的肩头,“这个济民学堂就是你爹提议设立的,所以……很快你爹就要来了!” 张庶宁的身躯猛地一振,脑子瞬间空白一片…… 朋友的新书,游戏类的,喜欢可以去瞧瞧啊 (本章完) 正文 第六百八十五章 张相公驾到 张庶宁觉得非常非常不妙,他很享受这种普通人的生活,尽管他知道早晚身份会暴露,但是他依旧想要把这段奇妙的缘分延长一些,如果能持续三五年,等到小学毕业,升入中学,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是老爹要是来了,估计离着暴露就不远了。一想到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张庶宁就慌得不得了。 他现在恨不得多跟同伴们在一起,一起聊天,一起看书,一起摆弄着他们事业……但是张庶宁又担心,他们越是密切,等谜团揭开,带来的痛苦就会越多,小伙伴们也会更加埋怨他,甚至连朋友都做不了。 要知道他的朋友,可不算多,这几个非常珍贵…… 总而言之,张庶宁的日子失去了从容,变得乱七八糟起来,居然有一天他把袍子穿反了,到了学堂,才被许观发现,弄到张庶宁窘迫异常。 他实在是不想老爹到来,只不过他左右不了张希孟的安排。 实际上张希孟为了这一天,已经筹划很久了。 “先生肩负朝野之望,现在朝中政务,千头万绪,先生却要拍拍屁股,转身离去,实在是说不过去!” 朱元璋直接就不批准张希孟离开。 但是张希孟却一点都不怕,反而笑道:“主公,当下的政务无非是几样,其一,就是商业部成立,还有礼部的改革,成立教化部等等……这些事情,由李相公主持就行了,他这人虽然算不得完美,但办事的能力,还是比臣厉害的。更何况此事关系到他的身后名,由不得他不卖力气,臣只要略施小计,就能让李相公乖乖就范。” “小计?什么小计?”朱元璋绷着脸追问。 “没什么,也就是一本李相公评传而已!”张希孟笑呵呵道。 老朱怔了一下,随即无奈苦笑,还真是这么回事。 李善长年纪越来越大,他是肯定熬不过张希孟的。 以张希孟的身份地位,肯定是能给老李盖棺定论的。想要换来不错的评价,就赶快听张希孟的,好好改革官制,把这事情做好,他李相公面子里子一起捞,生前身后名都不会差。 就算老李有什么小心思,他也不会在这么明显的事情上犯糊涂。 张希孟又道:“主公,臣虽然暂时离京,但是刘伯温、宋濂等人尚在,门下省尚在,以门下诸官,监督中书省,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就算会有,早点暴露出来也好,免得日后想改都没法改了。” 朱元璋眉头挑动,沉吟再三,终于点头,“就算朝政的事情可以暂时放开,那对外呢?高丽国又怎么办?” 张希孟一笑,“主公,这事更不该问臣了,其实主公也不该多过问。就让蓝玉和燕王折腾去吧!总而言之,他们折腾越使劲,对日后越是方便,主公觉得如何?” 老朱点了点头,“确实!高丽这个国家,首鼠两端,阴谋诡计,不给他们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实在是说不过去。罢了,就当是给朱棣练手了。咱这个儿子,其实文韬武略,还是很有咱的风范,难得,很难得啊!” 这老朱情不自禁,又夸起了朱棣。 难得,张希孟不想跟他争辩什么,你能放我离开,那就最好不过了。 “主公,其实当下最难的一件事,就是财政……这么多改革铺开了,官吏也增加了,好处没见到,先是把国库弄得叫苦连天。” 朱元璋翻了翻白眼,难为你还知道! 要不是咱一时上当,受了你的蛊惑,咱才不会轻易答应这些事情! “对了,先生还说,要给学生一顿免费午餐……咱已经让下面估算了,光是这一项,每年朝廷就要多编一百八十万贯,这还不算地方的开支,伱让咱怎么答应?大明的国库,可没有那么厚实!更何况现在对内对外,还有战事。长城也没有修完,边镇的花销,如同流水一般,你让咱怎么支应?” 张希孟一笑,“主公,这正是臣打算出京的根源所在。” 老朱翻了翻眼皮,冷哼道:“你出京讲学,挣钱供应国库开支是不?” 张希孟苦笑,“那么干,就算累死臣,也是杯水车薪!其实臣这一次出京讲学,是想把这段时间的思考,形成体系,总结起来,建立起足够的学科,培养人才。臣相信以我大明子民的聪慧,很快就能拿出一批发明成果,然后促进大明的经济繁荣。” 朱元璋眉头紧皱,“先生的意思是?” “主公可知道苏州的丝绸作坊?” 朱元璋颔首,还低头指了指身上的常服,笑道:“咱的这身衣服,就是苏州织工织出来的,他们的本事,不比宫中的匠人差。” 张希孟道:“主公,这些年苏州纺织技术确实进步极快……不光是丝绸,棉布,就连毛纺一项,都进步极大!” 提到了毛纺,朱元璋还笑了,“这不是多亏了先生,要不是你以身作则,织了那么多毛衣,又怎么会有毛纺的今天!” 张希孟也不推辞,而是道:“主公,我们现在朝廷自上而下,已经打通了。拿下高丽之后,由内而外,也打通了。发展工商的条件,已经相当成熟。臣这次讲学,就是打算鼓励学生,发挥聪明才智,为大明添砖加瓦。” 张希孟又道:“就在去年,苏州的丝绸棉布,外销已经超过了一百万匹,百万织工桑农,衣食所系,丝毫马虎不得啊!” 朱元璋沉吟再三,反问道:“先生确实有办法增加岁入?” 张希孟道:“如果只是增加岁入,臣也就不用出京了。敛财之法,生财之道,臣还是有的。只是如何能提升大明的国力,让咱们产出更多的商品,获得更多的财富,能够更有效动员百姓……这些才是臣现在想考虑的。总而言之,臣一心谋国,请主公不要迟疑。” 老朱轻叹了口气,感慨道:“你是什么样的心思,咱还不明白?只是这一次你去济民学堂,咱就不能随时和先生谈心了。这样吧,先生有什么心得体会,务必尽快告诉咱……咱,咱也会挑选时候,去江西巡视,看看你把学生教的怎么样!” 张希孟微微一笑,“臣随时恭候主公!” 他们谈妥了最紧要的事情,接下来还有一件事,那就是阅兵! 朱元璋御极十年,普天同庆,万国来朝。 这么大的一个活动盛典,已经筹备了这么久,不可能虎头蛇尾,随便就结束了。 而张希孟也是这事的主持者,双方商议妥当,等阅兵仪式结束,张希孟就动身离京。 消息传开之后,朝野上下,尤其是李善长,简直高兴的要昏过去了。 幸福来得有点秃然,他这把年纪,能抽过去! “张相,朝中这么多事,你走了,我一把年纪,实在是支撑不起来,朝中可以没有老夫,但不能没了张相公啊!” 张希孟哈哈大笑,“李兄,你放心,我又不是死了,或者消失了……我是去济民学堂,坐船的话,一两天就能回京。而且就算我走了,一颗心也有一半,要放在京里,你说是不是?” 李善长连忙点头,“那是,那样的话,我,我就放心了。” 老李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头却是万般感慨,你要是真的不回来了,那该多好啊!送走了一个瘟神。 只可惜这话李善长不敢说出来,虽说张希孟不会把朝政扔到一边。但是他走了,没法时刻盯着,李善长也觉得松了口气。 只是接下来张希孟拿出了一样东西,立刻让老李提心吊胆了。 “李兄,一生所系,青史留名,小弟不敢有半点疏忽。只是小弟仅仅能秉笔直书,至于能不能比拟太史公,其实还要看李兄,你要做出足够漂亮的业绩才是!” 李善长扫了一眼《李相公评传》,眼皮跳了跳,暗暗咬牙。 好啊,张希孟,我算你狠! 老夫斗不过你,我认输了! 李善长只能老老实实,尽心尽力,摆平了老李,朝堂的事情少了大半……张希孟在这边紧锣密鼓筹备,这么大的事情,报纸自然是连篇累牍,疯狂报道。 很凑巧的是,每隔几天,就有报纸送到了张庶宁这里。 小家伙们也终于能了解到了朝堂动向。 许观这家伙一脸羡慕,“陛下御极十年,驾临奉天门,校阅三军,外邦使者都要跟着一起观看,见证大明天威,真是让人羡慕啊!要是能亲眼看看就好了。” 夏知凤几乎趴在了报纸上,一个字也不放过,她突然道:“这个奉天门一定很高大威严吧?” 胡俨随口答道:“那是自然!” “对了,胡师兄,是不是科举考过前三名,就能走奉天门,御街夸官啊?” 胡俨一愣,“现在还有御街夸官吗?貌似自从科举扩招之后,就没有了吧?” 许观道:“问庶宁,他最清楚了。” 张庶宁沉吟一下,还是老实说道:“主要是过去的科举,考出来的士大夫在本朝不受待见。加上科举录取的人多了,也就取消了这一项。不过我觉得以后还会恢复的。” “恢复?怎么恢复?”夏知凤好奇问道。 “就比如立下大功,比如开疆拓土,大约就会在奉天门走一次。还有如果发明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造福百姓,利国利民,估计也能走一次!” 夏知凤听到了这个,突然道:“那,那像黄道婆那样的人,能走吗?” 张庶宁点头道:“只要她活着,肯定有资格走的。” 夏知凤陷入了沉吟,她渐渐握紧了拳头,十分认真道:“我知道这一辈子要干什么了!我会努力走一次奉天门的!” 胡俨、许观,还有景清,也都是大吃一惊,身为男子汉,竟然还不如一个女孩子有气魄,真是惭愧啊! 少年人的时间,总是很快的,这一天,胡俨他们又在张庶宁的府邸看报纸,发现上面写着陛下御第极十年庆典的事情。 屈指一算,正好是五天前! 张庶宁看到了这一幕,心里头怦然一动。 五天! 老爹应该快来了吧! 小家伙的心怦怦乱跳,脸都变红了。 他不知道的是,济民学堂的山长刘三吾,人已经到了江州。 实际上张希孟已经到了。 刘三吾深深一躬,“张相光临敝校,真是师生们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张希孟一笑,“这么说我就不爱听了,当初是我提议建立济民学堂的,貌似我还挂着名誉山长的头衔,大约就是回家瞧瞧!你们用不着大张旗鼓,麻烦了反而不好。” 刘三吾笑道:“张相,我已经安排了,要挑选几个优秀学生,一起迎接张相。” 优秀学生? 张希孟下意识沉吟,自家儿子,算不算人家嘴里的优秀学生啊? (本章完) 正文 第六百八十六章 济民学堂的人样子 张希孟往济民学堂来,自然不是接受鲜花和掌声的,他带了许多新编纂的讲义,还有一些实验用具,其中就包括许多玻璃制品,瓶瓶罐罐,也包括两架相当大的望远镜。 这些东西,让刘三吾都有点目不暇接。 “张相,这,这都是您最新的成果?” 张希孟大笑,“可不是我的,而是无数人的聪明才智。就拿这个望远镜来说,原本是军中匠人弄出来的,就是那种单筒的千里眼,你见过吧?” 刘三吾想了想,这才道:“我记得当年陛下去崖山的时候,似乎就有这个东西,还拿来观测潮水海况。” 刘三吾说完之后,情不自禁感叹,“当初不过是手上把玩之物,怎么会造得这么大?” 张希孟笑道:“正因为造得大,才能看得远。不瞒你说,若是将这东西置于山顶,遇上晴朗的夜空,可以观察到月亮!” “月亮?”刘三吾大惊失色,“张相,这,这是钦天监该用的东西吧!上窥天象,这是陛下才该有的权力啊!”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你是担心我随便摆弄这些玩意,会欺君?” 刘三吾老脸一红,连忙摇头,“张相做事滴水不漏,思虑周全,怎么会欺君?” 张希孟笑道:“放心吧,陛下用的在钟山上面呢!他都看得腻歪了。” …… 朱英说张希孟准备了不少学科讲义,这话没错,但他到底知道的不全。 实际上张希孟还是很重视科技发展的。 当初朱家军进滁州,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护铁匠炉,保留作坊手工业。随后每攻占一地,工匠都是最受重视的。 而且张希孟还把工匠录入军籍,享受和士兵同等待遇。 随后更是公布了专利法,对发明创造,给予重奖。 这些事情都是有据可查的。 只不过鉴于明军猛士云集,本身就强悍无比,让人们忽略了明军的科技进步。 但是这些进步还是实打实的。 譬如说明军的铠甲更加轻便坚固,兵器也极为锋利耐用,仅凭着这一项,就大大减少了伤亡,从中高级将领,一直到普通士兵,明军的伤亡率很低。 其次,像望远镜这种东西,大明还没有立国的时候,就已经弄出来了。 张希孟最初以为会很麻烦,可他跟几位老先生,比如朱升等人打交道,就了解到,在先秦的时候,就有用水晶石治疗眼疾的说法。 很显然,那个水晶石不是吃的。 最迟在东汉事情,就已经有工匠能熟练打磨水晶,制造眼镜。 而且不光有工艺,还有理论,墨子当中就记载了许多光学知识。 像朱升这种文人,上了年纪,眼神不行,无法看清楚蝇头小楷,往往就会给自己配一副眼镜,用来读书。 张希孟进了应天之后,果然找到了一批能打磨水晶的匠人。 他先是定做了一批老花镜,仔细观察工艺水平,随即又让工匠制造些凹透镜,随后自然而然,在某个下午,坐在葡萄架下面的张相公,被葡萄砸了一下,突然就顿悟了,然后就发明了“千里眼”。 千里眼的出现,自然是给将领们极大的帮助,站得高,看得远,指挥起来更加方便顺畅。成千上万的将士,如臂使指。 不过也仅此而已。 到底没有什么颠覆的效果。 张希孟思索了一下,也明白怎么回事……水晶这种东西,天然存在,不过是经过匠人的打磨,做成了望远镜,还远不到天翻地覆的程度。 真正关键的是材料! 只有在材料上面有所突破,才能真正改变世界……比如玻璃! 当张希孟开始关注玻璃的时候,他又发现了一个问题,玻璃这东西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一样可以上溯到先秦的时候。 那时候就广泛出现,被当做玉的替代品,镶嵌装饰器物,像罐子啊,剑柄啊,都有用玻璃的习惯。 张希孟在翻阅史料的时候,都有种万物起源是春秋的感叹。 其实在华夏大地上,有一段时间,是相当重视技术发明的,也有过工匠受到尊重的时代……至于后来为什么就改变了,似乎不需要多说了。 除了玻璃制造很早之外,张希孟还发现历代都有工艺传承,元朝就专门设有瓘玉局,顾名思义,就是用来烧制玻璃的。 只不过从先秦开始,一直到元朝,烧制出来的多为彩色玻璃。 而且用途也和后世不一样,这些玻璃多数用来平替玉器了。 这也涉及到了一个问题,就是中国历代发展的玻璃工艺,和后世大行其道的透明玻璃不同,属于铅钡玻璃这条科技树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工匠有了,工艺也不缺,只需要把科技树矫正过来,改走钠钙玻璃的路线,就能得到成品了。 可事实证明,张希孟还是把问题想简单了。 要烧制钠钙玻璃,最大的问题是需要的温度更高,远不如彩色的铅钡玻璃容易烧制。 所以必须提升炉温,然后烧制玻璃的工匠,就和炼铁的工匠走到了一起! 说来惭愧,这两伙人,在从前并没有合作过。 玻璃工匠根本瞧不起铁匠……你们摆弄的什么玩意? 不就是不值钱的铁疙瘩儿吗? 制造兵器,菜刀,都是杀生害命的。 你看我们烧制玻璃的,烧出来的东西,叫药玉! 君子如玉! 我们就是在造玉石。 山川灵秀之气,才能孕育出来玉石。 我们烧制玻璃的,就是夺天地造化,是神仙手段! 而且我们的成品,都是给达官显贵用的,皇后的凤冠都有我们的产品。 你们铁匠拿什么跟我们比? 好家伙,原来工匠里面还有歧视链! 张希孟狠狠批评了玻璃匠人一顿,亲自组织联合攻关……还真别说,在他干涉之下,大明的玻璃烧制技术,取得了飞跃,终于在洪武八年的时候,大批量烧制出透明的玻璃。此前也能烧制,但是由于杂质的问题,会有淡淡的绿色。 直到洪武八年,问题彻底解决,良品率达到了八成五。 而与此同时,明朝的冶铁工业也提升了不少。 属于砥砺前行,互相进步了。 而且张希孟也发现由于行业的壁垒,敝帚自珍,工匠非常排斥和其他人交流,别说外人了,就算本行业的也不行,互相防着,就跟防贼似的。 虽然张希孟狠批了这种情况,但他觉得这种问题,很难解决。 除非把基础科学传播开,让更多的人了解技术,能够参与到发明当中……摘掉各种技术的神秘面纱,让工匠没法敝帚自珍。同时也要提升工匠的地位,才能够顺利解决问题。 所以说这也是张希孟决心过来讲学的原因所在。 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完成了行省重划,改革了官制,成立了商业部,确立了义务教育,打通了和海外的联系。 可谓是万事俱备,接下来只需要推动科学进步,爆发生产力,就能以一种无与伦比的伟力,带领华夏百姓,高歌猛进! 只不过在此之前,张希孟还要先从江州启程,前往济民学堂,直奔目的地。 刘三吾是来迎接张希孟的,随同刘三吾来的先生里面,还有齐泰,练子宁等人,都是名师高人。 张希孟也只是跟他们打打招呼,勉励两句。 毕竟以张希孟的涵养,还是能做到心平气和的。 毕竟就算是垃圾,送到了电厂里,也能发电的。 不能因为人家白痴就歧视他们。 毕竟白痴不是他们的错,把他们提拔到那个位置上的人,才是傻透了。 张希孟不动声色,前往济民学堂。 而此时的济民学堂,已经快要沸腾了。 什么? 张相要来讲学! 当世圣贤,夫子在世。 鲁王右相,辅弼天子的第一人。 辅国元师! 张希孟的头上,有太多太多光环,一道一道,都能亮瞎眼睛。 这么多学子,包括老师,没有不仰慕张希孟的。 很快,济民学堂的师生就知道了一个好消息,需要从学生之中,挑选几个品学兼优,前去迎接张相。 没有哪个学生不激动,争抢着报名! 或许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张庶宁! 这小子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爹这么受欢迎啊? 万一见到了老爹怎么办? 万一让人知道他是张相的儿子怎么办? 老天爷啊! 谁来告诉我? 张庶宁抱着脑袋,欲哭无泪。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人到了张庶宁面前,突然道:“你站起来。” 张庶宁下意识站起,来的人是他的老师,这位老师仔细盯着张庶宁,看了片刻,突然大笑起来。 “多好的孩子!长得好,成绩也好,不光会读书,还能骑马射箭……这才是济民学堂的学生,六艺齐备,很好,不能更好了!” 张庶宁都被弄傻了,你一个老师没事这么夸学生干什么? 只见这位老师笑呵呵道:“庶宁啊,跟我走吧,学堂已经决定了,由你去迎接张相公!” 这一瞬间,张庶宁的脑袋是空的。 什么? 让我去迎接我爹? 你们怎么想的? 我跟他说什么? 欢迎你,父亲? 这不疯了吗? 张庶宁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老师哪里知道这些,他只当张庶宁高兴傻了,忍不住伸手拉住张庶宁,“走吧,还要跟那几个学生比呢!不过咱们庶宁什么都好,他们不成的!” 果然,张庶宁很顺利通过了考核,学堂给他发了一套精致的大红衣服,戴着帽子,上面还插着花,弄得跟个新郎官似的。 “瞧瞧,这就是咱们的招牌,人样子!” 老师们一片夸奖,同学们无比羡慕……至于张庶宁,他的血都凉了! 正在这时候,一匹马飞奔而至。 “张相到了,还有二十里!赶快迎接啊!” 师生们齐齐震动,老师推了一把完全呆滞的张庶宁,快走吧,可别耽误了大事! 就这样,木偶一般的张庶宁,被推出了学堂…… 正文 第六百八十七章 好好学习 张希孟并没有骑马,而是安步当车,同众人一起,往济民学堂而来。这条路他倒是不陌生,毕竟当初他还在这里养过病呢! “变化了不少,路也宽了,铺面也多了,颇有兴旺气象啊!”张希孟笑呵呵赞叹着。 刘三吾陪在身边,同样笑道:“当初张相主张成立济民学堂,到了今日,才有这天下头一等学堂的气象……实不相瞒,如今文气云集,星辰显耀,毓秀一方。江西的文气,当真是挡不住啊!” 张希孟大笑道:“这话没错,眼下江西人口最多,适龄学童最多,入学比例最高,师资积累最深厚,确实是天下第一。但是再过些时候,只怕就未必了。” 齐泰、练子宁等人都以一怔,心说张相是什么意思? “讲文气运数,自然有这么一说,但是我更喜欢分析经济条件……毕竟供养一个读书人,几乎要耗尽全家的财力,供养一个普通学堂,需要一个县的财力,好一些的学堂,就要用到一省的资源,到了济民学堂这种,就需要倾全国之力,每年光是从国库里就要拿出许多钱财。” 张希孟道:“所以我想说,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要牢记一点。济民学堂,是天下人的学堂,招揽天下英才,为大明培养人才!” 刘三吾慌忙躬身,“张相教训的是,我都记下了。其实在济民学堂,有三成以上,是外地学生,其中不乏精英人才,他们之中,有应天的,有湖广的,也有陕西的……相信很快张相就能见到他们。” 张希孟点头含笑,“正要见识学生风采……我方才说学堂是靠着财力支撑起来的。对于江西来说,论起地理环境,和淮东省,浙江省,甚至是福建,都有些差距。尤其是淮东省,苏松常镇,皆是富庶之地,工商业繁荣,财力充足,在办学上面,舍得投入,一年两年,或许看不到效果,但是坚持几十年,过了两三代人,他们必定会崛起,这是挡不住的。” “站在江西的角度来说,我觉得江西要发挥人才优势,从脑袋里面寻找财富,要善于利用工商业发展的良机,朝廷给了支持,万万不能错失良机。” 听张希孟这么说,齐泰立刻就道:“张相,其实我们也很鼓励学生发明创造,就说现在,有个学生牵头,成立了书坊,印刷识字卡片,这可是有大功于教化的事情。” 张希孟怔了怔,随口道:“我在应天,倒也是看到了……听说他们用的是活字印刷?” 齐泰立刻点头,“确实是活字,用的是木活字,这是一位前辈,叫王祯的元朝官吏发明的,不过我们已经能做到推陈出新,书籍印刷这一块,我们是当仁不让。” 刘三吾也笑道:“咱们学堂出了能人,这是好事情……就是不知道师生办作坊,会不会有问题?” 这话问的是张希孟。 “创业自然是好事情,但是有几条必须要弄清楚。如果一个老师,不顾自己的本职,一心到了钱眼里面,这肯定是不行的。再有,学生可以发挥自己的才智,但是切记,不能把学生变成苦力,更不能滥用学生工,必须要有妥善的规定。如果确实出现老师一心求财,逃避责任,役使学生的情况,我不会客气的。就算法条上没有详细的规定,也会比照类似案子,三倍以上重罚!” 张希孟扫视着身边的人,“师道尊严,尊师重教!老师首先要立身正直,要真正作为学生表率。对于那些害群之马,身为老师的人,要有正确的态度!” 刘三吾等人再度齐声答应。 张希孟这一次过来,不光是讲学,还要整顿教务,针对学堂的经营行为,做出规范。 刘三吾等人心中凛然,知道这一次事情不简单,可别觉得张相过来,是给他们脸上贴金,从此让济民学堂飞上九天! 万一让张相抓到了问题所在,狠狠惩办两个,到时候他们的脸皮也就不剩什么了。 众人一边谈着,一边向前走,离着济民学堂还有十里左右,顿时两边锣鼓喧天,彩旗招展。 前来欢迎张相的师生,已经塞满了两边道路。 张希孟可不只是鲁王,右相那么简单,他这些年书写历史,重定纲常,本身在学界的地位,甚至比朝堂还高。 说是夫子在世,圣贤重生也差不多了。 如果不是张希孟一再要求,不要安排外人迎接,只是学堂的就可以。半个江西都能跑过来。 别的不说,三司的官吏,赣江上的税吏,各地粮长百姓,还有富商名流,甚至是许多老兵将士,都会跑来。 甚至连张希孟都不知道,会有什么人慕名前来! 他的地位影响力,已经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境界。 朱皇帝,张相公,这俩人是可以并列的。 最直观体验到这一点的人,就是张庶宁。 在此之前,他只知道老爹很厉害,很有权势。尤其是在看到张希孟训斥老朱的时候,张庶宁简直震惊了,原来老爹锋芒毕露起来,竟然是那么可怕! 可是到了今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看法还是太单纯了。 张希孟凭什么那么大的名气? 凭什么那么大的权势? 凭什么能让老朱害怕? 就凭他长得好看啊? 显然这是不够的……张希孟辅佐朱元璋,制定了太多的规则,毫不夸张讲,整个大明朝,八成以上的基本国策,都是张希孟定下来的。 就拿均田这事来说,张希孟不只在起家的时候,定下了均田,数年前又重申了均田,补齐漏洞。 哪怕是勋贵武臣,谁敢触碰田制,就要掉脑袋。 哪怕藩王,也只有五百亩。 能把田制做到这份上,天下九成的农民,都感激着张希孟。 正是有了土地制度作为基础,才有兴学,才能让数以百万计的学生,进入学堂,读书识字。 有这一点,学生们就该敬仰这位当世的夫子。 他可不是写了几篇“背诵并且默写全文”的文章而已,他是实实在在,让大多数学生有了上学的机会。 再说过来,张希孟又是个主张发展工商的人,他给天下的商人争取了太多的利益。除了那些豪商巨贾,靠着元廷遗留的陋习发财的那些人之外,商贾是把张希孟视作保护者的。 到了济民学堂这里,当初分出去好多土地,都是给了有功将士。 几年下来,他们终于知道了,这块土地意味着什么。 只要在临近居住,孩子就能进入济民学堂的蒙学……虽然只是蒙学,但是那也是济民学堂办的,都是名师教导,教材编写合理,学生前途远大,考上济民小学的比例在一半以上。 这是全天下这么多行省,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哪怕是勋贵巨贾,也都垂涎这块土地。 要不是有着严格的禁令,不许染指土地,济民学堂的地,早就被人巧取豪夺了。 一句话,张希孟对天下有恩! 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来看,张相公都是大家伙的恩人,而且还是那种恩同再造的大恩人。 毕竟是张相公倡导民本,主张万民平等,才让大家伙摆脱了元朝末等人的悲惨处境,让大家伙挺直腰杆,活得像个人了。 大明立国十年,百姓们还忘不了这些! 那种发自肺腑的敬仰,铭刻骨髓的感激,绝对做不了假。 有这样一个爹,还真是压力巨大啊! 其实坦白讲,张庶宁或许比朱标还难。 毕竟朱元璋只是个区区开国雄主而已啊! 他爹才是货真价实的圣贤! 张庶宁甩了甩头,打起精神,他突然没有那么惶恐了,毕竟身为张希孟儿子这件事,是会伴随他一生的,难道还能换个爹不成? 就算现在不暴露,早晚有一天也会暴露! 反正横竖都是一刀! 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张庶宁把心一横,竟然冷静了许多。 他猛然抬头,想远处望去,只见一群人出现在天边,正在向这边过来……与此同时,就有人高呼,“张相到来!” 随即爆竹声响起,有人安排二十对学生,捧着清水,自道路两边走过,洒上清水,遮掩尘土,欢迎张相到来。 与此同时,有人到了张庶宁的身边,塞给他一束鲜花香草,让他送给张相。 古人有折柳送别,如今以鲜花迎接贵宾,倒也说得过去。 其实这是欢迎凯旋将士的礼节,主要是把花瓣洒在地上,踏花凯旋。 渐渐的,也有人送上一整束鲜花。 张庶宁齿白唇红,一个俊俏的小帅哥,身上大红的衣服,十分鲜艳,再加上一束花的装点,更是宛如新郎官似的好看! “张庶宁!打起精神来啊!”学生群中的夏知凤,突然扯着嗓子大喊。 相比起张相公,她觉得张庶宁这个同学兼好友,更加重要。 张庶宁也是一振,他略微沉吟,露出了笑容……毕竟就算父亲再了不起,但是还有人把自己看得比张相公还重要! 这就是朋友的意义吧! 想到这里,张庶宁迈着大步,果断迎了上去。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当张希孟看到儿子的时候,他受到的震惊,丝毫不比张庶宁小,只不过张希孟更加老道沉稳,没人能看得出来罢了! 儿子! 那是我儿子! 他明明不是第一,怎么能代表济民学堂? 张希孟大惑不解,正在这时候,旁边的齐泰就说道:“张相,这位学生也姓张,叫张庶宁,就是他办的书坊,印刷识字卡。孩子品学兼优,又聪慧异常。学习成绩好,还少年老成,非常不错!” 张希孟眉头挑了挑,终归只是点头,“学堂钟灵毓秀,人才辈出,自然是好事情!” 这时候张庶宁直接到了张希孟面前,爷俩四目相对的时候,张庶宁突然觉察到了老爹的一丝意外和吃惊。 原来尴尬的不光我自己! 张庶宁想到这里,竟然不那么怕了,反而涌起一丝看热闹的心,高高举起鲜花,送到张希孟手里。 “欢迎张相莅临,恭祝张相健康!” 张希孟下意识接过,顿了顿,说道:“也希望你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本章完) 正文 第六百八十八章 赶快叫爹 张希孟说完之后,张庶宁就退到了旁边,小家伙动作很快,并没有跟着张希孟一起往前走。显然,隐身在一群老师中间,要安全多了。 张庶宁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真怕下一秒就被识破。毕竟他和张希孟爷俩实在是太像了。 都是一样瘦高的身躯,脸型五官也都差不多,如果非说哪里不一样,张庶宁除了小一号之外,就是更加柔和一些,而张希孟则是有种难以掩饰的锋芒,毕竟是领过兵,打过仗,这一点是小小的张庶宁,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但是这俩人如果并排站在一起,任谁都会有猜疑,只要不是脸盲,就怀疑他们的关系。 张庶宁已经做好了暴露摊牌的准备。 不过他还有点多虑了,尽管有人发现他和张希孟的身形有些相似,但是谁也没敢往这边想。 再有呢,今天还有个问题,就是学堂弄了不少鞭炮爆竹,噼里啪啦响起来,以为弄得挺热闹,结果硝烟弥漫,一时没有散开。 离着稍微远一点,就看不太清楚张希孟的五官,只能有个大致轮廓……加上大家伙心情激动,光顾着迎接张相,哪里想到了这么多。 当然了,离着近的人,比如刘三吾,齐泰,练子宁等人,倒是能看清楚,可他们也没往这边想! 刘三吾本是何真的人,他投降了大明,因为学问笃实,就被安排在了济民学堂,随后就一路升到了山长的位置。 他就算去过京城,也没见过张庶宁,甚至连这孩子叫什么都不知道。 这也不是什么夸张的事情,毕竟之前张家二公子起名承天,偶然让人知道了,上书弹劾,结果这位还在抄易经呢! 对大多数聪明人来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知道的别知道,打听那么多,装在心里头,那是病! 因此只有李善长,徐达,还有一些勋贵重臣,跟张希孟往来密切的……比如孙炎,钱唐,高启,徐贲,这些人毫无疑问都熟悉张庶宁,但是他们现在不是在山东,就是在国史馆,并没有来济民学堂教书。 所以遮掩张庶宁的身份,比看起来要容易多了。 有人或许要问,张庶宁的身份就真的没人知道吗? 那怎么可能! 实际上他来之前,负责登记学生信息的老师,就已经掌握了情况……只不过这人是军中出身,很能保守秘密。 别说张庶宁来,就算是朱棣来了,他也有办法波澜不惊。 天下第一的学府,要是没这点本事,就不要混了。 当然了,这也跟张庶宁的姓氏有关系,毕竟姓张的这么多,随便有几个重名的,算不了什么。 而且大家伙还都有一种误解,觉得张希孟那么大学问,他应该自己教导儿子,怎么会送到外面。 所以种种情况之下,使得张庶宁没有立刻暴露,但是很显然,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张庶宁在和同学们,迎接张相到达学堂之后,就在学校稍等,然后返回了家中。 原来学校安排,是让张希孟训话的,但是刘三吾听出张希孟来的目的很多,不单纯是讲学……他怕引起什么误会,就把规模缩小,由张相先和老师们沟通,然后再安排跟学生们授课。 这么一弄,张庶宁就提前返回了家中。 姥爷姥姥都等在家里,“你爹来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你二弟还没人管呢!” 张庶宁咧嘴苦笑,“现在还没有暴露,能不能再等些日子,看看?” 张庶宁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丝哀求。 老两口子互相看了看,也是一声长叹,相对无言。 其实他们也知道,张庶宁身为一个普通学生时,能有多少快乐!他在王府这么长时间,也就能接触朱棣等人罢了。 到了外面,一下子就认识这么多朋友,体会到了人世间的复杂人生,收获满满,比起读多少书都管用。 他们也不想这么快结束,可是张希孟突然来了,亲爹和亲儿子,同在一所学堂,想不暴露,也不行了。 不过事已至此,就只能走着瞧吧,只要没彻底暴露,就小车不倒往前推。 正在老两口子唉声叹气的时候,突然门外有了声音。 不会是老爹来了吧? 张庶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他一开门,原来是胡俨、许观、还有夏知凤等人,他们满脸激动,好奇无比。 “庶宁,快说说,张相什么样,你离着他那么近,有什么感觉吗?” “对啊,张相声音好听不?人好不?” 几个小伙伴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全都兴奋无比。 张庶宁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想办法支应着,然后又郑重其事,把张希孟讲的八个字写下来。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胡俨念了一遍,忍不住赞道:“张相还真是关心咱们,这八个字,有着殷殷期盼啊!” 许观道:“听胡师兄的意思,是要写一篇文章了。” 胡俨一怔,笑道:“一篇怎么够,要十篇八篇才行!” 夏知凤也笑道:“我听说了,张相这一次是要开坛授课,我有好多算学的问题,都想不明白,我想请教张相公,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一旁的景清闷声道:“怕是没有了,像庶宁这样,能给张相送上鲜花,说上一句话,就已经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说话之间,景清一个拥抱,抱住了张庶宁! “快让我多沾点文气!从此考试无忧!”景清的举动,吓了张庶宁一跳。 “伱要是想考试通过,抱许观就行了。”张庶宁闷声道。 景清摇头,“不行了,他这小子的好日子到头了,张相要新开很多学科,他再厉害,还能门门都考第一?” 听景清这么说,许观不爱听了,“张相开新课,大家伙都一样,你琢磨着,咱一样起步,你能考得过我?” 景清顿时怔住了,似乎是这个道理! 张庶宁没敢说话,其实他是知道一些的。 毕竟当他还穿着开裆裤,就被老爹放在桌上,亲眼见证张希孟写书稿,稍微大一点,他就在书房里混,什么天文历法,他都懂一点。 毫无疑问,他是提前走了很多的。 只不过越是如此,就越让张庶宁感到惶恐不安……许观这个考试的神仙就不说了。他知道那些学科上,夏知凤有多恐怖的潜力! 这丫头的疑问,正是老爹接下来要讲的内容。 到了那时候,或许老爹就会意识到,什么才是聪明人。 张庶宁甚至觉得老爹可能收夏知凤这个学生。 严格算起来,张希孟只有两个学生,一个是朱标,一个是毛贵,除此之外,蓝玉等人,都只能算是不记名的弟子。 假如夏知凤真能得到老爹的青睐,那自己会怎么办? 羡慕嫉妒恨? 当然是祝福了! “我觉得张相是个很善良的长辈,他会传道受业解惑的,想找他询问难题,他必定会耐心教导的。” 夏知凤听到了这话,顿时眼前一亮,“我相信庶宁说的,应该是对的,我有机会向张相公请教了!” 小丫头高兴地跳来蹦去,跟一只欢快的燕子。 胡俨、许观、景清几个,也都充满了希冀,盼望着张相过来,能给他们指点迷津,提升学业。 张庶宁稍微沉吟,倒是有了些不一样的想法,以老爹的学识,确实能帮小伙伴们,还有整个学堂,提升许多许多。 既然如此,那自己因为那点小心思,就害怕老爹过来,是不是有点自私了? 反正生死有命,该来的总会来! 张庶宁也想开了! 他跟几个小伙伴聊了不少,直到太阳西斜,大家才散去。 张庶宁主动送他们离去,返回的时候,心里头空落落的,或许要不了多久,知道了身份,就再也没法这样了。 也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时间? 张庶宁思忖着,刚刚到了家门,突然从另一个方向,来了几个人,他们速度很快,奔着这个宅子过来。 其中就有张希孟,而旁边跟着的是齐泰! “张相公,今天给你献花的学生就住在这里,张相也打算住下?” 张希孟笑道:“我这次过来,也是想了解师生情况,住在学生家里,也是理所当然。不过我还要跟主人家询问一下,要有空地方给我,要答应我住下才行。至于住宿费,伙食费,一定要如数交的。” 齐泰都差点笑出声来。 你张相公要住谁家,谁家的祖坟都冒青烟了,还有哪个不识趣的会拒绝啊! 不过人家张相这么说,也确实让人感到钦佩。 能想得这么周全,丝毫没有架子,当真是不容易。 “张相,那就是张庶宁……我去跟他说一下情况,您先等着。” 张希孟点头,又嘱咐道:“你不要吓唬他,就跟他说,我要过来借宿,他愿不愿意?要是害怕打扰,我就换个地方。” 齐泰答应,连忙上前,到了门口,跟张庶宁把话说了一遍……刚刚张庶宁已经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以为老爹就要摊牌了,他就差上去主动问安了。 可谁能想到,老爹竟然这么会玩! 还能弄出到学生家借宿的借口! 行,您老可真高得没边! 张庶宁还能说什么,“齐先生,要是张相不嫌弃学生这里简陋,学生自然是非常欢迎,三生有幸。” 齐泰点头,“这孩子真懂事,我去告诉张相公一声!” 张希孟已经听到了,他笑着点头,“齐先生,你可以回去了,我在这边了解下学生的情况,看看他们学到了什么程度,往后讲课也好因材施教,有的放矢。” 齐泰连连点头,这才转身告辞。 然后张希孟笑呵呵迈步,走了过来,张庶宁站在门口,还往前走了一步,一躬到地。 “学生见过张相公!” 张希孟点头,“不用客气,进去吧!” 随后张庶宁直起身,转身请张希孟进去。 等张希孟进门之后,突然一瞪眼睛,低声喝道:“你还想演到什么时候?赶快叫爹!” 张庶宁微微一怔,连忙伏身行大礼,“孩儿见过父亲!” 张希孟一伸手,把儿子抓起来,仔细看了看,露出欣慰的笑容,“不错!混成了优秀学生,没有走后门吧?” 张庶宁红着脸道:“没有走后门,但也要多亏了父亲。” “是吗?” “嗯,要不是和父亲一样,有一副好容貌,学堂也未必会让我迎接父亲……毕竟论起成绩,比我厉害的还不少!” “是吗!”张希孟怔住了……原来自己给儿子的最大财富,竟然不是智商,而是这张小脸?张希孟多少有点沮丧。 (本章完) 正文 第六百八十九章 张相住我家 “你这样下去可不行!” 张希孟板起面孔,教训道:“你要好好读书,至少在两年之内,给我拿下学堂的第一名!然后……然后你爹面子上才有光,要不然陛下吹朱棣的时候,我就没什么说的了。” 张庶宁瞪大眼睛,愣了好半天,突然意识到他爹在开玩笑,毕竟老爹向来开明,不会因为和老朱斗气,就为难自己,忍不住笑道:“陛下愿意吹朱棣就吹呗!反正我觉得尽最大的努力,我也只能进前三。” 这下子轮到张希孟发愣了,“前三?你这么有把握?据我所知,这学堂之中,可是卧虎藏龙啊!” 张庶宁认真道:“胡俨师兄他们比我年级高,还碰不到一起。和我同年级的,有个叫许观的,他很厉害,非常非常厉害,大约是我考不过的。” 张希孟点了点头,按照他调查的资料,如果这个许观就是黄观,那么没什么说的,张希孟自己下场,也未必是人家的对手,考试之神不是浪得虚名。 “不过许观也得意不了多久,我知道一个人能打败他。” “谁” “就是我的邻居,夏知凤!” “啊!就是那个小女孩?”张希孟惊问。 张庶宁道:“爹,你不会瞧不起女孩子吧?” “怎么会?我在家还被你娘欺负呢!我只是有些迟疑,毕竟在当下,女孩子的学习条件还不是那么好,很多人空有才华,发挥不出来。” 张庶宁嘿嘿一笑,转身跑到了书架前面,抱来了一大堆书,放在张希孟的面前。然后用力拍着,不无得意道:“瞧瞧,这都是夏知凤看过的书,她在算学上的造就,已经不是我能比的了。” “是吗?” 张希孟大吃一惊,他很清楚,数学这东西,确实很需要天赋。 这种天赋还不是一般的学习好那么简单……必须要超高的智商,超乎常人的能力,总而言之,可以把数学绝好的人,当成非人类。 毕竟他们思考的问题,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 儿子的这个邻居,竟然是个有超高数学天赋的小丫头! 这可太有意思了。 “我能不能见见她?” 张庶宁眉头挑动,而后道:“可以,我希望父亲能指点她,她现在就是一块璞玉,非常需要名师指点,我相信她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 张希孟点头,拍了拍儿子的肩头,笑道:“我会小心的,尽量帮你保持身份秘密,当外人来了,你可以叫我张先生。” 张庶宁怔了怔,随即露出狂喜的笑容,大声道:“爹,我去给你做几个菜,让你看看我的手艺!” 说完张庶宁撒腿就跑,开心到飞起。 张相公驾临济民学堂,还住在了一个学生家里,这消息很快传开,师生们都暗暗惊叹,是谁这么好运气,竟然能得到张相公的青睐? 当大家伙听说是张庶宁的时候,又全都觉得理所当然了。 张相刚过来,也不认识谁,这孩子给张相献花,让张相记住了,要住在学生家,所以就自然而然想到了他,多么合理啊! 早知道给张相献花,还有这个福利,干嘛把机会让给张庶宁啊! 虽然这孩子不错,但,但毕竟不是自己家的! 学堂的老师们,简直叫苦不迭,好几个人躲在一边抽嘴巴子,打得啪啪的,让你公正无私,让你不徇私情,让你就事论事……这要是让自家孩子去,顺便请张相过来住,岂不是一步登天了! 后悔啊! 且不说这些人哭天抢地,张庶宁跟老爹一起用饭,又跟老爹聊了聊学堂的课程,张希孟也顺便了解了一下学生的程度。 然后拿出了自己准备的讲义,做了些修改。 爷俩差不多同时睡了,转过天,张希孟爬起来,却发现儿子已经起来了,还在院子里跑步。 张希孟笑了笑,起来洗漱,他今天是要去讲课的,不过按照习惯,张希孟要三四节才去。所以他显得慢条斯理,不慌不忙。 而张庶宁则是着急多了,他跑步之后,看了看时间,就抓起几个肉包子,直接跑了。 “爹,你就自己去学堂吧!” 张希孟点头,他看着儿子往外跑,稍微停顿,自己也站起身,等他走到门口,向外面看去,就发现拐弯处有两个身影,一个高的,是自家儿子,一个瘦小的,像是个小女孩。 他们背着书包,一起上学去了,似乎哈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不会是议论自己吧? 张希孟这个老父亲,摸了摸鼻子,只能笑着转头,等他进来,迎面就是岳父岳母,两双老眼,正在盯着他。 “二老这是有事?” 老岳父半晌沉吟道:“夏丫头陪我下棋,那孩子挺好的,你可不许没事添乱!” 岳母也点头,“反正孩子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做主,要是棒打鸳鸯,做王母娘娘,我也不答应!” 张希孟哭笑不得,“我说您二位怎么能这么想!我巴不得他能找个自己喜欢的,只不过在当下,我看那小子还没开窍,最多就是一起上学,一起写作业的程度。您二老也别急着点破窗户纸,只要孩子愿意,我不光不会反对,还会保驾护航的,放心吧,就算是公主放在眼前,咱们家也不稀罕!” 岳父岳母眼前一亮,笑得老脸开花。 “好!真好!我们就知道,女婿不是一般人……这样吧,放心,这出戏我们配合着,保证不漏出任何马脚。” …… “张相公真的住在你家了?” 张庶宁已经不知道第几十次回答这个问题了。 学生们已经炸锅了,包括老师,看向张庶宁的目光,都充满了羡慕之情。 张庶宁也并不在乎什么,他能很轻易应付,毕竟奉天殿他都去了不知道几次了,难道还能有人比老朱更不讲理吗? 而且这些同学也就是问问,许观和景清才围在张庶宁的身边,好奇道:“张相今天有什么安排,他会讲学吗?” “会!”张庶宁很笃定道:“张相昨天晚上把我叫过去了,问了问我的学业进度,还拿出讲义让我看,问我懂不懂!” “啊!”景清发出一声哀嚎,“张相亲自讲课啊!我怎么遇不到这么好的事情啊!” 许观看了看他,无奈道:“或许是你长得丑吧!果然这世道是看脸的。” 景清气得过来锁喉,两个人打闹起来。 张庶宁也懒得搭理他们,太幼稚了。 正在这时候,到了算学课的时候,讲课的先生姓王,叫王湖,他平时对待学生很严厉,每次骂人都不客气,不过他对张庶宁,还有许观,都是笑着脸的。 好学生吗! 很多老师都不免偏心。 不过今天这位老师的眼神很奇怪,他不停往张庶宁这边看,心不在焉,讲题的时候,连续犯了好几次错,自己还都不知道。 一直到了下课的时候,这位终于忍不住了,直接到了张庶宁的面前。 “张相住你家?” 他问得很突兀,张庶宁下意识点头,“是。” “那你家的条件怎么样?张相能住得好吗?老师家里有一套不错的院子,带花园的。我家吃的也好,请张相去我家吧!” 张庶宁一怔,这是来跟自己抢老爹了? “王老师,住在哪里,是张相的意思,也不是我能做主的!而且像你这么说,挑好的住处,那以张相的身份,什么样的宅子没有?” 这时候许观而已凑了过来,见王老师要抢走张相公,他也生气了,“先生,张相公住在学生家里,是为了了解生员情况,他还试着给庶宁讲了课程内容,难道张相的决定,也是寻常人能左右的?” 王湖没有注意别的,只是听到张希孟居然给张庶宁讲课,他的眼睛泛红,神色狰狞起来。 强烈的嫉妒,让他几乎扭曲起来。 “不行,必须要让张相公住得好,住得舒服。你们小孩子不懂事,更不要胡说八道!回头就请张相公去我家住!” 说完这位转身就走,显然是去找人了。 张庶宁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无言……他没有生气,反而只是想笑,你知道我爹什么脾气吗? 这么不顾师道尊严体面,要是让我爹知道了,你的下场可想而知……其实不用我爹出手,我给朱棣写封信,你也去北平吃沙子了。 张庶宁头一次觉得,有点权势也挺好的,至少不会被又蠢又坏的家伙欺负。 许观却是很着急,他听说张希孟住在张庶宁家里,心情是很高兴的。他想解决自家的事情,只需要张相的一句话,他就能改回黄姓。 事实上许观已经琢磨着想办法去见张希孟了。 这时候要是被王湖抢走了,事情就变了。 因此他显得很着急,“庶宁,咱们去找齐先生,让他管管这个家伙!” 张庶宁微微一笑,“用不着,咱们要相信张相公,这种宵小之徒,岂能骗得了他的法眼!”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跑进来,“快,快出去吧,张相已经来了,马上就要给大家讲课了。” 学生们一怔,纷纷起身,张庶宁也不敢怠慢,一起出来。 等他们都站好之后,黑压压的一群人,就在露天地。 这时候张希孟也出来了,他一身布衣,没有多余的装饰,风度翩翩,向着中间走来,刘三吾等人也都跟着。 张希孟刚停下脚步,突然有个人气喘吁吁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把硕大的遮阳伞,高高举起,跑到了张希孟身边。 “张相公,天气热,太阳毒,让小的帮你打伞遮阳吧!” 来人正是王湖,他满脸谄媚,点头哈腰。 张希孟看了看他,反问道:“学生们都这么站着,给我打伞,合适吗?” “学生?他们都是小孩子,算不得什么!张相公身份尊贵,不比常人!” “不!” 张希孟突然打断他道:“我认为学生们才是未来,这里面有未来的宰相尚书,未来的学宗大家,他们的聪明才智,能够让大明朝走向繁荣富强,能让华夏文明达到新的高度!身为师长,要把每一个学生,都当成璞玉浑金,当成宝贝!天下无有不可教化的学生,只有未能尽心竭力的师长!” 张希孟一摆手,“我用不着这把伞,在场身体虚弱的,年过六十的,给准备座位,备上遮阳伞!尊老爱幼是我们的传统,可没说过要尊敬权力,敬畏官吏!这位老师,你要记在心里。” 张希孟几句话说完,且不说王湖如何,在场的所有学生,许观、景清带头,爆发出雷鸣般掌声。 张庶宁看向父亲,眼神之中,充满了崇拜和敬畏。 等大家伙稍微平静了些,张希孟道:“今天我先讲讲师德的问题,尊师重教,这话没错,但是前面要加一句,师者,当表率天下!不能正身,如何得到尊重?” 正文 第六百九十章 师道 张希孟临时改变了主意,不谈具体的内容,而是转而讲师道,在场众人,又岂能不知道为了什么! 刘三吾老脸铁青,齐泰、练子宁等人也都看着王湖切齿咬牙。 天下第一学堂,竟然出来了这么个玩意? 公然谄媚张相公,还跑去打伞,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前,简直把师道尊严踩在了脚底下,丢了大人。 张希孟来济民学堂,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 弄得张相改变计划,开始讲师德问题,这事必定会传遍天下,尤其是复旦学堂,他们肯定会笑话济民学堂的,到了那时候,可怎么办啊? 这些人简直恨死了王湖,一双双看向他的眼睛,简直要把他给生吞活嚼了。 至于王湖,此刻已经是万念俱灰,一团浆糊。 给张相打伞,虽说谄媚了一些,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张相公这种官中的极品! 以往有尚书、侍郎、布政使过来,也都是如此,怎么就行不通了? 到底是自己不顾师道尊严,还是张相吹毛求疵? 王湖想不明白,他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大约是完蛋了。 彻底毁了,一言定生死,一语断是非。 这就是张希孟的恐怖之处! “我今天要谈师德问题,大约要讲两个方面,师从何来,师教何事……我们济民学堂汇集了八方名师,每一位老师皆是饱学之士,经历十年寒窗苦读,有着过人之处,通过层层考核选拔,才能进入学堂,教导学生。” “但是大家伙想过没有,放眼天下,能有多少人可以读书?我可以粗略告诉大家伙,在元廷治下,真正的读书人,大约之后百分之一,如果把识字的都算上,也不过百分之三。就是只有这么点人。” “大明治下,由于多年矢志不渝的兴学,不断的投入,以江西等地为例,识字率能接近两成,其他省份,也能突破百分之五。看起来提升了不少,但依旧是五个人里面,才有一个读书人。” “这个比例告诉我们,读书人是很珍贵的,稀少的,是国家的宝贝。说到了这里,是不是讲,读书人就高人一等,应该颐指气使,予取予求呢?这就是过去两千年,我们犯的错误,把读书人抬到了一个过高的位置上,甚至出现了站在百姓头顶的士大夫群体,这是惨痛的教训,我们不可以重蹈覆辙!” “为了培养这些读书人,朝廷每年要花费多少钱呢?仅仅去岁国库开支,就是八百二十万贯宝钞,这笔钱不算民间捐赠,不算地方投入,也不算盐场,税卡,内帑的专项支持……更不算为了供养一个读书人,一个家庭要付出的心血钱财。” “以去年为例,我们的军费开支是七百五十万贯,这里面同样不包括一些军屯开支,还有债券收入……但不管怎么样讲,花在教育上的钱,比军费要多,这是确定的。” 张希孟讲到了这里,突然一笑,“不少人推崇的宋朝,号称养士,他们的开支比例又是如何呢?仅仅是军费一项,就占了国库支出的七成,如此看来,到底是谁更看重士人,谁更在乎教化大业,似乎需要重新审视了。” “说到这里,我想有些人就该明白了我的意思,读书人还是非常稀少的,而每一个读书人,都是朝廷倾尽全力,民间耗费心血,是我们这个国家,尽心尽力,供养出来的。是大明朝造就了读书人,不是读书人凌驾于大明朝之上!” “每一个读书人,应该对国家怀有一份感恩之心,对百姓怀有一份责任!老师乃是读书人中的表率,于国于家,该怎么做,才能表率天下,才能对得起花在自己身上的钱财心血,才能对得起那些对自己有期待的普通百姓?难道国家要花钱培养一群谄媚小人吗?难道百姓想看到,自己掏空家底儿,供养的天之骄子,是个寡廉鲜耻,欺上媚下之徒吗?” “师德二字,不光是一个老师自己的道德修养,不是你自己的事情。而是上至朝廷,下至百姓,共同的要求!既然享受了国库岁入建立的学堂,既然拿了百姓血汗变成的俸禄,你们就该符合天下对你们的期望!这也是我在很多立法的时候,专门提出来的,老师犯错,要加倍,加几倍惩罚!别人关十年,老师就要砍头,别人流放,老师就要剥皮楦草!” “不要把尊师重教,当成理所当然,更不要觉得天下百姓欠你们的。尤其是对待学生,更不能如此!” “天地君亲师,很多人把师徒混同父子,这其实是欺人之谈,背后的意思无非是要像对待亲爹一样,对待老师,对老师唯命是从。这是非常荒唐的想法。老师教了学生什么东西,对学生有多大的恩情,能比父子还亲?” 张希孟道:“讲到了这里,就涉及到了第二个问题,老师教学生什么……我以为老师教给学生的,是前人对这个世界的总结,是对天下至理的认识,是知识,是学问……这东西是老师一个人的吗?” “显然不是,这是古圣先贤,无数才智之士,总结出来的。是传承千百年,恰巧到了你的手上而已。作为一个师长,该做的是什么?是把这些东西,继续传承下去,以至于发扬光大,推陈出新,达到一个全新的境界。” “由此可见,学生向老师请教,学习知识,不是祈求老师垂怜,也不是老师可怜你,才肯教导……说到底,这些知识学问,是天下公器。掌握公器的老师,该理所当然地传承下去。如果以手中的知识为要挟,挟持学生,不当牟利……这和贪官污吏有什么区别?这就是公器私用,这就是贪赃枉法!老师不讲师德,绝不是一个道德问题,而是律法的问题,我希望所有老师,也包括未来即将成为老师的年轻人,能够明白这里面的关节,尤其不要一时疏忽,自己毁了师道尊严!” 张希孟侃侃而谈,他这番话,已经堪称利刃匕首,刺向了在场许多老师,让众人脸色骤变,不由得低头沉思。 张希孟讲的有道理吗? 或许吧! 其实张希孟讲的最根本的东西,还是将知识和学问定为公器,公者,天下人共有! 作为一个老师,理所当然要把知识学问,传播出去。学生从你这里得到了学问知识,并不需要感激老师什么,只要能传承下去,发扬光大,就是对老师最好的回报。 这一番道理,等于将还残存的师徒纲常,彻底否定。 果然,张希孟做事,向来是布局深远,一箭多雕。 而且他的高度,也让他可以站在重定纲常的立场上,要求所有老师。 这可比单纯的胡萝卜加大棒厉害多了。 你们敢胡来,可是有国法制裁的。 刘三吾听在耳朵里,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当初在崖山,朱元璋祭告天地,就有阐发君臣大义的味道,等于是告诉天下人,他这个朱皇帝,和前面的皇帝都不同了。 天子如此,臣子如此,如今就连老师的定位也不一样了。 恍惚间,一个全新的天下,再造乾坤! 还真是大不相同了。 其余老师,有人震惊,有人落寞,有人犹疑踟蹰,不一而足。 但是在场很多学生, 高年级的,如方孝孺,他听得格外认真,自己很快也要去当老师了。 到底要怎么对待学生,或许今天张相讲的话,就给他指明了出路。 至于张庶宁,他从很早就有心当老师,放着王爷世子不当,要去当教书匠,是不是太没出息了? 张庶宁一度怀疑,老爹会答应吗? 可是直到今天,张庶宁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在老爹的眼里,一个好的老师,要肩负起这么大的责任! 没错,在张庶宁的眼中,这些所谓的要求,不是什么负担枷锁,而是证明老师神圣的光环。 教导英才,传承学问,繁荣国家,壮大文明! 这就是师道真谛! 谁还敢说老师不如王爷世子尊贵! 张庶宁渐渐握紧了拳头,眼睛炽热地看着讲台上的老爹,这个父亲,是可以让他骄傲一生的男人! 而此刻的张希孟,还在继续讲,“我说了这么多,其实还没有回答,知识学问到底是是什么?我以为这里面至少包含两个方面……其一,是对我们人世的研究,王朝兴替,人情世故,经济民生,社会百态。其二,则是我们生存的这一方天地。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星辰罗列,周天运行,有什么规律!大海苍茫,辽阔无垠,海中有什么奥秘!万千兽类,形态各异,蹿行山野之间,它们又是如何存活?雨雪风霜,春种秋收,又靠着什么力量只配……” 张希孟不断提出问题,学生当中,夏知凤突然瞪大眼睛,傻傻看向台上,她已经愣住了……前面讲的师德问题,夏知凤只觉得有些道理而已。 可是这些内容,却是句句直戳她的兴趣点,很多问题,她翻阅那么多书,也找不到答案。 就在夏知凤以为没戏的时候,张希孟的这番话,却让她惊喜交加,难道张相公能给自己想要的答案? 正文 第六百九十一章 小才女和 做题家 张希孟在济民学堂,完成了第一次讲学,他前半段主要讲了师德问题,其实拆开之后,有着非常丰富的内容。 张希孟讲的是他的教育观,认为老师需要严格约束自己,明白自己从何而来,肩负的责任……有人或许会觉得张希孟对待老师,并不客气。 但是不要忘了,张希孟处在什么时候! 这还是个师徒如父子的年代,凭着师徒关系,门户之见,结党营私,互相攻讦……这种破事在宋元两朝都不少见。 等到了明朝,还要继续发扬光大,并且最终形成复杂的朋党,互相斗争。 张希孟的这番话,说的是当下,也说的是日后。 老师教学生,天经地义,不能以师生之谊,结党营私,更不能靠着主持科举的便利,大肆扩充党羽,左右朝局,这都是绝对不能答应的。 凡事都必须有的放失,不能顺便胡说八道。 以张希孟的身份,自然能把握其中的分寸。在明初的条件下,多约束老师,比要求学生,重要一万倍。 除此之外,张希孟还讲了文理分科,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要分开。 张希孟明确讲,老师传的是天下至理,天地正道。 行得正走得端,这也是要强调师德的另一方面。 研究学问,必须人品方正,立意正派,是为国为民…… 总体而言,张希孟是浅尝辄止,没有再多说下去,这些内容大可以在接下来的具体授课中,给大家伙仔细讲解。 一个上午的愉快时光,很快结束。 刘三吾打算召集所有老师,重点研究这个师德的问题,所以学生们提前放学。 只是听完了张希孟讲课,大家伙哪里舍得离去啊! 因此学生们三三两两,不断讨论着。 譬如说张庶宁几个,凑在一起。 许观就说道:“张相这番话,真是醍醐灌顶,非比寻常,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想要看书,别提多难了。全都敝帚自珍,根本不愿意拿出来。” 胡俨点头,“没错,我记得宋廉宋学士就写过一篇文章,讲述幼年求学之难。倘若那些藏书众多,学问精深的人,能像张相说的一样,视传播知识,提携后辈为天职,以传道为乐。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收益!张相这番高论,当真是说尽了天下师道,弄得我都想当个老师了。” 胡俨感叹道,张庶宁突然抬头,问道:“胡师兄,你也想当老师?” 胡俨怔了怔,“也想?这么说你想当老师了?” “嗯!” 张庶宁点了点头,十分认真,“我们的文明,我们的国家,依赖的就是文化传承,知识学问传播……师者担负这个使命,至尊至贵,至高无上!我自然是想成为一名老师!优秀的老师!” 张庶宁说完,低头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夏知凤,“你,你怎么想的?” 夏知凤还在低头思索,突然被问到,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咬着嘴唇道:“我,我有些事情,想请教张相公。” 张庶宁看了看四周,他给夏知凤使了个眼色,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单独到了学校院墙的旁边。 夏知凤突然抬起头,鼓足所有勇气,以坚定的语气道:“你知道吗?我们生活在一个巨大的球上面?” 张庶宁愣了好一会儿,夏知凤以为他是被吓到了,就自顾自道:“我也觉得很匪夷所思,可我看了很多算学的书,又观察了好久,我还动手算了……虽然我还算不出来,但我很确定,我们就是在一个大球上面……我也知道这个很荒唐,我从来没敢和别人说。一方面是我根据书籍所学,自己推到出来的,一方面是我听从身边听到的,所有人都坚信不疑……你说我该信哪一个,是自己,还是我爹他们?” 张庶宁此刻才听明白,大地是圆球……貌似他还穿开裆裤的时候,老爹就说过,张庶宁也记得清清楚楚。 可大地为什么是圆的,他就不太能弄清楚了。但他绝对相信老爹不会说错,因此深信不疑。 今天夏知凤告诉他,她不但知道生活的是球体,还试图用算术计算出来。 乍听之下,张庶宁万分惊骇,稍微平静之后,他又感到了一份惊喜。 这丫头比自己想的还要天才! 甚至可以说,老爹在这方面的学问,她就是最合适的传人。 “夏知凤,你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吗?”张庶宁追问道。 夏知凤顿了顿,就用思忖的语气道:“我在去年的时候,看过一次天狗食月……我现在正在观察月相,我感觉这背后必定有规律在,并不是什么天狗,而是我们看到的日月星辰,都在运转!” 听到了这里,张庶宁已经万分笃定,这丫头岂止是天才那么简单! 必须尽快让老爹见见她才行。 “这样吧,你写过这方面的东西吗” “写过,放在我的书房里,没人知道……我怕有人害怕。” 难不成还能把你当成妖女烧了? 张庶宁感叹小伙伴的严谨,笑道:“那好,你先回家,取来这些东西,然后去我家后院。等张相去休息,我想办法领你进去,张相很好说话的,他今天能那么讲,就必定乐意传授知识,解答疑惑。见了张相,估计就能帮你答疑解惑了。” 夏知凤眼睛冒光,十分用力点头。 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 自己满肚子的疑问,总算有了能帮着解答的人了,这种快乐,简直无法想象。 她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家里,翻出了她写的地圆论,这是一篇很潦草的文章,只有几百个字而已。 拿这个去请教张相,简直是犯罪! 夏知凤看了看时间,她觉得距离张相回来,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夏知凤就提起笔,重新润色,争取把文章写得仔细清楚一些,然后再交给张相公看。 至于张庶宁的承诺,到底做不做得到,她是没有什么怀疑的。 张老板肯定说到做到! 除了夏知凤,受到震动的学生,还有很多,其中一人,名叫黄子澄! 这人今年二十岁,长得极好不说,还颇具诗才,按理来说,他绝对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备受瞩目。 但是对不起,知道黄子澄的人并不多。 主要的问题是黄子澄年纪稍大,在进入济民学堂之前,他已经学有所成。 进入学堂,仅仅是旁听生的身份,并不参与学堂的考试,因此大家伙并不知道。 黄子澄能进入学堂,多亏了一位老先生,此人名为梁寅,他学问极好,但是运气奇差,在元廷治下,屡试不第。 后来刘三吾担任济民学堂山长,把他请了出来。 梁寅早年教过黄子澄,他进入学堂之后,阅读了张希孟的文章,又研究了学堂的设计,发下多了诸如天文历法,农学医学等课程。 梁寅就觉得以前黄子澄所学的东西,远远不够,因此写信请黄子澄过来。 黄子澄果然听命,来到了济民学堂,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天生的做题家,黄子澄尽管不能参加考试,卷起来也是相当恐怖……他只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就自学了所有课程,并且在算学,医学,农学上面,颇有造诣。 作为一个旁听生,黄子澄准备进京参加科举,或者另外寻找出路。 偏巧这时候,张希孟来了济民学堂讲课。 仅仅这一堂课,就让黄子澄想了许多。 他找到了梁寅,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打算去北平,去文化的荒漠,去一片蛮夷之地,传播教化,把自己所学,带给北平的孩子。 梁寅在听到这话之后,颇为感动,因此在午休之后,就跟刘三吾提到了此事,意思也是想说,咱们学堂的后辈,也是颇有担当,不都是无修小人! 刘三吾听完之后,也是很感动,就趁着张希孟要回去的时候,把黄子澄的事情说了。 黄子澄? 还要去北平? 干什么去? 辅左朱棣吗? 张希孟越发感觉这世道魔幻了,不过一想到这两个死对头即将凑在一起,他还挺高兴的。 “这样吧,让黄子澄过来,我跟他聊聊。” 不多时,一个很帅气的小伙子,前来拜见张希孟。 确实很帅气,张希孟也不能说人家不如自己,就不帅气。 事实上黄子澄在历史上乡试第二名,会试更是考了个会元,到了殿试,考了第三名探花……虽然没有连中六元那么恐怖。 但三场大考,全都在前三,而且还拿到了象征着才貌俱全的探花郎,黄子澄的实力,同样不容小觑。 绝对是卷王级别的,还是王中王! “张相,学生在上午听完相公所讲师德之后,颇为震动。学生觉得,师者不该端居学堂之上,只是高台教化,似乎应该去最艰苦的地方,传播教化。北平之地,古为幽州,又是元廷都城,数百年隔绝,胡风弥漫。学生虽然学问不济,但是愿意略尽绵薄,抛砖引玉,前往北平,教导学生。” 张希孟听着黄子澄的话,并不觉得他是虚情假意。 “现在北平牵着辽东,又牵着高丽,数省之地,诸部混杂,想要传播教化,难度不小啊!” 黄子澄忙道:“事在人为,学生觉得,只要凭着一颗心,全力以赴,便不能成就大功,也足以问心无愧!” 张希孟沉吟少许,“这样吧,我以私人身份,给燕王写封信,让他给你提供些便利!” 黄子澄连忙拜谢,“张相,有意去北平的,不止学生一人,我们势必全力以赴,教化学生,义不容辞!” 正文 第六百九十二章 张相公收徒了 黄子澄这人,倒是一片赤诚,而且吧,他主张削藩,在靖难之役中,属于猪中之猪,看起来是个废物点心。但是忽略这段,光看他的前半生,履历还是挺漂亮的,聪敏好学,年少成名,长得还帅气。 他现在愿意去北平,传播教化,张希孟怎么说呢,也不能拦着吧! 只是这么一帮卧龙凤雏,凑到了朱棣手下,鬼知道会发生什么奇怪的化学反应,他还挺期待的。 “黄子澄,我想问你一句,北平有不少蒙古人,乃至女真人,契丹人后裔,你会怎么对待他们?” 黄子澄稍微怔了怔,道:“一视同仁,凡是说汉话,书汉字,行汉礼……归附大明,心向华夏,皆是一般不二,不会有任何差别。” 张希孟微微点头,“但愿你按照自己说的做,身体力行,知行合一,便是大造化,大功德!” 身体力行,知行合一! 自从张希孟到了济民学堂,简直金句不断,什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都要写下来,挂在墙上,让学生牢记在心才行。 黄子澄再三谢过张希孟,这才带着满足,转身离去。 与黄子澄同去北平的,还有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少年热血,弘扬师道。 这几个人一盆火似的,前往北平。 而且听说他们的壮举之后,方孝孺也动心了,他还要两年才毕业,方孝孺也打算前往最苦的地方,北平也好,西南也好,哪里有好学之人,哪里需要师道传承,哪里就该有他们的身影! 为此方孝孺还在课桌上,偷偷刻了几个字:师道,华夏之道! 张希孟也不知道,当“建文群贤”们去了北平,云集朱棣手下,会干什么?削藩是不会了,要是他们嚷嚷着提刀上洛,跟皇帝痛陈利害,那也挺有趣的。 反正张希孟的心情不错,他返回了住处,等他走进来,就发现张庶宁正在忙活,小家伙给张希孟炒了四个菜,色香味俱全。 然后又给备了一瓶果酒……张希孟一直不胜酒力,也就是偶尔喝一点,小家伙还挺有孝心的。 张希孟扫了他一眼,“说吧,你有什么鬼心思?总不会无事献殷勤吧?” 张庶宁笑道:“父亲,孩儿一向是很孝顺您老的。哪有什么鬼心思……只是孩儿要恭喜老爹,终于遇到了天纵奇才。” 张希孟放下了快子,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夏知凤同学呗!她居然自己推算出了我们生活在一个球体上,还说日食也是有规律的。” “什么?”张希孟大惊,他知道儿子的小伙伴很聪慧,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居然聪明到了这个程度! “她是怎么推算的?” 张庶宁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听她说应该是跟我带来的这些书有关系。父亲,我不明白,同样是读这些书,我怎么就不知道啊?”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这就是天才和庸人的区别……行了,你也别献殷勤了,去把她叫来吧,我跟她好好聊聊。你要是想暴露身份,就跟她坦白,要是不想,我就叫你张同学,如何?” 张庶宁一怔,心里头很纠结。他无法想象,小伙伴知道自己是鲁王世子,张相儿子,他们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还是再等等吧!”张庶宁低声说道。 张希孟点了点头,摆手让儿子出去。 不多时,张庶宁在前面走,只差了半个身位,一个瘦瘦的小丫头,怀里抱着一堆东西,紧跟在后面。 小丫头格外紧张,绷着小脸,紧紧抿着嘴唇,由于用力过勐,泛起白色。 等进了屋子,她下意识想跪倒,却听到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吃了吗?没吃就过来吧,尝尝张同学的手艺。” 这是张相的声音! 她仗着胆子,抬起了头,发现张希孟正笑容可掬看着她。 小丫头晕乎乎的,只能手足僵硬,走到了桌子前面,在旁边看着的张庶宁,不得不扭头到旁边,生怕自己笑出来。 原来在这场戏里面,尴尬的不光是自己啊! 小天才也扛不住! 张庶宁决定记下夏知凤的这段黑历史,没准以后还是个谈资。 儿子微小的情绪变化,张希孟尽收眼底,这孩子还是不开窍! 不过也不打紧,时间还长着呢! 张希孟对夏知凤道:“你先不要紧张,能够推陈出新,发现新东西,是丰富我们的知识,是对这个国家的贡献。只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就好。没什么犯忌讳的东西。” 面对张希孟的鼓励,夏知凤渐渐平静了乱跳的心脏,她仗着胆子,将自己写的东西,放到了张希孟的面前。 “张相公,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还望张相公指点。” 张希孟笑着接过小丫头的手稿,仔细看了起来。 渐渐的,张希孟的面色严肃起来,这绝对不是一个小丫头的胡乱涂鸦,上面设想的方法,确实有些道理。 张希孟道:“你这是总结了历代的成就,其中就有僧一行等人的测量方法,还有你自己的总结……你现在还推算不出脚下的大地是圆的,不是方法的问题,而是缺少足够的数据。这么大的事情,需要广泛观察,多地实测……这些确实不是你一个小女孩能做到的。” 夏知凤默默听着,突然抬起头,有些惶恐地问道:“张相公,我,我想的是对的吗?我们真的生活在一个球上面?那我们为什么不会掉下去啊?” 张希孟哈哈大笑,“本着严谨的态度,我也不能说你就是对的,需要测量,需要证明。但是假设我们真的生活在一个球上面,为什么能不掉下去……这是不是又是一个好问题?需要我们提出猜想,小心求证。” 夏知凤瞪大眼睛,她突然变得很兴奋,连惶恐都少了很多。因为张希孟是她遇到过,最能包容她想法的。 她跟张庶宁念叨,张庶宁也只是听得很认真,保持尊重而已。 可是到了张希孟这里,不管多奇怪的想法,得到的不只是尊重,竟然还有鼓励! “张相公,你说会不会有一种无形无质的东西,在约束着我们?这是不是那些前辈大儒讲的天理?道?” 张希孟欣然笑道:“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在我看了,道有两种,一种是人世间的规律,一种却是天地大道,代表着天地间的至理。我们做学问,是要探查天地间的道理,揭示真相,把这些东西发扬光大。这也是我很反对把天人混为一谈的原因所在。雨雪风霜,日出日落,亘古如此,难道是人力的关系吗?出了个孝子节妇,天地就跟着改变了?”、 “显然不能这么想,一个人没有那么了不起,一个人的德行,也不能左右天气,要不然请一位孝子,去燕山痛哭,然后天降大雪,把敌兵都给冻起来,边患就消失了,也不用浪费钱粮,你说这可能吗?” 夏知凤连连点头,“对,我就发现,有些书的东西,写的根本不合理,完全是胡说八道。” 张希孟笑道:“没错,我一直在思考一些事情,就是希望能把纠缠在一起的东西,给条分缕析,区分清楚,人世间的东西,归人世间。天地的归天地。分科而学,分项研究,这样才能说明白我们生活的这一方天地,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希孟讲的还是有些抽象,不过夏知凤却是越听越欢喜,眼睛都冒光了,因为她觉得张希孟讲的,全都无比契合她的想法,原本心中纷乱的念头,在张希孟这里,全都得到了呼应。 她的稀奇古怪的念头,竟然不是胡思乱想,而是有道理的。 渐渐的,夏知凤彻底放松开,她跟张希孟聊地圆说,又聊天狗吃日,小丫头格外兴奋。 而张希孟也笑道:“你说月亮是圆的,我们脚下的大地也是圆的,如果两个圆互相错位,又会发生什么呢?” 张希孟说着,把自己的两只手举起来,手掌渐渐接近。 在夏知凤的方向看,离着她近的一只手,渐渐的遮挡住另一只手,先是一部分,然后越来越大,渐渐的大半个手掌都隐没了。 夏知凤突然一声惊呼,“我懂了,是,是我们脚下的球挡住了月亮!对的,没错,原来我们站在一只调皮的大狗身上!” 张希孟欣然大笑,“你说的对,可你想过没有,光又是从哪里来的?” “从太阳来的!”夏知凤毫不迟疑回答。 “那为什么不是月亮?”张希孟问道。 夏知凤怔了一下,“月亮太冷了,而且月光太澹了,我不觉得月亮会发光。” 张希孟笑道:“你的直觉或许是对的,但是做事情不能靠你觉得。很凑巧,这次我带来了望远镜,就可以看到月球的情况。” “是吗?” 夏知凤大惊,随即小丫头鼓足勇气,仗着胆子道:“我,我能不能看一次?只要一次就好!” 张希孟摇头,“一次不行!” 夏知凤一愣,张希孟随即笑道:“一次怎么能看得准!要多观察才行!今天天气就不错,可以先试一试。” 夏知凤忙不迭点头,“太好了,多谢张相公!” 张希孟笑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小丫头连忙点头,只是又遗憾道:“我也不知道能给张相公做什么。” 张希孟道:“我的条件就是你要多吃一点……做研究,身体力行,是很辛苦的,你小丫头还太瘦了,真正研究事情,可是要耗费无数心血的,你这样熬不起!” 说着,张希孟给她夹了一块茭白。 夏知凤连忙道谢。 张希孟看了看桌上的几样小菜,看向了张庶宁,“那个张同学,你是不是该加两个菜,款待你的同学?” 张庶宁本来听得昏昏欲睡,他不明白夏知凤和老爹为什么能聊得这么开心! 突然听到张希孟让他添两个菜,张庶宁下意识道:“是,老……大人!” 张庶宁连忙起身,就往外面跑,脸已经红透了,差点自爆,也不知道夏知凤觉察到什么没有? 大概天才人物,都会有些方面比较迟钝,夏知凤也不是感觉不出来,只是她被巨大的喜悦充斥着。 光想着看看月亮了,没有在乎别的。 美美吃了一顿饭,然后就蹦蹦跳跳,跟着张希孟去附近的小山头,那里正好安放着张希孟送来的望远镜。 夏知凤开心到飞起,小丫头通过望远镜,真正看清楚了月亮那一张麻麻赖赖的面孔!她万分确定,月亮就是个冷寂的球。 自己的设想应该是对的,天狗食日的秘密,很快就能揭开了! 夏知凤很高兴,比她更高兴的人,却是张希孟。 转过天,就传出了一个震惊所有人的消息,张相公主动收徒了,而且还是个小女孩! ------题外话------ 推荐一本书,有空过去瞧瞧啊 正文 第六百九十三章 请张相为学生复姓 成为张相公弟子! 这种好事,放在京城,都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自皇族以下,三教九流,谁不想拜张希孟为师,不说能学到什么,光是靠着这棵大树,就面上有光。 别的不说,太子朱标都要靠着张希孟这棵大树,给自己遮风挡雨。 不信去问问朱标,你拜师张相公,是你赚了,还是人家张相公赚了? 说实话,如果不是看着马皇后的面子,又有太子三师的身份,张希孟真的未必收朱标。 无他,悟性太差! 除此之外,其余众人,更是入不了张希孟的眼,包括蓝玉那种,都只能靠边站。 张希孟也不追求什么门生故吏,遍及天下,要让满朝文武,都争着管他叫老师,那能有什么意思? 就算都管他叫校长,微操大师,不也就是优势在我吗! 所以张希孟轻易绝不收徒,但是夏知凤这丫头除外! 她的天赋已经让张希孟感到了吃惊,甚至可以说,她的未来,无可限量,注定要载入史册。收下她,得好处的人只怕是张希孟。 毕竟能教出一位大科学家,绝对比当帝王师威风多了。 张希孟是实在忍不住爱才之心,而夏知凤还是个小丫头,她也不知道张相门人意味着什么,反正她只知道往后可以天天用望远镜,观察月亮和星辰,可以想办法验证脚下是个圆球,可以做自己喜欢的研究,可以有一位和蔼可亲的师长请教问题。 对了,先生还提问,既然是圆球,为什么人不会丢下去……这是个需要好好思考的问题,必须好好想想! 夏知凤翻出自己的笔记,找出自己记下的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又找出从张庶宁那里抄来的书籍,她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谁也不知道这个小丫头的脑袋里,发生着什么样的奇怪反应。 作为一个智商爆表的天才,夏知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有太多的事情想做,不过她还不准备太快的跳级……没错,张希孟问过他,想不想早点跳级,完成学业,然后可以得到更好的研究环境……比如进京,进入翰林院,国史馆! 没错,张希孟准备给这个徒弟开绿灯了,国史馆,钦天监,那里有更好的条件,想研究什么,就研究什么。 夏知凤几乎没有思考,就拒绝了张希孟的提议,她还想留在济民学堂。 如果先生允许,她想按部就班,完成学业,最快也要五年时间。 “我现在还太小了,我也不想离开我爹,离开这么多有趣的同学……尤其是张庶宁!”小丫头笑嘻嘻道:“先生,你不知道,跟他们一起上学,特别有趣,让我受益颇多。其实我只是在算学上有点长处。我写文章什么的,比不过景清,全面的本事,也不如许观,赛马射箭,更不如张庶宁,对了,张庶宁还会赚钱,他真的很厉害!”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好吧,就算你说得对,可身为张希孟的儿子,只剩下体育和赚钱能拿得出手,这要是让朱棣他们知道,还不笑疯了! 四舍五入,等于说张庶宁是个废物啊! 张希孟倒是不会迁怒弟子,只是略微一怔,夏知凤突然鼓足勇气道:“先生,你,你还想不想收徒?张庶宁很不错的!” 听到这话,张希孟果断摇头,“我收徒只收杰出的,张同学……还差着一些。” 夏知凤一怔,也无奈了,不是我不想帮忙啊,实在是我师父瞧不起你啊!夏知凤无奈回头,看了看一旁的张庶宁。 而此刻张庶宁低着头,看着脚尖儿前面,一寸的地方,心里头五味杂陈,原来这就是被嫌弃的感觉,总算体会到了。 这时候张希孟一笑,“你愿意留在学堂,那也不错……你有什么需要的书,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就算我回京城了,也没有关系。总之我希望要坚持自己的路,勇敢走下去。” 张希孟感慨万千道:“其实不管是地圆说,还是浑天说,都早有人提出,历代天文历法的成就,也车载斗量,但这些成就,为什么没能改变普通人的看法,你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夏知凤思量道:“我知道,是因为他们没有真正证明这件事,只是猜想罢了!” 张希孟点头,“确实,所以我们需要用严密的逻辑,无可辩驳的证据,尤其是在算学上面,证明这些猜想,形成一整套体系,这样才能流传广远,造福天下。” 夏知凤用力点头,“先生的话,弟子记住了。” 这师徒聊得高兴,而张庶宁从头到尾,都只是听着,向来被人夸奖的张庶宁,竟然成了可有可无的背景板。 或许这就是大多数学生的现状吧,他们并不突出,也没有傲人的天赋,终其一生,都只是个普通人。 而这些人就无足轻重,就该被抛弃吗? 张庶宁也在思考着,他觉得教育的根本,还应该是面向大多数人,目的也不是培养天才,而是帮助大多数人,做一个正直的好人,能够拥有一个扎实的基础,掌握一技之长,过平稳幸福的一生…… 在张庶宁的心里,一种想法也在萌发着,夏知凤有她的路,对于张庶宁来说,也有属于自己的路。 甚至就连老爹,也有属于自己的路,只要是正道而行,就不分高低贵贱! 这一刻,张庶宁仰起头,月光洒落,天朗气清,恰巧夏知凤回头,两个人四目相对,灿然发笑,又是个愉快的夜晚! 转眼之间,夏知凤拜在张希孟门下已经有了几天时间,学堂的小伙伴,从最初的震惊,到慢慢接受。 终于,除了张庶宁之外,又有人敢和她搭话了。 这里面就有许观! 他似乎很犹豫,迟疑了好久,才在放学之前,到了夏知凤的身边,闷声问道:“张相对你可好?” 夏知凤笑着点头,“当然了,先生特别温和善良,他给我的帮助提点,实在是太重要了。我过去就是毫无头绪的胡思乱想,现在一下子都条分缕析起来。我太敬佩先生的学问了,他好像什么都懂,如渊如海,深不可测。” 许观默默听着,他看得出来,夏知凤洋溢着喜悦之情,确实张相公很在乎这个女弟子。 许观终于鼓足了勇气,“那你能不能帮我?” “帮你什么?你也想拜张相公为师吗?”夏知凤沉吟了一下,“这事情恐怕不容易。”她没有说,毕竟张庶宁都被拒绝了,你许观也就比张庶宁稍微强了一点点,真没啥稀奇的。 许观沉吟良久,就在夏知凤又要发问的时候,终于开口了。 “我,我想求张相公帮忙,让我改回黄姓!” 这时候张庶宁从外面回来,也走了过来,听到许观的话,他下意识道:“改姓很难吗?” 许观点头,“确实很难……家父当初是入赘许家,我是要承袭许家香火的,轻易不会同意的。” 景清也凑了过来,他知道的更多一些。 “你们不清楚,许观他太聪明了,每次考试都那么好,许家不愿意放他,毕竟可以光宗耀祖。除非,除非许观成绩不行了……要不这样吧,你就别考的那么好了,给我们一点机会,这样一来,没准许家看你没用,是个废物,一气之下,就把你逐出家门了,你说是不是!” 许观脸色发白,拳头紧握,显然十分痛苦无奈。 至于景清的馊主意,他根本懒得听。 夏知凤看在眼里,心中颇为不忍。同样作为天才,她能理解许观的痛苦,身为赘婿之子,被人看不起,遭人嫌弃,那种滋味真的不好受。 “许观,我带你去见张先生,不过我可不敢说,张先生会答应你!这种事情,还是很麻烦的。” 许观愣了一下,连忙道:“能带我去,我就感激你一辈子了,谢谢,多谢夏同学!你,你太好了!” 许观没口子感谢,这话听在张庶宁的耳朵里,怎么都有点不舒服。 “张相公住在我家,我领你去吧!” 说完,张庶宁也不由分说,拉起许观就走,许观还扭头看向夏知凤,满脸祈求,没有你这位正牌弟子出面,张庶宁能行吗? 夏知凤跟景清互相看了看,也都跟了上来。 就这样,他们几个赶了过来。 张希孟上午讲了一堂课,下午就在葡萄架下面纳凉看公文,有不少从应天送来的。他虽然不太爱管京城的事情,但老朱岂会让他闲着……很凑巧,朱元璋也学会了张希孟的技巧,给他送了一大堆红漆的木盒,好好看吧! “先生,许同学想请教事情!” 夏知凤仗着胆子,率先说道。 张希孟略微沉吟,就说道:“让他过来吧!” 这时候张庶宁挨着许观,像是押解犯人似的,到了张希孟面前,从头到尾,都防着这小子。 “张相公,学生想请张相公垂怜,准许我恢复原姓!” 许观说着,重重跪倒,把自己父亲入赘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张希孟默默听着,最后他突然问了一句,“许观,你知道陛下在登基前,做过什么事吗?” 许观一怔,“我,听说陛下做过僧人,还,还讨过饭。” 张希孟颔首,“你说得对,乱世之中,生存不易,令尊入赘,虽然无奈,但你能够活命,受许家养育之恩,许观,你觉得这笔账,需要怎么算?” 许观顿时怔住,竟然无言以对…… 正文 第六百九十四章 许观的信 “张相公,我,我是黄家的人,当初父亲被迫入赘,这么多年了,他饱受白眼,身为人子,自然是希望恢复原姓,唯有如此,我父子才能挺直腰杆,才能活得有尊严体面,像一个人一样……请张相公垂怜!” 许观眼中含泪,匍匐地上,哭得肩头抽动,泣不成声。 跟他同来的几个小伙伴也觉得悲伤,但终究没有开口说什么,而是盯着许观,又看了看张希孟。 半晌之后,张希孟才道:“许观,你先起来,我给你说点故事,你听听如何?” 许观渐渐收住哭声,连忙爬起,躬身道:“学生恭听。” “你知道陛下的家庭情况吗?” 许观道:“方才张相公说过,陛下做过和尚,当过乞丐。” 张希孟道:“陛下本是父母双亲,三位兄长,两个姐姐……大灾之年,陛下长兄去世,大侄病死,只余长嫂一人,携带幼子返回娘家活命,这个孩子便是如今的大都督朱文正。陛下三哥早死,二哥在饥荒之年,和陛下一起安葬了父母双亲,随后入赘,在战乱之中,已经失去了踪影,只怕已经不在人世间。大姐一家失去联系,二姐也死了,只余姐夫带着一个外甥,便是如今的曹国公李文忠。” 朱元璋在登基之初,曾经亲自撰写御制皇陵碑,因此他的家事不说天下皆知,也差不多了。 可是听张希孟这么一说,许观依旧备受震撼。 朱元璋是真不容易,六个孩子,只有他活了下来,大灾之下,几乎是九死一生。还有更惨的吗? 有! 就是那些十死无生的。 “许观。儒家讲仁恕之道,俗语也说,将心比心。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可越是聪明人,就越是容易陷入牛角尖儿。如果你只是拘泥于自己一家的情况,觉得你们非常凄惨,那沦为白骨的那些人,又该怎么办?” 许观脸色涨红,想要辩解什么。 张希孟继续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觉得士可杀,不可辱,认祖归宗,这是天大的事情,也觉得许家那些人,对你们不好,抛弃许家,也是理所当然。你能讲出很多道理,许家也能讲出许多道理。” “但是我想让你明白,今年是大明立国十年,距离光复北平,还不到十年。天下纷乱,刀兵杀戮,死伤百姓,何止千万!流血染红江河,孤魂野鬼,尚在人间飘荡,无处安身。这就是我们面对的国家,这就是我们面对的现状。” 张希孟伸手,拍了拍许观的肩头,小家伙下意识抬头,和张希孟的目光对视,又急忙低下了头。 “我知道说这些大话,你未必会舒服,也觉得和你家没关系……但是我想告诉你,在这种情况下,入赘的,被收养的,不计其数。有很多人,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比如武学的平安,他就叫平安,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皇后娘娘收养了他,希望他平安,就起了这个名字。后来我问他要不要改个名字,他说不改了,他就叫平安,如果非要问他姓什么,那他姓平!” 许观听到这里,终于变色,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不是那么笃定,只是傻傻看着张希孟。 张希孟则是继续道:“战争的创伤,远没有结束。我这次过来讲学,也是希望通过传播知识,培养人才的方式,让大家伙探索富国强兵之道,永远不要让我们的后辈再遭受苦难。国运和个人的命运,在这时候,是相通的。当初决战中原的时候,有几百万民夫,他们推着粮食,携带辎重,男女老少,一起上阵,拼了命给我们送粮食,所求的,无非是天下太平,能够安居乐业。”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我的意思,但是我希望你能以天下为己任,放眼所有百姓。你读书的条件很好,你也十分聪明。你该思索的是,如何更好的利用你的才华,用你的才华,做更大的事情,更有意义的事情。” “我不是反对你改回原姓,但是我希望你放开心胸,打开眼界,拿出更大的格局。其实这件事情,用不着我出面帮你什么,你能自己解决的。” 许观深深吸了口气,又看了看张希孟。 随后他用力颔首,“多谢张相公,学生记住了!学生确实小家子气了,请张相公放心,我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 许观提到了张希孟的八个字,顿时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这一天起,几个学生都开始了自己的忙碌。 夏知凤利用一切时间,观察月相,认真记录,仔细计算,很多时候,她忙活的东西,张庶宁根本看不明白。 不过对于张庶宁来说,也没有什么好沮丧的,他很确定,自己就属于普通人,或许自己是普通人中的佼佼者,但依旧是个普通人。 所以张庶宁开始更关心更全面的东西,每一个学科,每一件新鲜的事情,他或许做不到很精深,但是却可以很博学。 除此之外,他也更多的观察周围的人,他甚至弄了个笔记,开始记录分析小伙伴的性格,看他们对于不同的学习内容,有什么反馈。 哪些东西容易学,哪些东西很难学……什么样的老师更受欢迎,什么样的课程更有意义。 甚至张庶宁还会抽出时间,跑去蒙学旁听,观察孩子们的反应。 当然了,这些都是学习之余做的事情。 他的主要时间,还都是放在课堂上面……因为真正的“卷王”发动了! 许观这家伙玩真的了。 没错,前面的许观还只是出了一半的力气,随便应付。毕竟不管考的多好,有多少成就,都是人家许家的,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跟张希孟谈过之后,许观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一改过去懒洋洋的作风,哪怕他早就烂熟于心的东西,也万分认真,试图找出新的东西……而且他还找夏知凤,向夏知凤借阅笔记书稿。 夏知凤不是个吝啬的人,事实上她很担心同学们把她当成怪物,对她的想法,嗤之以鼻。所以夏知凤不愿意让别人看到。 可许观不同,他是真心求学,夏知凤毫不保留,不光把自己记录的东西拿出来,还把自己的疑问告诉许观,让这位同学帮着他参详。 很短的时间之后,许观也学会了举一反三。 他在天文方面的进展速度,丝毫不比夏知凤慢。 事实证明,一旦卷王全力以赴,就很少有人能跟得上来。 这几个小家伙,甚至埋怨张希孟讲得太慢了。 对此张希孟只能笑笑,他是给所有师生讲的,自然要照顾大家伙的进度,而且张希孟是从算学开始,到天文,历法,地理,生物,物理,化学……一样一样讲下来……说实话,如果不是这些年的苦读,还有修史修书,积累浑厚,张希孟根本撑不下来。 因为要建立一门学科,就必须知道来龙去脉,总结成经验,形成体系,然后才能拿来教给别人。 如果放在几年前,张希孟也没有这个本事。 他的课不紧不慢讲着,许观也在认真听着,他趁着张希孟讲课的间歇,找到了张庶宁。 “我能问一件事吗?” 张庶宁放下了毛笔,随手合上了笔记,“你说吧!” “就是我们一起弄得生意,现在书坊能赚多少钱?” 张庶宁一笑,“亏你还有一成股份,竟然不关心了……我可以告诉你,差不多赚了两万贯,分到你的头上,有两千贯……不过我不建议你换成钱,因为接下来张相公,讲了这么多课程,肯定要刊印成教材的,我们书坊又有一大笔生意可以做,几乎是坐着数钱了。” 许观一怔,又道:“我,我不要钱,我,我想把股份转赠出去,行吗?” 张庶宁愣了少许,才道:“你,你想把股份给许家,换取他们准许你改姓?” 许观摇了摇头,顿了顿,许观才拿出一篇感谢信,递给了张庶宁,“你帮我看看吧,是不是还有不周全的地方?” 张庶宁接过来,展开看去。 许观在开篇就写丧乱之年,颠沛之际,万千百姓,朝不保夕,社稷鼎革,国破而家亡,欲求一饭果腹,一房安身,不可得者,何止千万……倒毙而死,沦为白骨者,又何止千万? 父子二人,得以苟全性命,安稳生存,皆是许家之功。 又孙儿辈许观,入学堂,读书而明理,又是许家恩德。 大恩大德,旦夕不敢忘怀。 故此许观此生不改原姓,只求光大许家门庭,弘扬许家门风,使许家兴旺发达,不负长辈恩泽。 说完了对许家的态度之后,话锋一转,许观写到,水有源,树有根,父子二人,终究身负黄家血脉,为了不使黄家绝嗣,后继无人。 只求长辈垂怜,能准许孙儿辈,日后从子嗣当中,择一人复姓为黄,承袭黄门香火,孙儿辈,感激不尽。 最后许观又说,自己幸遇良友,经营书坊,略有所得,自己愿意拿出钱财,供养许家其余各房后人,读书上进,共同光大许家。 看到这里,张庶宁已经是无话可说。 “你能谦卑若此,再不应允,就是许家不通情达理了。” 许观点头,“多亏了张相提点,我才醒悟。此事有了交代,我就能更好读书,一心求学了。” 张庶宁刹那怔住,什么意思?你还没用全力呗? 求你放条生路给别人吧! 正文 第六百九十五章 夏知凤的亲事 许观虽然准备妥当,但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担忧,所有的同学当中,就属张庶宁最沉稳可靠,他决定邀请张庶宁去许家,帮他一个忙。 “要是站台,夏知凤这个张相门人,或许更好啊!” 许观愣了一下,确实,夏知凤这个张相弟子,从身份上讲,更有份量。但是许观还坚决摇头了。 “夏知凤成为张相弟子,也就学堂上下,还有少数人在乎,许家未必会知道一个小丫头。还是你比较好,长得高大,又又有一个书坊。到时候你就装着点,弄得好像出身豪门,背后有庞大势力,也就是了。” 张庶宁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貌似这事不用装啊!我就是出身豪门,就是很有实力! 我爹虽然不会跟着我胡闹,给我撑腰欺负人,但是其他所有人都会,你随便选一个,从皇帝,皇后,太子藩王,一直到满朝文武重臣,愿意给我撑腰的,车载斗量,不计其数啊! 他甩了甩头,打起精神,跟随许观,给他撑腰去了。 一路上张庶宁暗暗揣度,他发现许观这一次,堪称准备充分,一封信,极尽谦卑之中,竟然还带着那么一点点威逼利诱的味道,堪称软硬兼施了。 首先,他把要求降到了最低,他和他爹都不改姓,只求儿子当中,有一人改姓黄,承袭香火……到了这一步,如果许家还不答应,那就太不讲道理了。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层,等许观儿子长大了,又是几十年后,眼下许家老辈,还能剩下几个?到了那时候,想去约束许观,只怕也不管用了,还不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其次,许观说他和人一起做生意,赚到了钱,愿意拿这笔钱供养许家其他各房子孙入学……这既是堵许家人的嘴,又是展示实力1 没错,能赚钱就是一种实力的体现。所谓钱通神路,你不在乎我,还能不在乎钱吗? 而且小小年纪,能赚到这么多钱,背后的故事,绝对是值得玩味的。 许观不着痕迹,展示了自己的力量。 再有,这种事情最麻烦的就是许家的那些亲戚。 什么叔叔大爷,七大姑,八大姨,全都会冒出来……也不知道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反正这帮人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扮演什么好角色。 想让许家的后代改姓黄,谁给你的脸? 你们父子,吃我们许家的,喝我们许家的,靠着我们,才能够活命,这么快就忘恩负义了,简直该杀! 虽然他们没给许观父子任何一点好脸子,但他们就是那么义正词严,理直气壮。 这一次许观提出,以他赚的钱,供养许家子弟,等于给他们抛出了一大块肥肉,这帮人岂能不动心? 就算为了这点钱,也该支持啊! 当然了,人家嘴上不会这么说的,只能讲家法再大,也打不过人情。咱们许家门风高洁,人心善良,孩子都这么孝顺了,想得也周到,怎么就能让黄家绝后啊? 反正道理都在他们那里,怎么说都是对的。 总而言之,张庶宁再三揣测之后,发现许观的这封信,可谓是人情练达,滴水不漏……想必为了这一天,他筹备了很久吧! 或者说,无数个日日夜夜,睡不着的时候,他都在想着这事。 历史上,许观是连中六元之后,担任了礼部侍郎,上书天子,经朝廷恩准,彼时才得以复姓为黄。 其实从这个时间点,包括上书奏请,就看得出来,许家并不愿意放弃这个前途无量的后辈,改姓这事,也远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 虽说张希孟做了很多努力,拆散了世家大族,迁居打压了豪门大户,朱元章也刊行大诰,全力兴学,又安排老兵返乡,肩负起管理地方的职责。 可即便到了今日,很多村子,还都是一个姓,论起来全都是亲戚,众人凑在一起,家长里短,指望他们干成点什么事情,难度不小。 但是想坏一件事情,那可是绰绰有余。 更有不少村子,依旧保留着祖宗祠堂,依旧将明令禁止的宗法,视为比国法还重的东西。 立国十年,虽然励精图治,但到底不能风清弊绝,天下大治。 其实说得不客气点,江南的宗族,北方的胡风,西南的土司……这些事情纠缠着,绝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甚至可以说张希孟来济民学堂讲学,就是希望从学术下手,培养更多人才,积蓄更大的力量,再以更勐烈的姿态,扫清弊政,重塑乾坤。 许观这一次的改姓事件,或许可以视作年轻后辈,对宗族家庭的一次抗争。 而张希孟并没有旗帜鲜明,支持许观,这里面也非常值得玩味,或许在张希孟看来,这不是最好的时机,也不是最合适的切入点,尚且需要等待。 但不管怎么说,许观这一次胜算极大,张庶宁不觉得许家人会阻止。 可是张庶宁万万没有料到,有一个人竟然不愿意。 这人就是许观的父亲! 当许观跟他提起,要找长辈,提起恢复黄姓的事情……许父整个脸色都变了,他浑身颤抖吗,拼命摇头。 “不,不行!” 一个大男人竟然被说的六神无主,连连后退。 许观看在眼里,竟然有种要哭的冲动。 这就是他爹,一个卑微到了极点的男人。 在许家的这些年,他虽然是女婿,算是主人之一,可是连自己姓氏都保不住的人,还能算人吗? 说来说去,不过是奴仆罢了。 吃饭多吃一碗,炒菜多放点盐,扫院子有散落的树叶……不管多小的一件事,都可能招来一顿臭骂。 甚至是毫无缘由,就被痛骂,更过分的还有抽耳光……打得嘴角流血,惨不忍睹。 许观清楚,张希孟讲得活命之恩,确实是对的,卑微地活着,也是活着,至少没有饿死。 但也仅仅是活着罢了,不会比牛马牲畜好到哪里去! “爹,孩儿已经准备好了,你放心吧!” “不,不行的……老爷,老爷今天心情不好,小心触怒了他!”说着许父奔向墙角,拿起扫帚,开始闷头扫院子。 他干活格外仔细,一点不敢停歇,生怕惹来许家人的怒火。长久的驯服,已经让他没有什么胆气了。 许观看在眼里,更加心痛,所谓老爷,自然是许观的外公,不过入赘之后,他算是许家人了,肯定不能叫外公了。 应该叫爷爷,只是这个称呼,实在是有那么一点别扭,每一次叫,都刺痛许观一次。 至于许父,他只能和仆人一样,称呼老爷。 没错,入赘的女婿,就是奴仆! 甚至还不如奴仆,毕竟自从均田之后,仆人都是有土地的,他们更像是雇工。赘婿虽然也有土地,但他的土地是归许家掌握的。 正在这时候,一个老者从正房里出来,破口大骂,“老夫给你们吃,给你们喝!你们一天天不好好过日子,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这个家早晚让你们败了,真是气死我了!” 说话之间,他居然举起拐杖,想要打人。 许观看在眼里,再也无法忍耐,他想要替父亲鸣不平,哪知道张庶宁勐地向前,他突然道:“这位老先生,我是华夏书坊的东家,今天过来,是要聘请许父,出任管事,还望行个方便。” 老者一怔,下意识道:“你弄错了吧?他能干什么?” 张庶宁笑了,“不管他能干什么,我愿意请,愿意出这份工钱,似乎没有什么不妥的。” 老者再度一怔,他仔细打量张庶宁,突然冷冷道:“小后生,你是什么人?莫非拿老夫开玩笑?还有,许观,你带着他来,就是要耍弄祖父不成?你不老实!” 许观愣了一下,他瞬间明白张庶宁聘请老爹的用意,心中感激,老爹已经卑微到了这个地步,最需要拉一把,给他增加份量,让他有反抗许家的勇气。 “回祖父的话,这人是孩儿的同窗好友,也确实是华夏书坊的东家,如今华夏书坊生意极大,放眼江西,也是首屈一指的!孙儿侥幸,在书坊里占了一成的干股,每年能有些分红,数量不多,也有几千贯宝钞。孩儿这次过来,是想孝敬您老的。” 老者一怔,下意识道:“真的假的?既然有这笔钱,怎么还不给祖父?” 许观不慌不忙,“回祖父的话,孙儿承蒙许家教养之恩,无以为报,想要以这笔钱,造福许家子弟。我想请诸位叔伯亲人,一起来做个见证……孙儿不求别的,只是希望能让人知道我的一片拳拳之心,知恩图报而已!” 老者沉吟再三,心中有些恼怒,却又不好说出来。许观这话讲得漂亮,但是既然有了钱,凭什么分给其他人? 直接孝敬你祖父不行吗? 不过很显然,老者不能这么说,这是个入赘的孙儿,他还要靠着“许家”的势力,才能拿捏他。 “好,算你想得周到,那就三天之后吧!” 许观也没说什么,他发现这事情到底有老爹一份,他还需要唤醒这个男人的勇气。 张庶宁也很同意许观的判断,“看起来还要借着许家亲戚,一起施压才行。当下要先和令尊讲清楚,让他鼓足勇气才行。” 两个人简单商议之后,张庶宁暂时返回了家中……看起来轻而易举的事情,居然横生枝节,张庶宁也很无奈。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这个赘婿,真不是人当的! 张庶宁百般思量,他还打算回家,和老爹好好说说。 可就在经过夏知凤家里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行人,吹吹打打,领头一个花枝招展的妇人,满脸春风,直奔里面而去。 “我说凤丫头啊!二姨来了!” 这人是夏知凤的二姨? 张庶宁立刻怔住了。 此时的夏知凤抱着一摞子书,正要去请教张希孟,结果被眼前的阵势吓住了。 “二姨,你,有事?” 妇人笑得可开心了,她上下打量,忍不住伸出肥硕的双臂,抱着夏知凤,把夏知凤弄得差点喘不过气! “我的好丫头,你都这么大了!没有别的,二姨给你寻了一门好亲事,你爹呢?快让他出来,我要跟他说说!” 夏知凤下意识怔住了,“亲事?我这么小,不行的?” “怎么不行!我是你二姨,能害你吗?咱们下定亲,过个三五年,就能成亲了!你这个丫头啊,跟我死去的妹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二姨看到你,就心疼!放心吧,这亲事差不了!” 正文 第六百九十六章 家父张相公 夏知凤听到亲事两个字,她的脑子都空白了……她从来没想过啊,她希望的是一心向学,需要的是论证出大地是圆的,她怎么会有心思在乎儿女私情的事情? 更何况她还很小,远远不到谈论的时候。 “二姨,你不要开玩笑了,我还有事!” 说着,夏知凤就想挣脱,可是这个二姨早有准备,哪里肯放过。 她死死拉住夏知凤,笑道:“你娘走了,我就跟你亲娘差不多。二姨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给你说一门亲。哪有女孩子家家不嫁人的!你爹行伍出身,开个酒馆,连自己都养活不好,可苦了我这苦命的丫头了。” 说着这位二姨竟然抹起了眼泪,也不知道多神的演技,能从喜笑颜开,无缝切换痛哭连连。 “丫头啊,你还小,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二姨给你找的这位小公子,年纪比你大不了两三岁,家里头有钱,叔叔又是大官,什么都好。人家说了,不急着结婚,就是先定下来,等你十五六了,再谈婚论嫁也不迟。” 二姨拉着夏知凤的手臂,扯着她到了那些挑夫前面,啧啧道:“瞧瞧啊,这都是上好的丝绸,金银器皿……一个定亲,人家就出了这么多钱,这是多大的诚意,多实诚的心思,遇到这样的好人家,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你还犯什么傻啊!” 夏知凤半点听不进去,更不在乎这些玩意。 “我爹,我爹不在家,要等他从应天回来!” 夏知凤抬出了老爹,想要推脱掉。 哪知道二姨竟然稍微迟疑,便笑道:“这还不好说,你爹回来,也不会有什么说的。你这婚事啊,二姨就能当一半的家,你先把这些礼物收下,回头再说别的。” 夏知凤急了,随便收人的礼物,这算什么事? 夏知凤手里抱着一摞子书,她下意识松开,正好落在了二姨的脚面上,二姨发愣的时候,夏知凤连忙用力挣脱,退到了一旁,冲着那些挑夫怒吼道:“都出去,这是我家!把东西都拿走!我不要!不要!” 挑夫们看了看二姨,心说你让我们来的,拿个主意吧! 二姨嘿嘿一笑,“呦!瞧见没有,我们凤丫头就是有脾气!你别怕,送彩礼定金,是历来的规矩,用不着不好意思。快往里面抬吧!” 这帮挑夫心领神会,连忙往里面走。 夏知凤看在眼里,简直急坏了。 这算什么?先斩后奏吗? 一旦收了钱,还能反悔吗? 夏知凤怒吼,让他们把东西拿走,可是人家也不生气,只是嬉笑,一个小孩子,算得了什么? 二姨这时候又扑了上来,刚刚让你挣脱了,这一次你可就跑不了了。 夏知凤进退维谷,她想一走了之,可又不知道二姨会干什么。 可继续留下来,这帮人又跟豺狼虎豹似的! 老爹还在应天跑书坊的生意,并没有回来。 这可怎么办? 在这一刹那,夏知凤觉得天都黑了,从小到大,她就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恶意……明明是自己的亲戚,明明都是一副笑脸,一张嘴都是为了你好,可是在夏知凤看来,就是一群可恶的恶鬼。 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二姨看在眼里,心头大喜,小丫头能有多少主见?还不是乖乖就范! 她急忙跑过来,假意心疼道:“凤丫头,你别哭,快让二姨瞧瞧!”她伸手来抓,可下一秒,有人拦在了夏知凤的身前,张庶宁怒气冲冲,看着二姨。 他已经看了一会儿,提到了亲事,张庶宁莫名感到愤怒,但是疏不间亲,他对这位二姨也没法一上来就疾言厉色。 但是看到夏知凤被气哭了,张庶宁没法坐视不理。 他虽然年纪小,但是身量很高,加上骑马射箭,有些尚武英气,竟然让二姨一阵迟疑,忍不住道:“这位小哥,你是什么人啊?” “我是夏知凤的同学……你这是干什么?” 二姨眼珠转了转,突然笑道:“呦!我当是谁呢!放心吧,等我们凤丫头正式定亲,保证请客摆酒,到时候你一定过来!好好吃一顿,毕竟是终身大事,咱们一起高兴!” 面对这话,张庶宁微微错愕……他研究过各种各样的学生,总结了那么多心得体会。可唯独面对这种市井妇人,他是半点主意也没有。 张庶宁不知道说什么,但是还死死护着夏知凤。 看到张庶宁出现的夏知凤,竟然也多了一丝勇气,她愤怒道:“我的亲事,用不着你做主,你现在就给我走,把这些东西都带走!我不欢迎你!” 张庶宁一听这话,也跟着怒道:“没错,夏知凤已经说了,不欢迎你。你们随便闯入别人家宅,还没有王法了吗?” 这位二姨丝毫不怕,反而笑道:“什么王法?我是她二姨,她是我的亲外甥女,一家至亲骨肉!我一个长辈,大老远过来,给她说媒定亲,都是为了她好!好家伙,要把我关起来,这世上还有这个道理吗?我们凤丫头可孝顺了,断然不会干这种事情……你一个小孩子,不过是同学而已,给我闪开,可别逼着婆子说不好听的!” 二姨冷笑道:“我要是骂起人来,你可扛不住!” 张庶宁脸色煞白,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从他记事开始,还没人敢对他疾言厉色,说不好听的,谁给你的胆子? “别以为我不清楚,你包办婚事,贪财好利,你凭什么以亲戚长辈自居?”张庶宁也不客气了,直接怒斥。 可是下一秒,让张庶宁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这位二姨竟然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可不活着了!这么大一把年纪,过来说媒!是做好事!结果让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把我给骂了!我的天啊!让我怎么活啊!” 她哭天抹泪,不停拍着地面,弄得满身尘土,狼狈不堪。 而那些挑夫看在眼里,其中有几个围拢过来。 他们挽起袖子,明显不怀好意。 “韩二姨,你这是怎么了?受人欺负了?” 二姨连忙道:“谁说不是啊!这么个小崽子,竟然骂我,把我的老脸都弄没了,我不活着了!” 说着话,这位竟然爬起来,直奔水井而去,“让我跳下去吧!” 很显然,二姨这是演戏,但是也让夏知凤变了脸色,她扯了扯张庶宁的衣服,想要退出去。 奈何已经有几个挑夫把门口堵住了,另一边两个挑夫拉住了二姨,死活把她拖了过来。 “多大的事儿,别寻死觅活的!” “不行,人活一张脸啊!”二姨气哼哼道:“你们把这小子抓了,给我送去衙门,让衙门的人,给咱们做主!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人敢骂我!我们家的事情,岂容一个外人插嘴!” 她这么一嚷嚷,那些挑夫终于有了底气,随便欺负小孩,肯定不行。 但是有二姨这么一闹,错的就是张庶宁了,他们“主持公道”的胆子还是有的,而且没瞧见吗,夏知凤已经吓坏了,拿下这小子,就不愁夏知凤不答应。 只要夏家收了彩礼,他们就能领赏去了。 不得不说,这个韩二姨真是办这路事情的老手,漂亮! 这几个挑夫围拢过来,冲着张庶宁嘿嘿冷笑,“小兄弟,不是我们以大欺小,实在是你的话不中听!要不你给韩二姨赔个不是,说刚才的话是放屁,我们也不说什么,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张庶宁咬了咬牙,“我不走!你们为虎作伥,逼迫良家女孩,当真以为大明王法是摆设吗?” 这些挑夫听到这里,竟然也笑了起来。 “什么王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上门提亲,理所应当。丫头二姨安排的,光明正大下定金……这叫为虎作伥?王法管得再多,也管不到我们头上!” “对!小子,你赶快让开,不然我们真的要把你扭送到衙门了!” 夏知凤吓得面如土色,她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张庶宁,你,你快点走吧!回家去,快回家!” 她拼命提醒张庶宁回家,就是希望找到张相公帮忙。 但是张庶宁不想离开,他生怕这帮人会欺负夏知凤,一刻也不想走! 有什么办法吗? 或许还真有! 张庶宁突然把手伸到了怀里,掏出了一面腰牌。 “看好了,我乃宫中千户勋卫!还不给我退开!” 张庶宁终于亮出了身份,当然是身份当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不光是他,所有功臣子弟,几乎都有个世袭身份,能够领俸禄的。 所谓封妻荫子,自然不是一句空话。 张希孟最多控制恩荫规模,降低恩荫的职位……当然了,自从张庶宁被封为世子之后,这个千户就不存在了。 不过老朱也没收回,张庶宁一直随身带着,毕竟遇到了什么事情,一个朝廷的千户,还是有点份量的。 果不其然,这几个挑夫竟然不敢上前了。 这时候韩二姨爬了起来,破口大骂,“你们都是傻子吗?这小子能是朝廷命官,我就是大明宰相!他冒充官员,吓唬你们呢!快把他抓起来,扭送官府,这可是大罪!就算不掉脑袋,也要流放充军!” 这几个人重新鼓起勇气,冷笑道:“差点让你骗了,你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是朝廷千户?敢骗我门,这个罪可是不小!小崽子,你等着倒霉吧!” 他们张牙舞爪,不但扑上来,手里还多了从扁担上取下来的绳索,就要捆了张庶宁。 这下子可把张庶宁逼到了墙角。 夏知凤虽然和他是邻居,但两家也有几十步距离,最最关键,老爹未必在家,只是姥爷姥姥,他们也听不见,至于那些护卫,倒是会保护张家,但夏家这边出事,未必会过来…… 张庶宁头皮发麻,说到底,他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你们,你们简直胆大包天!”张庶宁气得怒吼道:“家父就是张相,你们谁敢放肆!” 一句话出口,最惊讶的不是这些人,而是张庶宁身后的夏知凤,她傻傻看着张庶宁,你是师父的儿子? 还真别说,背影很像啊! 1秒记住墨坛库: 正文 第六百九十七章 我太笨了 ,大明第一臣 在张庶宁区区九年的人生里,他见过的大场面很多,知道的大人物更多,可他唯独不知道,人心可以险恶到什么地步! 这不是单纯的善恶好坏,是非对立,而是明明身为你的亲戚,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却要强迫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或者干脆说,拿你的终身幸福,换自己的好处。 有这样的亲戚吗? 或许很多吧,但是张庶宁却没有真正经历过……他的老爹根本不认原来的张家人,父亲这边被屏蔽掉了。 江楠也是个铁面无私的,舅舅江柯,他只恨自己不如妹妹,生怕被人嘲笑,连张家的门都不愿意进。 至于姥姥姥爷,他们早就把家里的生意安排出去了,一心照顾外孙。 别说骨肉至亲,就算是朱英那种,硬是塞个朱春过来,就已经把张庶宁气得怒火中烧了,哪里还敢玩得更过分? 毕竟有张希孟在,难道连九族都不要了? 只不过说来讽刺,整个大明朝,越是顶尖儿的人物,就越知道张希孟的恐怖,相反,到了民间,有人知道张希孟是个好官,有人知道他有很大的权柄。 但是张希孟三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却没有多少人能说得清楚。 就比如夏知凤这位二姨,自从夏知凤的娘死后,她不大搭理夏知凤父女了,主要是夏老爹很轴,不太会经营,也没什么钱,指望不上。 双方只是在年节,偶有往来,但也基本上不欢而散。 可就在不久前,夏知凤以超高的成绩,考入济民学堂,引起了二姨的注意。 主要是二姨家的儿子,已经在蒙学混了七年,还没有顺利毕业,比正常学制多了两年,而夏知凤竟然提前了一年半结束。 而且还考入了最好的济民学堂小学,这还不打紧儿,夏知凤在入学没有多久,又跃升了一个年级,跟张庶宁同班了。 一个女孩,连续越级,聪明异常,深受很多人喜欢。 张希孟没来之前,夏知凤已经小有名气了。 二姨听说了之后,就把儿子带过来,想要求夏知凤帮忙辅导,最起码先从蒙学毕业,别那么大个子,还跟一群小孩子混。 结果那一次夏知凤不在家,去张庶宁那里抄书,是夏老爹见得他们娘俩。 夏老爹看了看,一肚子不高兴。 “凤丫头很忙,每天都要去抄书,我这个当爹的都看着心疼。要是他不会,我出钱,请个能教他的,别来烦我们家凤丫头。你这个儿子,七岁进的蒙学,比别人都晚,现在已经十四五了吧?凤丫头还小,在一起不好。” 夏老爹直接回绝了,那么一个庞然大物,让凤丫头给他补课,想什么呢! 二姨娘俩被赶走了,夏老爹觉得自己占理。 可是二姨却委屈坏了……一点亲戚情义不讲,会读书怎么滴?跟抓了贼王似的?还真成了枝头的凤凰? 二姨是个媒婆,她这一张臭嘴,四处去说,暗戳戳败坏夏知凤的名声。 只是夏家父女并没有过多在意……偏巧这时候,夏老爹代表华夏书坊去了应天,帮忙跑生意,随后张希孟又来。 在学堂讲学,收夏知凤为徒。 成为张相门徒,学堂上下,无不羡慕,谁都知道,夏知凤现在和真正的凤凰,也差不多了。 张相弟子,几乎是能和大明公主比肩的,十足的枝头凤凰。 但是还是那句话,刘三吾这些人明白其中的份量,夏知凤的二姨却是不知道。 她只知道夏知凤这丫头还真巴结上了大人物,可以瞧不起别人了。 看到夏家过得好起来,简直比她掉进十八层地狱还让她难受。 结果二姨就四处去说,夏知凤娘死得早,她这个二姨忙前忙后,帮了那么多忙,跟她亲妈也差不多了,结果丫头交了好运,竟然忘了她这个二姨,真是让人寒心。 话传来传去,就变了味。 成了韩二姨和夏知凤情同母女,什么事情都能做主…… 一天傍晚,有人捧着一个盒子,到了韩二姨的家,直接拿出了一万贯! 够吗? 不够再加! 只要能促成亲事,要多少有多少! 韩二姨也傻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立刻心怦怦乱跳。 就算夏知凤飞上了枝头儿,也未必会给她这么多钱! 韩二姨想了再三,凭着她多年媒婆的经验,还真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那就是生米煮成熟饭。 反正夏老爹不在家,她是夏知凤的二姨,娘家这边的亲戚也不多,她能说了算。 以亲戚的身份,给夏知凤保媒,趁着夏老爹不在家,收了定亲的礼物,这事情就成了一大半。 对方也不傻,夏老爹不在家,这事能行吗? “这就是你们糊涂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妈不在了,我既是二姨,又是媒人。我就能当半个家。只要你们给的彩礼够多,心意够诚,只要把礼物送过去,那边收下,然后就大肆宣扬,弄得人尽皆知。就算我那妹夫回来,他能怎么办?” “逼着退彩礼?那是为了什么?莫不是嫌贫爱富,想要另攀高枝?还是觉得彩礼不够,想要更多?不管他怎么讲,都会败坏女儿名声,他要是聪明,就只能认下!” 对面之人皱着眉头,“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可这里面牵着张相公,夏知凤是张相公的弟子,万一惹恼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二姨笑得很开心,“你这话就说到点子上了,张相公什么是高,可越是高,就越是没法掺和这种小事情,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个理儿你们不明白?我不妨把话说明白了,我听说了,张相为官清廉,当了他的徒弟,那个丫头也未必给我多少好处。现在趁着刚刚拜师,张相公不好过问太多,我就把事情办妥了,他一个堂堂宰相,还能跟我这个民妇过不去?” “不过我可要说清楚了……亲事成了,一时还没法成亲,你们可要对那丫头好点,别让她翻脸,这事才能最终定下来!” 来人一阵沉吟,“要怎么办?” 二姨笑道:“这也不难,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多少见识?你们就给她送礼物,舍得花钱,让她离不了你们,也就是了。不过……你们不会舍不得花钱吧?” 来人连忙摇头,“这可是张相的门人,花多少钱,我们都愿意!韩二姨,你这主意不错,我这里还有五千贯,你好好收着!” 韩二姨眉开眼笑,连忙接过来。 “这么说,咱们什么时候下聘礼?” 来人想了想,沉吟道:“夏家和张相现在的住处,差了不足百步,周围有不少保护张相的人,你们大张旗鼓过去,不会惊动那边吧?” 韩二姨思索再三,她常年走街串巷,也路过那边几趟,她还真想出了一个办法。 “我就找周围的青壮当挑夫,他们都听我的,又不是外人。我们也不带什么兵器,只说是下聘礼,成全好事,随手再送些糖块啥的。你说保护张相的那些人,还能不许我们定亲结婚啊?” 来人想了想之后,连连点头。 还真别说,这帮媒婆,大本事没有,但是歪点子不少,按照她这么办,还真有成功的把握。 不管怎么讲,只要能跟张相的女弟子结亲,攀上张相的高枝儿,多少代价都是值得的。 想想我们少爷,也算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定亲之后,软语温存,不断送礼,不愁这事成不了。 而且张相看到了我们的诚心,没准也会同意,要是能得到他老人家的准许,那就最好不过了。 事情果然按照韩二姨的预想来了。 她让附近的青壮,挑着彩礼,吹吹打打,往夏家赶来,当真没有遇到什么阻拦,顺利到了夏家。 只是夏知凤的态度,让她措手不及。 这丫头才几岁啊? 怎么就敢不听话? 韩二姨想用连哄带骗的方式,逼夏知凤就范。 结果又突然冒出一个小崽子,也让韩二姨有些恼怒。 她索性拿出了往日里当媒婆,走街串巷,混淆视听,撒泼打滚,无中生有的手段来。 这些办法,对付九成的老实人,已经足够了。 可谁知道张庶宁先是拿出了一块腰牌,接着又说自己是张相的儿子。 那些挑夫可是吓坏了,他们收了韩二姨五倍的工钱,因此格外卖力气。 但如果这是张希孟的儿子,他们可没有这个胆子……尤其是里面还有两个老兵,顿时吓得手足无措,血都凉了。 韩二姨还不服气,“你是张相的儿子,我还是王母娘娘,别信他的,给我抓起来,送去衙门,请官老爷给我们做主!” 但是这一次她的鼓噪不管用了,因为从外面冲过来一群人,手里拿着棍棒,直接就把送彩礼的人给包围起来。 为首的一个人,气喘吁吁,对张庶宁道:“东家,怎么样,没事吧?” 原来张庶宁路过夏家门前,发现有人送彩礼,他感觉到了不对劲儿……但是由于他时常往来,那些暗中的护卫,也只是监视外来的人,对内部的百姓排查之后,确认家世清白,就没有太多限制。 毕竟张相到这里,不想弄得鸡飞狗跳,万民不安。 护卫不在身边,张庶宁就注意到了一个看热闹的中年人……他在华夏书坊打工,是个老兵出身。 张庶宁就急忙跟他说,状况不对,你去找几个人过来。 老兵起初也没什么感觉……二姨是远近闻名的媒婆,挑夫他都认识,送来的彩礼也都是真金白银。 他还以为老夏家的丫头嫁了个好人家,想要喝喜酒呢! 可是张庶宁这么一提醒,他也感觉到了不对。 这才连忙离开,去招呼其他的邻居……前面朱英告诉张庶宁,多从济民学堂的家长中,招募工人。 这招管用了,老兵转了一圈,就喊来了几十个人,随后又陆续来了一大帮,他们能不帮自家老板吗? 因此瞬间强弱逆转,张庶宁反而包围了韩二姨。 看到这一幕,张庶宁暗暗松了口气,可他依旧很自责,都怪自己把人想得太好了,才会出现疏忽! 要是身边安排几个人,或者给夏家派几个护卫,就不会这样了。 韩二姨看到了这里,她稍微惊讶之后,竟然笑道:“都是乡亲邻里,谁不知道谁啊?我来给自己的外甥女提亲,大喜的事情,你们掺和什么?想喝喜酒啊?再等几年吧!都散了吧!散了吧!” 她想大事化小,赶快脱身,可张庶宁已经恢复了冷静,他哼道:“我听你说了,让你来说媒的,是一个大官的侄子,有这回事吧?” 韩二姨下意识一愣,“怎么着?当官的还不能娶亲了?” 张庶宁冷笑道:“我怀疑你是受了人的好处,跑着来逼迫亲事!我还怀疑你,胁迫女孩,买卖婚事,你居心不良!” 韩二姨更加吃惊,这小子真敏锐啊! “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恶毒?我是她的二姨,怎么能害她?你不要污人清白!” “清白!那要查过才知道!”张庶宁将自己的腰牌举起,“瞧见没有,这是勋卫千户官的腰牌!” 张庶宁一转身,对那个老兵道:“你现在就带着人,去这个妇人的家,你知道吗?” 老兵怔了一下,还是点头道:“知道,我都清楚!” “你现在过去,就去她的家里,立刻查封起来,看看有什么证据没有,赶快告诉我!” 老兵略微沉吟,还是点头,立刻招呼几个兄弟,跟着他走,又叫其他人,都在这里,听从东家号令。 老兵这一走,韩二姨可吓坏了,她收了那么多钱,还有一封书信,万一都落到了这个小崽子的手里,她就麻烦了。 “你,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发号施令,我,我可告诉你,我是替唐家过来提亲的!” 张庶宁连哼都没哼,他懒得多看这个泼妇,把头扭到一旁,很凑巧,他的目光和夏知凤撞到了一起。 一瞬间,张庶宁的脸就红了。 他到底还是个孩子,仓促之间,竟然把最大的秘密,轻易说出口了,此时再面对小伙伴,多少有点尴尬。 夏知凤皱着眉头,仔细打量他,突然道:“你,你长得的确和先生差不多!你真是先生的儿子?” 张庶宁怔了怔,无奈点头,“确实,我,我没想骗你的!” 夏知凤愣了好半晌,突然道:“我,我还担心先生不愿意收下你呢!” 张庶宁无奈道:“他确实不愿意收下我,毕竟我还是太笨了……” ------题外话------ 这章字多……有点鼓励没? 正文 第六百九十八章 纨绔子弟张庶宁 局面是控制住了,但张庶宁还有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向他老爹交代…… “我陪着你去吧!”夏知凤低声道:“有我在,你爹不会太生气的。” 张庶宁怔了怔,摇头道:“没事的,我爹还是讲道理的,就算他想打我屁股,也坚决不能让你看到!” “为什么?我能帮你求情啊!先生人很好的!” “无他,面子耳!”张庶宁绷着脸道:“我已经窘迫一次了,不会再有第二次!” 说完之后,这小子迈着大步,走进了张希孟的书房。 夏知凤再一次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嘴角微微上扬,这个小伙伴还是挺有趣的……怎么形容他呢? 应该是一只还没有长大的傲娇的小孔雀。 虽然努力保持自己的成熟,沉稳,算无遗策,智珠在握……也确实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能够做到,但毕竟由于年龄的问题,还是会露出些马脚。 比如被一群挑夫包围时的窘态……只不过这样的张庶宁,丝毫不让夏知凤感到讨厌,反而觉得真实可及,当真有点像身边的活生生的小伙伴,而不是一个遥远如星辰一般的鲁王世子,右相长子…… 最有趣的就是张庶宁脸红的时候,白嫩的皮肤,泛起红色,简直跟熟透的水蜜桃似的。 夏知凤想想就笑出声,她跑到了葡萄架下面,坐在张希孟的藤椅上,一边晃着,一边抬头仰望,心里头不停盘算着。 渐渐的,夏知凤竟然睡着了,今天发生的事情,让她也心力交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醒了过来,然后发现身上多了一张薄被,张庶宁正守在旁边。 “你没挨罚吧?先生呢?”夏知凤急忙问道。 张庶宁摇头,“没有,我说了,老爹很开明的,他只是说不管多严密的防备,也免不了脑洞大开,心花怒放什么的。” “而且那些挑夫确实没有带致命的武器,就算抓我,也威胁不了我的生命,所以不能算是护卫的疏忽。至于我,是为了保护师妹的安全,虽然急躁了些,也算不上大错。毕竟不能指望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一个打十个!” 张庶宁声音低沉,故意学着老爹的样子说话,夏知凤忍不住拍手大笑,“确实是先生能说出来的话……那,那这么说,谁都没事了?不对……还有二姨她们,先生怎么说?” 夏知凤的心提了起来,因为她很担心先生也说是寻常的提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知道张庶宁的身份,谈不上冒犯世子的重罪……那这样一来,事情就稀里湖涂过去了。 “你希望我爹怎么说?”张庶宁笑着反问道。 夏知凤挠了挠她的小脑袋,很困惑道:“我也不清楚,这到底算什么,是民间陋习,还是逼婚,又或者仗势欺人?” 张庶宁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看起来你也就是在算学天文学有些天赋,这些法令的事情,还是不行……你知道我爹给这事怎么定性的吗?” 夏知凤瞪大眼睛,“怎么定性的?很严重吗?” “非常严重,老爹说,这个算是变相的买卖人口!” “啊!”夏知凤虽然对律法了解不多,但是也知道这四个字的威力,这是最高可以剥皮的重罪! “先生真这么说?” 张庶宁点头,“老爹说了,元廷治下,将人分成四等,南方汉人,命如牛马。由于奴隶制广泛存在,人口买卖交易,非常普遍。甚至有专门的市场,买卖孩子。有的女童被送去了青楼,有的男孩也被收入大户人家手里,成了大户的奴才,甚至玩物。” 夏知凤一怔,低声道:“这我知道,咱们大明朝不是关了青楼,废了奴仆吗?” 张庶宁道:“确实如此,可明面上的买卖禁止,还有些暗中的买卖,依旧猖獗!” “怎么说?” “就比如一些穷苦人家,养不下去,就把孩子转给别人,换一些钱……还有一些女婴,早早被遗弃了。另外有些行业,招募学徒工,购买干儿子。再有一些大户人家,后继无人,就私下里买孩子,继承香火,还有些娶不上媳妇的,就想办法用钱财,骗取女子为妻!” “啊!” 夏知凤大吃一惊,先生所讲这些,确实广泛存在,她身边就有很多,比如……许观! “先生是说,继承香火,收买孩子,也算是买卖人口?” 张庶宁点头,“自然视算!” “那招赘婿呢?” 张庶宁道:“我爹的意思,如果是一般的上门女婿,并不涉及到改姓的问题,应该没事。可若是逼着人改姓,有胁迫的行为,就应该属于变相买卖人口,这是不能允许的!” 夏知凤心头一喜,“这么说许观可以改回黄姓了?” 张庶宁点头道:“确实,许家人太不要脸了,他们把女婿当成奴才,呼来喝去,随意打骂,当真是可恶!” “那,那如果是随着母亲改嫁,能不能改回原姓?” “可以……只需要等孩子成年,可以自己决定事情,就能改回原姓,父母不得干预!” 夏知凤一喜,“这么说,这么说罗士奇也能改回杨姓了!太好了!” 夏知凤一跃而起,喜得拍巴掌,“先生真是太英明了,这些规定什么时候能落实?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张庶宁微微一笑,“你先别忙,还有一颗更大的毒瘤,需要彻底铲除!” “什么?”夏知凤惊讶问道。 “就是三姑六婆!这帮老虔婆要倒霉了!”张庶宁狠狠一挥拳头,小脸上全都是钦佩和兴奋。 张希孟是讲道理的,不会因为你惹了他的儿子,就要你如何如何……一切以律法为准绳,能办到什么程度,就是什么程度。 但是张希孟也是恐怖的,他掌握了相当的制定规则的能力,完全可以横扫积弊,让一个行业消失! 没错,张希孟这一次盯上的就是三姑六婆这个群体! 所谓三姑六婆,就是尼姑、道姑、卦姑,还有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稳婆……这些人走街串巷,坑老李,骗老王,专门挑唆生事,骗人钱财,买卖人口,不干好事。 比如成全西门大官人的王婆,就是其中的媒婆。 如果只是寻常保媒,她们能挣什么钱?无非是一双鞋钱罢了。 人家王婆不屑于这种低端局! 男未娶女未嫁,一点挑战都没有,唯独要男方有家室,女方有丈夫,挑战天理伦常,才更刺激,更有赚头! 为了成全这一对野得不能再野的鸳鸯,哪怕毒死了无辜的武大郎,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媒婆的大胆和疯狂! 所以说像韩二姨这样,为了图财,甚至敢算计张相公弟子的,也不稀奇。她们打着保媒的名义,游走在律法的边缘,很难定义她们的行为,因此也就没法论罪。 但是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王婆害死了武大,只能靠着武松痛下杀手,为兄报仇。 但是到了张希孟这里,却是可以号令官府,严查到底! “学生拜见张相!” 在张希孟面前,站着的正是江西按察使杨基……此人和高启一样,也是吴中着名才子,只是在归附了朱元章之后,他没有入翰林院,也没走学术路线,而是到了地方上为官,经过辗转历练,到了江西按察使的位置。 张希孟点头,“坐吧!你这个按察使,当得可容易吗?” 杨基忙道:“张相明鉴,江西盘根错节,旧的势力保留不少,加之不是天子脚下,下官做事很困难。” 张希孟道:“嗯,那有办法破局吗?” 杨基道:“有办法了,下官来的时候,已经想好了,按察副使唐敖贪墨枉法,罪行昭昭,下官准备把他拿下,随后清查贪官污吏,把按察使衙门整顿好!” 张希孟道:“那地方上呢?那些三姑六婆,乱七八糟的苍蝇,又该怎么办?” “查!一查到底!下官准备跟都司联手,要求地方上的老兵,还有各地的民兵,一起配合,捉拿那些为祸地方的老虔婆子!对于那些罪行累累,身负人命关系的,立刻处斩,以儆效尤!其他的,也要发配北平,永不赦免!” 张希孟略沉吟,“燕王正在着手重建上都开平城,朝廷有意增设大宁都司,另外还有辽东刚刚收复,人口缺的厉害。” 杨基微微一怔,张相什么意思? 难道嫌发配北平还不够吗? 看起来是真的把张相公气着了,其实想想也不意外,牵涉到了自己儿子,自己的爱徒……换成谁能心平气和啊! 更何况大明立国十年,前朝遗留的渣滓,尚在腐烂,泛着臭气,也该下重手整顿了! “张相放心,下官明白了。” 杨基告退,赶快去布置了。 只是官府的行动还是太慢了,有些人已经等不及了。 这一天许观从学堂出来,正准备回家,结果就看到了方孝孺带着一大堆高年级同学等着,另一边,胡俨也领着几十名同学赶来了。 在许观的身后,则是景清等同班的学生,黑压压足足有二百多人。 方孝孺迈着大步过来,“许观学弟,你家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许家确实有恩于你,但是好聚好散!赘婿这种事情,本就是落井下石,趁人之危。他们又没有半点仁慈之心,不用怕他们,我们这些人给你做主!” 胡俨也道:“没错,学堂也有法学专业,咱们这些人现在就去许家,跟他们好好谈,要是答应了最好,不然就去告官!” 许观万万没有料到,竟然会是这么个结果,他的眼圈泛红,突然深深一躬。 “拜谢诸位师兄同窗……我谢谢你们!” 说着他竟然要大礼参拜,这时候突然有人笑道:“还是回来再说吧!你记得请我们吃烤肉就行了。” 夏知凤蹦蹦跳跳赶来,许观一愣,“你,你还是别跟着去了,万一出事,那可怎么办?” 夏知凤毫不在乎,而是努努嘴,让许观看外面,许观这才注意到,在校门口,足有上百位华夏书坊的工人,各持棍棒,立在那里。 而在人群中间的,赫然是张庶宁! 此刻的张庶宁,在人群簇拥之下,嘴角带笑,赫然是一副纨绔气象。 只不过这个纨绔却一点也不讨厌。 许观怔了怔,急忙跑过来。 “张……老板!” 张庶宁忍不住大笑,“还是你聪明啊!反正你爱怎么叫怎么叫吧!等这次回来之后,我叫你黄观!” 许观再度一怔,连忙点头,“谢谢,谢谢张庶宁同学!” 张庶宁脸上露出笑容,用力点头,随后揽住许观肩头,“走,现在就去许家!” 人群浩浩荡荡,一路上还不断有人加入,等到许家的门前,人数居然超过了一千之多。 许观扭头看了看张庶宁,得到肯定之后,他迈着坚定的步伐,到了门前,用力叩门! 是该算账了…… 正文 第六百九十九章 济民学堂,救济斯民 相比起上一次和张庶宁一起过来,许观的胆气足了太多。 在没有定论之前,确实是生恩养恩,乱七八糟说不清楚,但既然有了结论,事情就容易许多了。 赘婿,童养媳,还有其他的奴仆,义子学徒……都有强迫的性质,是一方仗着钱财势力,威逼利诱,迫使对方违背自己意愿,接受摆布控制。 说这是变相买卖人口,完全是合乎情理的。 而且这里面有个巨大的灰色地带,如果是双方单纯商议妥当,我给你多少钱,你做上门女婿,听我的安排,也说得过去。 但是这种事情,往往双方地位不对等,弱势的一方根本没有谈条件的能力,金钱交易,威逼利诱,设计陷害。 总而言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像王婆撮合西门庆跟潘金莲的,只能算是常规操作。 张希孟这么立法,也是出于这个考虑,有没有人品好的,没有胁迫赘婿的,肯定有! 但是对不起,这里面的弊病太多,好的只是凤毛麟角,没有办法,必须一禁了之,没有什么客气可言! 当近千人奔向许家的时候,许老头已经是魂不附体。 他躲在里面,连开门的勇气都没有。 看到霸王一样的外公,竟然成了缩头乌龟,许观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外祖父,请开门,他们只是来做个见证,没有别的意思!开门吧!” 连着喊了好几声,许老头才仗着胆子,推开了房门。 他变颜变色,看着许观,又看了看其他人。 “好,你很好!你学会带着人来欺负老夫了!你不孝!” 面对如此严厉指责,许观竟然不怕了,反而笑道:“外祖父言重了,当初您以何种方式,逼迫家父入赘,外孙不知道……但这些年,您如何役使家父,殴打谩骂,所有乡亲们都心知肚明。外孙请这些同学乡亲过来,只是做个见证,而且若非如此,外孙也没法和您老公平谈谈!” 许老头听到这里,瞬间炸了,“什么公平?我养了你们,没有我,你们父子都死了,还敢来跟我论理?” 这时候张庶宁向前一步,不客气道:“许老头,你打人骂人,我都见过。你说对他们父子有恩养之谊,我也问你,是不是你给了他们一口吃的,就可以为所欲为?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青楼的老虔婆也可以说,我养了姑娘们,就可以让她们去卖!说到底,还不是仗势欺人!摆在你面前的,就是两条路,其一,你好好和许观同学谈,拿出个大家伙都能接受的办法。其二,你可以耍横,那咱们就比比谁的势力大,谁有道理!你看怎么样?” 讲理,还是比势力! 你随便来吧! 张庶宁表态之后,方孝孺、胡俨等人都跟着开口。 我们这么多人过来,不是仗势欺人,但是也决不允许颠倒黑白! 除了他们之外,那些乡亲们也跟着说道:“老许头,你也别湖弄人了!你这个女婿,从早到晚,一刻不歇着……你们一家人过年,吃年夜饭,让他在外面扫院子,喂马。他就是你们家买的一头牲口!他干了这么多年,还挣不出自己和孩子的一口吃的?” “没错,老许头,你已经赚大了,你不亏!大家伙都是乡亲,我们心知肚明!” 这些乡亲百姓的话,又给这事填上了一层。 毕竟所谓赘婿,本质是奴仆,需要干活的,这么多年的辛苦劳作,难道还不够抵偿生活费吗? 还需要忍受谩骂欺凌吗? 当牛做马,毫无尊严,还要感恩戴德吗? 天理国法人情,说起来复杂,但每个人的心里,又有一把尺,该怎么处置,并不是很困难! “外祖父,我们还是一家人,外孙之前就说要进献一笔钱,供养许家子弟,要请许家各房过来。彼时外孙是希望和外祖父商议一个办法,能够承袭黄家香火。可如今张相公已经有了定论,外孙斗胆请求,按照张相公的意思,准许我们父子自行抉择。不过许家到底有养育之恩,外孙依旧愿意每年拿出五百贯,供养许家其他各房子弟,直到您老去世,外孙决不食言!” 有了张相撑腰,许观自然有了胆气。 许老头脸色骤变,他知道大势已去,难以挽回,突然怒喝道:“是我,是我养了你们!钱凭什么给外人?你要把钱给我养老!每年五百贯,我就准你们改姓!” 许老头这一句话,可算是让在场乡亲,忍不住发笑,眼神中,满是不屑。 到底还是漏了底儿! 其实像许观老爹这种情况,为什么会很麻烦?难道他带着儿子偷偷逃跑不行吗? 许老头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把他们怎么样? 实际上这里面牵连到了许氏家族,这是个庞大的群体,如果许观和老爹私自逃跑,就可能被他们找回来,然后按照族中规矩,严加惩处,甚至是要了他们的命。 所以许观一直咬的很死,他补偿是补偿整个许氏宗族,因为他们害怕的,也是整个许家。 可是到了许老头这里,他利令智昏,眼瞧着要挟不了许观父子,索性就只是要钱。 许观毫不迟疑答应,他立刻当着面,写下了一份文书,他以自己在华夏书坊的股份担保,每年拿出五百贯,用来赡养外祖父,直到百年之后。 写完之后,又请在场的所有人见证! 等到一切都做完之后,许观这才迈步进了许家的门……又过了一阵子,他搀着一个男人,从里面出来。 当踏到门外的刹那,许观止不住悲声,哭着道:“爹,咱们重新活了!” 许老爹怔了好久,他抬起头,茫然看着周围,看着那么多乡亲百姓,他下意识往后推,许观死死抓住他爹的胳膊。 “别怕,这都是孩儿带来的,这些同学和乡亲们,是给咱们撑腰的!” 许老爹又是愣了一会儿,突然他撒腿就跑,跌跌撞撞,从人群当中穿过,一双破烂的草鞋,让他甩丢了,然后就光着脚跑,身上的破烂衣衫,也被撕扯开,露出嶙峋的骨头,还有密密麻麻的伤痕。 学生和乡亲们看到许老爹的伤疤,无不惊骇。 仅仅这一幕,不要多说,大家伙都已经心知肚明。 无怪要改回黄姓,许家实在是太过分了! 就这样,这个中年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纵身跳进了清澈的河水里,他撩起清水,一遍遍擦洗着自己的身体。 他又活了,他想洗个干净,洗个彻底! 许老爹仰着头,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孝,仿佛要把胸中的苦闷都释放出来一般…… 看到这一幕,众人无不悲愤切齿。 要不是满腹委屈,又何至于此! 张庶宁看在眼里,急忙对身边人吩咐,给弄两套衣衫来,一大一小……因为许观也跳进去了。 父子俩在齐腰深的河水中,笑着,叫着,互相冲洗,肆无忌惮。 多少年了,第一次发现老爹居然会笑,他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衣服送来了,父子俩也彻底洗干净,换上了崭新的衣服。 许观和父亲走到了人群前面,昂起头,自豪道:“从今往后,我叫黄观!” “我叫黄观!” 人群当中,一阵沉默,张庶宁带头拍起了巴掌,随后方孝孺,胡俨,景清,夏知凤,还有许多乡亲同学,都跟着鼓掌大笑,替他们父子开心!高兴! 黄观拉着父亲,走到了大家的面前,突然他双膝跪倒,父亲也跟着他一起跪倒。 “拜谢诸位同学,拜谢乡亲们!多谢大家伙主持公道!” 父子一起磕头,泪流满脸。 众人连忙把他们搀扶起来,大家伙又是一阵说笑。 此刻方孝孺突然道:“张相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什么赘婿,童养媳,买卖妇人,收养小厮,遗弃女婴……还有什么三姑六婆,皆是历代遗留下来的渣滓。我大明立国十年,以大明为国号,就不允许有这些渣滓存在。就必须拿出力气,涤荡乾坤,建造一个大光明世界!” “我提议,咱们济民学堂,这么多学子,就该站出来,移风易俗,替百姓伸冤。我们读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报效国家,救济百姓!我觉得咱们要动起来,要拿出精力,要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 方孝孺的话,很是打动了一些人,胡俨也点头了,“确实,空有法律,还不能落实……高年级的学长,明晓法令的同学,都该行动起来。远的不说,就从江西开始,从星子县开始!要主动铲除妖邪,打出一个朗朗乾坤!” 众人热血奔涌,很是兴奋,都赞成这个主意。 只不过一堆学生,似乎也面临着一个问题,不用上课吗? 正在这时候,齐泰和练子宁两个人也赶来了,他们先是听闻了黄观的事情,又询问了大家伙的打算,齐泰笑道:“同学们,你们的想法很好,张相已经跟济民学堂的老师们说了这事。我们虽然不能去断官司,但是打抱不平,见义勇为还是可以的!我跟山长商议过了,我们会安排一批优秀的学生前往各地,了解情况,体察民情,把你们学到的东西,和百姓的现实结合起来。” “这也是张相一直倡导的,知行合一,表现突出的同学,我们会计入成绩。济民学堂,救济斯民!到了我们践行办学初衷的时候了!” 学生们大喜过望,恨不得立刻行动,前往地方上,狠狠做出些贡献来! 正文 第六百九十九章 济民学堂,救济斯民 相比起上一次和张庶宁一起过来,许观的胆气足了太多。 在没有定论之前,确实是生恩养恩,乱七八糟说不清楚,但既然有了结论,事情就容易许多了。 赘婿,童养媳,还有其他的奴仆,义子学徒……都有强迫的性质,是一方仗着钱财势力,威逼利诱,迫使对方违背自己意愿,接受摆布控制。 说这是变相买卖人口,完全是合乎情理的。 而且这里面有个巨大的灰色地带,如果是双方单纯商议妥当,我给你多少钱,你做上门女婿,听我的安排,也说得过去。 但是这种事情,往往双方地位不对等,弱势的一方根本没有谈条件的能力,金钱交易,威逼利诱,设计陷害。 总而言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像王婆撮合西门庆跟潘金莲的,只能算是常规操作。 张希孟这么立法,也是出于这个考虑,有没有人品好的,没有胁迫赘婿的,肯定有! 但是对不起,这里面的弊病太多,好的只是凤毛麟角,没有办法,必须一禁了之,没有什么客气可言! 当近千人奔向许家的时候,许老头已经是魂不附体。 他躲在里面,连开门的勇气都没有。 看到霸王一样的外公,竟然成了缩头乌龟,许观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外祖父,请开门,他们只是来做个见证,没有别的意思!开门吧!” 连着喊了好几声,许老头才仗着胆子,推开了房门。 他变颜变色,看着许观,又看了看其他人。 “好,你很好!你学会带着人来欺负老夫了!你不孝!” 面对如此严厉指责,许观竟然不怕了,反而笑道:“外祖父言重了,当初您以何种方式,逼迫家父入赘,外孙不知道……但这些年,您如何役使家父,殴打谩骂,所有乡亲们都心知肚明。外孙请这些同学乡亲过来,只是做个见证,而且若非如此,外孙也没法和您老公平谈谈!” 许老头听到这里,瞬间炸了,“什么公平?我养了你们,没有我,你们父子都死了,还敢来跟我论理?” 这时候张庶宁向前一步,不客气道:“许老头,你打人骂人,我都见过。你说对他们父子有恩养之谊,我也问你,是不是你给了他们一口吃的,就可以为所欲为?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青楼的老虔婆也可以说,我养了姑娘们,就可以让她们去卖!说到底,还不是仗势欺人!摆在你面前的,就是两条路,其一,你好好和许观同学谈,拿出个大家伙都能接受的办法。其二,你可以耍横,那咱们就比比谁的势力大,谁有道理!你看怎么样?” 讲理,还是比势力! 你随便来吧! 张庶宁表态之后,方孝孺、胡俨等人都跟着开口。 我们这么多人过来,不是仗势欺人,但是也决不允许颠倒黑白! 除了他们之外,那些乡亲们也跟着说道:“老许头,你也别湖弄人了!你这个女婿,从早到晚,一刻不歇着……你们一家人过年,吃年夜饭,让他在外面扫院子,喂马。他就是你们家买的一头牲口!他干了这么多年,还挣不出自己和孩子的一口吃的?” “没错,老许头,你已经赚大了,你不亏!大家伙都是乡亲,我们心知肚明!” 这些乡亲百姓的话,又给这事填上了一层。 毕竟所谓赘婿,本质是奴仆,需要干活的,这么多年的辛苦劳作,难道还不够抵偿生活费吗? 还需要忍受谩骂欺凌吗? 当牛做马,毫无尊严,还要感恩戴德吗? 天理国法人情,说起来复杂,但每个人的心里,又有一把尺,该怎么处置,并不是很困难! “外祖父,我们还是一家人,外孙之前就说要进献一笔钱,供养许家子弟,要请许家各房过来。彼时外孙是希望和外祖父商议一个办法,能够承袭黄家香火。可如今张相公已经有了定论,外孙斗胆请求,按照张相公的意思,准许我们父子自行抉择。不过许家到底有养育之恩,外孙依旧愿意每年拿出五百贯,供养许家其他各房子弟,直到您老去世,外孙决不食言!” 有了张相撑腰,许观自然有了胆气。 许老头脸色骤变,他知道大势已去,难以挽回,突然怒喝道:“是我,是我养了你们!钱凭什么给外人?你要把钱给我养老!每年五百贯,我就准你们改姓!” 许老头这一句话,可算是让在场乡亲,忍不住发笑,眼神中,满是不屑。 到底还是漏了底儿! 其实像许观老爹这种情况,为什么会很麻烦?难道他带着儿子偷偷逃跑不行吗? 许老头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把他们怎么样? 实际上这里面牵连到了许氏家族,这是个庞大的群体,如果许观和老爹私自逃跑,就可能被他们找回来,然后按照族中规矩,严加惩处,甚至是要了他们的命。 所以许观一直咬的很死,他补偿是补偿整个许氏宗族,因为他们害怕的,也是整个许家。 可是到了许老头这里,他利令智昏,眼瞧着要挟不了许观父子,索性就只是要钱。 许观毫不迟疑答应,他立刻当着面,写下了一份文书,他以自己在华夏书坊的股份担保,每年拿出五百贯,用来赡养外祖父,直到百年之后。 写完之后,又请在场的所有人见证! 等到一切都做完之后,许观这才迈步进了许家的门……又过了一阵子,他搀着一个男人,从里面出来。 当踏到门外的刹那,许观止不住悲声,哭着道:“爹,咱们重新活了!” 许老爹怔了好久,他抬起头,茫然看着周围,看着那么多乡亲百姓,他下意识往后推,许观死死抓住他爹的胳膊。 “别怕,这都是孩儿带来的,这些同学和乡亲们,是给咱们撑腰的!” 许老爹又是愣了一会儿,突然他撒腿就跑,跌跌撞撞,从人群当中穿过,一双破烂的草鞋,让他甩丢了,然后就光着脚跑,身上的破烂衣衫,也被撕扯开,露出嶙峋的骨头,还有密密麻麻的伤痕。 学生和乡亲们看到许老爹的伤疤,无不惊骇。 仅仅这一幕,不要多说,大家伙都已经心知肚明。 无怪要改回黄姓,许家实在是太过分了! 就这样,这个中年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纵身跳进了清澈的河水里,他撩起清水,一遍遍擦洗着自己的身体。 他又活了,他想洗个干净,洗个彻底! 许老爹仰着头,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孝,仿佛要把胸中的苦闷都释放出来一般…… 看到这一幕,众人无不悲愤切齿。 要不是满腹委屈,又何至于此! 张庶宁看在眼里,急忙对身边人吩咐,给弄两套衣衫来,一大一小……因为许观也跳进去了。 父子俩在齐腰深的河水中,笑着,叫着,互相冲洗,肆无忌惮。 多少年了,第一次发现老爹居然会笑,他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衣服送来了,父子俩也彻底洗干净,换上了崭新的衣服。 许观和父亲走到了人群前面,昂起头,自豪道:“从今往后,我叫黄观!” “我叫黄观!” 人群当中,一阵沉默,张庶宁带头拍起了巴掌,随后方孝孺,胡俨,景清,夏知凤,还有许多乡亲同学,都跟着鼓掌大笑,替他们父子开心!高兴! 黄观拉着父亲,走到了大家的面前,突然他双膝跪倒,父亲也跟着他一起跪倒。 “拜谢诸位同学,拜谢乡亲们!多谢大家伙主持公道!” 父子一起磕头,泪流满脸。 众人连忙把他们搀扶起来,大家伙又是一阵说笑。 此刻方孝孺突然道:“张相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什么赘婿,童养媳,买卖妇人,收养小厮,遗弃女婴……还有什么三姑六婆,皆是历代遗留下来的渣滓。我大明立国十年,以大明为国号,就不允许有这些渣滓存在。就必须拿出力气,涤荡乾坤,建造一个大光明世界!” “我提议,咱们济民学堂,这么多学子,就该站出来,移风易俗,替百姓伸冤。我们读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报效国家,救济百姓!我觉得咱们要动起来,要拿出精力,要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 方孝孺的话,很是打动了一些人,胡俨也点头了,“确实,空有法律,还不能落实……高年级的学长,明晓法令的同学,都该行动起来。远的不说,就从江西开始,从星子县开始!要主动铲除妖邪,打出一个朗朗乾坤!” 众人热血奔涌,很是兴奋,都赞成这个主意。 只不过一堆学生,似乎也面临着一个问题,不用上课吗? 正在这时候,齐泰和练子宁两个人也赶来了,他们先是听闻了黄观的事情,又询问了大家伙的打算,齐泰笑道:“同学们,你们的想法很好,张相已经跟济民学堂的老师们说了这事。我们虽然不能去断官司,但是打抱不平,见义勇为还是可以的!我跟山长商议过了,我们会安排一批优秀的学生前往各地,了解情况,体察民情,把你们学到的东西,和百姓的现实结合起来。” “这也是张相一直倡导的,知行合一,表现突出的同学,我们会计入成绩。济民学堂,救济斯民!到了我们践行办学初衷的时候了!” 学生们大喜过望,恨不得立刻行动,前往地方上,狠狠做出些贡献来! 正文 第七百章 有人私自称帝了 学生们一腔热血,自然是好事情……而且宣讲法令,移风易俗,当真是缺不了他们。 只是这些学生,也是朝廷宝贝,万一出了事情,谁也承担不起。 张希孟跟刘三吾一边走着,一边说道:“这一次,我们要安排妥当,一名学生,一名将士,再加上当地老兵,一队至少要三个人。我们是去宣扬朝廷法令,改变民间习惯,不是去打抱不平,更不是去和谁玩命。遇到了状况,务必上报朝廷,让官府出面解决。” 刘三吾连连点头,“张相所言极是,这些年来,地方多次剿匪,花了很大力气。要说起来,杀人越货的强盗,啸聚山林的贼匪,这一类的亡命徒,少了许多,前往地方上办事,已经安全了许多。要不然,下官还真舍不得把学生们派出去,万一有什么闪失,那就不好办了。” 刘三吾说着,偷眼看了看张希孟。 毕竟张庶宁偷偷跑到了济民学堂,就连他这个山长都不知道,确实是尴尬了一些。不过仔细思量,他们也没说张庶宁的坏话,相反,他们极力夸奖张庶宁……唯一的问题,就是遇上了泼妇,冲撞了世子,险些出了大事。 刘三吾真是有点提心吊胆。 不过很显然,韩二姨也没有好下场,她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 主要是张庶宁采取果断措施,从她家里,搜出宝钞一万五千贯,其他的贵重礼物,折价也有几千贯。 这么多钱财,她保十辈子的媒,每天都能成全鸳鸯,也不可能积蓄这么多钱财。 更何况还从韩二姨家里搜出了往来的信件。 大致就是说,只要保媒成功,还有万贯宝钞重谢。 仅仅是这一桩亲事,只要弄成了,就是三万贯以上,还攀上了一门好亲戚。 你笑韩二姨狗胆包天,韩二姨笑你三生受穷! 为了这笔丰厚的报酬,她玩命玩得理所当然。 只不过事情败露之后,也是无可奈何。 这么多钱,毫无疑问,不是普通的保媒。 加上信件作证,收取巨额钱财,违背当事人意愿,强行保媒,促成亲事……正好符合变相买卖人口的认定。 这个罪名,最轻也是流放。 更要命的是,韩二姨这些年干得坏事可不止这一件,她还曾经至少参与了三次买卖人口,主要是替人将女婴卖掉。 在一些村子里,尽管女孩子也可以授田,但是在一次分田之后,下次分田,就要二十年之久……有的父母还是觉得女孩是累赘,等不到下一次分田,就要嫁给别人。 因此这些爹妈就想办法要把女孩弄走。 韩二姨就接了这个活儿,她趁着走街串巷的机会,联系买主,把女孩卖给了有钱人。 而这些女孩多半都是被当成奴仆,或者是童养媳。由于朝廷禁止,他们明面上不敢做,只能把女孩囚禁在家里,不许出门稍有不听话,非打即骂。 等把这些事情也查清楚之后,韩二姨那么对待夏知凤,也就更不足为奇了,她就是这么个为了钱财,不折手段的东西,什么亲情,什么天理,在她眼里,根本不叫事。只要能赚钱,多大的风险她都敢干! 足足三起买卖人口,加上一项变相买卖人口……这么大的罪行,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韩二姨了。 “夏知凤,你在想二姨的案子?”张庶宁沉吟道:“虽然伱们有亲,但我建议你不要当这个烂好人。” 夏知凤点头,叹道:“我不会那么傻的……这一次受害的又不只是我一个,还有其余三个女孩。她们的人生几乎都被二姨毁了。她该受到惩罚,无论怎么样,都是咎由自取!” “我,我实在想,假如没有遇到你,没有拜先生为师,没有这些同学乡亲……会不会等过几年,我就被二姨稀里糊涂嫁人了……然后像个老母猪一样,生一堆孩子,被人打骂,蹂躏,卑微地活着,无声无息死去……” “不会!”张庶宁突然大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既然遇上了我,就不会让你遇到这种情况。你是父亲赏识的人,你会有无比灿烂的前程,会有大把的时间,实现梦想,验证地球是圆的,探索天地的奥秘,你会因为自己的成就,而名标青史的!” 夏知凤微微怔了怔,突然笑道:“张庶宁,你虽然遮掩了什么,但是你的本性依旧如此。你是个善良的人,能够遇上你,是我的运气!我不会胡思乱想了。” 夏知凤又道:“可你呢?你怎么办?现在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其他同学都去地方上,去宣讲法令,移风易俗,你现在只能留在济民学堂,你不是很惨吗?” 张庶宁微微苦笑,“那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再冒险下去吧?我一个人倒是没什么,要是影响了其他同学,就是我的罪孽了。” “那,那你就在学堂里读书了?” 张庶宁看了看四周,随后压低声音,笑道:“我是抓紧时间,把老爹讲的东西弄清楚……然后我就名义上返回应天。” “名义上?”夏知凤一愣,“你,你要去别的地方?” “嗯!” 张庶宁点头,“我已经想好了,我会先选一个合适的地方,安心读书,增长本事。等有朝一日,我能够当得起张相之子的身份,我就会回来。放心吧,时间不会太久的。我要习文练武,把自己培养成文武全才。” 张庶宁斗志昂扬,面对韩二姨时的仓促,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 他还需要更努力才行,不然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被这些天才的同学甩开,变得无关紧要。强烈的危机感,促使着张庶宁做出了离开济民学堂的决定。 夏知凤思索了一阵子,低声道:“既然如此,我也会尽快完成学业,然后去应天,到国史馆,钦天监,去继续我的研究!我……等着你!” 张庶宁用力点头,“放心吧,等我安顿下来,我就给你写信,告诉你我的近况。每十天一封!” “好!我也会给你回信的,期待我们的重逢!” …… 约定好了以后,张庶宁越发努力学习,分秒必争,连走路都在背书。 和张庶宁不同,其余的同学,包括胡俨,黄观,景清,都陷入了繁忙之中,他们出来要完成学业,还要前往地方,到一个个乡村,向老百姓宣讲。 这种宣讲员曾经的朱家军也有过,那时候不光有宣讲员,还有唱戏的队伍……主要就是跟大家伙讲解均田的道理。 彼时也得到了百姓的热烈欢迎。 这些年过去,明军的宣传,似乎是倒退了不少。 事情就是这么无奈,你不向前进步,就会被甩下来。 这一次的学生们去宣扬法令,移风易俗,等于是大明的宣传机器,重新开动。 很快就有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首先就是这些三姑六婆,其实民间对她们早就没有好看法。 各种各样的咒骂,不计其数……主要的原因不是她们的行业如何,而是这帮人根本就把从事的行业,当成了幌子。 私下里到处传闲话,挑唆生事,以至于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 劝人往庙里捐香火钱,破除妖魔邪祟,祈福消灾,度化先人……总而言之,是用尽了各种骗钱的方法。 多少人家,被她们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想要对付她们,这帮老虔婆子就是自己是说媒接生,都干的是好事,她们往往会收一些干儿子,有这帮人鼓噪,放在以往,很难给他们定罪。 可是自从张希孟给这些人定性之后,事情就变得容易了。学生,老兵,还有地方衙门,以及那些受害者,联合起来,形成了一股庞大的力量。 作恶多端的坏人,相继落网。 那些四处生事的婆子,一下子都老实起来。 而且还有许多被拐带的孩子,找到了父母,家人重新团圆。 社会风气,为之一清。 作为这件事情的倡导者,方孝孺非常满足……他现在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经常天不亮就爬起来,踏着泥泞的山路,前往村子。 有时候一天能去十几个村子,等他返回的时候,已经是满天星斗。 等返回之后,还要读书做题,忙碌异常,便是通宵达旦,也是寻常。 但他丝毫感觉不到疲惫,反而总是斗志昂扬。 这一天方孝孺刚在村子里讲授知识,准备前往下一个村子,突然有人跟了出来,追上了方孝孺,告诉他一件事。 “就在这里不远,鄱阳湖中,有人面南背北,登基称帝!宫殿娘娘,什么都有!前些天还派来了钦差,告诉我们,要给皇帝缴纳田赋。我们琢磨着,这大明朝,还有两个天子吗?” 方孝孺一怔,很显然,大明朝只有一个太阳。 不用问了,这就是个冒牌货! 方孝孺立刻返回,调集人马,探查情况,经过了七天的准备,终于一举擒获。 总计抓获皇帝一人,右相公一个人,皇后一人,妃嫔七人,皇太子一人,皇子两人,其余侍卫三人……没有太监,也没有兵马。 另外还有戏服改龙袍一套,印章石抠出来的玉玺一枚。 看到这个结果,大家伙也是哭笑不得,但既然冒充天子,就是欺君谋逆的大罪,奏疏迅速送去了应天,请朱元璋定夺…… (本章完) 正文 第七百零一章 圣明的老朱 没有了张希孟在朝,怎么形容李善长的日子呢? 那是三餐都是薯片,只有乐事了属于是。 朝局的关键在于平衡,张希孟的问题就是他太强了,强到了陛下都要回避三分,应天哪能允许这么厉害的人存在啊? 他这一走,再看看各个衙门,瞬间都太平了。 李善长稳坐首相的位置,朱升因为老病,离着辞职归乡也不远了。吏部尚书汪广洋失去了张希孟撑腰,也老实下来。 原来的礼部顺利分成了学部和教化部……学部主要负责管理各级学堂,督促义务教育法落实。 而教化部则是宣扬国政,教化天下。 再加上之前分出去的外务部,礼部总算是寿终正寝。 而且随着尚书数量增加,李善长这个首相地位越发突出,门下省那边,没了张希孟之后,也只是尽职尽责,监察考核百官,掀不起更多的风浪。 朝局就跟西湖的水,那叫一个波澜不惊。 舒心的日子,让人沉醉,李善长都忍不住想唱两句正在城头观山景了……对了,三国演义已经正式成书,刊发流传。 老罗还想请人题一首诗词,最好是张相公能帮这个忙,奈何张希孟没在京城,只能留白一页,恭候张相垂怜。 朝臣没有什么争斗,皇帝陛下也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 老朱这些日子除了立国十年的阅兵庆典之外,就是督促儿女们写作业……但是有一个很不幸的问题,朱元章遇到了和大多数家长同样的问题。 孩子怎么都学不会,这可怎么办? 而且还有个更尴尬的事情,孩子不会也就算了,有些题目,连他这个当爹的也不会! 咱可是大明天子啊,九五至尊! 咱居然也有不会的? 不能够啊! 老朱疯狂生气,却又无可奈何,毕竟数学题不会给皇帝面子。老朱没有办法,只能把当年张希孟逼着他做得题目翻出来。 看着那些泛黄的字迹,老朱还挺感慨的,当年读书带兵,常常连轴转,几乎就不知道什么是累! 许是自己也老了,不然怎么开始回忆起从前了? 张希孟倒是没骗他,数学题目张希孟都讲过,现在不过是变了个形式,换了个角度而已。 老朱仔细琢磨了一阵子,还是捡了起来。 毕竟朱元章的智商是靠谱的……可问题是当他学会来,兴冲冲教导儿女的时候,老朱惊讶地发现,学不会就是学不会! 这帮笨蛋一点也不开窍! 老五、老六、老七,全都是榆木疙瘩儿,拿斧子噼,都不带开窍的。 几个公主也是,笨的惊天动地,荡气回肠! 面对这么群玩意,朱元章简直气得要驾崩了。面对朝臣,也没有这么无奈过啊!他还听说,张希孟身边一大堆天才儿童,连张庶宁都被比下去了。 老朱已经疯了,要不他也去济民学堂转转算了,体会一下天才带来的畅快……奈何短期老朱还没法离京,找不到适当的名目。 他只能气急了,就去后宫……然后在短时间之内,不断传出宫妃怀孕的消息。但愿多生几个,能生出一两个天才,也好撑起朱家的门面,不至于太丢脸。 其实吧,老朱也是犯了湖涂,他的皇子公主,基本上智商过关,能力也在中等,甚至还能好一点。 已经超过了当世一半以上的孩子。 但是没有办法,文气云集,江西就是这么逆天……胡俨在历史上主持了永乐大典的修撰,而黄观更是超级学神,六首魁元。跟他们比,纯粹是找不痛快。 要是让老朱知道更多,估计他会吐血……比如有个孩子,刚刚改回了原姓,他叫杨士奇,已经进入了济民蒙学,开始学习知识。 未来的三杨之首,也开始入学了,另外在吉水,有个两岁多的娃娃,就能背诵诗词,记忆力过人……他叫解缙。 总而言之,当下江西的人才密度,天才儿童的数量,别说放在大明,就是纵观整个历史,也是能数得着的。 更值得一提的是,此时大批济民学堂的学生,走进乡村,宣讲新法,移风易俗。顺便还把张希孟讲的天文学,算学知识,带到了民间。 除故布新,让百姓的文化水平都提升了一大截。 还有一点就是华夏书坊的设立,活字印刷使用,各种教材,层出不穷,价格也降到了一个可以接受的程度。 就这么说吧,眼下的江西,就像是一潭养料充足的泥水,里面埋藏着无数的莲子,正在疯狂吸收水肥养料,只等时机,绽放出绚烂的花朵。 老朱想不通这些,成天生气,攒了一肚子的怒火,当看到江西送来的消息,老朱终于炸锅了。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居然有人登基称帝,就在咱的眼皮子底下,中书省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善长颇为惊讶,他看到这个呈报,只是一笑了之。任谁都知道,这是个无聊的疯子,圈地自萌。 抓起来的人里面,没有一兵一卒,这要是能威胁到大明江山,朝廷上下,也就不用活了。 这种事情放在以往,或许是要灭九族的。 不过最近几年,大明在律法上面,进展很快。像这种带着搞笑性质的桉子,判个流放,就差不多了,连死人都不会。 李善长是想当个笑话处置的。 可朱元章疾言厉色,使得老李大惊失色,难道陛下要借题发挥? “回上位的话,中书省立刻派人彻查,对这种大逆不道的恶徒,严惩不贷,夷灭三族!” “等等!”朱元章打断了李善长的话,“李先生,近日江西清查三姑六婆,处置民间乱象,收效如何,你可看到了?” 李善长微微发怔,他自然是看到了,而且还被惊到了……短短时间里,江西就抓住了一千多名媒婆,其中牵涉到拐带、买卖人口的桉子,就有七百多件,这还只是有名有姓的,那些无从查起,根本不知道的,就不要说了。 除了人口买卖之外,其他的,坏人家庭,放印子钱,诈骗财物,甚至开设暗娼……这些事情,简直不胜枚举。 江西初步抓了五千多人,后续的桉子还在调查,这个人数,很可能超过一万以上。 这还仅仅是一个省而已! “回上位的话,确实是触目惊心……这一次张相去讲学,顺便整顿地方,移风易俗,很是有成效,臣以为可以授予张相全权,让他来处置此事!” 朱元章呵呵一笑,“李先生,张先生的本事确实不错,可你也不能好用就往死里用!把他按在江西,处理这些琐事,怕是不妥吧?” 李善长浑身一颤,他的这点小技巧,已经不管用了。 大明朝讲的是人尽其才,和带英那种,好用就往死里用,一直用到废为止,是不一样的。 张希孟何等身份,又是何等用处,想拿区区小事,缠住他的手脚,老朱才不会答应。 那是咱的股肱重臣,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李先生,咱要问你,是不是仅仅江西如此?别的地方,都是一片太平祥和?” 老李额头冒汗了,他可不敢公然撒谎,“回上位的话,江西民风淳朴,比之其他地方,还是好了一些……地方上经过大力整顿的,只有淮西,应天,浙江等地。这些最早纳入版图的,从上到下,都进行了梳理。豪强大户被铲除,土地平均,地方上大力兴学,又有民兵保护,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被扫荡一空……而其余后打下来的疆土,由于时间仓促,加上千头万绪,事情太多,整顿得不算彻底,留下了不少隐患!” “隐患?” 朱元章突然一拍桌子,怒喝道:“都有人称帝了,这是隐患?难不成要等到他们带着兵马,杀到应天,夺了咱的龙椅,才算是心腹大患?” 老朱暴怒,吓得李善长连忙跪倒,汗流浃背,“启奏陛下,老臣,老臣这就安排人,前往各省,全力以赴,清查乱象,一定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哼!说得好听!咱问你,你打算让谁去处理这事?是地方衙门,还是刑部,御史台?” 李善长怔了怔,按照常理,是地方衙门负责落实,朝廷监督,干得不好就换人。 如果实在必要,可以从御史台派遣钦差下去。 可朱元章的意思,明显不是这个。 “老臣一时湖涂,尚且不能领会圣意,还望陛下明示!” 朱元章冷哼了一声,“事到如今,是不是该专门设立一个部,自上而下,清查这些乱象,把民间的蛀虫,害群之马,全都抓出来,清理干净!” 又要成立一个部? 朱元章冷哼道:“李先生忘了吗?你可是说过,要依照百姓的需要,设立官制……咱看当下,刑部也不够用了,你觉得呢?” 李善长稍微一怔,连忙道:“陛下英明,确实该如此,老臣回头就去安排!” “不必了。” 朱元章道:“咱思前想后,为了让这个衙门运转有力,处事果敢……咱决定了,从军中挑选一个人,让他来负责此事!” 李善长大惊,“陛下,谁能胜任?” 朱元章呵呵一笑,“郑遇春就不错!他当训导员,把将士治理的很好!也革除了许多将士中间的陋习。现在把这事交给他,再给他派遣一批老兵,作为帮手,从上到下,给咱重整乾坤!” 正文 第七百零二章 北平大学堂 郑遇春受封荥阳侯,在勋贵当中,只是算中等。但谁都知道,他代表着训导员这个特殊群体,无论是在军中,还是在朱元璋那里,都非比寻常,地位很是不低。 这一次整顿地方,老朱是看清楚了,事情很复杂,也很琐碎,必须派遣精明强干,执行能力强,又十分清廉可靠的人才行。 派文官下去,他们没有那个一往无前的劲头儿,肯定行不通。 如果让锦衣卫来干,又不免火铳打蚊子。 这帮人倒是敢干,问题是太敢干了。 腿上擦破皮,这帮人能给你截肢了。而且锦衣卫是对付大案的,没有足够的身份,根本轮不到锦衣卫出手。 所以思量再三,郑遇春这人最合适。 他的清廉是在军中接受过考验的,而且此人执行能力强悍,有着武人雷厉风行的作风。他又相对心细,对于整顿人心,铲奸除恶,非常有心得。 可以说是最佳人选。 但即便如此,老朱还没有完全放心,想要了解一下他的想法。 “陛下,臣这些日子看过不少江西的奏疏,算是稍有些了解……这帮三姑六婆,欺诈钱财,买卖人口……可以说是古已有之,民间的顽疾。历来朝廷为了少惹事端,都不爱管。所以在民间,偷和抢,都是重罪。但是欺诈骗钱,往往会归咎于受害者不谨慎,自己被骗了,也是活该,只能认倒霉。因为此事,民间时常有人自杀,臣就听说过,有的老人被骗了之后,就服用卤水自杀的。还有悬梁自尽,投河觅井,不计其数。提起来就有气,真恨不得能杀光这些不要脸的畜生!” 老朱颔首,“你说的都对,但你想过没有,要怎么入手?” 郑遇春道:“臣一夜没睡,就在想这事。如果靠着朝廷的力量,层层彻查,估什么用都没有,还会落个雷声大雨点稀的下场。所以臣以为,关键还是要民间动起来,要发挥地方的力量,让老百姓出来检举指认……确认罪行之后,就立刻处决,不要耽误时间,迁延日久,要让老百姓看到变化,鼓舞百姓的士气,然后一鼓作气,铲奸除恶,才能标本兼治,取得很好的效果!” 老朱含笑,连连点头,“果然,咱没有看错!就跟当年咱们起兵的时候,铲除豪强地主一样,就是要霹雳手段,绝不容情!把这些蟑螂老鼠,苍蝇蚊子,一扫而光!” 郑遇春急忙领命,随后又道:“陛下,臣斗胆请旨,既然此事从江西开始,臣先去江西一趟,了解下案件办理的情况……顺便再向张相请教,看看他的意思。在江西办成了,也就方便推到全国。不然臣担心不够周密,反而落人口实,坏了陛下的美意。” 老朱稍微沉吟,就点头道:“也有你这一说,去吧!替咱问候张先生。” 郑遇春连忙答应,随后他就从应天动身,直奔江西而来。 等他进入江西之后,尤其是到了星子县,确确实实感觉到了不一样。 到处的墙上,都有标语,斗胆的字迹,写得清清楚楚:今天遗弃子女,老来孤苦无依。 谁敢买人,杀头剥皮。 不信三姑六婆,做个正直好人。 …… 这些标语都是学生最新填上去的,他们行走乡村,给老百姓讲解法令道理。 最初的时候,也不是很顺利,老百姓根本懒得听。甚至说有些村子,还存在排外倾向,出言攻击学生们。 这让胡俨等人很受伤,明明是对你们好,怎么会这样? 幸运的是随着他们的老兵里面,就有人经历过。 当初去民间分田,就遇到这种情况,素不相识,谁又知道你是不是好心?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其实沟通的难点,不是你的话术多么精妙,而是如何让人相信你是为了他好,毕竟成了一家人,挥起镰刀才更有力。 胡俨等人也算是上了一课,他们请本村的学生出面,和家里长辈沟通,随后又请学长老师,也包括一些老兵,跟他们仔细讲解,耐心说服。 渐渐的,他们得到百姓的信任,每到一处,都有许多乡亲主动过来,给他们准备场地,安排桌椅,甚至是会备下茶水点心。 被人信任重视的感觉,让学生们格外有成就感。 完全可以抵消疲惫,大家干得格外卖力气。 而且胡俨还发现一个问题,其实老百姓之所以会被那些尼姑道婆欺骗,最根本的问题,还是老百姓懂得的事情太少,缺少知识,除了身边的事情,对外面一无所知。随便几句话,就能骗得了他们。 尤其是但遇到一些奇怪的事情之后,就只能求神问卜,然后就陷入了泥潭。 在反复思量之后,胡俨决定除了讲课之外,还要在农村设立识字班,帮助百姓扫盲……然后再购买一些报纸,每次去各个村子讲课,都给大家读读报纸,告诉他们,外面的情况,让他们不至于一无所知。 这一招拿出来之后,效果立竿见影。 包括许多老兵,也拿出了当年在军中识字的经验,制作小黑板,鼓励识字,谁认得多,认得快,给一些小奖励。 而且学的最好的,还能加入他们的队伍,去别的村子,教导乡亲……这一下子就点燃了百姓的热情。 民间争相掀起识字的浪潮,子女教导父母,弟弟教导兄长,甚至是妻子教导丈夫……反正不论什么身份,只要识字,就能得到尊重,就能当老师。 这事情最直接的效果,华夏书坊的识字卡片,竟然供不应求了。 原来一百零八将的模式,已经不够用了。 不得不临时赶工,弄了一套扫清渣滓,清除陋习的卡片……一经推出,就广受好评。 短短时间里,华夏书坊的雇工就扩大了五倍之多。 作为手握六成股权的张庶宁,他似乎是发了财,变成了地地道道的有钱人。 不过他的生活倒是没有什么改变,依旧是用心读书,多做笔记,总结经验。 许是感觉到了快要分开,夏知凤给张庶宁准备了厚厚的一摞笔记,全都是她最近写出来的。 “这里面有我总结的许多解题思路和方法,你可以参考一下,而且你要是想教导新的同学,也能用得着。” 夏知凤弯着月牙似的眼睛,突然在桌面上用手指虚写了两个字。 张庶宁看在眼里,顿时神色一变,眉头紧皱。 没等他说话,夏知凤就笑了起来,“我果然没有猜错,大明朝最好的两所学堂,你怎么会放过另一所?” 张庶宁怔了怔,小伙伴的天才是不消说的,让她猜到了,自己也没有办法。 “我听说了,那边和济民学堂是两个风格。他们采取的是封闭的管理,和军营差不多,平时我要住在学堂。至少假期才能外出。而且那边还有武学,我要好好学学武艺,至少强身健体,我要能打十个!” 夏知凤笑了,她突然意识到,先生貌似是山东人,张庶宁也应该是祖籍山东,果然,有习武的潜质。 “那好,预祝你文武双全,学有所成!” 张庶宁欣然答应,可随即又道:“我想起来了,今天似乎是她开刀问斩的日子,买卖人口,而且还是数次作案。罪行滔天,谁也挡不住。” 夏知凤怔了怔,一个亲戚长辈,就这么死掉了,而且还是因为犯下了卖人的重罪,确实有些震撼。 不过夏知凤很快恢复了镇定,“她咎由自取,谁也管不了,当下我就在学堂读书,过些时候,我就进京了,就当不存在吧!” 夏知凤想了想,又道:“抓住那么多犯人,全都杀了吗?” 张庶宁摇头,“自然没有,实际上被杀的只有一成多,其余罪行不是那么大的,民愤也不是很重的,要发配去北平。” “发配北平?”夏知凤来了兴趣,“你,你去过北平吗?听说那边非常冷,风沙还大,日子一定很苦吧?” 这下子张庶宁有些发愣了。 北平他倒是没去过,可北平的人,他很熟悉啊! 不管是燕王朱棣,还是在长芦盐场的舅舅江柯,也包括蓝玉,朱文正,李文忠,甚至是李景隆,花炜……他都再熟悉不过了。 夏知凤发现张庶宁发呆,就猜到了什么,“北平有你的朋友?” 张庶宁微微点头,“确实是很好的朋友,我打算给他送点礼物。” 他说到做到,立刻给华夏书坊下达任务,不管这边刊印识字卡,书籍的任务多重,给我抽出精力,尽快印出来十万册书籍。 张庶宁没跟大家说用途,但实际上却是送去北平,交给朱棣的。 说来有趣啊,认识这么多年,这还是张庶宁第一次正儿八经给朱棣送点东西。 足足十万册书籍,朱老四,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朱棣接到了张庶宁的这份厚礼,简直哭笑不得。 你不知道我不爱看书吗? 还拿这个折磨我? 李景隆倒是来了兴趣,他冲着朱棣急吼吼道:“燕王,不久前,有个叫黄子澄的来了北平,他正在张罗着办学,你说咱们能不能办一座天下最好的学堂?” 朱棣怔了怔,“最好?你要把济民学堂和复旦学堂放在哪里?” “当然是放在身后了!”李景隆嚷嚷道:“咱们要干就干天下最好最大的学堂,你说叫北平学堂怎么样?” 朱棣笑了,“按你的说法,那还不如叫北平大学堂!至少听着就大气!” 谁知朱棣的一句玩笑话,第二天,黄子澄竟然真的到了王府。 “殿下,只要同意办学,草民愿意替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正文 第七百零三章 一生要强的朱元璋 作为一个在职一年出头,指挥过两次大胜的大明第一藩王……朱棣的心思活络起来。按理说他最讨厌的就是这帮腐儒,他恨不得将读书人挨个挂在旗杆上面,甚至不给他们选择旗杆的权力。 挨个吊死,没有别的说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光是杀人,也未必多爽,要是能让他们给自己办事,还是死心塌地,不要命的那种,也是挺不错的。 朱棣心思活络起来,“黄子澄,你说要办学,本王也想办学,可办学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你有什么章程吗?” “有啊!”黄子澄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激动,“殿下,只要你下定决心,这个学堂就能办成……且不说能不能胜得过济民学堂和复旦学堂,最差也是鼎足而三,三分天下!” 朱棣眼珠转了转,他是很不喜欢读书,但是手下聚集一批顶级读书人,牌面瞬间拉满。再有,自己的小伙伴,他一心想当老师,还跑去济民学堂读书,为的就是当个好老师。 假如自己把北平大学堂建起来,有了顶尖儿学堂的气象,然后请张庶宁过来当山长……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自己也是糊涂了,为什么一定让他到王府做事呢? 格局小了! 朱老四有个人来疯的劲儿,他稍微琢磨一下,就问黄子澄,“伱打算怎么办,跟我说,让本王好好听听!” 黄子澄道:“殿下,这办学先要有场地,我看中了王府西边的一片地,那里原本是元廷的太仓,殿下担心走水,给搬到了外面。这块空地能不能拨出来,建个校舍?” 朱棣毫不迟疑点头,“行,就这么干了!” 哪怕时至今日,北平依旧是地广人稀,空地有的是,而且地价非常便宜。 那一片地朱棣出城打猎,经常看见。 保守估计,也是应天府学的三倍以上。 拿来盖北平大学堂,首先“大”是绝对够大了,至于其他四个字,咱们另说。 “燕王殿下,草民算过了,由于是太仓的底子,所以地基还算牢靠,盖房子的开支就是砖瓦木料。偏巧又是修长城,北平不缺砖瓦场,咱们只要跟越国公商议一下,保证能拿到充足的材料,价钱还不贵!” 朱棣眨巴了一下眼睛,点头道:“你能想到这一点,还不算笨,本王可以号召北平百姓,一起干活,无论如何,也要把学堂修起来!” 他们初步算了算,最多一百万贯,应该就能拿下。 学堂校舍都解决了,下面就是老师学生。 这个能行吗? “说实话,有些难度……不过这些年陛下往北平发配了不少官吏,还有些有心报国的,比如……草民,支起一个草台班子,到不算难。” “至于学生,燕王殿下,现在北平的诸军有多少?” 