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宠天下》 正文 第1章 我是来杀你的 “不,我不走,我死也要和公主死在一起!” 身穿灰蓝内侍服的少年,红着眼睛跪在长宁公主的脚边。 长宁公主身穿大红色云霞织锦凤袍,端坐在凤榻前,由着宫女青云为自己戴上璀璨夺目的赤金凤冠。 这一身妆扮,是尚衣监半年前就为她准备好的嫁衣,如果没有这场宫变,她将在明天穿着这身嫁衣,嫁给那个刚刚杀死了她的皇兄,此时正带兵赶来长宁宫的禁军指挥使宋悯。 宋悯是父皇为她千挑万选的驸马,文韬武略,惊才绝艳,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他们俩的这桩婚事,也被世人誉为是举世无双的天作之合。 可是谁又能想到,就在这大婚前夜,正当她沉醉在即将开始幸福生活的美梦中时,宋悯却勾结信王谋反,利用职位之便将叛军悄无声息地放进来,血洗了皇宫。 父皇母后已经死在信王剑下,太子哥哥也被宋悯杀了,刚满两岁的小皇弟被一把火烧死在寝宫,现在,只剩下她了。 窗外火光冲天,喊杀声哀嚎声不绝于耳,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焦糊味和血腥味。 长宁公主深吸一口气,对跪在地上的少年缓缓道:“江潋,我知你重情重义,但眼下不是任性的时候,还是快快逃命去吧!” 这个叫江潋的少年,是长宁公主前段时间偷溜出宫逛花楼时救回来的。 当时他穿着女装,因不愿接客被打得奄奄一息,长宁公主出于怜悯将他救下,带回宫后才发现是个男孩。 因怕父皇母后责罚,便让他假扮成太监躲在自己宫里养伤,打算过些时日再找机会将他送出去。 “我不走,我的命是公主救的,我死也要和公主死在一起。”江潋重复道,尚且稚嫩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 “这是命令!”长宁公主对他沉下脸,“你曾立誓会一辈子听我的话,做人岂可言而无信?” 江潋僵在那里,小小的身子因纠结而瑟瑟发抖。 “去吧!”长宁公主哄他,“你若有幸逃出生天,记得学好本事为我报仇,也不枉我冒险救你一回。” 江潋死死咬住嘴唇,眼泪还是夺眶而出。 他抬袖子抹掉腮边的泪,跪在地上给长宁公主磕了三个头,起身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长宁公主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仪容,强行命令青云等人不许跟随,独自一人迈步出了寝宫。 刚走出长宁宫的大门,迎面碰上一队兵将,刀剑森森,火把通明,为首一人身穿亮银甲胄,容貌俊美,仪表不凡,正是她未来的夫婿——宋悯。 长宁公主停下脚步,双手在袖中用力交握,不动声色地看着宋悯一步步向她走来。 “阿宁,你要往何处去?”宋悯走到她面前,手中的长剑还滴着血。 长宁公主定定地看着他:“你是来护驾的,还是来杀我的?” 夜风带着血腥气刮过来,大红色的云霞锦随风飘扬,金线绣成的凤凰映着火光,竟似活了一般。 宋悯的眼神现出几分痴迷。 他见过她娇俏可人的样子,恣意张扬的样子,端庄优雅的样子,每一种都让他倾心,让他沉迷,让他朝思暮想。 可是眼下的她,头戴赤金凤冠,身穿织锦凤袍,妆容明艳,姿态从容,在一片兵荒马乱的嘈杂之中,显出一种他从没见过的惊心动魄的美,令人不敢直视。 “阿宁……”他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是来杀你的。” 长宁公主的身子几不可察地晃了下,面上却平静无波:“好,杀我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何要谋反?” “我不想做驸马。”宋悯道。 驸马不能为官,不能纳妾,一旦做了驸马,功名权势尽都与他无关,成亲后,他不仅要交出指挥使的差事,就连夫妻生活都要提前请示。 说白了,他就是公主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永远没有机会再飞上青天。 “呵!”长宁公主冷笑,突然跨出一步,与他咫尺相视。 “你若不想做驸马,大可和我明说,我又不是死缠烂打的人,知道你无意与我,自会请父皇解除婚约,可你宁肯谋反也不愿挑明,唯一的原因就是信王许了你更大的好处,这好处超过了我在你心中的份量,所以你今日才会义无反顾地提着剑来杀我,我说得对不对?” 宋悯握剑的手紧了紧,默不作声。 “不说就是默认了。”长宁公主道,“我不想死在你的剑下,你能否让我自行了断?” 宋悯仍然垂着眼帘,默默递出了手中的剑。 长宁公主接过剑,看着剑身腥红的血迹:“这上面是不是有我皇兄的血?” “是。”宋悯诚实回答。 长宁公主点点头,缓缓将剑刃贴上自己的脖颈,冲他凄然一笑,“你站远些,别溅你身上血。” 宋悯震惊于她的冷静,讪讪地往后退开。 谁知他刚退出一步,长宁公主突然挥剑向他刺了过来。 宋悯大惊,反手夺下身旁护卫的剑,也向她刺过去。 两把闪着寒光的剑同时刺入两人的胸膛,后面的亲兵见状一拥而上,几杆长矛瞬间将长宁公主刺穿。 长宁公主忍着剧痛,咬牙将手中的剑又往前捅去,直到剑身完全将宋悯穿透,只余剑柄在外。 剧烈的疼痛中,宋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上了她的当。 她可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长宁公主,十四岁就曾随军出征边塞,她的授艺恩师杜关山盛赞她为上马安天下,下马能绣花的巾帼红颜。 如此英勇卓绝,一身傲骨的女子,怎么可能乖乖认命,怎么可能自行了断? “疼吗?这把龙吟剑还是我送你的。”长宁公主笑着问道,唇角血迹给她的笑平添一抹妖冶。 “疼!”宋悯皱着眉,颤颤地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脸。 她左眼眼尾下方长着一颗小小的红色泪痣,是他初见她时最惊艳的记忆。 长宁公主没有给他机会,松开剑柄,身子向后倒仰过去:“宋悯,我做鬼也会拉你一起下地狱的!” 宫墙边的一棵梧桐树上,江潋瘦小的身躯隐在茂密的枝叶间,眼睁睁看着长宁公主像一片飘摇的树叶跌落尘埃,鲜血和大红的锦袍融为一体,丝毫没有破坏她的美…… 正文 第2章 弱不胜衣的病美人 嘉和十年,八月初八。 京都洛城的达官权贵,命妇名媛齐聚定国公府,为定国公十三岁的千金杜若宁庆祝生辰。 宴席尚未开始,国公夫人云氏搂着若宁小姐坐在会客厅的主位,满面含笑地与女眷们闲话家常。 若宁小姐穿了件粉色百蝶穿花的襦裙,下巴尖尖,樱唇点点,稚气未脱的小脸比初开的桃花还要粉嫩,仿佛误入凡间的桃花仙子。 唯一让人遗憾的便是那双眼睛,形状倒是极美的圆杏眼,眼神却木呆呆的,欠缺了少女应有的灵动。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可惜是个傻子,十三岁了,不会哭,不会笑,也不会说话。 女眷们暗自惋惜之余,不免忆起十年前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 那一晚,信王李承启发动兵变,与驸马宋悯里应外合攻破京城,血洗皇宫,并派兵包围了京中大小官员府邸,强迫众臣拥立自己为新皇。 定国公杜关山做为明昭帝的心腹大将,第一时间被叛军围困在府中,眼睁睁看着皇宫的大火映红夜空,却不能前去救驾。 就在那晚,年仅三岁的若宁小姐因为发高烧无法出府请医而性命垂危,虽然后来定国公为了她不得不签下了拥立书,终究还是耽误了最佳医治时机,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就这么烧成了傻子。 事后,定国公因带头拥立有功,新皇赏他良田千顷,黄金万两,并将明昭帝为长宁公主大婚所建的公主府赐给他做了国公府。 如此圣宠,除了因从龙之功被封为首辅的宋悯,放眼大周再无人能比。 只不过这泼天富贵来得并不光彩,人们背地里都把两人称之为卖主求荣的大奸贼。 女眷们正各自在心里感慨,突然有小厮进来禀道: “夫人,不好了,首辅大人家的殡葬队伍非要从咱家门前过,国公爷嫌晦气不准他通行,眼看着要打起来,大管事请夫人快去瞧瞧!” 厅中顿时哗然,女眷们全都惊得站了起来。 “首辅家里谁死了,怎么先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不晓得,首辅大人自幼父母双亡,他本人又无婚配,哪有什么亲人可死?” “回夫人,首辅大人是,是要将长宁公主下葬。” 女眷们的窃窃私语被小厮打断,厅中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十年前,长宁公主死于兵变之夜,驸马宋悯悲痛欲绝,将她的尸首带回家,存放在千年寒玉做成的棺椁之中,日日焚香祭奠,夜夜相伴而眠,无论外界如何议论纷纷,始终不肯将公主下葬。 一晃十年过去,人们都以为他是打定了主意要等到死后与公主同葬,怎么今日突然就要将人下葬了? 云氏对此也十分震惊,当下忙将若宁小姐交给丫头照看,自己带人匆匆赶往府门口。 到了大门外,果然见一支白幡招展的送殡队伍停在那里,为首一人白衣素冠,容貌俊美,正是大周朝最年轻的首辅宋悯。 定国公杜关山与宋悯相对而立,手中长剑直指他的咽喉。 “姓宋的,你他娘的再敢往前一步,杜某定要你血溅当场!” “我不过想让阿宁最后看一眼她的公主府,定国公好歹也是她曾经的授艺恩师,何至于如此不通情理?” 宋悯长眉微蹙,面色苍白,一手捂着心口轻轻咳嗽,消瘦的身形藏在宽大素袍中,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想当年他也曾是春风得意的状元郎,自从兵变之夜被长宁公主一剑刺中胸口之后,便成了弱不胜衣的病美人。 但美人即便病着也是美的,女眷们素来只听说他的传闻,很少见到他的真容,如今一见,不免惊为天人,连带着他那可怕的藏尸癖都不觉得可怕了。 然而云氏却没这份怜香惜玉的心思,不长眼的狗东西冲撞了女儿的生辰宴,她恨不得亲手捅他个透心凉。 “首辅大人这话说的真真可笑!”云氏上前一步与丈夫并肩而立,“霸着公主尸身让她十年不能入土为安的是你,抬着棺材从我家门口过冲撞我家喜宴的也是你,怎么到头来我们反倒成了不通情理之人,那我不禁要问问,首辅大人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莫不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番话夹枪带棒毫不留情,引得宋悯又是一阵咳嗽。 围观群众不禁感慨,放眼整个京城,敢和首辅大人硬碰硬的也没有几个,定国公夫人可算一份。 一旁的国公府大管事却抚额长叹,他原本是怕国公爷搂不住火,想让夫人来压一压,夫人倒好,上来就浇了一桶油。 话说到这份上,不打起来都对不起围观群众。 果然,大管事念头刚起,宋悯身边的随从就“呛啷”一声拔出佩刀,指向云氏。 “大胆,首辅大人何等身份,岂容你这妇人随意羞辱!” 定国公府的侍卫自然不甘示弱,纷纷拔刀上前。 杜关山的脾气本就不好,见一个无名小卒都敢冲他家夫人叫嚣,火气再也压制不住,提剑向那随从砍去。 眼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剑刃就到了随从头顶,方才还在西子捧心的宋悯突然抬手抓住杜关山的手腕,将他的剑阻在了半空。 杜关山半生纵横沙场,是大周第一猛将,看似弱不禁风的宋悯能拦下他这一剑,当真让人意想不到。 围观者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两人身上,谁也没留意到一个穿粉色襦裙的小女孩无声无息地走向了那具寒玉棺。 小女孩走到棺材前,伸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抓住罩在寒玉棺上的黑纱往下一扯。 黑纱如水般滑落,露出下面晶莹剔透的玉棺,以及棺材里隐约可见的锦衣女子。 “天呐,若宁小姐!”有人指着那边喊了一嗓子。 众人随之望去,惊呼声顿时响成一片。 “宁儿!”云氏大惊失色,叫喊着奔向女儿。 就在这时,晴朗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刺目的闪电如利剑劈开云层,紧接着咔嚓一声惊雷炸响,抬棺的仆从被震得手脚发软,寒玉棺应声落地。 “啊!” 伴着一声尖叫,若宁小姐的身子直挺挺栽倒在棺材旁。 狂风卷起漫天沙石,黑色的纱幔被风吹起,仿佛地狱的招魂幡在空中飘来荡去。 