朱棣稍微沉吟,就说道:“自从光复北平之后,朱文正和李文忠两部就一直驻防,为了修长城,越国公手下还有数万人,加上本王的三卫兵马,十万以上,是足足的!” “那军中将士的子弟有多少?” 朱棣道:“这里面成亲的人,也有一半多。我也在想办法,帮着他们安家立业。眼下各地也都鼓励女子北上,嫁给军中将士。除了凉州那边,就属来北平的人多。按照初步估算,适龄的学童,也该有万八千人!” 黄子澄一听这话,简直大喜过望,军中能贡献这么多子弟,加上北平的民户,办学要的人口,算是够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还是个草台班子,就算勉强运转起来,也就是个普通府学的规模,距离天下第一大学堂,还差得太远。 “黄子澄,我可跟你说明白了,本王要做,那就是最好的。做不到,我就宁可不干!我让你办这个学堂,你能弄到第一等不?” 黄子澄咬了咬牙,这是让自己立军令状啊! “行!我能做到!但是有一点,我要殿下给我出钱!” 朱棣略思忖,就问道:“要多少?” 黄子澄想了想,“殿下,朝廷学部能拨多少钱,放在一边,殿下每年要给我一百万贯!而且不许问钱的去向!” 听到黄子澄狮子大张口,还不许查问,花炜不干了,“你要这么多?比济民学堂还多!万一你贪墨了怎么办?谁给你担保?” 黄子澄苦笑,“我不会往自己腰包里装一文钱。我要这些钱,除了供养学生之外,就是到各地聘请名师。想办最好的学堂,没有名师不行!这些名师未必贪财,但是给他们最好的生活待遇,也是应该的。殿下给我钱,我吃糠咽菜,去跪门请求,我也把人弄来!” 朱棣认真看着黄子澄,从这家伙的神情来看,未必是假的。 读书人里面,也有那么一些人,格外执着,认准的事情,百死不悔,拼个九族灭尽,也丝毫不后悔。 如果黄子澄也是这么个人,或许还真能托付大事! 朱棣思忖再三,缓缓道:“黄子澄,你要的钱,我能给你,还能加倍给你!但是你不能置身事外,只管我要钱,咱们要一起想办法!” 黄子澄下意识道:“什么办法?草民,草民确实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赚到钱!” 朱棣微微一笑,他扭头找了半天,拿过来一件毛衣,小心翼翼放在了黄子澄面前。 “瞧见没有,这就是张相亲手织的毛衣。” 黄子澄大为惊讶,忍不住以瞻仰圣物的心态,瞧着这件略显粗糙的毛衣。 “殿下是打算织毛衣赚钱?” 朱棣哈哈大笑,“现在不一样了,经过了几年的发展,咱们已经能纺出更细的毛线,还能织造一种叫做呢绒的东西,用来制造战袄军服,非常合适。” 朱棣道:“黄子澄,最近从江西发配过来一帮老虔婆子,都是些作孽多端的三姑六婆。我打算用她们来进行纺织,赚的钱,都给你的学堂。” 黄子澄愣了一下,“这自然是好事情啊,多谢殿下……” “别忙!”朱棣笑道:“这帮老虔婆子,是被发配过来的,我可没有工钱给她们。” 黄子澄立刻道:“她们丧尽天良,不配得到工钱!” “那我也没什么好吃的给她们。” “只要硬饼子即可,浪费钱粮不值得。” 朱棣听了听,又笑道:“那要不要给她们安排休息?还有,万一累死了,又该怎么办?” 这一下黄子澄沉吟了,不过很快他就咬牙道:“老虔婆子们,本就是赎罪,不需要给她们休息。至于累死了,一卷草席足矣!” 朱棣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黄子澄,你说本王现在没人能管纺织厂,你能不能想想办法,从学堂里面,分出一些人呢?” 黄子澄稍微想了想,竟然笑道:“殿下,张相在济民学堂,提倡知行合一,现在到了北平大学堂,也要知行合一。管理纺织厂,自然不在话下!” 朱棣抚掌大笑,竟然站了起来,情不自禁给黄子澄竖起了大拇指! 现在本王万分肯定,你就是那种,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极品文人! 就冲你这个德行,北平大学堂这项目,本王投了! 朱棣这家伙,颇有点一生要强的意思,要做就做到最好。 从下西洋,征蒙古,修永乐大典就看得出来,他要是决定了,那就是大手笔,没有说的。 北平一直被视作文明荒漠,更有人说胡风横行,俨然异域。 假如能在北平办一座天下顶级的大学,谁还敢胡说八道?谁又能瞧不起自己这个燕王? 朱棣越想越觉得办学有利,大利出奇迹! 他果断行动起来,就按照黄子澄说的圈地,等他们忙活完,圈出来的面积,比预计的还大,足足是应天府学的五倍有余! 除此之外,朱棣还在城外军营划出一半的土地,留给大学堂的武科使用。 既然叫大学堂,规模绝对是天下第一的。 就在朱棣忙活圈地的时候,消息不胫而走。 当听说燕王殿下,要给北平建一所顶大顶大的大学堂时,北平上下震动了。 原来这个荒唐的小王爷,也有靠谱的时候。 那些被圈占了住宅的百姓,主动搬走,不愿意要任何报酬。 北平的百姓主动过来,协助干活。 每天免费过来劳动的,比请来的工匠还要多! 另一边,军中知道了朱棣的计划,李文忠直接划出一座军营,他亲自领人上阵,修建武学院。 等胡大海知道之后,更是大受振动。 当初张相安排北方屯田,就给军中子弟的教学提供了便利。随后又把长芦盐场拨给了大家伙。 底子已经有了,现在燕王要建北平大学堂,雄心壮志,正当其时! “弟兄们,这是给咱们的子孙后代修的!啥也别说了,务必尽力!” 有胡大海的下令,各种木材,砖瓦,一文钱不要,就往朱棣这边送。 光是胡大海也就罢了,远在铁岭的关铎知道之后,竟然送来了一千根上好的松木,还捐了一千两黄金。 朱棣的热情完全被点燃了,大家伙这么够意思,咱朱棣不能拉胯! 朱棣除了每天巡视工地之外,还充分发挥了本事,给他爹写信! 没错,和张庶宁希望过普通人的生活不一样,朱棣是有爹不用,那和没爹有什么区别? 他立刻给朱元璋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书信。 北平地广人稀,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活着的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依旧愿意克服万难,竭尽所能,修建一所学堂,弘扬教化,恢复华夏之心,天日可鉴,吾皇宁不动容乎? 朱棣又写,张庶宁,尚在冲龄,捐赠书籍十万册,协助办学,父皇身为天下之主,如何连孩子都比不上? 再有一件事,济民学堂,复旦学堂,皆是张相提议设立,如今皆是天下闻名的学堂。父皇贵为天子,万民君父,御极十年,居然没有兴建一座大学堂,日后说起,岂不是贻笑大方? 孩儿不才,愿意竭尽全力,为朱家建造一所天下第一的学堂。 事关父皇脸面,孩儿只能略尽绵薄,至于成败,皆在父皇的一念之间耳! 接到了朱棣的这封信,老朱的眼睛立刻瞪圆了! 突然他一拍桌子,直接吼道:“朱标,去把你娘叫来,咱们赶快商议,看看能出多少钱!” (本章完) 正文 第七百零四章 朱棣的心眼真多 大明第一臣正文卷第七百零四章朱棣的心眼真多朱棣的这封信,属实把老朱拿捏了,而且还是拿捏死死的。 这里面有好几层。 首先,张希孟办了两所最顶级学堂。 朱元璋是一所也没有。虽然有兴学令,有义务教育法,但总归没有个招牌门面,就短了一截。往后朝中英才都是张相门徒,却没几个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 其次呢,朱棣办学了,还挺用心的。这就更扎心了,难道老朱连自己儿子都比不上?不能够啊! 更闹心的是张庶宁那小子居然捐了十万册书籍。以当下价格算,十万册书籍,怎么也有五万贯。 如果算上运费什么的,张庶宁一下子捐了十万贯。 这可不是一个平常的王府世子,小时候的张庶宁,穿开裆裤,还往老朱龙袍上撒尿呢!现在可好,连这么个小崽子都能出十万贯,让老朱情何以堪? “咱就知道,那孩子有出息,是个干大事的人,很了不得!”朱元璋拍着巴掌说道。 朱标怔了怔,“父皇,你终于发现四弟的本事了?” 老朱顿时愣了一下,随即怒道:“咱说的是张庶宁!是张庶宁!不是朱棣那个竖子……他把咱放在火上烤,他不孝!他该打屁股!在咱的面前,把他屁股打开花了!” 朱标愕然,怪不得呢,自从有了老张家的孩子,他们就没听过好话……当然了,朱标不知道,在张希孟那里,张庶宁也得不到什么好话,充分证明了家长都是一路货色,孩子永远是人家的好。 不过要说心疼孩子,哪个家长又不肯落到后面。 “重八啊,你就别发脾气,乱喊乱叫了。说说吧,这事要怎么办!”马皇后道:“老四张罗办学,这是正经事。我这些年都听你们说了多少次了,燕云之地,分割几百年,胡风严重,恍然异域。这些年又是派官,又是兴学,投入很大力气,假如这个学堂办起来,能把北平教化好了,和中原无异。还真是老四的功德。重八,伱还别说,朱棣这小子小事情荒唐,大事情拿捏得不错。他张嘴了,无论如何,我要出点气力。” 马皇后笑呵呵道:“我现在手上还有三十万贯能动的钱,本来是个宫里添置衣服首饰的,就先拿出来,给老四送过去。” 马皇后说完,看了看朱标,“你这个当兄长的,也该表示一下。” 朱标连忙点头,“孩儿自然想办法给四弟筹钱……不过据孩儿所知,四弟那边,也颇有些财路,只要发扬光大,养个学堂,应该不难。” “怎么说?”老朱好奇道。 朱标笑着解释,首先说毛纺,这玩意在北伐之前,张希孟就弄了,算到现在,也有七八年了。 经过工匠们不懈的努力,到底是发展出来了眉目。 织出来的毛线很柔软,可以用了。甚至也在毛毡的基础上,弄出了更细腻的呢绒。朱棣说可以用来做军服战袄,确实如此。 事到如今,朱棣距离过上羊吃人的愉快生活,只差一步了。 “父皇,蓝将军他们已经收复了上都开平城,从上都到北平,有八百里之遥。这一片水草肥美,盛产牛羊。另外前些时候,收复辽东之地,那边沃野无垠,也适合养殖牲畜牛马。而且还不缺牧草饲料,四弟想要羊毛,自然是充足的。” 老朱沉吟道:“光有地还不行,北平人那么少,能办起来吗?” 朱标想了想,就说道:“这就要看父皇答不答应了……其实从江西已经发配过去了一批人。而且辽东还临近高丽,真要是狠下心,不缺人手的。” 朱标多少说的有点隐晦,但老朱怎么听不明白! “懂了,咱全都懂了!” 朱元璋一拍桌子,豁然站起,冷笑道:“咱现在才明白过来,当初张先生主张发展工商,他讲了一大堆空话。咱那时候就觉得不如均田讲的实在。咱就担心,工商发展起来,会对百姓不利,就极力阻止。结果……你们都跟着他跑,满朝文臣武将,也都信了他的鬼话!现在明白了,咱的担心一点错没有,要是让你们胡乱发展工商,老百姓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呢!” 马皇后翻了翻眼皮,无奈道:“这不是放在了北平,用的也都是罪人,外人,你那么生气干什么?” 老朱哼道:“妹子,你还是好日子过得太多了,忘了人心险恶,只要有利可图,谁管你是什么人!你说让他们用犯人,用高丽人,他们就听你的?咱还告诉下面人,要清正廉洁,不贪不占呢!你看他们谁听咱的?” 马皇后气得扭头,“照你这么说,老四就别想挣钱办学了?工商就不能发展了?你这叫因噎废食!” 朱元璋这次得了理,也不客气道:“不是因噎废食,是未雨绸缪!朱棣还太年轻人,他身边也没什么好东西,纵着他们胡来,一心求财,早晚事情不可控,就麻烦了。” 朱标默默听着,他突然意识到老朱好像不是要反对,而是问道:“父皇,你的意思……是要派一名官员过去?” 朱元璋点头,“咱思量过了,楚琦在湖广干得不错,本来是想调他进京,当一部尚书的。但是他这个人,总是讲什么大同极乐,说什么要建大光明境……和其他人格格不入,让他去北平,替咱看着老四,正合适!” 朱标追问道:“父皇,那你要楚琦担任布政使,还是按察使?” 老朱笑了,“你当初把留守司甩给了朱棣,布政使,按察使?这俩官能挟持住朱棣吗?” 朱标脸色微红,低下了头。 马皇后咳嗽道:“重八,你要不给老四权力,他也没法办学。现在要盯着老四,你准备怎么办?” 朱元璋道:“咱准备设立个职位,能够节制三司,思前想后,就叫做巡抚,给楚琦加个御史中丞衔,让他奉旨巡抚北平等处,赐王命旗牌!” 好家伙! 老朱直接派出了一个钦差大臣,这分量是足够了。 谜题一层层揭开,到了如今,总算是有了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朱棣去了北平,一步步折腾,除了开疆拓土之外,他也需要在产业上面,实现突破。 甚至可以说,需要他探索一种全新的模式。 这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朱棣骨子里的大胆叛逆,好大喜功,让他非常适合追逐利润,干大事业,闹出大动静。 张庶宁办个书坊,想的是和同学合伙,想的是雇佣学生家长……虽说利润也不少,但是远远到不了竭泽而渔的程度。 朱棣就不一样,这混小子一开始想的就是利用那些犯人,想的是拼命压榨,做到利润最大。 一看这就是个大缺大德的好苗子,值得栽培! 老朱家三口人又商议了一阵子,朱棣缺的不光是钱,还有各种便利。 “父皇,北伐的时候,疏通运河,现在漕运已经能达到北平,但到了冬季,河水结冰,水位下降,就没法通航了。孩儿以为,应该安排一个海港,能够走海路运送物资。” 朱元璋点头,“还有什么能做的?” “孩儿以为,辽东的木材,矿产,数量众多,似乎可以放在北平交易。南方的丝绸茶叶,也要放在北平交割……这样一来,南北物资汇聚,光是收到的税金,就相当可观。再有,如果要用高丽的人,孩儿以为能不能放在铁岭交割?” “为什么放在铁岭?别的怎么都在北平?” 朱标无奈道:“父皇,铁岭在山海关以北,到底不是长城以内,像这种以人为畜的事情,还是离着远一点比较稳妥。” 朱元璋呵呵冷笑,行,咱没看错,你小子也是外表老实,心里头花花肠子一点不少。 “朱标啊,你当初把朱棣弄去北平,还给他留守司大印……是不是就为了今天?”朱元璋突然伸手,点着朱标的脑门,“你小子算计得很深啊!咱也要给你鼓掌!” 朱标脸色一变,终归于无言。 老朱家这仨人商量妥当,马皇后出了点私房钱,朱标也替朱棣争取了不少好处,老朱又从宗正寺那边拿了一笔……给朱棣凑了一百万贯。 消息传到了北平,朱老四把嘴一撇,“不够,太不够了!就这么点支持,够干什么的!” 李景隆,花炜,包括黄子澄,全都脸黑了,这么多还嫌少啊? “殿下,钱尚在其次,咱们的毛纺作坊能免税三到五年,咱们能向草原专卖茶叶,还有木材、药材、矿场,这都是油水最丰厚的地方,殿下一口气都给你了,你们可真是兄弟情深,我都羡慕了。”李景隆怪叫道。 朱棣略沉吟,算吗? 我怎么只记得大哥成亲,我求蓝玉帮忙,送去了三百六十五颗硕大无比的东珠啊! “你们糊涂了?我说的不是钱!钱是小事!知道吗!”朱棣不客气道:“黄子澄,你说要四处聘请名家讲学,我问你,咱大明最大的名家是谁?” 黄子澄稍微迟疑,脱口而出道:“是张相!” “对!就是张相公!”朱棣嘿嘿道:“现在张相在江西讲学差不多结束了。你说咱们想办法把张相请过来,给北平大学堂讲学……顺便再给张先生一个名誉山长的头衔,你们说怎么样?”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心说行啊,论起心眼,你朱棣最多不过了。 “殿下,我联络学子,一起给张相写信!你再给陛下写信,恳请张相北上,如何?”黄子澄兴奋道。 朱棣点头,“就这么办了!我还不信,请不来张先生!” 正文 第七百零五章 北大的镇校之宝 黄子澄返回住处,立刻找来了几个同伴,互相商议了一番。 这几个人听说要请张相公过来,简直是喜出望外,乐得合不拢嘴。 张相公是什么身份? 且不说官场地位,光是在学界,那也是顶尖儿的存在,站在山巅之上,被尊为当世圣贤,夫子在世。 甚至早早就有张氏之学的说法。 但话虽如此,在此之前,张氏之学还是有点空。比如张希孟对待历史的划分,主张均田,主张万民一致,主张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些内容,虽然比程朱理学能更进一步,可以说言之有物,但总还是差点意思。 就好像孔孟之道一样,孔夫子,孟夫子所讲的东西,有着巨大的空白,这才给了汉儒机会,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发展到了程朱理学这里,几乎把孔孟之道给架空了。 孔夫子孟夫子,就像是两扇大门的门神,贴在外面。 等推开大门之后,里面有什么东西,就不是两位夫子能管得了了。 张希孟也是如此,如果他只有那些主张,或许若干年后,就会被新的主张架空,或者干脆将张相公也变成一个符号象征,让人们忘记张希孟的主张。 只不过事到如今,想这样做,难度直接超级加倍。 张希孟在济民学堂讲学,除了阐发师道师德之外,他还重新讲了算学,梳理了历史学,讲了历代得失,山川地理。 张希孟这些年也算是走南闯北,从最南端的崖山,一直到北平,张希孟都走过。 他结合各地的风土人情,山川地理,又融合历史掌故,讲课引人入胜,天花乱坠,相当受欢迎。 而在这部分轻松的课程之外,要命的东西来了。 张希孟重新讲了天文学,又讲了物理学,化学。 随后张希孟又针对一些社会现象,提出了统计学,主张用数字来描述国家和社会的状况。 至此为止,算学彻底成了张氏之学的根基,钥匙……想要研究张氏之学,不学好算学,那是万万不行的。 而算学又是让最多学生咬牙切齿的东西。 所以张希孟几乎是学生们最喜欢,也最恐惧的老师了。 总而言之,张希孟用了大约四五个月的时间,重新梳理,构建新的学科,建立起相对完备的学科体系。 自此张氏之学的大厦已经奠定了坚实的根基。 过去的张氏之学,都是讲张希孟主张什么,倡导什么……而从现在开始,张氏之学,有了一个与孔孟之道,程朱理学截然不同的能力。那就是预测! 没错,张氏之学是能预测未来的。 当然这个预测不是靠着易经六十四卦,玄而又玄的求神问卜。 靠的是扎扎实实的算学基础。 比如张希孟在济民学堂期间,就和其他的师生一起,成功预测了一次月食。 除此之外,张氏之学还能针对政策进行评估预测……比如各地有多少百姓,又有多少田地,人均土地多少,人均口粮多少,老百姓能承受多高的税赋,又有多少消费能力……这些只要用心,大致都能算出来。 有这些数字打基础,只要不是太糊涂的人,都能知道,哪些事做不得! 比如不顾老百姓承载能力的横征暴敛,比如大兴土木,广征民夫。 按照过去的儒家主张,该怎么处置这类事情? 劝阻皇帝,爱惜百姓,行仁政,用王道,不要横征暴敛,实在不行,就放出大招,说是老天降下异象,天狗食日,地龙翻身……似乎也就仅此而已了。 但是到了张希孟这里,只要学好了算学,就可以拿出扎扎实实的数据,将后果讲述明白。 到了这一步,还是一意孤行,不愿意改变……那就是鼓励官吏们主动破坏。 没错,张希孟构建的门下省,构建的官僚体系,就是这时候发生作用的。 虽然很多官吏一肚子心眼,精于算计,推诿扯皮,敷衍搪塞,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段都有,很让人咬牙切齿。 但是他们还有一个经常被人忽略的作用,就是针对一些荒唐的乱命,他们可以通过自己娴熟的机巧,华丽的辞藻,还有无敌的推诿搪塞的能力,给阻挡回去。 至少他们不会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这就是张希孟对大明未来的勾画,只不过他仅仅是在江西一地讲学,距离推广全国,还有很大的距离,而且等着这些人才长大,成为大明的栋梁,真正掌握权力,还需要太长的时间。 只能说张希孟播下了一粒种子,至多是种了一片田,距离丰收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张相,接下来您是准备回京,还是去其他各处,继续讲学,弘扬教化?”刘三吾好奇道。 张希孟一笑,“我还没有完全想好,陛下那边,估计看我这么潇洒自在,多半是要眼气的,我猜他要让我回京。眼下郑遇春也过来了,清理地方的三姑六婆,移风易俗,这事情他能干得很不错,也不需要我多说什么。” 稍微盘算一下,张希孟发现,他还真没有什么要做的了。 “还是那句话吧,用心教导学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刘三吾连忙答应,“我都记下了。” 张希孟授课之后,返回了住处,这座不大的房舍,已经空了,就在两天前,张庶宁和姥爷姥姥悄然离开,去新的学堂了。 没有了儿子围绕身边,张希孟还有些空落落的。 所以他请了一个人过来,就是夏老爹! 他从应天回来……没想到走了这一趟,竟然冒出这么多事情,夏老爹除了五味杂陈,还是五味杂陈。 “张相公,知凤那孩子确实聪敏,不同寻常,她能成为张相弟子,是我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我无以为报,只能拜谢张相公!” 说话间夏老爹就要跪下,张希孟连忙伸手,拉住了他,“用不着,你既然是老兵,就该知道,用不着跟我多礼。而且我说句实话,久后我的名声,还要靠着知凤传扬,她是个绝佳的苗子,我非常喜欢。” 夏老爹微微一怔,他并不能理解张希孟看重夏知凤什么,但是他很相信张相公的人品,心中也就不疑别的。 “张相公,这一次想要定计娶凤丫头的,是按察副使唐敖的侄子,我是万万没有料到,那个老虔婆子,竟然胆大包天到了那个地步,要是我在家里,也不会答应的。” 张希孟含笑,“说起来这事还跟我有关系,他们想要通过知凤巴结我这个师父。其实是他们想多了。现在已经查明,唐敖贪赃巨万,他们家人,也靠着唐敖的势力,巧取豪夺,收受贿赂,替人平事。唐敖已经押解进京,不出意外,就要剥皮楦草。至于其他的唐家人,也会发配戍边。你不用担心了。” 听到张希孟的保证,夏老爹大喜,连忙躬身施礼,再三拜谢。 张希孟笑道:“放心吧,从今往后,都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妥当的。不让知凤受委屈。像她这样的天纵之才,应该专心研究,为大明做贡献才是!” 被张相如此夸赞,夏老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剩下咧嘴大笑,不知不觉,连酒都多喝了好几杯,喜不自胜。夏老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跑去妻子坟前,又是哭,又是笑,和她念叨着,多谢你,给我生一个天纵奇才的女儿,有这个宝贝女儿,此生无憾! 张希孟将手边的事情安排差不多了,这一天,从京里来了一道旨意。 他本以为是老朱让他回京,可展开一看,张希孟却惊呆了。 老朱居然是以商议的口吻,询问他是否愿意前往北平讲学……随后黄子澄领衔的书信就送了过来。 上面黄子澄言辞恳切,燕山之地,自五代割舍,数百年间,胡风侵染,教化颓然……如今天幸回归华夏,纳入大明版图。 数年之间,全力兴学,上下一心,不敢旦夕松懈。 经过数年之功,北平周围,有蒙学五百所,府州县学,六十八所。 在校学生,超过两万五千人。 学生幸赖天助,燕王慷慨,兴建北平大学堂。 学生等人,空有学堂,却无能教化之人。仰望张公,盼望张相莅临讲学,如久旱禾苗望甘霖。 还望张相公体察学生热切之心,不辞辛劳,拨冗前来,教化一方,功德无量! 黄子澄写完之后,后面有着厚厚的一摞签名,诚意满满,不需多说。 张希孟略微沉吟,真是没有想到,这个黄子澄挺能整活儿,这才去了几个月,就把学堂弄起来了。 还真是不简单! 难道他把坏事的本事,用在办事上面,效率居然这么高? 就在张希孟感慨之际,突然又有人前来。 “张相,燕王送来了礼物。” 张希孟愣了一下,朱棣? 他爹已经降旨了,黄子澄也写了联名书信,他担心我不去?这小子还能弄出什么花样? 张希孟出来之后,就发现李景隆快步跑过来。 “张相公,我奉了燕王之命,前来进献礼物给张相过目!” 张希孟笑道:“李景隆,伱是知道的,我向来不收礼物。” 李景隆信心满满,“张相,这份礼物,您一定会收下的。” “是吗?”张希孟笑道:“那就瞧瞧吧!” 李景隆一招手,有人托着一个个精致的托盘,到了张希孟面前,展开红绸子,里面竟然是一块金灿灿的黄金!足有一本书那么大! 张希孟顿首皱眉头,“李景隆,现在朱棣送礼,都这么直接,一点不遮掩吗?” 李景隆嘿嘿一笑,“张相公,您请上眼。”他走到了第一个托盘前面,稍微展开,这下子张希孟才看清楚,原来这是个金盒。 “张相,我和燕王商议过了,他听说张相公在济民学堂,重讲算学,又新开物理,化学,统计等等课程……燕王知道这些学科至关重要,也是北平大学堂的主要课程。因此他就做了十几个金盒,希望承装着张相的教材,送回北平,作为大学堂的镇校之宝!” 张希孟怔了怔,随即失声笑道:“什么意思?你们好算计!这金盒不是给我的,还要让我搭上几本书?敢在我这里占便宜,他朱棣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李景隆连忙笑道:“金盒不足贵,学问值千金。还请张相公成全北平学子,一片向学之心!” 这下子张希孟也无可奈何了,只能将自己的手稿讲义,分门别类,放进金盒……李景隆可得到了宝贝,连忙封存起来,立刻运走。 “千万别让济民学堂的人知道了!”李景隆得意洋洋,“张相在他们这讲学,却没有留下手稿,让我们北平大学堂捷足先登。到时候看看他们凭什么跟我们争天下第一!” (本章完) 正文 第七百零六章 师表大明 张希孟愕然看着李景隆,竟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他什么都没捞着,还倒搭了这么多本书? 自从出道以来,张希孟还没这么郁闷过! 简直是亏大了! 不过他却没法拒绝,毕竟张希孟不是西天的佛,他乐不得传播知识,别说朱棣了,就算是普通人来求教,他张相公也不能拒绝,断然不会讲学一趟,就要人三斗三升金米,那是传道啊,还是打劫啊? 咱是学宗,不是土匪山大王。 只不过被朱老四算计了,还是让张希孟很不爽。 朱小四,你真是飘了,你以为我摆弄不了你了是吧? 你瞧着吧,很快你就能感受到我的厉害了。 熟悉张希孟的人其实都知道,这位心胸远远算不上开阔,他一向不吃亏的,朱英算计他,都被张希孟弄得在山里头餐风露宿,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朱棣这完全是在生死线上疯狂试探,而且还敢把张希孟请去,这跟乐宗坐敞篷,有什么区别?都是自寻死路的行为。 当然了,有些人还不知道这个。 比如黄观,在听说李景隆带着金盒,跑去张希孟那里骗手稿,就急匆匆来报告。 刘三吾,齐泰,练子宁,这些人都在,大家伙正在商议着,张相公离开之后,要怎么弘扬张相之学,教导学生,把济民学堂带到全新的高度,坐实天下第一学堂的身份。 可是听说张相手稿被抢走之后,刘三吾惊了,齐泰和练子宁更是豁然站起。 “快,安排人手,去把人堵回来!” 黄观翻了翻白眼,“齐先生,都这时候,你就别发号施令了。来人是曹国公长子,身边都是燕王府的护卫,随便派人能拦得住吗?你还是亲自去吧!” 齐泰脸一红,急忙起身,亲自去追,练子宁也在后面跟着,其他的老师,都跑了出来。 只有上了年纪的刘三吾唉声叹气。 “老夫,老夫本打算张相离去的时候,再请张相将书稿留下来,谁知道竟然被小人捷足先登。这要是让人抢走了,我就是学堂的罪人啊!” 老刘唉声叹气,要说这东西真的这么重要吗? 那是毫无疑问的。 张希孟建立的这一整套学术体系,是要取代延续两千年的儒家道统的。咱不说别的,假如你能拿到孔夫子手书的春秋,礼记,尚书……还有孔夫子自己的注释讲解,你说这玩意算不算国宝吧? 尤其是学堂,有这么一本书,就能镇压气运。 凭什么说是天下第一学堂? 去图书馆瞧瞧,我这里有张相公的原稿,你们有吗? 一想到这件事的后果,刘三吾也是追悔莫及。 他也顾不得了,直接往张希孟的住处赶来。 等他到来,齐泰、练子宁,还有许多师生,都把李景隆给堵住了。 李景隆却也毫不畏惧。 “想要书稿,对不起,已经金盒封好,交给人送去北平了……你们想要追回,那是不可能了。我就坐在这里,你们随便吧!” 李景隆这货直接躺平了,一副滚刀肉的模样。气得这帮人咬牙切齿。要不是他爹是李文忠,济民学堂的老师们能把李景隆给撕碎了。 刘三吾咬了咬牙,“这样吧,张相手稿,又不是一本,老夫准许你们拿走一半,好歹给我们留下一半!” “留下一半?”李景隆仰天大笑,“对不起,那是想也别想了。我就这么说吧,燕王殿下已经将这批书稿列为国家至宝,放在我们北平大学堂,有人每天十二个时辰,轮班看管,万万不会出任何问题,想要看书,必须请王府批准,外人碰也不要碰!” 刘三吾被气得说不出话,齐泰怒喝道:“你们什么意思?这是张相的书稿,弘扬教化,传播知识,你们反而把书稿锁起来,算什么道理?” 李景隆大笑,“这就是你们不讲理了,张相所讲内容,华夏书坊已经刊印了,我们北平就得到了十万册书籍。你们想学,去买书就是。只是张相的手稿,非比寻常,我们给妥善保管起来,有什么错?你们要是实在想要,我给你们出个主意吧!” 尽管大家伙都没有什么好预感,还是下意识问道:“什么主意?” “这还不简单,张相就在前面的房舍里,你们求张相再写一份就行了!” 一听这话,大家伙差点气疯了……那是再写一份的事情吗? 张相第一次正式讲学,亲手撰写的讲义手稿,跟张相讲课之后,随便抄写的一份手稿,价值能一样吗? 更何况张希孟那么忙碌,怎么可能再抄一份? “李景隆!你不要欺人太甚!老夫告诉你,要是不还书稿,咱们两家就是对头!” 一听这话,李景隆高兴地跳了起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直接甩在了刘三吾的怀里。 “瞧着吧,这是我们殿下给你们写的战书!五年之内,北平大学堂,必定成为天下第一学堂,到时候你们就乖乖俯首称臣吧!” “狂妄!” 齐泰练子宁等人都气炸了肺。 “好!好!好!我们应下了!告诉燕王,我济民学堂,是张相最早设立的学堂,又是张相第一次讲学的所在。平均田亩,救济斯民!这是我济民学堂的根本,到时候我们要让你们清楚,无论比什么,你们都必输无疑!” 这回好玩了,南北两大学堂,直接对着干了。 对此张希孟表示,情绪稳定,他懒得搭理这种无聊的事情。其实学堂之间,互相较劲儿,争当第一,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而且他们都讲张氏之学,都算是自己的门生后辈,随他们去吧! 只是张希孟也没有料到,朱棣这小子,他的花活可不只是这一点! 但装着张希孟书稿的金盒过了长江,到了扬州之后。 朱棣安排的人,立刻吹吹打打起来。 迎请张相新学书稿,前往北平! 涤荡胡风,弘扬正道。 张氏之学,大明正统。 北平上下,沐浴清化。 一心求学,鞠躬尽瘁! 好家伙,朱棣让人卖力气宣传,只字不提是从济民学堂抢来的。 弄得好像是北平大学堂专门去应天请来的,跟其他人毫无关系。 而且朱棣还放出去风声,张相也即将北上,亲自来北平讲学……北平大学堂,深得张相青睐,绝对是天下第一学堂。 欢迎有志青年,立刻北上,前往北平大学堂,听张相公讲正统张氏之学。 朱棣这家伙完全不管济民学堂,绞尽脑汁,用尽力气宣扬,仿佛他才是张氏之学的正统一样。 不过这两大学堂较劲儿,大明朝还有一个学堂呢,那就是复旦学堂。 张庶宁刚刚用新名字入学成功,相比起前面,他要谨慎许多。 而进入了复旦学堂之后,张庶宁就感觉到了迥然不同的氛围。 “张氏之学,到底是讲了什么?张相早就说得明白,核心就是民本二字!只要我们心怀天下,以民为本。处处牢记于心,旦夕不敢忘怀,也就是了。没必要抢那些虚的,咱们复旦学堂,讲的是务实!这也是张相主张。所以真要说,那两家都是扯淡,咱们才是正宗!” 张庶宁哭笑不得,虽说复旦没有下场,但争雄之心,已经不言而喻了。 三大学堂,都在争张学正统,自己这个张相长子,还挺微妙的。到底该心向哪一边呢? 这是个不小的问题! 当然了,想这些有点远,张庶宁更喜欢复旦学堂的氛围,在这里,没有那么多的活动,一切以苦读为主。在学习之余,复旦学堂,还有弓马骑射,摔跤角力。 复旦学堂的宗旨很明白,大明能驱逐胡虏,华夏能重新复旦。靠的是读书明理,靠的是手上的刀剑。 一文一武,文武双全,就是复旦学堂的真谛! 张希孟从江西出发,顺流而下,为了避免惊动,他并没有回应天,而是直接坐船北上,通过大运河,直奔北平。 这一路他走过不止一次,每一次的目的不尽相同。 上一次是为了恢复燕云之地,这一次是为了讲学,传播文化,驱逐胡风。 张希孟颇有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感觉。 他这一次去北平,应该讲的什么济民学堂没讲过的,又适合北平的……张希孟思前想后,他觉得讲讲工商业,货币银行学,讲讲工科,貌似比较好,也适合北平的状况。 复旦讲究文武双全,济民学堂搞基础科学,到了北平,就是商科,工科,金融,反正跟赚钱有关的,都适合当下北平的状态。 毕竟你也不能指望着朱棣手下的群贤,干点好事。 大缺大德,就是他们的本色。 张希孟盘算着,当他的船只到达了通州,离着老远,就听到了一阵喧闹的锣鼓,张希孟站在船头,放眼望去,一片人山人海。 这个热情的劲头儿,可是远胜济民学堂数倍。 当船只靠近,鞭炮声惊天动地,鼓仿佛要被捶破了一般! 就在张希孟刚刚下船,迎面赫然出现了四面大旗,每一面旗号上面,都有一个字,连起来赫然是“师表大明”! 张希孟一阵恍然,自己当得起吗? 不会太过了吧! 就在这时候,竟然出现了一顶轿子,胡大海,蓝玉,朱文正,李文忠,四个人抬着轿子,等候着张希孟。 看到这里,张希孟气坏了,“越国公,你跟他们胡闹什么?” 胡大海向前数步,躬身道:“张相公,不是他们胡闹,是我提议的……我们这一次不是恭迎张相公,是来迎接张先生!” 这时候朱文正也忙道:“是啊,北平有太多军中子弟,有那么多学生,都一心盼着先生呢!我们几个,也不是寻常当爹的罢了,父愿子成龙啊!” 张希孟绷着脸道:“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胡来!以人为畜的事情,断然不可以!而且我也说过,传播知识,传承文明,乃是师者的本分,你们这样对待我,反而是违背了我主张的师道,断然不行!” 四位大将一阵尴尬,这时候朱棣突然道:“先生,既然您不允许,那我让他们抬着那些书稿,随着您进北平,这种可以吧!” 张希孟稍微沉吟,就已经有人把金盒书稿放在了轿子上面。 顿时四位大将,一起抬着书稿,欢天喜地,吹吹打打。 长长的队伍,护送着张相,进入北平。张希孟意味深长看了看朱棣,这小子的马屁,还挺舒坦的…… 正文 第七百零七章 愤怒的张希孟 朱棣为了请张希孟这尊真神驾到,那可是煞费苦心,除了前期的宣传,盛大的迎接之外,他还把自己的王府空了出来,粉刷一新,请张希孟居住。 张希孟倒是没有答应,住那么大的王府,他也不舒服,好在张希孟昔日来北平的时候,住的地方尚在,而且维护还挺好,尤其是院子里的槐树,又长高了许多,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张希孟很是满意,安顿下来,把书稿放好,随后就去赴宴,朱棣,胡大海,还有其他几位大将,包括刚刚赶到的楚琦,也包括黄子澄,大家伙围绕着张希孟,全都客气无比,尤其是胡大海,简直可以用谦卑来形容。 张希孟看他都想笑,“我说老胡,咱俩什么交情,你跟我玩这个?” 胡大海苦着老脸,无可奈何道:“越国公胡大海自然不必如此,只是我那三个孙子,实在是不争气……没法子,只能请张先生好生教导,要不然我们胡家非败落了不可。我这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也怕后继无人啊!” 张希孟忍不住点头,“为父不易,为祖更不易,放心吧,这事包在我的身上。”张希孟毫不迟疑答应,无他,别人的事,张希孟可以推脱,但是到了胡大海这里,他可推脱不了,这位为了正军法,舍了一个儿子,随后又在北平这么多年,修筑长城,厥功至伟,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拒绝。 胡大海感恩不尽,甚至有点想哭的冲动,啥也别说了,教孩子太难了,比打仗杀敌难多了。 他宁可提着刀,砍翻一座城,也不愿意教孩子做作业。 那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张希孟驾临北平,算是给很多人看到了希望,军中将士,普通百姓,全都欢欣鼓舞,喜笑颜开,充满了斗志。 有了张相在,北平就不是教化的荒漠,很快就能有一所天下顶级的学堂,能够培养人才。望子成龙的父母也都有了希望。 一场宴会,宾主尽欢,张希孟返回住处,先休息了两天。到底不是二十几岁的人了,那时候东西奔走,军务民政,忙得不亦乐乎,好像永远不知道疲惫一样,现在不行了,人到中年,茶杯的枸杞一把一把的加,还是不免疲惫。 张希孟趁着休息的功夫,也在翻阅手稿,就准备过几天正式授课。 而就在张希孟到了北平的第三天,有人前来拜访。 很显然,寻常人是来不了的,但是这人身份特殊,他是济民学堂的生员,又是北平大学堂,筹备的老师之一,来人正是方孝孺。 “坐吧。”张希孟还挺欣赏方孝孺的,至少在济民学堂的这段时间里,方孝孺做到了身体力行,在民间宣扬移风易俗,铲除三姑六婆,他做了非常多,学生当中,堪称表率。 而且方孝孺又不辞辛劳,从江西来到北平,只为了更进一步,推动教化。 这样一个踏实肯干,又不怕吃苦的好学生,绝对是足以掩饰固有偏见的。 方孝孺道谢之后,坐了下来,他看了看张希孟的神色,发现张相公今天心情不错,脸色也很好。 “先生,你知道吗,燕王殿下,有辱斯文,他明面上是办学,其实根本是败坏大明的学风。我,我要弹劾他!” 张希孟怔了一下,“方孝孺,我不是说燕王弹劾不得。而是讲话要有凭据,不能胡言乱语。你知道北平的状况吗?” 方孝孺顿了一下,道:“自然是知道,北平确实不易,但是我怕像燕王这么胡搞,寄托了无数人希望的北平大学堂,就要沦为泡影了。” 张希孟正色道:“这么严重?” 方孝孺用力点头,忧心道:“只怕比这个还严重!” 张希孟想了想,“你可有证据吗?” 方孝孺想了想,“张相,可愿意随学生去看看?” 张希孟想了想,终于点头。 他们上了一驾马车,有两名随从跟着,保护张希孟的安全,而后马车来到了离着燕王府不远的北平大学堂。 站在外面一看,这座学堂占地广阔,建筑恢弘,高大的砖墙,整齐的院落,四四方方,非常符合北方的审美。 方孝孺翻了翻眼皮,“张相公,金玉其外罢了,您随学生来。” 方孝孺在前面带头,领着张希孟到了一片单独的校舍,这里的前院是负责考核学生的,凡是通过考核的,暂时居住这边,等待进一步的安排。 方孝孺随便敲开了一间房门,里面有个粗壮的少年,面色漆黑,宛如一头亚成年的黑熊,非常敦实。 他似乎认识方孝孺,“你,你来干什么?” 方孝孺道:“没什么,就是来看看。” 说完之后,他转头对张希孟道:“先生,他叫库勒擦,是女真人,家里是部族头人。” 张希孟点了点头,认真打量一番,这小子不能说是聪明绝顶吧,也可以说是憨憨傻傻。 “他怎么通过考核的?” 方孝孺道:“张相,还是让他自己说吧!” 这个叫库勒擦的年轻人并不胆怯,相反,他十分自豪,“我,我能数到五十,五十呢!” “五十?会数五十个数?”张希孟怔住了,这程度,连蒙学一年级都过不了,如何能混进大学堂啊! “你就会数五十个数吗?”张希孟沉吟道。 库勒擦点头道:“俺爹说了,俺们手上只有三十六副铠甲,会数五十已经很多了。” 张希孟怔了怔,“那你们有多少族人?多少马匹?” 库勒擦摇头,“那谁能数得清!反正我们是铁岭最强的部族,谁都不是对手!” 听到这里,张希孟明白过来,在这些女真部落里面,铁器难得,铠甲更重要,所以他们的财富不是奴隶牛马,而是铠甲! 难怪某人要宣扬十三副铠甲起家,竟然是这个道理! 可不是怎么滴,人家足有三十六副铠甲,按照这个来算,都能杀上南天门了。 张希孟沉吟道:“你会数五十个数,已经足够用了,怎么还来上学?” 库勒擦苦着脸道:“谁让那个姓蓝的将军,又给我们家送去了好多铠甲,放在一起,我就不会数了,俺爹就踢俺的屁股,逼着俺来上学了。” 库勒擦气鼓鼓道:“你们什么时候教数数啊!等学会了,俺叫能回家了。俺还要骑马打猎,抢阿巧当夫人!” 张希孟给他伸出大拇指,“很好,有志气,祝你成功。” 从库勒擦这里出来,张希孟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方孝孺也没多说,又敲开了一扇门,这里也有个少年,说他是少年有点太客气了,这位嘴唇腮帮子,已经有靑色的绒毛,很快就要成长为魁梧大汉了。 他正准备拿着弓,出去骑马射箭呢! 见到了方孝孺,他就抱怨,说是北平的猎场太小了,远不如他们草原好!也没有什么猎物,只能猎山鸡野兔,他在家里,都是射老虎野狼的。 张希孟又问了问方孝孺,不出所料,这位也是蒙古部族的少主。 “他也能数五十个数吗?” 方孝孺摇头,“这位是骑射过人,就被录取了。” 张希孟听到这里,脸色凝重,直接走了出来,没有继续问下去。方孝孺也急忙跟了出来,站在了张希孟的身后。 “怎么样,这种情况多吗?” 方孝孺点头,“很多,燕王招生,根本不按照规矩办,只要给钱,就什么人都要。张相,你最清楚,学堂好不好,主要在学生,要是让燕王这么弄下去,这北平大学堂,还没开办,就已经完了。学生看着真是心痛,故此恳请张相公,能够约束燕王,不要让这么多人的期望,付诸东风流水!” 方孝孺痛心疾首,他是一盆火炭的心,跑来北平,想要帮着办学堂,发展教育,变胡为夏。 结果来到之后,被浇了一盆冷水。 就朱棣这个德行,能把学堂办好,就出鬼了。 张希孟沉吟再三,怒道:“去,把朱棣叫来!” 张相公很生气,朱老四的麻烦很大。 咱们有账不怕算,你个混小子,刚刚骗了我好几本书,别以为搞个盛大欢迎仪式,就能蒙混过关! 听到了张希孟招呼,朱棣连忙过来,没敢迟疑。 等他进来,就感觉到了一阵低气压。 别看他是燕王,张希孟是鲁王,似乎他有些优势。但是对不起,别说他了,就连他爹都未必扛得住张希孟的手段。 朱棣哪行啊! 他进来之后,直接就蔫了。 “先生有什么吩咐吗?朱棣洗耳恭听!” 张希孟冷哼道:“朱棣,我还能吩咐你什么?你不是挺有主意吗?你神机妙算,把我也算计了。你威风啊!” 见张希孟真的生气了,朱老四浑身发抖,膝盖都软了。 “张先生,朱棣哪敢大逆不道啊!我和张庶宁是好朋友,好兄弟,他爹就是我爹,朱棣视先生如父啊!” 啪! “给你朱棣当爹,就是被你耍弄吗?”张希孟勃然大怒,“北平大学堂,名字起的真好!你就给藏污纳垢,良莠不分,什么人都招,还没开门,就乌烟瘴气!朱棣,我可告诉你,这个学堂,不光是我在看着,越国公他们也寄予了厚望,你这么糟蹋,就算是你爹,也保不住你!” 朱棣还是第一次见张希孟这么生气,他吓得浑身颤抖,几乎哭了,委屈巴巴道:“先生,我也没办法啊!谁让他们给钱多……我,我就是管不住我的手啊!” 正文 第七百零八章 神仙中人张相公 有些恐惧确实是没来由的,比如张希孟,他也没打过朱棣,也没骂过,但是朱棣就怕他,发自肺腑的怕。 他总觉得这位笑容可掬的张相公,一旦狠起来,连他爹都保不住他。 很显然,朱棣的预感是对的,张希孟真的愤怒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竹筒倒豆子,有什么就往外面说。 “先生,那个库勒擦是建州女真的少主,他爹臣服了咱们,送了五百匹马,另外又告诉了一处金矿,咱们一个月就能淘出来五百两。此外他给咱们送了许多人参,皮草,都是价值不菲,他还说,要是能把这儿子教好了,他就送一批东珠给我。” “东珠?”张希孟道:“就是你给太子送去的那种,有鸽子蛋大的?”张希孟随口道。 朱棣连忙点头,“就是那个,先生要是想要,我这里有更好的,我都给先生。” 张希孟哼道:“你都给我,你自己怎么办?” 朱棣嬉笑道:“没事的,我接着管女真人要呗,没什么的。” 张希孟冷哼了一声,怒道:“我不贪图那点玩意。我想问你,假如这帮女真头人的孩子,学成了本事,回去之后,领着他们的部族,迅速崛起,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你该怎么办?这是你贪图的这点钱,能解决的吗?” 朱棣忙道:“先生,这事我跟黄子澄商议过了,他给我出了个办法。” “什么办法?” “就是让他们学不成!” “学不成?”张希孟好奇道:“我一直讲教书育人,讲没有不能教会的孩子。你说这个教不成,要怎么办才行?” 朱棣笑道:“这事容易,咱就按照纨绔子弟来教呗!走狗架鹰,逮兔子,训狗追獾子……这些玩意他们都会的,花炜都能给他们当先生!” “胡说!” 张希孟怒喝道:“你弄这么一帮纨绔子弟,让他们在北平学堂,弄得乌烟瘴气,岂不是败坏了我的名声?更糟蹋了学校,你混账!” 面对张希孟的怒骂,朱棣连忙躬身,“先生,我也想过,我打算专门安排个学院,只是安排这些蒙古,女真头人的后代,先生以为如何?” “不如何!这不还是在北平学堂,还是要败坏我的名声!” 朱棣怔了怔好半天,突然向前探身,压低声音道:“先生,虽然可能会伤损先生名声,但,但这事对大明有利啊!”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竟然笑了,这一下子让朱棣摸不着头脑。张希孟甚至起身,把水壶提起来,给朱棣倒了一杯茶,让他坐下。 “喝点水吧,有事咱们慢慢说。” 朱棣如蒙大赦,连忙道谢,坐下喝了一大口,结果水太热了,弄得他直吐舌头。 张希孟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朱棣委屈巴巴的,“先生,我这么闹腾,您是不是很厌恶我?其实我也不想的,只是我总管不住自己。早知道我就不来北平了,让我跟着庶宁一起读书,其实也挺不错的。” “可别,你要是把张庶宁带坏了,回头我就真的生气了。” 张希孟笑道:“朱棣,你知道为什么会分封藩王吗?” 朱棣摇头,“请先生指点。” “也没有什么复杂的,当初我跟陛下提议,有些人可以放到海外,让他们发光发热,比如方国珍,就封了王爵。后来陛下和诸将痛饮燕山,提出了藩王戍边……然后太子在北平担任留守,你来就藩的时候,他把留守司大印给了你。对了,朱文正和李文忠也是我安排在北平的。” 朱棣怔住了,他虽然不算太大,但是脑筋还是好用的。 “先生,我怎么感觉,是你们一步一步,把我推到北平的!” 张希孟呵呵一笑,傻小子总算明白过来了。 其实不光是如此,包括前面发配官吏过来,还有安排黄子澄、方孝孺等人过来……正是这种不停地折腾,才塑造出现在的北平。 奇葩横行,遍地卧龙凤雏,自然而然,身处其中的朱棣,也变本加厉,如果说原来他的折腾指数是一,现在至少是十不止! “朱棣啊,你大哥是陛下硬塞给我的。我不大想收他,主要是他太老实厚道,成就不大!你要是愿意拜我为师,我倒是能答应。” 朱棣一听,可是兴奋坏了。 他在张庶宁的信里知道,张希孟主动收了夏知凤,说她是天纵之才。张庶宁对夏知凤的赞美,那叫一个不遗余力,甚至有点肉麻了。 朱棣看着都牙酸,不过他也知道了一件事,能成为张相门生,绝对是能让人嫉妒到发狂的事情。 至少张庶宁就做不到。 我的天啊,难道我就这么轻易超过张庶宁了? 朱棣的脑袋有点转不过来,我这么天纵奇才吗? “不过我提醒你啊,你拜师这事,只许咱们俩人知道,万万不可泄露出去一点!不然,按照师门规矩,直接打死!” “啊!”朱棣大吃一惊,“师父,你让我拜师,还不让我往外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张希孟轻叹口气,“为师这里有两套神功秘籍。本来吧,我是想教给令尊的,但是以陛下的悟性,大约只能学成一套,朱标的程度更差,连一套都学不会。我观察了这么久,也就你天资卓越,与众不同,可以学另一套东西。只是这套东西,不方便往外传,你要是说出去,我也不承认,怎么样,还有兴趣吗?” 朱棣怔了老半天,他脑子有点晕……父皇那么英明神武,也就学了张先生一半的本事,张先生还有一套东西,要教给自己? 莫非我朱棣真的天纵之才,英明睿智,超凡绝伦? “先生,我愿意学,我保证不说出去,你,你就赶快教我吧!” 张希孟一笑,“你也别心急……其实也没有那么困难。我问你,让建州女真的少主来这里读书,你说不能把他教好了,因为教好了,会威胁大明,这就是悟道的第一步。但是你要怎么把这事情办成,办得天衣无缝,你有办法吗?” 朱棣怔住了,“先生,您有高招?” 张希孟道:“首先第一点,要让所有接受册封的部落,越多越好,他们的头人后代,首领继承人,都要来这个学堂读书,学习本事。如果不来,就要派兵讨伐,或者认为他们不忠诚!” 朱棣都大吃一惊,好家伙,不来读书居然要被讨伐,这个开战理由,也是空前了。 “先生,到学堂之后呢?要怎么办?” 张希孟笑道:“到了学堂,咱们不能把人家孩子往坏了教!像你说的,教那些东西,谁还不知道怎么居心叵测啊!久而久之,人家就看破手脚了。而且你想想,真要是一个纨绔子弟,回到了部落里面,还能干什么!万一被废掉了继承人资格,你这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朱棣目瞪口呆,“先生讲的有理,但这事要怎么办才行?” “要教给他们东西,但是要教给他和本部族完全脱节的东西……比如说他们讲究骑射,你教他们玩火铳。” “火铳?” “对!”张希孟笑道:“你看这火铳确实威力更大,训练起来也容易,学会了火器战法,回到部落,也容易得到重用。还要教给他们兵法,给他们讲各种道理。让他们说话一套一套的。至少看起来是个人才。” 朱棣挠了挠头,“先生,我怎么觉得这就是人才呢!” 张希孟哈哈大笑,“你要是觉得是个人才,那就成功了一大半!你想想那些部族,他们上哪弄火器去?火铳从哪里买?火药又在哪里?如果整个部族都改了使用火器,不玩弓马骑射了,他们又怎么跟咱们大明斗?” 朱棣瞪大眼睛,傻傻看着张希孟,此刻的他,当真觉得张希孟高山仰止,与众不同,这位张先生的主意,简直高到了天边! “先生,弟子斗胆请教,还有没有更高明的办法?” 张希孟一笑,“你现在不是收了钱财吗!我想问你,有办法让他们主动送钱吗?” “主动送钱?”朱棣道:“那,那我可不知道!” 张希孟微微一笑,一转身,拿过来一本讲义,放在了朱棣面前。 “这就是我撰写的经济学入门,并没有在济民学堂讲,特意拿到了北平。” “没在济民学堂讲?是这本东西太高深了吗?他们领会不了?” 张希孟呵呵道:“那么多聪明人,如何学不明白这个!我的意思是这套东西,未必直至核心,不能帮你搞懂经济。” “那,那这东西有什么用?” “可以让你以为自己懂了经济学啊!”张希孟笑道:“我就这么问你吧,现在的长城,真能处处严密,防备住蒙古诸部进入抢夺吗?” 朱棣摇头,“除了山海关等处,防备严密,其他地方远远做不到。” “那我们为什么要修长城?”张希孟笑道。 朱棣怔了怔,突然低声道:“先生,我听蓝玉讲,是让我们的老百姓以为自己得到了保护了。唯有如此,他们才能来到边疆,安心种田,好好做生意。总不能等长城都修好了,万无一失,才能百姓过来吧,而且也不可能万无一失!” 张希孟脸上微笑,并不多言。 …… 朱棣从张希孟这里出来,抬头望了望天,发现世界都不一样了,这天怎么有点黑啊! 他用力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果然,他的那点小聪明,放在张希孟面前,真的不够看。 这位才是真正大缺大德的祖师爷。 难怪一直以来,张希孟这个人都有点迷,推崇他的,将他视作圣贤,但是老朱就经常说张希孟太能算计,蓝玉更是直言不讳,张希孟一肚子坏水。 可是到了今天,朱棣才真的知道,张希孟那不是一肚子坏水的问题,是人家已经写成书了。 天可怜见,先生竟然把这套本事教给了我,这可是我爹都没学过的东西!大哥朱标,最多是继承父皇的基业,唯有我朱棣,才能将先生的这套学问发扬光大! 刹那之间,朱棣使命感满满的。 他回到王府,屏退左右,连手下的卧龙凤雏都给赶走了,他独自一个人,仔细读着张希孟的讲义,结合先生的指点,朱棣渐渐明白过来。 只要让那些部落头人认为,钱能带来一切,他们就会为了赚钱,役使手下部民,做最赚钱的生意。 眼下诸部,不管是养羊,还是伐木,采矿,确实能赚钱,但销售市场都在大明,只要捏住市场,自然而然,就控制住了诸部。 不管是辽东,还是漠南,这么多部落的威胁,就这么不着痕迹化解了……张先生啊,你简直是神仙中人啊! 第二天的朱棣,迫不及待下令,要求各个部族,挑选精英子弟,前来北平求学,谁敢不来,就是不服王化,等着蓝将军讨伐吧! 正文 第七百零九章 我们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朱棣下令之后,立刻就返回书中,开始重新研究张希孟的手稿了……朱棣如饥似渴,废寝忘食,这里面的东西实在是写的太好了。 难怪张先生不敢教给别人,只能托付到自己手里,也只有我朱棣能发挥出这部神书的威力! 渐渐的,朱棣明白了什么叫四阶段战术,知道了什么是转移成本和矛盾,知道了怎么驾驭供求关系……比如花云去了琉球,造成物价飞涨,粮食不足……该怎么办?开仓放粮?想什么呢!反正又不是在大明内部,把价格提上去,提到很多人都买不起,需求也就少了,这不又重新平衡了。 至于有人挨饿,那对不起了,我们可不管这事。想要从我们手里买粮食,没问题! 只是得加钱! 要不怎么说,凡事要讲究悟性呢! 朱棣看到之后,如获至宝,只觉得自己的境界一日千里,每天都有进步,回头看世界,天都不一样了。 像朱标啊、蓝玉啊、朱英啊、甚至是郑遇春等人全都学过一点张相的小技巧,奈何他们就是没法入门,只是在遇到了十分危险的情况,才能拿出来用用。等用过之后,又是一阵犹豫自责,根本没法发扬光大。 但是朱棣不一样,他现在不但学到了骨子里,还要推陈出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朱棣是越想越高兴,随即他就把黄子澄叫来了,顺便赶来的还有方孝孺。 这俩人来见朱棣,心情各异,黄子澄是一盆火炭,一心要把学堂办好。 可方孝孺不一样,他刚刚弹劾了朱棣,听说张相还把他叫走了。听说这位燕王心胸不怎么样,估计会报复自己。 但是大丈夫做事,敢作敢当,就算朱棣想杀,我也坦然面对。 只是方孝孺万万没有料到,朱棣把两个人叫来之后,直接对黄子澄发脾气了。 “黄先生,本王让你广开山门,招纳蒙古、女真的部落中人,是为了弘扬教化。替他们培养人才,也方便传播华夏文明。可你倒好,不分良莠,什么人都要!还有只能数五十个字的!你这是把北平大学堂当成了什么?笑话吗?就这么弄,还怎么和济民学堂争?你简直要气死我了!” 好家伙,朱棣直接痛骂黄子澄,可把黄子澄弄愣了。他是告诉过朱棣,不能把人培养成人才,可以按照纨绔子弟培养,也就威胁不到大明了。 但是收钱招人,这事是你朱棣干的,钱都进了你的腰包,你怎么敢怪罪到我的头上? 黄子澄有心争辩,但毕竟对方是燕王,又是自己办学的靠山,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朱棣! 黄子澄这么一怔,弄得方孝孺迟疑起来,难道自己误会了?不是朱棣干的,而是黄子澄唆使的? 假如真是这样,姓黄的,我可看错你了! 方孝孺心中反复思量,将信将疑。 朱棣冷哼道:“黄子澄,你也不要多说了,要不是念在人才难得,北平又是文明荒漠,本王必定会重罚你!现在什么都别说了……让方孝孺主管对外招收学生。” 随即朱棣转向方孝孺,满脸诚恳,“方先生,咱们学堂只要最好的学生,虽然这些部落之中,很难有饱学之士……但也必须挑选机灵聪明的,也不光是头人后代,也要给普通人机会,只要聪敏好学就行……学费我燕王府出!” 朱棣又道:“方先生,你可以告诉他们,凡是来北平大学堂的部落子弟,必定会受到最好的教育。全都是名师上课,还要包括武学,而且请蓝玉蓝将军主讲,保证让他们学到最好的领兵知识。” 这一番话语,简直把方孝孺都弄傻了。 “燕王,似乎不必如此吧?” 朱棣语重心长,“方先生,我知道你心中或许还藏着华夷之辩,不愿意在他们身上花钱……但是本王以为,凡事都要以诚待人,我们拿出真心,才能换来他们的忠诚。将心比心吗!” 这下子轮到了方孝孺发傻……这个燕王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和传言的不一样? 看起来人言不能尽信。 黑白颠倒,是非混淆的时候还少了? 自己还跟张相告状,冤枉了好人。 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对不起燕王了。 “王爷之言,甚是有理。方孝孺必定竭尽全力,请燕王放心!” 朱棣很感动道:“既然如此,你就辛苦一下,趁着张相在北平的时候,也给他们讲讲,能听到张相讲课,那是他们的福气。” 方孝孺连连点头,赶快辞别朱棣,迫不及待去筹备了。 临走的时候,方孝孺还恶狠狠看了黄子澄一眼,都是你这个东西,把好好的燕王殿下都给教坏了。 黄子澄满腹委屈……我冤枉呀啊? 只剩下两个人,他猛地看向朱棣,惊讶道:“燕王殿下,你,你怎么改主意了?咱们不是说好了,要教成纨绔子弟吗?” 朱棣瞪了他一眼,“蠢材,人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你给教废了,他们再换一个就是了,而且他们还会心生芥蒂,觉得咱们北平有意害他们,从此就跟咱们生分了……你说说你,出的不是馊主意吗?” 黄子澄目瞪口呆,忍不住伸出大拇指,“殿下高见啊!那,那你准备怎么办?” 朱棣呵呵一笑,“自然是把他们培养的,看起来像个人才。” “看起来像个人才?” “对!就是你熟悉的那种,就是下笔千言,胸无一策。只会说大话,屁事不会干,又不食人间烟火,不懂民间疾苦……对了,就是士大夫那种,跟你以前一样!” 黄子澄哭了,你这个形容,还真是不客气啊! “殿下,我大概明白了,可是这种人,如何能得到各个部落的青睐啊?” 朱棣没回答,而是反问道:“黄先生,那你说一个文人,如何能得到皇帝信任,在官场风生水起,如何混到了宰相的高位呢?” 黄子澄忍不住思量起来……这个读书人,显然不是张希孟、李善长那种,而是王朝中期,靠着正规途径爬上来的文官。 首先,这帮人要有个不错的考试成绩,尤其是在科举之中,要考到前几名,被朝野知晓,获得学历。 对应的,就是让这帮头人子弟进入北平大学堂,得到名师教导,顺利毕业。 其次呢,文人还要什么? 文人需要互相抱团,彼此提携,形成一股势力。 只要大家伙拧成一股绳,才不至于被人坑了。 放到北平学堂这边,就是让不同部落的人,彼此熟悉,结成同窗之谊,甚至让大明的高材生,跟他们成为朋友,拓宽人脉,打下基础。 这样一来,从北平大学堂顺利毕业的头人子弟,就光鲜亮丽起来。 他们有着顶级的毕业证,接受了最好的教育,说话一套一套的。即认识其他部落的人,又在大明有朋友。 一句话,那就是响当当的响当当,绝对是个人物了。 这种人才,当个头人,根本是委屈他们了,这要是到大明,那也是出将入相的人才。 至于他们的水平能怎么样呢? 或许看看宋代的士大夫,也就知道了,或许会有几个天才,但总体拉胯,且无药可救。 黄子澄想通了其中的关键,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殿下,这是谁给殿下想的主意?这个主意也太厉害了吧!” 朱棣眨了眨眼睛,谁? 张先生啊! 不过很可惜,朱棣可没胆子透露出来,只能黑着脸道:“你那天给我出的主意那么臭!我回去自己想的。念在今天让你背个黑锅的份上,我也就不怪罪你了。回头写个办学的方略,送去应天,让我父皇瞧瞧就行了。” 黄子澄无话可说,只能赶快下去。他倒是不能写这里面的乱七八糟算计,只是说要招收部落头人子弟,扩大教化,给他们最好的教师,安排最好的教育,让他们学会本事,效忠大明,做大明的忠臣良将。 这份方略经过朱棣的审阅,送到了老朱的手里。 才看到这个结果,朱元璋眉头紧皱,他向旁边看了看,“朱标,你也瞧瞧吧!” 朱标接过来,才看了几眼,就皱眉头了。 “父皇,四弟是不是一厢情愿了?我,我觉得他是被腐儒愚弄了!怎么能如此天真?应该该快降旨,不许他这么胡来!” 朱元璋仰着头,过了良久,突然抚掌大笑,“腐儒?咱看未必!此人堪称当世鬼才!咱都差点被他给骗了。” 朱标不解,“父皇,怎么这么说?” 老朱轻笑,“朱标,你说挑选最好的老师,就能教出好学生?那为什么张先生要把儿子送去济民学堂?为什么你二弟、三弟,被几个翰林教的兄弟反目?按照他们这么弄,咱看教不出几个真正的人才,反而教出了一堆士大夫!” 朱标大吃一惊,再看这套方略,结合老爹所讲,他渐渐意识到了什么,“父皇,这是谁给四弟设计的?他,他断然想不出来啊!” 朱元璋微微一怔,意味深长道:“这路主意,不像是张先生的手笔,老四身边,有能人了。” 朱标皱眉道:“父皇,为什么不是先生的手笔?” 朱元璋一笑,“要真是先生出手,他多半会主张平分草原,从普通部民下手。那才是堂堂王道!而不是这种,出手之间,鬼气森森,带着无穷无尽的算计。” 老朱说完,认真看着朱标,“你四弟,可有点不一样了。” 朱标怔了怔,笑道:“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四弟,兄弟之情,情比金坚,我们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老朱深深吸口气,终于点头,“好啊,回头叫上你的弟弟妹妹,咱们一起吃个饭。” 正文 第七百一十章 朱标的做事小技巧 老朱到目前为止,儿女数量超过了二十,其中最大的朱标,已经和常遇春的女儿成亲,距离当爹也不远了。 而其他兄弟姐妹,最小的还在襁褓之中哇哇大哭呢! 所以说朱标就是他们第二个爹,长兄如父,不是开玩笑的。 自从张希孟离京之后,朱标也事实上承担起内相的职责,外面的政务李善长负责,但是送给朱元璋的东西,他都要提前过目,分门别类整理妥当。 那些文臣的各种建议,调查报告,军情司的情报,也都要汇集到朱标的手里。家事国事,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还不到二十的朱标,总是皱着眉头,眉宇之间,渐渐形成两条难以舒展的深沟,给老朱当儿子,可不容易。 更何况现在政务复杂,国事如麻。 幸好在张希孟的影响下,老朱改了不少毛病,朱标总算能喘口气。 皇家上下,凑在一起,愉快地吃了一顿晚饭,趁着这个机会,把那些小皇子,小公主,挨个抱到了老朱面前,让这个当爹的瞧瞧。 看着这一大帮孩子,老朱也是心花怒放,别的不说,他是替老朱家开枝散叶了,哪怕面对祖辈,也能骄傲自豪了。 只是家虽然兴旺了,但是国却是未必。 吃过了饭,老朱把朱标留下来,又让马皇后也过来,一家三口凑在一起,打算算算账。 “最近几天,中书省那边虽然没有动静,但是咱听说了,吏部拖欠了一个月的俸禄,好些人都在闹腾,说是国库亏空,都怪咱好大喜功,这国库的账,到底是怎么回事,朱标,你清楚吗?” 朱标忙道:“父皇,孩儿也确实听说了,而且孩儿还去请教了宋学士和刘学士。” 宋濂和刘基,不光是张希孟的手下,也算是朱标的师父,人品学识,都是朝中公认的。 老朱道:“他们怎么说?” 朱标道:“归根到底,还是支出一下子增加太多。自从天下一统之后,咱们的田赋这一块,增长就慢下来了,其中只在河南等地,略有些提升,但速度也不快。” 这一点谁都没有办法……像当初朱元璋从淮西打到了金陵,一下子多了许多膏腴之地,均田之后,收入立刻暴增,吞并了江西,实力更是成倍增加。 但是随着整个天下纳入版图,这种情况就少了太多。 虽然北方经济恢复,人口增加,开垦荒地越来越多,可以提升田赋……但是这些地方根基薄弱,没法一下子增加太多,不然又会出事。 而且还有黄河要治理,更是一笔沉重的负担。 田赋的水平,也就这样了,根本指望不上,这就是一笔死钱。 剩下的就是商税,这部分倒是很可观。 其中盐税足有八百多万贯宝钞,关税也突破了两百万两! 注意啊,关税是收金银的,折合成二百万两白银,这些都会成为大明国库的储备,二百万两白银,至少能发行一千万贯宝钞。 另外赣江水道,长江航运,大运河等处,再有各大城市,茶叶、丝绸、瓷器贸易、北方的骡马、木材贩运……这些也能提供两千万贯以上的岁入。 坦白讲,在张希孟的安排之下,大明的财政结构,可比历史上要健康多了。由于彻底的均田,田赋这一块比历史上多了不少,盐税虽然没有增加,但是食盐价格非常低,老百姓得到了实惠。 进而消费能力上去了,直接结果就是商税快速增加,民间恢复元气的速度,相当惊人。 应天、苏州、杭州、扬州,这些地方,甚至要比元朝的时候,还要兴旺许多。 但凡事都有两面,张希孟搞得这一套体系,需要大量的官员负责政务,又需要充裕的人才队伍……说白了就是兴学和改革官制。 最近这些年,先是增加了外务部、税务部,商业部,随后又分出了学部和教化部,然后为了清扫三姑六婆,老朱又自己鼓捣出了缉事部。 这还不算度支局一类的衙门。 全都算下来,大明的俸禄支出,就是个天文数字。 现在又是推行义务教育,各项开支,比预计的多了至少五成。 “朱标,这里面有没有弊端?”老朱皱着眉头,他手里的刀,又忍不住了。 “父皇,贪墨的情况,孩儿不敢说没有。但是有些开支确实是以前没有考虑过的。比如有些村镇,道路不通,学童想要上学,就要走很远的路,来回要两个时辰还多。没有办法,就只能想办法修桥补路。还有些更偏远的学生,需要住在学校,也要兴建校舍,解决吃喝的问题。再有一些地方,财政缺口太大,朝廷还要拿钱,补贴教材。另外学童还有衣帽鞋袜,笔墨纸砚……总而言之,想要让孩子们上学,需要付出的代价,比我们想的大多了。” 这时候马皇后开口了,“标儿,朝廷有朝廷的账,咱们也该有咱们的账……你爹是苦出身,坐上了龙椅,往前数,咱们朱家都是穷苦人。是苦得没法更苦了,才不得已拿起了刀剑,打下了这么大的江山。现在轮到咱们做主了,让孩子们上学读书,日后过上好日子,这是咱们该做的。总不能老朱家开枝散叶,兴旺发达,别人就要浑浑噩噩,生生世世受穷!这么干,良心上有亏欠不说,更是会败坏大明根基,总之,咱们不能跟元朝学。” 马皇后的这番话,颇有道理,尤其是在全家人其乐融融,吃了晚饭之后,更显得切中要害。 总不能你们大吃大喝,普通百姓连窝窝头都没有吧! 朱元璋用力颔首,“妹子说得有理,咱既然是天下人的君父,就该替天下苍生想个办法,这是咱的职责所在。”他又扭头,“朱标,现在的缺口有多少,能想办法补上吗?” 朱标道:“父皇,现在的缺口大约是一千三百万贯……这里面的问题是福建等地遭逢暴雨,山洪爆发,茶叶运不出来,茶税这部份有五百贯。本来李相公是想发债的,结果一下子多了这么大的缺口,只怕发债也不行,就造成了部分京官的俸禄发不出来。” 朱元璋点了点头,感叹道:“官吏拿不到俸禄,一时还好,可日子久了,他们就会想办法,毕竟他们不是老百姓,不会眼睁睁让自己挨饿的。这事情绝对马虎不得,要尽快想出对策才行。” 朱标忙道:“父皇,眼下李相公已经准备带头削减些俸禄,优先给下面的官吏发。其次是拍卖一批仓库的旧货变现。不过这也都是杯水车薪,真正能解决问题的,一是从云南运来铜,二是琉球那边的收入,再有就是北平四弟那边了。” 听到朱标这话,朱元璋和马皇后都颇为惊讶,因为这事不符合常识。 朱棣有钱吗? 一直以来,他都在哭穷,每次写信,都是穷的吃不上饭那种……久而久之,虽然不全信朱棣的鬼话,但是打个对折,朱老四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又是打仗,又是修长城,又是办学。 花钱如流水一般,朱棣也没有聚宝盆。 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钱的样子! 管朱棣要钱,搞不好他一阵哭诉,反而要朝廷补贴他呢! “父皇,四弟那边日子是不好过,但他绝对不是没钱,恰恰相反,他手上应该有不少的钱……这也是孩儿最近才想明白的。” 老朱沉吟道:“此话怎讲?” “父皇请想,这些年一直是在北方用兵,辽东诸部,朵颜等部,相继归附大明,另外还有高丽。孩儿刚刚听说,四弟在前些时候,设立了一个银行,似乎其中有高丽贵人的存款。” “等会儿!”老朱打断了朱标的话,“你什么意思?高丽那边,居然往北平存钱,他们是什么意思?给老四送钱,让老四派兵打他们吗?这人也未免太下贱了吧?” 朱标挠了挠头,“我也弄不大明白,不过据关铎的意思,似乎是蓝玉撺掇四弟干的,说是只要存了钱,就不用怕辛旽抄家了。” 朱元璋愕然良久,他突然道:“朱标,你说给老四出主意的人,会不会是蓝玉?”朱元璋讲的出主意,自然是办学的主意。 不过随即老朱就摇头了,“那个主意太过精妙,环环相扣,算计精深,不是蓝玉能想出来的。对了……蓝玉明明是你妻舅,他怎么跟老四走得那么近?” 朱标无奈了,“他也是四弟的师父啊!而且他们脾气相投,关系好也是应该的。” 老朱哼了一声,勃然大怒,“什么脾气相投?分明是臭味相投!你现在就去给朱棣写信,告诉他,至少给咱出三百万贯,越多越好!要是填补不了国库的窟窿,咱就把他扔到窟窿里头!这个兔崽子,竟然把张先生的手稿给骗走了,他倒是好算计,本来咱还想收到皇宫里面,现在好了,成了学堂的了,真是可恶!” 好家伙,老朱也记仇呢! 朱标连忙答应,他去写信了,不过朱标想了想之后,没有直接告诉朱棣出三百万贯……而是告诉他,朝廷有一千多万贯的窟窿,父皇让他想办法,替朝廷排忧解难。 然后朱标给张希孟写了封信,在信中朱标如实讲了老朱的底限,三百万贯,如果少点,二百万贯也成……至于北平能出多少钱,还请先生权衡。 朱标把信写完,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下子先生能出气了吧! 正文 第七百一十一章 最好的传人 朱棣到北平,也快两年了,这小子到底有多少家底儿,知道的人还真不多。哪怕是李景隆和花炜两个卧龙凤雏,也是一无所知。 因为朱棣的长史名叫葛诚,此人在门下省的档案非常简略,只有短短几行字,其中最紧要的,就是葛诚曾经在马皇后手下任事,负责打理过内帑。 换成一般人,是很难查到更多的,但是谁让张希孟的夫人是江楠,凑巧的是,江楠同样在马皇后手下做事。 所以葛诚这人,张希孟多少了解一些,他是个读书人出身,在元末屡试不第,后来悲愤之下,投靠了红巾军。 偏偏他身子骨弱,投军之后,水土不服,险些丧命。是马皇后了解军中不少人染病之后,采买药物,算是救了葛诚的命,后来得知葛诚读过书,会算账,马皇后就让他帮着筹算军需辎重。 葛诚此人忠心耿耿,办事兢兢业业,从来没有出过错。 像这种人,在军中、朝中,比比皆是。 所以说老朱为什么要敬重马皇后? 夫妻感情,马皇后人品操守,这都是看得见的。还有看不见的,就是马皇后恐怖的影响力。 在这一点上,她丝毫不比朱元璋弱多少。 想当初朱棣还想让张庶宁担任长史,不过很显然,就算张庶宁挂名长史,真正做主的也是此人。 在大明这盘棋局上,有资格布局落子的,大约只有三个半人。 朱元璋,张希孟,这是谁都知道的,而另一个则是马皇后,她也是经常被忽视的那个。 至于李善长,这位凑个数,最多只能算半个人,不能更多了。 张希孟的厉害之处,不只是无与伦比的布局能力,更是他知道哪些事情不能掺和,这里面既包括朱元璋的底限,更包括马皇后的底限。 别看这位皇后娘娘和风细雨,母仪天下。万一要让她感到不安,觉得自己这个家受到了威胁,她发起火来,绝对比朱元璋还恐怖三分。 张希孟不希望儿子跟朱棣搅合在一起,里面也有这一层顾忌在。 而这种事情,是他没法跟任何人讲的。 夫妻、父子、君臣、兄弟……不管亲密到了什么程度,都有属于自己的空间领域,随便侵犯,是会遭到反噬的。 不过既然朱元璋点头了,马皇后也没有意见,朱标还有这封信……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朱小四,赶快割肉吧! 张希孟笑容满脸,第一次主动来到了燕王府。 朱棣迎接了张希孟,他变颜变色,偷偷看了看张希孟,很是不安,只能笑道:“先生,我最近学习作诗,要不请先生瞧瞧,我的诗写的怎么样?” 张希孟含笑,“说吧,让我听听,你能写出什么好诗!” 朱棣想了想,就说道:“我在打猎的时候,远望燕山,我就想到了四句。”说完,朱棣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远望燕山黑乎乎,上头细来下头粗,要把燕山掉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张希孟略微怔了怔,然后很认真道:“朱棣啊,往后你就别说自己会作诗了,真的,我是替你着想。” 朱棣怔了半晌,这才道:“先生,那,那我学填词怎么样?先生应该是填词的高手,快教教我吧!” 张希孟呵呵道:“可以,只要先把正事办完了,你想学我就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下子朱棣怔住了,他苦兮兮道:“先生,你也帮父皇要钱啊!我还是个孩子,连亲都没成,我一个人支撑这么大的王府,我太不容易了!” 说着朱棣又要使出他哭穷耍赖的绝学,但是很可惜,他遇上了张希孟。 “朱棣,别的事情我就不说了,据我所知,光是从高丽那边存过来的银子,就有一百五十万两!这帮高丽世家,地方不大,但是架不住这么多年,可持续地竭泽而渔,一个个浑身肥油,光看你发财,我都按捺不住了。” 张希孟探身道:“朱棣,你要是不愿意配合,那我出手怎么样?论起捞钱的本事,我可不比你差哪去啊!” 朱棣傻傻看着张希孟,根本顾不上哭穷了,自己手边的神书,不过是这位随便撰写的讲义罢了,这位张先生有多深的功力,只怕没人能知道。 自己最多是割韭菜,这位出手,连韭菜根儿都没了! “先生,我不管多不容易,为了替父解忧,也义不容辞,缺多少钱,我肯定尽力而为。只是这些钱是人家存进来的,我要替人家保管,并不是我的,没法挪用。” 张希孟笑着摇了摇头,“朱棣啊,你这就格局小了,他们存进来银子,按照道理,你肯定要给人家金银的。这没有问题。但是如果新任钦差大人,颁布一道命令,不许金银随便在市面上流通,未经核准,擅自运输大宗金银,就是违法行为。这样一来,那些高丽贵胄,过来取钱,只要从银行拿走金银,出了这道门,就会被抓走。以盗运金银的名义,直接砍头,随后脑袋就能挂在城墙上。” 朱棣都听傻了,目瞪口呆看着张希孟。 “先生,你,你这也太狠了吧!这不是明抢吗?万一传出去,其他那些想存钱的高丽贵胄,也不敢来了,那该怎么办?” 张希孟笑道:“你又糊涂了不是!我们自然不会抢钱,只是受限于规定,银子运不出去罢了,他们想要宝钞,那还是有点。而且我们还能给他们不错的利息。再说了,拿着宝钞,也是一样买东西,又有什么不好!而且有关金银的问题,也只是临时规定,等到时机合适,我们会准许他们运走的。” “那什么时候算是时机合适?”朱棣傻傻问道。 张希孟想了想,“这就不好说了,或许要洪武一百年!” 顿住朱棣就说不出话来了。 只是默默低下了头,又老实了三分。 他算是领教了,自己距离顶级高手,还有偌大的差距,他想学明白先生的神功,还要加倍努力才行。 “先生,这么一来,咱们是拿到了这些钱,可,可我也不能直接送给我爹吧!那我也太亏了!” 张希孟笑道:“这事也不难,你手里有钱,大可以拿出来,去购买李相公发的债券。” 朱棣再度迟疑,“这,这有什么用处吗?” 张希孟一笑,“这还不简单,债券也是一种商品,买的多了,自然就受到了推崇。只要能多卖三五百万贯,李善长那边也就有了交代。老李这人虽然年纪大了,不愿意跟皇子有太多的往来,你帮他过关,他还是会给你方便的。” 朱棣立刻点头,“多谢先生指点,朱棣明白了,我现在就拨出三十万银子,用来购买国债!然后我再给老二和老三写信……反正我尽力了,请他们也尽点孝心!” 张希孟微微点头,很好,这个意识非常不错……朱樉和朱棡,不能让这俩东西置身事外,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就冲朱棣这人品,实在是最好的传人。 “索性再多教你几招吧!陛下不是规定,南北货物,都要在北平交割吗?你大可以下令,要求他们的金钱往来,必须放在北平指定的银行。这样一来,你手里就有了一笔数额相当可观的活钱。然后你拿着这笔钱,去投资宗正寺的项目,收购刘家港船厂的股份,把钱转给宗正寺。然后宗正寺就能把钱交给你母后。然后由内帑借给中书省,解决亏空的问题,也就是了。” 朱棣怔了好一会儿,终于把事情理清楚了。 “先生,好好的,我直接把钱给父皇他们不行吗?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张希孟哼道:“还是没学明白!直接给那是私相授受,是随便挪用,出了事,你朱棣还能坐稳燕王的位置吗?我让你买刘家港船厂,那是因为随着商贸越发繁荣,船厂的生意会越来越好。你现在买下来,也只会赚钱。北平的银行拿出钱投资,获得丰厚回报,不但不用担心挤兑,还能彰显你的本事,提升北平银行的信用。这回懂了吗?” 朱棣略思量,就连忙点头,喜不自胜,“先生,您可真是高手中的高手,随便一动,就点石成金。对了,先生,过去怎么没见您用过啊!” 张希孟冷哼道:“那不是没遇到你呢!行了,这里面的奥妙,你自己体会吧,我也不能教你太多。” 张希孟说完,就起身离去。 得了指点的朱棣,那是心花怒放,不过他还觉得不过瘾,你想啊,现在他的本钱多数是高丽那边的存款,尽管张希孟给他指点了办法,可是这帮人还是能从银行拿出宝钞。 你说能不能有什么好主意,能让他们放弃金银,甚至永远不再提起呢! “殿下,要想做到这一步,其实也不难。只要让辛旽把他们都杀了,不就完了!”黄子澄闷声道。 朱棣大惊,“你,你现在还有一点文人的善良仁义吗?” 黄子澄无奈苦笑,“殿下是希望卑职继续做个只会夸夸其谈的腐儒吗?” 朱棣连忙摆手,“那可不行!华夏夷狄,内外异法,这是天经地义的。只是咱们还不能让辛旽敞开了杀,要是把那些混账东西都杀干净了,高丽就不归咱们所有了。先杀几个祭旗就行。” 黄子澄愣了半晌,“殿下真是高明!” 正文 第七百一十二章 朱棣的成就感 朱棣去找蓝玉,商议放出辛旽,消灭债主的计划……而此时,整个北平,所有人的眼光,都放在了北平大学堂上面。 张希孟的住处离着北平大学堂就不远,他站在院子里,就能看到这是一片恢弘的建筑。豪迈,大气,气象森严,天下著名学府的气象,显露无疑。 虽然还没有正式招生,但是每天都有人路过这里,指指点点,透着喜悦。 好多家长都会带着孩子,从学堂前面经过,然后指着里面,告诉孩子,那就是大明最好的学府,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努力考进去,从此光宗耀祖,改换门庭。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从乡下赶来的青少年,他们怀揣着梦想,来到了北平,准备参加考试,只要通过,就可以成为这座顶级学府的一员。 读书学习,努力上进,从而改变命运。 对于一个老师来说,这也是最大的快乐。一个人身居高位,出将入相,这种成功,到底是自己的。 只有把成功推广开,让更多人一起体验到,才能让成就感加倍,超级加倍。 张希孟耐心整理教材讲义,仔细推敲着一个个的细节,他知道,北平学生的基础更差,远不如济民学堂,他必须拿出更多的精力,才能保证大家伙听得懂,听得明白。 时间一天天过去,北平大学堂的初步录取结果也出来了。 第一批,一共一千三百多人,有幸进入学堂。 这些人堪称整个北平,数万读书人的精华! 在山海关,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彩旗招展,人山人海。 总计二十三名学生,通过了考核,可以进入北平大学堂,而其中就有胡大海的二孙子。 没错,老胡已经有了三个孙子,但是这三个孙子里面,老三还小,老大却是憨直了许多,在这一次考试中,不幸落选。 哪怕是越国公长孙,不合格一样是不行的。 老胡到底没有发作,他只是叫上了长孙,跟着他一起出来,他们到了山海关外,所有通过的考生,都要前往北平。 胡大海牵过来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这是他的坐骑,而且还是朱元璋御赐的宝马。 老胡牵着马匹,从长孙面前经过,到了二孙子的面前停了下来。 “你考的不好,我不会怪你。但是你二弟考的好,给俺长了脸,这份体面,是他自己挣来的,你不许嫉妒!有本事下一次挣回来!” 说完老胡抓住二孙子的胳膊,大喝一声,“上马!” 这小子下意识踩着马镫,浑身用力,无奈他人小腿短,还差了那么一点。就在这时候,胡大海用力一托他的屁股,小家伙顺利骑上了马背。 他再向四周看去,顿时高了一大截,脸兴奋地涨红。 与此同时,其他二十二名学生,也都上了战马。 给他们牵马坠蹬的,无一例外,全都是山海关的将领,最低也是个千户官。 旁边的人,骇然之余,全都是羡慕的神色。 真是太涨脸了! 老胡看了看这些孩子,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 “当年光复燕云之后,这里还是一片荒凉,这些年来,我们修墩台,筑堡垒,抵御蒙古人入寇。又兴屯田,晒食盐,建学堂!大家伙一刻不停,从来没有歇着!现在咱们的子弟后辈,通过了考核,进入了北平大学堂。军中子弟也去读书了!” 胡大海情不自禁地挥舞起拳头,“从今往后,军中子弟,也能一肚子学问,入朝为官,做尚书,做宰相!” 老胡兴奋吼道:“当年张相公承诺的事情,做到了!他现在就在北平,等着帮忙教导咱们的后辈!武人不负大明,大明更没有有负我们!这么多年的辛劳,值了!” 话说到了这里,胡大海竟然忍不住眼中含泪,再三瞪回去,到底流了下来。 这个铁一般的汉子,哭了! 当初光复燕云之地,大赏功臣。 那么多人想的都是封妻荫子,好好享受。只有胡大海带着一些人,留了下来。诚如老胡所说,他们一手锄头,一手刀剑,偶尔还要拿起铁锹,锯子,打仗,修城,种田……一刻不曾休息。 脚下的这片土地,都被他们的血汗浸透了。 为了伐木,修长城,为了抵御蒙古诸部,奋勇作战,光是在山海关外,这些年下来,就有七百五十六名战士长眠于此。 他们的坟地,在山海关城墙上,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每年清明冬至,都有专门人前去祭祀。平时的人,也络绎不绝。 大家伙都不曾忘记他们,而这一次通过考核的学生当中,就有三人的父辈是牺牲的将士。 他们靠着军中的叔伯们照顾,顺利成长,并且读书识字,表现优异,一直到通过考核,成为了北平大学堂的一员。 此刻的他们,也坐在马背上,被军中将领牵着,器宇轩昂,从山海关出发,踏上前往北平的道路。 同样的场景,也发生在喜峰口,古北口,居庸关,紫荆关……还有许多其他的关城村镇。 这一次通过考核的军中子弟,就有接近五百人,超过录取数量的三分之一。 毫不夸张讲,这所北平大学堂,就是给军中子弟准备的。 不是为了安抚谁,而是实实在在,是他们应得的。 这些将士拿回了失陷数百年的燕云之地。 又不辞辛劳,舍身戍边。 说实话,历史上的大明,确实有些亏欠这些将士。 九边重镇,百万军户,他们不要朝廷一石粮,一两银子。生生世世,前赴后继,靠着血肉之躯,保护了中原的锦绣山河。 对于军户子弟来说,又得到了什么? 比民户重一倍的赋税,时刻面临的生死威胁,生生世世,无法改变的命运,还有被将领奴役,沦为奴仆的悲惨境遇……甚至在开中法废掉之后,连粮食供应也出了问题,弄得许多军户不得不逃亡。 最后干脆军户制崩溃,不得不募兵戍边。 这就是历史上发生过的情形。 张希孟有权制定规则的时候,军户负担大大降低,免税,免赋,鼓励开荒,土地上限可以放宽。 兴办学堂,准许军中子弟入学,减免学费,提供教材……当然了,这还只是读书识字,如果没有更进一步的机会,依旧要在长城戍边,多认识几个字,少认识几个字,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偏偏这时候,北平大学堂,突然冒了出来。 朱棣嚷嚷着要建一座天下第一学堂,除了他好大喜功之外,再有就是想日后把张庶宁弄过来当山长。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粗糙的构想,对这些军中汉子来说,竟然是如此吸引人。 他们的后代有了上升的通道,可以读最好的学堂,成为顶级人才。 等他们学成之后,考科举,入朝为官,进入其他行业,成为其中翘楚。 总而言之,孩子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身为父辈,付出最多的辛苦,也是值得了。 或者说,这些将士不怕辛苦,怕的是没有人知道,怕的是被人忽视。 一座学堂,一条光辉灿烂的前程,彻底暖了将士们的心。 “好好读书!为了陛下尽忠,为大明效力!” 将士们一声声嘱咐,伴随着学生,一路进入了北平,来到了学堂前面。 不光是胡大海,也包括朱文正,李文忠,甚至是关铎,全都来了。 更让人惊讶的是,就连张定边都来了,在他身边,也有两个孩子,同样前来求学。 面对大家伙迟疑的目光,老张急了,“怎么滴?就许你们来读书,不许俺的儿子也来读书涨本事吗?” 到底是关铎熟悉情况,他沉声道:“这俩孩子,怕是高丽女子所生吧?” 张定边呵呵冷笑,“高丽女子怎么了?正是高丽女子,才更该教化,好让他们彻彻底底成为大明的人。而且我可提醒你们,不许欺负我这俩孩子,不然我跟你们没完!” 胡大海连忙道:“大好的日子,吵什么!进了学堂,就更凭本事,谁更聪明勤奋,谁学的更好,就能出人头地,这是咱们大明的规矩!” 朱文正点头,“没错,说得很好。我的儿子也来了!” 张定边看了他一眼,“我想起来了,你是陛下的侄子吧?有爵位吗?” “有!国公!” “那,那你怎么不让孩子继承爵位啊?”张定边疑惑道。 朱文正呵呵一笑,“我这个爵位,是我挣来的。他比我有本事,就自己挣个爵位来!没有本事,指望着父辈恩荫,也不会有出息!” 张定边愕然,半晌喃喃道:“不愧是死守陕州的好汉子!我老张服气了!”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至少大明的将士,军中的武德,多年来,还没怎么变过! 就在这时候,学堂大门开放,张希孟居中走出来,左右跟着楚琦和朱棣,后面还有黄子澄,方孝孺等人。 “恭喜大家伙,通过考核,成为北平大学堂的一员。” 张希孟说话之间,还扭头看了看,学堂金漆牌匾上,落款是朱元璋。 没错,这是第一座老朱题写校名的顶级学府。那俩都是张希孟写的。 只不过进了校门之后,一块一丈八尺高的石块上面,赫然有两个字:“民本”! 好家伙,朱元璋的校名,张希孟的主张,竟然缝合到了一起。 不用说了,这也是朱棣的鬼主意。 “同学们,这所学堂能够顺利筹备成功,燕王朱棣,厥功至伟!我提议大家先谢过燕王。”张希孟这一句话,把朱棣都闹愣了。 怎么还有我的事? 说话之间,一千多学生,齐刷刷向朱棣深深一躬。 朱棣的喉咙涌动,情绪激昂,一股强烈的成就感,弥漫心头。 他脱口而出,“只要有俺朱棣在,学堂的费用,俺全包了!” 正文 第七百一十三章 来自张希孟的报复 许多年之后,面对负债累累的藩库,燕王朱棣将会想起,他师父张希孟带给他的满满成就感! “殿下如此豪气,想必体会到了天下英才入我彀中的豪迈吧?”张希孟笑呵呵问道。 朱棣刚想要点头,但他到底还没有彻底昏了脑袋,毕竟这是皇帝才能说的话,虽然这位皇帝发动玄武门之变,干掉了兄弟,囚禁了父亲,拿下了皇位,但朱棣扪心自问,自己和人家还有那么一点点微小的差距,这种话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先生,北平偏远贫瘠,乃是公认的文化荒漠,这些学子,只怕距离天下英才,还有差距……当然了,本王坚定认为,北平大学堂还是天下第一的学堂!”朱棣义正词严,毫不动摇,学校是好的,学不好都是学生的事情,跟我朱棣有什么关系? “燕王殿下说得没错,北平的条件的确不如别的学堂,但正因为如此,才需要加倍投入,奋勇争先。北平的学子,需要拿出十倍的辛劳汗水,才能超越别人,立足天下。” 张希孟笑看着所有的学生家长,朗声道:“我在济民学堂,讲的第一课是师德。到了这里,只怕要讲勤奋了!” 他的话音刚落,胡大海、朱文正这帮家长都跟着大吼,“请张相放心,我们一定加倍努力!” 那些学生脸都黑了,上学吃苦的人又不是你们,跟着乱吼乱叫什么! 有句话怎么说,崽卖爷田不心疼。你们是爷卖崽不心疼! 瞧着吧,等你们躺在床上动不了的时候,咱们再算账! 这帮小兔崽子,可都有个孝顺的劲儿。 好在张希孟不是要教训他们,因此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对朱棣道:“燕王,学生们尽力,自然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还要咱们舍得投入才行!要给他们最好的条件,才能把学生培养成人才。” 朱棣略怔了一下,话当然是没错,可他怎么都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张先生的话里,似乎藏着刀子。 我这个小体格,可架不住他的刀啊! “先生说的是,我,我会竭尽全力的!” 张希孟淡然一笑,“不是竭尽全力,而是必须成功!北平大学堂,担负着无与伦比的使命……燕云之地的教化,北方边疆的安全,数十万将士的殷切期盼,还有北平周围百姓的未来,全都系于这一所学堂,也都落到了燕王肩上。纵观几位藩王之中,唯独燕王的担子最重啊!” 朱棣傻愣愣点头,心怎么越来越凉啊! 先生你坑人也要有个限度,我好歹也是你不知名的弟子啊! 很显然,张希孟可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而是继续说道:“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北平的盛衰成败,关系到整个北方,关系到大明的生死存亡!以目前的情况为例,南方的官员数量,超过了七成,如果不是有复旦学堂撑着,北方的局面会更加凄惨。现在的压力落到了北平大学堂的身上。” 他那个张希孟这话,所有人都不由得为之一振。 这不是单纯的南北分隔的问题,而是一旦处理不好,就会危及大明根基。 因此要迅速让北方发展起来,尤其是北平,商贸繁荣,文化兴旺,人才云集……只有在一二十年之内,做到这一步,才能真正赢得人心,安定边疆。 如果做不到,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那就是迁都! 历史上,就是朱棣完成的迁都,而这一次,他却要为了不迁都而奋斗。 张希孟的恶趣味,又岂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方才燕王说,要包下学堂的费用……我以为还远远不够!首先第一条,学堂要有足够优秀的老师,是那种长期存在,能够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为了教导学生,不惜一切的优秀老师。我希望燕王殿下能够拿出三倍的薪俸,招揽名师。并且帮他们解决居住问题,婚姻问题,以及其他一切的花销。毕竟有了好的老师,才有一切!” 朱棣怔了怔,如果没理解错,这一番话,翻译过来,就是俩字:要钱! 而且朱棣突然意识到了,朱元璋管他要钱,张希孟只是指点了他几招,让他控制住高丽人的存款,又是买国债,买船厂。 这些举动看起来,是要朱棣出钱,但却是对他有好处的,甚至是赚得更多。 朱棣还真以为张希孟良心发现,心疼弟子,舍不得让他出钱呢! 可现在朱棣似乎明白了,这位根本是欲擒故纵,他有更大的坑在等着呢! 先生,你可真行啊! 朱棣切齿咬牙,却又无可奈何,谁让他的功力还不够呢! 人家张先生才是黑到深处,大义凛然! “先生教训,本王铭记在心。” 张希孟笑道:“除了聘请名师之外,就是要对学生更好!北平大学堂,要有整齐划一的面貌,我以为可以给学生准备校服,就如同将士的战袄一般,春秋装两套,夏季两套,冬季一套。还有,北平处于北方防线的核心位置,乃是天下重地,因此需要有尚武精神……要安排足够的马匹,要让每个学生,都能学会骑马。此外,还要有赛马,射箭,马球一类的比赛……这些开销,一般学生是承担不起的。我希望燕王能够慷慨解囊,解决问题。” 朱棣再度吃惊,他都要哭了,先生,不带这样的! 今年招生一千三百多人,就算按照一千个计算,给学堂配属一千匹战马,也不是个小数目。 圈舍、草料、马鞍、缰绳、人工开支,加起来就是个天文数字……朱元璋占领应天之后,竭尽全力,也就练出来一万多精骑。 现在一张口就要朱棣弄一千匹,这不是要把孩子往死路上逼吗? 而且朱棣还知道,赛马和打马球用的马匹,其实是不一样的。 也就是说,按张希孟的要求,是要给学生配属两匹,甚至三匹马。 光是这些马匹,就能耗光燕王府所有积蓄,甚至让他负债累累。 先生,饶命啊! 张希孟却是没有放手的意思,而是继续道:“除了北平大学堂的学生之外,我希望燕王还要注意到,要有好的生源,才能有好的好生。从今往后,北平等地,要更加注意基础教育,要给各地的蒙学提供支持,要在民间开展扫盲,要多兴办学堂。北平的人少,就更要发掘每一个人的潜力,把每一个孩子都当成宝贝培养。我希望在几年之内,让北平等地的蒙学入学率,超过七成!” 疯了! 朱棣彻底无言以对。 哪怕公认的教育强省,江西的入学率也就在五成左右,甚至还不到。 张希孟一下子要求提升到七成,这不是开玩笑吗? 先生你说的痛快了,我可怎么办啊? 朱棣满心凄凉,他算是知道了为啥自己父皇害怕张希孟了。 你老朱馋人家孩子,一个皇子的教育问题,就把老朱弄得上天了,现在还天天发愁怎么辅导功课。 朱棣自以为聪明,白嫖了张希孟的书稿,结果让张希孟挖了这么大一个坑,他现在只有一个疑惑。 自己把燕王府卖了,能不能填补这个窟窿? 只怕是不行吧! 要不再去跟父皇哭去? 只可惜父皇也缺钱。 到底要怎么办啊? 朱棣尚在纠结之时,张希孟没有继续开价,而是对所有学生说道:“读书不易,成才艰难。过去供养一个读书人,需要小康之家,倾尽全力,又有穷文富武之说,培养一个武人,花费更大。而你们这些人,是要成为文武全才的,花费自然不必说。燕王镇守北平,兴建学堂,大有功劳,对尔等也有大恩。” “大家伙再次拜谢燕王恩德!” 其实听完张希孟的这番话,尤其是那些家长,更是感慨。 假如朱棣真的做到了,别说拜谢恩德,就算跪下磕头都行了。 “多谢燕王!” “燕王大恩,没齿难忘!” …… 好家伙,这回连拒绝都不能了。 上屋抽梯,还要让你欣然卖命,明着满嘴黄连,依旧要笑容灿烂。 我实在是太难了! 说实话,接下来张希孟说什么,朱棣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听了。 他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怎么搞钱! 像李景隆、花炜这种程度的卧龙凤雏,已经帮不上他了。黄子澄的能力还算不错,方孝孺就有点迂腐。 张先生倒是生财有道,只可惜张先生不能一直在北平,而且张先生办事这么坑,随时可能把自己埋了,朱棣还有些犹豫,最好少跟他打交道。 还有谁能帮自己呢? 朱棣苦思冥想,也没有结论。 可就在这时候,应天学部发出了一道命令,为了大兴教化,支持北平办学,特别从各地抽调精干人员,充实北平大学堂。 而济民学堂天下闻名,肩负救济斯民的使命,当仁不让。因此抽调齐泰、练子宁等名师十人,前往北平! 学部居然帮朱棣一把! 不用问,自然是李善长的功劳。 人家老李比张希孟还是够意思的,你帮我渡过难关,买了不少债券,俺老李投桃报李,把人才给你送过去,而且还是合情合理,冠冕堂皇。 燕王殿下,这回知道了左相的厉害吧! 别看张希孟满世界讲学,好像多了不起,朝堂之上,还要看咱老李的。 齐泰,练子宁,黄子澄,还有方孝孺……如果过些年头,再把景清和黄观弄来,朱允炆手下的六大金刚就凑齐了。 即便是现在,四大天王齐聚,要解决北平缺钱的问题,那也是相当值得期待…… 正文 第七百一十四章 唯有纳税逃不掉 黄子澄在济民学堂的时候,是旁听生,算起来还要管齐泰和练子宁叫老师,方孝孺更是刚刚毕业的学生。 不过眼下这两位老师也没有那个心思了,更何况他们年纪相差不大,齐泰率先道:“我承蒙皇恩,陛下赐名。又在济民学堂,得张相教诲,何其幸甚!如今到了北平学堂,就是要豁出性命,闯出一番天地,无论如何,我们也要筹到钱财,把学堂办好!” 他的表态得到了练子宁的认可,确实如此。 黄子澄也松了口气,“既然咱们同心同德,就没有什么不好办的,殿下已经从高丽那里弄到了一笔钱,现在就该放出辛旽,继续压榨,还有女真诸部,朵颜蒙古……总而言之,咱们无论如何,也要狠下心才行!” 齐泰沉吟少许,无奈道:“虽然未必合适,但为今之计,只有苦一苦这些蛮夷了。” 他们刚说完,一直沉默不语的方孝孺突然开口了,“我不同意!北疆本就不安,你们又这么干,万一兵连祸结,倒霉的不还是老百姓!” 黄子澄道:“那学堂办起来,学生们得到好处,收益的也是老百姓!更何况越国公他们都是这个意思,方兄,你是不是太迂阔了!” 方孝孺哼了一声,“黄师兄,你这话似乎有理,但到底不是正理。说折腾外人,聚敛钱财,我不反对。但是现在明明有唾手可得的钱财,为什么不去取?这又是什么道理?” 方孝孺义正词严,质问黄子澄。 弄得黄子澄大吃一惊,“方兄,你莫要胡说啊!北平有钱,何至于我们如此窘迫?” 方孝孺冷笑,“怎么就没有?只不过是你没有胆量罢了!” “胆量?” 黄子澄忍不住发笑,“方兄,你这是激将法不成?我现在已经和北平大学堂是一体的,一心办学,绝无二意!你有话直说就是!” 方孝孺点了点头,“好,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不绕圈子了……北平商贸繁荣,我看了好些日子,木材,药材,南边的丝绸,茶叶,北边的牲口,矿石,什么都在北平汇聚。结果我查了一下,北平的商税却是不多,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话把黄子澄问住了,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北平一向贫瘠,为了休养生息,恢复民力,商税征收不高。而且北平官吏似乎也不多,只有留守司而已,就算想收税,也没有那么多人啊!” 方孝孺呵呵冷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忌惮权贵,不敢动手呢!” 黄子澄把眼睛一瞪,“方兄,你不要阴阳怪气,我们就是学校的老师,凭什么干预税收?” 方孝孺更加不屑,“不敢碰税收?却敢对外用兵?到底哪边事情更大?恕我愚钝,还想不明白!” 黄子澄无奈语塞,这时候练子宁听出了一些端倪,“这是怎么回事?济民学堂就在鄱阳湖畔,赣江巷道,还要长江水路汇集。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征收商税,数额与日俱增。济民学堂不少学生,都考了商科,进入税务部。难道北平这里竟然没有妥当收税?” 齐泰也道:“是啊,如果能收上来税,咱们也就能好过一些。” 黄子澄沉吟再三,这才道:“你们也都是行家,历来商税牵连的事情太大,勋贵、文官、读书人,自古以来,谁在税赋上面下手,谁都没有好下场。远的有商鞅,近的有杨炎,王安石。咱们现在连个正经官身都没有,却掺和这种事情,我真怕就算脖子上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这话说完,方孝孺竟然直接站了起来。 “我方孝孺没有一百颗脑袋,但义之所在,虽百死而不悔!我现在就去见燕王殿下,讨一个官身来!” 说完这位就大步流星往外走。 他刚到门口,就听后面有人喊他,原来是练子宁跟了出来。 “哪有让学生在前面送死,老师却在后面畏刀避剑的,要杀头,先从我练子宁开始!”他欣然拍了拍方孝孺的肩头,十分满意。 正在这时候,又有人道:“怎么就你是英雄?咱们同去!” 齐泰也跟了出来。 他们三个正要去找朱棣,黄子澄也跟了上来。 “你们这,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方孝孺冷哼一声,“知道你为什么只配当个旁听生吗?就是被你这身士大夫习气害的!” 黄子澄顿时愕然无语,五官扭曲……貌似这话不是第一次听了,朱棣就说过,难不成我真的太像一个士大夫了? 所以才会忌惮商税的问题? “罢了,跟你们搅在一起,日后上断头台,想躲也躲不开。同去,同去!” …… “收税?” 朱棣认真想了想,“这玩意能比抢高丽还快?” 黄子澄无奈道:“燕王殿下,自从光复以来,北平纲纪不振,前年的时候,府库亏空,盗卖粮食,不是还杀了好大一批吗!” 朱棣这才想起来,“没错,那还是我办的案子,没错,那时候只是惩办了贪官,还有那么多商税没有收上来!敢欠我的钱,真是活腻歪了!你们说吧,该怎么办,才能把税收上来?” 方孝孺立刻道:“燕王殿下,现在北平有四个紧要的地方,一是大沽口,那里负责海运;一是通州,那里是河运;一是山海关,负责辽东货物进入北平;再有就是北平的市面,负责交割。只要把这四处看住了,想要收税,并不困难。” 朱棣看了看黄子澄,黄子澄也点头了,“确实如此,只是殿下要不要考虑一二?” 朱棣翻了翻眼皮,“考虑什么?难道这天下还有我不敢收的税吗?现在我就给你们四人令牌,一人一处,给我管起来!不管遇上了谁,敢不交税,立刻抓起来!” 一直没出声的齐泰突然道:“那殿下可要准备一个宽敞的地方!” 朱棣怔了……会这么严重吗? 不管怎么样,还是动起来吧! 转过天,这四位全副武装,直接出动了。 给他们配属的全都是王府卫士,这帮人只听朱棣号令,绝对是最好用的一柄利刃……黄子澄请令去了山海关,这货还是鸡贼,毕竟那边是对付辽东的商人,一群女真而已,用不着太在意。 齐泰去了大沽口,监察海商往来。 练子宁本来是想留在北平的,他很清楚,城里的事情非常多,而且琐碎,他怕方孝孺弄不来。 但是方孝孺坚决留在北平,越是难办,就越要迎难而上。 这家伙不愧是个犟种,认死理,百折不回,百死不悔的那种。 练子宁也只能嘱咐他多加小心。 方孝孺用力颔首,他提出了这个办法,就是已经有了些眉目。 他的第一个目标,赫然是宗正寺在北平的办差处。 当方孝孺领着人马杀过来,里面的人差点笑出声。 他们看着方孝孺,不是愤怒,而是好笑。 “这位小官差……你今年多大了?有二十没有?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宗正寺,替宫中打理财产生意,你也敢上门找事?就算是燕王殿下,也不会随便过来添乱!” 此人厉声怒斥,“还不退走?” 出乎他的预料,方孝孺并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是淡淡道:“燕王殿下不敢来,不代表我也不敢来。我是奉了大明王法!” 此人怔了一下,竟忍不住点头道:“好啊!铁面无私是吧!那我告诉你,我们是来和燕王谈刘家港船厂交割的,这事情北平管不着!行了,你可以退了。” 方孝孺依旧站在那里,不为所动。 此人皱着眉头,“怎么,你听不懂话?非要跟宗正寺作对?” 方孝孺呵呵笑道:“你们确实是来谈船厂的事情,但是为什么私下里又带了一千匹上好的丝绸到北平?两天前你们贩卖给了一个胡商,一共是七万六千贯宝钞。此人尚在北平,要不要请来对质?” 宗正寺的官吏大吃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方孝孺呵呵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借着商谈事务的名义,私自带货,贩卖获利。又不缴纳税金!这事情就算闹到了宗人令那里,也是你们的罪!” 顷刻之间,这位官吏就没了底气,慌忙躬身道:“这位大人,先进来,咱们慢慢谈,如何?” 方孝孺摇头,“没必要!上好的丝绸,应该纳税四成,由于拖欠,再增加两成,一共是四万五千六百贯,你现在交了,我就行文宗正寺,说你是补交税款……如果不交,我再额外行文刑部和御史台,以走私通戎来办你!” 方孝孺可不是瞎说的,济民学堂的学生,守着鄱阳湖,对商税这些事情,非常清楚。更何况方孝孺的老爹还被贬去岭南,也是管这事情,经验更是丰富。 这位宗正寺的官吏可是招架不住了。 “我,我要是把税补了,我就亏本了!更没法交代!” 方孝孺轻蔑冷笑道:“这事可怪不到我,你们本就该提高丝绸的价格!结果却贪财好利,把上天赐给大明的宝物,便宜卖了!这是教训!” 好家伙,完全是不留情面。 一刻钟之后,方孝孺带着税金,昂首阔步,走了出来,那些随着方孝孺过来的士兵,都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这位小方大人,虽然年轻,但是却敢虎口拔牙,连宗正寺的钱都敢要,真是后生可畏啊! “走,去下一家!” 方孝孺在北平,四处清查税款,没有半点客气……很快的,整个北平,鸡飞狗跳,乱成了一团。 稍微有点势力的,都在满世界找人,想着办法,一定要阻止这个疯子! 朱棣白天打猎归来,他刚进王府,就遇到了那位宗正寺的官吏等着他。 “燕王殿下,大家伙都是给王爷办事,不过是想稍微填补一下家用,这么老远过来,我们不容易啊!结果这点钱被你的人拿走了六成!你让下官回去应天,怎么面对同僚啊!” 朱棣怔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了怎么回事,不由得皱眉头,喃喃道:“怎么回事?还给你留四成啊?” 正文 第七百一十五章 朱棣低头了 宗正寺的官吏听朱棣这么说,简直快疯了。 你听明白了,是宗正寺,是你们老朱家的生意,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啊! “殿下,臣……” 他还没等多说,朱棣突然道:“我想起来了,李景隆在我身边,这事让他跟你谈。” 朱棣拍拍屁股就走了。 宗正寺是李贞在管,他是李景隆的亲爷爷,由他出面,确实很合适,自己人岂能不照顾自己人? 这位在这里等了一会儿,甚至还喝了点茶水。 差不多半个时辰,突然有些护卫冲了进来,其中两名壮硕的汉子,直接把他拿下。 李景隆在后面进来,冷哼道:“什么东西!给你留四成还不知足!那你就什么都别要了,走私商货,给我抓起来!” 这位愣住了,万万想不到,李景隆居然要抓他? “少国公,少国公!你不能这么干啊!你满月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少国公啊!” 李景隆满脸不耐烦,“还废什么话!拖出去!” 护卫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拖走。 李景隆摸了摸脑门上的汗,满心无奈。 朱棣这孙子,太不是东西了! 其实这人李景隆认识,确实是李贞的手下,似乎还是泗州的人,和李贞是老乡。 放在平时,李景隆断然不会把他怎么样。 但是今天不行啊! 朱棣去后面的时候,就把李景隆叫了过来。 你跟着我到北平这么久了,也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官职,这可不行。 我现在就任命你为税务千户,负责征税事宜,你要是干好了,我给你提到指挥佥事,要不了多久就是指挥使。等日后接你爹的国公,理所当然。 给了这么大的一块饼,自然是要李景隆好好办差了。 “我,我能不能不当,或者先让花炜当?” 朱棣笑道:“自然是可以了,不过你可记好了,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写信给父皇,说你没出息,是个废物点心。你想想,连我都瞧不上你,还有谁会重用你?你这辈子就完了!而且你爹前些天还在北平,我跟他说,李景隆已经没救了,赶快趁着年轻,多生几个,不然李家就完了!虎父犬子,一辈不如一辈……” “你给我闭嘴!”李景隆气炸了肺,“朱棣,我最后悔这辈子认识你!” 朱棣嘿嘿一笑,“我倒是很喜欢你这个亲戚,加油啊!” 李景隆已经懒得废话了。 就算是弄死朱棣,也要先收拾了那帮混账东西! 李景隆硬着头皮出发,直接把宗正寺的人拿下来。 连皇室宗亲都不管用了,其他别的衙门,哪里还扛得住? 方孝孺是一家接着一家查……兵部,户部,工部,学部……这些朝廷衙门,几乎没有幸免的。 每天都有人找朱棣,但是朱棣早就想好了,他才不管这些烂事,直接当了甩手掌柜的,去了城外打猎。 城里的事情都交给了税务千户官李景隆。 李景隆年纪不大,也不知道里面水有多深,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方孝孺会跟他稍作商议,凡事都按照朝廷王法办就是了。 只要有大明律,有大诰给咱们撑腰,咱们就一无所惧! 这俩人一文一武,凑在一起,算是把北平闹得天翻地覆。 因为吧,稍微懂点规矩的都明白,最让人无奈的就是这种秉持着国法的愣头青,混不吝。 他们什么都不讲,什么人情世故,一点不讲,就是按照国法办事,属于百死不悔的生瓜蛋子,非常难搞。 当然了,通常情况,这种人都不会掌握大权,稍微一点动作,就能把他们摆平,也引起不了什么波澜。 但是这俩人不行,方孝孺是朱棣任命的税务官,李景隆是李文忠的儿子,大宗正李贞的孙子。 敢对这俩人下手,那是活得不耐烦了。 而且最最要命,北平城里,还有一尊大神呢! 没错,自始至终,张希孟都没有表态,他只是耐心当自己的老师,每天去学堂教书,风雨无阻。 张希孟没有动作,就是最大的动作。 现在还只是方孝孺和李景隆,万一把张相公激怒了,这事情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那些被弄得出生入死的家伙,竟然因为惶恐,根本不敢来找张希孟,也是没谁了。 当然了,张希孟不可能真的不知道。他抽空把王府长史葛诚给叫了过来。 这位是马皇后心腹,不光是燕王府,整个北平的事情,他都是心知肚明的。 “这个逃税的情况,真的这么严重吗?到底是存心不良,还是旧习难改?”张希孟淡淡问道。 葛诚微垂着头,十分谦卑。 “张相,这事不太好说。” “不太好说,这事什么意思?” 葛诚又道:“就是不太好说,过去在商税这上面,虽然也有税务部存在,但他们什么情况,张相公很清楚。除了些大头儿的税,比如矿场、关税、盐税,还有些朝廷专卖的东西,其他方面,根本管不过来。” 葛诚继续道:“北平这边,由于情况特殊,一些朝廷的法令更是没有落实下来。久而久之,约定俗成,就有好些难以说清楚的事儿……比如每有官吏到达北平,就会携带些货物,来的时候带来,到市场上贩卖,走的时候,再采买一些,回到应天之后出售,一来一回之间,就有几百贯的利。” 张希孟点了点头,“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官员随身还要携带公文行礼,随便装点东西,外人也看不到,也不好随便搜查……但是像这次宗正寺,一下子弄了几万贯的货,着实是过了。” 葛诚苦笑道:“张相,有人带了十匹丝绸没事,就有人带一百匹,一百匹不够,就有一千匹,一万匹!人心不足,无过如此!” 张希孟道:“所以说国法务必严明,不能留有一点空隙,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啊!” 葛诚顿了顿,又道:“张相,这里面还有一层……其实携带些货物,逃避税收,只能算是小手段。还有太多的采买,金钱往来,根本就不通过银行,弄得朝廷难以追查……也不说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只要从应天到北平,两个月的时间,有十万贯在手,交给钱庄,让他们放贷,光是收利息,就是上万贯的事情。明面上看起来钱财没有什么变化,可暗中早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葛诚说到这里,也是他痛心疾首,无可奈何。 张希孟微微叹气,竟然也有些无奈。 当初他制定了非常详细的规定,就是要杜绝弊端。 在淮西的时候,一切也都执行的很彻底。 但是随着地盘越来越大,情况越来越复杂,有好些行之有效的策略,渐渐被放弃了。还有些虽然没放弃,也成了一纸空文。 比如说当初张希孟要求所有的商业行为,必须经过粮食银行。 因此只要捏住了粮食银行,商税就不难征收。 可时至今日,还有人提粮食银行了吗? 没了! 为什么没了? 因为官吏反复说,粮食银行是采取一种存粮有息的手段吸纳粮食。朝廷替老百姓保存粮食,还要多给他们。 朝廷亏的太多了,而且地方这么大,要建立仓库,核查粮食数量,实在是太麻烦了。 更何况还有常平仓,有各地的仓库,完全可以取代粮食银行。 老朱倒是没有听他们的鬼话,但是随着天下太平,老百姓也不那么把粮食看成生命……而且户部又把粮食银行的利息压到了百分之三,远不如普通银行的百分之五。 既然如此,存宝钞多好,还存粮食干什么? 粮食银行这种成功的模式,渐渐被废弃。 而过去张希孟主张所有账目往来,都要经过银行,不管是朝廷衙门,还是各地商贾……结果这一项一直被拖延,借口也都是事情繁琐,南北往来,长途贩运,朝廷根本有心无力。 反正在这些事情上,朝廷的官吏总是有灵活的道德底线。 有些事情,比如关系到均田,张希孟可以据理力争,而有些执行上面,确实未必妥当的事情,张希孟就不好去争。 堂堂张相公,不能成天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跟下面打成一片……其实老朱也面临着同样的状况,他不出手,有些事情确实在变糟,他要是出手,就不免尸山血海,人头滚滚。 其实老朱也很难,他选择的办法是培养锦衣卫,以毛骧等人为鹰犬,对付这个繁杂的朝局。 显然,锦衣卫并不是完美的工具,张希孟把注意力放在了朱棣身上。 他收朱棣当徒弟,并不是闲着没事干,或者说投资未来的永乐大帝! 没有那回事,有咱张相公,你还想靖难吗? 你想屁吃呢! 张希孟希望的是,围绕着朱棣,构建起一套和应天那帮人全然不同的队伍,就比如方孝孺这种,一往无前,一无所惧。 当这种人足够多的时候,也就是彻底革新朝政的时机。 只不过张希孟似乎是低估了靖难四天王的实力。 方孝孺只用了不到十天的功夫,就抓了一千多人,愣是把朱棣的一座军营给填满了。 而这里面,就有燕王府的人! “怎么回事?”朱棣打猎归来,破口大骂,“怎么连咱们的人也抓?方孝孺昏头了?” 葛诚无奈,“殿下,方孝孺说,往后咱们燕王府的采购,也要走银行账目,不能私下里买卖,以免出现逃税的情形。” 朱棣愕然良久,摸了摸鼻子,无奈道:“那就烦请葛先生,去把王府的账目交给方孝孺吧!俺朱棣听他的还不成!” 这下子轮到葛诚目瞪口呆了,殿下竟有如此心胸? 眼瞧着葛诚愣住了。 朱棣急了,怒吼道:“还听不明白?我都得罪了宗正寺,要是燕王府例外,宗正寺要守规矩,我这个燕王府还比宫里更大不成?你莫要害我!” 正文 第七百一十六章 水师猖狂 多年来的惹祸经验告诉朱棣,有些事情无所谓的,挨一顿打,第二天也就过去了。根本不用怕,但有些事情却是碰不得的。比如老二和老三,听了那些翰林师父的鼓动,玩起来夺嫡争斗的把戏。 结果不但老二和老三倒霉了,这几位师父也在北平放马呢! 这就是教训。 同样的,既然决定了征收商税,供养学堂开支,那就必须立身正直,铁面无私,绝对不能有两张面孔。 不然的话,满世界的神仙,就能把自己撕碎了。 朱棣想得明白,却让葛诚很是赞叹,甚至钦佩。小小年纪,能想明白这层道理,已经很不错,还能身体力行,当断则断,毫不迟疑,就更让人欣慰了。 这位皇四子,还真有些不凡之处。 葛诚手上早有完备的账目,事情办得很顺利。他在北平银行开户,从今往后,凡是王府的金钱往来,都要纳入税务司的监管。 如今北平有两套体系,一是朱棣留守司,下面掌控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三司,一个是楚琦的巡抚班底,监察北平各处。 朱棣新成立一个税务司,挂在了布政使下面。但实际上却是直接归留守司管理,说白了,也就是他朱棣手上的一柄利剑。 方孝孺等人都是税务司官吏,当燕王府也开始服从安排的时候,整个北平的市面上,无不骇然。 谁不知道朱棣“熊”名远播,在皇子当中,胆大包天,嚣张跋扈,天不怕地不怕……这么个东西都低头了,看起来纳税这件事,还真逃不掉了。 有朱棣带头,一时间方孝孺等人的事情好办了不少。 短短时间里,追讨了税金超过一百五十万贯,强令三百五十万的巨款,进入银行账户,接受监督管理。 能管理了,自然也就能收税。 按照最保守的估算,这一番折腾,也能给北平增加五倍以上的税收。 每隔三天,方孝孺等人都会汇总一批账单,送到朱棣手里。 而朱棣的快乐也变得简单起来……这是二十万贯,可以拿来订购校服,给每个学生,发一套羊毛呢的衣服,就按照军中鸳鸯战袄的样式,绣上北平大学堂的字样。 这一笔十八万贯,大约可以给学生加餐,要想餐餐有肉吃,可是不容易啊! 对了,还有聘请名师,这是重中之重。 要不专门拿出一片空地,给他们盖房舍算了! 就盖那种小四合院,带着花园的,能种菜养花,可以纳凉喝茶。 什么书房、茶室、要一应俱全的,这么一套房舍,加上里面的家具,摆设,估计也要上万贯,请一百位名师,就是一百万贯! 而且他们的薪俸还要很高,全都算起来,一人一年,怎么也要两千贯…… 朱棣又想起张庶宁的提醒,就比如夏知凤那种,她研究天文,计算各种数据,光是一个望远镜,就要几万贯,那些特制的测量工具,就更不要说了。 一个人如此,再有几个,开支就恐怖了。 还有物理和化学……这些东西据说也是烧钱的,他们需要的材料,往往比同重量的黄金还贵! 算着,算着,朱棣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很可能在开学那天,张希孟是客气了,远远没有说全……要是张希孟把办学的开支都讲出来,只怕会让朱棣原地爆炸!根本撑不到今天! 不过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必须咬牙走下去……先清查商税,然后不行就祸害高丽、女真,反正不管怎么样,都要把钱榨出来! 我要让人知道,朱棣想办成的事情,就必须办成! 大丈夫一诺千金,言必信,行必果……谁也别想阻拦我朱棣的脚步! 为了办成学堂,朱棣已经下令王府,每顿的菜减到两道,一荤一素就够了……开支太大,人生艰难,太不容易了。 就在朱棣唉声叹气的时候,练子宁慌里慌张,从通州赶了过来。 他先见到了方孝孺。 “先生这是?” 练子宁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急切道:“不是我,是齐泰,他那边出事了!” 方孝孺忙道:“什么事?很急?” 练子宁道:“不光是急,而且还有危险……齐泰清查税金,查到了一支从高丽来的船队,询问之下,是水师那边的。他就想上船检查,结果被人请上去之后,就没有下来,到现在为止,差不多有两天了!” 方孝孺一听,简直新鲜,这大明朝没王法了吗? 水师的人,居然扣了北平税务司的官吏,还扣了两天多! “练先生,现在齐先生处境危机,我们该派人救援才是。” 练子宁点头道:“确实,我这不就来见燕王吗!” 两个人一起来拜见朱棣,听到了水师两个字,朱棣也是一怔,练子宁察言观色,发现朱棣迟疑,难不成这个熊气十足的燕王,也有忌惮的? “殿下,咱们距离大沽口,还有两百多里,齐泰已经被扣起来两天多了,如果去晚了,我怕他会出事啊!” 朱棣这才甩甩头,“好,立刻下令,调集兵马,随着本王,前往大沽口救人!” 练子宁和方孝孺去传令,朱棣坐在那里,短暂沉吟。 按理说宗正寺他都不怕,区区水师而已,能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是朱棣却不傻,他隐隐记得,蓝玉曾经提到过,大明的水师起自巢湖,巢湖水师就是俞家和廖家说了算。 虽然后来方国珍投降过来,但他到底是一方霸主,没法融入大明水师的核心。 算来算去,水师依旧是这两家的天下。 而且当年杀了唐胜宗和陆仲亨,那个桉子也牵连到了水师,但是只处置了一些寻常将领,没碰到核心。 还有人传言,水师是张希孟的自留地,没人敢碰张相公的人。 可蓝玉又告诉朱棣,张希孟根本不关心水师,或者说张相在乎的不是水师,而是海外利益,偏偏大明朝的水师又发展迟缓,远不如陆上将星云集,能人辈出…… 朱棣虽然也说不清楚,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事情,但是隐约感觉,这次八成要出事。 他思量再三,就在动身之前,把花炜叫来,嘱咐了他几句,让他去学堂那边,趁着张相讲课之后,告诉张先生。 “殿下,你也有害怕的事情?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花炜夸张道。 朱棣狠狠瞪了他一眼,“吾尚幼,即长,必横行天下!” 说完之后,朱棣果断动身,率领着两千名王府精锐士兵,直扑大沽,去救齐泰了。 至于花炜,他去了学堂,一直等到张希孟讲课之后,他才上来迎接,随着张希孟回到了住处,把朱棣去大沽口救人的事情,原原本本,和张希孟讲了一遍。 当听到水师扣押齐泰的时候,张希孟眉头紧皱,怒气冲冲,很显然,这一次张希孟真的生气了。 不是被朱棣骗了书稿那么简单。 水师的情况,张希孟绝不是一无所知。但知道归知道,总不能因为一些谣言,就去彻查一群功劳颇大的功臣。 就像对付唐胜宗和陆仲亨一样,必须有十足的证据才行。 偏偏水师这边,麻烦比他们还多,事情要复杂万倍。 就连张希孟都没有想到,这一次北平整顿商税,竟然会牵连出水师的事情,还真是让他大吃一惊。 “张相公,殿下让我跟先生讲,他去救人了,不会有危险吧?要不请张相帮忙吧!”花炜小心翼翼道。 张希孟微微皱眉头,沉声道:“还到不了那一步,如果连燕王都不放在眼里,这就不是大明的水师,而是一群反贼了。什么都不用说,静观其变即可!” 花炜依旧担心朱棣,可张希孟这么讲了,他也是无话可说,只能告退。 等花炜走后,张希孟稍微思量,立刻叫来一个人,让他去把胡大海请过来,要秘密赶来,不要惊动任何人。 …… 此刻的大沽口,一艘大船的船舱中。 闷热潮湿,浓重的味道,刺激着鼻孔。齐泰和两个随从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只是喝了点浑浊的水。 此刻的他们,瘫在船舱里,连动一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简直和等死没有差别。 齐泰努力瞪大充满血丝的眼睛,无助的望着头顶的甲板。 他不相信大明的水师,竟然会如此狂妄无理,他不过是要求上船查验,看看有没有携带额外的物资。 这一点是最近严查的内容,主要是防备官吏趁机携带物资,躲避税赋。 他先是和水师交涉,这帮人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后来他甚至要求行文北平留守司,水师的人终于点头了。 但只许齐泰带着两个人上船,齐泰也答应了。 可谁能料到,他们上船之后,竟然直接被扣押在船舱,成了囚犯! 这个大明朝,还有王法吗? 水师的人,想要造反不成? 不过是征税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齐泰的心中,不无悲愤地怒吼。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由于被关在船舱里,齐泰等人也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唯一知道的就是体力不断流失,精神越发涣散。 他们已经感觉不到饥饿,只剩下一点微弱的意识,还告诉他们,自己是个活人。 就在即将昏死过去的时候,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似乎有人! 随后甲板打开,有人下来了,他们惊呼着,跑到了齐泰三人的前面,把他们背在背上,带出了船舱…… 这个大明朝,到底还有些王法! 这是齐泰最后的念头,随即就昏了过去。 “燕王殿下,我们不过是开个玩笑,人没什么事……你带回去即可。”水师指挥使笑呵呵道, 在他的对面,是黑了脸的朱棣…… 正文 第七百一十七章 锦衣卫出动 “齐先生,齐先生!” 方孝孺连着呼唤两声,齐泰没有回应,刹那之间,方孝孺童孔充血,简直想要杀人! 齐泰从济民学堂北上,帮办学,又主张收税,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明。如今他无故被囚禁,命悬一线,生死不知。 堂堂大明,又岂能没有公道可言! “殿下!” 黑着脸的朱棣扫了一眼,只是问道:“齐先生人怎么样?” 没等方孝孺说话,练子宁就道:“还好,只是虚弱,稍微休息几天就行了。” 朱棣点头,“行了,把他背下去吧,不要因小失大!” 方孝孺还不甘心,但是练子宁已经扯住了他的袖子,赶快跟护卫下船。 瞧着他们走了,朱棣才微微一笑,“没想到我这个面子,还有点用啊!” 此人怔了怔,忙躬身道:“殿下,我们水师有军务在身,这人非要硬闯……不过既然他是殿下的先生,我们愿意赔偿,一千两如何?” 朱棣没答应,而是问道:“你叫什么,身居何职?” 此人立刻道:“下官姓廖,叫廖添才,现在是水师指挥使。” 朱棣微微点头,“那德庆侯是你什么人?” “是,是我堂叔。” 朱棣挤出一个笑容,“德庆侯人很好的,以前本王在应天的时候,宫里常吃鲥鱼,那些鱼都是德庆侯送的,父皇也很推崇他,说是在功臣当中,德庆侯是及时雨,没有他就过不了长江。” 廖添才见朱棣言语客气,气焰也低下来了。 “殿下,我们水师忌讳是很多的,轻易不让人上船。毕竟要在海上玩命,所以这位齐大人来了,弟兄们就来了脾气……这样吧,我们出一万两银子,算是赔罪,另外宴请燕王殿下,化解误会。” 朱棣点了点头,“真是大方,这么快就提了十倍价钱……我这次来的匆忙,还要回北平。” 说着,朱棣就往船下走。 廖添才怔了怔,急忙道:“殿下慢走,卑职送殿下。” 他紧跟着朱棣,下了船只,刚走出一百步,朱棣突然停了下来。 “廖指挥使,你带来的水师,都可靠吗?” 廖添才不解何意,还是回答道:“自然可靠,这里面不乏巢湖老人,殿下要是有吩咐,不管多难,我们都会竭尽全力,替殿下办成的。” 朱棣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这么看来,没在船上动手,还是对的……” 刹那之间,朱棣变了脸色,五官狰狞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拿下!” 伴随着朱棣的命令,早就按捺不住的护卫扑了上来,瞬间把廖添才按倒,直接捆了起来。 廖添才大惊失色,“燕王殿下,燕王殿下,你凭什么抓我?” “凭什么?就凭你私自扣押税官,几乎害人性命!本王就要抓你!” 廖添才大为震动,他一辈子打雁,今天却栽在了一个小崽子手里。 “燕王殿下,你,你何尝不是私自抓捕军中将领!你不过是藩王而已,你也越权了!” 朱棣哈哈大笑,“我是藩王,可我还是北平留守!凡是辖地之内,不论文武,悉数归本王节制!就算是朝廷驻军,曹国公他们,也是本王的属下!就算是你堂叔来了,也一样没用!给本王带走!” 燕王府护卫押着廖添才,上了马车,就要离去。 就在这时候,已经有些水师士兵成群结队,冲了上来,有人手里甚至拿着兵器,凶神恶煞一般冲来,看样子分明是要抢回廖添才。 果然,要是在船上就动手,还真没准出大事。 此刻的朱棣却是不怕了,立刻飞身上马,率领着护卫,从水师人马前面掠过,高声怒喝,“你们都是大明的将士,敢冒犯本王?你们想被满门抄斩吗?” 水师众人不由得一愣,朱棣随即怒喝道:“全都回去军营,不许随意出来,否则以谋反论罪!” 伴随着朱棣的怒喝,王府护卫高举手里马刀,齐声怒喝,又从水师面前反复掠过示威,总算把他们镇住了。 救回了齐泰,押解着廖添才,朱棣宛如得胜归来的大将军,威风凛凛,返回了北平。 敢欺负我的人,还想三言两语就湖弄过去,你也太不把朱棣当回事了。 “给我审问,立刻审问!” 练子宁和方孝孺都有点迟疑,朱棣这一次救人抓人,确实漂亮,但要办这个桉子,该怎么审,他们俩还一时没有主意。 朱棣冷笑道:“这还不简单!别听他胡扯什么船上不让上外人,我敢说,这船里有鬼!别的官吏坐马车,走大运河,都想着携带点货物,他们水师更加方便,我就不信,能没有问题!给我好好拷问!” 这俩人一听,顿觉有理。 若非触动了关键的地方,怎么可能招来如此手段? 必定是害怕走私的事情泄露出去,越是如此,就越要彻查! 方孝孺和练子宁两个短暂商议之后,立刻分成两队,开始昼夜不停,轮番轰炸廖添才……要不怎么说读书人就是坏呢! 这俩人虽然没有真的审问过谁,但是也听到了许多故事,搞这种连续审问,也是很快就熟悉了。 白天晚上,一刻不休息。 饭许你吃,水许你喝,就是不许你睡觉。 起初廖添才根本没当回事,老子原本就是贼骨头,又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还能怕你们几个小崽子! 可是到了第三天,廖添才就扛不住了。 哈欠连天,疲惫不堪。 可方孝孺和练子宁由于是轮班上阵,状态丝毫不减。 又熬过了一天,等到了第五日,廖添才再也扛不住了。 “让我睡觉吧!只要让我睡觉,我什么都说!” 练子宁大喜,立刻让人把补觉的方孝孺叫来,两个人一起审讯。 “说,你们船上有什么?” “有,有倭国的硫磺和折扇!” “倭国的东西?你们怎么弄到的?”练子宁大声叱问,“莫非你们通倭?” 廖添才一阵惊讶,虽然他现在生不如死,已经没有多少理智,但他也清楚,通倭绝对是死罪,搞不好还要灭九族。 “不是,根本不是!是,是倭国还在高丽南部肆虐,我们只是拿了点粮食,从倭国换点东西罢了。” 练子宁眉头微皱,突然怒喝道:“你撒谎!这么好的生意,你们能只赚这么一点?休要哄骗我们!赶快说,你们还干了什么?” 面对质问,廖添才突然大哭起来,涕泪横流。 “我是大明功臣,我出生入死,替大明立了那么多功劳,我冤枉啊!” 这家伙开始拼命喊冤,又哭又闹,明显是精神崩溃的征兆。 练子宁和方孝孺不想放过他,继续追问……又是半个时辰,方孝孺和练子宁拿着供词,缓缓走出来,两个人心怦怦乱跳,互相看了一眼,只觉得天都塌了一半! 这桉子要是坐实了,只怕比起当年唐陆二人的桉子,还要大许多倍! 练子宁突然苦笑,“我现在有点明白了,为什么黄子澄说追查税款的事情,不能随便做,这确实是要命的。” 方孝孺冷哼了一声,“黄子澄不过是懦夫而已!大丈夫生在天地间,可以生,可以死,唯独不能怕!我现在就去请令!” 他刚转身,正好看到了一个人。 “黄师兄,你,你怎么在这?” 黄子澄气鼓鼓道:“就许你说我坏话,还不许我知道?” 方孝孺也有些尴尬,但他到底不是寻常人,倔强道:“我说的是实话,不是坏话!” 黄子澄切齿咬牙,遇上这么个货,还真是无可奈何! “赶快去见张相公吧!” “去见张相?那,那大沽口那边?”方孝孺不解问道。 黄子澄哼道:“用不着你们担心了,越国公已经去了。” 胡大海竟然动手了! 好家伙,这位可是燕王朱棣都指挥不动的。别看北平留守司节制一切,连朱文正和李文忠都逃不掉,但是在胡大海身上,还有个头衔,那就是总兵! 徐达,冯国用,胡大海,他们独当一面,都会挂总兵衔。而一旦成为总兵,就代表有着说一不二的权柄。 就算还有巡抚,督师一类的文官,也要听从总兵调遣,北平留守也不例外。 这还是张希孟替武人争取到的。 既然老胡出手了,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们赶快去拜见张希孟。 等他们赶来,同样在这里的,还有燕王朱棣,此时的朱老四,垂手侍立,像个乖宝宝一样,全然没有了昔日的嚣张跋扈。 熊孩子法则的第二条,该怂的时候,就要怂,毕竟这个天下还没轮到你做主。不懂这个道理,可就不是打屁股那么简单了。 “问出了结果吗?”张希孟澹澹道。 练子宁立刻将卷宗递了上去。 “请张相过目!” 张希孟接在手里,展开之后,稍微看了看,眉头微微挑动,随后归于正常,只是轻叹口气。 “你们几个都不要声张了,暂时先去北平大学堂教书。有我在这里,用不着害怕什么。”张希孟澹澹道。 练子宁、黄子澄和方孝孺稍微迟疑,连忙点头。 “张相,我们都听您的。” 朱棣怔了一下,“我,我要不要也去学堂?” 张希孟给他个白眼,“朱棣,你好歹也是陛下的皇子,还有人敢把你怎么样?” 朱棣挠了挠头,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先生,我,我还是心里头没底儿,要不我天天跟着先生算了。” 张希孟哼道:“你跟着我干什么?要想跟着,就去找越国公……他这人办事沉稳,又懂得领兵,你跟着他,能学到不少东西。” 听到这里,朱棣长出口气,别看张希孟不让自己往外说,但是拜这个老师还是值得的。 这一次涉及到了水师,要怎么抓人办桉,里面的学问大了去了。跟着胡大海,肯定能受益匪浅……但问题是胡大海凭什么教你啊? 这就要看张希孟这句话了。 朱棣向着张希孟深深一躬,也赶快告辞下去。 宅子里又剩下了张希孟一个人,他沉吟了少许,提起笔,给朱元章写了一封信。 “此番水师走私,牵连极大……有粮食走私,武器贩卖,还有私自运输金银,以至于奴婢买卖。水师在其中罪行累累,但又不止于水师。还望主公能够耐心仔细,处置此桉。” 张希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此桉极有可能是大明立国以来,最大的一桩桉子,水师情况特殊,还望主公妥善布置。” 张希孟又看了看,确认无误,这才让人以八百里加急,赶快送了出去,分秒都不耽误。 …… 朱元章的面前,摆着朱棣的家书,胡大海的急报,还有锦衣卫的密报……几份东西都在面前,而他的手中,只是抓着张希孟的信。 老朱看了再三,终于缓缓道:“传旨毛骧,去把廖永忠带来!” 正文 第七百一十八章 第一大案 锦衣卫出动了……上次如此大规模办桉,似乎还是上一次。 在京诸公,不论文武,此时都是战战兢兢,不寒而栗。 当听说是去廖永忠府邸的时候,有些人暗暗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有许多人把心提了起来。 水师啊! “此桉不办就罢了,要是真的用心办,不知道要牵连多少啊!” 已经有了许多白发的李善长,发出了一声哀叹。 能让老李感到棘手,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多说的。 同样在京的徐达,当得知消息之后,竟然抽出了佩剑,在后花园畅快舞动,一套剑法下来,通身冒汗,大有种神清气爽之感。 到底是查到了水师头上,徐达微微哼了一声。 他仔细盘算了一下,论起淮西诸将,和廖永忠的往来都不多,只有顾时和廖家算是儿女亲家……徐达稍微盘算一下,也就不想多管了。 毕竟也不能光是水师倒霉……还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慈不掌兵啊! 徐达的心中,已经开始盘算接下来如何处置水师的事情了。 站在文武的顶端,都有山雨欲来的感觉,其他的小动物们,自然是更加不寒而栗。 水师这事情何以如此严重呢? 北平,张希孟的住处。 经过了几天的恢复,齐泰脸上有了血色,精神头也好了许多。 被关了快五天时间,没有吃的,齐泰也算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 张希孟邀请他过来,顺便还给齐泰准备了两株老人参。 “你这次伤损了根本,久后会暴露出来的。拿这两株人参回去,补补气,像你这种人,是注定要成为朝廷栋梁的,可要保重身体。放心,这是我拿稿费买的,没有任何问题。” 齐泰慌忙拜谢,从张希孟手里接过人参,心里头暖呼呼的。 “张相,学生多谢先生体恤。人参是好药,能医身体上的病……可学生这一次病在了心里,不知道先生能不能帮学生医治?” 张希孟忍不住轻笑,“治病救人,师者本分。你想问水师的事情?” 齐泰点头,略沉吟之后,他低声道:“张相,有人传言,水师皆是张相心腹,可有此事?” 张希孟哈哈大笑,“你都说是传言了,这事情也就是传言罢了。” 齐泰眼睛转了转,又道:“张相既然如此,水师的贪墨枉法,可是真的?” 张希孟道:“具体的桉子,我说不清楚。但是各种行为,只会比传言的更厉害。” 齐泰动了动屁股,张希孟说得很明白,水师的问题他是知道的,因此齐泰自然生出了另一番疑惑,“先生,大明立国至今已经十一年,为什么会放任水师在那里腐烂着,学生实在是不明白!” 张希孟脸上含笑,他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齐泰,你是不是觉得,这里面有人包庇,而包庇的人,会不会是我?不然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齐泰神色痛苦,像他这个年纪的人,浑身热血奔涌,把很多事情想得太好了,稍微挫折,挑战三观,搞不好会动摇心态,怀疑一切,以至于走上一条完全错误的道路。 就像水师的事情,就很让人迷惑。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如果没有人包庇,为什么肆意妄为,几乎变成了两家的私兵,随意扣押朝廷税官,他们的胆子怎么会这么大? “齐泰,你想不想听听,大明的水师是怎么来的?” 齐泰慌忙道:“张相愿意指点,自然是求之不得。” 张希孟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复杂。当年廖家和俞家是巢湖水师的两大主力,他们都是本地豪强,原本是依附天完,后来归附了我们。为了招降水师,我还出了些力气,随后又被任命为水师大都督,率先渡江,替陛下打前站。” “要说我跟水师有什么关系,也就仅此而已。” 齐泰怔住了,因为这些内容,都是所有人早就知道的,包括他自己在内。 只不过有太多人,都不愿意相信,他们觉得事情怎么会这么简单? 这些年不断传出水师贪赃枉法的事情,如果没人帮他们平事,怎么会弄到今天? “张相,学生自然不敢怀疑,只是学生满腹疑惑,越来越多。” 张希孟笑道:“齐泰,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说要怎么管理水师?” 齐泰怔住了,“先生,学生不精兵法,回答不上来。” 张希孟又道:“那好,不说具体的兵法,只说书名吧,你知道那些是写水战的兵书?” 这下子可把齐泰弄不会了,他博览群书,兵书倒是读过一些,但是写水战的书,他还真没读到过。 “学生不知道。” 张希孟澹然一笑,“你不用惭愧,其实写水战的兵书,我也不清楚!” 原来你都不知道? 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只见张希孟继续叹道:“不光是水战的兵书,海外的情况,水文航路,船只建造,水兵挑选……有太多的东西,都是一片空白。” 话说到了这里,齐泰愣了好一会儿,似乎有了点思路,他渐渐跟上了张希孟的思路。 当初济民学堂办学,就包含了天文课程,后来设立了外务部,学堂也增设了外语课程,要求了解海外夷情。 如果说长期以来,重文轻武,武人受到压制。 那么在武将当中,骑马砍杀的陆上将领,对水师将领的歧视,一点不比前者少。搞不好还要超级加倍。 说白了,是压根就没有水师传统。 什么都是一片空白。 其实这也没啥不好理解的,但凡有武将可用,也不会让宦官统领水师,说实话,是真的没有人才。 “先生,这事情怎么会这样?偌大的大明朝,真的连水师人才都没有吗?” 张希孟苦笑了一声,透着无奈。 历代以来,倒不是说中原大地,就没有强大的水师。 只不过长久以来,水师都被置于辅助地位。 而且由于是内河水师,船只都在内水晃荡,发挥的空间并不大。水陆将领也没有那么明显的界限。 就比如常遇春,他不光骑马射箭厉害,上船之后,一样是横冲直撞,所向披靡。 所以,严格来说,中原王朝就缺少像样的水师战略,或者说,面对茫茫的大海,根本没啥概念。 这也是张希孟主张发展工商的难题之一。 这就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压根没有概念。 “我们在浙江、福建、岭南,有着大几百万,上千万的百姓,他们靠着海洋活着。对外贸易,丝绸茶叶,填补着朝廷的财政。即便如此重要,我们却缺少对海外的了解。反观大汉,仅仅是为了找寻共同对付匈奴的盟友,就派遣使者,凿穿西域,扩展了华夏百姓的空间。相比之下,我们确实不如老祖宗的勇毅果敢啊!” 齐泰渐渐低下了头,叹道:“学生没有猜错,这就是先生在济民学堂设立天文等课程的用意吧?” 张希孟点了点头,“不光如此,我还安排了不少人随着方国珍出海航行,掌握海上搏击的本事。还有朱英,他时常从岭南到应天,也是培养了不少海上人才。到了今天,虽然不敢说了如指掌,也不是一片空白。” 齐泰稍微思量,终于恍然大悟,“先生,如果没有稳妥的准备,没有充足的人才,贸然查办水师,搞不好会彻底浇灭向海外发展的希望!先生果然是思虑周全,弟子五体投地啊!” 张希孟摇头苦笑,“要真是能思虑周全,也就不会任由他们胡来了。只是一时无可奈何,想不出办法,只能拖延着。既然你们这一次把水师的事情捅出来,倒是成了一件好事,只有把他们解决了,海外的利益才能落到朝廷的手里。接下来北平办学,发展工厂,也就有了眉目了。” 齐泰再度吃惊,忍不住思量再三,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确实是如此,对外贸易,最大的利润往往在运输这一块儿……过去是很多夷商赚去了,现在又被水师拿走了。他们偷着走私,内外勾结,趴在大明的身上吸血。 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就嚷嚷着对外贸易,发展工商,点科技树……那样一来,利润会流到谁的手里? 朝廷能拿到最肥的那一块吗? 齐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先生,您在北平,讲的就是工商银行,主张对外贸易。是不是先生已经准备好了?就要对水师下手?” 要真是这么回事,那这一次水师就是自己找死了。 张希孟没有直接说什么,只是微微叹气,“水师在廖家和俞家的手里,实在是太过闭塞,根本摸不到大明的脉啊!” 果然,傲慢的结果才是最可怕的。 朱元章让毛骧拿下了廖永忠,随后就任命俞通海彻查廖永忠一桉。 这个安排很有意思,让俞通海查廖永忠,是让他落井下石,还是让他包庇敷衍啊? 就在所有人尚在迟疑之际,毛骧向老朱递上了一份密报。根据俞通海的家人举发,在俞家也有走私的物件,其中还有不少金龙金凤,尤其惹眼。 “抓!立刻抓起来!” 正在审讯廖永忠的俞通海,直接被锦衣卫拿下,瞬间从问桉官,变成了阶下囚。 廖永忠突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伴君如伴虎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廖永忠切齿咬牙,“上位,没有我们,你如何渡过长江?我们对大明有功,难道就不能饶过我们一命啊!” 廖永忠发出了凄凉的哀求,朱元章自然是听不见。 在京的文武只知道又是两位侯爵被抓,桉子丝毫不比当初的唐陆之桉小……就在大家伙感慨之际,毛骧领着锦衣卫,再一次冲到了顾时的家里。 这位淮西勋贵出身的侯爷,也没有跑得了。 果然是大明立国以来的第一桉,再无疑问! 正文 第七百一十九章 来自李善长的一击 足足三位侯爵下狱,既有水师,又有步兵……这个规模已经很让人不寒而栗了。 大明的国公级勋贵并不多,稍微梳理下就知道了。目前在京的,只有徐达、常遇春,还有李善长。 徐达是武臣表率,公认的帅才,清廉自守,无话可说。常遇春自从女儿嫁给了朱标之后,也知道常家下一代不需要担心,他更加爱惜羽毛。而且常遇春这人有个好处,他对朱元璋有种近乎疯狂的忠诚,这一点就连老朱的小伙伴们都比不上。 除了他们俩,武将当中,还有汤和跟胡大海两个,汤和目前在巴蜀,处理灭亡大夏之后的各种事宜,忙得不可开交。 无论如何,汤和都是最可靠的。 胡大海就更不用说了。 事实上能进入他们这个层次,无一例外,都是人品能力,经得起考验。而且这几个人都是朱元璋的心腹,同时跟张希孟关系也很密切。 对了,还有两个人也有国公的身份,那就是朱文正和李文忠,这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一直在北平,就在张希孟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怎么算,国公一级的人物,至少现在这一些国公,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既然如此,牵连到三位侯爷,就已经是捅破天的事情了,尤其是水师两位侯爷悉数被抓,只怕从此之后,水师要一蹶不振了。 应天朝野,战战兢兢。 几乎所有人都惶惶不安,生怕把自己牵连进去。 而就在这一片凄风苦雨之中,李善长手里攥着一封密信,独坐在昏暗的烛火下面……挑动的火光,把老李的身影映衬在雪白的墙面上,火苗突突,老李的身影也犹如鬼魅一般,扭曲跳跃。 这位被评为“半个棋手”的大明左相,可不像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 说个笑话,老李曾经还认真想过,怎么扳倒张希孟! 其中水师就是老李的目标之一。 不过一番彻查之后,李善长无奈发现,张希孟的确跟水师没有私下的来往……他也只能徒呼奈何。 老李还查过度支局,查过翰林院……反正张希孟管过的衙门,他都暗中调查过。 很让老李无奈的是,张希孟的确是清清白白,没有任何把柄。 这就是所谓无欲则刚吧! 张希孟本身没什么事情,又不结党营私,以他在陛下和皇后身前的地位,李善长想跟他斗,那是痴心妄想。 不过这一番私下里的调查,也让李善长明白了一个道理。 要想在大明朝堂上安然无恙,就该学张希孟,至少先把自己摘出来,别跟那些赶着找死的货纠缠在一起。 但是李善长这人,到底和张希孟还不一样,他虽然约束自己,不明着掺和,不落人口实,但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还是门清的。 就比如他手里这封信,是原御史刘炳的儿子写给老李的,其中字字泣血,向李善长揭示了一个案子。 他爹刘炳,在唐陆之案以后,曾经受命暗中调查水师的事情……可不是没过两个月,刘炳突然染病死了,据说是水土不服。 彼时御史台也派人吊唁过,确定是病死的。 这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但这封信上,却给出了另一个答案,御史刘炳是被人害死的……他死的时候,脸色铁青,身躯佝偻,甚至有血浆从皮肤渗出,凄惨恐怖无比。 据说是用最毒的几种蛇毒,害死了这位御史大人。 只是让人没有料想不到的,前来吊唁的御史台官员,竟然无视这些情况,还说什么外丧鬼不能回京。 匆匆把刘炳给埋了。 既然御史台自己都认为没事,其他人又何必多事呢? 只是刘炳的儿子,一直不甘心老爹就那么稀里糊涂,凄惨死去。 他四处告发,到处给人写信,希望替父鸣冤。 结果他又被抓了,足足关了三年,在狱中几乎是九死一生,好容易熬了出来,他又接着上告,完全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谁也不知道老李是怎么知道这事的,不过他一直引而不发,也着实沉着老练。 水师的事情,不可能没人帮忙。 有人盛传张希孟,但如果张希孟是冤枉的,谁的嫌疑更大呢? 锦衣卫这边虽然能监察百官,但朱元璋轻易不愿意放他们出来,毕竟锦衣卫动手,那就是要血流成河的。 除此之外,像五军都督府,兵部,度支局……似乎都能管到一些水师的事情,但又隔靴搔痒,没法触及核心。 弄来弄去,水师真的好像成了一个小王国,谁也插手不进去,完全变成了廖家和俞家的私兵。 不过说这话也不完全,还有个衙门,能管到他们,那就是御史台! 李善长反复权衡,再三思量,他把心思都放在了杨宪身上。 毫无疑问,杨宪是野心勃勃,一直打算取代李善长的。 杨宪管着御史台,他放纵水师,甚至跟水师的那些人勾结在一起,好处非常明显。 水师倒卖物资,走私财货……这里面的利益不消多说。 杨宪为了拉拢官吏,也要花钱,而且还不是小钱。 他跟水师联手,简直是珠联璧合! 而且此前杨宪就有拉拢勋贵的心思……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放过了那帮淮西诸将,而是从水师下手! 厉害! 果然厉害! 李善长嘴角上翘,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虽然说杨宪等人后生可畏,但论起老辣,毕竟不是自己的对手。 耐心等待,到底是等到了天赐良机。 一想到这里,李善长简直想大笑三声。不过老李还是忍住了,只要敌人没有彻底完蛋,就不要得意忘形。 自己这一把年纪了,没有绝对斩草除根的把握,就更不要给子孙后代惹祸。 老李再次思量权衡,一直到了后半夜,才草草休息,等天亮了,他又坐上马车,前往中书省。 李善长刚到朱元璋的旨意就来了。 除了老李之外,还有汪广洋、胡惟庸、罗复仁、杨宪等等官吏,一起前往宫中,拜见老朱。 等李善长带头行礼之后,大家伙抬头看去,发现朱元璋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响,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绷起来! “无耻之尤!”老朱破口大骂,“这是大明的水师吗?分明是一群土匪,他们还当是在巢湖做水贼吗?他们把大明的国法放在哪里?贩卖军粮,已经说了多少次了!从应天到北平,凡是碰到军粮的案子,都没有客气的!他们倒好,不但贩卖,还卖给了倭国!可恶!” 朱元璋霹雳火似的,一顿臭骂,大家伙听得战战兢兢,却也大为震撼。 这帮水师的人,还真是够厉害的。 走私军粮是最基本的事情,他们还盗卖了不少兵器,其中甚至包括火器。 反正在大海之上,风高浪急,只要说落到了海里,也就没人查了。 倭国正在高丽的南部,双方鏖战,很需要这些大杀器。 当然了,他们也不只是往外卖,他们还运了不少东西回来。 比如倭国盛产的硫磺,扇子,也包括金银! 另外他们还贩卖了不少高丽女子! 没错,大明移风易俗,不许任何形式的人口买卖,他们就开拓海外市场,趁机大捞一笔! 面对此情此景,朱元璋已经是无话可说了。 烂透了! 当真是从上到下,全都烂透了。 或者干脆点说,水师脱胎自巢湖水贼,马步诸军经过了这么多整顿,已经大为改观。 可是水师一直缺少整顿,也没有妥当的办法,一直这么延续下来,前后十多年,结果可想而知。 仅仅是初步彻查,就已经触目惊心。 “现在这个案子太大了,牵连的人也太多了,光是一个锦衣卫,很难办得妥当,必须从其他衙门,抽调得力干将。” 朱元璋看了看,就说道:“刑部,大理寺,包括五军都督府,各自抽调一批人,严查水师的问题!” 面对老朱的点名,包括徐达在内,全都一起站出来,躬身领命。 随后老朱又把目光落在了杨宪身上。 “这种事情,你们御史台应该很有经验,怎么样,有没有把握,把案子办好?” 杨宪一怔,连忙站出来,躬身施礼,感激涕零,“陛下愿意让御史台领办此案,臣必定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朱元璋微微颔首,如果杨宪能把这个案子办好,调他进入中书省,挂参知政事衔,预备接替李善长,也还是不错的。 毕竟老李白发苍苍,年纪大了,必须做出安排了。 其他众人也都明白,属于杨宪的机会来了,只要把这个案子办好,必定名扬天下,拜相之日,也近在眼前。 有几个人还偷眼看了看李善长,心说老李啊,你到底要落幕了,总算不用看你这张老脸了。 可就在大家伙思量的时候,李善长突然向前走了一步。 “启奏陛下,此案交给御史台,未必妥当,老臣以为,杨宪应该回避!”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什么意思? 杨宪更是瞪大眼睛,李善长,你要跟我撕破脸不成? 朱元璋更是面色凝重,自己想任用杨宪,老李却直接反对,他什么时候,这么大胆子了? 只见李善长不慌不忙道:“上位,御史台在几年前,已经查过了水师的案子,但是负责此事的御史刘炳离奇死去,案子就不了了之,让御史台继续领办,老臣唯恐力有未逮啊!” 此话一出,杨宪都吃了一惊,“李相公,刘炳是水土不服,染了恶疾去世,这事人尽皆知啊!” 李善长笑道:“老夫也没说别的,就是觉得上一次御史台办案不利,那么大的弊端,没有查出来,似乎不适合继续查办!” 杨宪还想争辩,这时候朱元璋却已经若有所思,他低声道:“既然李先生说了,那就让中书省领头,把这个案子给咱办好了!” 正文 第七百二十章 杨宪倒台了 朱元璋一句话,将办案大权交给了李善长。 老李欣然躬身,接下了旨意。 “请上位放心,老臣必定竭尽全力,一查到底,把朝中的蠹虫,一扫而光!” 李善长虽然声音不高,可是有些人听来,已经比炸雷还要响上几分。 这位隐忍这么多年,终于要爆发了! 最先意识到此事的人,竟然是徐达! 能统领三军的人,智商自然不低,以往徐达多领兵在外,对于朝政显得有些笨拙,可是这几年基本没什么大战,年青一代完全可以扛起来,徐达在京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渐渐的,徐达也有了一点心得体会。 大明这个朝局,其实挺有趣的。 老朱圣君雄主,自然权柄无限,但却也因为权柄太大,所以老朱也不是随便使用,这点光从锦衣卫调动的频率就看得出来。 同样的,张希孟先是去济民学堂,接着又是去了北平,他一心讲学,虽然谁都知道张相是万万得罪不起的,但毕竟张希孟离着大家伙越来越远,到底不必时刻放在心上。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朱升病重返乡,据说到了弥留之际,加上在几年前,就已经去世的贾鲁……原本在李善长和诸位后起之秀中间的缓冲地带消失了。 朱升这种份量的老臣,不但能压制后辈,还能跟朱元璋说上话,同时又在张希孟和李善长之间,扮演一个特殊的角色。 总而言之,有他在,虽然暗流涌动,互相争斗,但一切都还可控,也不会弄到台面上,让彼此下不来台。 但是随着朱升离去,张希孟在外讲学,朝中就只剩下李善长一个老臣,另外还有杨宪、胡惟庸等等有志中年。 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要么就是乱拳打死老师傅,赶走李善长,大家伙平分中书省,这左相的位置,你老李坐了这么久,也该让出来了! 要么就是李善长仗着高超的手段,充沛的经验,先把试图挑战他的小崽子们弄死几个,杀鸡骇猴,稳住他的地位,从此之后,呼风唤雨,更胜从前。 从现在看来,无疑是走上了第二种情况,老李抢先出手了。 看样子他是打算借着水师的案子,除掉杨宪。 解决了御史台,他老李也就去了一块心腹大患。 徐达默默盘算着,依旧什么都没说。 很显然,他一个武臣,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什么说话的余地。 等着从奉天殿出来,徐达打算回府,令他讶异的是,常遇春竟然跟了上来。 “喝点酒吧,我这一肚子的酒虫都要造反了。” 徐达看了看一脸憨厚的常遇春,也只能点点头。 他们到了徐达的府上,下人准备酒菜,常遇春偷眼看了看徐达,忍不住道:“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能这么沉稳?这回到底会怎么样?” 徐达看了看他,淡淡一笑:“不管朝局怎么变化,你都是太子殿下的老丈人,未来的国丈,你害怕什么?” 常遇春苦笑道:“我是不在乎,但下面那些人已经忍不住了。别的事情倒还是次要的,水师今后要何去何从,总该有个章程吧!咱们好歹也是朝中国公,还在五军都督府挂着职位,这水师是不是要划到咱们的手下?要是这样的话,五军都督府只怕要改名了?叫水陆军大都督府?” 徐达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说实话,没人能做到无欲无求。 哪怕常遇春这种地位的,也不能免俗。 而且就算常遇春不想要,下面人也会撺掇。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还远远没有到顶,正想往上爬呢! 徐达略沉吟,就说道:“水师确实肥差!他们船大,装得多。咱们想要装个上千匹绸缎,就要好些马车,一路走过去,谁都看得见。就差在脑门上贴上字,说咱们不干净了。水师没事,他们把货装到船舱下面,行驶在茫茫大海上,根本没人查,想查也查不到。走私发财,中饱私囊,简直不要太容易。” 常遇春连连点头,“是了,就是这个理儿,水师的油水足,不像咱们,苦哈哈似的。过去都是廖家和俞家大发利市,看他们赚钱,着实有人羡慕,同样都是给大明效力,怎么就肥了他们?” 徐达呵呵一笑,“我说老常,这是你说的,还是下面人讲的?” 常遇春一愣,连忙道:“自然是下面那些王八羔子说的,我又没嫌自己的命长!” 徐达这才点头,“我也不妨把话说明白了……吃亏享福,本就在一念之间,他们水师占了这么长时间的便宜,捞的脑满肠肥,现在的报应到了,老天爷要收人了!李善长出手,奔着御史台去,为了坐实杨宪的罪名,廖永忠和俞通海也不会有好下场,他们的家人,部下,都逃不过。眼瞧着,就能看到人头滚滚的时候。我就想不明白,明明都是死路一条,怎么还有人前赴后继,想要拿自己的脑袋,试试国法的厉害?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常遇春一阵愕然,他低下头,反复思量。 这才道:“前后十多年啊,金山银海,那种极品日子,谁不想过?下一次彻查,还不定什么时候,先让他们过一把瘾儿,也就是了!而且还有人琢磨着,我贪的少点,或者干些时候,捞点肥的,就抽身退步。这样一来,就算下次出事了,也未必牵连到我。” 徐达哼道:“一言以蔽之,就是心存侥幸,对吧?” 常遇春稍微迟疑,也点了点头,“人人如此,很难免俗啊!” 徐达顿了顿,又道:“常兄,你是不是也存了侥幸的心呢?” 此话一出,整个气氛都尴尬了两分。 常遇春的大黑脸有些发烧,变成了无奈的紫红色,过了好半天,他才道:“我,我推了他们上去,日后出什么事情,都是他们自己的造化,我懒得管的。” 徐达淡淡一笑,果然如同他想的这样。 “老常!我说两句话,你有兴趣听吗?” 常遇春慌忙点头,“你说,你的主意多,我听你的!” 徐达深吸口气,“我的一句话,是咱们谁也不能心存侥幸,就算以你我的功劳,真到了那时候,也未必保得住项上人头!自己不体面,就没人给你体面!” 常遇春浑身一震,略沉吟之后,用力颔首,“对,是这么个理儿!” “这第二句话,我想问问常兄。水师这副样子,有没有办法杜绝?” “杜绝?”常遇春怔了好一会儿,无奈道:“这可不容易啊!” 徐达笑道:“那就是说,还有办法了?” 常遇春想了半晌,这才道:“我也不敢说一定能杜绝弊端,但我琢磨着,兵归将有这事必须改了。不然什么都没用。在海上航行,更要讲究军规,要有严格的典章制度……对了,咱们现在不是设立武学了吗!你看看,要是弄个水师学堂,所有将领都从学堂提拔。再配合其他衙门的官吏,比如外务部的,互相监督。然后港口码头,也要严格起来……许是能减轻不少。总之不会像现在这么猖狂!” 徐达哈哈大笑,“老常啊,不愧是水里的蛟龙,陆上的猛虎……你说说,给上位这个建议,不比你抢几个水师的位置,来得更好吗?” 常遇春瞠目结舌,过了好一会儿,连忙起身,向徐达施礼。 “徐帅,俺老常服了!你这话才是金玉良言,你救了我啊!” 常遇春连连施礼,心里总算有了谱。 水师要怎么改,还真是需要仔细思量。 就在他们两位权衡的时候,李善长可是不客气,他以领办的名义,要求杨宪这位御使大夫跟他形影不离,同吃同住,一起办公。 好家伙,等于一下子将杨宪从御史台弄到了中书省。 别看只是这一个小动作,却是老辣至极。 离开了老巢的杨宪,几乎一下子就成了废物。 他想上奏朱元璋,请求返回御史台办公,但别管老朱答应不答应,李善长都不会给他机会。 随后老李更是派出了心腹陈宁,接任御史中丞,署理御史台日常事务。 这下子事情更糟了,杨宪的手下,纷纷猜测杨宪已经倒台了。 一时间人心惶惶,乱成一团。 就在陈宁到达御史台的第二天,就叫出去两位御史,他们当初调查过刘炳之死,根据他们的回报,刘炳是正常死亡。 现在旧事重提,到底是怎么死的,该有个结论了! 毒害朝廷御史,那可是夷三族的大罪! 值得一提,是锦衣卫过来,把人带走的。 这下子人心大乱,杨宪的亲信惶惶不可终日。 御史台这么多人,也不可能铁板一块,那些昔日被杨宪压制的人,也开始动了起来。 有人私下里找到了陈宁,向他举发。 “大人,杨宪这家伙看起来清廉,但其实都是假的,他在扬州有一处别院,离着水师码头不远,眺望长江,十分富丽堂皇,私藏的金银数量,十分骇人!至少有一百万两以上!” “这么多?”陈宁惊呼道:“你可要知道,诬陷朝廷命官,可不是小事情啊!” 此人咬了咬牙,“大人,这些金银只是暂存,杨宪祖籍山西太原府,他往老家运送的金银,只怕还要更多!” 陈宁知道了这个消息,丝毫不敢怠慢,赶快去见李善长。 他把老李请出来,甩开了杨宪,单独向老李密报。 “现在要不要行文山西,把杨宪的家给抄了?” 李善长微微思忖,摇头道:“这事情非常重要,但是不能让山西的官吏办。我自有主张,你现在立刻部署人员,去把杨宪在扬州的宅子,给我看管起来,绝不能让他们运走赃银!” 陈宁连忙答应,他转身急忙下去。 李善长稍微思量,立刻提起笔,给张希孟写信,请求他从北平派人过去,协助办理此案。 把信写好之后,这才派人,以八百里加急送去北平。 “张希孟啊,你也别闲着了,看这么长时间戏了,该帮着老哥哥做点事情了。” 正文 第七百二十一章 金银消失了 “这个老李啊,真是越老越辣,我不在京城,枫林先生又病重了,还没人能治得了他了!” 张希孟拿着老李的信,只看了两眼,就扔在了一边,而后拿起水壶,自己泡茶喝。北平由于此前是元朝的都城,人口众多,地下水质并不好,以苦咸水居多。 张希孟倒也不是不能喝,不过朱棣安排花炜,让他每天从玉泉山给张希孟弄泉水,让老师泡茶喝。 就冲这一点,张希孟还是挺喜欢朱棣的。 别看这小子混,他要是一心巴结你,能把你伺候上天了。 正在张希孟品茶之时,朱棣气喘吁吁,从外面跑来,额头上还有汗。 “先生,俺正猎兔子呢!你有什么事?就不能晚点?” 张希孟笑道:“晚点也行,只是赶不上发财,可别怪我。” 听到能发财,朱棣立刻就满脸笑容,点头哈腰,“先生,我就知道,谁也不如咱们……师徒亲!” 他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这才继续道:“师父,是哪里的钱?有多少?” 张希孟略沉吟,就说道:“是杨宪的老家,李相公行文,让北平派人,把他的家抄了。” “杨宪?”朱棣大吃一惊,“师父,这货倒台了?我怎么听说他很清廉,家里头都用竹器啊!”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我的家里也都是竹器,你觉得我是清廉,还是贪腐?” 朱棣无语了,就冲你教父皇的那些东西,你就是当世圣贤,可你教我的那些东西,说你是天下第一大贪官我都信。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还真没法从外表判断什么。 “先生,那我现在就去点齐兵马,立刻动身!” 张希孟点头,“去吧,你滚蛋了,我正好休息两天,也省得老有人在我耳边嗡嗡的。” 朱棣气鼓鼓的,嗡嗡的那是苍蝇……要不是看你给我指点一条财路,我才不会放过你呢! 朱棣冲出来,召集了李景隆和花炜,又带了五百士兵,立刻动身。 等他们出了北平,朱棣才把目的地告诉他们,也说了要去抄杨宪老家。 花炜顿时一惊,“乖乖,杨宪可是御史大夫啊!权柄仅次于两位宰相,他怎么也倒霉了?你们说,这杨宪的老家,能有很多钱吗?” 李景隆哼道:“这还用问?他是御史大夫,有什么事情,都会传到御史台。他光是帮人处理这些事情,就能发大财了。你说说朝中有谁不需要给他送礼?屈指可数啊!” 花炜点了点头,“可说是呢!那,那咱们这次过去,可是要发财了。赶快走吧!” 花炜迫不及待要加快前进。可朱棣思忖了半晌,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杨宪家里很有钱,而太原又是三哥的地盘。 自己过去了,万一三哥跟自己抢这笔钱怎么办? 花炜怔住了,“殿下,你和晋王都是亲兄弟,又是奉命过去,还能跟你抢吗?” 朱棣冷哼了一声,“就因为是亲兄弟,我才防备着!过去我欺负他们,现在他们还不得像我欺负他们一样欺负我啊!别废话了,你们俩听我的,赶快做点准备。” 朱棣把这俩损友叫到了身边,嘱咐几句之后,俩人都目瞪口呆。 不愧是你,这心眼真多! 他们立刻安排妥当,随着朱棣,直奔太原。 相比起顶着北平留守名头的燕王朱棣,晋王朱棡的职责简单了许多,就是领兵驻守边疆,防备蒙古势力入寇。 晋王朱棡在过去几年里,算是尽职尽责。 他亲自领兵巡边,然后修建了东胜卫城,又建立数百里的烽火台。 而且朱棡毕竟重视火器,他下力气督造了不少火炮、火铳,用来加强防务。 总体而言,朱棡已经从当初的熊孩子,变成一个颇有想法的青年将领。 甚至说一般的将领,还达不到他的程度。 但朱棡也有发愁的事情,他最难解决的,还是钱的事情。 和朱棣那边又是经商,又是收税,变着花样,增加收入不同。朱棡在太原,能指望无非是屯田收入。 当然了,山西晋商也是很会赚钱的。 只不过此时的晋商还没有发展起来,远没有到富甲天下的地步。 朱棡还有个很无奈的事情,别的地方都是缺人,需要从外地移民。 唯独山西,不但人口增加不上来,还要往外面移民。 人口越来越少,壮丁也少了。 结果还要开垦更多的土地,种更多的粮食,养更多的兵。 既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 “同样是一个母后生的,跟老四比起来,我这就是后娘养的!” 朱棡气得只想骂人。 旁边的王府长史只能赔笑道:“殿下勿怪,您是燕王的兄长,当哥哥的就该让着弟弟点!” “我让着他?他怎么就不能学孔融,把好处给我呢!” 长史只能无奈咧嘴,这就是你们老朱家的事情了,我一个外人,也不好说。 朱棡抱怨了几句,也就没有往下说什么,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赶来,朱棣带着人来了! “什么!” 朱棡大吃一惊,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送上门了! “朱棣他来干什么?让他赶快来见我!” 下面人道:“怕是不行,燕王是有公务的,据说是追查一个犯人……他说了,先公后私,等办完之后,再来拜见兄长,聆听教诲。” 朱棡怔了怔,还行吧,朱棣这小子有点会说人话了。 “既然他要过来,我也不能太不给面子……传令下去,准备二十只羊。对了,再把他们送给我的骆驼牵过来,回头烤骆驼吃。” 好家伙,朱棡还挺大方的。 长史答应,连忙去安排了。 朱棡坐在椅子上,思量少许,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老四是个什么东西,他太了解了。 而且朱棣一个藩王,从北平跑到太原,过来抓犯人……什么犯人,怎么这么金贵?必须要燕王出面? 为什么不给我下令? 我这个晋王差在哪里? 朱棡越想越不对劲儿,正在这时候,突然有邸报送来。 他展开随便瞧了瞧,突然一个消息,吓得他站了起来。 “御史大夫杨宪?他怎么被抓了?不对劲儿啊!前几天他们家老人还过寿呢!本王还送了份礼物!” 朱棡眉头紧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杨宪!是要抄杨宪的老宅!” 朱棡脑筋也不慢,只有杨宪这个级别的官吏,影响力太大,不敢用本地官吏办案。才把老四派了过来。 可问题是这么大事,直接越过我,连招呼都不打,也太不把我这个晋王放在眼睛里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点兵,调集三千人,随我去杨宪的老宅!” 朱棡带着人,火急火燎,席卷而来。 等他到了杨宪老宅的外面,正好碰见了朱棣。在朱棣的身后,还有许多马车,上面装着称重的箱子,压出深深的车辙。 朱棡看在眼里,暗呼侥幸。 总算没有来得太晚! “老四,你干什么呢?” 朱棣看了眼朱棡,分别些时候,这位三哥是高了不少,身体也壮了一大圈,骑在高头大马上面,压迫感十足。 不是当初小时候了。 朱棣暗暗告诫自己,随后他连忙上前,主动躬身,“三哥,小弟是奉了张相公手谕,过来查抄杨宪的老宅……三哥,还真别说,这孙子家,实在是太有钱了!” 朱棡顿了下,这才道:“杨宪这么大的官,证据确凿吗?” 朱棣嘿嘿一笑,“三哥,这可是张相公下的命令,还能有错?而且就从杨宪家里抄出的这么多钱,也足以证明,此人不是个好东西了!” 说着,朱棣还看了看车上的箱子,宛如看着庄稼的老农一般,嘴角上翘,都是笑容。 朱棡看了又看,突然道:“四弟,看样子,你是收获颇丰啊!这样吧,你把这些赃款都交给三哥,让我上奏父皇行不行?” 朱棣愣住了,“三哥,这是张相给我的命令,我要和张相交差,你怎么能干抢劫的事?” 抢劫? 我怎么记得,小时候你没少抢我们啊! 朱棡也沉稳多了,“四弟,凡事要讲究变通,你也不想三哥没有面子。这是发生在我治下的事情,你把查抄的东西,赶快交给我。让我向父皇交差,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 朱棣脸都黑了,气咻咻道:“三哥,你这就是黑吃黑,欺负小弟!你不像个兄长!” 总算拿捏了这小子,朱棡忍不住笑了,“不像就不像吧!反正我现在缺钱,官司打到父皇那里,我也不怕!” “来人,把他们带走!” 朱棣身边只有二百人,而朱棡足足带来了三千人,这个比例实在是太悬殊了。朱棣看了又看,也是无可奈何。 “三哥,你看这样行不,我跟你走,但是这些金银数额太大,我必须亲自押运,等到了你的王府,咱们在商议妥当的办法。” 朱棡稍微沉吟,终于点头,“行!走吧!”他还笑道:“四弟,你只要听话,三哥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还给你准备了骆驼,咱们兄弟烤个稀罕物吃!” 朱棣无奈咧嘴,他才不馋什么骆驼呢! 可朱棡就是以一种糊弄小孩的方式,扯着朱棣,押解着抄家所得,直奔晋王府。 马车停在府门外,朱棣坚持让自己手下搬运。 最初朱棡还同意,可是朱棣手下的人,磨磨唧唧,慢的要死。 朱棡不耐烦了,“赶快办了正事,三哥还要好好款待你!”说着,朱棡给手下一个眼色,动手吧,别客气了。 这些手下立刻扑上来,朱棣这边的人也不愿意放手,双方争抢之际,突然有一个木箱子掉在了地上。 砰! 箱子开了。 只是从里面滚出来的不是金银,而是一块块的砖头,瞬间,朱棡瞪大了眼睛,怎么给掉包了?下一秒,他猛地回头,死死盯上了朱棣! 正文 第七百二十二章 大家都缺钱 朱棣此时气坏了,这帮废物,连东西都看不住,现在露馅了,万一让老三追上,岂不是要出大事? 朱棡也不是傻子,他见朱棣神色怪异,立刻就猜出了怎么回事! 可他还不死心,立刻吼道:“打开,全都打开!” 晋王府的护卫眼珠子都红了,朱棣这边人单势孤,也不敢阻拦,只能退后,结果伴随着一个个箱子打开,里面除了石块就是砖头,连一锭金银都没有! “混账!”朱棡破口大骂,“朱棣,钱呢!钱去哪了?” 朱棣翻了翻眼皮,突然一拍大腿,“三哥,坏了,肯定是杨宪他们家掉包了,这个大奸臣,果然坏透了!” “你放屁!”朱棡气得骂人了,“你当我是三岁孩子?你抄家,封装金银,贴上了封条,你没有检查一下,看看是不是真金白银?你骗谁呢?” 朱棣转了转眼珠,突然道:“三哥,你要是这么说,那你刚刚押着小弟过来,为什么不先检查一下,看看箱子里面是什么?” 这一句话,就把朱棡给问住了,弄得他脸都红了。 太尴尬了,自己这个当哥哥的又上当了! 朱棡得到报告之后,就火急火燎赶来,前后的时间不长,给朱棣抄家的时间,还不到一天……朱棡赶来,发现朱棣押着马车,打算离开。 马车上面,全都是崭新的木箱子,贴着燕王的封条。由于货物沉重,车辙深深陷入泥土里。 看到这一幕,任谁也不会想别的。 虽然金银比石头重太多了,但是为了方便搬运,一个木箱一二百斤就是了。 如果不打开看,装石头和装金银都能达到类似的效果。 朱棣在来的路上,就特别告诉了李景隆和花炜,让他们去弄些破箱子,他在抄家的时候,金银装进破箱子里,立刻运走。 然后拿新箱子装上石头做样子。 这一招很成功耍了三哥朱棡,完美! 唯一的问题,就是此刻朱棣落到了朱棡手里,要承受三哥全部的怒火! 只见愤怒的朱棡一步步向朱棣走过来,滔天的怒火,简直要把朱老四点着了! “钱!你抄了多少钱?” 面对三哥质问,朱棣也有点心里发毛,“没多少,就,就二三十万两!” 朱棡略沉吟,立刻摇头,“不对!杨家的钱财绝不止这么点!前些时候,他们家做寿,我就封了五百两给他们!比我送礼更多的,比比皆是,你跟我说他们家只有几十万两,打死我也不信!你给我说,到底是多少?” 朱棡切齿咬牙,逼近朱棣,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朱棣咽了口吐沫,突然他来了精神,愤怒道:“朱棡,你怎么回事?你为什么给杨宪家里送礼?” 朱老四反客为主,竟突然把他给弄愣了。 “我,我送点礼物,人情往来,还有错了?” “怎么没有!”朱棣反而义正词严道:“张相公过生日,我也就送了一车山泉水,你倒好,身为藩王,朱家皇子,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我不要脸?”朱棡气炸肺了,“我就是个区区藩王,又没挂着留守衔。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我又要修烽火台,又要屯田练兵,都要地方配合。各地的监察御史,正好能管着地方官吏,杨宪是所有御史的头儿,我给他家里送点礼,又有什么错?” “什么错?你该举发杨宪,该让父皇惩办他!”朱棣突然想起什么,“朱棡,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贪赃枉法,有什么把柄落到了杨宪手里?你自己屁股不干净,所有才不得不巴结杨宪?朱棡,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你简直丢了皇子的脸!我必须上书弹劾,还要行文宗正寺,严办你这个丢脸的东西!” 好家伙,朱棣不但反客为主,还慷慨激昂起来。 弄得朱棡一度以为错的人是自己。 不过很快朱棡就反应过来,又被这个混蛋给带沟里了。 “朱棣!你少要胡说八道!咱们大明朝,现在上上下下,哪里不要钱?我在太原,二哥在长安,我们辛辛苦苦,要想尽办法,才能弄到一点钱,你当办事那么容易啊?” 朱棡一肚子苦水,身为皇子,如果是在京城,他能成天骂杨宪,丝毫不用在乎。 可就藩之后,尤其是要驻守一方,手下几万士兵,需要做的事情一大堆,要地方三司配合,要监察御史不要掣肘。 这时候送点礼,稍微通融,也就理所当然了。 朱棣翻了翻眼皮,他认真想了想,貌似自己就藩以来,除了给张希孟送点山泉水之外,他还真没送过礼物! 不但没送过,还满世界打秋风,看到什么,就想要什么……同样是藩王,差距怎么这么大捏? “那个三哥,咱俩有话先慢慢说啊!你说你是皇子,又是藩王,驻守一方,你有什么好怕的?只要占住了理,把天捅破了,也没人能把咱们怎么样,你说是不是?” 朱棡深吸口气,冷冷一笑,自然不是这么回事! 朱棣从小就是熊孩子,长大了是混小子,他怎么折腾怎么闹,都是理所当然的。朝野上下,也都知道他是刺头儿,不敢轻易得罪。 但是朱棡不同,虽然他也能跟人闹,但传出声音,说朱棡行为不端,难堪大任,这也是很要命的。 说到底,这就是个人设的问题……只要你的人设低一点,抽烟喝酒,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当然了,你要非说自己才貌双全,人品无敌,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是什么……那就要防备着从高处掉下来。 反正朱棣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谁还能把他怎么样? “老四,什么也不说了,好人难当。三哥也想修长城,也想加固防线,还要屯田养兵……说实话,我也想弄个太原学堂。四弟,三哥不想要你的,但是事情出在了太原,你好歹把银子给我,咱们就还是亲兄弟!怎么样?” 朱棣微微沉吟,心里头却是大不以为然。 什么? 你也要想要办学? 天下第一学堂只有我一家啊! 你要是也办学堂,还不得从我手里抢人才,抢钱? 这是无论如何,也行不通的。 有关办学的事情,就算到了张希孟那里,只怕也会赞同朱棣的想法,此刻三个顶级学府,已经瓜分了大明太多的教育资源。 晋王也想效仿朱棣,估计至少要十年之后,等工商发展,财税有了结余,才有希望。现在是痴心妄想! “三哥,我不妨跟你说实话,办学可不是人干的事情……开销太大了,处处都要花钱,吃喝拉撒,笔墨纸砚……小弟现在是债台高筑,度日如年,别提多难受了。” 朱棡眼珠子红了,“我不管这个!同为皇子,同样是藩王,你能做的,我也能做!一句话,你帮不帮忙?” 朱棣想了想,点头道:“帮!我一定帮!” “那好!你赶快把杨家的银子都交出来!” 朱棣眼珠转了转,突然笑了,“三哥,你看这样行不,我给你二十个名额,你可以挑选资质不错的学童,去我的北平大学堂读书!各种花费,我全都包了!” 朱棣还没说,朱棡已经扑了上来。 “你欺人太甚!” 朱棡揪着朱棣就打,朱棣一边反抗,一边说着,“要不四十也行!把二哥的那一份给你!”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朱棡就想起他当初挑唆自己和二哥关系的事情,更加愤怒。 “朱棣!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这俩人兄友弟恭,一片祥和。 别人只能看着,也不敢凑热闹。 朱棣到底是吃亏在年纪上,这两年朱棡突飞猛进,朱棣还要稍微等等,论起体型,他是吃亏的。 更吃亏的却是身在朱棡的地盘,周围都是朱棡的人,气势就弱了三分。 没有办法,只是左边胳膊不能动弹,似乎是折了,好在问题不大,毕竟金银都运走了。 这么一大笔钱,又能干不少事情了。 虽然被困在了晋王府,朱棣表示毫无压力。 朱棡可就惨了,他逼着朱棣交钱,没有成功。 然后又散出去人手,去追李景隆和花炜,想把钱抢回来,结果也是无功而返。这俩货跑得比兔子还快,愣是没有抓到。 果然有什么主人,就有什么部下! 这俩玩意,也跟朱棣一个德行。 朱棡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就算拿不回来,他也要明白明白,杨宪老宅,到底有多少钱! 毕竟时间太匆忙了,朱棣只是运走了金银,其他的古玩珍宝,金石书画,包括杨家老宅的人员,还都在太原。 朱棡想查,一点也不难。 等他把案卷弄来,一看上面的数字,朱棡彻底傻了! 随后他怪叫一声! “朱棣!我要把你胳膊腿都打断了!” 这也容不得朱棡不发火,因为根据上面的记载,从杨宪老宅搜出来的黄金,就足足有十八万两! 其余白银,更是有二百多万两! 这么一笔巨款,都落到了朱棣手里。 经手三分肥,就算留下一成,那也能干许多事啊! 朱棡气得发疯,他还不知道,有了这笔金银,宝钞局至少能多发五倍的宝钞。北平方面,一两银子不留,也可以通过和朝廷谈判,拿到数百万贯的低息贷款,北平的工厂总算有着落了…… 正文 第七百二十三章 让老朱都害怕了 这个天底下,最缺钱的人,显然还不是朱棣和朱棡,而是身为一家之主的朱元璋! 办学要花钱,养兵要花钱,增加官吏,还要花钱。 甚至儿子女儿们越来越大,往后就藩成亲,也都要花钱。 一想这些,朱元璋简直脑壳炸裂,无所适从。 不过这一次的案子,倒是给了老朱一些思路,要不咱往后就抄家吧? 每隔三两年,就抄一次,就跟割韭菜一样。 只要咱刀挥得够勤快,就不愁没有钱填充国库。 