人们手忙脚乱地往后躲开,唯恐黑纱落在自己身上。 转瞬间,风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了,那黑纱又飘飘悠悠飞了回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若宁小姐身上,将她从头到脚盖了个严严实实。 所有人都感到后背一阵阴冷,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 杜关山和宋悯也被这情景所震惊,提着刀剑僵在那里。 一时间,天地都安静下来,黑纱之下突然传出一声虚弱嘶哑的呼唤—— “阿娘!” 随着这声唤,若宁小姐头顶黑纱坐了起来。 “鬼呀!”众人惊恐万状,四散奔逃,国公府门前一片兵荒马乱。 正文 第3章 那个眉眼如画的少年 “宁儿,宁儿,是不是你在叫娘?” 云氏跌跌撞撞跑过来,热泪滚滚而下。 十年了,她终于又听到女儿叫她阿娘! “宁儿!”杜关山此时也回过神,飞奔而至,撩开黑纱将女儿抱了起来。 若宁小姐靠在父亲怀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无边恨意看向宋悯。 “杀,了,他……”她手指宋悯,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三个字,紧接着便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宋悯刚走到棺材前,正扶着棺材喘息,女孩充满仇恨的眼神让他心头猛地刺痛了一下。 他连忙捂住心口,阴郁的目光扫过女孩惨白的小脸。 左眼眼尾下方一颗小小的红色泪痣映入眼帘,宋悯呼吸一窒,随即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痨病鬼,怎么不咳死你!”云氏恨恨骂了句,拉着丈夫往府里走,连声吩咐大管事快去请大夫。 宋悯咳得厉害,视线却紧紧追随着那一角飞扬的粉色裙摆,直到再也看不见…… ....... 杜若宁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刀光剑影,火光冲天,惨叫声和哭泣声不绝于耳。 突然,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刺穿了她的胸膛,她痛呼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宁儿,你醒了?” 随着一声惊喜的轻唤,一张泪痕斑斑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宁儿,娘的乖乖,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云氏趴在床沿,哽咽着握住她的手。 杜若宁轻轻转动黑漆漆的眼仁,对上云氏含泪的目光,半晌才开口唤她: “阿娘,疼!” 云氏的眼泪瞬间又夺眶而出。 “宁儿乖,方才是沈太医在为你扎针,过一会儿就不疼了。” 杜若宁没说话,另一只手在被子下用力按住心口。 疼的不是身体,是她的心。 她像个孤魂野鬼在黑暗中被幽禁了十年,那夜毁天灭地的大火,血流成河的宫殿,父母兄弟被杀的仇恨,长剑穿透身体的痛楚,日日夜夜化作地狱之火煎熬着她。 她想要逃离那无尽的黑暗,摆脱那无尽的煎熬,但她能听,能看,却发不出声音,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 天地不仁,神明不渡,她以为自己大概要永生永世在这样的痛苦中不得超生,没想到上苍终究还有一丝怜悯之心,让她得以重见天日。 这十年的恨,十年的痛,十年的煎熬,她定要那些人千倍万倍地偿还与她。 “沈太医快来瞧瞧,莫不是倒地的时候摔了头?”站在一旁的杜老夫人见她又哑了声,不禁担忧起来。 云氏忙收了泪退开两步,让太医近前为她诊断。 沈太医亲耳听到哑了十年的病人开口说话,脸上的震惊根本无法掩饰,颤颤巍巍上前来,从头到脚仔细查看了一番,而后回道:“老夫人夫人且放宽心,若宁小姐并无大碍,许是方才那一跤摔疼了,休息一晚就会好的。” “如此便好。”杜老夫人点点头,又犹豫着多问了一句,“小姐的哑症,是好了吗?” “既已开口说话,便是好了。”沈太医道,“老朽行医数十载,这样的奇迹还是头一回见,小姐日后必定前途坦荡,贵不可言。” “贵不贵的都不重要,我只盼她一生平安顺遂。”云氏抹着眼泪道。 “夫人说得对,平安就是福。”沈太医点头附和,开了安神的方子便退了出去。 在外面焦急等待的杜关山听说女儿醒了,忙进来探视。 “宁儿,你醒来为何先叫阿娘,不先叫阿爹,你是不是不喜欢阿爹?” 他大步走到床前,弯腰捧住女儿的小脸,用轻松的语气来掩饰自己的担忧。 看着昔日的恩师,如今的慈父,杜若宁心中五味杂陈,失控地扑进他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杜关山顿时慌了手脚,搂住她又拍又哄:“宁儿乖,宁儿不哭,有阿爹在呢,宁儿什么都不怕。” 杜若宁哭得更凶了。 “都怪那个姓宋的怪胎,宁姐儿肯定是吓坏了。”杜老夫人在旁边心疼不已。 “可不是,姓宋的实在狂妄,方才就该一剑捅他个血窟窿!”云氏恨恨附和。 “若不是怕宁儿有事,我岂能饶他。”杜关山气愤道,“明日早朝,我定要参他一本,陛下若不治他的罪,我绝不答应!” “不要!”杜若宁闻言停止了哭泣,泪盈盈地扯住他的袖子,面色惊恐道,“阿爹不要参那人,我怕……” “怕什么?”杜关山问道,顺便为她拭去腮边的泪,“怕阿爹跟他打架吗,别怕,他打不过阿爹,阿爹一拳打得他脑浆开花。” 杜若宁哆嗦了一下,嘴一撇,又要哭。 “行了行了。”杜老夫人忙摆手,瞪了杜关山一眼,“宁姐儿刚受了惊吓,你还在这血赤糊拉的吓唬她。” “怪我怪我。”杜关山忙向女儿道歉,“阿爹错了,阿爹不该和你说这些,阿爹答应你,不参那人就是了,好不好?” “嗯。”杜若宁抽泣着点点头。 宋悯将她的尸体存放了十年都不肯让她入土为安,为何偏偏要赶在今天将她下葬,还非得从定国公府门前走? 这其中必有蹊跷。 至于是什么蹊跷,眼下她没有时间好好琢磨,再加上她现在是个刚醒来的痴傻儿,话说得太明白难免引人怀疑,所以只好用哭闹来阻止父亲,以免他脾气失控上了某些人的当。 这时,有仆妇进来传话,说大房二房的老爷夫人和公子小姐担心若宁小姐,想过来瞧瞧她。 杜老夫人没准许,摆手道:“宁姐儿刚醒,人多了闹哄哄的影响她休息,你去告诉他们不必担心,也不要忙着来瞧,等宁姐儿休息好了再瞧不迟。” “是。”仆妇领命而去。 过了一会儿,丫头端来煎好的汤药,许是这药有安眠的功效,杜若宁喝了之后困意上头,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再醒来天色已晚,屋里静悄悄的,点了一盏昏黄的灯。 杜若宁没有唤人进来服侍,自己撑着身子坐起,靠在床头整理纷乱的思绪。 当年的信王封地远在剑南,离京都洛城几千里之遥,李承启怎么就悄无声息地攻进了京城,连一丝风声都没有走漏? 可见他策反的不仅仅是禁军指挥使宋悯,从剑南到洛城的沿途官员,只怕也早已被他拉拢,成了他的同党。 所以,当年的事不能只和宋悯李承启清算,每一个参于谋反的逆贼都罪该万死。 杜若宁攥了攥拳头,既然老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定要将这些反贼一一找出,用他们的血来祭奠父皇母后,皇兄皇弟,以及宫中无数太监宫女侍卫的亡灵。 想到太监宫女,她不禁忆起当年长宁宫中的那些人,也不知道青云她们后来葬身何处,还有那个眉眼如画却身世飘零的少年江潋,他可曾逃过一劫,如今是死是活? 正文 第4章 你真的灰飞烟灭了吗 因着宋悯的挑衅,好好的生辰宴被搅得一塌糊涂,宾客们饭都没吃就走了,杜关山夫妇整个下午都在忙着善后,打发人去各家各府送糕点礼物以示歉意。 直到天色完全黑透,两人才终于忙完,带着三个儿子过来看望杜若宁,顺便陪她一起用晚饭。 长子杜若飞今年十七岁,长得高大健壮,仪表堂堂,脾性爱好都随他父亲,是个练武的奇才。 次子杜若尘身形偏瘦,长相随母亲,皮肤白皙,五官俊美,并且天资聪颖,能文能武,虽然只有十五岁,已是很多京中少女的梦中情人。 小儿子杜若衡刚满十四岁,生母是跟随杜关山镇守边关的田姨娘,因身子弱在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杜关山便将他送回京城交由云氏抚养,云氏一手将他带大,视如己出。 杜若衡对读书习武都不感兴趣,唯一的爱好就是吃,因为贪嘴,长得白胖胖肉嘟嘟,性格也十分活泼,府里上上下下都很喜欢他。 “妹妹,听母亲说你能开口说话了,快叫声哥哥我听听。”杜若衡一进门就跑到床前拉住杜若宁的手,胖乎乎的脸上写满了期待。 杜若宁正想事情想得出神,被突然冲过来的杜若衡吓了一跳,下意识抽回手往后躲开。 “好好说话,看把妹妹给吓的。”杜关山忙走过来,黑着脸把他拎开,转头又对杜若宁慈爱一笑,“宁儿,你睡得可好?” 三兄弟瞧着父亲前后迥异的态度,心说川戏班最擅长变脸的大师都没他变得快。 杜若宁回过神,缓了缓开口道:“睡好了。” 她睡了半日,滴水未进,嗓音干哑难听,听在父母兄弟耳中,却如同天籁。 “好了好了,妹妹真的好了,这可真是太好了。”杜若衡转眼就把父亲的斥责忘得一干二净,高兴得手舞足蹈。 “小声点,仔细又吓着妹妹。”杜若飞抬手在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杜若衡很怕这个大哥,缩了缩脖子,躲去二哥身后。 云氏一下午都提着心,生怕女儿的康复是场梦,如今又听到她开口说话,欢喜得两眼泛红,亲自倒了水喂杜若宁喝下,柔声与她介绍三个兄长,问她可有印象。 “有。”杜若宁点头,依次唤了大哥二哥三哥,三位哥哥的心都被她叫化了,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杜关山很是欣慰。 自从女儿生病,这十年间家里就像被乌云遮盖的天空,终日阴霾笼罩,没有一丝阳光,如今终于云开雾散,重见天日,感觉呼吸都畅快起来。 这时,仆妇进来说晚饭已经摆好,一家人便小心翼翼地簇拥着杜若宁去外间用饭。 席间,云氏提起了长宁公主葬在西郊的事。 李氏皇陵修在洛城东三百里处的龙岭山,嘉和帝虽然弑兄篡位,却也顾及着颜面将兄嫂侄子全都葬进了皇陵。 按大周制,未出嫁的公主死后也应葬于皇陵,如此顾及颜面的嘉和帝,为何会允许宋悯将长宁公主葬在西郊山上呢? “据说是宋悯求的皇帝,想把长宁葬在近处,以便时常去祭拜。”杜关山道。 “信他个鬼,他若真对长宁公主如此痴情,当初怎么会……”云氏说到一半打住,嗤声道,“总之我是不信的,他就是个疯子,怪胎!” “信不信的,事情已经这样了,长宁能入土为安也是好事。”杜关山长叹一声,“我与长宁师徒一场,活着时没能保护好她,死了还要看她被宋狗羞辱,十年了,我只要一想到她,心就像被放在油锅里煎……” 说到这里说不下去,转过头以袖拭泪。 云氏也跟着唏嘘:“今日咱们虽是和宋悯起冲突,到底也惊扰了长宁公主的魂灵,我寻思着那阵子昏天黑地飞沙走石的,没准儿就是长宁公主在生气,咱们须得抽个时间去祭奠一下,向她陪个不是才好。” “夫人说得对,是该去祭一祭那可怜的孩子。”杜关山道。 杜若宁在一旁听着,突然开口道:“阿爹不要去!” 杜关山顿住,转过来双手扶住她的肩:“宁儿,这又是为何呀?” 杜若宁说不出为什么,只拼命摇头:“不要去,阿爹不要去……” “好好好,不去,不去,阿爹不去就是了。”杜关山只得依着她。 云氏不禁忧心忡忡:“看来还是被今天的事吓着了,不如请个道士来给她定定魂。” 杜关山并不赞同:“神神鬼鬼的也不要太信了。” “那就在家好生休养几天。”云氏知他向来不信这些,便也没坚持。 用过饭,杜关山带着三个儿子回了前院,云氏放心不下杜若宁,便在她房里陪她一起睡下。 杜若宁还是长宁公主的时候,从出生就没和母后一起睡过,从来不知道和母亲一起睡是什么感觉,如今依偎在云氏温暖柔软的怀里,幸福中又夹杂着几分酸涩与歉疚。 全家人都为她的康复欢喜不尽,却不知她并非真正的若宁小姐,虽然这令人匪夷所思的借尸还魂并不由她选择,但她终归是占据了人家的身体。 也罢,这一切的因果归根结底还是李承启和宋悯造的孽,等她日后诛杀了那两个狗贼,也算是为若宁妹妹报仇雪恨了。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偎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京城西郊的山腰处,孤零零立着一座新坟,一弯上弦月冷冷清清挂在天边,惨淡月光下,宋悯一身白衣静静坐在坟前,似醉非醉,似醒非醒。 