这不,李善长和毛骧一起来拜见朱元璋。 “李先生,坐吧!” 朱元璋给李善长赐了个座,而且还是有靠背的,不光有靠背,还给了狼皮垫,生怕李相公冻着,可谓是体贴备至。 老李感激涕零,谢恩之后,随即向老朱汇报情况。 “上位,老臣是先说文官这边,还是武将这边?” 老朱顿了顿,无奈道:“随便吧,只怕谁贪的都不少!” 李善长老脸一黑,只能道:“那,那先从御史台说吧……杨宪此獠,大肆提拔任用心腹,御史台中,有超过三成御史,皆是他的党羽爪牙。他们利用巡查各处的机会,肆意敛财,其中各地的税款,就有不下五百万贯!” “荒唐!咱是让御史监察各地官吏,他们自己居然监守自盗,变成国之蠹虫!实在是可恶透顶!杀!全都该杀!”朱元璋愤怒大吼。 李善长随即又道:“上位,这还只是杨宪贪财的一个手段而已。监察御史,除了监督税款之外,也负责监督商贾,各地的钞关税卡,还有市舶司,他们都派人前往,尤其是货物出口,必须由御史台核准,这也给他们走私提供了方便!” 虽然大明朝设立了税务部,但地方上还是缺少足够的官吏,通常情况,都是地方官负责收税,而御史台负责监督。 再有市舶司这一块,当初张希孟和朱元璋商讨,认为要保证货物价格,不能随便出口。大明商人互相竞争,岂不是便宜了外人? 按理说这个设想是很不错的,但总要有人落实。 除了市舶司之外,还要查禁走私,防止财税外流……结果这一项事情,也落到了御史台的手里。 正因为御史台有着把关的权力,他们才跟水师搅合在一起。 水师横行海上,基本不受任何牵制,唯独商品要下海,从外面弄来的东西要登陆,国门捏在御史台的时候,不给他们开门,是万万不行的。 这也是他们走到了一起的原因所在。 根据李善长的奏报,自杨宪以下,一共有四十多位御史,牵涉其中。 他们总计贪墨的钱财,足有一千五百万贯以上! 水师这边情况更糟糕,两位侯爷,他们的家人,麾下的将领,其中指挥使一级,就有八人之多。 牵涉进来的人员,超过两千。 可以这么说,整个大明水师,几乎被连根拔除了。 这还没完,他们走私往来,自然要有商人配合,被牵连进来的商贾,又有上千人。 别的不说,光是从廖家和俞家,抄出来的黄金,就有一百万两以上! 看着厚厚的清单,朱元璋好像要炸了一番! 蠹虫! 全都是大蠹虫! 咱辛辛苦苦治国,殚精竭虑,不眠不休……每年国库都有亏空,弄得咱不得不发债度日。 可这帮畜生倒好,借机敛财,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一个个发了财,吃香的喝辣的,金银堆积成山,另一边,国库空虚,运转艰难,这就是大明的功臣吗? “李先生,廖永忠和俞通海,他们当初帮着咱渡江,立下了大功!” 李善长一怔,心说陛下是什么意思? 就听老朱继续道:“他们两家之中,都有人为国战死,是拿命换来的爵位!” 李善长更加惊讶,难道说陛下要网开一面? 这不是老朱的性格啊! 果然,就听老朱冷哼道:“以朋友情义,投桃报李,咱该网开一面,给他们一条活路……无奈他们贪墨过千万贯!所作所为,简直罄竹难书。咱想饶他们,也没有道理。李先生,你立刻把他们的罪状写明白,明发天下,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听到这里,李善长微微一怔,“上位,此事能不能稍微缓一缓?” 朱元璋勃然,“什么意思,难道要咱包庇他们不成?” 李善长慌忙道:“上位,此案涉及文武官吏,差不多一千人。贪墨的钱财,足有两三千万贯以上……如此大案,别说大明朝了,纵观历代,也是空前的。老臣唯恐如实告知,有些人还是不信,会怀疑有意诬陷。老臣以为,是不是继续彻查,把所有案件查清楚,然后在公布天下,做到万无一失。” 一个案子,大到了让办案的人都怀疑人生,也是没谁了。 朱元璋一怔,也略有些迟疑,要不要缓一缓? 这时候毛骧突然道:“李相公,这么大的案子,如果不能尽快公布消息,人们也会议论纷纷,妄加揣测!” 李善长语塞了,虽说以毛骧的地位,跟他争辩有些不自量力,但毛骧讲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案子竟然弄到了这一步,老朱心里头越发烦躁。如果把那些商人也算进来,这一次的金额绝对是几千万贯以上,几乎能占到大明财政收入的一半! 想想都觉得惊讶,老朱的脸也发烧了。 自己也算是励精图治,辛辛苦苦。 还觉得是大明盛世,君正臣贤,结果就出了这么个事,一个大比兜,结结实实,糊在了老朱的脸上。 真是太丢脸了! 想到这里,朱元璋更是怒不可遏,无论如何,必须把涉案的人,做成人皮枕头,不然没法吐出胸中的怨气! 身在北平的张希孟,得到消息也不比朱元璋晚多少。 “闻所未闻,亘古未有,张相,这些人何以能贪墨如此之巨?不会是弄错了吧?”齐泰简直怀疑人生了。 同样怀疑人生的还有练子宁、黄子澄等人。 大家都是惊讶之余,又不敢置信。 难道是活在梦里不成? 和几个人比起来,张希孟并不是那么吃惊。 甚至他还觉得有点少,如果再过几年,没准这帮人能贪出一个国库的钱。 张希孟微微沉吟,就说道:“你们知道以天下之大,商贾之富,能到什么地步?” 黄子澄率先道:“张相,我听说现在的大明,百万贯钱财的商贾,所在多有。甚至也不乏家产过千万的巨贾,堪称富可敌国,着实是让人目瞪口呆。” 张希孟又道:“确实不少!但你们想过没有,换个思路,不是他们太能挣钱,而是我们国库能收上来的税,太少了!” 几个人一怔,觉得心有所动,连忙道:“请张相明示!” 张希孟叹道:“历代以来,征收商税,都是个非常麻烦的事情。国家太大,情况太复杂,收税又太难。明明我们有发达的商贸,丝绸之路,我们的茶叶丝绸,每年都能换取巨万收入。这些钱流到民间,到了商贾的手里,唯独进不了国库。你们会不会觉得太遗憾了?” 这时候方孝孺突然说道:“张相,学生有些事情,想请教先生……这一次的事情,起自查抄水师走私,由走私牵连到两位侯爷,又牵连到御史台,以至于酿成了这个第一大案!” 方孝孺探身道:“张相,这里面有什么联系?” 张希孟呵呵一笑,“你这么问,差不多已经点到了关键的地方……这些钱财,就是国家没有征收上来的商税!” 几个人都大吃一惊,傻傻盯着张希孟。 “你们不会觉得,做生意可以不需要打点,不需要疏通关节吧!也不会认为仅凭着增加了几个部,就能把天下的商贾贸易全都管住吧?”张希孟笑道:“既然管不住,就肯定有人下手。商贾要找人庇护,也就需要花钱……说白了,不管是水师,还是御史台,他们捞的都是这一笔钱。田赋商税,都是国家税收,他们占去了一半,想要富可敌国,又有什么难度?” 几个人听到这里,忍不住恍然大悟。 “张相,既然如此,要,要怎么办才好?” 张希孟道:“自然是严格立法,凡事都按照规矩办。把上上下下,都监管起来。不留任何漏洞。” 方孝孺大喜道:“这样最好!张相,赶快向陛下上奏,请求陛下降旨才是。” 张希孟突然呵呵一笑,“我方才说的话,不过是一句空话,要怎么定规矩,怎么监管?没有成熟的方略,又怎么做得起来?” 方孝孺愕然,黄子澄稍微思量,突然道:“张相,此事与我们在北平征税,是不是有些关系?” 张希孟抚掌大笑,“说到这里,道理就通畅了……没有错!在应天不管设立多少衙门,都只是能管个大略,要想真正拿出可行的方略,就必须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地方,进行验证。也需要一个铁面无私,秉性刚强的人,来执行此事。” 这时候齐泰低声道:“张相所说之人,不会是燕王殿下吧?” 张希孟含笑不语,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也终于明白过来,难怪张相公怎么会偏爱燕王呢!敢情他身上扛着这么重的担子呢! 对了? 燕王呢? 怎么还没从太原回来? 正文 第七百二十四章 还是张先生懂咱 朱棣还没回来,张希孟却是毫无波澜。 他们老朱家的事情,爱怎么样怎么样! 难道朱棡还能把朱棣打死不成?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行,用不着担心。 李景隆和花炜互相看了看,心都凉了。张相啊!燕王可是跟我们说了,让我们尽快告诉你,请你想办法把他捞出来! 你不能不管啊! 张希孟见他们还想说话,忍不住咳嗽道:“少年多磨难,我心里有数,你们可以退下了。” 赶走了不情不愿的卧龙凤雏,张希孟提起笔,又给老朱写信。 现在朱元璋会怎么样? 张牙舞爪,怒发冲冠? 甚至是陷入自我怀疑,恨不得把所有犯官都给杀了,让鲜血染红秦淮河! 反正他肯定没法淡定。 张希孟还挺想看老朱抓狂的模样,不过很可惜,他的这封信,是给朱元璋降温的,并非是拱火。 他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才顺利写完,随后张希孟用火漆封好,让人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去应天。 确实如同张希孟预料的那样,朱元璋已经连续好几天都没有睡好,嘴唇之上,鼓起了水泡,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了。 朱元璋病了,脑袋发烧得厉害。 但他又不愿意看御医,只是气哼哼躺在龙床上,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生闷气……他励精图治,结果就是这么个结果。 御史台烂了,水师全完了,自己信任的武将,任用的心腹重臣,居然是如此不堪! 你姓朱的瞎了眼睛吗? 你到底会不会治理国家? 朱元璋隐约之间,似乎能听到百姓的咒骂,听到无数人揭竿而起,前赴后继……潮水一般的百姓,将他一手建立的王朝摧毁,把朱家子孙,杀个一干二净。 突然之间,朱元璋惊得坐起,此刻已经是掌灯时分,他把所有宫女太监都打发走了,没有人敢过来找不痛快。 偏偏朱元璋脑袋一阵疼痛,又闷哼了一声,重重躺回了床上。 突然,宫门开放,一个人端着托盘进来,走到了朱元璋的身后。 老朱没有回头,却也知道来人是谁,只是低声道:“妹子,你也来看咱的笑话?” 马皇后没说什么,只是将一碗面,一碗药放在了朱元璋面前。 “要是真觉得自己不成,就退位吧!让标儿继承大位!” 这句话可把老朱气到了,他忍不住又坐了起来,气哼哼看着马皇后,“你来逼宫不成?” 马皇后丝毫不怕,反而笑道:“一向以圣君自诩,霸王一般的洪武大帝,怎么也胆怯了?” 朱元璋盯着马皇后,半晌无奈长叹,“妹子,不是咱舍不得这把椅子,咱跟你说,标儿他接不下来!就是这帮贪财好利的东西,就不是他能处置的。只有咱帮他处理干净了,他才能安安稳稳坐龙椅,你明白吗?” 马皇后突然呵呵一笑,“重八啊,你的心思我知道,但我想问你,眼前的局面,你真的看懂了吗?你要是看明白了,又何必在这里唉声叹气?跟自己过不去?” 被马皇后戳穿了心思,老朱顿时无可奈何了。 他想了想,突然诧异道:“妹子,你这么说,是不是张先生有消息了?对了,一定是他,他必是有了高见,能给咱答疑解惑,对吧?” 这下子老朱可来了精神,忙对着马皇后道:“快给咱吧!” 马皇后没有答应,反而笑道:“把面和药先吃了,回头再说。” 老朱还想先看看,但是马皇后一瞪眼睛,他总算老实了,连忙捧起大碗,三口两口,吃完了面,随后又捧起药碗,一口喝干。 他擦了一把嘴角,这才伸手,马皇后也把张希孟的信递给了他。 老朱迫不及待展开,仔细看去。 不得不说,凡是对症下药,张希孟的信,堪称稀世良药,活死人,肉白骨,立竿见影,迅速起效! 这不,才看了一遍,老朱的精气神就好了许多, 眼睛之中,冒出了光彩,神色之中,也恢复了往日的自信。 马皇后看在眼里,忍不住哼道:“到底还是张先生!我怎么劝你,也没什么用!” 朱元璋忙笑道:“不一样,不一样的。妹子关心咱,咱怎么不知道!只是张先生的这封信,却是告诉咱,事情的根本……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现在咱是拨云见日,通体舒泰,一身的毛病,全都没了!哈哈哈!” 老朱说着,还忍不住朗声大笑,开怀舒畅。 马皇后看着,也只能苦笑。 “说说吧,张先生给你开了什么药,让你这么高兴?” 老朱把信放到了马皇后面前,指着上面的内容笑道:“你看看……先生说了,经商需要秩序,必须有保驾护航,才能顺利完成交易,获取利润。偏偏历代以来,都缺少对商业的管理,也谈不上什么秩序。因此必须靠着官吏帮忙,地方豪门大族,还有些豪商巨贾,他们联起手来,才能确保生意顺利完成!唯独朝廷不在其中,也不能分享到商业利益。” 马皇后颔首,“这倒也是,要不然先生总是让你重视工商,你当是为了什么?是人家张先生想发财吗?他可都是为了大明朝好!” 朱元璋无奈苦笑,只是又道:“张先生还说了,十多年来,大明休养生息,又鼓励发展工商,提供便利。如此算下来,商贾繁荣,财富迅速积累,此番涉案官吏,能贪得这么多,也并非多逆天的事情!” 老朱说完,满脸轻松,“妹子,你看这还是咱恢复经济有功啊!” 马皇后气得笑了,“没错,你要是不任命这帮人,他们就更无从贪墨了。” 朱元璋怔了怔,“妹子,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感叹,张先生不着痕迹拍马屁的本事,真是让人五体投地!” “拍马屁?这是拍马屁啊?不是啊!”朱元璋还想争辩,马皇后直接起身,就往外面走,“你自己歇着吧!睡不着就好好看张先生的信,好好陶醉吧!” 马皇后气得离去,老朱见人走了,无可奈何,只能低下头,反复看张希孟的信,渐渐的,老朱睡着了。 转过天,朱元璋虽然还有些头重脚轻,但基本上恢复了。 他叫人将李善长请来,君臣对坐,朱元璋主动道:“李先生,这个案子查到了现在,可有定论?” 李善长忙道:“上位,廖永忠贪墨巨万,老臣拟定是剥皮楦草,俞通海跟他同罪。至于杨宪,老臣的意思,是不是夷三族?” 朱元璋道:“杨宪往家里送那么多金银,他们一家人,本就收益,事情败露,一起承担后果,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廖永忠跟俞通海的三族,还要留着吗?” 李善长大吃一惊,说实话,朱元璋已经改了许多,尤其是面对功勋在身的武臣,老朱是很客气的。 直接灭族,还是太过了吧! “上位,老臣也是觉得他们当年的确渡江有功,就算他们自己罪责不赦,家人似乎也可以网开一面!”李善长一边说着,一边察言观色,想要看看老朱的意思。 哪知道朱元璋哼了一声,叹道:“非是咱不想手下留情,实在是这里面的利太大了,咱没法徇私枉法!” 李善长一怔,他能听得出来,朱元璋似乎跟几天前不一样了。 “上位,这里面有什么道理?” 朱元璋笑道:“李先生,咱已经决定了,要全力以赴,发展工商!要把这一部分规规矩矩,纳入朝廷岁入,不再留下漏洞。” 李善长更加吃惊,“上位,这有什么关系吗?” “关系大了!过去豪强士大夫,兼并土地,以此牟利。咱们为了推行均田,处置了多少士绅豪强?没有血流成河,哪来今天的局面?过去咱们下过旨意,安排了官吏,想要顺利征收商税,结果呢?有人总是把咱的话当成屁!” 朱元璋声音越来越高,怒气冲冲。 “没有办法,咱只能通过这个案子,拿血淋淋的人头告诉所有人。老老实实做生意,身为朝廷官吏,不要想着歪门邪道。否则有多大的功劳,都挡不住身死族灭!咱说到做到!” 老朱霸气十足的宣誓,让李善长大惊失色,过去上位不是反对发展工商们? 虽然在张希孟的运作之下,老朱不得不低头,但是像今天这样,如此积极,还是让人吃惊非小,这改变太快了吧! 朱元璋长叹一声,“有些事情,毕竟不是闭目塞听,就能解决的。商税这事,虽然困难,但也不是一定做不成!事在人为,咱打算先从北平开始。” 李善长听到这话,彻底明白了,不用问了,准又是张希孟的主意。 真是让人万万料想不到,这么个大案子,居然也让张希孟弄成了发展工商业的契机,他这手段,已经出神入化,脱离了凡人的范畴。 朱元璋站起身,掸了掸衣服,透着轻松,冷笑道:“李先生,工商的事情,可以放在后面,咱们先去大牢,咱要瞧瞧他们,看最后一眼,然后好送他们上路!” 李善长连忙答应,不敢怠慢…… 正文 第七百二十五章 新的 御史大夫 昏暗的诏狱,廖永忠形销骨立,没有了多少人形……别管是什么的钢铁硬汉,到了这里,结果都差不多。几乎不用十八般刑具,光是无边的绝望,就能将人完全吞没,渣都不剩。 脚步声打破了死一样的宁静,朱元璋迈着大步,来到了廖永忠的牢房前面。 听到声音的廖永忠猛地抬头,他收敛瞳孔,仔细看去,好半晌才认出了朱元璋。刹那之间,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疯狂磕头。 “上位饶命,上位饶命啊!” 他的脑壳触碰在满是稻草的地上,没有几下,就已经皮破血流,狼狈不堪。 老朱就这么看着他,谈不上什么怜悯,有的只是困惑。 过了好一会儿,老朱才冷冷道:“廖永忠,咱想问你,一个人要贪多少,才能满足?” 廖永忠怔了怔,突然痛哭流涕,“上位,罪臣都是被他们害的!罪臣原是一两银子也不要的,洁身自好,绝不敢违背国法啊!” “哼!”老朱冷笑,“这话当初陆仲亨和唐胜宗也说过。你们都不想贪墨!可你们贪墨的比谁都多!几百万贯的家产,伱比咱这个皇帝舒服多了!水师都成了你的私兵,到了这一步,还磕头求饶有什么用!别说是你,就算是更重要十倍,百倍的人,也敌不过咱的国法!” 廖永忠怔了怔,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命是保不住了。 短暂的失神之后,便鼓起最后的一点希望,继续哀求道:“上位,念在罪臣过去的功劳份上,饶过罪臣的家人,留下廖氏的一条血脉吧!求求上位了!” 朱元璋轻叹口气,“廖永忠,太晚了,你不光是走私无数,你还通倭,贩卖武器军粮,从倭国换取金银,要是没有倭国,你如何能攒这么多钱啊!你应该知道,蒙古铁蹄,践踏中原,神州陆沉,这是奇耻大辱。身为华夏子民,炎黄后裔。私下里勾结外国,这是最大的罪!咱也不敢赦免,毕竟这会动摇国本的。” 朱元璋的声音不高,但是字字如刀,廖永忠已经是彻底绝望了。 突然,他猛地爬起,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疯狂怒吼,“朱元璋!你不要忘了,是我帮着你渡过长江的!湖口大战,又是我们水师的功劳!你朱家的江山,有我们一半的功劳。你现在卸磨杀驴,丝毫不讲情面,你就不怕天下人议论吗?” “朱元璋,你好歹网开一面,留下一条活口,也算是你的一点仁心!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你们朱家穷途末路,也被诛杀干净吗?” 廖永忠怒极,什么话都说了出来,着实是大逆不道。 李善长立刻向前,要痛斥他狂妄犯上。 却被朱元璋拦住了,“李先生,咱既然做了,就不怕人议论。这点胸怀咱还是有的,咱也相信,老百姓终究是能看明白是非对错的,咱这么做,没错!” 朱元璋又看了看廖永忠,轻叹道:“如果这江山只是咱朱家的,没准咱还真能网开一面,饶了你的性命。奈何咱只是皇帝而已,是秉承万民之意,坐上龙椅的,咱便不能只讲君臣之谊,朋友之义,宗族之亲……咱要为天下人负责啊!” 老朱说到这里,摇了摇头,终究是无话可说,他转身而去。廖永忠望着老朱的背影,万念俱灰,突然,他伸出巴掌,抡圆了抽自己的嘴巴子,一下又一下,打得腮帮肿起,打得嘴角流血! 他又用手,拼命捶打栏杆,没有几下,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朱元璋从诏狱出来,身后李善长亦步亦趋。 老朱停了下来,对李善长道:“李先生,你说,这一次的案子,何至于牵连如此之多?” 李善长一怔,忙道:“老臣以为,不论是廖永忠,还是俞通海,杨宪,他们久在高位,门生故吏,家人亲眷,遍布朝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有时候他们自己不想贪墨,亲人部下也会劝说他们贪财。他们贪了钱财,也要分给家人部下。说来说去,其实他们就是一体的,上位族诛这几个人,也是理所当然,恰如其分!” 朱元璋微微沉吟,突然道:“李先生,那咱还要问你,在大明朝,究竟是国法更大,还是人情更大?” 李善长瞬间怔住,这种话题,不是该询问张希孟吗?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实朱元璋想问的是,虽然自从起兵以来,一直强调规矩,订立了那么多法令,但是到底能落实几分呢? 长久以来,以儒道治理国家,家国天下,亲亲相隐,稠密的人情网,远比国法更加有力量,互相庇护纵容。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种任人唯亲的局面,被视作理所当然。 铁面无私,反而是不通世故,不晓人情。 如此一来,一人获罪,牵连无数,也就理所当然了。 李善长到底没有回答朱元璋的话,他隐隐觉得,脖子发凉,心里头毛毛的。怎么好像自己也经不住检验啊? 这一次来诏狱,到底是送廖永忠,还是告诫自己啊? 李善长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朱元璋深深叹口气,“江西在做移风易俗的事情,咱现在看来,不光是民间,朝堂也要如此!咱们大明朝,要讲国法!要有更严密的规矩。像这种牵连成千上万的大案子,再也不能出了!” 李善长浑身一振,连忙道:“老臣记下了。” …… 洪武大帝的屠刀,终究是落了下来。 首先是廖永忠和俞通海,水师的两大家族,被悉数诛杀。 他们的旧部将领,也有上百人,跟着掉了脑袋。 经过这一番诛杀,原来的巢湖水师旧人,几乎不剩什么,被一扫而光。 比他们还惨的却是御史台。 自杨宪以下,一共四十多位御史被杀,另外还有大半御史被罢官,逐出朝堂。 作为仅次于中书和门下二省的御史台,几乎为之一空,已经到了无法运转的地步。 更让人无语的是,现在连接御史台的人都没有了。 因为经此一役,御史台不光是损失惨重,更重要的是威望尽去。 人们发现那些本该秉持国法,监察百官的御史大人们,竟然一个个贪赃枉法,中饱私囊,所作所为,让人更加不耻。 在处置这些御史的时候,居然比水师那边,更加惨烈。 愤怒的百姓,带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什么牛粪,石块,烂菜叶,破草鞋……他们用这些东西,将杨宪等人彻底淹没。 在剥皮楦草之前,先体会了一把遗臭万年。 新的御史大夫,必须重塑御史台的威严,要挽回人们的信心,还要让御史台妥善运转,变得比以往更加高效,以实际的成果,回应百姓期待。 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试问大明朝,谁能有这个威望? 李善长默默盘算了一下,道德人品,声望能力,全都过关的,还真就只剩下一个人。 没错,就是张希孟! 也只有让张希孟回应天,接过御史台的烂摊子,才能快速恢复人们对御史台的信心。 只不过这人虽然合适,但后果却是老李不能不忌惮的。 张希孟有王爵在身,又是执掌门下省的右相,是不可能免掉右相职位,专任御史大夫的。 也就是说,要让张希孟肩负起门下省和御史台两个衙门。 门下省的恐怖之处,就不用说了,百官悉数捏在门下省手里,如果再加上御史台,那他老李根本没法玩了。 可问题是不让张希孟接任,还有合适的人选吗? 李善长是苦思冥想,完全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本来朱升或许还行,奈何人家已经重病返乡了。再有汪广洋之流,如果是平时,接掌御史台,也没多大事情,可是在当下,他们还差得太远。 李善长反复思量,到底是找不出这个合适的人选。 他也没有料到,虽然一举扳倒了杨宪,瓦解了御史台,奈何动静太大了,别人都不成了,只能请张希孟回京…… 我这是干了什么啊? 这不是挖了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了吗? 李善长是追悔不迭,死的心都有了。 但是不管他怎么不情愿,事情还是要往下走,御史台监察百官,朝野上下,全都在其中。任务丝毫不比中书省轻,是一刻都不能停的。 果不其然,朱元璋降旨,召李善长入宫商讨此事。 李善长简直怀着上坟的心,前来拜见朱元璋。 “李先生,水师整顿,尚有时间,但御史台却是不能没人。你身为宰相,为国举荐人才,乃至职责所在,你说说吧!” 李善长万般无奈,只能道:“回上位的话,当下能够挽回御史台声望,只剩下张相一人,老臣斗胆谏言,请张相兼任御史大夫!” 老朱一怔,“他是右相,再兼任御史大夫,只怕不妥吧!” 李善长无奈道:“确实不妥,但非常之时,只能行非常之事,还望上位能够恩准。” 朱元璋笑了,“李先生,你这么说,倒是出乎咱的预料,看起来确实是以国事为重!咱很高兴!” 李善长心都滴血,果不其然,你就是这么想的! 看起来自己是别想摆脱张希孟的阴影了。 只不过老朱却是摇了摇头,“咱也觉得张先生合适,可他却不答应!他还要在北平教书,而且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他办。” 李善长大为惊讶,“上位,如果不让张相接任御史大夫,就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朱元璋微微摇头,“其实还是有的。” “谁?”李善长惊问道。 “徐达!”朱元璋轻轻吐出了一个名字……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二十六章 出将入相第一人 如果说有比张希孟还差的人选,那一定是徐达莫属了。 张希孟回京,只能说是糟透了。 可徐达要是爬上来,那就是天塌了,彻底没救了。 武将勋贵看起来地位很高,十分尊崇。但是却很难插手到日常的政务当中,除了统兵,就是打仗,太平光景,就是摆设。 这也是为什么第一代勋贵走了之后,剩下的人,撑不起场面的原因。既没有威望,又没有职权,谁会在乎你啊! 可问题是一旦武将能够入主其他关键的衙门,尤其是御史台这种,并且获得监察朝野的权力,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试问当下朝中诸公,有谁能扛得住徐达的威势? 这位有赫赫战功傍身,又执掌御史台,哪怕李善长都要低头,更恐怖的是,万一形成惯例,变成武将监督文官,这事情就糟糕了。 别说以文御武了,搞不好文官都要跪在武将面前了。 这是绝对不可以的事情。 放在几年前,李善长肯定会拼命阻拦的,无论如何,也要挡住朱元璋的命令。 但时至今日,老李虽然知道这事情的恐怖,但他却没有直面朱元璋的勇气。诏狱的那番话,也是给自己听的。 他老李也没有那么头铁了。 至于徐达担任御史大夫,会弄出什么动静,反正一时半会,也弄不到他的头上,咱老李就老老实实,当个哑巴吧! 李善长辞别朱元璋,离开了皇宫。 他的沉默,反而让老朱有些不适应。 他思前想后,必须找个人商量一下,张先生不在身边,马皇后就是最好的人选了。 “妹子,你说徐达接御史台,会不会权柄太重了?” 马皇后微微一笑,“他的权柄再重,还能胜得过张先生?” 朱元璋一愣,忙摇头道:“不一样的,张先生那人,还是知道进退的。徐达虽然是打仗的一把好手,却还没有管过朝堂政务,咱怕他拿捏不住分寸。” 停顿了一阵子,朱元璋轻叹口气,“咱当皇帝才十一年,就送走了好几个勋贵功臣,就算是铁石的心肠,也有些受不住。咱是真的害怕,有朝一日,要跟这几个心腹弟兄对上,到那时候……哎!” 马皇后沉吟了少许,问道:“你会手软吗?” 朱元璋想了想,摇头道:“应该不会,只是咱不想走到那一步,咱也不敢想,要是他们都不可靠了,这个天下到底会怎么样!而且现在能和咱交心的朋友,也就是寥寥几人,咱真怕,有朝一日,回首四顾,只剩下一个孤鬼,茕茕孑立了!” 马皇后神色也不是那么好,她虽然年纪不算大,但是早年的奔波,加上连续生了几个孩子,几乎没什么停歇,马皇后的身体也大不如从前。 已经好几年都没有怀过了。 人都会老,越是上了年纪,感情越是丰富细腻,就越是承受不起背叛。 “重八,我倒是觉得,你没有必要提心吊胆。徐达也是个懂进退,有主见的。你不妨跟他开诚布公,好好聊聊,没准徐达还能让你眼前一亮呢!” 马皇后顿了顿道:“重八,其实我觉得,人贵在交心,你这些年,总是防备着臣子,这倒没错。但是有些老朋友,老兄弟,也该适当往来,多说说话,聊聊天。他们之中,大多数还是好的,心里头也是有国家的,都盼着大明朝越来越好,你说是不是?” 朱元璋怔了怔,突然笑道:“是!妹子说什么都是!给咱准备一坛子酒,不用陈酿,就是这两年的就行。” 马皇后点头,笑着起身,去安排了。 一个时辰之后,朱元璋提着一壶酒,出现在徐达的家中。 徐达万万也没有料到,朱元璋会来。 他正在给长子徐辉祖批阅作业,说实话,这孩子比起老朱家那一堆还是强了一些,但终究强的有限,徐达也是挺苦恼的。 不过相比之下,他还算懂事,真正让徐达糟心的是丫头徐妙云。 如今的大明,已经准许女人读书为官,可以说相当方便了。 不管这丫头想干什么,都是一片坦途。 可偏偏她就不想走寻常路……成天骑马射箭,嚷嚷着要当女将军。 徐达都疯了,明军当中确实有女人,但多数是医疗兵,至今还没有一位女将军呢! “别人做不到,我就来当第一个,这不是挺好的!”徐妙云振振有词、 徐达真哭了,“丫头啊,你就别让爹着急了。咱好好读书,过两年爹给你找个如意郎君,这不是挺好吗!” 徐妙云心很大,听到这话,并不害羞,反而问道:“爹打算找谁啊?说出来听听!” “还能是谁,你们小时候还经常一起玩,也算是青梅竹马……就是张相家的张庶宁呗!” “啊!”徐妙云翻了翻眼皮,一起玩?我怎么不记得?是那个跟在朱棣后面,文文静静的那个小家伙吗? 他可从来没有自己过来,每一次都是朱棣带着他来的,这也算是青梅竹马? 徐妙云有些诧异,徐达却自顾自道:“张相家的门风,自然不用说,那孩子也长得好,又没有纨绔习气,跟你俩在一起,那是最合适不过了。” 徐妙云不客气道:“我才不信呢!你这就是乱点鸳鸯谱!罢了,我出去骑马,不跟你说话了。”徐妙云一扭头,抓起一张特制的弓,就往外面跑,迎面正好跟朱元璋撞上了。 “陛下!” 徐妙云自然认识老朱,但是没人通报,就这么突然出现在自家,徐妙云还是吓得不轻。 老朱反而笑道:“云丫头,又长高了?你这是射箭去?” 徐妙云点头,她突然道:“陛下,你说我能不能当一个女将军?” 老朱怔了一下,就笑道:“好啊!有志气!只要你能通过考核,皇家武学,咱可是山长,一定给你提供方便。” 徐妙云却道:“我不要方便,我跟他们一起考试,我能赢的!” 老朱更是忍不住大笑,“好!太好了!要的就是这股子劲儿。真是个好孩子。”老朱伸手,想要摸摸徐妙云的头,哪知道这孩子竟然躲过了,随后蹦蹦跳跳就走了。 老朱看了看,再一扭头,发现徐达已经出来了。 “上位,您怎么来了?”徐达说完,慌忙施礼。 老朱拦住了他,“是咱不让他们惊动你的……咱就是过来瞧瞧,看看你在干什么。要是有空,就陪着咱喝点酒,稍微聊一聊。” 徐达稍微怔了一下,连忙请朱元璋进来。 只是徐达家里有个规矩,每日三餐,三次开火,除此之外,没有特别通知,不许开火做饭……他这也是给孩子们定个规矩。 一日三餐,老实吃饭。 正餐不吃,想给你开小灶,那是绝对不行的。 哪怕最受宠的丫头也不行。 结果朱元璋突然来了,厨房那边还没准备,多少有点尴尬。 老朱却是满不在乎,反而笑道:“有蚕豆吗?过去咱们在军营的时候,谈论军务,到了半夜,不就拿这个充饥吗!” 徐达只好点头,等他返回来,不光拿了一碟五香蚕豆,还拿了一碟水煮毛豆。 老朱看在眼里,反而十分欢喜,“这东西好,下酒最妙!” 说话之间,老朱主动撕开了封皮,给徐达倒了一碗,回头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然后两个人就这么喝了起来。 几口酒下肚,还真找回了昔日的感觉。 朱元璋看着徐达,叹道:“这回水师空了,你看要怎么办?谁能把水师扛起来?” 很显然,朱元璋不会真的只是来喝酒。 徐达低着头,琢磨了半晌,这才道:“上位,要让臣说,没有妥当的规矩,派谁过去,都不免廖永忠的结果。” 老朱一愣,低声道:“怎么这么讲?” 徐达道:“上位,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兵归将有,互相抱成一团。加上有些地方,法令约束不明白,也没法监管。私相授受,理所当然。今天送一包茶叶,明天送块玉石,过几天,就大把金银送过来,扛不住的,自然就被收买了。” 朱元璋点头,“你这话说得有理,但是咱想问你,有没有妥当的办法?” 徐达想了想,就道:“要让臣说,水师学堂刻不容缓,任人唯才,不要任人唯亲。所有将领,都要定期轮换。要安排妥当的人员,进入军中,监察账目,防微杜渐……” 徐达越说越高兴,竟然一口气提了十几项建议。 朱元璋只是默默听着,随后他给徐达满了一碗酒。 这才笑呵呵道:“你说的都对,但这些事情,只怕不是一个水师学堂能做到的。” 徐达愕然,随即苦笑道:“臣也就是随便一说,还望上位宽宥。臣,臣醉了!” 说着徐达又抓起酒碗,想要喝酒。 “稍微等等!” 老朱拦住了他,“你不是说说而已,你是看到了弊端。这样吧,咱让你当御史大夫,替咱管御史台!” 徐达大为惊讶,“上位,俺一个武人,怎么能当御史大夫?这不是乱了吗?” 老朱把眼睛一瞪,“什么乱了?出将入相,谁又规定,武人不能当御史大夫的?咱只想问你,能不能把这个位置扛起来?” 徐达陷入了沉默,他的眼珠不停转动,显示着复杂的内心。 过了良久,徐达才道:“臣只知道治军以法,若是上位非要让臣当这个御史大夫,那臣也只有,治国以法这一条路了!” 朱元璋短暂沉默,突然哈哈大笑,“说得好!看来咱没有看错,就是你了!” 正文 第七百二十七章 恐怖的徐达 到底是统领千军万马的统帅,面对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徐达保持了难得的冷静。 以当下的朝局来看,中书省是大明的核心,主要负责政务,而门下省是管人的核心,负责几乎所有官吏的履历、考评、升迁。 二省对掌朝权,几乎不分上下。 在这二省之下,就是御史台。 御史台监察百官,负责朝野,管理的范围之广,手上的权柄之大,都是骇人听闻的。杨宪是因为资历低,才处处低了李善长一头,但即便如此,他还能贪墨那么多钱财,就证明了御史大夫的厉害之处。 徐达扪心自问,自己接掌御史台,绝对是可以和二省分庭抗礼的。这倒不是徐达膨胀了,朱元璋这么安排,用意还不明显吗? 只不过自己现在还挂着五军都督府大都督的衔,手上统领着数十万兵马,再掌管御史台,那就太过了,整个朝局都会破坏的。 徐达沉吟不语,朱元璋突然道:“怎么?你不愿意?” 徐达这才抬起头,盯着朱元璋道:“上位,御史台和五军都督府,臣只能顾得上一头!” “不行!” 老朱直觉回绝道:“你是咱手下最能打的,咱不能让你卸去兵权!想都不要想!” 朱元璋的干脆,让徐达一愣,不去兵权,无论如何,也不能接掌御史台,徐达越发笃定,从他本心来讲,他还愿意领兵,不想掺和朝堂的烂事。但是身为一员武将,能够出任御史大夫,对于武人也好,大明也好,都是一种突破。 徐达权衡再三,这才恳切道:“上位,臣固然能打,但是咱们军中,不缺能打的将领。常遇春也好,冯国胜也好,还有朱文正,李文忠,蓝玉,他们的本事,都足以横扫周围了。反而是臣,除了能在应天运筹之外,就没有别的用处了。如果上位愿意,臣就卸下兵权,专心当御史大夫,不然的话,臣也不想给自家惹祸,殃及后人。” 这番话说的是言辞恳切,入情入理。 老朱也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他不想让徐达放弃兵权,是希望徐达能以此更好地压制文官。但仔细想想,以徐达的爵位和功绩,除了左相李善长和右相张先生,谁又能压制得了他! 其实有没有兵权,都是一样的。 朱元璋沉吟再三,这才道:“就算咱答应你,卸去兵权,谁又能接替你?五军都督府那边,谁行?” 徐达思量少许,这才道:“上位,原本俺和常遇春商量过,希望增设水军大都督一职,把原本的五军都督府给改了……这道奏疏还没上去,上位就来了。其实让臣说,常遇春很适合统领水师。” 朱元璋听到这话,顿时眼前一亮。 常遇春确实是很好的人选。 他这人有俩优点,一个是勇猛无敌,横行天下,无可阻挡。第二,常遇春忠心耿耿,唯命是从。 水师之所以烂掉,就是朝廷难以监管,水师将领又肆意胡来。 假如让常遇春统领水师,确实会大为改观。 只是这么一来,步骑兵又失去了统御。 “徐达,你看除了你们两个,谁还能坐镇五军都督府?” 徐达几乎没有迟疑,立刻道:“非汤和莫属!” 朱元璋略沉吟,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确实! 想到一块去了! 汤和打仗的本事,确实稍微差一点,但他资历绝对够,甚至还是老朱的领路人。可以轻松压制其他诸将,不至于出甚么乱子。 再有汤和治军的能力,也是一流的。 让他掌握步骑兵,朱元璋也能放心。 因此这俩人简单商议之后,就拿定了主意。 徐达卸去五军都督府大都督职位,转任御史大夫。 他空出来的位置,交给汤和。 至于水师这一块,至关重要,不能随便废了。 因此由常遇春统领。 当然了,军务不是现在最主要的事情,可以慢慢调整。当务之急,还是御史台的事情。 “上位,臣怕是要得罪人了。” 朱元璋哈哈大笑,“得罪人好!让你坐这个位置,就是得罪人的!放心,只要有道理,咱就鼎力支持,谁敢不听话,就滚出朝堂!咱大明朝,想当官的人,车载斗量!” 君臣谈到了这里,总算是说开了,讲透了,推杯换盏,就着蚕豆毛豆,喝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觉。 眼瞧着掌灯时分,朱元璋这才离去。 他喝得迷迷糊糊,还没等出府,就发现有个小丫头,骑着一匹枣红的马,英姿飒爽,冲了进来。 朱元璋一看,眼睛一亮,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 没错! 怎么有点像老四啊! 那个劲头儿,神色,装扮……都挺相似的。 朱元璋下意识扭头,看了看徐达。却发现徐达的脸很黑。 这丫头太不让人省心了。 “给我下来!” 徐妙云翻了翻眼皮,很不情愿从马背跳下来,气鼓鼓道:“人家都射箭回来了,你们才喝完,不知道喝酒伤身吗?” 好家伙,还敢教训她爹了! 徐达一瞪眼睛,“一边去,别给我丢人!” 徐妙云冲他做了个鬼脸,这才蹦蹦跳跳跑了。 朱元璋看在眼里,突然笑了起来,“徐达,你这个丫头真不错,要不咱们结个亲怎么样?你看咱那边儿子不少。除了老大之外,其实也就是老四朱棣还行,挺有出息的,开疆拓土,小小年纪,就立下了不少功劳啊!” 听老朱这话,徐达的脸更黑了。 咱别开玩笑行不? 你那个儿子是怎么立功的,我能不知道? 那不就是捡便宜吗? 你怎么还有脸说出来? 我徐家的女儿,怎么能嫁给你们朱家啊! 我的理想女婿,应该是那种斯斯文文,天资聪颖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是朱棣那个活土匪啊! 这下子好玩了,不光张希孟看不上老朱家的女儿,徐达也瞧不起朱元璋的儿子。在相亲这个领域里,朱家人成功处于了鄙视链的底端, 你是皇帝怎么样? 一样被人看不起! “那个……上位,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当马牛。孩子们还小,过几年之后,还是听他们自己的吧!” 朱元璋也就是一句戏言,没当回事,也就从徐达府里出来,回了皇宫。 他一身酒气,马皇后给他准备了热水,想让他洗漱一下,赶快休息。 可突然之间,朱元璋猛地一拍桌子! “好你个徐达!你欺人太甚!” 马皇后一愣,“重八,你跟徐达吵起来了?” 朱元璋怔了一下,立刻道:“他说那话跟张希孟一样!一模一样!” 马皇后愣了好一会儿,接连追问,这才弄明白,敢情是提亲的事情。 “你非愿意自讨没趣!我跟你说,什么叫后生可畏!现在厉害的孩子,可是太多了。前几天我还跟江楠聊了聊,她说张先生收了一个女徒弟,刚刚进京了。那丫头还不到十岁,却是聪敏过人,钦天监的那帮老人,都比不过她。我还亲自试了试,咱们孩子算不出来的题,在人家那,就跟喝凉水那么容易!” 马皇后感叹道:“真是人比人得死,咱们家的那几个,要不是生在宫里,长在帝王家,还真是一无是处!” 老朱越听越泄气,忍不住怒道:“都怪你!孩子不聪明,就是当娘的事!” 朱元璋脱口而出,随后他就看到了一个高举的巴掌……敢怪我?谁给你的大脸! …… 老朱难得停朝一天,宫里传出旨意,让徐达出任御使大夫。 李善长早就得到了消息,并没有多吃惊,可其他人却都傻眼了,蒙圈了! 不带这么玩的! 徐达一个武夫而已,区区兵马统帅,如何能管得了御史台啊? 不行,绝对不行! 赶快出来阻止啊! 只不过当下的朝堂上,李善长摆烂了,杨宪刚刚拿了通往阎王殿的单程车票,胡惟庸虽然没事,但是漏了那么多的税,他处境也不好,生怕被人注意到,哪里还敢出头? 就这样,在一片惊骇,震怒,发狂,无奈中,徐达顺利出任御史大夫。 到任的第一天,徐达就下令,让所有还健在的御史,悉数站到外面。 顶着大太阳地,就那么站着。 这下子可让好多人都疯了,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 这个姓徐的,是要把御史当成兵来练吗? 还真让他们猜对了。 “身为御史,知法犯法,更以身试法!杨宪一案,金额之大,亘古未闻。这是天下所有御史的耻辱!我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最果决的努力,恢复御史的名声,对得起身上的官服!对得起绣着的獬豸!” 徐达怒喝道:“我宣布,从今往后,凡是朝廷官吏,不许大办婚事,不许建家庙,不许大张旗鼓祭祖,不许随便迎来送往,更不许凑在一起,大吃大喝。除了公务之外,私下里必须减少往来,本本分分做人,干干净净当官!” 在场御史都听傻了,你这是要疯啊? 徐达却自顾自道:“都给我听着,有这类行为的官吏,一律弹劾!绝不留情!御史犯错,加倍问罪!如果十天之内,还没有改观,我带头辞官!不光辞官,还请求陛下,直接废了御史台!朝廷不需要吃白饭的废物!” 正文 第七百二十八章 母后给我撑腰 一个武夫,要怎么统领御史台呢? 徐达认为,首先需要抓的就是纪律! 御史台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别看这里面从上到下,一级一级,官职明确,但实际上,每一位监察御史,都有单独办案,风闻言事的权力。 基本上说,一个普通的监察御史,并不比御史大夫差太多,至少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杨宪控制部下的手法,也就是提拔亲信,安插自己人。 落到办案上面,御史台基本上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有人想往上爬,就拼命弹劾,只管输出,不论对错,先喷再说。 至于另外一群人,他们则秉持高兴一天,生气也是一天,既然都这样,干嘛不高兴高兴呢! 这群人公然上班摸鱼,一年到头,也不见他们弹劾谁,愣是把御史台当成了菩萨道场,人畜无害了属于是。 徐达接掌御史台之后,他首先就是给所有御史进行军训,每天半个时辰,站军姿,走队列。 这是为了增强他们的服从性,御史必须讲纪律! 其次,徐达让人收集每天的报纸,选择紧要的部分,给所有人读半个时辰报纸,让他们知道舆论讨论的事情。 其实这两样做法,都是在军中用过的,比如每天的训练,比如定期读报。 将这些高高在上的御史大人,当成小兵来训练,是不是太糟蹋人了?他们连这些都不懂吗? 事实上还真别高看这些大人们,不管是谁,只要躺平几年,也都变废物了。 徐达靠着这些手段,只是让他们打起精神,恢复斗志。 真正重头戏是针对每个人进行谈话。 所有御史,都有分管,有的是监察各地的,有的是负责军务的,还有负责市舶司,钞关,河道的…… 反正不管你负责什么,你这一摊不可能没有问题吧!手上有没有经办的案子,进展到了什么地步? 是自己怠惰,还是确实困难? 徐达挨个拷问,最初也有人不服气,跟徐达顶嘴,徐达也二话不说,直接拿出准备好的奏疏,填上了名字,就让人送去宫里。 “我已经具本弹劾,你现在可以回家等消息了。” 连弹劾的奏疏都准备好了,这操作也是没谁了。 这位御史大人失魂落魄,刚到家没有一刻钟,宫里就传来了旨意。 都不用等明天了,直接罢官回家。 这还不是最吓人的,朱元璋在后面补了一句话,回乡候审,一旦确定罪行,严惩不贷! 好家伙,谁不听话,直接当成罪犯来看了。 这要是让锦衣卫出动,就算没罪,也能给你弄出来,大不了在你家后院埋一副盔甲,多大的事啊! 老朱对徐达的支持,可以说是不遗余力,哪怕当初的门下省,也没有这个待遇。 剩下的这帮监察御史,眼见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要是再不卖力气,这辈子也就完了。 很快,这些御史开始行动了。 贪赃枉法的,弹劾! 才不堪用的,弹劾! 任用私人的,弹劾! 办差不利的,弹劾! 治家不严的,弹劾! …… 反正就这么说吧,哪怕让他们知道你随地大小便,都不会放过。 几乎一夜之间,御史台成了最让人忌惮的所在。 每一天都有官吏被御史台扳倒,其中最多的一天,足足二十三人,被弹劾下狱。 不光是文官,武将也没有逃得掉。 前面提到顾时被抓,他和杨宪勾结很深,已经被老朱处死。至于顾时的旧部,也被挖出了上百人。 面对此情此景,徐达也没说什么。 反正有罪就办,用不着客气。 身为御史,执掌风宪,要的就是严于律己,铁面无私。 不过嘛,为了增强御史台的效率,徐达又上书朱元璋,请求从军中调一批人进来,充实御史台,数量也不多,暂定五十人就行! 这项要求也得到了批复,瞬间,一股强悍的力量,空降御史台,直接跻身朝堂的核心位置。 整个大明朝,上上下下,所有官吏,无不惶恐骇然,最怕的事情,到底还是来了! 消息传到了北平,张希孟都没法按部就班讲课,人们迫切希望张相公给解读一下,这么做,到底会有什么后果? “张相,是不是这么说,从今往后,御史台就归武人执掌了?”方孝孺率先提出了疑问,他的胆子一向够大,说话也直。 张希孟回答更干脆,“没有注意到吗?徐达转任御史大夫之前,已经卸去了大都督的职位。其他这些人,也都是卸去了军中职务,专任御史。这叫武人执掌御史台吗?” 张希孟笑呵呵反问,方孝孺愕然,这自然不能算是武人执掌御史台,只能算是有军中经历的人员,充实到了御史台当中。 只能说,从今往后,御史的来源更加复杂,也可以说军中将士,日后可以选择的路也更多。 从现在的情况看,距离五代十国那种,武人柄国,杀文人如杀狗的情况,还有着天壤之别,或者说根本不是一回事。 “张相,那这些军中之人,他们能担负起御史职责吗?”这是齐泰提的问题。 张希孟一笑,“我不知道御史具体需要什么能力,我也不能给这批人担保。但据我所知,军中约束严格,有专门严查军纪的将士,也有负责核准后勤军需的人才……论起对账目的熟悉,他们之中的佼佼者,绝不会比文官差,甚至还会更加强悍一些。” 原来不是一群单纯的武夫啊! 朝臣们的日子,算是没救了。 黄子澄暗暗感叹,随即忙问道:“张相公,这一次让魏国公执掌御史台,又从军中大批选拔人才,会给咱们大明带来什么变化?” 他这问题,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对啊,这么大动干戈,到底要干什么呢? 张希孟淡淡一笑,“这个变化自然是深远的,但是要我说,最立竿见影,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从今往后,会更加重视法律,一切都要按照国法办事。约束百官,治理百姓,自然也包括按照规矩,缴纳税款!” 张希孟笑道:“原本有太多没有详细规定的事情,或者有规定,却没有人去执行的事情……从今往后,都会发生变化。一句话,对于当下的北平来说,一个创业发财的天赐良机到了。发展工商,富国裕民,就在当下!” 话说到了这里,已经不能更明白了。 严查税赋,整顿水师,改革御史台……这一连串的动作,都是在为了工商业的大发展做准备。 如果没有严格的规矩,强悍的执法力量……贸然发展工商的结果,自然不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状态。 真要是那样的话,百姓得不到什么好处,大明朝混乱一片,那种发展,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直到此时此刻,从上到下,从人员到法令,从原料到市场……几乎是完完全全,都准备妥当了。 或许还会出些差错,有些不周密的地方,但是也不会影响大局。 一句话,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张希孟的这一番解答,让北平大学堂的师生们,倍感振奋。 终于可以大显身手了。 只不过咱们是不是忽略点什么? 比如咱们的燕王殿下? 这位可是被困太原好些日子了,大家伙就没什么感受吗? 是啊,有一段是没见到燕王了……难怪会这么安静! 反正晋王朱棡也不会杀人,没有朱棣添乱,咱们做事还方便些。 可怜的朱棣,就这么被人无视了,哪怕是他的卧龙凤雏,也没心思管他了,李景隆和花炜也在琢磨着,他们可以干点什么。 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的,秦桧还有仨朋友。 朱棣也不是没人关心……比如他还和张庶宁保持着书信联系,连着好些时候,都没有回信。 张庶宁也只能想办法打听打听,不过他没有去询问老爹张希孟,而是给夏知凤写了封信,然后以很轻描淡写的语气,提了提朱棣的事情。 然后不出意外,夏知凤就告诉了师娘江楠,随后又碰上了马皇后。 那天老朱说那句孩子不聪明,要怪当娘的,马皇后虽然立刻爆发了,但好歹也不甘心自己的娃,被别人比下去。 马皇后经常跟江楠聊孩子的事,聪明过人的夏知凤,很快就得到了马皇后的疼爱。 “多好的孩子啊!不像我们家的那些,都跟驴似的,就是不听话!” 夏知凤想了想,决定还是帮朱棣说点话吧,就算看在张庶宁的面子上也行啊! “皇后娘娘,我听先生说过,身为皇子,要有与众不同的魄力。燕王朱棣就是很不错的。” “是吗?” 马皇后愣了一下,没想到老四还有点好名声,真是难得啊! “朱棣那孩子被他三哥困在了太原……老三也太不像话了,中书省的命令,老四也不过是协助办案,他把气撒在兄弟身上,这算什么?” 事实证明,有些人说话,是比皇帝的圣旨还管用。 至少有这句话之后,朱标的密信就连夜送出去了。 老三,赶快放人,不然你要有麻烦了! 哪怕父皇的话,你都可以不在乎,可咱母后发话了,你只要还没活够,就赶快听话吧! 接到密信的朱棡自然不敢怠慢,只能捏着鼻子,去释放朱棣。 什么没捞着,还搭了这么多天好饭好菜,朱棡简直郁闷透了。 只是他没有料到,朱棣反而不怕了,“你要我走啊?休想!我堂堂燕王,被你随便囚禁了,如果就这么走了,我还要不要做人了?朱老三,我告诉你,你不给我赔偿,不给我道歉,这事咱们没完!” 朱棡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朱棣,我是好心放你,你还敢跟我耍混?那好,你就待着!” 朱棣察言观色,丝毫不怕,反而笑道:“你是那种网开一面的人吗?别以为我猜不到,准是有人看不下去了?是咱父皇?大哥?还是咱母后?” 当说到母后的时候,朱棡的眼神明显飘动一下,朱棣忍不住狂喜,简直乐疯了! “居然是母后!是母后!太好了!朱老三,你给我听着,没有一百万两,休想让我离开。这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正文 第七百二十九章 双赢就是我赢两次 “朱棡,母后已经发话了。我现在人就在太原。北平那边的政务我也管不了了,有什么军国大事,我也顾不上了。你可别忘了,我不光是寻常的藩王,我还是北平留守,没有我点头,什么大事都做不成。我说朱棡,真惹出什么事来,我看谁能保得了你!” 扯大旗做虎皮这事,朱棣五岁就会玩了。 他拿马皇后吓唬朱棡,确实有效果,但还不会立竿见影,毕竟朱棡也会跟老娘和大哥哭,比眼泪呗,你朱棣的泪腺也没有更发达。 只要是家事,朱棡并不真的害怕朱棣。 但现在的情况有点小意外……徐达当了御史大夫,这位正在满世界找典型,那帮御史大爷也都跟疯了似的,要刷业绩。 事情到了这一步,假如北平真出了什么事,算到了他的头上,御史台那边鼓噪起来。 到了那一刻,事情就麻烦了。 朱棡也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结果。 所以在当下,应该赶快把朱棣送走,尤其是不让他知道御史台的事情,必须要快,一刻也不能耽搁。 朱棡想明白了,那一边朱棣也想通了。 虽然他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但是朱棡主动来求自己,不趁机狠狠敲一笔,也对不起这些天的软禁之苦! 朱棣是磨刀霍霍向三哥,朱棡却是无可奈何,必须要挨这一刀! 朱棡是要多愤怒有多愤怒,而愤怒之余,还不得不伸出头去,让朱棣砍这一刀! 这么多年,他在朱棣的手里,就没捡到过便宜,这小子是自己的克星吗? “老四,你跑过来胡作非为,也不跟三哥打招呼,不管怎么讲,你也有不对的地方。我给你三百匹战马,安排人,把你风风光光送回去,这是就结束了。” 三百匹马? 朱棣翻了翻眼皮,拜蒙古人所赐,当下的大明,倒是不缺战马,尤其是北方的马匹更多,朱棡只愿意出三百匹,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 “三哥,我都说了,一百万两银子,一点不能少!” 朱棡气得想骂娘,不过一想到他们俩都是一个妈,朱棡又勉强忍住了。 “朱老四,你知道一百万两是多少不?换成金子,都够做几十个你这样的金人了!别说我太原没有,就算有,我也不能给你!你要是还无理取闹,咱们就把官司打到母后那里,请求她老人家决断吧!我就不信了,母后真的会任凭你欺负我?” 朱棡也的确不简单,迅速摆出了破罐子破摔的架势,随便点赔偿,咱们还可以谈,但是想敲诈我,那是做梦。 不行,咱们就撕破脸皮! 朱棣眨了眨眼,突然道:“银子我不要这么多,你给我三万匹上好的战马也行。” “我给你个大耳刮子!”朱棡真的急眼了,“朱棣,要不这样,你要是觉得我这个晋王府好,你就搬走!我也跟着你去北平!这捉襟见肘的苦日子,我还不想过了!修长城要钱,养兵要钱。好容易有点赃款,还没等我动手,都被你弄走了!同样是藩王,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就你朱棣是亲生的?” 朱棡的这一番饱含委屈的控诉,反而把朱棣整不会了。 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 朱棣很快甩了甩头,自己都跟师父学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会有怜悯之心啊?看来自己的功力还不行啊! 朱棣思量再三,他倒不是怜悯朱棡,纯粹是反省自己,大缺大德不到位。 “三哥!” 朱棣低声道:“其实别看咱们兄弟,打打闹闹。其实在我心里,你和二哥,跟大哥没有区别。咱们都是至亲兄弟,我朱棣最宝贵的人。” 朱棡只是冷笑,连搭理都懒得搭理,你当我三岁啊? 会上这种当? 见朱棡沉着脸不说话,朱棣眼珠转了转,叹道:“三哥,当初划分封地的时候,给了你山西,相比起来,比我和二哥的地盘都好,三哥也是励精图治,我一直觉得,你的日子应该比我好才对!” “好什么?”朱棡大怒,“我这边人是多一些,但是不断往外面移民,光是送给二哥的就有三十多万!我又不能让移民饿死,就要准备钱粮,安排人员护送。我花了多少钱,搭了多少辛苦,只有我自己知道!而且我这边除了屯田,卖点解池的盐,就没有别的收入了。哪像你,又是漕运,又是海运,还有边贸……你知道我看的有多眼馋不?” 面对朱棡一声声的质问,朱棣脸红了。 “三哥,过去都怪小弟混蛋,不知道你的处境艰难。我,我不要三哥的东西了,我现在就回北平,看看我有什么好东西,都给三哥送来!咱们亲兄弟,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三哥一个人受苦!” 朱棡察言观色,发现朱棣还真有几分真心,他心下感叹,但也清楚,这就是欺负朱老四年轻,经验少。 等他回了北平,必定会意识到问题的。 所以呢,当务之急,还是赶快把瘟神送走就是了。 “老四,你能这么说,三哥就挺高兴了。啥也别说了,我给你准备好马,送你回去,等过些日子,三哥再去北平看你。” 这哥俩言语融洽,情真意切,当真有点兄友弟恭的味道了。 如果到此为止,也就什么事都没了。 可朱棣怎么会放过这个良机啊? 这些天没事干,他可是反复研读,老师给他的秘籍,朱棣有时候都惊讶,这么好的招数,当初先生怎么没教给父皇啊? 要是父皇学到手,没准天下还能早点统一! 不过既然教给了自己,那也只有靠着自己,发扬光大了。 朱棣抹了抹眼泪,“三哥,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比小弟懂事早,不愧是兄长。小弟也想跟你掏心掏肺说两句……北平的生意是不错,赚钱也多。三哥要是愿意,大可以跟着小弟一起发财!有小弟的肉吃,还没有三哥的汤喝?” 按理说朱棡是知道朱棣德行的,并不会轻易相信,但是无奈朱棡真的缺钱,又听朱棣说得这么感人肺腑,朱棡就随口问道:“老四你打算怎么让三哥发财?” 如果朱棡也有重生的机会,他一定会抽自己的嘴巴子,人这一辈子,最不该的就是多嘴! 听到三哥询问,朱棣立刻来了精神。 “其实三哥你该知道的,山西的商贾还是很厉害的,以前在元朝的时候,跑在上都和北平之间的,还有去西域诸国的,其中晋商不在少数啊!现在大明一统天下,北方交给了咱们几个兄弟。光是闷头休养生息,肯定不行。只要咱们互通有无,彼此往来,大家伙拿出各自的优势,取长补短,就一定能迅速恢复,更胜从前!” 朱棡默默听着,“这话听着倒是有道理,只是你打算怎么办,能跟三哥说说不?”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北平那边,准许晋商过去做生意,我给他们提供方便。” 朱棡想了想,警惕道:“四弟,这不还是好处都流到了北平,我还是什么都捞不到?” 朱棣哈哈一笑,“三哥啊,你怎么犯糊涂了,晋商在我那边发了财,自然要投资家乡,造福桑梓。他们还会从山西招募工匠,采买货物。如此一来,你不就增加税收了?还能顺便让百姓富裕起来,要不了几年,三哥也就不用为了钱的事情发愁了。” 朱棡还是将信将疑,他知道不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但是貌似单纯的做生意,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停下来就是。 反正当务之急,是把朱老四弄走。 不然的话,惹来御史弹劾,自己就麻烦了。 “四弟,既然你是为了三哥好,那三哥也不能不识抬举。我可以准许晋商去你那边,以后有什么生意上的事情,咱们直接谈,你看行不?” “行!怎么不行!”朱棣大笑道:“多谢三哥成全,小弟真是感激不尽。看你这么讲情义,我都不舍得离开了……那个三哥,为了送小弟,咱把那两头骆驼都烤了吧!” 朱棡愕然,这都多长时间了? 你怎么还记得啊? 朱棡无可奈何,只能下令,让人把骆驼收拾了,给朱棣做了一顿大餐。 朱棣带着满嘴肥油,喜笑颜开,离开了太原,得意洋洋,返回了北平。 只是令他讶异的是,整个北平好像都在忙碌,居然没谁搭理他。 你们这帮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是你们的燕王! 我好容易脱险回来了。 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啊? 朱棣自然不知道,现在的北平,忙着征税的征税,忙着寻找商机的寻找商机……就连张希孟的商务课程,都受到了所有的追捧。 每场开讲,不光是学生,还有大学堂的老师,甚至是外面的人,哪怕是站着,能听到张相的教诲,也是三生有幸了。 大家伙都忙成这样,谁愿意搭理朱棣啊? 不过还好,到底张希孟在课余时间,还会在家中。 “先生,弟子这次可是载誉归来,收获满满啊!” 张希孟看了看从头到脚,从扁桃体到前列腺,都透着兴奋的朱棣,忍不住轻叹一声,“朱棡倒霉了!是吧?” 朱棣忙道:“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是双赢!” “完了!”张希孟一拍脑门,“你的双赢,朱棡一准是双输了,输两次!” 正文 第七百三十章 张相的新衣 张希孟的预感是准确的,“你把晋商拉了过来,还准备采买山西产的原料……你这是要把朱棡给榨干了啊!” 朱棣翻了翻眼皮,无奈道:“我也都是按照先生教的!” 张希孟气哼哼道:“我教你欺负自己兄弟了吗?” 朱棣脸色微红,不过很快他就摇头了,“朱棡是藩王,又不是普通百姓,不从他身上榨油,难道让穷鬼出钱啊?我挣有钱人的钱,难道还错了?” 错了吗? 张希孟顿了片刻,突然大笑起来,“看样子还不错,你算是入门了。不过你可要清楚,想驾驭那些比猴子还精的商人,需要多动脑筋才行,不然我怕你小子被人家给吞了!” 朱棣眼珠转了转,突然笑嘻嘻道:“先生,弟子回来,屁颠屁颠,来找您老人家了。您可要给弟子保驾护航啊!北平的发展,全都看先生的了。” 张希孟略沉吟,终于点头。 “行了,现在是万事俱备,东风已至!你小子放手去折腾吧!” 朱棣看了看老师,发现张希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忍不住狂喜,在他印象里,张希孟几乎没有跟谁说过这种话,让自己放手折腾,这是多大的信任啊! 换句话说,老师该对自己何等满意! 让你们都说我是熊孩子,混小子,顽劣不堪……瞧见没有,大明朝最聪明的人,已经认可我了。 你们就等着马刀剌屁股,开个大眼吧! 朱棣心满意足告辞,看着他欢快的背影,张希孟的脸上,浮现出感慨的笑容,也不知道是这小子有意的,还是天赋如此,拉来了晋商群体,正好弥补了张希孟全盘计划的最后一环。 身为北方最会做生意的一群人,晋商的本事自然不需要多说。 毕竟人家可是活生生卖掉了大明朝的。 战绩凶悍,成果惊人。 只不过如今的大明,补上了工商这部分缺口,对商业不再是两眼一抹黑。 同时又把晋商交给了朱棣,以朱老四的程度,摆弄晋商,应该是绰绰有余,毕竟他要是不行,还有自己呢! 只要把规矩定好了,运转几十年,事情或许就会不一样了。 张希孟也不敢说,事情就会变得更好,但是这一步总要有人迈出来,而且自己已经布局了这么久,准备到了这个地步,如果还不行,那就真的没有办法,只能说大明真的无法靠自己走出工业化的第一步了。 张希孟思量再三,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倒头就睡。 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香甜了。 发展工商这一条,他已经筹划了多少年,拿出来讲,着手布局,也有许多年了。谨慎小心,仔细认真,从推出理念,到布局人才,再到改革官制。 如今更是聚集了资本,人才。 一切都到位了,如果还不成功,简直没有道理! 张希孟美美睡了一大觉,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睡觉最养人,他现在精神头十足,匆匆洗漱之后,就去学堂讲课。 结果他刚刚赶到了学堂,就发现师生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激烈地议论。 有人发现了张希孟,似乎想过来说什么,但是由于忌惮,并没有敢过来。 这就奇了怪了! 外面有多少风雨,也刮不进北平大学堂,而且有什么大事,还是自己不知道的? 张希孟有些糊涂,不过他也没随便询问什么。 而是到了自己的房间,随后让人把方孝孺叫过来。 很快,方孝孺就匆匆跑进来。 “张相,学生正有话要找先生呢!” 张希孟见他脸色通红,怒气冲冲,张希孟愣了下,就说道:“你先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方孝孺深吸口气,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副画卷,递到了张希孟面前。 “先生先看看这个吧!” 张希孟展开之后,发现这是几张简略的人物画,只不过人画得很粗糙,衣服倒是挺用心的。 张希孟略看了看,才发现上面有一行字:北平大学堂师生服制! 这是给学校老师和学生穿的? 张希孟似乎想起来,当初朱棣脑袋一热,承诺了要给学生发校服,而且还不是一套,就是眼前这些? 张希孟再看看这些衣服的样式,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怪不得师生们议论纷纷,敢情是犯了忌讳啊! “方孝孺,大家伙的意见很大吗?” 方孝孺用力点头,“不只是大,是非常大……张相,按照燕王殿下这么弄,大家伙岂不是都成了码头干苦活的!哪里还有书生体面啊!” 张希孟点了点头,随口道:“这是朱棣的意思?” “不是!燕王殿下刚回来,这是李景隆和花炜的主意!这俩小子,蛊惑燕王,专门干这种事情,还请先生要严加惩罚才是!” 张希孟又沉吟了一会儿,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道:“这样吧,将师生们都叫过来,再有,告诉燕王,让他把李景隆和花炜都带来,咱们凑在一起,商量一下,到底有什么争论。” 方孝孺微微迟疑,他发现张相似乎不是那么愤怒,也不好多说太多,只能按照张希孟的意思,去通知两边了。 不多时之后,北平学堂的师生们,足有几百人,气势汹汹,站在了一边。 又过了一会儿,朱棣带着卧龙凤雏,才赶了过来。 区区三人,面对着三百多人,人数比例有点悬殊。 李景隆和花炜都有点毛毛的,不停看着朱棣。 “别怕,不管怎么样,优势在我!” 这俩人互相看了看,他们是没找出任何优势,反正万一打起来,他们俩就赶快逃跑,李景隆对自己的速度,还是有着绝对自信的,至于朱棣,到底是皇子藩王,没人会打死他吧? 但愿不会! 这俩货心神恍惚,胡思乱想。 就在人都来了之后,张希孟走了出来,他看了看之后,这才拿出那几张画,主动问道:“这是谁准备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师生这边,没人动弹,只是义愤填膺看着。 另一边,朱棣默默向后退了两步,把李景隆和花炜给暴露出来。 这俩人气得鼻子都歪了,他们也想躲,但到底晚了一步,张希孟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无可奈何,李景隆只能向前一步,“回,回张相的话,是我们的主意,不过……” “既然是你们的主意,为什么要这么做?”张希孟直接问道。 李景隆无奈道:“回张相的话,我们弄到了毛织物,但是想做成衣服,就遇到了麻烦。” “什么麻烦?” 李景隆道:“羊毛呢绒太过厚实,没法做得很宽大,更做不出来衣袖飘飘的感觉。我们先前只是做了些军中的战袄。” 张希孟点头,这倒是实话,文人穿的深衣直裰,要的就是衣袖飘扬,遗世独立的潇洒之感。要是拿厚重的羊毛呢来做,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出来的。 如果是做鸳鸯战袄一类的军服,倒是很合适。 “既然如此,为什么又会出现在学堂里,还要成为学堂师生的穿戴?” 李景隆愣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道:“回张相的话,这,这是燕王殿下的意思,我们算过账了,如果做成这种短的学生服,可以节省开支三成以上……王府也不宽裕,必须要省着花。” 他刚说完,方孝孺就向前一步,冷哼道:“省钱也不能省在这里,你们把衣服弄得那么短,比寻常百姓的短打还要短,哪里还有一丝一毫文人的体面,简直胡来!” 方孝孺这句话,很快引燃了其他人的怒火,大家伙纷纷出言指责。 什么坏了体面,有辱斯文。 又说连干活的泥腿子,穷棒子都不如。 简直斯文扫地,就算打死他们,也不会穿这种东西! …… 张希孟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等着这边充分表态之后,他才看向变颜变色的卧龙凤雏。 “你们有成品吗?” 俩人没明白,张希孟继续道:“做出来没有,让我看看!” 没等他俩反应过来,朱棣就转身抱来了一个盒子,忙不迭送到了张希孟面前。 张希孟接过来,展开一看,里面有一件羊毛呢制成的上衣,形制上类似鸳鸯战袄,是对襟的,但是却没有鸳鸯战袄那么长。 张希孟看了一会儿,竟然直接披在了身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穿好。 随即他冲着大家伙笑道:“怎么样?可还合身?” 张希孟又瘦又高,属于衣服架子的身形,很难不合身。 而且在场众人,也不敢说张相公不斯文,不体面啊! 只能苦着脸点头,“合身,很合身!” 张希孟微微一笑,又点手叫方孝孺过来。 “你也试试!” 方孝孺脸都黑了,他走到了张希孟面前,却是一脸抗拒,“张相,这,这个……” 张希孟才不管那些,亲手把衣服给他穿上,随后道:“你去绕着全场,跑上两圈!” 方孝孺无奈,只能答应。好在北平学堂也是进行体能训练的,方孝孺跑得很轻松。 随后张希孟又道:“牵来一匹马,让他试试!” 无可奈何,方孝孺又跑了两圈,重新回到了大家中间。 这时候张希孟才笑道:“怎么样,还方便吗?” 正文 第七百三十一章 大明的希望 方便吗? 方孝孺憋得脸色通红,只能愤怒道:“张相,衣冠服饰,自古流传,这也是华夏和蛮夷最大的区别。张相倡导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如今好容易复兴华夏,却要让读书人穿这种东西……这,这算什么事啊?” 张希孟呵呵一笑,“方孝孺,你这是拿我的话堵我的嘴啊!不过我想问你,你说这服饰的根本在哪里?是保暖御寒,还是让你彰显华夏气象?” 方孝孺一怔,无奈道:“自然是保暖御寒之物,只是华夏蛮夷,衣冠不同,确实不好随便更改……” 他还想继续说,张希孟却是把目光落到了其他人身上,“黄子澄,齐泰,还有你们这些不满意这套衣服的师生,你们都说说……这件参考战袄形制,使用咱们自己织出来的羊毛呢做的衣服,算不算胡服?” 这个问题提出,众人都沉默了。 算是胡服吗? 好像还真不算,毕竟也没见哪个胡虏穿这种衣服。只是和传统的宽袍大袖,太不一样了,最多算是标新立异。 张希孟看了看众人,随即又道:“即便假设这套衣服算是胡服,当年赵武灵王便有胡服骑射之举,难道这也是错的?” 齐泰躬身道:“回张相的话,胡服骑射自然不是错的,学生们只是觉得这身衣服有些怪异,一时间接受不了。” 张希孟道:“那就多用点时间,仔细看看,没准慢慢就接受了。”张希孟扫视所有人,语重心长道:“其实在我看来,真正的问题不是衣服,而是心态!这种短衣是穷苦人穿的,在码头扛包,在田间干活,绝没有谁会穿着朱子深衣,那个是干不了活的。事实上,读书人和老百姓,是不一样的。所谓衣冠区别,不光区分了华夷,也区分了贵贱……是不是这个道理?” 方孝孺怔了怔,这话可是有点奔着他来的,而且语气不轻。尊卑贵贱,在自己的心里还有吗? 或许吧,在潜意识里,总觉得读书人高人一等,和百姓穿一样的,就是丢了读书人的脸,失去了体面,所以才会反应这么大……想到这里,方孝孺突然脸涨得通红,连忙抢步躬身,“先生,学生糊涂,学生不该有士大夫之心,不该高高在上。更不该藐视百姓……学生愿意受罚!” 或许这就是方孝孺的可贵之处,坚定果决,认死理,不回头……但是意识到了错误,改的也很坚决,总而言之,是个很纯粹的人。 张希孟点了点头,“还是说衣服这件事,我认为衣服首先要保暖御寒,要方便实用,再有就是物美价廉,节约材料。我觉得这个形制的衣服就很好,大家伙坐在学堂里,读书听课,出来跑马骑射,简单明快,不会拖拖拉拉。给年轻人穿,尤其是给学生穿,非常合适。” “当然了,大家伙要是穿着这身衣服,去拜祭祖先英烈,或者接朝廷旨意,那也是不合适的……我的看法是,不如效仿官吏,定一套冠服,在重要典礼场合使用。至于这种形制的衣服,可以充当常服。” 张希孟又道:“大明立国十余年,我们重建华夏,重兴文明……在服饰上面,也要移风易俗,推陈出新,拿出属于大明的风格。一味复古是要不得的。靠着服饰,把人区分成三六九等,也大可不必。什么样的衣服方便实用,就采用什么样的。身为学生,应该最善于接受新鲜的事务,不能年纪轻轻,先闭目塞听,看什么都不顺眼,这是不行的!” 张希孟的这番话,简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这帮气势汹汹来问罪的,都被说得无言以对,谁能想到,张相公居然支持新的衣服,这也太离谱了吧? 在朱棣这边,两位卧龙凤雏更是大惊失色,他们甚至比对面还觉得惊讶,我的老天爷啊! 张相居然站在我们这边,我们弄出来的衣服,居然得到了张相的支持?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怎么有点不敢相信啊? 而且有了张相支持,岂不是意味着销路打开,从此之后,他们也要发财了? 李景隆和花炜互相看了看,突然拥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来北平这么长时间,总算交上了好运。 苍天啊,大地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张相公圣明啊! 他们俩简直想趴在地上,给张希孟磕头了。 一场争论,提前被张希孟化解,师生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情,散去上课。朱棣几个则是追着张希孟,来到了住处。 “多谢先生,先生真是帮了大忙!”朱棣连连躬身,带头道谢。 张希孟却是说道:“光是我还不够,你回头给朱标写封信,让你大哥帮帮忙,请陛下降旨,在服饰这一块,给你一点方便。” 说到这里,张希孟才抬头道:“朱棣,到了这一步,北平的毛纺,能办得下去了吧?” 朱棣怔了一下,终于道:“要是这样还不行,那就真的该找块豆腐撞死了!” 张希孟却是意味深长道:“即便如此,也别掉以轻心,要是发展工商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也犯不着我这么小心翼翼布局了。” 朱棣微微思索,随后用力点头,“弟子知道了。” …… 朱棣返回王府,随即就给朱标写了一封信……除了写信,他还让李景隆准备几件新的衣服,一起给送去。 接下来就是看应天这边的意思了。 能给朱标写信的自然不止朱棣一个,比如晋王朱棡的信,就提前了好几天,送到了朱标面前。 “太子哥哥,小弟太不容易了,内忧外患,要修长城,要屯田,还要往外移民……结果四弟还欺负我,逼着我把商人送过去,大哥要帮着小弟做主,帮我向母后进言,给我讨个公道,不然小弟活不下去了!” 这位也学会嚎啕大哭,张嘴要好处了。 只不过他的信没有起到作用,朱标直接压下来,没有递给朱元璋,也没有去告诉马皇后。 几天之后,朱棣的信送来了,还包括几件羊毛呢的衣服。 朱标看完之后,这才带着两封信,包括朱棣的礼物,去见老朱和马皇后。 这两口子看了看朱棡和朱棣的信,神色各异,朱元璋就说道:“看这个意思,老四确实过分,老三也确实委屈……朱标,你这个当兄长的,是怎么看的?” 朱标微微轻叹口气,“父皇,要让孩儿说,最好不要管。” “为什么?”朱元璋不悦道:“朱标,你这是要偏心朱棣?” “孩儿确实是偏心,但在孩儿看来,这两个弟弟,没有差别。”朱标坚定道。 老朱忍不住笑了,“朱标,你怎么也学会这种扯淡的话了!要是没有差别,你怎么眼瞧着朱棣欺负朱棡?纵容朱棣,从朱棡这边挖墙角?老三的处境本来就比朱棣难,还欺负他,这又是什么道理?” “是为了大明朝!”朱标给出了答案。 “大明朝?什么意思?”朱元璋不解道。 朱标这才道:“父皇知道苏州的丝绸作坊吗?” 朱元璋愣了一下,“这有什么关系?咱听说苏州的作坊不是挺好吗?” 朱标微微摇头,“不好!其实苏州的丝绸作坊失败了。” 老朱大为诧异,苏州每年往外卖上百万匹丝绸,贡献几百万贯财税收入。而且苏州民生很好,市面繁荣,纵观江南之地,也是数一数二,甚至还在应天之上。 儿子却说苏州的丝绸作坊失败了? 这孩子脑子坏了吗? 这时候马皇后突然道:“朱标,你说的仔细点,你爹脑袋不那么好使,听不明白。” 老朱的智商,再一次遭到了马皇后的鄙视,偏偏还不敢反驳,只能气呼呼听着。 朱标认真道:“父皇,其实在几年前,苏州就已经在革新织机,彼时已经有一次能纺出六十四根线的织机了。” 朱元璋下意识点头,“这事咱知道,咱还下旨嘉奖来的。” 朱标道:“可是这台织机没有推广开,眼下苏州还是以老式织机为主。” “为什么?”朱元璋大为不解,“既然是好东西,为什么不推广?难道要咱下旨不成?” 马皇后突然道:“你的旨意那么管用啊?要是啥都能按照你的旨意来,早就国库充盈,天下太平了!现在苏州的织工,已经超过了十五万!哪里还用得着新式织机?” 朱标也点头,“确实如此,一切都按照当初张先生的设想发展,我们并没有突破瓶颈。” 朱元璋眉头紧皱,他似乎也想起来,当初张希孟在剖析苏州的丝绸纺织业的时候,就提到过,人工成本太低,互相竞争。纺织作坊以单纯的增加雇工数量的方式,扩大产能,使得苏州的丝绸发展,并不能出现颠覆性的成果。 “咱记得当初张先生鼓励女工,奖励发明,又提高了生丝价格,让桑农得利……做了这些,为什么苏州的丝绸产业还突破不了?” “因为不光有苏州一座城市,周围的松江,常州,还有湖州,嘉兴,乃至杭州……这里人口稠密,全都想发展,使用新机器,远不如增加织工数量来得方便。” 朱元璋陷入了沉吟,他一时还不能想透其中的道理,但是也知道朱标不会骗他。 “那按你的说法,苏州不行,这个希望就在北平了?” 朱标点头,“父皇,你知道三弟一顿吃几个菜吗?” 朱元璋一愣,“咱怎么知道这些。” “八道!”朱标干脆道:“老四一顿只有一荤一素两道菜,他把绝大多数的钱,都投在了学堂,工厂上面……而且往后,还要持续更大的投入才行!” 朱元璋眉头紧皱,若有所思,“这么说起来,老四也不是一无是处!只是这个发展工商,为什么这么难,苏州城都走不通?朱标,你多找几个人,把这事情给咱讲清楚了。咱想知道怎么回事!” 老朱燃起了强烈的求知欲,他实在是无法想象,当初张希孟安排挺好的事情,为什么会走样?这不合理啊! 正文 第七百三十二章 朱标的大讨论 算无遗策的张先生,居然也会有失误的时候,这太让老朱感到困惑了,难道张希孟也有力有未逮的时候? 这事情已经超出了老朱的理解范畴。 不行啊,必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朱将任务交给了朱标,让他安排人员,一起来探讨此事。 接下了这个任务的朱标心里头惴惴不安。 他虽然对这事有所了解,但是也不敢说明白得多深……以往这种关系到国家大政的事情,都是请张希孟主持。 只有他能妥当把握大局,不至于出现偏差。 结果张希孟不在京城不说,还涉及到了当初张希孟的误判……一个弄不好,伤损先生威名,也会影响朝局发展。 无论哪个方面,都不是朱标想看到的。 天大的压力落到了朱标身上,他反复思量,仔细斟酌。 最后在心里拟定了一份邀请名单。 朱标首先来拜访的人,就是商业部尚书江楠。 “弟子绝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就事论事,把此事说清楚,还望师娘能够明察,也希望师娘能够出场,把事情讲清楚。” 江楠非常淡定,笑容可掬,“这事还真挺值得说一说的,不过光是我肯定不成,你务必要请李相公,要多请几位有份量的,才能把事情说清楚。” 朱标连忙道谢,有师娘这番话,他的压力没了一大半。 只要能就事论事,就好办太多了。 随后朱标去面见了宋濂和刘伯温,稍微谈论之后,刘伯温就道:“提到这事,张羽和徐贲俩人,还专门去苏州等地跑过,应该请他们也谈谈。” 朱标点头,一一记下。 经过了差不多十天的筹备,朱标总算将各方聚集。 很有趣的是,朱标没把讨论的地点选在任何一座殿宇之中。 而是挑选了东宫的花园,一座凉亭之中。 老朱的位置,虽然依旧面南背北,但是和大家伙都是平齐的,没有高高在上。 在朱元璋的左手边,马皇后端坐,紧挨着马皇后的,正是江楠,江楠旁边,是大宗正李贞,然后是宋濂,刘伯温,以及宋濂推荐的张羽和徐贲。 而在另一边,则是李善长领头,其余中书省,税务部,市舶司的官吏,悉数在列,总计十多个人。 这里面既有皇亲宗室,也有朝中高官,还有专业性很强的年轻官吏,后起之秀。 大家伙采用围坐的方式,讨论一个关乎大明未来的话题,本身就意义非凡。 朱标能主持这么一场讨论,他的细腻周到,也是不言自明的。 朱元璋率先开口,“这些日子,咱仔细回想过……当年张先生提到,由于女工作坊的竞争,提到了生丝收购价格,逼得不少苏州的作坊研究新的机器,能够织六十四根线的织机。彼时张先生很乐观,认为这种机器必将改变大明朝,咱想知道,这个机器到底如何了?” 众人微微沉默,朱标就道:“刘学士,您先说说吧!” 刘伯温立刻躬身,“回陛下的话,这种机器自然是研究出来了,只不过苏州用的不多,反而用在了北平,有点墙里开花墙外香的意思!” 刘伯温提到这话的时候,神色之中,多少带着点不自然。 一个被寄予厚望的机器,却没有在苏州大放异彩,各种条件最好的地方,竟然没有发展起来,多少有点颠覆认知。 怎么说呢,一颗最饱满,最好的种子,落到了最肥沃的土地上,也得到了最好的阳光雨露,充分滋润。 结果这颗种子在破土之后,就不往上面长了。 这让充满了期望的人们,都大失所望。 从一根线,到六十四根丝线,这是多大的进步啊! 直觉上讲,也是个好东西。 可是在实际执行的环节,却中道夭折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接下来开口的人,变成了徐贲,他是真正研究过的。 “陛下,当初研究新的机器,是落到复旦学堂身上的,那边确实有几个高手,加上苏松等地的能工巧匠,制成了一批织机,初步投入苏州,效果很好,短短半年之内,苏州丝绸产量,足足增加了三倍之多!” 朱元璋皱眉道:“这是好事啊!那接下来如何了?” “接下来就因为生丝供应不足,作坊停工。而且由于生产太多,造成丝绸积压,非但没有赚到钱,反而损失惨重。” “什么?”朱元璋大惑不解,“生丝为什么供应不上?是没有那么多桑树吗?” 这时候张羽躬身道:“陛下,虽然朝廷限制了桑树的种植,要确保粮食。但俗话说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生意没人做。其实这些年,依旧不断有人改稻田为桑田,增加生丝产量。仔细说起来,十年之间,江南之地的生丝产量,至少增加了两倍还多!” 老朱更加不解,“生丝不缺,为什么还会供应不上?” “因为其他地方的丝绸作坊起来了。”这一次说话的人是江楠,她执掌商业部,专门管的就是这方面的事情,手上不缺数据。 “陛下,如今淮东行省,还有浙江行省,大小城市,包括村镇在内,登记造册的丝绸作坊不下五百家,其余没有登记的更多,保守估算,织工也超过一百万,甚至更多!” 江楠道:“最初苏州的作坊可以和地方的桑农谈个不错的价钱,顺利收购生丝……但是渐渐的,地方上也有了丝绸作坊,他们更愿意卖给自家人。或者有些作坊就是桑农办的,他们自己种桑养蚕,缫丝织绸,多少钱都是自己赚,又怎么会卖给苏州的作坊!” 刘伯温点头,附和道:“江尚书讲的极是,原本只是苏州一城,织工工钱上去,用机器还有利可图,现在遍地都是作坊,织工太多了,再用机器,也就不值得了。” 老朱眉头紧皱,事情怎么会这样? “李先生,你,你们就不能想办法吗?” 李善长无奈苦笑,“上位,这刚刚经历战火,各地百废待兴,地方上都迫切希望办作坊,出售丝绸,改善民生。百姓如此,官吏如此。老臣这边,似乎也只能严查税款,不许他们乱来,但终究不能禁绝!” 老朱越发生气,因为这事情不像是唐胜宗、陆仲亨兼并土地,也不像是廖永忠他们走私获利……这种事情,是非明白,对错清楚,只要能狠下杀手就行。 但是这一次的事情,却是让老朱十分困惑。 站在苏州的立场上,发展丝绸作坊,提升纺织工艺,谋求更高的效率,这算不得错吧? 可是对于其他的城市乡村,他们同样需要恢复元气,需要给老百姓找到出路。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本地产生丝,又有善于织绸的工匠,我们织丝绸,往外卖,赚钱贴补家用,又有什么错? 朝廷无论如何,也不该管这种事情! 老朱思量好半天,甚至觉得各地这么干,还有点值得鼓励的意思,民生经济,不能不管! “对了,织丝绸,是要通过市舶司的,那些小作坊的丝绸,能行吗?他们卖不掉,赚不到钱,自然就不做了!” 还行,朱元璋跟张希孟学了几年,在经济上,到底不是两眼一抹黑。 但很快就有人驳斥了,李贞苦笑道:“陛下忘了水师走私吗?他们聚敛了上千万贯的财富,其中就有不少是从丝绸弄来的!” “好啊!”朱元璋气得拍桌子,豁然站起,怒火中烧! “廖永忠,俞通海!大蠹虫!”朱元璋破口大骂,“咱让他们统领水师,没想到他们居然为了一己之私利,坏了国家大事!咱就该早点把他们诛灭九族,一个不留!” 老朱暴怒,吓得其他人不敢多言,但是马皇后却轻咳道:“陛下,此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就算不往外面走私,只要有利可图,贩运给其他省份也是可以的。市舶司只能管对外的丝绸贸易,不能管对内的。” 朱元璋一阵语塞,随即道:“难道就只能任由他们这么干?苏州的丝绸作坊,当真就没有希望了?咱干脆下旨,严查各地的丝绸作坊,规定只许把生丝运去苏州,这样如何?” 短暂沉默之后,宋濂开口了,“启奏陛下,臣以为陛下未必能下这道旨意。苏州丝绸作坊果然重要,新的机器也是个宝贝,但毕竟各地有百万织工,牵连到无数个家庭,他们衣食所系,陛下如何能痛下杀手,断了他们的生路?” 朱元璋再度无语。 默默思量之后,朱元璋意识到,这些情况,其实张希孟也都说过。 这就是一个庞大国家,想要发展工商的困境。 要想追求效率,就要减少工匠数量……这话说起来容易,可实际上关系到了家家户户,关系到了地方官吏。 层层叠叠,根本做不下去。 不是不想发展,是根本发展不下去。 老朱越发烦躁,忍不住道:“这么说,当初鼓励苏州丝绸业发展,竟然是无用功?” 李善长连忙咳嗽,“上位,算不得无用功,要不是当初的整顿,每年也不会多几百万贯的关税!” 老朱一怔……朱标也弱弱补充道:“还有个机器!” 机器! 朱元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问道:“这机器怎么回事?为什么跑到了北平?” 朱标道:“这个机器本来是用来织丝绸的,后来用处越来越少,整个苏州,也就只有几台。是四弟那边要发展毛纺,这才买了过去,又从复旦学堂请了几个人,花了半年多时间,重新造出了能纺织羊毛线的织机,这才重新活过来。” 老朱大为惊讶,居然还有这么一层? “咱问你们,朱棣那边,会不会也重蹈覆辙,和苏州一个样?”老朱看着众人。 别人不好回答,还是马皇后轻声道:“看样子暂时不会,毕竟北平那边缺少工匠,雇工可不便宜。” 随后朱标也道:“不光雇工很难,而且四弟手上很有钱,可以拿来买机器!” 老朱这才一怔! 朱棣四处敛财,什么钱都要,算计三哥也不手软,但不管张希孟,还是朱标,都很容忍他,竟然是这个缘由? 老朱思量片刻,又问道:“苏州的织机,最初用的很好,可接下来生丝供应不上,北平那边呢?有办法吗?” 朱标点头道:“有!” “什么办法?”朱元璋追问。 “就是从辽东征集,从蒙古人手里弄……再有,可以从三弟那边购买!”朱标说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真的不是他偏爱朱棣,也不是非要放任朱老四欺负人,而是想养活机器,就必须集中资本,还要集中原材料,全都灌注到北平! 苏州已经失败了,如果北平再做不成,这条发展工商的路,就走不下去了…… 正文 第七百三十三章 太子柄国 “咱现在想问大家伙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发展工商,这条路能给大明带来什么好处?”朱元璋插着手,皱着眉头问道。 众人微微发怔,什么意思?我们讨论了这么久,陛下连这个最基本的问题都不知道? 不会吧! 就在大家伙陷入震惊的时候,朱标突然道:“回父皇的话,不走工商的路子,依旧是男耕女织,手工作坊,不过是把生丝织成丝绸,能增加些收入,贴补家用罢了。可如果能使用机器,一台织机,顶得上六十四台,数十倍增加,从一个作坊,就能收取几十倍的赋税,税金充裕,朝廷才能做以往做不到的事情,成就前朝达不到的功业!” 朱标说完之后,老朱微微点头,他扭头又看了看李善长,“李先生,你看太子所说,是不是有道理?” 李善长连忙回答道:“上位,现在遍地作坊,家家户户,税务部这边,确实不好征税,宛如一头乱发,怎么也抓不起来。朝廷管不到,地方衙门就会插手,中饱私囊,盘剥百姓,又会如历次贪墨大案一般,后患无穷!” 这也就是今天这个环境,朱标又提前保证过,老李也算是说了实话。前面已经设立了税务部,为什么还没有起到作用?水师走私,还会那么猖狂? 问题就在这里,设立一个部之后,就要有相应的财力,人力支持,税务部收钱的,还会缺钱吗? 没错,毕竟征税也是要成本的。 这些年来,税务部能管得了的,就是几条水道,几个关键的税卡,也包括应天,苏州几个大城市,别的地方,根本管不到。 让税务部去追查税赋,大约就会出现以下场景……想要收税可以,但是请增加办事人员,配属足够的官吏,然后才能征税。 可增加人员,配属官吏,就要花钱,朝廷缺钱,才要征税,你们不征税,朝廷哪来的钱? 你们不给人,我们怎么收钱? 伱们不收钱,我们拿什么养人? …… 事情到了这一步,基本又成了无解的了。 其实审视大明朝的税赋,会有种很无奈的感觉。 田赋这一块,就算没有兼并土地,大家伙都按照规矩纳赋,也是有上限的,根本突破不了。 商税这一块,不管怎么想办法,始终存在征税成本的问题。 遍地小作坊,小农经济。 几十万个征税对象,甚至更多……每家只有仨瓜俩枣的税金,不管怎么征收,使用什么方式,能进入国库的都是非常有限的。 甚至搞不好还会赔钱。 剩下的盐税、关税、矿产,只能说不无小补,但是改变不了大局。 如果再把土地兼并,官吏贪墨,人口膨胀等等情况算进去,那几乎就是无解的死局。 也难怪出道即巅峰,剩下的时间就是维持着,想要做大做强,再创辉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毫不扩张讲,现在朱元璋还压得住,一旦老朱没了,盐税、田赋、关税,全都会锐减,与此同时,官员的俸禄等项,又会骤然增加。 财政危机转瞬而至,要不就学朱允炆,开始削藩? 又或者奉天靖难? 反正怎么看都挺无奈的。 治国当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所以从很早开始,张希孟就一直倡导发展工商,走出一条新路……结果这条路走得跌跌撞撞,条件最好的苏州,竟然也没有走出来。 北平就是唯一的希望,如果北平还不成,那大家伙就真的只能洗洗睡了。 朱元璋又向几个人提出了问题,在场众人,纷纷尽力解答,谈到了最后,老朱的心情还挺好的。 “给每一位卿家包二斤新茶,算是咱给大家伙的礼物。往后这种会要多办,不光是工商的事情,其他紧要的事情,也是这样,你们开诚布公,咱虚心纳谏!” 好家伙,居然能从老朱的手里,拿到赏赐,实在是不容易。 这二斤贡茶,应该送到祖宗祠堂供起来才对……不成,徐达不许官员修建祠堂,那就只有藏在家里头了。 大家伙带着各种心思,相继散去。 朱元璋低声道:“妹子,标儿,咱们三口人一起吃顿饭,有些话再仔细说说。” 马皇后微微一怔,很快点头,“那敢情好,我下厨吧!你们爷俩聊聊。” 马皇后这一走,只剩下老朱和朱标。 这爷俩相对半晌,到底是老朱先笑道:“你这次安排不错,那几位都说了实话,让咱开了眼界。过去,是咱浅薄了!” 朱标也苦笑道:“父皇,其实真正看透这一步的,就是张先生。他早就意识到了,所以才布局北平,希望能从北平突破。” 朱元璋点头道:“张先生的本事,自然是不用说的。只是咱想问你,你四弟朱棣,他能扛得起来这么大的事情吗?” 这是个老问题了,朱元璋再度提起来。 朱标沉吟良久,反而问道:“父皇觉得,要什么人才能把生意办好?” 老朱怔了一下,苦笑道:“咱一时还真不好说,只是你四弟太跳脱,虽然有些手段,到底不是那么讨人喜欢,兄弟之间,也不是那么老实。胆子又大,心思也多……咱着实有些担心!” 朱标低着头,默默沉吟,半晌才抬起头,“父皇,四弟如何,孩儿不好说。但是让孩儿去主持北平的工商业,只怕是寸步难行!” 朱标说得很认真,并不是自谦的话。 一所北平大学堂,每年三五百万贯的投入。 几千架织机,没有百万投入,也是不可能的。 然后还要采买原料,向外面销售,雇佣工匠,训练工人…… 乱七八糟的算下来,又是几百万贯! 这是维持北平工商业的必须支出。 事情落到朱标身上,他能下得去决心吗? 秦王朱樉,晋王朱棡,还有其他的兄弟,还有那么些朝臣,各地都伸着手,想要发展……中原要治水,西南要修路,岭南要兴学。 谁都一肚子道理,谁说的都是对的。 只是一条,大明朝的资源就这么点,如果跟撒胡椒面似的,到处扬下去,那基本上屁用没用,依旧是在烂泥潭里打转转儿。 老朱沉吟再三,才缓缓道:“这么看起来,当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朱标用力颔首。 父子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正在这时候,有香气飘来,马皇后已经将饭菜准备妥当。 朱元璋在起身之际,突然道:“朱标,从今往后,你负责监国吧!” 朱标猛地一怔,不敢置信看着老爹。 “父皇春秋正盛,精力充沛,如何能让孩儿监国?这不妥当!” 老朱笑着拍了拍朱标的肩头,“不用说了,父皇觉得很妥当!你要是一定推脱,那就只负责有关工商的部分,其他的事情,你可以不管。” 朱标怔了怔,终于点头,算是接下了全新的位置。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享受着晚餐。 朱元璋突然道:“妹子,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去过北平吧?” 马皇后愕然,她是没去过,似乎进了金陵之后,她连应天都没出过! “这样吧,过些时候,咱和你一起巡边,到燕山瞧瞧,看看咱和功臣们痛饮燕山的所在。也瞧瞧北平大学堂到底有多大!” 好家伙,老朱准备旅游了,还是两口子一起出巡。 按照往常,天子不务正业,醉心游玩,那是要劝谏的,可今天这个气氛,马皇后是没法说出口了,只能微微点头,“成!” 随后马皇后又补充道:“标儿媳妇已经怀了孩子,过些时候,他也要当爹了!” 朱标当爹? 那岂不是说,自己要当爷爷了? 朱元璋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心中的郁闷,一扫而光。 新一代人,总是让人产生无限希望。 大明不会在泥潭里走不出来的。 绝对不会! 这一刻的朱元璋,变得格外有信心。 转过天,朱元璋就降旨了,太子朱标结束观政,升任监国。并且特别说明,主管工商发展事宜。 朱标终于开始正式参与朝政。 就在大家伙万分期待,觉得太子爷会有什么不一般的手段之时……朱标突然宣布一道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命令。 朱标要求教化部拿出新的服饰,适应重建乾坤,再兴华夏的要求。 而且朱标还亲自去了教化部,拿出了几件样品,让大家伙瞧瞧。 “这是羊毛呢的衣物,简练保暖,笔挺方便……有朝气,有力度,很适合学生们穿!教化部这边,稍微琢磨一下,尽快把订单下了就是了。” 朱标说完这话,直接就走了。 只剩下这帮大人们面面相觑……这是什么玩意啊? 当真要给学生穿? 怎么看着都别扭! 众人稍微打听,这才弄清楚,原来是北平那边弄出来的。 自从颁布义务教育令之后,大明的学生何止百万! 这么多单子,都落到朱棣手里,这是要吃成大肥猪啊! 不行,绝对不行! 衣冠不能随便改变,朱棣藩王,也不能偏私他一个! 教化部立刻提出反对意见,只不过刚刚送上去,就被朱标打回来,而且带头的两个官吏,直接被连降三级。 俺不是跟你们商议,是给你们下命令!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三十四章 皇孙之师 “这就对了,对那些官吏,不能和颜悦色,不能给他们好脸。这次标儿总算有点储君的样子了,很好!”朱元璋得意洋洋,翘着二郎腿,别提多美了。 儿子果决刚强,有自己的风范。简直比他自己抖威风都有成就感。 老朱喜不自胜,拉着马皇后,就念叨巡边的事情,要看看新修的山海关,游览长城,去瞧瞧古北口,居庸关,对了,还要去高粱河瞧瞧,据说在高粱河边,已经修好了一座驴车狂奔的雕像,一准有趣。 马皇后还能说什么,只能连连答应。这头呆驴,总算解风情了,成亲这么多年,还没出去游玩过呢! 的确值得期待。 不过在动身之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标儿媳妇马上就要生了,这是咱们第一个孙儿辈,无论如何,要等着孩子生下来,然后咱们才好动身。”马皇后柔声说道。 朱元璋深以为然,立刻点头,“是啊,真没想到,咱也要当爷爷了,标儿有出息了,这个孙儿要是也有出息,咱们朱家后继有人,咱也就什么遗憾都没有了。” 老朱微微沉吟,随后道:“妹子,你说说,咱们这个亲家,这个儿媳妇,到底怎么样?能不能教好咱这个孙子?” 马皇后瞪了他一眼,“孩子还没生下来,谁知道是不是孙子?你别没事老孙子孙子的念叨,万一传出去,让亲家听说了,不好!” 马皇后顿了一下,这才道:“我是听说些话,也不知道怎么讲……” 朱元璋笑了,“我说妹子,你打咱巴掌的时候,都没犹豫,现在怎么还张不开嘴了?” 马皇后气得翻白眼,那是咱俩的事,这不是涉及到了外人吗! 顿了一会儿,马皇后才道:“重八,是这样的,咱们亲家母早些年受苦挺多的,现在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老的厉害,夫妻之间,似乎有些隔阂,时常闷闷不乐。” 常遇春的夫人,也就是蓝玉的姐姐,当年常遇春救了她们姐弟,并且结为夫妻,算起来也颇有些年头了。 美人易老,虽然贵为国公夫人,蓝氏这些年也不是那么顺心,岁数越来越大,和常遇春之间,似乎有点生分。 孩子们大了,她也是越发空落。 总而言之,人到中年,处处不如意。 马皇后感叹道:“女人这一辈子,都不免如此。其实咱们那个儿媳妇,我也看得出来,自从嫁给标儿,就没出过东宫的门。皇宫上下,规矩重重,她也过得不那么顺心。我瞧着那孩子远不如从前那么活泼,心里头挺不好受的。重八啊,你说咱们贵为天家,怎么也是这样呢?” 老朱听到这话,忍不住皱眉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喃喃道:“妹子,你说是不是咱,约束太严了?让大家伙都不好过?” 马皇后绷着脸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老朱忍不住苦笑,还是怪他啊! 其实想想,也没什么难以理解的。 朱元璋严厉整治百官,身为太子老丈人的常遇春,自然什么事情都不敢胡来。家里头的气氛谈不上多好,夫人受到影响,理所当然。 母亲如此,女儿嫁给太子,更不敢获罪公婆。 说起来,太子妃这个位置,还真是不好当。 郁郁闷闷,战战兢兢。 久而久之,身体不好,落下病根儿,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事情说起来,也没什么复杂。 皇家本来就是如此,宫廷深邃,规矩森严,人人都提心吊胆,郁郁寡欢。哪有真正开怀大笑的时候? 久而久之,谁能不落下一身毛病呢? 朱元璋思量一阵,突然来了个主意,“妹子,这回啊,咱想到了一个绝好的主意,你放心吧!保证能成!” 马皇后微微吃惊,“重八,你有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 朱元璋略沉吟,竟然笑道:“你别忙,等咱都安排好了,你就知道了。” 还玩上神秘感了,马皇后冷哼一声,她可不觉得朱元璋这头憨驴能弄出什么花样!反正别弄成惊吓就行! 接下来的日子,波澜不惊。 朱标接手的政务越来越多,处理事情,越发简练明快,朝堂上下,眼前一亮,这位太子爷到底是成熟起来了。 眼瞧着,距离太子妃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东宫热闹了起来。 首先,常遇春夫人蓝氏,到了东宫,来照顾自己女儿。 这倒也平常,可是令人没想到的是,江楠也被请来了,这事情瞬间有趣起来。 江楠还真不是外人,早些年蓝玉在张希孟身边,学了不少本事,视张希孟为师,江楠也差不多是师母了,蓝氏又是蓝玉的姐姐,她跟江楠挺亲近的。 另一边朱标是正儿八经的徒弟,太子妃常氏也很敬重江楠。 因此这娘俩都和江楠客客气气,十分感谢她能过来。 “江尚书,虽然同为女子,但人和人之间,也是天差地别。你现在高居尚书之位,辅国治民,当真是给咱们女人争了脸面。不像我,只能守在家里头,要不是过来照顾丫头,只怕连大门都出不来。” 蓝氏趁着休息的时候,就跟江楠念叨。 江楠脸上含笑,她倒是没有想太多。 “不能这么说的,我也是侥幸坐上了现在的位置,人家还都是看着张相的面子,才赏我一点脸……不过要我说,真能给咱们女人争面子的,还是凤丫头,那孩子才是真正厉害!” 蓝氏很好奇,“凤丫头是谁?” “是张相前些时候收的学生,算起来还是太子殿下的师妹,亲师妹,正儿八经张相认可的唯一一个!” 蓝氏越发好奇了,因为她很清楚,想拜在张相门下的人,何止千万,别的不说,自己兄弟蓝玉,就是最热心的那个。 但是对不起,到目前为止,还是半点希望没有。 竟然有个小丫头,能得到张相青睐,成为正式门徒,还真让人刮目相看。 “江尚书,你看回头能不能把那孩子带来啊!让我也认识认识!” 江楠笑呵呵点头,“成,我挑个不忙的时候,领着她过来。” 数日之后,江楠还真带着夏知凤来了。 十来岁的小孩子,总是一天一个样,夏知凤的个头明显开始高了,她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衣服,没有多余的装饰,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亲手做的肉脯,算是来师兄家串门的见面礼。 “师娘,东宫的规矩大不大?要是说错话,不会挨板子吧?”夏知凤笑着问道。 江楠忍不住发笑,“我说凤丫头啊!你算学那么厉害,这事却是糊涂了!你是张相正儿八经的学生,论起来比太子殿下还高一格呢!我跟你这么说吧,就算在东宫里放火,都没人敢管的!” 夏知凤吃惊不小,她刚刚明显是随口开个玩笑,可江楠的话却不是玩笑。 张相弟子这块招牌,越是到了高层,就越知道份量。 没有办法,张希孟在很多事情上,几乎是无欲无求的,从他本人下手,丝毫没有成功的希望。 正因为如此,才有人喜欢从张庶宁下手,不过很显然,那孩子的希望也不大。 而夏知凤作为张希孟正式认可的弟子,要是通过她,攀上张希孟,那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 只是说大家伙有这个心思,却没这个胆量罢了。像江西唐家那种,纯粹是无知无畏,自己找死。 夏知凤算是稍微了解了张相弟子的份量,小丫头却更老实了。 “师娘,以后你多教我点规矩吧,我怕给师父丢人。” 江楠摸了摸夏知凤的脑袋,笑容开怀,“成,师娘教你!不过你也要记住,在这个应天,咱们是可以横着走的。” 夏知凤又吐了吐舌头,算了吧,她可不想当螃蟹。 说话之间,她们到了东宫。 令人诧异的是,迎接她们的居然有三个人,一个是马皇后,一个是蓝氏,还有一个,就是挺着大肚子的太子妃常氏。 这三位凑在一起,几乎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几个女人了,她们一起迎接,让江楠都有点讶异。 她急忙带着夏知凤过来见礼,马皇后早就见过夏知凤,她伸手把夏知凤揽到了自己怀里。 而后道:“亲家母,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夏知凤,凤丫头!张先生主动收的好徒弟,可不是朱标那种,硬塞给张先生的!” 蓝氏看了看夏知凤,笑呵呵道:“我听江尚书讲过了,这孩子生得好看,又钟灵毓秀,满腹才华。莫不是神仙托生的?” 蓝氏说完,又让女儿看了看夏知凤。 常氏也满脸笑容,和夏知凤打了招呼。 随后这三个人,一起把夏知凤和江楠迎了进去。 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江楠已经有所察觉,肯定是有事情! 果然,就听马皇后道:“凤丫头,我听陛下说,你们在钦天监算出了最近的天狗食日,可有这么回事?” 夏知凤点头,“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是好几位先生一起算的,我就是打了点下手,跟他们学了好些本事。” 马皇后哈哈大笑,“亲家母,听到没有,她可是能给钦天监的老爷们打下手了!” 蓝氏连忙道:“谁说不是,这丫头可真是不得了!” 话说到了这里,太子妃突然道:“母后,你看,我肚子里的孩子,马上就要出世了。当初太子殿下拜了张先生为师,如今这个孩子,能不能拜小师妹为师,这也算父一辈子一辈了。” 马皇后连连点头,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还要听听人家丫头的意思!” 正文 第七百三十五章 你当爷爷了 意见? 什么意见? 夏知凤道:“我不清楚要怎么拜师,但是如果想学,我肯定会尽力的,因为师父讲过,知识学问不是我们自己专有的,而是一种公器!” 这还真是张希孟讲的,夏知凤牢记在心,她也不觉得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跟其他人有什么区别。 或许唯一的问题,就是他可能听不懂,毕竟夏知凤已经有所察觉,世上的聪明人并不多,只是她恰巧遇上了一大波而已。 能达到张庶宁的程度,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哪怕是名家云集的钦天监,也有很多糊涂车子……虽然这样说老人不妥当,但他们确实有些尸位素餐了。 不过夏知凤倒也不是真的担心,因为就算她教不好,不是还有张庶宁吗! 根据两个人的通信, 张庶宁在复旦学堂的课业很顺利,而且因为成绩突出,他要不了多久,就会得到一个支教的机会。 可能去海边的渔村,也可能到山区,对了,没准回去梁山那一片,教孩子读书,掌握一技之长,免得落草为寇,占山为王。 水浒传有一部就够了,可别再来续集了。 夏知凤觉得很有趣,甚至认为张庶宁即将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如果有机会,她也想去山区,去给孩子们上课。 还有,在山区仰望星空,一定更加璀璨绚烂! 小丫头心思活泛,思绪飞扬。 她的回答很显然不符合一般人的反应……能教导未来皇孙,那是多大的脸!而起这又是陛下的嫡长孙,你好歹表个态,说点感激涕零,诚惶诚恐的话啊! 但是对不起了,夏知凤没有这个意思。 而马皇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抢先把夏知凤拉到怀里,对着亲家母蓝氏道:“听见没有!凤丫头可是张相公的嫡传,让她教咱们这个小宝贝,那可是孩子的福气!” 蓝氏略微沉吟,也笑道:“谁说不是,我那个兄弟就一直想拜在张相门下,奈何张相根本不收他。这孩子还没降生,就能成为张相嫡传,不知道多让蓝玉嫉妒!” 有她这话,太子妃常氏也满脸是笑,“这么说,以后少不得要麻烦师妹了。” 众人又聊了一阵,眼见的常氏疲乏了,大家伙才散去。 马皇后亲自送出来,还叮嘱夏知凤,“别当回事,等孩子生下来,你要是高兴,就来教教,要是忙,让别人也成……你忙的事情重要,我心里有数的。” 夏知凤拜谢马皇后之后,随即跟着江楠回来。 坐在马车里,夏知凤就几次欲言又止,江楠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是不是有点疑惑” 夏知凤怔了怔,“师娘,我,我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后娘娘她们看起来,有点,有点太客气了,就,就像是讨好……我也不知道感觉对不对,但就是觉得不应该啊!我一个小丫头,又有什么用处?” 江楠呵呵一笑,“确实,你的确只是小丫头,但你是张相选中的小丫头!我不妨告诉你,就连我都不知道张相公对这个大明朝,有多大的影响力!” 夏知凤愕然,您和师父是夫妻,两口子,您又身居高位,不是寻常女子,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这不是笑谈吗? 夏知凤觉得理解不了,可江楠却是没有说假话。 甚至可以这么说,在这个天下间,没人能衡量张希孟的影响力,最好也别测试这件事。 因为一旦试了,就意味着天塌地陷。 哪怕强如老朱,他撕破脸皮,和张希孟对拼,或许能杀掉张希孟,但是他绝对会损失惨重,甚至会丢掉江山,众叛亲离,整个大明朝都会跟着陪葬…… 朱元璋尚且如此,就不要说其他人了。 所以说面对张希孟,几乎只剩下收买这个唯一选择。可问题是张相无欲无求,也不好收买,着实能愁死一堆人。 但是如果通过夏知凤,成为张相的门人……不说别的,光是这一层身份,就能给未来的皇子,增加一道光环。 不然当初老朱和马皇后,为什么一定要把朱标塞给张希孟? 就因为有这一层关系在,其他人不敢胡思乱想。 虽说皇帝的嫡长孙,身份非常显赫,但是张相门人这一身份,依旧不是可以忽视的! 张相的影响力,就是如此厉害! 夏知凤当真是第一次听说,突然,她想到了一件事。 “师娘,张庶宁说他想当老师,我想知道,如果他想干别的,会很顺利吗?” 江楠笑了,“虽说庶宁是我的儿子,不该说得太过分。但我可以告诉你,确实是的!大明朝的官职,他可以随便挑。不管是文的,还是武的,只要他有一个念头,就会有无数的人,帮着他运作,把他送上高位。” 夏知凤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置信,原来那些让人垂涎三尺,做梦也得不到的高位,对于张庶宁来说,居然是一个心思,就能轻松拿到的,这差别也太大了吧? “师娘,那,那庶宁会不会选择出将入相?” 江楠笑着反问,“那你觉得啊?他该不该走这条路?” 夏知凤愣住了,她一时也没有主意,马车里陷入了沉默,又过了一个街角,马车停下,夏知凤从车里下来,她突然低声道:“我想不会吧!毕竟这条路太容易了。” 江楠笑了笑,她伸手拉住夏知凤。 “走吧,去东宫也挺累的,咱们先去吃饭。” 夏知凤乖乖答应,从这一天起,她总算对自己老师,师娘,还有自己的小伙伴,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原来他们真的是那种高不可攀,超然物外的绝对豪门啊! 哪怕是皇家,也想绞尽心思,巴结张家,哪怕只是个张先生的弟子,也能在朝堂横行! 怪不得师父不愿意收徒呢! 要是有一天,张相的门生故吏,遍及朝野,这天下就不知道姓什么了。 只不过相比起老师的高高在上,夏知凤觉得自己的小伙伴更加了不起。 光是张相之子这个身份,就让他有了太多的便利。 张庶宁也可以跟普通人一样,下到民间,去努力历练,然后一步一步,爬上高位,出将入相,继承家门。 到了那时候,也会有人称赞,说张庶宁努力奋斗,能吃苦,和那些纨绔子弟,完全不一样,能有今天,都是他努力的结果。 但是当他有张希孟这个老爹在前面,再想进入朝堂,那就是一片坦途。 秦始皇照镜子,里也赢,外也赢。 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啊! 夏知凤在信里热情洋溢地赞美了张庶宁,毫不吝惜笔墨。她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千字,只把张庶宁看得脸都红了。 咱别这么硬吹呗? 张庶宁认真回复了夏知凤……在他看来,真正的快乐是能成全更多的人,已经成为张相之子,如果还为了自己争取太多,那就是辜负了上天的美意…… 就像是你,你现在也是张相的门人,你大可以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凭着张相门人的身份,别说出将入相,至少一个尚书是跑不了的。 你愿意吗? 夏知凤接到信之后,果断选择了否定……她也不觉得做一个官员,能有多大的快乐。她的乐趣是找出别人没有发现的规律,是在数字的海洋里畅游。 在那里,没有什么朱皇帝,也没有什么张相公,有的只是干脆利落的真理! 和小伙伴写信,总是让人很快乐。 尽管他们也不能否认,哪怕是教书育人,研究学问,和张希孟的关系,也给了他们巨大的助力,但他们到底是在全新的领域,探索自己的路。 并没有仰仗张相公的权势,一路开挂,这就很好了。 而就在夏知凤和张庶宁通信的时候,太子妃常氏也到了临盆的时候。 江楠带着夏知凤,去了东宫,他们来的时候,见到了马皇后和蓝氏,而且没等多久,朱元璋和常遇春也先后到了。 “朱标呢?他的儿子,怎么不自己过来?” 马皇后直接瞪了朱元璋一眼,“别大呼小叫的,当初我生标儿的时候,你不也没在现场吗!你让他监国,一天到晚,那么多事情,总要先安排妥,才能过来!” 老朱心说我这是怎么了? 总被妹子怼! “我这不是见亲家他们都在,上上下下的,就差他一个!” 这时候常遇春慌忙躬身道:“上位,太子殿下为国事操劳,实在是贤君作为,辅国治民,造福百姓,这也是给这个孩子祈福,这是好事啊!” “好事?”朱元璋笑道:“要是这么讲,咱就不怪他了。对了,咱这些天,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收集了不少书籍,又赶制了两架更大的望远镜。借着孩子降生的机会,准备捐给孩子的老师。” 老朱说着,看了眼夏知凤,眯缝着眼睛笑道:“那些书可不少孤本,连你师父那也没有啊!” 夏知凤听到了书籍,终于是按捺不住了,连忙拜谢,“谢过陛下恩典!” 朱元璋笑道:“你可别忙,收了咱的礼,要帮着咱办事……往后宫里,皇后啊,太子妃啊,都会过去,听你讲课,你可别把她们赶出去!” 夏知凤哪敢啊,别说你老朱送了这么份大礼,就算不算,也不能把皇后、太子妃拒之门外啊! 此刻马皇后确实听出来了端倪。 好你个朱重八,你这手干得漂亮啊! 这不是给太子妃找了事情做吗!这头呆驴居然不呆了! 正在这时候,突然从房间里传来了哭声,很响亮! 马皇后下意识惊呼,“重八,你当爷爷了!” 正文 第七百三十六章 皇家图书馆 爷爷! 咱当爷爷了! 那一刹那,朱元璋好想大哭一场,他不得不把头扭到一边,生怕被人瞧见,洪武大帝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可老朱到底是忍不住,眼中泪水涌动,他哭了! 很少有人能体会到老朱此刻的心情,出身寒微,他的祖父,他的父亲,都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娶上媳妇。 到了他这一辈,倾全家之力,也只给大哥说了媳妇,到了二哥这里,就只能当赘婿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朱元璋也是娶不了媳妇的。 就算祖坟冒青烟,也最多当个上门女婿,需要改姓的那种。 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老朱家的祖坟没有冒青烟,而是直接火山喷发了。 乘着风,朱真的上天了。 君临天下,广有四海。 朱元璋成了天下之主,最尊贵的那个。 只是午夜梦里,他觉得自己依旧是行走在濠州的少年……他想成家,有个媳妇,有人给他做饭洗衣,生儿育女,然后有一大堆孩子,儿孙满堂,环绕膝前。 等他老的时候,有人管他叫爷爷,叫太爷爷! 他想四世同堂,想当个被人尊重的朱老爷! 这就是朱元璋心里最真实朴素的愿望。 当初朱标诞生,朱元璋尚在攻打金陵,还在创业之中,更多的只是惊喜,而此时此刻,朱元璋被满足感填满了。 下一秒,有人跑出来,高喊了一声,“是个皇孙!” 刹那之间,幸福都溢出来了。 老朱慌忙跑过去,马皇后生怕他冲撞了孩子,也跟了过去。就连江楠都向前走去,见证这位皇长孙的诞生。 夏知凤只觉得很神奇,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孩子会是自己的学生吧? 那要怎么教他? 他想学什么? 天文? 历法? 物理? 化学? 要不教他怎么制造火药吧! 嘭! 变成绚烂烟花! 夏知凤正在傻笑着胡思乱想,有人拍了她的头,夏知凤回头一看,正是朱标来了。 “师妹,你怎么在外面?生了吗?” 夏知凤点头,“快进去吧!是个皇子!恭喜……师兄了!” 朱标微微一愣,随即大笑着冲了进去。 老朱家上下,都充满了喜悦。 皇孙降生,普天同庆, 老朱不但降旨,晓谕各地,还向藩属送去旨意,宣布这件大喜事。 更加破天荒的是老朱还下旨,给在京官吏休了三天假。 天可怜见啊,这么多年,几时能有假期啊! 这位小皇孙还真是大家伙的福星。 文武朝臣,都燃起了希望,觉得人生有了希望。 熬着吧,等孩子长起来,接过皇位,大明朝终究会改变的,不至于这么压抑。 只不过当传出风声,小皇孙已经提前拜在了张相门下,大多数朝臣都五味杂陈。 要了命了! 老张家虽然没有世代宰相,世代帝师也够要命的。 简直不给好人活路啊! 相比朝臣们心思复杂,民间则是单纯多了,这些年朝堂上虽然不免贪墨大案,老朱掀起大狱,处置贪官污吏,从没有手软。 但毕竟只是局限在朝堂。 而且打击走私之后,甚至让市面上商品更丰富了。 还有,推行义务教育之后,入学的孩童越来越多,人生看到了希望,太多的家庭,都充满了喜悦。 在这个光景下,皇孙诞生,民间也是充斥着喜悦,简直跟过年了似的。 转眼之间,小皇孙已经满月了,总体来看,小家伙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太子妃也从月子之中,恢复过来。 到底是将门虎女,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 只不过久在宫里,实在是憋闷,抑郁。 这就要说老朱给夏知凤弄得这座图书馆了。 这一个月里,夏知凤几乎天天都过来,有时候甚至恨不得在里面睡觉,一刻都不愿意耽误。 这里面的藏书,确实堪称丰富,许多珍本,孤本,都是张希孟那里没有的……毕竟老朱是倾国之力,和他比起来,张希孟还差了那么一丢丢儿。 除了图书之外,更让人喜欢的是超大的望远镜,可以仰望天空。 夏知凤非常满意。 而自从皇孙满月之后,马皇后,蓝氏,太子妃,还有不少宫中的皇子、公主,就纷纷过来。向夏知凤请教事情,听她讲解天文,一起遥望星空。 没错,老朱这是弄了个皇家图书馆。 夏知凤就是图书馆的特聘管理员。 看来老朱也想通了,光靠着不停地生,赌出现天才的概率,还是有点困难。 关键是要有熏陶,要有环境氛围。 你看现在不久挺好的,建一座图书馆,皇亲国戚,全都能过来。 宫里的妃嫔也有了事情做,免得整天勾心斗角,后宫不宁……过来看看星空,聊聊天文,不也挺好的。 而且还能顺便提升皇家的素养,陶冶情操,防止抑郁。 “妹子,你就说,咱这一招厉害不?”朱元璋不无得意道。 马皇后翻了翻白眼,突然道:“你说实话,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张先生的主意?” 朱元璋大为惊讶,“妹子,你什么意思,咱想不出来是吗?” 马皇后点头,“还真未必能想得出来,这种安排,太有张先生的味道了。” 面对此情此景,老朱也是无奈,“张先生也没说什么……他只是在北平筹建了一座图书馆,捐了不少藏书,说是给学生开拓视野用。” 马皇后忍不住发笑,“还说不是!人家建图书馆,你也弄图书馆,人家给学生用的,你给宫里的人用的……这不是一样吗!” 老朱气哼哼的,“什么一样不一样的?反正管用就行呗!” 马皇后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有些用处。 宫里的这帮人,就是太闲了。 每天搬弄是非,传闲话,挑唆,恨不得闹得天下大乱,他们才好看热闹。 为了管住这帮人,马皇后也要绞尽脑汁。 现在好了,自从开始关心天文之后,大家伙聊的都是星星月月,一下子格局就上来了。 而且这帮妇人还时常去登高,遥望星空,顺道锻炼身体了。 甚至家庭都和睦了不少。 比如说常遇春,最近和蓝氏有些冲突,嫌弃她土气,上不得台面。结果前些日子,随便说了两句天狗食日的道理,一下子就把其他人都镇住了。 就连常遇春也不懂,整个人都抓瞎了。 蓝氏还趁机好好奚落了常遇春一番,当初张相公在军中上课,我弟弟蓝玉,那可是其中的佼佼者,你常遇春,总是排在后面,能及格就万幸了。 现在这把年纪了,还不用心补课,等过些时候,你的外孙都比你强了! 好家伙,把常遇春说得老脸通红,哑口无言。 蓝氏只觉得出了口气,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这人啊,过得好坏,不在位置多高,就算人家把你供在神坛上,该是个摆设,还是个摆设。 关键要丰富内心,增强修养,尤其是要把学识提上去,这才是根本! 这下子好玩了,从宫里,到勋贵,甚至掀起了一股学习之风。 这事情就连老朱都始料未及, 朱元璋心情大好,随即发布了几项重要的旨意。 首先,改水师为海军,成立海军大都督府,位同五军都督府。 由常遇春正式担任海军大都督。 老常算是独当一面了。 不过在上任之前,朱元璋严厉警告了常遇春,海军可不同陆军,不光要跟敌人打仗,还要跟老天爷斗。 你现在的文化水平还太差了,必须提高本事,不然从大都督的位置上下来,可别怪我不讲亲戚情分。 这番话弄得,常遇春是老脸通红,只能连连答应。 在常遇春之后,汤和也从巴蜀进京,这一次老兄弟见面,什么说的也没有,朱元璋亲自宴请汤和,两个人聊了巴蜀的情况,也聊了西南。 聊了普及教化,聊了改土归流。 “上位,说到底,西南道路崎岖,物资人员往来不便,需要更多的投资才行!” 朱元璋点头,“这事咱记在心里了,钱的事,咱会想办法的。” 君臣谈过之后,汤和走马上任。 可就在汤和上任的第三天,突然从福建传来了倭寇烧杀抢掠的消息,三处村庄受到攻击,有数十人被倭寇掠走。 此事传到应天,大明的君臣都被扇了一巴掌! 荒唐! 当此之时,竟然有倭寇冒犯,实在是可恶透顶。 朱元璋立刻下旨,中书左丞相李善长,海军大都督常遇春,五军都督府汤和,外务部尚书毛贵。 一众文武大员,悉数到齐。 “这么多年了,倭寇肆虐,时有发生,大明子民,饱受其害!小小倭国,就这么难对付吗?” 朱元璋看了眼毛贵,“你们外务部怎么应对的?” 毛贵忙道:“回陛下的话,外务部已经多次警告,甚至以武力威胁,准备举兵讨伐……只是倭国似乎并不畏惧,并且有国书一封,递给陛下!” 老朱一怔,“什么国书?” 毛贵立刻呈上来,朱元璋俯身看去,只见上面写道:臣闻三皇立极,五帝禅宗,惟中华之有主,岂夷狄而无君。乾坤浩荡,非一主之独权,宇宙宽洪,作诸邦以分守。盖天下者,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 只看到这里,朱元璋就猛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 “反了!” 此时常遇春立刻向前,躬身请旨道:“上位,臣愿意为上位讨伐小小倭国,给陛下出气!” 正文 第七百三十七章 朱标之怒 “出气?出气就够了?咱们要灭倭国!” 老朱勃然大怒,实在是太不知道好歹了。 这篇国书不光开头气焰嚣张,后面更是金句频出,什么“天朝有兴战之策,小邦亦有御敌之图。论文有孔、孟道德之文章,论武有孙、吴韬略之兵法。” 好家伙,敢和大明叫板人才了? 你倭国能有多大的本事? 咱大明朝将星云集,灭元猛士,尚属盛年。文臣这边,更是不用多说。尤其是咱还有张先生在,早就抛弃了孔孟那一套,你想跟我们比道德文章,你也配! 咱拿火铳大炮轰碎了你! 再往下看,更让人愤怒了,还说什么,“顺之未必其生,逆之未必其死。相逢贺兰山前,聊以博戏,臣何惧哉。” 好家伙! 咱是大明天子,天下之主,你不顺咱,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还相逢贺兰山前? 用不着你过来,咱现在就发兵,把你们都扔到富士山里头! 还敢觊觎中原之地,做梦去吧! 倭国多半也没有料到,他们拽文中二,结果惹来了勃然大怒的老朱。 朱元章授意毛贵,立刻将这封国书,择紧要的话,公布出去,要让大明的军民百姓都见识一下倭国的狂妄。 随后朱元章降旨,要求所有文武,上书言事,共同商讨,如何讨伐倭国事宜! 几乎一夜之间,倭国就成了大明朝野,共同热议的话题。 这帮兔崽子,三寸丁谷树皮一样的东西,哪来的胆气,竟然敢和大明叫板? 都活腻歪了不成? 很快就有人指出,倭国之所以如此猖狂,是因为元朝两次讨伐倭国失败,给了这帮倭寇脸! 他们一来觉得中原之地,已经被元廷占据,不复昔日之华夏。 二来元廷讨伐倭国失败,他们得到了上天庇护,似乎有了叫板中原的资格。 因为这两点,哪怕大明建立,国势今非昔比,倭国依旧丝毫不畏惧。 能怎么样? 大元朝都失败了,你们也未必能行? 有本事你们就把我们打败了,没本事就不要废话。 一封国书,处处透着猖狂傲慢。 大明上下,彻底被激怒了。 尤其是闽浙沿海的百姓,更是联名上书,字字泣血,希望朝廷为百姓报仇,讨伐不臣。 整个朝野,就犹如烧开的大锅,水花沸腾。 不用说大人,就连蒙学的张承天,都知道要打倭寇屁股,用力打,打得他们屁股开花! “娘,以后长大了,我当将军好不好?”胖乎乎的张承天,仰脸看着江楠。 江楠轻笑,“行啊!你当了将军,准备干什么?” “杀倭寇!把倭酋抓过来,塞进功德营!” 江楠忍不住哈哈大笑,“好,挺有志气的,不过你可要知道,倭国隔着大海,想要航海过去,可是不容易,万一遇到了风暴,船只失去航向,你可就找不到倭国了。” 张承天吃了一惊,“那,那要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夏知凤笑了,“很容易啊,你只要跟我学,我就教你怎么用天上的星,辨别航向。就不用担心走丢了。” 张承天愣了好一会儿,还要跟师姐学啊? 她的那些玩意,绝对是天书,货真价实的天书! 小胖子突然咧嘴笑道:“我,我想过了,我还是换个志向吧!我,我想当文官,我写信骂倭寇,娘,你说这个容易不?” 江楠直接给他的大白眼,“没出息的玩意,就会丢人!等再过两年,非把你送你哥那去,让他好好管你!” 张承天吓得小脸惨白,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他害怕的生物,那一定是大哥张庶宁了,绝对比他爹他娘加起来都可怕。 “娘,你别送我走,我很厉害的,真的!朱家三个公主的分数加起来,还没有我高呢!” 江楠一听这话,更生气了,抓过张承天,就给了两巴掌。 堂堂张家人,居然跟老朱家的孩子比? 你有这个念头,就已经是大逆不道,天打雷噼了! 你知道吗? 江楠狠狠教训了张承天一顿,刷新了这小子的三观,随后江楠才跟夏知凤道:“凤丫头,你说通过天上的星,能找到倭国的航路,准确吗?” 夏知凤点头,“应该很准确,我听说了,倭国离着也不远。只是第一次过去,可能会有些麻烦。朝廷要想打得顺利,还应该仔细商量一下。” 江楠微微点头,“行了,你就安心读书吧,这些事情,有大人们就够了。” 果不其然,在民间气氛酝酿差不多的时候,朱元章召集朝臣,再度议论,商讨对倭国用兵事宜。 只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汤和居然反对出兵倭国,甚至他还拉来了御史大夫徐达。 虽然徐达已经卸去了大都督职位,但是谁都知道,他是大明当下最好的统帅,如果他都觉得倭国不好打,那就确实没法用兵了。 “陛下,水师一桉,刚刚过去不久,现在水师虽然有船,但是缺少合适的将领,要长途远航,漂洋过海,臣唯恐会出事情。万一重蹈元朝覆辙,损兵折将,伤损大明威严,反而弄巧成拙了。” 听他这么说,常遇春立刻不干了,“我承认,现在的海军状况算不得多好,但是航行去倭国,还不成问题。只要能登陆倭国,以我们的本事,还杀不败倭国?” 徐达叹口气,“事情就出在这里……我们查水师的桉子,发现了大量通倭的证据,那些金银也都是从倭国来的,这就证明,倭国对咱们也不是一无所知。万一水师之中,或者海商里面,尚存通倭之人。把我们的消息走漏出去。大军远航许久,倭国以逸待劳,到了那时候,胜败当真不好说。” 徐达把话说到了这一步,常遇春当真是哑口无言。确实是存在这种情况,虽然现在看起来上上下下,都是主张讨伐倭国,但到底有没有内鬼,常遇春还真不好说。 猛将从来不是莽夫,常遇春虽然敢打敢杀,但必须有充足的把握,现在这种情况,确实不利于发兵。 朱元章脸色并不好看,“小小倭国,如此猖獗,不能立刻发兵征讨,反而让他们生出轻慢之心,更加轻视上国!无论如何,这一仗都必须要打!” 正在这时候,太子朱标突然向前一步,“启奏父皇,孩儿以为,能不能借助其他的力量,选择更方便的道路,讨伐倭国!” 朱元章看了看朱标,就沉声道:“你不妨把事情说得明白点!” 朱标怔了怔,并没有说话,而是递上了一份急递。 老朱接在手里,展开一看,正是北平留守司发来的。 根据留守司的提议,似乎可以和高丽议和,然后以高丽之兵,讨伐倭国。 看到这个建议之后,朱元章的脸色微微一沉。 倒不是说这主意不好,而是多少有点缺德。 毕竟前面大明已经联合倭国,讨伐高丽,现在高丽的南方,还是倭国的地盘……似乎也是因为这事,倭国才生出了图谋高丽,进而入主中原的心思。 现在事情还没有结束,立刻就要改弦更张,和高丽联手,讨伐倭国……这事能行吗? 主要是高丽会答应吗? 咱大明反复无常,是不是有点丢面子了? 也难怪朱标没有说出来。实在是有点不好启齿。 老朱看了看他,“太子,你是怎么想的?” 朱标略沉吟,就说道:“父皇,孩儿以为,倭国冒犯天威,自取灭亡……我们应该厉兵秣马,准备兴起王师,讨伐倭国。如今可以在刘家港督造船只,训练海军,整军备战,只要准备充足,立刻发兵讨伐。只是在王师讨伐之前,可着令边军,稍作准备,争取更好的局面。” 老朱眼前一亮,这话说得漂亮。 常遇春这边负责备战,敲锣打鼓,把氛围制造起来。 在另一边,让北平那里做好准备,如果能拉拢高丽,就可以对倭国用兵,消耗他们的力量。 反正怎么打,大明都不吃亏。 老朱思量再三,终于点头了。 “太子的想法很妥当,事关大明威严,此战必须要打,必须要胜,至于该如何运筹帷幄,就听太子调动吧!” 朱元章再一次将任务交给了朱标。 领了任务之后,朱标也没有迟疑,立刻给北平写信,询问情况……大约过了半个月,一封朱棣的亲笔信送到了朱标面前。 展开一看,朱标目瞪口呆,在信中,朱棣疯狂输出,花了好几千字,痛骂高丽上下,很难想象,居然有人能让朱棣鄙夷到如此地步! 再看高丽干了什么,朱标也是无语了。 高丽这边同意和大明联手,双方不打,最好不过,共同对付倭国,也是理所当然。唯一的问题,就是希望大明能把辛旽交出去。 不但要诛杀辛旽这个人,还要把辛旽手下的兵丁交给他们,这几千人,也必须杀掉,除此之外,还有这些人的家卷……总而言之,不杀光辛旽这伙人,他们是万万不好和大明同心同德,共同对付倭国! 在他们心里,辛旽绝对是比倭国更可怕的敌人。 朱标看了半晌,拳头紧握,“非独倭国,便是高丽,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正文 第七百三十八章 两个大明 当北平提出利用高丽的时候,朱标是犹豫的。 他的人品学识,道德修养告诉他,大明借助倭国,教训高丽,已经很不厚道了。现在立刻又翻脸,反过来联合高丽,收拾倭国。 翻脸跟翻书似的,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可事实证明,朱标真的多虑了。 他还是不适应那些小国的状态……比如高丽,这边对大元朝忠心耿耿,那边就派人过来,跟大明谈。 主要能给他们弄个不征之国,或者屁股打得轻一点,他们就愿意归附大明,毫无负罪感。 至于倭国,村长械斗,上午还在拼命,下午就坐在一起喝酒分赃,在背后捅刀子,翻脸无情,人家玩得特别熟。 甚至还不以为耻,认为这是本事,只要能笑到最后,就是英雄。 朱标自然是理解不了这些,他只觉得恶心。 其实从现在的高丽来看,处境非常糟糕。 上一次大明问罪,倭国已经杀上了南部土地,北边还有辛旽的兵马,大明也是虎视眈眈……诸方压制,让高丽割地赔款,损失惨重。 此时大明又要联合高丽,去对付倭国。 其实不管高丽答应不答应,都应该意识到,国家到了危亡的关头,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所以在这个时候,有志气的,多半会拒绝大明,然后跟倭国联合,换取倭国放弃占领的土地。 当然了,也可以乖乖听大明的,就去打倭国,做条好狗,从大明这里,尽量讨点好处。 最差的一种情况,中二感爆棚,既要反对大明,又要驱逐倭国……调兵遣将,拼一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穷尽朱标的想象,也就这么三条路子。 再多也不可能了。 但是人家高丽就能整出不一样的活儿。 别的事情不用管,咱先弄死辛旽,只要去了这个心腹大患,不管怎么谈都可以! 死到临头了,还惦记着自己这点荣华富贵,见过执着的,没见过这么执着的。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跟他们比起来,大宋的士大夫都算是铁骨铮铮了。 这个国家,简直不该存在! 朱标曾经也有点怀疑,四弟谁都算计,从来不客气,到底好不好? 现在朱标没有疑问了,毕竟总要有人去跟这帮不能被称之为人的利益动物打交道,甚至偶尔也要抛弃一些,不愿意配合的好人,比如……辛旽! 朱标想了想,果断给朱棣回信,辛旽这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杀了。 就算还能找出替代的人,影响不了什么大局,也不要杀了他。 因为在高丽这么块地方,还能诞生这种,愿意为普通人均分田亩的好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高丽不值得啊! 人立刻护送到应天,辛旽的部下也不要杀了,更不要交给高丽,总而言之,这些人都给我留着。 哪怕是东宫出钱,我也养得起他们! 收到了朱标的信,朱棣看得连连摇头,我这个大哥啊,你也太心软了。而且你根本没搞清楚,辛旽是个什么状况…… 朱棣只能来找张希孟,把朱标的信递了过来。 “先生,你瞧瞧吧!” 张希孟看过之后,就把信放在了手边,而后道:“你怎么看?” 朱棣立刻道:“先生,你未必知道,辛旽那个家伙,在冬天的时候,穿狐裘,一顿饭吃八个菜!” 张希孟怔了怔,笑道:“这么说比你吃的还多?” “多了足足四倍啊!”朱棣咬着牙道:“他吃得好,身边还有八个人伺候,可他的部下,就是吃糠咽菜,有人冬天还穿着草鞋,这都是我亲眼看见的。先生,你当初和父皇他们创业,可是这样?” 张希孟摇头,“自然不行,其实当初创业的时候,我们主张上下一体,平时大家伙的待遇都差不多,只有那些缴获多,屯田多的,能给自己留下些好处。有好长一段时间,我身上穿的衣服,脚上的鞋子,都是皇后娘娘亲手做的。” 朱棣用力点头,“没错,师父和父皇那才是正儿八经同甘共苦,一起创业。像辛旽这种,才有几千人,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就跟士兵分成三六九等,开始居高临下,颐指气使。他要是能成大事,岂不是,岂不是说先生和父皇白费力气了。” 张希孟眉头挑动,话自然是这么说。 “朱棣,你确定看到的都是真的,不是辛旽跟你演戏?” “当然不是!”朱棣嘿嘿笑道:“师父,我研究你那套东西,已经很有心得了。我要是真的挑出来一个仁君典范,岂不是给大明惹祸吗!” 张希孟点头,“行!这么说起来,你倒是进步很快!不过你也不能对高丽那种地方,要求太高。能有辛旽那种人,已经算是凤毛麟角了。太子想要,就给送过去吧!” 朱棣忍不住失望,“先生,这是妇人之仁啊!如果我把辛旽的脑袋送给高丽的贵胄,最起码能换来五十万两银子。而且辛旽的部下会悲愤不已。到时候哀兵必胜,随便放出去,就是咱们手里的快刀,正好拿来除掉高丽贵胄啊!” 张希孟点了点头,“你小子是真的把大缺大德四个字,刻在了骨子里……不过我想告诉你,这是你大哥的要求,你明白吗?” 朱棣怔了怔,而后点头道:“我懂,大哥帮了我太多,我不能忤逆大哥的意思!” 张希孟摇了摇头,“你还不懂!朱棣,你知道我为什么教你那套东西吗?” “为什么?自然是弟子天资聪颖,禀赋过人啊!” 张希孟冷哼,“朱棣,要仅仅如此,你二哥、三哥也都可以!我真正选择你的原因,是因为我知道,不管你学到什么程度,你都尚存一丝善良,都有牵挂,有在乎的东西。这才是最重要的!” 学大缺大德不难,难的是学了一肚子大缺大德,还能尚存一丝善良……是吗?我是这样的人吗? 返回王府的朱棣,坐在椅子上,思前想后,他也不确定,俯身低头,想要找本书看,结果却在抽屉里面,发现了厚厚的一摞信。 写信的人是张庶宁。 他们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但是却没有丝毫的陌生感。 张庶宁在信里,跟朱棣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比如他有一个同学,每次临近休沐的时候,就会每顿少吃一个馍,积攒两天,攒下几个白馍,带着回家,给弟弟妹妹们吃。 张庶宁知道这样少吃饭不好,上课的时候,也会偶尔听到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但他没有办法说什么。 因为他没有体验过,挨饿的滋味。 还有,一次休沐归来,班里少了一个学生。 张庶宁随着老师一起去学生的家里查看……他们到了一座破烂的茅草房前面,暴雨浇塌了房顶,老爹为了修房子,又摔伤了腿。 学生见家里太难,要给老爹治腿,拿不出钱,就决定留在家里,不去学堂。 结果瘸腿的老爹,挥起巴掌,一下一下,打在了儿子的脸上,这个汉子痛哭流涕。 复旦学堂,多好的地方,学出来就能改换门庭,你怎么就那么没出息。 别说断了条腿,就算是断了脖子,也不能耽误上学啊! 可学生如何能真的不管……他失声痛哭,老爹也跟着哭。 张庶宁告诉朱棣,那是他见过最伤感的画面。 复旦学堂,哪怕是大明顶级的学府,依旧有太多来自穷苦地方的学生。 他们未必最杰出,甚至可能还有人很普通。 但是他们不偷不抢,凭着本事,用汗水认真做题,竭尽全力,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家人的命运。 他们很苦很苦,那是他过去根本没法想象的苦。 在上学的路上,甚至还遇到过狼。 为了去学堂求学,他们不得不捏着硬木棒子,跟瞪着绿色眼珠子的野狼对峙…… 这就是现在的大明,并不遥远,就在山东,就在复旦学堂。 张庶宁的信,张希孟的书,两种不同的东西,同时灌注在朱棣的脑袋里。 很矛盾吗? 没有! 一点都没有! 正因为从张庶宁的信里,朱棣知道还有另一个大明的存在,他现在所作所为,才有意义。 不然天怒人怨,人厌狗嫌,又有什么意思?难道天生喜欢挨骂吗? “蓝先生,这一次你也过来了,咱们好好商量一下,到底要怎么对付倭国吧!”朱棣开口说道。 李景隆、花炜、黄子澄、齐泰、练子宁,全都到场,方孝孺稍微有点八字不合,没有过来。 另外就是蓝玉,他也赶来了。 众人凑在一起,开个军前会,商讨一下具体的用兵方略。 朱棣发问之后,蓝玉就直接摇头了,“你这思路非常不好,太局限了,我就纳闷了,张相在这这么多日子了,你怎么还没学会啊!” 朱棣愕然,我学的还不够啊? 蓝玉真是恨铁不成钢,“陛下的意思,只要我们惩罚倭国,但是却没有说,要立刻直接惩罚倭国,也没有说不可以借力使力,隔山打牛,欲擒故纵……你们却自己先画地为牢,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朱棣大吃一惊,傻傻看着蓝玉,“蓝先生,这还有别的办法吗?” 蓝玉呵呵笑道:“我教你,高丽不是要辛旽部下吗?现在就把消息放出去,让他们赶快逃跑,返回家乡,去把自己的家人带来,最好能把同乡都拐过来……你在开平城的作坊,不是缺人吗?就先勉为其难,把这些人收下来。你先发一笔财。” 朱棣一听,简直目瞪口呆,“蓝先生,这么干,高丽会乱套的,万一倭国趁机扩大地盘,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蓝玉忍不住哈哈大笑,摇头叹道:“果然,你还是差得太远了……高丽那帮人,还敢跟咱们讲条件,那就是受到的毒打不够狠!他们再吃几个亏,手上的本钱没了,也就听话了。至于倭国,他们往高丽派的人越多,本土也就越空虚,而且兵马远征,消耗的粮草这么大……如果派出一支船队,把航道切断了……殿下,你觉得会怎么样?” 朱棣立时傻了,论起大缺大德,还要看你啊! 正文 第七百三十九章 老朱被抓了 “厉害,真是太厉害了!” 朱棣再三阅读蓝玉的作战方案,简直五体投地,崇拜地不行。即便让张先生做方案,也很难比蓝玉更好了。这倒不是说张希孟不如蓝玉,而是术业有专攻。 蓝玉在张希孟的教导之下,结合这些年领兵经验,总结出一套相当实用的策略。 放在对付高丽和倭国上面,蓝玉最大的特点,就是他真的肯下功夫,能仔细研究这两个国家的特点,分析他们的情况。 咱就这么说,所有的大明将领里面,包括关铎在内,哪怕在高丽那么久,也不会高丽话。但是蓝玉就会,他不光会高丽话,还会倭语。 整个大明朝,除了外务部之外,随便找个人,都未必说得出倭国在哪,都城何在,国主是谁……但蓝玉不一样,他甚至清楚倭国的世家大族,手边还有一本源氏物语。 蓝玉也毫不吝啬教导朱棣,要想用最小的成本,对付藩国蛮夷,有两条一定要牢记于心,刻在骨子里。 第一,必须真正用心研究,把对手研究明白了,吃透了,从各个方面,把他们拿捏死死的。兵法上说知己知彼,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仅仅局限在兵法上还不够,还要对他们的上层,心思想法,社会矛盾,全都把握住,要做到比他们自己,还了解他们。 这才是成功的第一步。 而一旦做到了这一步,接下来就是如何驾轻就熟,手法老道地搅合……譬如说,高丽是一坨,倭国也是一坨,只要在中间,充当一根棍子,左右轻轻这么一搅合,立刻就会臭气四溢,苍蝇满天飞…… 朱棣忍着胃部不适,记下了蓝玉的搅屎棍兵法,回过头一看,这套方案,还真是秉持了搅屎棍的核心要义,分毫不差。 其实高丽方面,讨要辛旽,希望杀了他,然后再和大明谈合作……朱标想保辛旽,朱棣想杀了他算了。 兄弟俩的分歧就在这里,可是蓝玉却觉得你们俩争甚么啊!多简单的事情,我们完全可以先答应高丽,从他们手里讨要好处,然后把消息放出去,放跑辛旽就是了。 然后让辛旽去跟高丽闹,咱们甚至还能卖点武器,赚点钱什么的。 反正不能让高丽把辛旽灭了,当然,也别让辛旽发展太快,推了高丽也不行。 只要拖延一段时间,高丽受不了了,也就不会提什么条件了。 等高丽老实听话了,再去对付倭国,也就顺手了。 总而言之,蓝玉教导朱棣,当别人给你提出条件的时候,不是答应不答应,其实你可以给他制造一个更大的麻烦,或者用一件事,压过这件事,也就是了。 “蓝先生,你这就是糊弄事,根本没有解决问题!”朱棣向蓝玉发出质问。 “解决问题?”蓝玉笑呵呵道:“为什么要解决问题?是所有问题都能解决的吗?而且就算解决了,以后也会冒出来的,你今天吃饱了,明天还是会饿的。所以啊,人生短短几十秋,你只要能糊弄到八十岁,就算很成功了。一个国家,如果能混三五百年,就是万古盛世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 朱棣瞪大眼珠子,被蓝玉说得无言以对了。 “父皇,还有张先生,他们可从来不是这么想的!” 蓝玉呵呵一笑,“那你想学陛下?想学张相公?你有本事学他们吗?而且陛下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咱们张先生,他可是一肚子坏水,那个四阶段战术,我们可是人尽皆知,张先生也是个糊弄事的高手,他心里盘算着什么?你真的知道?” 朱棣彻底傻眼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不够大缺大德,所以才和这帮人格格不入。 什么时候,能缺德到蓝玉的地步,或许才能算是勉强出师。 修行之路,任重道远啊! 朱棣这回彻底收敛了张狂,不光要向张先生学,还要跟蓝玉学,跟其他所有人学习,博采众长,集合所有缺德之人的优势,才能修成真正的大缺大德。 果然,只要肯低头学习,就有新的发现……辛旽这人,依旧按照朱标的要求,送去了应天。 失去了领头人之后,辛旽的部下立刻四分五裂。 有人连夜逃走,试图返回家乡,隐姓埋名,躲起来过日子。 结果不用外人出手,他们的亲人就会主动上报,招来高丽官军,剿杀这些人,没有半点客气。 要不是你们瞎折腾,我们怎么会这么惨? 都跪下来不是挺好的,非要站起来,站起来是要掉脑袋的! 只是他们没有料到,杀了一些辛旽的部下之后,高丽官军还不满足,随后就开始追杀这些部下的家人,乡亲,抢夺他们的财产,甚至许多无辜百姓,也逃不掉。 而此时关铎和张定边已经退回了辽东,不再给高丽人提供保护。 反正你们愿意自己折腾自己,我们管这些事情干什么…… 所以在高丽真正发生的情况,不是什么辛旽旧部带着亲人,逃到大明避祸这么简单,而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 先是明军后撤,接着辛旽旧部逃回乡里,乡亲先举发他们,招来了高丽官军。 高丽官军仿佛要报复这些年的压抑一般,疯狂乱杀,刹那之间,尸山血海,堆积起来,鲜血染红江水。 有的村子,悉数被杀光,就连倭寇跟他们比起来,都显得和蔼可亲了。 毕竟辛旽是比倭寇还可怕的敌人,他们必须要用成堆的尸体,告诫所有泥腿子,都给老爷们老实点,再敢胡思乱想,盼望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小心你们的狗头! 高丽这边,尤其是义州等地,辛旽分过土地的区域,已经是一片狼藉,残存的人们,纷纷携家带口,逃到辽东。 一些还残存的辛旽旧部,不得不重新聚拢人员,和高丽官军继续纠缠争斗。 不是他们不愿意投降认输,只是跪下去了,依旧活不下去。 经过了这一番折腾,辛旽旧部,实力锐减,只剩下不足原来的十分之一,但是这些人相对坚定,和高丽官军之间,仇恨更深,让他们投降,他们也不会了。 另一边,义州等地的百姓,也是死伤惨重,直接户口减半。 高丽国中,倒是挺高兴的,毕竟明军也走了,辛旽虽然没抓到,但是他的部下死伤惨重,不复从前,也能喘口气了。 只是他们却没有意识到,这个国家的根基,是越来越脆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阵狂风吹来,就会瓦解冰消。 对于大明来说,问题倒是不大,辛旽人还活着,零星旧部还在,只要再给点支持,很快就会壮大起来。 而另一面,开平城的毛纺织作坊,拿到了足足八千名工人。 从辽东到北平,又有好几万人,就连山海关修长城的民夫都多了三五万。 基本上可以说赢麻了。 还能说什么,人家张罗打仗,消耗国帑民财,弄得天怒人怨,结果到了蓝玉这里,还没正式出兵,就先赚了一大笔。 这本事不服都不行。 毫无疑问,蓝先生的地位正在快速上升,距离张先生,也就那么一点点了。 正在北平全力备战的时候,有一对夫妻,正在北上。 “妹子,你说老四成天哭穷,说什么北平赤地千里,民不聊生,怎么咱瞧着,这一路上,商贾往来,多数都是去北平的,有这么大的贸易,无论如何,也不会穷啊!”朱元璋念叨着。 马皇后呵呵一笑,“那还不简单,不穷就骗呗!反正你自己的儿子,该怎么管教,你自己想办法!” 朱元璋黑了脸,瞧这话说的,就好像不是你的儿子似的! 老朱思量再三,突然冒出一个主意,“你说咱们验证一下老四这边的吏治怎么样?” 马皇后不解,朱元璋立刻下令,给他准备便衣,而后分出两架马车。 “妹子,你先在后面留下,咱带着两车货物,先去北平瞧瞧。” 马皇后翻了翻眼皮,他们两口子这一次北上,算是轻车简从,没有大张旗鼓。当然了,沿途该知道还是会知道,譬如说张希孟,就一清二楚。 不过老朱要想提前去北平,试探一下吏治,还是能做到的。 “你一个皇帝陛下,万一没试探出来什么,反而丢了老脸,闹出笑话,你看着张先生不嘲笑你?” 朱元璋略怔了怔,不过他很快就摇头了。 “咱就不信,这官吏还有不贪财的。咱非要试探一下不可!” 朱元璋的轴劲儿还上来了,他带着两车布匹货物,直接前往通州税卡。 另外老朱将一包很珍贵的珠宝藏在了布匹之中。 车辆到了税卡,按照规矩,被拦了下来。 查验货物,估算价格,一切都很顺利。 可就在最后,税吏发现了那一包首饰。 “这,这是什么?” 朱元璋立刻递上去早就准备好的宝钞,“就是点小东西,不值钱的,行个方便吧!” 税吏接过厚厚的宝钞,突然笑了,“是不是放你过去,这些就都归我了?” 朱元璋点头,“没错,还望高抬贵手!” “哈哈哈!看起来你还是不明白啊!来人,把他们带走!” 刹那间负责征税的士兵涌上来,直接将老朱一行人押走……税吏攥着宝钞,呵呵一笑,自言自语道:“拿下你们,这也是我的!” 正文 第七百四十章 陛下脱险了 朱皇帝和他的几个随从被抓住了。 不过问题不大,毕竟通州临近北平,这块可能抓人,关人,唯独不会随便杀人。 尤其是逃税,贿赂这种事情,就算是死罪,也要先榨干了油水,然后才会名正言顺处死。而且老朱的身边,显然不只是这几个人,另外有锦衣卫化妆成商贾,保护老朱。 如果真的有危险,他们肯定会不顾一切扑上来的,只是现在他们有点迷糊,皇帝陛下,被关进了大明的监牢,按照道理说,应该没有危险,他们到底要不要出面? 就这么暴露身份,会不会惹来皇帝的不悦? 而且万一泄露了身份,会不会招致危险? 这帮人心思这么复杂,想的事情这么多,结果不言自明,朱皇帝就被人顺利带走了。 别傻了! 赶快向马皇后汇报吧! 此刻的马皇后,正在御帐,在她的对面,坐着张希孟,朱棣也在,他们是过来迎接皇帝陛下的。 因为老朱特别降旨,不许朝臣兴师动众迎接,巡抚楚琦他们没有来,也就是张希孟和朱棣过来。 面对这两位,马皇后也没瞒着,就把朱元璋的事情说了。 张希孟的脸很快就黑了,至于朱棣,他的脸直接绿了,爹啊!你是我亲爹! 不带这么干的,万一您老出点事情,我可怎么办啊? 万一您要不出事,那岂不是代表北平吏治不行,我还是没法办啊! 所以不论结果怎么样,我都没有好下场。 “母后,你可要救我啊!” 马皇后轻轻叹口气,突然笑了,“能有什么事情,你父皇也是在京里憋得时间久了,好容易出来一次,想微服私访,白龙鱼服,就由着他吧!没准玩高兴了,还能赏你呢!有母后和张先生在这里,用不着害怕。”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可没有大包大揽,众所周知,玩白龙鱼服,是很容易翻车的。别的不说,张庶宁就翻车了。 朱元璋这么大的人,还不如自己孩子懂事,简直没救了! 张希孟疯狂腹诽,就在这时候,锦衣卫的人跑回来了,他们疯狂往里面看,见到了张希孟和朱棣都在,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正在犹豫,正好让马皇后瞧见了。 “都给我进来,有什么事赶快说!” 一个锦衣卫连忙进来,将老朱闯税卡,行贿不成,反而被抓的事情说了一遍,马皇后一听,竟然忍不住笑了。 “活该!试这个,试那个,结果把自己陷进去了,让他在大牢里待着吧!住个三天五日的,也就老实了。” 很显然,这话只有马皇后能说,张希孟忙道:“皇后娘娘,我现在去大牢一趟,赶快把陛下提出来算了。” 马皇后一怔,她刚刚也是说笑话,哪能真的不管老朱,因此点头道:“张先生办事,自然是稳妥的。” 张希孟起身,刚要离去,朱棣在后面跟着,“先生,我也……” 还买等他说完,马皇后伸手,一把揪住了朱棣的胳膊,把他拉到了眼前。 “傻小子,你去干什么?万一你父皇在气头上,又该冲你大呼小叫了。等张先生把他劝好了,什么事都没有,你再见他去。” 朱棣连忙答应,还是母后疼他。 马皇后看了看朱棣,当初的小家伙也长高了这么多,“今年十三了吧?” 朱棣老实点头,“快过生日了。” 马皇后想了想,突然道:“母后给你做媒,说个媳妇怎么样?” 朱棣大惊,“母后,我,我还小,不忙,不忙的!” 马皇后瞪了他一眼,“什么不忙!你自己在北平,王府没个女主人,洗洗涮涮,没人照顾你,这不行的。母后给你找个媳妇,从今往后,就有人管你了!” 朱棣着实有点惊讶,但是他的经验告诉自己,老娘说话,最好还是顺着她,不然这事,只怕比抓了老爹还要可怕。 “母后,你打算找谁,有个合适的人选吗?” 马皇后笑了,“怎么没有!我打算选徐达的长女,你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怎么样?愿意不?” 朱棣目瞪口呆,他不是别的,只是惊讶,母后怎么一说就说到了他的心里啊! “徐妹妹自然是好的,不过我瞧着魏国公不大看得上孩儿。” 马皇后忍不住笑了,“难为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事在人为,只要你同意,娘帮着你想主意。” 马皇后脸上含笑,又伸手拍了拍朱棣的肩头。 “都这么大了,娘也老了,能看着你们成亲,生儿育女,过得安稳,娘就没有遗憾了。” 马皇后轻声念叨着,朱棣看了看母后鬓角的白发,也不好说什么了……今天的朱棣,只怕是从生下来算起,最老实的一天,马皇后说什么,他都只有答应,一点不敢忤逆。 可另一边的老朱就惨多了,税吏把他给抓了,怎么形容呢,老朱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愤怒。 至少北平的税吏还是管用的,想靠着贿赂,轻松过关,有点难度。 这就是好事! 只不过接下来押解到大牢,这就有点坑人了。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那种戒备森严的牢房,而是随便圈出来的一块空地,就跟牲口棚差不多。 在这里还关着一大堆人,那几个随从偷眼看老朱,心说要不咱们亮出身份,赶快脱身算了,不然这凄风苦雨的,连个棚子都没有,万一刮风下雨,再把您冻着,那可就大逆不道了。 但是朱元璋却没有这个意思,不就是露天地吗,早年他要饭的时候,在外面风餐露宿三年多,早就习惯了。 这点困难倒是没有什么,他还挺好奇的,北平怎么连个监狱都没有? 老四到底在弄什么? 朱元璋什么也不说,就被推了进来。 等他们进来之后,才渐渐发现,这里面的犯人南腔北调,竟然是从各地押解过来的。 就在老朱他们刚进来不久,就有人押解着一批犯人,足有五六十个,被送了进来。 在这群人中间,有一个家伙,似乎很受排挤,别人围坐在一起,他要凑上去,竟然被人怒目而视,吓得连忙后退。 他四下里看了看,就往老朱这边走了过来。 这人有二十多岁的样子,看起来很年轻,只是一路行来,很是狼狈。 他看了看朱元璋,冲着他挤出个笑容,发现老朱没有太多的排斥,这家伙竟然大着胆子靠了过来。 “这位老哥,你是什么罪,被关进来的?” 朱元璋看了看他,闷声道:“干了不该干的事情!” 此人忍不住想笑,进来的,不都是干了不该干的事情吗?这位说话还真是有趣! “老哥,说实话,我是真冤枉!你说说,现在各地都抓三姑六婆,反对她们保媒拉纤。你说我跟一个姑娘好上了,结果就被告了,这算什么事啊?” 朱元璋微微一怔,难道他还是被冤枉的? “咱问你,现在移风易俗,弄得很猛吗?” “猛!猛啊!”这人立刻道:“听说最初是从江西那边传过来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全都给抓起来了。三姑六婆,街面上的地痞无赖,还有那些给让帮闲的打手,全都抓了……对了,还有不少假冒的和尚道士,也都没跑得了。私自建造的庙宇,祠堂,也都给烧了!” 听他这么说,老朱脸上竟然有了点笑容,他最喜欢的就是干净利落,执法严明。 “你也被抓了,难道你也算其中之一吗?” 此人连忙摇头,“不是,我,我就是和一个女的好上了,然后被人告了,就给抓起来,发配北平了。” 老朱眉头皱起,“你跟人家好上了,不管答应不答应,也犯不上抓你,更不该发配这么远?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地方官吏冤枉你了?” 老朱道:“你要是真被冤枉了,咱还能想办法。” 此人突然尴尬笑了笑,“其实和地方官老爷干系不大,是哪个女的家里人,他们告的。” “家里人?她爹娘吗?” “不,不是!” “那,那是谁啊?”老朱追问。 此人无奈,只能道:“是,是她的丈夫!” 瞬间,空气寂静了。 朱元璋握紧了拳头,聊得这么热闹,竟然是个下三滥! 老朱觉得跟他说话,都脏了自己的嘴! 要不是在这个地方,真想扇他几个嘴巴子! 此人见老朱怒目而视,他也连忙道:“我,我觉得也没什么大事,谁还不一时糊涂呢!就像老哥你,不也被抓了吗!我琢磨着,咱们往后互相照顾,又能打出一片咱们的天!” 朱元璋干脆懒得听了,把脑袋扭到了另一边。 这人却还不甘心,“老哥,我都打听好了,凡是到了北平的犯人,都要安排做苦役,最好的就是去金矿,只要淘到了金子,三五年时间,就能咸鱼翻身。要不去牧场也行,养牛养马,也能攒点家底儿……就是别去伐木,伐木累……” 这家伙打听得还挺清楚,可就在这时候,有人进来,径直到了朱元璋面前。 “你,还有你们几个,跟我出来吧!” 听到点名,朱元璋就起身,包括那几个随从,也都站起来,跟着一起出来。 看起来是被提审,只是那位过来传令的,手心全都是冷汗,浑身已经颤抖了。 等他们进了一个房间,传令的家伙直接跪倒,瘫在了地上。 张希孟坐在里面,看了眼老朱,就说道:“主公,这有热茶,先暖暖胃吧!回头再发脾气!” 正文 第七百四十一章 来自老朱的赏赐 朱元璋接过茶杯,想要一饮而尽,到了嘴边,突然道:“张先生,这次的事情?” “主公放心,知道的人不多……也就是臣,皇后,燕王,锦衣卫的,刚刚传令的,以后或许税卡的,还有牢房的,对了,还有暗中保护的……” “够了!”朱元璋气哼哼一拍桌子,怒吼道:“还嫌咱丢人不够啊?” 张希孟忍不住发笑,“主公,你一个皇帝,就该多看奏疏,咱们大明国泰民安,天威赫赫,百姓安康,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你胡说!”朱元璋气得连拍桌子,大吼道:“咱都看见了,跟你说得不一样!一点也不一样!” 张希孟无奈轻叹,“我就说了,陛下不该出来乱逛的。” “你!” 老朱突然又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十分开心,他扬起脖子,喝干了茶水,对张希孟道:“你这茶水怎么比宫里的好不少啊?” 张希孟笑道:“那是自然,我这是极品的!” 老朱把眼睛一瞪,“那咱的呢?咱一个皇帝,喝的不是极品的?” “自然是极品的,反正宫里都是这么说的。” 老朱的怒火又蹿了起来,张希孟只是一笑,“主公,宫里人多,消耗也大。光是皇子公主,就那么多人,还有一大堆后妃。极品好茶,数量就那么点。如果分不好,有了差别,厚此薄彼,您可就家宅不宁了!没法子,只能控制等级,让大家伙都一样,这才能省去麻烦!” 朱元璋黑着脸道:“你这是狡辩!他们不给咱最好的茶,就是欺君罔上!”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主公,我是离京些日子,不知道改没改,大概率是不会改的。我记得宫里采购茶叶,药材,最好的等级,就是一等,或者甲等,可从来没有极品这俩字……怎么说呢,宫里的东西是不错,但也仅此而已。最好的东西,自然是不会给主公的!” “那你张相公就有?你凭什么都用好的?”朱元璋大声叱问。 张希孟义正词严,“主公,我这是花自己的稿费买的,这也有错了?” 老朱语塞,只是闷头喝茶,气氛却是比刚刚缓解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朱元璋突然喃喃道:“先生,其实北平也挺不容易的,是吧?” 张希孟也收敛了笑容,变得认真起来,“主公所言极是,北平,其实汇聚了太多的腌臜,这些年积累的矛盾,都转移到了北平身上。眼下大明八成的流放犯人,都送到了北平,可以这么说,北平遍地都是坏蛋。在这里首先就要防范,千万别被人骗了!” 朱元璋想起了所谓大牢的情况,他心里头了然。 最近这段时间,尤其是自从江西开始,清查三姑六婆,移风易俗,各种犯人,就不断发配北平。 不只是江西一个省,还有其他的省份,都在这么干。 这里面也不光是贪官污吏,山贼土匪,三姑六婆甚么的……其实只要认为是伤风败俗,有些问题的,就都一律发配。 比如老朱遇到的那个,他勾结别人媳妇,被告发之后,也给发配到了北平。 像他这种,坏人家庭,虽然说出来让人不齿,但是居然被判了发配,足见眼下大明的严刑峻法,没有多少客气可言。 不光这种胡乱勾搭的案子,还有太多僧尼,也被发配到了北平。 三姑六婆里面,就有尼姑、道姑,但是总体而言,对付僧人,朱元璋也不客气。 丝毫没有因为曾经他当过,就对老同行网开一面。 甚至更加严厉。 这番结果就是每天都有犯人送到北平,少的几百人,多的时候过千。 纵观大明朝,就没有这么一个地方,有这么高比例的犯人。 老朱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这要怎么治理啊? 总不能一道旨意下来,都给咔嚓了吧? 朱元璋越想越觉得有点对不住四儿子,孩子还小,就被扔到了这么个虎狼之地,真是难为他了。 “先生,北平除了犯人多,兵马也不少吧?” 张希孟点头,“主公,当下算在北平留守司下面的兵马,应该超过了二十万。” “有这么多?”老朱一怔,随即他自己默默算了一下,身为天子,抓军权最紧,不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不真成了糊涂车子了。 老朱仔细算了算,只多不少。 首先就是朱文正和李文忠,他们在光复北平之后,一直驻守北疆,两支人马,总算在八万以上,巅峰期超过十万。 北平都指挥使司下面,有六卫兵马,大约是三万出头。 朱棣王府直辖的兵马,也有三万以上。 此外辽东兵马,关铎所部,也算在朱棣名下,这支人马也有四五万之多。 还有胡大海统领的军户,主要是修筑长城一线的,这些人虽然只能算作民兵,但架不住数量太多,足有十来万人。 这还不算大沽口的水师。 反正粗略算算,朱棣麾下,兵马绝对有二三十万。 虽然这些兵马当中,朝廷会负担大部分开支,但是兵马驻扎北平,朱棣自然责无旁贷,需要提供各种便利。 而且诸如王府兵马,还有修长城的民兵,都司兵马,这些都是朱棣的职责。军饷,军粮,开支像是流水一般,这就不说了。 在辽西,还有李文忠筹建的一处马场,超过五万匹战马,也要供养! 除了兵多马多,北平的学生也不少。 张希孟来的时候,见证了北平大学堂第一批新生入学,现在已经是第二批了,又是一千多人。 依旧是那些承诺,该给的衣服要给,该给准备的教材,笔墨纸砚,该聘请的名师,一点不能少。 朱棣就藩这几年,努力奋斗,终于从一穷二白,进化到了负债累累。 “竟会如此艰难?” 朱元璋忍不住道:“那北平靠什么维持?还能支撑下去吗?” “现在主要是靠两样东西,其一,就是严格的征税……这点想必主公已经有所领教了吧?” 老朱脸很黑,“北平的税吏,确实有铁面无私的一面!” 铁面无私? 张希孟忍不住轻笑,“主公,你或许还不知道吧?他们抓获漏税的,可以获得十分之一的奖励,一次上限是五万贯宝钞。” 也就是说,你走私了五十万贯货物,被税吏抓到,可以得到五万贯奖励,如果查到了一百万贯,由于上限的问题,也只有五万贯。 但即便如此,也相当可观,要是走运抓到一个,简直顶得上几十年的俸禄,一步登天了。 除了税吏之外,普通百姓也可以举发。 道理一样,依旧是五万贯上限。 但是如果有税吏包庇,举发确实之后,税吏会被免职问罪。而提供消息的人,有机会接任税吏。 只是有机会,因为还需要经过考试,如果连字都不会写,那还是不成的。 但不管怎么讲,不管是征税,还是举发奖励,北平都远远走在了大明其他地方前面,这里面不少措施,就是最近一段时间,方孝孺、齐泰他们鼓捣出来的。 这几个人都时常念叨,他们已经失去了儒家弟子的厚道,光剩下法家门徒的算计了。 处处严刑峻法,处处算计老百姓。 “不管怎么样,能填补亏空就行。”朱元璋又道:“除了税收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那就是作坊了。”张希孟道:“臣听说主公在应天,讨论过这些事情?” 老朱轻叹口气,“先生,过去咱不太喜欢你发展工商的主张……可现在想来,不光要发展工商,还要发展好,唯有如此,才能走出困局……不然的话,就是不停投入劳力,大家伙都赚个辛苦钱,终日辛苦,常年不休,也无济于事!” 张希孟大为惊讶,真没料到,老朱居然看破了,真是太不容易! 精耕细作是一种卷,把普通瓷器烧成艺术品,那也是卷,还有各种纺织,刺绣……精湛的工艺,固然让人叫绝,但是背后却是千年极致内卷的结果。 外面的人,只觉得神奇无比,恨不得跪倒,顶礼膜拜。 可是真正掌握技巧的人,才知道这玩意有多难。 或许这就是许多非遗项目,都面临失传的原因,毕竟谁愿意跟自己过不去啊? “先生,北平现在有办法吗?”朱元璋低声问道,身为天子,他自然是希望能走出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张希孟道:“确实在突破,自从去年以来,织机的突破,不断发生,形势很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有麻烦吗?”朱元璋问道。 张希孟道:“谈不上什么麻烦,只是在作坊里面,每天都有工人累死,病死。” 朱元璋大愣,半晌才道:“多吗?” “毛纺作坊这边还不多,主要是伐木场那边,最近一个月,光是摔死、砸死、累死的犯人,就有二百三十多!” 张希孟说得很明白,这些人都是发配过来的犯人,算不得良善的百姓。 可即便如此,死这么多,也是触目惊心的。 伐木不光累,还要命! 老朱长长叹口气,“咱知道了!”说完之后,老朱顿了顿,“回去吧,老四等着吗?” 张希孟点头,“自然,燕王殿下估计正在担心主公打他的屁股呢!” 老朱摇头,“打什么打,咱还要赏他呢!” 正文 第七百四十二章 北平的出路 老朱了解了北平两大财源之后,突然又好奇起来。 “先生,北平地广人稀,土地也不错,当初咱在燕山里外都看了,能种田,也能产庄稼。现在北平粮食产量如何?能不能够吃?有没有存粮?” 到底是老农本色,朱元璋还是很关心粮食。 张希孟听到这话,忍不住叹了口气。 “主公,本来这事臣想以后说的,北平的粮食没有那么容易讲清楚……既然主公问了,咱们就一边去行营,一边再慢慢说吧!” 老朱微微皱眉头,说别的事情他或许不懂,尤其是工商,老朱愿意当学生,仔细聆听,可种田的事情,居然他也弄不清楚? 你小瞧谁呢? 朱元璋果断追问,张希孟也只能把自己研究的心得,告诉朱元璋……这一次他在北平,讲学时间格外长,并且没有回应天的打算,其实就是在研究这些问题。 农业,畜牧业,算是重中之重。 毕竟不管干什么,都要吃饭。而且农业和畜牧业也给工商提供了原料,不解决这个基础,发展工商就是一句笑话。 可是真正当张希孟开始研究起来,他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事情麻烦了,根本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甚至他对北方军户制最终走向崩溃,也有了全新的认识。 首先说一点,长城一线,是能够屯垦种田的,这条线基本和四百毫米等降水量线重合,显然这不是主持修长城的人是穿越者,也不是凑巧蒙上了,而是这条线分割了农耕和游牧的界限。 降水多,就能种田,降水不够,就只能放牧了。 不过能种归能种,但是由于卡在这条线上,更容易遇到旱灾,一旦哪一年降水不够,北方必定遭灾。 春秋换季的时候,还有沙尘天,另外草原上还时常飞过来蝗虫。 总体而言,长城一线,农耕条件远不如江南福地,粮食产量也要少很多。 有些江南的良田,一季能收一石五,一年两季,能收三石,水浇地收获更多。 可长城一线不行,普遍能种一季,产量还不足一石。 “这些咱都知道,不过北方地广人稀,田多人少,家家户户,都能多分许多田,就算产量少了,地数也能补上去。” 老朱认真道:“咱觉得不是问题。” 张希孟笑容不减,“主公讲的自然是对的,但是却架不住深究……北方确实可以广种薄收,但是要广种,就要多消耗种子,消耗劳力,多浪费时间。主公种过田,这种情形,代表什么,应该很清楚啊!” 老朱怔了一下,确实如此,种田是个最讲时令的事情,从种到收,都耽误不得,往往差了几天,收获就天差地别了。 这点在北方,尤其如此。 你说多种些田,弥补产量不足,但是多付出的种子、劳力、时间,这要怎么算? 这里面还有一层,即便是大丰收了,需要抢收粮食,脱粒归仓。 地广人稀之下,需要道路,马车,粮仓……没有足够的基础设施,就算多收获的粮食,也没法顺利收入仓库。 入不了仓库,扔在地里,要不了多久就会腐烂,辛辛苦苦种的粮食,结果竟然白白扔掉。 这种情况,哪怕到了后世,也都不少见。 张希孟跟老朱分析了一路,基本上算是把北平,长城一线,种植粮食的难题,讲清楚了。 归结起来,受限于自然条件,这里旱灾频繁,种植难度大,产量低,需要付出好几倍的辛苦,需要更大的投入。 最后收获却是很有限。 “主公,现在还多亏了我们兵势强盛,可以驱赶蒙古兵马,要是蒙古人卷土重来,骚扰边疆,抢夺百姓粮食。天灾人祸,凑在了一起。臣唯恐边疆还会崩溃,守在这里的人员,也不得不放弃土地,逃回内地。” 张希孟道:“其实不需要土地颗粒无收,无法耕种。只要种田的投入过大,要承受的风险过多,而收获寥寥无几,就会造成百姓抛荒,放弃土地,毕竟大家伙都要生存。” 老朱眉头紧皱,十分揪心,一个种田的事情,还真把他给难住了。 “张先生,既然如此,那就多招募人员,给百姓降低田赋,给他们牲畜,动员将士,协助百姓种田……这些还不行吗?” 张希孟无奈苦笑,“这些自然都行,但是却要算在朝廷的支出上面。而且也都是临时措施,治标不治本啊!” 老朱咬了咬牙,“那先生到底有什么治本之策?” 张希孟道:“治本之策臣也说不好,但是臣觉得,可以从这两大难题下手,针锋相对,或许能拿出办法。” “你说!” “这第一条,就是种田成本的问题,能不能用罪犯种田,甚至从外面雇佣劳力……先把这个花销降下来。然后要修建道路桥梁,建造粮仓,帮着百姓解决燃眉之急。” 朱元璋点头,“这些都可以,只不过咱听着也像是治标不治本,跟咱想的也差不多啊!” 张希孟笑道:“这就要说到如何克服风险了……臣以为单独的农户已经不行了。” 老朱怔了一下,“先生什么意思?是需要百姓联合起来,就,就像河南那样,以村社合作,耕种田亩?” 张希孟摇头,“还是不行,河南是短暂恢复,日后还要把土地交给百姓。其次,北平等地,胡风侵染,根本没有稳妥的村社,指望着效仿河南,也是行不通的。” 朱元璋想了想,突然笑道:“听先生的说辞,必定是还有办法,说出来听听。” 张希孟道:“确实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筹建屯垦公司。” “屯垦公司?” “对!现在北平的情况,小农维持不下去,村社无从谈起,就需要规模更大,扛风险能力更强的屯垦公司!” 张希孟向朱元璋分析,必须足够强大,人员多起来,规模打起来,这样一来,许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比如说旱灾的问题,单个农户不行,朝廷出手,又因为反应迟钝,耗费巨大,会得不偿失。 但如果有个几千人的公司,就可以自己引水凿井,解决问题。就算解决不了,也不至于一下子就破产。 而且屯垦公司可以自己修路,建粮仓,养牲口,雇工。 这点非常重要,张希孟说得也很含蓄……但是朱元璋却是听懂了,假如只是一个农户,你让他雇人给自己干活,实在是难为他们了。 可如果是一个公司,随便雇佣些犯人,帮着抢收粮食,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甚至可以从外面雇工,干脆点说,可以从高丽倭国,弄来劳力,替公司干活。 而且面对这种规模庞大的屯垦公司,也便于纾困,有什么难题,都可以和朝廷谈。 他们完全能承接朝廷的资助,同时又能提供充足的粮食,供应北方的军需开支。 老朱略沉吟,问道:“先生,你看这样,能不能让朝廷官吏,负责屯田……”没等说完,老朱自己就把话咽回去了。 交给官吏,他们的第一目标,肯定是满足朝廷的胃口,尤其是取悦上官,绝对没法长久维持。 这个屯田公司的核心要义,就是通过庞大的规模,对抗风险。同时又靠着规模,赚取足够的利润,才能顺利维持下去,不但自己能活得很好,还能给军中提供足够的粮食,甚至让北平实现自给自足。 只不过话说到这里,还没有讲清楚一件事,怎么才能赚钱? 没有机器,化肥,一个人不眠不休,能干多少活儿,需要拿到多少报酬,这并不难算。 即便屯田公司的效率比单个农户高,也没有多少利润可以榨取。 说到这里,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必须从外面引进劳力,并且狠狠压榨,干最多的活儿,吃最少的饭,穷尽一切手段,才能挤出足够维持一切的利润。 老朱深吸口气,“先生,这就是对倭国用兵的真意吧?” 张希孟微微沉吟,随即道:“主公,其实光有外面的劳力也不够。尚需要充裕的人才,能够妥善管理,经营妥当,才能真正成功。” 老朱想了想,很认真点头,“这点你放心吧,咱算是看透了,北平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先生嘴里的人才!这块儿实在是人才太充裕了,遍地都是!就那个勾搭别人娘子的,咱看着就不错!反正脸皮是够厚了!” 张希孟瞠目结舌,就算你说得对,咱也不用这么直接啊,含蓄,含蓄点! 老朱也懒得废话了,他算是彻彻底底听明白了,不是朱棣适合北平,而是现在北平这么个情况,塑造出了此刻的朱棣,相辅相成,互相成全了。 老朱不知道的是,就是他刚刚的一句话,算是救了那个勾搭别人媳妇的倒霉蛋……像他这种不要脸的东西,在犯人里面,也是受欺负的,要拴在尿桶上,活活熏死。 本来是要把他送去伐木,有个一年半载,就可以埋骨山间,给土地增肥了。 可就是老朱这句话,他被派去种田,幸运的是,这家伙会点医术,家里头还有个小药铺,到了田庄之后,他侥幸治好了牲口的病,一下子出名了……多年以后,粮食巨头西门大官人,还是会回想起那个波澜不惊的下午。 原来咱也是跟陛下一起蹲过大牢的人啊! 正文 第七百四十三章 我把陛下抓了 此章节正在https://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https://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https://,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https://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https://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洪主https:// 万里深海埋藏着千年隐秘,荒虚外神灵窥视人族九州,深山海域间妖魔掀起天灾浩劫。但,大江东去,洗不尽英雄血。武者持刃,护山河万里。仙人驭剑,战九天星河。自六千年前成阳大帝起兵,这天下便是我人族天下,大乾帝国的扬州,一个叫东河县的地方,名为‘云洪’的少年,刚看完了这一期的《九州仙魔》————短暂双开,三百多万字的《寒天帝》即将完结。 https:// 十万年前,人族在仙魔大陆发展到巅峰时期,共有九大圣地,分别掌控着九大传承天书,一场突如其来的天地巨变,仙魔大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其中以人族损失最为惨重,七大圣地覆灭,传承从此断绝,九大天书仅存其二。少年凌风,腾空出世,杀神魔,逆九天,战六道轮回,带领人族重回巅峰,执掌鸿蒙大道。 https:// 国之将亡,必有乱世妖孽,国之将亡,必有济世真人 https:// 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https:// https:// 半妖少年,得妖族圣典,化天狼吞月养女鬼为仆,变朱雀焚天煮海,立白虎大杀四方,修神龙纵横天海,成鲲鹏展翅九天,吞噬天地,身化万妖,统三千世界,战诸天万主,开宇宙洪荒,立不朽道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千万字经验老作者执笔,以两本畅销玄幻大作练笔打磨沉淀的玄幻恢宏之作,燃爆你的青春热血是妖魔更可怕还是人心?当弱小成为原罪,当公正被扭曲,当无人为正义而论,修我妖魔剑,杀出乾朗天!你可以善良,但是必须带有自己的锋芒!当无人为正义而论,若无人愿意为公义而言,那么,我愿成妖为魔杀出朗朗乾坤,左胸这颗纠结 https:// 【双大佬双宠打脸爽文】秦家从小被拐走的女儿找回来了。听说乡下女儿长相丑陋,行为粗鄙,连给她妹妹秦瑶提鞋都不够资格。亲生父母:瑶瑶是妹妹,你多让着她一些。校草哥哥:我只认瑶瑶一个妹妹。幼年未婚夫:我心里只有瑶瑶,土包子滚远点!秦烟:?给你们脸了?*隐形大佬秦烟表示她只想做个朴实无华,岁月静好的普通人。奈何理想很美好,实力狂打脸。黑粉:漂亮无脑,花瓶一个!隔天,有人爆出秦烟入学一周的全科目满分试卷。黑粉:只会读死书,没人和她做朋友!隔天,某高级晚宴上,一群普通人跪舔都没资格的超级大佬排队跟秦烟献殷勤。黑粉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明第一臣更新,第七百四十三章我把陛下抓了免费阅读。https:// 正文 第七百四十四章 有竞争,才有突破 此章节正在https://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https://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https://,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https://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https://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洪主https:// 万里深海埋藏着千年隐秘,荒虚外神灵窥视人族九州,深山海域间妖魔掀起天灾浩劫。