一阵山风吹过,寒鸦啼叫着掠过山林,他消瘦的身体似乎禁不起风吹,捂着心口发出一串轻咳。 半晌,他平复下来,望着面前的新坟喃喃道:“阿宁,你说你就算做鬼也要拉我一起下地狱,所以我只能用咒术将你封在寒玉棺里,巫师说,只要你的身体十年不入土,魂魄便会灰飞烟灭,做不成鬼,也转不了世……” 他停下来,坐在那里喘息,仿佛这几句话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片刻后,他才又接着道:“阿宁,虽然我这样做有点自私,但我是爱你的,在这世上,除了你,我再也不会爱上别的女人,等将来有一天我死了,我也会用同样的方式让自己灰飞烟灭,全当是还了你的债。” 说完这些话,他又静静地坐着歇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将自己的白衫脱下,轻轻盖在坟上,转身离去。 走出两步,突然停下,又回头看了一眼:“阿宁,你是真的灰飞烟灭了吗,为何我今日见到一个女孩,竟和你长了同样的泪痣?” 四下寂静,他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应,勾唇自嘲一笑,再次转身离去。 山下停着一辆马车,赶车的仆从听到脚步声,迎上来将一件厚袍子给他披上。 “山里风大,大人仔细着凉。” 宋悯嗯了声,裹了裹袍子,幽幽道:“明日备些好礼,我去定国公府赔个情。” 正文 第5章 狗东西滚出去 第二天一早,杜若宁刚睡醒,三个哥哥就来后院瞧她,让她在家好好休息,等他们晚上散了学再来陪她玩。 杜家三房的子弟都在南山书院就读,南山书院的主讲是前太子太傅韩效古,此人学识渊博,胸有丘壑,是当朝有名的大儒。 世间但凡有真本事的人,性情大多古怪执拗。 韩效古尤其执拗。 新皇登基后,有意让他继续做太傅,教导新立的太子,他却直言忠臣不事二主,非要告老还乡回老家种田。 嘉和帝虽然靠武力夺了兄长的皇位,却对文人极其推崇,像韩效古这样的饱学之士,即便不做太子的老师,也不肯轻易放其离开。 一个要走,一个苦留,双方僵持不下。 最后还是嘉和帝身边一个姓江的小太监想出个折中之法,建议他在京郊山下修一座书院,请韩效古在那里开堂讲学,教书育人。 如此一来既可遂了韩效古远离朝堂的心愿,又不至于浪费了他满腹的才学,而他教出来的学生,将来归根结底还是为皇家效忠。 小太监主动请缨去劝导韩效古,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韩效古在见了他之后,便同意去南山书院做了掌院。 时间一晃便是十年,这十年间,南山书院已经为大周培养了不少青年才俊,韩效古也成了桃李满天下的一代名师。 对于效古先生,杜若宁自然十分熟悉,想当年先生在宫中为太子哥哥讲习,年仅四岁的她躲在窗外偷听,被先生发现后,她便把自己随身带的梅子糖送给先生,求先生不要告诉父皇。 先生收了她的贿赂,还是把这事告诉了父皇,并对父皇说,世间有许多女子,她们的智慧胸襟不输男子,只是没有机会识文断字,便只能屈居后宅碌碌一生。 父皇听了他的谏言,不仅允许自己随太子哥哥一起学习,还下旨让各地学堂书院都开设了女学,不拘平民商人家的女子,只要家境允许皆可入学。 想到这里,杜若宁突然灵光一闪,她需要一个可以时常出门的正当理由,去读书可不就是最好的借口吗? 而且书院里人多嘴杂,新鲜事传得快,想打听点什么也是很容易的,她甚至可以趁机结交一些人才,以备日后之用,也算是一举三得。 这样想着,杜若宁心中豁然开朗,决定今天晚上就和父亲说一说这个事。 “小姐,喝药了。”丫头藿香端着汤药走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紧跟着又进来一个稍矮些的丫头,叫茴香,手里捧着一个盒子,圆圆的脸蛋笑出两个小梨窝:“小姐,大管事特意去清香斋给您买的蜜饯,可甜了,您喝完药吃一颗,免得嘴里苦。” 杜若宁嗯了声,就着藿香的手喝了药,又吃下茴香喂来的蜜饯,缓了一会儿,问:“阿娘呢?” “夫人在前边见客。”茴香道。 “什么客?”杜若宁问。 “宋……” 茴香刚说一个字,脚面被藿香踩了一脚,连忙闭了嘴。 杜若宁心头一跳,姓宋的,能让藿香这么紧张的,恐怕只有宋悯了。 藿香肯定是怕她听到这个名字害怕,所以才不让茴香说出来。 不过宋悯为什么要来国公府,难道还嫌事闹得不够大? 是不是挖好了坑见父亲没往里跳,要再来加一把火? 可父亲一大早就去上朝了,散朝后会直接去官署当值,他身为首辅岂会不晓得? 他故意趁这个时间来,打的什么鬼主意? “我要找阿娘。” 杜若宁掀起被子就要下来,被藿香拦了一把。 “小姐,夫人见完客人就来了,您身子虚,外面日头毒,咱们还是别出去了吧?” 杜若宁不听,推开她的手重复道:“我要找阿娘。” 虽然是个傻小姐,但终究是主子,藿香不敢强行阻拦,只好依了她,一边为她更衣,一边冲茴香使眼色,让她快去告知夫人。 偏偏茴香是个木脑壳,根本没领会她的意思,还巴巴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眼睛进沙子了?” 藿香差点没气昏过去,顺水推舟道:“是呀,好像是进了沙子,你来帮小姐更衣,我去洗一洗。” 说着就要走,被杜若宁拉住,指着墙角的水盆给她看:“那边有水。” 藿香无奈,只好过去假装洗眼睛。 这个功夫,杜若宁已经穿好衣服,向外走去。 今日天气晴好,虽已入秋,日头余威尚在,藿香怕她晒着,胡乱抹去脸上的水,撑了把油伞追出去,为她遮挡阳光。 这座府邸是当年父皇为她和宋悯大婚所建,斥巨资请巧匠,耗时三年建成,五步一景,十步一画,极尽奢华。 可是谁又能想到,她最终居然会以另外一个身份住进来。 如今正是夏秋交替之际,府中花草葳蕤,色彩斑斓,溪水叮咚,金桂飘香,令人心旷神怡。 杜若宁无心欣赏美景,一路急行到了前院,会客厅门口站着两个护卫,见杜若宁过来,躬身就要行礼。 “嘘!”杜若宁抬手示意他们噤声,迈步上了台阶。 刚要进去,就听见宋悯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宋某思虑不周,搅扰了若宁小姐的生辰宴,又让她受到极大的惊吓,不知夫人能否让我见一见若宁小姐,我想当面向她赔礼道歉。” 杜若宁一愣,又悄悄退了回去。 宋悯堂堂首辅,居然不避男女之嫌,要亲自向一个闺阁女子赔礼道歉,这种既失礼法又丢身份的举动,究竟是何用意? 思忖间,里面哗啦一声响,像是茶盏碎裂的声音。 紧跟着便是云氏的骂声:“我还当你是真心实意来赔礼道歉,不成想竟怀着这般龌蹉心思,凭你这痨病鬼也配见我女儿,快快带着你的礼物滚蛋,否则我便叫人将你打出去!” 杜若宁吃了一惊,没想到母亲会发这么大的火,随即又想,莫非宋悯此举就是为了激怒杜家人,以达到某种阴险的目的? 念头刚起,一袭白衣的宋悯在大管事的陪同下走了出来,虽然肩头发梢全是茶叶水渍,神情却十分淡然,脚步也从容不迫,仿佛在自家后院游园赏花。 杜若宁攥紧拳头,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宋悯这时也看到了她,脚步猛地顿住。 正文 第6章 喂狗都怕脏了狗的嘴 眼前的女孩子穿着一身粉色衣裙,如春风中盛开的桃花,宋悯的视线扫过她粉嫩精致的小脸,落在眼尾那颗红色泪痣上,长眉微微蹙起,捂住心口发出几声轻咳。 “阿宁……”他喃喃道,眼神逐渐变得痴迷。 杜若宁被这声“阿宁”惊得心头一颤,险些表情失控,瞬间猜到了宋悯此番前来的原因。 说来也是巧合,当年云氏生产时,正是她头一次随师父出征边塞打了胜仗班师回朝之日,听闻师娘临盆,她连皇宫都没回,直接跟着师父去府里探望。 小孩子一生下来,左眼下方竟长了一颗和她一模一样的泪痣,师父说她们两个定是前世有什么渊源,便给孩子取名叫若宁,还打趣说希望她长大之后像长宁一样做个文武双全的巾帼英雄。 只是这事关乎姑娘家的容貌,不便对外宣扬,便只有她和师父师娘知道,外界一律不知。 现在想来,这冥冥之中的缘分是如此奇妙,或许从她们出生那天便已注定。 宋悯心思细腻,敏感多疑,定是昨天那匆匆一瞥间发现了这颗痣,所以才会打着赔罪的幌子来一探究竟。 但他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别告诉她是出于一片痴情,睹物思人,这样她会恶心到隔夜饭都吐出来。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晚他在冲天火光中对她说:阿宁,我是来杀你的! 想到这里,滔天的恨意瞬间溢满胸膛,杜若宁恨不得当场抽出护卫的佩刀,挖出这狗东西的心来看一看,到底是黑的还是红的。 然而她并没有动,她如今只是一个心智刚刚恢复的小姑娘,即便有刀,也伤不了宋悯分毫。 她定定地站着,仿佛懵懂无知的孩童,直视他的眼睛。 云氏跟出来,看到杜若宁,忙跑过去将她护在怀里,用宽大的袍袖将她遮住,冲宋悯不客气道:“你还不快滚!” “首辅大人请吧!”大管事也跟着催促。 宋悯梦游似的回过神,痴痴地看了眼女孩粉色的裙摆,捂着心头微微颔首,迈步下台阶,弱柳扶风般向外走去。 云氏怒视他的背影,吩咐大管事把他带来的礼物全部扔出去,携着杜若宁回了屋,厉声斥责两个丫头,“叫你们好好看着小姐,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倘若小姐再受到惊吓,小心你们的脑袋!” 两个丫头吓得跪在地上,连声请罪。 杜若宁拉住云氏的袖子,说:“阿娘,我不怕了。” “好好好,不怕就好。”云氏搂着她拍哄,“那人就是个病秧子,连只蚂蚁都踩不死,我们宁儿才不怕他。” 杜若宁没说话,心想宋悯才不是病秧子,他手上沾染了无数人的血,分明是恶魔中的恶魔。 可那又如何,早晚有一天,她定要让这恶魔在她面前流尽最后一滴血,并将他碎尸万段,扔去喂狗。 不,喂狗都怕脏了狗的嘴。 云氏瞧着杜若宁没什么事,便将她带回后院,让她继续卧床休息,自己出去打理府中事宜。 大管事送走宋悯,来给云氏回话,脸上犹犹豫豫的,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云氏皱眉道:“有话就讲,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大管事掩了门,小声道:“夫人,外面有些关于小姐的流言。” “什么流言?”云氏问。 大管事声音压得更低:“有人说小姐惊扰了长宁公主的魂魄,那盖棺的黑纱落在她身上,便是要索她的命,也有人说是长宁公主上了小姐的身,所以小姐才会突然开口说话,并且指着宋悯说要杀了他。” “一派胡言!”云氏愤愤将笔拍在桌子上,怒道,“你去查查都是谁在背后乱嚼舌根,把他的舌头给我拔下来。” “全,全城的人都在传……”大管事讪讪道,心说咱总不能把所有人的舌头都拔了吧? 云氏气得不行,却又无可奈何,为免杜若宁听了难过,只好将下人们召集起来训话,严令禁止他们讨论此事,若有人敢说半个字,直接杖毙,绝不留情。 昨日木香槐香两个丫头没看好杜若宁,已经被云氏杖责发卖,下人们领教了主母的手段,全都战战兢兢,恨不得在自己嘴上贴个封条。 杜若宁全天都被迫躺在床上休息,对外面的传言一无所知,一心想着晚上怎么和父亲说她要去上学的事。 到了晚上,杜关山下值回来,因为听说了宋悯登门的事和外面沸沸扬扬的传言,脸色黑得像锅底灰。 云氏自己生了一天的气,见他这样,又反过来安慰他,让他放轻松些,别吓着孩子。 晚饭摆在云氏房里,全家人围坐一起用饭。 所有人都忙着照顾杜若宁,吃到一半才发现少了一个杜若飞。 “尘儿,你大哥去哪了?”云氏放下筷子问杜若尘。 杜若尘神色慌乱,支支吾吾道:“大哥,他,在书院和人打架,被效古先生留堂了。” “打架?为何打架,和谁打的,有没有受伤?”云氏连声问道。 “和一群人。”杜若尘怯怯地回道,“起因是那些人说妹妹的闲话,大哥气不过,就和他们动了手,大哥没受伤,那些人都受伤了。” “哦,那是该打,自个没受伤就好,看来最近武艺有进步。”云氏放了心,言辞之间还颇为儿子感到自豪。 杜若宁心中疑惑,但忍着没问出来,暗自猜测应该是昨日那场闹剧被人传了什么神神鬼鬼的谣言。 云氏不想让她知道太多,便也没有深究,只问道:“先生说了留多久吗?” 杜若尘抬眼看向面色沉沉的父亲:“先生说要父亲亲自去书院接人,大哥怕父亲责罚,不许我说。” “你倒听话,他是你爹我是你爹?”杜关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既然他不想让我知道,那就让他继续留在书院吧,反正一晚上也饿不死!” “说这气话有什么用?”云氏道,“效古先生点名让你去,想必是有话要告知你,你还是去一趟吧!” “我不去!”杜关山道,“死老头每回见面都骂我狗贼,我才不要送上门去给他骂。” 云氏说不动他,气得直拿白眼翻他。 杜若宁打从五岁起就跟着杜关山学习武艺骑射,深知自己这位师父的脾气,当下便倒了杯茶,亲自端给他,软声道:“阿爹喝水。” 杜关山接过茶,脸上瞬间笑成一朵花:“还是我宁儿乖,知道心疼阿爹。” “……”众人都十分无语。 杜若宁看着他喝完,又给他续了一杯:“宁儿这么乖,阿爹有没有奖励?” “哈哈,原来是想敲诈阿爹。”杜关山哈哈大笑,“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阿爹什么都答应你。” 说完连忙又补了一句,“除了去接你大哥。” 正文 第7章 督公出行闲人避让 杜若宁就没见过这么不把儿子当回事的爹,强忍着没学云氏拿白眼翻他,扯着他的袖子道:“不是为了哥哥,是我想去书院读书,阿爹去和先生说说。” “你想去读书?”杜关山收了笑,正色道,“不行不行,你没出过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多危险,你想读书的话,回头阿爹请个先生来家里教你就是了。” “对对对,你身体才刚好,就算要请先生,也得休养一段时日再说。”云氏附和道。 杜若宁一看两人都不同意,只好使出杀手锏,小嘴一撇,眼泪就下来了:“我不,我不要在家读书,我就要和哥哥一起去读书。” 宝贝女儿一掉眼泪,杜关山的心都碎了,生怕她一着急再犯了病,忙不迭地答应道:“别哭别哭,阿爹答应你就是了,阿爹现在就去见效古先生,好不好?” 杜若宁收了泪,破涕为笑:“阿爹最好了。” 得到女儿夸奖的杜关山哭笑不得,当即起身离席,吩咐大管事备足礼物,打马去了南山书院。 到了书院,天已经完全黑了,效古先生正在灯下批改学生们交上来的功课。 “许久不见,先生可安好?”杜关山在小童的引领下进了门,满面带笑向他问好。 “有你这样的家长,我能安好吗?”效古先生放下笔,一脸的没好气,“你儿子打伤了十几个学生,你这当爹的还有脸笑?” “是是是,小儿顽劣,给先生添麻烦了。”杜关山把手里的礼物呈上,“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先生笑纳。” “笑纳个屁!”效古先生道,“你儿子打的又不是我,你给我送礼有什么用?” 杜关山也不恼,又嘿嘿笑了两声:“这礼是为了小女送的,跟儿子没关系。” 效古先生没听明白,皱眉道:“什么意思?” 杜关山便把女儿想来书院读书的事说了,请他无论如何行个方便,收孩子入学。 杜家那个痴哑小姐突然开口说话的消息已经传得满城皆知,效古先生也略有耳闻,可是能说话并不代表心智也没问题,他虽然不歧视痴傻儿,要接收痴傻儿入学也不是随便就能决定的事。 哎,不对!效古先生突然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怒视杜关山,“闹了半天,敢情你不是来领儿子的?” “先生若是同意,我也可以捎带着把那臭小子领回去。”杜关山道。 效古先生气得直拍桌子:“你走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先生答应让小女入学,我立刻就走,若不答应,我就在这里住下了。”杜关山死皮赖脸道。 效古先生教了一辈子书,还从未见过敢在自己面前耍无赖的学生家长,气得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杜关山,你这狗贼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没办法呀,都是为了孩子。”杜关山一脸无奈道,“圣人有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不要脸嘛!” 效古先生一听胡子都气飞了,实在懒得再和这种粗鄙之人纠缠,挥着袍袖赶人:“得得得,你女儿要来便来,老夫只求你别再糟蹋圣人,快快拿着你的礼物从我眼前消失。”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先生了,杜某告辞。”杜关山目的达成,不再多言,拱了拱手,拎着礼物扬长而去。 效古先生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怔了半晌喃喃道:“这不要脸的,还真拿走了呀?” 不对,还有儿子呢,他到底还要不要儿子了? 杜关山快走出书院才想起儿子,又折回去把杜若飞接上,父子两个一起回了家。 路上,杜关山问儿子都打了谁。 杜若飞老老实实把挨打的学生名字报了一遍。 杜关山听完点点头:“好,我会让人留意这些学生,三日之内他们若能下床,说明你学艺不精,以后每天再加练两个时辰。” 杜若飞:“……” 他以为父亲是怕他把人打出个好歹,没想到父亲是怕他没把人打出个好歹。 父子二人回到家,杜若宁已经熬不住先睡了。 云氏见儿子毫发无损,提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 听说效古先生同意让女儿入学,又是欢喜又是忧心,连夜为女儿挑选随从仆婢,准备上学要用的东西。 第二天一大早,杜若宁便带上自己的两个丫头,坐着马车和三个哥哥一起去了南山书院。 听闻杜若宁要去读书,杜老夫人有点不放心,特地过来瞧她,怕她大病初愈身子受不了,又责怪儿子这决定做得太草率,事先没和她商量。 云氏为丈夫开脱,说是宁姐儿哭闹着要和哥哥们一起上学,不依着她怕她又急出个什么好歹。 老夫人便不再说什么,只能嘱咐三兄弟把妹妹看好。 为了确保女儿的安全,杜关山还特意挑选了六个武艺高强的侍卫随行,连赶车的车夫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无比高调地出现在了大众面前。 这阵仗把洛城的民众都看傻了,知道的是若宁小姐要去读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公主出行呢! 马车不疾不徐地行进在朱雀大街,茴香挑起一角车帘,给杜若宁看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 “小姐,您看街上好多人啊,有卖果子的,还有做糖人的,您想不想吃糖人呀,我让贺侍卫给您买好不好?” 贺侍卫是这六个侍卫的头领,名叫贺之舟。 杜若宁已经很久没感受过这样热闹的气氛,便点头道:“嗯,让他多买几个,咱们一起吃。” “在街上吃东西不好,还是回家再吃吧!”藿香阻止道。 “你不懂,就是在街上吃才有意思。”茴香说着就要去招呼贺之舟。 没等开口,外面突然一阵骚乱,急促的马蹄声踏踏而来,马鞭炸响的同时,有尖细的调门高声喊道:“督公出行,闲人避让!” 此言一出,街上无论卖东西买东西的,还是闲逛游玩的,纷纷变了脸色,潮水般向两边退去。 “这么大排场,莫不是东厂那位杀人不眨眼的江公公?”茴香惊讶道。 “不是他还能是谁?”藿香小声道,“听说他就是当年替皇上劝服了效古先生,才得到皇上的信任,一步步爬上高位的,如今不但提督东厂,还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再往上升就是掌印了。” “这个我知道。”茴香也压低了声音,“据说皇上赐给他一个大宅子,里面养了上百只恶犬,不听皇上话的官员统统被他丢去喂狗,哎,他叫江什么来着?” “江潋。” “对对对,叫江潋。”茴香道,“听说他最喜欢拿人脑子涮火锅,不知是不是真的?” 正文 第8章 真的是他 骤然听到江潋的名字,杜若宁忽地坐直了身子,正要掀开车帘看看是不是自己认识的江潋,马车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住,险些将她从座位上颠下去。 随即就听见方才那个尖细的声音呵斥道:“大胆,你们是哪个府的,见了厂公敢不让道!” “眼瞎呀,看不见定国公府的标记吗?”杜若飞的声音响起,“东厂有什么了不起,难道我堂堂国公府还要给一个阉人让道不成?” “大胆,竟敢对督公不敬。”尖细的嗓音怒喊,“来人呀,给我拿下!” “糟了,不会打起来吧?”茴香和藿香忙撩起车帘往外看。 杜若宁也跟着探出头,就见一队褐衣皂靴的东厂番子和国公府的侍卫们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杜家三兄弟坐在马上,冲一个级别明显不同的太监叫嚣道:“来呀,来呀,谁怕谁!” 在太监身旁,有一抬装饰极其华美的轿子,微风拂动翠绿锦锻绣粉红芍药的轿帘,露出一角绯色的衣袍。 紧接着,一只素白的手挑起半边帘子,一张白壁无瑕的俊颜闯入了人们的视野。 长眉斜飞入鬓,目似江水潋滟,红而润泽的唇轻抿着,透出几分凉薄的味道。 “望春,何事喧哗?”那人慢悠悠开口,声音有些阴冷,但并不尖锐,像寒夜里的箫声,幽幽如诉,余音袅袅。 周围的民众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不知是为他的美貌倾倒,还是被他的气场震慑。 “回干爹,是定国公府的几位公子阻挡咱们的去路,还对您老人家出言不逊。”叫望春的太监躬身回道。 他的年纪和车里那位不相上下,一声干爹却叫得十分顺口,仿佛打出娘胎那位就是他干爹。 “哦?原来是国公府的小贵人。”那位又将帘子挑开了些,目光不经意地看向杜若宁的马车。 茴香来不及掩上车帘,杜若宁的脸被他看了个正着。 明明只是个年轻轻的男子,明明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瞥,两个丫头却无端感到一股凛冽的寒意,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杜若宁却一动不动,两眼直直地盯着那人。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许久,那位才慢慢收回目光,还是那个慢悠悠的调子吩咐道:“既然有女眷,就该咱们礼让,还不退下!” 望春怔住,仿佛第一天才认识他。 他这干爹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打从为皇上办差以来,死在他手里的男女老幼不知凡几,今儿个怎地突然礼让起女眷来了? 莫非是不敢得罪定国公? 不能够吧,这些年他替皇上扳倒的硬茬子还少吗,放眼京城,只有他不想搭理的人,哪有他不敢得罪的人? 望春想不通是何道理,只得挥手示意自己人往两边退开,冲杜若飞不甘不愿道:“小公爷,请吧!” “哼!”杜若飞冷哼一声,向后摆手,吩咐侍卫继续前进。 对面那位已经放下了帘子,杜若宁却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帘子上随风浮动的芍药花,直到马车和轿子交错而过,再也看不见。 江潋! 真的是江潋! 他居然还活着。 可是,他既然没死,就说明逃过了那晚的杀戮,既然逃过了,怎么又入宫做了太监? 是被逼无奈,还是自愿净身,这十年他都经历了什么,他对皇帝的忠心是真是假,他可还记得当年的长宁公主? “谢天谢地,还好没打起来。”茴香拍着胸口道,“小姐第一天上学就碰到个阉人,真是晦气,但愿往后不要再碰到他。” “那可说不准。”藿香道,“皇上赐他的府邸就在这附近,以后没准隔三差五就能碰上。” “啊,这可如何是好?”茴香一想到那人寒意森森的眼神,就浑身不自在,“那咱们能不能换条路走?” “你瞧公子们方才那劲头,可是会换路走的人?”藿香道。 “不是。”茴香发愁地叹了口气。 马车晃晃悠悠出了城,往南山脚下行进。 初秋的郊外,草尖才刚开始泛黄,落叶已然随风飘零,白云似轻纱悬挂在苍翠山巅,飞鸟振翅盘旋于茂密的山林。 “小姐您瞧,这里真是风景如画呀!”茴香用自己有限的文才向自家小姐兜售外面的美景。 可小姐自从在街上看到那阉人之后,又恢复了木呆呆的样子,眼睛盯着某处虚空就再没挪过地方。 那阉人真的好可怕,她好担心小姐会不会被吓得犯了病。 马车很快到达山脚下,停在南山书院门口。 三兄弟第一时间来到杜若宁的马车前,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下车,问她方才有没有被吓到。 杜若宁摇摇头:“我没事,咱们快去拜见先生吧!” 茴香听到她开口说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一群人前呼后拥地护着杜若宁往里走,瞬间吸引了周围学生的注意。 “若飞兄,这是谁呀?”有人走过来好奇地问。 “我妹妹。”杜若飞道。 “你妹妹来书院做什么?” “废话,来书院当然是读书。” “可你妹妹不是傻子吗,而且还被鬼上身……” “闭嘴!” “给老子滚!” 三兄弟齐齐挽起袖子,凶巴巴地要打人。 围观的学生一哄而散。 …… 效古先生一大早就在书房等着杜家小姐的到来。 对于外面那些怪力乱神的传闻,他自然是不信的,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位傻小姐能不能学得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万一突然发疯打人咬人扰乱课堂引起其他学生家长不满怎么办? 思来想去,万分纠结,胡子都扯掉了好几根,直到杜若宁跟着三个哥哥一起跨进门槛,脚步轻盈地走到他面前,向他行礼问安,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粉嫩粉嫩的一个小姑娘,生得俏生生,水灵灵,一双圆杏眼黑白分明,顾盼生姿,左眼下方一颗小小的红色泪痣,给她的稚嫩平添了几分别样的妩媚。 如此娇俏灵动,怎么可能是傻子? 效古先生的目光落在那颗泪痣上,忽地怔住,半晌都没开口说话。 “先生。”女孩用清亮的嗓声唤他。 效古先生猛然回神,见女孩正将一只白生生的小手伸到他面前,手心里托着一颗梅子糖:“先生,吃糖。” 效古先生意外又诧异,迟疑了一下,接过那颗小小的糖果放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弥漫,瞬间唤起了那段久远的记忆,他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眼角长着相同泪痣的小姑娘,也曾经这样脆生生地叫他先生,拿着一颗梅子糖企图贿赂他…… 正文 第9章 大闹学堂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效古先生急急背过身去,假装忙碌地翻找书案上的书,对杜若飞道:“你妹妹的事我已经交待过玉先生,你现在带着妹妹去找她,一应事宜由她来安排。” “是,多谢先生。”杜若飞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 杜若宁也跟着躬身一礼,在低头的瞬间揉了揉眼睛,再抬头,面色已恢复如常。 先生如此失态,可见还是记得她的。 一群少年扒着门缝争相往里窥探,杜若飞听见动静,走到门口,猛地将门拉开,少年们扑通扑通摔了一地,因怕先生责罚,顾不上喊疼,爬起来就跑。 “都给我站住。”效古先生厉声把人叫住,犀利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大好的光阴不去读书,竟学那宵小之辈偷听墙根,简直有辱斯文,罚你们每人抄十遍《学而》,散学前交上来,完不成的让家长来见我。” 少年们齐刷刷垮下脸,躬身应是,垂头丧气地走了。 杜若宁看着这群学生,想起当年效古先生也这样罚过自己和太子哥哥,不觉展颜一笑。 人群中有个少年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这一幕,女孩子明艳的笑容晃了他的眼,他脚下一个踉跄,被突起的青砖绊倒在地,惹得同窗们一阵哄堂大笑。 少年顿时臊得满面通红,像头受惊小鹿似的,一溜烟跑远了。 “怂包!”杜若飞撇撇嘴,领着妹妹去见玉先生。 玉先生是女学班的教习先生,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嫁人,年近四十仍是独身,以书院为家,平时除了讲课,还负责学生们的日常生活。 女学和男学分为东西两个院落,中间隔着一堵高墙,墙下有一个角门,只有先生可以从这里通过,并且出来进去都要落锁,而女学生们为避男女之嫌,上下学走的则是书院的东门。 三兄弟把妹妹送到门前,不能再往里走,便吩咐茴香藿香好生照看小姐,站在那里直到木门关上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各自的课堂。 东院虽然没有西院大,但修建得十分精美,有花草假山,回廊亭台,庭中一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金灿灿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 玉先生一进院子,便指着西北角的几间小房子对两个丫头说:“那是专供丫头仆妇休息的地方,你们就在那里候着,不可去课堂打扰主子们上课。” “啊?”茴香往那边瞅了一眼,疑惑道,“不让我们跟着,主子们要是渴了饿了怎么办?” “课间有休息时间用来解决私人问题。”玉先生正色道,“主子们是来这里学习的,不是玩乐享受的,倘若大家都随心所欲,课堂岂不是要乱套?” “可我家小姐不一样,她身子不好……” “身子不好可以不来,既然来了就要守规矩。”玉先生丝毫不讲情面,说完转身就走,也不管杜若宁有没有跟上。 杜若宁摆手示意茴香不要再说话,从她手里接过书袋挎在身上,快步追了上去。 到底是大病初愈的身子,走得急了便有些气喘,玉先生回头看她一眼,脚步未停:“你若是吃不消,随时可以回家。” “我吃得消。”杜若宁道。 玉先生没再说什么,把她带进了一间课堂。 里面争奇斗艳地坐着二十几个女孩子,看到玉先生带着杜若宁进来,全都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杜晚雪,那不是你小堂妹吗,她来做什么?”有人小声问道。 “对呀,她不是被鬼上身了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该不会是来上课的吧,她听得懂吗?” 女孩子们难掩好奇之心,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杜晚雪是杜家大房的二小姐,她事先并不知道杜若宁要来,突然看到这个傻妹妹出现在课堂,也是大吃一惊。 “我不知道,家里人没和我说。”她小声回道,神情有几分尴尬。 因为家里有个傻妹妹,她在书院时常被同窗打趣调侃,感觉很是丢脸。 倒是坐在后排窗边的二房小姐杜晚烟很是惊喜,主动站起来招呼杜若宁:“四妹妹,你怎么来了?” 杜家一共四个小姐,杜若宁年纪最小,在姐妹中排行老四,大房的大小姐杜晚晴已经出嫁了。 杜若宁先前意识混沌,与姐妹们并不熟识,听到杜晚烟叫她,迷茫地看过去,不知道是几堂姐,便只简短回道:“我来读书的。” “天呐,她真的会说话了哎!”有女孩子惊呼道。 “难不成真的被鬼上了身?” “天呐,这也太吓人了,我才不要和鬼一起上课!” “吵什么?”玉先生冷着脸训斥道,“无论你们是谁家的千金小姐,到了这里,便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学生,学生的任务是读书识字做文章,而不是学长舌妇嚼舌根子,你们当中若有谁偏好这口,趁早收拾东西回家,免得带累了书院的名声。” 课堂上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女孩子们全都低下头,不敢再发出一点动静。 玉先生缓了缓,指着杜晚烟旁边的位置对杜若宁道:“你去坐在那边。” 杜若宁应了一声,过去那边坐下,将书袋放在桌上。 上午没有玉先生的课,她训斥完学生便离开了,等下会有别的先生来讲课。 玉先生一走,女孩子们立刻齐刷刷地向杜若宁看过来,眼神充满好奇,又掺杂着几分鄙夷。 杜若宁毫不在意,慢条斯理地从书袋里拿出笔墨纸砚一一摆好。 “哟,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前面一个女孩子转过身来,随手拿起她的砚台看了一眼,突然拔高声音道,“天呐,定国公府还真是阔绰,居然给一个傻子用蕉白青花砚,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女孩名叫陆嫣然,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女,父亲是户部尚书陆朝宗,她自己也是皇上亲封的平阳县主。 显赫的身份造就了她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性情,不仅同学们不敢惹她,连先生都要让她三分。 “真的假的,快让我们开开眼!”别的女孩子一听说蕉白青花砚,纷纷向陆嫣然伸出手。 陆嫣然便笑着将砚台往前递过去。 一片嘻笑声中,杜若宁突然出手抓住了她的头发,用力往后一扯。 就听“咣当”一声,陆嫣然的后脑勺便狠狠撞在了杜若宁的书桌边沿。 陆嫣然根本没有防备,被撞得眼冒金星,捂着脑袋嗷嗷直叫:“小傻子,你要做什么,快松手!” 杜若宁没有松手,反倒加重了力道,面无表情地回她三个字:“还给我。” 正文 第10章 吃个哑巴亏 女孩子们都惊呆了。 陆嫣然平日里总是仗着皇后侄女的身份在书院横行无忌,还从来没有谁敢和她正面冲突,没想到定国公府的傻小姐头一天入学,就敢直接上手扯她头发。 人傻胆子大,说的就是这位小姐了。 而杜若宁也确实装得很像一个被人抢了心爱之物的傻子,固执,野蛮,不由分说,眼里只有她的砚台。 陆嫣然的头皮被扯得生疼,一只手挥舞着想要抓住杜若宁。 杜若宁用力扯着她的长发,将身子往后仰,任她怎么抓都抓不着。 陆嫣然嗷嗷叫了半天,见平时围着她转的小姐妹全都站在那里看热闹,不禁破口大骂:“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把这傻子给我拉开!” 女孩子们有心想去帮忙,却又担心自己会成为杜若宁的下一个攻击目标,这小傻子太野蛮了,万一被她挠了脸可怎么办? 姐妹感情再好,和自己的容貌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嫣然,不是我们不帮你,这小傻子是定国公的心头肉,万一她有个好歹,定国公能把京城闹翻天。” “没错,她那几个哥哥也不是好惹的,昨天说她坏话的那些人,现在都还在床上躺着呢!” 女孩子们纷纷找理由推托,陆嫣然气得要死,转而又叫杜晚雪和杜晚烟:“快把你家这傻子弄走,否则我饶不了你们两个!” 杜晚雪也是头一次见妹妹发疯,呆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杜晚烟还算冷静,冲陆嫣然喊道:“县主,我妹妹就想要她的砚台,你快还给她吧,万一她真的发狠把你头发扯下来,你就成秃子了。” 陆嫣然被“秃子”二字吓得倒吸气,再也顾不上面子里子,忙不迭地把砚台递给杜若宁,“还你,还你,快放手,放手……” 杜若宁接过砚台,果然放开了她的头发,面无表情地坐下来,掏出一块手帕将砚台擦拭干净,放回原来的位置,就像刚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女孩子们全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她,有人已经开始琢磨换课堂的事。 这里已经有了一个惹不起的平阳县主,现在又多了一个更惹不起的傻子小姐,这学还怎么上呀? 陆嫣然气急败坏地整理着头发,有心想等先生来了之后告杜若宁一状,但事情起因是她先抢了杜若宁的砚台,被先生知道肯定会连她一起罚,因此也只能吃个哑巴亏。 只是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心里咬牙切齿地盘算着一定要报复回去。 课间休息时,这件事便被嘴快的学生传播开来,在东院引起极大的轰动。 茴香和藿香听说后,第一时间询问杜若宁有没有被打,有没有受伤。 得知自家小姐完好无损,茴香仍是愤愤不平,嚷嚷着要去告诉三位公子和书院外候着的侍卫,让他们来给小姐出气。 杜若宁拦住她,让她不要小题大做。 对于这件事,杜若宁根本放在心上,她之所以上来就给陆嫣然一个下马威,是想借此警告其他的学生,没事别来招惹她。 她要做的事太多了,不想在女孩子之间无关痛痒的勾心斗角上浪费时间。 相比她的血海深仇,这些小事连鸡毛蒜皮都算不上。 即便如此,到了晚上散学后,茴香还是把这事和三位公子说了。 杜若飞一听,当时就不干了,大声吩咐侍卫快马去追陆嫣然的马车,管她什么狗屁平阳县主,皇后侄女,敢欺负他妹妹,他决不轻饶。 杜若宁当然不许他去,扯着他的袖子说自己害怕。 杜若飞怕吓着她,只好作罢,因心里有气,将与他们同行的杜晚雪和杜晚烟狠狠训斥了一番,责怪她们没有出面为妹妹撑腰。 杜晚雪气得要死,不敢当面顶撞杜若飞,回到家便去和母亲哭诉:“三叔为何要让杜若宁去书院,她一个傻子,好好在家养着不好吗,干嘛非要跑出去丢人现眼,还嫌我和三妹妹因为她受得羞辱不够吗?” 