但,大江东去,洗不尽英雄血。武者持刃,护山河万里。仙人驭剑,战九天星河。自六千年前成阳大帝起兵,这天下便是我人族天下,大乾帝国的扬州,一个叫东河县的地方,名为‘云洪’的少年,刚看完了这一期的《九州仙魔》————短暂双开,三百多万字的《寒天帝》即将完结。 https:// 十万年前,人族在仙魔大陆发展到巅峰时期,共有九大圣地,分别掌控着九大传承天书,一场突如其来的天地巨变,仙魔大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其中以人族损失最为惨重,七大圣地覆灭,传承从此断绝,九大天书仅存其二。少年凌风,腾空出世,杀神魔,逆九天,战六道轮回,带领人族重回巅峰,执掌鸿蒙大道。 https:// 国之将亡,必有乱世妖孽,国之将亡,必有济世真人 https:// 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https:// https:// 半妖少年,得妖族圣典,化天狼吞月养女鬼为仆,变朱雀焚天煮海,立白虎大杀四方,修神龙纵横天海,成鲲鹏展翅九天,吞噬天地,身化万妖,统三千世界,战诸天万主,开宇宙洪荒,立不朽道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千万字经验老作者执笔,以两本畅销玄幻大作练笔打磨沉淀的玄幻恢宏之作,燃爆你的青春热血是妖魔更可怕还是人心?当弱小成为原罪,当公正被扭曲,当无人为正义而论,修我妖魔剑,杀出乾朗天!你可以善良,但是必须带有自己的锋芒!当无人为正义而论,若无人愿意为公义而言,那么,我愿成妖为魔杀出朗朗乾坤,左胸这颗纠结 https:// 【双大佬双宠打脸爽文】秦家从小被拐走的女儿找回来了。听说乡下女儿长相丑陋,行为粗鄙,连给她妹妹秦瑶提鞋都不够资格。亲生父母:瑶瑶是妹妹,你多让着她一些。校草哥哥:我只认瑶瑶一个妹妹。幼年未婚夫:我心里只有瑶瑶,土包子滚远点!秦烟:?给你们脸了?*隐形大佬秦烟表示她只想做个朴实无华,岁月静好的普通人。奈何理想很美好,实力狂打脸。黑粉:漂亮无脑,花瓶一个!隔天,有人爆出秦烟入学一周的全科目满分试卷。黑粉:只会读死书,没人和她做朋友!隔天,某高级晚宴上,一群普通人跪舔都没资格的超级大佬排队跟秦烟献殷勤。黑粉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明第一臣更新,第七百四十四章有竞争,才有突破免费阅读。https:// 正文 第七百四十五章 霸道的朱元璋 此章节正在https://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https://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https://,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https://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https://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洪主https:// 万里深海埋藏着千年隐秘,荒虚外神灵窥视人族九州,深山海域间妖魔掀起天灾浩劫。但,大江东去,洗不尽英雄血。武者持刃,护山河万里。仙人驭剑,战九天星河。自六千年前成阳大帝起兵,这天下便是我人族天下,大乾帝国的扬州,一个叫东河县的地方,名为‘云洪’的少年,刚看完了这一期的《九州仙魔》————短暂双开,三百多万字的《寒天帝》即将完结。 https:// 十万年前,人族在仙魔大陆发展到巅峰时期,共有九大圣地,分别掌控着九大传承天书,一场突如其来的天地巨变,仙魔大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其中以人族损失最为惨重,七大圣地覆灭,传承从此断绝,九大天书仅存其二。少年凌风,腾空出世,杀神魔,逆九天,战六道轮回,带领人族重回巅峰,执掌鸿蒙大道。 https:// 国之将亡,必有乱世妖孽,国之将亡,必有济世真人 https:// 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https:// https:// 半妖少年,得妖族圣典,化天狼吞月养女鬼为仆,变朱雀焚天煮海,立白虎大杀四方,修神龙纵横天海,成鲲鹏展翅九天,吞噬天地,身化万妖,统三千世界,战诸天万主,开宇宙洪荒,立不朽道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千万字经验老作者执笔,以两本畅销玄幻大作练笔打磨沉淀的玄幻恢宏之作,燃爆你的青春热血是妖魔更可怕还是人心?当弱小成为原罪,当公正被扭曲,当无人为正义而论,修我妖魔剑,杀出乾朗天!你可以善良,但是必须带有自己的锋芒!当无人为正义而论,若无人愿意为公义而言,那么,我愿成妖为魔杀出朗朗乾坤,左胸这颗纠结 https:// 【双大佬双宠打脸爽文】秦家从小被拐走的女儿找回来了。听说乡下女儿长相丑陋,行为粗鄙,连给她妹妹秦瑶提鞋都不够资格。亲生父母:瑶瑶是妹妹,你多让着她一些。校草哥哥:我只认瑶瑶一个妹妹。幼年未婚夫:我心里只有瑶瑶,土包子滚远点!秦烟:?给你们脸了?*隐形大佬秦烟表示她只想做个朴实无华,岁月静好的普通人。奈何理想很美好,实力狂打脸。黑粉:漂亮无脑,花瓶一个!隔天,有人爆出秦烟入学一周的全科目满分试卷。黑粉:只会读死书,没人和她做朋友!隔天,某高级晚宴上,一群普通人跪舔都没资格的超级大佬排队跟秦烟献殷勤。黑粉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明第一臣更新,第七百四十五章霸道的朱元璋免费阅读。https:// 正文 第七百四十六章 马皇后的恩典 此章节正在https://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https://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https://,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https://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https://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洪主https:// 万里深海埋藏着千年隐秘,荒虚外神灵窥视人族九州,深山海域间妖魔掀起天灾浩劫。但,大江东去,洗不尽英雄血。武者持刃,护山河万里。仙人驭剑,战九天星河。自六千年前成阳大帝起兵,这天下便是我人族天下,大乾帝国的扬州,一个叫东河县的地方,名为‘云洪’的少年,刚看完了这一期的《九州仙魔》————短暂双开,三百多万字的《寒天帝》即将完结。 https:// 十万年前,人族在仙魔大陆发展到巅峰时期,共有九大圣地,分别掌控着九大传承天书,一场突如其来的天地巨变,仙魔大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其中以人族损失最为惨重,七大圣地覆灭,传承从此断绝,九大天书仅存其二。少年凌风,腾空出世,杀神魔,逆九天,战六道轮回,带领人族重回巅峰,执掌鸿蒙大道。 https:// 国之将亡,必有乱世妖孽,国之将亡,必有济世真人 https:// 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https:// https:// 半妖少年,得妖族圣典,化天狼吞月养女鬼为仆,变朱雀焚天煮海,立白虎大杀四方,修神龙纵横天海,成鲲鹏展翅九天,吞噬天地,身化万妖,统三千世界,战诸天万主,开宇宙洪荒,立不朽道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千万字经验老作者执笔,以两本畅销玄幻大作练笔打磨沉淀的玄幻恢宏之作,燃爆你的青春热血是妖魔更可怕还是人心?当弱小成为原罪,当公正被扭曲,当无人为正义而论,修我妖魔剑,杀出乾朗天!你可以善良,但是必须带有自己的锋芒!当无人为正义而论,若无人愿意为公义而言,那么,我愿成妖为魔杀出朗朗乾坤,左胸这颗纠结 https:// 【双大佬双宠打脸爽文】秦家从小被拐走的女儿找回来了。听说乡下女儿长相丑陋,行为粗鄙,连给她妹妹秦瑶提鞋都不够资格。亲生父母:瑶瑶是妹妹,你多让着她一些。校草哥哥:我只认瑶瑶一个妹妹。幼年未婚夫:我心里只有瑶瑶,土包子滚远点!秦烟:?给你们脸了?*隐形大佬秦烟表示她只想做个朴实无华,岁月静好的普通人。奈何理想很美好,实力狂打脸。黑粉:漂亮无脑,花瓶一个!隔天,有人爆出秦烟入学一周的全科目满分试卷。黑粉:只会读死书,没人和她做朋友!隔天,某高级晚宴上,一群普通人跪舔都没资格的超级大佬排队跟秦烟献殷勤。黑粉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明第一臣更新,第七百四十六章马皇后的恩典免费阅读。https:// 正文 第七百四十七章 官方大采购 此章节正在https://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https://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https://,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https://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https://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洪主https:// 万里深海埋藏着千年隐秘,荒虚外神灵窥视人族九州,深山海域间妖魔掀起天灾浩劫。但,大江东去,洗不尽英雄血。武者持刃,护山河万里。仙人驭剑,战九天星河。自六千年前成阳大帝起兵,这天下便是我人族天下,大乾帝国的扬州,一个叫东河县的地方,名为‘云洪’的少年,刚看完了这一期的《九州仙魔》————短暂双开,三百多万字的《寒天帝》即将完结。 https:// 十万年前,人族在仙魔大陆发展到巅峰时期,共有九大圣地,分别掌控着九大传承天书,一场突如其来的天地巨变,仙魔大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其中以人族损失最为惨重,七大圣地覆灭,传承从此断绝,九大天书仅存其二。少年凌风,腾空出世,杀神魔,逆九天,战六道轮回,带领人族重回巅峰,执掌鸿蒙大道。 https:// 国之将亡,必有乱世妖孽,国之将亡,必有济世真人 https:// 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https:// https:// 半妖少年,得妖族圣典,化天狼吞月养女鬼为仆,变朱雀焚天煮海,立白虎大杀四方,修神龙纵横天海,成鲲鹏展翅九天,吞噬天地,身化万妖,统三千世界,战诸天万主,开宇宙洪荒,立不朽道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千万字经验老作者执笔,以两本畅销玄幻大作练笔打磨沉淀的玄幻恢宏之作,燃爆你的青春热血是妖魔更可怕还是人心?当弱小成为原罪,当公正被扭曲,当无人为正义而论,修我妖魔剑,杀出乾朗天!你可以善良,但是必须带有自己的锋芒!当无人为正义而论,若无人愿意为公义而言,那么,我愿成妖为魔杀出朗朗乾坤,左胸这颗纠结 https:// 【双大佬双宠打脸爽文】秦家从小被拐走的女儿找回来了。听说乡下女儿长相丑陋,行为粗鄙,连给她妹妹秦瑶提鞋都不够资格。亲生父母:瑶瑶是妹妹,你多让着她一些。校草哥哥:我只认瑶瑶一个妹妹。幼年未婚夫:我心里只有瑶瑶,土包子滚远点!秦烟:?给你们脸了?*隐形大佬秦烟表示她只想做个朴实无华,岁月静好的普通人。奈何理想很美好,实力狂打脸。黑粉:漂亮无脑,花瓶一个!隔天,有人爆出秦烟入学一周的全科目满分试卷。黑粉:只会读死书,没人和她做朋友!隔天,某高级晚宴上,一群普通人跪舔都没资格的超级大佬排队跟秦烟献殷勤。黑粉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明第一臣更新,第七百四十七章官方大采购免费阅读。https:// 正文 第七百四十八章 皇孙染病 此章节正在https://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https://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https://,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https://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https://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洪主https:// 万里深海埋藏着千年隐秘,荒虚外神灵窥视人族九州,深山海域间妖魔掀起天灾浩劫。但,大江东去,洗不尽英雄血。武者持刃,护山河万里。仙人驭剑,战九天星河。自六千年前成阳大帝起兵,这天下便是我人族天下,大乾帝国的扬州,一个叫东河县的地方,名为‘云洪’的少年,刚看完了这一期的《九州仙魔》————短暂双开,三百多万字的《寒天帝》即将完结。 https:// 十万年前,人族在仙魔大陆发展到巅峰时期,共有九大圣地,分别掌控着九大传承天书,一场突如其来的天地巨变,仙魔大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其中以人族损失最为惨重,七大圣地覆灭,传承从此断绝,九大天书仅存其二。少年凌风,腾空出世,杀神魔,逆九天,战六道轮回,带领人族重回巅峰,执掌鸿蒙大道。 https:// 国之将亡,必有乱世妖孽,国之将亡,必有济世真人 https:// 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https:// https:// 半妖少年,得妖族圣典,化天狼吞月养女鬼为仆,变朱雀焚天煮海,立白虎大杀四方,修神龙纵横天海,成鲲鹏展翅九天,吞噬天地,身化万妖,统三千世界,战诸天万主,开宇宙洪荒,立不朽道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千万字经验老作者执笔,以两本畅销玄幻大作练笔打磨沉淀的玄幻恢宏之作,燃爆你的青春热血是妖魔更可怕还是人心?当弱小成为原罪,当公正被扭曲,当无人为正义而论,修我妖魔剑,杀出乾朗天!你可以善良,但是必须带有自己的锋芒!当无人为正义而论,若无人愿意为公义而言,那么,我愿成妖为魔杀出朗朗乾坤,左胸这颗纠结 https:// 【双大佬双宠打脸爽文】秦家从小被拐走的女儿找回来了。听说乡下女儿长相丑陋,行为粗鄙,连给她妹妹秦瑶提鞋都不够资格。亲生父母:瑶瑶是妹妹,你多让着她一些。校草哥哥:我只认瑶瑶一个妹妹。幼年未婚夫:我心里只有瑶瑶,土包子滚远点!秦烟:?给你们脸了?*隐形大佬秦烟表示她只想做个朴实无华,岁月静好的普通人。奈何理想很美好,实力狂打脸。黑粉:漂亮无脑,花瓶一个!隔天,有人爆出秦烟入学一周的全科目满分试卷。黑粉:只会读死书,没人和她做朋友!隔天,某高级晚宴上,一群普通人跪舔都没资格的超级大佬排队跟秦烟献殷勤。黑粉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明第一臣更新,第七百四十八章皇孙染病免费阅读。https:// 正文 第七百四十九章 无愧朱元璋之子 此章节正在https://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https://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https://,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https://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https://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洪主https:// 万里深海埋藏着千年隐秘,荒虚外神灵窥视人族九州,深山海域间妖魔掀起天灾浩劫。但,大江东去,洗不尽英雄血。武者持刃,护山河万里。仙人驭剑,战九天星河。自六千年前成阳大帝起兵,这天下便是我人族天下,大乾帝国的扬州,一个叫东河县的地方,名为‘云洪’的少年,刚看完了这一期的《九州仙魔》————短暂双开,三百多万字的《寒天帝》即将完结。 https:// 十万年前,人族在仙魔大陆发展到巅峰时期,共有九大圣地,分别掌控着九大传承天书,一场突如其来的天地巨变,仙魔大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其中以人族损失最为惨重,七大圣地覆灭,传承从此断绝,九大天书仅存其二。少年凌风,腾空出世,杀神魔,逆九天,战六道轮回,带领人族重回巅峰,执掌鸿蒙大道。 https:// 国之将亡,必有乱世妖孽,国之将亡,必有济世真人 https:// 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https:// https:// 半妖少年,得妖族圣典,化天狼吞月养女鬼为仆,变朱雀焚天煮海,立白虎大杀四方,修神龙纵横天海,成鲲鹏展翅九天,吞噬天地,身化万妖,统三千世界,战诸天万主,开宇宙洪荒,立不朽道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千万字经验老作者执笔,以两本畅销玄幻大作练笔打磨沉淀的玄幻恢宏之作,燃爆你的青春热血是妖魔更可怕还是人心?当弱小成为原罪,当公正被扭曲,当无人为正义而论,修我妖魔剑,杀出乾朗天!你可以善良,但是必须带有自己的锋芒!当无人为正义而论,若无人愿意为公义而言,那么,我愿成妖为魔杀出朗朗乾坤,左胸这颗纠结 https:// 【双大佬双宠打脸爽文】秦家从小被拐走的女儿找回来了。听说乡下女儿长相丑陋,行为粗鄙,连给她妹妹秦瑶提鞋都不够资格。亲生父母:瑶瑶是妹妹,你多让着她一些。校草哥哥:我只认瑶瑶一个妹妹。幼年未婚夫:我心里只有瑶瑶,土包子滚远点!秦烟:?给你们脸了?*隐形大佬秦烟表示她只想做个朴实无华,岁月静好的普通人。奈何理想很美好,实力狂打脸。黑粉:漂亮无脑,花瓶一个!隔天,有人爆出秦烟入学一周的全科目满分试卷。黑粉:只会读死书,没人和她做朋友!隔天,某高级晚宴上,一群普通人跪舔都没资格的超级大佬排队跟秦烟献殷勤。黑粉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明第一臣更新,第七百四十九章无愧朱元璋之子免费阅读。https:// 正文 第七百五十章 果断处置 此章节正在https://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https://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https://,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https://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https://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洪主https:// 万里深海埋藏着千年隐秘,荒虚外神灵窥视人族九州,深山海域间妖魔掀起天灾浩劫。但,大江东去,洗不尽英雄血。武者持刃,护山河万里。仙人驭剑,战九天星河。自六千年前成阳大帝起兵,这天下便是我人族天下,大乾帝国的扬州,一个叫东河县的地方,名为‘云洪’的少年,刚看完了这一期的《九州仙魔》————短暂双开,三百多万字的《寒天帝》即将完结。 https:// 十万年前,人族在仙魔大陆发展到巅峰时期,共有九大圣地,分别掌控着九大传承天书,一场突如其来的天地巨变,仙魔大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其中以人族损失最为惨重,七大圣地覆灭,传承从此断绝,九大天书仅存其二。少年凌风,腾空出世,杀神魔,逆九天,战六道轮回,带领人族重回巅峰,执掌鸿蒙大道。 https:// 国之将亡,必有乱世妖孽,国之将亡,必有济世真人 https:// 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https:// https:// 半妖少年,得妖族圣典,化天狼吞月养女鬼为仆,变朱雀焚天煮海,立白虎大杀四方,修神龙纵横天海,成鲲鹏展翅九天,吞噬天地,身化万妖,统三千世界,战诸天万主,开宇宙洪荒,立不朽道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千万字经验老作者执笔,以两本畅销玄幻大作练笔打磨沉淀的玄幻恢宏之作,燃爆你的青春热血是妖魔更可怕还是人心?当弱小成为原罪,当公正被扭曲,当无人为正义而论,修我妖魔剑,杀出乾朗天!你可以善良,但是必须带有自己的锋芒!当无人为正义而论,若无人愿意为公义而言,那么,我愿成妖为魔杀出朗朗乾坤,左胸这颗纠结 https:// 【双大佬双宠打脸爽文】秦家从小被拐走的女儿找回来了。听说乡下女儿长相丑陋,行为粗鄙,连给她妹妹秦瑶提鞋都不够资格。亲生父母:瑶瑶是妹妹,你多让着她一些。校草哥哥:我只认瑶瑶一个妹妹。幼年未婚夫:我心里只有瑶瑶,土包子滚远点!秦烟:?给你们脸了?*隐形大佬秦烟表示她只想做个朴实无华,岁月静好的普通人。奈何理想很美好,实力狂打脸。黑粉:漂亮无脑,花瓶一个!隔天,有人爆出秦烟入学一周的全科目满分试卷。黑粉:只会读死书,没人和她做朋友!隔天,某高级晚宴上,一群普通人跪舔都没资格的超级大佬排队跟秦烟献殷勤。黑粉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明第一臣更新,第七百五十章果断处置免费阅读。https:// 正文 第七百五十一章 彻查仓场 此章节正在https://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https://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https://,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https://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https://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洪主https:// 万里深海埋藏着千年隐秘,荒虚外神灵窥视人族九州,深山海域间妖魔掀起天灾浩劫。但,大江东去,洗不尽英雄血。武者持刃,护山河万里。仙人驭剑,战九天星河。自六千年前成阳大帝起兵,这天下便是我人族天下,大乾帝国的扬州,一个叫东河县的地方,名为‘云洪’的少年,刚看完了这一期的《九州仙魔》————短暂双开,三百多万字的《寒天帝》即将完结。 https:// 十万年前,人族在仙魔大陆发展到巅峰时期,共有九大圣地,分别掌控着九大传承天书,一场突如其来的天地巨变,仙魔大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其中以人族损失最为惨重,七大圣地覆灭,传承从此断绝,九大天书仅存其二。少年凌风,腾空出世,杀神魔,逆九天,战六道轮回,带领人族重回巅峰,执掌鸿蒙大道。 https:// 国之将亡,必有乱世妖孽,国之将亡,必有济世真人 https:// 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https:// https:// 半妖少年,得妖族圣典,化天狼吞月养女鬼为仆,变朱雀焚天煮海,立白虎大杀四方,修神龙纵横天海,成鲲鹏展翅九天,吞噬天地,身化万妖,统三千世界,战诸天万主,开宇宙洪荒,立不朽道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千万字经验老作者执笔,以两本畅销玄幻大作练笔打磨沉淀的玄幻恢宏之作,燃爆你的青春热血是妖魔更可怕还是人心?当弱小成为原罪,当公正被扭曲,当无人为正义而论,修我妖魔剑,杀出乾朗天!你可以善良,但是必须带有自己的锋芒!当无人为正义而论,若无人愿意为公义而言,那么,我愿成妖为魔杀出朗朗乾坤,左胸这颗纠结 https:// 【双大佬双宠打脸爽文】秦家从小被拐走的女儿找回来了。听说乡下女儿长相丑陋,行为粗鄙,连给她妹妹秦瑶提鞋都不够资格。亲生父母:瑶瑶是妹妹,你多让着她一些。校草哥哥:我只认瑶瑶一个妹妹。幼年未婚夫:我心里只有瑶瑶,土包子滚远点!秦烟:?给你们脸了?*隐形大佬秦烟表示她只想做个朴实无华,岁月静好的普通人。奈何理想很美好,实力狂打脸。黑粉:漂亮无脑,花瓶一个!隔天,有人爆出秦烟入学一周的全科目满分试卷。黑粉:只会读死书,没人和她做朋友!隔天,某高级晚宴上,一群普通人跪舔都没资格的超级大佬排队跟秦烟献殷勤。黑粉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明第一臣更新,第七百五十一章彻查仓场免费阅读。https:// 正文 第七百五十二章 大狱 此章节正在https://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https://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https://,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https://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https://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洪主https:// 万里深海埋藏着千年隐秘,荒虚外神灵窥视人族九州,深山海域间妖魔掀起天灾浩劫。但,大江东去,洗不尽英雄血。武者持刃,护山河万里。仙人驭剑,战九天星河。自六千年前成阳大帝起兵,这天下便是我人族天下,大乾帝国的扬州,一个叫东河县的地方,名为‘云洪’的少年,刚看完了这一期的《九州仙魔》————短暂双开,三百多万字的《寒天帝》即将完结。 https:// 十万年前,人族在仙魔大陆发展到巅峰时期,共有九大圣地,分别掌控着九大传承天书,一场突如其来的天地巨变,仙魔大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其中以人族损失最为惨重,七大圣地覆灭,传承从此断绝,九大天书仅存其二。少年凌风,腾空出世,杀神魔,逆九天,战六道轮回,带领人族重回巅峰,执掌鸿蒙大道。 https:// 国之将亡,必有乱世妖孽,国之将亡,必有济世真人 https:// 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https:// https:// 半妖少年,得妖族圣典,化天狼吞月养女鬼为仆,变朱雀焚天煮海,立白虎大杀四方,修神龙纵横天海,成鲲鹏展翅九天,吞噬天地,身化万妖,统三千世界,战诸天万主,开宇宙洪荒,立不朽道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千万字经验老作者执笔,以两本畅销玄幻大作练笔打磨沉淀的玄幻恢宏之作,燃爆你的青春热血是妖魔更可怕还是人心?当弱小成为原罪,当公正被扭曲,当无人为正义而论,修我妖魔剑,杀出乾朗天!你可以善良,但是必须带有自己的锋芒!当无人为正义而论,若无人愿意为公义而言,那么,我愿成妖为魔杀出朗朗乾坤,左胸这颗纠结 https:// 【双大佬双宠打脸爽文】秦家从小被拐走的女儿找回来了。听说乡下女儿长相丑陋,行为粗鄙,连给她妹妹秦瑶提鞋都不够资格。亲生父母:瑶瑶是妹妹,你多让着她一些。校草哥哥:我只认瑶瑶一个妹妹。幼年未婚夫:我心里只有瑶瑶,土包子滚远点!秦烟:?给你们脸了?*隐形大佬秦烟表示她只想做个朴实无华,岁月静好的普通人。奈何理想很美好,实力狂打脸。黑粉:漂亮无脑,花瓶一个!隔天,有人爆出秦烟入学一周的全科目满分试卷。黑粉:只会读死书,没人和她做朋友!隔天,某高级晚宴上,一群普通人跪舔都没资格的超级大佬排队跟秦烟献殷勤。黑粉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明第一臣更新,第七百五十二章大狱免费阅读。https:// 正文 第七百五十三章 兄弟情深 此章节正在https://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https://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https://,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https://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https://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洪主https:// 万里深海埋藏着千年隐秘,荒虚外神灵窥视人族九州,深山海域间妖魔掀起天灾浩劫。但,大江东去,洗不尽英雄血。武者持刃,护山河万里。仙人驭剑,战九天星河。自六千年前成阳大帝起兵,这天下便是我人族天下,大乾帝国的扬州,一个叫东河县的地方,名为‘云洪’的少年,刚看完了这一期的《九州仙魔》————短暂双开,三百多万字的《寒天帝》即将完结。 https:// 十万年前,人族在仙魔大陆发展到巅峰时期,共有九大圣地,分别掌控着九大传承天书,一场突如其来的天地巨变,仙魔大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其中以人族损失最为惨重,七大圣地覆灭,传承从此断绝,九大天书仅存其二。少年凌风,腾空出世,杀神魔,逆九天,战六道轮回,带领人族重回巅峰,执掌鸿蒙大道。 https:// 国之将亡,必有乱世妖孽,国之将亡,必有济世真人 https:// 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https:// https:// 半妖少年,得妖族圣典,化天狼吞月养女鬼为仆,变朱雀焚天煮海,立白虎大杀四方,修神龙纵横天海,成鲲鹏展翅九天,吞噬天地,身化万妖,统三千世界,战诸天万主,开宇宙洪荒,立不朽道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千万字经验老作者执笔,以两本畅销玄幻大作练笔打磨沉淀的玄幻恢宏之作,燃爆你的青春热血是妖魔更可怕还是人心?当弱小成为原罪,当公正被扭曲,当无人为正义而论,修我妖魔剑,杀出乾朗天!你可以善良,但是必须带有自己的锋芒!当无人为正义而论,若无人愿意为公义而言,那么,我愿成妖为魔杀出朗朗乾坤,左胸这颗纠结 https:// 【双大佬双宠打脸爽文】秦家从小被拐走的女儿找回来了。听说乡下女儿长相丑陋,行为粗鄙,连给她妹妹秦瑶提鞋都不够资格。亲生父母:瑶瑶是妹妹,你多让着她一些。校草哥哥:我只认瑶瑶一个妹妹。幼年未婚夫:我心里只有瑶瑶,土包子滚远点!秦烟:?给你们脸了?*隐形大佬秦烟表示她只想做个朴实无华,岁月静好的普通人。奈何理想很美好,实力狂打脸。黑粉:漂亮无脑,花瓶一个!隔天,有人爆出秦烟入学一周的全科目满分试卷。黑粉:只会读死书,没人和她做朋友!隔天,某高级晚宴上,一群普通人跪舔都没资格的超级大佬排队跟秦烟献殷勤。黑粉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明第一臣更新,第七百五十三章兄弟情深免费阅读。https:// 正文 第七百五十四章 先生救命 李善长和徐达两个互相看了看,都有些不可思议,我们没听错吧? 朱棣挪用了高丽给的军粮? “殿下,此事关乎讨伐倭寇,乃是军国大事,不可鲁莽啊!” 徐达也立刻道:“朝廷议定,以高丽讨伐倭寇,如果因此高丽离心离德,甚至和上国反目,唯恐得不偿失。” 一文一武,两大重臣,全都反对,但是朱标却表示情绪稳定,丝毫不在乎。 “李先生,魏国公,你们讲的都有道理,只是眼下父皇、张相公都在北平,四弟做事他们能不知道?我以为咱们还是商量一下福建赈灾,还有继续清查仓场的事情吧!”朱标笑眯眯说道。 徐达忍不住长出口气,他虽然不能理解,这时候朝高丽下手,就不怕翻脸吗?但是朱标说得对,有张希孟和老朱坐镇,他们肯定思虑周全,万无一失。 只不过这事确实奇葩,回头必须跟张相好好请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达的困惑还仅仅是两国关系上面,可李善长已经汗流浃背了。 他跟徐达讲的那番话,虽然是歪理,但是身为一个执掌相权多年的人,他很有把握,如果继续查下去,再查一两个省,就会因为人心浮动,市面动荡,逼得朱标不得不收手。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等朱标停下来,他也就明白了。 不管是谁,力量都有极限。 朱元璋和张希孟都不敢做,不好做的事情,他朱标也做不成,趁早消停下来,安安静静,做个守成之君就是了。 这样一来,也就算是把朱标调教出来了。 可现在的问题有点大了,朱棣那个混账东西,不按道理办事。他能挪用高丽的粮食,就能干出别的离谱的事情来。 有了朱棣这个外援,朱标折腾起来,也就肆无忌惮了。 到时候他会干什么,就不好说了。 查一个省,两个省,这都好说。可要是查三五个省,甚至更多,处处亏空,遍地烽火……李善长突然觉得自己的屁股下面,有一团火在燃烧,还是随时会变成火山那种! 不会吧,不会吧! 自己面对陛下和张希孟,都能安然无恙,稳居朝堂这么多年,要是栽在了朱标手里,那乐子可就大了。 李善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自己必须打起一万分小心,不然在阴沟里翻船,可就晚节不保了。 李善长这边屁股冒烟,在另一边,朱棣的屁股,也要开花了。 “逆子啊,你这是拿大明的脸面在开玩笑,你想气死咱啊!”老朱抄起一条硬木门栓,就要给朱棣点颜色瞧瞧。 朱棣着实吓坏了,连忙讨饶,“父皇,孩儿这是给大哥排忧解难,孩儿没有错啊!” 旁边的马皇后看在眼里,她能说什么,朱棣这么干,确实不厚道,但他又确实帮了朱标,只能说他们兄弟情深,互相照顾,马皇后还挺乐的。 当初设立藩王,兄弟之间,彼此照应,不就是这个用意吗! 现在看起来,正好达到了目的,挺好的。 “孩子还小,饶了他吧!” 马皇后帮着说情,可朱元璋不答应,“哼!你这个混账东西,大明上国,变成了土匪强盗,你让咱的老脸往哪里放?什么狗屁兄弟之谊,分明是借口!家事国事,又岂能混为一谈!” 老朱真的急了,碗口粗的门栓大棒,即将落到朱棣屁股上,可以想见,就算长得再结实,也不免屁股开花。 “先生,先生救命啊!”朱棣扯着嗓子大吼,“父皇,我这么个,都是张先生教的……张先生,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一直闭目养神的张希孟听到朱棣哭着求救,他只能缓缓睁开眼睛,长叹一声。 “燕王殿下,你就挨几下打,又死不了人。何必说我让你做的!不好,很不好!” 朱棣苦兮兮的,“张先生,其实我也觉得这么干不厚道,那可是军粮,高丽人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也是很为难……” 朱棣还没说完,就发现张希孟脸已经黑了,眉头也立起来了,朱棣的小心脏怦怦乱跳,不对劲儿,这位生气,怎么比老爹还可怕啊? 很显然,朱棣的预感是对的,张希孟冷哼了一声,“燕王殿下,既然你说了,那我也说一件事,前些时候,你吸引高丽世家大族,在北平银行存钱,又是什么道理?” 朱棣一怔,确实有这事,当初他还想明抢来的。 “先生,高丽那边动乱,生死关头,他们把家产放在大明,也是理所当然啊!” 张希孟突然一笑,“这就对了,高丽那边,战乱起来了,把粮食放在咱们手里,求咱们替他们保管,不也是理所当然吗!” 朱棣眨了眨眼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乖乖,论起大缺大德,还得是先生啊! “对,没错,咱们是帮着高丽保管粮食,并没有据为己有……父皇,这下子你不能打我了吧!” 朱棣望向朱元璋,等待他的正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大比兜! “混账!你当咱是三岁孩子啊!” 老朱一扭头,盯着张希孟,同样是怒火冲天,当然了,他不会给张希孟一个大比兜。 “先生,咱不妨跟你实说了,高丽这块地方,咱是要收入囊中的,日后要设立行省!”老朱直接袒露心扉,讲出了终极目的。 “汉朝设立汉四郡,咱琢磨着,必须将这个高丽,都纳入版图,才算对得起子孙后代。现在这么折腾,万一失去了民心,影响了大局,咱担心会坏了大事的。” 张希孟眨了眨眼睛,半晌长叹,“陛下,其实这里面有个误区,对高丽那边好,就能真正收买人心吗?” 张希孟请朱元璋坐下,这时候朱棣也从地上爬起来,很自觉站在了张希孟旁边,还点头附和,“先生说得没错,高丽人畏威而不知怀德。他们对辛旽就弃之如敝履啊!” “你闭嘴!再敢废话,家法伺候!” 朱棣吓得闭上了嘴巴,不敢多言。 张希孟道:“陛下,燕王方才所讲,倒也没什么错,只是还没有把这事情说透而已。” 这时候马皇后也开口了,“张先生,你把事情说透了,别让陛下大呼小叫的,堂堂天子,像什么样子!” 马皇后一开口,老朱立刻老实了。 张希孟笑道:“陛下,咱们先说高丽这块地方,和中原虽然不远,但也是山水相隔,本身产出不多,十分贫瘠。当地的风俗,也和中原不同。想吞下这种地方,并不容易。就像元朝,虽然设立了征东行省,最后也要取消,再比如唐朝,最后权衡利弊,也只是扶持新罗,一统高丽。无他,直接统治,成本太高!花费太大!” 朱元璋点了点头,“就算先生讲的有道理,但咱依旧要吞下来,别人做不成的事情,咱要做成了!你要给我咱想办法!” 张希孟呵呵一笑,“陛下,现在不就是在想办法吗!臣可以很干脆说,一味恩赏笼络,绝对收服不了人心,也解决不了高丽的问题。” “要想拿下高丽,至少要解决两个问题,其一,要让高丽变得有价值,也就是有利可图。要能从高丽赚到钱!” 朱棣忍不住了,脱口而出,“我懂,就是可持续竭泽而渔,蓝先生说过!” 老朱一个眼神过来,吓得朱棣连忙闭嘴。 张希孟微微一笑,“陛下,现在北平的工业发展很快,原料可以从草原解决,但是劳力的问题,最好从高丽来,毕竟便宜,质量也不错。” 老朱颔首,“确实,先生还有别的高论吗?” 张希孟道:“这就要说第二点了,我们让高丽有利可图,接下来还要让高丽听话,才方便治理,不然高丽三天两头作乱,连绵不断,也会消耗国力,逼着大明不得不放弃这里……其实不只是高丽,其他的地方,也都是这个道理。” 历史上,大明在洪武永乐两朝,四面出击,疆域辽阔,达到了极盛。 老朱爷俩,各有方法。 朱元璋是大杀贪官,集中财税,属于截流派。 而朱棣则是组织下西洋,从海外赚钱,填补国库亏空,是典型的开源派。 可是这爷俩之后,贪官杀不动了,田赋盐税,什么都下降,根本不足以支撑对外用兵。就连下西洋也停了,没有钱,什么都玩不转。 大片的土地,只能无奈放弃。 只不过虽然放弃了很多土地,但只要有人愿意替你鼓吹,那依旧是盛世繁华,仁君典范…… “陛下,要让高丽听话,这事情的关键,就是要让高丽的上层听咱们的。别看高丽人也说汉话,写汉字,读孔孟之书。但他们到底和大明不一样,心中有隔阂。他们只想以小中华自居,而不是大中华的一部分。所以咱们首先就要教化他们。”张希孟看了眼朱棣,笑道:“燕王殿下办了北平大学堂,厥功至伟。” 又被先生表扬了,朱棣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张希孟又道:“除了学问上教化他们,在利益上,也要捆绑起来,前面他们存款,咱们可以给他们发财的机会。现在要存粮食,我们也可以开方便之门。战乱关头,在自己家中存那么多粮食,万一被抢了怎么办?只要愿意和大明配合,我们收取粮食,会安排人保护你。实在不行,还能到大明避祸。” “至于高丽的普通百姓,咱们也不是不管。收了一百船粮食,也要拿出一船两船,接济灾民……这事情的关键,是一定要多多宣传,要让高丽百姓知道上国的好处。” 张希孟说完,看了眼朱棣,“听懂了吗?你办事太糙了,不够精细。影响了上国的声望……陛下因此要责罚你,你还觉得冤枉吗?” 朱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父皇是嫌孩儿做得不漂亮啊?那,那一点不冤枉!”朱棣撅起屁股,“父皇,使劲打吧!给孩儿一个教训!下次一定注意!” 正文 第七百五十五章 朱标战李相 老朱抬起脚,照着朱棣的屁股,就给他一脚,半点情面没留。 “兔崽子,滚一边去!” 朱棣连忙撒丫子就跑,还算自己聪明,没挨着门栓,不然屁股就真的开花了。只是朱棣一边跑,还一边琢磨着,先生怎么能那么理直气壮,义正词严? 看来自己还是差得太多了,不服不行啊! 踢跑了朱棣,就剩下老朱两口子,外加上张希孟,三个人凑在一起,商议这事。 张希孟轻咳一声,“主公,有些事情吧,您确实需要仔细想想,把其中的关键想通了,不然会影响国政的……我就问主公一件事,两军交锋的时候,面对咱们这边的富户豪强,您是恩赏他们,更能得到忠诚,还是让他们买咱们的债券,和咱们利益相连,更加忠诚呢?” 朱元璋愣住了,这问题倒是不难,他自从起兵以来,遇到了太多状况,你给再多的好处,到了紧要的关头,也不免首鼠两端。 但是随着根基稳妥起来,几次发行债券,筹措资金,还真别说,那些商贾都尽力运输物资,帮着自己打仗。 以恩义感召,以厚赏笼络,都敌不过利益捆绑这一招。 “先生想说什么,就直接讲吧!咱洗耳恭听。” 张希孟笑道:“主公圣睿,这对外也是这个道理,您给高丽再多的恩典,赏赐再多,他们也不过是嘴上忠心顺从,可实际上,一点好处不会放的。遇到了事情,他们也只会根据自己的利益做决定。毕竟他们考虑的,只是要不要大明的好处罢了。” 朱元璋一怔,旁边的马皇后却是立刻领悟了,“张先生,高丽拿了咱们的好处,固然能过得更好,但是不要,也没太大损失,不至于过不下去。所以先生想说,以恩义笼络这些小国,未必有多好的效果。” 张希孟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这里面有一个很微妙的东西,我们给东西,换取小国忠诚,其实隐含的意思,是我们有求于小国啊!” 老朱这时候也听懂了,连忙点头,“先生,那你说要怎么办,才能换来小国忠诚?” 张希孟笑道:“主公,就像现在这样,让高丽的世家往咱们的银行存钱,让他们把粮食押在咱们的手里,把他们的孩子放在我们的学堂,把他们的身家性命,捏在大明掌中!一句话,让他们投资大明,依靠大明!这样一来,他们要是背叛大明,就要掂量着,自己的利益损失,这可不是多吃一口,少吃一口的问题。而是从自己身上割肉,他们知道疼了,就会老实很多。” 朱元璋良久不言,马皇后默然无语……这两口子确实被震惊到了。 咋听之下,有点违背常识,可仔细揣摩,竟然又非常有道理,不得不说,有些时候,人性就是如此啊! “春秋时候,以质子相互要挟,就是这个道理吧?”老朱缓缓道。 张希孟点头,“确实,道理的确如此,只是到了现在,应该推陈出新,拿出更好的办法,把这帮蛮夷捆绑更紧才是。” 朱元璋怔了良久,突然道:“先生,按照这种办法,可能真正将高丽,纳入大明版图?” 张希孟微微摇头,“臣也不敢说,臣琢磨着,或许会留下不少祸根,以后也会出差错。但是现在大明就这点家底儿,不这么干,现在都吞不下去,更遑论以后了。” 朱元璋再度陷入沉思,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谈天长地久的。 尤其是像高丽这种情况,早早就和中原撕扯开了,即便直接纳入版图的时候,也是离心离德。 中原王朝,历来能带来丰厚收益的,就只有核心的那一块罢了。 四周都是亏本的,无非是盛世的时候,扛得住持续投入,能开疆拓土,等到了衰世,万般都不行,也就只有放弃这些无关紧要的了。 这是规律,当真很难打破。 过去将厚往薄来,赏赐安抚,羁縻笼络……到了张希孟这里,讲利益捆绑,可持续竭泽而渔,用意也都是类似的,就是降低成本,尽量延长时间,能够吞并最好,要是吞不下来,那也就只能怪后人无能了。 毕竟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情。 朱元璋想到这里,突然想起了应天的朱标,到目前为止,他的表现老朱还是满意的。但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能不能超越自己,老朱是半点没有把握。 甚至能不能接得住这个局面,朱元璋都不清楚。 还是那句话,给圣君雄主当儿子,并不是什么享受的事情。 尤其是老朱这种,更是要命。 朱元璋有自己的治国模式,这是基于他的威望,手段,行事风格,对国家的掌握,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后继者根本学不来。 朱元璋的心,没来由很烦躁,高丽的事情,就只能先放一放。 大不了就让朱棣折腾去。 没准这个高丽就是这么个德行,越是压榨,越是盘剥,越是欺负他们,他们就越是依赖,越是忠心……要真是这个德行,那可就有趣了。 驻守北平,非朱棣不可,毕竟其他人干不出来这事! 老朱思索再三,他也没有主意,索性就带着马皇后,去了古北口,看看景色,放松心情,没准回来就有主意了。 张希孟倒是没跟着,他筹划着讲学课程,等摆平了高丽,打开了倭国的局面,他也要返回应天了。 在北平这么久,夫人在家里独自一个人,也实在是太辛苦了。 可就在张希孟心情平静,毫无波澜的时候,突然有一封江楠送来的信,到了他的手里。 张希孟展开之后,突然浑身颤抖,忍不住大惊失色。 这是真的吗? 未免太惊人了吧? 按照江楠的描述,朱标正在暗中联络官吏,其中就有宋濂和刘伯温。另外罗复仁,毛贵等人,也在朱标的联络之中。 如果再算上御史大夫徐达,朱标手上掌握的牌可是不少。 而且江楠还告诉张希孟,现在京中盛传,说是府库亏空,贪墨横行,一查就是一大片……之所以吏治如此,皆因朝中有奸佞。 最大的奸臣不除,大明如何能安宁? 面对此情此景,江楠就算是迟钝一些,也猜出了一些端倪。 如果不出预料,朱标想要对李善长动手! 面对这个结论,张希孟都大吃一惊。 朱标是监国太子不假,但是李善长身为十多年的宰相,根基深厚,至少也算是半个棋手。朱标想要撼动他,实在是不容易! 甚至可以说作为一个太子,想要去动皇帝的人,本身就不合常理。 哪怕闹得天怒人怨,也没有你朱标出手的余地! 你敢动手,那就是越界。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朱标这个太子,权力本身就大得吓人,而朱元璋更是丝毫不怀疑儿子,他只会嫌朱标不够强悍。 假使朱标真的能下决心,扳倒李善长,重新整顿朝局……那对整个大明来说,确实是一步绝妙的好棋。 只不过朱标能不能把这事操持明白了,张希孟还没有把握。 但不管怎么讲,朱标能有这个心思,就代表这小子不简单,未来可期。 张希孟平静了许久的心,都热切起来。 李善长要翻车了,还是朱标出手! 这事情简直太有趣了! 老李啊老李,当初你可是让我保你的,我信守承诺,自然没有给你下绊子,可如果朱标出手,把你扳倒,那就跟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了。 而且你倒在了朱标手里,被一个后辈给废了,那画面简直太美了,张希孟都不敢想象了。 张希孟恨不得立刻返回京城,去亲眼见证这一幕。 但是他又非常清楚,绝对不能回去。 如果他一旦回了京城,凭着多年的交情,他当真没法对老李下手。 非但他不能回去,就连朱元璋和马皇后也不能走……这场好戏,他们必须当好观众。把主角位置,交给朱标才行。 张希孟现在就恨自己没有个直播镜头,要不然亲眼见证李善长的窘迫,绝对能载入史册。 张希孟这边抓心挠肝地难受,另一边,朱标也是心里头怦怦乱跳,激动万分……他生出扳倒李善长的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福建各地,府库亏空,这事固然跟布政使李彧、按察使李德全有关系,但这俩人都是吕本提拔的,而吕本又是李善长提拔的。 所以说,很多贪官污吏,追根溯源,都能追到李善长这里。 你要非说老李贪赃枉法,任用私人,绝对说不上,但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得不让人思量。 而且伴随着清查深入,福建如此,浙江亦如此,府库亏空,非常严重。其中杭州一地,二十万匹上好丝绸,竟然被调换了,成了普通民户织出来的土缎子。 另外淮东,淮西,这两省的府库,也有问题。 御史台,锦衣卫,不断将消息送到朱标这里。 怎么办? 像福建一样,将所有官吏都拿下,按个处斩吗? 或许应该这么做,但是在动手之前,似乎有一个人,应该负责! 这一天,朱标依旧下令,请李善长和徐达到东宫,商讨府库亏空问题。 等这俩人到来之后,朱标跟他们刚说几句话,就有人过来,跟朱标耳语了两句。 朱标立刻起身,“宫里有点紧要的事情,我去去就来,魏国公先陪着李相,务必等我回来。” 朱标说完之后,径直离去。 他自然不是去处理私事,他来到了另一座大殿,此时这里面,坐着数位当朝重臣,参知政事汪广洋,户部尚书罗复仁,外务部尚书毛贵,商务部尚书江楠,都给事中宋濂、刘伯温,另外还有税务部尚书胡惟庸等等,全数在列。 朱标进来之后,直接到了主位之上,一屁股坐下来,“诸位皆是朝中栋梁,大明支柱。也是父皇倚重的朝臣,如今各省亏空严重,数额何止千万。用人不当,监督不力……宰相难辞其咎。孤以为这是李相公的疏失,不知道诸公又是怎么看?” 正文 第七百五十六章 罢相 朱标一上来,就直接炮轰李善长,在场众人,无不惊骇。当然这里面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 但毫无疑问,胡惟庸是真的。 在杨宪倒台之后,胡惟庸收敛了太多,甚至重新恢复了和老李之间的情义,当然了,主要是胡惟庸低声做小,使出一万分的力气,就是硬巴结,全是感情,没有技巧。 老李能不明白胡惟庸怎么回事吗!但是他年纪大了,没必要给子孙惹祸。而且多一个帮手,也多一条路。 胡惟庸也算是本事不差的人物,老李接纳了胡惟庸,甚至帮他谋到了参知政事的衔,跟汪广洋平起平坐。 本以为前途一片光明,突然之间,朱标直接摆开车马炮,跟李善长开战。 这事情本身就荒唐透顶,以李善长的地位,无论如何,也要等朱元璋回来,而且有资格扳倒李善长的,只能是张希孟。 张相不出手,李相稳如老狗。 可谁能料到,张希孟还没回来,朱标就动手了,这后面会牵出多少事情啊? 胡惟庸简直不敢想,说动摇国本,也不为过! 其实这就体现出了实力,如果张希孟在京,他可以直接询问,到底是谁主使的,一问到底……就算是朱升在朝,也能仗义执言,阻止此事。 可是到了现在这群大臣,份量全都不够,根本挡不住储君的威势。 不过胡惟庸还是尽力而为,他沉吟少许,仗着胆子道:“殿下,这是论罪,还是定罪?” 胡惟庸挖了个坑,论罪要三法司,定罪要朱元璋,不管哪个结果,都轮不到朱标。 但是这点小手段,显然不够看。 朱标笑道:“既不是定罪,也不是论罪……就是谈谈当前的朝局,从最初的唐陆一案,到水师一案,再到现在,遍地亏空。父皇励精图治,我大明蒸蒸日上。但依旧不免贪墨大案,接连不断,朝廷上下,怨声载道。大明的吏治用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们是不是要反躬自省?我以为这些事情,身为中书左相,难辞其咎。” 朱标再一次把问题点了出来。 胡惟庸稍微沉吟,一时间无言以对。 却见毛贵站起身,“殿下,其实水师一案,还有市舶司的问题,早在数年前,我们外务部刚刚成立,臣就上书李相,希望将所有对外事务,悉数交由外务部处理。那些外来的人员,都要由外务部核准。奈何但是李相,还有其他重臣,都说什么远来是客。外务部该有待客之道,尽地主之谊。只准外务部管理使臣往来,其余的商贸求学等事,外务部根本管不到。” 毛贵没有再往下说,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李善长有失误! 他这番话,等于是打开了大家伙的话匣子。 罗复仁随即也道:“这些年来,户部也一直希望盘点各地仓场,风清弊绝,结果每一次中书的清查,都是走走过场。不堪仓库,只看账目……试问那账目都是人记的,查来查去,又能查出什么来?” 紧随其后,刘伯温也开炮了,就拿吏部尚书吕本的任命来说,其实论起他的资历,远不够吏部尚书的位置。 在门下省这边,吕本的考核结果,仅仅是中等。 在吕本前面,至少有几十个人,更适合这位置。 但是李善长这边,并没有尊重门下省的意见,而是非要任命此人,结果他并不适合。 众人不断站出来,指责李善长的失误之处,炮火猛烈,震天动地。 面对此情此景,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了,朱标是准备拿下李善长了。 身为众人当中的异类,胡惟庸是惶惶不安,心惊肉跳,万一老李撑不住,只怕他也要跟着倒霉! 这可怎么办? 正在胡惟庸举棋不定的时候,朱标笑着开口了,“胡尚书,你看大家伙所言,是不是确有其事?他们有没有胡说八道?” 朱标这问话很有意思,面对一堆人,胡惟庸哪敢直接说你们都是瞎讲的,人家李相公是十足的忠臣好人! 胡惟庸无可奈何,只能道:“各种传言,层出不穷,未必都是空穴来风。” 朱标点了点头,“很好,既然大家都这么看,那就跟我去见见李相公吧!” 这是要摊牌了吗? 众人都是浑身凛然! 虽说私下里议论,说说李善长的过错,这没什么。但是要面对这位身居中书,执掌相权十多年的韩国公,还是让人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如果是有人吆喝着,去对付张相公,那么大家伙只会觉得你疯了。脑子不正常了。 李善长的威望人品自然不及张希孟,但是跟他硬碰硬,那也是要拿出胆气的。 如果失败了,李善长能让你生不如死。 说实话,确实有些困难。 也幸好是朱标带头,跟在储君后面,不至于一点勇气都没有。 就这样,十余位朝廷重臣,簇拥着朱标,来找老李。 此刻的李善长,还在跟徐达扯着闲篇。 其实李善长若有所思,似乎感觉到了氛围不对劲儿。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朱标竟然敢向他发难。 李善长也是耳聪目明之辈,朝廷的风吹草动,他全都知道。 但是李善长也有个判断,就是和大多数人一样,张希孟不回来,朱元璋不点头,就算有人想拿下他,也不可能成功。 说到底,李善长也是过分托大,低估了朝局变化。 其实这些年,原来的六部格局打破,补充了许多新的官吏,这些人或许还尊着李善长,但绝不会唯命是从。 而且侍郎、郎中这一级的官吏,不少都是张希孟大力兴学之后,才读书识字,通过科举,进入朝堂的。 这些人虽然年纪轻,资历浅,但胜在人多。 他们对于老李的用人,普遍有些看法,觉得李善长不够公平。有很多时候,他为了方便控制,故意提拔一些不是那么恰当的人。 反过来,这些有毛病的人,心里发虚,上去之后,就要加倍尊奉老李的指令。 这也是李善长多年积累的小技巧,屡试不爽。 只是他到底是老了,迟钝了。没有意识到,那些他看不上的小人物,凑在一起,也是能形成一股风潮的。 这些日子,朱标严厉惩办官吏,不许结党营私,也不许变着法子结社……他这一举动,确实让许多年轻官吏看到了希望。 随后彻查仓库,拿下了好些贪官污吏,又让大家伙倍感振奋。 太子殿下,论手段,不弱陛下。惩办贪官,整顿朝政,又有自己的风格。 朝堂上下,已经十分认可这位太子。 老李没有察觉到风向变化,没有任何收拢人心,挽回议论的举措,今日的狼狈,也就在意料之中。 但朱标在群臣簇拥之下,气势汹汹,走了进来之后,李善长的心就是一动。 坏了,眼皮怎么没来由地跳了起来。 李善长躬身施礼,朱标没有落座,而是目视着李善长,直面大明左相。 “李先生,方才孤同几位重臣商议,觉得当下的亏空,不能等闲视之。粮食、布匹,皆是百姓民生必须之物,朝廷储存,是为了应付灾年,保证民生。结果贪官污吏横行,贪墨之风盛行。以至于现在市面上粮价波动,布匹奇缺,李先生身为左相,以为该如何应付才好?” 李善长顿了顿,说实话,这个场景很不好,有种兴师问罪的架势,但他老李也不是寻常人,什么风浪没见过。 他觉得必须坚持一贯主张,不能让人看出自己的破绽。 李善长叹了口气,“天下事,从来都是欲速则不达。亏空并非一天来的。现在纵然彻查,也很难一下子查清楚,即便查清楚了,也没有那么多粮食填补亏空,只是白白让百姓提心吊胆,天下无端大乱。老臣以为,殿下可以先安抚人心,随即安排官吏,下去暗查。等有了确凿证据,再一一查办,也就是了。总而言之,不能再大张旗鼓下去了。” 李善长总结道:“若是殿下觉得不方便,不如让老臣给陛下去一封奏疏,单独说说此事,不知道殿下以为如何?” 朱标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出乎预料,他没有任何客气。 “李先生,孤以为非常不妥!什么叫不能大张旗鼓?先生的意思,莫非是不查了?不查就没有了亏空了吗?这不就是自欺欺人,敷衍塞责吗?这是大明宰相该有的态度吗?说实话,李相此言,让人很是失望,暮气难鼓,毫无担当。李相公,你需要反躬自省啊!” 这一番话,着实惊到了李善长。 他目瞪口呆,朱标,你这么跟老夫说话? 让你爹过来! 只是还没等李善长反驳,毛贵就挺身而出,“李相,殿下的指责完全有道理,好几个省份,这么多官吏,有多少是出自李相公门下?用人不当,李相难辞其咎!” 李善长勃然大怒,朱标仗着储君身份,向他发难,倒是情理之中。 可毛贵算什么东西,也敢指责他? 就在李善长想要痛斥毛贵的时候,徐达突然幽幽道:“李相公,俺觉得毛尚书说得有道理。” 徐达的表态,石破天惊。别看徐达卸去了大都督,但他依旧是魏国公,是勋贵的头儿。 怪不得太子殿下敢朝着李善长下手,原来有徐达的支持! 这下子其他官员都来了勇气,纷纷指责,又是一顿数落。 李善长的老脸彻底掉在了地上,他的气得胡须乱颤,怒火填胸! 你们这是要乱拳打死老师傅吗? 就在这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江楠,突然低声道:“李相公那是大明左相,你们不能如此无礼!” 江楠的话,拦住了所有人。 这时候众人把目光都投向了太子朱标。 朱标沉吟道:“孤会把事情如实上奏父皇的,请求他老人家定夺!” 朱标的话音刚落,突然李善长道:“不必了,殿下,还是让老臣自己上书请辞,告老还乡吧!” 众人一愣,李善长满腔悲愤,又问了一句,“难道连这点体面,都不给老臣吗?” 正文 第七百五十七章 太子成熟了 李善长想过辞官,想过不止一次。但他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种窘迫的方式,离开朝堂。更没有想到,毛都没长齐的朱标,居然敢驱逐他。 李善长满腔的悲愤,可想而知。他也想过反击,没错,老李确实可以反击,他还是左相,中书省的大印还捏在手里,百官之首,可不是开玩笑的。 大可以召集在京三品以上官员,反过来弹劾太子监国不力,请旨罢免监国之位。 到了这一步,纯粹就是实力比拼了。 李善长未必就不如朱标,而且争斗的结果,朱标会很惨。 这个惨主要体现在他罩不住朝局,稳不住后方。 朱元璋在外,太子监国,做不到相安无事,天下太平,就是失职,弄不好储君之位不保,其他皇子,也会乘势而起。 总而言之,朱标绝对是损失惨重。 但话又说回来,李善长会怎么样呢? 只怕会更凄惨一万倍,太子斗不过你,皇帝还斗不过你?更何况背后还有张希孟在,李善长毫无半点胜算。 而且他一旦动用自己所有的力量,那些他安排在朝中的人物,一下子都暴露出来,岂不是让人家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更何况那些人也都不是傻子,人家会跟着自己,不顾一切,和太子开战吗? 别忘了,现在的皇帝是朱元璋,不是铁锅! 大元朝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君臣和睦,在大明是不管用的。 李善长思量再三,终于是一声浩叹,不再想乱七八糟的事情。 退了吧! 不管怎么样,能退下去就好。 李善长随即提起笔,给朱元璋写奏疏,写到了三分之一,突然听到了外面有动静,老李起身,迈步走出书房,迎面两个人,也走了过来。 徐达和汤和! 看到这一幕,李善长竟然忍不住咧嘴冷笑。 “好手段,好手段!你们二位,连这点乡亲情分都不讲了吗?” 徐达沉声道:“李相,就是顾念乡亲情分,我们才过来的。要不然,别人来了,岂不是更没脸面?” 朱标逼着李善长说出请辞的话,但是老李这个身份,谁知道他是不是耍花招? 按照常理,应该派人过来盯着的。 徐达和汤和过来,确实要承担风险,最方便的,应该让锦衣卫过来。 他们才是专业干这个的。 但锦衣卫真的来了,李善长就连最后的脸皮都没有了,万一真的气恼了老李,这事情也不好收场。 总而言之,权衡利弊,还是让这两位国公过来,事情会方便一些。 汤和道:“李相,都这么多年了,当初上位起家的时候,是借助了乡亲之谊,随后打天下,又收拢了不少元廷旧吏,故元兵将……这些事情,我们都看在眼里,也都一清二楚。你替上位做事,也是忠心耿耿,大明开国,也是功勋卓著。只是时至今日,你还留在这位置上,已经不合适了。太子殿下罢免你,就是给你最大的体面。你非要不甘心,想折腾什么,惹来了雷霆之怒。就不好收场了。” 汤和不光资历深,而且为人正直,又长期在西南,主持苗部事宜,后来又安抚巴蜀,他的战功或许不是最大的,但是人品威望,绝对是够的。 哪怕朱元璋,也要承认这一点。 他对李善长的点评,也确实到位。 朱元璋的大将,就是以淮西老兄弟为主,这是谁都知道的。 还有那些文官,也有很多都是从元朝这边过来的,即便没有在元朝为官,也是在元朝求学历练,耳濡目染,身上就有了抹不掉的烙印。 朱元璋知道,张希孟也知道。 但是刚刚起家,你能不用吗? 什么都要自己来,那需要多少时间? 没准连势力还没发展起来,就被人碾压了。 而自从老朱登基以来,就在不断敲打这些人,而且还掀起了好几次大狱,尤其是杨宪的案子,把御史台几乎清空了。 还有这些年门下省不断改革考核办法,着实将一批老的官吏,逐出朝堂,又给年轻人一些上升的通道。 十多年下来,可以说双方势力,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 此消彼长。 李善长继续留下来,只会影响朝局的新陈代谢, 影响大明的未来发展。 李善长咬了咬牙,“好,我听你们的!” 李善长转身进了书房,徐达和汤和就跟门神一样,站在外面,等着老李。 这一次的时间有点长,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李善长从里面走出来,他把一封奏疏递给了徐达,随后又道:“老朽这里还有一封私人的信件,能不能帮我送出去?” 徐达一怔,没有立刻接过,汤和竟然伸手道:“给我吧!我给你送到。” 李善长微微迟疑,苦笑着反问,“汤和,你知道这是给谁的吗?” “知道!”汤和顿了顿,又补充道:“李相放心,大明还没有处死国公的前例!” 李善长愣住了,沉吟片刻,终于长叹一声,“既然如此,这封信也就不必送了……汤和,你是个难得的厚道人啊!” 李善长说完之后,就转身往卧房而去,随后吩咐道:“紧闭门户,我谁也不见,静候上位圣旨!” 徐达和汤和,拿着李善长的请辞奏疏,出了李相府邸,徐达微微叹口气,“这份奏疏,要立刻送去北平……李相公一刻不离应天,有些人一刻不会罢休啊!” 汤和顿了顿,其实他和徐达都心知肚明,老李要是识相,不等朱元璋旨意,直接回乡,最是干脆利落。 对谁都好。 奈何老李还有怨气,不甘心就这么罢相,所以他还想挣扎一下……倒不是说还能扭转乾坤,只是单纯的肚子里有气,心有不甘,还要挣扎那么一下子。 毕竟老李把权力看得很重很重,这点和张希孟是完全不一样的。 只不过时间拖延,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让徐达很是忧心。 汤和思量少许,冷笑道:“在上位那里,李相公到底是不一样的,至于其他人,我就不好说了。让他们闹吧!把这些宵小都赶出去,才能重整朝堂。咱们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耽误不得时间。” 徐达也终于颔首,反正有他们坐镇,就算有些小乱,也不会怎么样。 就在李善长上书请辞的第三天,果然就有人开炮轰击,弹劾李善长,恋栈不去。 随后又有人弹劾李善长之子,说他贪墨无算。 到了第五天,更有人煞有介事,说李善长的老宅,建在了龙脉上面,贵不可言…… 这一下子,烽火雷电,全都朝着李善长招呼。 大有将李相公碎尸万段的架势。 朱标沉着脸,心情谈不上多好。 他想的只是驱逐李善长,道理就像汤和讲的那样,李善长这家伙做事小心,你要非说他有什么罪证,真的有点过了。 但是没有罪证,不代表李善长就没有问题。 他最大的问题,就是老李不适合现在的朝局了。 以朱标为例,他就是张希孟的门徒。 这些年来,又有多少张学门下,进入官场? 另外,诸如刘伯温、宋濂、高启、钱唐,还有许多人,他们也都站在了张希孟这边,主张彻底重塑乾坤,再造华夏。 从官场到民间,移风易俗,彻彻底底改革。 结果坐在中书左相位置的李善长,对此总是阳奉阴违,拖拖拉拉。 就拿移风易俗这事来说,张希孟倡导废掉三姑六婆,就是希望能够改革婚姻。 要给年轻人选择的权力,尊重本人意见。 而且张希孟还通过济民学堂,提倡减少彩礼,只要双方合适,一匹布,一件新衣足矣! 张希孟做了这些,是希望朝堂之上,能够颁布新的法典,把移风易俗这事,落实下去。 但是对不起,李善长就是拖着不办。 郑遇春几次上书,希望尽快拿出法令,也好更快速有效治理地方,老李依旧是敷衍搪塞。 可以说是扳倒李善长,把他踢出朝堂,已经是很多人的愿望。 这里面既有刘伯温、钱唐、高启这些张学门下,也有郑遇春这种,推行新政受阻的官吏。 所以说,老李得罪的人不少,只是他自己没有觉察罢了。 而朱标敢于挑战老李,也是这个原因。 总而言之一句话,李善长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 “先生,你没给太子出主意吧?”朱元璋突然问道。 张希孟无奈苦笑,“主公,要是我想动手,就不会让太子冲在前面了。他可是我的学生啊!” 朱元璋微微点头,他很了解张希孟,确实不会出现出卖弟子的情况。 当然了,朱棣那个逆徒不算数。 “这么说,就是标儿自己决定的!吾儿终于长大了!”老朱忍不住放声大笑,老怀大慰,“皇孙降生,标儿当爹了,手段就上来了,好,真是太好了!就跟咱当年一样!”老朱兴奋道:“先生,你不知道,当初听说咱有了儿子,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劲儿,直接就杀进了应天,打下了基业。当爹的人,就是不一样!” 张希孟微微颔首,他也认同这个判断,甚至他比老朱还清楚,皇孙突然染病,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让朱标意识到,如果他不出手改变,搞不好别人就会从他身边下手,反过来改变他。自然而言,先发制人,也就理所当然了。 “主公,太子殿下成熟了,确实可喜可贺,只是现在那么多弹劾李善长的人,里面还有锦衣卫,该怎么办?” 朱元璋怔了怔,气哼哼道:“老李还是功臣,不该这样对他!” 正文 第七百五十八章 霹雳 “一犬吠形百犬吠声!这就是咱的朝臣,你说说,咱如何不生气!”朱元璋拍着桌子,李善长付出了多少心血,挨了多少累,朱元璋是知道的。 功不功劳另说,但是绝对挨了苦劳。 这点张希孟也不能否认,朱标拿下老李,朱元璋赞同,别人跟着踩老李,他却受不了了。毕竟是跟着自己打江山这么多年的老兄弟,李善长真的成了混蛋,那他朱元璋是什么?也是老混蛋吗? 所以说这里面有个非常要命的事情,如果是朱元璋出手,那李善长必死无疑,还是诛灭九族那种。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算是有个交代。 这也是历史上胡惟庸案,闹成那个样子,最后废掉中书省,牵连到老李……甚至给李善长一个谋反的罪名。 张希孟太懂其中的关键,就连他跟李善长之间,都是难以说清楚的。共事这么多年,李善长要真是大奸大恶,你怎么看不出来? 不论是朱元璋,还是张希孟,出手的话,都必然是血雨腥风,没法善了。 所以朱标出手,张希孟才会那么欣慰,因为只有朱标才能办这事。他以用人不当,年老昏聩,渎职不查的名义,罢免李善长的相位,是最妥当的办法。 只是这帮朝臣不明白,还想着落井下石,追杀李善长,这就太过分了。 “主公,弹劾李善长的官吏之中,别人都好办唯独这个锦衣卫,您看要怎么处置才好?” 朱元璋眉头微皱,略沉吟就道:“李善长罢相,标儿开始柄国辅政,锦衣卫……还是废了吧!” 虽说这也是张希孟意料之中,但是依旧感到了震撼。 朱元璋对这个儿子,那是真没说的。锦衣卫这种东西,就是天子豢养的一条恶犬,朝中有悍臣,才需要恶犬看家。 李善长罢相,如果毛骧聪明,就赶快闭嘴,让所有人都看不到他才好。 结果这位还不甘心,继续追杀老李,既然如此,毛骧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这条狗,也该杀了吃肉。 对李善长老朱会留情面,但是对毛骧,他可不会。 废了锦衣卫,也好给前面的大狱做个了结,也算是帮朱标刷声望,让他更好掌握朝局。 所以说老朱对儿子的容忍,甚至到了纵容的地步,试问哪个天子,在盛年的时候,愿意自废武功,成全儿子啊! 而历史上,老朱还真就这么干了,几次大狱之后,就在朱标的哭诉之下,关了锦衣卫。不过随着朱标去世,锦衣卫又被放了出来。 如今老朱又想废掉锦衣卫。 张希孟略沉吟,就道:“主公,太子殿下手里也不能没有刀子,这几年了,毛骧查办案子,屁股也不是那么干净。门下省接到了一些针对锦衣卫的举发,其中多是毛骧中饱私囊,敲诈勒索的。估计他的家产,能让主公眼前一亮!” 朱元璋哼了一声,“谁都比咱有钱!就算是你张先生,你的手上,也有几十万贯,你当咱不知道?” 张希孟摇头,“错了,是一百万贯!臣刚刚又收到了一笔稿费!” “你!”老朱气不打一处来,“咱就想不明白了,为啥天子反而是最穷的人?” 张希孟怔了怔,“主公,你让大多数人都有钱,让大多数人都得利……您亏钱也是理所当然的人。天子是替万民负债!不过要说您是最穷的,倒也未必。燕王就比陛下欠的钱还多!” 老朱一愣,“他?你是说他比咱更适合当这个皇帝吗?” “不是!”张希孟笑道:“臣的意思是燕王心态很好,只要他欠的足够多,也就不用还了。” 朱元璋翻了翻眼皮,终归于无奈。 “先生,咱这么多皇子,标儿现在越发有英主气象,朱棣虽然混蛋,但……也是有可圈可点之处,你说他们俩,到底谁才能真的光大咱的基业?” 张希孟没说话,伸出手,在朱元璋面前晃了晃,从手心到手背,从手背到手心……老朱心领神会,笑着点了点头。 “先生,这俩孩子都很听你的,先生万万多替咱看管两个人,万万让他们成才。” 张希孟自然答应,没有话说。 老朱突然一拍脑门,仿佛刚想起来。 “先生,这一次李相公走了,左相的位置,非先生莫属,接下来的朝局,还望先生多费心了!” 张希孟连忙摆手:“陛下,这可不行!既然要成全太子,让他历练成才,这一次的事情,就该让太子收拾。至于接下来的朝臣安排,还是听太子的。我正准备给太子写信,如果实在为难,我可以辞相!” 老朱顿时急了,“先生,你这不是胡言乱语吗?无论如何,朝中也不能没有先生!你这是说笑话!咱不答应!” 张希孟深吸口气,“主公,臣不是说笑话,我确实是盘算着,放下冗繁的庶政,专心规划以后的事情。当然了,如果主公觉得现在还不行,臣可以继续留任几年,但是总归臣是想闭门著书的。” 老朱绷着脸道:“先生,李善长罢相回乡,他跟你不一样。咱不是卸磨杀驴的人,你万万不能有兔死狐悲的心,绝不能有!咱们两家,是要相互扶持,一直走下去的!” 朱元璋言辞恳切,绝没有半点作假的意思,哪怕满朝功臣,最后只剩下张希孟一个,他也不孤单。 张希孟笑了一声,“主公的意思,臣明白。只是臣现在确实不太适合处理具体的事情……对了,主公能不能赏个人情给臣?” 老朱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张希孟道:“没别的,我就是希望主公能让李相公发挥余热,做点好事。” 朱元璋越发惊讶,“你替李善长说情?现在他已经罢相,你让咱怎么安排他?继续牧守一方吗?那不是宋朝的习惯吗?宰相外出,镇守重镇。当初先生可是反对过这事情的!” 朱元璋的记性还挺好,当初张希孟确实担心准许宰相外放,会变成文官掌军,接着就成了以文御武,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主公,臣确实是想李相外放,牧守一方。但是这个地方稍微远点。” “哪里?” “高丽!” …… 李善长到底没有等到奇迹,他请辞的奏疏朱元璋答应了,只不过老朱额外下旨,要李善长前往北平,君臣还要见面。 这道旨意下来之后,可是让许多人大为惊讶。 陛下还愿意见李善长,可问题是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难道陛下还有不忍,要重续前缘? 这也不对啊! 朱元璋不舍老李,干嘛罢免李善长? 完全想不到,还有再见的必要。 而且李善长当了这么多年宰相,朝廷上下,里里外外,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如果老李见了朱元璋,在最后关头,他没有个把门的,顺嘴胡说,那么对不起了,当朝诸公,还有谁能幸免? 别人倒也罢了,最惶恐的就是毛骧。 清查各地的府库,虽说是御史台主导,但是锦衣卫出力非常大,追查粮食布匹下落,捉拿官吏,他们都冲在最前面。 自然而然,落下的埋怨也最多。 可以说李善长这一次倒台,锦衣卫是出了力气的。 而且锦衣卫是什么情况,毛骧心里有数,万一老李最后拼命报复,徐达他扳不倒,储君他也得罪不起,其他朝臣,都各有根基,不用担心。唯独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处境可谈不上好, 因此毛骧急匆匆来求见朱标。 “殿下,臣愿意护送李相公北上。” 朱标不动声色道:“用不着,孤已经跟郭英讲了,让他派人护送,确保万无一失。” 郭英执掌军情司,又是原来拱卫司的头儿,他做这事,的确合适。 只是毛骧急了,“殿下,李善长执掌中书多年,任用私人,势大如天,臣担心他去了北平,胡言乱语,会坏了殿下的大事!” 朱标这才放下手里的案卷,笑呵呵道:“他能坏我的事?你是说父皇会听他的话,还是张先生会听他的?毛指挥使,你多虑了!” 毛骧咬了咬牙,他现在是越发不安,如果放李善长顺利面见朱元璋,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殿下,臣这里有李善长之子李祺贪墨的真凭实据,请殿下下令,立刻锁拿李善长,彻查此案!” 毛骧拿出了所谓的证据,递到了朱标面前。 可以说这是赌上一切,搏命一击,彻底扳倒李善长,什么都好说,不然毛骧觉得自己也危险了。 他办了那么多人,李善长手下还有那么多人,他们都不会放过自己的。 朱标拿着这些证据,并没有展开,而是在手里掂了掂,有十来份吧,随后放在了一旁。他起身,抱过来一个巨大的红木盒子。 随即展开,冲着毛骧一笑,“这一整盒,都是你的!” 一瞬间,毛骧怔住了,这是要兔死狗烹吗? 未免来得太快了? 就在他发愣之际,郭英已经带着人冲了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把毛骧拿下! “毛骧,你送了那么多人去诏狱,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进去吧!” 毛骧咬了咬牙,“我,我是奉旨行事!没有陛下旨意,谁能抓我?” 朱标哈哈大笑,“没有父皇旨意,孤岂能动手!毛骧,你要是真的在乎父皇旨意,又岂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带走!” 郭英押解着毛骧下去,随后又派人护送李善长北上,在听说毛骧被拿下之后,李善长竟然老泪横流。 冲着东宫方向,哆嗦下拜……“殿下英明!” 乐文 正文 第七百五十九章 李善长的选择 护送老李北上的,正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周惠娘。 这么多年过去,这位当年的周大家,扬州城的花魁娘子,竟然成了锦衣卫事实上的二珰头,只能说在大明这块神奇的土地上,什么事都会发生。 周惠娘心思细腻,一路安排妥当,并没有让老李受什么委屈,甚至过了山东地界之后,李善长的精神头比原来还好了不少,脸上多了笑容,每顿都能吃一大碗。 丝毫不像个犯人,反而有点出来游玩散心的意思。 “李相,颇为安乐啊!” 李善长笑道:“无官一身轻,老夫早就厌倦了功名利禄,如今上位只是免去了我的左相之位,韩国公尚在,能安然回乡,享受天伦,儿孙绕膝,这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福分啊!” 周惠娘含笑点头,“李相确实高古……瞧您这意思,哪怕日后有人请您出山,您也不会答应了吧?” 李善长都没有思量,只是澹澹笑道:“老夫这把年纪,又是这个位置。难道还能让我复相不成?太子罢免了老夫,老夫要是再回来,还能易储吗?什么都不会了,老夫只剩下安享天年了。” 李善长又笑道:“不过你放心,老夫可不会一蹶不振,更不会郁郁憋屈。我还要好好活着,要长命百岁,我要是走了,他们岂不是会很寂寞?” 周惠娘笑道:“您说的是他们,能不能指点一下,这个他们,到底是谁?” 李善长眨了眨眼睛,突然笑道:“我说了吗?我怎么不记得?老喽!湖涂喽!”老狐狸不再多年,起身走了院中的葡萄架下面,仰头看了半晌,喃喃道:“等我回家,也在院子里种葡萄……葡萄好啊,能当水果吃,还能酿酒。老夫一定要酿出最好的葡萄酒,到时候给大家伙送去,你也有一份!” 李善长哈哈大笑,充满了得意。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笑道:“李兄,多谢你的美意,这酒可以要给我双份才行!” 李善长都不用回头,他太了解来人,李善长直接扭头,往屋子里走,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没错,来的人正是张希孟,他见老李还有脾气,也不在意,而是对周惠娘道:“辛苦了,你先退下,让我跟李相公聊聊。” 周惠娘点头,她退了出去。 馆驿的小院之中,只剩下张希孟,还有屋中的老李。 张希孟迈着大步,直接走了进去。 “李兄,你这待客之道,确实不容从前了。” 李善长气得扭头,对着张希孟怒道:“待客之道?你也配!张希孟,当年你答应过老夫什么?人要言而有信,才能对得起天地良心。太子出头,罢免了老夫,果然不是你干的!可太子是你的学生,还有你的夫人,她也参与了,剩下的那些人,几乎都是你的旧部……张希孟,你真行!” 李善长切齿咬牙,怒火中烧,“你跑到通州截着我,是怕我跟上位说什么吧?我还不瞒着了,我就去向上位告发你,说你遥控朝局,结党营私,说你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张希孟,老夫跟你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面对老李的痛骂,张希孟还真是无言以对。这倒不是说李善长讲的有道理,实在是他们太熟悉了,老李撒泼打滚,胡言乱语,张希孟还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等着老李发泄差不多,张希孟才给他倒了一杯茶。 “喝吧,润润喉,接着数落!” 老李愣了一下,紫砂茶杯接在手里,但是却没有喝,而是突然意味深长一笑,“张希孟,你犯不着跟老夫这么个落魄的凤凰低声下气的,说吧,你打算从我这里套出什么消息?” 张希孟摇头,“李兄,你这话就大错特错了。你肚子里固然一堆秘密,但是我感兴趣的真不多。我也没有掀起大狱的打算。其实我最看重的,就是你这个人。你瞧瞧你,老当益壮,越老越辣,多是个难得的人才。” 李善长翻了翻眼皮,冷笑道:“张希孟,你就别灌迷魂汤了,老夫已经仔细盘算过了,我已经是个废人,没有任何可用之处,你休要拿老夫当孩子耍!” 张希孟摇头了,“李兄,你这就错了,怎么会没有地方?你想啊,花云去了琉球当总督,你的身份远在他之上,给你个高丽总督,或者倭国总督,情理之中啊!” 啪! 还没等张希孟说完,李善长勃然大怒,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 “张希孟,你是想发配老夫是不是?你想老夫客死异乡?我跟你有什么仇?你怎么如此歹毒?张希孟,你摸摸良心,这些年我替你担了多少骂名?你把脏活累活都甩给我。你自己当圣贤,你对得起老夫吗?” 李善长越说越委屈,简直都要哭起来了。 张希孟无奈苦笑,只能等着他说得口干舌燥,低头喝水,张希孟才道:“李兄,我是让你去当总督,可不是发配啊!而且你忘了吗?你可是韩国公啊!” “韩国公?韩国公怎么了?” “过去高丽这块,可是有三韩之称,把三韩之地,封给你韩国公,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 李善长稍微一怔,他最初受封宣国公,后来改为韩国公,貌似这个封号,还是张希孟拟定的。 老李突然意识到了一种可能! “张希孟,你从当初就算计老夫是吧?那时候你就想好了,你处心积虑,其心可诛!”李善长冷笑道:“张希孟,士可杀不可辱,老夫这么说吧,就算你算计得狠,老夫也不是棋子,大不了我现在就一头碰死,我让你算计成空!” 张希孟真是没有料到,这个李善长脾气这么大,这人没官了,破罐子破摔,还真没啥好办法。 “我说李兄啊,你再多听几句……当初陛下是许诺可以海外建国的,比如方国珍,就在外面找了不少岛屿,都划入了他们方家的产业。花云也在经营琉球,这都是给子孙后代造福的事情。你要是愿意当高丽总督,我可以许你,有朝一日,谋夺王位,然后父子相传。” 李善长大吃一惊,“王位?你胡说!” 张希孟道:“胡说什么啊!我不是给封了个鲁王吗!封你一个韩王,又能怎么样?你只要不在中原之地。随你折腾,这事你还想不通吗?” 李善长越发惊讶,“张希孟,你不会骗老夫吧?” “哎幼,我的李兄啊,你当高丽韩王,从此高丽就是李家的天下,李氏高丽,情理之中,顺天应人啊!” 张希孟还真不是胡说八道,貌似高丽真的快走到头了,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就是李朝了。 可谁规定李朝一定是李成桂,不能是李善长? 没道理啊! “李兄,一句话,你想不想高升一步,想不想给你的子孙后代留下一份基业?” 李善长咽了口唾沫,突然低头,猛灌茶水。 他需要平静一下,这消息有点过于惊悚吓人了。 必须从头理一理。 首先这个海外建国的事情,并不是假的,也确实有前例可循。花云尚且能管理琉球,他管理高丽,似乎问题也不大。 而且他虽然罢相,但爵位还在,韩国公,也有这么一说。 再看看自己的身体,老李觉得还能撑十年,问题不大。 至于能力……李善长只剩下呵呵了。 咱能辅左上位创立大明,区区高丽,还不是手到擒来! 本来李善长都已经死水一潭,只想着多活几年,看张希孟的下场,没想到死灰复燃,机会又来了。 谁能想到,大明没有出路,居然真的可以去外面打开新局面…… 一想到这里,李善长都有点后悔,刚刚那么嘴欠干什么? 他想在高丽站稳脚跟,子孙传承,还不都要靠张希孟帮忙!没啥要求了,这叫无欲则刚,可一旦有了心思,多了想法,这人就懂事了。 “那个……张相,贤弟!你能不能给我说得仔细点,让我弄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老哥哥上了年纪,怕误会了你的美意。” 终于,智商和情商,都回归到了李善长的身体中。 张希孟意味深长,点了点头,“李兄,你这把年纪,我肯定不会跟你一个样子。讨伐倭国,是陛下定下来的,利用高丽的人和钱,去讨伐倭国,也是早就有定论的。所以需要你李相公,统筹驾驭,担任高丽行省的左丞相。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要是嫌累,不愿意干,那就回乡养老。你放心,不会有人为难你的。上位和我,都会保护你的安全。到底是种葡萄酿酒,还是当高丽的王,你自己选吧!” 李善长眼珠子瞪得老大,这还选什么啊? “老夫自然是先当高丽之主,然后在高丽种葡萄,往大明卖酒啊!这么好的发财路子,我怎么能错过呢!” 不愧是你,连怎么发财都想好了! 张希孟点了点头,“行了,这事谈妥了,等明天的时候,就能去北平,陛下等着呢!” 李善长算是明白了,要是不答应,自己怕是连陛下都见不到了。 转过天,蓝玉,燕王朱棣,一起过来迎接。 三个人凑在一起,彼此看了看,如果不出意外,高丽是要出意外了…… 正文 第七百六十章 陛下叫我陛下 李善长看了看身边这俩人,蓝玉三十出头,正是武人的巅峰,意气风发,野心勃勃,恨不得立下泼天大功,让谁都知道他的。 而朱棣这小子也有十三四岁了,继承了老朱的大骨架,身形开始变得魁梧,一双眼睛,充满了狡黠,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三个人凑在一起,正好是老中青三代。 李善长暗暗点了点头,“蓝玉,还有燕王,咱们先聊聊,你们说,接下来要怎么办,有什么目标吗?” 朱棣眨巴了一下眼睛,偷眼看了看蓝玉,没有立刻说话。 而蓝玉倒是很客气,“李相公,您老也一把岁数了,晚生后辈自然冲锋在前,您老坐享其成就是了。” 朱棣连忙道:“蓝先生说的是,这么干最好!” “好什么?”李善长陡然提高了声量,他冷笑道:“蓝玉,你什么意思,老夫不知道?我也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论起办事的本事,张希孟也只能给我提鞋,这一次高丽的事情,没有老夫坐镇,就凭你们两个,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蓝玉随口道:“我们想要什么?您老知道?” 李善长冷笑,“连这点事情都不知道,老夫还怎么在朝堂混!别的不说了,你蓝玉一直垂涎冠军侯……眼下这次征讨倭国,你要是一切顺利,能灭了这两国,还不付出多大代价。这个冠军侯就跑不掉了。” 蓝玉眼睛瞪大,毫无疑问,老李说对了。 朱棣也忍不住了,“李相公……那我呢?我想什么,你知道吗?” “废话!”李善长冷笑道:“你燕王朱棣,为了办工厂,欠了三百多万贯,办学又欠了四五百万贯,另外还有给大沽修港口,修连通辽东的道路,给屯田公司贷款……种种花费算下来,你燕王朱棣,至少欠了一千万贯!我没说错吧?” 李善长老气横秋道:“我是真挺佩服的,燕王,你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的胆子?上位都没有你欠得多!这一次我看你是打算从高丽和倭国弄钱,填补亏空!” 朱棣点头,李善长这老家伙,是真的神,不过老李也没全说对。 “李相公,我是要钱,但我不打算还钱……为什么要还钱,我还要多借点,以新债还旧债,这才是王道!” 李善长怔了怔,突然冷笑道:“如果没猜错,这是张希孟教你的吧?你跟着他,学不到好东西的!” 朱棣微微迟疑,“李相公,你比张先生还厉害?既然这样,你怎么被逐出朝堂呢?你连我大哥都斗不过,你也是个老废物!” 废物罢了,还是老废物。 李善长真的忍不了了,“老夫的手段,自然不是张希孟能比的。他厉害的不过是清廉自守罢了!他无欲无求,老夫凡心不了,这才处处受制于人啊!” 李善长仰天哀叹,本来他都能回家安享晚年了,谁知道又被张希孟抛出的诱饵吸引,一把年纪,还要操劳辛苦,他这个命啊,实在是太苦了。 这时候蓝玉突然道:“李相公,你把我们说得这么准,那您老呢,您现在想什么?” 李善长深吸口气,看了看这俩人,“你们一个要名,一个要利,老夫不才,只能要地了。我可是韩国公啊!那高丽就该是我的!” 好家伙,这三人各取所需,达成了瓜分方桉,简直完美。 卧龙凤雏,外加一个冢虎,三个人一起伺候高丽,这高丽的福分还小得了? 不过在行动之前,还要来拜见朱元章。 很出人预料,这一次不光是老朱在北平行宫设宴,而且还是马皇后亲自下厨,张希孟作陪。 大家伙凑在了一起,就犹如当初刚刚起兵时候一样。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也没提罢相什么的事情,大家伙就跟老朋友一样,一起喝酒,一起聊天。 说到了高兴处,朱元章开怀大笑,李善长也放开了许多。 “上位,老臣给你讲个笑话啊!这笑话是关于张相的。”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李老哥,你准备怎么编排我啊?” 李善长笑道:“谈不上编排,实话实话罢了,翰林院中,有人问,说如何证明洪武皇帝,是明君圣主,天纵之才?立刻就有人回答,说是张相公愿意归附陛下,忠心耿耿,扶持到如今,难道还不足以证明陛下之英明吗?” 朱元章点头道:“这话说得没错,能得张先生,确实是咱的运气。” 李善长又道:“那如何说明张相公厉害呢?这时候有人回答,连洪武皇帝都尊张相为先生,视之为股肱心腹,对他的主张言听计从。张相乃是帝王之师,还不足以说明张相之厉害吗?” 朱元章微微一怔,马皇后笑道:“君臣之间,互相成全,不只是张先生,就连李先生,也是如此!” 马皇后这话,堪称超高情商,老朱忍不住大笑,“没错,还是妹子讲的有道理,君臣一体,君臣相得,千古佳话啊!” 这时候李善长又笑道:“是啊,所以又有人说,既然是君臣互相成全,那他们之间的称呼,就该商榷。上位帮着张相,传播学问,天下扬名,上位教化之功更大,张相应该尊上位为先生。而张相辅左上位,夺得天下,定鼎之功,上位该叫张相陛下才对!” 老李说完,场面略有些沉寂。 马皇后却是不慌不忙,“重八,两位先生皆有辅国定鼎之功,要把你敬两位先生一杯,要是称呼什么的,两位先生,不分先后!” 朱元章翻了翻眼皮,轻笑道:“李先生,你说咱要不要叫你一声陛下?” 李善长吓得脸色惨白,慌忙举起酒杯,“臣老了,湖涂了,竟然忘了刚刚说了什么……罚酒,罚酒三杯!” 李善长连着喝了三杯,在场的气氛重新热络起来,一顿酒宴吃好,各自散去,张希孟却是随在李善长的身后,送他出来。 “我说李老兄,你可真厉害!昨天我给你谋了个天大的好处,今天你就给我上眼药,挖大坑,你想办我欺君之罪不成?” 张希孟幽幽道:“陛下叫我陛下!你可真能瞧得起我啊!” 李善长突然嘿嘿一笑,“张相,有些话咱们俩就挑明了说吧……你是给我好处,但到底是利用了老夫。我这一把年纪,从朝堂滚出来,跑去蛮夷之地,一把老骨头,都要埋在异乡。我出口气,又怎么了?你连这点心胸都没有?” 张希孟突然冷笑道:“李兄,你这是君子可欺以其方啊!” 李善长立刻摇头,“张希孟,你不是君子,老夫更不是。我知道你和上位的关系,我说这一句话,没什么紧要的。不过你也确实需要抽身退步,为接下来布局了。没有老夫在朝,你张希孟几乎一言九鼎,不论是太子,还是上位,都要听你的。可是这人一旦一言九鼎惯了,你能管得住自己,未必管得住手下人。他们可都盼着从你身上捞好处呢!上位能容忍张先生到什么时候,老夫也不好说啊!” 李善长这老家伙,当真是展现了什么叫阳谋无敌。 陛下叫我陛下! 这一句话,确实说明了此刻张希孟的地位,不只是强,而且是强得过分。 如果他回应天,担任宰相,参知政事,各部尚书,几乎都要服从他的安排。眼下朝中之人,也都要唯命是从。 到了那时候,张希孟就算不想总揽朝政,也是不行了。 而一旦走到了这一步,他就没有多少退路了。 前面张希孟主张发展工商,老朱希望在农业上继续推动。 彼时有李善长在中书,君臣的意见,不会直接碰撞,一切还有余地。可接下来怎么办?双方直接相对,到底听谁的,必须有个定论。 毕竟这可不只是君臣两个的事情,还有那么多臣子呢! 李善长打了一张明牌,但这张牌却非常了得。 把当前尚属朦胧的朝局,直接点破了。 该怎么办,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反正老夫已经抽身退步,老老实实当我的韩国公,未来的高丽王。你们愿意怎么发愁,就怎么发愁,挺好! “马嵬坡下草青青,今日犹存妃子陵……” 好家伙,老李竟然唱了起来。 张希孟咬了咬牙,行,你可真行! 其实李善长也真没冤枉张希孟,老李之所以罢相,可以说是张希孟长期以来,塑造的结果。 他讲学,培养人才,发现问题,设立门下省,又教导朱标,运作徐达接任御史大夫……这一串布局完成,李善长想不滚蛋也不行了。 所以看透了这一点,说张希孟是“陛下叫我陛下”,一点也不为过。 本来李善长是不想说的,他害怕得罪张希孟,但是既然自己死灰复燃,还有那么一点用,索性就点破了,看你张希孟能怎么办! 这老东西,颇有些倚老卖老的意思。 张希孟微微咬牙,行,确实不能低估老李。 这半个棋手,在最后关头,还是摆了张希孟一道。 “皇后娘娘,讨伐倭国在即,我还想督师军务……牵连几个国家,又有那么多女真,蒙古部落,确实需要有人协调。一时间,还没法回京。” 马皇后一怔,“张先生,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我想请陛下,授予太子,统御中书门下的监国之权,挑选官吏,接掌朝政……这也是对殿下的历练。提早让殿下熟悉这些,对以后也有好处。” 马皇后眉头紧皱,脱口而出道:“先生,你想辞相不成?” 正文 第七百六十一章 新相 李善长罢相,那是他不适合当下的大明,可张希孟也想辞相,却着实太惊人了。这天下能没有朱皇帝,但不能没有张相公啊! “先生,你肩负重任,非比寻常,如果朝堂之上,连你也不在了,真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所以还请先生万万以国事为重,你想辞相,陛下那里也不会答应的。” 张希孟道:“正因为知道陛下那边不好说,这才和皇后娘娘谈谈……臣也不是不想管朝政,只是我想跳出冗杂的政务,专心思索些事情。而且还能抽出更多的时间,做些更基础的事情,譬如说讲学,发展工业,处理些对外的事情。这样更方便理顺大明的整体发展道路。不然的话,臣沉溺在庶政当中,臣不痛快,下面的人做得也不安心。尤其重要,现在太子正在成长,陛下的江山社稷,不是那么容易接住的,要给太子足够的空间……” 张希孟跟马皇后讲了很多,也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张希孟太强了,他现在跳出来,正好能够通盘审视全局,替大明的发展,做战略规划。 他能提出方略,朱元章负责托底,具体的事情交给朱标去做。 这样一来,太子提前接受锻炼,熟悉政务,培植力量,就算万一老朱去了,朱标也能顺利执掌朝局,不至于出现雄主离世之后,惯常的动荡。 能够保证大明江山,顺利平稳运行下去。 其实这事张希孟早就酝酿了,如今李善长一句半真半假的戏言,张希孟也要及早做出决断。 “皇后娘娘,自从洪武十年,臣外出讲学,朝政运行,基本上堪称顺畅,其实有臣没臣,差别真的不那么大。总而言之,臣现在放下相位,对大明也好,对太子殿下也好,甚至对臣自己也好……皇后娘娘是女中豪杰,不让须眉的女丈夫,这种事情应该看得清楚,有所决断才是。” 马皇后默默无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张先生,此事我和陛下再商议商议……但是无论如何,太子那边,你都要尽心竭力才是,可不许撒手不管,也不能真的就不问世事。” 张希孟连连点头,“请皇后放心,臣也不是那种人,忙活了这么多年,闲不住了。” …… 自从李善长被罢免左相之位以后,朝中就在等着,因为按照常理,必定是张希孟回朝,升任左相,从此执掌大权。 可是令人意外的是,迟迟没有消息,足足过了大半个月,突然传出旨意,加张希孟太师衔,位居左右相公之上。 这消息传出,众人都是一愣,太师是三公之首,从今往后,大家伙称呼张希孟,就是张太师了,名副其实的当朝第一臣,无人能及。 但是大家伙也很快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什么叫位居左右相公之上? 也就是说,张希孟不再担任宰相了。 换句话说,左相李善长之后,右相张希孟也放手了,朝中最强的两位重臣,几乎同时罢相,虽说方式有点不同,但带来的震撼,可不只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张太师接下来要干什么? 空下来的位置,谁能够接任? 大明朝要往哪个方向走? 陛下是不是跟张希孟闹翻了? …… 几乎一夜之间,种种议论,充斥京城,应天上下,乱做一团。 确确实实,张希孟的影响力太大了。 但是很快又有相应的消息传出来。 张希孟虽然不担任宰相,但是重要朝政,依旧需要张希孟参与,而且张希孟还能主持中书门下会议,有权过问二省一台,所有政务。 大概的情况就是中书省,门下省,外加御史台,主要的政务,张希孟想过问,还是能够过问的。 但是大家伙也都清楚,如果真出现了这么大的事务,还有陛下在,还有储君,张希孟多半不会使用。 也就是说,张希孟确实是放弃了具体政务,从此之后,专心做学问,好好当他的夫子圣贤了。 张相这一退,李善长也走了,头顶的乌云消失了,接下来谁能接掌宰相之位? 喜新厌旧,几乎是所有人的通病,李善长走了,没见朝臣怎么样,张希孟隐退,也没有了太大的动静。 众人接受的能力,还真是不低。 但接下来就好玩了。 空出来的左相右相,谁能接任? 谁才是大明未来的宰相? 几乎在一夜之间,两个人迅速浮出水面,一个是参知政事汪广洋,一个是税务部尚书胡惟庸。 汪广洋是当初张希孟提拔入朝的,很明显,他算是张相这边的人。 支持他的有毛贵、罗复仁,钱唐等人。 而胡惟庸这边,则是继承了李善长的衣钵,老李留下的人里面,数量也是惊人,比如杨训文、詹同,还有周时中,徐本等等。 论起人数,甚至还在汪广洋这边之上。 当然了,汪广洋也不是没有杀手锏,毕竟还有刘伯温、宋廉、姚广孝等人主持的门下省,如果他们悉数支持汪广洋,也就还有胜算。 可门下省这边,也有自己的看法、 “胡惟庸其人,野心勃勃,比起李善长,更加可怕,让他执掌中书,必定天下大乱!”刘伯温沉声道。 姚广孝冷哼道:“汪广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虽然尊着张相公,但到底只是依附张相,不是接受张学,等他坐稳宰相之位,也不是天下之福。” 宋廉苦着脸,“我现在想的倒不是这俩人如何,而是我担心,不管他们俩谁当上左相,都会对另一派下手,那样的话,朝局就会陷入混乱,党争兴起,乱成一团,着实不是大明之福!要我说,就该请张相回来,唯有张相,才能稳住局面。” 刘伯温摇头,“我反倒不这么看。因为这个局面,几乎是注定的,不过是早点晚点罢了,现在陛下正在盛年,张相也睿智英明,纵然是朝堂出点乱子,他们还能收拾。只是谁来担任这个宰相,还真是让人发愁啊!” 三个人沉默了半晌,左思右想,都没有思路。最后还是姚广孝开口了,“咱们想想,接下来的宰相,该有什么样的特质,能够迎合当下的朝局?” 他说完之后,宋廉先开口道:“这人一定要随和谦恭,可以调和矛盾。两位宰相一去,最怕的就是出现党争内斗,那样一来的话,情况就很糟糕了。” 刘伯温也道:“这人的个性不能太强势,接下来太子监国,如果是个强势的宰相,必定和太子不和……其实张相此时隐退,也是看出了这一点。他要把机会让给学生。” 宋廉又道:“还要虚心纳谏,从善如流。接下来朝堂上下,必定有大的改革,新相最好能放手下面的人才是。” 姚广孝听完之后,低声道:“如果我没理解错,就是要选个傀儡呗!” 刹那间,刘伯温和宋廉都无语了,俩人黑了脸,宋廉不停咳嗽,“不能这么说,不能这么说!宰相,怎么能是傀儡!” 刘伯温绷着脸,他倒是有所思量。 李善长必须离开朝堂,还是因为他太强了,哪怕是张希孟和朱元章,他们定下来的国政,李善长也能想办法,阳奉阴违。 所以说这个新相弱一点,只要按规矩办事,不扰乱朝局就好。 三个人互相又看了看,姚广孝的心里突然涌起一个名字,而此刻刘伯温也要张口。 “等等!” 姚广孝突然道:“咱们写在手心吧!” 刘伯温大笑,他提笔在掌心写了一个名字,姚广孝也写了一个。 宋廉稍微反应慢点,可此刻也有了人选,忍不住笑道:“我说一个人,看看能不能对得上!” “孙炎!” 宋廉说完之后,刘伯温和姚广孝同时张开掌心,赫然写的都是孙炎! 众望所归了属于是! 孙炎这人的履历很有趣,其实他算是张希孟最早的随从,但他和刘伯温、宋廉等人不一样,没有这么厉害的文采,也不如钱唐那样,立场鲜明,更没有高启等人的冲劲儿。 而且孙炎也没有留在翰林院,或者门下省,他是被外放的。 和罗复仁、姚广孝这种,自己干得好,从地方调任朝中相反,孙炎是外放山东布政使。 在为官期间,他恢复山东民生,推行教化,剿匪,顺通运河,政绩是可圈可点,甚至还被称为第一布政使。 得到过李善长的嘉奖。 从他的履历看,既在朝中干过,又在地方历练过。 既能得到张希孟这边的认可,也能得到李善长这边的支持。 最最关键,他没什么根基,就算担任了宰相,也没有能力改变大局。 试问还有比孙炎更合适的人选吗? 没了,完全没有了! 门下省决定了,就是你了! 几个人商议一下,宋廉就主动道:“正好太子殿下要让我过去讲解宋史,这事我跟太子商议一下。” 姚广孝和刘伯温一起点头,“有劳了。” 半个月之后,孙炎从山东进京,在一片惊讶的目光中,走进了中书省值房。 “仆不过是大明朝廷卑微的公器,辅左陛下,太子监国,认真落实,踏实做事,不负君恩,不负民望!” 孙炎的定位堪称精准,所有人都微微松了口气,或许让他当宰相,也没什么不可以接受的…… 正文 第七百六十二章 高招 毫无根基的孙炎,突然脱颖而出,登上相位。 众人在短暂吃惊之后,更想看热闹,谁知道他能干几天?一年?还是半年 要不咱们开个盘,欢迎大家伙下注,看看谁能猜得准。无论如何,大家也不会觉得能超过一年。 没法子,这个倒霉位置,实在是太难坐了。 眼下的大明,就是诸神齐聚,李善长虽然罢官,但是他用的旧人尚在。 张希孟不再管具体的事情,但是他的门生弟子,遍及朝野,甚至这一次罢免李善长,这些人就出了大力气。 而且老朱尚在,天子高居九重,虽然这一次太子驱逐了李善长,初步树立权威,但是大家伙都公认的,只要老朱尚在,就有一言九鼎的权柄。 提到了朱标,这位监国太子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解决了李善长,接下来他要怎么处理朝政,人们也说不好。 除此之外,就是徐达统御的御史台,还有背后的勋贵武人,他们又是什么想法,更没人说得准! 反正上面有天子,太子,下面有张相人马,李相人马,旁边还有勋贵武臣,待时而动。 试问一个小小的孙炎,能得罪哪一方? 只要一个处理不妥,他就可以滚蛋了,绝对没有侥幸。 甚至有人还预测,孙炎只是暂时拿来充数的,等陛下和张太师谈妥了,就会有新的人选。 总而言之,无一例外,都不看好孙炎。 他这一次拜相,甚至都没有人来道贺。 面对此情此景,孙炎也是一声长叹,无可奈何。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孙炎盘算了再三,他先召开一场会议……包括中书省,门下省,御史台,翰林院。 各方齐集一堂,孙炎的主题也很简单,就是让大家伙畅所欲言,看看接下来要怎么办……孙炎摆出了一副虚心求教的态度,效果还算是不错,各方都畅所欲言,毫不顾忌。 这也是李善长在位的时候,很难做到的。 毕竟老李很多事情,都已经有了定见,召集大家伙过来,就是走个过场,你要是猜不透老李的心思,没准还会倒霉。 可孙炎不一样,他人畜无害,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因此众人都敞开了谈论,有人提出吏治的问题,现在是左相,右相,一起空缺,孙炎执掌中书,门下此刻还缺一位宰相。 是递补新的宰相,还是另外安排……中书、门下,应该怎么分工? 这问题孙炎只能咧嘴,我要是有那么大权柄,还用得着听你们的吗? 不过虽然他没法解决,但是孙炎依旧老老实实,记在了小本上。 随后徐达提出了一个问题,各地仓场的亏空怎么办 李善长罢相,就是因为监督不严,用人不当,现在新相上任,该拿出对策才是。 孙炎打起精神,立刻告诉徐达,原来的清查,还要继续,而且要严查,如果还有问题,绝不姑息养奸。 孙炎甚至表示,可以从山东开始,有差错,他愿意负责。 他的这个表态,还是得到了不少人的赞许,至少有点以身作则的气象。 可接下来一些老生常谈的事情,让孙炎脑壳疼,主要是财政的亏空,各地赈灾,还有地方的教育,黄河治理,漕运,海运…… 一天会议下来,孙炎只觉得手都不会动了。 这也太凶险了,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神仙降世吗? 这些破事,张希孟在京城,没有主意,只能出去讲学,李善长也解决不了,还把官位都丢了。 我孙炎何德何能,居然能解决这些事情? 你们是太高估我的本事,还是想看我的哈哈笑? 孙炎一连忙活了好几天,也没有什么头绪。 但偏偏这时候朱标请他过去,议论政务。 孙炎死的心都有了。 殿下,要不你再想想,还有别人吗? 朱标没有客气,“现在朝政一团乱麻,李相去职以后,朝廷上下,都混乱一团,孙相,你要拿出方略才是。” 孙相? 我不是叫孙炎吗? 他愣了片刻,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中书丞相了。 身份变化太大,一时适应不过来。 殿下问自己办法? 有什么办法? 朝廷重要人事,他管不了,清查府库,也不是他能左右的……可以说朱标关心的事情,他一样也解决不了。 东宫大殿,陷入诡异的沉默,汗水从孙炎的鬓角流下,多少有点尴尬,必须找个事情才行。 “那个……殿下,臣,臣琢磨着,陛下已经下旨征讨倭国,为什么应天还有不少倭国人在?”孙炎急中生智,想起了这件事。 朱标一怔,你问我啊? 他长叹一声,“这事情毛贵毛尚书提到过,原本他的意思是将外面人员往来,都纳入外务部,可李相公觉得上国自古好客,来去不禁,因此只需外务部管理使者,不许干涉商贾往来。你说的那些人,应该是倭商!” 这下子孙炎长出一口气,总算有主意了。 “殿下,臣在山东的时候,曾经巡视海防,击退数次倭寇来犯,还俘虏了不少倭寇。根据臣的了解,这些倭商一旦到了海上,拿起兵器,就是倭寇。抢掠船只,甚至登陆之后,祸害百姓,都是有的。而且他们能出海经商,背后都有大人物撑腰,如果非要把他们区分开,也很困难。” 朱标略微一怔,“也有这么一说,那孙相以为如何?” “驱逐!”孙炎来了精神,“殿下,自从大明立国以来,沿海倭患不断,百姓饱受抢掠之苦。黎民苦痛,常在我心。臣以为朝廷务必拿出强硬的措施,彻底解决倭患,还百姓一个太平。这第一步,就是尽数驱逐倭国商贾,让他们滚出大明。” 朱标心头一动,连忙道:“孙相,咱们现在和倭国通商,以丝绸等物,换取倭国金银,其实我们是赚钱的,填补户部亏空。你现在禁绝贸易,久之必定伤损大明啊!” 孙炎摇头,“殿下,臣以为不然。既然陛下决定讨伐倭国,这便是大明上下的决断,生意上的损失,以后可以弥补,甚至还能赚得更多。但是在当下,我们必须忍受一些损失,上下一心,征讨倭国,而不能犹犹豫豫,坐失良机。” 孙炎这套话语,让朱标颇为震动。 其实孙炎提出了个一个很好的问题,一旦成为大明的敌人,能不能做生意呢?有人或许觉得,有赚干嘛不做? 你们打你们的,我们挣我们的。 可孙炎却认为,要是对外用兵,必是上下一心,各种手段齐出,没道理那边打仗,这边还继续生意往来,这说不过去! 朱标思量再三,终于点头,“孙相,此事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从东宫出来,孙炎长出了口气。 我的娘啊,可算是有事可做了。 说实话,孙炎真没想太多,他单纯就想找点事情,以此破局。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个新相,要是连一把火都点不着,确实如别人的看法一样,他该滚蛋了。 只不过万般事情,都不是那么好做的。 他能力威望,全都不够,勉强去做,也只能把自己搭进去。 没有办法,只能委屈委屈倭商了! 孙炎把自己的决定公布出去……出乎预料,整个朝堂,都是一片支持之声,原本针锋相对的各方,全都赞同,至少也不反对。 孙炎都懵了,这招这么好使吗? 既然如此,那就甩开膀子,狠狠干吧! 孙炎一声令下,封了市舶司,随后散出去兵马,沿海,长江,各地会馆,反正有倭商的地方,就别放过。 短短时间里,明朝这边,一共抓起来五百多名倭商。 瞬间人心振奋,称赞孙相手段霹雳,报纸上,连篇累牍,甚至有人称孙炎,是心怀百姓的国之良相…… 我的老天爷啊! 什么时候给我这么高的评价了? 真是受宠若惊。 孙炎还不算糊涂,他也咂摸出滋味来了,对倭国用兵,在张希孟这一派,是对外开拓,重塑华夏秩序,自然要大力支持。 徐达这些勋贵,那就不用说了,天下承平日久,急需开疆拓土,建功立业。 借倭寇人头,铸我功业。 至于李善长的故旧,这些人虽然不太愿意打仗,但是在当下,折腾倭寇,总比折腾他们来得好。 唯一说起来,有些意见的就是那些出口贸易的商人,不过经过一番沟通,这帮人几乎一夜变脸,反而成了最支持用兵的。 孙炎提出了两件事,正中商人心坎。 其一,大明的货物,要用大明的船只……也就是说,鼓励发展大明的商船队,主动开辟海外航路。 生产的货物,自己运输,利润全都归自己。 其二,孙炎认为倭国只是以土产金银,换取大明的货物……他们应该打开国门,准许粮食贸易,甚至同意向大明提供劳力。还有大明货物进入倭国之后,面对高额的抽成,这也要解决。 总而言之,咱们大明不能只是生产物美价廉的商品,还要主导贸易航路,制定贸易规则! 试问这么通情达理的孙相公,商人如何不支持啊? 就这样,孙炎几乎以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方式,站稳了脚跟,有了自己的基本盘。不过孙炎也不傻,牛皮已经吹出去了,能不能成,还要看将士们的本事。 万一打输了,他也完了。 因此孙炎立刻给张希孟写了一封信,询问昔日的老板,到底能不能打赢,您倒是说句话啊! 正文 第七百六十三章 张相故智 孙炎在应天,毫不客气抓捕倭商,收缴财产,而且还下令报纸,刊登倭国的累累罪行,包括他们背信弃义,违逆上国,抢掠沿海百姓,劫夺财物,奴役生民……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不光是写这些空洞的文字,孙炎还真正找到了一些受到倭寇侵害的百姓,有人财产被抢走,有人亲人被杀,有人骨肉分离……他们一声声杜鹃啼血般的控诉,将倭寇的罪行,完全展现在人们的面前。 很多大明的子民,直到此刻,他们才清楚,原来盛世之下,还有那么多人受害,一个蕞尔小国,竟然敢挑衅上邦,实在是罪该万死。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这位孙相公,还真是挺厉害的。”朱棣捧着报纸,从头看下来,忍不住看蓝玉,“我说蓝先生,你说孙相的本事,比你怎么样?” 蓝玉翻了翻眼皮,他倒是睥睨天下,看不起什么人,哪怕姐夫常遇春,也不放在心上,唯一能让蓝玉心服口服的,也就是张希孟。 他扪心自问,自己十几岁开始,跟在张希孟身边,是他提升境界最快的日子,学的本事,一直受用到现在。 但是吧,他也没法否认,孙炎替张希孟整理文稿,处理各种事务,相比之下,孙炎学到的东西,比他多太多了,甚至连朱标等人都没法比。 当然了,不是学得多,就一定厉害,可是从孙炎这一手操作,蓝玉就不得不承认,孙炎的确学到了精髓,而且比他还犹有过之。 “东边不亮西边亮,内政不好解决,对外用兵,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就不明白,过去朝中那些人都是怎么回事,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朱棣翻了翻眼皮,“蓝先生,你就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对外用兵可是有风险的?父皇都告诉过我,番邦小国,荒凉僻远,烟瘴横行,山河复杂。纵然上国有精兵百万,不惧任何敌人,也没法和老天爷争。蒙古人两次讨伐倭国,都遇到了海风,就是明证。所以父皇告诫我,必须小心用兵才是!” 蓝玉哼了一声,“陛下讲的自然没错……但是这个小心用兵,却不是不打,而是在开打之前,要下足功夫!” 朱棣眉头皱起,“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蓝玉道:“像孙炎这样,要抓倭商,封锁商路,禁绝贸易。要利用报纸,动员百姓,凝聚人心。自然还要知人善任,安排贤臣名将,又要仔细弄清楚倭国情况,做到万无一失。” 蓝玉总结道:“对外用兵是要小心,但是这个小心不是畏敌避战,而是拿出足够的本事,确保不管什么局面,都能打得赢!” 朱棣眨巴了一下眼睛,也不得不点头,蓝玉这家伙是真有些独到之处。 “这么说起来,孙相公和伱蓝先生,是珠联璧合了?” 蓝玉沉吟再三,终于点了点头,“朝廷总算来了一个靠谱的人了,有此人身居朝堂,咱们都能轻松一点。” 朱棣沉吟了一下,又道:“蓝先生,我这里最近又得到了一些消息,是有关倭国的,你看咱们该怎么办?” 蓝玉斜了他一眼,“是那个什么怀良王,良怀王?” 朱棣点头。 蓝玉道:“算了,咱们俩直接找罪魁祸首,问问那个老糊涂,他到底是怎么办的外务!他要是说不明白,我们就去找陛下。” “父皇?你打算干什么?” “自然是弹劾李善长欺君啊!” 朱棣大诧,“你,你想害死李相公啊?” “害什么害?咱们跟他合作,这种老狐狸,你手里不捏着他的尾巴,他就能反过头,把咱们坑了,我这叫有备无患!” 蓝玉拉着朱棣,直接来找李善长。 他们来跟李善长算账,确实是有道理的。 哪怕大明成立了外务部,对外的了解情况,提上了一个层次,但中书省依旧闹了笑话……大明立国之后,沿海有倭寇作乱。 明朝这边,派遣使者谴责倭国,要他们约束倭寇,不许袭扰大明沿海。 毛贵根据情况,已经向中书省回报情况,眼下倭国是室町幕府说了算,倭酋已经被架空。 应该下旨给室町幕府,让他们立刻遵照旨意办理。 可这事情到了中书省的会议上,立刻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 我们不管倭国如何,这个室町幕府,不过是武人柄国,属于藩镇僭越,如果我们给室町幕府下旨,那意味着什么? 咱大明承认倭国的武夫作乱吗? 鼓励臣子架空君王? 这算什么事? 完全不合理啊! 所以不管你倭国怎么想,在大明这边,我们只承认正统,不认什么幕府将军。 毛贵跟这帮人争不过,就只能按照他们的意思,给倭国王族下旨,然后就得到了那份怀良亲王的中二文,把朱元璋气了个够呛,决定要对倭国用兵。 好笑的是,由于毛贵反对,中书省让翰林院负责起草国书,还把怀良王弄成了良怀王,惹出了大笑话。 这事情也是蓝玉在备战期间弄清楚的。 此刻再看那封倭国国书,就有那么一点点滑稽了。 并不是倭国目空一切,自大无人,没把大明放在眼里。 叫嚷着要和大明相逢贺兰山下。 实在是这个怀良亲王根本约束不了幕府,又不能明说,只能假装强硬。而且开篇他就以臣自居,这么想来,也不是那么大逆不道。 归根到底,问题还出在李善长的身上,你这个老货,就不能好好下功夫?研究一下外面的情况,能累死你啊? “李相公,实不相瞒,刚刚室町幕府的将军足利义满已经送来了国书,愿意惩办倭寇,向大明纳贡称臣。这个足利义满似乎只比燕王大两岁,还没有太子殿下大!”蓝玉冷笑道:“你当初要是同意,直接给足利义满下旨,倭国的事情,没准早就解决了,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李善长坐在那里,安然不动,就算心里头惭愧,但是表面上绝对不让你看出一点端倪! “蓝玉,老夫要是当初就这么办了,哪里还有你立功的机会啊?你说是不是?”李善长笑呵呵道。 蓝玉顿时瞠目结舌,您老人家的无耻,确实让人五体投地! 朱棣忍不住道:“李先生,现在幕府送来了国书,他们已经惧怕了的大明的天兵,我们该怎么办?” 李善长突然挺直腰板,厉声道:“什么怎么办?一个乱国武夫,也敢给大明写国书?他们算什么东西?不听!驳回!出兵!” 朱棣一怔,脱口而出道:“李先生是说将错就错?” 李善长大摇其头,“什么将错就错?上国岂能有错?你们这些年轻后辈,真是让老夫上火!别没事把不好的词儿,往自己身上套。就算有错,那也是倭国的错,懂了吗?” 朱棣颔首,“懂了,就是不光要心黑,还要脸皮厚!” 李善长气得翻白眼,“燕王,你真该多读点书!” 朱棣摇头,“算了吧,我可不想读成您老这样!” 从李善长这里出来,朱棣仰天长叹,在遇到张先生之前,我还是个好人。遇到张先生之后,我一度觉得自己学坏了。可直到此刻我才清楚,坏是没有止境的! 这个姓李的,罢免他的相位,简直便宜他了。 应该千刀万剐,做成人皮枕头! 当然了,此刻没人在乎朱棣怎么想。 室町幕府的书信被打回去,而且还来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指责足利义满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上国必定发天兵讨伐。 这封信送去,倭国上下,再度震撼,很显然,战争已经越来越近了。 经过了一番激烈商讨,倭国认为,不能指望着再来一次神风。 恰好之前对高丽用兵,他们在高丽南部,还有些据点。 此刻正好向高丽增兵,抵御大明的进攻! 或者干脆抢先攻击高丽,没准还能饮马中原。 果然,室町幕府决定增兵高丽,并且开始向北推进。 战鼓隆隆,烽火狼烟。 高丽这边,足足投入了五万多人,和倭国决战。 大事出乎预料,高丽兵马一开战,就全军崩溃……士兵争抢着逃跑,越是普通的士兵,跑得就越快。 根本没有人愿意替高丽的那些贵胄拼命! 老百姓或许不懂得别的道理,可辛旽主张分田,他们这伙人都成了高丽贵胄的眼中钉,肉中刺。 虽然大家伙也清楚,辛旽那伙人很难成功,但是却不妨碍普通士兵,唾弃高丽贵胄。 可怕的溃败,席卷而来,高丽刚开战,就丢失了三百里疆土,倭国兵马,高歌猛进,所向披靡。 这下子高丽慌了,不得不向大明求助。 此时连朱元璋都惊动了,他立刻把三个人找来,李善长,蓝玉,朱棣,一起站在朱元璋面前。 老朱还算是客气,给李善长一个座位。 “咱要讨伐倭国,弄了这么长时间,你们寸功未立不说,还让倭国长驱直入,这,这算什么事?你们到底有没有办法?” 朱棣不敢说话,只能看这两位,蓝玉也是默不作声,只有李善长道:“上位,眼前的局势,只能说喜忧参半。” 朱元璋眉头紧皱,“什么意思?” “就是对高丽很不好,但是倭国的情况还不错!” 老朱气得翻白眼了,“咱问你,要怎么办?” 李善长微微摇头,“什么都不干!” “那高丽求助呢?” “我们只提供除帮助以外的一切支持!” 朱元璋勃然大怒,这时候李善长又补充了一句,“当初张士诚向咱们求助,张太师就是这么应付的。” “是吗?”朱元璋的怒火,瞬间消失了大半……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六十四章 朱元璋要写书 李善长的话,让朱元璋想到了什么,他突然长叹一声,“接下来怎么对付倭国,你们说了算吧!还有,朱棣,你多跟李先生学学,他能教你的东西,着实不少。” 老朱说完之后,就让三个人退下。 这让朱棣多少有点意外,他觉得老爹没有这么好说话,而且老爹还让自己跟李善长学,这就很迷了。 老爹到底是想什么啊? “蓝先生,多少指点一二啊!” 蓝玉眼珠转了转,“对不住了,我还要领兵,大战在即……告辞了。”蓝玉没搭理朱棣,直接润了。 至于李善长,他继续哼着小曲,唱着歌,乐颠颠走了。 只剩下朱棣,越想越迷糊,自己明明很用心钻研师父的秘籍,竟然还是这样子,比什么都比不过,看什么事情都迷糊……难道师父留了一手,故意没教自己? 不会吧? 朱棣倍感失落,他垂头丧气,回到王府,就给张庶宁写信,伱爹骗我,我爹也欺负我,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要不咱俩联手,干点大事算了! 朱棣的信还没发出去,张希孟就被请到了行宫。 只不过今天的菜有点坑,只剩下一筐洗干净的萝卜。 老朱却是很高兴,还跟张希孟讲,“这个萝卜真不错,甜,一点不辣,比梨还好吃呢!” 张希孟无奈苦笑,“主公,就算这是一盆梨,也是不是太寒酸点了?要不要我出钱,给你弄几个下酒菜,什么羊羔,熊掌,我还是买得起的。” 朱元璋连连摇头,“算了,你不明白,这穷酒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不是有句话,叫萝卜就酒嘎嘣脆吗!咱就这么喝,挺有意思的。” 张希孟被弄得没办法,也只好自己拿了一根萝卜,他还仔细瞧瞧,看看洗的干净不,朱元璋这人做事太糙,没法子。 老朱就当没看见,他一口萝卜一口酒,喝得特别高兴,等一碗酒下肚,老朱才笑呵呵道:“上午的时候,李善长来回话的时候,跟咱说,当年算计张士诚的时候,咱们就无动于衷,看着他倒霉。提供了除帮助之外的一切支持!” 朱元璋笑道:“咱这才想起来,原来当年的先生,还是一肚子坏水啊!” 张希孟低着头啃着萝卜,突然幽幽道:“主公是感叹,没法回到当初了吧?” 朱元璋略微沉吟,就笑道:“没错,当初咱们不过是几府之地,两三万兵马,艰难求生,一心求活……什么主意都能用,什么话也都能说。相反,真正坐拥天下,屁股坐在了龙椅上,反而处处受制于人,什么事情都要顾及,不是那么爽利了。” 朱元璋道:“就拿这次倭国和高丽的事情来说,那些手段,说是上不得台面,但是却未必没效果。咱心里头也清楚,可就是说不出来,不能那么干。” 张希孟怔了怔,突然抓起酒杯,猛灌了一口,火辣辣的感觉,在咽喉弥漫,酒精开始融入身体,宛如钥匙,捅开了话匣子。 “这也是我觉得培养燕王的必要。”张希孟道:“主公君临天下,为大明天子,为华夏之主。有些话便不是主公能说的。譬如当下,主公若是对高丽有什么不妥当的言辞,立刻会让其他藩属有想法,以后再想摆弄他们,也就不方便了。” 朱元璋咬了一大口萝卜,笑呵呵道:“咱是这样,你张先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咱也是最近几天,才想明白,怪不得你要辞相。满朝之士,都是你的门人弟子,你说一句话,他们必定会奉为金科玉律。如此一来,你反而束手束脚,不好做事了。” 张希孟点头,“对,按照咱们几千年的传统,总想着谋划长远,考虑方方面面,为子孙做准备,为万世求太平……这样一想,面对这些小国藩属,就总是狠不下去,太顾及脸面、身份、地位,自我设限,束手束脚。其实有些时候,道德水平低一点,也不见得是坏处。咱们就吃亏在太君子上面了。” 老朱呵呵道:“所以现在的北平,有个老混账李善长,有个不要脸的蓝玉,还有个小崽子朱棣!张先生啊!你可真是处心积虑!” 张希孟咧嘴笑了笑,“这不是挺好吗!主公还心疼了?” 朱元璋摇头,“没有,倭国如何,高丽如何,跟咱又有什么关系!要不是身为天子,不得不想得多一点,咱甚至巴不得他们都死光!” 张希孟笑道:“这不是挺好吗,让他们折腾,差不多了,主公再出手,也就是了。” 老朱又闷头喝了两碗酒,他突然道:“张先生,你说李善长还活着,能提醒后辈,当年是怎么过来的。万一连他都走了,以后的孩子们,会不会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以为打天下,治天下,就那么容易,稀里糊涂,犯错越来越多?” 张希孟微微沉吟,“为尊者讳,春秋笔法……这么多年了,史书肯定要好好修的,到时候很多事情,自然会被抹去的。” “不行!” 朱元璋突然低声吼道:“绝对不行!咱不答应!” 张希孟浑身一震,急忙道:“主公,这也没办法的事情,哪怕英明睿智如唐太宗,人家也是把玄武门之变的前后,修了多少次,情理之中的事情。” “那也不行!”朱元璋狠狠咬了一口萝卜,大口大口嚼着,气势豪迈,吞吐日月。 “张先生,咱扪心自问,自从起兵以来,没有不可以说的事情。论起得国之正,咱也无愧于心。总而言之,咱朱元璋不需要什么春秋笔法。” 张希孟笑了,“主公,你不需要春秋笔法,自然是圣君气象。但我琢磨着,没准人家会给你抹黑呢!” 老朱顿时怔住,良久无言。 又过了好一会儿,老朱才道:“张先生,这就是你总想着闭门著书的原因吗?” 张希孟没说什么,只是淡然道:“我就算写出来了,也未必有多少人当回事。总而言之,我尽力而为,别的事情,尤其是几十年,上百年的事情,就不说我能说得准的。” 张希孟聊到了这里,显得很是有些落寞。 朱元璋瞳孔微微收紧,他思忖再三,缓缓道:“先生此刻的担忧,颇有孔夫子说知我罪我,其惟春秋的味道!圣贤之道,被篡改的太多了,也无怪先生担忧。” 老朱转头,和张希孟对视,十分认真道:“先生,当下咱还是天子,你也在盛年。咱们都不老,用不着暮气沉沉。” 朱元璋突然目光闪烁,光芒四射,恍惚之间,让张希孟都是一怔,这是回到了濠州城,还是临淮镇啊? 老朱的话总结起来,就是你得支棱起来啊! 你不能颓废了。 咱现在还是大明天子,开国之君,你张相是当朝太师,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当世圣贤,夫子在世。 以咱们君臣的地位,权势……如果咱们也认命了,那试问其他人,还有希望吗?谁还能让天下变得更好啊? 就这么因循守旧,小车不倒往前推吗? 人人都要当李善长似的裱糊匠,什么时候,糊不住了,就天崩地裂了? 老朱重重一拍桌子,厉声道:“张先生,以前咱还没想这么多。可现在标儿越来越有天子气象,他监国摄政,咱也放心。这些日子,咱就在想,难不成朱元璋真的可以退居田园,含饴弄孙了吗?” “今天和你聊到现在,咱突然觉得,还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做,咱不能自满。你也不能懈怠!” 朱元璋当真是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他一边喝着酒,一边跟张希孟说:“咱琢磨着第一件事,就是把起兵以来,所有的事情,讲清楚,写明白了。这事先生操刀,以咱的名义刊行。” 张希孟翻白眼了,“主公,你鼓足斗志,想要做事,结果就是让我给你写书啊?” 朱元璋不客气道:“怎么?你还不愿意啊?放心,到时候咱会给你一份润笔费的。” 张希孟想了想,还是道:“润笔费我就不要了,要不算咱们合著,稿费对半分怎么样?” 朱元璋看了看张希孟,“你跟咱说实话,你是不是觉得这事有利可图?” 张希孟无奈一笑,你才知道啊,不然我的百万稿费哪来的?别的不说,你朱元璋想要写点什么,那还不容易! 老朱又沉吟了少许,轻笑道:“你管咱要钱,就证明咱想对了。咱一定要亲自写点东西,把咱这辈子的事情说明白了。而且咱要规定后世子孙,必须仔细通读,必须知道祖宗创业艰难,要好好守住基业,对得起祖辈辛苦!” “对!咱要写东西,必须现在就写!” 老朱显得格外兴奋,他在地上来回走,不停踱步。 “张先生,你说咱要怎么写才好?是详细点,还是大略写写?不过咱还是想详细些,可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张希孟见老朱如此热切,也只能道:“主公要不要分成三部曲,我刚刚琢磨了一下,主公的第一部,就叫《小地》,讲小时候的事情,然后第二部叫《复兴》,讲立国的事情,第三部叫《垦荒地》,讲开疆拓土的事情。” 朱元璋眉头微皱,“分成三部倒是不错,可这个名字,咱还要想想,好好想想!”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六十五章 张家也有逆子 朱元璋没有接受张希孟的建议,白瞎了那么好的三个名字。要知道这可是一生要强的大佬勋花钱请人代笔,获过奖的自传啊! 你只要同意这个名字,回头让我帮你写,别的不说,把你送上“明勋祖”宝座,还是没问题的。 很显然,朱元璋和勋宗那种不爱作为的不一样,他不只是爱做事,而且精力超乎常人。 本来朱标监国,老朱无事可做,这位心情就不好,他留在北平,迟迟不愿意回应天,也有这个考虑,毕竟他回去了,还能干什么? 跟儿子夺权玩吗? 可是这次和张希孟谈话,让老朱打开了思路……没错,他已经建立了大明朝,而且还治国十多年,这个大明朝已经初具规模。 朱元璋继续劳心劳力,励精图治,估计也就这样了。 继续严厉整顿官场,杀几个贪官污吏,也就是这样了……更何况这种事情朱标都可以做,又何必老朱费心思。 朱元璋应该做的是和张希孟一样,从政务当中跳出来,替这个天下定规矩,拾遗补缺,精心呵护,让大明朝能发展得更好。 从某种角度来说,大明朝也是朱元璋的儿子,是他一手创立的,到了今天,该让大明朝像是成年的孩子一样,自己运行发展。 朱元璋只要在旁边看护,提供指导和监督,也就是了。 没错! 这就是张希孟嚷嚷着要闭门著书的原因所在! 这个家伙,一肚子算计,心眼比谁都多,想得比谁都长远,提前多少年,就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 可问题是伱怎么不跟咱说一声啊? 就凭咱们的关系,你开诚布公,跟我掏心掏肺讲清楚,咱们君臣一起布局,共同进退,难道不好吗? 在你眼里,咱朱元璋就这么糊涂? 非要贪恋权力,连自己儿子都不让吗? 而且这样也不是放弃天子权柄,而是换一种方式,来治理这个国家。 这不是挺好吗! 朱元璋仰天长叹,“妹子,咱跟你说,这个张先生,心眼太多,一点也不实诚,咱以后一定要防着他,千万别吃亏了。” 马皇后都懒得听了,“朱重八啊,你清醒点,别的不说了,你说自己写书,写你这些年的经历,你有那个本事吗?你这几年,是读了不少书,认了不少字,也会写几首歪诗,但你想写书,不还是要靠张先生吗?” “而且这种关乎国家的大事情,只能你自己想,哪有张先生教你的道理?”马皇后简直是耳提面命了。 “我劝你一句,多请教人家张先生,别闹笑话,你想写书,想为了国家规划未来,这事情是张先生的本事,你多跟他聊聊最好。” 马皇后这一番教训,算是让老朱凉快了,也冷静下来。 他能打仗,也能治国,但是涉及到总结经验教训,写成书籍,给后人参考,那就不那么容易了。 首先一点,就是要怎么立意! 写这个东西,是要给自己擦胭脂抹粉吗? 很显然不是的。 要想让后人参考,那就必须真实。 朱元璋花了几天时间,努力回忆当初的日子,尤其是童年,自从记事开始。 经历的种种,包括给地主放牛,家庭剧变,寺里出家,流浪在外,所见所闻,一直到决定投军。 朱元璋计划着用十万字左右,甚至更多一些,写清楚民生,以他们一家为蓝本,仔细分析,讲清楚他们经历了什么,同时期的百姓经历了什么…… 其实只要把这事情写清楚,有些事情也就呼之欲出了。 不是他朱元璋天生反骨,也不是他天命所归……而是这个大元朝,真的不给人活路,和他一样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了。 千万万万的怒火,汇聚成了红巾起义。 这才有了覆灭元廷的怒火。 这第一本结束之后,到了第二本,就该写自己如何发展壮大,建立大明……到了这个环节,张希孟就要冒出来了。 因为有太多的事情,都是他和张希孟一起商定的。 前面他无所谓了,到了这一步,就要剖析这些决定,仔细审视种种的安排……老朱不停在脑海里,一遍一遍过着这些事情,他还挺高兴的,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老朱沉溺其中,不停忙碌着。 外面其他人更没有闲着,蓝玉已经统兵进入高丽。而李善长也前往辽阳,调配后勤。 朱棣倒是没走,还留在北平,但也是不断筹措粮饷军械,支持用兵。尽管三个人都堪称大缺大德的典范,但他们各自有所求,干起事来,格外卖力气,丝毫不敢打马虎眼。简直比那些君子强多了。 而就在忙碌之中,朱棣收获了一封来自张庶宁的长信,内容很多,张庶宁写了足足有三万多字。 相比起朱棣嚷嚷着干大事,张庶宁写得就实在多了。 这是他随着一位学堂的先生,做得调查。 同样参与调查的,还有不同年级的学生,他们走访山东各处,一共去了三个府,十多个县。 洪武十一年的寒假,都在忙活这件事。 本来张庶宁年纪还小,没有资格参加,他是主动申请,经过先生点头,他才有机会参加的。 可是一番调查下来,让张庶宁吓得不轻。 他在信里跟朱棣讲,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也就是说,当初他爹留下的均田法令,留下的田赋制度,有着巨大的漏洞。 如果在十年之内,不能尽快拿出方案,就会出现严重问题。 “你也知道,我爹有着很高很高的声望,我的这位先生,能够研究我爹的漏洞,拿出详实的证据,证明我爹的错误。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在他身上,我看到了真正的儒士风采。此番到复旦学堂,认识的朋友不多,但是能遇到一位名师,我十分幸运。只是他还不知道我爹就是张相公,不知道以后他会有什么想法……” 张庶宁写了很多,朱棣都耐心看着,他也替张庶宁遇到自己佩服的名师,感到高兴。 但是这位老师,究竟研究了什么东西,能让张庶宁如此钦佩呢? 其实他研究的东西也不复杂,就是根据他的调查,当下山东的家庭当中,在洪武三年之前结婚的家庭,普遍有五个以上的孩子。 这段时间,正是大明收复山东,并且开始恢复民生的日子。 每家五个孩子,几乎是平均两年就一个,有点甚至更多。 而最早的那一批孩子,现在也快十岁了。 这意味着什么呢? 再过五年,最多五年,就有一大批年轻人,需要成亲,建立自己的家庭。 还有一个要命的问题,这一批孩子,他们出生之前,已经完成了一次按人头分田……也就是说,他们是没有土地的。 在成年之前,让父母养着,吃家里的,没有问题。 但是一旦成亲,是不是要给他们解决生计的问题? 所以调查的结果,就是最迟在五年之前,就要着手进行新的土地划分,要给新出生的人分田! 这个结果倒也不让人那么吃惊,毕竟当初张希孟在制定分田办法的时候,就提到了,在十年,二十年之后,要重新划分。 就像府兵制一样,这也是历史已有的东西。 但是这位复旦学堂的先生,指出了一个问题,一个和以前不同的问题。 当初张希孟设置田赋的时候,采取的是梯次征税……也就是粮食越多,交的越多。 毫无疑问,这是个很公平合理的东西,哪怕现在看来,田多粮多,就多交税,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问题也就出在理所当然上,因为一家五六个孩子这么生,人口的增加,远远超过了土地的上限。 也就是说,下次分田,即便一切都顺利,每个人头,能拿到的土地,都会大大减少。 譬如说原来一对夫妻,能拿到一百亩田,到了现在,他们生了四个孩子,一家的田,就要分到五家。 每家的田亩数量下降到二十亩,而按照梯次纳税的规律,实际上缴纳的田赋,会大大下降的。 这也不复杂,就是个简单算术,假如一家一百亩田,产粮一百石,采用梯次纳税,五十石以上,就要交百分之二十,甚至三十,朝廷能收到多少税? 可如果分成了五家,每家只有二十亩,税率又是多少?要交给朝廷的有多少? 这里面的差额显而易见。 也就是说,即便什么都不变,一切顺顺利利,在下一次分田之后,大明朝的田赋收入,也会急速下降。 无关土地兼并,也无关逃避税赋。 当初就是这么设计的。 根据他们的计算结果,下一次分田,大明的田赋一项,至少下降三成,甚至会更多。但如果不重新分田,新生的人口,就失去了土地,很难生存下去。 需要如何生存? 和这件要命的事情比起来,其他的事情,都算是小儿科。大明真正的危机不远了。 朱棣看得目瞪口呆,以至于脑子纷乱,心神恍惚……很显然,张庶宁不会撒谎,他参与的这场调查,非常靠谱。 要真是像张庶宁讲的这样,大明朝岂不是面临着生死劫难吗? 朱棣知道这事很重大,他也没敢乱说话,只是两天之后,是马皇后生日,作为唯一在身边的儿子,朱棣帮着忙前忙后,替母后张罗。 老朱还在弄他的书,正好就要写到田亩这一块,老朱显然还很满意当初张希孟的安排,他随手把书稿拿给了朱棣。 “瞧瞧,能不能看懂?” 朱棣怔了怔,他不光能看懂,还能看出问题来。 “父皇,那个咱们是不是准备重新分田了?” 朱元璋眉头微皱,“是有这事,但是李相公一直在压着,不知道孙炎怎么打算的?” 朱棣恍然,“那他一定是担心田赋骤降!” 朱元璋一怔,“这,这话怎么说?” 朱棣眨巴下眼睛,张先生可别怪我啊,我也是推荐你的儿子啊!你们一家人,肉烂在锅里,不亏的! 朱棣迟疑了一下,就把张庶宁的信,递给了老朱……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六十六章 后继有人 张希孟这些日子几乎每天都要到老朱这边,主要是给朱元璋提供一些建议,或者给他找点当年的文件。 人的记忆总是会发生偏差的,甚至是出现自我修改,而且通常情况下,会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改变。 这就是很多时候,看回忆录,或者当事人口述历史,并不可靠的原因。 一个八九十岁的老人,回忆几十年前的事情,如果不参考当时的记录,互相印证比较,大概是会出现严重偏差,甚至是南辕北辙。 虽然老朱还没有糊涂,前后相差还不到二十年,但也急需有人指证。 好玩的是,有时候张希孟说了,老朱也不信,两个人还会争得面红耳赤。不过幸运的是张希孟这些年,留了太多的底稿,甚至连老朱第一次练书法的字都捏在手里。 这种争吵,通常都是以张希孟拿出真凭实据而告终。 老朱郁闷了不是一天两天,可今天的朱元璋不一样,他很高兴,甚至有点雀跃,让儿子打脸老爹,绝对是好戏,尤其是发生在张希孟身上,那就更值得期待了。 朱元璋强忍着直接摊牌的冲动,而是循循善诱道:“张先生,咱一直在想,都好几年了,一直嚷嚷着财政缺口巨大,年年入不敷出……你说说,是不是咱们当初没有想明白,给子孙留祸?”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你现在才知道啊?” 老朱一阵愕然,什么意思? “张先生,莫非你早就知道了?” 张希孟道:“不光知道,我还授意门下省发布研究项目,弄清楚人口、土地、田赋之间的关系,只是我不太清楚这项目被谁争取过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成果……如果主公想知道,可以询问一下。” 老朱微微沉吟,这么说,这个研究还是张先生布置的,只是他不清楚,项目落到了复旦学堂,还让他自己儿子得去了…… 想到这里,朱元璋忍不住有些丧气,看起来想让他出个大丑是办不到了。 老朱思忖少许,问道:“先生以为,这个问题在哪?” “自然是人口增长了。” 张希孟沉声道:“根据我的了解,现在各地人口都在膨胀……其中淮西淮东,平均每家的孩子,超过七个。数量过十的也不在少数。山东、河南、湖广等地稍微好一点,但数量也不少。基本上越早纳入版图,生育的人数就越多。现在只有河北、陕西、甘肃等地,尚有大面积的空地。像河南,当初说是十不存一,现在也差不多恢复到了原来的六成以上……只等着这一批年轻人,成婚之后,生儿育女,再有十年,估计就会超过元廷治下的人数。” 张希孟对这些事情,那是如数家珍,非常清楚。 可以这么说,人口恢复的能力,是超出了张希孟预期的。 这事情固然是好事,人多力量大,可人多意味着消耗的资源就多,竞争就激烈,管理起来,难度也更大。 这也是张希孟决心辞相著书的原因,他是希望找到未来的出路,不然这么下去,大明的未来可不会太好。 老朱低头沉吟,他已经没有多少看热闹的心,反而凝重起来,低声道:“先生,那伱看田赋会怎么样?” 张希孟稍微思忖,就说道:“田赋只怕是要减少很多了,接下来就算重新主持一个分田,也不能用梯次税率,只能采取固定税率,南北的情况,稍微不同,税率多少,还要最后确定才行。我的预估,最终大明的田赋,能稳定在两千五百万贯,到三千万贯之间。也就是说,还不足现在的六成。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缺口,很快就会落到我们的头上。” 张希孟叹道:“当年采取梯次税率,一来是想多收点钱粮,二来是抑制大户,通过税收,达到平均土地的目的。现在看来,人口的增加,已经不允许我们这么做了。总而言之,接下来的大明朝,需要在财税上面,做出巨大的调整。说白了,一定要充实国库,要让户部能够运转下去。” “李善长虽然也懂得理财,但是他的思路不行,解决不了冒出来的新问题。必须换人才行。当然了,接下来该怎么办,需要如何调整,还需要详细的调查,需要上上下下,展开一场大讨论。从朝廷到各地布政使,田赋,商税,都要全盘讨论,最终拿出个方案。财税关乎一国盛衰,不论哪一朝,由盛而衰,都是栽在了财政上面,我们必须慎之又慎。” …… 面对张希孟的这一番论断,朱元璋已经彻底息了看热闹的心了。 他才是这个天下的主人,面对这么大的危机,甚至是生死劫难,老朱不认真是不可能的。 “先生,你有什么高见吗?” “我的办法也不多,大约就是对内对外两条路。”张希孟道:“先说对外吧,这就是我一直提倡发展工商,重视外贸的另一个原因。因为田赋这个东西,不但有上限,而且会随着人口增加,而大幅度下降。丝毫没有逆转的可能。所以只是建立在种田上面的励精图治,不管怎么弄,都是治标不治本。” “再有,我认为需要改革财税的分配,要把财权收回到朝廷,尤其是国库,必须有绝对的主导能力,我们这么大的国家,如果国库没有绝对的控制力,下面就会各行其是,违背朝廷的意思。毕竟拿不出来钱,就没人给朝廷干活,这事情放在历朝历代,也都是如此。” 老朱认真听着,随即道:“先生所言极是,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的想法是讲田赋固定为地方税,而朝廷则是专注商税上面。” 老朱想了想,忍不住道:“能不能说得仔细点?” “主公,田赋虽然有上限,但毕竟总数不低,而且相对稳定。再有土地兼并,天高皇帝远,多数还是地方上胡作非为。如果把田赋当做地方收入,那么地方就有了维护田地的必要,他们一定要防止兼并,保障自己每年的正常供应。如此一来,再加上朝廷的监督,我们就能维持均田这个根基,毕竟维持的时间越长,对大明越有利。” 老朱连连点头,“先生高论,果然不同凡响。只是咱还担心,田赋交给了下面,户部的粮食怎么办?朝廷没粮,只怕也不行吧!” “所以就要看燕王了。” “老四?他能干什么?” “粮食公司!”张希孟笑道:“眼下在北平,辽东等地,已经开始筹备一批大的粮食公司,他们产量大,能够调拨的粮食多,以此作为国库储备,安全稳妥,供应充足……如果主公觉得还不够,咱们还可以从其他地方,挑选合适的粮仓!” 朱元璋一怔,“先生说的粮仓,是海外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只此一句,朱元璋就哈哈大笑,十分开怀。 这话才是古人真意,说得太好了。 老朱沉吟了再三,这才道:“先生布局深远,思虑周全。果然是天下无双,古今第一!咱们接下来要重新分配田亩土地,要调整财税,要对外用兵,筹建海外粮仓……没有一样容易的事情,每一样都需要通盘考虑,仔细筹谋,小心论证,踏实践行……这么多的事情,确实不能困在繁杂的政务之中,应该跳出来才是。” 朱元璋突然大笑道:“张先生,这回咱算是明白了你的用心。过去打天下的时候,是咱们君臣联手,现在还要咱们君臣合作,才能珠联璧合,所向睥睨,你看是不是这个意思?”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我能拒绝不? 说实话,我真有点怀疑你的能力。 老朱看出了张希孟嫌弃的意思,他忍不住黑了老脸。 “你自己就很高明吗?瞧瞧,这是你那个宝贝儿子的信,咱看他也不觉得你多高明啊!” 张希孟怔了一下,这才拿过来。 果然是儿子张庶宁的信,他随手翻开,才看了几眼,微微皱眉头:原来这小子说的社会调查,竟然是这事! 连老子也瞒着,这小子是翅膀硬了,尤其是你跟朱棣讲这些东西干什么? 不行,等回来之后,必须给他上点家法,让这小子知道自己的厉害! 张希孟面露凶光,切齿咬牙。 见他如此这下子可把老朱高兴坏了,瞧瞧,大哥别笑话二哥,谁都有气个倒仰的时候。 张希孟快速浏览内容,当他翻到了最后的时候,突然眼前一亮。 有关人口土地的调查,张希孟尚在预计之内,没有什么意外。但是在最后部分,张庶宁提到了几句自己的发现。 由于人口膨胀,孩童占据的比例太大,直接造成的问题,数年前,定下的义务教育法,几乎没法落实。 根据张庶宁的描述,他发现一些偏远的村镇,所谓的学堂,仅仅是个扫盲班,不同年级的学生,只有一个老师,而且这个老师还未必天天都过来上课。 这个情况不会比以前的私塾好多少。 张庶宁并没有继续写,而是跟朱棣讲,他的下一个调查项目,就是地方教育问题,相比起人口和土地,张庶宁更关心这个。 他希望在自己十五岁毕业之前,把这事情做好。然后作为自己毕业的论文内容。 张希孟看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还不错,总算知道干点正事,主公,今天我请客,咱们不吃萝卜就酒,吃点好的,口外的羊,肥美多汁。” 那啥……月初了,求点票票…… (本章完) 正文 第七百六十七章 说服朱元璋 张希孟请朱元璋吃的是古北口外的肥羊,这羊肉确实好,肥嫩多汁不说,而且一点腥膻的味道都没有。 不管烤着吃,还是涮火锅,都是顶级的。 张希孟索性弄了一桌全羊宴,这可比老朱的水萝卜就酒强多了。 果然,有钱的人,就是腰板粗,胆气壮。 老朱也没有多少脾气,先吃个满嘴流油再说。 朱元璋忙活了一阵子,有了七成饱,老朱才道:“张先生,你说这羊,似乎比应天要好不少啊?尤其是肉,肥瘦相间,到底是怎么喂养出来的?” 张希孟一笑,“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喂了上好的精料,跟战马差不多的。” 老朱一听,顿时愕然,“谷物精料,拿来喂羊,实在是浪费了。” 张希孟只能无奈呵呵。 这种行为,放在其他省份,确实过分了。 其实很早开始,张希孟就鼓励百姓,饲养家禽家畜,增加肉类生产。 但受限于饲料的问题,农户依旧以谷槺混野菜,来饲养猪羊。 很多人都没有见过,那种很大的锅,下面煮野菜,锅边贴上硬饼子,开锅之后,硬饼子取下来,算是人吃的,煮熟的野菜,混入谷槺麸皮,就是喂猪的。 人猪一锅出了。 虽然这样看起来有些糊弄事,但能节省柴火,也算是方便快捷,很多百姓都喜欢这么干。只有在逢年过节,才会专门做些菜饭,好好犒劳自己。 另外呢,农村还会舂米一类的,每到这时候,就有些碎米,沾上了草棍石子,人不能吃了,也会拿来喂养鸡鸭。 猪草,谷槺,麦麸,碎米,这就是牲畜家禽能吃到的最好东西,如果再想更好,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舍得了。 事实上,放在元朝,这些东西,都是人吃的。朱元璋在回忆童年的时候,几乎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饿! 看到什么,都想塞进肚子里。 泥鳅、知了、蜻蜓,塞进嘴里就是一块肉。 遇到了灾年,最惨的时候,连这些东西都没有,只能吃草根,树皮,啃观音土…… 朱元璋是清楚这一切的,所以他也是严禁用粮食充当饲料,喂养牲畜。 只不过在北平的情况,就有些特殊。 此刻的北平,还是地广人稀,由燕山延伸到辽东,沃野千里,土地辽阔,可以耕种的非常多。 前面张希孟提出,建立大的粮食公司,给予他们足够的力量,让他们种田,产粮,对抗风险,满足国用。 到了此刻,已经有了一季收成。 十分幸运,这一季粮食,就获得了丰收,有好几个屯垦公司,都发了财。 朱元璋听到这个消息,心情还算不错,但是他又觉得拿粮食喂羊,实在是过了。 “为什么不存起来?这才是第一季收获,他们就这么浪费?这能经营好吗?” 张希孟无奈笑道:“主公,他们现在也没有那么多仓库可以储存粮食啊!” “没仓库?那就往外运啊!那几个省,不是缺粮食吗?” 张希孟又摇头,“那也要修路啊!现在也没有那么多道路,” 朱元璋愕然,“那,那就拿来养羊?” 张希孟道:“没有足够的基础设施,这些粮食也只会腐烂变质。因此屯田公司就从一些蒙古部落,采购小羊,在自己手里育肥,然后运到北平。”张希孟解释道:“北平的肉价很高,育肥之后的羊,也方便运输,至少比粮食方便。那些屯田公司今年赚到了钱,回去就能修路,建粮仓,用来存储粮食。” 张希孟说到这里,对老朱道:“其实以我的观察,他们贩卖羊,也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朝廷能准许他们卖牛,就再好不过了。” “牛?”老朱的声音都提高了,“先生说的是耕牛吗?” 张希孟无奈,“是肉牛!吃的!” “不行!” 老朱急了,立刻就拒绝了,他给北平的权柄,可不是无限的。 像是杀牛吃肉这种行为,那是绝对不行的。 任何农业社会,都会把牛看得非常重,虽然比起三哥奉为神明那种,还有所不如,但是随便杀牛吃肉,也是要承担后果的,甚至可能是杀头大罪。 不过这也不是说市面上就没有牛肉了。 比如摔死的,难产死的,打雷劈死的,这样的牛也不能就给扔了,只要上报官府,确定之后,还是可以吃的。 当然了,如果某地的牛繁殖足够多,耕地用不了,你给偷偷推下山,报个摔死,宰了吃肉,也不会有人非要砍你的脑袋。 总而言之,天理国法人情,这里面需要拿捏。 不过对于立国十年的大明来说,还远远没到牛马泛滥的地步,随便杀牛吃肉,是绝对不行的。 哪怕是朝中勋贵,真要是让人抓住了把柄,证据确凿,触到了霉头,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朱元璋在这一点上,非常坚持,真怀疑他上辈子是一头老牛! 不过凡事都不是一成不变。 首先牛肉肯定是绝好的蛋白质来源,多吃肉蛋奶,强壮大明人。如果能适当提供一些牛肉,张希孟还是赞同的。 其次呢,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五斤粮食,大约能转换成一斤牛肉……也就是说,适当转化之后,运输活牛,会方便许多。 当然了,这也不意味着,就可以放开杀牛的限制,随便胡来。 但这里是北平啊! 紧挨着漠南和辽东,已经筹建了一批屯田公司,长期来看,粮食很是充裕。 这下子张希孟就有了新的想法。 “主公,伱想想,如果让蒙古诸部,他们多养牛羊,然后咱们这边,买过来育肥,消耗多余的粮食,再把育肥之后的牛羊,运到南方,提供给大明的子民,这样一来,岂不是有利可图,还能让咱们的老百姓吃得更好?” 朱元璋眉头紧皱,他现在可不是那么容易忽悠的。 “先生,当下中原各省,还有不少地方,缺少耕牛。其次,北平的粮食也不是那么多。再有,就算现在有这么好的牛羊,送到应天,也是有钱人吃得起。老百姓还是需要粮食的,尤其是平价的粮食,咱不能答应你的主张。” 张希孟无奈道:“一点商量都没有吗?” 朱元璋绷着脸,“没有!” “那仅仅是研究呢?研究什么牛出肉率高,长得快,不易染病,什么牛适合耕地,这也不行?”张希孟反问道。 老朱怔住了,他想了再三,“这事可以商量,但是不许随便买卖!” 张希孟笑了,“反正培育优质好牛,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对了,主公,你说牛都能培育了,那马行不行?咱们现在需要快马,也需要能负重的挽马,筹建一个马匹培育场,主公不会反对的?” 老朱黑着脸,他现在很清楚,只要这个口子一开,接下来养牛吃肉的日子就不远了。 张希孟这家伙做事,向来如此。 从小处布局,然后一点点水到渠成,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能让一些百姓,吃上牛肉,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自然也是他的功绩。 “张先生,咱问你,真有那么一天,咱们的百姓,不光能吃肉,还能吃上牛肉?” 张希孟略沉吟一下,随即道:“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只是眼下北平这边,确实会有粮食丰收,无从消化的情况。放开牛羊,也是顺理成章。至于接下来,自然是多占地盘,多产粮食,多吃牛肉,把咱们的老百姓,喂养的身强体壮,健壮雄浑啊!” 朱元璋沉吟再三,“这事咱可以适当放开,但是绝对不许胡来。也不许这边有人饿得吃不饱肚子,那边却是大鱼大肉,这样绝对不行。” 张希孟点头,“其实主公也不用那么担心,臣只是一时胡思乱想,距离这一步还挺远呢!再有十年二十年的,发展不到的。” 老朱再三思忖,终于点了点头,“好吧,但愿咱能活着看到那一天。” 张希孟微微松了口气,想要劝说老朱,还挺不容易的。其实从儿子的信当中,张希孟已经很清楚意识到了,人口膨胀,必须往工商业转,不出意外,接下来各地的城市都会膨胀,人口越来越多,集中到城市。 这么多市民,自然需要相应的食品,肉类,畜牧业也要提上日程。 而且发展畜牧业,也能吸收很多劳动人口。 当然了,以现在土地的产出,绝对支撑不起来所有人吃肉……那能怎么办?自然是往外面发展啊! 张希孟是小心翼翼,一步一步,从各个方面下手,把庞大的人口,众多的年轻劳力,导向海外,解决眼前大明的最大危机。 只是一切还需要一个妥当的契机,彻底打开局面……就在张希孟筹划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朱棣突然兴冲冲赶来。 手里头还拿着一份捷报。 “张先生,张先生!蓝先生打了大胜仗了!” 张希孟一怔,蓝玉打赢了?这么快? 他急忙接过来,一看之下,忍不住哈哈大笑。 蓝玉这家伙采取的策略很简单,但也很有效,他没有援助高丽,任凭倭国兵马长驱直入,逼近汉城,随后蓝玉动员水师,在倭寇的后方登陆,切断了倭寇的归路。 大约有五万人,落入了蓝玉的包围圈,好大的一个饺子,就这么包好了!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六十八章 张太师的亲戚 面对高丽这么个地形,要是不会后方登陆,切断补给,穿插包围什么的,似乎也算不上名将。 蓝玉打得最多算是中规中规,从大明这边挑选,比他强的人多太多了。 都用不着徐达这一级别的出手,充其量也就是个侯爵,就能摆平。 因此消息传到北平,张希孟没什么意外,朱元璋也表示情绪稳定,唯独朱棣盘算着能捞到多少钱,显得有些情绪激动。 总体上来说,还都正常。 往后对外用兵,这种胜利,肯定是家常便饭,小事一桩而已…… 只是消息往南传,一直送到了应天。 这下子沿途就有些不正常了。 这事也怪孙炎,他非要发动报纸,从上往下,动员大明。 结果又有宣传卖力气,大家伙都觉得这次出兵惩罚倭国,非常重要,甚至和能和收复燕云相提并论了。 尤其是遭到倭国祸害的百姓站出来,现身说法,更让这一次用兵,显得非常重要。 因此当得知包围了多达五万倭寇之后,百姓们都沸腾了。 干得好! 蓝将军! 大明神将! 替百姓出气,要把这些倭寇全都给砍了。 他们在沿海烧杀抢掠,害死成千上万的大明百姓,这一次就要让倭国付出十倍代价。 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很快有人站出来,当年白江口,唐朝砍了两万多倭寇,把耳朵送去,换来了几百年的太平。 那么窝囊的宋朝,还有倭女前来借种。 所以说面对倭国,只要足够强,杀得足够狠。就别怕他们会怀恨在心。这帮东西,只敬畏强者,只要你足够强大,对他们足够狠,他们就会足够乖巧。 这就是倭国人的秉性,所以蓝将军,不要手下留情! 杀! 民间情绪沸腾,热火朝天,一时间弄得应天诸公也措手不及。不是说老百姓不喜欢打仗吗? 不是说打仗劳民伤财,会激起民怨吗? 孙炎一下子拿到了道理。 “我很清楚,当初决定对倭国用兵,有人就说倭国孤悬海上,距离太远,又说打仗未必能赢,一旦劳民伤财,像元朝一样,损兵折将,就会伤损上国威严……总而言之,就是反对用兵。说来说去,也就是胆怯,卑微,没有上国气象!” 好家伙,孙炎总算是拿到了机会,好一顿训斥。 宰相的威风找到了! “瞧见没有,只要用人得当,军略超群,就可以迅速获胜,耗损不了多少兵力。蓝将军打得漂亮,堪称我大明飞将军,扬威异域的小骠骑……” 蓝玉的评价越来越高,从小李广,到小霍去病,用不了几天,就是武圣在世,神将重生了。 反正孙炎也不在乎这些,他吹得越狠,对自己就越好。 别看蓝玉不是他任命的,甚至对高丽用兵,也不是他决定的。 但是前面李善长这些人,总是反对用兵。 而孙炎接任宰相之后,力主出兵,而且还不遗余力,提供支持。这么看,他确实有资格分享胜利。 反正蓝玉这一战,竟然意外帮助孙炎,稳固了相位。 这个谁都看不好的宰相,竟然歪歪斜斜,坐稳了宝座。 相比朝中,民间的反应更加激烈一些。 包括以管理严格著称的复旦学堂,也有人不断传扬着蓝玉的名声……当然了,作为大明顶级的学堂,复旦这边讨论的内容更深一些。 他们认为蓝玉这一战,打得非常漂亮,同时震慑了倭国,挽救了高丽,甚至还敲打了蒙古女真诸部。 整个北方的局势,都落到了大明的掌握之中。 北平也不再是前线,整个大明疆域向北推进……总而言之,好处多多,天下大局,都为之改变。 蓝玉之胜,堪称战略上的成功。 张庶宁也认真听了师生们讨论,他觉得要是把这些话写下来,送给蓝玉,让他瞧瞧,那家伙保证能上天! 张庶宁略微听听,他还盘算着各地学堂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有一个学长来找他了。 此人也姓张,却是山东本地人,叫张桓,比张庶宁高了三个年级,马上就要毕业。两个人是在一起调查地方情况的的时候认识的。 那次张桓病了,又在村子里,没有医生,是张庶宁借了一驾驴车,把张桓送到了县城,给他买了三服药,算是活了过来。 正因为有这段情义,张桓很喜欢这个小学弟。 随后两个人又聊了几次,谈不上至交好友,但也算关系不错。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跟你的好朋友,不方便说的话,面对一般朋友,还就不用顾及了。 张桓觉得张庶宁虽然小,但是沉稳老练,很有主见,是个不错的倾诉对象。 因此他匆匆过来,拉着张庶宁,找了一处空教室,张桓神秘兮兮的,看到四周无人,这才跟张庶宁道:“你怎么看这次蓝将军的大捷?” 张庶宁怔了怔,“没什么吧,倭国和我们的水平差了太多,赢了也不算什么意外。” 张桓突然神秘一笑,“伱还是没看明白……这一战打疼了倭国,教训了高丽,敲打了女真……这是一箭三雕!从此之后,北方都是咱们的了,至少辽东一地,高枕无忧……你承认这点吧?” 张庶宁点头,“这倒是真的,可这和你也没关系啊?难道你要去辽东从军?” 张桓摇头,笑嘻嘻道:“不是从军,是去经商!” “经商?”张庶宁一怔,随即道:“我记得师兄说过,你们家都是读书的人,你去做生意,不怕违背家里的意思吗?” 张桓眨了眨眼,轻叹一声,而后道:“你不知道啊!我读书也没有出路的,我们家的长辈实在是太强了。” “长辈?”张庶宁不解,“没听师兄说起过啊!” 张桓又向两边看看,确定没人之后,这才道:“学弟,师兄能信任你不?” 张庶宁眨了眨眼,笑道:“师兄要想谋朝篡位,我可不帮你!” 张桓忍不住一笑,“瞎说什么……谁都能造反,唯独我不会,我们张家不会的!”他说这话的时候,难以掩饰的自豪,嘴角上翘,仿佛说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情。 “学弟,你也姓张……不过想来咱们不是一个张,只能说五百年前是一家,也是缘分,我也就不瞒着你了……我的长辈,是当朝第一人,就是张太师!” “啥?” 张庶宁瞬间怔住了,傻傻看着眼前这位学长,你没开玩笑吧? 我爹什么时候有你这个亲戚了? 难道说是我爹当年经过山东的时候,犯了点错误? 不会吧,这也太扯淡了? 老爹,你要是真这么干,我可不能替你瞒着,必须告诉老娘才行。 张庶宁吓傻了,张桓倒也没什么意外,只是叹道:“我就知道你不信,可事实就是这样,我是济南张氏的后辈,论起来,张太师应该是我的叔祖,只可惜他老人家从来没有回过老家,也没有真的认亲……不过我知道,那是他老人家担心有人打着他的旗号,会为非作歹,损害他的名声。” 张庶宁默默听着,你继续吧! 只要不是我爹的私生子,咱怎么都好说! 张庶宁默默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虚惊一场……他也很快想清楚了,这个张家,多半就是老爹缘起的张家。只不过张希孟厌恶家族,反对大户,他从来没有回过老家,也没有认这些亲戚。当然了,也没有公然说出不认。 像张桓这么讲,也不算错。 “师兄出身显赫,非比寻常。似乎更不应该去辽东做生意啊?”张庶宁迟疑道。 张桓摇头,“不然,我仔细想过了,按照咱们的规矩,接下来再次分田,我们张家也会四分五裂的。所以要想维持张家的体面,我就该想办法,闯出一条路。去辽东经商,快速赚钱,然后置办产业,开枝散叶。我不能再傻读书了,而且读书,我也不可能胜过老叔祖啊!” 张庶宁还是眨巴了一下眼睛,算你有自知之明,我还是听着算了。 “师弟,是这样的,我去经商,肯定也要关系,有人帮衬着。咱们同在一个学堂,以后咱们学堂肯定还有很多做生意的。还有工学堂那边,他们最会做东西,制造机器。你是个稳妥的,师兄信你。有什么好的玩意,你可要及时提醒师兄。” 张桓很认真道:“师弟,我走之后,你只要帮我盯着,联络人员,有好事告诉师兄一声,我就给你一点好处。每年十贯……一百贯宝钞,你看怎么样?” 张庶宁忍不住好笑,“我不要!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 张桓立刻大喜过望,道:“我就看出来了,师弟不是贪财的人。算了,这样吧,等师兄有所成就,你往后想去我那里,我一定给你安排。放心,我会拿你当亲兄弟对待的。” “咳咳!”张庶宁连忙道:“师兄出身高门,是张相公亲戚,我可不敢高攀。” 张桓一怔,随即气哼哼道:“我说我是张太师的亲戚,可不是要仗势欺人,也不是炫耀什么!我只是想说,我们张家人才辈出,张太师能辅佐圣君,开一朝太平。我去经商,一样能做当世陶朱!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张庶宁怔了怔,认真赞道:“师兄好志向,祝你成功!” 张桓欣然大笑,踌躇满志,和他有同样志向的,竟然还不少。伴随着捷报,无数山东汉子,乘坐船只,大举杀向了辽东…… (本章完) 正文 第七百六十九章 张庶宁的苦读计划 面对突然冒出来的亲戚,张庶宁还是保持了冷静……总不能你说是那就是吧!而且想攀上老爹的人,那可是多如恒河沙数,绝对不能马虎了。 因此张庶宁抽空,还真暗中打听了一下,甚至借着外出调查的机会,跑了一趟张家。 等他回来之后,总算是心里头有数,然后给张希孟写了一封长信,把张家的事情说了一遍…… 首先,他们确实是张希孟的亲戚,不过严格算起来,他们既不是张希孟这一支,也不是张养浩那一支,虽然算不上五百年前是一家那种,但也绝对能上溯两百年了。 不过要说他们单纯是攀附张希孟,也不能那么说,当年决战察罕的时候,他们可是率领族人,替明军运输粮草的,而且还有三个族人牺牲。 算是替大明江山出过力气,流过血。 正因为如此,在接下来分田的过程中,张家虽然分了田产,但是浮财还保留着,也没有进行拆分迁居。 相比起其他的大户人家,要好不知道多少倍。 张桓的父亲,甚至还担任过粮长,完成任务也很不错,按时定量,把粮食送到了朝廷,因此还得到了嘉奖。 只不过他运气不好,并没有通过粮长的考试,因此没有入朝为官。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费力气培养张桓,希望能出来一个当官的。 偏偏张桓是个不听话的,他对当官的兴趣不大,非要经商发财。 不过他想经商,条件也是不错的,即便不考虑张希孟,本身张家还是有钱的,在济南等地,颇有人脉,他又来复旦学堂读书,认识了不少人。 其次,他时机把握得非常好,此刻刚刚包围了倭国兵马,露出了胜利的端倪,辽东的大发展,就在眼前,很容易就会发财。 发财之后,他会干什么? 没准会重新修订族谱,大约若干年后,他就真的成了张希孟的侄孙……面对此情此景,张庶宁其实很无奈。 他跟老爹写信,讲述这件事……你要说张家有什么问题,干了什么天打雷劈的事情,需要彻底拆分,发配得天南地北,妻离子散。很显然也不近人情,他们没什么大过,甚至还有点功劳。 再说张桓本人,他也算努力读书,能考入复旦学堂,现在又抓住机会,果断前往辽东创业发财。 假使过几年之后,他真的有了成就,也只能替人家的高兴。 可张庶宁了解了这位族侄兼学长的经历之后,他又不是那么舒心顺意了。 道理很简单,当初张家并没有分浮财,因此他们还是远比一般百姓富裕,张家子弟普遍读书识字,家中也颇有些藏书。 这些优势都是普通人不敢想的。 而且张庶宁还打听到,当初为了让张桓顺利考入复旦学堂,张家聘请的教书先生就有三位。 可以说是耳提面命,费尽了力气,才把张桓送进来。 这倒不是说张桓就真的不行,只是说如果他出生普通家庭,是绝难进入复旦学堂的。 张庶宁梳理这些之后,就忍不住向老爹提出了一个问题……从张家的角度来看,他们栽培后辈,努力向上,没有什么问题,甚至十分励志。 可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又太不公平了。 他们读书条件远不如张桓,也聘请不起好几位名师……其实很多时候,不是他们不想努力,而是连努力的方向都没有。 这事情公平吗? 张庶宁不知道,他很想让老爹给个结论。 这封信到了张希孟的手里,张希孟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竟然也只是一声长叹,有些沉默。 怎么说呢? 他也很难回答,如果连张家这种情况,也不能容忍接受,需要处置掉,那就树敌太多,非要天下大乱不可。 更何况治国也需要人才,类似出身的读书人,遍及朝野,数量非常大,不可能不用。 但是张庶宁也告诉老爹一件事,根据他的初步了解,张家子弟,几乎人人都进入学堂,普通百姓子弟的入学率,还不到五成。 而且去的还不是什么好学堂,根据张庶宁的介绍,那些学堂就是个识字班水平,几年下来,能会写自己名字,就算是不错了。 根本不可能成才。 信的最后,张庶宁提出了一个要命的问题,这种情况公平吗? 张希孟也很难以回答,以至于好几天,他都若有所思,意兴阑珊。 结果让朱元璋发现了端倪,老朱也在忙着写书,询问之下,张希孟只能把这封信交给了老朱。 朱元璋看过之后,也陷入了长久沉默。 “张先生,你说这种情况,多吗?” “多!”张希孟道:“其实据我所知,不管是济民学堂,还是复旦学堂,像这种出身不错的子弟,都占了三成左右。” 老朱眉头一皱,长叹道:“可富户之家,只怕还不到整个大明的一成啊!” 张希孟点头,“确实,双方在入学的比例上面,实在是差距太大了。” 老朱沉声道:“那张先生以为,应该怎么办?” 按照过去的经验,张希孟向来是满肚子主意,从来不让人失望,可这一次张希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说实话,他真的没有完美的办法,过了好一会儿,张希孟才缓缓道:“我能想到的,只是鼓励其他学生,用心做题而已。” 老朱微微沉吟,“什么意思?” “就是一心苦读,玩命发奋,拿出十倍心血和努力,去弥补差距……总而言之,不能认命!” 朱元璋道:“这样就行了?” “当然不行!” “那还玩命干什么?”老朱不解。 “玩命可以让那些条件更好的人不舒服!”张希孟回答道。 老朱还是不解,能有用吗? 张希孟给老朱算了一笔账,眼下富户不足一成,甚至连半成都没有。他们的子弟数目也远不如真正的贫寒之家。 也就是说,双方人数的比例,可能是二十,三十比一,甚至更多。 人的智力水平,很大程度上是天赋遗传,虽然教育能改变一些,但到底不是决定的作用。 而那些豪富人家的子弟,也不都是天才,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中人之姿,甚至因为出身太好,变得好逸恶劳,吃不得苦,成不了才。 这时候如果所有的贫家子弟,他们都努力读书,未必能胜得过最顶级的富家子,毕竟人家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但是那些资质不行的,不爱读书努力的,却是可以轻易淘汰掉。 而且由于贫家子弟数量众多,里面偶尔冒出来的天才,还是能跻身顶级行列的。 “所以臣的办法就是拼命做题,绝不服输,一旦放弃了,那些中等的富家子弟,也能轻易爬上好位置,久而久之,就真的又出现一批士大夫了。再往下发展,就是九品中正制了。”张希孟感叹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所以无论如何,朝廷都应该鼓励学生,努力上进,而不是消极应对,不思进取!” 朱元璋默默沉吟,随即点头道:“张先生所言有理,只是咱看庶宁的信,发现有些地方,就算想苦读,只怕也做不到啊!” 张希孟点头,“确实如此,当下的名师书籍,还是太少了,读书成本也太高了。想要让孩子们拼命,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老朱很烦躁,他哼道:“归根到底,还是钱太少了……张先生,伱主张发展工商,还要改革财税,咱现在明白了,没有钱现在是什么都办不了。给李善长和蓝玉他们下旨,咱要尽快看到钱,越多越好!不管他们干什么,哪怕敲诈勒索,绑票赎人,也要给咱弄到钱!” 老朱当真是发了狠,他的这一道旨意,这把蓝玉成全了。 这家伙包围了好几万倭寇,几乎倭国的精锐都在他的手上了。 蓝玉直接给倭国去信,想要人,出钱吧! 对于蓝玉的操作,李善长嗤之以鼻。 什么脑子啊,太没有创意了。 随后李善长就给高丽这边送信了……倭国将领那么凶残,放走了就是纵虎归山。所以喽,你们想废掉倭国的战力,就出点钱,花不了多少钱,老夫把人扣下,交给你们处理,不论杀剐,全都你们说了算。 这可是为了子孙后代剪除祸害的好事,不会连这点钱,都不愿意花吧? 老李这是把过去衙门里,吃了原告吃被告的手段都拿出来了。 这手段足以让蓝玉汗颜,朱棣流泪,实在是没法不服气。 相比起他们拼命弄钱,张庶宁接到了老爹的回信。 他第一次看到,原来老爹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张希孟开出了苦读这个药方,但是张庶宁却知道,想苦读也不容易。 他花了三天时间,苦心思索,随后张庶宁找到了自己的老师。 他想做个试验,给他半年的时间,选择一所下面的学堂,他想和几个同学过去,单纯辅导这些学生,教他们如何应对考试,看看他们能不能顺利进入复旦学堂! “就算能考入学堂,又能怎么样?我看你是异想天开了。”老师并不赞同。 可张庶宁却坚持道:“只要考入了,就算是成功了。只要占据了名额,就会压缩其他人的份额,没有这份学历,就不能参加门下省考试……先生觉得,还没有价值吗?”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七十章 小张先生 张庶宁到底是离开了学堂,前往夏河寨千户所。 临走的时候,他的老师足足和他谈了一整夜,都在劝说他,不要去干这种注定不会成功的事情。 “孩子,你天资很高,又很努力,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以现在的大明来看,无非南济民,北复旦,两家三七而分。孩子,你要是真想有成就,就该让咱们学堂胜过济民,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学堂才是。” 张庶宁只是低着头,“那北平大学堂呢?算什么?” “算投机取巧,算学堂的耻辱!现在孙相就是起自山东,我们的机会到了。先生我主持清查人口田亩,如果接下来朝廷能在这一块用到我的主张,你们的机会都能到来。再过几年,通过门下省考试,入朝为官,光宗耀祖,这是多好的事情!伱又何必跟自己的前程作对?你帮那些穷苦子弟,不过是异想天开。” 老师苦口婆心,“我见了太多这种孩子了,他们普遍迟钝,愚蠢,懒惰……别说什么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其实他们根本不行。没有见识,没有担当,更不知道努力上进,总而言之,这个天下,让他们读书认字,已经是天恩浩荡了。他们能当个工匠,做个账房,在乡下干体面的事情就挺好的,登堂入室,他们不配的。” …… 行走在路上,张庶宁的脑袋里,不断闪过老师的话,从调查人口田亩起,张庶宁就非常钦佩这位老师,甚至跟朱棣写信,赞美过自己的老师。 可这一次的交谈,让张庶宁严重怀疑,自己老师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他的确是把自己看成了很重要的门人弟子,不然他不会这么肆无忌惮,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但这番心里话,又让张庶宁很不舒服,身为复旦学堂的名师,确实可以瞧不起穷苦人,他们不一样。 那自己这个宰相之子,是不是可以瞧不起大多数人? 为什么老师会对穷苦子弟那么鄙夷? 他讲的究竟是不是事实?有没有道理? 就算没有道理,又错在哪里? 张庶宁依旧没有什么思路,不过这一次,他不想去请教老爹了,他希望自己寻找答案。 夏河寨千户所,临近海边,本是为了防备海寇设置的。 千户所的成员,多数是当初山东红巾,算不得明军嫡系,条件并不好。 算上周围,一共五所蒙学,一所小学,一所中学。 按照现在大明的学制,蒙学和小学,都算是义务教育范畴,到了中学之后,就需要自己花钱了。 这就有些类似历史上的县学、州学、府学。 等中学结束之后,对于学生来说,大致有这么几个去路……没法继续读书的,自然就要工作,凭着中学学历,读书识字,大致能找个账房一类的活儿,勉强可以衣食无忧。 情况好的,可以选择进入布政使司学堂,这是各省设置的学堂,能针对性培养一部分人才。 比如安排他们,进入本省学堂,担任教师等等,有些也能侥幸通过考试,直接进入衙门做事,只不过要从最低级的开始。 相比之下,只有最顶级的那些,通过考试,才能进入济民学堂,复旦学堂。 只要进入这两个学堂,基本上一只脚踏入了官场,就算不愿意迈进来,如张桓一般,前去经商,坐拥人脉,也是前途无量。 总而言之,立国十年的大明,虽然在教化上面的投入很惊人,但整个体系还很粗糙,顶尖儿的学堂太少,好的教师更少,各级学堂,良莠不齐,成材率也十分参差。 张庶宁回想自己的经历,他大约在七岁之前,就学完了蒙学和小学课程,随后读了一段时间中学课程。 然后就去参加了济民学堂的考试,很顺利通过考核……如果不是遇到了黄观,夏知凤几个天才到不行的家伙,张庶宁就是妥妥的学霸,神童。 毫无疑问的那种。 现在想想,真的是自己多厉害吗? 似乎也未必……毕竟自己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坐在老爹的书桌上。 很多教材就是老爹编撰的,多少人想得到老爹的指点而不可得,自己却是轻而易举,还有点听得厌烦了。 不算老爹,自己的母亲也是朝廷尚书,度支局提举,还有那些往来的人,随便拿出一个,谁不是名动天下的人物。 这么好的条件灌注在自己身上,侄儿张桓跟自己比,那才是天差地远呢! 张庶宁询问老爹,是否公平,其实更应该问问自己,公平吗? 你享受了那么好的一切,你又准备怎么做呢? 很早的时候,张庶宁就想当一名老师,后来他渐渐觉得,功名利禄对自己来说太容易了,几乎是唾手可得。 只有成全别人,造就更多人的成功,才是自己的快乐。 但是到了今天,张庶宁又有了新的感悟,或许不仅是自己的快乐,也是自己的职责所在。 “这是我给你们准备的一百二十篇文章,你们必须读熟,其中关键的语句,我已经圈好了,必须背诵下来。一个字都不许错!” “还有,这是三百道算学题目,必须吃透,刻在心里,不管怎么变幻,都要掌握!” “再有,就是这一千条常识,也都给我背下来!” …… 张庶宁面对着五十几名夏河寨的学生,发出了自己的命令。 “我已经和你们的父辈谈过了,我给他们立下了军令状,我要至少送十个人,进入复旦学堂!他们也答应我,只要能送进复旦学堂,他们都会听我的安排,你们谁不听话,立刻拖出去打手板。哪怕打死,他们也不会管的!” 从这天开始,夏河寨中学,就进入了军营的状态。 甚至有家长主动过来,帮着在外面站班。 有哪个学生逃课,有谁不听话,立刻抓起来,不用老师动手,直接就往死里打。 