口无遮拦的抱怨把她母亲许氏吓了一跳,忙关了门窗,将她拉进里间,低声道:“你这丫头,是不是疯了,这些话若是传到你三叔耳朵里,咱家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怕什么?”杜晚雪气呼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三叔在皇上面前根本就不得脸,不过白担个国公的名头领个闲差罢了,还不如阿爹一个五品官有实权。” 许氏闻言脸色大变,扬手给了她一巴掌:“再敢胡咧咧,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杜晚雪从小到大头一回挨打,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愣在当场,过了好一会儿,才“哇”地一声哭出来。 “你打,打死我才好,省得我总被那傻子压一头。”她边哭边嚷,“大家都是女孩,凭什么她一个傻子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疼,凭什么她能用兄弟们的字辈取名字,凭什么她……” “凭她爹是定国公!”许氏被这混不吝的小女儿气得心肝疼,拍着桌子道,“这事怨不得别人,要怨就怨你自己不会投胎,你当初若投胎到你三婶婶的肚子里,如今便也是风风光光的国公小姐。” 杜晚雪辩不过母亲,气得直跺脚,扑到床上嚎啕大哭。 许氏无奈叹气,换了语重心长的口吻道: “娘打你一巴掌,是要你明白一件事,你阿爹和你两个哥哥能有好差事,是因为你三叔,你姐姐能嫁得好人家,也是因为你三叔,你能去南山书院读书,同样是因为你三叔,皇上怎么对他那是朝堂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小孩子操心,你可以对他有意见,但你不能不感恩,你明白吗?” 杜晚雪还在哭,但声音已经越来越小。 许氏知道她听进去了,便不再多言,留她一人在房里,自己出去张罗晚饭。 云氏那边也早早让人准备好了晚饭,今天是杜若宁入学头一天,从早晨一走,她就开始提心吊胆,眼巴巴地盼着日头快快落山,好让她的宝贝女儿早点回家。 好不容易等到杜若宁进门,母女二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有下人过来通禀,说平阳县主和她母亲前来拜访。 云氏着急想了解女儿在书院的情况,哪有闲心见客,直接摆手道:“不见不见,就说我现在有事抽不开身,让她们明天再来……” 话音未落,便有妇人冷笑道:“国公夫人好大的架子,你女儿打伤了我女儿,以为不见面就能蒙混过关吗?” 正文 第11章 能动手就别废话 云氏一怔,循声望去,就见尚书夫人谢氏挽着陆嫣然的手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脸惶恐的小厮,显然是这两个硬要闯进来,小厮没拦住。 “尚书夫人何出此言?”云氏看了眼同样气势汹汹的陆嫣然,皱眉不悦道,“我女儿大病初愈,弱不禁风,怎么会打伤你女儿?” “会不会的,问问你女儿不就知道了。”谢氏道。 云氏半信半疑,拉过杜若宁问道:“宁儿,你真的打人了?” “是。”杜若宁爽快承认。 她教训陆嫣然本是为了杀鸡儆猴,让别人不敢再找她麻烦,没想到震住了猴子,鸡却不肯罢休,居然找上门来了。 不过,这平阳县主也太逊了吧,屁大点事就请家长,没意思! 当谁没有家长吗? “母亲您看,她自己都承认了。”陆嫣然抱着谢氏的手委屈哭喊,“母亲,您要为我做主啊!” “乖女儿,别哭,母亲听到了。”谢氏见杜若宁认了账,立马摆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冲云氏嚷道,“我女儿的头皮差点被她扯掉,疼得碰都不能碰,今日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云氏也很意外,忙又去问杜若宁:“宁儿,你为什么要打人?” “因为她欺负我。”杜若宁小嘴一撇,大眼睛瞬间酝出两汪泪,含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十分的委屈,“她抢了我的砚台,还骂我是傻子。” 告状谁不会,既然你非要请家长,那就看看谁的家长更厉害吧! 果然,云氏一听说女儿被人骂傻子,顿时火冒三丈,指着谢氏的鼻子大骂:“明明是你女儿欺负我女儿在先,你居然还有脸来找我要说法,今儿个你要是不给我一个说法,就休想囫囵个走出我国公府!” 谢氏一时哑然,侧首看向自己的女儿。 陆嫣然心虚,慌张躲开母亲的目光。 她一心只想让母亲来为她出气,把所有责任都推在杜若宁头上,根本没告诉母亲实情。 知女莫若母,谢氏一看女儿目光躲闪,便知杜若宁所言不假,气势立刻弱了几分。 可是怎么办,来都来了,她堂堂尚书夫人,皇后娘娘的亲嫂子,平阳县主的亲娘,岂能随便向人低头。 “即便如此,也不该动手打人。”她瞪着眼睛去唬杜若宁,“嫣然骂你,你骂回去便是,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能学那市井泼妇扯头发呢?” “我不会骂人。”杜若宁脆声道,“我阿娘只教我诚实友爱,没教我欺负同学,也没教我骂人。” 言下之意,什么样的母亲教什么样的孩子,有其母必有其女。 谢氏差点没噎死,一张脸憋得通红。 她向来口才了得,日常与人争论,从未输过,没想到今日倒被一个刚会说话的黄毛丫头给说住了。 “你母亲没教你骂人,却教你打人,是吗?”她强行争辩道。 “打人是我教的!”院门口有人沉声说道,紧接着,杜关山便带着三个儿子走了进来,“是我教我女儿,能用武力解决的事,就不要浪费口舌,尚书夫人以为如何?” 杜关山大步走到杜若宁跟前,伸手将她揽在身旁,与谢氏母女相对而立,阴沉沉的目光像刀子落在两人身上。 方才儿子们在前面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他,谢氏母女不来,他还打算去尚书府讨个说法呢! 常年征战沙场的男人,气势当然不是谢尚书那种文臣能比的,只是静静站在那里,身上就自带一股杀气。 谢氏被他的气场震慑,两腿不自觉打颤,强撑着面子说道:“不管怎样,今天受伤的是我女儿,既然两个孩子都有错,我就不和你们计较了,再有下次,我决不轻饶。” 说完拉着女儿便走。 “站住!”杜若飞上前一步拦住了两人的去路,“陆嫣然必须给我妹妹道歉,否则谁也别想走!” 陆嫣然吓得嗷一嗓子躲到谢氏身后。 谢氏也吓了一跳,又气又恼:“怎么,你们国公府还想软禁我们不成?我女儿可是圣上亲封的平阳县主!” “欺负我妹妹,公主也不行。”杜若飞道。 “就是,凭你是谁,欺负我妹妹都得道歉!” “不道歉就休想离开!” 杜若尘和杜若衡也跟着上前,将母女二人拦住。 谢氏母女气得要死,眼看不道歉真的走不掉,最终还是服了软,让陆嫣然给杜若宁道了歉。 杜若宁十分大度地原谅了她,三兄弟这才放人离开。 送走了瘟神的定国公一家,欢欢喜喜围坐在一起共进晚餐。 杜关山夹了一个大鸡腿给杜若宁作为奖励:“宁儿今天做得很对,以后再有哪个不长眼的来招惹你,你就狠狠地打回去,出了事阿爹给你兜着。” “好。”杜若宁啃了一口鸡腿,鼓着腮帮子笑得阳光灿烂。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霸气又慈爱的父亲,对外人强势对家人温柔的母亲,还有三个性格迥异却都对她无条件宠爱的哥哥,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亲人她都好喜欢。 虽然她失去了父皇母后,皇兄皇弟,身负数万人的血海深仇,能重生在如此团结有爱的家庭,也是上苍对她的恩赐和怜悯。 相比之下,陆嫣然就没这么开心了,从来没受过这般屈辱的她,一坐上自家的马车,就开始哭天抹泪,寻死觅活。 谢氏虽生气女儿撒谎骗自己,但国公府一家也实在欺人太甚,当下便捏着拳头愤愤道:“别哭了,明日一早我就进宫去见娘娘,请娘娘为咱娘儿俩主持公道!” 陆嫣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也要去,杜若飞竟敢说公主也比不过他妹妹,我要告诉姑母,让姑母砍了他们的脑袋!”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皇后娘娘身边的大红人福公公便来定国公府传话,说皇后娘娘听闻若宁小姐病体康复,让云氏带女儿一起去坤宁宫坐坐。 正文 第12章 再入宫门 云氏接了旨,第一时间想到是谢氏在皇后娘娘面前告了黑状,有心想让杜若宁躲一躲,福公公却寸步不离地守在那里,催她们即刻就动身。 无奈之下,云氏只好换了衣服,和杜若宁一同进宫。 杜老夫人听闻消息匆匆赶来,云氏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只小声告诉她,让她想办法通知杜关山。 杜关山天不亮便去上早朝,这个时间,早朝还没有结束,想把消息送到朝堂,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杜老夫人忐忑不安地把人送走,便忙不迭叫来大管事想办法。 相比母亲和祖母的忧虑,杜若宁倒显得十分平静。 她正好想去宫里探探如今的形势,陆嫣然告这一状,倒是歪打正着,帮了她一个大忙。 看来以后但凡想进宫,只要把陆嫣然打一顿就成了。 这样想着,她不禁偷偷笑了一下。 云氏挨着她坐在马车上,看到她笑,只当她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暗叹一声将宝贝女儿搂进怀里,心想倘若皇后娘娘要问责,无论如何也得想法子护她周全。 母女二人各怀心思,到了宫门口,下车跟随福公公往里走。 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将皇宫烧毁了大半,如今的多处宫殿都是信王登基后新建的,与先前已然大不相同。 杜若宁走在青石铺成的甬道上,看着那些精致华美的白玉栏杆,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琉璃宫檐,不禁心潮起伏,五味杂陈。 没来之前,她以为再次看到母后生前居住的坤宁宫,她会忍不住流泪。 然而等到真的走进来,和云氏一起跪在地上叩拜,祝那位高高在上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她却一滴泪都没有掉,只有满腔的仇恨在翻涌叫嚣。 曾几何时,这坤宁宫就是她和太子哥哥最喜欢的地方,因为这里有温柔慈爱永远面带笑容的母后,有吃不完的糕点和糖果,还有皇弟弟的小脚丫踢踢踏踏跑来跑去的声音…… 可怜她刚满两岁的小皇弟,也不能幸免地死在了那场叛乱中。 杜若宁咬紧牙关,攥紧拳头,身子仍是止不住地颤抖。 云氏发现了她的异常,以为她终于知道害怕,悄悄伸出手,借着宽大袍袖的遮挡握住她的手给她安慰。 皇后陆氏端坐在上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母女二人,许久才轻笑一声开口:“没想到这孩子真的会说话了,当真是个奇迹。” “是的,都是托了皇后娘娘的福。”云氏跪在那里恭敬回道。 “国公夫人真会说话。”陆皇后又笑,“本宫也没帮什么忙,怎么就托着本宫的福了。” 云氏道:“娘娘是国母,洪福齐天,我们都是您的子民,在您的庇佑之下,自然能沾到您的福气。” 陆皇后似乎很受用,笑声也变得响亮,笑着笑着突然脸色一沉,幽幽道:“夫人这么会说话,怎么就没教教你家大公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云氏心里咯噔一下。 皇后娘娘只字不提两个孩子之间的纠纷,却无端地提起她大儿子,是什么意思? 昨天大家都在气头上,孩子们说的话她也没太留意,难道是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 杜若宁在旁边听着,隐约想起当时大哥好像说了一句“欺负我妹妹,公主也不行”什么的。 但那不过是句气话,谢氏母女要是拿这话来告黑状,也未免太阴险了些。 “回禀娘娘,昨日我大哥确实说了一句越矩的话,但他只是话赶话打了个比方,并不是故意对公主不敬,请娘娘明察。” “哟,这刚会说话就说得如此伶俐,看来你母亲把她的本事全教给你了。”陆皇后不阴不阳地说道,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再往几案上重重一放,冷颜道,“公主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岂是你们用来打比方的?” 