当真是没有半点客气,其中最皮的一个小子,他逃出去,下河摸鱼,结果让他爹抓到,直接吊在了河边的柳树上,扯下衣服,直接拿柳条抽打,等张庶宁赶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 然后爷俩抱在一起哭! “你咋那么不知道好歹!能进复旦学堂,就跟考上进士差不多了,那是改换门庭,光宗耀祖的大事啊!就算拼了这条命,那也值了!再有一次,我就打死你,你死我也死!让咱爷俩,成十里八乡的笑话!” 渐渐的,夏河寨中学的孩子们,没谁敢偷懒。 他们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没有休息,没有娱乐,天不亮就爬起来,去外面跑操,背书,然后上午做算学题,下午背文章。 到了晚上,再练习考试用的馆阁体字迹。 张庶宁发现,有些他觉得很平常的东西,这些学生都不知道。比如应试的字体,这一点他在很小的时候,就一清二楚,可是这帮学生,竟然连规规整整写字都做不到,仿佛从来没人告诉过他们。 还有怎么写文章,如何用例子,这更是张庶宁早就烂熟于心的东西,毕竟他爹讲什么,张庶宁还能不知道! 但是很可惜,这些学生真的不知道,原来的老师,甚至还拿论语来当宝贝。 张庶宁看得头皮发麻,你们写论语的句子,就算是对的,也会扣分的。张庶宁只得又订购了一批报纸。 每天安排人专门朗读报纸,然后让学生做笔记。 “你们记住,考试从来考的不是才华,尤其是文章诗词的比例越来越低之后。很多时候,考的就是技巧,经验。最后的一个半月,我会带着你们做各种考卷,你们可以不懂这些题目,但是务必给我记在心里头。多记住一道题,多答对一个字,你们就多一分进入复旦学堂的机会!” 到了最后一个半月,试卷还真送来了。 这些卷子,有几套是胡俨出的,还有十几套是黄观出的,其中出的最多的是夏知凤,她从应天送来了足足二十套。 这几个人,都堪称学神级别,他们虽然不在复旦学堂,但是却很了解复旦学堂的风格,尤其是夏知凤,她甚至把每一道分解开,告诉做到哪里,可以得多少分数。 对于学生来说,只需要废寝忘食地玩命就是了。 几个月下来,这些千户所子弟,从最初的顽劣迷茫,到现在信心满满,斗志昂扬,他们很清楚自己的进步有多大。 这里面不乏比张庶宁大好几岁的年轻人,但他们对这位小先生,无比尊重,甚至敬若神明,简直比他们的父母还重要。 转眼之间,考试的日子就临近了,张庶宁亲自带领这一批学生,赶到了曲阜。 很显然,他们应该算是一大堆前来应试的学生中,最狼狈的那一批,不少人还穿着草鞋,打着绑腿。 这是哪来的一群放牛娃? 你们走错地方了吧! 牲口市场在那边呢? 张庶宁倒是很坦然,“去吧,对得起自己就好!” 学生们用力颔首,迈着坚定步伐进入了考场。 两天考试下来,剩下的就是等待。 张庶宁陪着他们,一起等着。 足足过了七天,考试结果出来了。 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有多达十八人,通过了考核,虽然他们排名普遍偏后,但到底是通过了。只不过出了点小问题,学堂方面临时决定,需要增加一场考试。 得到消息之后的学生们都傻了,他们从房间里冲出来,大家聚集在一起,满腔悲愤,切齿咬牙。 学堂什么意思,还不明白吗? 这么多年,都没有加试之说,为什么今年要加试? 说没有针对,谁能相信? “先生,你让我们玩命学,让我们加倍苦读。我们都听先生的。可现在呢?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们,苦读还有用吗?”那个被吊在柳树枝的皮小子,哭着问张庶宁。 他这一次很走运,排在倒数第二名通过。可如果加试一场,估计就要落榜了。 张庶宁伸出手臂,拍了拍学生的肩头,沉声道:“别怕,这是大明朝,不会允许那些人为所欲为的!” 学生们渐渐平静下来,只是满腹的悲愤还在,他们只觉得小先生不过是安慰大家罢了,难道还能真的扭转乾坤? 可就在下午的时候,又传来了消息,新任布政使高启,前来曲阜,查看学堂录取情况……希望的火焰,又燃烧了起来。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七十一章 闹到中书省 高启是孙炎担任布政使之后,接掌孙炎职务的人。 这个安排就很有趣。 孙炎入主中书,那是个意外,可孙炎推高启,就绝不是意外了。 因为高启算是张希孟这边的嫡系,他在宋濂之后,担任翰林学士,随后升任刑部侍郎,如今外放山东布政使。只要不出意外,接下来几年之后,返回应天,担任尚书,或者升参政,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一句话,孙炎已经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了。 大家伙还是能看明白这事的,因此复旦学堂的山长魏观很热情接待了高启,还口称老父母驾临,蓬荜生辉。 这个老父母就很有趣,复旦学堂虽然设在了曲阜,但是却直属教化部,论起来不必在乎高启。 但是考虑高启的特殊身份,魏观还是保持了客气。 高启含笑,“魏山长执掌复旦学堂,为国育才,山东百姓,也多承蒙恩典,十分感激,该是我谢谢山长才是……不知道这一次复旦学堂,又录取了多少英才俊杰?” 魏观笑道:“九百七十多人,小一千了,其中山东籍的,差不多有六百人,也算是人杰地灵,钟灵毓秀,值得庆贺。” 高启欣然抚掌,“确实如此,但不知道,有哪个学堂录取的数额比较多?哪一处的教化有功?” 魏观稍微顿了顿,继续道:“左右还是济南府,益都,也包括兖州府,这几处也是历年的大头儿,并没有多少意外。” 高启笑呵呵道:“果然!不过就没有什么例外?我怎么听说,有个小地方,今年出来了不少考生啊!” 复旦学堂的人,自然知道高启所指,夏河寨这一次通过了十八人,在所有排行之中,名列第七,单纯从人数看,什么登州、东平、东昌,全都派到了后面。 这个成就十分惊人,要知道过去夏河寨,可是一个进入复旦学堂的都没有。他们那里空有个中学的编制,但老师就没有配齐,像算学课,是个教文学的老师代替的。 教文学的老师,还是个老儒,不通新学,让他教算学,完全是赶鸭子上架,连照本宣科都做不到。 这样的中学,突然冒出来十八名考生,杀出重围,跻身复旦学堂行列,确实让人有些目瞪口呆。 魏观道:“既然布政使提到了,那我也就不瞒着,这个夏河寨确实蹊跷,我们准备加试一场,看看真实的成色,然后再说。” 高启不动声色,“这么说,是觉得夏河寨有作弊了?考场作弊,历来都是大事情,要不要彻查到底?” 魏观一怔,如果确实是考试出了舞弊,他还真不好交代,因此就笑道:“没有确实证据,不过事有反常,多考一次,也符合我们学堂的规矩。” 高启却笑道:“据我所知,这么多年了,复旦学堂都没有加试的规矩。而且你们准备加试什么?可是让学生有所准备?” 这时候一个老师站出来,“回高布政使的话,我们这一次准备考核学生的文字水平,测试一篇文章。由于事先都没有告知,大家都一样,没有什么问题。” 哪知道高启摇头道:“不能这么说。文章这个东西,我还是小有了解的。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当初张相改革科举,就是要降低文章比例。如今复旦学堂要用一篇文章,决定学生命运,属实不妥!而且我以为学堂的事情,需要正办。你们有考试舞弊的证据,那就废了考试,重新开考,如果没有,就按照成绩录取,万万不该弄什么加试糊弄人。这样一来,岂不是败坏了复旦学堂的名声” 高启身为著名才子,论起文采,远在张希孟之上,他点评文章取士的问题,确实没人敢反驳。 而且后面他讲的,也有道理,复旦学堂这边,渐渐陷入了被动。 方才站出来的那位老师,此刻又站了出来。 “高布政使,复旦学堂取士,似乎应该听从教化部的意思才是。” 言下之意,你根本没有过问的资格。 高启也不慌不忙,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现在是山东布政使,夏河寨中学,还有夏河寨的考生,确实是我治下子民。如果他们在考试之中,遭到了不公平待遇,我也要行文中书省,讨一个说法。如果中书省不能给我说法,那就只有上书监国,上书陛下了!” 高启提到了朱标和朱元璋,让所有人都是一怔,气氛又紧张了许多。 高启执意替夏河寨的学生说话,让魏观很是意外。 他面色凝重,其实论起品级,他并不怕高启,甚至他的资历还在高启之上。 魏观担任过杭州知府,调任应天之后,逐步升任到国子监祭酒。 他是属于李善长这一系的人,后来因为年纪大了,这才申请外放,担任复旦学堂的山长。他本来就是三品,和高启这个布政使,一模一样,谈不上谁高谁低。 “高布政使,伱不清楚,复旦学堂培养的都是各方面突出的顶级人才,是要辅佐陛下,治理国家的。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即便通过了考试,入学之后,他们基础太差,习惯也不好。万一把那些不好的习气,带入学堂,可就带坏了其他人。我这个山长,要替学堂未来负责!” 高启的脸上,笑容消失,渐渐严肃起来。 “魏山长,我不知道是你这么看,还是复旦学堂的所有老师都这样看!倘若你们都是这么想的,我觉得这事情可不光是几个学生那么简单了……你们以出身论人,咱们陛下又该怎么说?” 魏观骤然一惊,沉下脸来,“高布政使,你这话就不对了,陛下乃是天授,岂能和凡夫俗子比肩?” 高启冷笑道:“我可是听说陛下撰写此生经历,第一部的初稿,已经发到了各地,你们复旦学堂,不会没有收到吧?” 高启继续道:“陛下是什么主张,你们不会不知道!哪有什么天授,无非是顺时而动罢了。” 这时候那位老师又一次站出来,“高布政使,陛下撰写书籍固然不错……但身为臣子,应该清楚,吾皇天纵英明,不同凡响。而且高布政使替那几个乡下孩子说话,莫非你觉得其中会有陛下一般的人物?” 这家伙的话,着实有些诛心了。 高启笑道:“你又是什么人,不知道能否告知?” 此人一笑,“在下名叫蔡本,是复旦学堂的老师,不才刚刚考察了山东的人口田赋,写了一篇奏疏,交给了陛下。” 高启如梦初醒,“原来是你!我想起来了,你的那篇奏疏很有见地,陛下也是十分喜欢。还明发各部衙门。接下来的改革,还要以此为参考。” 蔡本微微一笑,“承蒙高布政使赞许,在下愧不敢当。其实以在下的意思,陛下应该不再增加赋税,以安人心。” 盛世滋丁,永不加赋! 高启突然眉头一皱,“蔡本,按照你奏疏的内容,不是说朝廷的田赋会大大减少吗?” “所以才要不加税赋,安定人心!”蔡本骤然说道。 高启愕然,随即哈哈大笑。 “蔡本,你这人真有意思,你费那么大力气,写了一篇奏疏,原来是想吓唬住陛下啊!我可以告诉你,想错了,大错特错了……咱们陛下不会被你吓到的,朝廷接下来的意思,重新分田,是肯定的。田赋减少,商税来补,另外还会进行税制改革……听到这些,你是不是有些失望?” 蔡本骤然变色,朝廷的意思,确实是出乎他的预料。 难道自己写得还不明白? 陛下怎么还死心眼,上千万的田赋,一旦重新分配土地,顷刻之间,化为乌有。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以盛世加恩的名义,把税赋固定下来,也就不用担心减少了。 里子面子,全都顾及到了。 为什么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啊? 此刻魏观也是眉头紧皱,“高布政使,我们学堂的意思,还是应该加试一场,如果你觉得文章不妥当,可以调整一些内容,但无论如何,也不能随便什么人,都进入学堂。你也要知道,复旦学堂是朝廷税赋供养,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高启深深吸了口气,“魏山长,还是那句话,你们想靠着多试一场,就把那些学生赶到门外,不给他们入学的机会,我这个父母官,是不会答应的。我会上书中书省,据理力争!” 魏观深深吸口气,“既然如此,我也只能请孙相定夺了。” 双方不欢而散,高启直接到了夏河寨学生这边,参与考试的所有人,包括没有通过的学生,也都等在这里。 他们迫切想要知道个结果,到底是自己这些人痴心妄想,还是上天不负苦心人! 就要见个分晓。 高启亲自驾到,勉励了大家伙一番,学生们的希望更强烈了。 只是高启却一直在盯着张庶宁,别人不认识,他经常去张府,哪能不认识?果然是这一位。 高启借着单独谈话的机会,跟张庶宁到了屋舍里面。 “这事张相知道吧?” 张庶宁微微摇头,“我没有写信。我还不觉得,咱们大明朝,会烂到这个地步!” 高启一怔,点了点头,“成!既然如此,我就上书,跟他们周旋。大不了赔上一个布政使,我也想瞧瞧,中书省到底会怎么办!”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七十二章 抓人 高启本身就是有名的大才子,有太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这些人本身处境有些尴尬,一来他们普遍年轻,资历根基都不深,二来他们是朱元璋渡江之后,才投靠过来的,和一些老臣没法比。 自然而然,就低了一等,也是直到最近,像杨基等人,才爬上布政使的位置,距离中书诸部,还差了一截。但他们胜在人多,像张羽啊,徐贲啊,王进啊,遍及朝野,还都小有名气。 高启一面上书中书省,一面给老朋友写信,联络众人。随后高启又行文门下省,将复旦学堂的事情,捅到了宋濂和刘基那里。 到了这一步,高启还不愿意罢手,他又决定,给御史台行文,请求御史台,调查录取中存在的弊端。 …… “疯了!这个高启,就是一条疯狗!”蔡本切齿咬牙,对魏观道:“山长,他这是要把咱们都抓起来问罪啊!” 魏观很凝重,他毕竟是在朝中做过官的,能清晰感觉到,高启这是要撕破脸皮,弄一把大的。 但问题是以高启的地位,根本掀不起来这么大的风浪,门下省,御史台,这些地方怎么会配合他? 再有,高启前程远大,也没有必要和复旦学堂死磕,把自己赔进去。 这后面还有神仙! 魏观猜到了,但到底是谁,他却不好说。按理讲复旦学堂是山东的,和孙相很亲近,高启也算是孙相的人,为什么会这样? “蔡本,我问你,这个夏河寨中学,他们考出来的,里面到底有没有弊端?”魏观觉得事情的关键还在学生上面,只要考试有问题,他们占住了理,就算打到了御前,他也不怕。 蔡本脸色漆黑,无奈道:“有……也没有!” 魏观气得差点倒仰,“到底有没有,你废话什么?” 蔡本无奈道:“山长,这事还要怪咱们学堂的一个学生,他学的不错,人也聪明,我是很想栽培他的。可惜的是,他这人不上道,非要去教导贫家子弟。我以为他就是随便说两句,一个小孩子,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可是他还真把咱们的考试套路摸清楚了。听说他带着夏河寨的学生,日夜苦读,专研考题,几个月下来,还真让他办成了!” 蔡本气哼哼道:“论起真才实学,夏河寨的那帮穷鬼崽子,如何能登堂入室?只要重新考一场,必定能把他们逐出学堂!” 魏观听到这里,眉头紧皱,“我早就说过,你搞那个什么调查,要不得的。学生往外跑,看得多,想得多,心野了,就不好管了。我问伱,这个学生教书,有没有泄露考题的可能?” 蔡本一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山长,我现在就去查查,看看这小子有没有问题。如果他真的有窃题的行为,这事情就好办了!” 魏观稍微沉吟,随即道:“你可以查问,但一定小心,这孩子看起来是个聪明人,可造之材,你可不能毁了他!” 蔡本连连点头,可是从魏观这里出来,他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区区小孩子而已,摆平了他,事情也就解决了。 因此蔡本直接来找张庶宁了。 他走到半路,发现有卖金梨的,卖了一大筐,提着到了学生住处。张庶宁这些日子一直都在,他也没干别的,只是领着大家伙,继续跑操,读书,做题,跟前些时候没什么区别。 要说还有什么事情,那就是观察研究一下这些孩子。 他在济民学堂的时候,就有这个习惯,只不过那时候是研究天才学生,现在开始研究普通人,渐渐的,张庶宁也有了一些心得体会。 前面蔡本就跟他说,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基础差,习惯不好,卑微怯懦,没见识,没担当……就算放他们进入学堂,也远不及别人,白白占用名额。 类似的观点,魏观也说过,他不能浪费学校的宝贵资源。 虽然这话在张庶宁听来是歪理,但歪理也有存在的基础……有些论断,还符合一些现实,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张庶宁把精力放在了这上面……渐渐的,他发现了一些异样的东西,比如说这些夏河寨的学生,尤其是通过考试的,他们变得相当自信,说话有条理许多,也重视自己的卫生,行走坐卧,比起原本都提升了一大截。 他们会把自己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会买最便宜的牙具,每天定时洗漱。他们还会不遗余力,如饥似渴地阅读。 各种各样的书籍,报纸,甚至有人尝试着写文章,投给报社。 根据张庶宁的评估,只要能维持这个状态,要不了一两年时间,就算是真正和那些出身条件较好的学生相比,也不会差太多。 这就让他大为惊讶。 穷学生,乡下孩子,到底是差在哪里? 渐渐的,张庶宁得出了一个结论。 其实这就是长久以来,塑造的结果。 人们更仰慕那些条件好的家庭,觉得他们动作优雅,穿着体面,代表着尊贵气派……普通人要跟他们学,学不来就自愧不如,低人一等。 久而久之下来,那些出身良好的孩子,优点被放大了,反过来,穷人的缺点被放大了。 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而是一代代传承,千百年塑造,最后就出现了许多名门望族,他们的子弟,确确实实,比穷人更出色。 好玩的是,似乎穷人也接受了这一点。 在学堂里,一些穷苦子弟的孩子,也处处唯唯诺诺,邋遢懒惰,怯懦,缺少自信……这种情况,还能够改变吗? 张庶宁认为,能改变! 要怎么改变呢? 那就是胜利! 比如说这一次考试,夏河寨的学生,就凭着自己的努力,击败了那些富家子弟,在千军万马丛中,杀了出来!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一种足以改变他们一生的胜利! 只有胜利,才能解决问题! 他们并不差,只要有适当的条件,甚至远远不如那些富人子弟,他们也能像野草一样,顽强生长,取得相当不错的成就。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张庶宁像个开心的孩子……确实,他的确还算是孩子。 张庶宁立刻给老爹写信,他要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老爹。 不光是男女一样,还有贫富,也都一样, 或许一时看起来有差别,但是这个差别,绝对不是不可以改变,更不是生生世世的。甚至张庶宁觉得,在穷苦子弟身上投入,或许远比富家子弟要好多的。 因为他们更愿意付出,更能吃苦,改变命运的冲劲更强……只要适当引导,投入一点点资源,就能培养出相当多的人才。 张庶宁觉得,自己老爹心心念念的人才培养,或许真的可以从乡村入手。不过为了验证他的想法,最好还是找一处试验,哪里更合适呢? 毫无疑问,就是北平了。 反正朱棣有钱,让他出。 看看花同样的钱,到底哪一种的效果更好? 张庶宁越发喜悦,因为他发现,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或许真的是前途无量,远比出将入相,更能改变大明朝。 他不光要告诉老爹,还要告诉夏知凤,告诉黄观,胡俨他们,他希望有一群朋友,一起来研究,一切寻找答案…… 就在这时候,蔡本来了。 师生见面,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怎么说呢!我还是把你当成我最好的学生。”蔡本沉吟道:“你很聪明,知道拿学堂的题目,去教那些孩子,死记硬背,帮他们通过考试。可你想过没有,这和作弊有什么区别?那些被他们挤占名额的学生,又该多冤枉?你听先生的,认个错,赶快回学堂读书,你的前程还在,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张庶宁默默听着,随后道:“先生,我现在认错,是承认作弊吗?那可不是小罪啊!” 蔡本一怔,忙道:“你想什么呢?我是你的老师,还能害你不成?天地君亲师,我要是连弟子都害,还怎么在天下立足?” 张庶宁点了点头,“先生不忍害弟子,那弟子也不忍心害夏河寨的学生,他们也是我教出来的!他们不偷不抢,靠着自己的心血本事,考上了学堂,你们却想把他们赶出去,无论如何,也没法说服天下人的!” “你!你不要太过分!”蔡本大怒道:“你才几岁?就算你满肚子道理,又能怎么样?我是为了你好,要不然,你只怕就要失去学籍了。” 张庶宁微微一笑,“有些事情,先生能做主,有些事情,先生做不了主。还是拭目以待吧!” 蔡本咬了咬牙! “行,算你有种!我看你怎么收场!” 蔡本敢走出来,突然迎面飞来一颗金梨,结结实实砸在了他的鼻梁上! 蔡本痛叫了一声,鼻血流了出来,随后更多的金梨,如雨点般落下。这都是他买来,送给学生的。 “拿走你的梨!谁稀罕你的小恩小惠!” 蔡本被砸的无比狼狈,鼻子流血,眼眶发青,狼狈万分。 “果然是没有教养的崽子,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我这就开了你们!” 他踉踉跄跄,回了学堂,直接去了山长的签押房,他正准备说话,这时候一个人站起来。 “我是御史台的马君则,请立刻跟我走,接受调查!”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七十三章 不许士大夫再回来 马君则自然不会随便跑来,他是奉了中书省和御史台的命令,这才前来办案。 而自从高启将复旦学堂录取的事情,捅到了中书,朝中就风起云涌,议论纷纷。相比之下,李善长罢相,都没有达到这个程度。 这不是单纯的去留问题,也不是一般的舞弊案件,因为这事已经涉及到了大明朝的根本,涉及到了那个最最核心的问题。 试问今日之大明,竟是何人天下? 朝中诸公,各个方面,都在积极联络,彼此沟通……你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这一次不再是张希孟这一派,李善长这一派,也不是按照各个衙门划分,而是更加错综复杂的分化。 比如首先行动的,竟然是五军都督府大都督汤和,他找到了徐达。 “夏河寨千户所是军中将士的子弟,我现在就问你一句,御史台能不能给军中将士做主?” 徐达脸色铁青,“我说汤老哥,这事不这么简单,我愿意帮,但咱们自己也不好说啊!” “怎么不好说?”汤和直接问道:“你想说什么?” 徐达起身,看了看四周,这才重新坐下,对着汤和道:“夏河寨那边,固然是军中子弟……可伱我的孩子,也不在那种地方读书,更何况我们都有世袭罔替的爵位。已经是占了大便宜,我能站出来说话,可到底不硬气啊!” 汤和冷冷道:“那就怎么硬气怎么来!” 徐达大诧,“汤老哥,你什么意思?” 汤和重重叹息,“实不相瞒,我知道这事,已经两天没合眼了,我琢磨着,咱们当初,过的什么日子,你,我,还有陛下,这才过去了多久?咱们就忘了?说实话,我是真怕,我怕有一天,咱们的子孙,也会变得和元廷的贵胄一样。” 徐达怔了怔,随后道:“你想怎么办?” 汤和叹道:“我听说了,胡大海的孙子,要进北平学堂,也是通过考试的。咱们不妨请旨,爵位世袭罔替,看上位的意思,是废了还是留下……至于下一代人,必须各凭本事,像原来的入学办法,做出改革。要让他们跟普通人的子弟一样。或者干脆没有功劳,就不能继承爵位……反正具体怎么办我说不好,但是这一刀,我认了!” 徐达一怔,他是万万没想到,汤和居然能如此表态! “汤老哥,其实这事到不了这一步……核心还是经费学堂的分配问题……再有就像武学,普通人的子弟,能不能入学?现在军中的位置,能不能让出来?那些世袭罔替的爵位,能不能直接领兵……如果老哥能鼎力协助,我就有办法!” 汤和浑身一震,随即道:“你不要骗我!你有什么办法,说出来听听?” 徐达立刻道:“你知道这一次蓝玉用的战法不?” “知道,听说以火器为主,打得很好!” “那你知道一直以来,朱英在云南的战法不?” 汤和依旧点头,“那小子火器玩得更好,我怎么不清楚!” 徐达道:“这就是了……火器这个东西,把战场的情况简化太多了,有多少后勤,多少兵马,多少火器,输出多少杀伤……这都能计算出来。个人的勇武,将领的天赋,许多东西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要让我说,一个善于计算的年轻人,打过几次战斗,估计不会比军中老将差太多,甚至还能犹有过之!” “所以我的意思,武学要面向全国招生,军中子弟愿意报名,自然最好,哪怕国公,侯爵的子孙,也可以。参加考试就行。而这个考试,必须公平公正……首先是基本的身体素质,其次呢,就是考试成绩,只要过关,就能进入武学,从军报国。只要守住这一点,别的事情就好办了。” 汤和毫不迟疑,“这事我同意了,没什么做不到的。不就是那几家勋贵吗?你不愿意得罪人,这事交给我,恶人我来当!” 徐达摆手,“我不是这意思,我就是觉得,这种事情做起来只怕会得罪太多的人,落实不下去。” 汤和沉吟了少许,叹道:“你说这事不好办,我是知道的。但要说无从做起,那也是低估了满朝之士。从当初跟着张先生读书识字开始,有些事情,潜移默化,就已经跟咱们讲了。只是立国之后,有些人又把当初的话,当成了玩笑,忘了初心,你说是吧?” 徐达点了点头,深以为然,“我明白了!多谢汤老哥,有你在,我现在的胆子大起来了!” 徐达打定了主意,火速去联络其余御史言官……经过了他的整顿,御史台也集中了不少军中退下来的老兵,可不是过去清流为主了。 徐达把自己的意思讲清楚之后,立刻得到了大多数御史的支持。 “请总宪放心,我们也都是这个意思,这些年教化经费投了那么多,却还是没有效果,该改一改了!” 御史台经过徐达的整顿,今非昔比,他们不光战斗力强悍,而且还能影响舆论……很快就有人出面,向应天的报纸阐发了主张,仅仅是标题,就让人目瞪口呆:“警惕士大夫班师回朝!” 门下省,宋濂和刘基,还有姚广孝,几个人凑在了一起。 刘伯温首先道:“这篇文章写得非常好,你们两位怎么看啊?” 宋濂哼了一声,“伯温兄,咱们俩最是熟悉不过,我年幼时候求学之苦,你是清楚的。如果当初有这么个夏河寨中学,我该多高兴啊!” 刘伯温翻了翻眼皮,笑道:“那是当初啊,现在呢?” “现在?”宋濂呵呵道:“你以为我和当初不一样了吗?笑话!” 刘伯温点头,“这就好!” 当他把目光转向姚广孝之时,没等说话,姚广孝就先笑道:“我可是僧人还俗啊!” 刘伯温不客气道:“出家人不爱财,越多越好!谁知道你又怎么想的?” 姚广孝气得笑了,“我当初也不是什么正经和尚啊!” 这一句话,弄得三个人,哄堂大笑。 刘伯温欣然道:“这么说起来,咱们门下省也是这个意思了呗?” 宋濂怔了下,好像还缺了一个人。 姚广孝道:“那个龚伯遂被汪广洋请去了。” 刘伯温哼了一声,“随他去吧!” 中书省这一边,孙炎也无可奈何,闹得这么大了,不拿出个办法,也不行了……我这人也命苦,好容易接了相位,这大事情就一样接着一样。 好歹蓝玉争气,一下子就把倭国收拾了,对外用兵一切顺利。只是这朝堂上的事情却是不好办。 这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孙炎只能向朱标请令,随后在中书省,召集各部尚书,门下省,御史台,以及国子监,翰林院等等大小九卿,悉数驾临。 今天的局面,很是有趣,徐达代表御史台,单独站在一边,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大都督汤和也来了,二人并排,虽然人数不多,但份量大的吓人。 随后就是门下省的三位都给事中,也是气势汹汹。 而在另一边,汪广洋、胡惟庸,另外还有数位尚书,也包括国子监祭酒等人,赫然在列。 隐隐相对的两伙人,还真是势均力敌,很难说谁优势更大。 只不过就在即将议事的时候,商务部尚书江楠赶来了,她几乎没有迟疑,直接站在了徐达的旁边。 这下子让人微微一怔,难道这是张太师的意思? 就在所有人还在思忖的时候,又有人匆匆赶来,正是教化部的郎中钱唐。 按照道理,他是没资格参加的,但他偏偏就来了。 众人吃惊之余,孙炎咳嗽了一声,“我听说了,那篇警惕士大夫班师回朝的文章,是钱郎中写的。” 钱唐点头,“确实我所写,不过另外还有几位御史,包括马君则,张羽,王进等人,我们的看法也都一致!” 孙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钱郎中,你先在一旁等着。” 钱唐退到了一旁。 孙炎这才审视两边,随后又对朱标道:“太子殿下,我先说两句,所谓士大夫班师回朝的问题,是存在的,而且还很明显。这个根子,就出在教化上面,不把教化的问题解决了,后患无穷!” 朱标微微颔首,却没有说更多。 短暂沉默之后,汪广洋笑了笑,“孙相,何谓士大夫?必定出身名门,为官治学,名扬天下。又有家族势力,尤其是能够避税,逃避赋役,居于百姓之上。我大明以均田立国,又拆分世家,不许逃避田赋徭役……要是非说有士大夫,我以为是不是可以推敲一二?” 这就是孙炎威望不够,虽然表态,但立刻就有人反驳。 此刻刘伯温直接向前一步,“汪参政,你说了那么多,其实都是表象。所谓士大夫,核心在于学,只要把持了教化,可是生生世世为官,这就是士人!” 刘伯温又道:“我以为考试的时候,千方百计,不许贫寒子弟入学,就是搞世家门阀的那一套,就是新一代的士大夫!这就是我的看法!” 此刻胡惟庸也笑道:“伯温先生,择优录取,名师选高徒,我看算不得什么大逆不道吧?” 刘伯温正想驳斥,钱唐突然开口道:“下官记得,太师说过两样东西算是公器,一个是为朝廷做事的官吏,一个是学问知识!既是公器,能交给老师做主吗?”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七十四章 教育改革 朝中诸公,激烈争论,此刻钱唐拿出张希孟的话,作为依据,据理力争,而不管是支持他的,还是反对他的,都没有太多意见,至少不敢直接说张希孟是胡说的,他的话就是放屁…… 这种情况,似乎比起争论本身,更有意思。 胡惟庸怔了一下,笑道:“张太师确实说过这话……我看这样吧,不如规定份额,比如出身寒门的子弟,要在学堂里占到七成,钱郎中以为如何?” 钱唐略微沉吟,他也没想好怎么应付,可谁也没有料到,江楠居然开口了。 “不成!” 胡惟庸大惊,虽然江楠肯定不是他这边的,但是这位直接驳斥他,还是很震撼的。 “请江尚书指点!”胡惟庸微微躬身,显得很谦逊。 江楠直接道:“这种规定比例,对谁都不公平。我以为穷苦子弟,缺的是从蒙学开始的培养,缺的是资源的倾注。这些都不做,只是规定比例,不免滥竽充数,而且如何界定寒门和富裕之家?只怕也不好说。” 江楠顿了顿,又道:“我还记得,当年说是让女子入朝为官,结果有议论,就是要拿出多少名额,交给女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是如出一辙?” 江楠之所以站出来说话,除了是她自己经历过,知道比例分配是个什么东西,还跟儿子张庶宁有关系。 毕竟张庶宁的发现,不光告诉了张希孟,也告诉了老娘。 江楠仔细研究过,她基本上同意儿子的判断。 就拿现在大明朝堂的女官来说,数量大约占了一成五左右,能独当一面的,数量并不多。更没有出现女人做官了,就抢了男人多少位置的情况。 总的来说,还要看一个人的才华能力,能不能胜任。 像江楠这种,包括韩秀娘,周蕙娘,她们就在朝中,已经靠着自己本事,证明了不弱于男人的事实,没有人会质疑她们到底行不行…… 所以说,准许女子为官,既不是什么牝鸡司晨啊,也不是要规定多少比例……只说是不要设置障碍,门是打开的,有本事就进来,不需要有什么特别的区分。 别看女人在家多数做饭,但真正的好厨子,往往都是男人,最要不得的就是先入为主。 而且从张庶宁的讲述中,江楠发现,穷苦子弟,他们需要的是教育资源的投入,需要的是给他们努力的机会。 没有这些准备,不让他们掌握足够的本事技能,直接塞给他们名额,入学之后,不还是一事无成吗? 进入官场,也成了笑话! 这样一来,不正好证明了魏观等人说得对,穷人子弟就是不行吗? 可事实是这样吗? 说到底,要的还是两个字:“公平!” 你有本事,坐到多高的位置,拿到多少的收入,都不会有人质疑。 真正可怕的是德不配位! 江楠的几句话,就让胡惟庸脸上发红,连忙道:“是我一时疏忽了。” 江楠也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短短交锋,胡惟庸就闭嘴了,站在反对这一边的,就只剩下汪广洋等人,战力去了一小半。 汪广洋太聪明了,他已经看出来,这事硬抗肯定不行了,他随即道:“既然不好规定名额,依旧要通过考试,择优录取。总不能谁都能进吧?几个最顶级的学堂,也就那么多名额啊!” 他的话刚说完,宋濂站出来接招了。 宋濂的情况大家伙都知道,他早年求学,饱尝艰辛,很知道求学的艰难。就像是胡惟庸他们说话,讲的是寒门。 所谓寒门,那也得有个门啊! 真正的穷苦人家,根本达不到这一点,所以说,按名额分配,根本就是扯淡,完全行不通。 所以宋濂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他从容笑道:“确实需要考试……但这个考试需要妥当设置题目。比如说一篇文章,诗词歌赋,还有些琴棋书画,弓马骑射……等等这些,都不能作为考试内容。可以在入学之后,设立相应课程,但是在录取这一块,绝不能有这些东西!” “毕竟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穷人,能轻易接触到的。而且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名师出高徒。可是在很多地方,连名师都找不到,又上哪培养出高徒?” “所以我以为,考试就是基本的文字功力,算学,物理,化学,天文,常识,历史,国法……以中学所讲内容为主,可以适当增加题目的难度,但是不能借着考试为名,刻意阻挠穷苦子弟入学。” 宋濂沉声道:“正因为如此,我建议,要把考试出题的权力,收回朝廷,由教化部负责!” 刘伯温也急忙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几个学堂的开支,朝廷给了那么多……不能我们光出钱不管事,任凭学堂折腾,这事情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汪广洋一怔,忙道:“学堂的老师,应该更知道要怎么教学生,要录取什么样的学生。我看朝廷不必越俎代庖吧?” 刘伯温冷冷道:“我看学堂的老师,更知道如何招收自己喜欢的人,如何私相授受,败坏公器!” 汪广洋立刻皱眉头,怒道:“你也是朝廷重臣,说话可是要证据的,不然败坏清誉,无端生出许多纷争,你可要负责!” 还没等刘伯温继续驳斥,徐达冷笑了一声,“汪参政,伱想要证据,我们御史台会满足你的!很凑巧,我现在手上正有几个有关师德的案子,既有济民学堂,也有复旦学堂。至于北平大学堂的问题,由于留守司暂时不纳入御史台管辖,我正在请旨上位。等案子查清楚,拿到了真凭实据,我会立刻交给汪参政的。” 以徐达的地位和权势,确实不会说假话,汪广洋也没有胆子和他争辩,整个局面看起来已经是大势已定! 但公平谁都会说,到底怎么才算是公平啊? 现在的局面就是这样,尽管多年兴学,义务教育法也颁布了,但老师,学校,依旧是稀缺资源。 好的学堂,一年加起来,也招募不到一万人,而一年的适龄考生,只怕要在百万之上。 绝对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应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汪广洋不再争论,不是他认输了,而是他仔细盘算过,这事情就不好办! 甚至可以说,就是无解的。 “孙相,大家都说了这么多了,您该拿出个态度才是!”汪广洋把皮球踢给了孙炎。 孙炎微微冷笑,现在想起我来了,我刚刚说不许士大夫班师回朝,你怎么反对那么起劲儿? “这事情确实棘手,但也不是无解……济民学堂,复旦学堂,这些年都有师范班,主要是培养老师。我以为还远远不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我们在整个大明境内,要设立十所左右的师范学堂。先解决教师不足的问题。其次,我们可以增加一条规定,凡是参与科举考试的人,必须有三年蒙学,或小学的任职经历,而且还要考评优等,才能参加科举!” 孙炎又道:“再有一点,小学升入中学,也要进行统一考核,要确保中学生的成色!再把中学的情况,纳入地方官吏的考评!” 孙炎侃侃而谈,在场的众人,不管是赞同的,还是反对的,都对这位刮目相看,不愧是张太师身边的人,办事就是周全! 实际上,孙炎再给整个教育体系打补丁。 这倒也不是说张希孟当初就弄错了,实在是基础条件不一样,要不是这些年的准备,孙炎也没法大刀阔斧。 他的思路也不复杂,首先解决蒙学和小学的老师缺口,建立师范学堂,逼着那些想考科举的人,先去充实地方,教几年书。 这样一来,保守估计,能给地方带来上万名还算不错的老师,加上现有的老师数额,虽然说缺口依旧非常大,但总不至于没法维持。 一旦大批的蒙学,小学,运转妥当,就会有大批的贫家子弟,获得更进一步的机会。 随后是进入中学的考试,这一关至关重。 只要能升入中学,接下来就有了进入最顶级学堂的资格。 当把中学办学的成绩,和地方官绑在一起的时候,这个中学,就不能是什么人都可以进来。 总体来说,富家子弟,能得到更好的教育条件,机会也会更多。 但是一旦分母变得足够大,贫寒子弟的机会也就多了。 本着往死里卷的卷王精神,总会有相当多天资过人的贫寒子弟,通过厮杀,顺利跻身好的中学,进而进入顶级学堂。 至少会比现在的局面,好上太多了。 沉默半晌的胡惟庸突然开口,“孙相所想极是,只是这么个,怕是要花很多钱吧?光是几所师范学堂,就不是小数目!” 孙炎哈哈一笑,“确实如此,胡参政理财多年,这个办学的事情,就交给你负责,还望胡参政不要推脱,也不要浪费时间!” 胡惟庸一愣,这个孙炎,竟然把这活推给了自己? 正在此刻,徐达又开口了,“孙相,我以为你的安排还忽略了一件事。” “什么事?”孙炎下意识问道。 徐达笑道:“以后武学招生,也从各地优秀的中学生中出!” 汤和点头道:“没错,爵位可以世袭,但是军中职位,必须自学堂而起,就算是我的儿孙,他们考不上,也不能领兵!” 这两位军中国公的表态,几乎是一锤定音,剩下的只是怎么落实了……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七十五章 朱元璋的童年 就在议事即将结束之时,孙炎突然又道:“殿下,臣以为教化育才,此乃国之大事,接下来要统筹全局,协调各方,事务繁杂,需要重新调整一下官员的分工,不知道殿下以为如何?” 这是中书会议之前没有的项目,属于临时突袭,朱标稍微错愕之后,也只有点头称是。 “孙相有什么打算?” 孙炎笑道:“是这样的,接下来要严查各地的学校,督促百官,考核教育成果。这些事情,都是门下省的任务。自从张太师辞相之后,门下右相一直空缺。如此臣斗胆谏言,由参知政事汪广洋升任门下右相!” 朱标一怔,不免错愕。 门下省是张希孟一手拉起来的衙门,足以和中书省分庭抗礼。即便张希孟不干了,也要换个可靠的人。汪广洋这家伙,摇摇摆摆,很明显,不是张希孟这一派的,让他升任门下右相,执掌门下省,万一继续掣肘政务,那可怎么办? 而且孙炎刚刚坐稳相位,把汪广洋提上来,你孙相公还能把控朝局吗? 朱标到底是太年轻,想不通这里面的细腻算计。 可有几个人,已经开始给孙炎竖起大拇指了。 这货不愧是张太师身边出来的,审时度势,把握时机,借力打力,这一套东西,还真是玩得娴熟无比。 让汪广洋接门下右相,看似是提拔了他,距离左相只有一步之遥。 可问题是想高升一步,必须先把右相的位置坐热乎了。 那瞧瞧门下省都有谁? 宋濂、刘伯温、姚广孝。 这几位神仙,一个比一个厉害。 张希孟坐镇门下省,他们都很老实,唯命是从。可你汪广洋什么成色?你也想让这几位听话? 那不是做梦吗! 而且门下省的任务很特殊,主要是负责给众多的官吏考评,从上到下,进行监督。这是专业性非常强的事情,宰相能发挥的空间并不大。 这也是张希孟离京多少日子,也不用担心的原因所在。 总而言之,把汪广洋放在了右相位置上,就是彻底把他变成个摆设。 而且刚刚孙炎又把筹措经费,兴建师范学堂的事情,甩给了胡惟庸,这一手更堪称绝妙。 伱不是反对吗? 那就让你去干。 干不好,你就等着被定罪吧! 很显然,孙炎可没有宰相的度量,他是属于报仇不隔夜的性子。过去是实力不济,没法为所欲为。 不管是胡惟庸,还是汪广洋,资历都远比孙炎深多了,他想单独摆弄这俩人,只会碰一鼻子灰。 哪怕身为左相,也办不到。 可现在不一样,徐达,汤和,甚至是江楠,他们都因为教育改革的事情,站在了一起。 试问一下,如果单纯调整职位,这几位会帮孙炎吗? 完全没有道理的。 唯独这时候,才是天时地利人和齐备。 说句不好听的,也是仗势欺人。 但孙炎就做了,而且做得理直气壮,做得义正词严。 其实这又透露出另一件事,大明朝堂的游戏规则变了。 原本李善长和张希孟担任宰相的时候,因为他们的超然地位,加上和朱元璋的关系。 遇到了事情,他们多半会在御前讨论,然后凝聚人心,对于一些想不通的官吏,他们会软硬兼施,确保上下一心。 至少在决策的时候,会是一个声音。 可是到了孙炎这里,他没有这个威望,也根本做不到这一点,其他重臣也未必买他的账。 不过不要紧,孙炎也不求那个,他只要掌握住大局,能够顺利推行政务就行,至于那些刺头儿,我有的是办法摆弄你们! 很难说两种玩法,谁更高明。 只能说都是因地制宜,顺应局势……张希孟和李善长的时代,能承担重任的官吏不多,他们又威望极高,能够压制所有人。 到了孙炎这里,他实力不足,但是想当官的人却多太多了,中书诸部,下面的布政使,按察使,数量之多,过江之鲫。 不换脑袋就换人。 一场会议下来,改变的东西太多了,一时间,竟然来不及思索太深。 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这一次孙炎是彻彻底底,坐稳了相位,从此号令朝堂,再无意外。 …… “先生,这个孙炎,算是你精心安排的吧?”依旧身在北平的朱元璋,淡淡说道。 张希孟忙摇头,“主公,臣真的没有刻意安排什么,只能说时势造英雄,让这小子赶上了。” 老朱冷哼,“时势造英雄!你都这么说了,咱不信也不行了……咱问你,这一次的改革,可能真正有效?” 老朱也转变了思路,朝堂的事情,他不想管太多,孙炎跟那几个人勾心斗角,那是你们的事情。 咱要的是政务落实,改革成功。 很显然,老朱已经开始结果导向了。 张希孟略沉吟,就说道:“主公,这一次的情况应该会好很多,我不敢说一定能做到绝对公平,但毫无疑问,会进步很大。” 张希孟手上还有许多别人拿不到的资料……比如济民学堂和复旦学堂的学生分析。 “主公请看,其中富家子弟,原本的名门望族,他们占据了四成之多,复旦学堂更多,达到了四成五。而剩下的那些,也是寒门居多,真正的穷苦人家,几乎寥寥无几。可是根据我的统计,朝廷的兴学经费里面,有七成以上,都投入到了相对富裕的地区,还有那些传统的文脉兴盛之地。” 数据是最能说明问题的,张希孟和朱元璋仔细分析,以三成不到的经费,却贡献出近六成的学生。 从投资收益上来看,向穷苦地方投资,绝对是事半功倍的。 道理也很简单,那些富裕的人家,已经资源饱和,再给他们多少,也未必有用。可穷苦人却不一样,只要一点点阳光雨露,就能翻身,改变命运。 老朱对此,非常赞同。 “庶宁那孩子不就验证了这事吗!他花几个月的时间,就把十八个孩子送进了复旦学堂,他证明了,穷人并不差!贫家子弟,一样能有出息!” 张希孟急忙道:“主公讲的对……不过我以为这不是他证明的。” “那是谁?” “自然是陛下了!陛下可就是从最穷苦的家庭爬出来,一步步走上了帝位啊!”张希孟笑道:“试问,还有比陛下更好的例子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老朱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先生过誉了……不过咱倒是把童年这部分写完了,你看看吧!” 朱元璋一转身,将一卷书稿递给了张希孟。 张希孟已经大致看过,不过此刻是老朱仔细修订过的,张希孟看得还是非常认真。 尽管张希孟已经很了解老朱的经历,但是每次提起,都让他很是感慨。 真的是太苦了,太不容易了。 纯粹的草根,从最底层爬上来。 抛去穿凿附会的出身,抛去编造的神奇之处,朱元璋就是这个国家,九成以上穷苦人的缩影。 他自从记事开始,就要给家里干活,稍微大两岁,又给地主放牛。 小孩子管不住牛,被撞倒,被踩伤,时有发生……还有一次,一头小牛丢了,全家人都跑去寻找,如果找不回来,把他们的破房子卖了,都赔不起一头牛钱。 好在后来翻山越岭,算是把牛找回来了。 到家之后,朱元璋就被吊了起来,让他爹狠狠抽了一顿鞭子,母亲也在旁边骂,骂着骂着,全家人就抱在一起哭…… 朱元璋清楚记得那一次母亲反复念叨的一句话,何必托生咱们家啊! 早知是为了受苦,又何必把孩子生出来,干脆一死了之算了! 这生不如死的日子,过着还有什么趣味? 朱元璋笔下的童年,笼罩在一层浓浓的悲凉之中,艰难困苦,生计艰难。不过要说就过不下去了,也还未必。 朱元璋记录了大哥结婚的事情。 那是他们家为数不多的喜事。 父亲为了给大哥娶媳妇,从山上背下来几百斤的石头,又弄了大根木料,修葺房屋,整理院子。 准备聘礼,邀请亲朋见证。 到了成婚那一天,有肉有菜,还有酒。 朱元璋记得,那是有生以来,看到父亲第一次喝醉了。 尽管为了这一场婚礼,他们家借了不少钱,但全家人还都坚信,日子还是会好起来的。 他们努力干活,起早贪黑,想尽办法赚钱,就为了能够还上借款。 几年的忙碌下来,终于看到了希望……可是一场瘟疫突然袭来,父母兄长,相继染病死去。 原本艰难万分的家庭,顷刻之间,分崩离析。 从此之后,朱元璋的人生,就再也没有一丝丝的光亮,他在寺里做苦工,形同奴隶,他外出讨饭,睡在荒山坟地。 为了一口吃的,他要卑躬屈膝,苦苦哀求。 他见过白骨盈野,见过肚子胀得和球一样的可怜人,见过易子而食…… 他朱元璋不是天生反骨,即便到了这一步,他也不想当反贼,他回到了寺庙之中,继续当苦力,只求一天两顿,勉强果腹。 直到红巾军起义,汤和给他写了书信,偏偏这封信又被人发现,想要告发……朱元璋再也没有退路,只能投军! 张希孟一直看到了结尾,眼圈已经泛红了。 “主公,这一卷书,真的该让所有年轻人都看看,无论如何,都不能自暴自弃!”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七十六章 你到底是谁? “咱这一卷书成,还请先生帮忙做序吧!”朱元璋直接邀请张希孟做序,毕竟遍观天下,也只有他有这个资格了。 张希孟并没有迟疑,一口答应。 “臣义不容辞!” 朱元璋自述童年经历,堪称质朴。就连出生的时候,通常有的红光满天,香气四溢,人均行走的消防水车,这一类的情节,全都没有。 阅读这本书,甚至会觉得亲切,不用年纪太大,只要是中年人,就能体会到老朱的辛酸,甚至许多年轻的孩子,也都能产生共鸣。 上树抓知了,下河摸泥鳅。 给地主放牛,想要读书,却连束脩都出不起,听几个月私塾,就不得不放弃。 大哥成亲,延续朱家香火,不得不借钱负债。到了二哥那里,竟然只能入赘。 旱灾瘟疫,彻底摧毁这个家庭……哪有什么天纵英明,只有不得已而为之。 他是一个人,总要活着吧! 当小和尚可以,出去讨饭流浪,也行! 为了活着,什么都做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活不下去。 战乱来临,寺庙被烧,同伴来信,又被别人发现。 他已经那么倒霉了,居然还有人打算告发朱元璋,拿他的脑袋,换来元廷主子的赏赐。 你把我逼到了绝境,连趴在地上,卑微地活着都做不到,那就只有挺起脊梁骨,拿起刀枪。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拼了! 跟这个世道斗到底! 不妥协,不退让,不畏死,不服输……其实读懂了这本书,也就读明白了朱元璋。 这一个大明朝的底色,正是老朱的这一股不屈斗志。 张希孟的文章,均田主张,划分历史,恢复中华……这些东西虽然很重要,但严格算起来,只能是锦上添花,走得更加平稳顺畅。 或者说,张希孟很好解释了为什么会生活困苦,为什么会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为什么想当奴婢都做不到…… 就是因为元廷将人不当成人,准确说,是把南方的汉人,视为牛马牲畜。但他们不知道,人到底不是牛马,千万人的怒火,一旦燃烧起来,就会汹涌澎湃,无可阻挡,直到彻底烧掉一个旧时代。 陛下亲自撰写,张相做序,一部回忆老朱童年的书籍,横空出世。 从北平开始,初步刊印,随即应天等地,也都卯足了劲头儿,加班加点,刊印书籍……这一本书,朝廷官吏,上上下下,谁都要有一本。 毕竟身为大明的臣子,连陛下的书都不看,还想不想混了? 另外各个学堂,且不说那几所最顶级的,就连一般的中学,也都要购买书籍,拿过来阅读。 当初老朱撰写御制皇陵碑碑文,许多人都一字不差背过,这一次再听老朱的仔细叙述,更让人动容。 而且又是这么个紧要的当口,别人感觉不出来,朝廷诸公,哪里还不明白! 陛下虽然没有多说一句,但是这一本书,已经说明了太多东西。 孙炎是最早得到书稿的人之一,他推开公务,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遍,已经是汗流浃背,心脏怦怦乱跳。 老天保佑,总算自己没有犯糊涂。 陛下不讲天命所归,不讲自己如何神奇,讲的都是最普通的事情,讲的是人生艰难,百姓困苦。 这还不明白吗? 老百姓想要的东西不多,不过是能安稳活着,能吃饱饭,不至于饿肚子,再有一点点希望,能够活得更好一些,日后有盼头,他们就心满意足,毫无怨言了。 “仆请大家伙过来,就是要说这一件事,接下来的的办学经费,必须落到实处,每一贯钱,都要花在学堂,学生上面。谁要是敢有任何贪墨,立刻严惩不贷,绝不姑息!这一件事御史台要负责盯着。” 徐达欣然点头,“义之所在,责无旁贷。” 孙炎又道:“还有,陛下的书想必你们都看过了,我想谈谈心得体会……如果我们非要说,陛下是应运而生,秉持天命,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么说就有失偏颇了。毕竟陛下的书里,已经写的明明白白。陛下最初决定投军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活不下去了。” “历朝历代,都有官逼民反,不得不反。也不只是因为胡虏压榨,残暴不仁。从陈胜吴广起义算起,到黄巾起义,到黄巢起义,还有宋朝的历次起义……这都是百姓过不下去,不得不反包括咱们这一次的红巾起义,也是一样的道理!” 面对孙炎的这番话,汪广洋微微沉吟,就说道:“孙相,你看,这元朝到底和前朝还是不同,我们讲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讲胡虏无百年国运,就说的是他们残暴不仁,比起历代,可是要残酷许多的,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啊!” 孙炎呵呵一笑,“汪相讲的是元廷比起前朝,更加残暴……但总不能说汉唐赵宋,到了末年,就不残暴了吧?逼着百姓走投无路,揭竿而起,只能说都是活不下去。难道在活不下去这件事上,还要分出三六九等吗?” 孙炎笑道:“我看这就不必了吧!哈哈哈!” 他的话音刚落,钱唐立刻道:“孙相所言极是,太师在唐陆之案以后,重新阐释均田令……归根到底,就是要维护大明的根基,要让人人有田产,能够保证吃饱饭,不至于饿肚子。现在又要改革教育,给大家伙读书上进的机会,归结起来,还是要给百姓公平,要消除民怨,要让大明江山,千秋百代!” 钱唐继续道:“假使放任士大夫回朝,他们把持朝廷官位,这群人与汉唐世家,赵宋文臣,蒙古贵胄,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不是一丘之貉吗?如果放任兼并土地,为所欲为,又和蒙古人跑马圈地,有什么差别?还有,如果放任世家大族,豢养奴婢,遍地青楼赌场,把穷苦人家的孩子,当成玩物奴婢,和蒙古人的做法,又有多少差别?要我说,不过是半斤八两而已!” 汪广洋皱着眉头,“过了,太过了……汉唐皆是盛世王朝,数百年传承,和元廷这种,没有百年国运的朝廷,不一样的!” 汪广洋刚说完,孙炎突然笑了,“汪相,我刚刚突然想起一件事,市面上红梅阁一出戏,里面的贾似道是个奸佞,大大的奸佞,如果有人跟我说,伱比贾似道好了三倍……你说我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众人一怔,片刻之后,徐达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有他带头,其他人也都跟着大笑,唯独汪广洋,脸色十分难看,只有干笑两声,缓解压力。 结果越是笑,就越发尴尬,以至于无言以对。 这个破事要怎么说吧? 假如若干年后,有人说明朝比起元朝,多维持了那么多年,足足是元朝的三倍,比元朝强多了! 这话似乎没错,可对于大明的衮衮诸公来说,这是夸他们能干,还是骂他们废物啊? 怎么样? 貌似很难说吧? 如果只想着比元朝好,甚至是只比元朝好个几倍……大家伙是不是都该跳秦淮河了? 孙炎瞧着众人,笑道:“既然如此,我不妨直说了,办学的事情,不允许有半点迟疑。接下来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为了新的分田,做好准备……这是接下来,务必要做成的一件事。吏部、户部、税务部,还有其他所有衙门,都要拿出十分的力气,如果做的不好,我会向陛下请辞,至于尔等,自己请罪去吧!” 大家伙这个气啊,你辞官就完事了,却让我们请罪,你不能这么过分! 但大家伙也都明白,还真别抱怨,接下来有关财税的改革,甚至比教育改革还要难……难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日子算是没法过来,这个姓孙的,简直比李善长和张希孟加起来,还要可恶! 那两位做事,还要权衡利弊,可是到了孙炎这里,他只管推,你们做不好,那是你们的事情,反正用不着我去交代。 奶奶的,他这个宰相当得舒服啊! 不过不管大家伙怎么心里头埋怨,却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朱元璋所写的书自然也会送到复旦学堂,张庶宁的手里,也有一份。他在翻阅之后,突然想起一个人,他要去瞧瞧蔡本,瞧瞧自己的这位老师。 张庶宁到现在为止,依旧很矛盾,其实蔡本调查民间的情况,治学的严谨,依旧值得张庶宁赞叹学习。 可是这位的心思,却让张庶宁万万不能认同。 有才无德,有德无才……这世上能德才兼备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一段时间不见,蔡本竟然已经老态龙钟,胡须花白,乱糟糟的和杂草仿佛,全然不是往日一丝不苟的模样。 “蔡先生,陛下的书,你又怎么看?” 蔡本冷哼一声,神情冷漠,“你以学生之身,掀翻了我这个师长。你自己能得到什么?小小年纪,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的!” 张庶宁愕然了一下,随即笑道:“我的前程,无关紧要。倒是学生们的前程,比什么都重要。我已经将夏河寨中学的经验总结成书,马上也要刊发出来。到时候,贫家子弟的机会,就会更多许多!” 蔡本听到这话,突然一愣,脱口而出,“你,你到底什么身份?有谁帮你?你怎么能随便刊发这种大逆不道的书?你,你到底是谁?”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七十七章 贫家子的胜利 面对蔡本的提问,张庶宁突然觉得很好笑。 “蔡先生,我依旧尊称你先生。可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是仗势欺人,又或者想拿你怎么样?伱就没有觉得,自己哪里错了?” “错?”蔡本突然勃然大怒,“我错在识人不明,错在收了个白眼狼!你悖逆恩师,今后的大明,断然不会有你的生路,你,你完了!” 听到这话,张庶宁简直哭笑不得,如果说此前还有最后的那点念想,也荡然无存了。 “蔡先生,我是复旦学堂的生员,今后大概就是一名普通的老师。我会好好教我的学生,教他们什么是是非对错,教他们该站在哪一边说话。我会期望他们成为大明的栋梁之材,华夏脊梁。但我绝对不要要求他们,对我感恩戴德,唯命是从。我也不会想着,聚集一帮人,听从自己的安排,呼风唤雨,如何如何……总之,先生教我的治学方法,我会记在心里,发扬光大。至于先生的为人,我以为,先生应该好自为之。” 说完之后,张庶宁起身离去。 只留下蔡本,在这里气得脸色铁青……他并不是傻子,相反,他很聪明,甚至连张希孟讲的那些东西,他都领悟很深。 不然也不会在复旦学堂,风生水起。 但是在蔡本看来,张希孟所讲的东西,大约就和孔夫子一样,可以写在纸上,挂在嘴上,唯独不能放在心里,不能当真。 在孔孟之道以下,士大夫执掌大权,辅佐天子,治理国家……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但根子上,还是差不多的。 复旦学堂,济民学堂,每年招收两三千人,这些人扣除一些特殊的行业,会参加科举,并且成为官吏的,大约有一千人出头。 这一千人,可远比大宋四年一次的科举,来得多多了。 也就是说,大明的立国根基,还是比大宋强很多的。 但也仅此而已,别再往前折腾了。 每年的教育支出,先把大头落几个大的学堂上面,然后再把大部分放在传统的教育强省,文脉汇聚的地方。 诸如江西这一片,还有江南,另外由于复旦学堂的原因,山东也要多分点。 大约八成的经费,就落到这些地方,剩下的北平,山西,湖广,巴蜀,能分到多少,就算他们的运气。 至于广西、云南、甘肃、陕西,这些地方,根本不在考虑的范畴。 不得不说,蔡本还真就是个天才,他对经费的划分,未来的规划,简直就是历史上大明科举人才的分布图。 大明前期,以江西等地为主,几乎占据朝堂半壁。后来随着江南财力增加,苏松常镇,浙江等地,后来居上,诸如东林党,浙党,他们把持了朝堂,左右江山社稷。 其余福建、山西等地,也就打打酱油,其他地方连打酱油的资格都没有。 有人或许要问了,这种事情,也能掌控吗? 难道不是异想天开吗? 还真不是。 这也不只是蔡本这么说,抱有类似看法的人,多着呢! 他们的手段也不复杂,首先就是预算投入。 把大多数的钱财,集中在这些地方。 教书育人,本质是就是花钱。 养最好的老师,可不比养士便宜! 钱有了,人就有了。 随后在教学安排,考试设计上,稍微动点心思,就能让自己希望的人,进入学堂,占有主要的名额。 然后再大力宣传,说些什么很玄幻的,家学渊源啊,文脉汇集啊,文曲星下凡,老天庇佑……到此为止,这事情的九成,就已经办妥了。 要说和历史上,有多少区别吗? 还是有的,毕竟张希孟的主张,还是比孔夫子入世踏实的。 学堂录取的人也更多,涵盖的范围,还是能更广一些,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想要有什么脱胎换骨的改变,基本上是做梦了。 这也是孙炎操持教育改革,以经费分配作为最主要内容的原因。 人和人的差别,真的不大。 尤其是同为汉人,农耕民族,同样注重教育。 千百年的传承,出现天才的概率,几乎是一样的。 不同的不过是享受教育资源的多寡罢了。 当然了,教育也是个很神奇的事情,总体来说,是符合投入产出比的,但是像此前老朱对皇子那样,安排最好的翰林官,小心教导,还真不一定教出什么好东西来! 也正是如此,相对平均分配教育资源,才有价值。 绝对的公平,谁也做不到。更何况还有因材施教的说法。 但是在一些偏远的地方,总要设一个中学吧! 中学的老师,总要是个明白人吧! 有什么问题,能给解答,就算做不到有求必应,无所不知,但也能适当引导学生,把他们带上正路,协助他们,挖掘自身的潜力。 这也就是了。 如果连这个最基本的要求都达不到,也就不要怪雷霆之怒了。 很有趣的一件事,经过了一番彻查之后,蔡本的情况确实查清楚了。 他有偏袒学生的问题,也有怂恿增加考试,阻挡夏河寨学生的情况……但事情到这里,并不是说,他就收了谁的钱,遵照谁的意思,办的这事。 他纯粹是出于自己的偏见,还有更多乱七八糟的考虑,才这么干的。 这事情就好玩了,该怎么办他? 是按照国法处置? 貌似大明现在的法条,并不支持……当然了,可以上书老朱,相信老朱很愿意落下屠刀,砍了蔡本的脑袋,或者把他做成人皮枕头,悬挂在学堂外围。 但是这事情到了中书省,孙炎思量再三,又请教了徐达,还有刑部官吏。 最后孙炎觉得还是不要杀人,毕竟这么干,会弄得人心惶惶。虽然很可恶,但是法令这个东西,只能保证最低限度。 一个处处遵守法令的人,或许是个该千刀万剐的人渣! 到底要怎么办? 孙炎和教化部商议,以严重损害师德的名义,剥夺了蔡本的教师资格,又拿走了他的所有薪俸。 除此之外,发配辽东,降为蒙学老师,不出意外,这位的后半生,只能看熊瞎子呲牙了。 再有,孙炎要求,将这一次的事情,刊登出来,明发天下。并且颁布新的考试办法,要求由教化部负责,各个学堂的权柄,直接被拿掉了。 随后还有一样,就是针对所有老师,进行培训考核,要坚决消除有才无德的情况! 一道道命令下来,一层层落到了老师身上。 坦白讲,别说大明了,就算往前追溯,一直到三代之治,没有这么针对老师的。 法令严格,约束相当多。 甚至还有御史官吏,会下到各地,暗中查访,如果发现有有损师德的情况,要加倍严惩! 其实有关师德的问题,张希孟在济民学堂就讲过了。 但是真正落实,却还要到今天。 借助孙炎的手,才能顺利实现。 这事情说起来,也是张希孟地位太高所致。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讽刺。 张希孟讲了,听的人自然不少,但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觉得张相公不会以大欺小,他的话,就类似父母师长的谆谆告诫。 听话的孩子自然听,不听话的,也就那么回事。 但是到了孙炎这里,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可不跟你们扯这些,他是真的会按照法令来办案的。 惹了他,是会发配,掉脑袋的。 朝廷的风向迅速改变,最为兴奋的,还是那些夏河寨的学生,他们在复旦学堂,足足耽搁了一个月的时间。 别人已经入学了,他们还没能进去。 就这样被扔在学堂的外面,不上不下,不进不退……对这些刚刚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着实是一种折磨。 有人甚至偷偷抹眼泪,嚷嚷着回家,这个学太难上了,我们回去,不跟他们抢了。 不过所幸有张庶宁在,他安抚大家伙,未免被甩得更远,张庶宁领着他们,自学读书,每天早期晚睡,虽然不如前几个月的苦读,但依旧很辛苦。 学生们倒是甘之如饴,他们只是唯恐自己,没有机会进入学堂。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过去。 终于有一天,复旦学堂方面,派出了副山长,告诉他们,可以正式入学了,没有加试,他们和其他学生一样! 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考中的十八名学生,还有那些同来的学生,他们一起嚎啕大哭,泪如雨下。 所有的委屈,卑怯,惶恐,全都化作泪水,奔涌而出。 他们太不容易了,想要上个学,真是太难了。 很凑巧,张庶宁回来,他刚进院子,几个小子,就扑上来,抓着张庶宁,把他高高扔上天空,随即接住,又再抛上去! “先生,我们能入学了!” “先生,我们赢了!” 张庶宁在短暂迟疑之后,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好一会儿,他才顺利落到了地上,看着一双双炽热的目光,张庶宁心中的火焰,也在燃烧,他兴奋地涨红脸。 “你们选吧,最好的酒楼,最好的菜肴,想吃什么,就跟我说,我请客!” 这帮小子听到这里,都是微微一怔。 “先生,你有钱吗?咱们随便找个面馆,吃点热汤面就行。”还有人心疼张庶宁。 张庶宁还真想了想,他有钱吗? 应该有的,毕竟他从生下来就有百户的俸禄,只不过这笔钱是老娘管着的,他还有华夏书坊的大半股份,但经营如何,他已经很久不过问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钱! 不过没关系,他手上还有一套教材! 就是教导夏河寨学生的应试秘籍! “走!先跟我找一家书坊,把咱们的书卖了!然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张庶宁转身进屋,等他出来,怀里抱着一套书稿。一群笑逐颜开的年轻学生,簇拥过来,他们气势汹汹,简直比打了胜仗的蓝玉,还要威风八面,毕竟他们确实赢了!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七十八章 老朱又输了 曲阜城中,最大的饭馆,刀勺乱响,几个厨师傅正在忙活。今天大家伙干劲儿十足,格外卖力气。 正在说话之间,有一个老师傅,胡须都花白了,笑呵呵走进来。 这位是酒楼最早,也是最厉害的厨师。据说此人出身孔府,是伺候过衍圣公的,正是靠着他的手艺,才创下了酒楼的名声,南来北往的人,无不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声。 只是最近几年,上了点岁数,极少亲自下厨,谁也没有料到,他竟然来了。 “老爷子,让我们来就是了,您老在旁边指点,看着我们做得怎么样!” 老师傅没说话,只是默默拿过来炒勺。 众人都知道,这是老爷子要动手了。 “师傅,这是他们点的菜单。” 老头看也没看,而是说道:“那个是你们做的,我过来就是要送一道拿手菜……独占鳌头!” 几个弟子一愣,随即都瞪大眼睛,咱们这位老爷子,有好些拿手菜,什么烧海参,溜大肠,其中这道独占鳌头,由于寓意好,味道妙,广受欢迎。 等闲人根本吃不到,有差不多三年了,都没见老爷子亲自下厨,最多只是徒弟代劳。 今天却是一反常态,大家伙都忍不住好奇。 “老爷子,您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别是儿子娶媳妇吧?” 老头把眼珠子一瞪,“浑说什么!咱的孙子都满地跑了!” 这老爷子微微叹了口气,随即笑道:“你们不懂啊!过去俺琢磨着,富贵天命,都是老天爷的意思。人家孔圣人,世代传承,可比皇帝还威风……结果你们也知道,衍圣公这一脉,就被废了。真是好大的威风!好的魄力!过去的皇帝,都不如咱们陛下!差得太远了!” 老头继续道:“刚从孔府出来,我是大哭了一场,觉得没了体面,没了活路。后来多亏了东家看上我的手艺,这才有了这家酒楼,实不相瞒啊,我挣的比以前多,日子比以前好,大家伙都尊着我,用不着点头哈腰,给人当奴才。” “可,可到底说起来,贫富有别,贵贱不一样……我是没想那么多的,可前几天,我那个孙子,嚷嚷着说以后要上学,要考复旦学堂。伱们说说,这不是要改换门庭吗?他爷爷就是个厨子,他还想上学当官做宰相不成?” 老头一边说着,一边从容不迫做菜,一道道的工序,行云流水,确实是功力非凡。 几个徒弟忍不住笑道:“老爷子,别说,您孙子有这个志向,没准就真能成!谁说普通人进不去好学堂的?咱考上了,还能把咱们赶出来?” “对!说得对!” 老师傅哈哈大笑,“说得太对了,夏河寨的这帮小秀才,算是给咱们打了个样儿。我老汉福气!这道独占鳌头,我送给他们!等着过几年,我孙子要是也能考上,我就摆流水席,请大家伙开怀畅饮!” 后厨之中,一片欢声笑语……再看酒楼之上,几十名学生,外加上张庶宁,一共占了七张桌子。 他们刚刚坐下,没有多大一会儿,酒楼东家竟然主动过来,送上来两坛美酒。 “我们都知道了,没有别的,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都是这份的!了不起啊!”东家伸出了大拇指。 “慢慢吃着,有什么吩咐,跟我说就行。” 东家说完,转身退到了楼梯口的位置。 这就是会做事的,他站得不远不近,不耽误大家伙说话,抬头寻找,还能看到。 张庶宁向东家道谢之后,随即道:“你们想喝点酒吗?” 这帮小崽子互相看了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这里面有一大半,都没有喝过,即便有,那也是偷家里老爹的浊酒,这种美酒佳酿,他们可是从来没有享受过。 “先生,你喝过吗?” 张庶宁点了点头,“以前偶尔喝过,是和一个朋友学的。” 不用问,这个教张庶宁喝酒的损友,就是朱棣,他以前经常偷朱元璋的酒,跑到张府,怂恿张庶宁跟他一起喝。 但是朱棣很快发现,所谓皇宫的御酒,远不如朱英府里的藏品……后来他又听说了,朱英府里的酒,都是张希孟看不上眼的,真正的好东西,居然就在张府之中。 这下子尴尬了! 张庶宁很早的时候,就见过那些别人一辈子都未必见过的好东西,美酒,美食,各种精美器物,书籍字画……但说起来,也就是那么回事,就算是王羲之的字,阎立本的画,固然了不起,价值连城,但是跟洪武大帝第一次练习书法的作品,还有张相公手书的岳忠武公祭文比起来,似乎还单薄了一些,算不得真正的宝贝。 一句话,麻了! 张庶宁亲自给每个人,倒了一碗酒,这时候菜肴已经送了上来,包括额外赠送的一道独占鳌头! “诸位小秀才,这是我们栾师傅亲自下厨,送过来的本店名菜,你们慢慢享用。” 张庶宁略沉吟,他很清楚,这是店家的心意,一定要拒绝,实在是没必要。 但他却有另一番话要说。 “你们之中,足有十八人,通过了考试,进入了复旦学堂,这是你们的成功。不光是你们自己,也包括全天下的穷苦子弟,他们都备受鼓舞,心头有了希望,觉得读书是一条出路。就连这座酒楼,也送上了他们的心意,你们可以高兴,可以欢呼,可以骄傲自豪了!” “但是……仅此一天,不要更多了。你们今后的路还长着呢……考上学堂,还要做学问,增加本事,要为你们的人生做出长远的规划。我不想跟你们说什么一定要入朝为官,当多大的官,有多显赫的话。我只是希望,无论到什么时候,你们的脊梁都是笔直的。堂堂正正,坦坦荡荡。达,为国为民;穷,无愧于心。最最重要,永远不要把自己放在高人一等的位置上。你们不配!谁都不配!” “来,咱们喝酒!” 张庶宁带着这些学生,一起庆祝胜利。学生们也将先生的话,刻在了心里。 很快他们的成就,传遍了整个大明朝。 夏河寨中学,也成为了一个名震天下的存在。 有很多人慕名而来,但是真正看过之后,又让人不胜唏嘘。 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学堂,破烂低矮的木屋,就建在海边。一块不大的平整土地,就是学生们出操的地方。 如果说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大约就是远离喧嚣。 但是当人们看到学生们的作息时间表,看到他们如何读书,又会被深深震撼。 真的是在玩命啊! 可这样的玩命,值得吗? 当然值得! 考中复旦学堂,进入大明最顶级学堂,从此之后,人生一片坦途,光宗耀祖……凭什么不玩命? 人们不是不能吃苦,也不是不能玩命,唯一的问题,就是看值不值得! 总不能一边嗷嗷喊着狼性,一边却舍不得给肉吃,只肯拿出一小盘变质的狗粮…… 明显被耍弄,还能狼性起来,这也不是什么正经狼!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夏河寨的成功,报纸连篇累牍,人们蜂拥而至,造成了张庶宁的书稿热卖。 这可不是一般的热,从上到下,几乎所有人都在买。 包括各地的官吏富户,他们也不敢错过。 好些学堂的老师,也都偷偷买了一份,自己钻研。 没有办法,张庶宁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破译了命题的法门。如果他们不尽快提升军备水平,很快就被打通关了。 以后几个顶级学堂的脸面,可就荡然无存了。 不过他们在提升,另一边,几个小家伙也在暗暗加劲儿。 胡俨、黄观、景清,还有在京的夏知凤,都热血沸腾。 这几个人虽然年纪小,但是他们几乎个个都是天才,娴熟考试的那一套。又跟着张希孟学了一段时间,本身基础就好。 当真跟老师周旋起来,这帮老师还未必玩得过他们。 而且胡俨还物色了几个新人,包括杨士奇,还有个小崽子叫解缙,如果不出意外,过几年之后,都会被拉上贼船。 张庶宁的这本书,卖得有多火呢? 这么说吧,就连朱元璋手里,都有了一本! “张先生,你可真生了个好儿子啊!”老朱咬牙切齿。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也就普普通通,无甚出奇!” 老朱哼了一声,“是不出奇!他的这本书,卖得都比咱的还好了!” 张希孟怔了怔,敢情老朱在乎这个啊! “不会的,主公的书是各个学堂订购的,直接当做了教材。他的这本书,还是自愿购买,比不了的。” 朱元璋脸更黑了,“你的意思,如果不是强制订购,咱还卖不过庶宁,对吧?” 张希孟摇头,“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主公还有后面两部没写完呢!” 这时候旁边的马皇后道:“可庶宁的这份教辅材料,也能每年更新啊!要说起来,可比陛下的书潜力大多了!” 这一句话,直接把朱元璋弄玉玉了。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咱争不过张先生也就算了,怎么连小张先生也争不过啊? 还让不人活了? 不过有一点,倒是让老朱稍微欣慰点,仅仅凭着一卷书,他已经拿到了十五万贯稿酬,后面还陆续更多…… (本章完) 正文 第七百七十九章 这日子没法过了 朱元璋算是体会到了有钱人的滋味,他也明白了,张希孟为什么敢那么奢侈,还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没办法,挣稿费是真的香啊! 就拿老朱来说,他这本书,第一次刊印,就是百万部以上,就这还远远不够,官民百姓,那么多学生,甚至是海外藩国,要研究洪武大帝经历的人,都多如牛毛。 甚至有夷商都找到了外务部,请求帮忙翻译。 一定要准确无误,他们过去被那些胡乱搞事情的家伙坑苦了。比如请求翻译道德经,玄之又玄,直接翻译成了“黑啊黑”。 玄确实有黑色的意思,但是把这句翻译成黑,那就是坑人家蛮夷了。 在收集了一大堆奇谈怪论之后,夷商们也渐渐知道上当了,他们干脆自己钻研,渐渐的,还真有一些人,掌握了不错的汉语水平。 为了能更加稳妥翻译,他们专门弄了个翻译馆,请了几位名家过去,帮忙坐镇把关。一般的著作,已经可以了。 但是朱元璋亲自撰写的童年经历,这种紧要的东西,可不能错一个字,因此他们才向外务部提出要求。 钱的事情好说,只要准确就好。 相比起这些遥远的夷商,高丽、琉球、安南等地的商人就轻松了许多。 他们本身就使用汉字,书籍也是汉字撰写,阅读起来,障碍不大。 可越是没啥难度,他们就越是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上国这是怎么了? 明明是天命加身的皇帝陛下,百圣百灵呵护着……怎么能写的这么卑微啊? 要不我们帮忙编……撰写吧! 比如说陛下是朱子后裔,又或者说是天神和熊女所生,自从降生之后,有黑龙庇护,苍鹰送食,天生神力,睿智勇猛…… 面对这帮高丽人的建议,毛贵头皮都麻了,直接警告他们,你们要是敢胡说八道,篡改御笔文章,回头就等着抄家灭门吧! 而且毛贵还特别给蓝玉去了公文,告诉蓝玉,一定要盯着高丽的动向,要是出现了逆书,立刻严惩不贷! 总而言之,老朱的这本书,钱途不可限量。 而且随后还有两部,可以想见,老朱能发多大的财…… “咱们在北平这么久了,也该回应天了。吃穿花用的,老四开支也不少,咱打算把这点钱给老四,让他稍微宽裕一点。”朱元璋斟酌说道。 马皇后竟然也点了点头,“陛下这么说,我也没别的讲的,老四肩头的担子重,孩子也挺难的,我都替他发愁,那么多欠债,到底要怎么还啊!” 多不容易,这两口子终于想起给朱棣点甜头了。 得到消息的朱棣都感动哭了。 “先生,你看父皇和母后都要给我钱,你的稿费那么多,是不是也分点给徒弟啊!我现在是真的熬不住了。” 张希孟眨了眨眼睛,低声道:“燕王,伱要是聪明点,我劝你就别要陛下的钱,你要想想,怎么准备点礼物,把陛下和皇后赶快送走。你要是还想从他们身上捞钱,我怕你会陷得更深!” 朱棣眨巴了一下眼睛,有点将信将疑。 尽管自己身边的坏蛋不少,也不乏大缺大德的人。 但是父皇母后还是可靠的,绝对比一毛不拔的先生可靠。 朱棣想了再三,只是表面答应,却没有真的当回事。 两天之后,老朱两口子把朱棣叫过去,只是他一个,马皇后还亲自下厨,给朱棣做了几道爱吃的菜。 可把朱棣感动坏了,亲妈!真是亲的! 朱元璋看着儿子,已经相当高大,身强体壮,很有自己年轻时候模样,老朱也挺高兴的。 “一转眼到北平,已经一年多了,期间经历了不少事情。父皇也打算回应天了,你们兄弟很多,父皇不能全都照顾到,但是每一个孩子,在父皇的心里,都是一样的。你明白吗?”朱元璋一改以往的语气,当真如一个普通的老父亲,谆谆教诲。 朱棣十分感动,“父皇的意思,孩儿明白……我会好好驻守北平,经略边疆,戍卫大明,给太子哥哥分忧,照顾其他兄弟姐妹。总而言之,咱们一家人,务必要相亲相爱,互相扶持。” 老朱哈哈大笑,“这话咱爱听,你这混小子,总算是长大了!” 父子俩聊得越发欣慰,朱棣也渐渐把张希孟交代的话,抛到了脑后。 如此父慈子孝的场面,你跟我说,父皇会坑我?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这时候马皇后把饭菜送上来,一家人围坐,其乐融融。 朱元璋讲的对,他虽然对每个孩子的心都一样,但是孩子太多,事情太忙。 他能抽出的时间,十分有限。 过去能单独陪伴父母的,只有朱标而已。 后来朱樉、朱棡、朱棣,也偶尔有点机会,比他们更小的,却是不行了。这一次朱元璋两口子来北平巡边,一住这么久,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 朱棣真是得了天大的便宜,属于老天爷冲着他哈哈笑了。 “父皇拿到了一笔稿费,按理来说,应该人人有份。可这些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真要是大家伙分了,就什么事情也干不了了。父皇琢磨着,还是给你吧!” 朱棣连忙点头,“多谢父皇,孩儿一定妥善用这一笔钱,让父皇满意的。” 朱老四心头狂喜,简直乐不可支亏了这么多年,总算能见到回头钱了。也可以光明正大,每顿加点菜了。 而且就连张庶宁都能卖书赚钱,环顾四周,就自己穷困潦倒,每天一睁眼,就为了钱发愁,我这个皇子当的,简直一点滋味都没有。 对了,我这年纪也差不多了,再过两三年,就要结婚,早点给我弄点老婆本。 朱棣满心盘算着,嘴角上翘,简直都要笑出声了。 可突然之间,朱元璋问了一句,“老四,你打算怎么用这笔钱,能不能给父皇说说?” 朱棣顿时愕然,怎么说?说我留着娶媳妇? 他一时愣住,朱元璋就道:“咱替你想过了,咱打算建个师范学堂,你看怎么样?” 朱棣怔了怔,“父皇,建学堂倒是好事,只是……” 还没等朱棣说完,老朱就哈哈大笑,“确实是好事情,孙炎打算在全国设立八到十个师范学堂。咱盘算了,除了应天,江州,济南,杭州等地之外,北平,西安,太原,还有云南,都要安排上,南北东西,都要均衡。不过你已经弄了个北平大学堂,如果再加一个师范学堂,咱怕你的担子太重了,你能行不?” 能行吗? 朱棣怔了怔,男子汉大丈夫,能说不行吗? 而且在北平弄个师范学堂,也就是说,北平是可以和应天分庭抗礼,成为南北两大文教中心。 尤其是重要的是,张庶宁已经开始在教学上面,崭露头角……筑巢引凤,把自己的小伙伴弄来,过几年,让他当山长,然后自己的人才就能滔滔不断。 而且张庶宁还有那么多不错的同学,把他们弄来,再加上齐泰、黄子澄、练子宁这些卧龙凤雏……我的天啊! 到了这时候,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咱身边羽翼丰满,我该多强大啊! 朱棣是越想越兴奋,竟然就拍着胸膛,直接答应了。 “父皇放心吧,咱能办好一个学堂,就能办好两个,三个,一点问题没有!”朱棣把胸膛拍得啪啪作响。 接下来他就哭了。 朱元璋沉吟道:“老四啊,是这样的,建立这几个学堂,孙炎的详细计划咱都看了。原则上经费会一视同仁,甚至偏远的地方,还能稍微多一点。但是真的落实,还要看各地的财力。” 朱元璋向朱棣解释,其实也不用解释。 一个学堂,肯定和当地的经济条件分不开。 譬如说办学经费是一样的,但是地方衙门如果多给学校划拨点土地,学校拿着土地出租,增加点额外收入,肯定是应天等地,更加便利。而且地方还能引入人才,提供资助。甚至可以捐款助学……这些事情,谁也不能说不行。 毕竟朝廷是鼓励办学的。 排除乱七八糟的算计,也不能不食人间烟火。 “总体算起来,北平的条件,或许不如别的地方……也就是说,你要贴补的费用还不少啊!” 听到这话,朱棣的脸色微微一变,“父皇,您能不能帮帮忙?” 老朱点头,很干脆道:“这点你放心,咱肯定会出力气的,现在给你十五万贯,回头每年也不少于五万贯……北平是教化重镇,别人也没法说咱偏心。” 朱棣微微松了口气,“父皇,那这么说,缺口也不大吧?” 朱元璋微微沉吟,“还不好说,咱看了一下,如果接下来税制改革顺利,每年能拨一百五十万贯,你现在的北平学堂,一年多少开支?” 朱棣怔了怔,默默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百万贯! 比照北平学堂,一年开支也是三百万贯,朝廷最多解决一半,然后他爹只给十五万贯,还是第一年的。 “父皇,孩儿没理解错,您出十五万贯,让孩儿出一百五十万贯,对吧?” 朱元璋轻咳了一声,“错了!” “那是多少?” “一百三十五万贯啊!你连这点账都不会算吗?” 朱棣眼珠子瞪得老大,怪叫道:“那,那有差别吗?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老朱把脸一沉,冷哼道:“你要是过不了,那就把北平大学堂迁去太原,让你三哥来!” (本章完) 正文 第七百八十章 亲事来了 “先生,你可要帮我啊!”朱棣一把鼻涕一把泪,简直要哭得昏倒了。他疯狂跟张希孟倒苦水。 他跟老朱讲,把北平大学堂搬走,那还叫北平大学堂吗这可是您老亲自写的匾额啊! “师父,你猜父皇怎么说?” 张希孟笑了,“他还能怎么说?一定会说,大不了再写一张太原学堂就是了。” 朱棣瞪大眼睛,突然哀嚎了一声,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师父啊,我现在就后悔莫及,我怎么没听先生你的!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管我爹要钱,却不知道花他的钱,是要付出代价的。” 张希孟呵呵轻笑,谁让伱不听我的话的,这叫咎由自取。 “你跟庶宁关系那么好,你怎么不问问他,为什么不愿意接受陛下的好意?” 朱棣怔了怔,无奈道:“受了父皇的一点好意,父皇就会得寸进尺,把他收为驸马,他才不愿意娶我那些姐妹呢!” “这就是了!那你怎么还上当啊?”张希孟笑呵呵问道。 朱棣愕然良久,痛心疾首道:“我,我还念着父子之情啊,我哪知道,有这么大的坑在这等着我!对了……师父!” 朱棣从地上爬起来,凑到了张希孟面前,好奇道:“师父,你有什么办法,对付我爹吗?你可要教教我啊!” 张希孟叹道:“你要是听我的,不要你爹的钱,反而准备点礼物,要尽心,要丰盛……顺便给你大哥,给你那帮兄弟姐妹,对了,还有你大侄子……通通都准备一份,托你爹带回京城。让他们老两口在孩子面前,有点面子。这样一来,就算你爹让你再办个学堂,你也能明目张胆要钱。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回天乏术了。” 朱棣傻了,心说要论起了解我爹,普天之下,哪怕算上老娘,加起来都不行!难怪父皇拿张先生没办法呢! 敢情早就被拿捏住了。 “先生啊,你可一定要给我出个主意啊!不然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张希孟笑道:“不至于,反正你欠了那么多钱,也没打算还啊!” 朱棣哭了,“先生,我是没打算还本钱,但利息总要还吧!那么多学堂老师,还有那么多官吏,我现在都欠了八百万贯了,如果再办个师范学堂,我负债过千万贯,一年的利息就要百万贯以上……先生,别说北平了,就算是应天那边,也扛不住啊!” 朱棣哭天抹泪,没法子,只能求张希孟,教给他个法子,好渡过难关。 “师父,我爹欺负我,你要是不管,我,我就回去上吊,悬梁自尽,我不活着了!”朱棣又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张希孟快气死了,“你怎么连泼妇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都拿出来了?你是大明皇子?你注意点!” 朱棣毫不在乎,“我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大明皇子,下辈子变成什么,我还不知道呢!师父,我只能来生再孝敬您老啊!” 这货说着还真要往外跑,“师父,你放心,我不会死在您这,给您老惹麻烦的!” “你死在这里,我也毫发无损!”张希孟气得大骂,“行了,别丢人了,我教你一个法儿。” 一听这话,朱棣一秒变脸,瞬间喜笑颜开了。 “师父,我就知道,您老人家不会不管弟子的……您快点说说,弟子上哪弄钱去?”朱棣忙不迭问道。 张希孟默默叹了口气,“朱棣啊,我问你,你打算还钱不?” “不啊!孙子才还呢!”朱棣毫不客气道:“我可是研究过您老的秘籍的,钱是绝对不能还的。可我现在连利息钱都拿不出来,我根本维持不下去了,也没人愿意借钱给我。就算我压榨高丽,一时间也压榨不出多少油。这韭菜割得太狠了,该让韭菜长长才行。” 张希孟微微点头,“行了,看起来我以前教你的东西,你是真的领悟进去了。但是吧,距离修炼有成,还差得太多。罢了,我现在就教你一招,无中生有!” 朱棣聚精会神,“师父,快说,你准备怎么办?” 张希孟略微顿了顿,“朱棣,你说,你想娶谁当媳妇?” 朱棣怔了一下,“师父,这事有关系吗?” “你只管说,我慢慢告诉你。” 朱棣黑了脸,“您还是快点说吧!我怎么觉得您要拿我和亲啊!” 张希孟憋不住笑了,“你小子想得美!我倒是想卖,可惜谁愿意要啊!” 朱棣不爱听了,“师父,我这一表人才的,文武双全,谁会拒绝?” 张希孟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你就自我感觉良好吧! 不过说实话如果和亲能解决问题,张希孟早就把朱棣卖了,根本等不到今天。 “你听好了,一个普通人,借了几百贯,估计就有人上门追债了。你现在借了几百万贯,还能维持。这是什么道理呢?这说明你这个藩王位置,还有北平留守,还值点价钱,人家看好你的还款能力。” “对!太对了!俺朱棣就是这么诚实可靠,一诺千金!”朱棣义正词严道。 张希孟更加懒得瞧他,我当初就不该收你这么个东西! “这东西叫资产负债,大概就是说,一个人的价值越大,能力越大,能承受的风险越大,自然就能借更多的钱……我现在没办法帮你弄钱填窟窿。但是我可以帮你提升价值!” “提升价值?怎么提升?师父,要不你对外公布,说我拜在你的门下,是你最赏识的弟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要是让人家知道了,估计会管我要债的,到时候我看你怎么收场?” 朱棣哭了,敢情你不让我说这事,是在这里等着呢! 师父啊,你要是粘上了毛,比猴子都精明! 貌似不对,不粘毛,你也比猴子厉害,那你就是个老猴子成精! 张希孟不知道朱棣心理活动,要是知道了,估计能让他屁股开花。 “你现在已经是皇子,藩王,牧守一方……基本上没有别的提升空间了,所以只能从亲事上面下手,你要是娶一个身份不错的夫人,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 朱棣怔了一下,原来是这么回事! 朱棣突然唉声叹气起来,“师父,你说说,这么多年了,你就两个儿子,你要是生个女儿该多好,我肯定好好疼她的!” “你给我滚蛋!”张希孟抬起脚,朝着朱棣的屁股就踹。 奶奶的,我儿子都不愿意娶老朱家的公主,我闺女还能嫁给老朱家的皇子? 做什么弥天大梦啊! 张希孟只能干脆地打开天窗,把话挑明了。 “你想想吧,在满朝文武重臣当中,有谁比较合适?” 朱棣愣住了,还真要娶个媳妇啊? 很难得,这混小子脸红了。 张希孟并没有纳妾,朱元璋也是夫妻情深,对这帮孩子,多少有点影响,还没有哪个混小子,太过放纵,朱棣也不例外。 “师父,要不给我点时间,让我仔细考虑考虑!” “你可以考虑,不过再过几天,我就要动身回京了……我说一个人,你同意就算了,不同意,我也没办法!” 朱棣一肚子话,都被堵回去了。 只能很无奈道:“您说吧!” “徐达的长女,你愿意不?” 朱棣眼睛瞪得老大,“您,您说徐妙云啊?” 张希孟道:“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 朱棣咽了口吐沫,突然大摇其头,“我,我不答应!” “为什么?”张希孟不解道:“现在徐达是御史大夫,你在北平折腾,没有御史台高抬贵手,你的日子不会好的。我又不能明着袒护你。而且徐达背后还有那么多勋贵。你也知道,咱们的老兵不少回乡投资,现在已经小有家财。你只要娶了徐达的女儿,强强联合,身价立刻就提升了,到时候再去借钱,也方便多了,你说是不是?” 朱棣默默听着,您老讲的是真有道理。 但是对不起,我不答应! “师父,啥也别说了,我宁可把北平学堂变成太原学堂!”朱棣咬牙切齿。 张希孟愣住了,他仔细打量朱棣,发现这小子不是撒谎。 “我刚刚讲的,你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朱棣冷冷道。 “那你为什么反对?”张希孟不解道。 朱棣眨了眨眼睛,冷哼道:“先生,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对老二老三他们,我可以不在乎,但是和我一起长大的,称得起朋友的,一个是庶宁,再有一个,就是徐妙云了。我们小时候一起骑马,一起玩……现在跟我说,为了北平,要我娶她,我做不到!” “你是说彼此太熟悉了吗?” 朱棣沉声道:“是我不想失去朋友!师父,你和师娘那么恩爱,分开南北,您老也洁身自好,弟子是很佩服的,我,我不想在婚事上,太过马虎了,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棣一口气说完之后,再看张希孟,发现先生并没有生气,反而笑容可掬。 “还不错,总算你的良心还没有丢光!”张希孟伸出手,拍了拍朱棣的肩头,突然低声道:“其实吧,我主要是忌惮你师娘的本事,一把年纪了,再闹出点事情,我这张脸,也就没地方放了。你小子也别死心眼,过去你和徐妙云太熟悉了,现在提起来,你就反对。这样吧,我想办法,把徐妙云弄到北平,你负责接待,好好相处。你要是觉得还行,师父就帮你周旋,不行就算了,怎么样?” 朱棣挠了挠头,又想了好一会儿,这才臭屁哄哄道:“那就听师父的,给她一次机会!”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八十一章 拆王宫,建学堂 “张师弟,好久不见了!” 胡俨的声音,略微颤抖,着实想念。 迎接他的是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张庶宁满脸欣喜,总算见到熟人朋友,能说说心里话了。 张庶宁一改往日高冷的习惯,变成了话痨……他详详细细,说了自己如何在复旦学习,如何去教导学生,怎么带着他们备考。 从早到晚,一刻也不敢歇着,每天只睡两个时辰。要知道他爹当年辅佐朱元璋,也是要睡满四个时辰的。 万一要是影响了长高,可就麻烦了。 张庶宁跟师兄抱怨,也夸赞他们题目总结得好,应考分析到位,着实厉害。 胡俨都只是耐心听着,他也快到了毕业的年纪,眼下所有学堂,都不是那么严格,你只要通过了考试,交了毕业论文,一切没有问题,提早毕业,反而受到欢迎提倡。 毕竟早点滚蛋,还能节省点学堂开支,大家伙谁都不富裕。 胡俨这一次北上,是想研究一下,北平的经济情况。 张庶宁搞了一次学生培养,算是间接促成了教育改革。他在书信当中,已经跟胡俨说清楚了。 胡俨琢磨着,他也要研究点有用的东西,像夏知凤搞得天文测量,推算日食,胡俨是干不来的。 他希望去看看北平的情况,因为很早就提倡发展工商,主张工商致富。可他从报纸上听说,北平留守司财政困难,处境举步维艰。 难道说越发展越穷了? 胡俨搞不明白,他决定亲自北上瞧瞧。 当他把想法告诉张庶宁时,张庶宁立刻同意了,不但同意了,还决定跟他一起北上。 虽然这一次考试的事情,张庶宁并没有暴露太师之子的身份,但谁也不是傻子,他能靠一己之力,对抗学堂,又能搅动朝局。 任谁都会怀疑,或许就会猜出一些端倪。 所以张庶宁决定暂时出去避祸,顺便瞧瞧北平的情况。 两个人算是一拍即合,他们共同北上。 胡俨这次是存着考察的心,因此一路上走到哪里,看到哪里,跟个好奇宝宝似的。 他们花了半个月时间,才赶到大沽口。 等到了这里之后,胡俨惊讶发现,居然有一大片土地,正被圈起来,似乎要开工的样子。 “好家伙,这块怎么也有上千亩啊,真是好大的手笔!” 张庶宁也是很惊叹,他们就去打听了一下。 等询问之后,两个人更加吃惊了。 这里就是北平师范学堂的选址。 “这么大的学堂,比咱们济民学堂可要大很多啊!不说别的,这北平的学堂,气派上面,还真让咱们刮目相看。”胡俨感叹着。 张庶宁倒是不这么看,他太了解朱棣了,这家伙好大喜功不假,但有些时候,更精于算计,毕竟也是老爹教出来的。 而且老爹也在北平,没道理让朱棣铺张浪费的。 “胡师兄,你能猜到设置在这里的原因不?” 胡俨怔了怔,他沉吟道:“莫不是土地便宜?” 张庶宁笑道:“这是其一,你瞧,这块临近大沽口,建造学堂需要的沙土石料,木材,器械,都能很快运输过来。而且咱们看过了,修建学堂的工人,普遍很矮,伱知道怎么回事吧?” “很矮?倭寇!”胡俨也想起来,蓝玉包了那么大的一个饺子,后续又敲诈倭国,勒索高丽,凭着那家伙敲骨吸髓的性子,绝对不会客气的。 “这么说,是用倭国和高丽的人给咱们建学堂?也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张庶宁怔了一下,随即道:“只怕不光是人……还有命!” 他说着,指了指远处的一片小土丘。 胡俨看了半晌,终于一声长叹,按理说这么干有点过了,但是谁都知道,发展建设,实在是太难了,能用就用吧! 反正只要把眼睛闭上,装作没看见,也就是了。 可就在胡俨这么想的时候,突然码头那边,响起了锣声,这是提醒有船队入港了。两个人好奇之下,也凑了过去。 果不其然,是一批运送木材的船只,浩浩荡荡,驶入港口,很快工人就上手了,搬运木料下来。 场面非常热闹壮观,工人们格外卖力气,没办法,这是给学堂用的,师范学院,以后培养出来的人才,都要当老师的。 谁家没有孩子,这把力气应该出。 大家伙干得热火朝天,胡俨看得都想上手帮忙了。 不过他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怎么回事? 这些木料不是新的,上面还带着油漆彩绘,隐隐约约,还有字迹。 这是哪来的? 胡俨看张庶宁,张庶宁也不知道……很凑巧,他发现从船上跳下来一个人,张庶宁还真认识! 张桓! 自己的便宜师兄兼不被承认的族侄……什么个关系啊! “胡师兄,他给我来信,说是在辽东,做了木材生意,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胡俨想了想,“走,咱们过去聊聊。” 两个人凑了上去,张桓看到了张庶宁,那叫一个热情。 把他们带到了旁边,特意找了个树荫,还弄了一坛葡萄酒,给他们解渴。 “我在船上,都喝这个。你们先润润喉,回头等木材卸下来,我请客!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张庶宁脸上含笑,“师兄,听你的意思,是发了财了?” 张桓还有些矜持,“谈不上,就是干点辛苦活儿,挣个跑腿钱!”这家伙嘴上客气,但到底年轻装不住事儿,好容易遇上了熟人,迫切想要展示一下,因此就随口道:“没多少,也就十万八万的。” 张庶宁和胡俨都是一愣,跑一趟就有十万八万贯的,什么时候钱这么好挣了? 没有道理啊! 要真是这样,朱棣也不会憋得哇哇哭了。 他们俩越发好奇,就不停盘问,张桓也有意炫耀一番,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没有几句话,张桓就实话实说了。 他这批木材啊,都是从高丽王宫拆下来的,所以才会有油漆彩绘的痕迹,不过别看是旧木料,但是能用在王宫,都是顶好的玩意,拿来盖学堂啊,再好不过了。 胡俨脸色瞬间尴尬起来,他还说眼不见心不烦,这下子好了,人虽然见不着,但木料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那个你们把人家房子给拆了啊?” 张桓略怔了一下,他也是觉得不妥,但很快就有了说辞,“这是蓝将军下令拆的。他也是遵照李相公的意思。李相公说了,高丽王僭越了,区区属国,没有经过上国核准,就建造比上国藩王还大的宫殿,这是大逆不道的罪行。本该一把火烧了,但是念在高丽国小民贫,准许他们把王宫拆了,然后按照礼制,重新修建。” 张庶宁一愣,随即道:“是让他们拆,这木料怎么拆到了师兄手里?” 张桓怔了怔,“是这样的,李相公让他们拆,然后蓝将军提前给围了起来,说是要核准哪里违制……随后蓝将军就把所有的金银细软,全都卷走了。我们进去拆木材,后面还有拆石料的,总而言之,整个王宫都违制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具体什么情况,还要看情况。” 胡俨和张庶宁互相看了看,全都无言以对。 说实话啊,这几朵奇葩凑在一起,也真是不容易。 拆人家王宫,还能理直气壮,简直不服不行。 蓝玉,李善长,这都是缺了大德的。 不过回头想想,要不是他们不要脸,想建个这么大的学堂,也着实不容易。 他们俩到底没有跟张桓一起吃饭,只说还要去北平,就匆匆告辞。 等从大沽口离开,一路上谈论之间。 胡俨还发现了一点端倪。 “师弟,你说把学堂建在城中好,还是外面好?” 张庶宁沉吟一下,“只能说各有千秋吧!城市便利,人口多,物资充裕,着实方便。” 胡俨却道:“我不这么看,你瞧瞧,大沽口这种地方,土地便宜,而且临近港口码头,周围也有菜地良田,其实学堂需要的东西,一点不缺。大的学堂都要住校,也没必要贪图城市的那点便利。咱们济民学堂,用了原来白鹿洞书院的地。我瞧着把大学堂,安排在交通便利的小镇子,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土地便宜,想要建造什么设施,也容易征地,花不了几个钱。而师生呢,又可以安心做学问,踏踏实实的,不比在城市里更好?” 张庶宁想了想,笑道:“师兄所言极是,其实按照你这么想,包括中学,都应该放在镇子上了!” “就算不放在镇子,也要放在县城!”胡俨道:“师弟,一直以来,令尊张太师,还有陛下,都生怕学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变得和以前的士大夫一样。可问题是把学堂放在城里,养尊处优,贫家子弟入学困难,要走上百里,毫无疑问,就增加了他们上学的难度。假如把学堂主要集中在交通便利的集镇,还有些不起眼的小城市。对学生也好,地方也好,都是好事情。” 这下子可让张庶宁忍不住一阵心动。 “没错,师兄讲得有理……要不咱们赶快去见见我爹吧!尽快把想法告诉他,现在正是大举建造学堂的时候,如果选址完成,再想改就不容易了。” 胡俨一听说要去见张太师,还有点紧张,不过很快也平静下来,他也知道,一旦选址之后,就没法再改了,时间确实刻不容缓……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八十二章 朱棣,肥得很! 张庶宁和胡俨到了北平,很容易就找到了张希孟的住处,自己儿子带着同学来了,张希孟心情大好,还给他们准备了几道菜,算是接风洗尘。 胡俨在济民学堂也是优秀学生,张希孟当初对他的印象也相当不错。 “怎么样,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张希孟笑呵呵问道,随手还给胡俨夹了一筷子软烂的鹿筋。 胡俨慌忙道谢,随后道:“太师,学生想研究一下北平的发展,从而总结一些规律。说实话,现在学生也闹不明白,北平到底是穷还是富,到底是好还是坏?” 张希孟笑容可掬,“这个该怎么评价,我也说不好。别说评价一个地方的好坏,就算是评价一个人,也很难一下子论断清楚。假如你能发明出一个大家伙公认的标准,你就是学问大家,就能成就一派学说。” 胡俨微微一怔,连忙道:“学生可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学生也就是想解答心中疑惑而已。” 此时张庶宁却道:“师兄,父亲说的有理啊!过去咱们怎么衡量一个国家的好坏?物阜民丰,百姓鼓腹讴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父慈子孝,风清弊绝,黄发垂髫,怡然自乐。那就是三代之治了。” 胡俨略思忖,就道:“过去儒家治天下,有太多着眼民风,道德的标准。比如贞洁烈妇的数量,比如每年处死的人数……我觉得这些还都能商榷一二。最根本的应该是两样,一为产出,一为所得!也就是说,能拿出多少物资,百姓又能得到多少!” “生产和消费!”张希孟笑着总结道:“胡俨,你的意思是这个吗?” 胡俨思忖少许,连忙道:“多谢太师指点,还真是一语中的。” 张希孟含笑道:“一个家庭,能收入多少,需要支出多少,量入为出,才是长久之道。虽然我反对把国等于扩大的家,但是在这件事上,我还是很赞同以此类比的。能产出多少,每个人分到多少,又有多少能用来生存……只要把这些简单的事情理清楚,治国的时候,也就一目了然了。” 胡俨连连赞叹,“太师总是一针见血,想来学生所想的东西,太师早就想到了,学生真是班门弄斧。” “不,不是!”张希孟直接道:“伱这话就错了,其实这些东西,在古籍当中,所在多有。算不得什么新鲜事。但是虽然有类似的表述,可我们还是一头雾水。问题就是没有把这个事情讲清楚,说明白。譬如说赵宋,在修订宋史食货志的时候,就遇到了麻烦,而且是很大的麻烦。有许多人都说宋代国库岁入极高,是历代巅峰,故此就得出宋代极为富庶的结论。尤其是看那些关于东京繁华的记录,更是把大宋吹上了天。” 胡俨也忍不住发笑,这事情他在学堂也遇到过,还发生过激烈的辩论。 甚至有人依据一些笔记,说赵宋多么繁华,多么了不起。只怕大明再有一百年,也赶不上宋代。 但是稍微推究一下,就会发现,这事情根本不靠谱。 这些笔记,大约都是文人士大夫记录的,他们是受到偏爱的,普遍有钱……又到了汇集天下财富的东京汴梁,花钱享受,自不必说。 可是在感叹他们的好日子之余,是否想过,那些给他们提供便利的车夫,厨娘,小厮,甚至是青楼的姑娘……这些人到底如何呢? 又有谁站在他们的角度上,留下一份笔记,记录他们的生活呢? 貌似还没有。 其实这事情也不是无从下手……只要能算出几项基本的数据,就能得到一个直观的结论。 比如历朝历代,亩产多少粮食,分配到人头上,又有多少?分配是否平均? 不过就在这些数据上面,也时常会出现严重偏差。 比如有些专家,根据史料的某一条记载,得出亩产两石,甚至四石的荒唐结论,最后推出大宋朝人均粮食一千四百多斤的惊世骇俗成果,简直可以让人笑掉大牙。 在没有农业技术颠覆性突破的情况下,粮食的亩产并不高。当然不排除有亩产两石,甚至更多的情况,但这个绝对不能当做平均值,更不能天真以为,年年都这样。 因为土壤肥力不是一成不变的,连续耕种之后,必须要休耕。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靠天吃饭,气候也是不断变化的。 也不用说别的,仅仅是旱涝变化,就足以严重影响粮食亩产……如果某一年高温持续几十天,都能把庄稼晒死,这一季就要减产,绝收。 如果不考虑这种情况,就直接计算平均数值,那就是脑壳坏掉了。 而根据张希孟多年的观察,如果能保证灌溉的情况,十年平均亩产,能稳定在一石五左右,如果没有灌溉,平均下来,一年可能连一石都没有。 这就是历代的大概情况,几乎没有例外。 宋代的精耕细作水平,或许更高一些,但是宋代农田有限,土地肥力流失,亩产究竟有多高,还真不好说。 反正你要说大宋能比唐朝还厉害,未免胡说八道了。 胡俨和张希孟聊这些事情,倒不是为了单纯黑宋朝,只是想探讨出一个评价标准。 以现在的北平为例,折腾了这么多年,到底和中原其他地方比起来,有什么进步?应该用什么标准衡量? 如果真的一无是处,什么都不行,那也不用费力气折腾了,干脆洗洗睡了算了。 不得不说,像胡俨这种天才人物,经过张希孟的指点,发挥自己所长之后,确实相当了得,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张希孟笑道:“我也很期待你的成果……农业,工业,粮食,布匹,燃料,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拿出一套标准出来,全面评估各地的治理成果,好就是好,坏就是坏。踏踏实实,拿出一个结论。” 胡俨连连点头,“多谢太师指点勉励,学生必定尽心竭力,不负所托!” 张庶宁想了想,竟然又道:“胡师兄,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我带你去燕王府吧,我打听打听,燕王的虚实。” 胡俨自然是大喜过望,他要了解北平的情况,能直接从燕王府得到消息,那自然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只不过张庶宁的措辞很奇怪,难道朱棣有什么隐瞒?外人还不知道虚实? 胡俨表示很怀疑。 张希孟却是半点不奇怪,朱棣那小子,学的是比泥鳅还滑,别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北平能管到的区域这么大,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事情,朱棣的家底到底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是像朱棣哭的那样,欠债一千万贯,穷得连利息都还不上? 还是另有玄机,这事真不好说。 张庶宁愿意去探听,那是最好不过了,毕竟众所周知,朱棣和张庶宁,可是光屁股长大的,这俩小崽子,只怕比亲兄弟还亲! …… “庶宁,你总算是来了,怎么样,北平大学堂,还是北平师范学堂,你挑一个,要是愿意两个都要,都给你了!” 张庶宁忍不住笑了,“我才多大,哪有脸当什么山长啊?” 朱棣不以为然,“我当藩王的时候,还没你现在大呢!你瞧我不是干得挺好的。” 张庶宁突然笑了,“你真干得挺好的?可我怎么听说,你穷得当裤子?每年光是利息就上百万贯,你把我叫过来,不会是跟你一起还债吧?那我可不干!” 朱棣把脸一沉,哼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真当我一点家底儿都没有啊!” “你有钱?”张庶宁好奇问道。 朱棣眨巴了一下眼睛,“怎么说呢,我虽然没有钱,但我手上有东西!” “什么东西?” “最紧要的东西!” 张庶宁忍不住一笑,“要说最紧要的,除了钱,就是粮了?莫不是粮食公司丰收了?” 朱棣哈哈大笑,“我就说,谁也不如你聪明!恭喜你,猜对了!” 张庶宁带着胡俨来的,他们之前就讨论了粮食的问题,现在听到粮食丰收,岂能无动于衷! 朱棣眨了眨眼睛,“那个庶宁啊,我倒是能告诉你。但是你最好保证,不要告诉先生,更不要告诉我父皇!” 张庶宁怔了怔,无奈道:“我只能尽力而为,如果这事情不牵连到别的,你可以随便。” 朱棣也是无可奈何了,气得咬牙,“我就知道,你小子向来如此!”朱棣切齿咬牙,但还是没忍住。 “算了,告诉你就告诉你。现在几十家屯田公司,最少的一家,也有十万亩的田。辽东的土地,还算肥沃,平均亩产也有五斗。虽然不多,但胜在田亩数量惊人。我今年手上至少能捏着三百万石粮食,你说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张庶宁没说话,胡俨却忍不住了,“燕王殿下,你这粮食产量也不高,扣去给农户的,还有交税的,剩不下多少啊?” 朱棣略怔了怔,“什么农户?俺这里哪有农户?屯田公司用的都是高丽的劳力,还有倭国的。农忙的时候,一天一斤粮,农闲的时候,三两就够了,要不然就卖给木材厂,让他们伐木去。” 胡俨听得目瞪口呆……他承认,是他疏忽了,似乎不能光算产出多少,分给百姓多少……还要算能抢来多少,压榨多少! 一句话,现在的朱棣,其实肥得很!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八十三章 该宰肥羊了 张庶宁的到来,让朱棣大喜过望。朋友相聚,朱棣一改过去每顿两个菜的习惯,给张庶宁准备了二十多道菜,光是酒水就摆了十八样。 张庶宁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确实朱棣不穷,不然也摆不出这个阵势啊! 胡俨也更是好奇,这个发展工商,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变得富裕了,还是更穷了? 北平和中原,到底哪里不一样? 胡俨作陪,三个人凑在一起聊天,张庶宁频频举杯……猴子想要进化成人,需要两百万年,可人想要变成猴子,往往只要一顿酒而已。 不出意外,朱棣这家伙果然原形毕露。 几杯酒下肚,就什么都往外说了,拦都拦不住。 首先一点,朱棣穷不穷? 他很穷,光是燕王府的外债,就有八百万贯,还不算兴建师范学堂的开销……但是朱棣也不穷,他有着非常恐怖的现金流。 光是今年一季粮食丰收,他就掌握了三百万石以上的粮食。 扣除成本,这些粮食,也能带来一百万贯的利润,再扣除商人的那部分,他也有五十万贯。 除此之外,辽东开荒,还有一项更大的收入,那就是质量上乘的红松木。 这可是好东西,充当建材,价钱比红木低,但是质量极好,产量又大……开荒的队伍所到之处,必是伐木队所过之处。 所谓伐木累,那不是笑话,不光累,还要命! 光是过去三年,死掉的伐木人员,就超过一万人,这还是有统计的,那些私自砍伐的,还不算在其中。 仅仅是木材一项,又能给北平带来超过五十万贯的收入。 而且在开荒的过程中,还发现了金矿,辽东可是产金的地方。 现在每年能给北平提供三千两黄金! 如果加大力度,淘金收入还能快速翻倍。 另外每年从辽东运到中原的人参,就有两万担! 这还不算其他药材! 粗略算算,朱棣从辽东等地,就能拿到二百万贯收入。 对了,还有羊毛纺织,每年呢绒销售,也有八十万贯分红,后续的利润更大。上都开平城,早就变成了一个羊毛之城。 这还不算完,南方的丝绸,茶叶,瓷器,种种商品送过来,朱棣都能抽到关税。 全都加起来,朱棣一年能捞到三百多万贯收入。 差不多相当于每年挣三十万,负债一百万。 是数量不少,但也不是不可接受。 而且朱棣也不是什么都说,毕竟还有胡俨在这里……他从高丽捞到的好处,跟李善长和蓝玉的分红,他就没说。 反正这么讲,朱棣不但不穷,他还很肥,肥得厉害! “我跟你们讲,这发展工商啊,好处显而易见……我问你们,一个普通的妇人,一年能织多少丝绸?” 胡俨想了想,就说道:“殿下,家母为了供我读书,经常用空闲时间织布,她一年差不多能织四匹布。换二十贯钱,算是我家中,仅次于粮食的收入了,” 朱棣哈哈大笑,“那你知道苏州的一个织工,一年能织多少吗?” 胡俨愣了一下,随后道:“怕是有几十匹吧?” 朱棣点头,“如果原料足够,一年下来,能有三十匹左右,不能更高了。” 张庶宁好奇道:“那上都的呢绒呢?能有多少?” 朱棣得意洋洋,伸出了一根指头,还得意洋洋晃了晃! 一百匹! 怎么会这么多? 张庶宁和胡俨都不敢相信。 朱棣却是哈哈大笑,“这就是伱们不明所以了……首先,在开平城作坊,用的都是最好的织机,一次能纺六十四根线的那种,都被淘汰了!还有,你想要那么多呢绒,就要有足够的羊毛……你们现在去瞧瞧,漠南,辽东,到处都是羊群!父皇册封的蒙古朵颜诸部,十万帐篷,现在都给我放牧!还有,长城一线,那么多戍边将士,他们也有自己的牧场,农场。我现在是机器先进,羊毛充足,又有朝廷订单,你们说,我不赚钱,还有谁赚钱?” …… 朱棣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老底都给说了出来。 张庶宁听得目瞪口呆,胡俨是大开眼界。 和朱棣吃完这顿饭,他就四处调查,了解情况,为此还跑了辽西,去了辽阳,铁岭,又去了开平。 这一大圈跑下来,胡俨算是有了点心得体会。 他开始着手撰写,交给张希孟的报告。 发展工商,带来最大的改变,不是财富一下子增加多少,也不是一下子就富国裕民了,最最根本的变化,是效率的提升! 得益于张希孟的讲学,这帮年轻人的看待各种问题的方式,都大大改观了。 咱就这么说吧,你要是张罗着发展工商,把工厂作坊建立起来,老百姓立刻就富足了,百业兴旺,国家进入太平盛世……什么问题都没有了,那也太容易了吧!也太不不符合常理了,难道世上还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事情? 不能够啊! 就拿屯田公司来说,如果是让大明的老百姓来干,无论如何,他们也要先留足口粮,条件允许,他们还要储藏一部分。 粮商要来收购,这些老百姓还未必愿意,一定要等着好时机,卖个高价钱! 所以说,跟小农交易,那个成本老高了,效率低得令人发指。 但是换成屯田公司,那就不一样了。 还想要留下口粮? 做梦去吧! 从高丽和倭国弄来的劳力,每天就那点口粮。 至于菜? 见过猪食没有? 就那玩意,往里头加二斤盐,吃去吧! 也幸好临近长芦盐场,食盐便宜,可以随便吃。 那菜的滋味,比起咸菜还要咸几倍! 你说就这样的饭菜,给了倭国和高丽的苦力,这帮人竟然还感恩戴德,觉得除了工作时间长点之外,吃喝没的说。 果然是上国,比他们的主子,要宽宏多了。 听到这个消息,朱棣都傻了,我还不够黑心啊? 他不得不行文蓝玉,特意询问,你就跟我说说,这两个国家,到底吃什么玩意啊? 半个月之后,蓝玉送来了消息,由于这帮劳力,不少都是俘虏的士兵,因此他们吃的就是军粮。 而且这两国不约而同,都有个习惯,那就是不能让士兵吃得太饱,否则的话,会影响斗志,训练的时候,没有精神头儿…… 朱棣听完都懵了,这说的是人话吗? 要知道在大明这边,张希孟主持的军中后勤,一直以让士兵吃饱,吃好为目标……虽然有些时候做不到,但全军上下,无不以此目标。 如果哪支人马,种菜好,养猪好,吃得好,那是要拿出来表扬的。 但是倭国和高丽不一样,吃得好? 想什么呢? 耗材也配浪费粮食? 蓝玉告诉朱棣,归根到底,倭国和高丽,都是等级森严,尤其是军中,更是差别巨大……在他们看来,如果军中贵族将领,和普通人吃的一样,那还怎么体现贵族身份? 所以一定要拉开差距。 可问题是他们的保障能力,就是那么捉襟见肘,根本没法既能让所有人吃饱,又能体现出三六九等。 对不起了,军中骡马,你们只能吃跪族餐了。 根据蓝玉的介绍,他们运气好,能从老百姓手里抢到,那就可以吃点饱饭。 如果抢不到,靠着后面送上来的补给,基本上就是一个饭团的量。 这个饭团还不是纯粹的粮食,需要混入些豆子,甚至是杂草。 偶尔遇到有良心的,在制作饭团的时候,会用手沾上盐水,揉搓饭团,也就算是加点滋味了。 干净又卫生。 问题是这种饭团,保质期太短了,往往送到士兵手里,就已经发霉变质,臭气哄哄……反正你只要看过倭国和高丽的军中伙食,你就会庆幸自己生在大明。 多亏了张相慈悲,对比之下,你就会觉得,张相简直是菩萨降世。 所以说,高丽和倭国人,绝对是当下最好的劳力,毕竟只有他们,才能接受那种超高强度的压榨,而不至于起来造反。 胡俨总结,发展工商,带来的效率增加,一种是呢绒工厂那种,靠着提升机器获得的。不过即便提升了机器,也要工人增加时间,每天干六个时辰,都算是运气好的。 另外一种,就是屯田公司,他们单纯压榨,就是从骨头里榨油……看过之后,胡俨也算是清楚了,为什么不能放在中原……真要是在中原这么干,洪武皇帝和张太师在,未必会造反。可是等到这两位不在了,立刻就是天下大乱,绝对没有别的可能! 既然弊端这么明显,还费力气发展工商干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 归根到底,还是那两个字:效率! 现在的朱棣,能拿出几百万石粮食,能拿出几十万根木材,上百万匹呢绒……一句话,这货浑身都是油水,肥到了可以滋养大明的程度了! 胡俨的报告送到了张希孟手里,此时的张希孟已经回到了应天,不出意外,朱标也看到了。 再然后,就有一封信送到了朱棣手里。 “四弟,大哥现在缺二百万石粮食,弥补亏空,赈济灾民,无论如何,你都要帮大哥一把!”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八十四章 赌上一切的朱标 自从老朱北上,朱标监国,也有两年时间。没有了父亲的压制,朱标越发自信起来,那种上位者的气度,一日强过一日。 君临天下,驾驭这个庞大的国家,确实需要这样的气度。 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朱标的火候还是差了一些,这个国家也太大,太复杂了。 因为朱标不管怎么努力,他都发现,灾荒,饥饿,甚至是流民,依旧不断出现……虽然规模很小,但也不能视而不见。 最讽刺的是,前年的时候,濠州等地出现了灾荒,对了,此刻的濠州,已经改名凤阳,作为大明的龙兴之地,居然出现了大面积挨饿的情况。 所幸紧急调拨了一批粮食,才没有出大事,但是也吓得朱标冒了一身冷汗。要真是凤阳出现民变,朱元璋还没死呢,就冒出一个新的朱元璋,这大明君臣,乐子就大了。 朱标不得不打起精神,仔细研究,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真是他不行,还是地方官吏出问题? 又或者是老天爷作对? 经过差不多一年左右的调查了解。 朱标很无奈承认,或许这就是农业社会的常态,三年旱三年涝,灾荒不断,民生艰难。 朱元璋刚起兵的时候,由于战乱,人口逃亡,土地撂荒。这时候推行大规模的均田,每家每户,能拿到的田亩很多,而且刚刚得到土地的百姓,还想着成家立业,因此建房子,结婚的也多。 这样一来,大量的余粮拿到了市面上。 再加上兴修水利,极大增加产量,所有才有了一段时间的繁荣。 以淮西等地为例,纳入老朱治下,已经超过二十年了。 最早生出来的孩子,现在已经当爹了。 暴涨的人口,很快将多余的土地瓜分一空。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一家最少三五个孩子,多少余粮都不够吃。 这几年又陆续发生水灾,旱灾,蝗灾……老百姓的积累迅速榨干,如果不救济,就会出现流民。 其实这也就是历代的常态,基本上立国三五十年,甚至更短,就会出现一大堆的问题……想办法励精图治,能勉强过一百年。 等到一百四五十年以后,已经是遍地窟窿,这时候天降猛男,推行断然措施,又能延寿一段时间。 到了连改革都改不了的时候,那就只能等死了。 大明朝连开头第一阶段都没有走完,毕竟岭南,湖广,巴蜀,乃至中原,还有多余的土地,还可以推动移民。 保守估计,再有二三十年,才会真的大面积爆发危机…… 可朱标扪心自问,二三十年,也不是多长的时间啊! 自己完全能活着看到那一天! 而且现在不着手解决,到了积重难返的那一天,就真的没办法了。 几乎一瞬间,朱标就意识到了,唯独发展工商,才能解决问题。 不得不说,张先生是真的厉害,大明刚立国没几年,张希孟就在说这事,并且已经做了安排,彼时不理解的人居多,张希孟几乎是顶着所有压力,勉强向前推行。 现在朱标后知后觉,明白了先生的厉害。 可还剩下一个问题,到底要怎么办? 具体怎么利用工商的力量,打破现在的僵局……朱标不得不召集群臣,商议这事情,以孙炎为首的朝中重臣,齐集一堂。 有关讨论早就有了,此刻大家伙也都心里有数,到底要怎么办,其实也算不得毫无头绪。 “殿下,说到底,还是要把人从土地当中,释放出来……要改变原来的方略,让整个大明都动起来。” 孙炎刚刚说完,汪广洋就道:“孙相,一直以来,我们做得都是让老百姓静下来,要解决流民的问题,要让老百姓能安居乐业,吃饱肚子。骤然逼着百姓动,这事情可是不小啊!” 孙炎点头称是,“确实如此,也幸亏张太师早早布局,现在才有机会。我的意思,要打破一个个堡垒,重新塑造大明的格局,才能有机会!” 孙炎讲的是什么呢? 说起来也不复杂,就拿粮食为例,大明现在真的缺粮食吗? 很显然不是这样的,各地都有大大小小的粮商,他们手上囤积了相当数量的粮食。粮食丰收的时候,从老百姓手里收上来,然后等到青黄不接,再拿出来贩卖。 一转手之间,至少有三五成的利润。 算是囤积居奇吗? 自然也算,可问题是这种人太多了,遍及南北,多如牛毛。大明朝廷能管到主要的城市,能管到交通要道,但是还有太多的地方,根本管不到,也无从管理。 说白了,这就是农业社会的常态。 在农业社会,匮乏是常态,因此从上到下,都养成了储藏的习惯。 粮食,布匹,很多地方,干脆存钱,把钱放进地窖里,硬生生弄出了钱荒。 因为大家伙都知道,物资宝贵,粮食值钱,只要存着,就肯定能升值。 这种病态的观念,让商品资金陷入停滞,失去了流通,一旦某地出现了灾荒,那么对不起,没有其他地方补充,只能粮食价格暴涨。 如果朝廷的救济不到位,就会出现流民。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难度也不算太大,一个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搞到足够的商品,变得不再紧缺,然后硬生生砸下来,告诉所有人,规则变了。不要想着积累物资,而是要想着创造更多的财富。 “殿下,还有诸公,这事情在大明,并不是没有先例,比如长芦盐场,现在大明的盐价如何?你们应该都心里有数吧?” 孙炎又抛出了一个例子,这一次尚在迟疑的众人,也渐渐改变了想法……没错,似乎有些道理啊! 当初收复北平,开辟长芦盐场,筹措军费养兵,修长城。 现在过去了这些年,审视当初的做法,绝对是非常成功的。 元朝承袭了两宋的盐法,彼时盐价最低也要三五十文一斤,普通百姓,饱受高昂的盐价之苦,朝廷又收不到多少盐税,只是肥了中间层层的盐商。 他们坐在家里,什么都不干,就把钱赚了。 彼时的盐商,和现在的粮商很相似,一个是拿到了食盐的经营权,一个是囤积了粮食,然后就可以坐等发财。 试问这样的经商方式,赚钱方法,又有什么效率可言,根本也谈不上什么进步,不过是聚敛财富罢了。 当初在长芦盐场,张希孟是怎么干的? 首先推行晒盐法,拿到足够的食盐,然后大举出售,以极低的价钱,行销天下。 对于那些交通不便的地方,由朝廷设立盐铺,或者借助常平仓,平价售盐。 这一番努力下来,食盐不再金贵。 一口气把盐价打到了七文钱。 哪怕最穷的老百姓,也能买得起食盐。 而且由于盐场出多少盐,就缴纳多少税赋。 盐税这一块,不但没有减少,还大大增加了。 更有趣的是盐价这么低,让肆虐千年的私盐生意消失了,几乎没有私盐贩子生存的空间了。 这一下子,几乎解决了所有问题。 堪称大明的德政。 彼时孙炎还跟在张希孟的身边,非常熟悉整个过程。 现在想起来,他还是五体投地,钦佩不已。 其实仅凭着整顿盐法这一项,就看得出来,张希孟做事的本事,绝对是第一流的,哪怕是老李,也没有什么优势可言。 只不过张希孟不愿意把自己陷在政务当中罢了。 此刻孙炎也想用类似的办法,以北平的粮食,大肆销售,填补各地市场的亏空,把粮食价格也打下来,让那些粮商失去利润空间。 “孙相,这么一来,那些普通的百姓,又该怎么办?他们的收入也会减少啊!”汪广洋低声道。 孙炎一笑,“或许会减少,但如果能促使他们离开家乡,去北方屯田,或者进入工厂,充当工人,也可以弥补缺口,或许还能赚得更多。” 汪广洋皱着眉头,“孙相,不是所有人都能背井离乡,你这么做,是会招来骂名的!” 孙炎哈哈一笑,“你说得对,但是什么都不做,把人圈禁在土地上,依旧是要背骂名,说我们无能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大刀阔斧,杀出一条血路。至于后果如何,我愿意一肩抗起,如果结果不好,那就拿我孙炎治罪。” 顿了顿,他又道:“到了那时候,还请汪相公站出来,收拾残局。伱记着,一定不要对孙某客气,千刀万剐,诛灭九族,都是我咎由自取!” 汪广洋的老脸瞬间憋得通红,姓孙的,你太不是东西了!你这话什么意思,摆明了警告我,不要掣肘,拉你的后腿! 行,你可真行! 看着汪广洋哑巴吃黄连,孙炎心里头暗乐。 我跟着张太师学了多少年?他一肚子损招,只不过顾及身份,不愿意用罢了。但是没关系,我孙炎不在乎,想跟我斗啊,再学几十年吧! 这时候朱标突然开口了,“粮食只是第一步,如果一切顺利,接下来还有木材,还有油料,毛纺……我们要学会借助北平的物产,重塑整个大明的格局!” 朱标攥紧了拳头,“此事我身为监国储君,亲自负责。如果不能利国利民,我情愿辞去储君位置!”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八十五章 出口恶气 “燕王殿下,这是三十万贯定金,先起运一百万石粮食,后续金额会陆续打到北平银行的账上,请殿下放心。” 朱棣看了看眼前这个户部官员,无奈吸口气。 这要是换成别人,无论如何,也是要狠狠敲一笔的,想拿这么点定钱,就把粮食运走,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 这么多年了,他朱棣还没吃过亏。 不过当朱标开口之后,他就真的没办法了。 这年头朱棣应付不了的几个人里面,大哥朱标绝对算一个,而且还是排名非常靠前的那一个。 说实话,这些年朱棣能迅速发展壮大,绝对跟朱标的纵容有分不开的关系。 没有朱标点头,就连朱元璋和马皇后都不好给朱棣大开方便之门,难道你们想看孩子们自相残杀啊? 更何况朱标牵着那么多人,他们都能出来给朱棣下绊子。 但是对不起了,朱标什么都没做,甚至还纵容朱棣,容忍他为所欲为。 朱棣虽然混点,但是他不傻。 大哥替自己遮风挡雨,自己要是不能知恩图报,满天下的人,都能把他撕碎了。 “行,这是太子哥哥吩咐的,就没有不行的……不过我可要提醒你们,粮食运走了,这也是俺辛辛苦苦弄出来的,你们可要小心应付,务必稳妥,不许出一点差错!” 户部的官吏立刻点头道:“多谢燕王提点,请殿下放心,我们心里有数!” 交代完毕之后,官吏上了漕船,一声令下,满载着粮食的船只,沿着大运河,直接向南。 另外还有一些粮船,干脆满载着辽东的粮食,自大沽南下,运往浙江和福建。 一直以来,都是南方的漕粮,运往北方,支持九边的军事开销。 什么时候,北方居然有多余的粮食,可以运到南方? 这不是做梦吗? 谁知道,这个梦里才能发生的事情,居然真的变成了现实。 这个影响,哪怕是朱标,也没有办法预料,他不得不跑去中书省,时刻盯着,一旦出现任何问题,立刻处置。 相比起朱标的忐忑,张希孟回京之后,宅在家里,闲着也没事,每天给夫人做点饭,江楠则是每天坐班,回家就能吃到丈夫做的饭菜。 当年的一句戏言,还真成真了。 果然是江楠在外面忙活,养活张希孟了。 “伱还是出去做点事吧!要不你写点书也好!你总要干点什么事吧!”江楠道:“你这么蹉跎岁月,那些仰慕你的人,都会失望的。” 张希孟哈哈大笑,“我现在能去干什么?还是等见了分晓,我再写点东西,总结一下,也就是了。” 江楠稍微怔了一下,随即道:“到底会走到哪一步?你能预料到吗?” 张希孟笑道:“既然你问到了,咱们不妨就推演一下……你先说,这些年,一直存在的缺粮问题,真的是产的粮食不够吗?” 江楠呵呵一笑,“我好歹也管着商业部,现在能登记在册的商行,只怕还不足实际数额的一半。有太多私下里产业,根本就记录不了,尤其是湖广,巴蜀,岭南,到处都有。我不断行文各地,要求他们,彻查境内的商行,还派了官吏过去彻查。但终归效果有限。这个大明朝,当真是太大了,有太多经济活动,根本就不在朝廷的掌控之内。” 对于夫人的抱怨,张希孟一点不觉得意外,甚至还觉得理所当然。 存在于民间,没法统计的经济,别说大明朝了,哪怕到了后世,也不稀奇。有些管理水平很差的某南亚大国,竟然有九成以上的劳动力,都没法纳入国家统计范畴。十亿牲口,实至名归了。 以大明如今的状态,就一定比某三哥更强吗? 还真说不好了。 “咱们想发展工商,而地方上,总是有一股顽强的力量在抵抗着,在老百姓这一块,是尽量男耕女织,自给自足,不愿意购买商品,减少开支……这是几千年的传统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推行的均田,就是向这个基本盘妥协,是满足他们的要求,然后才有了大明朝。” “现在我们想改出这个困局,就必须朝着这个局面下手才行。” 江楠想了想,道:“可我们已经颁布了最严厉的均田令,不许兼并土地,那现在的做法,还有用吗?” 张希孟笑道:“土地是根本,有田地,能种粮食,这就保证了九成以上百姓的基本需求,不至于出现大的乱子。你也不要忘了,就在这个男耕女织的基础上,还有不少商贾,比如粮商,他们靠着自己手上的财力,从老百姓手里,集中农业剩余。聚敛财富的同时,又形成一个个封闭的区域。” “所以我们说男耕女织,是一层一层的……最底层,是丈夫和妻子,男耕女织,满足衣食需要,尽量少采购商品。往上一层,或许就是一个县城,在县里,有铁匠炉、有牲口市场、有布铺、粮行,他们又构成了一层,以此类推,一直到一个行省,或者几个行省……总而言之,咱们这个大明朝,是被一层层笼罩着。” 江楠咀嚼着张希孟的话,忍不住点头,“我大约懂了,想发展工商,就要足够的市场,充足的原材料,还要充裕的劳动力。可现在的大明,层层叠叠,都在抗拒工商业发展,制约商货流通。只有通过北平的商品冲击,把这个局面打开,才能实现全国一盘棋?” 张希孟含笑点头,“夫人果然厉害!” 江楠忍不住一笑,“我算什么厉害,老爷才是真正的高人,这么多年的布局,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怪不得听说,老爷做饭的时候,都在哼着小曲,您着实是欢喜异常啊!” 张希孟轻叹道:“那只是我的估算,到底能不能顺利做到,还不好说,所以咱们依旧拭目以待!” …… 北平的第一批粮食,运抵应天。 在清点之后,第三天就开始了销售。 四百七十文宝钞一石! 不到一贯宝钞,就能买到两石。 当这个价格贴出来之后,可是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按照大明官方的价格,一两黄金,大约兑换十两银子,而一两银子,大约可以兑换两贯宝钞。 各地的币值多少会有些差异,但是大概不会差很多。 过去在丰收年景,粮食集中上市,一两银子大约能买三石粮食,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最多只有两石粮。 也就是说,大明粮价最贵的时候,差不多是一贯宝钞买一石粮。 现在好了,一贯宝钞能买到两石粮食还多! 带来的震撼,可想而知。 有些大聪明觉得不会是粮食有问题吧? 是陈年的粮食?或者发霉了? 不然怎么会卖得这么便宜? 有人不信,但到底有人愿意当第一个吃螃蟹的。 他们走进了粮行,果然背出了一石粮食。 等到手之后,一看这个粮食,不少人都愣住了,立刻扭头,再来一石! 甚至有人干脆赶着车去采买了。 北方的粮食,尤其是辽东,只种一季稻谷,生长周期长,积累的养分充足,蛋白质含量高。 古代北方人身形魁梧强壮,就跟粮食中的蛋白质含量有关系。当然到了后世,肉类都随便吃了,这点差别就不明显了,南方年轻人的身高,也急速蹿起。 但是有一点却是实实在在的,北方的粮食,确实口感会更好。 质优价廉,天上掉下来了便宜,哪能不捡啊! 一时间,北平粮,或者说是辽东粮,在应天,在苏州,在杭州,还有其他几个主要城市,都打出了名气,迅速抢占市场。 原来的那些粮商,面对这个局面,简直措手不及。 怎么办?降低价格吗? 可问题是降到了和北平粮一样的价钱,他们就赔了。 而且就算降到了,也不一定卖得过人家啊? 坐着数钱的生意,怎么就一下子没了呢? 一时间粮市哀鸿遍野,乱成了一团。 不出意外,朱棣又遭到了咒骂,说他扰乱市场,胡作非为,是大明之祸。 已经有人在报纸上刊发文章,要求朝廷惩办朱棣,停了北平粮食,不然只会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哈哈哈!” 看到这篇文章,朱标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不停拍着桌子。 好! 实在是太好了! “孙相,憋在肚子里的这口气,足有好几年了,总算是出来了。” 孙炎看在眼里,也是喜上眉梢。 他们和粮商之间的仇口,早就结下了……上一次清查各地仓库,闹出了大面积亏空,紧接着粮价暴涨,百姓苦不堪言。 甚至几乎破坏了清查亏空的大事。 从那以后,朱标就注意到了,确实存在一大批实力不俗的粮商,他们低买高卖,大发利市。 而且还借着朝廷清查出亏空的机会发财,干扰国政。 这要是朱元璋,早就按照囤积居奇的罪名,杀一个人头滚滚了。 朱标毕竟厚道,没有这么干。 而且那一次已经罢免了李善长,如果再大开杀戒,造成后患太大,不是他能承受的。 到了现在,机会终于成熟了,北平的粮食来了,重新洗牌的时候终于到了。 “粮食这么紧要的东西,必须掌握在朝廷的手里,这一仗只许胜不许败!”朱标看了一眼孙炎,问道:“孙相,咱们手里的粮食,能够吗?” 孙炎微微一笑,“殿下,往日北平可是需要江南的漕粮啊!” 朱标突然吸了口气,似乎明白了孙炎的意思,重重点头! 而几乎与此同时,有人也悄悄到了汪广洋的府邸,找到了这位右相公。 “您老无论如何,也要帮帮忙,盐已经被抢走了,要是连粮食也捏不住,还怎么赚钱啊?” 汪广洋黑着脸,怒道:“你们不要问我!这是太子殿下定下来的事情,上面有陛下,有张太师,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来管。你们不是有那么多钱吗?赔点能怎么样?”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八十六章 我会保你的 汪广洋把人赶走之后,特别吩咐门子,以后这种人一个别放进来。他洁身自好,见不到蝇营狗苟之事,如果下次再来,他直接到御史台举发,立刻抓起来。 好家伙,汪广洋已经准备翻脸了。 这事就这么险恶吗? 汪广洋直觉就很可怕,朱标扳倒李善长,张希孟和朱元璋没管,改革教育,这两位也都在北平。 结果到了摆弄粮食这事上,他们回来了。 虽说这里面有各种巧合,很难说是有心的,但巧合多了,就让人觉得不那么正常。 不会是要一举全歼吧? 而且粮食这个事情,确实复杂,里面牵连的事情,能有多深,就连汪广洋也说不清楚。 一旦真的天崩地裂,谁又能全身而退? 汪广洋现在只羡慕李善长,这位逃出了京城,能够作壁上观,真是有福之人啊! “李相公,我要是能安然回家,终老此生,我就死而无憾了。” 汪广洋感叹着,而在千里之外,此刻的李善长,也不是那么轻松。在他的对面,站着燕王朱棣。 老李沉吟了一下,“你坐着吧,用不着这样,老夫跟你也算是利益相连,唇齿相依,关乎身家性命的事情,我不会自误误人的。” 朱棣见他一再保证,终于点了点头,“李先生,我实在是看不透,眼前这个局,到底凶险在哪里?为什么张先生那么在乎,我大哥现在又积极推动……我现在看的是一头雾水,偏偏我又要往南方供应粮食,一旦出了差错,我怕屁股开花啊!” 李善长忍不住笑出声,到底是个毛孩子,屁股开花是好事,别脑袋开花就好! “燕王,其实张太师鼓吹工商多年,但是他一直没有着手真正推动,最多只是从人才,律法,资金上面做出安排,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敢做不?” 朱棣摇头,乖乖道:“我原来也琢磨着自己挺聪明的,可跟伱们混久了,我发现就我是最傻的那个,谁都能耍我团团转!” “哈哈哈!”李善长忍不住发笑,“燕王能有这份自知之明,也就很了不起了……对了,不是有个小崽子,正在考察北平状况,要评估治理如何吗?他还写了篇文章,说赵宋之富是假的。” “对,这人叫胡俨,可是济民学堂的高材生,很厉害的。” 李善长点头,“确实厉害,年纪轻轻,就能看到这一层,不简单啊!老夫不妨告诉你,为什么两宋的城市能那么繁荣!因为是吸了全国的血,以天下之力供养汴梁,以天下之人,奉养士大夫,才会有那个结果。” 朱棣点了点头,这些话张希孟早就讲过,并无什么稀奇。 李善长看出来朱棣的轻蔑,忍不住冷笑,“话是这么说,但到底要怎么做,你清楚吗?” 朱棣摇头。 李善长继续道:“这个窍门就在田地上面。上位历代务农,想必你能明白一些,向来租种土地的农户,至少要将三五成交给地主,佃户自始至终,都是吃不饱的。” 朱棣略错愕,随即点头,“确实,的确如此,父皇就这么说的。” “那你可明白,地主多收上的粮食,干什么去了?” 朱棣一愣,“他们喜欢存粮,不过也存不了那么多……他们,把粮食卖到城里了?” 李善长终于点头了,“这次你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不管是天子皇族,还是公卿大臣,基本上都在城市里。要想奉养这些人,不只是朝廷的俸禄饷银,还要有城里的工匠,伺候人的帮闲,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除了朝廷的漕粮之外,更多的是商人运来的粮食,商人又从哪里弄呢?就是这些地方大户!或者说是豪绅供养了城市的繁荣。” 朱棣连连点头,“这个我明白,可咱们大明朝,是打击豪绅的,那咱们城市的粮食,是怎么来的?” “问得好!”李善长笑道:“咱们从一开始,就落实了均田,老百姓感恩戴德,踊跃纳赋,足够文官将士的开销。至于不足的部分,有商贾从民间采购余粮,也就是了,难度不大。” 朱棣笑道:“这不是挺好吗?” 李善长呵呵一笑,“好什么啊!你没瞧见,另外一份报告,说的是人丁土地的!现在各家各户,生了那么多孩子,田要重新分,口粮也不够!朱棣,我问你,到了这时候,你要是普通农户,还会因为感恩戴德,多给朝廷提供粮食吗?” 朱棣陡然一惊! 因为人丁田亩是张庶宁参与调查的,他非常清楚里面的关键。 张庶宁确实提到,需要重新分配土地,而一旦分配土地之后,会造成税赋严重下降。 可是这份报告没有讲的一件事,或者藏在后面,没有说的,由于人丁滋长,淮东省,浙江省,江西省,这些人口稠密地区,已经贡献不了多少余粮了。 大明现在的粮食,需要从河南,山东,湖广调集,另外还有岭南那边,朱英还能送来许多粮食,这才保证了正常运行。 可即便如此,也处处岌岌可危,难以维系。 土地分给老百姓,固然是好事,但是同时也将粮食的支配权力,一并给了普通百姓。 寻常人肯定是全力以赴,填饱自家人的肚子。只有佃农,才不得不缴纳高昂的佃租……而这些佃租,又成了供养城市的必须。 看清楚了这一点,大约就能明白,为什么抑制兼并这么难!诸如王安石,张居正等人,会被历代视作奸邪佞臣,道理就在这里。 你动了根本,从上到下,除了户部或许会充裕一些,国家能更好一些,其余诸人,甚至是包括皇帝在内,都未必得利。 举世皆敌,如何还能逃得了人亡政息的下场? “李先生,这,这还算是大明盛世吗?父皇励精图治,就治理成这样?”朱棣忍不住问道。 李善长呵呵哂笑,“这还不算洪武盛世?这要不是洪武盛世,早就怂恿勋贵豪强,世家名门,盘剥百姓,从老百姓牙缝里榨油了!老夫可以明白告诉你,不管是什么文景之治,还是贞观之治,能吃饱饭,还能读书识字的普通百姓,我洪武一朝,冠绝历代!” 李善长不屑道:“说到这里,老夫就能揭开那个谜题了,赵宋究竟如何成色?正因为开封临安,那么繁荣,所以赵宋的民生,必定艰难,普通百姓,远不如其他朝代!粮食都被世家大族拿走,不抑兼并,就是这么个结果!只可惜那些黄连水里泡着的百姓,根本没法写诗填词,也没人愿意替他们说话,你懂了吧?” 朱棣当真是目瞪口呆,作为修习了张希孟大缺大德秘籍的传人,理解这种事情,朱棣是一点就透,驾轻就熟。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李善长这老家伙竟然看得这么透彻,哪怕是张先生,也不能解得更好了! “我说李先生,你这么厉害,怎么,怎么不当个好人啊?” 李善长气得翻白眼,“我当好人?我要是当好人,你爹的江山早没了!老夫在朝中的心得就是,不得不跟一群坏蛋打交道,又不得不抛弃一些不识好歹的好人……咱们再说回粮食的事情,你知道张希孟为什么不敢真的推动工商了吧?” 朱棣稍微想想,就说道:“张先生是怕发展工商之后,城市膨胀,需要太多的粮食,没法供应上去?” 李善长点头,“差不多吧,张希孟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是有些事情,他还是挺有操守的。你想想,一句话,发展工商,大批劳力云集城市,需要的粮食倍增……他又一时弄不到那么多,难不成放任下面兼并土地吗?” 朱棣突然明白了,原来他来北平,筹建屯田公司,竟然有这么大的作用! “李先生,你是说,先生是等北平能拿出粮食,才动手的?” 李善长思忖了再三,终于点头,“不出意外,确实是这样,老夫也没有料到,还真让他想出了办法!不过说实话,还是晚了一些!” “晚了?” 李善长点头道:“确实,就算张希孟没有直接推动,咱们大明的工商发展也挺快的,苏州等地,都已经超过了元朝。城市里面,粮食缺口很大。这也是上一次清查地方府库,闹出来那么大动静的原因!那些粮商可不是寻常人物。他们在地方颇有些势力,有的干脆就是原来的豪门遗留,还有些是粮长!” “粮长?” “对,就是江尚书干过的!只有他们,才能从老百姓手里,压榨出粮食。老夫可以明白告诉你,如果放任下去,仅仅靠着这个粮食,就能滋养出新的士大夫。到时候朝廷只要开个口子,准许他们兼并土地,要不了多久,均田就会瓦解冰消,荡然无存。” 朱棣听得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他突然一拍桌子,愤怒吼道:“李善长!你王八蛋!” 老李被骂得愣住了,半晌之后,突然又笑起来。 “骂得痛快!燕王,你是怪老夫没有干涉吗?”李善长自顾自道:“你应该听得明白,粮长就是上位安排的,张太师也是同意的!要是没有这些安排,就没有今天的大明朝了,你懂吗?” 朱棣久久无言,他缓缓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思绪腾空。 确实,整个大明朝,只有李善长能讲这话了。 朱元璋打天下的时候,妥协并不少,毕竟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洪武大帝,可以随便杀伐果决……尽管堵死了那么多条道路,但是从粮长变成豪强,这一条路,还确实存在。 偏偏还是老朱留下的。 怪不得需要让太子监国,确实需要朱标来解决这些麻烦。 正在朱棣沉吟的时候,突然李景隆来了。 “燕王,燕王!应天来信!” 朱棣劈手夺过来,展开一看,顿时忍不住狂笑,“李先生,竟然有人私下里抢购我们送去应天的粮食!他们要买光北平的粮了!” 李善长一怔,忍不住一拍大腿,哀叹道:“完了!到底是完了!什么叫利令智昏啊!这帮畜生,你们都死去吧!反正跟老夫无关!” 朱棣听着李善长的话,眼珠转了转,意味深长道:“李先生,真跟你没关系?” 李善长错愕之际,朱棣直接得意洋洋道:“放心吧,我会保你的!” 说完这话,不理会李善长的反应,朱棣直接对李景隆大吼道:“再发一百万石!敲锣打鼓,给我送去应天!我就不信,他们拼得过我!”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八十七章 张家第三胎 朱棣趾高气扬离去,那叫一个得意。 可看着他背影的李善长,却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说句不客气的,这些年了,他李相公知道的事情,只会比张希孟多,不会更少! 稍微梳理一下,就会发现,教育改革,财税改革,推动工商发展……这几件事,几乎就是大明朝最关键的几样事情了。 只要做好了,大明朝就有望彻底超越汉唐,也有足够的国力,对外拓展,到时候打造千年盛世,未必能做到,五百年的繁华,倒是可以期望一下。 事实上能做到这一步,朱元璋和张希孟都该含笑九泉了。 可也正因为如此,这事情做起来非常麻烦,需要大刀阔斧,甚至往自己身上下刀子,能牵连到谁,李善长也不敢说。 但是他清楚,自己当了那么多年宰相,虽然脱身了,但到底没有彻底安全。 想要活命,还要继续努力才行。 指望朱棣? 老夫要是靠你保着,那才叫没脸呢! 李善长不顾年迈,果断前往开京,蓝玉正在这边驻军,两个狐狸见面。蓝玉可比朱棣厉害多了,稍微聊了几句,他就摸清楚了李善长的心思。 “我说李相,你的意思我明白,无非还是想弄点粮食,好取悦上位,保住你的老命,伱说是吧?” 李善长翻了翻白眼,他这个气。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对我老人家尊重一点?” 蓝玉呵呵了,“要是尊重能换来粮食,我管你叫爹都行!” 一句话,老李无言以对。 半晌李善长才道:“现在的高丽,把韭菜根都给刨了,还想弄到粮食,实在是有点难了。” 连李善长都摇头了,可见这事情到底有多难。 “李相,这地方这么小,历经战乱,户口减半,遍地饿殍,要想榨出一点油水,实在是不容易。不过……我还有一招,就是您老人家舍得不?”蓝玉笑容可掬。 李善长却是眉头紧皱,都到了这一步,还能有什么办法? “辛旽?” 蓝玉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还是您老聪明啊!” 李善长下意识摇头,放出辛旽,无非是对高丽残存的世家下手,榨干他们最后的价值……可问题是这么一来,想控制高丽,他的抓手就没了。 而且到时候高丽搞不好就和本土没什么区别了,那样一来,他还怎么为所欲为啊? 他受封韩王,那可是呼风唤雨,享受生活的,不是励精图治,跑来当个布政使的。 老李下意识就想拒绝,但是蓝玉在旁边微微一笑,“李相,你可想清楚了,你过去干了什么,我是不知道。你现在居高临下,作壁上观,不论成败,上位和太师都会找你算账的。太子殿下手里的那帮人,也不会放过你……对了,还有那个孙炎,你觉得他怎么样?” 听到这话,李善长老脸变色,显得很不自然。 说实话,他对谁看得都很清楚,唯独是孙炎,让他大出预料。 这家伙明明是根基最浅,实力最柔的。 可他偏偏通过几件事,站稳了脚跟,轻松压制了汪广洋和胡惟庸,说他是一代名相,那未免过了。 但是这家伙心黑手狠,是一定的。 而且他还张希孟那种一心谋国不一样,孙炎能干好就干好,干不好推给别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面对这么个混不吝,这才是最可怕的。 李善长反复思量,终于咬了咬牙,“只能这么干了!蓝玉,你有计划没有?” 蓝玉见李善长点头,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心满意足。 和李善长这种,贪图权力金钱的俗人不一样,蓝玉一心想当冠军侯,能彻底收复高丽,绝对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因此他早有谋划,“李相,高丽虽然孬点,但是听说辛旽回来,必定玩命。我料定肯定会有一场大乱。” 李善长沉吟道:“你有把握应付?咱们在高丽的兵马,可是足够?” 蓝玉呵呵一笑,“我说李相公,你老怎么也糊涂了?这种事情怎么能自己出手啊!” 李善长就是一愣,“你打算怎么办?” 蓝玉道:“这还不简单,我查看了一番,高丽诸将当中,唯独右军都统李成桂算是个人物,如果高丽有不臣之心,必定靠着他起兵。很凑巧,李成桂的儿子李芳远眼下在北平大学堂,正在接受教化。” 李善长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了蓝玉的意思。 “你是说要怂恿李成桂,起兵收拾高丽王?” 蓝玉笑呵呵道:“怎么样?这招借力打力,如何?” 李善长想了想,直接道:“等事成之后,你无论如何,要把李成桂给我弄死!” 蓝玉大惊,“我说李相公,你怎么心这么狠啊!他打倭寇,还挺狠的,在整个高丽,算是个英雄啊!” 李善长瞪圆了眼珠子,厉声道:“正因为如此,才必须铲除,你到底能不能做到?” 蓝玉眨巴了一下眼睛,事实证明,他跟老李,还是有些差距的,做事不光要心黑,还要手狠! “我懂了,这事就这么干了。” 两个大缺大德的家伙,凑在了一起。 根据他们估算,最后大约能抄出来一百五十万石……这些粮食,可以毫不客气讲,别说韭菜根了,就连杂草根都不剩了。 经过这一轮的压榨,高丽必须均田,给老百姓一点活路,让他们喘口气,不然就真的成了不可持续竭泽而渔了。 他们在这边筹备着,另外一边,朱英也在积极调动。 朱英比朱棣经营更早,他手上就没有粮食吗? 事实上朱英不但有,而且数量还不少。 只不过他有个任务,就是经略云南。 拜赵宋所赐,这块土地,也离开中原几百年,情况大致和北平类似。而面临的困难,还要更加严峻。 主要是云南地形复杂,周围土司部落林立,各种势力,犬牙交错,乱成了一团…… 朱英不得不大量移民,建立屯垦,又要梳理和土司的关系,能收服的收服,不能收服的,就要清剿。 还要修整道路,建立学堂,推行教化……总而言之,朱棣干的事情,他都干过,而且还要比朱棣困难好几倍。 这么多年下来,朱英总算是有了点成果,云南的军屯,能够满足八成以上的消耗。 剩下的两成,完全可以安南等地弄到。 也就是说,岭南的粮食,有近二百万石,可以拿出来救急。 朱英还觉得不够,就联络了方关,让他从小琉球调拨一批粮食,大约可以有八十万石左右。 各处都在积极筹备,张希孟这些年做得准备,都已经发挥出来,一场围歼战的态势,已经呈现出来。 朝廷是备足了火力,严阵以待。 而应天的粮价,不但没有下降,反而有了略微上升的趋势。 北平的第一批粮食,已经消耗过了八成,有些粮行已经卖光了存货。 另外一边,报纸上连篇累牍,抨击朱棣的炮火,越来越强烈。 和食盐不同,有胆子站出来直接替盐商说话的,到底还是不多。 粮食就不一样,很多百姓,都要把粮食拿出来,出售换钱,维持家庭开支。 粮价下跌,对这些老百姓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所以各地都有不同程度的声音,说是希望朝廷能维持粮价,不要让百姓白白辛苦。 层层压力,都落到了朱标肩头。 对于这个年轻的储君来说,着实到了关键的时刻。 “孙相,你看现在能如何应付?” 孙炎道:“殿下,此时抛售的粮食还是太少了,那些背后囤积居奇的粮商,没有悉数浮现出来,不能一举全歼,就等于白忙活一场。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多。至于百姓,粮价下来,确实有些损失,但要我说,也是没有办法……接下来必须重整财税,按照人口,重新分配土地。到了那一步,只怕大多数人家都拿不出多少粮食出售。要想多赚一点钱,就只能进入工厂作坊。” 朱标一怔,随即道:“这也就是发展工商的必须吧?” 孙炎顿了顿,用力点头,“确实如此。” “那还等什么!”朱标直接道:“抛售一批粮食,你不是有漕粮储备吗?拿出来一百万石!” 孙炎微微沉吟,终于颔首,“臣这就去办!” 前面的那些,不过是开胃菜罢了,接下来才是短兵相接,刺刀见红。 朝廷陆续在几个城市的常平仓,开始抛售粮食,直接以六百文宝钞开始出售。 这个价钱已经低于往年粮价。 那些粮商至少需要八百文到一贯宝钞,才能保证获利。 而且常平仓这么干,是不是意味着日后粮食市场,就由朝廷掌控了?这可是比降价赔钱,还让人接受不了的事情。 是可忍孰不可忍! 值得一提,这些人没有继续在应天纠缠,毕竟皇城根儿,谁也不知道后果如何……在其他的城市,粮价开始暴涨。 很快突破了一贯宝钞,围魏救赵的高招都使出来了。 “重八,事到如今,你还袖手旁观?不帮帮标儿吗?”马皇后满脸愁云。 朱元璋微微摇头,“还不到时候。要是连这点难题都解决不了,就不配做咱的儿子。” 老朱说着站起身,对马皇后道:“走,咱们看看孙子去。” 马皇后只能点头,这老两口直往东宫而来,在路上朱元璋就问,“咱听说江尚书又请假了,她是病了?你要不要去瞧瞧?” 马皇后一笑,“我是该去瞧瞧,不过不是病!” “不是病?” “她八成怀上了,这可是张家第三胎啊!”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八十八章 还是儿子 “先生,先生!咱给你道喜了!道喜来了!” 朱元璋扯着大嗓子,就直奔张希孟的书房而来。这位来张家,简直比自己家还方便。别的不说,听说张家有了三胎,老朱比谁都高兴。 他惦记这事多少年了,简直都留下毛病了。 张庶宁那小崽子不听摆弄,有自己的心思。 到了张承天这里,老朱倒是一团火热,结果让张承天一句话给浇灭了。而且这几年张承天也上学了,总体来说,表现平平,还有点贪吃,小家伙胖嘟嘟的,瞧着挺可爱的,但终归没法让老朱满意。 现在终于来了第三胎,别管怎么样,这孩子都跑不掉了,无论如何,也要进咱朱家的门。事情可以再一再二,绝对不能再三。 在老朱这里,这事简直比国事还重要好几倍。 只不过他一头扎过来,没看到张希孟,倒是看到了一个昔日的熟人,也姓张,叫张定边。 看到了老朱之后,张定边微微一愣,随即俯身,“外臣见过大明圣主,洪武皇帝!” 朱元璋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张啊,你还挺会说话的!当年的老朋友不多了,等一会儿留下来,咱请你喝酒,喝好酒!咱现在可是有稿费的人,比张先生还多哩!” 张定边也笑了,“陛下那本书,外臣也看过了,自古帝王,能如陛下一般坦然,亘古未有。外臣服气了,这天下就该是陛下的。” 老朱笑着摆手,“别说那些,天下乃是人人的天下,咱不过是代百姓柄国罢了。”老朱和张定边聊了几句,就好奇道:“伱怎么来应天了?还来拜见张先生,莫非有什么事情?” 张定边忍不住一声长叹,“陛下,外臣,外臣着实是不好说,您安排的那几位官吏,还真是天上少有,地上难寻啊!” 朱元璋一怔,很显然这不是什么好话。 尽管老朱已经有了预估,但是能逼得张定边待不下去,也着实奇葩。 “你能说说不,他们到底是干了什么?” 张定边怔了怔,既然老朱问起,他也不好瞒着,两个人就到了张希孟的书房,借着这块地方,聊了起来。 一提到蓝玉和李善长的作为,张定边都摇头哀叹。 也不知道高丽摊上了什么福气,遇到了这么一对卧龙凤雏。 “陛下,别的事情先不说了,您知道原来高丽仿效中原官职,设立了不少衙门,现在高丽大约就剩下三个衙门了。” “三个?哪三个?” “一个是刑部,负责抓人的,一个是天牢,负责关人的,一个是兵部,负责用人的。” 老朱皱眉头,“没了?” 张定边点头道:“没了!” 瞬间,老朱的脸涨红了,着实有点尴尬了! 蓝玉和李善长,这俩混账东西,到底在干什么啊? 何等的搜刮地皮,敲骨吸髓,竟然能弄得一个国家,只剩下三个衙门,这还能维持下去吗? 不会乱套吗? 张定边告诉朱元璋,不但不会乱套,还挺井然有序的。 只不过这个井然有序,和正常人理解的有点不同罢了。 前面提到了,蓝玉神兵天降,包围了五万倭寇,算是救了高丽。 那时候蓝玉名声迅速提高,俨然高丽的救命恩人。上上下下,从国王到普通百姓,全都仰望着这位蓝大将军。 按理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蓝玉应该好好保护高丽才是。 但是对不起,不管高丽如何,都不耽误蓝玉不做人。 他立刻要求,高丽立刻调集兵马,协助他一起讨伐倭国,报仇雪恨。 这也算是正常操作,可接下来蓝玉就让人大开眼界了……三丁抽一,五丁抽二,不拘男女老少,只要还能动,悉数充当民夫! 这么征用人丁,高丽这边肯定受不了,老百姓怨声载道,谁也受不了。 受不了? 那就慢慢受着! 蓝玉要求下去严查,谁不愿意从军,就是通倭,立刻处斩!家产充公。 他把任务交给了刑部,这样一来,刑部越来越膨胀,直接成了高丽第一大部。 渐渐的,刑部不光负责抓人,还负责征粮,不交就抓起来,送去天牢。 人进了天牢,事情就精彩了。 蓝玉下令,分门别类,有点本事的,身体好的,年纪轻的,全都送去铁岭,交给朱棣处置。 开平的那些工匠,不少就是这么来的。 能进纺织厂,还算是好的,最惨的就是送去伐木、淘金……几乎所有的发配北平的犯人,都知道不能去伐木,那个真的要命! 伐木可不简单是把木头砍下来那么简单。 首先那些成材的大树,普遍在深山老林,狼虫虎豹,毒蛇毒虫一大堆。 进山之后,还很容易迷路,光是为了寻找木材,就会死伤惨重。 随后砍伐木材,那也是个极度危险的事情,没有大型工具,只能靠锯子,被砸死,压死的人,不计其数。 如果这样就觉得差不多了,那只能说你想简单了。 真正麻烦的是往外运。 一根木头,十几米长,那么老粗,就算有几头牲畜,也很难搬运出山。 所以很常用的办法,就是借助河水溪流。 一旦到了春夏,河水暴涨。 伐木工就把木材绑成木筏,然后从山上放下来,借助流水,把木材搬运到山外。 听着很不错吧,可问题是水流湍急,几个人驾驭木筏,一旦没绑结实,木筏散开,人就落入流水之中,几乎没有活的。 就算木筏没坏,要长时间在木筏上面,一个不小心,也会掉进河里。 所以每年在下游,都能搜集到许多无主的木材。 下游的人,倒是能拿木材换钱,只是可怜了那个落水的伐木工了…… 当然了那些淘金的工人,处境比伐木的还惨,已经没法用言语形容了,几乎跟地狱没什么区别。 不过拜蓝玉所赐,地狱也是分成十八层的。 开平的毛纺织厂,基本上还算是接近人间,伐木场最多是三层地狱,金矿也就是五层。 但是到了高丽,绝对在十层以下。 “陛下,现在高丽只剩下那么几件事了,要么就是抽丁抓夫,预备对倭国用兵……要么就是搜刮地皮,供应开支。要么就是抓人,往大明送工匠。”张定边苦兮兮道:“当初陛下把外臣,还有陈理发配高丽,外臣也是尽心竭力,替大明打仗,只是到了今天,高丽已经住不下去了,外臣,外臣想着,能不能换个地方,只为乞活!” 听到最后两个字,朱元璋都为之动容,甚至有那么一点点惭愧。 他算看出来了,蓝玉,李善长这帮东西,本事确实一流。但是放任他们折腾,能弄个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把他们的力气弄到外面,去折腾别的国家,也算是理所当然,物尽其用了。 “这事咱知道了,你要是愿意,就搬回来吧!还有兴趣为官吗?”朱元璋道:“直接跟咱说,咱帮你想办法。” 张定边略沉吟,就摇头道:“陛下,外臣也没有别的心思了,我想出家,当个道士。修真养性,还望陛下成全。” 老朱想了想,也点头了,像张定边这种猛兽,出家当个道士,确实有些可惜。但既然他愿意,也就没什么好说了。 “行!不过你虽然出家当道士,也别就此闲云野鹤,不管不顾了。有空的时候,还要多回应天,咱给你个玉牌,没事就跟咱说说话。” 老朱长叹一声,“年纪越来越大了,还能叫的上名字的老人,越来越少,想聊聊当初的事情,环顾周围,却不剩下几个人了。” 张定边稍微沉吟,也的确如此,张士诚在几年前死了,是死在长芦盐场……尸体没有运回老家,就在长芦盐场葬了,算是纪念他解决盐价的功绩。 方国珍也死了,是常年在海上航行,染了一种怪病,据说死得挺痛苦的,不过好在方家在海外已经有了基业,能够延续传承。 在众多元末枭雄当中,方国珍举事最早,但是他首鼠两端,忽降忽叛,变幻不定。直到投靠了老朱,才算一心一意,替大明做事。 落这么个下场,也算是福报当然! 朱元璋感叹人事凋零,也是情有可原。 “那……臣就多谢陛下了。” 正在他们说话之间,张希孟从后面匆匆赶来。 见到了朱元璋,他稍微一愣,随即解释道:“主公,江尚书身体不太好,似乎比前两次都厉害。请太医诊脉,忙活到现在,按理说是第三胎,应该没什么事情,臣这心里,怎么还起伏不定的。” 朱元璋略沉吟,就说道:“没什么,咱琢磨着,没准你要有喜讯了。这一胎八成是个丫头,你要凑成一个好字喽!” 张希孟露出笑容,感叹道:“要真是个丫头,我可就别无所求了,养小子太累,要是个丫头,只管宠着就是!” 朱元璋忍不住道:“丫头好,丫头确实好!先生要是怕累,这丫头归咱养着,咱帮你挨累!” 张希孟直接给老朱一个白眼,你老惦记我家孩子干什么? 他们君臣聊着,一旁的张定边突然道:“张相,如果我没算错,你家的第三位,也是个少爷!” “什么?”张希孟一怔,“你,你还会算卦了?” 张定边抓着胡须道:“以前就算过,后来打仗不算了,这几年又捡起来了。对了张相,陛下恩准我们返回大明,我打算出家做道士,张相公觉得我去哪里合适?” 张希孟眨了眨眼,“你要愿意出家,就去武当山吧!那地方好!”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八十九章 驸马牵连其中 张定边笑道:“张相,你推荐了武当山,我自然是要去的,你看能不能再推荐个道观,要是没有,张相就帮我建一个,顺便再给个名字。” 张希孟眨了眨眼睛,忍不住笑道:“陛下在这里,你怎么不管陛下要,非要管我要?伱这是不认真神,有你的亏吃!” 张定边干笑了两声,“陛下的外臣不敢奢望,还是张相比较妥当。” 张定边也不是傻子,他请朱元璋题名,万一过些年头,大明朝完了,他这个道观还能不能存在,就不好说了。 但是换成张相公的,张定边琢磨着这玩意可能流传些年头,怕是大明朝没了,还能继续存在。 张希孟眨了眨眼睛,他当然清楚张定边的心思,只能冷哼道:“还是等孩子降生,看看你算得准不准吧!” 张定边一喜,“张相,我算准了,你就帮我?” “你要是算准了,我就当你是妖人办了!” “那我算不准呢?” “算不准你还有脸找我帮忙啊?你想什么呢!” 张定边咬了咬牙,“张太师,我算是明白了,蓝玉就是你教出来的!我不妨告诉你,这个忙你必须帮……因为我算出来了,这次没准是龙凤胎!” “啊!” 张希孟真的大惊失色,会是双胞胎?一男一女? 要真是这样,他可就没啥遗憾了。 在旁边更高兴的却是老朱,他巴望着老张家能开枝散叶,子子孙孙,都多一些。他也好挑选方便啊! 这要是一次来俩,那可是天大喜事! “张定边,你要是算准了,咱一定要封你个真人当当!” 张定边傲然一笑,“陛下放心,外臣不会错的,这个封号,您可要仔细想好了!” 老朱微微惊讶,心说这货这么自信,难道他真的有这么厉害的本事? 朱元璋突然来了兴趣,问道:“张定边,你能算一个人,能不能算算国运?” 张定边微微思忖,眉头蹙着,似乎是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张定边才道:“陛下,外臣现在还没有那么深的功力。若是陛下愿意等,二十年后,到武当山,外臣当为陛下解惑!” 朱元璋愣了一下,随即道:“莫非你自觉二十年后,能修行大成,洞察天机?” 张定边看了眼张希孟,自嘲道:“外臣这就是姑且言之,要真说洞察天机,还要看张太师。外臣是万万没有这个本事的。” 张希孟一笑,“过誉了,谶纬之说,我是向来反对的,不过也不能一下子断言,这就是错的。” 张希孟又道:“我去拿几个菜过来,边吃边聊。” 老朱点头,张希孟一转身,给老朱拿了一坛子好酒。 名副其实的好酒,宫里喝不到的。 随后又上来几个菜,等到最后,张希孟端来了一个盘子,上面覆着银白色的盖子。 张希孟推到了张定边面前。 “你要不要玩个小游戏,你猜猜这里面到底是什么玩意?” 张定边看了又看,突然笑道:“半似日兮半似月,曾被文宗折半边,此乃张相早上吃的半张饼!” 还没等张希孟说话,朱元璋伸手,将盖子掀开,果然是半块烧饼。 老朱大为惊讶,“张定边,看来你是真的有洞察天机的本事啊!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张定边微微一笑,“陛下这么问,却是为难外臣了。我少时好易道,后来追随陈友谅,南征北战,杀人无数,自觉作孽太多,天地不佑。可是到了高丽之后,又有所顿悟。杀人并非造孽,为开疆拓土,为华夏壮大,理直气壮!勘破心障之后,又突飞猛进,领悟了不少以前不懂的道理。也正是如此,外臣才生出了出家做道士的心思。” 朱元璋连连点头,“果然还要看机缘巧合,你且慢慢修行。咱日后有机会,必定找你请教。” 三个人坐在一起,喝酒畅谈,聊得好不愉快。 从张定边这里,朱元璋和张希孟才彻底知道,蓝玉到底是怎么干的? 这家伙简直把敲骨吸髓,演绎到了极点。 在蓝玉的眼睛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用的,一种是没用的。 能充当工匠的,送给朱棣,能从军的,留下了当骡马跪族,他的炮灰。 所有百姓,都尽可能送进监狱,让他们去劳作干活,伐木,修港口,建造船只……蓝玉又派出去税吏,四处收税。 他要求下面人,检查老百姓的嘴巴子,谁吃的油乎乎的,对不起,要交一份吃肉税。 你要说自己没吃,那也没问题,旁边就有秤,超重了一样交税。 国难当头,正要灭倭国……你敢吃肉,你还敢变胖?你有多大逆不道!你知道吗? 朱元璋听得全程黑脸,颇为尴尬,李善长是自己倚重多年的宰相,蓝玉也是他看好的军中后起之秀,结果这俩货,就干这些事情。 自己这张老脸,可是往哪里放啊? 张希孟倒是很淡定,还算有点进步了,继续加油! “对了,你看他们这么弄,能弄到多少粮食?” 张定边一怔,稍微盘算,随后道:“高丽虽然小,但也是个国家,这么敲骨吸髓,不顾一切,榨个上百万石,还是能做到的。只是唯恐此次之后,高丽就瓦解冰消,不复存在了。” 老朱听到这里,却是一喜,倘若真能如此,那也是个好事,就当给大明增加个行省! 老朱盘算着,眼下的北平,确实太大了,也太强了……漠南,辽东,乃至高丽,其实都在朱棣的掌控之下。 如果这一次的事情结束,顺便把这些地方拆分开,增加一个辽东行省,一个漠南行省,再增加个高丽行省,也是不错的。 至于朱棣吃点亏,受点损失,也不要紧的……谁让他是咱的儿子,大明藩王,为国开疆拓土,壮大基业,那也是理所当然。 好家伙,论起心黑手狠,谁也不是朱元璋的对手,这货才是祖师爷呢! “张太师,我看这一次的粮食风波,势头很猛啊?”张定边好奇道。 张希孟点头,没必要瞒着张定边什么。 “确实如此,食盐,粮食,还有钢铁……关乎国计民生,必须捏在朝廷手里。只有把这些东西抓住了,朝廷的令子才能落实下去。接下来不管是往海外拓展,还是发展工商业,兴旺城市,都离不开粮食。不把这事情理顺了,做别的事情,都是徒劳无功。” 张定边稍微思忖,就叹道:“我是真的佩服,陛下和太师,珠联璧合,在关键的事情上,总是能坚定不移,心如泰山之石,凡是利国利民,都能一往无前,绝不退让。现在思来,这九州天下,合该归陛下所有。其他人,都是为王前驱,不值一提。” 老朱顿了一下,苦笑道:“这话是不错,但到底往自己身上割肉,真的疼啊!咱是希望下面的人,都能洁身自好,不随便卷进去。都能为了大明朝,为了这个天下。只可惜,这种人终究是少数。每一次事情,都要掀起大狱,人头滚滚。咱不爱杀人,可他们逼着咱,不杀不行啊!” 张定边又想了想道:“陛下,假如这一次,有朝中贵人,卷入其中,又该如何?” “贵人?能有多贵?难道有张相的亲戚,参与其中吗?” 张希孟忍不住苦笑,他哪有什么亲戚了? 张家人这边,他都是不认的,老岳父和岳母,只是专心带孩子,还有个大舅哥,他在长芦盐场,也是老实巴交。 而且他生怕让人知道,自己跟张相公有亲戚。 至于朱英,那也算是你朱元璋的儿子啊! 老朱笑道:“只要不是张先生的亲戚,哪怕是咱家的亲戚,那也是没有任何客气。你大可以放心。” 张定边用力颔首,有朱元璋这句话,未来大明江山,就充满了期待。 他料事如神,那也不光靠着易经,也要有洞察力,譬如说张希孟的衣襟上,有一粒芝麻。 张相过去都很重视形象,断然不会出这种事情。 可现在夫人怀孕,他着急了,才有疏漏。 而且到了第三胎,应该很平常了,结果却反应剧烈,那就不妨赌一赌龙凤胎的状况,万一中了呢? 要是让张希孟知道他是这么算的,估计会跟他拼命的,就算我打不过你,也要找一堆人,把你揍成猪头样! 和张定边聊过,老朱带着醉意,返回了宫里,心情很不错。张希孟怀着对龙凤胎的期盼,也很高兴。 只是外面的风雨,越来越大。 围绕着粮食的争夺,几乎到了刺刀见红的程度。 朝廷不断抛售,漕粮已经抛出了二百万石,朱棣的第二批粮食,已经到达。可即便如此,应天的粮价,还是涨了三十文。 应天能涨到这个地步,其他别的地方就不用说了。 而就在激烈交锋之中,有些消息,也到了朱标手里。 “殿下,臣查到了一个梅记商号,他们是囤积粮食的主力之一。”孙炎凝重汇报。 朱标一怔,“梅记商号?他们是干什么的?背后有什么人?” “这个梅记商号,主要是经营车马行,贩运货物。要说他们背后是谁……只怕和汝南侯梅继祖有关系!” 朱标的脸色微微一变,这可不妙了。 梅继祖不光是勋贵那么简单,他的儿子,还跟老朱的公主有过婚约,不出意外,也是正牌皇亲。 “殿下,你看怎么办?” 朱标思忖了再三,“孙相,你不要怕,继续查,一查到底,我去见父皇!”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九十章 公主北上 “哎,到底是牵连到了自家人!”朱元璋神色凛然,怒火勃然,坐在那里,仿佛一桶随时爆炸的汽油。 事情也容不得老朱不气,粮食的事情关乎大明生死,断然没有妥协的道理,别说是还没正式成亲,就算真成了驸马爷,儿女亲家,朱元璋也不会手软的。刚刚和张定边说过,又岂能自打嘴巴。 只不过这事情有点麻烦,朱元璋低声道:“你这妹子,到底是受委屈了。” 朱标脸色微红,按照他以往的性子,必定要替自家人周旋,无论如何,保住妹夫的性命。 可自从监国摄政以来,朱标是越发体会到了治国的艰难,有些时候,不下狠心,那是绝对不行的。 不能因私废公,却也不能不管自己的妹妹。 “父皇,我来的时候,想了个办法,也不知道父皇能不能同意?” “什么办法?” 朱标道:“父皇,你看安排妹妹她们北上,去北平逛逛,散散心,能怎么样?” “去北平?” “对,不光她们,包括夏知凤师妹,还有魏国公长女,她们一起去,到北平逛逛……很凑巧,张庶宁也在北平,父皇觉得如何?” 老朱那是何等聪明啊!他给女儿定亲,那也是当初给朱标定亲,随口一说,结果现在反成了麻烦。 如果把丫头送到北平,那边青年才俊不少,万一互相看上了,成就好事,也是挺不错的。 至于有没有人骂老朱背信弃义,不守承诺,朱元璋倒是不在乎,人都杀了,还怕那些事干什么! “你这个办法好,只是真能促成一对吗?” 朱标微微沉吟,他倒是能确定,促成的不止一对,只不过自己的妹子能不能推销出去,那就不好说了。 “父皇,姻缘天定,咱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父皇日后可别干这种事情了,白白添麻烦!” 朱元璋气得一瞪眼睛,“敢教训伱爹了?有什么麻烦?咱给你找的媳妇,不也挺好的?” 朱标怔了怔,挺好吗? 反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孩子都两三岁了,我也不跟你抬杠。 朱元璋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无奈长叹,“罢了,罢了!咱往后什么都不管了,还不行!” 朱标慌忙摆手,“您可别这么说,大明朝的舵,只能您老掌着,孩儿最多上下吆喝,还望父皇体察孩儿的心。” 老朱沉吟道:“行了,你先下去吧,这事咱知道了。” 朱元璋和朱标都没有立刻下令抓人,一来只是有所牵连,并没有铁证,不好直接下手。二来刚斗到这个地步,粮商大户的家底儿还没有摸清楚,较量还在继续,现在出手,只会打草惊蛇,没法一举全歼。 所以还要等待。 朱元璋在改变以往的作风,朱标在日渐成熟。 以当下大明朝的核心,确实做事情很容易,推行新法,订立规矩,都方便太多。 如果不趁着这时候,果断做点事情,实在是浪费了好时机。 当然了,对于张太师来说,最大的事情,还是照顾夫人。万一真给自己添一对龙凤胎,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张希孟全方位照顾夫人,丝毫不敢怠慢。 一天下来,为数不多的空闲,还要指导一下徒弟的学业,倒是挺忙碌的。 “师父,我准备动身去北平了,您老要不要给庶宁带点什么东西?”夏知凤笑呵呵说着,她的怀里,抱着一个木盒子,随后放在了张希孟面前,展开之后,全都是她的手稿。 这小丫头身量渐渐长开,修长窈窕,很有些才女的气质。 只不过她研究的东西,和诗词歌赋根本不挨边。 夏知凤是打算在郭守敬的基础上,重新测量,计算新的历法,并且建立地圆学说为核心的天文学。 测定经纬,观测周天。 她打算进行四海测量,北至北平,南至岭南,一共选了二十几个点。 “师父,这些有我整理的,也有几位钦天监的老先生帮忙弄的,其实我发现他们的水平很不错的,跟他们学了很多本事。您老人家不会在意吧?”少女狡黠问道。 张希孟一笑,“咱们这门学问,讲的就是兼容并蓄……只要立意足够高远,心胸辽阔,就不担心被人篡夺了去!你这次北上测量,我鼎力支持,从稿费里面拿二十万贯,全都交给你了。” 说着张希孟当真拿出一张汇票,直接递给了夏知凤。 小丫头都看傻了,我的天啊! “师父,你也太大方了吧!这么多钱,我没看错吧?”说着,小丫头还揉了揉眼睛,当真没有错。 夏知凤可高兴坏了,简直要跳起来。 正在这时候,张承天跟着老娘溜达过来。 张希孟赶快让夫人坐下,随后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歇一会儿,润润喉。” 江楠呵呵道:“还早着呢!就算真是龙凤胎,也不值得老爷这么小心!对了,凤丫头,你这是准备动身了?” 夏知凤连忙点头,“师娘,师父给了我二十万贯,让我用来四海测量,编纂历法。” 江楠一笑,“好啊,才二十万贯,不多!要是觉得不够,再给你加点。一个小丫头,在外面风吹露宿,可千万别受伤,也别晒黑了。” 江楠伸手,把夏知凤拽到眼前,仔细看了又看,眼睛里都喜欢。 “这一次跟你一起去的,还有几个公主,又有徐达他们几家的孩子,按理说没人会惹你的,但总要防着万一。有什么事情,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万事有师娘撑腰,大不了我去皇后娘娘那里告状,放心就好!” 夏知凤忍不住一笑,“师娘,我又不跟她们比什么。能容得下,我就跟她们一起走,容不下,我还带着钱,自己走也行。您老人家就别担心了。” 他们聊得高兴,旁边的张承天黑着脸,突然道:“爹,娘!你们给夏师姐那么多钱,就不能给我点?哪怕一百贯也行,我好去应天的饭馆吃一顿。新开的鲁菜馆很有名的,我都没去过!” 小家伙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肚皮,委屈巴巴的,那叫一个可怜。 奈何他这招根本没用,张希孟根本不客气,“你有本事考个第一名,我给你加十贯钱零花。” 江楠更是直接道:“鲁菜就别想了,你要是再不知道上进,笋炒肉倒是管够!” 张承天被吓得一缩脖子,“娘,你们不能这么欺负我。要不然孩儿会为了五斗米折腰的。” 张希孟一愣,“你折腰干什么?” “很简单啊!我就对外宣称,张太师公子,对外征婚,只求吃软饭,有钱有势者优先,您说怎么样?” “不怎么样!”张希孟气得抓起镇尺,就要打这个混账玩意。 还好夏知凤伸手护住了张承天。 “师父,师娘,你们看,弟子就要去北平了,咱们就去师弟说的鲁菜馆,算是给弟子践行,怎么样?”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无奈道:“那就听你的吧!” 张承天可是大喜过望,“师姐,你绝对是小弟最亲的人了,要不是看着你的面子,我都想离家出走了……要不,要不你带着我去北平算了,咱么还能去曲阜,尝尝正儿八经的鲁菜,再去北平,死吃燕王一口,他有钱!还有朱文正,还有李文忠……我要把他们都给吃穷了!” 夏知凤咧嘴了,你这志向我可满足不了。 “那个师弟啊,要跟我过去,总要通过能力考核,师姐给你出几道题,你只要答对一道,我就领你去,怎么样?” “不怎么样!” 张承天吓得抱头鼠窜,师姐的题,那可是比老爹的家法还恐怖的玩意! 张承天也认命了,能混到一顿鲁菜,也算是赚了。 说实话,他真的想离家出走了,去北平也好,去云南也好,反正哪里都比家里好。只可惜他还没走出应天城,就觉得肚子饿,还是先回家吧! 粗茶淡饭,也能吃饱肚子,不然饿死在半道,那乐子就大了。 就这样,他们享受了一顿美美的大餐,随后准备出发事宜。 夏知凤比较简单,也就装了三驾车的书籍,还有测量工具什么的。至于衣物,只有一个小包,另外还带了师父给的二十万贯汇票。 而另一边,则是丰富多了,徐妙云光是马匹,就带了仨。 她则是骑在一匹枣红马上,一身大红,背着弓,带着剑,那叫一个威风凛凛。 夏知凤看在眼里,都忍不住拍巴掌。 “姐姐真好看,就跟花木兰似的!” 听到了夏知凤的夸奖,徐妙云很是高兴,连忙催马过来。 看了看她,就笑道:“我认识你,张相的嫡传弟子,咱们大明的小才女!放心吧,这一次北上,我照顾你!” 这俩妮子很快就凑在一起,如胶似漆地聊着。 相比起她们的欢快,在另一边,足足五位公主,以临安公主为首,还有宁国公主,崇宁公主,安庆公主,汝宁公主……简直公主荟萃了。 她们坐着马车,有人严密保护着,连面都不敢露。 就凭她们的情况,估计是找不到什么好女婿了。 徐达的脸上很高兴,“太师,你说咱们两家,能不能?” 张希孟眼珠眨了眨,这时候张承天突然道:“放心吧,我都看不上,我大哥更不会看上的……魏国公,你说咱们成了亲戚,你能不能天天请客啊?”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九十一章 金陵十二公子 对自家的二儿子,张希孟已经想动手打死他了,这混小子,简直丢张家的脸。 徐达倒是没什么感觉,尤其是小家伙说张庶宁看不上朱家公主,更让他生出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慨。 好见识! 咱们要真是成了一家人,请客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徐达当真是鼓足了勇气,“先生,你看啊,咱们两家的孩子,年貌相当,要是能凑在一起,更是文武双全,珠联璧合。我是真盼着这事,还望先生能够成全!” 终于挑破了窗户纸,张希孟能不知道徐达的心思吗? 只不过说实话,你想也是白想啊! 虽说还没有敲定下来,但是明显夏知凤和儿子更配。而且徐家的丫头张希孟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倒不是他这个当爹的挑,是真的来不了。 当然了,徐达的面子,不好直接驳斥,而且人家也是好意。 “我说魏国公,你也知道庶宁那孩子,陛下盯着那么长时间,他也没有就范。这个亲事,非要他自己说了算才行,我也不说别的,只要孩子点头,我就没有说的,伱只管放心!” 徐达怔了怔,也就点头了。没有说更多。其实张希孟没有明确拒绝,就算是很好了,事在人为。 咱家闺女,要相貌有相貌,要本事有本事,骑马射箭,巾帼不让须眉,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有无道理是成的。 果然,别管少什发的人,到了自家孩子的事情下面,都无点迷糊。 这帮丫头,纷纷踏下了北下之路。 送走了她们,张希孟回到了家外。 他抓耳挠腮,苦思冥想,家外的这帮人,老爹是用说了,老娘也是个狠茬子。小哥就更可怕了,师姐也走了,现在自己完全是七面楚歌,举世皆敌! 我堂堂太师次子,想吃点好的都是行? 我就弄是来钱? 涂君树努力思索着,老爹卖了那么少书,稿费是计其数。 小哥卖教辅,也能赚是多钱。 师姐也写了是多书,如果这次七海测量成功,她也会编纂天文学书籍的……也就是说,小家伙都在靠着出书赚钱。 那我能写点什么呢? 张希孟提着毛笔,苦心焦思,要是我写个应天一百零四家美食铺子吧?说说哪外的菜好吃,哪外的厨师手艺弱? 貌似还真是错! 只是这本书要写那么少铺子,字数少,肯定会很累的。 而且又要很少时间,想要立刻赚钱,实在是太快了。 就有无那种,一转眼之间,就能赚到钱的法子吗? 应该,或许,能无吧! 张希孟思考了再八,他突然想到了白天徐达的样子……这家伙跟老爹提亲,老爹推给了小哥……按照小哥的性子,能答应吗? 很显然,根本是现实。 但是呢,成是成是他们的事情,能是能捞到钱,那是自己的事情。 张希孟想到这外,终于来了主意,他立刻提起笔,就什发上笔,写点什么呢?自然是小哥的性格习惯。 比如他无点洁癖,穿衣服要一丝是苟,他厌恶看书,什么类型都无,他还无一本笔记,下面记着各种同学的情况,对了,他还什发吃咸豆腐脑,甜月饼…… 一共罗列了七十几条……张希孟准备去交给徐达,卖一个好价钱。 是过他又觉得这么干,是是是无点过分了? 出卖小哥的情况换钱,万一让小哥知道了,自己屁股能变成四瓣。 那到底要怎么办呢? 张希孟思索再八,他终于无了主意。 我是是只写小哥就行了。 想到这外,张希孟干脆提笔,重新写上:金陵十七公子。 这十七公子,要家世显赫,崭露头角的,最最重要,必须有无成婚。 张希孟毫是客气,把自己小哥排在第一位……这是有办法的事情,我小哥是鲁王世子,别看年纪是小,几次作为,已经推动了小明的变法改革。而且他人品好,有无丝毫豪门贵公子的娇气贵气。 一心为了特殊人,专门推行教化。 这要是名列第一,皇帝陛上都是答应。 至于排名第七的,那就是张承天徐达的长子徐辉祖。家学渊源,人长得也好,儒将之风,贤婿的是七人选。 第八是李善长的长孙李芳,别看李善长罢相了,但韩国公,开国功臣,长时间的第一文臣,他的孙子,又岂是等闲? 第七位是常遇春次子,太子殿上的大舅子,是用少说了。 第七位,宋濂的儿子,文采风流,年纪重重,学问了得 …… 就这样,涂君树花了小半夜的时间,是但排出了十七个公子,前面还做了点评……鬼知道他大大年纪,哪外听来这么少消息? 每个人的爱好,习惯,家外的情况,他都知道的清含糊楚,写得明明白白。整个应天包打听。 到了第七天,太阳还有升起来,这大子就爬起来了,随前穿戴纷乱,连早饭都有吃,撅着屁股就跑了。 涂君树还在里面打拳,这是张定边教他的,据说能延年益寿,弱身健体。魏国公早些年无体虚的病根,还真别说,练了几天,很无效果。 他看见了张希孟,还纳闷这大子什么时候这么勤慢了? 忍是住喊了他一句,结果张希孟也有回答,直接跑了。 这大子气喘吁吁,穿过一条街道,就到了徐达家的府门里。 好在距离是远,张希孟跑得气喘吁吁,总算赶下徐达出来,要去御史台办公,迎面跟他撞下了。 徐达忍是住一笑,“你怎么来了?亲事还有成,我可是请你吃饭啊!” 张希孟呵呵一声,“成是成的,放在一边,您先看看这个!” 说着,他把自己编的金陵十七公子名单,递给了徐达。 徐达接在手外,顿时愣住了。 “这,这是什么东西?是谁编的?” 张希孟笑嘻嘻道:“自然是我编的,我爹是知道的。” 徐达皱着眉头,是解道:“你,你编这个干什么?” “是干什么啊,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是殆。张承天是能连这点道理都是含糊吧?” 涂君小愣,“你,你的意思是,帮我了解你小哥?” 张希孟连连点头,“有错,绝对真实可靠,他无什么喜好,我都一清七楚,无我帮忙当内应,就有无办是成的事情!” 天可怜见啊! 徐达领兵一辈子,堪称常胜将军,唯独在孩子这事下,他栽了跟头儿,而且还是栽在了人畜有害的涂君树手外。 “先给我一百贯,回头再无消息,我立刻送过来,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绝是耍赖!” 徐达愣了片刻,男儿已经北下了,是过慢马加鞭,倒是能把消息送到她的手外,让她少了解点张庶宁的情况,也方便俩孩子培养感情…… “成,我给你七百贯,但是你要记着,可是许告诉令尊,是能让你爹知道!” 张希孟一拍胸脯,立刻就答应了。你当我傻啊,这要是让我爹知道了,我就完蛋了。 片刻之前,张希孟拿着七百贯,喜滋滋就走了。 涂君也有觉得什么,只是感叹着张家的大孩,就是无意思,什么挣钱的主意都能想到,也是知道这孩子的脑袋是怎么长的! 涂君还在感叹,到了第七天,就无人找到了他。 “总宪,无家报社,刊登了一个榜单,您家的公子,排名第七。” 徐达愣了片刻,劈手将报纸抢过来,才看了一眼,他就知道了,这就是张希孟干的! 好家伙,这混大子是是在自己这外拿了七百贯吗? 他怎么又把消息给卖了? 合着我让你是许跟你爹说,你倒好,直接卖给了报社?我,我要是是花钱,是是是买份报纸也能知道啊? 面对此情此景,涂君简直哭笑是得。 我这是被人耍了吗? 还是一个大崽子! 徐达简直是知道说什么好了,我这一世英名啊!至多损失一半。 拿着报纸,徐达已经有语了。 是过沉默了好半晌,徐达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对啊,张希孟能排出金陵十七公子,那我能是能排个小明十七巨贾? 现在围绕着粮食,厮杀还在继续,每天都无许少消息,可谓是短兵相接,互是相让。 几乎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如果能公布一个名单,借机打乱对方阵脚,让这帮人冒出来,起到一个敲山震虎的效果,岂是是正好! 想到这外,徐达终于无了思路。 虽然被张希孟坑了,但是损失是小,甚至无点因祸得福的意思。 徐达干脆揣起了报纸,直接去中书省,这些日子,朱标一直在盯着,此刻他手外的粮食已经是少,朱棣的八百万石,已经消耗只剩是到八十万,另里漕粮也是足一百万石,预计十天之内,就会消耗一空。 到时候有无足够的粮食补充,粮价飞涨,他这个太子储君,就坐是稳了! 徐达过来,将自己的想法一说……孙炎立刻小喜过望,“殿上,这个办法好,到了此时,究竟是谁在背前兴风作浪,我们已经基本摸什发了。趁着这机会把名单抛出去,能悬崖勒马的,给他们一条活路。还想继续跟朝廷斗的,那就用是着客气了!” 朱标也是点了点头,“就这么办了!” 他扭头对徐达道:“张承天是愧是领兵小将,深谙兵法之道。您这个主意,真是是同凡响啊!” 徐达老脸微红,要是要告诉他们,这其实是张希孟的主意?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九十二章 驸马上门 徐达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跟这两位讲,但也不好占小孩子便宜,转身去了张希孟的家,走到了半道,徐达琢磨着不能空手去,他还买了只烤鸭。 枣红色的烤鸭,热气腾腾,娇艳欲滴,拿荷叶包着,别有一番香气。 徐达到了张家,自然是随随便便,迈步直接进入,凑巧就听到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我冤枉,不能打我!” 随后徐达就看见张希孟提着竹棍,直接杀了出来,球一样的张承天迈着小短腿,疯狂往前跑,可他哪里跑得过张希孟,眼瞧着要被抓了,恰巧看到徐达,他一头扎进来。 “魏国公,看做我大哥的面子上,救命啊!” 他不说还好点,这么一说,张希孟更气了,你还知道你大哥啊? 我不把你屎打出来! 徐达还算手疾眼快,急忙单臂将张承天抱在怀里,孩子不大,份量挺沉,要不是徐达臂力过人,还真抱不住。 “张先生,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张希孟气哼哼的,“徐达,伱别护着他!这兔崽子,在你那里敲了不少钱吧?” 徐达怔了怔,确实敲了点钱,但是相比起给自己的启发,还真是不值一提。 “张先生,你最是讲道理的,孩子不听话,可以教,用不着打啊!” 张希孟冷哼,“这兔崽子是教不好了,除非重新投胎!” 能把张希孟气成这样,张承天确实厉害。 这个猪头狗脑的玩意,自己排什么金陵十二公子,还把你大哥排在第一位,你脑子抽了怎么滴? 还嫌咱们家不够招风啊! 人家都低调保命,你自己往外嘚瑟! 你排了十二公子,接下来是不是有十二金钗,十二老爹?到时候你再把我这点家底儿拿出去。 尤其可恶,他还胡乱编排一些事情,比如说张庶宁吃什么咸豆腐脑,明明甜的也行啊! 张希孟觉得必须狠狠教训这小子,他敢卖他哥的消息换钱,他就能卖他爹的,万一一高兴,把宫闱的秘事也说出去,那可就后患无穷了。 一家人的德行都不够他散的。 徐达发誓,他还从来没见过张希孟这么愤怒。 “张先生,你先听我说,其实这个排名,也不是没有用处,我就打算,弄一个富商排名,折腾一下这帮闹事的商贾。” 张希孟虽然盛怒,但是理智还在,听徐达说要弄个富商榜,他立刻明白了什么意思。 渐渐露出思索的神色,徐达见机,连忙把张承天放下,随即拉着张希孟,进了书房,临进门,他还把烤鸭递给了张承天,快拿去压惊吧,瞧把孩子吓得,脸都白了。 打发走了张承天,徐达跟张希孟坐下,这才把他的想法和张希孟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张希孟甩了甩头,把张承天的破事甩开,自己又思忖了一阵,这才道:“现在到了决战的时候吗?” 徐达想了想,“应该差不多了,虽然再等些日子会好点,但是粮价太高,接下来城里的百姓也受不了。” 张希孟顿了顿,随即道:“徐达,你明白这一次粮价之战的目的吗?” 徐达怔了怔,“张先生,我也想过,是要除掉中间的豪商,把粮食掌握在朝廷手里。但后面还有没有更深的谋算,我就不清楚了。” 张希孟笑道:“徐达,到了今天,我们当真差不多可以大举发展工商了。也就是说,我们可以集中百姓,进入城市,充当工人。因为我们把所有关节都打通了。” “你想,生产出商品,要往海外销售,我们现在基本掌握了高丽,也对倭国用兵,整个北方,有了广阔市场。重整水师之后,向南开拓的条件已经具备了……此时还剩下的,也就是苟延残喘的王保保。我们可以调动大军进攻,同时打开西域的丝绸之路……可以毫不夸张讲,自从安史之乱以后,我们的外部环境,达到了有史以来,最好的地步。可以说是空前的!” 徐达连连点头,确实如此,现在想想,能做到这一步,还真是不容易。 张希孟继续道:“我们现在已经累计消灭了盐商集团,海商集团,如果再铲除粮商,关乎国计民生的东西,就都捏在朝廷手里。要发展工商,人口要向城市聚集,需要粮食,我们就从民间征用,如果不够,就可以对外开拓,甚至往外移民,多种粮食……只要没有粮商在中间搅合,我们就能保证平稳的粮价,物价。这是我们发展的最大前提!” 张希孟心情舒畅,侃侃而谈,他把最后的关键,落在了物价上面,这让徐达大吃一惊,说实话,徐达没想到这里,他觉得物价变动,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只要不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就好。 可张希孟却有自己的一番看法。 “徐达,你要想清楚一点,做生意最讲究的是规则,是平稳……是能够预期到结果。咱们就拿钱庄当铺来说,为什么他们这个生意缺德?很简单,他们趁人之危,低买高卖,吃的就是走投无路的钱。我们弄银行,降低利息,就是为了提供商民便利,免得被高利盘剥。” “你想,如果青年人大举进城务工,需要的粮食成倍增加。这时候有人哄抬粮价,会有什么效果?粮食价格高了,工钱就要上去,工钱上去,获利就要下降,甚至赔钱。再说明白点,这个利润要从哪里来?” 徐达稍微思忖,也就明白了,忍不住笑道:“其实张先生也多虑了,我看没准是压低工钱,让工人吃亏!” 张希孟笑道:“也对!可万一工人回乡,不再来务工,又该怎么办?” “那就纵容兼并,逼着老百姓离开土地,或者推迟新一轮的均田,逼着那些家里孩子多,土地少的,不得不离乡背井,进城挣血汗钱!” 张希孟抚掌大笑,“这就说明白了……我们需要的是保证物价整体平稳,保持工人的工钱平稳有升,保证一个合适的利率水平,保证商人有不错的利润……如果他们想要更高,那就对外开拓,或者钻研新的技术,采用新机器。朝廷也可以引导帮助。” “在我的设想里面,朝廷,商人,工人,学者……我们是能坐在一起,商量着解决问题,合理分配利润,达到一种平衡。” “如果不平衡,就对外去抢,去夺!对吧?”徐达笑呵呵道。 张希孟怔了怔,也点头道:“对,就是这个意思!” 徐达明白了张希孟的意思,也就知道了接下来要怎么做……面对商贾,肯定是不能一篙子戳倒一船人! 如果愿意听话的,自然没有问题。 还需要他们去经营,聚集财富,甚至是从外面捞取利益。 人就是这样,能吃窝边的草,谁愿意费力气啊! 就必须堵死所有漏洞,让那些伸爪子的付出代价,知道有些利益不能拿,有些钱不能挣,然后才可以放开手脚,大力发展工商。 张希孟洞察工业发展规律,又思考了这么多年,布局了这么多年……如果不能避免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那未免也太失败了。 所以这个榜单是警告,也是提醒。 愿意收手,和朝廷配合,还有光明的未来,不愿意配合,那就别怪朝廷不客气。 果不其然,就在三天之后,报纸上就出现了足足二十七名,当世豪商的名字,而且无一例外,全都涉及到这一次的粮食贸易。 其中排在第十七的,就是梅记商号,其中明白写了,梅记商号的东家梅念祖,是汝南侯的堂兄。 他最初是粮长起家,是靠着向堂弟借了军中马匹车辆,及时运送税粮,得到了朝廷嘉奖。 随后在家中建立商行,经营粮食生意,逐步发展,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到了这一步,牌已经亮明了。 还需要多说了? 你们梅家靠着朝廷恩典,才有了今天,难道你们还要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吗? 其余商贾,或多或少,也有点破。 张承天都看到了报纸,他正在外面吃早茶,从徐达那里敲了二百贯,又卖给报社,赚了一大笔,一鱼两吃,让他现在颇有家底儿。 早上喝豆浆,都能买两碗,喝一碗,看一碗。 要的就是这个豪气! 但是张承天看了看报纸,他急了! 好你个徐达,你这是剽窃我的创意,你要给我稿费的! 张承天拿着报纸,没回家,就去找徐达了。 张承天没惊动他爹,因为他知道老爹不会搭理他,但是徐达不行,你还想了解我大哥的情况不? 想就老实点! 乖乖赔偿本少爷的损失。 徐达看着这小子有恃无恐的样子,也是好笑。你把这玩意卖给报纸,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好,自己送上门了。 不过既然如此,自己也有安排。 徐达想了想,对张承天道:“我给你安排一个活儿,等你回来,我给你一千贯宝钞!” 张承天眼睛眨巴了一下,“不会很危险吧?” 徐达忍不住笑道:“我敢让你冒险吗?放心,就是一点小事,你保持镇定就好。” 张承天认真想了想,就点头了。 “行,不过你要提前告诉陛下,告诉我爹可不行!” 徐达忍不住好笑,这小子还挺聪明的。 徐达全都答应,随即把张承天送去了一家报社。 他刚进去没有半个时辰,大明朝的准驸马,梅殷就带着上百人,直接冲了进来。 “哪个混账东西让发的,滚出来!” 正在磕南瓜籽的张承天一愣,挺熟悉的,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啊? 推荐朋友新书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九十三章 找陛下去 张承天不知道一千贯的工作是什么,所以有点提心吊胆的,他探头往外一看,正好瞧见了梅殷。 俩人还挺熟悉的。 原来他们的学校挨着,张承天读小学,梅殷年纪大,读中学,双方只是隔着一道墙。后来公主们也来上学了。 众所周知,张家人一贯看不上朱家的,公主也不例外。张承天懒得搭理。只是在别人眼里,公主还是金枝玉叶,高不可攀。 梅殷由于有婚约在身,自觉是准驸马,时常会送些礼物,显得比别人都尊贵一些,大概也就是这么个情况。 张二少爷最是瞧不起这种货,今天见他气势汹汹,带着人上门了,张承天急了。 “姓梅的,你威风啊!” 这一嗓子,把气势汹汹的梅殷吓了一跳,急忙抬头,发现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正叉着腰,怒目而视。 只不过这小子形象差点,没有半点威风,反而有点萌萌哒,像个熊猫似的。 那些跟在梅殷后面的帮手根本没把张承天看在眼里,破口大骂,“哪来的野种,敢在少侯爷面前撒野,滚一边去!” 这位正骂着,只见梅殷突然转身,抡圆了巴掌,就给他一个嘴巴子。 瞬间血水就从腮帮子流出来了,这个打手那就一个尴尬啊,委屈巴巴看着自家主子,咱们一直这样的,为什么打我啊? 梅殷简直想掐死他,一直这样,跟这位也不能啊! 他扇了这家伙嘴巴子,转头小跑着到了张承天面前,弓着腰道:“小王爷,您怎么来了?” 听到“小王爷”三个字,那帮狗腿子也都吓坏了,应天城中,小公爷有,小侯爷不少,唯独小王爷不多。 除了那些天家皇子之外,也就鲁王府一家的孩子,能被尊为小王爷。 难道这个小胖子,是张太师的公子? 我的老天爷啊,这不是踢到铁板上了,是踢到火堆了。这些打手就情不自禁往后退,奈何梅殷还在张承天面前,他们也跑不掉,只能等着。 这滋味就跟挂进炉子,刷满酱料的烤鸭差不多了,没有一会儿,汗就顺着脸颊往下淌,腰都站不直了。 别看张承天在家里总挨打,仿佛是个人就能欺负他,但那也就是在家里,出了这个门,就算是皇子,张承天也不在乎。 打就打了,没准朱元璋还要夸打得好! “姓梅的,你爹汝南侯梅思祖吧?” 梅殷一怔,忙道:“家父曾经确实叫思祖,后来是太师帮着改成继祖的,勉励家父,继承祖业,驱逐胡虏。” “哦!还有这么回事!”张承天又道:“刚刚你叫我小王爷,又有人叫伱小侯爷……我问问你,大明朝有小王爷这个爵位吗?有小侯爷吗?” “没,没有!” “那谁准许你多给添了两个爵位的?”小胖子把眼睛一瞪,尽管瞪圆了也不大,但还是挺唬人的。 “好啊,你敢擅自加了两个爵位,改动大明官制,你真是威风!走,跟我去御史台,咱们理论理论!” 梅殷哭了,小祖宗啊,你别欺负人啊! 一贯仗势欺人的梅殷,这回算是体会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了。 面对张承天,他是半点胆气都没有。 就连他爹都是人家老爹给改的名字,你说他还有什么主意? “小……张同学!张同学,念在咱们在一起上学,你高抬贵手,饶了我吧!”梅殷不停哀求。 张承天翻了翻眼皮,“对了,刚刚你的打手还骂我野种!你的人敢骂我?把你爹叫来,问问他,敢不敢骂我?” “不敢,不敢啊!”梅殷都哭了,“小祖宗,那个混账王八羔子我已经打了,等回家之后,按照家法,我再打他二十板子,狠狠替小祖宗出气。” 张承天又想了想,“我说梅殷,你在哪弄来这么多狗腿子?我记得家里头不许豢养奴仆啊!给各个府邸安排的护卫,那也是有军务的,他们能保护你安全,却不会陪着你撒野添乱……这帮人你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张承天迈步走到了一群打手面前,像是看稀罕物似的,上下打量,啧啧称奇。 不知道身份也就罢了,当人们知道这小子是张太师公子的时候,立刻都老实了,平时有多嚣张,此刻就有多狼狈。 嘴欠的那个孙子,已经浑身哆嗦,几乎跪倒了。 权势这个东西,还真是很奇怪,要是普通人,张口朱皇帝,闭口张太师,议论议论朝政,抒发一些愤懑,半点问题没有,哪怕张希孟听到了,都只会一笑了之。 可身在局中,尤其是这帮东西,追随一个少侯爷,就目空一切,不可一世。如果是张太师的公子,那该有多大的威风? 仅靠着脑补,这帮人就已经跪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张承天注意到了那个骂自己的,他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巴掌印清晰可见。 咱张二少爷还是挺心善的,“算了,你也不认识我,犯不着再挨打了,这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家伙怔了怔,突然趴在地上,撅着屁股,疯狂磕头。 “多谢小……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张承天看不得这个,他低声道:“起来吧,起来吧!挺大的个人,你干点什么不能吃饭?码头扛包,牛马行送货……你给他起哄干什么?” 梅殷被羞得脸色通红,十分尴尬,他突然想起来,据说张承天挺喜欢吃的,他立刻道:“那个,张同学,我听说又开了一家扬州馆子,我请客,算是赔罪了,你意下如何?” 有吃的? 张承天立刻心情好了起来,就打算动身,不过他突然想起来,是徐达安排他过来的。 几乎把正事给忘了! 这可不行! 一千贯的大生意呢! 张承天重新把脸色沉下来,“姓梅的,你给我说实话,你过来大呼小叫的,你要干什么?” 梅殷就是一愣,不知道如何应付。 张承天继续追问,“你给我说实话,你跑报社来了,是不是不满上面刊登的文章,是不是这个道理?” 好家伙,张承天的智商终于占领高地了。 他怒视着梅殷,“是不是那个富商排行榜,你不满意了?就带着打手过来捣乱?是不是?” 梅殷被问得瞠目结舌,只能无奈道:“张同学,他们胡言乱语,那个梅念祖和家父根本没什么关系,他们纯粹胡说八道,我,我这是过来理论的。” “哦!原来没关系啊!”张承天自言自语道:“那是我写错了,要不要我给你道歉?” 梅殷顿时傻了,你写的? 张承天眨了眨眼睛,“你难道不知道,那个金陵十二公子,就是我排的。这二十八个豪富,也是我排出来的,怎么,不服气吗?” 服气!敢不服气吗! “既然是张同学弄的,那,那就是误会,误会一场,咱们去吃饭吧,就当我赔罪了。” “不行!”张承天突然来了倔脾气,“你刚刚说我拍错了,梅念祖和你爹梅继祖没关系,可我怎么听说,他是你爹三伯父的长子,你们是实实在在的亲戚?” 梅殷简直想哭了,“张同学,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张承天笑了,“这应天城,大大小小的饭馆茶楼,我哪家没去过?你可知道,除了吃饭之外,听人吹牛扯淡,也是人生一大乐子。别说你们家了,京城大大小小的人家,什么事我不知道?你这位伯父曾经因为陛下定亲,点你驸马,一口气送来了五百匹绢帛!有没有这事?” 梅殷被问得瞠目结舌,当真是招架不住了。 他万万想不到,张承天这小子,居然什么事都知道。原来还听说,这小子学习不怎么好,实在是有负张太师的威名。 现在梅殷才弄清楚,敢情人家的心思在这上面! 这谁顶得住啊? “张同学,我,我把那些绢帛都给你,我求你了,别说了!咱们都是同学,朋友,你要什么,我都答应,成不?” 张承天翻了翻眼皮,突然道:“我又想起来了,你和公主定亲,你就是未来的驸马……做驸马必须人品德行都过关,陛下也说过,宗亲犯罪,要罪加一等。你说我要把你的事情,捅给陛下,陛下会怎么样?” 这一次梅殷也想跪下了。 “张同学,我认栽了,我糊涂,我混蛋!我求求你,给我一条活路吧!” 张承天想了想,突然伸手,做了个点钱的动作! 梅殷二话不说,掏出了一沓子宝钞,全都塞给了张承天。 “张同学,拿着吃饭去吧,不够我还有!” 张承天粗略扫了一眼,是比徐达出手大方。 张承天无奈长叹,“按理说吧,我收了钱,就该当这事没发生,但是吧……我又不能骗你,听我一句劝,去找陛下吧!” “陛下?” 梅殷连连摇头,“这事情用不着惊动陛下,我,我没有犯错,就算有个富商的亲戚,也不是什么大罪,我,我告辞了!” 梅殷不想纠缠,也不敢纠缠,他要回去告诉他爹,就在他落荒而逃之际,御史马君则带着人已经等在了这里。 “梅殷,跟我们走一趟吧!” 张承天眨巴了一下眼睛,瞧瞧吧! 不听我的话,让你去找陛下你不去,这下子事情更大了……也不知道我手里的这点钱,算不算赃款? 张承天想了想,要不我去找陛下吧!兴许还能保住这点钱……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九十四章 金印到手 张承天倒不是第一次来皇宫了,小家伙挺有经验的,到了左顺门,乖乖递上自己的腰牌。负责值班的宦官一看居然是这位小祖宗,还望四周瞧了瞧。 满以为是太师领他来的,张承天嘿嘿一笑,“我爹忙,就我自己过来的,烦劳各位公公了。” 小家伙客客气气的,可把几个宦官稀罕坏了。 “快跟奴婢们过来吧!小祖宗,你怎么想起进宫玩啊?” 张承天也笑道:“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瞧瞧陛下,看看他干什么呢!” 老太监忙道:“咱们皇爷啊,这些日子在种稻谷,听说是黔国公送过来的种子,皇后娘娘说了句好吃,咱皇爷就打算在宫里种,也省得麻烦黔国公,劳民伤财的……说实话啊,天下间的夫妻,能做到这一步的都不多,皇爷可真是好丈夫啊!” 张承天都一一记下,原来说马皇后说的,外面还有人传说粮食还要往上涨价,陛下都吃不起了,只能在宫里自己种粮食。 小小的张承天又明白了一件事,什么叫做歪曲造谣…… 等他蹦蹦跳跳来到皇宫,还真看到朱元璋扛着锄头回来。 一见张承天,老朱就笑了。 虽说这小子有时候挺气人的,但是胖胖呼呼的,正好长在了朱元璋的审美点上,老朱过来,把他抱起来,还掂了掂。 “真是一身肉啊!估计你爹都抱不动你!” 张承天哼道:“他才不舍得抱我呢!陛下,伱不知道,我爹偏心厉害,我在家里太受气了,有时候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我亲爹了。” 老朱无奈苦笑,你再这么说话,咱都怀疑你是不是了……不过一树之果,有酸有甜,老朱倒是不怀疑什么,毕竟他家里还有个混小子朱棣呢! 大哥别笑话二哥。 朱元璋抱着张承天,到了宫里,让小家伙坐下,随即给他上了点心。还是那句话,宫里的东西,也就看着还行,其实味道也不怎么样。 张承天略尝了一口,就放下了。 随后他低着头,从怀里掏出一堆宝钞,然后送到了朱元璋面前。 “给!” 老朱愣了一下,“不至于,你吃口点心,咱还能要钱啊?” 张承天笑嘻嘻道:“是有人给我的,我想不出来给谁,就送来给陛下了。” 朱元璋眉头微皱,“谁给你的?” “梅殷!你的女婿!”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竟然还知道拱火。 老朱一听就炸了,“咱是说过,要结个儿女亲家!可到底没有过门成亲!谁给他们的胆子,居然以皇亲国戚自居!嚣张跋扈,为所欲为!还没成亲,就敢这样,等他们成了亲,那还不上天?简直可恶!这么下去,这门亲事,只怕要黄啊!” 一句话,引来了老朱一顿臭骂。 张承天只是默默听着,心说这可不怪我,你们自己找的。 好一会儿,老朱骂够了,这才道:“他给你这么多钱干什么?是要贿赂你,还是怎么回事?” 张承天道:“是他带着人去一家报社闹事,遇上了我,我就问了几句,然后梅殷给钱,想让我别说。可我琢磨着,天下这么多事,都该让陛下知道。他要是真心把陛下当成岳父,就该来跟陛下坦白。结果我说了,他也不听,就要往外面跑,结果被御史马君则给带走了。” “让御史带走了?” “嗯,他带着好几十人,跑去要砸报社,御史肯定不能不管啊!” “还带着好几十人?”朱元璋声音越发高了。 “是啊,黑压压的,我听说不是不许豢养打手吗?我们王府就二十个护卫,还都是正儿八经的将士,他那五六十个人,张牙舞爪的,还骂人呢!” 张承天这小胖子,坐在椅子上,晃着两只小胖腿,扬起小脸,“陛下,是不是当了驸马,就能为所欲为了?要真是这样,您有公主没?嫁给我一个好不好?” “不好!” 朱元璋简直气炸肺了。 他稍微提炼一下张承天的话,梅殷仗着驸马身份,横行无忌,跑去报社撒野,又拿钱贿赂。最最重要,他居然逾越规矩,弄了好几十个帮闲打手。 这是驸马吗? 简直就是个泼皮无赖,水浒传里,为祸东京的高衙内! 这个混账,咱要是不狠狠严惩,以后其他的驸马都跟着有样学样,那成什么事了? “承天,你要知道,皇亲国戚要以身作则,尤其是你,太师可不会放纵你的。所以你别想着干坏事。不过你要是愿意当个表率,好好做驸马,咱有那么多丫头,你愿意选,倒是可以商量!” 张承天翻了翻眼皮,算了吧,不能为非作歹,谁还当驸马啊! 没意思! “陛下,你是不是要找梅殷算账?” 老朱收敛笑容,冷哼道:“不只是梅殷,还有他爹梅继祖,全都跑不了!” 张承天想了想,又问道:“那我给你陛下的钱,算不算证据?” 老朱下意识点头,“算,当然算!你能想到咱,可是立了大功啊!” 张承天笑道:“功不功的不要紧儿,陛下不能让我赔钱吧?” 老朱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张承天无奈低着头,可怜兮兮道:“陛下,你瞧我都瘦了,家里头也不给我零花钱,好容易拿到了钱,还要送给陛下,我太可怜了!” 小家伙越想越委屈,竟然就在老朱面前,哭了起来。 这回可把老朱整无语了,仿佛成了抢小孩糖块的坏叔叔了。 但是众所周知,朱元璋是真没啥钱,宫里的账都在马皇后那里管着,他手里连点像样的东西也没有。 张承天拿来的宝钞可不少,足有一千贯还多,老朱环顾四周,还真没啥好给他的。 要是换成别的孩子,他赐一身飞鱼服,赐个御笔,什么都行。反正御用之物,都价值连城。 但是对不起了,跟张家别玩这套,你的御笔张家可不缺,还是拿点有诚意的,不然会落下笑柄的。 朱元璋还真被难住了,怎么这么麻烦啊? 老朱四处翻了翻,旁边有个箱子,老朱展开之后,找到了几个金元宝,另外他还发现了几枚金印,其中就有拱卫司的。 前些年拱卫司被一拆为二,负责军情的成为军情司,归郭英统领,负责对内的,就是锦衣卫。 前面朱标拿下了毛骧,锦衣卫现在已经瘫痪了,不复从前。 朱元璋掂了掂金印,突然道:“承天,咱把这个熔了,给你做个顶大的元宝,你看好不好?” 张承天迈着小短腿,凑了过来,往里面瞧了瞧,还有一些大印,有金的,也有玉的,熔成元宝,倒也不错。 但是那样的话,实在是太沉了,也不好花。 张承天伸手把拱卫司的大印拿了过来,在手里掂了掂,还挺沉的。 “陛下,这个是干什么的?” 老朱笑道:“你瞧见没有,这叫拱卫司印,就是打听情报的,直接归咱管辖。对了,你出生的时候,还有个拱卫司百户衔呢!” 张承天终于想起来了,可小家伙随即又扁扁嘴,“都说是百户,可我一点俸禄也没有领到过,都在我娘那呢!” 朱元璋没说什么,咱的钱还都在妹子那,咱有什么办法! 张承天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陛下,你把这个金印给我,让我管拱卫司好不好?” 朱元璋忍不住大笑,“承天,你才几岁啊!拱卫司可是要探查情报,监察百官,你知道什么?” 一说这话,张承天可不爱听了,“什么叫我知道什么?我知道的事情多了!” 老朱随意笑道:“那你说一件,让咱听听。” 张承天想了想,“我知道常茂其实喜欢一个女学生,他想跟那个中学生成亲,但是他娘不答应,非要跟冯家结亲,还说什么门当户对,以后都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 老朱一怔,这事他还真不知道。 “你,你听谁说的?” “常家的车夫说的……挨着常家不远,有一家面馆,是镇江人开的,给的面多,滋味足,我去吃过好几次。老板娘人可好了,陛下,要不我也请你吃!” 朱元璋哑然失笑,他倒是喜欢吃面,但是让小孩子请,就有点没必要了。 “张承天,你说一个车夫讲的,能信吗?” 张承天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为什么不信啊!民间传说您惧怕皇后,是当初皇后娘娘给你拿饼子吃,把肉都烫坏了……他们还说,我爹是为了害怕罚俸禄,才娶的我娘。” 老朱一怔,这事情似乎也不是编的! 老朱凝重起来,他把张承天拉过来,“你跟咱说,要是让你当拱卫司指挥使,你能干什么?” 张承天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啊,要看陛下想知道什么了。” 朱元璋眉头微皱,自从让太子监国之后,老朱挺无奈的,小事都是朱标在管,大事呢,人家商量好了,只是最后决策,来找老朱。 锦衣卫又废了。 朱元璋不好直接恢复,万一让人误会父子不和,那就不好了。 所以说他没法随便安插人员。 可话说回来,要是让张承天去干这事,哪怕朱标,也挑不出毛病。 “那从今往后,你每天来宫里一趟,跟咱说说话,行不?” “不行!”张承天很干脆道:“我还要上学呢!马上就要上中学了……我大哥这年纪,已经在济民学堂了。我们俩差了三年功课,而且我要考不上,他会打我屁股的。” 老朱无奈苦笑,“那这样吧,咱不耽误你上课,赶上休息,你来宫里一趟,咱就把这颗大印给你!” 张承天想了好半天,突然道:“陛下,那这样行不,我那个百户俸禄,我娘领着。我当指挥使,多出来的俸禄,你要单独给我,要是没钱,我可不干活!” 朱元璋哈哈大笑,“好说,咱让宗正寺那边给你发钱,都给你放在应天银行的账户里,你自己说了算。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你看怎么样?” 张承天认真想了想,如果不出意外,自己大约是能实现烤鸭自由了。 “成交!”他说着,还单膝点地,给老朱行了个大礼,“臣告退!”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九十五章 编织情报网 张承天从皇宫鬼兮兮出来,穿过棋盘天街,就是他们家,距离是不远,但张承天琢磨着别惊动老爹,就从侧面角门进来,正好直接去他的房间,谁也惊动不了。 张承天小心翼翼,到了门外,轻轻推开,扭头要往床上去,结果正好看到一个人,坐在他的床上。 张承天吓得差点坐地上。 “爹!你,你怎么来了?” 不由这小子不吃惊啊,按照张家的习惯,向来不会轻易进孩子屋子的,尤其是岁数稍大,能够照顾自己的。 必须尊重孩子的隐私。 结果张希孟突然就来了,弄得张承天措手不及,整个人都不好了。 张希孟倒是很淡定,“本来我也不想来,可你发了财,挣了钱,我总要给伱送过来。” “发财?发什么财?”张承天下意识摸了摸怀了的金印,我就拿到了一颗大印,没拿到什么钱啊! 就在小家伙迟疑的时候,张希孟掏出了厚厚一摞子宝钞,直接摊开。 “是徐达送过来的,一共一千贯,你自己点点吧!” 张承天一听,简直瞪圆了小眼睛……徐达把钱送给他爹了? 姓徐的,你太过分了! 是徐达安排张承天去的报社,也是徐达安排马君则抓人的。倒不是徐达能掐会算,而是他出来的时候,就听人说了,汝南侯要派人去捣毁报社。本来江楠想自己去的,结果看张希孟来,大家伙挺机智的。 石娥就存了历练这大子一上的心思,反正无马君则看护,如果是一群泼皮,张牙舞爪冲退去,那就直接抓人。 结果梅殷带队,一想他认识张希孟,马君则就有着缓……然前就让张希孟把梅殷敲了,随前又去皇宫见老朱。 江楠来是及把钱给石娥林,既然如此,给你爹也行啊! 一千贯,就被送到了石娥林的手外。 张承天也老老实实,把钱送了过来。 他们张家就是这点好,讲规矩,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是会胡来的。 只是过钱给了张希孟,其他的账也该算了! “你去了宫外,还告了梅家的状,是吧?” 石娥林大脸委屈,点头道:“谁让他的狗腿子骂我是野种来的,我最恨骂我的……而且我也有说假话,他们自己找的,我,我干的理屈气壮!” 张承天点了点头,“算你大子说得无理,梅家的事情我是管,但你拿了陛上拱徐达的小印,你想干什么?” “啊!” 石娥林真的吓得叫出声,这太恐怖了! 他刚从朱元璋那外拿了,随前出宫,中间有无少多时间,老爹坐在家外,就已经知道了。难道说皇宫周围,都是老爹的眼线? 那样太恐怖了! “别胡思乱想,是皇前娘娘派人告诉我的。” 这就是所谓的默契,老朱任用张希孟,绝对有问题。但是你是知会石娥林就是行。就像这一次,老朱是愿意捅破,也是想弄得人尽皆知。 但是马皇前必定要代替他,第一时间通知张承天,这就是最基本的侮辱! 有无这份默契,君臣之间,断然是会如此和睦的。由此可见,马皇前确实是贤前,老朱的贤内助! “你大子主动讨要了拱石娥的金印,还要给陛上汇报消息,咱们家清清白白的门风,什么时候出来个谍报头子?你想气死我啊!” 张希孟吓得镇定跪倒,浑身哆嗦。 连忙从怀外掏出金印,直接扔到了张承天脚上。 “爹啊,人家也是想要啊!是陛上说要熔了,给我做个元宝。可我瞧你收藏了那么少东西,这第一个拱徐达的金印,一定很无价值,我是拿回来,孝敬老爹的!” 张承天热笑道:“是真的,还是临时编的?” “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张希孟瞪着眼睛保证。 张承天才是信呢!忍是住热笑,“你的这点道行,就别跟我用了。我现在问你,接了拱徐达小印,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张希孟怔了怔,大家伙还真有想过,要怎么办才好。 他眼珠转了转,突然一把抱住了张承天的小腿。 “爹!您老人家最好是过了,慢教教傻孩子吧!别让我吃亏啊!我吃亏是大事,关键是丢了您老人家的名声,孩儿会羞愧死的。” 这话说到了一生要弱的张太师心坎下。 这么些年了,都是他耍弄朱元璋,百试百灵。如果儿子做是成这事,有法继承衣钵,实在是无损张家的威名。 “你先站好了,我问你,陛上让你干什么?” 张希孟连忙老实道:“陛上让我打听消息,每到放假的时候,跟他念叨一上就行。” 张承天怔了一上,瞬间明白了,老朱这是嫌宫外头闷,除了看报纸,得是到什么一手资料。 任用张希孟,看似玩笑之间,就能了解很少里面的情况。 以老朱的精明,只要是一点风吹草动,老朱就能猜出小略。 这个本事张承天也无,甚至更厉害。 所以说,张希孟这位置吧,说是重要也是重要,是就是陪着孤苦老人,聊天解闷吗! 要说重要,也就是谈笑之间,一个尚书,一个侯爵,可能就要官位是保,甚至人头落地。这大崽子,眼光还真是错啊! 张承天也是得是现开,自家的老七,无那么一点歪才。 “竟然陛上让你去念叨,你就去,但是要说什么,你心外无数吗?” 石娥林眨巴了一上眼睛,“求老爹指点!” 石娥林笑了,“我也有什么指点你的,小约就是一句话,在这个位置下,是说假话!” 张希孟连忙点头,一拍胸脯道:“忧虑,孩儿是会造谣的。” 张承天点了点头,又道:“上一句就是,真话是全说!” 张希孟微微一怔,“为什么是全说,是要瞒着陛上吗?” 张承天一笑,“什么是瞒着陛上?那是欺君!你大大年纪,又能记得住少多事情?除了明显是合常识的,剩上的事情,你说错点,遗忘一点,也有什么了是起的,你说是是是?” 张希孟眼珠转了转,其实这就跟在学校告状似的,那么少孩子,全都淘气,但是要告谁的状呢?自然是告自己现开的人,是能把自己兄弟也陷退去。 而且为了让老师怀疑,一定要装作公正公允……总而言之,需要让人怀疑,自己是个人畜有害的旁观者。 懂了! 老爹果然厉害! “对了,父亲,您是是朝廷宰相,怎么连拱徐达的事情也懂啊?” 张承天热笑,“这天上我是知道的事情,怕是是少了!当初郭英就是我教的!他现在活蹦乱跳的,毛骧有来拜码头,就身首异处了。” 张希孟小为惊诧,连忙乖乖起身,正儿四经给老爹磕头。 “孩儿暂时是陛上的臣子,但孩儿永远都是父亲的儿子,求老爹照顾!” 张承天看着儿子撅起屁股,吭哧吭哧磕头,竟然也忍是住笑了。 他俯身把石娥林拉起来,随即双臂用力,竟然有把他提起来,等第七次攒足力气,才把张希孟抱起。 “你这大子啊,当是了你小哥那种教书育人的老师。也做是了你师姐那种,改变世界的科学家。走到今天,为父也有什么好说的,在心底深处,总要无一份良善仁慈!” 张希孟高着头,把老爹的话,记在了心外。 “爹,孩儿挣钱了,我想给你和娘买点礼物……我还打算给小哥汇一笔过去,您看行是?” 张承天笑道:“可以,难得你大子还无点良心!” 张希孟眨巴了一上眼睛,“爹,我的意思,这么少年,我都是百户,每个月俸禄都由你们收着,是是是能给我算一上?” 瞬间,张承天的眼睛就瞪圆了,是行,这兔崽子还是需要狠狠打一顿! 相比于石娥林的震怒,卫司倒是呈现了另一种开明。 “本来还想着你中学毕业,或者无什么正经事做,才把钱给你。既然你弄了个小印在手,证明你足以驾驭这笔钱,娘就把钱给你。” 卫司真的拿出了一本存折,递给了石娥林。 张希孟接过来,一看之上,都感动了,从他出生结束,每个月都无一笔钱入账,而且采用的是复利存款,十来年上来,原来他也无万贯身价啊! “娘,你可真是太好了!” 卫司笑了,“用是着你夸,你小哥也无,是管以前还无几个兄弟姐妹,这碗水我是能端平的。” 石娥林眼珠转动,立刻道:“娘,我就是厌恶吃吃喝喝,这些钱太少了,我想拿出四千贯,给我小哥,让他买书也好,惩罚富裕学生也好,算是我的一份心意。您和爹是一碗水端平,可孩儿要明白重重急缓,父亲的稿费都给了小哥和师姐,我这钱是少,也想尽一份力气。” 这一番话说的,卫司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一手揽着张希孟,一手托着鼓起来的大腹,忍是住动容道:“老爷,这人间最小的苦,就是十月怀胎,可人家最小的慢乐,也莫过于此。孩子们能互相体谅,帮助,相亲相爱,我也就有什么担心了。” 卫司点头了,答应帮张希孟汇四千贯过去。 张希孟小喜过望,他赶慢给小哥张庶宁写封信。 哥啊,你在北平挺长时间了,燕王朱棣无什么异动,你可要告诉我啊!还无,我们拱徐达正缺人。 而且貌似你也是拱徐达世袭百户,领了朝廷这么少年俸禄了,大弟现在是拱徐达指挥使,由于只无小印,有无属员,只能算是暂代。 所以还请小哥帮忙,要是朱棣无什么谋反的迹象,你告诉大弟,咱们俩一起立功,到时候大弟就是正式的指挥使,小哥最差也是个指挥同知…… 张希孟写完还是肯罢休,他又给朱英写了一封信。 在这封信外,石娥林就显得客气少了,他是要人的。 我听说朱春学习也是太好,比我还是如。与其让他在济民学堂受罪,还是如送过来,帮着我打听消息。顺便还能在他爷爷那外,刷个脸熟。 石娥林这大子,已经现开编织自己的情报网了,天南地北,咱都要知道!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九十六章 新驸马 张承天挖空心思,寻找着可以用的人脉资源。在他看来,重中之重,绝对是燕王朱棣。不说别的,这家伙权柄那么大,人也跳脱,就算他是个好东西,他身边也没有好人。 不管是李景隆还是花炜,都是混账。 真是不明白,大哥怎么就跟他成了好朋友,这会遗祸无穷的。 不行,我必须守护这个家啊! 小小的年纪,大大的任务,我真是太不容易了。 要不……今天中午吃四个菜吧,龙井虾仁,蟹粉狮子头,九转大肠,再来个小炒肉……菜不需要太多,关键是手艺要好,材料要新鲜。 显然当官之后的张承天,已经从追求吃饱吃好,变成吃得精致来了。 官升胃口涨,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其实就在张承天给北平去信之前,朱棣就焦头烂额了。 他是真的发愁,全都乱套了。 老朱和朱标送了一堆公主过去,是想着散散心,互相认识一下,顺便着沟通感情,要是能凑成几对,那就最好不过了。 只是人虽然送去了,配对也成功了,奈何跟家长们的设想,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偏差。 首先是徐妙云,徐达是希望她跟张庶宁多来往,甚至把张承天写的玩意快马送给丫头,让徐妙云心里有数。 哪知道徐妙云刚拿到,就跑去找朱棣聊这事了。 这俩人凑在一起,一边看一边笑,乐呵了整整一个下午,转过天,他们就去北平城郊打猎了。 张庶宁的情况复杂一点,夏知凤要先确定测量点,张庶宁只能屁颠屁颠跟着。谁知道有几个公主也来找他,折腾了两天,张庶宁也受不了了,他直接贴了一张纸条,大意是我不喜欢和不努力上进的人往来,然后下面附了十道题。 做不上来,也就别来烦人了。 这招效果拔群,只是一转头,夏知凤就对他说:“要不要我给你出十道题,看看你的程度?” 然后张庶宁的脸就黑了,不待这么欺负人的!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真有点疼! 好在夏知凤没有为难他,只是让张庶宁当小助手。 虽说老朱的打算又落空了,但总体上还符合张希孟的预期,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外,可接下来的事情就热闹了。 不是张庶宁贴了十道题吗,那天胡俨恰巧来找,即遇上了宁国公主,这丫头正哭鼻子。胡俨看了看题目,忍不住笑了出来,他随口安慰了两句,宁国公主就请他指点。 胡俨觉得也没啥事干,就索性给公主辅导功课。 一天的时间,轻松过去了,胡俨也没觉得什么,可转过天,宁国公主带了一些点心,又来找他补习。 就这样,一连三天,胡俨还告诉她,按照现在的程度,再过些日子,应该就能破解张庶宁的题目了,难度不大,关键是机巧…… 可宁国公主哪里还有张庶宁啊! 胡俨长得不差,文质彬彬,很有耐心。除了家庭条件稍微差点,别的也不比张庶宁差什么,甚至还有点超出的地方。 从小到大,父皇老是念叨张庶宁,念叨得耳朵都生了茧子,好像天下就这么一个好男人似的。 你瞧这个胡俨,人物文采,怎么就不行了? 还有,父皇早早给自己定了那个梅殷,听说还是个纨绔子弟,总之人品不怎么样,跟那个人凑在一起,自己这辈子不就完了! 所以再跟胡俨相处五天之后,宁国公主直接找朱棣了。 她比朱棣稍微小点,应该叫朱棣四哥。 “无论如何,这事伱要给我办了,我要嫁给胡俨!” “等会儿!”朱棣仿佛没听明白,“我说妹子,你不是有婚约吗?再说了,你还小,不着急的!” 他这么一说,宁国公主不干了,“四哥,我是小,可我不傻!我都定了婚约,再过三五年,就要进梅家的门了。而且人家胡学长也未必能等那么多年啊……万一他先成亲了,我可怎么办?现在赶快断了婚约,然后跟胡学长提亲,我就认准他了!” 朱棣急得抓脑袋,他什么事都能办,唯独婚事,他还没结婚呢,简直就是一脑袋浆糊。 父皇这也是,终身大事,你派个能说了算的过来,也好处理,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朱棣埋怨老朱,老朱也不知道自家闺女能看上一个寻常人家的子弟啊! 这事情一下子僵在了这里。 朱棣无可奈何,只能把徐妙云,张庶宁,包括夏知凤叫过来。 咱商量一个对策吧! 徐妙云是个暴脾气,她不客气道:“梅殷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在学堂的时候,也听说了,仗着和你的婚约,处处以驸马自居,我讨厌他!” 京城许多事情,从来都是欺上不瞒下,大家伙都是一个学堂的,孩子什么样,老辈什么样,心里多少有数。 所以张承天能写什么金陵十二公子,也不算太稀奇。 张庶宁默默听着,他突然道:“公主殿下,你真的看上了胡师兄?” 宁国公主脸微微泛红,但还是点头,“胡学长人品好,学问好,什么都好!” 张庶宁微微点头,又道:“那我想问问公主,胡师兄现在研究学问,要是成了驸马,你会不会欺负他,不许他做学问,不许他外面跑……还有,陛下那里怎么办?” 宁国公主急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不会给胡学长添乱的,我,我会帮他,让父皇也帮他,他要研究什么,全都随他的心思!我,我愿意照顾他!” 众人微微一怔,这老朱家人,多少都有点情根深种,一旦认准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张庶宁默默想了想,“这样吧,我去跟胡师兄说一声,问问他的意思……我希望公主殿下也仔细想想,千万别钻牛角尖,事缓则圆。胡师兄那边,需要时间接受,陛下、皇后那里,也要通气,这里面还涉及到一个梅家,绝对不能胡来。” 张庶宁又道:“知凤师妹,这两天你陪着公主吧,先别急着见胡师兄,稍微忍耐一下,多等一等。” 夏知凤点了点头,这时候徐妙云也道:“张庶宁,你这心思倒是细腻,我也陪着公主。回头我给我爹写封信,说明这事。” 很显然,徐达也是能在朱元璋近前说上话的。 张庶宁也答应给张希孟写信,再有就是朱棣,作为哥哥,他真是无可奈何。也硬着头皮,给老朱写信。 不写不行啊,事情都乱套了。 一起来了这么多个公主,光是宁国妹妹闹,万一那几个也跟着闹,北平就成了北不平! 这事就怪父皇,朱棣在心里疯狂吐槽。 咱们就说胡俨,这小子当然是顶尖儿人物,确实如宁国公主讲,人品好,学问好,脾气好,长得也不差。 像这样的青年才俊,放眼天下,绝对不缺。 济民学堂,复旦学堂,包括北平大学堂,到处都是。 以后点驸马,别没事就在京里挑,睁开眼睛,放眼全国,好小伙多了去了。 咱们朱家的闺女不聪明,但是可以找个聪明的女婿啊,没准以后孩子就聪明了。 朱棣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只不过徐妙云皱着眉头,突然问道:“按你的意思,是不是也要找个聪明的王妃啊?你看夏师妹怎么样?” 朱棣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寒风笼罩,大祸临头,命不久矣! “没有,绝对没有!夏师妹那是庶宁的,而且,而且我不喜欢聪明的,我就要找个傻子!” “傻子?你说谁是傻子?朱棣,你给我说清楚!” 燕王府是一片其乐融融,随着一封封信送到了应天,这几个老父亲,全都黑了脸。 首先就是徐达,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丫头啊,你老跟着朱棣玩干什么啊? 除了骑马,就是打猎,你要读书,你要学习文化知识,不能浪费你的好容貌啊!要真是跟朱棣这种混账走到一起,你这一辈子就废了。 感叹完自家,又想想老朱家的,徐达还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这下子好了,陛下八成比自己还糟心,好好的丫头,恋上了贫家子弟,这也不错。 无论如何,我也要赞同,支持,绝对支持。 相比之下,张希孟倒是淡定不少,但他也忍不住大笑。 朱元璋,让你惦记我家的孩子,这回好,你家丫头有自己看法了,没想到她居然瞧上了胡俨,那小子确实好! 丫头有眼光! 但是光有眼光也不行,万一胡俨也瞧不上朱家的丫头,那该怎么办? 估计陛下会疯掉吧? 张希孟迫不及待要看好戏了。 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直奔皇宫,想要跟朱元璋念叨一下。 只不过就在他们刚到左顺门的时候,一骑飞出。 “奉旨办案,闲人闪避!” 张希孟和徐达看了看方向,两个人都是一怔,随即相视一眼。 是汝南侯梅家! “陛下开始收网了!”徐达低声道。 张希孟点了点头,“是该收网了,这些日子前后扔进去的粮食,怕是有上千万石了吧!” 徐达点头,“太师,说实话,我都觉得心惊肉跳,遍及几十个城市,调动这么多人力物力,简直比得上中原决战了!” 张希孟怔了怔,叹道:“走吧,朝局不能乱!” (本章完) 正文 第七百九十七章 查案小能手 “朱春,你在济民学堂,学了点什么啊?”张承天晃着脑袋,问对面的小伙伴……没错,他只能称呼对面为小伙伴。 因为他们的关系,实在是有点拎不清……严格来说,张希孟和朱英,算是亲兄弟,朱春和张承天,那也是好兄弟。问题是朱春进京之后,见了朱标,毫无疑问,朱标是他的叔叔,那些公主都是他的姑姑。 在京城,朱春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辈儿。 张承天显然不能给那帮他看不上的家伙当侄子……更何况他爹两代帝师,稳稳站在食物链顶端,属于大魔王的存在。 张承天也是雄心勃勃,他觉得自己能修炼成大魔王第二代。 所以,朱春只配给他当狗腿子。 倒是朱春,他不怎么瞧得起张承天。 “我虽然没学什么东西,但我毕竟是庶宁他们一起上学的,不论文武本事,我都学过,你貌似比我还低了两个年级呢!” 张承天最不爱听这话,“我问你,伱学了那么多,老师教你眼下要上哪看热闹,上哪发财吗?” 朱春被问住了,他哪知道上哪发财? “要不去码头扛包吧!” 张承天这个气啊,“你长得那么壮,你能扛得动,我这么文弱,怎么扛得动?” 文弱? 朱春用怀疑目光看着他,“刚刚吃酱肘子的时候,你吃的比我还多!” 张承天更气了,“我吃得多,那是需要动脑子!动脑子啊!走吧,去夫子庙!” 夫子庙? 朱春很不解,这时候去夫子庙干什么? 拜求孔夫子保佑,帮你通过考试,或者给你点智商? 不过现在都考张夫子了,要拜也该拜你爹啊? 张承天实在是懒得搭理这个夯货。 要不是找不到合适的帮手,我才不用你呢! 陛下动手抓了梅家,这次粮商的事情,闹得这么大,肯定会有人被牵连的,这些人为了活命,必定玩命找关系,想尽一切办法脱罪。 这时候为了筹钱也好,为了销赃脱罪也好,肯定会把一些东西,偷偷拿出来卖掉。 其实这时候卖宝贝,很容易暴露,并不是什么聪明的选择。 可问题是偏偏有人,在这时候脱手,拦都拦不住。 夫子庙人员流动最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多,来这块,必定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张承天,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我记得你今年才十岁吧!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张承天翻了翻眼皮,不客气道:“大约这就是天授吧!就像夏师姐生下来就会读书,朱棣生下来缺德,你生下来蠢笨,都是命啊!” “你给我闭嘴!小心我打你!”朱春气得举起拳头。 张承天才不怕,“你敢打我,我就告诉你皇爷爷去,我跟他说,这活儿我不干了,你看看到时候谁挨打?” 朱春气得一点办法没有,只能随他到了夫子庙。 还真别说,当他们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太多。有些人明显能看出贵气,不像是寻常人,但又偏偏穿着青衣小帽,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像是好人。 “张承天,你说这样,不是太容易露馅了吗?” 张承天眨巴了一下眼睛,“你当上面的人都聪明啊?别的不说,我现在随便编两句,不也能把你皇爷爷骗了?所以,你就老实跟我学着吧!” 张承天在前面走着,这小子还真有点道行,他只是粗略看看,就直奔旁边的一家酒楼,那边专门做淮扬菜,手艺极好。 张承天听说,凡是在这块捡漏之后,赚了几倍的钱财,大多都会去饭馆吃一顿,庆贺一番。 这么干也是有道理的,一来呢,赚钱了,肯定要炫耀一下。二来呢,手里有了好货,也是要出手的。 你到这个馆子来,也不用说什么话,只要点几个菜,往那坐一个时辰,转过天,就全都知道了。 甚至点四道菜,六道菜,八道菜,喝不喝酒,是黄酒还是白酒,又或者是葡萄酒,全都不同,有着独特的含义,完全能根据你消费的水平,大致推断出你拿到了什么货,发了多大的财。 朱春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和傻子差不多,这个张承天真的成精了,他都听谁说的,在哪里知道的? 这俩小崽子,安心打听消息。 而在皇宫之中,汝南侯梅继祖已经被提到了朱元璋面前。 张希孟和徐达也都在。 面对此情此景,梅继祖匍匐地上,汗流浃背。 “上位,罪臣,罪臣教子不严,治家无法,还请上位治罪!” 朱元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梅继祖……事到如今,咱已经把你抓来了,你还避重就轻,狡辩什么?你当咱什么都不知道?你堂兄大肆收购粮食,跟朝廷对着干,你就不能管管他们?” 梅继祖怔了怔,突然用力磕头,“上位,罪臣的堂兄,确实是商贾,只是自从罪臣受封爵位之后,就再也没和他联系过。罪臣是陛下的领兵将领,他是商贾,道不同,不相与谋啊!” 朱元璋当真是忍不住笑出声了,“那五百匹上好的绢帛又是怎么回事?没有往来,一次就送五百匹?” 梅继祖大吃一惊,整个人都傻住了,这事陛下怎么知道的? 是谁告诉他的? 这时候徐达终于冷哼一声,“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抵赖的!从唐胜宗、陆仲亨、到顾时、廖永忠,咱大明朝,杀的罪臣不少了。汝南侯不是你脱罪的本钱。你也休想骗过上位!” 梅继祖大惊失色,莫非是徐达告密? 他四周看了看,终于把目光落在了张希孟身上。 “太师,救命啊!求您务必替下官说句话啊!下官,下官这名字还是您帮着改的,下官当真没有跟朝廷作对的心啊!” 张希孟长叹一声,“事到如今,就算是三岁孩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也知道,我一向把田制,粮食,视作国家根本。你们想把朝廷的命脉抓在自己手里,也就不要怪国法无情!” 话说到了这份上,梅继祖是万般无奈,万念俱灰。 突然他咬了咬牙,“我好恨啊!朱元璋,我瞎了眼睛,为什么要辅佐你?你是九五至尊,坐拥天下,你为所欲为,干什么都行。你的孩子都是藩王,你坐享天下,万里江山,全都是你的,你怎么享受都行,我就小小的吃了一口,你就喊打喊杀,朱元璋,你不觉得自己太无情了吗?” 这位汝南侯,切齿咬牙,痛骂老朱,悲愤之情,溢于言表。 朱元璋看在眼里,只是微微冷笑。 “看起来,你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还是以功臣自诩,觉得这天下该有你的一份!告诉你,休想!只要咱还在这个龙椅上,就不会答应!”老朱须发皆张,怒气勃发,“你不是说咱当了皇帝,就坐拥天下,什么都是咱的吗?咱可以明白告诉你,咱是替万民执掌天下,替黎民百姓行王法公道!” “如果你以为处置罪臣,就是为所欲为,那咱还要继续做下去,不止你一个!” 梅继祖目瞪口呆,面如土色。 老朱直接一挥手,“带下去!” 立刻有大汉将军拥上来,拖着他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朱元璋才算平静下来,脸色也渐渐恢复。 随后朱元璋一声长叹,“咱到底还是错了,咱当初以为,靠着乡亲,靠着儿女亲家,结成一体,能够真心实意,替咱做事,自己人更加放心。现在看来,治国要讲究规矩,尤其是不能放任姻亲,胡作非为。” 张希孟点头道:“陛下圣明,确实如此!” 徐达也道:“陛下,上次整顿水师,建立学堂,现在是不是也对步骑进行整顿?” 朱元璋欣然道:“这样固然好,可是会不会影响军力?弄得打不了仗,影响用兵?” 徐达道:“陛下,臣以为恰恰相反,就拿云南的士兵为例,已经悉数换上了火器,朱英操练兵马,节节胜利。缅甸,安南,全都不是咱们的对手。另外西域的冯国胜,他手上的兵马,七成也换装了火器,在西域征战,所向披靡!臣以为时机到了,可以全面整顿水陆两军。老一批的公侯,不能领兵的,就此退出军中!” 整顿军务,毫无疑问,是触及到了大明朝的核心。 朱元璋又看了看张希孟。 张希孟也道:“陛下,前些时候,全军采购新式军装,效果很是不错。臣以为接下来,武器,军粮,这些都能大举采购,将士的招募,训练,也都纳入朝廷掌控,从此兵马尽数归于陛下,归于朝廷。大明朝的根基,也就更牢靠了!” 朱元璋想了再三,终于点头了,“随便他们怎么说吧!刻薄寡恩也好,翻脸无情也罢!咱为了大明江山,一往无前!” 张希孟和徐达连忙站起来,“臣等誓死追随陛下,百折不回!” 君臣三个人,终于商量妥当,几乎可以确定,大明朝最关键的一次改革,即将拉开序幕。 张希孟和徐达也从宫里出来,各自酝酿具体的办法。 就在他们俩走后,张承天鬼兮兮进了皇宫,见到了朱元璋。 随后他把一个名单递给了老朱。 “这是臣今天查到的,南雄侯赵庸抛售了一个宅子,营阳侯杨璟,卖了一批珍玩,其中还有苏东坡的遗物。” 朱元璋大吃一惊,“承天啊,你怎么查到的?” 张承天嘿嘿一笑,“这就不劳陛下费心了,不只是他们,还有刑部尚书涂节,兵部尚书陈宁……陛下还想知道什么?”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九十八章 要做周天子的朱元璋 瞧着张承天笑嘻嘻的圆脸,朱元璋突然浑身一阵寒凉,竟有些手足发颤,浑身颤栗。 “承天,咱的文武百官,皆是如此吗?” 张承天认真想了想,“也不都是,至少徐达的罪状我没找到,还有汤和,另外刘伯温也没有,孙炎刚入朝不久,他好像也没有,剩下的我就不好说了……” “别说了!” 朱元璋仰天长叹,“要是连这些人也不可靠了,咱就不要当皇帝了。” 事到如今,朱元璋也感到了一股强烈的无力感……论起励精图治,应该没有哪个皇帝,能比他更加勤劳。 就算朱标监国之后,老朱每天处理的政务,依旧超过百件,前面的事情就更不用说了。 但总体而言,老百姓的生计,依旧那样。 太平年月能吃饱,遇到了灾荒,就要靠救济。 吏治也好了一些,但依旧贪墨横行,大案一个接着一个,朱元璋不是杀不动了,从唐陆开始,一波又一波,老朱可以杀,但是又不能只是杀。 这也是张希孟对老朱的改变,咱不能一条路跑到黑,应该从根本上想办法,解决问题。哪怕没法完全解决,也要探索更好的办法才行。 朱元璋思量再三,终于有了一个大概的计划,只是这个计划还需要张希孟的帮忙。 “承天,你先回家吧,回头咱再找你聊。” 临走的时候,老朱抓过一袋子糖块,递给了张承天,“上好的椰子糖,从岭南送过来的。” 张承天接了过来,谢了老朱,他才离开回家。 走在路上,张承天还挺感叹的,其实朱元璋这个皇帝,还真挺可怜的,皇宫里真没啥好东西。 就这个椰子糖,朱英早就给张家送去了好几箱,都放在了地窖里。 老朱还要当成个宝贝,要不干脆彻底大改算了,少管点事儿,多享受生活,这不是挺好的! 张承天晃着脑袋,回到了家里。 他偷偷到了张希孟的书房外面,探着头,往里面瞧瞧,发现老爹也在看他。 “滚进来吧!你什么时候,成了天子近臣了?” 张承天笑嘻嘻道:“爹,我今天按照您老教的,告诉了陛下点真话,我没全说,可陛下看起来很失落,伱说怎么回事?” 张希孟呵呵冷笑,“你要全说了,陛下就郁闷了。”张希孟感叹道:“其实当下的大明,确实需要彻彻底底改革,我当初设置的官制,也需要调整。不然一切尽数决于陛下,各个衙门还是有名无实。他们全看陛下意思,现在多了个太子监国,也是换汤不换药。当然了,收权放权,不是一件小事,有些官吏并不称职,需要剔除。如果陛下愿意改革,我会鼎力支持的!” 张承天眨了眨眼睛,“爹,这些话我听不懂,你能解释一下吗?” “不能!”张希孟不客气道:“你小子还是赶快读书做题,要是期末成绩倒退了,我就把你的金印熔了,然后把你送到你大哥身边,让他管教你!” “别啊!”张承天哭了,刚刚他还和大哥耀武扬威,要让大哥当他的副手,一转眼,要把他送到大哥手里,还不如杀了他算了。 小胖子大吼一声,赶快跑了。 张承天没走多大一会儿,老朱就来了,张希孟一点不意外,因为他早就料到了。 “先生,咱确实想不通,但是总觉得是不是该从官制上调整一下,或许能比现在好许多?” 张希孟哈哈一笑,“主公,你不会担心我反对改革官制吧?” 老朱一怔,“先生,这个官制可是你的心血啊!” 张希孟含笑道:“主公,你太小看臣了……其实当初设立这一套官制,也是为了适应彼时官员的情况,说白了,中书门下那么划分,也是为了方便臣和李相分割权力,辅佐主公……现在李相已经去了高丽,臣也从门下省跳出来,如果主公不介意的话,臣提议将中书门下合并。” “怎么合并?”老朱好奇道。 “首先把左右丞相废掉,以首辅领班!” “首辅?” 张希孟点头,“没错,当初臣设计官职的时候,是构想过一个属于陛下的内阁,以备咨询。其中首辅领班,相当于陛下的近臣之首。只不过多年以来,也没有适当运转。现在的时机很恰当,如果主公能力推促成,臣可以担保,三十年之内,不会有太大问题。” “三十年?是不是太短了?” 张希孟无奈苦笑,“千秋万代,确实不是臣的能力范畴啊!” 老朱无奈深吸口气,“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首辅负责中书,领班所有尚书重臣,从门下省划出官吏,以都给事中辅佐首辅,其余诸臣,辅佐诸位尚书。尚书执掌政令,给事中负责执行,再撤掉侍郎,精简官吏数量!” 张希孟侃侃而谈,终于把他酝酿许久的那一套东西,拿了出来。 他没有撒谎,当初设置左右两个宰相,保留中书门下,那也是权宜之计,可以说是符合当时的需要。 李善长和张希孟,两个站在文官顶点的人,非要让他们在一起合署办公,只会坏事。 现在他们俩都离开了相位,孙炎初步掌握朝局,也没有必要再培养一个李善长第二,来左右朝局。 所有张希孟提出的是废掉左右二相,以首辅领班,这样一来,宰相的权柄就会小很多,也方便控制。 至于门下省,张希孟终于抛出了最后的方案,门下省不存在了,但是门下省的精神还在! 就是让各个门下官吏,成为辅佐首辅,尚书的属官,他们负责日常事务,包括官吏的升迁考评,全都是他们的职责。 而原来的尚书,负责协助首相制定政令,推行由给事中负责……至于原来的侍郎,则要被拿掉。 毕竟现在增加了这么多部,尚书添了太多,如果继续这么下去,则是会增加许多官吏冗员。 “主公,也就是咱们在世,还能削减一些官吏数目,日后谁想干这事,都会千夫所指,不得善终的。精兵简政,不是那么容易!” 老朱忍不住一阵轻叹,“先生的意思咱明白了。你再让咱好好想想。” 张希孟笑道:“一切皆是主公的决断,不管臣始终相信,主公必定会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选择最好的方式!”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他算是被张希孟给拿捏住了。 一句国家为重,老朱便没有别的话了。 朱元璋和张希孟谈的事情,自然是最高机密,外人无从得知,但仅仅是这一次的粮食案,就让人触目惊心。 伴随着梅家被拿下,陆续又有两位侯爵落网,赵庸和杨璟,也都被御史台请过去了。 这两位都曾经是徐达手下的悍将,屡立战功,谁知道多年以后,他们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再次面对面! 徐达端居正堂,二人匍匐地上,成了可耻的阶下囚。 “水师的案子过去几年,你们又都忘了,觉得国法是个玩笑,想要以身试法!好啊,既然做了,就不要怕,人头落地,身死族灭,是你们罪有应得!” 这俩人互相看了看,终于咬牙长叹,“魏国公,我们犯事,全都认了。死就死,没什么了不起。可我们不服气!” “为什么不服?” “为什么?就拿这一次的粮食来说,他燕王朱棣,动不动拿出几百万石粮食!他们老朱家吃香的喝辣的,我们这些人什么都捞不到,只能老老实实,当他们老朱家的奴才?可是有这个道理吗?魏国公,你早就是军中一人,我们都佩服你。你要是振臂一呼,我们未尝不能站出来,跟着你干大事!到了那时候……” “你给我住口!” 徐达眼睛通红,怒斥道:“狂狷之徒!你们贪赃枉法,还敢胡乱推卸,不停攀扯!朝廷让你们世袭罔替,吃喝不愁,你们还贪心不足!说别的有什么用!你们必定是死路一条!” 这两个人面色惨白,一时也无言以对。 可就在这时候,有脚步声响起,朱元璋竟然来了。 徐达慌忙施礼,朱元璋摆了摆手,“不必了,咱知道,历来都是不能正己,无法正人。咱针对藩王下了多少次旨意,把他们的土地限制在五百亩,可现在想想,也未必合适。这样吧,所有公主,可以按照自己心意,挑选驸马,成亲之后,三代之外,除掉皇亲身份。皇子成家立业,五代以后,从玉册之中剔除,不算做宗室皇亲。” 徐达一怔,惊道:“上位,这可都是天家骨肉,不可如此!” 朱元璋摆手,“你听咱说完了,从此之后,长城以内,不设藩镇。秦王,晋王,燕王,三年之内,悉数移封,其余皇子,留在内地,只有俸禄,无有封地。五世之后,剔除玉册。” 朱元璋对徐达道:“这是咱思索许久,最后定下来的……咱的儿孙,到底不能一点不管。至于公侯后代,咱也想了个退路。如果愿意出去开拓,咱也可以给封地!” 徐达大愣,“上位,这,这行得通吗?” 老朱一笑,“这有什么不行的!你看周天子分封那么多国家,其中有公国,有侯国,有伯国……咱的儿子是藩王,你的儿子是公国……咱准许大家伙一起向外发展,一起开拓。不能光便宜咱老朱家的人。前些年花云出去了,混得就不错,从今往后,咱要大力推广,狠狠落实!皇子,勋贵,勋贵子弟,悉数在列!” 徐达浑身震颤,双膝跪倒,意味深长道:“上位如此,我大明江山,必定千秋万世,远迈汉唐!”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七百九十九章 望弟成龙 徐达是真的兴奋了,如果说朱元璋之前的改革,还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到了这一次,那是半点挑不出毛病。 首先宗室这一块,公主外嫁,可以选择普通人,不光是范围扩大了,而且也避免了皇亲为非作歹的问题。 三代之后,从玉册移除,不算皇亲,和普通人无异。 普通人家的孩子,还要继承家业,享受遗产,皇家金枝玉叶,到了这一步,还想要怎么样? 皇子这块,有能力开拓的,要去外面建国,授予王国地位。 没能力开拓的,留在国内,和公主待遇差不多,也只是享受俸禄,五代人以后,也要收回皇室身份,变成普通人。 这样一来,虽说还要花些不小的开销,但基本上不可能出现百万宗室,吃垮财政的情况,五代人,根本繁衍不了这么多,数额一下子就被限制住了。 而且有能力的出去了,他们这份俸禄就剩下了,又减少了太多麻烦,好处自不必说。 最最关键,这不是朱家的专享,所有勋贵,包括勋贵子弟,都有这个机会,有本事就出去开拓,自己建国,自己当国主,为所欲为,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 到了这一步,算是彻底把张希孟前面提到的构想,落到了实处。 未来的大明,会变得超级复杂。 一个核心的神州之地,一堆王国拱卫,王国之外,还有公国,侯国,伯国……层层叠叠,估计不是专业研究的,都搞不明白了。 但不管怎么复杂,这些国家几乎都会奉行华夏之道,尊奉中原之主。 这是自从花云前往琉球,李善长总督高丽之后,大规模向外开拓的源头……今日之大明,也有了这个实力,国内的条件,也基本具备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恰好。 老朱这下子也算是顺应潮流,一锤定音。 上一次处置唐陆等人,就有勋贵站出来反对,觉得对他们太过刻薄,随着花云出海,这股风浪压下去了,这一次规模更大,释放的利益更多,问题自然也就更好办了。 连张希孟都要惊叹老朱的智慧。 还真不错,算是把我的套路都学会了。 张希孟越发放心了,夫人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张希孟还真有点疑惑,没准真让张定边说准了,越看越像是双胞胎。 要是那样的话,自己可就赚大了,只不过夫人也太辛苦了。 张希孟抽出很多时间,来照顾夫人。至于张承天,他跑里跑外的,每天回来,都会给老娘带点零食。 还真别说,应天算是让这个兔崽子摸清楚了,哪有好吃的,他是一清二楚。 “娘,你说我爹也算是勋贵吧?” 江楠忍不住笑了,“你爹不但是勋贵,还是勋贵里面最尊贵的那个!” 张承天想了想,又道:“那,那我爹是不是也能海外建国?” 还没等江楠回答,张希孟就端着一盆葡萄进来。 “不会的!我没那个心思,也不想挨累。以后大明越来越大,我该静下心,好好想想,要怎么才能统御这么庞大的国家,要如何安排,才能让华夏发展壮大。总而言之,我不会把心思放在自己的国家上面!” 张承天傻了,“爹,你要不出去建国,我大哥也不会啊!他那个性子,保证一心当老师啊!” 张希孟笑道:“确实,要不伱小子试试?” 张承天一怔,眼珠转了转,随即跳了起来,嗷嗷着冲了出去,不多一会儿,他捧着一本孙子兵法回来了,然后煞有介事坐在了老娘的身边。 “老三啊,咱们家的未来都靠你了,你乖乖听着啊,二哥给你念孙子兵法,你可要好好记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张承天还没念完,脑门上就狠狠挨了一下! 张希孟气不打一处来,还以为你小子要自己努力读书,学习兵法呢,敢情是欺负你三弟!还没出生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你做个人行不? 面对张希孟的拳头,张承天依旧锲而不舍,“行了,今天就这样,明天二哥再来给你读书啊!” 这小子还来了持之以恒的劲儿,连着忙活了十多天,一心给三弟上胎教课。 只不过有一件事,打乱了张承天的计划,他大哥要回来了! 没错,不光是张庶宁,还有朱棣,这位燕王殿下也要回来了。 如果说这一次的改革,还有什么人不满意,那一定是朱棣了。 由于北平在长城以内,他必须迁走,要么去上都开平城,要么去辽阳,反正是要往更苦寒的地方去。 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北平大学堂,钢铁厂,军械厂,税卡,师范学堂,大沽码头……还有许许多多的东西,包括他的王府,全都要被剥夺。 几年的心血,一扫而空。 试问还有比这个更惨的吗? 朱老四简直倒了血霉! 但是他又没有办法,还要进京来谢恩。 张庶宁是怕朱棣情绪失控,这才陪着他进京,顺便打算跟老爹说一声,好歹给朱棣点补偿,不然的话,他实在是太可怜了。 别人都这么想,唯独张承天不这么看。 朱棣有什么可怜的? 他折腾那么多事情,上蹿下跳的,弄得天下不宁。享受了那么多,现在只是放弃北平,让他换个地方,难道去了开平城,他就要挨饿吗? 不能够啊! 而且原本朱棣统辖了三四个省的地盘,任谁都能看出危险,本少爷都想找朱棣的毛病了。 现在朱棣放弃北平,等于给自己避祸了,有什么不好的? 真正可怜的是那帮小皇子,还有好些穿着开裆裤,等他们长大了,就会发现,连开平,辽阳这样的好地方都没了,需要去更远的地方。 对了,这群人里面还有我家三弟。 没错,我三弟也要有一块地方,还必须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怎么也不能比中原差了。 张承天甚至跑到了老爹的书房,对着地图研究,看看哪块纳入自家版图最好。在张承天看来,三弟的就是他的,这块地方,无论如何,也要比朱棣的北平更好。 就在张承天盘算这一切的时候,朱棣进京了。 可以很明显感觉到,朱棣的气压有点低,面对这个他熟悉无比的城市,那种疏离失落,几乎掩饰不住。 “庶宁,人家都嫌弃俺朱棣疯癫,结果俺辛辛苦苦,打下的家底儿,都要被拿走。你说这公平吗?” 张庶宁无奈苦笑,“我也不知道,但让我说,陛下还是出于一颗公心,是为了大明好,为了千秋百代的基业。作为大明的子民,我挑不出毛病,恰恰相反,我还挺钦佩陛下的。” 朱棣怔了怔,无奈苦笑,“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好讲的,这就是命!我认了!” 张庶宁略沉吟,随即道:“你也别太伤心,一个地方能不能发展好,除了要看本身的禀赋,还要看人的本事。你的才能不用担心,我也会想办法,帮你培养人才,还有夏师妹,我们一起想办法,不管多苦寒艰难的地方,我们都能建设比应天更好!你放心就是!” 朱棣咬了咬牙,“我知道了,放心吧,这点困难打不倒我!谁也打不倒!” 朱棣不停鼓励自己,总算是恢复了一丝状态。 只是一顿酒下来,朱棣还是醉了,醉后的朱棣,又是哭,又是笑,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就住在张府,张承天还陪着他喝了两杯。总体而言,张承天挺鄙视朱棣的,你偷着乐去吧!要不是现在放弃了北平,等过几年,我也要把你从北平踢开,等我出手,可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几个人凑在一起,张庶宁酒量最差,不过他酒品还行,迷糊了就去睡了,让张承天招呼朱棣。 朱棣这家伙酒品太差,喝了一阵子,竟然嚷嚷着要出去,张承天没办法,只能陪着他,两个家伙就来到了大街上。 朱棣先是要去看戏,接着又说去秦淮河划船,可惜的是,他哪也没去成,肚子还饿了。 “张承天,我要吃包子,咱们去吃,吃肉包子!” 张承天随手摸了摸口袋,坏了,为了迎接朱棣,他换了身衣服,没有带钱! “走吧,先回家,回头让人给你买,行不?” 朱棣还来了倔脾气,“谁说没钱就不能吃的?咱们可以偷,可以抢啊!他们就抢走了我的北平!那么好的北平,我辛辛苦苦建设的北平……就这么丢了,我的心血啊!” 张承天气得翻白眼,那是你的北平啊?那是大明的好不? 虽然你也有功劳,但这功劳,可不是你撒野的本钱! “别闹了,回去吧!” 喝得太多的朱棣不听,竟然真的往一个包子铺走去了。趁着老板正回头的光景,朱棣一伸手,直接抓了俩包子,塞进了怀里。 随后他快步踉跄离开,冲着张承天嘿嘿一笑,“怎么样,我丢的东西,我也能拿回来!” 张承天瞪了眼朱棣,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真的醉了,张承天微微一笑,“行,你放心,有我在,你就别想得逞!” 张承天拉着朱棣,回到了包子摊。 朱棣以为张承天要拆穿他,他也没当回事,反正大不了加倍赔钱,出丑就出丑,他也不在乎了,北平都没了,还不许我发泄一下? 可张承天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他对着老板呲牙道:“老板,我给你变个戏法,你想看不?” 老板一愣,“什么戏法?” “你给我两个包子。” 老板将信将疑,反正也不是多贵的东西,就给了张承天。下一秒,张承天三口两口,把包子都给吃了,干干净净。 老板不解,“戏法呢?” “戏法?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那俩包子都在这里呢!”说着他伸手扯开了朱棣的衣襟……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章 债务,老朱背 不出意外,张承天挨揍了,让他大哥追着打,打得满院子乱跑,鸡飞狗跳。 反倒是朱棣,他看着挺有趣的,竟然出言阻止,“庶宁,他又没干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饶了他吧!” 张庶宁气喘吁吁,怒道:“张承天,燕王醉了胡闹,你也跟着闹,还闹得更大!这是待客之道吗?这又是为臣之道吗?我发现你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我绝对不能放过你!” 张庶宁恶狠狠教训了他几句,这才转身,坐在了朱棣旁边,“燕王,回头我跟父亲说一声,请家法,狠狠收拾他!” 朱棣连连摆手,笑道:“用不着,真的用不着……其实我挺喜欢承天性格的,伱不妨问问,他愿不愿意到燕王府做事?” 张庶宁怔了下,心说你想要这小子干嘛?气死人不偿命啊? 哪知道张承天毫不客气道:“朱棣,你别想了,我早就是陛下的人了,我现在可是指挥使!” 张承天又道:“大哥,其实你已经以下犯上了,我可以不追究,但是让咱爹知道了,也未必有你的好果子吃,我劝你一句,最好对我客气点,不然后果很严重的!” “你给我闭嘴!”张庶宁豁然站起,你个兔崽子,还敢跟我装大瓣蒜?你就算上天了,我也照样揍你! 朱棣还不知道张承天当了指挥使的事情,听他这么一说,竟然有些失落。 “哎,早知道你这么好玩,就该带你去北平的,咱们珠联璧合,那该多好啊!” 张承天哼了一声,“那你就别想了,我在应天挺好的。这块汇聚南北,各种好吃的都多,我去北平,天天吃烤全羊,我怕受不了!” 朱棣笑了,“其实也不光是烤全羊,还有鹿筋,飞龙,好东西多着呢!只可惜我也要离开北平,没法子继续留下去了。” 听到这里,张庶宁微微一怔,醉酒是昨天的事情了,经过了一夜休息,他恢复了精神头儿,也忍不住跟朱棣道:“其实我跟胡师兄聊过很多,胡师兄也觉得,现在放弃北平,未必不是什么好事情。” 朱棣愣住,无奈苦笑道:“庶宁,你知道我在北平倾注了多少心血啊!” “可你也担负了千万贯的债务啊!” 朱棣一怔,有些错愕。 张庶宁继续道:“如果你能趁机把债务剥离,都甩给朝廷。然后你不管是去辽阳,还是去开平,还都能利用北平的人员,市场,既能得其利,又能避其害!你说这还是不是赚大了吗?” 朱棣怔住,似乎还有这么一说。 “庶宁,那你有什么高招吗?” 张庶宁道:“我的办法也很简单,就是债务剥离,从燕王府,交给留守司,然后转给布政使……” 张庶宁还要往下说,突然意识到旁边还有个家伙呢! “你滚一边去,别让我看到你。” 张承天气坏了,“大哥,我可是你亲弟弟啊!你不能一屁股坐在朱棣那边,不把我当回事啊!” 张庶宁冷哼了一声,“这不是你能听的!再敢跟我废话,我还打你!” 面对大哥手里的棍子,张承天是半点主意都没有,只能灰溜溜跑了。一边跑,张承天还一边骂。 朱棣都捡了大便宜,还帮他谋好处,大哥也是个脑子不清楚的糊涂蛋。 张承天盘算着,要去找谁告状。 反正他就瞧朱棣不是个好人,自己这个位置,就应该惩恶扬善。 “你想做好事,你想惩恶扬善,你怎么不去找蓝玉和李善长的麻烦,你盯着人家朱棣干什么?” 张承天无奈嘟着腮帮,“那俩太强了!孩儿不是他们对手啊!” 张希孟当真是无奈了,这儿子还是太嫩了。 你要成熟起来啊! 不过一时间,张希孟也没有精神头教他,北平留下的一大摊子,还需要顺利接手过来。 朱棣经营了这些年,到底有什么宝贝,确实值得梳理一二。 足足八个箱子,摆在了朱元璋的面前。 面对这些东西,老朱也没法淡定了。 他请来了马皇后,叫来了朱标,包括张希孟在内,也都来了,一起盘点。 首先是工厂,这也是朱棣最重要的产业……开平的毛纺织厂,光是各种工人就足有三万之多,每年能产出的呢绒,多达一百五十万匹,而且还在迅速上涨! 虽说毛纺织厂在开平,但是在北平这边,还有印染,裁剪,制衣,这一整条产业链下来,足有十万以上的工人。 除了纺织厂,第二项就是庞大的运输公司,这个规模更加庞大。 内河航运船只,三百艘,海船超过五百艘。 大运河,大沽口,辽东的木材,粮食,药材,矿产,北平的呢绒,牛马牲畜,南方的丝绸、茶叶,南北货物交流,北平的航运公司,占据了一半以上的市场。 整个从业人员,居然超过了十五万! “主公,现在北平的军工生产也相当可观,基本上是应天之外,规模最大的一处了。”张希孟缓缓说道。 北平的军工,那还是张希孟和朱元璋留下的。当初收复北平之后,为了防备北元反扑,在北平周围,留下了很大的规模的军工作坊。 那时候就能生产刀剑,盔甲,火铳,火炮……经过了这么多年,北平又添置了采矿,炼钢,铁器制造,基本上把产业链补全了。 甚至北平还能生产维修纺织机械,有一大批能工巧匠。 所以毫不夸张讲,北平算是大明工业水平最高的地方。 这还不包括北平上百家的屯田公司,以及大批的牧场,林场……除此之外,北平还建成了两座规模庞大的学堂。 北平大学堂,北平师范学堂,这两座学堂加起来,每年能提供超过两千名各种人才。 一路盘算下来,就连朱元璋都暗暗感叹,朱标就更不用说了,他把朱棣放在北平,就是希望四弟能用他的方式,闯出一片天。 现在看来,朱棣不光闯出了一片天,还附送了一座金山,一座银山! “父皇,四弟有大功于国家啊!真把他从北平弄走,咱们就这么接了北平,我真是于心不忍。” 朱元璋微微沉吟,忍不住道:“说实话,也就是老四那个不顾一切的劲头儿,才能弄出这么大的一份家业,换成你们其他人,谁都不行!但既然事已至此,也就没有别的好说,北平的家业太大了,必须拆开。” 朱元璋一锤定音,北平当真是太大了,也太肥了。 一场粮食大战,就让人看出了北平的实力。 朱棣贡献了三百多万石粮食,超过了朝廷投入弹药的三分之一。 别忘了,这还只是粮食公司初步产出,只要给他们时间,再有几年,必定会暴涨的。 到时候粮食,武器,呢绒,矿产……北平简直要什么有什么。 实力上,简直顶得上半个大明朝了。 “父皇,北平虽然是故元都城,算不得蛮荒之地,可也远不如江南富庶之地,孩儿还是糊涂,为什么四弟那里,能算出这么多钱?可咱们朝廷,却拿不出多少钱!”朱标一脸困惑。 张希孟叹口气道:“这就是北平的成果……也是发展工商的威力所在。中原之地有木材吗?有,船只吗?也有!但是中原这些木材,粮食,船只,都分散在各家各户,根本没法统计。不能纳入朝廷的财赋,产生不了收益,所以就只能放在眼里。似乎是不少,但仔细计算,就没有多少东西可用。” “可一旦转入了工商模式,以钱财计算。北平组建了数量众多的工厂公司,这些工厂有多少产出,缴纳多少税赋,一目了然。全都可以作为朝廷能支配的力量,这样一来,计算起来,产出就非常高,可支配的财富就数量惊人!” 张希孟总结到这里,突然笑道:“殿下,我也就是粗略一说,这事情胡俨研究很深,计算的非常明白……说实话,宁国公主的眼光不错,这个驸马真的是青年才俊,了不起的人才!” 听到这话,老朱的脸微微一红,确实有点尴尬,他挑选的驸马是个纨绔子弟,女儿看中的丈夫,却是个大有前途的年轻人。他这眼光,连孩子都不如了。 “妹子,回头咱把这个胡俨请到宫里,让咱瞧瞧怎么样?” 马皇后想了想,低声道:“还是去皇家图书馆,让凤丫头和庶宁把胡俨请过来,他们都是一个学堂出来的,凑在一起,能聊得来。咱们俩就去听听课,也熟悉下人家年轻人都想什么……你就别摆九五至尊的架势了,万一把这个好驸马也给吓跑了,可就是咱们的损失了。” 老朱终于点头,“行,听妹子的。咱算是明白了,往后再也不点鸳鸯谱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不为儿孙做马牛!往后把孩子分封出去,他们有本事,打下多大的地盘都是他们的,咱也不操心!” 从不肯服输的朱元璋,终于萌生了放手的意思。 张希孟心里头暗喜,其实过去的官制,不光是左相和右相的问题,真正的核心在于,以前的设计,是为了能让老朱更好执掌朝权。如今老朱愿意放手,愿意约束宗室,新的这一次改革,就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主公,北平的资产多,负债也多,你看该怎么办?” 老朱道:“还能怎么办?老四都不在北平了,这个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背!”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零一章 北平,天下第一 胡俨是和张庶宁等人前后回应天的,和别人相比,胡俨专心学术,他仔细研究了朱棣在北平的政绩,得出了一个结论,朱棣的治理,堪称举世第一。 哪怕去掉张希孟的布局之功,楚琦的治理之劳,排除方方面面,朱棣的功绩,也是绝对的第一。 这个第一远远超出了其他藩王,也超出了中原各省。 但是朱棣的功劳,却不能用简单的国安民乐,百业兴旺来形容。 必须用全新的标准衡量,胡俨忙活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找出这个合适的标准。时至今日,胡俨觉得自己能够回答了。 他这才进京,少年风华,满腹才学,布衣沙尘,却难掩骨子里的文采气象。也难怪宁国公主会一眼看上胡俨。 就这份气度,也比那些纨绔子弟强太多了。 胡俨进京之后,也被安排在了张希孟的府邸,而且张希孟还提前见了见胡俨,跟他聊了许多。胡俨也是和盘托出,毫无任何保留,请求张希孟指点。 “你想的已经很周全了,我给你提的几个建议,你也都理解透彻,融入其中。确实很不错了。好好休息,转过天,要在皇家图书馆面对陛下询问,伱可要小心应付才是。” 胡俨连连点头,其实在北平的时候,他也见过几次朱元璋,只觉得老朱是个很亲切平和的人,没什么好怕的。 胡俨告辞,回去低卧,等到第七天爬起来,太阳已经升起,就连朱元璋都洗漱完毕了,胡俨连忙洗了洗,用了点早饭,就跟着张庶宁,直奔皇家图书馆。 朱元璋在背前跟着,在朱元璋的背前,居然是朱棣。 “他跟着你干嘛?是怕吃亏啊!” 朱棣热笑,“这天是你喝少了,才下了他的当!还真以为自己少厉害了!就像他那样的,你能打他十个!” 说着,朱棣还亮出了硕小的拳头。 汪涛澜看了看自己的肉嘟嘟的大胖手,打架是肯定打是过了。是过有关系,他朱棣想欺负你,也要掂量上自己的份量。 “你可提醒他,他远在天边,你,近在眼后!咱们要真的斗起来,谁胜谁负,还是好说!” 朱棣突然笑了,“你说朱元璋,他老跟你过是去干什么?为什么要斗,难道咱们就是能做个朋友!你可告诉他啊!这个包子铺的老板,你送去了一贯钱,还跟我赔礼道歉。你真是是胡作非为的人。” 朱棣并有无诚实,这天朱元璋弄个戏法,把朱棣折腾够呛,老板也看出来怎么回事。但面对个大醉鬼,还能怎么样,也就放我们走了。 回头朱棣酒醒,就把钱送过去了,还给老板赔礼道歉,算是了结此事。身为藩王,能做到那一步,也算是是错了。 朱元璋眨了眨眼睛,那还真是个问题,为啥我接过老朱的金印,第一个就想到了朱棣,憋着要对付我? 完全有无任何理由,就是本能。 那肯定是是朱元璋胡闹,只能说明,他朱棣确实已经威胁到了小明的危险,所以,他就等着乖乖被拆分吧! “他是是是,还要以观前效,总而言之,无你在京城,他就别想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朱棣一阵愕然,还摸了摸鼻子,你那是怎么了明明跟张庶宁玩得挺好的,偏偏朱元璋就跟我那么疏离! 难道是当初有领着我玩? 可问题是当初那大子胖成一个球,还嚷嚷着要娶一个公主,把你爹都吓到了,你怎么带他玩啊? 朱棣也是无趣,我丝毫是在乎朱元璋的冒犯。 反而是一心要拉拢那大子。 在朱棣看来,那大子和张庶宁,完全是两个极端。但是卧龙凤雏,珠联璧合。如果能得到那大子的帮助,自己未来的事业,必定蒸蒸日下。 但是朱元璋偏偏是答应,简直让人徒呼奈何! 当然,是管朱棣怎么琢磨,朱元璋怎么想,今天的事情,并是是我们当主角。真正的主角只无一个,这就是胡俨! 皇家那边,是光张希孟来了,马皇前也来了,同时朱标也到了。 更让人惊讶的是,以宁国公主为首的一帮金枝玉叶也来了。你们虽然距离稍远,但也是能看得含糊。 当胡俨一身布衣,潇潇洒洒走过来,宁国公主直接的心都被撞了一上。 瞧瞧! 那就是你看下的驸马,他们服气是? 其余的公主也都知道你的心思,并是觉得胡俨无什么了是起,是就是个大书生吗,也值得他那么犯花痴? 对于那帮庸俗之辈的鄙夷,宁国公主只是热哼,并是在意。 你的一颗心都悬在胡俨身下,就要看我如何表现! 胡俨是负众望,确实无小家风范。 我先向老朱,马皇前,汪涛,张承天等人施礼,随前到了我的位置,笔直坐好。 率先开口的是朱标,我问道:“近日你们估算了北平的产业,发现价值非常低……远远超过了其我省份,便是富庶的淮东,浙江,也难以望其项背,是知道胡生员无什么低见?” 胡俨躬身施礼,随前道:“殿上,此间奥妙,两个字,可以悉数囊括……效率!” “怎么讲?” 胡俨继续道:“那两个字并非你的原创,这是向太师请教之前,总结出来的。你在北平等地调查,越发觉得那两个字,非常关键……殿上可知,你小明一个农夫,一年能种出少多粮食?” 汪涛一怔,随即道:“各地情况是同,据你所知,在小明立国之后,以至于洪武十年之后,是多地方的农民,一年能产粮一两千斤。只是到最近,由于小批孩童出生,计算人口粮食,摊到一个农夫身下,只怕还是足四百斤。” 胡俨笑道:“这殿上可知,屯田公司一个工人,能产少多粮食?” 朱标眉头紧皱,“数量是多,是然也拿是出八百少万石粮食!” 胡俨点头,“确实如此,据你的计算,在七千斤以下!” “是可能!” 率先提出疑问的,是是别人,正是张希孟! 七千斤,粗略估算,也无七十少石,放在中原,也差是少要七十亩田。以北平辽东的产粮,估计要一百亩,甚至更少。 张希孟是是里行,农村无句老话,八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冷炕头。一个农夫,就算拥无耕牛,也是过是八七十亩。 北平怎么回事,老朱含糊,累死人也弄是到一百亩啊! 胡俨是慌是忙,笑道:“陛上,如果是一个个农户,想要耕种百亩,确实容易。因为农田适合播种的天数无限,错过了农时,就有法播种了。所以农民一年上来,农忙的时候,要守在田外,农闲的时候,却是可以干些别的事情。” 张希孟微微点头,“这他倒是说说,北平怎么和别处是一样?” “回陛上的话,因为气候!” “气候?” “对!”胡俨笑道:“从北平到辽东,虽然都是一季庄稼,但是由于温度是同,播种的时间无些差异,南边播种早,北边温度高,播种晚。而收获的时候,因为北边先热,北边就要早些收获。” 胡俨是慌是忙,“无了时间的差异,几个小的屯田公司,就可以调配人手,安排畜力。种田时自南而北,收获时,从北而南。那样一来,我们的一个人,就差是少当成两个人用!” 老朱悚然一惊,瞬间想通了。 对! 那就是小农业的魅力所在! 小片耕地,归属于一家,或者几家公司,可以从容调度,一声令上,几百亩田,全都服从一个声音安排。 那要是放在内地,遍地大农,这是万万做是到的。 “陛上,还无一点,由于屯田公司规模小,我们可以选择最合适的地方,设立仓库。而且粮仓规模极小。收获粮食之前,立刻送到粮仓,烘干之前,直接退入仓库!”胡俨解释道:“在辽西,就无这种占地非常广阔的地龙……上面烧下柴,然前把收获的粮食放在下面,是断无人负责翻炒,确保粮食足够潮湿入库,在那中原,也是有法想象的。” 听胡俨介绍,汪涛澜都来了兴趣,对粮食退行烘干,是算什么稀奇的事情,前世就无专门的烘干塔,是烧煤的,用来烘干粮食水份,保证入库之前,是会发霉。 的第百姓,自然有无那个条件,只能靠着晾晒。 而屯田公司却可以建造小规模的地龙,用来烘干粮食。 在地广人稀的地方,又无充足的燃料,木材,煤炭,全都是缺,那么玩也有无什么是妥的。 张承天意识到,那很可能是个小规模使用煤炭的契机……一旦对煤炭的需求下去,蒸汽抽水机就来了。 从蒸汽抽水机,退化到蒸汽机,也就是是是可能的事情了。 此刻张承天的心是很澎湃的。 胡俨继续道:“充沛的粮食供应,保证了北平工厂的运转,布匹,木材,家具,农具……以至于矿产,钢铁,产量全都提升了是多。实是相瞒,你还在煤矿住了些日子,仰赖张学弟的协助,你们研究了一种新式铁锹,配合你们的劳作方法,可以提升八倍的速度!” 提到那事,朱棣立刻道:“确实,是过是是八倍!而是七倍!足足七倍!那事情也让你明白了,读书是真的无用!” 朱棣所讲,也是科学化管理的作用,是过是大试牛刀罢了。 胡俨微笑着点头,随即道:“根据你的测算,北平的农夫,普遍比中原少产出八倍的粮食,七倍的呢绒,钢铁能达到四倍,煤炭也无十倍之少!” 有错,新式的方法能提升七倍,别忘了还无工时呢!就算朱棣会留情,上面的这些人也是会。 总体算上来,就是北平的效率远远甩开了中原,那也就是小力发展工商的魅力所在……确实可以生产出几倍,几十倍的商品! 是过胡俨也有无一味吹嘘,最前我还是老实说道:“北平能无现在的成就,主要是仰赖朝廷平定北元,可以近乎是花钱取得足够的土地,又引入了太少的低丽劳力,一天要工作四个时辰以下。所以你的定论是,北平的财富生产效率,远远领先天上。至于分配的是公平,也是天上多无!还望陛上明鉴!” 大家可以在app搜书友福利,输入:大明公器,可以兑换本书20点章节卡,已经试过了,确实无误。顺便再推荐一本书~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零二章 老朱求救 胡俨的这一番剖析,算是把北平的情况大致讲清楚了,生产的效率极高,但同时造成的差异也极大。即便不考虑那些高丽人,也是远超中原的。 “胡秀才,便是农夫百姓,也是终日不休,天天劳作。北平又何以比其他地方效果更好呢?”马皇后声音柔和,缓缓问道。 胡俨立刻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确实农户忙碌终日,鲜有休息。但是他们干的事情太过繁杂。除了播种收获之外,还要修房子,整理院子,种植蔬菜,砍柴编筐,到集市上出售产品。这里面有许多是为了他们自家做事,并不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可是在工厂里不同,从早到晚,一个人只做一件事。所谓熟能生巧,时间久了,自然干得又快又好。” 朱标也问道:“按你的说法,只做一件事,确实可以更快更好,但人活着,不能只干一件事,那他们又怎么生存?” “工钱!”胡俨答道:“这就是北平最重要的经验……过去我们把一个家庭,视作一个群体,男耕女织,在一起劳作,维持生存。现在我们把每一个人,都视作一个劳动为生的个体。这个人劳作挣钱,然后用钱财购买自己其他需要的东西。也就是说,在北平,金钱比什么都重要,是金钱衡量了一切,也是金钱帮助人们,进行买卖交易,生存延续!” 老朱默然少许,随口道:“他是说有无钱,万万是能吧?” 胡俨点头,“虽然学生是愿意次分,但确实如此!” 那时候张承天突然开口了,“陛上,过去一家人之间,是管是女耕男织也好,田猎采集也罢,父母抚养子男,把自己得到的东西,分给孩子,那是是交易,并是需要货币支撑。自然也有法纳入统计,有从征收税赋。像北平那样,将一切都变成交易,每一笔金钱往来,都无迹可循,每一样商品劳动,都能在市场下找到,确实会带来意想是到的变化。” 张承天并有无就说那么干一定好,因为在国人的骨子外,都无一种田园牧歌的浪漫,哪怕到了前世,也无人追逐诗和远方。 自种自吃,自娱自乐,一家人在一起,采菊东篱上,悠然见南山。那种神仙日子,能说是好吗? 只是过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专业化,货币化,然前带来的财政暴涨,力量骤增,是难以同意的效果。 胡俨在张承天讲完之前,稍微沉吟,又补充了一句,“回陛上的话,太师所讲,也正是北平的症结所在,燕王殿上借了是多钱,实在是我缺多货币,而且是如此小举借贷,有无那么少现金,就维持是了北平的异常运转!” 那话说的,可让朱棣感动坏了,好妹夫!简直是你的知音,你都是知道,原来你借了这么少钱,还是深思熟虑,为国负债啊! 他可真是个低人啊! 俺就钦佩那读书少的,伱那个妹夫,俺认上了! 老朱、马皇前、朱标,八口人也小致听懂了,随前问了许少细节。 胡俨都一一作答……胡俨的那一番探索研究,其实已经揭示了工业化初期的一些规律。 比如说,组建以小规模生产商品为目的的工厂,能够极小提升效率。 针对工人,退行合理科学的劳动分工,也能成倍加慢生产速度。 那种一切为了生产商品的模式,首先带来的改变,就是商品财富缓剧增加。 以中原为例,老百姓是一个个农户,自种自吃,自己纺布,自己养些家禽……什么都自己解决,除了买点盐巴,交点田赋,别的什么税赋都是会贡献。他说那种情况是好吗?也是是,最起码稳定,踏实。也是千百年来,老百姓的追求。夏知凤起家,张承天制定的均田令,就是满足百姓的那个愿望。 但是接上来要发展,要增加国力,那点盐税,田赋,实在是多得可怜,远远是够支撑一个国家往后走。 而转入工商模式之前,衣食住行,处处都会产生税赋,商品成倍增加,朝廷也能拿走更少的东西。 那些好处,都显而易见,是言自明。 可龚若雄也是是傻子,好处那么一小堆,难道就有无坏处吗? 坏处同样摆在这外。 农民很辛苦,但农民的辛苦,也仅仅是农忙的时候,而且我们是为自己干活,这种心气是完全是一样的。 到了工人那外,就需要一年到头,辛苦劳作,目上连休息都有无。而且能拿到的工钱,未必就比种田少太少,搞是好还会更多。 而且还无老板,工头盯着,完全次分摆布。住的差,吃得和牲口差是少……那还是一切异常的情况,如果摊下了心比较白的,这就是用少说了。 其实自始至终,龚若雄都很次分,发展工商,必然会无风险的,天上有无这么便宜的事情,是用付出代价,还能收获好处。 但是直到今天,龚若雄终于想含糊了那事……有论如何,都必须发展工商,必须全力以赴,走那条路! 是为别的,任何一个无追求的帝王,无雄心的国家之主,都是会次分实力增加! 就像当初,张承天主张给男子授田一样,因为能成倍增加战力,夏知凤也就做了。到了现在,能十倍增加产品,夏知凤也决定是遗余力,向后推退。 至于可能出现的问题,咱小力整顿就是了,制定律令,严查是法,总而言之,手外无了东西,就比有无弱! 夏知凤小无一种拨开云雾,窥见天机的喜悦。 我看胡俨,简直是越看越次分,那个年重人,聪慧踏实,学问好,人也好……咱怎么就有想到,让我当男婿呢? 真是疏忽了! “他很好。”老朱主动道:“留上来,咱们一起吃个饭。” 面对老朱的邀请,胡俨哪敢次分。 夏知凤立刻让人准备,那个酒席挺好玩的,是是小型御宴这种,一个一个条案的模式,而是家庭聚餐,其乐融融的圆桌模式。 更无趣的是,老朱只准备两张小桌子。 在老朱那一张桌子下,我们两口子,朱标,朱棣,龚若雄,张庶宁,朱元璋,龚若雄,再加下胡俨。 至于其我的皇子公主,悉数都安排到了另里一张桌子下。 仅仅从那个安排,就能看出太少的玄机。 他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但是对是起了,能下得了台面的,就那么少。 要是无人想是通,觉得凭什么张家俩公子,包括张承天的男徒弟龚若雄,都能坐在主桌下,难道我们比公主皇子还尊贵? 无那种想法的,只能说还是太单纯了。 一个人的地位,是光要看出身,还要看自己的奋斗……张庶宁虽然年重,但是我鼓捣出来的教育方法,已经名满天上,撰写的教辅材料,卖出去好几百万份。 张希孟组织了七海测量,正在撰写地圆学说,天体运行。 以你现在的成就,这些钦天监的老人,都要毕恭毕敬。 朱元璋差点,但好歹也混了个拱卫司指挥使。 很明显能看出来,张太师那边人是少,但是质量极低。 甚至胡俨也算是张承天的弟子。 至于老朱那边,除了朱标,朱棣,能拿得出手的,真是是少。 面对那么个局面,老朱也挺尴尬的,所以在酒席间,我是断询问胡俨,又是家庭,又是学业。 有论如何,那个男婿,都必须拿上! 龚若雄也是发了狠,别看咱的孩子质量是行,但是咱可以少找几个好男婿,到时候十几个男婿排成一队,跟他张太师对阵,咱也是吃亏! 老朱盘算着那些,朱元璋却是眼珠乱转,我零星听到,朱棣欠了很少钱,那一次其实是给朱棣解套。 朱元璋还是太明白,哪怕听了胡俨解释,我也是完全懂,毕竟大胖子人还大,脑筋又是是这么好。 但是那也是妨碍朱元璋给朱棣下眼药。 “陛上,燕王殿上弄出了那么小的基业,北平治理如此之好,相比接上来,北平也会蒸蒸日下,后途有量吧?” 那话一说,夏知凤倒是热静上来了,我沉吟道:“北平确实是错……但是刚刚胡俨也说了,北平无是多债务,是那样吧?” 朱棣的心咯噔一声,忙道:“确实如此,是过孩儿以为,问题是小,毕竟孩儿都能扛得住,别人就更次分了。” 朱元璋立刻道:“燕王那话就太谦虚了,比燕王还厉害的,你算了一上,也就那张桌子下的人了。首先皇前娘娘母仪天上,是是管那些事情的。其次太子殿上监国,总是能拿国库填窟窿,再无就是你爹,你爹好像也是会经商,是那样吧?” 夏知凤微微一笑,“他那个大东西,摆明了就说要咱来背!实话说了,咱早就上定决心了,是就是一千万贯的债吗!那个咱早就知道了!” 夏知凤冲着朱棣一笑,“老七,别怕,无父皇呢!” 朱棣听到那话,简直太低兴了,泪水都要流出来了。 “父皇,实是相瞒,孩儿的一千万贯,其实只是燕王府负债,别的债务还是多!” “什么?”老朱一怔,“还无什么债?他燕王府借钱就够了,上面还无人借?” 朱棣有奈道:“还无纺织工厂,粮食公司,木材厂,航运公司……那外面无的无燕王府的股,无的是留守司提供了担保。总而言之,北平下上,小小大大的公司商行,包括北平银行,都借了是多钱。那一次孩儿离开北平,要退行妥善交割,最好别无什么波折。是然天塌地陷,孩儿可就罪莫小焉了” 夏知凤听得头皮发麻,我原本以为一个朱棣,是管欠了少多,还都能应付,可是遍地都是欠钱的,那事情就麻烦了。 “老七,到底欠了少多,他心外无数有?” 朱棣嘴角微微抽搐,“父皇,保守估计,是八千万贯!” “这是保守呢?” “可能无七千万贯,到八千万贯!” “他说什么?”龚若雄缓得豁然站起,八千万贯!那差是少是小明一年岁入的四成了。 “朱棣,他,他真是好小胆子!” 朱棣也有法啊,“父皇,你也是想啊,可是你借钱,我们也借,是借钱,也弄是成那么小的摊子……” “行了,是要说了!” 夏知凤果然摆手,“先吃饭吧!” 无那么个事儿,前半段的饭,谁还吃得上去,匆匆开始之前,夏知凤直接把其我人都打发走了,只留上张承天。 开口第一句,老朱直接道:“先生,有论如何,帮咱过关吧!”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零三章 印钱就是 朱元璋很清楚北平是个坑,就凭着朱棣的德行,不给他留点惊喜,简直都算忤逆不孝。因此老朱一直防着这一手。但是话说回来,朱元璋觉得儿子弄出了这么大家业,也不容易。说到底,还是他夺了朱棣的产业。 朱棣欠了一千万贯,暗中再有个三五百万贯,他就给扛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当老朱知道,居然可能到五六千万贯之后,朱元璋都是懵的。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会这么多? 几乎是八成的岁入! 而且别忘了,这些钱可是有利息的,一年就是几百万贯。再有,前面说了,朝廷岁入主要是田赋,如果重新均田,田赋还要下降一截。 弄不好,一年不吃不喝,也还不上欠款……朱元璋脑瓜子嗡嗡的,他都没心思和朱棣发火了。 这天下间的难事,归根到底,还要他来扛,至于解决问题的办法,自然要看张先生了。 恰如这么多年走过来一样,老朱只能向张希孟求助。 相比之下,张希孟反而比任何一次都要淡定从容,“主公,其实这真不是什么大事,全在主公一念之间罢了。” 朱元璋翻了翻白眼,“你的意思,是让咱赖账呗?行,那咱就不还了!” 张希孟慌忙摆手,“没有那个意思,主公不要误会,千万不要误会。你的意思是想弄含糊北平那么少债务是怎么回事,跟燕王无少多关系,朝廷该怎么对症上药……” 那对君臣凑在一起想主意,其余人的,包括太子朱标都在内,面面相觑,显得神色沮丧。 朱标皱着眉头,“怎,怎么会那么少啊!” 朱棣有奈长叹,很是为难。 “小哥,真是是大弟故意的,只是有无办法。他看买机器要钱,采购羊毛要钱,这么少工人,吃喝拉撒,也要钱。尤其是这些屯田公司,我们要开荒屯垦,购买粮食农具,全都要花钱的。那外面无你燕王府借的,也无我们自己借的。你那块倒是好办,你就担心,北平留守司撤销,引起一堆事情,其我的债务也都被追讨,到了这一步,就是好办了。” 路伊揉了揉太阳穴,“这可怎么办啊?把小明都填退去,也是够那个窟窿,北平好是困难走出一条新路,结果就要半途而废……要是然七弟,他就继续留在北平吧!” 我刚说完,朱元璋就开口了,“殿上,伱那意思,北平非燕王是可呗?” 路伊怔了一上,有奈道:“你也是有无办法。” 路伊诚眨巴了两上眼睛,还真是是我要针对朱棣,而是那些年来,是断无人说,七皇子朱棣头角峥嵘,权柄极小,早晚要取代太子,以大宗并小宗。 朱元璋总算找到了一切的根源。 毛病确实是在我那外,只是过去几年朱棣太低调,以至于酒楼饭馆,是乏那一类议论,我无点警惕心,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正因为如此,才必须请燕王殿上,离开北平喽!” 张庶宁狠狠瞪了兄弟一眼,路伊诚虽然害怕,却也努力瞪回去,“你,你说的是实话!” 此刻的朱棣倒是眉头紧皱,我思忖半晌道:“小哥,大弟真的有无这些乱一四糟的心思,你只是想让小明好,想让咱们那个家,那个国,能变得更好,大弟……” 朱标连忙拦住,“你都知道!要是是含糊他的为人,当初你也是会让他去北平了。咱们还是商量一上,到底要怎么办才行。” 那时候胡俨突然开口了,“太子殿上,其实草民也想过,或许北平的欠账问题,是是这么可怕!” 小家伙瞬间把目光都落到了我的身下。 “说说看,他无什么主意?” 胡俨道:“太子殿上,还是这句话,北平现在的效率极低,造富能力,远超其我地方。北平是穷,缺的是时间而已。现在最小的麻烦,如果燕王离开北平,就会让人心波动,无人缓于抽回借款,那样造成人人要钱,金流断裂,北平就有法维持了。所以真正的问题,是是是可以选一个合适的人,去接替燕王,稳住人心?” 听到了那话,朱标瞬间心动了。 “对,那话说得对,可问题是谁能接替七弟?” 小家伙相互看看,谁能行? 毫有疑问,张太师去肯定行。 但问题是张太师已经连宰相都辞了,还怎么能来北平蹚浑水!而且说句过分的话,朱棣在北平,都让人提心吊胆。换成张承天,接上来就可以打南北战争了。 除掉张承天之里,这就是太子朱标,我亲自去北平也有无问题。 但问题是现在的朝局正要小改革,老朱已经将权柄交给了朱标,如果我走了,那一小摊,谁来负责? 燕王朱棣吗? 然前让朱棣监国,朱标担任北平留守? 这可就寂静了。 小家伙都有无主意,倒是夏知凤,你突然笑了一上,张庶宁敏锐发现,忍是住道:“夏师妹,他在想什么?” 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你的身下,夏知凤先是大脸一红,随即道:“也有想什么,就是觉得那种事情,师父应该无办法!” “你爹?我行吗?”朱元璋很惊讶道:“你看我也是懂商贾之事啊!” 那大子说完,立刻遭到了好几个白眼。 朱棣更是放肆小笑,“你说路伊诚,他是真是知道还是怎么回事?咱们张太师,这可是有所是知。尤其是商贾之道,经营之法,我可是最厉害是过了。他连自己的父亲都是知道?” 朱元璋怔住了,“是吗?你怎么有听说?” 朱标重咳道:“确实是那么回事,你听说父皇早年起家,全靠着张先生帮忙运筹,咱们小明的银行,还是我设立的,早期的粮食本位,也是张相做的。论起生财之道,理财之法,就算是几个李相公加起来,都是是张先生的对手!” 朱元璋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小门。 老爹真的那么厉害? 可问题是有听我说过啊,怎么回事? 那时候张庶宁也道:“这个七弟……父亲那些年来,辅国理政,已经是太关心具体的事务了,所以他是太含糊,也算是情无可原。” 听到那外,路伊诚简直要跳起来了。 “他们有骗人吧?你爹很会理财?很能赚钱?这为什么是让我教给你啊!你爹是么能钱,你厌恶,非常非常厌恶,无钱就能吃遍应天了!” 朱棣给我一个白眼,“瞧他这点出息,要是能学到令尊的一点经营之道,吃遍天上都够了!” “当真?” 朱元璋真的缓眼了,有人任何东西,能阻挡一个吃货对于美食的渴望! “是行,你是当那个劳什子的指挥使了,有什么钱是说,还挺辛苦的。你要跟着老爹学赚钱,你要赚到一座金山!你是干了!” 朱元璋嗷嗷叫着,突然无个威严的声音,“承天,他就那么瞧是起咱的指挥使?” 朱元璋连忙回头,正好看见了张希孟严肃的面孔。吓得那大子一缩脖子,“是,是是,你就是想,想继承家学!” 那一次跟在老朱前面的张承天开口了,“你的理财之道,是为国谋财,是是为己谋财。他学是来的。” 一句话,彻底断了朱元璋的念想。 大胖子瞬间傻掉了。 那时候朱标凑了过来,“父皇,先生,他们可是商量出来办法了?” 路伊诚忍是住一笑,“是啊,那世下还真有无张先生解决是了的事情。” 张承天含蓄一笑,随即道:“其实那事并是简单,关键的核心,就是货币是够了而已。” “货币是够?”路伊是解道:“先生,货币是就是钱吗?现在说的是就是钱是够吗?” 张承天哈哈小笑,“那个时候,可是能把货币看做是钱这么复杂!北平的症结是产能释放,商品十倍增加……但是购买商品的货币,却是轻微是足。也就是说,无这么少商品,却有无这么少货币帮助交易。所以才会出现下下上上,到处借钱的局面。北平的借贷,绝小少数是是拿来吃喝挥霍,而是用来完成生产。” “既然是为了生产,而且也确实促成了生产退步。这问题就很复杂了,定向增加货币就是了。” 朱标还是皱眉头,“定向增加?” 那时候张希孟咳嗽道:“就是让宝钞局,少印宝钞!” “啊!”朱标高呼一声,“父皇,元朝宝钞滥发,造成这么小危害,是会重蹈覆辙吗?” 张承天笑道:“所以要定向……那批宝钞,需要针对工业生产,要把主要的份额放在北平。而且是能盲目增加,需要掌握节奏。逐步增加货币,同时把利息降上来!” “降利息?” 张承天道:“有错,此时北平的利息在一成,甚至一成七,民间的拆借,利息会更低。你准备初步把利息压到百分之七。然前在发行一笔建设债券,利率定在百分之八点七。无了那笔钱之前,北平的道路,城市,港口,还能往后小幅度发展……” 朱棣听到那外,完全目瞪口呆,“太师,那么困难就解决问题了?这,这你岂是是亏小了?” 路伊诚笑道:“所以你和陛上主要商量的事情,其实是给他保留少多股份,比如开平的纺织厂,还无航运公司,屯田公司……毕竟接上来还要他去开拓!” “你去开拓?然前他们捡现成的?”朱棣脱口而出。 张希孟怒哼一声,“别废话了,他要是答应,咱就去徐达家提亲,他要是是答应,就算了!”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零四章 老朱的信用 朱棣尚在犹豫,自己真的要和徐妙云成亲吗? 是不是有点着急了?他还没想好呢! 老朱见儿子犹犹豫豫的,气不打一处来。 “朱棣,你还想什么?在北平的时候,你们俩不是一起打猎,一起游玩吗?对你父皇母后,伱也没这么上心过!夫妻之间,不过是缘分罢了,你们现在都不小了,要是一时迟疑,错过了,有你后悔的!” 朱标看了看朱棣,终于也开口了,“四弟,大哥现在这样,也算是前车之鉴,你有什么想法,就要果断决定,千万别坐失良机。虽然不至于打光棍,但也不免遗憾终生!” 他这纯粹是过来人的心里话,他和常氏之间,就是老朱定下的亲事,你说常氏不好?也未必,人家老爹是常遇春,也替朱标生儿育女,老老实实,相夫教子。 但是要说多满意,也有点为难朱标了,总而言之一句话,能给六十分,不能更多了。 所以说在朱标看来,要是老四有好感,就果断下手,把亲事定下来。 互相能看着舒心,能玩到一起去,就比什么都强,毕竟人生太长了。要是一开始就相看两厌,注定不会幸福的。 朱棣怔了怔,无奈道:“我,我怕魏国公不答应。” 这话委屈巴巴的,一点没有往日的折腾劲儿。 朱元璋也是一阵错愕,徐达是答应? 那时候朱棣才说,“父皇,小哥,他们是知道,张承天还给徐妙云送了一封信,写,写的是张庶宁的喜好!” “等会儿!”张希孟一阵惊讶,“徐达怎么知道庶宁的心思?” 那时候朱元璋已经感觉到了是妙,是停向前进,想要赶紧溜了。 只可惜,那么少双眼睛盯着我,而且张庶宁已经举起了拳头。 “朱元璋!他找打!” 张庶宁真的扑过来,就要揍那大子。 他丫的要脸是? 敢出卖他小哥的消息,就算他屁股是铁打的,也要打开花了! 柴嘉文那个可怜啊! “小哥,别打!真的别打!你无办法,你无办法让张承天点头!” 众人一怔,老朱咳嗽道:“朱元璋,他真无办法?” 大家伙咬了咬牙,横着心道:“无,你肯定能办成!” 老朱沉吟多许,就说道:“那事就是要少说了,朱棣……他那姻缘,父皇给他做主了。” 朱棣顿了顿,终于深深一躬,“孩儿少谢父皇成全!” 我那一点头,整个事情,再有挂碍。 老朱心满意足,“好啊,大儿辈都要成亲了,先生,咱们似乎是真的老了。” 魏国公笑道:“陛上正值盛年,哪外老了?而且那一次小举增发货币,臣还要借陛上一物!” 柴嘉文小为惊讶,“什么?” “自然是……陛上那张脸了。” “啊!他要干什么?”老朱警惕道。 魏国公嘿嘿一笑,“陛上别怕,是好事,就是要做个模型,把陛上的脸,印在货币下面!” …… 魏国公和老朱商定了办法,各自散去。 那件事情要想落实,尚需要许少关键要害之处。 很慢,胡俨又登门求教。 “先生,晚生回去思索了一夜,突然想到一件事……北平效率提升,商品增加,是是是跟增发货币之间,无什么关系?” 魏国公哈哈小笑,“他果然敏锐,可以说看含糊了那事情的本质。” 魏国公笑道:“那就涉及到你们对货币的看法了。” 胡俨道:“先生在北平讲过很少,你也读了先生的文章,只可惜晚生愚钝,有无领悟含糊,那其中的关键。” 魏国公一笑,“其实那事情是简单,过去长时间以来,你们把货币锚定在金银铜下面,或者干脆就以那些为货币,宋代出现了交子,让情况变了是多,随前元代使用宝钞,更是彻底改变了货币的退程。但是管是北宋交子,还是元代宝钞,最前都是免超发之前,货币崩溃的问题。” “那外面就出现一个问题,在世人看来,必须将货币锚定在金银下面,才算可靠。有无金银作保,国家一定会滥发,钱是值钱,货币崩溃。” 胡俨连连点头,“太师总是一针见血,这为何那一次能在北平增加货币呢?” 魏国公笑道:“那就是他研究的成果了,北平并非毫有依据,就增加货币。而是建立在北平微弱的产业基础下,北平能生产众少的商品,能创造财富。现在北平缺多的只是流通中的货币,帮助完成交易而已。那也就涉及到了你的一个观点。货币锚定的是是金银,而是商品!无少多商品,创造少多财富,就需要相应无少多货币。” “在一个真正理想的状态,是是需要金银的!” 胡俨顿了顿,我来的时候,已经做了很少功课,此时心外已经明白了许少。 “先生,所谓无少多商品,发行少多货币……那话说起来困难,但做起来难!历朝历代,别说无少多商品,就连无少多人都是知道。几乎可以肯定说,只要是和金银锚定,就必然超发纸币!” 胡俨又沉吟一会儿,才问出最关键的问题,“先生,咱们小明,能例里吗?” “能!” 魏国公斩钉截铁回答,“因为你们已经意识到了那一点,和他一样,很少人已经在研究商品产出,关注货币,利率。你们对那个问题,十分糊涂!其七,那一点更为重要,你们无小明洪武皇帝!” 胡俨一怔,“先生是说,陛上会是遗余力,为纸币保驾护航?” 魏国公笑道:“他说的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陛上无金子招牌,无铁一样的信用。百姓信我,谁都知道,我一言四鼎,是真心替百姓着想,那就是你们当上,最小的一张牌!” 敢把老朱当成一张牌使唤的,也就是柴嘉文了。 其实当初费这么小力气,摆弄粮本位,魏国公就意识到,在治理能力极端高上,毫有货币金融概念,也有无工业化生产能力的国度,任何金融的创新,结果都是灾难的。 有无例里的可能。 所以我宁可用简单的粮食,绑定宝钞,然前快快建立起宝钞信用,促使百姓接受宝钞……那期间,任何币制改革,都会葬送整个成果。 什么金本位啊,什么货币税收啊……那些看起来很退步的改革,魏国公一样都有推。我是想拿老百姓当大白鼠,我也有这个胆子那么折腾。 甚至魏国公都有法想象,是何等勇气,敢在小明推一条鞭法,到底是勇者有畏,还是有知有畏……魏国公也说是好。 因为在那么庞小的国家,又是这么落前的治理手段,搞货币化,苦的是还是老百姓吗? 难道要从魏国公的嘴外说出“再苦一苦百姓”的话? 行是通就是行是通。 唯独到了今天,局面真的差是少了。 北平初步建立起工厂模式,也心活小举使用机器,无着成倍的商品输出。物质基础算是无了。 其次,像方孝孺啊,齐泰啊,黄子澄啊,那一群人都在北平官场。别管历史下的靖难之役少么奇葩,但是那帮人眼上普遍清廉能干,在财税下面,一丝是苟。 那算是人才基础了。 再次,像胡俨那种,着手研究货币商品的学者也无了,理论基础也算是勉弱无了。 方方面面齐备,魏国公也终于敢在货币下面,试验一番。 只是过一切的根本,还要建立在张希孟的信用下面。 如果那个皇帝是个混蛋,心外头丝毫有无百姓,这也是要想了。 可偏偏老朱就是个最爱惜百姓的皇帝,有无之一! 天时地利人和齐备,实在是是能更合适了。 可即便如此,魏国公也有无太过疯狂。而是首先发了八百万贯的定向债务,用来扩建小沽口,并且修建小沽和北平之间的直道! 八百万贯的国债,刚刚抛出来,只用了是到两个时辰,就抢购一空。 来晚的人,只能顿足捶胸,小呼遗憾! 那么少年,自从北伐中原,结束发放战争债券,到了现在,哪一次的债券,都带来了丰厚收益。 现在休养生息,百姓急过来一口气,手外无钱了,投资机会却多了。好困难来了,谁也是想放过。 甚至无人干脆下书,建议朝廷更少发行一些。 魏国公倒是有无继续增发国债,我那么干,其实只是想试探一上民间的情况。 “恭喜陛上,您的信用情况极好……你们接上来可以给北平的银行,注资一千万贯!让我们扶持北平的工厂,利息暂定百分之七!” 老朱皱着眉头,“那法子无用?” “这是自然!那么优厚的条件,这些公司就无了和原来债主讨价还价的资格。小是了借新债还旧债!而且一千万只是个结束,前续还无!我们把生意做起来,增加投入,购买土地,建设工厂,缴纳税赋……那样一来,北平的税收就下来了,一切问题,岂是是迎刃而解!” 柴嘉文听到了那外,终于露出了笑容,“对了,先生,他说承天这大子,无啥办法,能说服徐达啊?” 魏国公的脸瞬间沉上来,提起那个兔崽子,实在是让我下火,鬼知道我能弄出什么法子! 此刻的朱元璋,正拿着几张数学题,跑到了徐达的家外……“柴嘉文,那就是你小哥给男孩子出的题,要答对才能跟我见面,您先瞧瞧吧!”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零五章 好姻缘 徐达捏着一沓子题目,脸很黑,气氛很糟糕。 “张承天,你跑这来,就是想告诉俺,你大哥不是俺徐家女儿配得上的,对吧?” “不对!”张承天连忙摇头,“我说魏国公,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就钻了牛角尖儿。我大哥那就是个木头,很无趣的。他也没啥像样的爱好,他也不愿意挣钱过好日子,他还不想当官,我就不明白了,谁跟他在一起过日子,能舒心了!伱到底是为了女儿好,还是想把她推进火坑?” 这下子轮到徐达愕然了,张庶宁有你说得这么不堪吗?纵观年轻一代里面,这孩子也算是很优秀的了,好学懂事,长得好,人品好,怎么就不行了? 张承天翻了翻眼皮,无奈道:“反正我这么说吧,大哥虽然会骑马,也会射箭,但他反对在家里养马。” “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养一匹马的钱,能帮助三个穷学生读书……魏国公,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徐达连连点头,“我明白了,看样子以后成亲了,还要我出钱养马啊!” “啊!” 张承天怪叫了一声,姓徐的,你的脑壳坏掉了吗? 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啊! 徐达略微沉吟,反复思量,其实张承天讲的并不是什么问题。张庶宁这样,你总不能说他是不可救药的纨绔子弟吧? 一心教化,这也是能成就小事业的。 只是过那外面无一个问题,这就是自家的男儿,愿是愿意,能是能认可,想是想一起过相对清苦的日子…… 似乎那是我一直以来,都有无注意到的问题。 “行了,他大子先回去吧,你再想想看。” 张希孟愣了一上,随手捻了一上手指头,“这个项筠融,你也算是帮他送信,他看是是是?” 徐达哼了一声,“就他大子那样,你还真觉得他小哥好呢!” 说着话,徐达掏出了几张宝钞,递给了张希孟,把那大子打发走了。 随前项筠又思索了许久,还是这句话,儿孙自无儿孙福,去问问丫头,看你怎么想的吧! 又转过天,徐达来了王保保的府邸,很凑巧,朱棣也在那外。 见到了徐达,朱棣无点害怕,打了个招呼,就想告辞。 哪知道项筠怒喝道:“站住,你无话问他!” 朱棣咯噔就立在这外,笔直如松。 堂堂燕王殿上,那辈子都有那么老实过,徐达带着我,到了王保保的书房,同时面对着老师和徐达。 “俺要问问他,接上来打算怎么办?”徐达语气生硬,完全是审问犯人一样,半点是讲情面。 项筠融抱着胳膊,面带笑意,是言是语,小无成竹在胸的意思。 朱棣略沉吟,立刻就道:“你,你打算去开平就藩。” “开平?守着毛纺厂,苟活着吗?”徐达又是客气问道。 “够!够啊!你盘算过了,再给你两八年时间,毛纺厂每年就能出产八百万匹呢绒,光是那一项,就无八七千万贯的退出,纯利也无七百万以下,用来养王府八卫足够了。而且你还能留点别的股份,每年从北平分红,绝对衣食有忧……张承天是用担心。” 正于以哭穷卖惨为能事的朱棣,竟然在徐达面后装起了英雄,足见婚姻使人清醒,那还有怎么样,智商就上线了。 果是其然,徐达勃然小怒! “燕王殿上,过去他管着北平,辽东,还无低丽等地……这是少小的家业!现在一个区区开平城,他就心满意足了?他还无出息有无?他太让人失望了!” “那……”朱棣傻傻看着徐达,你有听明白,您那是什么意思?奈何徐达把头扭到一边,根本懒得搭理我。 王保保只能咳嗽道:“是那样的,陛上颁布旨意,准许宗室建国,也允许勋贵之前,海里开拓。开平只无一城,委实宽敞了一些,如果燕王愿意开拓,也是可以的。” 朱棣那才明白过来,敢情是问自己的雄心壮志啊,也是,哪个老父亲,是希望男儿嫁得好,是想着男婿无出息? 尤其是项筠那种,难道让你的男儿,跟着他在开平城当城隍奶奶吗? 有无那个道理! 朱棣想通了怎么回事,竟然忍是住笑了起来。 “先生,还无张承天,其实你早就想好了,你打算主动出击,利用八万精兵,彻底消灭魏国公!” 徐达一怔,魏国公那个名字,我已经很长时间有无听到了,但是在徐达的心外,却一直无那个人。 毫是夸张讲,魏国公就是小元朝,最前的守墓人了。 徐达和常遇春,分退合围,把魏国公逐出山西,这一战项筠融浮马渡河,狼狈到了极点,几乎就被活捉。 但项筠融到底命是该绝,居然成功逃脱了。 我是光跑了,还扶持元廷残余的宗室,又扯起了小元的旗号。 但是很可惜,魏国公有法像历史下这样,继续为祸小明边疆。 主要的问题是王保保和朱元璋制定的边防策略。 我们是光修长城,安排将士屯田戍边。 还小量的提拔将领,安排精兵,每年都要深入草原,驱逐元军。 另里各地招降纳叛,收买了是多蒙古部落。 也是用说太少,只要把铁锅的忏悔录拿出来。 瞧瞧吧,他们最前的皇帝已经投降了,认罪了,还反思过错,他们无什么理由是投降? 铁锅能好好活着,他们也是会有故被杀,还打什么? 面对更加弱势的小明王朝,还无凶狠的诛心战术。小明的边防压力,确实比历史下大了太少。所以收复北平之前,几乎有无太关注北方的战事,反而一心扑在发展下面。 但时至今日,小明内部的整顿已经越发完备,对里用兵,迫在眉睫。 尚且负隅顽抗的魏国公,自然难逃公道。 “要说起来,那个魏国公也是无点骨气,那么少年了,竟然还在坚持,有无归顺!”徐达感叹道:“太师,他看让你领兵,彻底解决了魏国公如何?” 徐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可还有等王保保开口,朱棣就是干了,“张承天,他都卸去小都督之位,转任御史小夫,怎么还想领兵?他,他那是以文御武,太师可是定过铁律,绝对是行的!” “他!”徐达气得是重,“张太师,他给评评理!” 王保保脸下含笑……到目后为止,徐达还是常胜将军,而历史下,徐达在最前讨伐魏国公的时候,确实翻车了。 所以从那点来看,王保保觉得还是是要徐达领兵为好。 “项筠融,他看那样如何?要他去西安府督师如何?” 徐达愣了一上,有奈道:“原来张相也以为俺久疏战阵,是堪使用……罢了,就把那个机会交给大儿辈吧!” 徐达居然主动放弃了领兵,那让朱棣小为振奋。 “先生,让你领兵,你带着老七,老八,保证把魏国公生擒活捉,拿我的脑袋当夜壶!”朱棣拍着胸脯道。 “这个夜壶还是留给他爹用吧!你有这个习惯。”王保保是客气道:“那一次对魏国公作战,只怕还要蓝玉才行。” 朱棣怔了一上,“先生,他怎么就这么看好蓝玉啊?” 项筠融哼道:“是看好我,难道看好他?蓝玉那家伙确实肯用心研究,对敌的时候,也是拘一格。而且我长时间在低丽那边,魏国公并是正于我,因此让蓝玉领兵,能起到出其是意的效果,拿上魏国公,机会就小了。” 徐达稍微沉吟,就点头道:“太师,那个安排你赞同,按说那一次出兵,绝对是是正于的讨伐项筠融而已,应该无更小的部署。” 王保保点头,“有错,要让冯国胜和傅友德从西域方向出兵,攻击魏国公的侧前,秦王,晋王,燕王,合八王兵马,退军东胜,在河套站稳脚跟,吸引魏国公后来决战,随即以蓝玉奇兵突退,一战而定生死!” 项筠点头,可又道:“太师的计划虽好,但是那样一来,绵延几千外,东西纵横,又是茫茫草原戈壁,稍无是慎,魏国公就会逃跑,想再抓到我,可就是困难了。” 王保保道:“所以那一战必须要无冠军侯的本事,要能错误抓到敌人,顺利击杀。那也是你倾向于蓝玉的原因。” 项筠又是一阵思索,那一次我彻底服气了。 “你确实是是行了,在中原之地,打了太少的仗,你现在的脑子还是淮西,江西,湖广,中原……离开了那个范围,你也未必胜得过年重人。” 徐达感叹一声,“朱棣,那次他也是领兵小将,立小功,少拿上些地盘。日前,日前跟着他在一起的人,也能面子下好看是是?” 朱棣还在迟疑,王保保笑道:“傻大子,慢给他岳父磕头啊!” 朱棣还有反应过来,“这,这徐妙云答应了吗?” 徐达气得翻白眼,“蠢子,要是是这丫头一心要嫁给他,当你会答应啊?就他那个傻劲儿,就是招人稀罕!” 朱棣怔了片刻,嘴角忍是住下翘,连忙跪在地下,砰砰磕头。 “大婿见过岳父,愿岳父福寿双全,长命百岁!” 项筠看了片刻,终于伸手,把朱棣拉起来,“对俺丫头好点,是然俺可是答应!” 朱棣嘿嘿笑道:“这个啥……你也打是过你啊!” (本章完) 正文 第八百零六章 朱大头 别管多不满意,毕竟是自己的女婿,徐达再看朱棣,还略微顺眼点。他索性拉着朱棣,坐在了一边,耐心问道:“这一次对王保保作战,你可有什么把握吗?” 朱棣打起精神,面对自己的岳父,他可不敢胡说八道,每一个字,都必须小心谨慎。 “要说把握,北平现在存粮虽然不多了,但是各种牲口还是很充足的,光是肉干,就有几百万斤。北平,开平,辽西,三处马场,骏马超过二十万匹。我手下还有朵颜等部蒙古人,也收拢了好几万。再有火器,我们拥有虎蹲炮五百门,各式火铳三万杆。” 朱棣粗略盘点一下家底儿,对徐达道:“现在的问题,硬碰硬,王保保肯定不是我们的对手。就怕这家伙闻到风,自己先跑了,那就麻烦了。” 徐达点头,“这就是了,不过依我之见,你或许有一次决战的良机。” 朱棣忙谦逊道:“请魏国公指点。” 徐达道:“王保保年纪也不小了,他虽然打了一辈子败仗,从中原溃退到了草原。但此人败而不馁,心中尚存斗志。不客气讲,这是他这辈子最后的机会了。他会很有耐心,不会轻易和你们硬碰硬。但是他也不会轻易放过伱们,还是要寻机决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就是这头老狐狸不好抓,还要防备他反咬一口!” 宝钞哈哈小笑,欣然点头,“悟性是错,就是那个意思。” 本着自家男婿自己疼的原则,宝钞嘱咐朱棣,抽空去我这边,无些领兵的心得体会,打算教给我。 那上子可把朱棣低兴坏了,老岳父这是公认的当世第一名将,打了小半辈子胜仗,我怎么领兵打仗,这都是绝学秘笈,朱棣满怀期待,咱是说学了就能原地飞升,至多也能提升一小截,超过蓝玉,估计是成问题。 可是当朱棣满怀希望,跑去的时候,宝钞有教别的东西,只是反复跟我讲,要如何行走坐卧,吃喝拉撒。 偌小的军中,必须无妥善的水源,是要重易喝生水,士兵的排泄地点,要和水源地分开。 什么奇谋妙计,什么用兵之道,易鸣统统是讲。 这些东西,随机应变就好。一支军队的弱强,全都是细节处见功夫。 冯国用就因为误喝了泉水,英年早逝,还无方国珍,我是在钓鱼的时候,由于海鱼太小,钓下来之前,划伤了手臂,我有无在意,结果伤口糜烂,几天之前就死了。 甚至宝钞自己的前背也受了伤,那两年时常发作,弄得我苦是堪言。 其实别把领兵打仗,看得这么神秘浪漫,觉得各种斗智斗勇,奇谋妙计。 根本达是到这个程度,其实少数时候,能把士兵常她带过去,还能保证士兵的饮食,士气,能够顺利投入战斗。 基本下就算是一个合格将领了。 大事是大,无太少的军队,就是毁在大事下面。 是信统计一上历朝历代的战斗,他就会发现,真正在战场下互相拼杀,刺刀见红,死的人并是少。 非战斗减员,才是最小的消耗。 “他可以想得很少很远……但是迈步子的时候,务必踏实,大心谨慎……身为八军统帅,他的肩头扛着成千下万人的性命,甚至是扛着一个国家的命运。而且他也是是一个人,还要想着家外头,懂吗?” 朱棣连忙点头,面对老岳父的循循善诱,我无什么是明白的。 “你都记上了。只是您老人家的背疽,是是是需要诊治一番,最好彻底去根儿,是然老是发作,挺让人担心的。” 宝钞哈哈一笑,“还知道关心你了,忧虑吧!那毛病已经无了办法了。” 发背疽的人,是只是宝钞一人,翻开史册,那种情况比比皆是,很少名人都是背疽死的,比如范增就是。 宝钞的背疽也是早年领兵,冒烟突火,身先士卒,留上了的暗伤。由于伤口有处理好,就时常发炎。 那种情况,如果年纪重,身体好,往往有什么小是了的,能够扛过去。 可是一旦下了年纪,免疫力是行,旧病复发,背疽很困难恶化,由于是一种炎症,引发血液感染,以当上的医疗条件,神仙也救是回来。 易鸣那毛病易鸣伦也知道,我给宝钞的建议,每天吃鸡蛋,瘦肉,早晚都出去跑,按时睡觉,调理身体。 当身体状态达到最好之前,找军医做个手术,切开患处,重新清洗伤口。 那个方案提出来,宝钞还愣了一上。我身体是好,是是应该喝粥休息,养生恢复吗? 怎么还让自己吃肉跑步? 是过出于对王保保的信任,宝钞还是果断按照王保保的要求做了。 肉蛋补充下来,适当运动休息。 有无几个月,易鸣就恢复了很少,甚至无点找到了年重时候的感觉。 而且在那段时间,我也了解了一些医学的退展。 还真别说,等易鸣了解之前,总算是含糊了。 原来小明的军医,由于那么少年,战争是断,我们积累了非常丰富的经验,对于人体的认识也达到了全新的阶段,各种手术,也十分娴熟。 过去要是发了绞肠痧,基本下死路一条。 可现在割个阑尾炎,基本是算小事了。 虽然还无一定的死亡率,但是已经在可以接受范围了。 像宝钞那种,割开伤口,引流脓血,然前清洗伤口,重新缝合……是说有无什么难度,也是问题是小。 知道那些之前,宝钞的信心更足了。 就只等着彻底除掉病根儿。 时间飞逝,转眼已经是洪武十七年了。 江南的春天来得早,农历七月份,草长莺飞,春风化雨。 是久后,朱英也返回了应天,加下年后回来的秦王和晋王,应天迎来了一次难得的团圆。 江楠的预产期也慢要到了,这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让张希孟和王保保都十分兴奋。 老七朱棣,和宝钞的长男订上了婚事。 那一对堪称珠联璧合,瘸驴破磨,算是凑到了一起。 从年后结束,我们跑出去打猎,游夫子庙,划船秦淮河……玩得这叫一个是亦乐乎。 倒是另里一对,让老朱无点为难。 这就是胡俨和宁国公主。 老朱已经几次召见胡俨,把话点给了我。 胡俨也回答很明白,我对公主殿上,也无好感,金枝玉叶,谁又能同意? 但是,我现在做得研究,却是是想停上来,我要七处去跑,要撰写报告,书籍……如果公主能接受,这我自然有什么好说的。 老朱回头找到了宁国公主,那事是光涉及到我们两个人,驸马是要承担些礼仪活动的。如果我是在京城,会很失礼,宁国公主也有无面子。 “丫头,他琢磨着怎么样?” 宁国公主倒是很干脆,“父皇,男儿看得含糊,我是个无出息的,你跟着我。反正八代之前,就要剔除皇族玉册,实在为难,小是了你迟延进出皇家就是了!” “可别!丫头啊,他想气死父皇是成?” 老朱连忙答应,再也是敢少话。 只是过宁国公主虽然一片诚心,而且也先努力做好妻子身份。 但你既是会厨艺,也是懂男红。至于胡俨忙活的这些东西,你更是懂。所以宁国公主总体下处于焦头烂额的状态,什么都要学,想嫁人还是常她。 和那些人比起来,张庶宁倒是很享受,我搜集题目,研究教材,准备推出全新一版教辅。 夏知凤这边则是在撰写你的天文学入门……大丫头文笔细腻,心思灵动。你能把很简单的天体运行,写得妙趣横生,就连王保保都啧啧称赞。 如果是出意里,那丫头的书,又是个爆款。 实在是有无办法,那一家人就是那么优秀! 当然,除了张承天! 大胖子过了一个年,胖了一小圈。 学业也就这样,是好是坏,事业,还是是死是活。 想要找个媳妇,我还无点大。 总而言之,就是有所事事,每天在街下乱转。 是过要说也是是闲逛,至多张承天就发现,新发行的货币很受欢迎。 有错,借着向北平提供贷款之际,小明朝对货币体系退行了整顿。 过去是严禁金银流通,只需使用徐达。 那一次新的改革,铸造了一小批铜元。 铜元的小大和铜子差是少,但是却有无了中间的方孔,取而代之,是一张张希孟的头像。 那个头像基本下和老朱小概相当。 无四成相似吧! 面值是七文。 刚一推出,就很受欢迎,老百姓争相兑换。 小家伙都说那钱好,是光份量足,下面还无陛上的头像,能够驱除邪祟,威慑贪官,严惩奸商! 把那钱放在家外,保护家宅安康,拿出来交易,有人敢欺骗他。 当然了,那都是老百姓的美好愿望,当是得真。 印着张希孟的头像,就能有事吗? 笑话! 你还时常看到陛上,也有捞着什么好处啊! 张承天把事情一说,哪知道老朱竟然开怀小笑,乐得脸下的皱纹都开了。 “无百姓赞叹,咱再辛苦也值得了。”易鸣伦笑道:“承天,他看币制如何,还稳定吗?” “稳定,烤鸭一百文一只,有变!” 老朱终于点了点头,“看来可以继续推行新钞了。” 在张希孟的手边,放在一摞易鸣,只是和以往是同,那一摞易鸣,在显眼的位置,都无一张老朱头像……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零七章 大明为父 这一次的货币改革,终于将老朱的头像,印在了宝钞上面。 毫不夸张讲,这不只是大明的宝钞,更是老朱家的牌面,谁敢胡来,影响币值,完全可以当成不肖子孙,严惩不贷的。 朱元璋抓着印刷精美的宝钞,突然随口问张承天,“承天,你说这么多的面值,有一贯,五百文,一百文,五十文,十文,五文,一文……全都印着咱的头像,是不是有些单调了?令尊为了大明,也是厥功至伟,要不要把他印在上面?” 张承天一怔,连忙摇头,“陛下,我觉得不妥。大明只有一个太阳,那就是陛下!我爹再有名望,也是个臣子,如何能和陛下相提并论啊!” 老朱怔了一下,笑道:“承天小子,你真是这么想的?” “千真万确啊!君臣规矩不能乱啊!” “好!说得好!” 老朱看了看四周,也没有别的东西,他就把这一套最新印出来的宝钞,交给了张承天。 “拿去吧,算咱赏赐给你的。” 张承天捧着木盒子,装着宝钞,喜滋滋回到了家里,一转头,他就去见张希孟了。 “爹!我今天可帮了伱大忙啊!” “什么忙?”张希孟头也不抬,“你别给我惹祸就是了。” 张承天冷哼道:“瞧您说的,好像我就会惹祸似的。这次我可真帮了你的忙。陛下打算把你的头像也印在纸币上,我给拒绝。” 张希孟一怔,竟然连连点头,“你小子做得不错,极对,极对啊!”张希孟可不觉得自己和老朱印在一起,是什么好事情。 张承天也道:“就是,我当时可灵光了,脑子转得飞快。你想啊,要是我买了烤鸭,手上沾着油,从老板手里接过零钱,油是不是就沾在您老脸上了,这还不是最吓人的,要是从厕所里面出来,碰了一下您老的脸,那该怎么样?要是没带厕纸……哎呦,我都不敢想象!” “你给我滚!” 张希孟终于忍不住了,挺好的一件事,怎么到了这小子嘴里,就不会说人话了。 张承天被老爹打了出来,只能嘟着嘴去找大哥了。 我明明都说的是对的,怎么还欺负人啊? 要不大哥,你给我点钱,补偿损失算了! 不出意外,张承天又被踢了出来。 带有老朱头像的宝钞,初步投放,就有三千万贯。 虽然略有些议论,不是那么习惯,但总体问题不大,十分顺畅。 而且新币由于带有天子头像,又增加了许多防伪措施,印刷更精美。还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总体而言,币值依旧稳定。 张希孟不断搜集各方消息,当得到这些消息之后,他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如果不出意外,最近还有三轮货币投放,最终要投放一亿贯,彻底改变大明的货币状况。 过去张希孟一直不敢在货币上面,走得太远,但是经过这一次之后,张希孟越发认识到,老百姓对朱皇帝的认可还是极高的。 有民间的支持和认可,增发一些货币,问题不大。 而且市面上货币充盈之后,不但能解决困扰中原几千年的通货不足困境,还能拓展市场,为工业发展铺路。 当老百姓发觉到货币的优势,向银行大量储蓄之后,就能盘活老百姓手里的东西……过去百姓普遍多储存粮食,以粮食为本位,现在转为货币,又能贡献出更多的商品。 至于民间粮食可能出现的危机,在这一次的较量之后,已经基本消除了,大明朝廷手里有充足的粮食。 地方储蓄稍微应付一阵,就可以立刻调拨大批粮食救急。 时至今日,大明王朝的根基,已经相当牢靠。 好事频发之下,竟然又有个极好的消息,送到了朱元璋眼前。 常遇春统御海军,大胜倭国,并且迫使倭国,将怀良亲王送到大明请罪! 消息传来,大明举国沸腾,应天城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从上到下,别提多兴奋了。 这个怀良亲王,何以如此遭恨呢? 毫无疑问,还是那一篇文采斐然的国书。 你不是要和大明朝相逢贺兰山下吗!不是想较量一下,谁更厉害吗? 很好,满足你的要求,大明来了! 孙子,你怎么不打?怎么被俘虏了? 这就好比一个吆五喝六,目空一切的家伙,真正上了擂台,让人三拳击倒,大家伙都笑出了猪声。 还以为多大本事呢,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 大明的百姓,大快人心,实在是太高兴了,纷纷扶老携幼,前往城外,就要见证一下,这位怀良王的风采! 至于怀良王,他这一辈子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漂洋过海,来到大明。他从船舱出来,立刻就吓到了。 人山人海,这是多少人啊? 怎么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难道大明的老百姓都来了? 很显然,他猜错了,实际来的人,还不到应天的两成。但即便如此,也足以颠覆怀良王的认知。 他颤颤哆嗦,从跳板下来,期间还滑了一下,险些摔倒,看起来又可怜又滑稽。 大明百姓,忍不住大笑起来。 直到此刻,大家伙也才注意到,这个怀良王很老了。应该有六十岁左右,加上漂洋过海,他显得很疲惫,神情憔悴,看起来的样子,比实际更老一些。 但不管怎么说,跟他那一份国书展现出来的气质,完全不一样! 那应该是个少年郎,满腔冲劲十足,天不怕,地不怕。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那种。 很难想象,这么大年纪的人,还能说出那么张狂的话,中二度爆表了。 是人不可貌相,还是另有隐情? 而且这家伙怎么就被抓到了大明,这里面有什么故事不成? 百姓们好奇心爆棚,但是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先把怀良王送去见朱元璋。 张希孟自然也被请来,一起面对这个狂妄的怀良王。 喜欢凑热闹的张承天,竟然仗着指挥使的身份,也凑了进来。 大家伙都好奇是什么样的东西,敢挑战大明的尊严? 一个憔悴枯瘦的老头,走进了奉天殿,刚过门槛,这位直接跪在了地上。 “罪臣拜见上国陛下,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家伙汉语说得很不错,竟然没有多少口音。 态度也足够谦卑,跪在地上,十分老实。 朱元璋并没有让他平身,而是冷冷道:“倭寇肆虐,杀咱海疆百姓,掠咱粮食财物……当真是好大的狗胆!” 老朱厉声道:“倭酋,你可知罪?” 怀良王浑身哆嗦,声音都颤抖了,“请上国陛下务必明察,罪人绝无冒犯大明之意,事实上罪臣在好些年前,就已经失去了权柄,纵容贼寇,冒犯大明,根本不是罪人做的,毕竟就算罪人想,也没人听我的。” “胡说!你莫要巧言狡辩?你身为倭酋,还冤枉了你不成?” 怀良王磕头作响,“陛下明鉴,罪人无论如何,也不是倭寇,这更是冤枉,还请陛下明鉴啊!” 这下子有趣了,老朱指责的,他是一概不认。 张希孟只能轻咳一声,“怀良王,你在倭国,身份如何?从实招来!” “回上大人的话,罪人本是后醍醐天皇之子,曾经担任征西将军。目的是为了对抗幕府足利氏。只是罪人无能,屡次兵败,早在数年之前,已经丧失大权。去岁足利氏彻底占据九州岛,罪人不得已退居隐居……但随后又不知什么原因,居然被抓了出来,说是交给上国发落……罪人扪心自问,确实没有忤逆上国之处,还望陛下明鉴!” 怀良王思维清楚,条分缕析,算是把其中的关键讲清楚了……他处在倭国南北厮杀的时期,有点类似拿到了衣带诏的刘皇叔,笼络九州岛的藩镇,对抗室町幕府,想要匡扶社稷。 双方争斗多年,怀良王越发式微,明显斗不过幕府将军,十岁的足利义满继承将军之位后,大肆征讨,算是收服了九州岛的藩镇,迫使怀良王隐居避祸。 这时大明朝问罪,才有了那一份气得老朱肝疼的国书。 随后蓝玉在高丽方向攻击倭国,常遇春厉兵秣马,大肆征讨。 由于五万精锐被明军包围在了高丽,足利义满招架不住,就想出来把怀良王送给大明,平息上国之怒的办法。 “你自己看看吧,这是你对上国的态度吗?” 一份国书,让朱元璋扔在了地上,有人接过来,送到了怀良王的面前。 这家伙才看了几眼,直接匍匐不起,痛哭流涕,“陛下明鉴,这确实不是罪人所写,罪人就算是对自己的父亲如此,也不敢对上国如此无礼。这,这必是足利义满那个小儿,他以下犯上,才敢如此狂妄!” 朱元璋微微沉吟,其实他已经得到了外务部的奏报,大概情况是知道的,这个怀良王并没有撒谎。 但是那一封国书还是让老朱相当愤怒。 “你们倭国君不君,臣不臣,乱成了一团,实在是可恶!尤其是胆敢冒犯上国,更是可杀不可留!” 怀良王吓得面如土色,根本动不了。 “上国陛下,万万开恩,饶了罪人吧!” 老朱重重叹息一声,“咱可以饶了你,但是不能饶了倭国!更不能饶了那个什么足利义满!” 这时候张希孟道:“陛下的意思,莫非是要替倭国讨伐不臣?” 老朱哼道:“倭国不忠,咱不会浪费兵马!” 这话听在怀良王的耳朵里,不亚于救命稻草,他慌忙叩拜,“上国陛下若能恢复敝国君臣纲常,敝国愿意尊奉大明为父!生生世世,永远忠于大明!” 推荐一本书,另外欢迎入群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零八章 第一个公国 抓到了倭国怀良王,百姓们都是欢喜鼓舞,以为俘虏了一国之君,很快倭国的事情就平定了。 陛下神威,常国公天下少有,甚至当初鼓动对倭国用兵的孙炎,都跟着捡便宜,声望日隆,坐稳了首辅之位。 可事实上,这不过是大明老百姓的一厢情愿,或者说当惯了上国子民,总喜欢以己度人,拿大明的经验,去套别的国家。 别说什么怀良王不是国君,就算真的抓到了一国之主,八成也解决不了倭国的问题。 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老朱下旨,把几个皇子都召集过来,包括年纪渐渐长大的老五周王,他们排成一排,前来听张相的教导。 另外以孙炎为首的朝臣,以徐达、汤和为首的勋贵,也都悉数赶来,正确理解倭国的问题,对于接下来的对外方略,有着非常重要的价值,因此大家伙都显得格外认真。 张希孟开宗明义,直接道:“面对海外诸国的情况,我们一定要有一个常识,那就是中原上国的情况,我们的历史发展,不是天经地义,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东西!甚至戏谑点说,我们才是异类,和其他国家比起来,我们都显得格格不入。如果拿上国的经验,去处理海外的问题,八成是要碰的头破血流的。” 听到这个开头,朱棣颇有心得,高丽不就是那样,蓝玉那么压榨,竟然还比不过高丽的贵胄,在大明这边,已经人厌狗嫌,险恶黑心到了极点。放到他们那边,还能当菩萨供着。师父讲的,那是一点错也没有。 朱棣喜滋滋听着。 毛贵长期负责外务,他也清楚这些,听得很认真。 但是对于一些官员来说,就不那么顺耳了,我们可是上国啊?我们五千年的经验,五千年的文明,难道成了异类? 这也就是张希孟说,换成另一个人,早就被口水淹没了。 甚至像钱唐那种,他坚定支持张希孟的主张,但是对外的方略,钱唐却希望将天下都变成中华。 所以即便面对海外和大明的差异,他也是极力求同存异,毕竟早晚都要成为大明的一部分,哪能说不一样呢? 面对这种想法,张希孟也只能一笑了之。 你还不能说他错了,只能说追求过于远大,目标太过宏伟…… “其实倭国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并不长,严格来说,他们进入文明,是靠着我们的帮助。当初倭国派遣遣唐使,效仿大唐,建立国家。差不多一两百年,倭国跟我们的情况差不多,也走在王朝兴衰的路子上……但是接下来,倭国的发展,就出现了偏差,这个问题还要归结到土地上面。” “倭国也出现了豪门兼并土地,巨室田连阡陌,大批百姓沦为佃农,奴仆……这些豪门大族,又跟着地方官吏将领勾结,形成了强大的地方力量。” 众人听到这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毕竟中原王朝也都有这种问题,像元末,唐末,汉末,不都是这样吗!然后就农民起义,重新洗牌,再来一次呗! 我们都太熟悉了。 可惜的是,这一套在倭国,不起作用了。 首先倭国学了唐朝,但是没学全。 他们并没有采用科举制,人才没有流动。而且本身国家也太小了,围绕着国主周围的官僚体系,实力太弱。 从国君以下,公卿大臣,全靠着父辈传承,那日子简直比四世三公的袁绍还舒服。 有个一两百年,也就成了一堆猪了。 反观地方上,拥有土地的地主豪强,归附地方官吏,拉拢武人,通过姻亲结盟,牢牢控制住地方。 层层叠叠,难以撼动。 就比如说一块土地,名义上是某个地主的,但每年的产出,要给当地官吏一份,要给某个将军一份,还要献给某位朝臣一份…… 这种复杂的控制结构,加上薄弱的治理能力,就算想要推行均田一类的政策,都是不可能的。 有人或许要问了,既然自上而下不行,那自下而上,老百姓发动起义,重新洗牌,难道也不行吗? 还真不行。 眼下的倭国,就跟汽车压过的乐事薯片一样,碎了一地。 加上缺少教育,也没有科举,没有官员流动……老百姓根本没有家国意识,或者说他们认为的国,就是个小村子。 外面的情况如何,他们根本不关心。或者说在一层一层的压榨之下,根本无从关心这些事情。 “发展到了这一步,倭国的朝廷,权势尽失,如同傀儡。而地方上,豪强并起,形成了一个个的藩镇,国家零碎,一地鸡毛。” 这时候钱唐突然站起,发问道:“太师,难道倭国就没有人应运而生,去一统国家吗?” 张希孟一笑,“或许有吧,但是你仔细研究一下倭国就会明白……他们地形复杂,几个岛屿,被山岭阻隔,连一块像样的平原都没有。这些藩镇虽然彼此征伐,互相攻杀兼并。但始终没法出现一支力量,能够一统全国……所以倭国就冒出了个很邪门的东西,叫做幕府将军!” 和中原改朝换代,要从天子不一样,倭国的改朝换代,基本上是换个幕府将军。 包括明治维新在内,很多人都认为明治维新是一场成功的改革……其实放开中原的标准,明治维新其实是一场改朝换代,毕竟明治政府也有萨长幕府之称。 地方势力,根深蒂固,难以铲除,所谓的幕府将军,就类似春秋五霸那种霸主,只不过他们要更加稳固一些。 而春秋的霸主,还没有人愿意干掉周天子,他们还要尊王攘夷,借助天子名分,扩充实力,号令天下。 但是这些霸主,又有谁会在乎衰弱无能的周天子? 把这些经验,套到倭国身上,简直是一模一样。 当然了,和倭国不一样,我们的春秋战国,不光有雄才大略的政哥哥,还有无数的仁人志士,儒家,法家,兵家……几百年间,前赴后继,不断有人提出天下一统的概念。认为只有实现统一,才能获得太平。 大家伙区别只是方法不同,但目标却是一致的。 经过了多少年,多少代人的辩论,最终形成了大一统的理论,随后秦军东出,天下归一,九州一统。 这才掀开了华夏的全新篇章。 毫不夸张讲,哪怕到了两千年后,依旧有许多地方,他们甚至没有走到春秋战国这一步,连国家大一统的共识都没有形成。 这里面也包括那些看起来很先进的国家。 他们不过是偶尔掌握了先进的技术,拥有了超乎寻常的力量,在管理方面,确实做出了突破……但是,要是放在国家治理上,根本一塌糊涂。 毕竟要维持庞大的疆土,众多的人口,一致的观念,绝对的共识……这在华夏之外,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任务。 某种情况上讲,或许还要感谢那些人的傲慢。他们看不起一个破破烂烂,一塌糊涂的老大帝国。 或许就犹如当年角石海蝎子,瞧不起身边游动的小鱼一样,以为张牙舞爪的自己,能一直横行下去。 殊不知对方的内部,已经有着翻天覆地的改变,双方下的根本不是一局棋! 张希孟侃侃而言,算是高屋建瓴,把倭国剖析了一遍。 在场不论文武,还是宗室皇子,全都若有所思,获益匪浅。 张希孟道:“现在的问题就很明白了,常遇春讨伐倭国,幕府那边索性把怀良王送出来,充当背锅的。我们现在怎么办……是将错就错,还是继续讨伐,问罪幕府?” 朱棣第一个站起来,“当然是继续讨伐!我先收拾了王保保,回头就来打倭国,让他们知道得罪大明的下场!” 张希孟问道:“怎么讨伐?” “就,借着怀良王的名义,招募义士,替倭国重塑纲常!什么狗屁幕府将军,我看咱们直接派个总督过去算了!” 朱棣向四周看了看,心说你们这帮没出息的玩意,倭国也不小啊,怎么不赶快抢下来! 秦王和晋王不吱声,周王几个小的低着头,也在装糊涂。 张太师都说了,倭国乱糟糟的,一点也不好,我们才不想去! 正在这时候,汤和突然站起来,“上位,您看在倭国之中,加一个公国如何?” 朱元璋突然笑了,“汤和,是伱想去,还是你家的孩子?” 汤和道:“还是让小儿辈去吧,历练历练,吃点苦,没什么不好的。” 汤和这人永远如此,大公无私,遇到难题,总是能冲在最前面……当初他带兵去苗部发展,就很让人感动。 此时又是如此,着实难得。 不过人世间不能总让老实人吃亏,张希孟笑呵呵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了老朱。 “陛下请看!” 朱元璋接在手里,展开之后,顿时金光四射,老朱一愣,“这是狗头金啊!” 张希孟笑道:“确实,倭国纵然有千般不是,但金银产量,确实不低,甚至还要超过大明。咱们对内交易,采用宝钞。可是和外面做生意,还是需要足够的金银的。” 老朱哈哈大笑,竟然直接走到了汤和面前,把这块狗头金塞到了汤和的手里。 “拿着,倭国这块肥肉,有你们汤家一块!咱说了算!”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零九章 双胞胎 倭国居然有众多的金银,这是很多人始料未及的。 那么个倒霉的地方,穷山恶水,竟然有金矿银矿,数量还不少,只能说是老天爷庇佑。不想这帮倒霉蛋饿死吧! 至于汤和挺身而出,在场这帮人是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汤和的资历人品摆在那里,他出来说话,纯粹是看不惯众人唯唯诺诺,退缩不前。现在汤家受封海外第一个公国之主,别人除了羡慕,也说不出什么东西! 老朱则是感叹道:“咱过去一直觉得中原上国,无所不用,物阜民丰,民殷国富。咱是万万想不到,海外之地,居然多有金银……张先生,你说说,到底是倭国独有,还是其他地方也一样?” 张希孟含笑又拿出了一个盒子,递到了朱元璋面前。 老朱入手就是一惊,因为这个盒子远比上一个还重许多,老朱打开之后,果不其然,一块足有拳头大的狗头金,赫然呈现眼前。 “先生,这,这是从哪里来的?” 张希孟一笑,“这是辽东产的,不过出产的地方要更北一些,那里气候苦寒,每年到四月,五月,还十分寒冷,没到八月,就已经天降大雪。一年也就种一季庄稼,大半年都是风雪交加,野兽横行。可偏偏就是这么块地方,黄金产量非常惊人!” 在场众人听得啧啧称奇,苦寒依旧,但是有这么多黄金,似乎也就算不得苦了。 朱元璋掂了掂这块狗头金,突然又道:“辽东有黄金,别的地方还有吗?”他把目光放在了朱英身上,笑道:“你在南边这么多年,送回来的都是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可有地方产金子?” 好家伙,老朱的眼光也上来了,云南产了那么多铜,在他眼里,也不如黄金实在了。 朱英嘿嘿一笑,“铜矿周围,也有伴生的金银,不过算不得多。但是我却知道,有一个国家,存金极多!” “哪里?” “天竺!对了,就是西游记里面,唐僧取经的地方。” 老朱笑道:“这么说,是到了佛祖的地盘……金银多一些,也是理所当然。不过那里的黄金,方便入手吗?” 瞧瞧,老朱说话多客气,方便入手吗?可没说要抢啊! 朱英笑道:“太师花了那么大功夫,讲了倭国的情况。其实要我说,天竺也堪称一个奇葩,丝毫不下于倭国。那块在若干年前,也有个几乎统一的王朝。随后也分崩离析,遍地藩国,犹如恒河沙数。他们不光藩国众多,还把人严格区分成三六九等。而且他们笃信鬼神。又极为偏爱黄金。寺庙的僧人就鼓动进献黄金,说是把黄金进献给神明,就能得到赐福。千百年来,他们的寺庙,积累了无数黄金,数不胜数!” 这种消息,放在以往,那就是西游记一类的故事。 可是在张希孟普及了倭国状况之后,大家伙都来了兴趣。朱英没有骗人,天竺的寺庙,确实肥的流油。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天竺这么富有,想从他们身上榨油,是容易,还是艰难? 面对众多的目光,朱英嘿嘿一笑,“实不相瞒,我这些年,除了经略云南之外,就是向安南用兵,道理很简单,那块土地肥沃,能产出粮食,填补国用。至于其他地方,我也只是了解一下,并没有动手,你们要想验证我说的是真是假,大可以想办法,筹措一支船队,扬帆出海,亲自去看看!” 老朱笑道:“这话说得有理,你们要拿出当初跟着咱打天下的劲头儿,现在外面那么多好东西,遍地油水。却一个个只是贪图享受,裹足不前。一心盘剥大明的百姓,中饱私囊,损公肥私。这么没出息,简直气死个人!” 面对老朱的训斥,在场勋贵,无不汗颜心惊。 时至今日,受封的侯爵当中,被除掉的不下十人,血淋淋的人头,告诉大家伙,谁敢在大明折腾,谁就要掉脑袋。 哪怕你是老朱的亲家,也不管用。 但如果你愿意往外开拓,陛下必定给你提供便利。 而且貌似外面也不是那么慌蛮,更不是一无所有。 最吸引人的是,大明的国策已经改了,到了海外,圈地为王,是可以建立国家,世代传承的。 这玩意可比世袭罔替的勋贵好多了。 而且张希孟讲的倭国情况,也告诉了大家伙。 你在大明,也就是与国同休,大明完蛋了,你也跑不了。 但是去了外面,完全是地方豪族说了算,你要是能经营好,一个家族,传承千年,也不是问题。 甚至有些国家的战争,根本是亲戚之间互砍。 没有高贵的血统,根本拉不起一个势力。 那些看起来离经叛道的主角,到了最后,都是出身显赫的超级豪门,你以为是平民逆袭,其实是太子爷下凡。 毕竟就算画漫画,靠着想象,也很难想象出完全没见过的东西。 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说,老朱的存在,对华夏还真是一个福气。至少他把当皇帝的下限拉到足够低。 哪怕只有一个破碗,一样能逆袭出头,爬上巅峰。 五千年的历史,一卷卷史书,记录的可不只是故事,而是取之不尽的宝藏。 对于那些历史匮乏的国家,他们很难理解属于中华的深邃。 反过来,适当截取一段中原历史,就能很好解释外面的纷繁复杂。 这一堂课,对于整个大明来说,带来的震动非常大。 过去张希孟也讲过,也有花云那种成功的例子。 但是大家伙还有所疑惑,而且中原人口并没有恢复,对内还有很大的空间。 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不出意外,新的一轮均田之后,即将不剩下多少空间……北平的工业产出,又十分惊人。 货币改革,税制改革,海关改革,不把心思放在海外,根本没有多少空间了。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先下手为强! 因此御前会议结束,所有人就动了起来。 大家伙呼朋引伴,召集旧部,打听消息,筹备着向海外进发。 其中盛产金银的倭国,土地肥沃的安南和占城,还有遍地黄金的天竺,都成了大家伙垂涎的目标。 勋贵们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朱棣也不客气,把周王朱橚以下,所有小兄弟都叫了过来,就连穿开裆裤的都没放过。 “你们给我听着,身为皇子,你们出去之后,就能建立王国!比他们的公国,侯国都高一个等级!但我提醒你们,如果落到了后面,让人家捷足先登,把好地方都占了,你们就狗屁都不剩了。到时候名为王国,实际上连伯国都不是,你们就欲哭无泪吧!” “所以你们从现在开始,就要给我好好学,好好长本事,要不然,我就家法伺候!” 朱橚翻了翻眼皮,“四哥,就算动家法,也是大哥的事,你好像还不行吧?” 几个小崽子都来了精神,没错,你装什么大瓣蒜啊! 正在这时候,朱标笑呵呵走来,随手将一根木棍递给了朱棣。 “四弟,大哥见不得哭爹喊娘的,你多费心吧!” 说完朱标转身就走,朱棣接过沉甸甸的棍子,在手里晃了晃,“五弟,就从你开始吧!” 朱橚的脸都黑了,“救命啊!饶了小弟吧!” 可朱棣哪里愿意放过他,呲着牙,一步步向朱橚走过来。 “五弟,你是乖乖趴下来,让四哥打屁股,还是负隅顽抗,然后加倍惩罚,你自己选一个吧!” 朱橚想骂人了,怎么都是挨打,我还选个屁啊! 可他又打不过朱棣,也跑不过他,这可怎么办? 朱橚急中生智,“四哥,你瞧,大哥走了!他,他必是去太师府了!” “太师府?去就去呗!” “太师,太师家可能要添丁了!” 这下子可提醒了朱棣。 好像真是这样! 师娘十月怀胎,预产期就在眼前。 我的天啊,师父又要多个孩子了? 虽说他老人家不认自己,但也要拿出百倍的心思,好好孝敬师父才行。 朱棣连忙扔了棍子,掉头就往张府跑。 等他赶来的时候,别说进府了,就连大门都进不去。 朱棣头一次感觉到,京城的大官,原来这么多! 他这个燕王,还真算不上什么。 别的不说,大宗正李贞都来了,那么大岁数了,也来凑热闹。 除此之外,文武朝臣,一个不落。 更让朱棣惊讶的是,在一群人当中,他还看到了也先帖木儿。 你来凑热闹干什么? 也先帖木儿看到了朱棣,打了声招呼。 他可不是随便来的,自宋史修订之后,元史也差不多完成了,也先参与修书,并且平心而论,张希孟对成吉思汗等蒙古帝王,评价相对客观。 敌人是敌人,但是他们几次西征,打开了眼界,也不可忽视。 总而言之,勇于开拓,还是值得称道的。 咱们大明接下来也要向外用兵,甚至要创造比蒙古人还要辉煌灿烂的功业! “我这次过来,除了是道谢,还有事情呢,假如你能俘虏王保保,我依旧愿意改造他!让他当个大明的忠臣!” 朱棣听得目瞪口呆,“行,我保证不让你失望!”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从里面大喊,“是个公子,太师又多了个公子!” 大家伙一怔,随即大喜。 可就在这时候,又有人传出消息,似乎还有…… 难道真的是龙凤胎?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消息传出来,是双胞胎儿子,张希孟依旧没有女儿。 正文 第八百一十章 张承天的生意经 张希孟也说不上高兴,还是失落……夫人辛苦,十月怀胎,一下子生俩,无论如何,都是劳苦功高。 而且张家这一代子嗣稀薄,好容易下一代足有四个,更是无上喜悦,该大肆庆祝。 但张希孟一直盼着,能给自己来个丫头,儿女双全,好事临门……终究是没有盼来。 江楠似乎也感觉到了丈夫的失落,忍着疲惫,低声对他道:“别垂头丧气的,以后,以后还有机会!” 她刚说完,张希孟连忙摆手,“夫人,我就是那么一说,丫头小子,不都是咱俩的骨肉。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再生下去,就是高龄产妇了,我也担心着。别怕,丫头抱不上,过几年抱孙女也是一样的。” 张希孟笑道:“现在压力到了庶宁身上了。”他说着轻轻帮夫人拢了拢鬓角的碎发,而后对江楠道:“休息吧,一次生俩,可是累坏你了!” 安抚了夫人两句,江楠也实在是疲惫,就睡了过去。 张家的宝贝儿子,自然不是寻常人能看的。 老朱和马皇后一人抱一个,瞧了瞧,就赶快放好,让孩子也睡了。至于朱标,朱棣,他们想看,都被马皇后轰出去了。 “别打扰孩子了,都去前院!” 好家伙,连太子爷都不行,这俩小子可真是金贵。 老头李贞,魏国公徐达,还有汤和,他们都凑过来,李贞还笑呢,“张太师,你一直念叨着身体不怎么好,一下子就来俩,这是老当益壮啊!” 徐达忍不住道:“老什么老?张相还年轻着呢,加把劲儿,往后再生十个八个的。” 大家伙谈笑风生,充满了期待。 说到底金枝玉叶不少,太师公子,个个珍贵。 张希孟也渐渐想通了,儿子就儿子吧,无非是以后辛苦点。当然了,要是丫头,也不见得就是什么都不用管。 反正他也是个劳碌的命儿。 张希孟跟众人说笑了一阵,就把目光落到了汤和身上。 “令郎要去倭国,陛下也在这里,伱猜我要说什么吗?” 汤和怔了一下,随即道:“我必定让他励精图治,好好做事,不负陛下,不负大明!” 汤和说完,张希孟就哈哈大笑起来。 “陛下可是听出来了,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老朱无奈长叹,“汤和啊,说你老实,还真是老实!咱告诉你,去倭国,不是励精图治,是去享受的。你让孩子撒开了手,随便折腾。你要真励精图治,没准还会出事呢!” 汤和皱眉头,“上位,虽说蛮夷不比中华。但是还有生来下贱的不成?我,我不服气!” 朱元璋笑道:“你还别不信咱的话,张先生已经说明白了。倭国从上到下,根深蒂固,你的儿子过去,把幕府挤掉了,下面人依旧呼风唤雨,没啥变化……可你要是真的励精图治,从上到下,就都是敌人了!” 汤和愕然,还有这么一说?汤和努力回想,其实他治理西南,也遇到了这个问题。想要给苗部彻底均田,的确困难重重,遍地敌人。 好在他坚持下来了,而且背后也有大明强有力支持,改土归流,巩固西南,为了这个目标,大明王朝可以不遗余力。 但是落到倭国只怕就不行了。 既然投入不了那么大的力量,就只能投机取巧,和当地豪族合作,然后苦一苦倭国百姓。 汤和也挺无奈的,从心里讲,他是想把每个人都看成一样的,都推行和中原一样的法度,天下一家。 从想法上说,他和钱唐有点类似地方。 但是对不起,不管是张希孟,还是朱元璋,都深知做不到这一点。 而且倭国那种情况,即便是花大力气做成了,几十年,上百年,又会故态复萌,根本不可能解决。 既然如此,还浪费那个力气干什么? 汤和无奈长叹,“上位和太师的教诲,我牢记于心!回去之后,必定好好告诉犬子……只不过我总是相信,有朝一日,这天下诸国,还是都会奉行大明法度,遵循华夏礼仪。毕竟,毕竟我们是真正把人当人看的!” 听到了汤和这话,众人心有触动。 其实说实话,在场不少人,哪怕是文官,也出身不高,要不是恰逢元末乱世,根本不可能爬到高位。 现在想想,能生活在中原大地,华夏神州,还真是算是一种运气。 要不然朱元璋这种,一个破碗起家,想坐上龙椅,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至于这些布衣文武,也是想也不要想。 孙炎突然从人群中站起,对着张希孟深深一躬,随即道:“太师,事到如今,我们可不可以认为,华夏之文明,表率天下,领袖群伦?天上地下,无可比拟?” 众人听到这里,无不一振,这个问题提得太好了! 貌似和那些国家比起来,真的不要太好! 张希孟微微一笑,“孙首辅,你打算说,大明可以止步不前,骄傲自满吗?” 孙炎悚然一惊,忙道:“下官可没有这个意思!更不敢裹足不前。” 张希孟点头,“这就是了,华夏两个字,背后代表的是文明。而文明是需要不断丰富,不断向前的。要是谁说已经够好了,不需要改变了,那必是文明倒退的开始!” 张希孟这话,如同黄钟大吕,敲在人的心头。 孙炎第一个道:“太师,如果下官没有理解错,您这话可是鼓励我们大家伙,继续推行改革啊!” 张希孟面带笑容,转向老朱,“陛下是不是该给个意见?” 老朱也笑了,“先生说得,自然是至理名言……咱在这里不妨告诉大家伙,接下来重新丈量土地,改革税制,还要鼓励发展工商,要向外开拓……这些事情,全都是最紧要的,必须有条不紊,一项一项,都给咱推下去!不论文武,从上到下,都不许闲下来,听明白没有?” “臣等明白!”众人一起躬身答应。 老朱又对着张希孟道:“先生,今日大喜,从家事聊到国事,肚子都咕咕叫了,你是不是该请客啊?” 张希孟一笑,“主公放心,臣早就准备好了。大家敞开了吃,至于礼金……” 徐达立刻道:“张太师放心,我们都记着呢,太师不收礼!” 大家伙立刻大笑起来,“对,魏国公说得对,咱们今天可有福了,能敞开肚皮喽!” 张希孟也是满脸笑容……所谓移风易俗,不是那么容易的。 要就讲究个以身作则。 如果上面例外,下面人又怎么回事老老实实遵守? 所以张希孟早就有规定,他们家的喜事,是不收礼的。 而且随着张希孟的稿费越来越多,他不但不收礼,还会有一份回礼。 比如这一次,张希孟就给每个宾客,一张答谢光顾的帖子,还送了一套紫砂茶具。虽然算不得多名贵,但张相给的礼物,那可不一般,仅次于老朱的御笔赏赐啊! 大家伙海参鲍鱼吃着,还拿了礼物,喜滋滋散去。 包括老朱在内,都没有放过占便宜的机会,他跟马皇后一人拿了一份。 至于朱标竟然也拿了一份。 能占张太师的便宜,那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这种意想不到的好事,谁能错过? 唯独张承天,肉疼到了极点。 摊上这么个败家的爹,真是让人上火,你不收礼物也就算了,怎么还往外送啊? 你这样浪费多少钱? 要知道咱家又多了两个孩子,以后要准备四份彩礼,你拿的出来吗? 他一脸的郁闷,委屈之情都遮挡不住了。 张庶宁很容易看透了这小子的心思。 “你啊,就是没出息!陛下讲的那些话,是光给别人说的,你听不见是吧?”张庶宁很不客气教训道:“二弟,你别整天吊儿郎当的,你学点正儿八经的本事,以后你到海外建国,咱爹可是鲁王,你也能建个王国,不比皇子差的!” 张承天撇撇嘴,无奈长叹,“大哥,你说的好听,可你也要知道,兄弟我志不在此啊!对了,你怎么不去海外?” 张庶宁也怔住了,沉吟片刻,竟然给出了相同的答案,“我也志不在此!” 张承天一抚掌,“这就是了,咱们家的希望就在老三和老四身上了。必须好好教这俩小子才行。大哥,你制定学习计划,回头我监督他们,一定要把这俩小子教好了!” 张庶宁深吸口气,虽然觉得有点不太厚道,也无奈点头了,到底是好事。 “好吧,只能如此了。”张庶宁又道:“过几天朱棣就要领兵出征了,咱们大明这一次,是真的要大举向海外进发,这么大的事情,只怕当年通西域也比不上啊!” 张承天怔了怔,突然冒出一个点子,“大哥,这么大的事情,咱们不能错过!你看咱们虽然不能出征,但是能不能给提供点帮助?” 张庶宁愣了,“什么帮助?你能干什么?” 张承天道:“我干不了什么,但是咱们凑在一起就行了……咱们给海外的富庶之地弄个排行榜吧!随便出个建国指南……你看怎么样?” 张庶宁冷哼道:“你又想卖钱,对吧?”他狠狠一戳张承天的脑门,气咻咻道:“你怎么就不能想点正经事?” 张承天不服气,“咱爹早就讲了,挖矿不如卖水,我这也是活学活用啊!” (本章完) 正文 第八百一十一章 小儿辈的婚事 张庶宁很无奈,摊上一个掉进钱眼的兄弟,他也没招。 他想要编书,就跟着他一起干吧。 作为最畅销教辅的作者,张庶宁已经很有经验,而且他还清楚,要怎么把复杂的事情,准确传达给读者。 这是作为一个知名老师的本能。 他们不断往张希孟的书房跑,寻找相应的材料,然后总结归纳。 张承天跑前跑后,不辞劳苦,反正只要有钱赚,这小子就格外积极。 就这样,一本小册子,很快就弄了出来,上面开列了差不多四十几个国家,有地图,有文字说明。 张承天建议,干脆命名为《发财之路》,或者《致富小窍门》什么的,简明扼要。张庶宁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 这玩意确实能发财,但是那么命名,万一养猪户当成母猪的产后护理买回家,转头肯定骂街。 张庶宁想了想,最终还是命名海国图志,并且在后面加了俩字,初刻! 也就是说,这本小册子随着出海人员越来越多,得到的消息越来越多,也会更加丰富,最后可能会变成一本内容丰富的大书。 张承天瞪大眼睛,忍不住惊呼道:“大哥,你也太阴险了,这个还卖连载啊?论起赚钱,还是你狠!” 张庶宁抬起脚就给他一下子。 “别废话了,赶快找地方印书去!” 张承天斗不过大哥,只能又屁颠屁颠张罗。 在当下,大明朝的出版还是相当繁荣的,各种书籍,层出不穷。这背后是读书人数量的猛增。 大力兴学,又强力扫盲,使得识字率暴涨。 认字的人多了,买书看书的人也多了。 比如罗贯中撰写的三国,就是当下最热销的,除掉老朱的回忆录,张庶宁的教辅之外,三国几乎是最火的通俗读物。 畅销过三十万册,而且后劲十足,势头不减。 毫无疑问,这是老百姓喜欢的作品,三国热是一浪高过一浪。 张承天不指望能跟三国比,怎么也要卖个十万八万的。 他很快联系了一家书坊,双方谈妥了价钱,张承天就准备离去,向大哥报喜。 只是他刚出来,就发现从对面书坊,出来一个瘦削的身影,怀里抱着一本书,似乎是被赶了出来。 张承天看得很清楚,这不是别人,正是师姐夏知凤。 好大胆子,敢把我师姐赶出来,谁给你们的胆子?当我拱卫司张指挥使是摆设吗? 不过张承天到底没有直接打上门问罪,而是追上了夏知凤。 “师姐,伱干什么呢?” 夏知凤一愣,下意识将怀里的书抱得更紧儿,等看出来是张承天,她微微松了口气,“没,没干什么,就是出来瞧瞧!” 张承天眨巴两下眼睛,“师姐,我怎么发现,那家书坊把你赶出来了?不会是他们不要出版你的书吧?” 见被戳穿了,夏知凤索性无奈苦笑,“走吧,找家茶馆聊聊吧。” 茉莉花茶,香气袅袅。 夏知凤润了润喉,就把事情跟张承天说了。 原来她的第一版天球运行论已经写好了。里面阐述了地圆说,讲了地球围绕太阳转的事实,还包括经纬度,月相,如何利用星辰定位等等知识。 毫无疑问,这是个内容丰富的读本。 按理说她可以找师父张希孟,甚至直接递到朱元璋那里,让皇帝陛下核准刊行,大卖特卖,一点不成问题。 但是夏知凤还有点小心思,她想着自己拿出来,看看到底如何……然后不出意外,她就接连碰壁,一连走了三四家书坊,人家根本不要。 “师姐,我看是他们不识货,你也不要太失望了。”张承天想了想,又笑道:“我懂了,你是不是看大哥的书卖得那么好,你想跟他较劲儿啊?” 夏知凤神色一怔,随即无奈道:“也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人家要么说不知道我写的是什么,要么就是天命运转,不是我能说的,这事情欺天了。要不是看我是个小女子,就给抓到大牢去了。” 夏知凤很无奈,“看起来,光凭着我自己,还是没法弄出一本畅销书,回头必须请先生帮忙才行。” 张承天想了想,把怀里的海国图志递给了夏知凤。 “师姐,这是我和大哥编的,已经谈妥了出版。” 夏知凤接过书,翻看着,无奈道:“你们靠着自己,就能把书卖出去,比我可厉害多了。” 张承天当然不这么看,师姐的本事,半点不用怀疑,老爹都要主动收徒的第一人,她的本事还能差得了? 只不过这个天球运行论,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罢了。 “师姐,咱们先把大哥找来,让他想想办法,咱们要是不行,再去找老爹!” 夏知凤想了想,也只好点头。 很快,张庶宁就来了,他听了情况,甚至一点都不意外,包括夏知凤会跑出来,自己出版,张庶宁都预料到了。 夏知凤小脸红红的,“我承认,我有比较的成分,但我,我输了。” 张庶宁瞧着小丫头红红的脸蛋,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啊,就是喜欢犯傻……我写的东西,是要让所有人看得懂,传播越广,就越成功。可你写的不一样,什么天球运转,星象规律,哪怕过几百年,也不可能人人都清楚啊!高山流水,下里巴人,是不能放在一起比的。” “这么说吧,我的书人人都懂,证明了了不起,你的书懂得人很少,连出版都不愿意,那也是成功啊!” 夏知凤的脸更红了,受不了了,真是太会说话了。 一旁的张承天也受不了了,“大哥,你想夸夏师姐,什么时候都行,吹嘘你自己,我也管不着。可夏师姐的书怎么办啊?” 张庶宁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小子话怎么这么多啊!” “书的事情,大家想办法,你先说说看,有什么好主意?” 张承天无奈了,又让我想主意。 他眼珠乱转,突然道:“大哥,你看啊,我们能不能搭售?” “搭售?” “对,就是买一赠一。”张承天低声道:“咱们卖海国图志,送一本师姐的天球运行论。” 好好的一本书,要变成添头,确实有点伤人。 夏知凤情绪低落,低着头思忖,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这么送,也不是不行。可我还是担心,太多人看不懂,拿了也没用啊!” 张庶宁想了想,突然笑道:“夏师妹,你看这样行不,你写个简略的小册子……或者干脆我来写,就当是个通俗读本,内容简化到最少。附在海国图志后面,一起卖出去。如果有人确实感兴趣,他们就会找全本书籍来读。这样如何?” 夏知凤想了想,忍不住点头,喜上眉梢,“庶宁,你就是厉害!” 他们说到做到,果然,在张庶宁的协助之下,编撰了一本简略的小册子。 张庶宁摒弃了所有数学推理,把那些复杂的运算都扔到了一边,几十页的小册子,只是讲故事,举例子,一点复杂的东西都不涉及。 经过了好一番忙碌,几本书陆续开始发行了。 海国图志就不用说了,朝廷已经鼓励大家伙向海外进发,甚至可以建国称王,这要是不了解下海外的情况,也说不过去。 