云氏此时也想起了杜若飞说的那句话,忙伏身叩首道:“娘娘息怒,小儿鲁莽,有口无心,还请娘娘宽恕,回去我定让他父亲请家法管教与他。” “冲撞公主是国法,请家法恐怕不妥。”陆皇后缓缓道,“这样吧,念他是初犯,着人将他传来,在午门外杖责二十,以儆效尤吧!” 云氏一听,脸色大变,明知道陆皇后就是无理取闹公报私仇,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为了这么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居然对一个孩子动大刑,可见这位皇后心胸多么狭隘。 她的飞儿还是个孩子,怎能承受二十杖的刑罚,况且十六七岁的男孩子正是爱面子的年纪,在午门口当众被打板子,以他的脾气怎么受得了? 婆婆到底有没有让人传话给国公爷,真是急死人了。 云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看着陆皇后就要下旨让人去传杜若飞,杜若宁突然站起来,提着裙子就往外跑。 殿里的人谁也没料到这孩子居然敢乱跑,等到反应过来,杜若宁已经跑出了大殿,往坤宁宫外跑去。 “她要干什么,快拦住她。”陆皇后大声吩咐。 福公公忙指挥小太监们去追。 杜若宁一路飞奔出了坤宁宫,按照记忆中的方向拼命往前殿跑。 这个时候,早朝应该快结束了,如果赶得巧,她就能碰到散朝的父亲,父亲一定会想办法阻止皇后的。 至于她乱闯宫闱的事,若皇帝要问责,那她就装傻好了。 一个傻子受了刺激到处跑,是再正常不过的状况,皇帝还不至于小气到和一个傻子斤斤计较。 而且她这么一闹,皇后暂时肯定顾不上让人去抓大哥了,也免得大哥众目睽睽之下被带走,惹人非议。 杜若宁一边跑,一边东拐西拐躲避着小太监们的追赶。 宫里的殿宇虽然经过重修,但道路还是原来的道路,对于从小就在这里和太子哥哥捉迷藏的她来说,简直是轻车熟路,如入无人之境。 她跑得飞快,那些昔日熟悉的画面和秋天的风一起呼啸而过,让她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滂沱而下。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前路,她疯了似的发足狂奔,仿佛这样就能回到从前,回到母后温暖的怀抱里…… “砰”的一声闷响,她在转角处陡然撞上了一个物体,像墙但不是墙,却又硬硬的,带着一股子冷冽的香气,撞得她鼻子生疼。 她捂着鼻子往后退开,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一个绯衣玉带身量修长的男人正蹙眉凝视着她,眼神如同冰封千里的江面,空旷、孤寂、寒冷,仿佛雪花落在他长睫之上都不会融化。 “江潋!”杜若宁失控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正文 第13章 似是故人来 喊出这个名字的瞬间,杜若宁的眼泪再次滚滚而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许是见到了前世和自己有过交集的人,许是看到江潋就想到了那血流成河的一夜…… 但她眼下却没有时间细细琢磨,抹了把泪,越过江潋继续向前跑去。 江潋负手转身,静静看着女孩子粉色的身影越跑越远,而后拐过宫墙,消失不见。 方才,就在那女孩抬头叫出他名字的一瞬间,他看到她被泪水濡湿的眼尾,有一颗红色的泪痣。 他震惊于那颗痣和他记忆中的如此相似,以至于忘了将人拦下,忘了自己路过此处是要往哪里去。 他慢慢将手放在被撞疼的胸膛,看着那截空荡荡的甬道出神。 “见过督公!”追上来的小太监突然看到他,忙停下来行礼。 江潋回过神,冷眼看向气喘吁吁的几个人。 “跑什么,被鬼撵了吗?” “回督公,小的们在追定国公家的小姐。”为首的太监吓得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回话。 江潋轻挑眉梢,难怪看起来有些眼熟,原来是昨日在街上碰到的那位小姐。 这么巧,今儿个又在这里撞上了。 “定国公家的小姐怎么跑到宫里来了?”他漫声问道。 小太监便把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遍,而后问道:“督公这一路可曾遇见那位小姐?” 江潋刚要说话,眼前突然闪过女孩那双盈满泪水的杏眼,鬼使神差地闭上嘴,摇了摇头。 小太监们信以为真,往另一个方向追去。 江潋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望春匆匆而来,尖着嗓子唤他:“干爹,您怎么在这儿,叫儿子好找。” 江潋猛地惊醒,敛了敛神,问道:“什么事?” 望春回道:“定国公家的傻小姐误闯太和殿,被侍卫拦阻,不知怎地推搡间就受了伤,恰好定国公散朝出来瞧见,当场大发雷霆,在殿前闹开了,皇上被他缠不过,让您快点过去。” 江潋听完,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迈步往太和殿走去。 望春忙跟上,哈着腰问道:“干爹见着苏贵妃了吗?” 经他一问,江潋这才想起,他原本是要去承乾宫的。 “没见着,有别的事耽搁了,左右不是什么要紧事,回头再去吧!” “是,干爹几时方便几时去,苏贵妃找您多半还是为了她弟弟的事,晾几天也无妨。”望春道。 江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隔了半晌,突然问道:“定国公家的小姐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若宁。”望春道,“干爹记得吗,咱们昨儿在街上还遇到她。” “嗯。”江潋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又接着神游天外。 望春偷眼瞧他,总觉得干爹今儿个好像哪里不对劲,若要具体说是哪里,又说不上来。 到了太和殿,还没进门就听到杜关山气愤的声音,守在殿门外的小太监迎上来叫干爹,口齿伶俐地把刚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若宁小姐要进殿找她爹,殿前侍卫拦着不让进,若宁小姐非要往里闯,侍卫推倒了若宁小姐,若宁小姐扭了脚,掌心擦破了皮,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定国公出来看到,心疼女儿,扬言要砍了侍卫的脑袋。 皇上把人叫进去问话,问若宁小姐为什么会在宫里,若宁小姐又哭又闹,反反复复只说皇后娘娘要杀她哥哥,皇上问不出所以然,已经派人去请皇后了。 江潋安静听完,一言不发地跨进了大殿。 上朝的官员已经被遣散,殿里只剩下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和随侍在侧的太监远公公,还有站在阶下永远一副西子捧心状的宋悯和搂着女儿一脸愤怒的杜关山。 大殿的中央,还跪着两名瑟瑟发抖的侍卫。 那位若宁小姐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偎在父亲怀里嘤嘤抽泣,一双小手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袖,攥得骨节发白。 如此娇怯柔弱,旁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疼,更不要说做为亲爹的杜关山,恐怕这会儿要不是在金銮殿,早拔剑将那两个侍卫砍了。 嘉和帝正被杜关山缠得头疼,见江潋过来,不等他见礼,忙不迭地招手唤他近前来,小声道:“江潋,你跑到哪里去了,你那个丸药还有没有,朕头疼得很。” “有。”江潋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取出一丸药呈给嘉和帝,又从远公公手里接过茶水亲自喂他服下。 嘉和帝吃了药,似乎舒服不少,缓了缓道:“江潋啊,定国公这事就交给你了,你替朕妥善处理一下。” 江潋微微躬身,不紧不慢地回道:“陛下,殿前侍卫是首辅大人兼管的,这事理应由首辅大人处理才是呀!” 说着挑眉往宋悯那里看了一眼。 宋悯身穿紫色仙鹤朝服,笼着袖子站在阶下,消瘦的身形仿佛他胸前细脚伶仃的仙鹤,随时都能乘风归去。 听到江潋提起自己,宋悯勾唇自嘲一笑:“督公大人说笑了,定国公恨不得连我都杀了,我的话他如何会听?” 杜关山闻言把眼一瞪:“你说得对,抬着棺材从我家门口过的帐我还没和你算……” 正皱眉抚额的嘉和帝突然眼睛一亮,和宋悯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杜若宁偎着父亲,借着他衣袍的遮挡将充满仇恨的目光投向身穿明黄龙袍的皇帝。 就是他,就是这个她从前称之为皇叔的狗东西,亲手杀死了父皇和母后,弑兄篡位,血洗皇宫,背负着数万人的血债,坐上了这原本并不属于他的龙椅。 他是那样心安理得,那样踌躇满志,丝毫不会在意有多少父母因为他失去了孩子,又有多少孩子因为他失去了父母。 诚然,父皇也曾经说过,每一个君王的宝座都是由累累白骨堆砌而成,可李承启即便登上了宝座,也不曾停止他的杀戮。 为了铲除异己,他甚至专门成立了东厂,借由东厂那些心狠手辣的阉人对前朝忠臣良将行诬陷虐杀之事,就连茴香那样不谙世事的小丫头都知道,这些年被江潋杀了喂狗的官员不计其数。 由此可见,江潋就是李承启的一条狗,若江潋该死,那么,纵狗行凶的主人更该千刀万剐。 杜若宁越想越恨,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狗皇帝撕个稀巴烂,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之时,她突然捕捉到了李承启和宋悯那个意味深长的对视。 怎么回事? 为什么狗皇帝一听到父亲提起那天的事,就突然来了精神? 这两个狗东西,是要合伙给父亲下套吗? 杜关山还要接着往下说,杜若宁突然用力抓住了他的胳膊,大声哭喊道:“阿爹别说,宁儿怕!” 正文 第14章 冷面阎罗 杜关山吓一跳,忙打住话头,换了温和的语气安抚她:“不怕不怕,宁儿不怕,阿爹不说了,不说了。” 话题中断,嘉和帝的眼神暗淡下来,重新皱起眉头去揉太阳穴:“江潋,你就别为难宋爱卿了,快点把事情解决好,朕头疼得厉害。” “是。”江潋躬身道,“陛下明鉴,这事从根本上来说和两个侍卫没有多大关系,不让闲杂人等随意出入宫殿是他们的职责,他们若真放了若宁小姐进来,那才是该砍头的大罪。” “你说的是个屁……”杜关山一听又要发火,江潋脸色一沉,拔高声音压过了他的话,“国公爷,这里是朝堂,不是你家后院,你若想解决问题,就听咱家把话说完。” 随着这声呵斥,他周身的气场陡然变得凛冽,眉眼如画的谪仙瞬间化身冷面阎罗,整个大殿都因此阴冷了几分。 杜若宁偷眼打量他,完全无法将他和当年那个红着眼眶说要与公主同生共死的小小少年联系在一起。 她不禁又想,江潋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什么样的境遇让他成为了皇帝手中带血的利刃,使人人畏他如蛇蝎? 但不管怎样,父亲现在和他起冲突都不是件明智之举,为了避免冲突加剧,她唯有紧紧抱住父亲的手臂,表现出更大的惊恐。 杜关山感受到女儿的恐惧,硬是把火气压了下去,冲江潋哼声道:“行,你说吧,我听着。” 江潋冷厉的视线从杜关山脸上扫过,在杜若宁脸上短暂停留,才又慢悠悠开口道: “咱家的意思是,若宁小姐是受了惊吓才乱闯前殿,国公爷与其揪着侍卫不放,不如弄清楚她受惊吓的原因,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眼下您什么都不了解,就公然在金銮殿上喊打喊杀,实在是陛下仁慈对国公宠信有加,换了旁人,这会子只怕已经过了奈何桥了。” “啊,那倒也不至于。”嘉和帝笑呵呵打了个圆场,“杜爱卿用兵如神,战功赫赫,是我们大周的定海神针,只要他不要朕的脑袋,朕无论如何都不舍得送他去奈何桥的。” 这番话虽然带了几分调侃的味道,杜关山还是立刻跪下叩首道:“臣对陛下忠心可昭日月,陛下此言实在折煞微臣了。” 嘉和帝摆手笑道:“爱卿无须惶恐,你的忠心朕明白,朕不过和你开个玩笑,让你消消火气而已。” 杜关山道:“陛下用心良苦,臣已醒悟,适才确实是臣鲁莽了,臣惊扰陛下,罪该万死!” 