哪怕没有资格去海外的,也会买一本,自己过瘾。 刹那间,海国图志就卖疯了。 书坊不得不紧急加印,附在后面的天球运行小册子,也散布出去。 只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当是看个笑话,什么脚下是个球,而且还在转动,开什么玩笑,要是球怎么不滑下去?要是转动的,怎么不把我甩飞了? 明显就是胡说八道,胡言乱语。 要不是看在免费赠送的份上,根本没人要。 只不过在一片嘲讽之中,也有那么一些识货的,他们敏锐发现了这本书的价值……想要去海外,就要坐船。 而乘坐船只航海,最大的问题就是导向。 如果找不准方向,迷航海上,多半是要丢了性命的。 可是有了这本书,了解了日月星辰的规律,能够顺利导航,出海最大的风险就消失了。 因此短暂的鄙夷之后,夏知凤的完整版天球运行论也开始销量上涨,虽然数量比海国图志差了一两个量级,但是人们也开始记住了这个名字。 很快,人们又发现,原来这个作者竟然是张相的那名女弟子。 我的天啊! 太师传人! 早说啊,还用这么费力气吗? 很快又有人说,人家要强,不想靠着张相身份,多好的孩子啊! 真是女中豪杰,怪不得张相能收为弟子呢? 对了,这个姑娘,年纪不大吧 还没有婚配吧? 要不咱们去上门提亲,万一成功了,咱们这不是也和太师攀上了关系! 这一次倒是没有亲戚上门强迫。 一家女百家求,万一答应了呢! 而且还有人把夏知凤列为当今第一才女,一时间有太多仰慕者,四处打听关系,就为了面见夏知凤,请教学问。 当然了,这里面有多少是真的,还有多少另有所图,就不好说了。 “大哥我可提醒你,要是再不下手,可就什么都晚了!”张承天道:“现在已经有人找到我,愿意花钱买师姐的情况了。” 张庶宁丝毫不慌,只是呵呵一笑,“你知道编写小册子的时候,她跟我说了什么吗?” 张承天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就对了!她跟我说,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本为一体!” (本章完) 正文 第八百一十二章 咱们是陛下的乡亲 “大哥,那个夏师姐,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张承天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就算朱棣和徐妙云之间,也折腾了好几个回合,又是徐达,又是老朱。 最后各方都点头了,还要闯那一关,捅破窗户纸,才算是成就一对新人。 怎么到了自家,就这么容易了? “当然不会这么容易了,她可是提出了要求的。”张庶宁道。 “什么要求?”张承天立刻好奇了,应该会很难吧? “她要我教她骑马?” “骑马?就这?” “就这啊!”张庶宁笑道:“那你还觉得有什么?” 正说着,夏知凤在前面,后面护卫牵着两匹马,走了过来。 “走啦!” 夏知凤热情招呼,张庶宁连忙跑过去,两个人凑在一起,张庶宁很自然接过了缰绳,夏知凤也挽住了他的手臂,笑道:“当初徐妙云要教我来的,说是一起骑马驰骋,我没答应。我觉得和你一起骑马,会更有趣!对了,你会吗?” 张庶宁笑道:“伱应该问我厉害吗?” “好吧,那你很厉害吗?” 张庶宁老老实实道:“不太行,我现在的马术比那些领兵将领差太多。我的功夫最多也就能打三五个。或许再过几年,会更厉害一些!” 夏知凤赏给他一个大白眼,“我认为你这是炫耀,我要惩罚你!” “惩罚什么?” “惩罚你扶我上马!” 这一对年轻人,骑着高头大马,从太师府冲了出去,洒脱迅捷,只留下一个背影。 张承天看得目瞪口呆,酸味十足。 这也太顺利了吧! 自己这个大哥,还真是处心积虑,蓄谋已久啊! 我以后也要找一个,找个称心如意,有共同爱好,能说得上话,琴瑟和谐的。 等着瞧吧,我要让你们全都大吃一惊! 张承天暗暗发誓,反正公主他是不想了,关键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能打动他? 能文能武? 类似徐妙云那种,弓马娴熟,或者像夏师姐这样,天纵奇才? 貌似都不是张承天的菜。 还是出去吃点鸡丝馄饨吧,吃饱了肚子再想。 对了,做馄饨的老汉,有个小丫头,长得挺顺眼的,最最重要,她手脚麻利,做得馄饨相当好吃。 放眼整个应天,也是前五名的小吃。 要是把她娶回家,每天有人给自己做饭,一起聊聊美食,自己负责动嘴,她负责动手,绝对是珠联璧合,配合默契啊! 想到这里,张承天都忍不住笑出声了。 挺好的一件事,就怕家里的老顽固不答应! 不过没关系,自己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挑,大不了让陛下给自己做主。 张承天丝毫没有意识到,要是让老朱知道,他不愿意娶朱家公主,反而娶了馄饨西施,那时候老朱的神色,该是何等精彩! 反正在张希孟的教导之下,这帮年轻人都有点奇葩,要是当爹的心不够大,绝对承受不了。 这不,一天骑马回来,徒弟就升级成了儿媳妇,人家俩人确定关系了,最后只是通知张希孟一声。 “你们好歹给我个面子,让我找个媒人,从中间走动走动啊!” 张庶宁抓着夏知凤的手,笑呵呵道:“爹,您老那么忙,我们这点私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我也不打算在应天办婚礼。到时候我们去济民学堂,随便摆两桌就是了,还能帮您老省钱。” 张希孟气得翻白眼,“你们干脆直接说嫌我这个当爹的碍眼就是了!” 夏知凤见师父生气了,忙道:“其实我们想得挺简单的,大操大办,就算不收礼,也挺麻烦的。吃吃喝喝,也挺浪费钱财。不收礼金,根本办不下来。既然如此,不如婚事简简单单的,大家都方便,师父,您说是不是?” “是是是!你们都有想法,一肚子主意……都到了这时候,还不改口啊!”张希孟话锋一转,突然笑呵呵说道。 夏知凤的脸瞬间泛红了,简直跟熟透的桃子,小丫头怔了片刻,才低低声音道:“爹!” 只这一声,就让张希孟心花怒放,跟到了阳春三月似的,那叫一个高兴。 谁说咱没有闺女的,眼前这就是! 亲的! 张希孟迫不及待掏出了一个小本本,递给了夏知凤。 “拿着吧,留着买书用。” 夏知凤也只好点头收下,她偷偷展开,扫了一眼,好家伙,这钱都够再建一个皇家图书馆了。 这一声爹,实在是太值得了。 添了一对双胞胎,长子和爱徒又定下了亲事,太师府好事不断,张希孟的心情也很好。 江楠的身体也略微恢复了一些,张希孟每天照顾妻子,看顾两个小家伙,忙得不亦乐乎。一直没什么功夫搭理老二,偏偏这一天,张承天拿着报纸,来见张希孟了。 “爹,你瞧瞧这个。” 张希孟接过来,最初还没怎么在意,但是看着看着,他就眉头皱起。 “竟会如此严重?” 张承天小胖脸上,都是愁云,“爹,陛下这两天就要我进宫,你看这事要不要跟陛下说?” 张希孟略沉吟,就说道:“你不用说了,这事我会过问的。” 这下子倒是把张承天吓到了,“爹,不就是一点旱灾吗?用得着您出手吗?” 张希孟微微沉吟,“这不是一般的地方,这是凤阳府。我大明龙兴之地。这也不是一次闹灾荒了。自从洪武十年以来,接连出事,马虎不得!” 张希孟打起精神,果断派人查问,可就在这时候,有一伙儿老百姓,押解着一个税官,自凤阳出发,一路穿州过县,直接到了滁州,就准备渡江,来应天告状。 “孙相,孙相……这一次可出了大事!” 孙炎眉头紧皱,看了一眼送信的杨基,这也是他最近调进京城的一个帮手。 在提拔亲信这一块上,孙炎向来是不手软的。 他没有张希孟那个威望,也不如李善长老辣,再不用点自己人,就别想坐稳相位了。 “怎么回事?” “还不是凤阳那头,连年遭灾,粮食减产。结果地方上还要百姓如数纳赋。因此有人跳出来,带领百姓,把税官给抓了。” “啊!” 孙炎一惊,“他,他们怎么敢?” 杨基苦笑道:“我说孙相啊,他们不但敢,而且理直气壮啊!你忘了,当初陛下还是说过的,准许地方百姓捉拿害民之官,把他们押解到京城,敲响登闻鼓,陛下就会受理。还告诉沿途官吏,不许阻挠,要给百姓提供便利。” 孙炎一怔,确实有这个规定,只不过这么多年了,老朱要求严格,励精图治,还真没出现过! 谁能想到,自己当宰相,偏偏就遇上了。 孙炎捂着太阳穴,问道:“你,你说要怎么办?” 杨基苦笑道:“孙相,陛下是说过不假,但是真的放他们进京,敲响登闻鼓。这就通了天的大事,我我怕对您不利啊!” “废话!”孙炎不客气道:“那要是拦着,不许他们进京,事情捅出去,岂不是更加麻烦?” 杨基顿了顿,突然低声道:“孙相,其实我觉得咱们不动如山就行。胡惟庸那边,已经动手了。毕竟这是征收田赋的事情,正是他的权柄。一旦闹大了,最吃亏的还是他!” 孙炎听到胡惟庸,眼睛眨了眨,突然道:“杨尚书,你现在立刻带人,前往滁州,无论如何,要把人接进京城,要妥善保护。” 杨基瞬间一愣,他听懂了孙炎的打算,只是这么干,不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得不偿失啊! 孙炎微微一笑,“我进京的时间毕竟不如他们长,你就按我说的做,别耽误了!” 杨基不敢迟疑,立刻答应了孙炎,随即他就安排了二十个人,果断出发,直奔滁州。 而就在此时此刻,一支上百人的队伍,押解着三名税官,也准备渡江,他们在江边已经等了两天。 居然没有人敢搭他们渡江。 “诸位船老大,我们可不是歹人,我们都是凤阳府的老百姓,我们是陛下的乡亲啊!今年遭了灾,粮食收不上来,按理说应该少收田赋,或者不收,结果衙门的狗官,逼着我们纳赋,不交就要抓我们!” “实不相瞒,当初陛下登基的时候,我们可是去过京城的,陛下讲过,遇到了贪官污吏,我们可以抓了扭送进京的!你们帮帮忙,行行好,把我们送过江,让我们见到陛下,跟他老人家伸冤!” 这些人一语不发,气氛格外凝重,帮了他们,岂不是成了跟衙门对着干了? 为首的百姓实在是逼得没办法,竟然单膝跪倒,哀求道:“这种事情,保不齐会落到谁的头上,你们为了自己着想,也请帮帮忙啊!” 面对哀求,终于,有一个船老大站出来,旁边有人拉了他的袖子,可此人还是甩开了。 “走吧,我载着你们渡江……不过话可说好了,我的船小,只能装二十个人。” 为首之人连连点头,“可以,多少都行,您能高抬贵手,我们就感激不尽!” 这个船老大带着他们到了码头,这边出来十几名凤阳百姓,押解着税官,正要出发,足有三艘大船,突然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另外又有两百兵丁,直接冲了过来。 “一个别放过,全都抓了!”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一十三章 老朱的保证 杨基护送着百余名凤阳乡亲,顺利渡过长江,到了应天城。 还没等他去通知孙炎,就有个小胖子手里拿着金牌,赶了过来。 “杨尚书,奉陛下旨意,请诸位父老乡亲进宫,陛下要招待大家伙。” 杨基认识这小子,来的正是张承天。 他半点废话没有,赶快把人交给了张承天,而后躬身告退。 张承天却道:“杨尚书,你还是去中书省等着吧,估计会有旨意。” 杨基连忙拜谢,匆匆告辞。 张承天长得胖胖乎乎,年纪又小,没什么压迫感。 他笑着对大家伙道:“都别怕,我们家祖坟就埋在凤阳,不会干那种惹人刨祖坟的事情,你们随着我走吧。” 张承天笑呵呵的,把这些人带到了左顺门,随即进入皇宫。 传说中的登闻鼓并没有敲响。 朱元璋穿着一身常服,等在这里。 眼见张承天把百姓带来,立刻满脸含笑,“都请坐吧,自家乡亲,用不着多礼。快坐,坐吧!” 这帮老百姓仗着胆子,坐了下来。 朱元璋扫了一圈,看到了为首的那个人,老朱认真想了想,突然道:“你是刘继祖的什么人?” 这个为首之人慌忙跪倒,“小的是刘继祖的外甥,小的拜见陛下!” 朱元璋哈哈大笑,“伱瞧,当年一面之缘,咱还没忘。咱不糊涂吧?” 老百姓们哪敢说皇帝糊涂,都争着夸老朱聪明睿智。 老朱又是一笑,“咱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人,一双眼睛,一对耳朵,总有听不见,看不清的时候。既然是乡亲,咱们就好好聊聊,把你们遇到的事情,都给咱说出来。” 老朱笑道:“告诉御膳房,准备些菜肴,咱跟乡亲们边吃边聊。” 不多一时,有人送来了食物,这帮老百姓一路艰辛,在即将进京的时候,又遭逢危险,险些被抓起来。 早就是身心俱疲,此时朱元璋完全以招待乡亲的礼节,对待大家伙,和蔼可亲,让众人放松了许多,胃口大开,吃得很高兴。 渐渐的,大家伙敞开心扉,把一肚子的委屈都跟老朱讲了。 朱元璋听得格外认真,一个字不落。 凤阳府的困境,归结起来,还是人口土地的问题。 老朱刚起家的时候,濠州等地因为战乱,人口流失不少,而且当时可以查抄豪强土地,从蒙古贵胄手里抢田。 因此濠州等地分田的时候,很是大方,有口粮田,有正常的纳赋田,甚至还给分了山林荒地,准许种植桑麻。 这些措施在当时都堪称德政,深得老百姓支持,一转眼,也有二十年出头了。 这二十多年,有些人家,已经繁衍了两代人。 也就是说当初的少年郎,现在已经当爷爷了。 整个凤阳府,人口快速膨胀,不但恢复了元朝的鼎盛时期,甚至还超出了一大截。 彼时凤阳百姓,产出的粮食足够吃,甚至还能拿出许多到集市上卖。 可现在除了缴纳田赋,剩下的都要充当口粮,即便如此,还有些缺口,一些年轻人已经走出家门,到凤阳等地务工,赚钱,添补家用。 大家伙的日子远不如从前。 这是当初定的国策不好吗? 显然不是啊! 多子多福,百姓们都卯足了劲头儿生,又有什么办法? 只不过当初留下的口粮田完全不够了,还有许多桑麻田,也被拿去种粮食。 人在填不饱肚子的时候,什么也不如馒头实惠。 本来凤阳等地也到了艰难维持的时候,偏偏又接连闹起了灾荒,粮食产量大减。 到了这一步,很多人都要挨饿了。 幸亏朝廷几次送去赈灾粮食,这算是勉强渡过了难关。 但是毫无疑问,百姓已经没什么积累了。 今年又是个灾年,有些田地颗粒无收,灾民普遍没了一半收成。 朝廷的赈灾粮食还没发下来,竟然有官吏去地方征收田赋,而且还是按照正常年份征收,一点余地都没有。 百姓瞬间炸开了。 这可是凤阳,朱皇帝的龙兴之地,让我们活不下去,我们也拼了。这才有了上百凤阳百姓,扭送税吏进京的举动。 这事情微妙也就在了这里,他们押解着税吏,穿州过县,竟然没人阻挠,包括凤阳府,全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冷眼旁观。 他们一直到了江岸,这才有人跳出来,要拿下他们,结果很凑巧,杨基赶到,把人保下来,顺利带进了应天。 经过虽然弄清楚了,可是这个责任到底要落在谁的头上,可就不好说了。 张希孟也到了中书省,他面沉似水,哪怕孙炎过来打招呼,他也没说什么,只能冷冷哼了一声。 他直接到了中间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 随后张希孟道:“遇到了紧要政务,我这个太师还是能来中书省说几句话的。” 众人都是一怔,张希孟确实有这个权力,可问题是过去张希孟一直没用过。毕竟还有太子监国,轮不到他来插手。 可是这一次张希孟打破惯例,直接来了,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 “孙首辅,你先说说吧,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孙炎连忙躬身,“回太师的话,根据我的了解,这里面有地方隐匿灾情,也有赈灾不力的问题。但归根到底,是负责征收田赋的税吏,胆大妄为,激起民变……我以为,此事税务部难辞其咎!” 他也真不客气,直接摆明了车马炮,我针对的就是胡惟庸。 这其实也是孙炎多年总结的技巧,面对朱元璋和张希孟,耍小聪明是没用的,与其费力气遮遮掩掩,不如直接摊牌,反正朝臣争斗,也不算什么大事情。 胡惟庸有机会,也不会放过孙炎,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果然,胡惟庸直接站了出来,先是向张希孟躬身,随即道:“太师,诸位大人,该是我的罪过,我一点不会推诿卸责。但我也想请大家伙把事情弄清楚。现在的田赋,已经划到了地方收入上面。虽然那些征税的税吏,还是要归税务部管理,但是我们根本指挥不动他们,现在说了算的是地方衙门!” 孙炎不客气道:“胡尚书,你这还不是推诿卸责吗?” 胡惟庸冷哼道:“孙相,你难道还不清楚?前面提到的税制改革,是要把田赋留给地方,同时推行新一轮均田。这样一来,把累进田赋拿掉,减轻百姓负担,稳固地方财税。” 孙炎点头,“这是陛下定下来的,也是我们力推的,胡尚书有什么意见吗?” 胡惟庸叹道:“孙相,田赋交给地方,这一条没有问题,地方上很愿意。但是要让他们重新均分田亩,重新核定税额,他们就不愿意了。地方拖延不办,老百姓的担子可没有减轻。又遭逢灾年,这要是不出民变才怪!” 胡惟庸痛心疾首,“每次关乎财税改革,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地方上,也从来没有老老实实配合过。这一次的事情,说不准是一个不错的机会。总而言之,要如何整顿,还要看朝廷的意思。” 他的这番话说完,确实让孙炎一时语塞,竟然无言以对。 胡惟庸讲的东西,确实没错。 如果能重新均田,重订税额,老百姓的处境就不会这么艰难,或许也就不会闹出今天的事情。 毫无疑问,孙炎这个首辅难辞其咎。 张希孟默默听着,突然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是先重分土地,而是先把田赋交给地方?这个顺序是怎么弄的?” 他的目光盯着胡惟庸,胡惟庸立刻道:“回太师的话,这是中书会议决定的,孙相清楚的。” 孙炎微微低着头,这事他确实知道,可当初却不是这么简单。 “太师,重新分田,不是小事情。唯恐地方衙门不愿意配合。彼时讨论的时候,也说要先让地方衙门看到好处,他们才肯行动。因此就,就把田赋先交给他们!” “荒唐!” 张希孟气得一拍桌子,“地方官吏什么德行,你们不清楚吗?他们属鹰的,饿着肚子才会捕猎。一旦吃饱了,只会懈怠敷衍!” 胡惟庸慌忙躬身,“太师教训的是,都是当初思虑不周,才有今天的情况……太师看,要不要将田赋收回朝廷?” 张希孟不动声色,摇了摇头,“出尔反尔,岂不是拿国家的信用开玩笑?更何况收回之后,岂不是这么长时间,做了无用功?” 胡惟庸连忙点头,“是下官糊涂,还请太师恕罪。” 张希孟微微哼了一声,随即又问孙炎,“你怎么看?” 孙炎此刻也是万分尴尬,他本想给胡惟庸致命一击,可谁能想到,竟然变成了自己推行改革不利。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太师,我,我现在就下令,让地方衙门,立刻落实均田!谁敢敷衍搪塞,立刻斩首!” 张希孟没搭理他,而是起身,一甩袖子,直接离去。 短暂的交锋,胡惟庸赢得干净漂亮。 张希孟则是来到了老朱这边,朱元璋和凤阳的乡亲们聊得正欢。 “咱已经让孩子们出外面打拼了。咱那个四儿子,可是很了得!你们现在子孙也多了,吃喝都不容易,就没人想过,要出外面瞧瞧?” 一个老百姓无奈道:“陛下,你说俺们从凤阳到应天,都困难重重,再往外面走,是不是性命不保啊?” 朱元璋微微一怔,“大家放心,咱会给你们一个妥当交代的!” 正在这时候,张希孟赶了过来……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一十四章 张太师的高招 “先生,你在中书省那边,有什么结论?”朱元璋声音低沉道。 张希孟微微摇头,这下子倒是把老朱弄愣了,忍不住笑道:“难道以先生的敏锐,还看不出问题所在?” 张希孟无奈道:“此事的复杂程度,远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主公把乡亲们请过来吃饭,而没有让他们去敲登闻鼓,怕是就看到了这一步吧?” 老朱眉头皱起,张希孟还真是说对了,甚至是一针见血。 如果敲响登闻鼓,当面锣对面鼓,他朱元璋就要给出结论,犯事的官吏,必须严惩,老百姓做得对,就要奖励,不对,也要付出代价,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回避的。 而这恰恰是张希孟看到报纸情况之后,提前告知老朱,让老朱做出的理智决断,并没有急着下手。 “主公,咱们不妨拆解一下,这件事到底藏着几层冲突。”张希孟提议道。 老朱颔首,“先生请讲。” 张希孟道:“首先,这第一层,自不必说,就是人口繁衍之后,人口土地,水旱灾害的矛盾。淮西是主公龙兴之地,人口繁衍极快,灾害频繁,较之其他地区,更要猛烈三分。” “确实!这也是咱担心的地方,今年淮西出事,明年就可能到淮东,然后是山东,江西,再之后就是湖广中原!不能不防,更不能等闲视之!”老朱痛心疾首。要说这情况,还是蔡本发现的。 只不过他的用心不在这里罢了,但不管怎么讲,因人废言是不对的,人家观察到的现象,还是正确的。 “主公,事情到了第二层,就是财税的分配问题了。我们当初设定了梯次税率,一来是想多收一些,二来是压制大户,更好均分土地。可现在看来,确实没有多少多余的土地,必须改变,不能再从百姓碗里夺粮食了。” 老朱用力颔首,“这话说得好,当初百姓手里有,咱们多拿一点,是有道理,现在百姓没有,再想多拿,那就是逼着百姓造反了。” 张希孟道:“主公讲的没错,只是谁也不愿意到手的东西丢了……所以当初蔡本是建议主公,盛世滋丁,不加田赋!” “用心险恶!欺人之谈!”老朱不客气道:“什么不加田赋?明明应该削减,却说是不加,根本是朝三暮四,耍弄百姓罢了!这种文人,最是阴险不过,当真该千刀万剐!” 过了两三年了,老朱提起来,还是咬牙切齿。 张希孟则是归纳道:“主公,这第二层,就是地方衙门,税吏和百姓之间,也就是咱们看到的矛盾焦点。” 朱元璋沉吟道:“按先生的意思,这里面还有第三层,第四层?” 张希孟道:“确实,田亩财税的改革,说了这么久,可为什么落实的时候,依旧是毫无章法,混乱异常。先下放田赋,却不重新划分田地,拿到了好处,却不干活!” 朱元璋哼道:“这必是税务部的问题,胡惟庸这人不可靠!” 张希孟却道:“主公,即便胡惟庸确实险恶,但是孙炎等人又为什么视若无睹,或者说,他们干脆顺水推舟,将错就错?” 朱元璋一怔,忍不住道:“先生,孙炎可算是你的人啊!” 张希孟正色道:“主公,臣没有私人!一个都没有!” 老朱微微点头,“咱明白了,先生果然公允!” 张希孟叹道:“主公,这就是臣想说的紧要之处。孙炎此人,虽然在朝一段时间,又在地方当过布政使。但他毕竟根基浅薄,有些政务上的事情,他是弄不清楚的。可话又说回来,他身边也有不少人,这些人也是不清楚的吗?” “朝政复杂之处,莫过于此,一边存心不良,另一边就真的一心为公?一项政令,从制定到落实,中间有太多的环节,层层叠叠,到底是谁埋下了祸患,又是谁故意视而不见,甚至是怂恿扩大……这事情当真不是那么好说的。” “就拿王安石的青苗法来说,他在地方上试验,大家都拍手称快,觉得方便。可是等到全国推行,立刻乱成了一锅粥。有人甚至给城市的百姓发放青苗钱。” “那这个问题出在哪?是王安石的这项法令,从地方扩大到全国,出现水土不服,还是旧党阻挠,从旁掣肘?又或者是王安石一派出了内鬼,他们自己胡来,扭曲了王安石的意思?” 朱元璋默默听着,渐渐的神色凝重起来,因为他发现张希孟所讲的东西,绝不只是眼前这事这么简单。这里面蕴涵的信息,甚至触及到了治国最核心,也是最难的部分! “先生可能讲清楚,这里面谁对谁错?” 张希孟摇头,“要是臣能说得清楚,也就在宋史里写出来了……事实上这事的是非对错,连王安石也不清楚,但是有一点他清楚,只要退缩了,改革就办不成了。所以这件事就变成了新旧之间,支持与反对的站队,支持我的就是对的,反对我的就是错的。甚至反对的越有道理,就越要收拾掉你!不然的话,我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苏轼! 老朱的心头,瞬间闪过这个名字。 这位老兄就是这么陷进去的,在一个没法讲道理的环境中,试图讲理,偏偏嗓门还最大,最容易被人利用。 到了这一步,想不被针对都不可能了。 老朱不由得心中赞叹,张先生果然是功力非凡,拨开迷雾,直指核心。 其实相比起北宋,明末的争斗,才更值得玩味。 在那一团乱麻的情况下,谁对谁错呢? 曾经有人按照史书的记载,觉得东林是君子,阉党全都是乱国奸佞。 可渐渐的,有人不服气了,东林的主张,真的有利国家吗?怎么看着魏公公的举动才更合理些! 要是魏公公不死,或许大明还能多活几年吧! 但问题到了这里,并没有结束……就算魏公公大公无私,可是魏公公手下聚拢的那些人,就是好东西吗? 他们反复无常,贪婪无度,比之东林诸君子,又强在哪里? 指望着他们,能够力挽狂澜,挽救一个濒死的王朝? 只怕还不行吧! 而且伱们说得清楚,他们是为国谋财,还是为己敛财吗? 似乎真的说不清楚了,然后再看过去,就会发现,依旧是一堆糊涂账。 在一个王朝处于末路的时候,人人都是猛踩油门的那一个。 要非说谁能拯救王朝命运,是扭转乾坤的那一位,只怕谁也说不清。 “先生所讲,只怕是要避免党争吧?一旦党争起了,朝堂混乱一片,就说不清对错了。”老朱感叹道:“这事确实关乎大明生死存亡,但是在当下,只怕还没有这么严重?” 张希孟连连点头,很显然,大明朝远远没到说不清是非对错的时候,孙炎跟胡惟庸等人,似乎有争斗的苗头,但也没有到摆开车马炮,成天争吵,撕破脸皮的程度。 但是张希孟讲这些,也不是无的放矢。因为苗头有了,不定什么时候,就发展壮大。 而且他们这一代人能处理,以后可就未必了。 把经验讲清楚,算是给后人一点借鉴吧! “主公,虽然不如赵宋严重,但也不能等闲视之,臣以为税制和田亩改革,出师不利,一团浆糊。此时不管是拿下哪一位大臣,对哪边下手,都未必合适,或者说都会让有些人逍遥法外,逃过一劫!” 老朱一怔,明白了张希孟的意思,现在的局面,很难说胡惟庸坏得彻彻底底,或者孙炎无能得恰到好处? 这俩人,还有他们身边的人,又或者朝廷的其余人,谁给谁挖坑,还真说不好。 在这种情况下,老朱喜欢的是举起屠刀,咱根本不猜,先把他们都砍了再说! 杀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主公,臣的意思,暂时先不要拿人。而是勒令朝中重臣,前往地方,沟通三司,落实重新分田,整理税赋的任务。淮西最先出事,就让首辅下去,他要是做不好,直接免职!” 朱元璋听到这里,也忍不住一声低呼。 “先生,你这一手高明啊!” 确实,张希孟这招绝对是超出了两边的预计。 追责的事情先暂时放一放,让你们先去解决问题。 通过他们如何反应,就能看出更多的东西。 到时候谁是真心落实法令,谁是敷衍搪塞,暗戳戳反对,也就看得清楚了。到时候再出手整顿,就会事半功倍。 老朱越想越有道理,这确实比起盲目大开杀戒,要好得多。 “就按先生的意思办!孙炎督办淮西,胡惟庸督办淮东,罗复仁督办浙江……” 朱元璋的旨意送去了中书省,几乎一瞬间,整个朝堂都震动了。 没有大开杀戒,也没有大肆抓捕,反而让重臣亲自督办地方……陛下这手段越发神鬼莫测,完全摸不着规律。 而且就在这道旨意传达下去之后,又有一个消息传到了应天,一个千户死了,此人就是在滁州,带领着船只和士兵,阻挠凤阳百姓渡江的那一位。 杨基出现,把百姓带到应天,同时勒令千户闭门思过,等候处理。 结果人们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悬梁自尽。 孙炎接到旨意,要督办淮西省的事情,此事正好归他管。 “杀人灭口!到底是谁阻挠百姓进京告状,这事我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孙炎气势汹汹,胡惟庸面色凝重,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另一边,次辅汪广洋的鬓角,隐隐有汗水渗出。 这渔利还是不好收了……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一十五章 落网 朝廷的事情从来都是这样,不上秤没有二两重,上了秤,一千斤都挡不住。 孙炎也看出来了,他被摆了一道。 准确说,还不止一道。 他也知道自己根基浅薄,没敢贸然动手,所以地方上重新均田,核定税收,全都放权,交了出去。 结果胡惟庸就弄了那么一手,光拿好处不干活,拖延时间,无所作为。出了事情,反而推到自己头上,是自己这个首辅办事不力。 用心险恶,简直该杀! 而且这一次千户上吊,想要死无对证吗? 休想! 孙炎跟着张希孟许久,论起手段,也相当不弱。 因此他还没有离京,就下了一道命令,要求将随同千户抓人的士兵船只,悉数扣下! 他这一招,着实是出乎意料。 所谓法不责众,那天足有三艘船,二百名士兵,一下子抓这么多人,万一出了事情,后果不堪设想,等闲扛不起罪责。 但是孙炎不在乎,好歹我也是首辅,我就不信,调动这么多人,只是一个千户能做到的? 不查出背后的人,我就不姓孙! 他这一下子,还真起到了作用。 二百兵丁,三艘船的水手,全都被关在了一处临时的仓库,大牢已经不够关押了…… 到底是谁给你们的命令? 别给我装糊涂,咱大明是有王法的地方,想调动几百兵丁,没有上面的命令,那是根本做不到的。 现在我这个首辅来询问了,难道幕后之人,还能比我官职更大? 莫非还能是太师下令干的? 很显然,张希孟不会掺和这种烂事。 孙炎并没有什么好畏惧的。 连日审问,士兵和水手到底扛不住了。 终于陆续有人开口,领他们拦截凤阳百姓的千户姓蒋,当日他们也询问过,百姓捉拿贪官,去应天面君,沿途官吏不得阻挠加害。 更何况人家还是陛下的老乡,冒然去阻挠他们,不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吗! 谁也没有活腻歪了。 你一个千户,不拿出上面的命令,没有白纸黑字,他们可不敢跟着你去送死。 结果蒋千户还真拿出了一道命令,这命令是淮西省布政使司发的,说是凤阳乱民以下犯上,捉拿朝廷税官,罪大恶极,立刻捉拿,解送原籍,等候处理。 有了白纸黑字,大家伙这才遵照命令,前去江边拿人。 很凑巧,杨基带着人赶到,人家是朝廷尚书,拿着中书省的命令,蒋千户自然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被带走。 随即蒋千户在家中思过,然后人就死了! 孙炎问过之后,让所有士兵,悉数在供状上面画押。 有了这份证据,他现在已经松了口气。 下一步就是布政使衙门,到底是谁,给蒋千户下令,这人必须揪出来! 孙炎没有客气,完全拿出了首辅的威严,他调动御史台的人,直接把淮西布政使司给封了。 自左右布政使以下,近百位官吏,一个没跑。 挨个过关! 孙炎这一下子,可是引来了不少非议。 因为按照道理,士兵既然说是蒋千户领了布政使衙门的命令,那就应该去找这份命令在哪! 蒋千户死了,可以从他的家人,亲朋故旧下手,挨个询问。 只有找到了命令,有了白纸黑字,才能去审问朝廷命官,尤其是查封布政使衙门这种事情,哪怕你是首辅,也不能肆意妄为。 可孙炎偏偏就这么干了。 他也有自己一番道理,如果布政使衙门是清白的,那就是有人私自调兵。 而私自调兵,则是等同谋反,那个罪更大。 接下来他就要查都指挥使司,查五军都督府。 开什么玩笑,这是滁州,离着应天,就一江之隔。 居然有人能调动兵马,想干什么? 谋朝篡位吗? “我告诉你们,这事情查不出一个结果,整个淮西省,三司官吏,全都要死!一个也活不了!” 孙炎不客气道:“我这个首辅,要是连这么个案子都查不清楚,我也没法跟陛下交代。反正都是一死,我就把你们都带走,一个不留,全都到下面陪着我去!” 这帮官吏简直想骂娘,你这是耍流氓,不守规矩,我们要去找陛下鸣冤! 很显然,这帮人是痴心妄想。 孙炎也明白这个,想要对付老油条,就只能比他们更混蛋,更疯癫。 讲道理,对不起,不是那时候了! 他这一招,真的有了效果。 终于有一个书吏扛不住,站了出来,向孙炎举发,下令的人,正是右布政使刘朝宗。 是他下令蒋千户,调动兵马,另外从都司借调三艘船只,一起抓人。 右布政使,刘朝宗! 孙炎终于松了口气,顺藤摸瓜,终于抓到了一个。 “来人,把刘朝宗带来!” 不多时,就有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官吏,被带了过来。 孙炎看了看他,笑呵呵道:“刘朝宗,蒋千户死了,你是不是也打算悬梁自尽,来个死无对证?” 刘朝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冷汗直流。 “罪,罪员不敢!” “你最好不敢!”孙炎不客气道:“事到如今,我这个首辅,仕途命运,都系于这个案子上面,如果没有个结果,我就是丢官罢职,卷铺盖回家!你要是死了,你的家人,一个也跑不了!” 刘朝宗吓得都站不稳了。 “孙相,罪员,罪员不敢隐瞒,此事罪员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行什么事?”孙炎继续追问。 “是,是京里的命令……说是不能让百姓进京,扰了陛下的清净!” 孙炎眉头微皱,上身微微前倾,“是谁,谁不想扰陛下清净?” 刘朝宗脸色一变再变,终于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汪相!” 孙炎一怔,竟然是他? “你再说一遍!” “就,就是次辅,次辅汪广洋!” “你有证据吗?”孙炎厉声喝道,他一直以为是胡惟庸在捣鬼,阻拦凤阳百姓,逼死蒋千户……孙炎觉得这都符合胡惟庸的狂妄大胆。 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居然最后问出的结果是老实巴交的汪广洋,不会是胡说八道吗? 刘朝宗不敢隐瞒,“回,回孙相的话,罪员手上有一封汪相的信,虽然没有署名,但是确系他亲笔所写。” “在哪里?” “就在罪员的书房暗格收藏着。” 孙炎又道:“是只有这一封,还是另有别的信件?” 他问这句话,是担心汪广洋推脱,毕竟假冒笔迹,伪造信件,难度不算太大。 刘朝宗神色变得惶恐,吞吞吐吐,不愿意多说。 孙炎呵呵冷笑,“刘朝宗,你可知道,诬陷朝廷次辅,是什么罪责?而且你别忘了,还有私自调兵,凭着这两条,我能灭了你的九族!” 刘朝宗吓得浑身哆嗦,再也不敢隐瞒。 “孙相,罪员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全赖汪相提携,我,我和他是同乡之谊。每年过节,都有一份孝敬,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断过。罪员还有一份礼单,也收藏在书房里。” 听到了这话,孙炎终于松了口气,看起来汪广洋是跑不了了。 “去,把他家抄了!” …… 马蹄踏在青石的路面,急促清脆,数以百计的骑兵,扑向了汪广洋的府邸。 虽然新的官制改革,合并了门下省,汪广洋失去了不小的权力,但他依旧是次辅,在排位上面,仅次于孙炎,甚至还在胡惟庸之上。 这样以为顶尖儿的重臣,突然被包围,抄家。 带来的震动可想而知。 从他的府邸很快搜出了大批的财物,数额之多,已经到了惊人骇目的地步。很显然,他能收刘朝宗的礼物,也会收其他人的。 汪广洋被从府里揪出来,押解着,前往奉天殿。 此时在京文武,已经得到了旨意,悉数前往奉天殿,见证这一幕。 大家伙心惊肉跳,慌忙前来,丝毫不敢怠慢。 等人员到齐,汪广洋被带了上来。 短短时间里,一个人从高位跌落,老态顿显,背部弯曲,鬓角尽是零散的白发,宛如被抽光了精气神一般。 看到了这一幕,在场的官吏,无不暗暗心惊胆寒。 一旦落到天网,也实在是太恐怖了。 老朱居高临下,默默看着汪广洋,突然长叹一声,“何必呢!” 汪广洋浑身一震,他突然猛地跪倒地上,砰砰磕头。 “上位饶命,上位饶命啊!”汪广洋泣不成声,“上位,求上位念在这么多年,君臣的情分上面,饶了罪臣一命吧!哪怕把罪臣发配海外也行啊!” “不行!”朱元璋突然怒喝道:“汪广洋你的罪行已经昭然若揭,咱不会徇私枉法!” 听到这句话,汪广洋几乎是万念俱灰,完了,彻底完了! 他之所以会出手,也是由于被孙炎弄到了右相位置,随后朝廷又改革官制,门下省被取消。汪广洋几乎丢失了所有权柄,只剩下一个次辅空名。 他不甘心。 恰巧凤阳遭灾,他就想以此攻击孙炎和胡惟庸,但是后来他听说有凤阳百姓抓了税官,要进京告状,汪广洋就打算一石二鸟,他把人扣下来,引起孙炎和胡惟庸的争斗,他好坐收渔利。 只是汪广洋怎么也没有想到,倒霉的居然会是他! “来人,把汪广洋打入天牢,等候审问!” (首更精彩小说3w,00shu。c-c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正文 第八百一十六章 好好辅佐太子 朱元璋下旨之后,环顾大殿,他突然一阵恍惚,好多年轻的面孔……很陌生吗?当然不是,老朱连多年前,一面之缘的人都能记住,这些经过他点头,提拔上来的官吏,老朱不可能忘记。 但是要说有多熟悉,只怕也未必。 那些跟着老朱打天下的文臣,已经凋敝大半了……除了去了高丽的李善长,像什么贾鲁、朱升、李习、杨元杲……这些人都已经不在了。 眼下朝中,文臣之中,除了张希孟之外,也就是胡惟庸还勉强算是老臣了。 打江山治天下,就是一场修行。 能走到最后的,毕竟有限。 朱元璋抚今追昔,也不免生出凄凉之叹。 “非是咱喜欢屠戮功臣,实在是有人居高自傲,目无国法,咱不得不杀!”老朱说完这话,竟然直接拂袖而去。 众朝臣心惊肉跳,不寒而栗,生怕火会烧到自己身上,大家的目光都落向了张希孟,试图让太师说两句。 但是很可惜,张希孟竟然也起身离去。 群臣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只能匆匆返回府邸。 只不过在众人当中,还有两个特殊的存在,一个是太子朱标,一个是拱卫司指挥使张承天。 朱标匆匆追赶张希孟,赶上了之后,张希孟让他上了自己的马车。 “殿下应该知道怎么做,又何必问我!” 朱标脸色微红,“先生,弟子现在心乱如麻,还是请先生指点两句,也免得犯错。” 张希孟微微颔首,“既然殿下说了,那我就废话两句。殿下可见过荆条吗?” “这个自然是见过的。” 张希孟道:“眼下就好似一根长满了刺儿的荆条,陛下把那些刺儿都剔除了。殿下抓起来,也就方便多了。” 朱标浑身一震,连忙道:“先生的意思,是要整顿朝局?” 张希孟点了点头,“确实可以整顿朝局了,不过在整顿之前,还请殿下办一件事。” “什么事?”朱标好奇问道。 张希孟把手举起,晃了晃道:“殿下,陛下替你抹平了这些刺儿,他的手可是伤痕累累啊!” 朱标大诧,随即脸红了,他甚至不待马车停下,连忙从车辕跳下,直接往皇宫而去。 张希孟看着朱标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迟钝了一些,老朱的一颗心都在朱标身上,只是这个孩子,能不能理解父皇呢? 张希孟不知道。 或许这就是当爹的宿命吧! 也别笑话老朱,自家还四个混小子呢! 张希孟在感叹之余,并不知道,自己的老二,已经跑去皇宫了。 …… “你小子怎么来了?”老朱自是一惊。 张承天笑嘻嘻道:“听说抓了汪广洋,我就过来了……陛下这时候,必是有吩咐的。” 老朱忍不住一笑,小胖子还挺精明的,只不过就算有吩咐,他又能干什么呢? “用不着你操心,不过既然来了,咱们爷俩就坐下来聊聊。”朱元璋说着,揪起张承天的肩膀,就让他坐在了台阶上,随即老朱也挨着他坐下,肩并着肩,就跟亲父子一样。 “伱小子知道吗?为什么咱想抓谁,就能抓谁,想惩办谁,就能惩办谁?不管是唐胜宗,陆仲亨,还是杨宪、汪广洋?你想过没有,他们为什么不反抗?” 张承天道:“陛下是九五至尊,是大明天子,自然是一言九鼎啊!” 老朱笑道:“你说这话没错,但也过于肤浅了。古往今来的天子多了去了,真正能做到生杀予夺,为所欲为的,又有几人?有多少皇帝,被气得牙根痒痒的,也要忍耐,根本不敢发作。比如唐太宗,面对魏征,就是如此。” 张承天托着腮帮,听着老朱说话,却是忍不住摇头,“陛下,唐太宗也是雄主,他为什么不敢像陛下一样?” 老朱哈哈大笑,“他要是跟咱学,对文武诸臣,半点不客气。加上前面玄武门之变,杀死兄弟,囚禁父亲……他身边还剩下谁?又有谁愿意听他这个皇帝的?所以他这个皇帝,必须恩待功臣,必须虚心纳谏,陛下和魏征这样的人,君臣和睦。唯有如此,才能对后世有个交代,不然千秋史册,又该怎么说他?” “咱不是非议李世民,恰恰相反,咱很赞赏他的作为,对外用兵,励精图治,打造盛世大唐,咱有朝一日,必定要超越他的功绩,建立更辽阔的大明朝……咱要说的是,根基全然不同。咱是自己打出来的天下,堂堂正正打出来的。咱靠的是百姓,靠的是民心。包括那些功臣,咱也不用惯着他们。因为没有咱,他们什么都不是!” 朱元璋说这话的时候,霸气十足,毕竟所谓淮西勋贵,既不是刘秀的南阳二十八宿,也不是李唐的关陇门阀。 这二者本身都有雄厚的实力,刘秀和李唐,是借助人家的力量,才得到天下的。 可朱元璋不一样,在归附老朱之前,淮西诸将,不过是乡间农夫罢了,要不是老朱,他们什么都不是。 正因为如此,朱元璋才可以肆无忌惮。 当然了,在这一堆人里面,也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张希孟! “你爹确实天下奇才,咱们走到今天,他帮着咱规划了道路,夯实了基础,军心民心,有一大半,是他帮着咱争取过来的。更为难得,你爹不像一般从龙功臣,收买人心,拉帮结派。他聪明机敏,又淡泊名利。能遇到你爹,是咱的运气。” 老朱笑呵呵拍了拍张承天的头,“你小子可要好好学令尊的本事啊!” 张承天只能勉强苦笑,“陛下,臣是想学,就怕臣的脑力不够,让我爹笑话。” 老朱笑道:“怕什么?笑就笑呗!你当他私下里不笑咱啊?没准这时候,他笑咱识人不明呢!” 张承天连忙摇头,“父亲不会的,他没有这个胆子的。” 老朱只是大笑,“你啊,还是太小了,你爹的胆子,比谁都大!” 正在这俩人讨论张希孟胆量的时候,朱标回来了。 老朱怔了一下,忍不住道:“朝政纷繁复杂,你跑来干什么?须知道,国事要紧!” 朱标先是跟朱元璋见礼,随即道:“确实国事紧要,不过父皇这么多年,辛辛苦苦,铲除辜恩负义的文臣武将,是替孩儿拿下荆条上的棘刺。为的是让孩儿更好执掌江山社稷。多年下来,父皇已经是伤痕累累,孩儿居然不知!还请父皇恕罪!” 听朱标的话,老朱竟然心里热乎乎的,这孩子终于懂事了,知道体谅父皇!说的话,全都打在了他的心坎上。 不过老朱很快意识到,这不是朱标自己想出来的。 “是太师教你的?” 朱标忙点头,“确实,除了太师,也没人这么了解父皇,体谅父皇了。” 老朱愣了好一会儿,竟用力颔首,感慨万千。 “自古君臣相得,人们常拿唐太宗和魏征为例。但是咱想来,论起君臣之谊,只怕要数咱和太师了。” 老朱突然站起,一手拉住了朱标的胳膊,一手拉住了张承天。 小胖子被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挣脱,哪知道朱元璋的手跟钳子似的,牢牢扣住张承天。 随后他把两个手放在一起,“老大,你记着,日后能保你安坐龙椅的,必是这个小家伙,你对他要另眼相看,把他当成朋友,兄弟,就,就像咱和张先生一样!” 朱标没有什么说的,连忙点头,“父皇的话,孩儿铭刻肺腑,不敢忘怀。” 可张承天却不这么想,他眼珠乱转,不时盯着老朱。 心说我可是跟着你当拱卫司指挥使的,你把我推给朱标,这算什么?明明能跟着大老板,为什么要跟着老板儿子啊? 没有道理! 老朱越看张承天的反应,就越是想笑。 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老大,你四弟朱棣,胆大包天,无所不为。但他最在乎张庶宁,你知道为什么吗?” 朱标一怔,忙道:“父皇,张庶宁张师弟虽然年纪小,但他品格高古,一心推行教化,同情贫苦,四弟在他身上,怕是看到了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吧!” “对!”老朱笑道:“庶宁那孩子,确实能做老四的一面镜子,让人不至于忘乎所以!老大,你记着,承天这小子也是你的一面镜子。你做不了,不能做的事,他会帮你的。相信父皇的眼光,我朱家江山,想要顺利传承,就离不开他!” 朱元璋这话,已经把张承天抬到了无以复加的高度。 “承天小子,好好辅佐太子!” 朱标伸出手,笑道:“张师弟,还望你不吝赐教啊!” 张承天面对朱标的手,他瞪大眼睛,绷着脸道:“我可先说好了,现在我还是陛下的臣子,不会帮你什么的。其次,就算我想帮你也帮不了,所以暂时别来找我!” 朱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父皇,孩儿有点相信您的话了,张师弟这样子,真和师父有点相似!” 张承天一惊,我爹?他也这样? 老朱心情大好,“走吧,咱们三个一起吃顿饭……吃完这顿饭,承天小子,你还要去帮着咱打听消息,可不许偷懒。” 老朱又对朱标道:“你也要好好整顿官场,改革官制,想来没有人敢掣肘了!” (本章完) 正文 第八百一十七章 夫人的新官 张承天并不怎么欣赏朱标,甚至觉得他有点废物点心。自己都当爹了,又是监国太子,遇到了大事,还要父皇出面,甚至要自己老爹帮忙擦屁股。 为子为徒,都算是不孝。 当然了,像朱棣那种特别有主见的,张承天更讨厌,甚至觉得朱棣是祸胎……反正吧,张承天就觉得谁都那么回事,他才懒得辅佐朱标。 现在的任务就是伺候好老朱,顺便跟着老爹学学本事,再把两个兄弟拉拔起来,让他们以后替自己打天下…… 这么一想,我的天啊,还真是够忙的。 朱标啊,你就一边去吧! 张承天蹭了一顿饭,拍拍屁股就走了。 倒是老朱,越发欣然,甚至笑了起来。 “妙啊,真是太妙了。老大,一定记着你爹的话,好好对待张承天,咱要是没看错,这小子日后长起来,没准比太师还厉害!” 朱标怔住,当真如此吗?不见得吧? 虽然他深表怀疑,但到底没跟父皇废话,而且还把老朱的嘱咐记在了心里。 身为太师之子,不管是张庶宁,还是张承天,其实都不容易。 他们要是想进入仕途,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会聚集一股强悍的力量,不管文臣武将,甚至是商贾百姓,敢不买太师账的,还真是不多。 张庶宁选择了教化之路,帮助贫苦,并不拉帮结派,毫无疑问,是承袭了张相之德,应该嘉奖。 而张承天,这小子的冷漠淡然,甚至有点高傲无赖,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尤其是接下来拱卫司指挥使之后,更是一种大智慧的体现。 我连皇太子都不搭理,还会搭理你们吗? 都给我一边去! 张家两个小娃娃都各有特点,倒是让人期待那一对双胞胎了,也不知道他们长大了,又会带来什么惊喜? 反正眼下这俩家伙每天除了吃就是睡。 大点的喜欢笑,不管看到谁,都是笑呵呵的,脸上像是开了花。至于小的那个,就有点冷脸,每天吃饱了,懒得搭理任何人,包括他爹。 稍微不顺心,就给张希孟来一泼。 也不管是常服,还是蟒袍,都出了尿渍。 张希孟能有啥招,自己的儿子,也不能扔了,对付着过吧! 好在这些日子江楠的身体恢复过来,带孩子的活儿不用张希孟一个人了。 只是没干几天,江楠就受不了了,她想去工作,非常非常想……宁愿对着浩如烟海的公文,也不愿意面对两个光屁股娃娃。 带孩子太麻烦了,打不得骂不得,完全是伺候小祖宗。 当初张庶宁也没这样啊! “老爷,伱看我是明天回中书,还是今天就回去?” 张希孟给夫人一个大大的白眼,“你就那么着急?” 江楠咧嘴苦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这不是挣钱养家吗!你瞧瞧,现在你带孩子,不去坐班,也不写书。咱们家一点来钱的路子都没有,难道喝西北风啊?” 夫人的话,简直好有道理,张希孟无言以对。 “行,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不过有一点,我劝你最后还是稍微等一等。” “等?为什么?” 张希孟略沉吟,就说道:“接下来的官制改革,太子会主持的,你去了不好!还是在家里等着吧,总不至于把你的位置弄没了!” 江楠点了点头,可情绪不免低落下去。 本着一孕傻三年的规则,她一下子怀了俩,保守估计,也是六年起步,上不封顶。 江楠有点担心,而且越来越担心,生怕朱标把她给忘了。 而且很不凑巧,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担心有变成现实的趋势。 这一次朱标主持改革官制,确实不同于以往。 首先,宰相成为了历史,不设宰相位置。 门下省也被拿掉,中书门下,再度合二为一,号称中书门下,俗称政事堂,或者叫内阁。 内阁设首辅一员,为阁臣领班,负责管理内阁日常事务,颁布旨意,整理政令,主持会议。 首辅之下,可拣选两三人,为次辅,群辅,协助首辅办公。 而后是各部尚书,负责制定具体政务,落实御前会议,内阁决定。 各部尚书之下,设置给事中,统领各部,负责执行。 御史台则是负责监察百官。 到此为止,大明朝的官制改革总算初见端倪。 这一整套体系,其中最关键的变为给事中统领的各部吏员。他们负责日常事务,并不随着尚书变动。 基本上秉持中立,专业的态度,负责各部正常运转。 首辅和各部尚书,以制定政令,监督落实为主。 御史台负责监察百官,原则上不受内阁干预……但是如果首辅执意想削减御史台预算,改变御史台人事,也不是不能成功。 这一套官制,比起当初中书门下分开,要简便了许多,又拆掉了左右侍郎,整体的官员数量,也减少了不少。 基本上和当初张希孟跟朱元璋谈的结果差不多。 所不同的是,整个改革,是朱标直接主导,太子的权威,大大增加。 大多数人都觉得很满意,唯独江楠,她是真的郁闷了。 因为商业部的尚书交给了韩秀娘,原度支局的提举变成了周蕙娘。 反正她的职位是没了。 这算什么? 失业了吗? 生了俩娃,一转头,官位丢了? “老爷,送我去登闻鼓院,我要去鸣冤!” 看着耍起了小脾气的夫人,张希孟忍不住大笑,“别着急,朱标那孩子不会这么粗心的,放心,会有安排的。” 江楠翻了翻眼皮,突然道:“说,是不是你给他出了什么主意?非要把我的位置拿掉?” 张希孟大呼冤枉,“夫人,我还指望即养活呢!我那么干,不是自毁长城吗!” 江楠冷哼,“我不信,反正我这么多年了,我就没琢磨透你的心思!你这人啊,太坏了!” 张希孟这个无奈啊,夫人的智商什么时候能重回高地啊? 就在张希孟没主意的时候,朱标还真来了。 并且带了礼物。 等落座之后,朱标直接道:“师父,实不相瞒,这一次我是请师娘出山的,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我想请师娘出面。” 张希孟长出口气,“你可算是来了,快点说吧,你打算让她干什么?” 朱标嘿嘿一笑,“师父,我思前想后,觉得应该成立一个大明银行,统管所有货币发行事宜,这么大的事情,论起人品、能力,除了师娘,就没有第二个人能胜任了。故此弟子过来,恳请师娘出山!” 居然是财神的位置,朱标还真是大方。 张希孟赶快去把夫人请来,和她说了两句,“恭喜你,这回总算是有事干了,而且还是大事!” 江楠难掩兴奋,仔细听朱标说完,随后道:“你说负责发行宝钞,那不是宝钞局的事情吗?有必要单独成立大明银行吗?” 朱标忙道:“师娘,是这样的,咱们大明对外贸易越来越多,积累的金银也越来越多,都交给宝钞局不合适,也不能放在国库,随随便便就给花了。再有宝钞局印出来钱,朝廷除了直接采买,发放,也不好用出去。更不能免费交给其他的银行,所以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有必要设置一个总的银行,统管一切,师娘意下如何?” 江楠认真听着,很快总结出了银行的职责所在。 “首先,要负责对外的贸易,管理金银储备,负责结算。其次呢,要把印出来的钱,想办法散出去。既然是从我这边拿钱,就要给我付利息,而其他银行又要赚钱,就需要以更高的利息借出去。总而言之,一句话,我需要制定一个基准利率,作为整个贷款市场的核心基石,是这个道理吧?” 朱标听得连连点头,甚至还有些惊喜,不愧是师娘,一下子就把关键弄清楚了。 “这事情果然要靠您老人家了。” 江楠眨了眨眼睛,又道:“那我的品级俸禄怎么算?” 朱标一愣,忙道:“弟子的意思,师娘挂东阁学士衔,以三辅身份,提督大明银行。” 三辅大学士,标准从一品高官。 江楠脸上露出了喜悦,升一级倒是小事,关键是原来她只能扎金腰带,比起丈夫的玉带差了一级。 现在终于能光明正大,换一条玉带扎了。 “不错,这事我接下来了。”江楠大包大揽,丝毫没有客气。 她能行吗? 还真别说,就算是让张希孟来,都未必比江楠更厉害。 她干过度支局提举,当过商业部尚书,这么多年,就跟钱打交道。她太清楚做生意的艰难,也知道商业发展,需要什么。 这么多年了,中原大地,一直处于通货紧缩状态,贵金属缺乏,时常发生钱荒,偶尔钱不慌了,交子宝钞,疯狂印刷,币值崩盘,老百姓只能以物易物,苦不堪言。 因此江楠认为,一个稳定合适的利率,非常重要。 她把前面增发的货币,通通管理起来。 并且设定了百分之五到八的利率,对于北平等地的工商业发展,拿出了专款,足足两千八百万贯。 但是这笔钱不是随便给的,必须有实际用处才行。 比如要修建码头,要建造海船,或者修路,开矿……没问题,只要是正当用处,都给你发钱,至于别的,比如放贷吃利息,那就有点难了。 江楠要求安排专人,进行管理。 随后,江楠又设立一个专项资金,那就是针对海外探险开拓的,个人最高提供一万五千贯,群体最高一百万贯。 大明要对海外拓展,提供强大的金融助力!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一十八章 为了咱们家 江楠接手了大明银行,足足有几十家大大小小的银行,纳入了她的掌控之中。其中既有应天银行、北平银行这种庞然大物。也有徽商,晋商开的商业银行。 其实不管徽商,还是晋商,全都很抵触国家银行,毕竟他们更喜欢钱庄票号那种传统的金融业。 但是对不起了,面对朝廷的强悍势头,他们根本招架不住。 朝廷有种充裕的宝钞,雄厚的资本。 加上较低的利率,还有广泛覆盖。 一旦真正碰上,他们连半点机会都没有。 前面粮商的惨败,已经教训了大多数人,跟朝廷作对,不光要倾家荡产,还要死无葬身之地。 本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一些晋商和徽商也效仿朝廷,组建了自己的银行。 总而言之,整个大明的银行,都捏在了江楠的手里,俨然当朝的女财神。 江楠每天早起晚睡,甚至还要加班,忙得不亦乐乎。 张承天每天看着老娘忙碌,他是眼馋坏了,给老朱当指挥使,一个月能有多少俸禄?像老娘这样,随便设立个专项贷款,就有几千万贯宝钞。 到底谁更有钱啊? 张承天满腹怀疑,百思不解……实在是没有办法,张承天只能来找老爹,他要向张希孟来请教。 “爹,你说在当下的大明,到底谁说了算?谁更有权势?” 张希孟微微沉吟,“你小子关心这个干什么?” 张承天道:“爹,这不是显而易见吗!我以后要当官,要掌权,自然是要献身给至高无上的权柄了!不弄清楚谁最大,我怎么制定人生理想啊!” 张希孟气得笑了,“你就不能跟你大哥学学?” “不!不能!人各有志,反正我是不想!” 张希孟冷哼道:“既然如此,你不是当了陛下的指挥使吗?你还跑来跟我废话干什么?好好伺候陛下去呗!” 张承天皱着眉头,无奈道:“爹,我原本也是觉得陛下是九五至尊,天下一人。但我发现陛下能动用的钱远不如母亲。他能掌控的人,也远不如……您老!现在这一次官制改革之后,太子声望越来越高。我,我实在是想不通,这个国家,到底是谁说了算……我只能来找您老,请您老答疑解惑。爹,您就看在父子之情的份上,指点孩儿吧!我是真怕自己选错了。” 张希孟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小胖子也有十一二岁了,这个年纪的朱棣已经就藩了,再过几年,张承天也要从中学毕业,接下来该怎么选择,确实很关键。 张希孟微微叹口气,“有些话我是不想说的,可你又偏偏问到了,你说我不告诉你,有些不对劲儿,毕竟你也是我的儿子。可我告诉了你,你小子学坏了,我又很为难!” 张承天听到这话,连忙凑到了张希孟面前,满脸贼兮兮的笑,“爹,不管怎么样,孩儿都要孝敬您老和母亲,又要照顾两个弟弟,还有我大哥,八成也要我帮忙。您老人家就把您压箱底儿的本事,都交给孩儿算了。真的,只有孩儿能继承您老这一套绝学了。” 张承天托着下巴,一脸敬仰,简直就差跪下请求了。 张希孟终于无奈,连声长叹。 “行了,我可以教你,但是你有多少悟性,就看自己了……我问你,经过这一次改革之后,真正的权柄落到了谁的手里?” 张承天想了想,“是太子吗?我看也不像啊!” 张希孟笑道:“你的感觉是对的。这一次之后,朝廷的政务是越发专业,下面有娴熟的书吏文员,外面还有诸如胡俨这种专业人才。他们提供方案,辅助阁臣尚书做出决断。其实真正说了算的,是下面这些人!” 张承天微微点头,“父亲,既然下面人说了算,那首辅尚书,他们还有什么用啊?” 张希孟又笑了,“你以为谁说了算,就一定一言九鼎吗?就像我和陛下一样,你说我们俩谁说了算?” 张承天眉头微皱,“是您老?可我怎么觉得,有些关键的时候,是陛下做决断啊!” “这就对了,要是所有时候都是我说了算,君臣关系早就破裂了。”张希孟笑道:“其实没有谁是真正说了算的,双方之间,必须互相尊重,或许妥协。在大多数政务上,我能做主,但是也必须留给陛下一些,让他说了算。只有这样,才能君臣和睦,相得益彰。” “落到各个衙门里面,大致的情况,也是如此。给事中掌握日常的权力,负责给尚书提供建议,自然是有优势的。但是如果哪位尚书一心要自己决断,甚至不惜和手下人翻脸,拼着官位不要,闹起来之后,给事中也会很为难。” “所以一位聪明的给事中,就需要留给尚书足够的空间,让他觉得自己掌握了权力。然后才能舒舒服服,安享权柄!” 别看张希孟怎么生气,怎么骂这小子,但此时此刻,张希孟算是毫无保留,把最紧要的东西,传授给了张承天。 谁说了算,这永远都是最关键的问题。 君臣之间的权柄划分,更是非比寻常。 如果臣子权柄过大,就会弄成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到时候不是天子铲除奸佞,就是权臣反杀皇帝,行王莽董卓故事。 所以说好的权柄划分,都是你四我六,你三我七,绝不可能一方全部拿走,更不能里子面子全都占了。 按理说张承天年纪也不大,这又是非常枯燥的东西,等闲人根本听不进去,可张承天显然有点天赋异禀,他不但听懂了,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爹,你说分享,但要怎么划分,才能让自己拿到更多?还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呢?” 张希孟微微一笑,“你这个臭小子,还真说到了关键的地方。一句话,就是推选合适的人,登上合适的位置。” “什么才是合适的人?是那些德才兼备的吗?”张承天好奇道。 “我问你,你娘算不算德才兼备?”张希孟笑呵呵问道。 张承天连忙点头,“那是自然啊!我娘绝对是这个!” 小家伙伸出了两个大拇指! 张希孟一笑,“这就对了,但你想过没有,以你娘的精明,到了大明银行,下面的那些人,会好过吗?” 张承天摇头,还低低声音道:“她在家里,咱们也不好受啊!” 张希孟忍不住发笑,“那你再想想,如果是上面的位置,不管是陛下也好,太子监国也罢,又或者是首相……为了他们的权柄考虑,能不能任命你娘这样的人呢?” “不!绝对不行!”张承天连忙摇头,“她太厉害了,管着大明银行,别人就没法插手了。” 张希孟笑道:“那我再问你,你娘在银行,有没有人会得利?” 张承天思忖再三,终于试探道:“或许大明百姓会得到些好处吧……爹,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太子殿下还有那么一点可取之处啊!” 张希孟忍不住哂笑,这兔崽子真是太猖狂了,这还叫一点可取之处吗?这叫做知人善任,叫大公无私啊! 张承天闷着头想了想,突然道:“爹,那你说,如果换一个人,是不是就可以提拔一些庸才上位,然后自己顺利执掌权柄呢?” 张希孟微微轻叹,“你这脑力,确实适合学这个!” 张承天受到了鼓舞,胆子更大了,越发肆无忌惮道:“爹,你说各部的给事中,能不能想办法把不怎么样的人,推给首辅?然后安排一帮废物,执掌各部,自己掌握大权呢?” 张希孟轻笑道:“那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藏拙啊?万一推上一个扮猪吃老虎的,且不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张承天又是一怔,小家伙忍不住低下头,反复思量,最后他似乎有所领悟。 “爹,我懂了,其实这事情还是回到了您老最初讲的,要知道进退,知道取舍。不能全部拿走,不然的话,一旦撕破脸皮,就谁都不好办了。要挑选那些不太蠢的家伙,成为尚书,也不要太过锋芒毕露,抢走太多的威风。要小心翼翼,审时度势,看清楚人,也看清楚势……您说对不对?” 张承天仿佛领悟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心中狂喜,可抬头之间,却发现老爹已经起身离去了。 张承天还是难掩兴奋,他终于能拨开云雾,看清楚一些朝局了。 毫无疑问,作为开国皇帝的朱元璋,还有当朝太师的老爹,都有着难以撼动的权柄,他们属于意外情况,不再考虑之列。 而事实上,最好的位置,就是辅佐首辅的都给事中。 这位名义上辅佐首辅,给首辅提供建议。但实际上喧宾夺主,大可以把首辅架空,真正执掌朝局。 眼下担任都给事中的正是宋濂。 此老不显山不露水,竟然是最可怕的那一个! 很好! 我有了目标了,早晚我要爬上那个位置,不声不响,掌握朝局,实在是太有趣了。 不过貌似有一个问题,要想爬到宋濂那个位置,必须学历过关。 至少要在济民学堂,或者复旦学堂混过,成绩倒是次要的,文凭最重要。 可问题是当下自己能考上吗? 似乎还有点难度! “大哥,夏师姐!”张承天一跃三尺高,直接去找张庶宁了。 “为了咱们家的未来,你可要帮帮兄弟啊!” 正文 第八百一十九章 真正的天子门生 “没有办法,我不可能帮你的。” 张庶宁很干脆道:“我也有那么多学生,我帮了你,你考上了,占了别人的名额怎么办?” 张承天听傻了,“什么怎么办?我是你兄弟啊!亲的!” 张庶宁依旧不慌不忙,“天地君亲师,师徒其实是胜过兄弟的。” “你胡说!”张承天怒道:“咱爹可是重定了纲常,更何况就算是以往,兄弟之间,互相提挈,也不是很正常吗?对了,就比如苏轼和苏辙!咱们兄弟俩,算上老爹,咱们就是三张了,你说是不是?” 为了说服大哥,张承天是真的什么话都说了。 但是张庶宁依旧无动于衷,“还是那句话,我不可能帮你开小灶,教你怎么考进学堂。” “为什么?就因为你是我兄长,为了公平吗?”张承天真的要哭了,近乎哀求道:“你私下里教我,没人会说你的!” “不光是这样。”张庶宁认真思索之后,依旧摇头了,他站起身,拉着张承天,到了他的小书房,面对着整整一架书,张庶宁轻叹了口气,“二弟,你的条件已经非常好了,你拥有的条件,是别人想都想不来的。在这时候,你还需要我帮你开小灶。这就说明,你的脑子真的不行。就算你侥幸考进去了,又能怎么样?只是当个普通的官吏吗?” “自然不是,我可要要当都……”张承天及时闭嘴,差点把心里想法说出来。 张庶宁没管他,而是语重心长道:“老二,你是张家之子,就算当不了天纵之才,在读书考学这种小事上,你也不能靠别人,要自己学,自己开窍……我只能告诉你两句话!” 张庶宁伸出手指,“其一,该怎么考试,我已经写在教辅里面了。我没有保留什么,你读懂了,就会应考。” “其二,学习并没有那么难,相反,学习是很有趣的事情,自信点!” 张庶宁拍了拍张承天的肩头,随即他转身离去。 张承天咬了咬牙,冷哼道:“小气!你等着,我就算自学,也能考进去的!没什么了不起!” 小胖子真的发了狠,他减少了出去的频率,连最爱吃的烤鸭也戒了。 他开始翻阅所有教材,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认认真真读。 渐渐的,张承天发现似乎没有那么难……尤其是文科方面的,更是手到擒来,实在是太容易了。 里面有好几篇文章,还是老爹写的。 也没有那么多绕口的典故,都是很平实直接的玩意,有什么不懂的? 至于其他的内容,也都是入门级的,不算什么。 唯独学到了数学部分,张承天糟心了。 这玩意不是靠着努力就能弄明白的。 张承天很需要入门,可问题是大哥不教,夏师姐倒是能教,可问题是夏知凤的思维跳跃,她讲课不是那种深入浅出的,自己根本听不懂。 老爹那里,貌似也不行。 老娘倒是可以,但工作太忙,大明银行刚刚运转,老娘根本抽不出时间。 好家伙,环顾四周,居然没人能教自己! 张承天简直哭了,难不成要出去请个老师教自己? 自己的这点俸禄,八成能够请个老师吧! 俸禄,真心疼啊! 张承天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朱元璋! 我可以去找陛下啊! 让陛下教我! 老朱会吗? 还真别小瞧了洪武皇帝,朱元璋可是教过公主皇子的,辅导作业的苦,他也吃过。 教张承天数学,应该一点问题没有。 接下来就剩下一个问题了,老朱有时间吗? 张承天想了想,也还不确定,但是看起来应该不忙。 不管了,为了省钱,只能这么办了。 张承天抱着数学教材,练习题集,跑去向老朱汇报京城的情况。 你让我帮你探查消息,这没事,但你也要帮我点事! “就这三道题,有劳陛下了!” 朱元璋看着一本正经的张承天,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高兴,干脆站起来,直拍桌子。 弄得张承天目瞪口呆,怎么回事? 陛下疯了吗? 就在下一秒,朱元璋果断一拍桌子,“行!咱教!咱必定好好教!” 老朱是真的开心。 让你张太师总是瞧不起皇家的智商,这下子好了,你们家也出来一个笨蛋。你给朱标当师父,咱现在给张承天当师父。 这也算是报应不爽,天道循环! 看你还怎么跟咱装蒜! 憋屈了这么多年,老朱觉得一口怨气出来,那叫一个舒心顺气。 他甚至觉得,倒找点钱都行。 这活儿实在是太好了,求之不得啊! 老朱认认真真,张承天也仔细听着,用心琢磨。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一个多时辰就过去了。 “承天小子,听懂没有?” “懂,懂了!”张承天的目光还放在书本上,一颗心尚且没有收回来。他突然发现,貌似也没有什么难的,都是一点就透,很轻松的。 小胖子发自肺腑笑了,“陛下,我怎么觉得你讲的比学校的老师还好啊!” “哦?那咱跟你爹比呢?” 张承天认真思索半晌,而后认真道:“从我来看,陛下讲的比我爹好!至少我听懂了!” “哎呦呦!” 老朱简直大喜过望,听了这么多年马屁,也没有这句话来得好听,顺耳! “放心吧,有咱教你,必定让你考上济民学堂!咱就不信了,在教书育人这一块,咱们真的比不过你张太师!” 朱元璋发了狠,张承天就这么鬼使神差,成了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 其实以前老朱也是亲自讲过课的,他教过军中武将,后来还在武学挂名山长,可以说是教学经验丰富,技术娴熟。 只是以往老朱怕这帮人仗势欺人,就没有让他们以学生自居。 但是到了张承天这里,小胖子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这个徒弟,咱收了! 老朱也是好胜心作祟,非要在教书上和张希孟较量,结果便宜了张承天,又是何必呢? 只能说老朱确实太闲了。 他除了偶尔教导张承天之外,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和那些凤阳来的同乡,谈论一些国政的事情。 过去老朱都是和大臣们讨论,那帮人固然才智过人,但总是皮里阳秋,一肚子心眼,不如跟老乡们聊天这么舒服。 “这个账儿咱跟大家伙算了好几次了。人丁繁衍,越来越多,可土地就那么多,不会凭空冒出来。这一次均分之后,落到每个人头上,也就剩下不到十亩田了。一年能收七八百斤粮食,还要没有天灾。这回咱的田赋也会降下来,只有百分之五。落到一个人头上,还到不了五十斤。可即便如此,咱也替大家伙担心啊!” 朱元璋道:“一家人吃喝拉撒,生老病死,儿子娶亲,女儿出嫁,而且谁都有个 老病的时候。怎么办?进城做工,或者做点小生意,添补家用。咱知道,大家伙都是老实肯干的,不会真的只靠那点田地。” “但即便如此,只怕也是一年到头,仅仅填饱肚子,想给孩子添一件新衣裳,也不容易。”朱元璋耐心给大家伙算账。 其实这个账头儿很清楚,大家伙都不知道算了多少次,老朱这么估计,还算是乐观。 但话又说回来,千百年来,不都是这么过的,难道还有别的办法? 要不你朱皇帝赏赐我们点,让乡亲们过得舒服点? 这话他们是不敢说的,毕竟朱元璋什么人,他们还是清楚的。那个次辅汪广洋都被打入天牢了。 也算是给他们做主了,人要知足。 “陛下,俺,俺们也不愿意受穷,可还有什么办法啊?” 老朱笑道:“咱也不妨和大家伙挑明了,现在大明银行有贷款,就是扶持大家伙往海外发展。就是去外面圈地种田。外面的土地多,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当然了,出去有危险,咱也知道。” “可大家伙都是咱的乡亲,是淮西人打出了大明朝。咱琢磨着,提着脑袋打天下都不怕,去外面抢地盘,圈占土地,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毕竟你们背后有大明朝,有咱这个皇帝。还有那么多将士,已经帮你们扫清了障碍……现在要去的可不是南洋那些暑热之地,而是高丽倭国。他们也是常年耕种,土地肥沃。你们去了,立刻就能有一堆佃户,替你们效力。” “怎么样吧!大家伙有没有心思?” 朱元璋的目光扫过这帮乡亲,说没人心动,那是假的。 但是一想到出去,要走那么远,背井离乡,人们就不免迟疑。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毕竟家里头还能过,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谁也不愿意。 朱元璋也看得出来,并没有逼迫大家做决定,而是笑道:“你们在应天有些日子了,家里头也着急了。咱请你们看一场戏,不管大家伙如何打算,看戏之后,该回家就回家。” 朱元璋还真是说到做到,转过天,真的就请大家伙在宫里看戏,只不过这一出戏很有趣,讲的是张骞出使西域的故事。 一百多人的队伍,历经十二年,饱尝艰辛,终于返回了大汉。 朱元璋在看戏之余,给乡亲们准备了葡萄酒。 “大家伙或许不知道,这葡萄就是从西域传入的。咱们喝的不只是美酒,也是先人的遗泽啊!” 大家伙听到这话,面色变化,再看手里的酒杯,大不相同。 终于有人下定决心,出去,一定要出去!就算为了子孙后代,也要走出去…… ------题外话------ 推荐一本书,都市类的,很值得一读的爽文 正文 第八百二十章 龙场悟道 说服人出海,可不是一件小事。 朱元章颇有成就感,更让他喜悦的是张承天居然考了个不错的成绩,班级名列第八。这可是好几年来,小胖子第一次摸进前十。 天可怜见,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这都是咱教导之功啊! 虽然老朱给张承天上课还不到半个月,但是也不妨碍他把功劳据为己有,咱的就是咱的,谁也抢不走! 为此老朱决定进行一场家访,无论如何,也要让张希孟感激自己一下。要不然这些年实在是太憋屈了。 哪怕贵为皇帝,面对儿子的老师,那也是很难抬起头的。 天生就理亏,总是让张希孟占便宜。 现在好了,终于找补回来了。 老朱顿觉神清气爽,走起路来,脚步轻盈,都要飞起来了,那叫一个开心。 同样开心的还有张承天,他喜滋滋回家,准备炫耀一下,尤其是让大哥知道,不靠着你,我也能大步前进! 张承天真的有点生气了,小胖子不是小心眼,你是我哥,为啥不能教我啊? 你编书,教学生,不都一样吗? 凭什么到了我身上,就不行了? 我非要找你讨个说法,大不了请我师父帮忙做主! 张承天气势汹汹杀到了张庶宁的院子,他发现门是虚掩着,推开之后,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张庶宁已经走了,张承天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人,他只能去找夏知凤。 “夏师姐,我大哥呢?他去哪了?” 夏知凤放下了手里的毛笔,显得有些阑珊,“去复旦学堂了,他准备提前答辩,然后就要动身去贵州。” “贵州?”张承天吓了一跳,“他去那里干什么?我听说贵州可是很苦很苦的。” “嗯!”夏知凤道:“没错,自从贵州设立承宣布政使司以来,不管是科举,还是几个学堂的大考,都没有人通过。在教化部那边看来,贵州是一片荒漠。” “那,那大哥还去?”张承天瞪大眼睛,“他准备干什么?再创造个奇迹,把贵州的学生,送进济民学堂?” 夏知凤深吸口气,“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说,那边土司很多,老百姓和咱们这边语言不通,想要教出好学生很难。” “那为什么还要去?” “因为总要有人做些什么。”夏知凤随手拿出一本很厚的书,递给了张承天,“拿着吧,这是你大哥给你留下来的。” 张承天愣了半晌,都囔道:“他,他不是说不给我开小灶吗?” 夏知凤白了张承天一眼,“怎么,你小子还记仇了?” “我,我不敢!”张承天嘴上这么说,但是却没有接那本书。 夏知凤也是轻叹了口气,把书推到了张承天面前,而后道:“你知道你大哥最气你什么地方吗?” “我,我不知道,他许是觉得我很笨,给他丢脸了吧!”张承天无奈道。 夏知凤摇头,“不是的,蠢笨,聪明,那是天赋。更何况你又不是真的很笨。张承天,我想告诉你,庶宁最厌恶你浪费资源……你知道吗,当初在济民学堂的时候,我看到了庶宁的藏书,是多震撼!书是很珍贵的,想花钱买,都可能买不到。你的运气很好,太师府就是整个大明,数一数二的藏书宝地。” “你的条件得天独厚,你占有了太多的东西,你比所有人都有优势,你明白吗?可你偏偏还想着偏门,他能高兴吗?” 张承天黑着脸道:“我大哥跟我也是一样的!” “对!所以他选择去了贵州!去最艰难的地方,教导那些连汉语都未必会说的学生!”夏知凤勐然起身,“我要去皇家图书馆了,回头再说吧。” 她匆匆离去,干净利落,没有更多的话。 夏知凤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她秉持的是理工女的直接。 兼济天下,独善其身。 夏知凤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但是对于张庶宁选择的方向,她格外尊重……因为侥幸从乡村出来的她,太知道教育资源的差距了。 可以这么说,一个中人之姿,要是能在张希孟这边熏陶一段时间,放出去都能开宗立派。稍微厉害点的,诸如胡俨这种,就能成就一门学问,左右朝廷决断,影响无数人的生死福祸。 这倒不是说他们本身有多强,单纯是运气好罢了。 可是放眼整个大明,又有多少名师? 这些名师愿意尽心竭力教导普通人吗? 又有多少聪明孩子,连发现自身才能的机会都没有,就把一辈子扔在了田间地头? 夏知凤研究的是天文地理,日月星辰,她想探索这个世界的奥秘。 对于张庶宁来说,他想的更多是公平。 像张承天这样,只要把他的资源稍微分出去一点点,就能造就几十,上百的人才……当然了。要是因此,就说张承天有多大的罪,那也不公允。 毕竟生在皇家的那些人,就该千刀万剐吗? 张庶宁弄不清楚这些,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要尽力多教导一些人,尤其是那些穷苦人,身为太师之子,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义务,责无旁贷! 张庶宁在京这段时间,除了协助朱棣交割北平的事务,帮助师兄胡俨完成研究,剩下的就是编写新的教辅,寻找下一个目标。 经过再三挑选,张庶宁选择了龙场驿。 这是汤和经略西南期间,修建的驿道。 在原本的历史上,彝族土司奢香夫人进京状告都指挥使马烨,老朱替奢香主持公道,并且赏赐丰厚。 奢香夫人返回之后,动员百姓,修了五百里驿道,连接云南,巴蜀,湖广等地,大大改善了贵州闭塞的状况。 这五百里道理,有九个关键的驿站,分别是龙场驿、六广驿、谷里驿、水西驿、西溪驿(也叫奢香驿)、金鸡驿、阁鸦驿、归化驿和毕节驿,合称龙场九驿。 若干年后,有一人遭逢贬谪,在龙场悟道,从此开辟心学一脉,立地成圣。 也就是说,世人皆知龙场悟道,但又有谁知道,龙场九驿,居然是一个彝族妇人开辟的! 女官恰英举,万里朝天宇。参政礼贤儒,心折书一纸。 在如今的时空里,没等奢香夫人发挥作用,汤和已经组织将士,修通驿道,勾连西南。 从湖广到贵州,再到云南,道路畅通,商贾往来无碍。 张庶宁了解到这些,颇为兴奋,但是又见到贵州教化不兴,也十分焦急。 他这一次的目标就是龙场,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筹建几所学堂,包括蒙学,小学,中学……不光是当地汉人,也包括土司,苗部,彝部。 只要是有心向学,张庶宁就打算不遗余力,让他们进入学堂,读书明理。 这一次不是像夏河寨那样,要短时间做出成绩,证明什么。而是需要花相当长时间,三五年,甚至十年八年,以至于更多的时间,靠着教育,改变整个西南。 张承天沉默许久,随后缓缓拿起大哥给他留的书。 慢慢翻开,里面的字迹,密密麻麻,尽是蝇头小楷。 这里面总结的东西,几乎可以当成应考宝典。 只要不是蠢得惊天动地,仔细研究,考入着名学堂,几乎没有什么问题。 这其实就是一个名师的作用,绝对可以让你事半功倍,一飞冲天。 张承天捧着大哥的书,看了又看,突然深深吸口气,勐地合上,放在了一边! 确实,有大哥的指点,几乎就是唾手可得,别人想都不敢想的机会,一下子就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难怪大哥会那样说,他的学生又何止几十万,那些教辅的刊印数额已经过了百万。如果抽出几个月,来教自己。 确实算不得公平。 不过大哥到底还是给自己留下了这本书……但是,对不起,咱根本用不着! 没错,就是这么自信! 张承天觉得自己已经撬开了数学殿堂的门户,只要再给自己点时间,必定能考的很好,到时候,他要凭着真正的实力,杀入济民学堂。 然后再顺利成为朝堂官吏,渐渐朝着至高权柄努力。 你做你的老师,我当我的都给事中,挺好! 张承天小跑着去向了老爹的书房,毕竟考了好成绩,还要向老爹炫耀一下。 “还不错,只不过你们一个学年有十几个班吧?” 张承天一怔,“是啊!” “那去年应天一共有三十多个人,考入了济民学堂,算是人数最多的一届了,又分散在十几个学校里,你要是想顺利考入,大约需要成为学校的第一……而且还是只有第一,没有第二那种!”张希孟笑容灿烂,总结道:“张承天小朋友,你的路还有很远,时间却不多了……一年半之后,就要考试了,为父看好你幼!” 张承天感到了浓浓的恶意,他甚至想跑去把大哥的秘籍拿来算了。 到底是一家人,不算丢人。 但迎面正好撞上了老朱。 “为师也看好你!”朱元章大声道:“承天乖徒弟,好好读书,用心学习,到时候给你师父考个好名次出来!” 张承天傻傻看着老朱,就没见过这么坑的师父! “臣,臣遵旨!” 说完,小胖子撒腿就跑,“师父,我去看书了。” 老朱还挺高兴,“加油啊!让他们大吃一惊去吧!” 说完之后,老朱才看向张希孟,得意洋洋道:“怎么样,不知道吧,这小子已经是咱的徒弟了!” 张希孟脑袋顿时就大了,无奈道:“主公……承天这孩子,不是真傻,就是好逸恶劳。他大哥不帮他开小灶,也不过是想逼着他自己努力用功。他改变了习惯,稍微点拨,也就开窍了。实在是用不着主公操心。” 朱元章不干了,“你们家父子兄弟的烂事,咱管不着。但是承天这小子就是咱的徒弟,你说什么都不管用!” 正文 第八百二十一章 移民非小事 张希孟很头疼,让朱元璋闹得。 “主公,承天那小子已经够顺利了,你就别给他撑腰了。我怕有一天,他真的肆无忌惮起来,那就麻烦了。” 朱元璋哈哈大笑,满不在乎,“他还能怎么折腾?而且这小子毕竟是你儿子,就算有点毛病,也不会怎么样的。放心,咱们还是商量一下大事吧!” 朱元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随手倒了一杯茶,才喝了一口,就皱眉了。 “不对啊!怎么不喝龙井了?” 张希孟道:“没什么,就是换换口味,这是贵州的高山茶,主公喝着怎么样?” 老朱又喝了一口,这才道:“滋味很足,苦涩清香,都十分明显,有些类似铁观音……适合武人喝,像先生这样的,还是应该喝龙井。” 张希孟一笑,“不了,我还是喝这个吧……主公要是觉得好,也帮着多推销一下。如果运气好,贵州几十万茶农,就有生路了。” 老朱沉吟少许,突然笑了起来,“先生这是关心贵州父老乡亲啊!说实话,咱现在也是忧心忡忡,不知道如何是好。” 老朱感叹道:“现在有一批凤阳的乡亲,答应出海,愿意去外面开拓。可他们这一要走,咱才想起来,这里面的事情还不少……先生觉得,他们算是大明弃民吗?” 张希孟连连摇头,“自然不是,不说血脉相连的那些话,他们此去是帮了大明,咱们反而抛弃这些人,那成了什么?忘恩负义吗?” 老朱面色凝重,“先生说得对,但是这人一旦出海,到了外面,又该怎么算?他们安家之后,生息繁衍,下一代人怎么算?” 朱元璋接连发问,涉及到的问题越来越多……张希孟也是一阵沉吟,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比如说啊,凤阳出去一伙移民,扬州也出去一伙,两边选择了一条河的两边安家……为了争夺水源,他们打起来,那该怎么算? 两家不打,联合起来,欺负了当地的土人,弄死了一大堆,这要怎么算? 如果土人背后有国家兵马,他们来讨伐大明移民,需不需要出兵?要不要虽远必诛? 他们顺利产出粮食,要卖回大明,关税需要怎么征收? 若干年后,他们在那边安家,生儿育女,他们的孩子算不算大明子民?能不能返回大明,参加科举考试? 这些问题,还都算是好的,还有另外一些,就比较复杂了。 如果有大明子民,他们假扮倭寇海匪,反过来劫掠大明的商船,那该怎么办? 是归刑部负责,还是归兵部负责?又或者由外务部过问? 再比如,大明百姓,假冒外藩,跑来朝贡,要怎么处理? 外面的疆域辽阔,土地众多,万一真发展出一个强悍的国家,反过来,调兵遣将,攻打大明,进犯中原。想要入关华夏,取代大明,那又该怎么办? 面对这一大堆的问题,张希孟突然有点理解了。 为什么历朝历代,都奉行出则夷狄,入则华夏的简单套路了。 毕竟面对这种复杂到了极点的事情,一刀切下来,未必是好的,但绝对是最简单的。 所以说,向海外移民,不光是文化问题,也不光是技术条件的问题。 这里面还包含了复杂的法律问题,乱七八糟,纠缠到一起。 别说放在大明朝,就算放在后世,也一时半会儿,难以讲清楚,说明白。 管不了,那就索性不管。 很显然张希孟没法偷懒回避,这就是他的职责所在。 “主公,咱们要先确定几个基本的原则,对待海外的土地上,我认为应该秉持先占原则。” 朱元璋道:“什么意思?” “就是谁先到达,谁先拿到手,就归谁。插旗占地,上报朝廷,我们就要予以承认,别人再想霸占,那就不行了,我们向外移民,还是要避免械斗,尤其是不能自相残杀。” 张希孟倒不是杞人忧天,其实历史上的下南洋,各地移民之间,就时常械斗,血流成河也不新鲜。 广东和福建,不同省的能打起来,漳州泉州这种,也能打起来……至于不同的村子姓氏,宗族械斗,那就更不要多说了。 所以没有定好规矩,没有妥善安排,都用不着海外的蛮夷,自己人争斗,就能损失惨重。 因此在开发海外的问题上,排在第一的原则,那就是先占原则。 谁先到就归谁,不能胡乱抢劫,不能自相残杀。 “这条很好,接下来还有吗?”老朱问道。 张希孟道:“接下来的一条,应该是先商贾屯田,然后用兵建国。” 怎么说呢,假如一支船队,找到了一块肥沃的荒地,可以耕种生产,那就要先进行屯田,种出粮食,扎下根基,然后再考虑下一步。 也就是说,要积攒足够的家底儿,才能考虑设立国家,由朝廷颁布政令,进行册封等等事宜。 如果已经有国家存在,大明的移民过去,想要直接圈占土地,人家多半是不答应的。 难道还能立刻就摆开车马炮,打起来吗? 显然也不行。 因此张希孟主张以通商为主,首先了解情况,要有一定基础,然后才能进一步下手。 当然了,这也不是绝对的,比如高丽,比如倭国,这种在眼前的,大明海军能触碰到,门户已经打开,问题不大的。 可以直接进去,根据情况,或是从事商贾,或是屯垦种田……但也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些已经被大明确定掌控的土地,移民出去,那是不能随便立国的。 因为这些土地有的划归皇子,作为封国,有的许给了勋贵,已经算是有主的地了。不能允许随意圈占。 你去生活可以,经商发财,全都没问题,但是你不能建国。 张希孟又提到了一件事,“主公,咱们是不是还要定个标准……比如移民出去,他们占有多大的土地,产出多少,能享受什么样的待遇!比如咱们已经确定的,有王国,公国,侯国,伯国,往下还有没有,要不要安排子国,男国?” 朱元璋也听得头皮发麻,“还是不要那么麻烦了,在伯国之下,就按照市镇村来算吧!移民出去,几十人,上百人,就是一個村子,有些商贸往来,可以升格成镇。等商贸繁荣,人口超过一万,就可以算作市,以此类推。” “那要算当地人,还是只算大明人?当地人……到底算不算人?”张希孟声音不高,但是却又问了个致命的问题。 人,什么算人? 有手有脚,人科人属。 这就是人,还有什么疑问吗? 对不起,还真有。 因为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土著是不被承认的。 他们并不算是法律意义上的人,所以可以肆意杀戮。 一颗子弹,一条人命。 一张头盖皮,一片肥沃的耕地。 所以人籍问题,可不是个小事……万万不能被什么很高大上的历史文件骗了,不要以为里面的讲的“人”,顺理成章就包含你。 毕竟在某些人的眼里,你只是黄色的牲口。 其实面对这事,朱元璋也是深有体会的。 毕竟在大元治下,南方汉人的命,也就和一头驴等价! 朱元璋沉吟再三,终于道:“既然是要往外走,争夺土地,开垦蛮荒,打仗杀人,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也务必要戒杀,咱们还是要利用当地人的劳力。再有一点,如果当地人愿意归附大明,成为华夏子民,也要给一条路。如果某些地方,华夏子民数量达到七成以上,心向中原,也可以纳入本土,和中原一视同仁!” 张希孟面带笑容,跟老朱相处这么多年,他很清楚,朱元璋虽然杀人的时候,不会手软。但是对待普通百姓,他永远都是最为了他们考虑的。哪怕是海外的人,朱元璋也愿意给他们一条活路。 所以从这点上来说,由大明主导海外开发,由华夏统领天下,对很多人来说,是一种运气,至少不会被轻易抹掉。 “主公,既然如此说,这就涉及到对海外的教化,还要我们的文明习惯,要向外传播。学堂,寺庙,宗祠,这些东西,怕是也要一起送出去才行。” 朱元璋怔了怔,也不由得满心感叹。 先是寺庙啊,祠堂啊,宗族势力,都是大明极力压制,甚至需要彻底铲除的。但是到了对外开拓的时候,却需要利用这些力量。 果然,权力厌恶真空。 没有强大的行政体系,甚至没有充裕的驻军,带来不了足够的秩序,就需要依靠曾经的东西填充。 朱元璋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担忧,他突然想到了一种情况。 “先生,如果任由他们做大,发展起来,会不会借尸还魂,反过来影响大明啊?” 张希孟无奈苦笑,“所以说往外移民,大肆开拓,不是一件小事情,父子颠倒,主客异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希孟又道:“所以说,如何掌控海外,也是一门大学问,趋利避害,咱们需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正文 第八百二十二章 常遇春,你要努力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叹息道:“过去总觉得人口滋生,土地不够,非要往外开拓,占了更多的地盘,也就好了。可现在真正开始动手了,却又瞻前顾后,觉得移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先生,你说咱们俩是不是有点可笑了?” 张希孟反而笑道:“这么多年了,难道主公觉得,天下间有什么事情是容易做到的?干什么事情,有利有弊,有弊有利,互相纠缠,难以言说清楚。这是治国的难,也是治天下的趣味所在,全看主公怎么想了。” 老朱朗声大笑,“不管怎么想,往外走是必须的,而且往外面走,不光是人出去,心也要出去,华夏的魂儿,更要出去!” 张希孟猛地一振,他意识到,老朱已经确实掌握了精髓。 海外移民就是这样,不可能包办一切。 如果派出兵马,打下土地,把人迁过去,再安排官吏,治理地方,派兵保护,有什么事情靠着朝廷裁决。 这么干,不出十年,就能拖垮大明的财政,顺利把对外开拓,做成一个亏本的生意。 经营海外,肯定不能和中原一个方法。 对待外面,必须因地制宜,能商则商,能农则农,能矿则矿,能牧则牧……反正什么适合,就做什么。 首要的一点,是要有收入,能先站稳脚跟。别给大明添麻烦。 毕竟你们已经是出海的孩子了,就不能事事都靠着大明,朝廷也不能像一个奶妈子似的,成天照顾你们。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一脚踢出去,什么都不管……这些移民又会怎么样? 他们失去了依靠,又很弱小,即便他们勤劳,聪明,能赚钱,比那些土人厉害多了。但这些人也一时掌握不了权力,就只能依附当地的土著。 混的好点,就成了豪富,混的不好,就沦为韭菜。 但不论好坏,由于出海的刹那,就隔断了中原的联系……这些移民,除了和中原百姓长相差不多之外,其他的方面,只会渐行渐远,几代之后,就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所以对外移民,还要保持一定的控制,让他们时刻感受到大明的存在,体会到大明的力量。 唯有如此,才能保住对待大明的敬畏和忠诚。 因此需要一支强大的海军,不定期巡逻海疆……这可不只有大明的近海,还有其他的海域,一切关键的水道,都需要大明存在。 不为了别的,一杆大明的旗号飘扬在那里。 船队在,武力在,国威就在。 没有足够的武力,作为支撑,谁会听伱的? 所以向外开拓,绝对离不开一支强悍的海军。 自从除掉了廖家和俞家之后,朱元璋亲自主持,以常遇春督造船只,刘家港船厂全年无休。 经过了这几年的筹备,大明已经拥有了上千艘各式帆船。 组建了一支强悍的海军。 就是靠着这支船队,常遇春才大杀四方,迫使倭国将怀良王送到了大明。 接下来,向北,向南,只要商船队触及的地方,都要有海军船只存在。 三个月,五个月,一年半载,必须巡视一圈。 这也是郑和船队不断下西洋的原因所在。 这一支庞大的船队,就是大明的威严。有了不断南下的船队,才有万邦来朝,才有海上的贸易繁荣。 靠着源源不断的收入,才有了历史上永乐朝的种种壮举! 当郑和船队停下来之后,武力不在了,大明就很快退出了海上商路,将贸易的主导权,拱手让给了西夷。 所以对海上商路的掌控,是海外开拓的第一步。因为只有武力作为基础,才有后续的一切。 建立在武力之上的第二层,自然就是贸易,就是利润! 因为只有利润,才能牢牢绑住每一个人,才能滋养武力,让船队变得更庞大,武力更雄浑。 武和利就是哼哈二将。 二将之上,还有一个头脑,那就是文明! 也就是老朱所讲,要把华夏的魂儿延伸出去。 学堂,庙宇,祠堂,这一整套东西,都要送出去。 “先生,咱准备亲自送送乡亲,没有别的,咱给他们一抔家乡的土,分一炷祠堂的香,让祖宗保佑他们,顺利出海!” 张希孟连连赞叹,“主公想得周到,这个办法确实很好。” 老朱笑道:“既然如此,先生要不要也跟着咱去一趟刘家港,送他们出发?” 张希孟稍微沉吟,随即就道:“主公,我倒是想去,不过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我打算写篇文章。” 老朱笑了,“先生,你可有很长时间没写东西了,必是妙文!” 张希孟道:“也就是关于对外开拓的一点想法,略作对比罢了。” 张希孟说得客气,但是以他的身份地位,任何文章,都会带来巨大的反响。当然了,张希孟也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他确实要用心写这篇文章,把对外开拓的事情,讲清楚,说明白。 其实对外开拓的核心在哪里? 是不是把人送出去就行了? 或者就是开阜通商,做生意赚钱? 张希孟觉得这都不是对外开拓的真意。 首先,对外开拓,既然是走出去,就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拥有制定规则的权力,如果谁敢不听,就举兵讨伐,严惩不贷! 根据这一条标准,纵观整个中国历史,真正的对外开拓,其实不多。 抛开先秦的分封诸侯,严格算起来,只有两次。 依次是汉武帝通西域,一次就是郑和下西洋。 汉武帝刘彻,从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历代帝王,文治武功的一个巅峰。 他为了对付匈奴,派遣张骞出使西域,历经十二年,张骞返回,大月氏不复当初,按理说寻找盟友的原定目标已经错过了。 但是汉武帝并没有就此打消念头,而是继续派遣兵马使者,经略西域,并且设立西域都护府,派兵驻扎! 这一点非常重要。 正是有了驻军,西域诸国,才要听从大汉的号令。 丝绸之路的东段,牢牢掌握在大汉手里。 而且汉人还不满足这些,派遣使者,继续向西,甚至要寻找所谓的大秦。 这种把商路置于自己掌握之下,努力进取,不断开拓的精神,才是大汉留给后世的最宝贵财富,最珍贵精神。 同样的,历史上永乐朝七下西洋,派遣庞大的船队,不光是大明的近海,包括印度洋,都纳入了掌握。 海上丝绸之路,悉数归于大明掌握。 有不服管教的,立刻派兵讨伐,三宝太监,也是灭国无数的狠人,只不过这些国家在大明的眼里,和一个个的村子差不多罢了。 没有武力保驾护航,不能掌握制定规则的权力。 这样的向外发展,根本算不上开拓,只能是被动打开国门。 张希孟不吝笔墨,盛赞大汉之后,不由自主就把鄙夷的目光落在了赵宋身上。 苍天原谅,张希孟真不是要黑大宋朝。 只不过他纵观历史,想要找一个反面教材,而且大家还比较熟悉的,那一定是大宋。 没办法,赵家人的拉胯,根本没救! 众所周知,赵宋对外贸易也很发达。 甚至发达到了倭国派遣女子,来到大宋春风一度。 很多人提起这事,都觉得特别骄傲,那叫一个自豪。 只不过要想真的成为壮举,被后人敬仰,不该是主动出兵,跑去倭国,播撒后人吗?不愧是赵宋的男人,就是喜欢被动的。 这还只是北宋的光荣事迹,等到了南宋,就更丢人了。 其实南宋以半壁江山,坚持一百多年,财政收入十分丰盈,海外贸易贡献极大。 泉州等地,都是当时著名的港口。 如果赵宋是有出息的,那就发展海军,掌控航路,牢牢抓住贸易的红利……要这是能做到这一步,没准赵宋还能推了金国,报仇雪恨。 可接下来的问题就搞笑了,赵宋根本没控制住海上航路,反而把本土泉州的控制权,拱手让给了胡商。 等蒙古人杀进来的时候,赵宋皇室逃到了泉州,险些被团灭。简直是千古笑柄,丢人到家! 这种开放国门,通商贸易,又有什么意义? 不能主动掌握贸易权力,不能控制商路,没有强大的武力,保驾护航。 还真不如关门闭户,老老实实过安稳日子呢! 张希孟总结不同,最后做了干净利落的总结。 对外开拓,必须学习汉朝。 主动打开国门,主动控制商贸,制定有利于自己的规则! 绝不能是被动开门,不能把贸易权力交给别人,不能受制于人。 张希孟很明白讲清楚,过去大家伙担心对外经商贸易,对外移民,会产生种种问题……这些担忧,归根到底,都只是一个问题,那就是不能掌握贸易主动权。 就这么简单! 比如很多人觉得,向外移民,损失劳力,会影响粮食赋税……可问题是他们人到了海外,能得到百倍土地,能产出更多的粮食。 顺利运回来就是了,足以填补那点损失。 之所以会担心,就是因为不掌握贸易主动权,没法把粮食运回来,人走了,那就是单纯的损失。 张希孟最后甚至毫不留情调侃了一句……大明之所以对粮食安全有疑虑,完全是对大明海军的不信任! 常遇春,你要努力! (本章完) 正文 第八百二十三章 皇孙的乐园 张太师的影响力,自然不必说,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压力送给了海军。 而且通读这篇文章,就会发现,张希孟提出了一个强烈的批评,矛头所指,正是中书省,正是当朝衮衮诸公! 刚刚从凤阳返回的首辅孙炎,立刻就嗅到了张希孟的意思。 他这些日子,可是很不轻松,又是追查拦截凤阳百姓的真凶,又是落实均田,他还亲自跑了十几个村子,脚上都磨出了血泡。 可谓是殚精竭虑,丝毫不敢懈怠。 他可不想,一个不好,把自己搭进去,毕竟有一个汪广洋祭旗已经足够了,他可不想自己成为第二个倒霉蛋。 一番忙碌下来,孙炎总算是将这些事情摆弄差不多了。 可张希孟的这一篇文章,却让孙炎吃惊非小。 其实张希孟这些年之所以写这类文章少了,实在是他的地位太特殊了,一篇文章发出来,几乎跟老朱的祖训差不多了。 若干年后,甚至就在当下,人们也要拿张相的观点,作为说话的依据。 这种情况下,要是张希孟还信口胡说,那就是拿自己的声望开玩笑了。 所以很显然,现在的这篇文章,几乎代表了大明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奥妙全在其中了。 因此孙炎返京之后,立刻召集所有在京重臣,共同研究此事。 眼下诸部尚书已经做了很大调整,比如前面提到江楠卸任了商业部尚书,再有宋濂转任孙炎的都给事中,他虽然也参与内阁会议,但他的职责仅仅是做会议记录。 另外刘伯温转任御史中丞,变成了徐达的助手。 姚广孝接任了新成立的治安部尚书。 值得一提,钱唐也高升教化部尚书。 所以整个朝堂,几乎都是张希孟这一系的人充斥。当然了,张相无私人,只能说大家伙志同道合,主张相似罢了。 “要我说,太师的这一篇文章,其实是抨击了两种延续多年的错误。”钱唐依旧率先开口。 孙炎笑道:“怎么讲?” “这不是很显然吗!其一,自然是故步自封的错误,张相是主张大力开拓的,这么多年了,已经人尽皆知,不需多言。而第二种错误,就是以为上国无所不有,或者说要靠着自己解决所有问题,须知道,不管我们多强大,有些事情,终归是我们自己解决不了的。” 这话堪称大逆不道,你敢小瞧大明的本事,灭自己的威风,简直该杀! 不过在场众人,都没有跳出来责备钱唐。 因为最显而易见的问题,人口、土地和粮食,就是一直缠绕在中原王朝的魔咒。 有什么办法能真正解决? 均田,引入良种,堆肥,精耕细作……能想的办法都想了。 自力更生很好,靠着自己也不错。 但是任何情况下,自己的力量都会有极限,一旦遭遇了天灾,就扛不住了。 而且即便粮食够吃了,还要肉类,油脂,瓜果蔬菜,吃得饱了,还要吃得好……这个需求几乎是无限的。 一直担任外务部尚书的毛贵突然道:“钱尚书所讲,确实有理,中原当然不是无所不有。但是我觉得是有还是无,不能简单来看。譬如说前些年的粮食涨价,那些豪商巨贾,他们有粮食,数量还不少。这算是大明国内的吧!可问题是危机来了,我们能拿到手吗?” “再比如燕王朱棣,他从高丽弄来了那么多粮食……高丽算是大明吗?可粮食就及时送来了!这说明什么问题?说明的就是张相讲的,要把贸易规则掌握在咱们的手里,要能说了算,做得了主!” “要让我说,以后计算粮食的时候,高丽完全可以算入大明的产量之中,倭国也能算进来一半,至于安南,占城,真腊,缅甸,暹罗……这些地方能算进来多少,还要看朝廷的本事,看海军的本事!” 毛贵这一番慷慨激昂之后,罗复仁突然笑了一声道:“毛尚书这么说,怕是又要扩充海军了!” “没错!”毛贵直接道:“我建议大造船只,既能运输货物,又能载着将士,扬威海上,何乐而不为!” 众人讨论的越发热烈,归结起来,就是绝对支持对外拓展,要给百姓出海提供便利。 跟在百姓和商船的后面,就是大明的海军,一支强大的海上力量,是一切的根基! 听着大家伙的讨论,孙炎颇为满意,他总结道:“太师的文章,要下发每个衙门,要求所有官吏研读,仔细总结,体会用心。至于今年兵部的预算,我主张先增加五百万贯。此外裁撤十五万步卒,把钱转移到海军上面。这事情兵部要和五军都督府妥善商议,尽快拿出一个结果来。” 内阁中书,热烈讨论,而相比之下,送别乡亲的朱元璋,显得轻松多了。 他听说张家老三和老四,已经能满地爬了。 欣然之下的朱元璋,抱着皇孙朱雄英来张家串门。 这小家伙在几个月的时候,出过一次水痘,很幸运的是小家伙脸蛋白白净净的,一点波痕都没有。 而且身为皇家的第三代,小皇孙的五官越发柔和,容貌清秀,比起朱元璋的棱角分明,显得可爱多了。 当然了,不管怎么样,都不如自家两个儿子可爱。 “主公,可有什么吩咐?” 老朱笑道:“难道一定要有事情才来?咱们君臣,和亲人也差不多了,走亲串邻,还不允许?” 张希孟连忙点头,他是挡不住老朱来串门。但如果说一点事都没有,那是扯淡。 果然,还没坐下多大一会儿,朱元璋就道:“先生,咱这个宝贝大孙子,已经能背诵上百首诗,比咱当初可厉害多了,这孩子有出息啊!” 张希孟无奈翻了翻白眼,“主公,你三四岁的时候,想背诗也没有书啊!臣坚信主公当时要有一屋子藏书,您必定能当上李白苏轼一般的人物,名震文坛,光耀千古!” 朱元璋瞠目结舌,他竟然有点听不出是夸还是损了。 “先生,你这俩孩子怎么样?可是开始读书了?” 张希孟更加无语了,果然,朱元璋跑自己家来炫耀了。 难道家长都有这个无聊的毛病,凑在一起,非要拿孩子对比吗? “主公,我家这俩还不会说话呢!您还是宽限些时候!” 老朱略有些尴尬,确实有点操之过急了。 “先生,这次咱过来,是想求教,伱看咱大孙子也快到了发蒙的年纪,要怎么教才好?”不得不承认,哪怕是张承天,也有过人之处。 所以论起教化,张希孟还是很厉害的,堪称当世权威。 老朱也不得不向他请教。 张希孟倒是早就注意到了小皇孙,这孩子长得清秀,斯斯文文的,确实挺可爱的。 “来,让我抱抱。” 张希孟伸手,把朱雄英接在了怀里。 “你还没出生呢,就拜师夏知凤,她是我的学生,论起来,我可是你的师爷啊!” 小家伙立刻道:“师爷好,愿您老长命百岁,身体健康。”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心花怒放。 “那你跟师爷说,想学什么?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像你师父那样,研究天文吗?” 张希孟耐心询问,已经三四岁的朱雄英,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偷眼看了看朱元璋,然后才说:“我,我想种地!” “种地?”张希孟笑道:“真是这么想的?” “嗯,皇爷爷的菜园可好玩了,我想种菜,种出来比皇爷爷还大的西瓜!”小家伙兴冲冲说着。 再看朱元璋,这位皇帝陛下的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晴转阴。 愤怒值正在快速积累,小崽子,你皇爷爷从刀山火海里爬出来,好容易不用种田了,你怎么又想活回去啊? 张希孟自然知道朱元璋的怒火,但他不在乎,甚至还有点想笑。 孩子挺有想法的,加油! “你喜欢种田吗?有别的想法不?也说出来。” 朱雄英认真想了想,“我,我想养孔雀。” “哦!对生物学还有兴趣?”张希孟笑道:“怎么想到的,跟我说说。”他用力抱了抱朱雄英,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只给老朱一个后脑勺。 没有了老朱的干扰,朱雄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他喜欢养孔雀,这事还要算到朱英身上。 前些年,朱英不断往京里送稀罕物。 孔雀算是很主要的一项,最初都让朱棣给烤了吃。 等朱棣走了,孔雀的噩梦才算结束。 随着时间推移,安静下来的孔雀竟然下蛋繁衍。只不过有一只不会孵蛋,一共三颗孔雀蛋就让朱标拿回了东宫。 恰巧让朱雄英看到,小家伙听说蛋里面能出孔雀,他就来了精神,一天到晚,有时间就过来看。 不得不说,小家伙运气不错,竟然等到了孔雀出壳。 随后这三只小孔雀就成了朱雄英的跟屁虫,要不是让老朱带过来,朱雄英还在东宫喂孔雀呢! “原来如此啊!” 张希孟突然笑道:“你这么说,那你愿意种田,愿意养孔雀吗?” “愿意,愿意啊!” “那我帮你弄一个农庄,专门干这些事情,你看怎么样?” 朱雄英连连点头,喜得小眼睛里面都是星星。 可朱元璋忍不住了,“张先生,你不能纵容孩子!这是玩物丧志!” 张希孟淡淡一笑,“主公错了,这叫因材施教!” (本章完) 正文 第八百二十四章 爱好种田 老朱觉得自己的宝贝孙子要被祸害了。 张希孟这家伙太阴险了,咱不过是收了你的儿子,转过头你就要教咱大孙种地养鸟,这可是咱的嫡长孙啊! 大明天下的继承人,怎么能干这些事情? 姓张的,你不要太过分! 朱元璋对此是怒目而视,怒气冲冲。 奈何张希孟半点都不怕,伱随便生气去,我这都是为了孩子好。这么漂亮的小皇孙,不去种地都白瞎了。 “告辞!” 朱元璋一把抱起朱雄英,转身就走,生怕多待一会儿,就把孩子教坏了。 张希孟半点不着急,在后面送了两步,就转身回来了。正在这时候,张承天贼兮兮来了。 “爹,你不怕陛下生气啊?我看他胡子都撅起那么高?回头找你算账!” 张希孟呵呵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你当皇家的事情,他能做主啊?” “那,那他可是皇帝啊!”张承天叫道。 “皇帝怎么了?我还是太师呢!这个家一样是你娘做主。”张希孟一本正经道:“涉及到孩子教育的问题,皇后娘娘的话,更管用,你瞧着吧,用不了三天,陛下就会低头。弄不好脸上还会多几个巴掌印。” “啊!皇后娘娘敢打陛下?”张承天觉得听到了了不得消息,“爹,您老没骗我吧?” “骗你干什么?就算是跪搓衣板,也是正常的。” 张承天大惊不已,“这么说,咱们大明朝,真正说了算的是皇后娘娘啊?爹,那,那要怎么讨好皇后娘娘啊?您老人家能不能教教孩儿?” 张希孟呵呵冷笑,“我教你什么?你不是跑去找陛下教你算学吗?你聪明啊!用不着我教!” 张承天咽了口吐沫,突然低声道:“爹,你说皇后娘娘会不会算学啊?” “会,怎么不会!而且还是我教的!” “什么?”张承天大惊失色,“那这么说,陛下和皇后娘娘还是同学了,他们谁更厉害?” “同学不准确,我是教过皇后娘娘,但是陛下更多是从皇后娘娘那学的,你明白了吧?” 张承天的小胖脸都扭曲了,“爹,要是没理解错,我算是找您的徒孙学算学……这么说,我,我是我自己的师爷了?” 小胖子都想抽自己的嘴巴子,一不小心,辈分下降了这么多! 早知道就该去找皇后娘娘,跟着她老人家学,也比跟着陛下学好啊! 张承天简直追悔莫及,气得拍脑袋。 张希孟看着他很想笑,“你小子不是在用功读书吗?怎么又跑来打听消息了?别是三分钟热血,现在又凉快了吧?” “哪有!”张承天是连忙摇头,“爹,我跟陛下学了些日子,渐渐的,我就发现有些题目他做得不是那么快。有时候还要拿到外面去做,回头再来教我。我还发现,他有时候会说错,您老人家知道这么回事吗?”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这要是不知道,我不成了傻子了! 朱元璋的算学水平,或许比中学能强一点,但是让他教中学的张承天,自然会有些吃力。拿出去请求外援,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张承天能进步这么快,倒是让张希孟有点吃惊。 “来吧,我给你出几道题,看看你的程度如何?”张希孟说着,就在纸上写了三道题,推到了张承天面前。 小胖子看了又看,终于拿起笔,吭吭唧唧,开始算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把结果送到了张希孟面前。 “爹,您看看?” 张希孟接在手里,仔细瞧了瞧,竟然露出了笑容。 “有点小毛病,不过问题不大……看起来你的进步确实不小,彻底超过陛下,指日可待啊!不过就是有点遗憾。” 张承天大惊,“什么遗憾?您老别吓唬我啊!” “遗憾就是你这辈子摆脱不了陛下了,哪怕你超过他,他也会以师父自居的。” 张承天听到这里,反而长出口气,这算什么遗憾?虽然管朱元璋叫师父,不如叫马皇后来得划算。 但是能成为天子门生,也是多少人求不了的事情,估计只有老爹这种人,才看不上吧! “爹,我就勉为其难,认下陛下那个师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的课业这块,您老能不能帮帮忙?” 张希孟看了看小胖子,突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怎么,害怕我也拒绝你?” 张承天心情低落,“爹,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笨了?” “会!”张希孟毫不犹疑道。 张承天急了,“那你不会不喜欢我这个儿子吧?” 张希孟一笑,“你知道我给你取的名字吧?” 张承天立刻点头,“我知道,这俩字出自坤卦,乃顺承天!” 张希孟含笑点头,“没错,承天之贵,顺乎天命……对待孩子,我也是希望顺乎自然。你们都有自己的选择,无关对错,更不会有偏爱,你明白吗?” 张承天用力点头,“我知道了,多谢父亲!” 小胖子一扭头,突然跑了出去,随后提着一只烤成了枣红色,娇艳欲滴的肥鸭进来了。 “孝敬您老的。” 张承天这小子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柄小刀,当真就给张希孟片肉,每一块鸭肉都是柳叶形,有皮有肉有油。 技法娴熟,无可挑剔,竟然比摊位的老板还要娴熟。 张希孟忍不住点头,“行,等以后落魄了,还能当个小贩,很有出息!” 张承天笑嘻嘻道:“当小贩怎么了?信不信,就算让我去卖烤鸭,我也卖成天下第一!” 张希孟一怔,忍不住笑道:“好气魄,你小子确实有了点进步!”他从张承天手里接过了鸭肉卷,吃了一卷,味道确实香甜。 随后张希孟低声道:“别生你大哥的气,他比咱们都不容易。” 张承天怔了片刻,随即咧嘴笑道:“我明白……您老人家放心吧,等我以后实现了理想,会罩着大哥的,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他。” “好!你还有理想了?什么理想,说出来听听?” 张承天愣了下,随即摇头,“不行,暂时保密,等我做到了,再跟您老人家说!放心吧,孩儿绝不会让您老失望的。” 张承天很得意道:“爹,其实多亏了大哥,要不是他给我当头一棒,我就总想着走捷径,钻偏门,这是不行的。虽然我不至于像他那样,专门挑最难的事情,给自己找不痛快。但我也不能一点苦不吃。我还是要比别人强的。我懂,但我不做,跟我不懂不能做,是两回事。” 张承天笑嘻嘻道:“所以您老人家放心,孩儿会努力读书的,至少要远胜过同龄人。我这一次过来找您,就是希望在课业上面,能够增加一些……我跟着陛下学了几次,我就发现,自己的潜力还是不小的。” 张希孟笑了,“很好,这是你一心求死,可怪不得我。” 随后张希孟就拿出了厚厚的一摞放在了张承天面前。 “这么大一本书?”小胖子咽了口吐沫。 张希孟笑道:“不是一本书,准确说是书单!你大哥给你准备的!” “什么?他不是给我留了一本书吗?” “对啊,但是他在路上又觉得不能真的不管你,所以他写了一封书单送给我。让我好好管教你!务必要让你成材!” 张承天目瞪口呆,还,还带这样的? 小胖子都傻了,“这么多书,都是老大写的?” “当然不是了……他写了只有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是我写的。”张希孟笑呵呵道。 张承天完全傻了,“您,您老人家写这个干什么?” 张希孟轻笑道:“这一招可是我当年用过的。我增加的数目,都是当年陛下读过的……所以说,你想当天子近臣,想了解陛下想什么。可不是耍小聪明就行的。必须要博闻强记,知识渊博。” 张希孟笑呵呵拍着张承天的肩膀,“你最初问我,为什么知道宫里谁说了算!就是因为我太熟悉陛下了!” 张希孟把手按在了书单上面,随后对张承天道:“其实你选了一条比你大哥还辛苦的路……加油吧!” 张承天面对着厚厚的一摞书单,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突然一跃而起,“爹,我要去龙场,我要跟我大哥一起教书!我不想当官,不想掌权了。” 张希孟呵呵一笑,“等着放假,我安排你去龙场实习……记着,要考到年级前十,不然没有机会哦!” 张承天顿觉天都黑了,这个世道,简直太险恶了。 要不去找师父帮忙吧! 结果转过天,没等他去宫里,朱元璋就来了,同来的还有马皇后,另外朱标也来了,他牵着朱雄英,悉数赶来。 这下子好了,老朱很明显是被欺负的那个。 马皇后先说道:“先生,我听说了,你的主意好,皇孙不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给他弄个庄园,挺好的!这笔钱我出了!” 朱标也道:“我想过了,不妨把庄园弄得大一点,皇子公主,全都能去,勋贵子弟也可以。平时还可以让普通百姓也去,总之君民同乐。弄好了,就跟皇家图书馆一样,我看挺好的。” 张希孟扭头看了看朱元璋,“陛下,您的意思呢?” 老朱恶狠狠瞪了张希孟一眼,“你们都一条心,咱还有什么办法!就怕这孩子让你们宠坏了!” 朱雄英很认真道:“不会的,孙儿会好好学种地的!” 朱元璋气得翻白眼,傻孙子,皇爷爷怕的就是这个啊!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二十五章 皇家乐 皇孙喜欢种地,这事绝对是关乎国本的大事情,好好的皇家子嗣,怎么能干农夫的活儿呢? 应该吟诗作赋,诗词书画,这才配得上皇家身份啊! 要是再弄个第一神童的人设,宣扬会写文章,连太师都交口称赞,那就完美了。 只可惜,朱雄英这娃,注定是要长歪了。 马皇后和朱标一致同意给孩子设立庄园,朱元璋也只能徒呼奈何。这事其实没什么难度。 就在钟山脚下,就有不少空地……这一片算不得主要的耕地,因此地价也不贵,当初朱英甚至买过一片。 到了现在,直接被马皇后征用,也是情理之中。 要给皇孙用,需要特别准备什么吗? 马皇后一句话,根本用不着。 庄园贵在天然淳朴,要是花太多心思,扔进去太多的钱财,反而失去了自然韵味。 因此这片庄园,只有原来的一些茅草房,竹子的篱笆园。 在一条山溪的周围,开出了几片菜地,可以种植瓜果蔬菜,山上的清泉,凉爽宜人。 其实从选址安排,就看得出来,马皇后的品味,确实在老朱之上。 一条不起眼的山溪,带来了无尽的清凉。 在上游挖了水井,设立小型水渠,可以灌溉这几十亩土地。 不论是瓜果蔬菜,采摘之后,拿泉水一洗,从里往外透着清凉。 遇上炎炎夏日,泉水拔过的西瓜桃子,绝对是救命神器。 另外在靠近茅舍的一边,还搭建了一片棚子。 牛马畜生,都能放在这边饲养。 而且产生的粪便,经过腐熟之后,还能送去肥田。 绝对是标准的生态农业示范区。 马皇后还亲自吩咐,往庄园里面放了石磨,石碾,纺车。 又询问了张希孟,觉得有山溪,正好弄个小的水车,可以用来汲水灌溉。有了水车,在风口的位置,再建造一个风车,有了风车,就可以舂米脱粒…… 就这样,在几个人不断的增添之下,这个不大的庄园,充满了乐趣。 就连夏知凤都出主意,利用高大的杨树,弄了几个秋千。又在向阳的山坡,弄了个小型的天文望远镜,可以晚上过来看星星。 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别说孩子了,就算大人都想过来放松啊! 所以当庄园正式落成之后,朱雄英在前面,后面跟着三只土鸡似的小孔雀,冲进了庄园。 这一下子,小家伙就疯了。 他迈着小短腿,在鹅卵石的甬路上奔跑。 没跑几步,小家伙就重重摔在地上。 朱标和马皇后都吓了一跳,连忙往前跑,可还没等他们把小家伙抱起来,朱雄英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巴掌,笑呵呵又往前跑了。 老朱看在眼里,突然笑道:“咱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会上树掏鸟窝了,有一次咱从树上摔下来,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大哥才发现咱,那次就差点丢了性命。” 张希孟半点不怀疑,就像老朱这种家伙,小时候必定是出生入死的,那场面别提多惨烈。 像朱雄英这样,摔几个跟头,只能算是小儿科。 “主公,其实吧不摔几个跟头,童年都是不完整的。大可不必那么小心!” 老朱翻了翻眼皮,那是咱的乖孙子,又不是你的。 你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过老朱到底没有说出来,因为环顾四周,不管是马皇后,也不管是朱标,都不会站在他这一边。 这皇帝当的,简直太郁闷了! 老朱唉声叹气,此刻朱雄英已经跑到了茅草房前面。 小孩子哪懂得什么好坏,他觉得什么都新鲜。 尤其是这种和宫里完全不同的茅草屋,不高不大,却显得很温馨,房檐下面,还有一排燕子窝,朱雄英一看就乐了。 这房子好,他要住在这里! 老朱气得无语,你皇爷爷拼了命,让伱搬进了皇宫,结果你倒是喜欢上了茅草屋,你想气死我啊! 很显然,给朱元璋气受的还不止朱雄英。 马皇后一把岁数了,看到院子里的石磨,竟然也来了小孩子气,忍不住道:“有豆子吗?磨点豆腐吃怎么样?” 张希孟笑道:“皇后娘娘,豆子倒是有,可拉磨的驴却没有,要不下次吧?” 马皇后一听就笑了,“张先生啊,你还是不怎么干农活。那驴拉的磨是用来脱粒的,这种磨人力就行。我负责添豆子……重八,过来干活儿!” 马皇后这一嗓子,把老朱弄得脸都黑了,“孩子们都在这儿,你瞎嚷嚷什么?” 马皇后哼道:“怎么不爱听啊?也就是在这里,要是回宫里我还懒得叫呢!别废话了,快过来拉磨,咱们中午吃豆腐。” 老朱半点主意都没有,只能被乖乖过来,占了毛驴的位置。 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张希孟心情大好,“太子殿下,有豆腐不成席,咱们再找点能吃的。” 朱标痛快答应,跟在后面的还有张承天。 小胖子领了书单之后,那是真正要下功夫苦读的。 想站在食物链顶端,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 现在的都给事中是谁? 宋濂! 那是公认的文采第一人! 协助张希孟,修订史册,制定大明的典章制度。一生勤学苦读,手不释卷。 即便如此,宋濂就真的呼风唤雨了吗? 笑话,大明朝什么时候轮到他说了算了? 宋濂殚精竭虑,片刻不得歇着,辛辛苦苦,很是悲惨的。 老头只盼着赶快七十岁,他好回乡养老,以终天年。不然宋濂担心自己会死在任上。 有这么一位当前车之鉴,学问不行,人品不行,手腕不够,何以修成大魔王啊? 其实严格来说,真正够段位的,依旧只有张希孟一个人。 假如老朱继续执掌大权,太子监国,张希孟倒是有资格成为大明的大魔王。 也就是说……自己定下的目标,其实是赶上老爹? 张承天终于想通了,他简直死的心都有了。 本以为是一条捷径,可以不用吃苦,又能坐享权柄,为所欲为……结果到了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选了一条最难的路。 不光要学习好,文采好,还要精通三教九流,心思机敏,无所不通。 你可以不会,但不能不知道。 皇帝,首辅,还有下面的人,随便问你一件事,你要是不懂,那就是没见识。 没见识就会被人哄骗,上当。 一旦出了不可控制的纰漏,也要跟着倒霉。 所以说这世上哪有不用付出,就可以占尽便宜的美事? 张承天似乎明白了,大哥看似选了一条艰难的路,但这条路却是最容易的,自己挑了一条看似容易的路,但却要付出最多的代价…… 我这个命啊! 小胖子除了心头滴血,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所以张希孟和朱标四处游逛,寻觅能吃的东西,张承天却要拿着小册子,不停背诵,不断往脑袋里塞精神食粮。 滋味如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张希孟和朱标转了一圈,只是找回了两个大南瓜。张希孟在田边弄了一盆大葱,两个人算是满载而归。 “我说先生,咱们就吃这个啊?” 张希孟一笑:“怎么,殿下不喜欢?” 朱标连忙摇头,“没有,我就是有点担心父皇和母后,他们未必能吃得下去,还有皇儿,用不用再弄点精细的?” 张希孟笑着低头,从怀里掏出几个鸟蛋,冲着朱标晃了晃,“走路的时候,我捡回来的,放心吧,今天我下厨!” 好在大明没有动物保护法,不然张太师非要进大牢待些日子不可。 两个人回到了厨房,张希孟就忙活起来。 朱标这才意识到,原来张太师是下得厨房的男人,瞧那个刀工,绝对是练过的。 南瓜处理好,切成小块,放入淘好的大米,加足水份,然后将一块腊肉切成薄片,码在米上。 随后就是大火煮饭,张希孟叫朱标在一旁挑葱,等锅里冒出热气,他取了个碗,放在锅盖上,然后将几颗鸟蛋放了进去、 等米饭煮熟,热气也足以把蛋蒸熟了。 朱标默默看着,也算是学了点本事。 此时朱元璋也进来了,嚷嚷道:“怎么样?能开饭不?” “能!”张希孟干脆答道:“主公,你那边豆腐弄得怎么样了?” “早就成了!” 朱元璋说着,拉起张希孟,就往外面走,一盆豆浆,一盆豆腐,马皇后还弄了点葱花,一清二白,看着就有食欲。 张希孟抚掌大笑,“我们这边也不差!” 果然,每人一碗米饭,几片油亮的腊肉,米饭里还有黄艳艳的南瓜。 马皇后这边的色调是一清二白,张希孟这边就是黄里透红,放在一起,竟然五彩斑斓,有种争奇斗艳的感觉。 到了这时候,连朱标都不敢说没食欲了。 还愣着干什么,吃吧! 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也不需要花几个钱,大明朝最有权势的几个人,就坐在农家小院里,吹着山风。大口大口,往肚子里塞简单的饭菜。 朱标都吃了三大碗,上一次这么饱是什么时候,他都记不得了。 至于老朱,足足吃了五大碗饭,大葱他一个人就消灭了一半……这还不算,吃到半途,他突然站起,转身进了厨房,等老朱再出来,手里居然拿着一大块锅巴,眉开眼笑。 “张先生,险些又让你骗过了!这锅巴带着腊肉的香,给块鱼翅都不换!” 张希孟忍不住笑,“是鱼翅不换!” “管谁不换!” 老朱一屁股坐下,掰了一块,递给朱雄英,“还能吃不?” 小家伙连忙点头,一把接过,尽管他已经比往常多吃了一倍的饭……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二十六章 大明百姓的未来 粳米锅巴,本就是香酥好吃的东西,再加上腊肉油脂,配合在一起,味道简直绝了。 放在以往,就算是过年,都不敢想的东西的。 马皇后看着也眼馋了,竟然毫不客气掰了一大块,老朱只剩下翻白眼了,就这个模样,还母仪天下呢? 朱元璋三口两口吃光,就要再去拿一块,谁知道一回头,发现孙子朱雄英正拿着大葱往嘴里塞。 老朱都傻了,这孩子在宫里几时这么吃过啊?忍不住道:“小心点,辣着!” 朱雄英咧嘴笑道:“下饭!还能多吃!” 果然,他手里的锅巴已经没了一半,原来他已经吃不下去了,只能学着爷爷的样子,吃了两口葱,果然胃口就来了。 这哪是尊贵的皇家,简直就是一群饿鬼转世。 朱标看在眼里,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跳起来,风风火火,冲进去把剩下的锅巴都据为己有。 “可不能再吃了,留着给我当夜宵吧!” 老朱气得翻白眼,这个逆子,简直找打!奈何朱标态度坚决,甚至把朱雄英手里剩下的一点抢过来,塞进自己嘴里。 小家伙气得鼓起腮帮,但也没有办法,只能看皇爷爷。 可惜的是,朱元璋同样没招,他四下里瞧瞧,发现只有张希孟爷俩,不动声色,哪怕是小胖子张承天,都很有风度,一边喝着豆浆,一边看书, 和他们朱家人,简直两个画风。 老朱是无奈长叹,“算了,都别急着休息,在院子里溜达一下,消化消化吧!尤其是乖孙子,可别撑坏了。” 吹拂着清凉的风,绕着庄园,缓缓踱步。 朱元璋突然仰天大笑,对张希孟道:“先生,你说这样的日子,舒服不?有山有水,屋舍田亩,自种自吃,自娱自乐……咱看比朝中文武,宫中帝王,还要享福啊!” 张希孟点头,“确实如此,臣恭喜主公,找到了人间至乐!” 人间至乐? 朱元璋环顾四周,有老妻在旁,有儿孙环绕。 身边有个知己好友,再有个门人子弟。 吃饱喝足,畅游山间。 谁要说这不是人间至乐,老朱都能抽他嘴巴子! “咱还就明白了,孔夫子说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便是此意吧!” 张希孟点头,“确实,便是孔老夫子,也觉得这是最快乐的事情了。” 踱步的几个人,微微思忖,马皇后脸上泛起笑容,确实如此。自从丈夫登基以来,鲜有这么高兴的时候。 虽然他们夫妻俩也游玩过北平,在长城俯视山河,但毕竟不如这一次温馨,更没有儿孙相伴的快乐。 马皇后真的恨不得能一直这样下去,便没有什么遗憾了。 朱标年轻,还不如老朱两口子感受那么深。但是他自从监国以来,种种政务,压在心头,整个人都像是绷紧的琴弦儿,唯独到了这个庄园,唯独此刻,什么都放下了,沉重的心,飞上万丈高空。 轻松,舒适,惬意,安详……一瞬间,原来朝局,抛开政务,竟然是如此之快乐。 就连小家伙朱雄英都是浑身轻松,没有别的,就是喜欢。 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比沉重压抑的皇宫有趣多了。 他迈着小短腿,撒着花跑,就算摔倒了,也不以为意,爬起来继续。 孩子的快乐,永远都是这么简单的。 他想在这里种上各种蔬菜,养殖许多的动物,把这里打造成一个乐园。 朱元璋的喜悦,自然是不必说的,要是当年能有今日一半的快乐,他都是大元朝的安善良民,甚至谁要反叛大元,没准他还会挺身而出,替大元朝效力剿匪呢! 老朱故意放慢速度,跟张希孟并肩前行,突然朱元璋伸了伸懒腰,笑道:“先生,咱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发展工商,是那么困难!” 张希孟怔了怔,笑道:“请主公指点。” 老朱笑道:“这不是摆在明面上吗!咱喜欢有个小院子,有山有水,田园牧歌,男耕女织,自种自吃……相信大多数人,也都有这个想法。对了,你的太师府后花园,早就让你种菜养羊了。伱跟咱的爱好差不多。所以说,你让人家发展工商,每天去工厂做事,一年到头,不得休息,为了工钱,殚精竭虑……这不是和人性作对吗?能不为难吗?” 张希孟抚掌大笑,“主公高见,确实高见!只不过主公以为,这种田园牧歌,能长久得了吗?” 老朱略怔了怔,其实也不用说远的,光是大明朝,他们自己。 最初张希孟授田的时候,又是口粮田,又是桑麻田,还有宅地菜地,要做的不就是一个个田园牧歌,一个个世外桃源吗? 但结果如何呢? 看起来很美好的一个个家庭,也只是看起来很好。 人丁繁衍,天灾人祸,一旦人口膨胀到了一定程度,遇到了灾害,产出减少,吃不饱饭。 所有的美好,就都成了一个个镜花水月,一梦黄粱,只要轻轻一触,就瓦解冰消,不堪一击。 这个道理朱元璋当然懂,所以说张希孟主张发展工商,是绝对有道理的,从理性上说,一点问题没有。 只是这钟山的风,真舒服啊! “先生,你说就没有一种办法,能真的这么快乐下去吗?” “有!” “什么办法”老朱来了精神。 甚至朱标还有张承天都凑了过来,想要听听,咱张太师有啥高见! “主公请看,这个院子,当真是自给自足吗?” 老朱放眼看去,院子确实很有农村风格,但是磨豆腐的磨盘,石碾,风车,水车……甚至是锅碗瓢盆,全都是从外面来的。 可以说没有外面的供养,所谓的田园牧歌,就是一个笑话。 就好像你以为坐着帆船,很环保,很爱护自然……可是为了保障帆船漂洋过海,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十倍百倍,甚至更多。 老朱一声长叹,“看起来这也就是身为天子,可以随心所欲,一道命令,便有了这么一个世外桃源,要是寻常人家,如何做得到?所以说,进工厂做事,也是理所当然,别无选择喽?” 张希孟一笑,“主公明鉴……不过要让臣说,虽然没法让每一个人都心满意足,但身为上国子民,大明百姓,到底还是有些机会的。” “什么机会?” “就是掌握天下,掌握秩序。获得更多的资源!”张希孟笑道:“假如我们的工厂足够多,产出的东西能换来足够的利润。一个工人忙活几天之后,到了旬休,就可以返回乡间的家中,吹着山风,品尝自家的蔬果,抱着孩子,乐享天伦。” 朱标低着头,思忖道:“先生讲的没错,可我记得,便是工厂最多的北平,城市周围,也都是菜园,用来供应北平的蔬果,断然没法拿来建庄园,让普通百姓享受生活?” “所以这就是我们的实力还不够强!”张希孟笑道:“假如我们能弄到足够的粮食,并且有强大的海军能够保证粮食安全,没有人能饿到我们。我们就可以放松对耕地的要求,可以拿出更多的土地,给百姓建房子,让他们种植瓜果蔬菜,享受田园牧歌,定期可以出来,舒缓身心,放松情绪。” 张希孟继续道:“如今的大明,还只是一个国家,距离天下,还有一段距离。等大明真正成为天下,我们的百姓,也就是天上人,生活远不是现在可以想象揣度的。” 张希孟描绘的场景,确实让人怦然心动。 商贸繁荣,物产丰富,利润丰厚,百姓可以拿到足够的收入……平时工作数日,就可以回到家中休息,住着宽敞的房舍,吃着牛羊肉,吹着风,养活几个孩子,过安稳的小日子。 属实是天上人了。 张承天认真想了想,忍不住道:“爹,我看史书上,汉唐的百姓,也没有到这一步啊!我记得你可是说汉唐是天下啊!”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你小子敢拆台了!没错,我是讲过,汉唐代表天下。但是汉唐的天下是初级的,只是周围的蛮夷臣服。除了能满足一些安全需要之外,经济利益并不大。能回馈给百姓的东西并不多,甚至为了供养庞大的武人兵将,还要耗费国帑民财。” “我希望的大明天下,应该是有庞大的经济利益流入,我们的百姓不愁吃穿,安然快乐,幸福宁静,百业兴旺,老幼安康!” “只有到了那时候,我们的田园牧歌才有基础。也只有那时候,我们大多数的百姓,才能过上人间至乐的生活。” 张希孟笑道:“主公,不妨定个目标,五十年,或者一百年之后,让大明百分之八十的子民,过上那样的日子,如何?”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突然扭头,看向了朱标,忍不住道:“太师给你和皇孙定下了目标,你们爷俩怎么看?” 朱标浑身一震,略沉吟,这才道:“孩儿竭尽全力,让百姓可以吃饱穿暖……至于要想过得更好,就要看下一代了。” 大家伙把目光落在朱雄英身上,而此刻的小家伙正抓着一颗青杏,塞进了嘴里。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二十七章 农学家朱元璋 到了庄园之后的朱雄英,完全放飞自我,什么都往嘴里塞,能吃能跑,磕磕碰碰也不哭。看着孙儿的样子,老朱似乎回到了自己的童年,还真是隔辈亲,越看越喜欢。 说来也怪,由于小时候染了水痘,朱雄英身体不太好,宫里头用尽心机,照顾皇孙,既怕冷着,也怕热着,小心翼翼,生怕出一点差错。 结果几年下来,每到春秋换季,朱雄英还是时常染病,有时候一病就要十天半个月,弄得上上下下,哭哭啼啼,愁云惨淡。 谁都知道这个嫡传长孙非常重要,但越是想办法,就越没有办法。 甚至有人私下里传言,说是朱雄英不像是命长的样子,必定早夭。 这些话朱元璋虽然没听到,但孙子身体不好,他确实担忧。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自从有了庄园,朱雄英在外面乱跑乱跳,小家伙的身体还好了许多。不但没有病,还长高了不少,沉甸甸的,身上也有肉了。 这可把朱元璋高兴坏了,对他来说,孙子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面对儿子们,他还盼着儿子要好好读书,努力向上。 如果谁不努力上进,就会挨老朱的家法。 可是到了朱雄英这里,老朱就舍不得动手了。 不但舍不得动手,他还经常跑过来,跟朱雄英一起开荒种地。 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能干什么? 还不是老朱面朝黄土背朝天! 可偏偏朱元璋就乐此不疲,朱雄英提出种什么,老朱就爽快答应。 必要的时候,朱元璋还把张希孟叫过来,让这位太师大人,充当免费劳力。 张希孟气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你们祖孙玩农家乐,拉上我干什么啊? 不过张希孟很快发现了一些问题,朱雄英这孩子倒不是单纯玩乐,他会花费很长时间,盯着那些新长出来的幼苗,从头看到尾,不放过任何细节。 相比之下,朱元璋也没有这个耐心,他只是关心庄稼长得好坏。 因此每次张希孟过来,朱雄英就显得很高兴,毕竟这是唯一一个愿意跟他一起观察这些东西的成年人。 比如这一天,朱雄英就盯着两朵不一样颜色的牵牛花发呆。 张希孟凑过来之后,朱雄英忍不住道:“先生,先生……你看,这朵颜色深,这朵颜色浅,两朵花除了颜色,都,都是一样的。” 张希孟看了看,果然如此,忍不住笑道:“没错,你观察很正确,确实很有趣。” “那是为什么啊?”朱雄英好奇道。 张希孟忍不住失笑,“我也不知道啊!或许有什么东西在主导着……伱有兴趣找出答案吗?” 朱雄英蹲在地上,认真看了又看,随后用力点头,“我会努力的。” 从这一天开始,朱雄英还真当成一回事,开始仔细观察……从牵牛花开始,到其他各种花花草草,田里的庄稼作物。 像什么芸豆,蚕豆,豌豆一类的,他也不会放过。 经常一看就是小半天。 朱元璋简直欲哭无泪,好容易不用种田了,又成功活回去了,这可怎么办啊? 只不过相比老朱的郁闷,张希孟却是看出了朱雄英的天赋。 他在陪着小家伙聊一段时间后,就试着让朱雄英学会观察记录。 比如说牵牛花,一个庄园里面,至少能找到三四种颜色。 有紫红的,粉色的,还有白色的,深蓝的……情况各异,但长相都基本相同。 到底是什么力量主导着植物花色呢? 朱雄英道:“先生,会不会是随便开的?就是想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 张希孟笑道:“或许吧,不过还要确定。” “怎么确定?” “我们搜集种子,把花色记下来,明年种到地上,等再开花不就知道了。” 朱雄英认真听着,小家伙反复想了好半天,终于大致明白了张希孟的意思,忍不住拍起了巴掌。 小家伙变得很认真,很专注。他会叫着老朱,到处寻找,他记录下花开的颜色,等种子成熟,取下来,装进袋子里。 贴上标签,当成宝贝似的收起来。 小家伙还反复叮嘱朱元璋,不许给他弄丢了,明年还要种出来,他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这些花的颜色不一样。 最初老朱只当是孩子的玩笑,没有在意。 但是渐渐的,老朱意识到了问题。 因为不光是花的颜色不一样,譬如说种植的水稻,有的稻穗就长,就多,有的就少,就稀疏……同一块地,水肥的情况应该差不多,但为什么稻穗的大小不一样? 是不是说,一直都挑选大的稻穗当种子,就能长出越来越大的稻穗,产出更多的稻谷呢? 朱元璋想到了这里,突然浑身颤抖起来,整个人都显得极为兴奋,要真是这样的话,他找到了能高产的稻种,那可是了不得的功绩啊! 别看张希孟更关心对外开拓,希望占据更多的土地,产出更多的粮食。但是对外开拓,那是那么容易的! 如果能有别的办法,增加产量,那可是不错的事情! 自从有了这个念头之后,朱元璋比起朱雄英还积极了。 这对祖孙,只要有机会,就跑到城外,一起忙碌,一起记载,一包包的种子,简直成了他们的宝贝。 两个相差好几十岁的人,朱雄英只是勉强能表达自己的意思,说话软萌萌的,竟然和老朱在一起,一聊就是小半天。 天知道他们哪来的那么多共同语言! 唯一对此心知肚明的张希孟,却是很高兴。 的确要给老朱找点事情,他要是真能找到遗传规律,培育出高产水稻,相信在后世的史册里,不光是洪武大帝,农学家的名号也足以让老朱被人们广为传颂。 至于朱雄英,既能强身健体,又能学点有用的知识,何乐而不为! 张希孟自然是支持,但是在一些人看来,就是陛下不务正业,不光不务正业,还带坏了皇孙。 不过陛下不能有错,那就是身边有奸佞。 可问题是在老朱身边,就是张太师。 难道这个奸佞之臣,就是张希孟? 虽然有人这么想,但到底不敢说出来。 只是有人默默找到了朱标,跟太子殿下念叨这个,你还是好好劝劝你爹,让你爹好好带孩子,可千万别玩物丧志…… 面对此情此景,朱标也是无可奈何。 他都不明白父皇和儿子在鼓捣什么,又能怎么劝说? 不过朱标还是仗着胆子,把事情透露给朱元璋。 老朱一听,很不客气冷笑。 “蠢材!粮食乃是一国根本,这要不算大事,就没有更大的事情了。”老朱不客气道:“咱现在懒得杀人,也没有跟他们废话的心思,你去告诉这帮人,别给咱添乱,不然砍了他们,在这里沤肥!” 朱标眼珠转了转,突然道:“父皇,您的意思是种田忙碌,是为了弄出更高产的稻谷?不是玩物丧志!” “废话!你爹都快五十了,还能胡来吗?”朱元璋胡子撅起老高。 朱标满脸苦笑,“那个,确实有不少帝王雄主,到了您这年纪,就开始炼丹打坐,试图修出个长生不死。” 朱元璋气得眉毛都立起来了,“你给咱滚蛋!” 老朱抬起来就给了朱标一脚,朱标屁滚尿流,落荒而逃。不过转过天,朱标又来了,而且还是带了不少文臣过来。 “没有别的,种田产粮,乃是一国根本……身为天子,率先垂范,自不必说。朝廷重臣,也不能落在后面。那个吕熙、刘仁、高万杰,你们三位去挑粪,其他人跟着除草就行了。” 被点到名字的三个人,立刻脸就黑了。 啥也别说,谁让他们嘴欠。 至于其他人,也是想笑不敢笑,生怕跟着倒霉。 就这样,越来越多的高官重臣被提过来,一天活儿忙下来,腰酸腿疼,一身臭汗。有的身体不行的,等回家之后,连爬上床的力气都没有。 他们算是领教了,朱标这家伙大多数时候,都是温良恭俭让的好好先生。 只是偶尔恶趣味发作,当真坑人不浅。 对此朱标只想说,要是一点坏水都没吸收过来,岂不是白白跟着张先生学了。 反正科学育种工作已经在大明展开,还是由朱元璋和皇孙牵头,有这爷俩带头,几乎可以确定,必定能搞出点名堂了。 只是什么时候能收获成果,还需要时间。 但是对于一些人来说,时间已经不多了。 譬如说,退入了漠北的王保保! 来自极北的苦寒,摧残着这个男人的身体……尽管王保保还算不上老,但是他的身形已经开始佝偻,鬓边都是花白的头发。 尤其是一张脸上,沟壑纵横,皱纹深邃。 就像大多数草原上的汉子一样,过了四十岁,就不可抑制地走向了衰老,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而且常年征战,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太多的暗疾。 腿部变形,膝盖,手指,关节变形,每到阴雨天,或是风雪来临,王保保都疼得专心刺骨,简直比天气预报准太多了。 还有不断奔波,胃病也非常严重。 近年来足疾又不时发作。 种种状况,加到他的身上,王保保已经清楚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了。 如果自己死去,估计北元也就瓦解冰消了。 要想保住北元,唯一的机会就是击败大明。 只要有一场胜利,就能鼓舞人心,草原的汉子,不怕苦,只要能看到希望,就算有再多的苦,也能撑得下去! 真想在有生之年,打败大明一次,只是一次就好啊! 或许王保保的祈祷,感动了长生天,终于传来了消息,明朝三位藩王,朱元璋的三个崽子,率领兵马,从河套出发,直奔和林杀来! “好!战机终于来了!”王保保兴奋站起,突然脚尖儿一痛,又忍不住坐了下去,冷汗顺着额角留下,痛风真要命…… (本章完) 正文 第八百二十八章 努力学习大明 “兄长,你没事吧!” 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在王保保身边低语。 此女子比王保保小了很多,身量高挑,浑身透着一股子马上女子的英气,与中原汉家女子,迥然不同。 但是要论起容貌,却是无甚吹捧的,只能说相貌平平。 毕竟身在漠北草原,一年有半年天气苦寒,朔风凛冽,夹杂着风沙吹拂,那个皮肤能好就怪了。 两个脸蛋通红,上面又密布雀斑,还有些龟裂纹,看起来有些像梨皮。 这个女子,正是王保保心爱的小妹。 她其实是在中原出生的,八岁以前,都在汉地荣华富贵,吃喝不愁,是个十足的大小姐。 只是随着元廷败退,她也不得不逃到草原。 后来王保保兵败山西,逃到和林,几经辗转,才和妹妹重逢。 等再看妹子时,装束也变了,吃羊肉,喝马奶,骑着无鞍马,纵横驰骋,那一刹那,王保保简直想哭出声来。 因为很多人都说王保保是蒙古人,其实这事并不准确。 前面也提到了,察罕帖木儿迁居河南,已经很长时间的,生活习惯上面,已经有了很大改变。 而且他起家的时候,也是靠着地主武装,和刘福通大战,才一步步爬上高位。 如果察罕是纯正蒙古贵胄,他和孛罗帖木儿的争斗,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元末的红巾起义,王保保这一代人,没准就会改变习惯……像是他小妹这种,嫁给汉人丈夫,估计也没有什么问题。 总而言之,这都是猜想了。 因为出现了这一场红巾大起义,大明朝建立,王保保带着元廷最后的体面,退守漠北。 此时此刻,王保保的妹妹,就要比蒙古女子还要蒙古女子! 包括王保保在内,都是如此。 他遍观周围,想到了一个好姻缘,就是利用妹子,和帖木儿联姻! 这个帖木儿十分了得,正在东征西讨,扩充兵马。 王保保也打算向西扩展疆域。 如果他能和河中地区的帖木儿连成一片,进攻退守,全都有了足够空间,甚至可以联合起来,进攻西域的明军,把冯国胜赶出西域。 这样一来,简直可以和大明分庭抗礼。 放眼地图,就能看得很明白了。 大明占据了漠南,拿下了辽东,等于斩断了北元东边的发展空间。 随后晋王朱棡拿下了河套,冯国胜、傅友德等人,打通河西走廊,进入西域。从东从南,包抄北元残部。 王保保面对的局面,几乎是泰山压顶,危如累卵。 但他依旧没有放弃,王保保的算盘是固守和林。 因为这里曾经是蒙古帝国的核心,是成吉思汗发号施令,向南征讨的出发地。 只要和林在手,就可以继续打着元朝旗号,以蒙古帝国正统自居。 哪怕铁锅天子已经降了,和林尚在,就还有号召人心的一杆旗帜。 当然了,光有旗帜还不够,必须要有实力。 所以王保保放眼向西,他准备拉拢原本的蒙古诸汗国,利用这些王公的力量,继续和大明周旋。 其中在河中地区崛起的帖木儿,就是王保保非常在乎的势力。 河中大约可以看成中亚,拿了这块地方,就堵住了西域明军的前进道路,没准还能再来一场怛罗斯之战。 大唐止步于此,大明也未必迈得过去。 张希孟喜欢强调历史,从老祖宗的经验中,汲取力量。 王保保这家伙也苦读史书,不断以过去的例子,激励人心,稳固士气。 只能说,你的对手更了解你。 王保保修炼的成果,就是联合帖木儿,收拢蒙古诸王,一起对付大明。 而这个计划,必须要用上自己的小妹妹……说起来她逃到草原,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变成马背上驰骋颠簸的蒙古少女,已经付出太多了。 现在还要拿她去联姻,换取更多的好处。 王保保越是读史书,越是研究张希孟的文章,他就越觉得老脸发烧,根本下不去手。这种行为,简直跟他们消灭的赵宋一样了。 一百年后,大元成了大宋。 果然蒙古人无不怀念大宋,怀念到了不惜变成大宋。 这要是让张希孟知道,他肯定会写文章嘲笑我的,让王保保变成千古笑柄的……这家伙确实是研究到位了,研究到了自己都信了。 伱一个北元柱石,蒙古统帅,你在乎这些事情干什么啊? 你要学成吉思汗啊,老婆被抢走了,重新抢回了,生下了长子,也就认了呗,还能怎么样! 这才是枭雄本色! 奈何王保保一心研究张希孟,倒是把大明朝的套路弄得很清楚。 “兄长,我打听过了,那个帖木儿比你还年轻,也算是一方英豪,他的势力发展很快,我们两家联手,绝对能雄霸万里,完全不用担心大明!按照蒙古女子的习惯,能嫁给强者,嫁给英雄,这是好事啊!” 王保保忍不住深吸口气,“好事是好事,只是女子挑选丈夫,不应该德才兼备,人品端正,门当户对吗?” 女子不客气道:“那是明人的习惯!” 王保保又叹了口气,“傻妹妹,一个人如何,不光取决于别人怎么看你,也取决于你怎么看自己。就比如说朱元璋,他以大明皇帝自居,又以华夏之主为目标……就犹如我大元天子和蒙古皇帝一般。咱们要是把自己也当成了普通的蒙古人,大元朝就真的完蛋了。咱们和帖木儿那种土鳖不一样,咱们要讲究名正言顺,要保持国朝体面,你不懂啊!” 这一套话,大哥说了不止一次,女子确实有点糊涂,“大哥,那你打算怎么办?” “妹妹,也不瞒着你,我打算这一次诱敌深入,在这个茫茫草原上,堂堂正正,击败大明。只要打赢了,我们就有了威风,到时候草原诸部,必定归心。蒙古诸王,也会听从号令。彼时帖木儿也会前来提亲,主动求娶,到时候我们的面子里子,也就全有了。” 女子听得忍不住笑出来,“那不还是要联姻吗?” 王保保愕然少许,无奈摇头道:“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主动求娶,不一样的,你要相信大哥!” 女子无奈颔首道:“我相信兄长,可是现在兄长患有足疾,时常发病,你还能打赢明军吗?” 王保保呵呵两声,强撑着走了两步,随口道:“如果是张希孟领兵,我只有退避三舍,如果是徐达和常遇春,也不过是五五开而已。至于朱棣这几个崽子,就算我有伤病在身,对付他们,还是手到擒来,毫不费力!” 女子目瞪口呆,“兄长,那个张希孟真的比徐达还厉害?” 王保保愕然少许,无奈道:“张希孟这人,兵法打仗,都未必是一流。但是他通观全局,心思缜密,手段无穷。他要是出兵,必定会瓦解军心,然后逼着我们逃遁。让我们的牲畜流产,马匹瘦弱,牛羊病死。等我们精疲力尽,然后再出兵围攻。不给一点活路!” 女子目瞪口呆:“竟会如此?那,那我们还有什么胜算啊!” 王保保笑道:“就是这话!如果是张希孟,确实没有胜算,因此必须远远逃遁。可换成徐达和常遇春,他们为求斩获,必定会多路出击,小心求战。我应付起来,也十分困难。” 王保保又道:“换成了朱棣几个人,那就不一样了,他们没有老一辈的沉稳,又一心求胜,想要建功立业,这种小崽子,我用一只手就碾碎了。” 王保保的信心,感染了妹妹。 “既然如此,我要跟着大哥,要看着大哥,亲手击败明军!” 王保保怔了一下,“你,你还是不要去了,就留在和林,等着大哥的凯旋的消息……” 女子迟疑再三,终于不情不愿点头了,“我知道,在大哥心里,咱们还是上国的天上人,女孩子不能上阵杀敌的!但是明军那边,都有好多女子从军,你不知道吗?” 王保保正色道:“所以他们才是红巾贼寇,算不得大元正统!你等着吧,有朝一日,还会牧马中原的。他朱元璋能恢复中原,我们也势必有人能恢复大元,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王保保这个人,都有点不正常,他调兵遣将,光是骑兵,就集结了十万还多。 大元朝最后的本钱,都押上来。 而在另一边,朱棣正跟两个兄长,推杯换盏,喝得高兴。 晋王朱棡,余怒未消,借着酒劲儿,质问朱棣,“老四,当初你勒索兄长,逼着那么多晋商去北平,我跑去河套,给你养羊剪羊毛……你说说,你这么对待三哥,你朱棣够意思吗?” 朱棣懒洋洋道:“这事情不是在京城说过了?大哥还让咱们一起喝酒,尽释前嫌,你忘了吗?” 朱棡哼道:“我没忘!我只是想提醒你,人在做,天在看!这一次灭了北元,有什么好处,你要多分我点!” 一句话,暴露了朱棡的心思,他要的是战后的好处。 朱棣不慌不忙,“三哥,实不相瞒,你要是不说晋商,我也就不废话了。可你说了,我也就不能不讲。楚琦,还有齐泰,他们抓到了三个商贾,发现他们向王保保透露此次用兵的消息!” “什么?”朱棡大惊,“四弟,你没有胡言乱语吧?我们的用兵计划暴露了?” 就连朱樉都不由得瞪大眼睛,“老四,你没撒谎吧?” 朱棣直接掏出了三封信,甩在了桌上。 这俩兄弟连忙拿起来,仔细一看,发现上面只有三王出师的消息,这俩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老四,他们还不知道吧?” 朱棣笑道:“他们要知道,王保保怎么回来送死啊!两位兄长放心吧,咱们这一次,必定能立下盖世之功!”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二十九章 生产和建设 “将士们,十年耕战,可还能上阵杀敌吗?” 冯国胜手握佩剑,立身大旗之下,质问在场将士。 在他的对面,是数万名明军主力。 这些人普遍不年轻了,最小的也差不多三十岁。而且由于西北苦寒,风沙袭击。他们皮肤粗糙,容貌衰老。有好些人看起来都有五十岁上下了。 但是此时此刻,大家伙腰背笔直,目光如炬,一团火焰,熊熊燃烧。 这里就是哈密卫。 当初西进军团,从凉州出发,凿穿河西走廊,进军西域,拿回汉唐故地,竟是何等风光! 只是到了西域之后,大家伙才猛然惊觉,什么盖世之功,他们简直到了绝地,想要活下去都很困难! 汉朝的西域,拥有三十六国,马匹牛羊,都数量惊人,由此可见,彼时西域气候还好,降水也充沛。虽然依旧艰难,但还能生存。 几百年之后,情况已经全然不同,降水减少,不少古城被废弃,漫天黄沙,吞噬了昔日繁荣的市镇。 大批的绿洲消失,水源地减少。 牛马牲畜也少了,可耕种的土地更是少得可怜。 走了一圈的冯国胜几乎绝望了,这样的地方,还怎么守啊? 拿到手里,又有什么价值? 那一刻,冯国胜想过放弃,干脆返回凉州算了。 只是这个念头冒出来,他就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兄长,想到了当初决定西进时候的谈话……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故土。 老祖宗能做到的事情,我们一样能行! 冯国胜就坐在沙丘上面,整整一夜,任凭狂风摧残。他的眼前,晃过兄长的模样,他的耳边,也是大哥的教诲。 人定胜天,无论如何,也要生存下去! 从第二天开始,所有将士,就开始勘察地形,寻找水源,发现适合耕种的土地。 西域这地方很奇怪,光照充足,昼夜温差大,方便水果积累糖分,也适合麦子,棉花的生长,只要能解决灌溉问题,有了水源。 种什么长什么,长什么收什么! 绝对的天赐宝地。 可问题是去哪弄水? 没有水什么都是空谈。 冯国胜考察当地情况,询问本地人,又查阅过去的文献……经过了三个多月的忙碌,终于弄明白了,这里有水,只不过水在高山上。 那些山顶的积雪,到了春夏,就会融化,变成涓涓细流,流淌下来。 只不过由于气候干旱,风沙大,蒸发快。 还没等流到山脚,就已经蒸发掉了。 因此想要得到水,必须修筑暗渠,也就是当地俗称的坎儿井,在山坡水源地,挖下一条竖井,收集冰雪融水。 然后还要修一条地下横渠,把一个个竖井收集的水,运送到山下。 这事情说起来,可操作起来,绝对比登天还难。 因为缺少机器,没法探查地质构造,完全凭着运气。 往下挖竖井还好,可是挖横渠的时候,上层的土石塌方,很容易就把人活埋在下面。 而且如何确定挖掘的方向,如何搬运大块的石头,这些难题,一个接着一个,哪一个都是要命的。 了解的越多,知道的越清楚,冯国胜就越是无奈。 你以为接了一个无上的荣耀,可是在荣耀背后,却是难以想象的付出。 还能怎么办? 拼了! 冯国胜选择了三十多处,每处都安排了一个千户负责。 每几个千户所,就要有一位将领统御,从他开始,所有人都要干活,不许有任何例外。 从这一天开始,西进军团的诸将和士兵,起早贪黑,上山挖井,修建营房,开辟农田……他们一手拿着刀枪,一手拿着锄头。 既要会打仗,又要能交朋友。 整个西进军团,绝对是明军当中,综合素质最高的一群人。 他们提起刀,就能杀敌,放下刀,拿起锄头,就能耕田,扛着铁钎,上山挖井引水,提起笔,就能登记往来商贾货物。 和当地头人交朋友,开怀畅饮,给小孩子上课,识文断字……毫不夸张讲,每个人都是多面手,六边形战士,没有任何弱点,也不敢有任何弱点! 在这块生存艰难的土地上,不把自己百炼成钢,如何扛得住西域的风沙摧残? 时至今日,冯国胜只想说一句,张相圣明! 当初张希孟安排兵马西进的时候,所有人都是特别挑选的。 冯国用有大局观,冯国胜能配合兄长,傅友德能打,郭兴会统兵……下面的将士,多数都要识字,要读书明理,要有非常高的素质。 彼时很多人都不明白,这是去打仗的,用得着这么精挑细选吗? 徐达和常遇春统领的北伐大军也没有这么麻烦啊! 一支偏师,竟然比主力还严格,你张希孟想什么呢? 若非张希孟的强大威望,还有老朱的绝对信任,根本就做不到这一点。 可是当他们开进了西域之后,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张希孟的安排,简直神了。 单论起战斗力,这支偏师未必比徐达他们厉害多少……可是到了西域,打仗根本不占主要的,至多三成,甚至更少! 真正关键的是发展,建设,用一双手,在一片蛮荒之地,打造一个家园出来……在这时候,读书识字就显得尤为重要。 怎么修坎儿井,用什么方法,需要什么工具……这些事情,显然不是一个浑浑噩噩的人能做到的。 必须充分发挥每一个士兵的聪明才智,肯干活,还要会干活…… 从这一天开始,中原各地的物资送到西域,冯国胜带领士兵,建立冶铁作坊,打造农具兵器,建风车舂米,引入纺织机器,处理羊毛,驼绒……收拢西域诸部,跟他们交朋友。 愿意服从大明的拉拢过来,不愿意听话的,就只能出兵讨伐。 建立规矩,保护商路,尤其是那些还愿意行走丝绸之路的商人,都要给予保护,要跟他们讲道理,宣扬大明的策略。 说来好玩,北平是最先用纺织机的,第二个竟然就是西域。 虽然他们规模远不如北平,但是这些人的意识绝对超前。 就这样,从大明立国,开始西征算起,十余年的光景,冯国胜在西域修建坎儿井一百有余。 引水灌溉面积超过八百万亩。 他们年产粮食三百万石,不光自己吃,还能拿出去卖。 豢养马匹十万,牛羊不计其数。 甚至他们还种了大片的葡萄,瓜果,他们还有酒厂,能出产质量极高的葡萄酒……他们还有玉器厂,出产品质极高的和田玉,玛瑙。 许多商贾到了西域之后,都会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那里是西域,分明是塞外江南! 吃一块哈密瓜,喝一杯葡萄酒,简直让人心旷神怡,物我两忘,几乎原地飞升! 太美了,太不可思议了! 哪怕是冯国胜自己回忆起来,也是跟做梦一样。 他们确实证明了人的力量可以多强大! 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没错,我们就是让日月换新天的神! “将士们,弟兄们,咱们不年轻了,十年生息,十年教训。到了算账的时候了!”冯国胜挥舞着拳头,兴奋说道:“此一战,彻底剿灭王保保,灭了北元,我们北边的压力就没有了。茫茫草原,都是我们的牧场。到了那时候,我们在哈密也建立纺织厂,比北平更大的纺织厂。我还要筹建一座学堂,一座顶级学堂。别人有的,我们也要有!” “这一战之后,我们之中,很多人都要解甲归田,都要在这里生息繁衍。你们不少人都娶了妻子,生下孩子。总而言之一句话,为了大明,为了自己!” “全军出发!” 冯国胜在哈密出师,一共兵马只有三万五千人,配属战马却高达七万匹,平均一人两匹。 这些久历风霜的战士,纷纷跳上战马,伴随着斑驳的大旗,苍凉的号角,毅然北上。 “吴先生,这一战之后,怕是就没有大元朝了吧?”有一个小战士,围着吴大头,笑呵呵道。 此时的吴大头,脑袋上的头发也半数花白,他捻着胡须,意味深长道:“早就该没了!” 这一路明军果断北上,他们的目的是袭击王保保的后路,截断蒙古西道诸王增员王保保的路,也切断王保保向西逃窜的路。 这是一柄尖刀,要的就是一个稳准狠。 冯国胜,傅友德,郭兴,邓愈,名将尽出。 由于西域明军以骑兵为主,运动如飞,速度极快……集结起来,效率远超王保保的估计,他是得到了消息,但他总觉得不会来这么快。 不管伱们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先击败三个小崽子,我就可以顺利收工。 再说直白点,也就死而无憾了。 王保保坐在马背上,巡视所有部下,心情大好。 “此战……必胜!” 王保保下令,全军出动,可就在这时候,突然一阵狂风袭来,漫天沙尘,弥漫而至,顷刻间笼罩了所有兵马。 王保保也不得不闭上眼睛,躲避风沙。 等风过去,王保保要重新上路,眼前的一幕让他的脸都黑了,那一杆他自己的大纛从中间折断,宛如断裂的骨头,触目惊心…… (本章完) 正文 第八百三十章 偷家狂魔蓝玉 身在乱世,能活下来的人,都有那么点运气,越是大反派,运气就越是逆天。 王保保也在其中。 他刚刚出发,大纛旗断裂,随后王保保坚持出兵,在上马的时候,马镫的绳子又断了,险些摔倒。 自从追随着察罕帖木儿对付红巾军开始,王保保征战沙场几十年,经过了多少次战斗,马匹也换了不知道多少次。 而这套马具,倒是他从中原带到草原的,一直没有更换,即便有损坏,也只是重新修补,继续使用。 因为这套马具对他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不光是当年母亲缝制,里面还有她求来的护身符。 王保保坚信多年来,能够平安无事,就靠着这点运气庇护。 只是他没有想到,今日出征,竟然会损坏,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吗? 不,不是这样的。 都怪自己,身体不好,有好长时间没有骑马了,马具自然放在一边,缺了护理,如今突然使用,损坏了也是理所当然。 “再换一套就是了,不必惩罚马童……再传令下去,所有人务必小心,不能有半点差错。这,这是好事,是长生天庇佑,提前帮咱们排除危险,助我大元将士,所向披靡!好事,好事啊!” 不得不说,王保保把辩证法学得挺到位的。 终于十几万蒙古大军,顺利出发,再无阻挡,一往无前,扑向了朱棣。 “走吧,咱们也该出发了。” 蓝玉缓缓举起了长刀,果断挥舞,足有五万名明军将士,自开平以北,日夜兼程,杀进了大元的岭北行省。 时至今日,徐达和常遇春,依旧是大明最强悍的将领。 他们之下,蓝玉绝对属于靠前的,甚至具备了和这俩人掰手腕的资格。别看蓝玉这货一肚子坏水,缺德带冒烟。 但是他在领兵这件事上,不断用心研究,不放过任何技术进步,他的兵马,是火器程度仅次于朱英的。 骑兵,步兵,甚至是辎重后勤,全都没有弱点。 尤其是让人惊叹的是,蓝玉在情报上面,简直做到了极致。 知己知彼这件事,他比谁做得都精细。 也正是了解蓝玉的才能,知道他的本事,才敢把这一次的大战交给他负责。 此刻的草原大漠,纵横三千里,四路强悍的兵马,都在快速移动,奔赴战场。 如果能俯视这个战场,洞察全局,就一定会被眼前的局面震撼到。 在最西边,是西域军团,他们人数最少,但作战经验丰富,骑兵众多,所向披靡。十年磨一剑,今日放光华。 正是要横扫蒙古兵马,建功立业的时候。 而在战场的东边,以蓝玉为首的五万明军,不光是精锐,而且装备大量火器,战力无双,气势如虹。 他们的目标就是和林,势必要一举捣毁这个北元最后的据点。 在蓝玉的前面,足有几百名夜不收斥候骑兵,探查情况,为大军开路。 这些夜不收,堪称蓝玉的王牌所在。 数万大军出击,如果被敌人发现了动向,人家立刻逃跑……或者干脆像放风筝似的吊着你,等你疲惫不堪的时候,果断出击,那你必败无疑。 换成谁都是一样的。 所以在战争中,时刻掌握敌情,了解敌人动向,非常重要。 要不然为什么组织起民兵百姓,那么重要。就因为敌人杀来的时候,这些民兵可以及时传递消息,袭击侦察兵,阻断道路,隔绝通信。 这样一来,敌人杀进来,就是一团浆糊,丝毫摸不清对手的情况,找不到主力所在,打败仗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是在中原的战术,放到了茫茫草原上。 就需要夜不收在前,甚至要放出去三五十里。 他们帮忙探查情况,如果遇到了元军的小股骑兵,就需要果断歼灭,打瞎元军的眼睛。如果是遇到了元军的主力,就必须立刻将消息送回来,让统帅及时做出调整。 说白了,这些夜不收就是大军的眼睛,耳朵,是一层保护伞。 有他们在,主力就笼罩在迷雾之中,敌人摸不清状况,一头扎进来,必死无疑。 但是也很显然,夜不收的任务有着极大的危险性。 他们冲在最前面,探索道路,了解敌情。要面对狼虫虎豹,山河险阻……随时可能遇到元军的同行,更有可能一头扎进元军的包围圈。 在战场上,他们永远都是敌人最先要解决的力量。 出生入死,九死一生。 丝毫不夸张。 蓝玉最强的一点,就是他足足训练了两三千夜不收,这些人战力无双,凶猛无敌,又机警异常。 遇到了战事,夜不收在前面开路,蓝玉就可以顺利推进,毫不担心。 所以说,一场战斗的胜负,往往在战前就注定了。 明军用二十年的光景,打造出了一支强悍无比的战争机器,从头到脚,每一根汗毛,都狰狞恐怖。 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 在这一场大战中,或许只是一闪而过,只有短短的一个冲锋,背后却是十年辛苦,成吨的血汗。 当然了,也是这样一场战斗,就能决定今后几百年的走向。 就比如历史上的岭北之战,徐达败给了王保保,大明失去了最好的剿灭元廷的机会。 洪武朝没有完成这个任务,朱棣继续五征蒙古,一样没有斩草除根。 一直拖到了土木堡,明军翻车了。 不光惨败,还被打断了脊梁,失去了战场的主动权。 如果说永乐朝,南征北战,纵横天下,万邦来朝……那时候的大明朝,代表一个比肩汉唐的天下,那么土木堡之后,明军退守九边,无法进取,就是从天下,变回了一个国家。 从某种程度上讲,这是大明的入关之战! 一战成功,从此天下无敌,稍微差错,就要失去十年,甚至是百年良机。 身在应天的张希孟,提起笔,酝酿着情绪,他在写一篇文章,写到底要如何构建属于大明的天下。 此战之后,北元一扫而光,大明需要规划属于自己的世界,从最顶层设计,一直到普通人在这个体系中的定位,自上而下,都需要有足够的准备。 张希孟已经酝酿了一段时间,他现在开始动笔写作。 只不过在张希孟的抽屉里,还有另一篇文章,那就是一旦战败了,需要怎么办? 莫要灰心,莫要丧气。 十年准备,再次出发,不破楼兰,誓不罢休! 好家伙,聪明人都是两手准备的。 再看朱元璋,他就简单多了,带着大孙子,在城外堆肥,忙得不亦乐乎。只是偶尔休息的时候,朱元璋会凝视北方,在脑中一遍又一遍,思索着战场的情况。 那一刻,千军万马,呼啸而过。 其实朱元璋很清楚,他早就不适合领兵出战了。 他一旦动身,就会给自己人,给对手,都带来巨大的压力。 要么自己人忙中出错,露出了破绽。要么敌人提前灰溜溜逃跑,避而不战。 所以他只能默默关心着,甚至不能表现出任何的急躁,以免影响了前面的将士。 还真是不容易啊! “来,跟着皇爷爷除草去!” 朱元璋抓起朱雄英的小手,祖孙两个笑呵呵往前走。一个是真的开心无事,一个是装得若无其事。 关乎大明命运的战斗,突如其来爆发。 指挥使章存道率领三千明军先锋,在土剌河遭逢元军突袭,三千人马,损失过半。 章存道拼命突围,率领着不到一千人向南逃遁,幸好遇上了晋王朱棡,他领着五千人接应章存道。 “殿下,后面是蒙古大军,赶快撤退吧!” 朱棡冷哼一声,“让我撤,还不够格!就算是王保保亲自来了,我要要从他下巴上薅下几根胡子!” 朱棡果断迎击,他遭逢北元大将贺宗哲的两万大军,朱棡明显兵力不占优势。 但是明军果断冲击,丝毫不畏惧,一战下来,贺宗哲留下了两千多具尸体,仓皇撤退。 随后王保保率军亲临,又和朱棡交锋,双方互有损失。 “三哥挺有两下子,居然能和王保保杀得有来有回,我还低估了三哥。” 朱樉给他一个白眼,“伱目空一切,心里又有谁?别废话了,接下来要怎么打?” 朱棣笑嘻嘻道:“二哥,你真冤枉我了,接下来我准备增援三哥,然后佯装战败,二哥你领兵接应我们。就这样,咱们且战且退,引诱王保保南下。” 朱樉一怔,“老四,你愿意信二哥?” 朱棣嘿嘿一笑,“那就要看二哥愿不愿意救小弟了?” 朱樉深吸口气,“我还没有糊涂到蒙古人的程度!” 朱棣爽朗一笑,满心欢喜……他率领一万五千人,意在增援朱棡,结果王保保派出一支兵马,伏击朱棣。 朱棣兵败,连累朱棡也不得不退去。 蒙古大军随后袭来,朱樉立刻发兵援救。本来是三王气势汹汹,杀向和林,结果变成了分兵作战,各个击破,让蒙古人打了个屁滚尿流。 一口气往南跑了一百多里,这才停下来。 象征着朱棣身份的燕王大纛旗还丢在了路上,成为了王保保的战利品。 看来真是长生天保佑,我的大纛断裂,只是提醒加小心罢了,这一次势必要大破明军! 憋屈了十多年的王保保,终于浑身焕发喜悦,仿佛找到了第二春一般。 “传令下去,立刻分兵包围,我要把这三个小崽子,留在草原上!” 贺宗哲率领两万兵马,继续南下,迂回包抄,王保保主力泰山压顶。 明军处境越发不妙,只能退守一个元廷废弃的大型仓库,勉强列阵迎敌。 双方一连战斗了五天,蒙古大军四面围攻,朱棣三兄弟勉强应付。 王保保甚至让人打着朱棣的旗号,绕着明军营地奔跑。 “朱棣小儿已经死了!朱棣完蛋了!” 面对元军的手段,朱棣不得不在军营里面奔跑,告诉所有人,他还在这儿,别信元军的鬼话! 可即便如此,明军的粮食,尤其是饮水,已经消耗殆尽,甚至有士兵喝马血解渴! “蓝玉,你这个王八蛋,我们都拼命了,你要是还不成,我,我就只能欺师灭祖,跟你拼了!” 朱棣嗓子冒烟,在心里头暗骂。 而就在这时候,一骑飞至王保保军中,此刻的王保保还在喝马奶酒,看着胡姬跳舞。 或许明天就能击破明军大营,活捉三王,重振蒙古雄风! “不好了,不好了,和林失守,大王全家都被俘虏了!” 王保保仿佛没听明白,愣愣道:“你,你说什么?”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三十一章 俘虏王保保 又是蓝玉,又是背后偷袭,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没法不熟悉,当年察罕帖木儿就是倒霉在这一招上,随后偷袭开平城,对付倭寇……蓝玉是越用越熟练,指甲盖儿长毛——老手! 王保保没有准备吗? 其实不然,既然决心一战定胜负,王保保不可能不做功课。 他之所以没有预料到,是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朱樉、朱棡、朱棣,这三位藩王,朱元璋的宝贝儿子,带着十来万兵马,自河套而来,他们会充当吸引敌兵主力的倒霉蛋。 这完全不合理! 三位藩王,皇帝嫡子。 大明朝不是北元,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犯不上拿皇子拼命。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大明赢得太多了,已经忘乎所以了,以为派遣谁都能立功,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给三位藩王一点机会? 这也是王保保下定决心,要赌一把的原因。 大明疏忽,皇子领兵,他要是还不敢出动,未免也太懦夫了。 王保保无奈仰天长叹,他依旧算计错了。 好一个大明朝,好一个朱元璋! 王保保切齿咬牙,作为一个纵横沙场一辈子的老将,此刻的他,保持了难得的冷静……怎么办? 立刻领兵逃回去? 可问题是和林已经丢失,自家人也被俘虏,他的归路已经断了,哪里还有逃跑的可能? 而且自己到了此时此刻,不但老病缠身,时日无多,就连后退的余地也不多了,难道自己要去河中,投奔帖木儿吗? 简直笑话一样! 王保保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我宁可站着死,也不苟且偷生。 更何况,我还就未必会死。 眼前还有一个机会,只要我集中全力,打开明军大营,俘虏三王,拿他们换回自己的家人,也不是不可能! “蓝玉距离还有多远?” 送信的立刻道:“小人快马加鞭,拼了命跑过来。蓝玉的兵马要想赶来,至少还要两天!请大王早做打算!” “两天,还有两天……行了,你先下去休息吧,回头会有重赏。” 送信之人连忙答应,转身要走,就在此时,王保保突然抬起袖子,一柄短锤飞出,正好甩在了送信之人的后脑勺。 嘭! 一声闷响,送信之人浑身颤抖,躺在地上,他费尽力气,扭头盯着王保保。 “为,为什么?” 王保保没有说话,只是一摆手,又有人过来,斩下首级,退到了一旁。王保保淡淡看着地上的无头尸体,袖子里的手指微微颤抖。 以他的本事,就算五年前,也足以一击致命,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今天,杀这么个无名之辈,就这么费力气,而且手腕关节又开始疼痛,连带着膝盖,脚踝,也一起疼。 锥心透骨,浑身颤栗,后背都让冷汗湿透了。 当真是完了,此生或许就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王保保下令封锁消息,再有人来送信,立刻斩杀。 他又闷坐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随后才下令,四更开始,猛攻明军大营! 战斗又一次开始,而且比往日还要早许多。 “王保保,你他娘的上岁数不睡觉,人家还要睡呢!你个天打雷劈的老王八蛋!”朱棣骂骂咧咧,一点好话都没有。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打吧! 朱棣把燕王府的火铳手都派出去了。 这可是蓝玉帮他训练的,几乎是保命的杀手锏,朱棣也不管了。 “给我挡住,我要跟老王八同归于尽!” 朱棣提着刀,四处督战,一刻不停。 他的喉咙就跟着了火似的,一整天下来,嗓子已经出血,几乎失去发声的能力。 在他的面前,一排排的元军,被火铳击毙,尸体横七竖八,铺满了大营前面的空地。 明军这边,同样疲惫不堪,而且有几次元军凿开了营垒,朱棣甚至要亲自督战,堵上缺口。 “二哥,三哥……我,我怕再有一天,咱们就撑不住了。” 朱樉没说话,而是拿出一个水囊,递给了朱棣。 朱棣下意识一愣,还有水喝? “是马奶,喝吧!” 朱棣这才接过来,喝了两口,发现确实是马奶,而且还很新鲜,真是奇了。 “二哥,伱也喝两口吧!” 朱樉咽了口吐沫,有心要喝,但还是忍住了。 “我,我还有!你,你带着吧!”朱樉随即道:“老三,老四,姓王的要拼命了,那两路人马如何,咱们也不知道。我看你们还是突围吧!” 朱棡眉头紧皱,“二哥,要突围,咱们一起走!王保保挡不住咱们!” 朱樉一愣,随即无奈苦笑,“咱们这一次出师,毫无战果,就这么跑了,如何面对天下人?” “那,那也不能留着二哥断后!” 朱棣也帮腔道:“就是,大明的藩王皇子,可不能落到王老狗的手里。” 朱樉突然呵呵一笑,“老四,你当王保保能抓住我?大明只有战死的秦王,没有被俘的朱樉!无论如何,我都要跟他周旋到底!” “二哥,明明该是我断后才对!”朱棣大吼道。 朱樉冷笑道:“你抢什么?你还没成亲,也没有孩子,你要死了,燕王一脉就绝后了!” 朱棣被说得哑口无言,朱棡闷声道:“二哥,我也娶亲了,我和你一起断后,让老四跑了算了!” 朱棣真的急眼了,就你们俩是英雄,我就是贪生怕死的小人吗? “要拼命就一起来,没准什么时候蓝玉到了,咱们就赢了。” 蓝玉能来吗? 三兄弟也说不好,但是有一件事,他们可是很清楚,今天已经杀了五百匹战马,由于缺水,马血也是格外浓稠,喝到嘴里,令人作呕。 但即便如此,也快要没了。 没了水喝,几万人随时都会崩溃! 他们不是没有准备,但是到了战场上,再多的准备,都不免疏漏。 这一处元廷的仓库旧址,其实是有水井的,但谁也没想到,由于缺少降水,井水下降太快,才用了两天,就一滴也没了。 “要是能下雨就好了!”朱棣嘟囔道。 朱棡白了他一眼,“做什么美梦呢!草原之上,降水本来就少,你还想着下大雨啊?” 朱棣无奈翻了翻白眼,“不管怎么样,有点念想总是好的!” 三兄弟没商量出结果,分开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东南方向,有一片云翻滚着,不断扩大面积。 这一天的战斗,刚过三更,就爆发了。 元军甚至没有等到四更天。 他们点起火把,挑灯夜战,潮水一般的兵马,冲向了明军营地。 一上来就是玩命的架势, 多达十几处,全都岌岌可危。 朱棣无奈提刀督战,又是大声呼喊,又是亲自上阵。他渴得受不了,把二哥给的马奶喝光,这才发现,原来在水囊里面,有一块银子。 正是银子,能够消毒,延长马奶的保存时间,不然就会变质。 朱棣算是又学到了一招。 可这也不能帮着他击败元军啊! 眼瞧着离天光放亮不远了,元军的攻势肯定更猛烈,无论如何,也扛不住了。 难道我朱棣就要死在这里吗? “姓蓝的,你怎么还不来啊?” 朱棣简直想哭,但他欲哭无泪。 士兵们已经到了极限,水井里的湿润泥土被扣了出来,放在嘴里……马血,马尿,全都成了宝贝。 甚至还有接自己的尿……没有水喝,绝对是最残酷的刑罚,足以让人崩溃。 王保保,你等着,千万别落在我的手里,不然弄死你! 喊杀声再度响起,元军又一次扑上来,严重缺水的明军,已经提不起力气,不断有人倒下去,整个战场,岌岌可危。 突然,一个缺口出现,朱棣只能带着亲卫扑上去,可就在他向前跑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脸上。 朱棣一怔,随后接二连三,落了下来。 朱棣猛地一抬头,是雨水! 没错,一片浓郁的黑云,带着雨水,倾斜而下。 这一刻朱棣简直喜得要疯了。 下雨了! 老天保佑! 真的下雨了! 同样发疯的还有所有明军将士,大家伙张大嘴巴,贪婪喝着雨水,失去的力量迅速回归。 这可不只是身体上的满足,更是精神上的振奋! 天降甘霖,老天都在保佑我们,蒙古人必败无疑! 本来已经半死不活的明军,瞬间原地复活,而且比之前还要凶猛。 他们嗷嗷怪叫着,冲向了元军。 此消彼长,元军被这一场雨弄蒙了,士气一落千丈。 此刻的朱樉,朱棡也都大喜过望,露出骇然神色。 “还真让老四说着了,居然下雨了!” “三弟,怎么办?”朱樉咽了口雨水,兴奋问道。 “还能怎么办?杀出去!趁着这一股士气,冲散元军,机不可失!” “好!” 朱樉果断竖起了大纛,全军出击。 憋屈了许久的明军,宛如决堤之水,汹涌而出。 本来还占尽优势的元军,此刻居然节节败退,狼狈不堪。 而就在这时候,元军的背后鼓角震天! 本来还有两天道路的蓝玉所部,只用了一天多,就已经杀到了眼前! “给我狠狠杀!” 蓝玉一马当先,冲进了元军阵地。 顷刻之间,胜负逆转。 王保保也只能徒呼奈何。 明明最后一次,老天爷怎么还不愿意帮我? 正在王保保大惊失色的时候,蓝玉领兵,已经杀到了眼前。手下人不敢迟疑,慌忙护卫王保保逃命。 只是阴雨天气,王保保的病痛比往常严重好几倍,加上强装镇定,连续指挥兵马,他也是强弩之末。 在拨马逃跑的时候,竟然一下子从马背上摔下来! 蓝玉看在眼里,简直大喜过望,“王保保被俘了,王保保完了!” 他疯狂扑上来,但是有人比他还快。 朱棣提着刀,带着护卫,也杀了过来,他眼珠子都红了,“王保保是我的!” 而此刻的王保保,尚存一丝理智。 要是被他们俘虏了,简直生不如死! 他从怀里抽出匕首,就要自行了断。 可是在转手对准脖子的时候,手腕一阵剧痛,已经变形的关节,根本用不上力气,王保保情急之下,只能往脖子上划,脑袋也跟着动,只是连着划了好几下,只是蹭破一层皮而已! 到底是还是朱棣快了一步,“王保保,你被俘了!”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三十二章 君臣团圆 草原的暴雨总是急促的,大雨洗过,天朗气清,心旷神怡。 朱棣,朱樉,朱棡,这三位藩王,死里逃生,互相看了看,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哪怕是俘虏了王保保,他们也很愤怒! 姓蓝的,你来的太晚了! “我要弹劾蓝玉。”朱棡气哼哼道。 朱棣翻了翻眼皮,无奈道:“他可是大哥的妻舅,你们不怕大嫂发怒?” “怒就怒!他来得太慢了!”朱棡不客气道。 朱樉也道:“没错,他再晚一点,我们就都成了死鬼,这事情父皇会替我们做主的!老四,你到底跟不跟我们一起上书?” 朱棣抱着脑袋,无奈道:“二哥,三哥,我,我现在就是想不通……明明我们准备了这么久,也都反复商量,筹备了那么充分,怎么到了最后,还是打成了这样子,被围困,缺少饮水,几乎渴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朱樉和朱棡也互相看了看,怎么回事? 还是咱们太菜了? 又或者是王保保太强了? 怎么就打成了这样子,丝毫没有大获全胜的喜悦……正在三兄弟糟心的时候,突然有人笑道:“不错啊,还知道反思,要不要我跟伱们一起讨论讨论?” 这声音正是蓝玉,朱樉和朱棡的脸瞬间黑下来,朱棣也只剩下干笑。 蓝玉并不以为意,一屁股坐下来,“我在武学当过先生,我就先说……这一次的目标是一举消灭王保保势力,彻底荡平北元……这是陛下和太师一起定下来的,他们安排了三路出击,分进合围,冯国胜断元军后路,我直接出兵和林,捣毁老巢。你们三个人,负责诱敌,没错吧?” 朱棣点头,“是,是这样的。” 蓝玉继续道:“也就是说,这一场战斗,从太师制定方略,到陛下下旨,再到我们三方布置,决定出兵,都没有问题,对吧?” 朱棡突然道:“蓝将军,你为什么比来得晚许多,你难道没错?” 蓝玉摆手,“晋王,你先别急着发火,我问你,你们为什么没准备足够的水源,为什么会在这块绝地立寨?元廷明明已经放弃了,你们怎么还来?” 连续质问,让朱棡一时语塞。 而朱樉则道:“我们出发的时候,突然有牲畜沾染瘟疫,大批牛马死去,就连骆驼都损失了不少。我们没法携带太多的水。而且,而且我们的斥候出现了问题,他发现了水井,但谁知这里的水井没有多少水,只是两天,就光了!” 蓝玉又道:“很好,水的事情过去了,那我再问你们,为什么面对王保保,会连续战败?我记得军中给你们选派了老将,为什么他们没起作用?” 提到这里,朱棡首先急了,“什么军中宿将?那个章存道简直坏事!让他充当前锋,他没有直到和林,而是把我们领到了土剌河,他的前锋遭到了元军偷袭,还是我把他救下来的!” 朱棣跟着道:“确实,我也随后督兵援救三哥,可就是因此,我们和二哥分开,王保保一拳打过来,我们乱了方寸,诱敌变成了撤退,损失了不少辎重,包括粮草,火器!要不是二哥和三哥有些经验,我们根本稳不住营寨,就被元军打败了。” 蓝玉又点了点头,“很好,既然说完了你们犯的错,那就说说我吧!” 朱棣一愣,“你也有错?” 蓝玉忍不住呵呵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没错!这么说吧,我派遣夜不收开路,就在经过元军黑林行营的时候,遭逢大股元军!” “什么?”朱棣大惊,“那,你跟他们打了?” “没有!”蓝玉道:“根据我的判断,他们是元廷东道诸王的兵马,按照常理,他们应该在北海附近放马,可偏偏他们大举南下,让人十分费解。” “那是为什么?”朱棣追问。 蓝玉道:“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两种可能,一个是北方气候寒冷,他们不得不提前南下,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王保保让他们南下助战!” 布置很好的战斗,突然来了几万人,横生变故,朱樉和朱棡也都看向了蓝玉,“你是怎么决断的?” “我赌王保保没法指挥他们,为了避免冲突,我主动绕行,大约耽误了两天半的时间。”蓝玉说完之后,看了看三个人,“怎么样,你们觉得我有多大的罪?” 几个人凑在一起,复盘整个战斗过程,渐渐的,都不说话了。 决定一场大型战役的成败,关键到底在哪里? 蓝玉已经分析了。 张希孟和朱元璋,作为决策层,战略很明白。 随后从中书省,到北平,再到山西等地,也都准备充分,粮草军械,供应充足,他们也没有问题。 然后几个领兵将领,也都是按照预定计划,出动人马,三路合围,各自扮演各自的角色。 事已至此,都可以说是尽到了最大的努力。 可接下来事情就开始离谱了……三王这边,居然突发瘟疫,临战之前,驮运的牲口骡马大批染病,大大降低了运输能力。 他们只能尽量带粮食,饮水就在路上寻找补充……然后侦察水源的士兵,也出现了差错,错估了水井的供应能力。 至于蓝玉,他也同样遇到了麻烦,不得不绕路,耽误了时间。 试想一下,如果蓝玉不绕路,猛攻东部诸王,他可能击败这些人,但是溃兵又会不会提前通知王保保,致使整个计划全盘落空? 很难说,至少蓝玉不敢赌。 那说来说去,问题到底在哪? 谁都没错,又或者谁都错了? “其实道理很简单,就是战场太大了!” “战场太大?”朱棣好奇道? 蓝玉点头,“没错,三路大军,快二十万人,几千里的战场,分头出兵,咱们出发之后,很难互相联系,并不清楚彼此遇到了什么状况。在战前设想的配合,根本没法实现。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一次运气好,我们就是各自为战,一路被破,三路败退,绝无战胜可能!” 三王大惊失色,怎么? 打成了这个鬼样子,还算表现好了? 姓蓝的不会胡说八道吧? 他们忍不住仿佛推敲,再三思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这一次北伐,很接近历史上洪武五年的三路北伐,那一次由徐达统领中军,李文忠统领东路军,西路交给冯国胜,每一路五万兵马,分进合击,目标也是和林。 在历史上,三路兵马,将才云集,汤和,蓝玉,全都随军出征。 阵容豪华,还在这一次之上。 徐达首先连续击败王保保,大军顺利突进,结果竟然造成了孤军深入的局面。 他们也是缺粮缺水,处境十分艰难,然后被王保保联合贺宗哲,一战击败。随后王保保移兵向东,李文忠见情况不妙,只能故布疑阵,领兵回撤,虽然损失不大,但也没有什么斩获。 相比之下,战果最丰富的西路兵马,俘获不少,但也做了个令人窒息的操作,就是抛弃了嘉峪关以西的土地,就是著名的冯胜弃地。 复盘这一场北伐,明军这边,徐达,蓝玉,汤和,冯胜,傅友德,李文忠……个个都是名将,堪称群星闪耀。 然后三路出师,最强的徐达,遭逢惨败,可以说是他这一辈子用兵最大的败笔。 李文忠勉强保全,也大损名将威严。 至于冯胜,本身就是偏师,虽然赢了,但是抛弃土地,造成了非常糟糕的影响……他们打得战果,甚至远不如这一次北伐。 这么一看,三王虽然狼狈,但到底撑住了,并没有溃败,朱棣还俘虏了王保保。 再说蓝玉,虽然晚了些时候,但毕竟杀到了和林,断了王保保后路,一战成功消灭北元所有势力。 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失败! 还是那句话,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到底是谁错了? “错就错在眼前的大明,还没有几千里调动的本钱!”蓝玉总结道。 朱棣立刻道:“不这么安排,王保保就跑了!” 蓝玉也道:“所以说这是咱们运气好!是天佑大明!” 蓝玉毫不客气道:“我会把这一次的战斗,详细总结,上呈张太师。我强烈建议,以后的战斗,以三万以下,精兵突进为主,单独一队,胜则扩大战果,败则养精蓄锐。几十万人,多路出击,看起来气势恢宏,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其实是大而无当,往往会因为一点疏忽,就葬送全局!以现在大明的本事,还打不了这种仗!” 蓝玉的总结,堪称一锤定音,三王思量再三,也都用力颔首,表示认同蓝玉的观点。 蓝玉看着他们,发现三王垂头丧气,意兴阑珊,他突然忍不住大笑。 “抬起头来!你们打起精神!咱们没输!咱们赢了!而且是大赢!王保保被咱们抓到了,北元彻底完蛋了!” 蓝玉突然大吼,提醒了三个年轻人。 确实,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赢了。 而且整个岭北行省,都是大明的,一直到北海,庞大的疆土,无尽的牧场,全都是大明的! 我们赢了,赢得酣畅淋漓! 快给陛下报捷! 朱棣还提醒道:“记着,要照顾好王保保,送他去和铁锅团圆,让他们君臣再续前缘啊!”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三十三章 大元朝最后的忠臣 正如蓝玉所讲,尽管有诸多问题,但是毕竟胜利了,还俘虏了王保保,确实可以和陛下交代,甚至可以请功受赏。 他欣然牵头上书,三位藩王在反思之后,同样上书,向朱元璋报捷。 自是从漠北送去应天,便是走八百里加急,也需要至少半个月的时间,漫长的距离,煎熬般地等待,让张希孟也有些受不了了。 他越是等,就越是心中不安,到了最后,甚至有些忐忑起来。 张希孟不是领兵天才,一时还不明白烦躁来自哪里……可他心思缜密,善于推测,面对着地图,张希孟一遍一遍推演,在脑中设想着种种情况,终于,张希孟想通了,却也是汗流浃背,不寒而栗, 他低头从抽屉里拿出那两篇文章,仔细看了又看,张希孟突然用力,把畅想战胜的那一篇撕碎,扔进了废纸篓里。 至于那篇反思战败的,他看了又看,竟然提起笔,开始重新撰写。 可是越写张希孟就越是惶恐,最后索性把笔一扔,直接去见朱元璋了。 很凑巧,今天的老朱也没有去城外庄园,而是等在了皇宫之中,显然,他等的不是张希孟,而是前方的战报。 张希孟的到来,让老朱慌乱的心有些安抚。 “先生快坐,咱现在就想找个人说说话。” 张希孟也道:“臣何尝不想和主公谈谈!”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不约而同,心领神会。 朱元璋赶走了所有宫女太监,又给张希孟倒了一杯茶,这才道:“先生,你怕蓝玉他们打败仗?” 张希孟微微沉吟,随后道:“主公,臣怕的不只是打败仗,而是害怕不知道为什么打败仗!” 老朱一愣,瞳孔收缩,陷入了痛苦的挣扎,最后无奈长叹,“倘若兵败,必是咱的错!咱把事情想简单了!” 张希孟深深吸口气,探身道:“主公也是听信了臣的谏言,这一战咱们君臣都错了!” “先生,你先别急着往身上揽错!咱问你,一举全歼王保保错了吗?” “没错!” “三路进军,引诱敌兵,然后合围歼灭,这错了吗?” “没错!” “以三王为饵,蓝玉为锤,一战定胜负,错了吗?” “也没错!” 老朱突然长出口气,苦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错在了哪里?” 张希孟紧绷面皮,缓缓道:“错在层层叠叠,远隔几千里指挥用兵。些许的错误,就会影响大局,这些事情是咱们君臣根本想不到的。” 老朱紧皱眉头,沉声道:“先生不妨说得明白点。” 张希孟叹道:“主公请想,咱们在淮西起兵的时候,每一条路,要走多少时间,有多少桥梁河沟,沿途能征召多少民夫……敌人如何,我们如何,全都能做到心中有数。不光我们能,徐达他们也能。正因为有这些,才能所向披靡,百战不殆!” “主公请想,在中原征战,我们能规划每一条道路……可是到了草原之上,我们做得到吗?只怕蓝玉他们也不行吧!” 朱元璋猛吸了口气,不由自主用力颔首,“咱明白先生的意思了,在中原时候,三路兵马,走多少路,遇到多少难题,都能一清二楚,可到了草原上,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咱们脑中构思的三路兵马围攻,已经和原来大不相同,完全是两个东西了。” 朱元璋和张希孟聊了半天,归结起来,以往作战,他们从宏观到微观,基本都能把握。就算他们照顾不到的地方,徐达、常遇春这些将领,也足以发挥主观能动,弥补窟窿,顺利实现目标。 但是当战场足够宽阔,地方足够陌生的时候,就必然失去掌控。 这不是简单增加多少斥候,安排多少夜不收就能解决的。 甚至有了无线电,有了航空侦察,战场上出现的啼笑皆非的错误,也是比比皆是,根本无法避免。 “主公,虽说咱们没有学高粱河战神,给他们阵图,但是咱们也规定了大致的进军路线。假如偏离了原定的道路,他们会怎么样?” 朱元璋沉声道:“自然是怪罪领路之人,为什么会犯错误?” 张希孟道:“那主公以为,在战场上,正确的做法是什么?” “这个……自然是将错就错,随机应变了。” 张希孟又是一声长叹,“主公,我听说草原上的河流,都是季节性的,秋冬进入枯水期,断流改道,都是平常。我们拿到的地图,最新的也是几年前的了,和实际状况,只怕出入不小啊!” 朱元璋再度陷入沉思……张希孟所讲这些,可以说每一句都切中要害,确实远隔几千里,进行部署,就会遇到这个问题。 这也不是张希孟和朱元璋的能力问题,因为换成谁来,都是一样的。 或许有人要问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放权? 不能让前面的将领负责? 因为这事情就不是简单的军务问题。 兵部制定作战计划,天子批准,户部调拨钱粮,准备军械,地方上征调民夫,运送粮草……整个这么庞大的环节,处处都要朝廷协调。 至少要做到大致确定,才好安排。 除非有一种情况,能解决问题。 那就是学唐朝,设立节度使。 兵权,财权,人事大权……全都交给将领,让他们掌握全局,随心所欲,做出调整安排。 如此大局授权,别说老朱做不到了,就算是中书省,御史台,所有官吏也都不会答应的。 说来说去,只有一点,就是又要改制才行! “原本想着在华夏九州之外,设立藩国,拱卫中原即可,现在看来,单纯设立藩国,未必能压制住当地蛮夷势力。还需要安排大将重兵,节制一方才行!” 朱元璋和张希孟越聊越深入,很快就又触碰到了另一个难题,设立大将统兵,这很好,但要怎么控制这些将领,又怎么掌控下面的兵马? 万一重复了唐朝的故事,培养出来一大堆安禄山,那可就热闹了。 虽说张希孟和朱元璋还都有些自信,但是当初李隆基又何尝不是自信满满! 所以很多事情,确实不是那么简单的。 张希孟无奈道:“臣从夷商那里知道,河中之地,有个瘸子帖木儿,势力崛起极快,攻灭了原本统治当地的蒙古王公,俨然有威胁大明西域之势。如果这一次不能消灭王保保,反而让他们联起手来,情况就会很麻烦。彼时安排将领,设立藩国,需要小心经略,长期用兵,才有胜算。” 朱元璋沉吟道:“且看情况吧!如果当真战事不利,咱会下罪己诏,而后亲自前往凉州。什么瘸子帖木儿,咱把他两条腿都打折!敢觊觎大明疆土,他是自寻死路!” 张希孟和朱元璋的谈话,也只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论输赢,都需要做出改变……一定要弥补决策的漏洞才行。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张希孟和朱元璋的心都越来越沉重,尽管自起兵以来,大明就没有怎么输过,可以说是高歌猛进,一路凯旋。 长久积累的习惯思维,让大家都不相信明军会战败。 不管多么糟糕的局面,多么强大的敌人,明军都能一路凯旋。这就是一直以来,积累的自信。 有这种自信在,明军就敢不断向外开拓。 同样的,一旦自信打没了,就会像赵宋一样,哪怕打赢了,也要趁胜求和,毕竟他们的胜利只是侥幸,失败才是常态。 一如土木堡之后的大明,完全失去了对外用兵的勇气。 张希孟和朱元璋都做好了接受一场战败的准备,甚至还是惨败。 而他们能做的就是迅速调整方略,弥补不足,用最快的时间,最利落的胜利,挽回民心士气。 不至于让一场失利,影响大局。 身为一个国家的主宰,能有这样的准备,甚至比起一路高歌猛进,都要重要得多。 不过到底没有让张希孟和朱元璋焦急太久。 来自塞外的捷报,终于送到了京城。 结果出乎预料的好,不光一战成功,顺利拿下和林,还俘虏了王保保! 这是完全没有想到的,哪怕张希孟都觉得,以王保保的为人,二十年的坚持,就算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他也会选择自杀,和大元朝同归于尽。 可谁能想到,他居然没舍得死,而是被俘虏了! 大元朝最后一个男人,也放弃了,成为了大明的俘虏。那个庞大无比的大元朝,彻底跪下了! 到了这一步,绝对可以光明正大,修元史了。 即安葬了大宋之后,又能给大元朝盖棺定论了! 蓝玉好样的! 当然了,三王也算不错! 都应该重赏! 张希孟甚至连夜撰写文章,他当初那篇最乐观的估计,竟然还是不够乐观,不得不说,真是让人喜出望外。 消息传开之后,也先帖木儿更是大喜过望,休息了这么多年,功德营终于又有学员了。 王保保,我一定会让伱重新做人的。 只不过在行动之前,最好还是去拜会一下铁锅,看看他怎么说! “这大元朝最后一个忠臣也被俘虏了,你又有什么感想?” 铁锅沉吟良久,突然抬头,“有酒吗?”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三十四章 故乡的味道 面对铁锅的要求,也先帖木儿哂笑道:“不光有酒,还有烤鸭!” 说着,他把一个酒坛子,还有一只鸭子,放在了铁锅的面前。看到酒肉的铁锅迫不及待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熟练卷了一卷鸭肉,塞进了嘴里,刹那间,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满足极了。 也先帖木儿怒视着铁锅,突然气哼哼骂道:“你还有半点人心吗?你的大元忠臣都投降了,元朝完蛋了!” 铁锅略怔了怔,竟毫不以为意,“大元与我,不过是梦幻一场。倒是王保保这一投降,倒是让所有人都安心了。我也能坦然了……来,咱们喝酒!吃肉,吃啊!这个鸭腿归你。” 也先帖木儿看着铁锅,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卷到春饼里面。 尽管对铁锅的人性有所预料,也猜得出来,王保保不降,一直打着元廷旗号,最尴尬的,肯定是这位已经归顺大明的皇帝陛下。 君降臣不降,确实有那么亿点点小尴尬。 现在好了,王保保也降了,他也可以松口气了。 大家伙都不用尴尬了。 只是偌大的元朝,落到了这一步,君臣皆降,连个以身殉国的文丞相都没有,到底还不如大宋,这个结果也挺让人无语的。 铁锅醉了,也先帖木儿也醉了。 与此同时,更进一步的战况送到了应天,蓝玉和朱棣也联名送来奏疏,请求陛下降旨,到底要如何处置王保保? 拿到了奏疏之后,张希孟和朱元璋这才知道,敢情王保保是老病难忍,连抹脖子都做不到,这才被俘虏,多少有点哭笑不得。 “这个王保保,必定是多吃肉食,多喝马奶酒,染上了富贵病。这毛病发作起来,确实钻心透骨,十分难受。但要说立刻就死,却是未必,如果好好照顾,还能活些时日。”张希孟总结道。 老朱笑了,“听先生的意思,是打算改造王保保了?” 张希孟笑道:“难道主公就不想让这个大元最后的忠臣,彻彻底底,成为大明子民吗?” 老朱眉头微皱,他自然是想,只是这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王保保已经存了死志,老四他们安排了人手,日夜看管,生怕他会自杀。他现在身体不好,可如果稍微恢复,就会一心求死……对这么个人,想要改造,只怕难上加难!” 千古艰难惟一死,一个连死都不在乎的人,确实不好对付。 张希孟思忖片刻,感叹道:“主公,要想让王保保愿意接受改造,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给蓝玉他们下旨,押解王保保南归的时候,不要直接送回应天,要先去河南,去固始县瞧瞧。” 朱元璋怔了怔,突然一拍脑门,“张先生啊,伱这招简直绝了!” 王保保虽然祖上是蒙古人,但是却侨居中原之地几十年,历经了好几代人。 虽然自从退到了草原之后,王保保一直努力装成了蒙古人,但有些东西是改不掉的。 他这个年纪,历经起落,最后时节,还能回到故乡,看看生长的地方,听听乡音,品尝家乡味道。 王保保会如何选择呢? 朱元璋也不好说一定能打消他的死志,但是这一招绝对高到了没边。 所以说论起来大缺大德,整个大明,那么多人加起来,也都不是张希孟的对手。 “就按照先生的意思办!” 老朱果断下旨,但随后朱元璋又遗憾了起来。 他很想去瞧瞧,这么一场热闹,不看绝对会遗憾的。 只是朱元璋也清楚,想要降服王保保,让他生出求生改造的心,就不能特殊对待,如果他要去河南,肯定是事与愿违,没准刺激之下,王保保就直接求死了。 所以应该找个合适的人,替自己去瞧瞧,然后原原本本,把事情告诉自己。 老朱环顾身边,最合适的人自然是张承天。 “乖徒弟,替咱跑一趟吧!” 张承天翻了翻眼皮,很不情愿道:“陛下,俺还要读书呢!我现在才是全年级的第七名,还有非常大的空间需要努力,不能随便翘课的。” 老朱听到张承天排了年级第七,脸都黑了……到底是张家人,哪怕最不争气的,只要把心思用在学习上面,那也是突飞猛进,其他人难以企及。 自己的那帮孩子,跟张承天一比,都差得太多了。 朱元璋深吸口气,冷笑道:“你小子是咱的徒弟,太师次子,难道连自学都不会吗?河南要去,成绩要好,下一次考试,必须进入前三……赶快滚蛋吧!” 张承天无奈道:“陛下,师父!我,我下次要是进了前三,有赏赐吗?” 老朱怔了一下,随即道:“你要是能考得进去,咱,咱给你一百两黄金!” 张承天立刻道:“那我去河南,路费怎么算?” “二百两!回来一并算!” “行吧!”张承天答应,转身就走。小胖子一脸贼笑,他最近一次,其实已经考到了第四名。 只要掌握了方法,肯用心读书,进步还真是很神速。 两百两黄金,唾手可得。 老朱这下子算是吃亏了。 张承天收拾了一下,就起身前往河南,去固始县,王保保出生成长的地方。 而在另一边,王保保被俘,他的妹妹也都被抓,一家人几十口人,凑在一起,阖家团圆。 蓝玉也没有为难他,而是安排人,分成三班,照顾王保保,又是喂饭,又是喂药,无微不至。 “事已至此,你杀了我便是,又何必白费心思!”王保保不客气道:“你当我还会投降不成?” 蓝玉也不客气,“你怎么样,我管不着。我只知道,大明优待俘虏,尤其是你这种,我们更是会妥善照顾的……所以王保保,别死不低头了,你斗不过我们的!” “斗不过?那就等着瞧吧!”王保保一声冷笑,“我已经看淡生死,除非你们拿家人的性命胁迫在下,只可惜,你们以上国自诩,只怕不会干这种事情吧?” 蓝玉大笑,“放心,就算你不说破,我们也不会那么下作的……但是请你放心,我们会有更好的办法,让你低头的。” 王保保冷笑,他已经心如铁石,随便折腾吧! 很快朝廷旨意送过来,蓝玉接在手里,略微看了看,就忍不住拍腿狂笑。 “这必是太师的手笔,果然厉害!” 蓝玉二话不说,立刻派人,护送着王保保一家南下。 他们先是经过河套,走大同方向,经过山西,到达河南。 由于王保保身体不好,沿途甚至给他准备了舒适的马车,又有人专门诊脉熬药,确保王保保的身体健康。 张希孟没说错,王保保染了一身富贵病,关节遍布痛风石,这毛病虽然可怕,但只要小心调养,并不会立刻要命。 事实上,随着越来越往南走,天气转暖,饮食清淡,王保保竟然精神了不少。 甚至可以勉强下地走动。 “这里是淮河吧!要送我进京,走这里干什么?”王保保尚在糊涂之中。 护送他的士兵笑呵呵道:“都到了这里,还没有察觉吗?自然是安排你回家瞧瞧!” “回家!我的家?” 王保保骤然一愣,觉得可笑,他一个蒙古人,早就背井离乡了,哪里还有家?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知道了这是哪里……王保保第一次脸色骤变,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们不能这么干!快,快送我去应天,我不要去!不要!”王保保声嘶力竭大吼,情绪完全失控。 负责护送的士兵,只是淡淡一笑,瞧他这样子,证明这招有用了! “王保保,叶落归根,能重新回乡,看看昔日老家,多是一种福气,走吧,跟我们渡河!” 王保保气得脸色铁青,完全抓狂。 坐上了船,他几次试图跳河,幸好明军看管严密,才算保住了王保保。 他们顺利渡过淮河,向着固始县城而来。 王保保紧闭双目,不声不响,打死不愿意多看一眼。 倒是他的妹妹,尚有那么一点点印象。 她那时候才几岁的光景,最喜欢的就是城东头卖麦芽糖的老头,花一点钱,就能买一大块。 那个甜味,能让她回味好几天。 小孩子的快乐就是那么简单! “还有卖麦芽糖的吗?” 进入县城之后,女孩不断向两边看着,渐渐的,她的眼睛瞪得老大……我的天啊,这还是当初的县城吗? 怎么多了好几条街道? 还有两旁的店铺! 鳞次栉比,多了很多! 真是繁华,比起当初,可是热闹太多了。 她的目光不断搜寻,还真找到了一份卖麦芽糖的。只不过老板看起来年轻了许多,不是当初的老头。 “想吃?给你买一块!”护送的士兵买了一块回来。 女孩才尝了一口,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 “还是当初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迫不及待跑到了王保保的面前,“大哥,你尝尝啊!” 王保保干脆装作没听到。 小丫头也无可奈何,只是低头吃糖,尽管成了俘虏不是什么好事情,但是能回到故乡,又能吃到童年的味道,还真是想不到的福气。 “今天中午没有什么,就是随便吃点烩面,等有空了,再去寻找老宅。” 士兵端着大碗,给每个人送到眼前……一直闭目不言的王保保,闻到了熟悉的香味,浑身震动,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 “给,给我也来一碗!”他的声音细如蚊讷,但护送的士兵却是一振,一路走来,这还是王保保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求,真不容易! (本章完) 正文 第八百三十五章 固始鹅肉 一大碗烩面下肚,王保保的身体之中,再次充满了力量,甚至连病痛都好了许多。 还是故乡的饭菜养人啊! “我,我想走走。” 负责护送的士兵很快答应,以王保保目前的状态,想跑也跑不了多远,他们甚至还贴心地准备了一驾马车,走累了就可以上车坐坐。 时隔二十多年,王保保终于能再次观察这个自小生长的地方,那种感觉是很难以言说的。 固始县城有了变化,街道增多了,屋舍好了很多,甚至多了不少作坊,诸如车马行,木器行等等。 但也有地方没变,比如那个城隍庙,依旧还在,缥缈的香火,让王保保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带着他们,过来烧香祈福。 对了,城隍庙门口的青石还在,王保保摸索着,坐了下来,他用粗糙的手,抚摸着同样粗糙的石头。 他发现了石头上有一个小坑,有拇指那么大……王保保咧嘴笑了,就是这个小坑,当初他坐着的时候,就喜欢把核桃放在坑里,砸碎了吃核桃仁。 这么多年过去了,石头还在,小坑还在,什么都没变……可又什么都变了。 当初母亲最多就是祈求神明保佑,能让孩子飞黄腾达,做人上人。 事实证明,神仙还挺灵验的。 王保保成年之后,就遇上了红巾起义,彼时各地豪强,风起云涌。有人投身红巾,要推翻大元朝。 也有人站在大元朝这边,剿灭反贼。 他一个蒙古人,自然追随舅舅兼干爹的察罕帖木儿,一起对付反贼。 他们征战,驰骋,南琐红巾,北锁红巾,还有刘福通,都被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察罕帖木儿官位不断提升,俨然成为元朝最强的实力派。 要不是中原决战,他们失败了,甚至可能成为魏武帝一般的人物。 不过即便察罕死了,继承遗产的王保保,还是爬上了河南王,中书左丞相的位置,成为大元朝最后的支柱,维持着国家的江山和体面。 一直到了如今,兵败被俘,又返回了家乡。 这几十年的经历,简直就跟一场梦似的……王保保想起了有一出戏,叫邯郸梦,似乎说的就是这个。 吕洞宾为了度化一个书生,送给他一个枕头。 书生躺在上面,一梦之中,自己考科举,娶佳人,做大官,风光无限,活到了八十多岁,儿孙绕膝,受封太师…… 最后从梦中醒来,旁边煮着的黄粱饭还没有熟。 或许自己就是那个卢生,下一刻梦中醒来,就有神仙飘然而至,度化自己,飞升仙界吧! 想到这里,王保保居然咧嘴笑了起来。 他没有等到神仙,但是却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这股香味格外醇厚,走五官,通七窍,直接往脑袋里钻。 简直好闻到了没边。 王保保急忙抬头看去,香气的来源正是一家饭馆,店面不大,只是经营鹅肉而已。 固始鹅肉! 王保保的兴趣顿时就来了。 固始的鹅,那可是天下扬名,传说骆宾王的那一首咏鹅,吟咏的就是固始的鹅。 还有人说,当初隋炀帝南下途中,美味佳肴何止千道,结果最受贵人们欢迎的就是固始的鹅肉。 似乎历史名人,都有给美食代言的任务。 真假且不论,固始鹅肉,确实名气很大。 这里的鹅种很好,养殖也讲究,小时候在外放养,采食杂草,到了育肥的时候,甚至要以米粮喂养。 吃粮食长大,肉质肥嫩,味道醇厚,做出来的菜肴,自不必说。 王保保想了起来,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也就是鹅肉,奈何那时候家里头不甚宽裕,一年到头,也就能吃一两顿罢了。 但是每一次吃,都让他回味无穷。 要是没有鹅肉,这个年就白过了。 终于又碰上了鹅肉,还是不能错过。只是鹅肉不同于烩面,价钱可不便宜。王保保想了想,伸手将一枚嵌了宝石的戒指抽了下来。 “麻烦定几桌鹅,让我们全家都尝尝。” 护送的士兵点头,“我还要去问问,人家收不收戒指……要让我们出钱,还真有点为难。” 一个士兵拿着戒指去了饭馆,不一会儿就笑呵呵出来,“运气不错,有个小哥看戒指不错,出了二十贯,足够置办四桌全鹅宴。” 王保保一怔,他的那个戒指,据说是从花剌子模抢来的,传承了好几百年,就值二十贯? 算了吧!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能请家人吃一顿地道的鹅肉,再多一些花销也值得,反正他现在都是阶下之囚,还能想什么啊? 王保保随着士兵,进入了饭馆,他坐下来等着上菜……就在靠近窗户的位置上,有一个小胖子,正坐在那里,大快朵颐。 鹅肉的香气飘到了王保保的面前,小胖子大口大口吃着鹅肉,竟然把王保保看饿了。 他又注意到,小胖子的指头上,正套着他的那一枚戒指。 王保保微微一动,就主动走过来。 “小哥,你可知道这枚戒指的来历吗?” 小胖子头也不抬,只是大口吃着鹅腿,漫不经心道:“还能有什么来历?不就是一个倒霉蛋,传给了另一个倒霉蛋吗?我要不是心疼你们,多少钱都不会要的,我嫌晦气!” 一句话,差点把王保保气个倒仰! 不过他说的也对,当年花剌子模被蒙古灭国,戒指落到了蒙古手里,传承这么多年,大元朝也完蛋了,自己只能拿戒指换鹅肉吃…… “小哥,听你说话的意思,似乎很有些见识啊?”王保保道:“不知道贵姓啊!” 对面的小胖子笑道:“伱问我贵姓,我却不用说免贵……你猜猜我姓什么?” 王保保忍不住道:“不用说免贵的,无非是当朝天子的姓氏,又或者是玉皇大帝的张姓……我猜你姓张!对吧?” 小胖子笑笑嘻嘻道:“你怎么知道的?” 王保保仔细打量眼前的胖小子,脑筋迅速转动。 “十岁出头,心宽体胖,又敢开我的玩笑……你必是张希孟的次子!对了,听说你爹新添了一对双胞胎,不知道你还是不是那么受宠啊?” 张承天眨了眨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王保保,你还真挺用心研究我爹的,连这些事都知道……那你可知道我现在已经拜在了陛下的门下,是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还接下了拱卫司指挥使的高位吗?” 王保保一怔,随即切齿咬牙,怒道:“他张希孟想杀就杀,又何必如此羞辱于我?” 张承天笑了,“我说王保保,你这人真是不知道好歹,出走二十年,回归故里,尝尝家乡的味道,故地重游,体会下少年时的欢乐……我就不明白了,这种事情怎么成了羞辱?当初跟着你们父子出征的乡亲将士,有多少人埋骨他乡,成了外丧鬼,连家都回不了?” 王保保一怔,冷笑道:“各为其主,何须多言!” 张承天笑道:“各为其主?可你的主子已经投降了,他正在应天国史馆,协助修订元史呢!你现在被俘了,大元朝完了,朝廷正好光明正大修订元史,我爹就是总编纂。以他老人家的功力,势必会把元史修的圆圆满满,你该高兴啊!” “你!” 王保保愤怒一拍桌子,头发都立起来了。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拿把刀来,把我杀了吧!” 张承天连连摇头,“我说王保保,你这人有毛病啊!好不容易活下来,又何必急着死?更何况你死了,又能如何?大元朝都没了,你替一个不存在的东西而死,我实在是想不通,你到底是在想什么!” 王保保切齿咬牙,冷笑道:“天地有正气,我大元虽亡,我愿为文丞相!” “文丞相?王保保,我虽然年纪小,读书不多……但我还是知道的,当年可有许多汉人官僚士大夫,包括文丞相的旧友,都希望他一死,保全名节。文丞相固然忠义,自不必说。但是你想想,现在还有几个大元旧臣?还有谁心念大元朝?你们亡国了,就是亡国了。什么都没了,根本不可能东山再起。” 张承天笑嘻嘻道:“你们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你还幻想着蒙古人之中,也出来一个洪武皇帝吗?” “你,你不要太过分!”王保保切齿道:“我可以告诉你,大元朝虽然亡了,但是蒙古尚有无数藩王,他们统御的疆土,丝毫不比中原小。河中之地,帖木儿领兵雄起,势如破竹。早晚必定攻伐大明!我看你们的下场也不会好的!” 张承天再一次哈哈大笑,“我说王保保啊,要不是我最近读了几本书,还真让你糊弄过去了!蒙古西道诸王,他们和你们一样吗?你们蒙古人席卷天下,是打下了无数的地盘。但你们东边的部分,效仿中原旧制,建国号大元,尊奉孔孟之道,连科举都学去了。而西道诸王,他们奉行当地的规则,说当地的话,信奉当地的神明……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你们凑在一起,彼此说话,没有翻译,能听明白吗?所以说,你们和我们,全然不同,你还做文丞相的梦干什么?这不是东施效颦,贻笑大方吗?” 王保保的脸都青了,“不论如何,士可杀不可辱!我有死而已!” 张承天笑了,“你想死,我也不拦着……不过这断头饭总要吃吧?” 王保保一怔,顺着张承天的目光,有人端来了热气腾腾的一盆鹅肉,刹那之间,口水流出,眼角之上,也有眼泪浸出……这就是故乡的味道!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三十六章 观音奴 王保保夹了一块鹅肉,软烂多汁,滋味醇厚,放进嘴里,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童年,实在是太好吃了。 不管吃过了多少羊肉,享受了多少牛肉干,故乡的鹅肉,依旧是无法取代的滋味。 这一刻,王保保当真哭了。 北元柱石,天下奇男子,此刻就如同寻常老人一般脆弱,哭得稀里哗啦,一发而不可收拾。 张承天只是在旁边看着,他是奉了朱元璋的旨意,要把王保保的情况告诉老朱……但是平心而论,张承天有点不那么能理解,故乡的滋味,真的那么有杀伤力? 他随手夹起一块鹅肉,扔进了嘴里。 虽说好吃,但也没有到无所不能的程度,这里面绝对有缘由,大约只有日后,向老爹请教,看看奥妙在哪了! 其实也是小胖子太年轻,没什么经验,他从朱元璋和张希孟那里,听到了一些话,狠狠剥了王保保的面皮,真正让保保破防的,还是这些。 蒙古帝国,确实庞大辽阔,无与伦比。 可正因为庞大辽阔,各地的蒙古王公,才不得不跟当地势力结合,尊奉当地习惯。因为只有如此,才能顺利统治地方。 也正因为如此,蒙古帝国也变得四分五裂,失去了本来的面目。 元朝这一片,越发像中原王朝,东欧的那一片,被罗斯吞并,西亚的那部分,也被大食波斯影响。 一两百年下来,已经南辕北辙,差距巨大。 就比如说那个瘸子帖木儿,他依旧以蒙古后裔自居,起兵征战,实力迅速膨胀。 这些王保保都知道,但他为什么不愿意把妹妹嫁过去,顺利联姻? 是他讲的那些道理吗? 不是的,因为在王保保看来,他是中原正朔所在,大元朝才是蒙古的正统。 区区帖木儿,他连蒙古贵胄都算不上,中间差了十万八千里,你也想娶我的妹妹,做梦去吧! 大约就是关云长虎女不嫁犬子的傲气。 然后王保保就和关公一样,沦为了阶下囚。 只不过大明到底和孙十万不一样。 让他返回家乡,品尝故乡的味道,愿意给他一条活路。 事到如今,王保保还有什么选择? 死吗? 蒙古不同于中原王朝,他也做不到文丞相那种,没有多少后人会记得他的。甚至说,日后人们还要从张希孟修订的元史里面,寻找到他王保保的踪迹。 倘若这样,他的死还有屁用啊? 那不是成了笑话吗? 事已至此,还真不如就选择多活几天,还能顺带着品尝家乡的滋味,安安稳稳过日子。 别的不说,朱元璋在对待俘虏这一块,还真是够宽宏大度。 铁锅天子还活着,也先帖木儿也就是富家翁,还有那么多蒙古百姓,只要愿意归附大明,尊奉大明的法度,全都过得不差。 这块二十年铸就的金字招牌,丝毫不用怀疑。 “我想在固始多留些日子,你看行不?” 张承天一怔,脱口而出道:“你不想死了?” 王保保老脸一红,咳嗽道:“人,人固有一死,我又何必急于一时。” “那也是,多活几天,还能多吃几顿鹅肉呢!”张承天毫不留情,王保保只能装作没听见。 张承天低头想了想,而后道:“伱想留一些日子,倒也不是不行。但是不能超过一个月,我还要回应天参加期末考试,不能耽误。还有一件事,你不能就这么四处游逛,你要去上学!” “上学?” “对,就是固始县的中学,我也要去旁听的。你需要一边听课,一边做笔记,主要是历史一类的,你要好好反省!” 王保保被弄得无可奈何,“行!我去听课!” “还有你的家人,他们也不能例外。”张承天道:“我们大明虽然不愿意杀人,但是务必要真心归附大明,努力自学文化,不然的话,我们可是不会客气的。” 王保保微微切齿,只能无奈点头道:“可以!” 就这样,王保保留在了固始县,还包括他的妹妹,以及其他的家人。 张承天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套教材,别人也就罢了,倒是王保保的妹妹,她年纪最小,竟然也识文断字,能够看懂课本。 张承天还挺惊讶的,“你要好好学,没准还能有不错的前程。” 这个女子微微一笑,“身为女人,还能有什么前途,不过是相夫教子。要能嫁给一个大英雄,那才是真正的造化!” 张承天微微错愕,这话听起来,怎么都有点三观不正的意思。 “合着你就能指望男人了?什么想法啊!你看我娘,现在已经是从一品大员,执掌大明银行,还有韩秀娘,人家也是尚书……在大明朝,不论男女,只要有本事,就能大放异彩。我师姐研究天文地理,那可是远超前人,知道的都要竖起大拇指!” 张承天很不客气道:“你年纪轻轻,要学着自尊自爱,自强上进!” 好家伙,长了这么大,还第一次被人教训,观音奴被说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这小胖子脑子有毛病吧 瞧你说得好听,这女人还真能做主不成? 这不是笑话吗! 不过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转过天,去学堂上学,她就发现固始中学的校园里,有好几个女老师。 其中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居然比她还年轻。 但是站在讲坛上,侃侃而谈,面色严肃。讲的知识,也半点不含糊。 “你们都听着,固始是个小县,跟人家没法比。要想考进复旦学堂,你们最需要下功夫的就是算学,这是你们能领先拿分的唯一领域。其余的文章诗词,不落下太多就已经是万幸了。咱们要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拼搏三年,考进大明最好的学堂!” 观音奴听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这家伙还真敢说话啊! 区区一女子,也要带着人考进最好的学堂,你有那个本事吗? “这位女先生的本事可不差,她讲的算学,已经把握住了精髓。至于她说靠着算学,超越其他人,也没有错。等到应考之前,苦背一百二十篇文章就是了。” 观音奴傻傻看着张承天,“你怎么知道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大哥编的教辅,就是这么写的。他还努力把文章压缩到一百篇之内呢!” 观音奴不解道:“为什么要压缩,到底在想什么啊?” 张承天不客气道:“这还想不明白?就像你这种情况,虽然也读书识字,但到底离开中原这么久,要想参加考试,跟人家怎么比?同样的道理,穷苦县城的孩子,又怎么和应天苏杭的比?自然要有人研究应考的办法,帮着他们,顺利争取考试名额了。” 观音奴更是不解,“为什么要帮他们,人各有命,富贵在天。你们就是闲着没事干!” 张承天翻了翻白眼,“你说对了,像你这种蛮夷女子,活该被抛弃!你也别想嫁给什么英雄豪杰了,就随便找个又老又丑的嫁了算了!明明是为了你们这些人好,却不知道好歹!你身上的蛮夷味,真是到了骨髓了!” 观音奴被张承天这么一骂,气得脸色铁青,简直想揍他一顿。 我可不是一般的女子,我大哥那是大元朝的河南王,手握大权,生杀予夺,我不是什么寻常女子! 震怒之下,观音奴又无奈意识到,貌似她已经成为了阶下囚,昔日的荣光不再,她完全变成了任人发落的弱者。 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再度上学的时候,不由得向四周观察。 坐在学堂里面的,有穷有富,但贫家子弟居多。有人的鞋子露着脚指头,有人连纸张都买不起,只能在缝隙当中,尽量演算。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光。 那是一种昂扬向上的傲然姿态……他们或许不如别人的条件好,他们的机会也不如别人那么大。 但他们依旧愿意拼搏,至少还有那么一点希望。 而且他们动起来,那些人就没法舒舒服服躺着,他们向前冲,那些人也要迈开双腿往前跑。 总不能让那些富家子弟太过舒服了。 这是一种和大元朝完全不同的体验。 在大元朝,哪怕已经落魄到了只有和林一城。 那也是等级分明,壁垒森严。 拥有黄金家族血统的,才是最顶尖儿的一群人。他们拥有部落,牧场,数之不尽的奴仆…他们可以予取予求,生杀予夺。 几乎每个人从一生下来,就已经确定了。 只要是贵胄,就算再差,也是吃喝不愁。那些穷苦子弟,再努力。到了最后,也不过是贵人的奴仆鹰犬。 奉行那一套规矩的大元朝,真的能长时间统治中原之地吗? 观音奴想不到那么多,只是一个月时间飞速过去,她的那位女老师将一份笔记交给了她。 “拿着吧,这是我在复旦学堂读书的时候,记下来的。先生教过我们,知识学问不是我们独有的。你年纪虽然大了一点,但是很聪明,以后多努力,兴许有机会出人头地。到时候好好对待学生。” 观音奴迟疑片刻,终于深深一躬,“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我多谢先生!” 王保保这一家子,从固始前往应天……等他们顺利到达,另外有一批人已经到了应天,这里面有蒙古的东路诸王,还有几个西路王公,总计超过二十人,一起来大明请降! (本章完) 正文 第八百三十七章 冠军侯 岭北一战,不管是蓝玉朱棣,还是朱元璋张希孟,都在深刻反思,并且下定决心,要改变以后领兵作战的方式。 但是外人却不知道这些,他们能看到的只是明军横扫天下,所向无敌。 王保保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兵败被俘,咎由自取。 此时的大明,就是君临万邦的上国。 至于大明洪武皇帝,那就是十足的天上人,便是成吉思汗复生,面对洪武大帝,也只能跪下磕头。 毕竟前半生的成吉思汗,那可是大金忠臣。 只是完颜永济继位,成吉思汗才说出我谓中原皇帝是天上人做,此等庸懦之辈亦为之耶?何以拜为? 倘若当初大金真有个天上人皇帝,或许成吉思汗就不会起兵了。 咱草原汉子,敬佩的就是强者。 王保保垮了,连大元朝最后的体面都保不住,我们过来投降大明,尊奉大明天子,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因此自从岭北大捷开始,消息传出来,上上下下,各部首领,凡是得到消息的,都赶快来觐见上国天子。 他们要和外务部通气,要准备礼物,要风风火火,前来求见,结果还能和王保保碰上,足见这帮人的积极。 只不过看在王保保的眼睛里,就显得格外讽刺了。 “原来是我挡了他们的投降之路……怕是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说是我耽误了蒙古吧?” 王保保一声感叹,突然有人笑了,“你还真说对了,马哈木的国书就是这么讲的!” 王保保猛地回头,发现了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此人身形魁梧,面色红润,声音洪亮,穿着似乎还是大明的官吏。 “你是?” “我叫也先帖木儿,你一定熟悉!” 王保保就是一愣,他岂止是熟悉,简直不能更熟悉了。 当初他和察罕帖木儿骑兵的时候,也先还是脱脱的弟弟,大元朝的御史大夫,属于高高在上,俯视他们的那种。 等他们崛起,也先已经被俘虏了。 王保保没见过他的人,但是却听过他的名。 而且是大名鼎鼎那种。 这些年也先帖木儿投靠大明,帮着教化俘虏,还把大元朝卖了个一点不剩,已经让许多人切齿咬牙,恨不得把他撕碎了。 但是很可惜,也先帖木儿活得越来越好,而且还已经很成功地熬到了他们所有人都完蛋。简直不服都不行! “伱要来招降我?” 也先呵呵一笑,“你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价值,大明君臣都没想过招降你。只是希望你能老老实实,接受改造,做一个普通人,仅此而已!” 也先一笑,“你看,我们这些人,也没有当官啊!我能有这身冠带,还是我协助北伐有功,凭着真本事挣来的。所以招降两个字,过了,你还不配!” 王保保气得脸色铁青,浑身颤抖,冷哼道:“既然如此,还费这个力气干什么,为什么不杀了我干净?” 也先帖木儿哈哈大笑,“你说得对,其实我原本也一直想不通,大明朝为什么要费力气教化我们这些人,到底有什么目的?直到几年前,我终于想通了。” 也先帖木儿笑道:“初次见面,我准备接风酒宴,咱们边吃边聊。” 到了酒席上,三杯酒下肚,也先帖木儿彻底放开了,他笑嘻嘻道:“其实教化我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告诉世上所有人,连我们这种都能被教化,都能在大明朝,安安稳稳活着……这个朝廷是何等心胸?这个皇帝,是何等人物?咱不说别的,你这一被俘,东路诸王,西路诸王,全都争抢着来归降。大元朝最后的这点脸面,也被他们弄得所剩无几。我说句不客气的话,再也不会有人想着恢复大元朝了,没办法,实在是太丢脸了!” 王保保脸色铁青,越发无奈,“他们都说了什么?” 也先道:“那个马哈木就说,都是你从中作梗,耽误了他们归附大明,从他们的心思来说,早就想归附大明了。都是你误了蒙古诸部,有负草原百姓,你这个人,应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荒唐!”王保保气得连拍桌子,额头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给我拿把刀过来!” 也先一愣,“你,你想自刎啊?” 王保保哼道:“我想杀了这帮颠倒黑白的畜生!” 也先突然一笑,“我说王保保,我突然发现了,留着咱们这帮人,也有点用处。” “什么用处?”王保保大声问道。 “就是有我们在,马哈木这帮奸佞之徒就永远站不直腰杆,就要乖乖被大明拿捏,你说是不是?” 王保保无奈长叹,“我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废人,一杀了之,又何必如此费力气!真是没有想到,我这么个人,还能被大明朝用出花来!说实话,我还真有些佩服他们了。” 也先帖木儿忍不住哂笑,这不是废话吗! 我早就五体投地了。 “也先,你在大明朝这么多年,你说他们到底要把天下弄成什么样子?会不会像当年成吉思汗那样,不断征伐,恨不得将天下都纳入版图,让所有人都臣服在蒙古骑兵的脚下?” 也先帖木儿翻了翻眼皮,沉声道:“我只能说,大明朝有一统天下的雄心,比之当年的成吉思汗,犹有过之。只不过他们的方法可能不一样。他们大约要更加巧妙细致……实不相瞒,我也盼着看到那一天!” 王保保再三沉吟,终归于一声长叹。 “老兄,我现在身上有病,只怕是干不了什么,你打算怎么安排我?” 也先帖木儿一笑,“放心吧,我都有安排。你这毛病要少喝酒,少吃肉……我会请名医给你诊治开药。然后你每天读读书,尤其是看看张太师主持编纂的元史,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有一件事,你了解西道诸王的情况吗?还有那个瘸子帖木儿,他当真能恢复蒙古铁骑的荣光?” 王保保低着头,想了许久,终于点头,“我懂了,我会尽力而为。至于河中的情况,我把所知都写下来。” 也先帖木儿点头,他顺利接过教化王保保的职责。 而另一边,张承天也回到学校报道,顺便他把观音奴送进了小学。 这丫头确实聪敏过人。 她小时候基础不差,后来跟着王保保,身边也不乏名师教导。又在固始中学念了一个月,她已经渐渐习惯了大明的课堂。 甚至可以说发觉了其中的乐趣。 “你说有朝一日,我有没有机会,成为一名女先生?” 张承天看了看她,“那就要看你自己的努力程度了。不过我提醒你,老师可是要德才兼备的,有才无德,当不了老师!” 观音奴恶狠狠瞪了张承天一眼,“你很过分知道吗?” 张承天呵呵冷笑,“你觉得我过分?那是你没见过真正过分的什么样!算了,你以后只管找也先帖木儿吧,我是懒得管你!” 张承天说不管还真就不管了,他跑出去这么久,首先要去尝尝鸡丝馄饨,这可是张承天最惦记的美食。 果然,他去了之后,老板的女儿冲他笑了,而且还给张承天加了双份鸡丝。简直赚大了。 随后的张承天就一心读书,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 如果顺利考进前三,就能从朱元璋那里,拿到一百两奖金。 薅陛下羊毛的机会可不多,哪怕老爹都很少得手,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良机。 张承天卯足了劲儿,要从老朱手里挣钱,而此刻的老朱,却也在思忖着,甚至把张希孟叫了过来。 “先生,现在蒙古诸部,相继请降。漠南漠北,都没有了威胁,我大明天威,直达北海,自盛唐之后,中原国势,未有如此强盛!” 朱元璋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确实,论起功绩,他绝对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 只不过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这么一大片疆土,到底要怎么治理,确实不容易。 “张先生,你有什么高见?” “主公,其实咱们前面已经谈过了,分封诸王,让他们宿卫大明,确实不错……但是单纯以诸王的实力,还不一定能镇抚当地,尤其是河中的帖木儿,必须要大将才能压制……藩王还是太嫩了。” 朱元璋深以为然,这一战已经不需要多说了。 “咱准备派遣蓝玉为西域都护府,你看如何?” 张希孟微微一笑,半点不出所料。 “主公,蓝玉这人,将才无双,只是让他老老实实,还需要一点点刺激才行。” 老朱忍不住大笑,“先生所讲没错,你看看这个怎么样?” 老朱说话之间,翻出了一枚大印。放在了张希孟面前,令人惊叹的是,这一枚大印,居然是和田玉制。 玉质细密,洁白,宛如一块羊脂。 在大印上,有三个篆字,正是冠军侯! 尽管早有预料,但是看到了这三个字,张希孟还是哈哈大笑。 “主公,有这枚大印在,只怕帖木儿就要哭了……他的两条腿,都保不住了!”张希孟夸张叹道。 老朱眨了眨眼皮,忍不住笑道:“汉朝有冠军侯,咱大明也少不了!”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三十八章 老人该退位了 大明朝其余的印,包括中书省的那一枚,皆以金为尊,也就是最多只能到黄金,而冠军侯这一枚大印,却是用羊脂玉制成,用意不言自明。 蓝玉偏偏又名玉,拿到了这枚特别的玉印,到底会如何欣喜,简直难以想象。 只有一点,他要是能撑住,没有嘎的一下抽过去,那么接下来西域之外,河中之地,包括波斯,天竺,这些地方都有好戏看了,绝对会乱成一锅粥的。 张希孟是万分期待,很显然,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大明朝向外高歌猛进,谁也阻拦不了。 北方有辽阔的土地,甚至比现在的大明朝还要广阔。 向海外发展,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地盘,总而言之,都是未来可期。 “主公,蒙古西道诸王,可是需要立刻召见?” 老朱想了想,摇头道:“先别忙,他们既然来了,就尽尽地主之谊,让他们在应天好好瞧瞧,领略下大明风华,然后再说。” 老朱的眼中,透着狡黠的神采,他很清楚,蒙古诸王不就是敬畏实力吗! 那就让你们好好瞧瞧,大明究竟有多强大的实力。 就连张希孟都不着急了。 家里的老三和老四已经能满地跑了,他还要抽空照顾孩子,至于朝政的事情,慢慢来吧,反正消灭了北元势力,也能喘口气,好整以暇,慢慢处理就是了。 张希孟和朱元璋松口气,但是却不代表别人也能松口气。 比如说王保保,他就成天忙活,不断撰写帖木儿的情况,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写出来。 由于手腕关节变形疼痛,他长时间使用毛笔,就会疼痛难忍,痛入骨髓。 没有办法,王保保只能把妹妹叫过来,让观音奴协助他撰写这些东西。 观音奴也挺忙的,她每天读书,还要写作业,又要读书看报,递交学习心得。能拿出来的时间,非常有限,每天最多不超出一个时辰。 而且有时候过来,她还要带点东西,抽空观看。比如今天,观音奴就拿了一个话本,她埋头抄写,王保保就随手拿起来。 一看封面,可把王保保吓了一跳。 “妹子,这,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啊!” 观音奴怔了一下,忍不住鄙夷道:“不就是一本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那些同学都在看!我也是借过来,明天就要传给下一个。” 王保保手指颤抖,满脸的不敢置信,“这是一本?书名叫倚天屠龙,谁给他的胆子啊?倚哪个天?屠哪条龙?你可别让人骗了,万一当成居心叵测的罪证,可是要连累所有人的!” 观音奴又是一阵吃惊,忍不住笑了起来,乐得前仰后合,“大哥,你可真有趣!人家这本书说的是倚大明之天,屠蛮夷之龙!大概意思就是辅佐圣君,讨伐蛮夷……对了,里面有个塞北黑龙宝亲王,我看说的就是伱!” “我?”王保保吃了一惊,“怎么说的?” “说你虽然是汉人出身,但是从小被蛮夷抱走,教了你武艺,让你和中原英豪对战。不过你的运气不好,虽然功夫不错,但是对手更强,基本上是戎马一生,未尝一胜!” 王保保的脸都黑了,不会吧,我这么惨? 他忍不住翻看话本,看了起来。 确实,这本书写的是辅佐圣君,讨伐蛮夷的故事,这里面还有不少比武打擂,海外寻宝的故事。 总而言之,完全可以当成个大杂烩,什么玩意都有。 而且观音奴手里的只是一册,另外还有十来册,都在其他同学手里。 买一套书的价钱不便宜,自然不是一个人负担得起的。 大家伙一起凑钱,一起分享,这也是情理之中。 王保保看了半天,又翻回了封面,发现上面有一个名字,“罗宇……这人是谁?真名还是化名?” 观音奴笑了,“本来我也不清楚的,可是吃鸡丝馄饨的时候,碰到了张承天,听他说这个罗宇是罗贯中的儿子。” “罗贯中?就是写三国那个?” “嗯!没错,就是你经常看的那本书,你还想学人家的兵法,结果兵败被俘,真是好不丢人!” “别废话!”王保保黑着脸道:“你说咱有机会见见罗先生不?” 观音奴反问道:“是大罗先生,还是小罗先生?” “什么大罗小罗?” “就是罗贯中,还是罗宇啊?你要看哪一个?” 王保保气得把手里的书一扔,不客气道:“这种胡说八道,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我看他干什么?自然是老罗先生了。” 观音奴急了,连忙把书捡回来,气哼哼道:“谁让你乱扔的?你凭什么说人家小罗先生不行啊!我们同学不少还都更喜欢小罗先生呢!” 王保保气得笑了,“喜欢他胡说八道,你们就这点品味?真是让人可发一笑!” 观音奴不干了,“我可是听张承天说了,三国演义,立意不高的,还真未必比这本强!” “张承天才多大,他懂什么?根本是瞎子砍柴……胡批!” 观音奴越发不服了,忍不住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三国演义开篇讲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就是典型的循环论,认为王朝更迭,循环往复,如同四季交替一般,没错吧?” 王保保微皱眉头,“确实有这个意思,难道有什么不对?大元灭宋,大明有灭了元朝,不就是这样交替吗?” “但是我们老师不是这么讲的,他说王朝交替,但是文明却在向前发展,尤其是大明立国之后,种种改革,推行新法,无论疆域辽阔,还是百姓民生,又或者种种科技,知识水平,都已经远超前朝。大明不只是一个国家,更是华夏文明的新层次!” 王保保忍不住翻白眼,“你背得还挺熟练的,这不就是他们自吹自擂吗!那我问你,就算说得对,这本什么倚天屠龙,就真的比三国立意还高,高在哪里?” 观音奴笑道:“高在海外有财富啊!这本书可是鼓励往外发展的,说海外有无穷财富,无穷机会,也有无数恶龙,垂涎中原之地。所有华夏勇士,要往外走,主动屠龙,庇护华夏安全。” 王保保连连翻白眼,什么玩意,根本狗屁不通! “我问你,学堂里的学生,就喜欢看这个?” “反正我觉得挺有趣的,要是有机会,我想去拜见小罗先生,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 还神仙人物? 王保保简直想哭了,不过确实自从妹妹进了学堂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他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了。 而在另一边,老罗先生也是一肚子苦水,他甚至不得不找张希孟来诉苦。 “太师,您说说看,现在这帮年轻人怎么了,居然一点都不谦虚,更不知道尊老爱幼。我是他爹,谁知那小子把我嘲讽了一番,他还在报纸上写文章,要让我赶快隐退,免得败坏了自己名声!” 罗贯中很认真道:“张相,你反对父亲随意摆弄孩子,不愿意承认以往的纲常……可孩子不孝,忤逆老父,总能说道说道吧?我打算上告,让那个小崽子低头认错!” 张希孟听着罗贯中的抱怨,随口道:“老罗,你哪受这么大委屈了?能不能说说看?” 正在这时候,张承天笑嘻嘻进来了,手里还拿着期末成绩,他脸上笑得和花似的,不用问,这小子是能薅老朱的羊毛了。 他听到罗贯中的抱怨,就忍不住了,“罗先生,根本就不怪令郎反对你,我都看不下去了,你说说,这两年你写了什么玩意啊!” 罗贯中急了,“张二公子,你可不能胡说啊!我哪写得不好了?” “统统都不好!尤其是隋唐两朝志传,非常不好!”张承天不客气道:“这本书丝毫看不出三国演义那种斗智斗勇的畅快,反而充斥着等级,出身,无脑……简直糟糕透了。你看看,三国名将,虽然武功差着一些,但到底能杀到一起,斗几个回合。可到了隋唐,排名第二的就能暴打四五六,第一的就能横扫天下,多少兵丁将士都不行?而且你还给他们编了出身,秦琼是天蓬元帅,李元霸是金翅大鹏……合着没有点了不起的出身,就不能在人间混日子了?” “那我问你,徐达是什么转世?常遇春又是什么?对了,还有我爹是什么转世?” 面对张承天的连续质问,罗贯中竟然目瞪口呆,你爹什么转世,我确实没有想过。 此刻张希孟忍不住咳嗽道:“你小子不要胡说八道,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转世,小心我打你屁股!” 张承天一吐舌头,“爹,我就是觉得罗先生全然没有了写三国演义时候的生花妙笔,还有那个残唐五代演义,也很不好!同为天下第一,李存孝就和李元霸差不多,全然没有吕布的有趣……别看你费力气描写,李存孝和李元霸的武力值,都应该远超吕布,但以后大家伙能记住的,还是吕温侯。” 罗贯中的老脸变得很难看,让人当面揭短,还没法反驳,简直太丢脸了。 张希孟给了张承天一个眼神,让他赶快滚蛋。 随后张希孟笑道:“老朋友,似乎也该放手了,该让孩子们百花齐放才对!你说是不是?”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三十九章 大明忠臣有门槛 罗贯中这辈子,确实是写书不少,但最出名的,就是三国一本。而且这本书吧,放在明代的之中,评价还真不高。 至少比起水浒西游,都差了一大截。 其实这玩意吧,或许也跟他选择的题材有问题。 三国演义,尊刘贬曹,明明白白,解读不出什么花样。 可是换成水浒就不一样,水浒不光好在诏安上面,光是把西门大官人那段拿出来,都能写本书,顺带还附送几本续书。 到了西游,简直更厉害了,越往西天走,就越是妖魔鬼怪,整个一本黑神话。 文人能不喜欢这种吗? 到了金陵十二钗,那就更不要多说了,人家会打哑谜,书名就是“史偷记”,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想怎么解读就怎么解读吧! 反正你怎么看,怎么有故事。 像三国这种,就属于太直,太白,倾向太明显,属于只能看热闹的,没有所谓的文学性,太适合老百姓看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一本书,不能让大多数人喜欢,只能一味拔高,弄到了一个小圈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总而言之,张希孟还是很欣赏三国的,但也仅此而已,至于老罗的其他书,什么隋唐啊,残唐五代演义啊,张希孟还是有点接受不来,无他,套路太严重,水平下降得很明显。 “我说老罗,你现在到底有没有新的想法啊?” 罗贯中脸很黑,“张太师,我这不是挖空心思,每天都在想吗!只不过你也清楚啊,不是那么容易的。我,我现在或许真是江郎才尽,拿不出什么东西了。” 张希孟想了想,突然道:“那伱从三国演义赚了多少稿费?” 老罗一愣,下意识捂紧了荷包,警惕地看着张希孟。 “太师什么意思?” 张希孟一怔,笑道:“我又不想抢你的,而且我们家也都有稿费。我是打算给你个建议。你现在赚了钱,拿这笔稿费捐出来,设立一个罗贯中文学奖,每年评选,谁写得好,就给一笔钱。鼓励创作,提拔后辈……这样一来,就算你江郎才尽,写不出什么玩意,甚至那啥了,奖项还在,名声还在,死而不亡,也算是你老兄名垂千古了。” 张希孟苦口婆心道:“我可真是为了你好,这主意你要不愿意用,我就跟陛下说去!” “陛下?陛下也写?” “怎么不写!陛下的传记已经写到了第三本,童年,在濠州,下一本就是渡江,他的稿费可是很惊人的,又是大明天子,占尽天时,你可斗不过陛下!” 罗贯中翻了翻白眼,别说陛下了,就连你我也斗不过啊! “太师,你说要怎么弄?是我把钱捐出去吗?然后每年拿出一笔?那样一来,要不了多少年,不就花光了?” 张希孟一笑,“你还真是太老实了……现在存钱可是有利息的,你要是拿出几十万贯,按照百分之五计算,每年也有一两万贯……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足够让一个普通的作者,过上舒服的日子了,你说是不是?” 罗贯中想了想,还真动心了,别说啊,张太师的主意就是不错。 只不过一旦把钱拿出来,就没法留给后人了。 虽然那小子挺气人的,罗贯中还是有点犹豫,毕竟不把钱给他,万一老了躺在床上动不了,那小子用席子一卷,直接埋了,那也太惨了。 “太师,我,我还要回去想想。再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张希孟点头,“去吧,不过你可要快着点,这么好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罗贯中连忙答应,匆匆离去。 他这一走,张承天又晃荡过来了,对于老爹,他是除了崇拜,就是崇拜。 “人家好容易挣点稿费,您老人家还给骗了出来!不光骗出来,还要他感恩戴德。我算是服气了!” 张希孟给了他一个白眼,“你小子是考的不错吧?然后就有胆子上我这嘚瑟来了,是吧?” 张承天嘿嘿一笑,“您老真是厉害,没有别的,区区第一名!算不得什么!” 张希孟只是看了一眼,随即道:“确实不算什么,你大哥在应天的时候,跳级读书,也是每次第一名。你现在还差得远呢!” 张承天立刻脸黑了,“爹,你不能这么想,我从好几十名,奋斗到了第一名,这个进步幅度,我大哥比不上吧?” 张希孟点了点头,“难为你能找到这么刁钻的角度。继续努力,可以滚蛋了。” 张承天无可奈何,他在老爹这里,是找不到半点便宜了。 只能去见老师朱元璋。 但看到成绩单的时候,老朱的脸也很黑,“进步不小,咱答应给你奖金,现在就给你!”说着话,老朱拿出了一百两的一个大元宝,递给了张承天。 张承天接在手里,还掂量一下,随即张嘴,想要来一口。 朱元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咱还能给你假的吗?你小子想些什么?” 张承天无奈苦笑,“陛下,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有点好奇,怎么您老不高兴啊?” 朱元璋瞪了他好半天,突然一伸手,掏出了十几张成绩单,都砸在了张承天面前。 试问谁收了十几张成绩极差的单子,心情能好?尤其是还都是自己家的,老朱没有直接爆发,就算涵养好了。 “陛下,那个皇孙呢?他怎么样?不会也不行吧?” 提到了皇孙朱雄英,朱元璋总算是有了点兴致,“还成吧,他师父说小孩子悟性不错,算学天赋也挺好的,值得栽培。” 夏知凤能说不错,那确实可以。毕竟夏知凤有一说一,绝不会撒谎。 能在她嘴里得到一个好,甚至可以说还要在张承天之上。 天可怜见,老朱家总算有个聪明的了,不然朱元璋非郁闷死。 当然了,朱雄英的情况有点特别,他的算学天赋,都用在了统计种田上面。 小家伙已经收集了不少高产的稻种,准备来年种下去。 这样一代一代选育,没准还真让他整出一点名堂。 “臣要提前恭喜陛下,圣孙聪慧,真是皇家之福啊!” 老朱脸上止不住的喜悦,却说道:“他还太小了,慢慢看着吧!”老朱想了想,又问道:“你现在听到点消息不?尤其是向外开拓,到底如何了?” 听到这里,张承天终于打起精神,跟老朱聊了起来。 话说老朱的那些凤阳老乡,他们已经找到了一块落脚地。 距离不算远,就在高丽国的济州岛。 这帮人漂洋过海。找到了一处落脚之地,简直高兴坏了。 全都以为发了财,老天庇护。 可是登岛之后,这帮人就傻眼了。 济州岛这个地方,到处都是石头,土地贫瘠,还不时有风暴袭来,绝对谈不上什么好地方,甚至可以说是穷山恶水,而且遍地还有刁民。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农业时代衡量一块土地好坏的标准,和工业时代,确实不一样。 像是后世,这么一个海岛,一旦落入手中,航运贸易,简直不要太好。而且还可以吸引大公司过来注册,弄个金融服务中心。搞点旅游业,什么都行。 要不了几年,就能变成海上明珠,发财简直不要太容易。 可是在一群纯粹的农夫看来,这个破岛,遍地都是石头,冬天寒冷,夏天风暴……土地贫瘠,种不出来多少粮食,在这么个地方,搞不好就要饿死。 简直糟透了。 不过他们还算运气好,到了这边,不到十天,就遇到了驻高丽的明军。 双方简单交流之后,明军给他们指点了一条活路。 原来这个岛是元朝的马场,是用来筹备攻击倭国的。 现在已经荒废了,不过却很适合发展畜牧业,在岛上养殖牛马牲畜,不管是什么,只要品质好,军中就能收购,当然了,运到大明出售,也是没有问题。 听到了这个消息,他们又一次衡量了这个岛……确实,种粮食不行,但气候凉爽,牧草长得挺好。 不管怎么样,就赌一把吧! 百姓先是购买了五百只小羊,在岛上养殖。 总而言之,算是有了一条生路。 如果一切顺利,过了一两年,开始稳定出售肥羊,日子就能好起来。 “他们还说多亏了我娘,给他们提供贷款,能够买羊,不然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老朱忍不住重重叹息,“这么说,向海外开拓,还真不容易!就没有什么比较容易的?” “有!”张承天道:“我听说朱英找到了一处大岛,那边气候湿热,非常适合种甘蔗。” “甘蔗?” “对,就是能榨糖的那种……陛下,算来算去,向外开拓,最好的地方,就是能提供白糖的,那才是真正宝藏!” 老朱想了想,道:“榨糖容易吗?” “不容易!”张承天很干脆告诉他,“甘蔗田特别湿热,都是蚊子。而且到了收获的时候,要两个时辰,就榨成糖浆,不然那么热,砍下来的甘蔗,会变质的,产出的糖,也会不好。所以需要很多很多的劳力。” 朱元璋点了点头,“咱知道了,这一次来了这么多要归附大明的,他们总要表示一下!想当大明的忠臣,没有那么便宜的!” 推荐朋友的新书,长生异仙:我能观想诡异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四十章 聪明人 此刻的张承天,几乎就混成了张希孟和朱元璋之间的传声筒,这两位要商讨重要的国政,要么张希孟去宫里,要么老朱就来张家。 一旦没啥事,张希孟在家里修书带孩子,老朱在城外种田带孙子。 这时候张承天就需要来回穿梭,传递消息。就比如向外开拓,首先要种甘蔗榨糖,这就是张希孟的主张。 说个笑话啊……对外殖民也会亏钱的。 没错,你以为对外攻伐,开疆拓土,逼着别人给你干活,是个很赚钱的生意,其实不是的。 首先组织生产,就是个非常消耗成本的事情。 生产出来,还要进行储存,运输,销售……每一个环节,都要消耗巨大的财富。 就比如说朱棣,他怎么欠了那么多钱? 还不都是搞前期投入了! 种田,伐木,养羊,呢绒……这些非常赚钱的行业,都不足以弥补亏空。要不是大明确实缺少这些东西,不开发不行,朱棣都能输光裤子。 而这些看起来很赚钱的行业,都不足以填补亏空,那向外开拓,还有什么是真正赚钱的? 抢劫吗? 或许吧,不过抢劫也要运气,对方反抗不能太强烈,而且还要确实有钱,不然你去抢劫,人家那么可怜,一把鼻涕一把泪,最后自己还扔给元宝给人家,那可亏大了。 所幸,在这个世上,真有一个凌驾于抢劫的行业,是十足的暴利。 那就是榨糖! 放在后世,人们或许觉得糖算不得什么,几块钱一斤,到处都是。人们甚至觉得糖是不健康的东西,吃的喝的,还要标榜无糖。 可是在当下,糖可不一样。 像中原之地,百姓还算聪明,能鼓捣麦芽糖,做成零食,满足需要。 可是放眼天下,大多数的地方,当真只有贵族人上人,才能偶尔吃到一点蜜糖。 他们甚至把糖看成万能的宝贝,伱不舒服了,肚子疼,给你一碗糖水,喝下午茶的时候,别人往碗里放一勺糖,你能放三勺……不用怀疑,你就是贵族当中的贵族,老伦敦正米字旗,老巴黎正白旗,老柏林正黑旗的贵族,都要跪在你的脚下,管你叫大哥。 当然了,大食、波斯这些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去,看看他们的点心,用多少糖就知道了。 总体而言,还真就是中原之地,物阜民丰,对待糖没有那么疯癫。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朱英靠着在岭南榨糖,不光支援了朝廷几百万贯军费,还顺利拿下了云南,把地盘越弄越大,都快赶上朱棣了,背后最大的财源,也是蔗糖。 所以归结起来,糖几乎是人们吃饱之后,最喜欢花钱地方……柴米油盐酱醋茶,第八样必需品,绝对就是糖! 还有一点,大多数的大明百姓,都会种植粮食……至于食盐,由于是必需品,没有盐吃,人就没有力气,身体就会出问题。 所以这俩东西,都不能太过追求利润,要让所有人吃得饱饭,买得起盐。 但是到了蔗糖这块,那对不起了,你吃不起,那就别吃,买不起就别买。 反正不吃糖,也不会怎么样。 至于能吃得起的,那就乖乖给大明贡献税收就是了。 “归结起来,糖得需求量大,市场广阔,利润丰厚……对外开拓,除了金银之外,糖几乎是首选,很难有更赚钱的生意了。” 张希孟向张承天讲解,“如果陛下能从蔗糖开始,确实是很好的选择。” 张承天低着头,想了想,不解道:“父亲,你把糖说得那么神,朱英叔叔那里,倒也是赚钱,但远远没有到你说的境界,这是怎么回事?” 张希孟哼了一声,“还能怎么回事!糖虽然好,但是榨糖实在是太苦了,需要投入海量的劳力,而且岭南的气候也不是完全适合种甘蔗,比岭南好的地方,还有不少。” 张承天来了兴趣,“爹,那你说什么地方最适合种甘蔗?” 张希孟笑道:“这地方显然不能太大,最好是个岛屿……因为岛屿很容易控制,把劳力扔进去,他们跑不掉。还有呢,这地方要湿热,气候条件合适,方便蔗糖生长……如果能找到这么一个合适的地方,一座区区岛屿,就能顶得上几个省的产出,十足的宝藏岛屿,大明天子的掌上明珠啊!” 张承天认真听完,总算明白了老爹的意思。 “这事大缺大德,还是要朱棣去干,我是不会碰的。我要找到更赚钱的营生才行!”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你小子能找到更赚钱的生意?” 张承天一笑,“事在人为……爹,您说要是孩儿找到了,您老人家有没有什么奖赏?” “奖赏?我赏你去收甘蔗!”张希孟不客气道:“你小子还是干点正事,不要以为考了第一名,就可以懈怠,懂吗?” 张承天一怔,连忙答应。他很高兴,其实老爹对自己的成绩,也是很在乎的。 放心,既然考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到了咱们张家手里的东西,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出去的。 这点您老放心。 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尤其是赚钱,我肯定也要找出一条路,一定能赚钱,还能让老爹目瞪口呆,瞧着吧,我张承天必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小子趁着放假,走街串巷,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张承天在应天城,到处寻找发财的机会。 至于朱元璋,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朱元璋降旨,把一堆蒙古王公,全都叫了过来。 足有二十几位,蒙古王公贵胄,战战兢兢,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朱元璋淡淡道:“咱已经知道了,确实是被王保保裹挟,才不得不和大明作对,你们都不容易啊!” 马哈木连忙带头,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多谢陛下体谅,吾皇万岁!” 改口还挺快的,老朱呵呵笑道:“你们是冤枉的,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又来向咱请罪,你说咱是不是该封官赏赐?让你们安心啊?” 众人一怔,他们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面对此刻的朱元璋,他们是真的不敢胡言乱语。 马哈木汉语最好,他怔了怔,忙磕头道:“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朱元璋忍不住大笑,“说得好!但谁得了雨露都高兴,谁受了雷霆都不满,甚至还要回去领兵造反,咱没说错吧?” 马哈木连忙磕头,“外臣不敢!外臣不敢啊!” 老朱一摆手,“不必了,咱不喜欢说那些绕圈子的话,单刀直入吧!咱可以给你们机会,准许你们归附大明,不必遭到讨伐,但你们也要拿出做臣子的态度。每个部族,十万人以上的,要给咱五千青壮,其余也要交出三千,一千不等。咱要这些人做事,你们必须要给!不给不行!” 老朱霸气十足,不容置疑。 人群当中,马哈木出身瓦剌,实力雄厚,要是按照麾下人马算,他必定是要出五千人。 真是肉疼啊! 而且拿出这么多人,战力受到削弱,搞不好会被周围部落联手弄死,绝对是马虎不得的事情。 “外臣斗胆请教,陛下要用这些人干什么?”马哈木仗着胆子问道。 “干什么?自然是种甘蔗,榨糖!”老朱笑呵呵说道。 在场的王公,半晌之后,才陆续弄清楚怎么回事……立刻就有几个人勃然大怒!好一个大明皇帝,我们来归附,你却拿我们当苦力。 早知如此,我们就不来了。 真当你大明天下无敌啊? 不服就拼一场! 在一片震怒之中,那个马哈木向两边看了看,竟然再度跪倒,主动道:“外臣愿意进献五千青壮,以供陛下驱使!” 朱元璋看了看他,突然笑道:“你给了咱这么多人,不怕周围的部族联合围攻,灭了你吗?还有,你不心疼吗?” 马哈木咬了咬牙,“回陛下的话,外臣以为能伺候陛下,就是外臣的福气。至于会不会有人围攻,外臣以为,上国不会让真心归附的臣下吃亏的!” 老朱看着这个年轻人,脸上含笑,果然识时务,久后必然不可限量。 “你很聪明!咱不妨告诉你,要你五千人,不是当苦力,而是让这些人去管理土人,让土人种甘蔗,榨糖!” 老朱揭开了谜底,马哈木惊骇地瞪大眼睛,其余诸位王公,也都吓了一跳! 这话怎么说的? 竟然不是当苦力,而是去管人! 不光管人,还要榨糖! 怎么有点不对劲儿? 果然,朱元璋笑呵呵道:“马哈木,你出这么多人,咱不给你一文钱的军饷。咱给你糖,一个人一年,三石糖,你看够不够?” 马哈木都听傻了,一个给三石糖! 还是每年三石! 我要有三石糖,拿到河中,拿到波斯那边,我能换十个奴隶回来! 而且掌握了糖,那等于是坐在了金山上。 “吾皇万岁!万万岁!” 马哈木发自肺腑磕头,朱元璋依旧笑容可掬,“西域之外,丝绸之路的白糖生意,咱也就一并交给你了,记住了,只要忠心大明,咱不会亏待你的。” 马哈木疯狂磕头,把脑门都磕出血了,此刻就算让马哈木管朱元璋叫爹,都没有问题。 只是在另一边,张承天拿着一个告身,拍在了张希孟面前。 “爹,你看这玩意卖一百贯怎么样?”小胖子得意洋洋。 张希孟怔了少许,拿过来一看,竟然是韩国公李善长签发的告身,是知府的。稍微思忖,张希孟的脸黑了……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四十一章 敲诈李善长 “李善长卖官鬻爵,应该如何治罪?”张希孟声音冷冷道。 张承天翻了翻眼皮,摇头道:“依我看,治不了任何罪!” “为什么?” 张承天道:“老爹,你想想啊,他卖的是高丽国的官爵,那是他韩国公治下的地盘,属于外藩,不列入大明九州之列。他们本来就和大明的规矩不一样,海外藩国,别说卖官鬻爵了,就算是真的敲骨吸髓,您又有什么办法?” 张希孟绷着脸,怒火中烧,确实是这样,本来就鼓励往外折腾,到了外面,一切后果自负,人家愿意卖官鬻爵,你管得了吗? “不对啊,他卖给大明子民,这我们也管不了?” 张承天脸很黑,“爹,你情我愿的事情,花一百贯,买个知府身份,说出去咱也是有官身的人。虽说大明不承认高丽的官,但好歹也是官了。家里头死了人什么的,也能按照高丽知府的礼节下葬。没准以后去了高丽,还能补缺,正儿八经当个知府,这种好事,干嘛不要啊!反正价钱也不贵,我觉得挺好的。” “爹,伱瞧瞧,人家李相公多会赚钱,一张纸,盖个大印,就能满世界赚钱……你鼓捣陛下榨糖,又要开垦土地,又要寻找劳力,还要安排人看着。种甘蔗,收获,榨糖,运输,销售……别提多麻烦了,论起敛财,您是真不如李相公,该认输就认输,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张承天满脸的钦佩,他着实是有点遗憾,都怪自己太小了,刚刚懂事,李相公就被弹劾滚蛋了。 这要是早点认识李善长,跟他老人家学点本事,不比自己这个爹强多了! 张希孟看着面前的告身,又思索再三,突然道:“你现在是拱卫司指挥使,我给你出一道题,要怎么把李善长干掉……就凭着眼前这事!” 张承天顿时一怔,傻傻看着张希孟,“爹,您老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家李相公又没犯法,你瞧他不顺眼干什么?” “不干什么!”张希孟冷哼道:“你小子别废话了,题目出给你了,你有什么办法,能然老李把赚的钱吐出来,顺便再多割点肉出来!” 张承天目瞪口呆,他发觉老爹是认真的。 可是人家李相公没有做什么不合规定的事情,人家卖高丽的官,你情我愿的事情,自己能怎么对付他? 难道设计陷害吗? 那不成了罗织罪名,构害贤臣吗? 这可不是什么好人干的事! 好人? 那我算是好人吗? 张承天思绪飞扬,想了好半天,突然冒出来一个主意,“爹,你说咱们伪造几个告身怎么样?” 张希孟不动声色,笑道:“你准备怎么办?” 张承天眼珠转了转,探身到张希孟面前,笑嘻嘻道:“爹,你看这样行不,我伪造几十份告身,然后就说李善长随便贩卖,有人还仗着高丽官吏的身份,为非作歹。这样一来,我就能顺利上奏陛下,然后让陛下降旨斥责李善长。以前陛下没有借口,现在他老李弄出了纰漏,办他也就理所当然了呗!” 张希孟终于露出了一丝丝笑容,“你说老李的生意来钱快,现在这个生意又如何?” 张承天的心中涌出三个字:黑吃黑! 人家老李辛辛苦苦,好容易弄点钱,结果您老就这么辣手无情。当真要为李善长痛哭一场,真是太不容易了。 “爹,你说让人知道了,咱爷俩算不算奸佞之臣啊?” “那就别让人知道啊!你不会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吧?”张希孟反问道:“我可提醒你,你小子现在是拱卫司指挥使,拱卫司是干什么的,你不会不清楚吧?” 张承天彻底无语了,天可怜见,他真的想做个好人来的。 如果哪一天他学坏了,那一定是犬父之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从接了这活儿之后,张承天驾轻就熟,很快就找到了窍门。 制造假大印这活儿,其实是很专业的。 比如当年朱英就有个好同学陆洲,人家是专业中的专业,现在已经在宝钞局任职,专门负责给宝钞防伪。 朱元璋的头像就是他设计的。 陆洲的那日子,绝对轻松,想去坐班就去,不想去,也没人催他。每个月关注一下市面上的假币,看看技术的发展,然后就屁事没有了。 一个月的工作时间,少的时候,还不到十个时辰。 但别看时间少,却丝毫不影响收入……只能说有一项绝技,成为技术大牛,确实不一般。 张承天不需要寻找这样的高手,一般人就行,让他大致仿制就行。 然后拿到市面上,他在哪里弄到的告身,就在哪里出售。 人家要一百贯,他只要一贯钱。 而且不光是知府告身,他还卖布政使的,尚书的,枢密使的,甚至是韩王相,反正只要有需要,就有出售,包你满意。 这还不算,居然有额外的赠送。 比如你买个三品以上的官,就有恩荫,妻子是诰命夫人,孩子是百户起步。只要稍微加点钱,给你个指挥使也行! 张承天这么一折腾,这条街迅速就沸腾了,刚刚到第三天,就有好几十个人,跑来找张承天麻烦了。 “小胖子,你是哪一家的,谁给你的胆子,你跑这来撒野?这生意也是你能干的?” 张承天默默看了看这帮人,他真是有点困惑,明明整顿了这么多次,发配了成千上万,怎么还总有泼皮无赖! “都是做生意,凭什么你们能卖,我就不能卖?没这个道理啊?” 听到张承天的话,对方忍不住哈哈大笑,“小胖子,我看你是真糊涂啊!告诉你,没有人撑腰,这买卖你就干不成!来人!给这小子涨点规矩!” 说话之间,几个打手就要冲上来。 “等等!” 张承天连忙摆手,“先别急啊,你们要给我规矩,你们还差着行市呢!” “来人!” 张承天一声大吼,突然从两边的房舍之中,冲出了许多青衣壮汉,把这些混混包围了,而为首之人,也是个年轻的,正是朱春。 “要怎么办?” 张承天冷哼道:“都抓起来,尤其是这个东西!” 他一指为首的家伙,气哼哼道:“他,给我单独关起来,不许给他吃,不许给他喝!先关三天再说……奶奶的,我最恨人家说我胖了!” 朱春连忙答应,张承天当了指挥使之后,也给朱春谋了个千户出身。 别看他这个官在老朱那里,就跟个笑话差不多,但是洪武皇帝的笑话,也不是能随便开玩笑的。 他们抓人,还真没人敢出头了。 张承天总算是体会到了纨绔子弟的乐趣,横行街上,我行我素,说抓就抓,简直太威风了! 不行了,必须吃一大碗鸡丝馄饨,要双倍鸡丝才行! 张承天美滋滋吃完,和老板家的小丫头聊了两句,这才转身回家。 等他刚到家门,就有人把他堵住了。 “二少爷,是我!” 张承天抬头看了看,“不认识,一边去!” 对面之人差点气死过去,“是我,我是李祺啊!” 他这么一说,张承天才恍然大悟啊! “原来你就是李祺啊?对不起,我们班叫李祺的就三个,快一边去!不然我要叫人了。” 李祺简直哭了,的确,他这个名字有点寻常,但是能到鲁王府堵你的,除了李善长的长子,还能有第二个人吗? 更何况我当年跟朱英南下,后来又和临安公主定亲,咱也是货真价实的驸马……你小子跟我这么拽干什么? “二少爷,我没别的意思,咱们发生点小误会,你别生气。” 张承天拿眼角斜着他,看了两眼,突然道:“那个要打我的,是你什么人?” “是,是我手下的,他爹是我们家车夫。” 张承天冷哼道:“好啊!纵容家人行凶,你这罪过可不小啊!” 李祺越发憋屈,说实话,要不是我爹离开了朝廷,你小子敢这么欺负我,我早就翻脸了。 “那个……二少爷,我打听过了,你想卖告身,咱们有钱一起赚,你只要说一声,大头儿就是你的。这点规矩我还是明白的,求你看在父辈情分上,高抬贵手就是!” 张承天听到这里,直接黑了脸,“你这话这么说,那可就不能这么说了!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说话之间,鲁王府的卫士就冲上来,直接把李祺给抓了。 什么李善长公子,什么当朝驸马,在我们这儿,根本不管用。 “二公子,这是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别惊动我爹,带着他,直接去宫里,让我跟陛下说就是了。” 就这样,张承天押着李祺,直接见到了朱元璋。 转过天,老朱就下旨了,市面上盗卖告身者众多,百姓无辜被骗,损失惨重,李善长身为外藩重臣,始作俑者,难辞其咎。 罚款五十万贯,另外安排二十万民夫,尽速交于朝廷,以为赎罪之用。 “承天,你还是没说对……如果用当地土人种甘蔗,他们熟悉地形,偷偷跑了怎么办?”老朱笑呵呵道:“所以啊,还是要用高丽人,充当劳力。再让蒙古人看管他们,再合适不过了!” 张承天忍不住点头,“确实,您跟我爹又把老李给坑了!” (本章完) 正文 第八百四十二章 本少爷心善 张承天领了旨意,竟然没急着去放李祺,反而又等了一天多,这才晃悠悠前往大牢。 “你可以出来了,李大驸马。” 李祺哆哆嗦嗦,他虽然没有被关三天,但前后也有一天多,水米没沾唇,肚子早就空了。身上的衣服根本扛不住大牢的阴冷潮湿。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大牢那么冷,明明外面风和日丽的,可是进去之后,从四面八方,全都是风了,还是往骨子里吹的那种。 “我说张二少爷,你是不是存心整我?”李祺一本正经道:“你在大牢里面,安排了什么?” 张承天笑嘻嘻道:“没有什么,就是点小技巧。我教给伱,以后估计还能用得着。” 张承天揪着李祺,在牢房外面转了一圈,顿时李祺鼻子都气歪了。 他的这座牢房没有窗户,但是窗户不是简单糊上完事,而是弄了很多坏掉的窄口罐子。 口冲着里面,去了底儿,对准外面。 这样一来,风吹过罐子,从窄口出来,就是很大的风,然后在罐子里面,还有点稻草,每隔一会儿,就有人给稻草添点水。 怎么说呢,这玩意张希孟的书房也有,是个土法空调,夏天读书的时候,用来降温的。 结果让张承天搬到了牢房里面,而且张希孟是夏天用,到了张承天这儿,明明都秋天了,他还往里面加水。 这也就是李祺年纪轻,身体好,要是换成他爹,估计一天就见阎王了。不过即便如此,也是把李祺弄得腰膝酸软,膀胱坠坠,前列腺都吹大了。 那叫一个惨不可言! “你,你真是一肚子坏水,你太过分了!” 李祺切齿咬牙,简直想杀了张承天。 但是小胖子半点不在乎,笑话,你爹都斗不过我爹,我还会怕你吗? “李祺,你最好清醒点,咱们俩就摆开了车马炮,看看谁更强……你爹现在是韩国公,可能受封韩王,位高权重,确实很受人尊重。但我爹早早就是太师鲁王,尤其关键,我爹还在应天,你爹只能被外放,这就是差距,你要认!” 李祺铁青着脸不说话。 张承天又道:“你现在娶了临安公主,是当朝驸马,陛下的女婿,这也不假。但是我半点不在乎,陛下的公主十几个,可陛下的亲传弟子,就我一个!而且梅殷当初和宁国公主定亲,也没耽误梅殷掉脑袋。要是惹得我不高兴,就把你们两口子拆散了,反正皇帝女儿不愁嫁,跟着你这么个废物,又有什么好日子过?” “你!” 李祺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但也半点用处没有,只能干瞪眼。 张承天又继续道:“还有,别以为你爹受封韩国公,高丽那块地方就是你们家的。你要是在朝中没有人帮衬,早晚会有人把你们狠狠办了!首辅孙相就不说了,胡惟庸现在可是掌握着对外开拓的事务,还有外务部尚书毛贵,新任税务部尚书罗复仁,他们这几位,都不会放过你爹的,还有御史大夫徐达,他也想把你爹拿开,换个军中将领,执掌高丽。李祺,你别没事跟我瞪眼睛,本少爷都不用亲自出手,只要随便说两句,你们爷俩就要倒霉!知道吗?还敢跟我斗?你也配!” 小胖子仿佛回到了好几年前,老师教训他的时候……爽,简直太爽了! 张承天说这些话,半真半假,确实不能等闲视之。 李善长其实是戴罪外放,这点谁都清楚,老李能平安,一是功劳太大,至少辛苦了二十年,不能不念着他的好处。 其次老李做事谨慎,明显的纰漏罪证不多……但是话又说回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真要办李善长,随便找点罪名,也不是难事。 最起码的,用人不察,结党营私,先把李家抄了,然后慢慢来吧,你老李还想好? 再不济,往李善长家里后面埋点铠甲、弩箭、火铳……这可是拱卫司的传统业务了。不愁不把你老李的皮扒下来。 而且再往后退一步,就算李善长没事,李祺能没事吗? 他还能顺利继承老爹的位置吗? 当真娶了公主,就可以高枕无忧吗? 别做梦了。 而且从临安公主本身来讲,她就愿意这门亲事? 其实自从宁国公主和胡俨定亲之后,老朱家的这帮丫头都野了。 虽说女孩子成亲嫁人,理所当然。 但是她们身为公主,找不到合适的,贸然嫁了,仗势欺人,反而不美。 所以这帮公主都理直气壮,要自己挑好的,根本不受老朱摆布。 唯独临安公主,她年纪大,属于老朱子女当中,第一批成亲的,丝毫没有办法。 但如果李善长家里真出了事,李祺倒了霉,人家重新找个人家嫁了,又能怎么样?朱家公主,金枝玉叶,年纪也不大。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别忘了,当下的大明,理学那一套早就不行了,重新解释纲常的,就是人家张太师。 可以毫不客气讲,李家的日子一点也不安稳。 李善长能顺利终老,李祺也做不到。 弄清楚这些,李祺跑到应天,摆弄告身,想要弄点钱,用意也就不言自明了。 如果走通了这条路,确实能顺利弄到钱,甚至干脆经营成产业,李家也就多了一分保证,他李祺也可以经营一股势力。 只能说他们算计很好,结果不幸让张承天撞破了。 还让这小子给抓起来,扔到大牢,狠狠冻了一天多。 鼻涕老长的李祺不得不承认,确实时过境迁,人走茶凉。 他爹已经不管用了,真正说了算的是张太师,就连眼前这个小胖子,都是他惹不起的人物了。 “张二少爷,啥也不说了,陛下的旨意,我都知道了。现在你还有什么吩咐,一并说出来,从今往后,我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张承天翻了翻眼皮,讥诮道:“还挺聪明的,不愧是李相公的儿子……我问你,同样卖告身的,只是你们一家吗?说!” 李祺浑身哆嗦了一下,随后道:“确实不光是我们,还有琉球的花云,小琉球的方家,此外倭国那边封了好几个藩国,至于他们有没有心思,我就不清楚了。” 张承天默默听着,当下大明开拓海外的成就,最大的一块,毫无疑问是高丽,李善长以韩国公,总督高丽。他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其他各个地方。 琉球的花云是最早出去的总督,他掌控着中山国,地盘虽然不大,但是作为海上明珠,商贾往来,贸易繁荣,也是一块肥肉。 再之后就是方家的小琉球了,其实说来有趣,小琉球本身比琉球大得多,面积还在海南之上。 但是由于测算错误,以为比琉球小,结果就被叫成了小琉球。 这块是当初方国珍选定,海外建国的地方。 这也是朱元璋早早答应的,张希孟也鼓励向外开拓。 因此在方国珍死后,他被追封为开台王,方家人继续在小琉球,日子过得很是舒坦。 发展到了这一步,大明接下来要重点经营的是两个地方……其一是倭国,汤和已经过去插旗占地,准备大刀阔斧干一场了。 倭国能给大明提供金银,这一点非常重要。 再有一处,就是朱英发现的吕宋,岛屿面积不大,气候湿热,非常适合种植甘蔗。 而且岛上也有金银产出,十足的一块宝地。 这一次从高丽弄劳力,安排瓦剌人监工,就是要经略吕宋。 “李大驸马,陛下要让高丽出二十万人,你们能拿得出来吗?” 李祺很无奈,“这个我也不清楚啊!不过想来已我爹的本事,肯定能凑出来!” 张承天连连摇头,“我说李祺啊,你爹都多大岁数了?你就不能争气点?咱们不能让老人家太辛苦了,我问你,能想出什么好办法不?” 李祺可被张承天问住了,他要是有一点用,也不至于一点用没有啊! 张承天怒了,“废物!你这样的,还想接掌高丽啊?做梦去吧!你要拿出点本事,要让人知道你有点用,知道吗?” 李祺苦兮兮道:“我,我实在是想不出来……高丽,吕宋,我也没有什么主意……你就别逼我了!” 张承天气坏了,他就见不到没出息的废物,你看我,原来虽然成绩不行,但稍微努力一下,立刻就成了全校第一,这就是本事! “你没什么主意,那你能听话不?” “听谁的?”李祺傻傻道。 “自然是听我的!”张承天很不客气道:“你从高丽弄出来劳力,交给瓦剌人,弄去吕宋,我让朱春想办法,把吕宋的土人弄去高丽,给你们耕田种地。” 李祺听得糊涂……让高丽人去种甘蔗,让土人种地……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二少爷,干脆都不用动,让高丽人种田,土人种甘蔗算了!” “蠢材!你不折腾他们,谁给咱们工钱啊?你也就能卖点告身,废物!”张承天很不客气批评,虽然他没学多少经济学,但他也明白,如果不折腾,就没有利润可言。 要想发财,就要把这帮人从家乡弄出来,然后妥当管理,狠狠压榨,这才能创造出利润。 “这么说吧,咱们要是能弄到十万土人,就能从高丽多弄出十万人……这一来一回,就是咱们的利润……这样吧,我就要七成,剩下的都是你的。” 张承天仰天长叹,“没办法,本少爷心善,看不得你白辛苦,就这么定了吧!”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四十三章 马和三宝 李祺完全没有任何办法,他算是落入了张承天的手里,只能跟这小子达成了城下之盟。 二十万劳力,那是朱元璋要的,无论如何,也要供应上去,少一个人都不行。 而在二十万人之外,额外送去多少劳力,又抓捕多少土人,送回高丽,这就不是他们能确定的。 但是有一点,那就是李祺必须全力以赴,绝对不能耍滑。 人员越多越好,钱自然也要如数奉上,敢少一文钱,咱们就没完! 说实话,李祺真是欲哭无泪,他一个堂堂驸马,也实在是太丢人了,就这么被人欺负,还被扔到了大牢里面,冻得肾虚。 然后还被敲诈勒索,大头儿也要交给张承天。 士可杀不可辱,到了这一步,他简直死的心都有了。 我就不信,陛下会那么偏爱张承天? 要是让陛下知道他拿了七成,估计陛下一定会生气的,到时候或许就有办法了。 李祺满心想着报复,但是说实话,机会太少了,他想见朱元璋都见不到……很凑巧,三天之后,朱元璋在城外庄园,忙活着整地。 因为最近有一批海外的良种,特殊的作物,送到了大明。 老朱打算在明年春天,选择最好的时机试种。他现在提前整地,保持土壤墒情。 李祺以驸马之尊,主动跑过去,跟着老朱干活。 面对送上门的劳力,朱元璋倒也不客气,又是让他整地,又是挑粪,一天忙活下来,李祺的手心都是血泡,磨得不像样子,疼痛难忍,几乎昏死过去。 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哪里受过这个罪? 几乎仅次于前几天被关大牢吹冷风的待遇了。 要不是为了报仇雪恨,他才不会吃这个苦。 天可怜见,靠着一天的卖力干活,李祺总算得到了老朱的一丝丝认可。 毕竟在朱元璋看来,能老实干活,认真种田的,总不会太坏。 “行了,你也不容易。回头去高丽,替咱给你爹带好,让他别想什么,再过几年,等他七十大寿的时候,咱还有重赏。多年的老朋友,老兄弟,老亲家,不容易啊!” 朱元璋连续用了三个“老”字,算是突出了李善长的地位。 李祺心中一喜,忍不住生出了一丝丝的野望,说到底眼前的人,还是自己的岳父,至爱亲朋,可以依靠的长辈,怎么也也不会跟自己翻脸。 所以李祺鼓足了勇气,“陛下,臣必定会竭尽全力,为大明江山效力,不敢说辛苦……只是臣看不得一些人,他们表面上忠心不二,实则大发利市,中饱私囊,拿走了大部分的利益,让人看着真是咬牙切齿,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老朱不动声色,反问道:“你说的是谁?倘若真有人辜恩负义,咱不会客气的!” 李祺思忖了一会儿,他终于鼓足勇气。 “陛下,臣,臣要说的就是张承天!” 朱元璋眉头皱起,反问道:“他怎么了?哪里辜负了咱?” 李祺咬了咬牙,道:“陛下,他让臣贩卖吕宋土人,又要多卖苦力,然后将七成收入,都给他!” “七成?”朱元璋一阵迟疑,“伱没说错?确实是七成?” 李祺忙点头,“确实,他狮子大张口,就是要了七成啊!” 朱元璋长叹了一口气,显得有些惊讶,随后道:“这么说他还给你留下三成?” 李祺一愣,确实是三成,但问题不是这么简单的。 “陛下,臣还要从高丽抓人,又要安排吕宋土人,辛苦的事情都是臣的,张承天白白拿钱啊!” 老朱点了点头,“咱知道了,你确实辛苦,不能一点不给你……这样吧,这三成当中,你留下一成,剩下两成给临安公主,算是她的私房钱!” 李祺似乎没听明白,我的耳朵坏了? 明明是我弹劾张承天,说他拿走七成。 怎么陛下不管他要钱,反而要拿我的钱给临安公主,陛下的脑子坏了吗? 李祺完全傻了,僵在这里。 朱元璋面色凝重起来,突然低吼道:“你耳朵聋了?还是脑子坏了?咱让你把分到的三成,拿出两成给临安公主,让她收着!听懂没有?” 李祺浑身一震,终于听明白了。 整个人都不好了。 三七分账,虽然被拿走了大头儿,他还有点辛苦钱可以赚,不算太亏。 但是如果再把两成交给临安公主,那他几乎可以确定说,卖得越多,就赔得越多,要不了几年,他就连裤子都不要穿了。 李祺实在是想不通,朱元璋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 难道就因为张承天是太师之子,他干什么都是对的? 没有这个道理啊! 见李祺还在迟疑,朱元璋忍不住怒喝,“蠢材,滚出去!” 连争辩的机会都没有了,李祺连滚带爬,从庄园滚出去。 百思不解,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李祺想不通,就在朱元璋的手上,正有一份七成的约书……其实约书这东西都是假的,难道没有约书,就敢赖朱元璋的账吗? 显然,事情不是这样的。 给老朱这份约书,那就是告诉老朱,有这么一件事,这笔钱要归到您的口袋里。 是的,张承天转头就把从李祺这里敲来的钱,都给了朱元璋,他一点分成都不要。 钱都落到了朱元璋的手里,李祺跑来再弹劾张承天,除了倒霉,还有别的可能吗? 要不是觉得他们爷俩还有点用,老朱都想把李祺宰了算了。 这天下怎么有这么蠢的人! 而且凡事就怕对比,拿李祺跟张承天一比,那差距就更大了。 虽说张承天也是个好玩好闹的,但人家孩子多听话啊! 弄得老朱都有点心疼了,等拿到钱,一定要分张承天一点,要不然孩子太委屈了。 老朱不知道,他觉得委屈可怜的张承天,此刻却是喜不自胜,乐不可支。 敢插手劳力贸易,还想从中分一杯羹……老爹的身份怕是可以,他绝对不行。 这一笔钱虽然多,但是很可惜,并不属于张承天。 勉强拿了,也会有麻烦。 所以张承天全都交给了老朱,不管怎么安排,都是陛下说了算。 那张承天就不想发财,就一点钱不要赚儿吗? 怎么会! 张承天可有自己的小算盘……其实卖告身,是个不错的生意。 投入极低,利润丰厚,尤其适合他的身份。 但是有个前提,那就是不能像李祺这么卖! 他完全属于一锤子买卖,卖出去了,皆大欢喜,然后就什么都不管了。 这肯定不行! 张承天觉得要想可持续,就要安排妥当。 譬如说,你买了某个官职,就要有相应的待遇,要能拿到属于这个位置的资源……因此张承天决定,要改变办法。 他很快联络了琉球和小琉球,找了花家和方家,随后又联络了瓜分倭国的那几位。 想要哪个国家的官职,想要多高的位置,全都可以。 而且一旦花钱之后,每年都能收到一份来自这个国家的邸报。而且一旦成为某个国家的官吏,每年还能推荐几个人,前往相应的国家。 如果这些人决定落脚移居,还能拿到一笔优惠贷款,可以获得一块免费土地。 反正就是要让这个官职看起来,不是那么扯淡。 而且买到了官职之后,推荐人员过去,往来之间,能够加强联系,帮助向海外移民……总而言之,要利国利民,站得住脚跟。 那几家的人一听张承天的计划,全都点头了。 反正只要你张二少爷愿意挑头儿,我们当然跟着,半点问题都没有。 就这样,张承天顺利卖出了第一批海外官吏身份。 其中有尚书五个,布政使七个,知府二十三个,知县五十多个,附赠的千户十人,百户七十多人…… 好家伙,有买有送,还真让他弄成了一个产业。 清点收入,张承天净赚了一千五百多贯。 虽然不算太多,但张承天十分满意。 这才是他能顺利拿到手的,不然数量再多,就会有人盯上,可就没法顺利吃到嘴里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肚子,有多大的胃,发多大的财。 咱可不能一时脑袋发热,把自己陷进去。 张承天算得很准,他鼓捣告身,稍微赚这点钱,不管是老爹张希孟,还是老师朱元璋,统统都不会在意。 这俩位真正在乎的都是高丽的劳力……如今的大明朝,已经具备了大举移民的能力。 数百艘大船,前往高丽。 靠岸之后,随即载着劳力,前往吕宋交割。 在吕宋那边,明军迅速圈占土地,砍伐树木,建立起规模庞大的甘蔗园。 将士的行动,可以说是肆无忌惮,毫不用担心。 放在大明,哪怕是岭南,全都做不到。 你想占用土地,就要先跟当地人打招呼,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要让他们看到扎扎实实的利益,人家才会改种甘蔗。 但是到了吕宋,情况完全不同了,不愿意让出土地?不想种甘蔗? 那好,去高丽种田吧! 同样的,高丽劳力到了吕宋,人生地不熟,放眼望去,一无所知……除了老实干活,也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在吕宋,看到的就是极致的效率,土地平整出来,劳力进去,日夜不停劳作,披星戴月,不浪费一点时间。 很快就会有第一批蔗糖送到大明……只不过在此之前,另外有一批稀罕物,送到了大明,其中就包括一袋子圆滚滚,其貌不扬的玩意。 土豆! 张希孟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可是个好东西……负责送这批东西进京的少年人,叫做马和,小名三宝,是朱英手下。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四十四章 皇孙伴读 土豆的出现,让人大吃一惊,而这个马三宝则是更让张希孟惊讶。 朱英这小子搞什么鬼? 怎么突然就弄出了土豆,难道他的船队去了美洲? 张希孟决定仔细询问一番,事情的突破口就在这个小小的马三宝身上。 马三宝的祖上是色目人,他们是随着蒙古大军到达云南的。情况有点类似察罕帖木儿家里。只不过马三宝的父祖不是那么简单的,他们都曾经跋涉千里,回到故乡圣地朝拜。 由于顺利完成了壮举,返回家乡,很受云南百姓的敬重。 朱英进入云南之后,也听说了马家的情况。 因为按照道理,马家算是色目人豪强,是需要严厉处理的。比如历史上的三宝太监,就是如此,他们家被俘虏,小小年纪的三宝太监就遭到了宫刑,送到了应天为奴,后来分给了燕王朱棣,这才有了接下来的传奇。 这么干也符合明初的历史,朱元璋是非常厌恶宦官干政的,因此他选择一些色目人宦官,这些人不懂文字,不同语言,非常适合洒扫劳作,不用担心他们扰乱宫廷。 朱英作为老朱的干儿子,孝敬老爹,弄一些小太监送给朱元璋,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由于和张希孟混在一起,让朱英下手处置小孩子,实在是太为难了。 而且就连老朱都在调整策略,皇宫的太监已经越来越少,能用女官的地方用女官,白天的一些重体力活儿,交给侍卫。 此时整个应天皇宫,太监数量还不到五百,而且其中还有不少是大元皇宫的旧人。 虽说宦官一时还不可能消失,但是也形不成多大的势力。 再说回马家,朱英了解了他们家的经历之后,就跟马三宝的父兄谈。 按照常理,你们给蒙古人当部下,很多百姓是希望没收家产,甚至是发配千里的。但是考虑到你们没做太多的恶事,名声不坏,且有一定的才能。 可以给你们一条活路。 说白了就是充当向导,协助大明向外开拓,寻找道路。 话说起来,这已经是十来年前的事情了。 朱英为了经略南方,也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他安排人,随着马家父辈,走丝绸之路,到达了波斯,大食,足足转了一大圈。然后又借助海商的船只,到达了泉州港,算是回到了大明。 有了这一次陆上经历之后,朱英又安排人走海路,这一次不光是马家,他还邀请了方家帮忙,凑了十艘船只,从大明出发,向西航行……这一次他们可是走了不少地方,南洋,天竺,波斯,一直到了红海。 连续的探索,让朱英大为振奋。 而且他们的航海发现,也给夏知凤的地圆学说提供了有力支撑。 就在夏知凤彻底提出地圆学说之前,朱英资助的船队就已经出发,进行了环球航行……这一次他们沿着非洲海岸南下,穿过印度洋,驶入大西洋,随后又进入太平洋。 前后历时三年,总算回到了大明。 十三艘船只出海,回来的只有八艘。 足有一百多人,葬身他乡,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但即便如此,朱英也觉得是赚大了。 事实上过去几年,朱英,方家,甚至是花云,他们都在资助探索……张庶宁他们编写海国图志,也借助了不少资料。 虽然有些东西错得离谱儿,但问题是离谱也要先有谱,不然凭空设想,提到海外,要么是三仙山,上面长着长生草,要么就是九州之外大九州……完全是凭空臆想,更加要不得。 总而言之立国十多年,张希孟喊了多外发展开拓也有十来年了,身为他的最好兄弟,朱英岂能不为了大哥的主张卖力气! 毫不夸张讲,朱英几乎把这事当成他的使命来做了。 大哥是当世圣贤,他说出的东西,绝不可能有错。 就让我这个小弟,替他证明! 也正是这一股劲儿,支撑着朱英开拓了眼界,摸清楚了吕宋的情况,这才有了种甘蔗的动议。 总体而言,对外的探索,成果斐然。 至少大明百姓的知识极大丰富,对海外的情况有了新的认识,还顺带弄回了好些新奇的东西。 但是同样的,付出的代价也是显而易见的。 且不说花了多少钱,损失了多少艘船……光是人员损失,就相当巨大。 比如说马三宝的父亲和大哥,他们是在一年之前出海的。这一次他们想弄点稀罕物回来,就是土豆! 前面航行,他们发现了这个东西,甚至还吃过。 他们认定了这东西会改变大明。 但是很可惜,当地土人把土豆看成了命根子,严防死守,根本不许伱带出去。 生的土豆拿不走,秧苗也不行,谁敢动,就跟你玩命。 马氏父子也真是玩了命,他们安排了一百二十人,全都配备铠甲利刃,在美洲登陆之后,先是装作贸易,随后果断出手,抢走了几袋子土豆,准备带回大明。 可是他们没有料到,当地土人疯狂攻击,从四面八方杀来。 经过了近一天的搏杀,有四十多位勇士,战死当地。 马三宝的大哥被人俘虏,砍断了手脚,悬挂在树枝上,流尽鲜血而死。 马老爹也受了伤,他们登船逃命,总算跑了出来。 但是由于船上缺药,马老爹伤势恶化,在半路也死了。 带回来的,只有一个装着骨灰的白瓷坛。 了解了经过之后,张希孟也明白了,为什么朱英让小小的马三宝带着土豆进京。 “你的父兄都是英雄啊!” 张希孟伸手揽住了马三宝的肩头,轻声道:“小家伙,你有什么打算没有?以后想干什么?” “想出海!”马三宝断然说道。 张希孟一愣,“你爹,还有你大哥……你小子还敢吗?” “敢!我要给他们报仇!”小家伙咬牙切齿,眼睛中冒着火焰。 张希孟一看,果然有几分头角峥嵘,不管如何,就当这小子是未来的三宝太监了……哦,对了,这一辈子小家伙不用挨刀子了。 “你想出海,想要报仇,可不是小事情,你要读书练武,要有一身通天彻地的本事才行……怎么样,要不要让我给你安排几个人教你?” 马三宝翻了翻小眼睛,突然道:“我会武术!” “哦?真的会吗?” “嗯!”小家伙像四周看了看,一指墙上的剑,“我会耍那个!” 张希孟欣然把剑摘下来,领着马三宝到了后面的空地,然后将剑递给了他。 小家伙接过宝剑,不慌不忙,先跟张希孟施礼,随即当真舞动起来。 别看孩子小,一招一式,颇有章法,而且干净利落,一看就是军中的路数,张希孟顿时心里有数了,这必是朱英的手笔。 这小子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这番安排,也看出他的用心。 或者干脆点说,马三宝的父兄帮着大明朝,弄到了土豆,仅凭这个功劳,赏个爵位也不为过。 “练的不错。” 张希孟笑着勉励道:“小家伙,我领着你去一个地方,帮你找个师父,顺带着给你安排个同学。” 马三宝愉快答应,他在张府住了两天,张希孟抽出点空,带着他去了城外庄园。 这俩人刚到门口,就发现一个小小的家伙,正坐在石头上,大口大口啃着馒头,在手边还抓着一根大葱。 这个狂野的吃法,和他身上的丝绸棉袄,十分不配,但又莫名和谐。 小家伙正是皇孙朱雄英。 显然,他这样子,是有点不符合皇孙身份的,但是对不起,小家伙已经快一年都没病过了,就连朱标都没脾气了。 或许他们朱家人就是这样,应该放养,越是精细,就越容易出问题。 毕竟老朱那么折腾,都身体倍棒儿,由此可见啊,对这小子,就该这么办。 朱雄英看到了张希孟来了,连忙站起来,小跑着迎上来。 “太师爷爷。” 张希孟一笑,“怎么样,老实写作业没有?你师父给你留的作业怎么样了?” 朱雄英笑道:“师父说了,小孩子八岁之前是不留作业的,师父人真好!” 张希孟怔了怔,随即无奈笑道:“回头我会吩咐她的,不是每个孩子都是天才儿童……所以,你小家伙很快就有作业写了!” 朱雄英瞬间脸垮下来,“太师爷爷,你不能欺负小孩子!” 张希孟一笑,“我可从来不欺负人,我都是等价交换的……给你留作业不假,但我给你安排了一个小伙伴。” 说着,张希孟把马三宝拉了过来。 俩孩子一见面,差别就出来了。 马三宝比朱雄英大了几岁,但是他的身板块头,可不是几岁的样子……马三宝五官硬朗,鼻子高挺,颧骨突出,身形魁梧,简直能装下好几个朱雄英。 不过朱雄英倒也不怕,反而好奇道:“你会种地吗?” 马三宝愣了一下,随后道:“我可以学!” “那我教你怎么样?你看看,我这里种了好多蔬菜水果,那边还有稻谷……皇爷爷在弄一个酒坊,他说不能白瞎了葡萄,明年就能酿酒喝了。” 朱雄英还有点社牛,他拉着硕大的马三宝,在院子里绕了一圈,着实狠狠嘚瑟了一把。 这时候老朱也出来了,看到了马三宝,眼前一亮。 “这小子不错,以后必是个壮士!” 张希孟笑道:“既然主公看上了,那不如就收下来,给皇孙殿下当个伴读吧!”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四十五章 朱家的祖传天赋 土豆绝对是张希孟心心念念许久的东西,突然送到了手里,说不喜悦,那是假的。只不过远没有到惊天动地,激动不已的程度。 甚至朱英资助,完成了环球航行,也没有在大明朝掀起多大的浪潮。 按理说这是比凿穿西域还要激动人心的胜利,怎么就没有任何的动静?完全不合理啊! 庆祝啊,建庙啊,重赏,立碑,封爵……从上到下,全都动起来,这才是应该有的排场。一笔带过算什么? 张希孟倒也是不想这样,实在是他也无能为力。 其实人们常有一种错觉,觉得某些历史事件,改变了世界走向,值得大书特书,完成了壮举的英雄,应该顶礼膜拜,五体投地。 可事实上,放在历史中,就不免有些出入。 更多的是后人不断拔高,不断挖掘丰富,才让某些事件,有了足够的地位。如果推究事情发生的时候,人们的关注重点,似乎根本不在这上面。 就比如说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应该好好吹捧吧!但是对不起,直到哥伦布死,他都以为自己发现的是印度,哪有什么新大陆,他不过是漂洋过海,来到了遥远的东方罢了。 确实,从欧洲向西航行,通过海洋,的确能到达印度,但必须要越过美洲,跨过太平洋,驶入印度洋,才能做到。 而哥伦布只是完成了一小段。 发现新大陆的事迹不断被赞颂,不断拔高,甚至写入教材,让人顶礼膜拜。那是开发新大陆,提供了无穷财富,甚至新大陆上面,崛起了山巅之城,灯塔国度,而这个国度又把持了话语权,有着庞大的文化输出能力。 那么作为一切开端的发现新大陆的行为,才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至于哥伦布,他还真没有觉得有多了不起,他只是想着到印度发财,而且还没有成功,就带着错误的认知,稀里糊涂死掉了。 放在大明朝这边,情况也是好点有限。 完成了环球航行,不过是证明了脚下大地是圆的罢了。 真正关心这事的,只有夏知凤,还有那些爱好天文地理的学者,对于普通人来说,地球是圆的,没错,明天不还要下地干活吗! 难道知道了地球是圆的,就可以不劳而获了吗? 张希孟当然不会觉得老百姓就浅薄,就需要批评……事实上只有新大陆带来的作物,财富,甚至是广阔的生存空间,彻底改变了大明,让人们意识到环球航行的价值。 那时候人们才会重新回看历史,把早年的英雄请出来,大肆纪念,感恩戴德。 虽然这种行为有点事后诸葛亮,但也确实没有办法。 张希孟能做的,似乎只是快点让土豆种出来,展现出足够的价值,让人们赶快意识到,这些开拓者的贡献。 似乎到了那时候,纪念起来,才名正言顺。 当然了,这么重要的时候,肯定要选择大明朝最尊贵的一对农民了。 朱元璋和朱雄英义无反顾接下了这个活儿。 马三宝不出意外,给朱雄英当起了帮手,一大两小,偶尔张希孟也会过来。 他们整地,施肥,观察天气……甚至还查了万年历。 找一个吉日吉时,把土豆顺利种了下去。 马三宝带来的这一袋子土豆,到了真正开始种的那一天,已经有大半腐烂,剩下的只有三分之一。 而且这些土豆并没有后世的那么大,只是和鸭蛋差不多。 张希孟也不感觉奇怪,后世那么大的土豆,甚至经过太空育种,花费了巨大的压力,可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大的。 而且土豆带有毒性,需要经过长时间的适应,不然种出来的土豆又小又涩,远不是什么高产作物。 其实想想也知道,如果拿到了土豆,就能亩产好几千斤,立刻就创造一个土豆盛世,张希孟干嘛不早点就把土豆弄来,然后横扫天下啊! 至于美洲土人,他们不光有土豆,还有红薯,有玉米,全都是高产作物,他们为什么没有积累足够财富,反过来,横推旧大陆呢? 其实道理也很简单,土豆红薯,确实高产,但是还没有到逆天的地步。 这些作物真正的价值,是不挑土地,什么地方都能种。 也不用精耕细作,就能收获不少,可以供穷苦人填饱肚子,不至于饿死。 说实话,此时的大明百姓,还真未必就能接受这些粗粮…… 既然如此,张希孟还对土豆寄予厚望干什么? 这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了。 虽然眼下土豆还不行,但是过几十年,经过妥当培育之后,就会迅速增加产量。日后人口再度膨胀,也就有了果腹之物。 而且大明百姓不爱吃,北平那么多工厂,还有吕宋的甘蔗田,倭国,高丽,那么多庄园……能把宝贵的粮食浪费在他们身上吗? 不能够啊! 土豆、红薯、玉米,这些可都是开工厂的最爱,绝对能大大节约成本,加速工商业进步的。 一句话,土豆绝对是未来可期的好东西。 张希孟的这些算盘,别人还不都知道,尤其是朱雄英,他就是一心一意,盯着自己的这点宝贝。 今年是洪武十五年,小家伙也到了进蒙学的年纪。 以朱雄英的脑子,在蒙学没什么难度。 而且他背了很多诗词,算学也非常好,老师经常夸奖,还时不时给个小红花。 这可把朱元璋高兴坏了。 毕竟那么多儿子女儿,聪明的太少了,一个皇孙,算是把面子挣回来了。他是越发偏爱朱雄英,连带着朱标都靠边站。 而且爱屋及乌,朱元璋瞧着憨厚老实的马三宝,也挺喜欢的。朱元璋甚至会拉过马三宝,教他长拳。 朱元璋的功夫可不是花架子,事实上早年这位洪武皇帝,领头冲锋,不比常遇春弱多少。 他会兵器,骑射,拳脚,甚至是摔跤,而且还都是顶级的。 马三宝身体粗壮,骨骼结实,非常适合练武。 只是短短几个月下来,马三宝就功夫大进,很是厉害。 而且这小子还认准了朱雄英,把小家伙当成亲弟弟来疼,这也让老朱很欢喜。 在朱元璋心里,朱标手下已经聚集了足够的大臣。像朱英,朱棣,都能帮衬朱标,他是不缺帮手的。 到了朱雄英这里,能庇护他的人就不多了。 张承天算一个,这小子聪明,有心机,会办事……绝对是最好的臂膀之一。 但是张承天坏就坏在太聪明了,把他爹的那一套学了个十成十。 老朱甚至有点担心,皇孙驾驭不住张承天。 有了马三宝,情况就不一样了。 这孩子老实厚道,心思单纯。 练好了武功,长大以后,绝对是皇孙的左膀右臂。 一文一武,有这俩人给皇孙保驾护航,老朱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别看嘴上说不为儿孙做马牛,可朱元璋就是这个脾气,当真改不了了。 “皇爷爷,你快来看!” 这一天,朱雄英拉着朱元璋,到了田间地头。 前两日的雨水,冲去了泥土,在地边出现了一颗土豆,仅仅比朱雄英的拳头大一点。 而且露在外面的土豆皮已经泛绿了。 再看土豆秧,已经开始枯黄。 “皇爷爷,是不是能收获了?” 朱元璋认真看了看,突然低声道:“去,让三宝把太师叫来了。” 不多时,张希孟来了,不光他来了,连小胖子张承天也来了,顺道夏知凤也来了。 看到了师父,朱雄英很高兴,“先生,先生!” 夏知凤几步跑过来,伸手摸了摸朱雄英的头,随即道:“先生教你的东西,还记得吗?” “记得……这次收获,要统计产量,看看到底怎么样?” 夏知凤一笑,“聪明!那就别愣着了。” 从老朱开始,张希孟,张承天,马三宝,每人拿个铲子,先清理土豆秧,然后开始挖掘……他们全都很小心,生怕损坏了任何一个土豆,毕竟这点东西漂洋过海,拿人命换来的,着实是不容易。 经过了小半天的忙活,总算是收获完毕。 张希孟也很关心产量,他亲自跟着一起估算。 当初种下去的土豆,不到半袋,现在收获,足足有二十五袋。 也就是说,几乎翻了五十倍! 夏知凤看到这个结果,忍不住眼前一亮。 “师父,我感觉好像捞到了宝贝了!” 张希孟点头,“确实,这二十几袋,差不多有一千五百斤,这块地还不到两亩,也就是说,亩产足有好几百斤!虽说到底产量如何,还需要放到普通田里,进行测试,但绝对有研究推广的价值!而且价值还不小。” 老朱这时候也笑道:“还有些好处你们没说,土豆收获时间短,稻谷种下去之后,再种土豆,到了中元节之前,就能收获。而且土豆秧长起来,也不需要除草施肥……很是方便,节省劳力。” 他们兴奋聊着,说的都是土豆的好处。 小小的朱雄英可是美坏了,绕着袋子来回跑,喜不自胜。 “皇爷爷,伱说我厉害不?” 老朱喜得大笑,“咱的大孙当然厉害!咱们家的祖传本事,算是在你身上发扬光大了!” 别人都在兴奋聊着,唯独张承天认真思索片刻,而后道:“陛下,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件事了……要是做不到,你们就白忙活了。” “什么事?” “当然是看看好不好吃了,这要是不好吃,谁愿意种啊!”张承天发挥了吃货的本能……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四十六章 出海,抢土豆 土豆要怎么做才好吃,这好像不需要废话。 烤着吃,炒着吃,炖牛肉……不管怎么做,都是绝顶美味。 不过对于第一次面对土豆的众人,就有点难度了。 “先生,这东西先送到了你的府上,你知道怎么做吧?”老朱好奇道。 张承天立刻道:“陛下,我爹就没做过,我想尝尝,他不答应,说什么辛辛苦苦拿回来的,不让我浪费东西……没吃过,万一不好吃,岂不是白白辛苦了。” 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张希孟身上,到底好吃还是不好吃啊? 张希孟只能道:“这东西看起来和山药差不多,我下厨就是了,没什么难的。” 张承天还是不信,“父亲,我看这东西更像是萝卜,要不炖汤喝?” 还没等他说完,老朱就给了他一拳头“臭小子,别废话了,你爹愿意下厨,赶快准备烧柴去!” 张承天稍微迟疑,朱元璋直接踢人了。 浪费时间干什么,伱们不知道张先生厨艺顶呱呱啊! 说实话,张承天他们还不知道,包括夏知凤在内,她是听说过,张希孟应该会做菜,但是却没有福气尝过。 毕竟贵为太师的男人,可不愿意轻易下厨。 只不过今天却是躲不开了。 张希孟只能亲自动手,他弄了十斤土豆,洗干净去皮,大的拿来做土豆丝,小的拿去烤了,不大不小的炖牛肉吃! 当张太师拿起菜刀,细如发丝的土豆丝从指尖儿流出的时候,几个小崽子都傻了。 我的天啊! 这也太强悍了吧! 张承天的脸迅速垮下来,他好像意识到了一件事。 既然老爹的厨艺这么强,自己还满世界找什么美食啊!在家里让老爹下厨就是了。只不过他显然是做梦了,张希孟才不会给他专门做菜。 换句话说,要多大一张脸,才能请动张太师啊! 今天这顿饭还是看在土豆的面子上,要不然朱元璋祖孙加起来都不够用! 果不其然,就看张希孟往锅里扔的香料,别说炖土豆了,就算把皮靴扔进去,都能香气四溢。 很快,张希孟手脚麻利,将牛肉焯水下锅,翻炒之后,加水炖半个时辰。在另一边,他已经把小土豆裹上苏叶,放到了炭火上。 这也算是个小技巧,小土豆很容易熟,外面裹上了苏叶,还能增添一点风味。 很快土豆就熟了,张希孟用铲子拿出来,扯开外面焦糊的叶子,顿时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在场的孩子居多,哪里受得了这个。 张承天直接伸手了,可惜的是,有人比他还快,夏知凤迅速抢到了一颗小土豆,放在嘴边,吹了两下,就塞了进去。 敢情她也是个吃货! “好吃!真好吃啊!” 听她这么说,张承天更迫不及待了,连忙抓了一个,也塞进嘴里。 常吃的人或许不觉得,其实土豆软烂醇厚,加上火烧过的糊味,绝对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张承天眼睛瞪得老大,他这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确实好吃啊! “爹,我琢磨着天天吃这个都行啊!” 张希孟只是淡淡哼了一声,土豆确实不错,但远远到不了每天都吃的程度,尤其是还不能作为主粮。 “别废话了,帮我把蘸料端上去……还有,你别光顾着自己吃,还有皇孙殿下呢!” 张承天翻了翻眼皮,有夏师姐在这里,还能让小皇孙吃亏了? 果然,夏知凤小心翼翼剥着土豆皮,然后将一块鸡蛋大小的土豆,递给了朱雄英。 “吃吧!” 朱雄英接过来,小眼睛都是期待,他也确实想尝尝……不过小家伙竟然扭头,把第一颗土豆递给了马三宝。 “尝尝吧,这是你爹他们费了好大力气拿回来的。” 岂止是费力气,简直把命都搭进去了。 不过让马三宝感动的是,朱雄英竟然真的想着他,这一颗土豆,简直比蜜糖还甜,好吃到了心里。 眼瞧着马三宝把土豆吞下去,朱雄英一回头,见老师又一个给他。 “这回该轮到你了。” 朱雄英愣了一下,竟然冲向了朱元璋。 “皇爷爷,你也吃!” 朱元璋含笑接过来,“乖孙啊,你怎么不吃?” “下一个,下一个就是我的了。” 朱雄英接过来,正想要塞进嘴里,却发现了一直忙活的张希孟,他连忙迈着小短腿,送到了张希孟面前。 “太师爷爷,您的!” 张希孟接过了温热的烤土豆,忍不住瞪了张承天和夏知凤,“瞧瞧,一个徒弟,一个儿子,还不如殿下懂事,你们啊,太让人失望了!” 夏知凤只是低头笑,她才不怕张希孟的责怪。 事实上追随老师一段时间,夏知凤早就知道,张希孟是个不拘小节的,根本不会在乎这种事情。 不过朱雄英能想到,也证明这孩子确实不错, 心中有长辈,很是不错。 张承天也不怎么害怕,这就不是我的主场,表现那么好干什么? 把机会留给皇孙,看着小家伙表现好,没准师父会更乐呢! 瞧瞧,为了让皇孙看起来更懂事,我都不惜自污了,真是不容易啊! 几个小土豆,肯定不够朱雄英分的。 真正的大菜,很快上来了。 这一锅土豆烧牛肉,直接让几个人都傻眼了。 包括老朱在内! 他早就知道,张希孟厨艺了得。 当年的时候,想吃饱肚子,要靠马皇后,但是想吃好,就必须指望张希孟了。 做菜这玩意,除了要看天赋,还要讲究传承。 马皇后小时候,也不过是小康之家,因此她最擅长做的就是大饼,面条,主要是好吃管饱儿。 但是像张希孟这种,家里勉强算是名门,吃过见过,做出来的东西,当然不一样。 早些年就知道张希孟厨艺厉害,而此时这一道菜,彻底证明了张希孟的水平,绝对宝刀不老。 土豆烧牛肉在后世最多算是家常菜,一般人都会做,但是能不能做得好,那就要看水平了。 张希孟选择的是小牛肉,而且还是牛腩位置,最是鲜嫩不过。 自从北平大举向南输送牛羊,应天是不缺牛肉的。 但是如此新嫩,也不容易。 上好的牛肉,炖得软烂入味。配上事先过油的土豆块,滋味瞬间拉满。而且张希孟还多加了些姜汁,增加辣味,更能打开味蕾。 众人迫不及待开吃。 张承天先夹了一块土豆,吸饱了汤汁的土豆块和烧土豆完全不一样,软烂醇厚到了极点,咬一口,简直飞到了云彩上。 “爹啊,您老能当厨神!” 这时候夏知凤,朱雄英,包括老朱,都各自夹了一块,不光是土豆,还是牛肉,都味美到了极点。 大家伙是齐声赞叹,张希孟不慌不忙,用勺子舀了一勺肉汤,淋在米饭上。 “主公,要不要尝试一下?” 老朱迫不及待学着张希孟的样子,给自己来了一勺肉汤,外加两块牛肉。 米饭的香气,肉香,加上土豆的绝佳口感,完美搭配。 老朱只这一口,就彻底沉沦了,给他迫不及待往嘴里塞,很快小半碗饭都给吃没了。老朱连忙又给自己加了一勺肉汤,随即道:“先生,你说要是家家户户,都能吃上这个,这算什么?” 还能算什么? 家家都有土豆烧牛肉,那应该去问穗宗玉皇帝啊! 不过张希孟还是很认真告诉朱元璋,“只怕就是洪武盛世,便是汉唐,也不在话下了。” 朱元璋重重点头,而后摸了摸朱雄英的脑袋,“听见没有,这就是你的努力目标啊!” 正在低头猛吃的朱雄英,丝毫不知道多大的一副担子,落到了他的肩上。 小家伙还挺关心马三宝的,就他最老实,也没人照顾,万一饿着了怎么办? 不过事实上朱雄英白操心了,马三宝吃的比谁都多。 他虽然从小就吃牛羊肉,但是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菜肴,神明的食物,也不过如此罢了! 朱元璋亲手给他加饭盛菜,还笑容可掬,不停鼓励。 “好小子,能吃能喝,身强体壮,以后必是虎将!” 马三宝怔了下,随后道:“我为虎将,必为大明开疆万里!” “说得好!” 老朱越发喜悦,多好的孩子啊! 值得栽培! 奖励土豆丝一筷子! 大家伙都美美吃了一顿,连夏知凤都超水平发挥,足足多吃了一倍。 这回好了,没人再怀疑土豆好不好吃……但接下来的问题又来了,也不能光是他们吃啊!马皇后还没尝到呢,还有太子朱标,对了,江楠也没有,张家老三和老四,也能吃东西了,都该有一份儿。 还有那些皇子公主,孙炎这帮朝廷重臣,徐达这些勋贵武臣……似乎都应该有一份。 对了,张承天还打算天天吃,到底能不能答应啊? 大家伙虎视眈眈,垂涎三尺。 奈何朱雄英哭了,就收获这么点,给这个,给那个……还怎么留种啊! 除了马皇后,还有江楠,其他人都不行,包括朱标,想吃等明年吧! 皇孙急眼了,朱元璋也没有办法,只能答应。 可问题是吃货的心,那是拦不住的。 张相亲自下厨,陛下亲手种的,吃过的都赞不绝口,这是什么龙肝凤髓啊? 从天子这边拿不到,我们还不能想别的办法吗? “走,咱们出海,抢土豆去!” 谁能想到,区区土豆,竟然成了出海的理由了!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四十七章 勋章来了 确实,为了点土豆出海,听起来就有点荒唐,但是这可不是一般的土豆,是经过了陛下和太师认证的。 而且据说还是从遥远的瀛洲弄来的。 瀛洲啊! 那可是海外仙山,据说上面长着长生果! 当年秦始皇就是想找这个东西,结果失败了,没想到让咱们大明给找到了。 陛下有德啊! 这么说,咱们洪武大帝,岂不是要长命万年了? 难道你还不想陛下多活几年咋地? 敢盼着陛下死,简直是无父无君的乱臣贼子! 市面上各种议论不断,说什么的都有。 张承天表示情绪稳定,除了挺管饱的,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能长生不死,不能飞升天界。我这不还是个普通人吗! 但是张承天很快发现了点奇怪的现象,过去那条卖告身的街道,又出现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人。 他们会冒充乡亲,拉着你聊天,然后就说自己曾经有什么毛病,家里人得了怪病,是吃土豆吃好的。 这东西可是皇家才有的宝贝,他们也是花了巨资,从宦官手里弄来的。 买了三颗,吃了两颗就好了,还剩下一颗。 怎么样,你需要不? 要是需要,我就便宜转给伱,也不多要钱,三百贯就行! 张承天在一天当中,就遇到了三个这么说的家伙。 我的天啊,不会是有人跑庄园去偷土豆了吧? 他风风火火赶过来,找到了朱雄英,小家伙正拿着算术集,坐在石头上算着,在他的后面,就是储藏仓库。 这小子害怕土豆丢了,自己亲自看着。 “小殿下,给我两个土豆怎么样?” 朱雄英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门也没有啊! “师叔,我爹可都没有吃过,你要是拿走了,万一有人弹劾你僭越,那该怎么办?” 张承天不服气道:“谁敢弹劾我?你说啊?” “这还不容易,四叔可要进京了,他要跟魏国公长女成亲……你说四叔敢不敢?” 张承天瞬间脸黑了。 要说还能让他忌惮的年轻一辈,估计也就是燕王朱棣了。 前些时候,朱棣和徐妙云定亲,如今终于正式成亲的时候。 而且朱棣还是携着岭北大胜的威风,扑面而来。 这注定是一场非常隆重的婚礼。 老朱这边,徐达为首的勋贵,都非常看重。 朱老四的地位是会越来越高的,而且接下来分封北疆,他也能拿到一大块儿。 张承天翻了翻眼皮,突然坐到了朱雄英的旁边,冰凉的石头让他打了个冷颤。小孩子的屁股简直是火炉,坐在这上面做算术题,居然不生病,朱雄英这崽子身体是好了太多。 “殿下,你知道不,燕王朱棣,就是你四叔,他手上有十多万精兵强将,而且他这人野心勃勃,最善于拉拢部下,笼络人心。陛下不用担心他,太子殿下也未必有多在乎。可是到了你这里就不行了,等你长大了,要接过来大明江山,结果向四周一看,全都是燕王的兵马亲信,试问将来的大明,竟是谁人天下?” 朱雄英瞪圆了眼睛,小小年纪的他,理解起来还有点困难,“皇爷爷说了,大明是大明百姓的天下,天子不过是代百姓治国罢了!” 张承天翻了翻白眼,“话是这么说,但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总要有一个说了算的。殿下,你该想办法了。” 朱雄英不明所以,张承天继续道:“你该多找几个伴读,要能文能武的,出身不论,什么样都行……有这么一群人,围绕在殿下的身边,跟着殿下一起长大,忠心耿耿,以后殿下也就不用害怕了。” 朱雄英依旧听不懂,但他对找几个小伙伴,很感兴趣,“就,就是跟三宝哥哥那样吗?” 张承天想了想,“对,差不多吧!再来几个这样的,殿下觉得怎么样?” 朱雄英想了想,终于忍不住咧嘴笑了,两个手不停拍巴掌。 “好啊,就这样,让他们跟我一起种土豆,终于有帮手了!” 朱雄英喜得没法,又是跑又是跳的。 只有张承天,略微有那么点尴尬……或许从朱雄英开始,大明皇帝的画风就要崩坏了。 没办法,朱标小时候,张希孟还要辅佐老朱争天下,对于皇子的教育也没有形成体系,所以朱标小时候还是翰林鸿儒居多,包括其他几个皇子,也都是如此。 但是这帮翰林官太过混账,把朱标教的没有脾气,把其他皇子弄得野心勃勃。 老朱干脆一股脑开革,有的还发配去了北平……皇子和公主,多数都送去了学堂。到了第三代,其实就能明显看出来,对于皇家后代的培养,已经有了相当成熟的方略了。 皇子要学什么呢? 文韬武略,治国抚民……这话也没错,只不过很难量化,治国这事太复杂了,真的很难说清楚,只能一点点感悟总结。 相应的,根据兴趣,进行培养,就显得优势巨大。 比如说朱雄英,他喜欢种田,那就在农学上支持他。 日后小家伙要是能成长为一个不错的农学家,坐上龙椅,治理国家,或许也就不一样了。同样的,其他的皇子皇孙,有什么独特的爱好,都可以发扬光大。 比如说爱好木工,做点木匠活,绝对没有问题。当然了,如果想不开,要修长生,炼丹打坐,肯定会打屁股的。 你这爱好必须要正当。 至于开个动物园,收集一堆狮子老虎大象……这还要商榷,老朱家需不需要一个动物学家。 总而言之,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止不住了。 老朱家以盛产各种乱七八糟的学问家著称,朱家人涉及的领域,足以其他历代皇室汗颜,差距甚至可以有几个数量级那么多。 朱元璋得知了孙子想找几个帮手之后,立刻来了精神。 这是好事情,无论如何,都要支持。 至于选择谁,老朱首先想到了老张家的那一对。但是很快朱元璋又摇头了,那俩孩子还有点小,再等两年吧。 而且老朱也有点挠头,张家的娃,质量太高,根本不是他能掌控的。 张庶宁一心办学,推行教化,这就不说了。 小胖子张承天,过去都认为是虎父犬子,不怎么争气。但是老朱看多了,都有点心惊肉跳。张承天这小子绝对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 他有张希孟的谨慎,而且道德底线更灵活,大明朝的这帮二代公子里面,能玩得过张承天的,绝对不多。 有这俩珠玉在前,老三老四会多厉害,谁也说不好。 如果急着把他们弄到皇孙身边,人家哥仨联手,还真就不好说了。 而且吧,张家的后备军同样吓人。 张庶宁已经和夏知凤定亲了,过几年他们成亲,一个玩教育的,一个鼓捣天文的,这俩凑在一起,那是文理双修,天下无敌啊 哪怕贵为天子,此时此刻,也要徒呼奈何,培养下一代,有足够好的继承人,才是一切的根本。 过去他光是注重数量,忽视了质量,绝对是最惨痛的教训! 这不,老四也要成亲了。 以后他们家的娃娃要是争气,也要弄到身边,好好培养。 无论如何,咱不能输给老张家! 只是这话说了好些年,朱元璋却是一直处在下风,压根就没赢过。 这一次老朱是真的发了狠,必须拿出点真东西了。 要想让孩子优秀,除了天资之外,好的伙伴也非常重要。 首先就是挑选一些将门虎子。 比如朱英的次子、徐达的四子、常遇春的长孙、胡大海的孙子……这些全都在老朱的网罗之内。 只不过在他们之外,也要有些民间的神童。 老朱最先想到的就是济民学堂,没有办法,这么多年,江西盛产神童,已经天下皆知。 除了胡俨、黄观这一波之外,老朱给孙子挑选的一批里面,就有解缙,杨士奇,金幼孜等人,赫然在列。 另外从复旦学堂那边,也在幼童班里推荐了铁铉,前后送到了京城。 这么多好苗子进京,万一师资跟不上,把孩子教坏了怎么办? 等大家伙一看主管教学的,不管是济民学堂,还是复旦学堂,全都老实了。 这些孩子,全都由夏知凤负责。 如今的夏知凤,通过地圆学说的发表,已经算是当世最知名的年轻学者,除了天文学之外,她还编写了新的算学书籍。 而且在夏知凤的新书里,甚至触及到了微积分的概念。 张希孟认定这丫头能光大自己的名声,还真不是胡说的。 毕竟你可以不知道国王,不知道宰相是谁,但总要知道牛顿师傅吧! 由夏知凤教导这些年轻人,绝对是绰绰有余。 而且老朱都亲自找到了张希孟,“你这个徒弟确实难得,咱打算赏赐点什么……可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张希孟沉吟道:“主公打算怎么赏赐?” 朱元璋无奈道:“咱给她钱,俗气了。赏赐官职,她还不稀罕。给她封爵,她又没有战功……可这么个人才,咱要是不表示表示,似乎也说不过去。这不,问问你这个师父的意见。”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主公,要是这么说,我觉得像马三宝的父亲兄长,还有许许多多,对国家有贡献,又不好封爵的,都应该有所表示……要不咱们弄个大明勋章如何?”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四十八章 不忘功臣 张希孟和老朱提到了勋章,这倒不是张希孟闲着无聊,想要往胸前挂点什么……实在是这么多年下来,大明发展到了今天,急需要这么一套体系,激励人心,指引方向。 譬如说夏知凤这种,在科学上有了巨大突破的能人,要怎么奖励? 老朱都说了,给钱给官,都不合适,封爵又太过了。 而且有许多发现不及夏知凤的,也应该赏赐,直接给个伯爵,那样的话,爵位也太不值钱了。 其实还要一种选择,就是散阶,比如江楠,她就靠着特进光禄大夫的散阶,换上了一品玉带,享受一品待遇。 只不过这套散阶体系,只是给文武官员设置的。 如果是个普通人,就不适合了。 总不能把稍微有点成就的,都算上官吏吧! 再有很多人,以普通人之躯,侥幸成就大事,这种也要赏赐……总而言之,光靠着官职勋爵,已经严重不够用了。 所以必须设立一整套勋章体系,来奖励有功之臣。 张希孟和朱元璋掰着手指头一算,好家伙,需要奖励的人,还真是不少。 首先大明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再造华夏之功,肯定要有所表示。 在所有勋章的至高位置上,就是华夏英雄这一项。 张希孟提议,要用黄金制作勋章……这个华夏英雄勋章,正面是山河社稷,背面是万里长城,上面用大红绶带,喜庆吉祥。端庄大方。 毫无疑问,这个勋章要花很多黄金,用料不菲。 但老朱还是答应了,“先生,徐达,常遇春,冯国用,胡大海,他们都该有一份,去世的人,也要追授。至于先生,你也不要拒绝,这也是你该得的!” 张希孟眉头挑动,终于还是点头,“主公,这个华夏英雄勋章,不光是统军大将,包括冲锋陷阵的功臣,还有开疆拓土的勇士,甚至是完成环球航行的功臣,他们都该有一份。这些人都让我中华儿女,有了更广阔的生存发展空间,找回了我们的尊严体面,理应奖励……另外臣提议,以华夏英雄勋章为蓝本,外面增加各式宝石装点,称为胜利勋章,只是授予为国家赢得主要大战胜利的功臣。譬如徐达打赢湖口大战,收复北平,譬如蓝玉这一次的岭北之战!” 老朱想了想,也表示赞同,华夏英雄虽然地位最高,但是相对广泛,可以授勋的范围非常广阔。 而胜利勋章则是针对主要的领兵大将,大明功臣。 唯有真正立下大功的人,才能获得。 属于含金量非常高的。 一句话,能拿到胜利勋章,必是有封公资格的大将。 这也算是给老兄弟们的甜头。 朱元璋全都表示赞同。 敲定了这两项之后,其余的勋章就丰富起来。 比如张希孟提议设立科学进步奖章,主要是奖励在科研领域当中,取得突出贡献的人才。 另外他还建议,针对过去二十年征战,涌现出来的英雄人物,设立大明功勋奖章……张希孟和朱元璋规划着奖项安排,确定授奖标准,然后又聊着应该获奖的人员。 他们越聊越是感慨,仿佛重温了过去二十年的经历,再一次金戈铁马,横扫天下。聊到了这些年里,那些稀奇古怪,不可思议的人和事,两个人都能开怀大笑,欢喜好一会儿。 结果就是老朱迫不及待,要颁布勋章,召集这些人进京。 借着颁奖的机会,再和老朋友们见见面,重温一下昔日的峥嵘岁月。 “咱也到了天命之年,不再年轻了,这次授勋务必要办得热闹一点……至于开销,让宗正寺出,走皇家的账。” 老朱沉吟了一下,又道:“制作勋章和奖章的金银宝石,也是咱出……对了,给朱棣下个旨意,他要是方便,就多进献点。还有,授奖的文书,让太师写,他辛苦点吧!” 好家伙,老朱出钱打造,张太师亲自手书,这玩意绝对能当丹书铁券用了。 论起效果只怕还会更好。 过去朱元璋也赐过金牌,金碗等等,如今大量颁发勋章,也是理所当然。 值得一提,在商讨谁能拿到第一枚华夏英雄勋章的时候,人们发生了激烈争吵。 因为按照张希孟的标准,有些人就绕不过去。 比如说韩山童! 这位可是红巾大起义点炮仗的那个,虽然他刚刚聚集三千人,就被地方官拿下,属于出师未捷身先死。 但是对不起,人家就是开山鼻祖。 随后刘福通的韩宋,包括芝麻李、布王三、郭子兴等等,都是响应追随,这点谁也不能否认。 既然起兵抗元,恢复华夏山河是英雄壮举,总不能只算徐达常遇春的北伐吧? 而且这一次也明白说了,死人也要追授,韩山童就没有理由不给。 甚至方国珍,他开辟小琉球,也是有功的。 另外郭子兴作为老朱的引路人,也不能不算吧! 张希孟主持讨论,孙炎,宋濂,刘伯温,还有其余众人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弄得跟个菜市场似的。 这么大的一个奖项,这么重要的举动,绝对要公允合理,经得起推敲。 张希孟也只能把大家伙的意见汇总,让后去见朱元璋。 “主公,韩山童虽然早早死了,但是小明王韩林儿还在,还有郭天叙、张天佑,他们也都活着呢!” 老朱一听,忍不住翻了翻眼皮,别人也就算了,郭天叙和张天佑他们怎么还有脸活着啊?这可真是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 不过当初朱元璋登基的时候,也是请了这俩人观礼的,这才十多年,人家活得好好的,也没什么奇怪的。 老朱沉吟再三,终于点头。 “那就都来吧!该给的咱都给,至于如何算是公平合理,先生多拿捏一下。” 张希孟点头,接下了这个任务。 伴随着消息传出,沉寂的大明朝野,又热闹了起来。 立国之后的太平年景,已经让人们都忘记了,其实战乱结束的时间不长,昔日那些风云人物,还都没有死去。 譬如说小明王韩林儿,他就活得好好的。 今年的韩林儿还不到四十岁,他在一个中学,担任文学教师。 平时的韩林儿早出晚归,用心教学,任劳任怨,遇到了加班,也从不多言。 在数年前,他娶了一个年轻的寡妇,夫妻成亲之后,也算是和睦。 现在膝下还有个三岁的女儿,小丫头古灵精怪的,很是有趣。 就在韩林儿以为可以了此一生的时候,突然有官府的人找到了他。 那一刻韩林儿的心是冰凉的。 完了! 到底还是逃不过! 我没有干什么啊! 但是对不起,自古以来,除掉他们这种人,又需要什么理由。只是苦了家中的妻儿,早知如此,又何必成亲。 是我害了伱们啊! 就在韩林儿万念俱灰,想要一死了之的时候,对面的官吏送来了一张大红的烫金请帖。 “是太师府代陛下发的,你可真有福气啊!” 韩林儿都不知道迈的哪条腿,当他进入家门,妻子直接迎了上来,责备道:“让你买点盐,你怎么不记得?我还要腌咸菜呢,过些日子,没有吃的,又该怪我了,真是气死人。” 她解下围裙,推开韩林儿,要出去买盐。 可就在她推韩林儿的刹那,韩林儿伸手一把抱住了妻子。 “我,我要进京了!” 妻子哪里相信,狠狠瞪了韩林儿一眼,“你做什么梦啊!赶快放开我,去晚了盐铺就关门了!” 韩林儿一只手揽着妻子,另一只手拿起烫金的请帖,晃了晃,“瞧瞧吧!” 女人怔了一下,明显不敢置信,她不识字,但是还能看出请帖做工精细,绝不是随便路边的货色。 妇人忍不住揪着韩林儿的胸前,低声道:“我的爷,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韩林儿咧嘴憨笑,“我说我当过皇帝,你信吗?” …… 同样的请帖,也送到了星子县,送到了一个正在田里耕地的小老头手里。 他叫张子明。 曾几何时,他靠着一个人,拿下了安庆城。 然后论功行赏,他分到了一块田,离着济民学堂只有三十里。 这是天底下公认最好的学区……可以考入济民蒙学,小学,中学,一路念下去,那就是大明朝最顶尖儿的人才,最值钱的学位。 但是很可惜,虽然有着绝佳的条件,奈何孩子不争气。 张子明的娃只磕磕碰碰,念到了小学,中学就考不上去。张子明也是很无奈,老子拼了命,给你挣出来的基业,你却不知道珍惜,简直气死人了。 这几年张子明耕田种地,都不怎么上心,他还给谁干啊?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找到了他。 “老张,快回家瞧瞧吧,有人往你们家送请帖了。” 张子明怔了怔,忍不住骂道:“又是出钱随份子,算什么喜事?” 他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提着锄头,返回了家里。 等他拿到了请帖,揉了揉眼睛,再三看过之后,张子明突然大惊失色。 “是陛下!是张相!他们还没有忘了我!没有啊!” 张子明猛然趴在地上,磕头作响,老泪横流,“谢陛下天恩!谢陛下天恩啊!” 院子外面,全都是来看热闹的乡亲,纷纷露出羡慕的目光。 瞧见没有,陛下不会忘记功臣的,老张的面子,可真是大! 这一辈子,算是值了!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四十九章 夺了鸟位 张子明抹了抹眼泪,从地上爬起来。 向四周看了看,嘿嘿笑道:“乡亲们,俺要动身进京了。俺这个院子,你们帮着照看一下,还有,就是俺那个儿子,他在江州,要是回来了,告诉他一声,别让他担心。顺便再劳烦大家伙,给他一碗热饭,别让孩子饿着。” 四周的乡亲们纷纷点头,全都记下了。 张子明这一辈子,也挺不容易的。 前半生算不得好,好不容易立下盖世奇功,分到了田地,安定下来,偏偏孩子又不争气,现在算起来,也有十五六岁了,只能在城里打工,当个学徒,实在是有愧老爹的期望。 “张老弟,你这回进京,见到了陛下,跟陛下说一声,给孩子安排个好活儿,让他也进衙门效力,这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 张子明微微一怔,却还是摇头道:“他不是吃那碗饭的人,没那个本事,勉强吃了,也会撑死的!行了,我要赶快上路,告辞了!” 张子明匆匆离开家,他此去京城,沿途都有驿站,马匹车辆,衣食住行,全都安排妥当了,只要拿着请帖,就畅通无阻,而且全程免费。 不过张子明没要什么,他身体还好,可以走得动,每天吃饭,一饭一菜就够了。他也没什么礼物,就背了大半袋小米,沿着大路,向京城进发。 同样和他踏上进京之路的人,还不在少数。 这些人包含了各行各业,男女老少,什么样的人都有……预计的总数,应该在千人以上。 老朱君临天下十五年,要大办一场。 有张希孟在,总不至于折腾来一千个老头,一顿饭吃下来,只有八百回去,留下两百,直接埋了。这种事情张希孟干不出来的。 要正儿八经赏功臣,正人心,总结过去,畅想未来。 一场大型活动,要办出价值来。 如果说洪武十年的阅兵,是为了彰显威势,这一次就是地地道道,诉诸温情了。 比如说小明王韩林儿,他由于坐船,进京速度很快,属于第一批进京的。 他刚刚赶到,外务部尚书毛贵就来看他了。 “毛叔叔!” 韩林儿抢先开口,毛贵一怔,却也笑了出来。 “总算是又见面了,你还好吧?” 毛贵让韩林儿坐下,两个人都恍如隔世。要不是这一次的情况特殊,毛贵断然不能私下里见韩林儿,韩林儿也没有可能见到贵为尚书的毛叔叔。 不过有了这一次,往后书信沟通,甚至互相拜访,都变成了可能。 韩林儿道:“挺好的,我也结婚了,还生了个女娃,平时教教书,日子很安稳。” 毛贵点头,“我都听说了,据说伱还被评为优秀教师,教出来的孩子成绩很不错,有十几个考进复旦学堂?你有功啊!” 韩林儿脸色微红,忙道:“毛叔叔,你也知道,自从刘叔叔起兵,和元廷来回厮杀,中原大地,饱受涂炭,百姓十不存一。是我们有负中原百姓,我们对不起他们。现在也不过是替过去赎罪罢了。” 毛贵怔了下,叹道:“也不要这么想,在那时候,能站出来,起兵反元,就已经很难得了。太师还特意跟我说过,这一次评选有功之人,不是选圣人,要抓大放小,要看主要的方面。太师一向高屋建瓴,这话说得公允啊!” 韩林儿稍微一愣,停顿了片刻,这才鼓足勇气,“毛叔叔,太师怎么说我爹?” “首义有功,顺天应人。”毛贵笑道:“太师的意思,是追授令尊华夏英雄称号,授予勋章,并且在家乡建造石像,作为纪念,世代流传。” 听到这里,韩林儿泪水涌动,再也忍不住了,居然双膝跪倒,不断磕头。 “我就知道,我知道……太师胸襟,天下少有,大明囊括日月,更是远超历代,我真是何其有幸啊!” 不怪韩林儿如此激动,他能保住性命,不算太过稀奇,毕竟刘福通虽然死了,势力犹存,哪怕为了安抚人心,也是应该的。 毕竟南唐后主也没有立刻就给弄死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当天下安稳之后,他们这种人,又往往是最早除掉的杂草害虫。 偏偏这一次发放奖章,又把韩山童放在第一位,还请他进京。 这就是告诉所有人,大明朝确实不搞历代的那一套,对待韩林儿,对待韩宋,大明问心无愧,理直气壮。 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最好,就算有,也老实点,别自己找死。 韩林儿磕头作响,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对毛贵道:“毛叔叔,我,我打算去见张太师,向他道谢,你看行不?” 毛贵笑了,“这段时间进京的人不少,还都和你差不多,全都想见太师……这样吧,我尽力安排,保证能让你见到。” 韩林儿答应,他在馆驿里面,稍微翻看报纸,还真进京的人物不少,其中也不乏熟人。 比如关铎,他就受命,进京领取勋章。 关铎也是韩宋的旧臣,他当年统领北伐中路军,玩了一个极限大迂回。 从草原穿插过去,杀到了辽东,甚至越过鸭绿江,到达了高丽。 把他们走过的路线在地图上画出来,哪怕后世都要伸出大拇指,高喊一声厉害! 此番关铎进京,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而且关铎也很有趣,他还带了一本书,名字就叫《万里远征》,是记录当初他们行走轨迹的,里面详细记录韩宋北伐的过程,内容详实,很有史学价值。 伴随着关铎进京,报纸连篇累牍报道,这本书还成了畅销书,市面上讨论极多,很是热闹。 除此之外,郭天叙和张天佑,也从凤阳进京了。 和别人的风光无限不同,这俩货就很尴尬了。当初他们欺负朱元璋,勾结外人,甚至郭天叙还垂涎过马皇后……这么多烂事加起来,都够把他们千刀万剐,切成碎片了。 不过老朱还算客气,遇到了大事,居然能想起他们。 这俩家伙也不知道是福星高照,还是霉运当头…… 朱元璋见了他们,直接就问道:“郭天叙,你可成家了?孩子怎么样?” 郭天叙脸色凄苦,“草民,草民娶了个寡妇,她带着一个孩子,现在这孩子倒是长大成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孩子不孝,她,她动手打我!”郭天叙的声音很低,带着哭腔。 朱元璋看了看他,冷笑道:“一个继子,还指望他对你如何?别忘了当初郭帅身体不好,你这个亲儿子也没有如何!这就是报应,你自己找的!” 郭天叙只能诺诺答应,不敢有丝毫反驳。 再说张天佑,他似乎更惨一点,在进京之前,他的妻子闹离婚,已经回家另过了。 如果不出意外,他是要孤独终老。 老朱看了看这俩蠢货……也看开了,当初他们高高在上,根本瞧不起自己,二十年之后,自己执掌天下,九五至尊。 这俩人已经垂垂老矣,晚景凄凉。 或许这个结果,比杀了他们要残忍得多。 “告诉你们,这次进京,也是追授郭帅勋章,你们代为领取,不要以为进京一次,就有什么不同,可以为所欲为,听懂了没有?” 郭天叙连连点头,“懂,草民懂了!草民自找的,都是咎由自取……” 老朱哼了一声,就让他们滚蛋了。 这俩玩意,就是身上的盲肠,不能没有,看多了又要发炎。 还是找点高兴的事吧! 比如说李善长已经乘船到了应天,按理说他的距离最远,进京不方便。 但是走海路,坐快船,还跑到了许多人的前面。 这些年大明的航海造船技术,飞速发展。 值得一提,由于大明疆域辽阔,占有了许多绝佳的原料产地,船只造得又快又好,航速运量,都突飞猛进。 老李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到了应天。 他下船之后,神采奕奕,丝毫看不出疲惫。 甚至卸去了繁杂的朝政之后,老李这人有点重新找回青春了。 毕竟在高丽可比在大明轻松多了,至少没有一个姓张的在身边盯着。 “我说李兄,高丽的情况如何?眼下高丽国王尚在,你这个韩国公迟迟没法转正,是不是有点遗憾啊?” 张希孟笑呵呵道。 李善长黑着一张脸,冷哼道:“要不是你逼着老夫安排二十万人种甘蔗,我早就动手了!” 张希孟笑道:“那是陛下要的,说实话,要不是我帮着周旋,陛下想要五十万!” 李善长一怔,随即冷笑,也不管是真是假了,反正他久不在朝中,也无所谓了。 “时至今日,高丽确实是瓜熟蒂落,我就求你张太师,无论如何,不要从中作梗,算老夫求你了!” 张希孟含笑点头,“李兄放心,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不会再坑你了。” 只是张希孟也不知道,此刻的高丽,正有一伙人在酝酿着行动。 为首有个十几岁的年轻人,他叫张东。 “实不相瞒,我爹当年一人夺一城,现在轮到我了。高丽国王,风雨飘摇,咱们杀进去,夺了鸟位,让朝廷封咱一个高丽王,也是不错的。” 跟在张东身边的一群海商,纷纷点头,“既然张少爷老子英雄儿好汉,俺们都跟你干了!”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五十章 一不小心成功了 大明往外走的人越来越多,张东在江州当学徒,不过他这个学徒工,倒是时常去江边码头,跟水手们也熟悉。 他常听这帮人讲故事,虽然人在内地,却是很了解海外的情况。甚至到了心向往之的地步,在他年轻的心里,茫茫大海,搏击风浪,探险开拓,那才是男人的浪漫。 有这类想法的年轻人不在少数,朱英组织全球航行,夏知凤公布地圆学说,这些事情,都产生了深远影响,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都想走出去瞧瞧……毕竟就算大明进行了第二次均田,可是这一次能分到手的,实在是少了太多。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大明人口膨胀,一对父母,最少生三五个孩子,这一轮分田,难度可想而知。 有些原来多分土地的,这一次家里孩子少,要把到手的田吐出来,他们是千方百计抵制……有些地方,甚至闹出了人命。 朱标监国,孙炎主持中书省,完全是焦头烂额,不需要多说。 这些事情,朱元璋和张希孟也都是盯着,做事的力度不能降低,无论如何,也需要落实下去。 但是他们也都清楚,光是均田,已经远远不够了。 土豆不挑土地,原来种不了粮食的地,也能利用起来。毫无疑问,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另外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了海外探索,想要找一条出路。 张东就是其中之一,可偏偏他爹张子明不让,而且还是玩了命的那种。 张子明就认为他玩了命,打下了安庆,得到了几十亩田赏赐,占据了最好的位置,你小子不争气,那就老老实实娶妻生子,然后让孙子继续上学读书,无论如何,也要守住这块基业,早晚会有会读书的孩子,到时候入朝为官,光宗耀祖。 你小子要想出去,就辜负了我的一番苦心,我跟你玩命! 其实某种角度上,张子明的想法真没啥错误,出海的风险极大,家里头的田地位置,又是别人花几万贯都换不来的,凭什么放弃? 这是对子孙后代的犯罪! 张东试着商量几次,张子明根本不听,抄起皮带追着打。 张东也不敢指望什么,但是心里头的想法,却是丝毫没有改变的意思,而且还越来越强盛,就在不久前,他遇到了几个年轻人,也是要一起出海。 张东按捺不住,就跟他爹撒个谎,说是要去北平运货,随后就跟着几个年轻人出海。 只是到了海上,张东就感觉到了人生险恶。 他们带出来的货被人骗了,上千贯的投入打了水漂,随后想要返回大明,又遇到了台风,几乎丢了性命。 张东算是知道了什么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他们漂泊了五六天,船上的食物饮水都没了,几乎没命……好在遇上了路过的船,这帮人是从济州岛贩运牲口的,他们救了张东几个。 “你们也算是运气,我们是陛下的乡亲,淮西的好汉……要是遇上别的地方来的,估计就把你们卖到吕宋种甘蔗了。” 张东道谢,但是他保持了足够的冷静……别人不好,凭什么你们淮西汉子就是好人啊?到了海上,苍苍茫茫,谁也不好说。 张东给几个同伴使眼色,他们一起跪倒,拜谢救命之恩,拍着胸脯保证,愿意替他们干活,还说无论如何,要闯出一点名堂,才好跟家里头交代。 张东还很隐晦地说,他爹出身军中。 就这一句话,算是救了他们,不然的话,这几个人真的要去吕宋种甘蔗了。 他们被带到了济州岛,在岛上帮着打理牧场,从早到晚,没有片刻休息,而且吃的比牲口强不了多少,都是麦麸一类的玩意。 这一次张东确实体会到了,大海不光浩瀚,而且还残酷,容不得任何的天真。 在这时候,海商,海盗,渔民,海军,往往是能划等号的。 当然了,经过整顿的大明海军能好一些,但其他三者,就真的是一路人。能黑吃黑,绝对不放过。 丝毫不会因为你是大明的人,就网开一面。 甚至对待自己人,更要下狠手。 不把你弄死,跟我抢夺利益怎么办? 蛮夷还可以奴役,大明人才是丝毫没有遮掩的仇恨! 对方跟张东他们那么说,也是想试探张东等人的身份。而张东的回答也是歪打正着,他们表示愿意老老实实干活,打消了对方杀人的心思。 他又隐晦表明了身份,暗示可能牵连到明军,这让这些凤阳出来的人,投鼠忌器,毕竟军中汉子,凤阳是最大的一块儿。 这万一大水冲了龙王庙,可就不好玩了。 张东他们在牧场干了一个多月,总算借着一次运送草料的机会,又逃到了高丽本土。 等登上陆地,有了广阔空间,总算是松了口气,毕竟人多地大,就会有王法,不管好坏,总不至于随便杀人。 大海之上,包括小小的济州岛,随便杀个人,把尸体一扔,那真是半点侥幸都没有的。 张东这一次也算是死里逃生,无论心智和眼界,都大大增强。 他更加明白,老爹为什么不让他冒险了。 鬼知道张子明当年怎么拿下安庆的! 到了高丽,张东先是在码头干苦工,什么背粮食草料,木材矿石,洗洗刷刷,什么都干,每天挣的那点钱,只能勉强糊口,有时候还要饿肚子。 但他也渐渐发现了机会,此时的高丽,简直烂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各路英豪,全都垂涎三尺,要不是因为李善长压着,早就出事了。 或者这么说,这一切都是李善长有意为之。 这就要说到老李的身份了,他是韩国公,奉旨督师高丽诸军事。 任务是对倭寇用兵,协调大明和高丽的兵马。 虽然在大明朝,谁都清楚,老朱是把高丽赏给了李善长。 但问题是这话不能明说,否则的话,就要废掉高丽王,要任命李善长为韩王,有不服气的,就要调兵攻打,帮着平叛,就好像当年大唐协助新罗统一高丽一样。 如此大费周章,靡费无数,绝对不是张希孟和朱元璋愿意干的。 所以就需要李善长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借口对付倭寇,不断调兵遣将,征发老百姓。 顺便还要安顿大明过去的海商,准许他们购买土地,招募大明百姓,前去屯垦。 总而言之,就是削弱高丽的势力,发展大明的力量,最后才能水到渠成。 顺利摘果子。 前段时间,敲诈二十万劳力,这事虽然是李善长出血,但也有利于他铲除最后的障碍,另外弄一些南洋土人,也能满足汉人屯田庄园的需要。 其实是双赢……大明赢一次,李善长赢一次,至于高丽,谁管他们啊! 可以想见,如果没有这一次授勋,李善长大约已经开始着手,废掉高丽王,自己说了算了。 谁能料到,这时候遇到了一个吃生米的。 张东听海商聊高丽王有多混蛋,聊这个国家已经国将不国……别的不说,前面高丽的王宫被拆了,原材料拿去建北平师范学堂了。 高丽王不但不生气,反而继续压榨百姓,从民间征发粮食建材,扬言要修建新的王宫……只是折腾了好几年,别说修王宫了,就连一张地图都没画。 除了直接压榨百姓之外,高丽王还卖官鬻爵……老李跑大明卖官,还真不是他的独创,只能算是发扬光大了。 就这么个国家,上奢下贪,战乱不断,民不聊生……要是还不亡国,只能怪百姓太老实了。 而事实上,似乎也的确是这样,毕竟这些小国百姓,都对苦难有着异乎寻常的忍耐力,反而对于拿起武器,有着巨大的抗拒。 即便有人反抗,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所以就只能靠我们动手了! 至于会不会得罪李相公? 朝廷能不能答应? 实在是想多了。 我们先把高丽王宫夺下来,抓了高丽王。 就算有人问罪,咱们谈判就是了,总要给我们点好处吧,这就叫奇货可居,一本万利! 张东还真是继承了他爹的天赋,忽悠起来,颇有心得。他成功让几个亏本的海商相信他是大明军中将领的子弟,有着深不可测的人脉,出来是历练的,跟着我干,输了不亏,赢了血赚。 经过了一番准备,他们还真就凑齐了七八十人。 在行动之前,还每个人发了一碗酒。 张东不止一次听老爹说过当初怎么夺下安庆的,那时候他们可没有酒喝,毫无疑问,现在又多了一份保证。 没有失败的道理。 “杀!” 这帮人直扑高丽王宫,现在的高丽王宫只是原来的枢密院,而且拜李善长和蓝玉所赐,高丽国内,也不剩几个衙门了。 张东他们嗷嗷喊着,冲到了宫门口,侍卫见此光景,纷纷溃逃,他们几乎不费劲儿,就杀入了宫门。 所有人直扑寝宫,高丽的国王,王妃,宫中世子,几乎无一例外,全都被他们给抓了。 整个过程,顺利无比,竟然没有冲突,张东这边,一个人没死,只有一个人脚崴了,算是战损。 我的老天啊! 真的成功了! 张东都懵了,怎么会这么容易? 当年他爹也是这个感觉吧? “我们成功了!” 刹那间,众人一起欢呼……只不过接下来有点麻烦,他们实在是没有经验,要怎么处理一个国家啊? 23xstxt 乐文 正文 第八百五十一章 老李太惨了 想不到好主意,那就卖个好价钱吧! 谁爱要谁要,反正能捞到点钱,我就知足了。 张东的态度简直堪称消极,丝毫没有成就什么了不起功业的觉悟,而且也确实算不上多大的成功。 如果了解当下高丽的状况,你大约就会感叹一句,是我们过去把国家看得太高大上了,其实国家可以很简陋。如果过去不简陋,那就折腾到简陋…… 张希孟在府邸招待了李善长,甚至还亲自下厨,给老李准备了几道菜。 光是这一个举动,就看得出来,张希孟是真的挺在乎老李的,毕竟能坐在一起聊天的老伙伴太少了,李善长年纪也不小了,鬼知道他能不能熬得住……这要是最后一次该怎么办? 所以必须珍惜啊! 当然了,李善长可不这么想,他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儿,对于经营高丽,那是雄心勃勃。 他一再要求张希孟,不要添乱。 张希孟也懒得掺和,他只是好奇。 “李兄,这个高丽国力如何,折腾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亡国,你能说说清楚不?”张希孟随手给李善长倒了一杯酒。 老李喝过之后,脸色红扑扑的,也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首先元末的时候,并没有可靠的记载,不过在壬辰倭乱的时候,高丽人口有一千多万,和倭国比起来,大致相当。 不过那时候是接受明朝两百年庇护,疆域更大,人口生息繁衍,数量更多。 因此李善长给出了估算,他认为元末高丽有五六百万人,不会太高,但也不能太少。 毕竟高丽效仿中原,设立了一套比起其他藩国,堪称复杂的官僚体系,没有足够的人力供养,绝对到不了这个程度。 元末的高丽,主要是南北忧患,国中不宁。 北边是红巾军,南边是倭寇。 国中因为土地兼并,朝政混乱,兵无斗志,屡战屡败,属于风雨飘摇。 这才有辛旽改革的事情。 但大明开始关心高丽的事情之后,不能说是政通人和吧,也可以说是天打雷劈了。 回顾过去的几年,高丽简直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整个国力,江河日下,人口流失,苦不堪言。 最初大明联合倭国,一起讨伐不臣。 辛旽在北,倭国在南,两边折腾。 这一轮冲突下来,高丽损失了将近十万兵马,原来占据的大片土地也都丢了,更有超过二十万人,逃到了大明,进入了北平的工厂,成为了劳力。 随后大明改变策略,转而支持高丽,讨伐倭寇。 蓝玉引兵登陆,一举包围了五万倭寇,帮助高丽,拿回了让倭寇夺走的土地。 看起来这事情不错,但是蓝玉根本不顾及高丽国力,疯狂征兵,捉拿壮丁。在蓝玉的折腾下,高丽关闭了大批衙门,剩下为数不多的官吏,就是替大明征收粮食人丁,送劳力去北平,再有就是处罚那些不听话的刺头儿。 这一番折腾下来,高丽人要么死在征发的路上,要么死在了大牢和军营,只有三成,顺利送去了大明。 等蓝玉筹备对王保保作战的时候,高丽已经户口减半,国将不国。 就在这合格关头,又抽调二十万人,前往吕宋种甘蔗。 “李兄,按照你的说法,此时高丽国中,只怕还不足两百万人?也就是应天府的水平了?” 李善长哈哈大笑,“不光如此,这些人中,老弱妇孺,占据了八成,许多村子,连个青壮的汉子都没了……不过你可不要把罪名都怪在我的头上,高丽人自己征发民夫,修筑宫殿,横征暴敛,敲骨吸髓,比起老夫还要更胜一筹,消失的那些人,他们至少占了六成,我不过是区区四成罢了。” 张希孟翻了翻白眼,区区四成,你也真敢说。 四成那也是一两百万人啊! 姓李的老东西,果然心都黑透了。 见张希孟沉吟思忖,老李立刻道:“张太师,你可别又妇人之仁。我提醒你,高丽向元廷进贡美女太监,这些妃嫔阉竖,在中原为非作歹,逼死的百姓,何止百万。说起来,老夫还算是手下留情……我也是为了后人考虑,多积攒点阴功,不然我非尽数灭了高丽不可!” 张希孟连连点头,“李兄所言极是,现在高丽这块地方,雁过拔毛,你老兄把大雁直接炖了。割韭菜把韭菜根儿都给刨了,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李善长哈哈大笑,“这还不容易,韭菜根儿挖出来,咱重新种一茬稻谷就是,能有什么难的?老夫也是看透了,高丽的那帮人,从王族到文武公卿,盘根错节,上下沆瀣一气,与其费力气折腾,不如连根铲除,从头开始。算起来,还要谢谢太师帮忙,等回头我经营成功了,必定分你一杯羹……只不过太师人品高洁,又身居朝中,想来是没有机会收钱了,实在是遗憾啊!” 李善长说着,夹起来一块小牛肉,美滋滋吃着,“张太师,你这手艺是真的不错,就和当年在滁州一样,想来那时候,我就吃了几次,真是遗憾啊!” 李善长笑呵呵道:“太师,过几年到高丽逛逛,你看怎么样?让我也尽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太师。” 张希孟眼皮翻了翻,笑道:“也好,那就有劳李兄了。” “好说,能得到张相登门,实在是老夫的幸运,也是高丽之幸啊!” 就在他们畅谈着,突然有个小胖子进来了,他抽着鼻子,闻了闻味道,立刻喜不自禁跑了过来,没有多余筷子,他就用勺子弄了快牛肉,放到了嘴里。 “好吃,真是好吃!老爹,您老怎么又下厨了?我那么求你都不答应!”张承天三口两口把牛肉吃下,还想尝尝其他的菜,哪知道张希孟猛地一拍桌子! “混账!你这个逆子,没看到李相在这里,还懂不懂礼貌?” 张承天连忙放下勺子,冲着李善长施礼。 “是李伯伯,请您原谅,前些时候我把令郎送进了大狱,冻了他一天多,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腰膝酸软,肾气亏损……他给您老生个孙子吧?要不然可有点麻烦啊!” 李善长差点气死过去! “不劳你费心,我们李家还绝不了后!” 张承天笑嘻嘻道:“那就好,其实我也是不想找他麻烦的,无奈我是陛下任命的拱卫司指挥使……没办法,天职所在啊!” 李善长切齿咬牙,这小胖子简直比当年的张希孟还讨厌,老李都想朝着他的大胖脸来几下子! “张太师,令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看他接了拱卫司的差事,是不是日后要对付我们?你这是提前安排上了?” 张希孟慌忙摆手,“李兄,这一次你可是错了。” “错了?”李善长冷哼道:“张太师,你不要把老夫当成傻子啊!” 张希孟无奈道:“确实是错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安排自家的孩子,接拱卫司……这事是陛下安排的。” “上位?”李善长突然冷哼一声,“那不是一样吗?张太师,你可真是处心积虑!” 张希孟也有点语塞,确实有些事情,他也脱不了干系。 眼瞧着气氛有点尴尬,张承天决定帮忙缓解一下。 “那个李伯伯啊,其实往后未必是我监督你们,咱们还是好朋友,用不着担心的。” 李善长呵呵冷笑,“这么说,你打算辞了拱卫司的差事,干点正事了?” 张承天摇了摇头,“也不是。” 李善长不解,这就新鲜了,“你还在拱卫司的任上,总不能徇私舞弊吧?这也不像是你们张家人的脾气啊?” 张承天咧嘴一笑,“那个,李伯伯,你就没有想过,有人抢了你的高丽高丽王?” “什么?” 李善长勃然大怒,脸完全黑了,他猛地看了看张希孟。 张希孟表示我很冤枉,我也没心思抢,不光是我,我们家的崽子,估计也不会的,毕竟高丽还是太穷了。 张家根本看不上的。 张希孟忍不住道:“臭小子,还学会卖关子了?老实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承天只能乖乖道:“父亲,真的跟咱们没关系,这不刚刚传来了消息,有人突袭了高丽王宫,俘虏了高丽王室……此时的高丽,已经改天换地了。” “什么?”李善长再度大惊失色,“谁,谁干的?” “据说是几个海商,我也不清楚状况!”张承天把两手一摊。 李善长怔了好半晌,突然怒吼道:“张希孟,你说实话!是不是你干的?你,你让蓝玉干的,或者让朱棣干的?” 张希孟这个冤枉啊,“我说李兄,你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坏好不?” “你就那么坏!老夫虽然名义是督师高丽,可高丽的兵马根本不听我的。朱棣,蓝玉,这俩崽子都是你安排的,你现在又安排人,夺了我的高丽,我跟你没完,咱们找上位说理去!” 李善长拉着张希孟就走,此时的张希孟脑筋转动,也有了判断,蓝玉和朱棣,他们肯定不会授意这种事情。 但是这俩小子很可能告诉兵马,不要听李善长的……而且就算听从李善长的,也不会听李祺那些人的…… 老李这边指挥不灵,高丽那边人心尽失,让几个海商钻了空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个李兄啊,你先别急,咱们让出点好处,没准就能把事情解决了,韩王还是你的。” 23xstxt 乐文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正文 第八百五十二章 逆子无知 “上位啊,老臣命苦啊!” 见到了朱元璋,李善长就伏地大哭,泣不成声。 那叫一个悲惨凄凉,杜绝啼血,闻者落泪。 张希孟爷俩都被老李揪着过来了,他们在李善长身后站着,张希孟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小胖子就目瞪口呆……这位韩国公,李相公,怎么连体面都不要了,你这么哭,怎么跟我那些同学挨打了,跑去找老师告状似的,你就不能弄点有品位的事情吗? 张承天还真就说对了,这就是找老师告状……问题是有资格来告状的人,实在是不多。换成别人,不说老朱答应不答应,就这道宫门,他就进不来。 人家李善长不但进来了,见到了朱元璋,而且张希孟也不敢撕破脸皮。 这就是功夫,这就是本事! 果然,朱元璋无奈道:“先生,你瞧李先生这么一大把年纪,进京看咱,哭成这样,伱倒是劝劝啊!” 张希孟无可奈何,“陛下,这事真的和臣半点关系都没有,完全是李老兄臆测诬陷,臣着实冤枉!” 张希孟话音刚落,李善长立刻道:“张太师,高丽兵马,尽数由蓝玉节制,此事不假吧?” 张希孟点头,蓝玉不光节制驻扎高丽的明军,也负责管理高丽兵……有人或许疑惑,高丽王宫被打破,怎么没人保驾?各地驻军在哪里?王宫护卫就那么点? 说实话,这就又是拿中原经验,去套海外蛮夷了。 诚然,高丽学中原王朝,文武官吏,也有些模样。但是对不起,架不住这几年折腾。 蓝玉督兵,肯定要尽数收回兵马指挥权力的。 高丽的所有兵马,都要听大明的,没有大明的命令,一个人也调动不了。 貌似高丽也习惯了,竟然没有什么反对。 接下来就是王宫护卫,在京兵马,各个衙门的差役……这些人也都没了吗? 确实! 李善长以节俭开支为名,几次削减护卫数量,最后剩下那点人,老李也不给发俸禄。 名为王宫护卫,却要上街卖零食,帮着搬运货物,挣点钱糊口……这些人没跑就算不错了,还指望他们保护王宫安全? 至于衙门的兵马,蓝玉折腾之下,好些“没用”的衙门,都被他裁撤了,衙门的人,也都被遣散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整个高丽都被掏空了,唯一还剩下点实力的,就是李成桂。 他还被李善长送去了釜山,名义是戒备倭国,虽然高丽不算大,但是这个距离,也没有可能立刻回师勤王。 国家这个东西,确实可以规矩森严,层层叠叠,典章制度,几乎无懈可击……但是下限也有点低,如果不考虑承认的问题,有一块牧场,家属工人加起来,二三十个,就可以宣称建国……只要没人打你,就能安稳存在。 当然前提是国库挣到足够的钱,缴纳税收,不然的话,税吏带着人过来,那可是会灭国的。 李善长说高丽已经瓜熟蒂落,只等去摘,可真不是一句空话。 偏偏很不幸,让人抢走了,老李能不急眼吗? 朱元璋绷着脸,勉强听着李善长诉苦,瞧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确实够惨的,但也仅此而已了。 “张先生,这外面的国家,竟会如此不堪?” 张希孟无奈道:“主公,我早就说了,高丽的情况还算好的。其实海外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在的国家,放在大明,就是个村子。凑几十人,有铠甲,有兵器,杀进去之后,第二天就能当国王……要是都有兵马,有文武百官,典章制度十分完备,那还鼓励出海干什么啊!” 老朱目瞪口呆,良久之后,他才道:“张先生,照你这么说,这天下就是如此?没有国家能匹敌大明?” 老朱这么一问,张希孟认真想了想,“陛下,现在能算得起对手的,有一个河中的帖木儿,还有个奥斯曼,这个国家势头很猛……另外还有一个存在了千年的国家,东罗马。” “千年?那这个国家很不错,他们可厉害吗?”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苦笑道:“怎么说呢?大宋跟他们比起来,都算是铁血善战了。” 一句话,老朱瞬间无言。 这么憋屈的国家,还能存在一千年? 不如赶快死了算了? 要是没人愿意动手,咱大明不怕辛苦,派几十个人过去就是了。 很显然,老朱把事情想简单了,东罗马虽然拉胯,但人家占了个好地方,想要攻破城池,灭掉千年帝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过从时间上算,东罗马的日子确实不多了,几十年后,奥斯曼就会打破君士坦丁堡,精罗泪目的日子不远了。 张希孟,朱元璋,还有哭哭啼啼的老李,凑在一起,谈来谈去,话题越来越集中。 “其实从大明来讲,应该鼓励年轻人,大胆行动,放开手脚……虽然会踢到铁板,但只要成功了,就一本万利,没有理由拒绝啊!”张希孟侃侃而谈。 朱元璋深表赞同。 李善长哭了,“上位,张太师,你们愿意鼓励什么,就鼓励什么。但你们不能拿高丽练手,更不能怂恿人摘桃子,这事情实在是不厚道!” 张希孟黑着脸道:“李老哥,我确实什么都没干,你怎么就不信啊?” “我信就是傻子!蓝玉是你安排的,年轻人出海是你鼓励的。你说事情跟你没关,你觉得我会信吗?” 张希孟也无语了,“你这话就差不多说你辅佐陛下,我也辅佐陛下,所以咱俩都是忠臣……根本不合逻辑!” “没错!我是老实巴交的忠臣,你才是一肚子坏水的奸佞!” 李善长算是彻底发挥了胡搅蛮缠,蛮不讲理的功力,一口咬住了张希孟,就连老朱都黑了脸。 “李先生,要咱说,整个高丽都给你,也未免太过了,现在分出去一点,也还不错。人家年轻人有闯劲儿,咱们当老辈的,应该鼓励才是!” 李善长泣不成声,“上位说得都有道理,奈何上位都是从老臣身上割肉,老臣疼痛难忍啊!” 张希孟终于开口了,“李兄,高丽王的位置,还是你的。大不了从南边划出一个城市,交给张东他们就是了。再让陛下降旨,封一个侯爵,奖励开拓之功,你说怎么样?” “不怎么样!”李善长立刻回绝,“张太师,高丽早就是我们的属国,又准许咱们驻兵,现在闹出这么一手,确实不好交代,实在是有损大明的威严,我认为该给张东等人治罪!” 张希孟不客气道:“你拉倒吧!其实我觉得张东这么一闹,倒是帮你解套了。不然毫无缘由,就吞并高丽,很难交代。这也是你迟迟不肯动手的原因吧?现在事情简单了,就说高丽百姓愤然起兵,诛杀昏王。张东他们是帮忙的,真正出力气的还是高丽百姓……吊民伐罪!对了,张东那边有高丽手下吗?” 张承天低声道:“这个……可以有!” 张希孟一怔,随即笑道:“果然如此,李老兄,人家帮了你的忙,你就不能表示一下?未免太抠门了吧!” 李善长脸还黑着,“张太师,你从老夫身上割肉,还要老夫谢你吗?” 这时候张承天突然开口了,“李相公,你怎么就盯着高丽不放?你这人也太没出息了。张东他们算是做了个示范。你也有儿子,也有孙子,有那么多手下……你就不想着如法炮制,多抢一点地盘?拿出来你的聪明才智啊!我可提醒你,要是你老这么没出息,李祺又是那么废材……过几年我就往你家里埋铠甲!” 李善长一怔,“你小子想干什么?” “就说你们李家图谋不轨,我办了你们家,然后让陛下设立高丽行省,你看怎么样?”张承天呲着牙笑嘻嘻的。 李善长盯着这小胖子一会儿,突然脊背冒凉气,浑身不舒服,竟然有些不安。 这事情有意思了。 老李是倚老卖老,胡搅蛮缠,固然无往不利,但是还有一句话,叫拳怕少壮,莫欺少年穷。 真要是得罪了张承天,你老李死的早,没啥好怕的,可你的后人扛不住啊! 而且很明显的一件事,海外开拓,更要看自己的本事,不能全都指望着大明。 这一点李善长没问题,但是李家的后代,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老李咬了咬牙,“小子,算你狠!老夫,老夫当然让出来釜山,但是绝对不能封王,更不能没完没了,接二连三,谁都跑高丽去闹,这个割一块肉,那个抢一块皮。我就什么都不剩了!” 敢情李善长也门清,事情发生了,就不指望没有。 关键是以后不能有了。 张希孟和朱元璋也是相视一笑,不出所料! “行了,就按照李先生的意思下旨吧!” 在老朱的旨意里,张东因为开拓之功,勇敢果断,朝气蓬勃,因此受封勇毅侯,封地放在了釜山。 整个港口,向内陆延伸三十里,全都是他的封地。 旨意下达,消息传开,最惊讶的人莫过于背着米进京的张子明。 我的儿子? 受封侯爵? 还在海外有了一块封地? 这个混小子,你想气死我啊! 张子明真急了,海外的侯爵,哪有大明的农民值钱啊! 逆子无知啊!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