嘉和帝笑意更浓:“爱卿能想通就好,朕并非舍不得两个侍卫,而是这件事确实如江潋所言,要了解清楚方可下定论,你且起身候着,等皇后来了一问便知。” 杜关山谢恩起身,垂手躬立。 两个侍卫死里逃生,趴在地上颤颤发抖。 江潋道:“既然陛下与国公大度,饶了你二人的性命,你们就先退下吧,以后再有类似事件,记得先请示,对女眷要温和尊重,向你们的宋大人多学学。” “是,多谢陛下,多谢国公,多谢江公公,多谢宋大人。”两名侍卫咚咚咚磕了几个头,起身战战兢兢退出殿外。 宋悯再次被江潋提起,脸色有点不自在,握拳抵在唇上轻咳了两声,正要说什么,值守的太监进来通禀,说皇后娘娘到了。 少顷,陆皇后在福公公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云氏垂首小步跟在后面。 行过礼,皇后在远公公奉上的圈椅上落座,云氏被叫起,与丈夫和女儿站到一处。 自从杜若宁跑出坤宁宫,云氏的心便一直提着,如今见杜若宁好好地站在父亲身边,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虽然很想问上几句,却碍于皇帝在上头坐着,不敢吭声。 陆皇后坐下后,倒也没隐瞒,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而后笑道:“小孩子之间吵闹拌嘴是常有的事,臣妾怎么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就罚谁,实在是听闻杜家小姐突然开口说话,觉得稀奇,便让小福子将人接进宫来瞧一瞧。 至于说要杖责杜大公子的话,原是我和她母亲说的笑话,根本当不得真,不成想这孩子却当了真,突然就发了疯似的往外跑,拦都拦不住。 要说这事也怪臣妾,臣妾没想到这孩子的哑症好了,痴症并没有好,因此惊扰了皇上,实在是罪该万死。” 不愧是皇后,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又滴水不漏。 她是国母,话说到这份上,云氏当然不能出言反驳她,左右两个孩子都没受罚,只能当作虚惊一场吃个哑巴亏。 杜若宁闹了这一出,不管过程如何,既达到了救哥哥的目的,也见着了狗皇帝如今的样子,因此便继续装傻,不再多言。 了解情况后的嘉和帝笑着说道:“闹成这样,原来是个玩笑,既如此,便也没什么好追究的,定国公也消消气,回头朕让人取些上好的人参给孩子安神,还有江潋,你负责去和今日早朝的官员们知会一声,这事就揭过去了。” 方才杜若宁在殿前疯疯癫癫地喊皇后娘娘要杀人,来上早朝的官员都听到了,嘉和帝让江潋去知会一声,意思就是让那些人都把嘴巴闭紧,以免事情传出去损坏了皇后的名声。 一场闹剧就此告一段落,杜关山一家三口谢恩出宫,江潋也随之离开,去执行皇帝的命令。 宋悯则被嘉和帝留下来,说另有要事相商。 杜若宁牵着父母的手走出大殿,从头到尾没有正眼看宋悯一眼。 克制了许久的宋悯,终归还是没忍住,盯着那一袭娇小玲珑的粉色身影,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与前两次见面的匆匆一瞥不同,这次他是实实在在地看清了女孩眼尾那颗泪痣的形状和位置,简直就和长宁一模一样。 天下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难道长宁她,真的回来了? “宋爱卿,你是不是也认为那小丫头有问题?”陆皇后见宋悯一直盯着杜若宁的背影看,屏退了福公公和远公公,问出心里的疑虑。 宋悯蓦地回神,轻咳两声,含糊其辞道:“娘娘觉得如何?” 陆皇后道:“那丫头在坤宁宫时伶牙俐齿,能言善辩,出了坤宁宫立刻就变成了又哭又闹的傻子,这前后变化实在有点大。” “是的,微臣也发现了。”宋悯道,“方才杜关山正要提起长宁公主下葬那天的事,她本来安安静静的,突然又哭闹起来,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打断。” 正文 第15章 比狐狸还狡猾 提起长宁公主下葬的事,嘉和帝不免有些扫兴。 这件事的确是他和宋悯做的局,目的是激怒杜关山,好让杜关山在众目睽睽之下与送殡队伍起冲突。 到时候双方打起来,抬棺的人便会趁乱将棺材摔落,栽赃给杜关山。 长宁公主虽说是先帝的公主,但终归是李氏皇族的血脉,杜关山打翻公主的棺材,延误公主下葬的吉时,便是亵渎皇室的大不敬之罪,届时只要御史在朝堂参他一本,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他治罪。 之所以大费周章地设计这么一出,是因为这些年杜关山虽说人已归降,实则内心并不顺服,手里还握有号令八万飞虎军的兵符。 嘉和帝每日忧心忡忡,总怕他有一天会造反,可他又是大周第一武将,北边和西边几个彪悍的游牧族全靠他的威名震慑,如果没了他,边关将永无宁日。 鉴于此,嘉和帝虽然十分忌惮杜关山,却不能像对付其他冥顽不灵的官员一样让江潋去解决他,只好一边虚与委蛇,一边暗中培养自己的心腹大将。 近几年好不容易培养出了几个得用的将领,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手对付杜关山。 将长宁下葬,本是他和宋悯想出的一箭双雕的绝妙计划,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好好的一盘棋,却被杜家那个傻丫头搅得一塌糊涂。 郁闷之余,他又想着杜关山第二天肯定要上朝参奏宋悯,一旦两人在朝上争执起来,以杜关山的脾气,宋悯三言两语便能让他情绪失控,到时候同样能治他个藐视天威咆哮朝堂之罪。 可一晃三天过去,杜关山却对此事只字未提,就好像这事从没发生过一样。 好不容易今天话赶话开了个头,又被那傻丫头一嗓子给嚎了回去。 真是太邪门了。 同样郁闷的还有陆皇后,今日她其实也是想借着杖责杜若飞的由头来激怒杜关山,好给嘉和帝制造一个发落杜关山的机会。 可惜她什么都算好了,唯独没料到那傻丫头会闯进太和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喊出皇后要杀她哥哥的话。 陆皇后不禁怀疑,那丫头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说她不傻吧,她敢在皇帝上朝的地方哭闹撒泼,说她傻吧,皇宫那么大,她却精准地跑来了太和殿,甚至连时间都赶得刚刚好。 这一切难道只是误打误撞吗? 若真是这样,那她的运气未免太好了些。 “兴许是她母亲早已料到会出事,提前和她商量好了应对之策。”宋悯猜测道,“云氏毕竟出身武将世家,警惕性高一点也很正常。” “警惕性再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把宫里的地形都告诉那丫头吗?” 陆皇后表示质疑,“皇宫这么大,本宫都花了一两年的时间才熟悉每个地方,云氏才进过几次宫,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就算她真的知道,一个从没进过宫的小丫头又能记住多少,她若真的只听一遍就熟记于心,怎么可能是个傻子,神童转世也不过如此了。” 宋悯垂着眼帘,笼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抖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对转世之类的话极为敏感,但凡听到想到,心神就会变得不安。 “真傻还是假傻,回头朕让江潋去查查便知。”嘉和帝面色沉沉道,“这几日西郊那边可有异常,有没有人去祭拜长宁?” “有,但是不多,臣已经让人记下了名字。”宋悯道。 “好,回头你列个名单给朕,朕交给江潋处理。”嘉和帝冷哼一声道,“十年了,还有人对先帝之女念念不忘,可见其心不忠,留之恐生祸端。” 宋悯躬身应是。 嘉和帝捻须沉吟片刻,又问:“杜关山可曾去祭拜?” “不曾。”宋悯道,“他这几日除了上朝当值便是回家陪女儿,没有去过任何地方。” “这就怪了。”嘉和帝疑惑道,“想当年他和长宁情同父女,为了长宁的事,还曾多次上书弹劾你,如今长宁终于入土为安,怎么他竟不去看一眼?” “许是猜到了什么,故意作戏给陛下看吧!”宋悯揣测道。 “这个老狐狸!”嘉和帝拍着龙椅恨恨骂道。 …… 被皇帝骂老狐狸的杜关山,此时已经和妻子女儿回了定国公府。 回府的路上,一家三口都没怎么说话,直到进了府回到云氏房里,才关起门来各自长出了一口气。 “宁儿,你可吓死阿娘了。”云氏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将杜若宁搂在怀里,“幸好皇上还顾着脸面,没和你一个小孩子计较,不然咱们今天都不一定能回得来。” 杜若宁反倒一脸淡然,轻拍她的手安慰道:“阿娘不怕,有阿爹呢!” “别提你阿爹了,他就是个莽夫。”云氏道,“他今儿个能全须全尾地回来,还不是沾了你的光。” “阿爹才不是莽夫。”杜若宁看向杜关山,“阿爹发脾气是在试探皇上的底线,对吧阿爹?” 刚刚在大殿上,她也很担心父亲这般鲁莽会激怒李承启,但回来的路上,她就已经想明白了,父亲半生戎马,征战沙场,不败战神的称号绝不是单靠武力和暴脾气得来的。 这样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将军,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将把柄拱手送给皇帝? 他若真是个莽夫,皇帝和宋悯怎么可能这么多年还奈何不了他? “阿爹比狐狸还狡猾呢!”她笑着说道。 杜关山闻言哈哈大笑:“还是宁儿最懂阿爹,阿爹甚是欣慰呀!” 说着说着,笑容突然凝固,心口没来由地一阵刺痛。 很多年前,他曾在击退西戎军之后,与爱徒并肩站在边关荒芜的草原之上,面对着长河落日无限感慨:放眼天下,唯有长宁最懂为师。 往事历历,那个鲜衣怒马,挥剑斩敌首,让无数儿郎自惭形秽的姑娘,却是今生今世都无法相见了…… “怎么了这是?”云氏发现他的异常,推了他一把,“快说说你都试探出什么来了?” 杜关山收起回忆,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边关打了几回胜仗,皇帝大概认为终于有人可以取我代之,这回怕是铁了心要对我下手了。” “啊,这可如何是好?”云氏顿时警觉起来,“我们要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和平时一样就好。”杜关山道,“我自有应对之策。” 云氏仍是忐忑,还想问什么,刘嬷嬷在外面敲门,说老夫人听闻他们回来,叫他们过去问问情况。 杜若宁没有去,声称自己累了,和守在外面的茴香藿香一起回了她的怡然居。 今天对她来说是收获颇丰的一天,她需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把线索和思路捋一捋。 在此之前,她一直不敢确定父亲和李承启的关系到底是好是坏,通过今天的事可以看出,父亲虽然当初被迫归顺,内心并没有真正地把李承启当作君上,不仅如此,他和李承启之间还必将有一场恶斗。 而宋悯那边,从他帮助李承启谋反开始,两个人就已经牢牢绑定在一起,至少从目前看,他对李承启十分忠诚,李承启对他也十分信任,两人之间很有默契。 现在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江潋。 无论做为李承启最得力的杀人工具,还是人人谈之色变的冷血酷吏,江潋都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 而他对皇帝,对朝堂,对民众,甚至对势不两立的杜宋二臣的态度,都关乎自己复仇计划的顺利实施。 这样一个忠奸莫辨的人,有没有可能将他拉到己方阵营,如果可以,该如何利用,如果不可以,该如何铲除? 假设有一天,自己和他站在了对立面,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抛出长宁公主的身份,他是否会顾念昔日的救命之恩,主动做出让步? 杜若宁心里千头万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亲自试探江潋一番。 不知明天去书院的路上,还能不能遇到他? 正文 第16章 关你屁事 相比迫不及待想要再遇江潋的小姐,茴香却在发愁怎样才能避开江潋,为此她甚至不惜冒着被责罚的风险,弄湿了小姐上学要穿的裙子。 这么一来,杜家兄妹出门的时间比之前晚了一刻钟,茴香自己也被云氏杜若飞和藿香轮番训斥。 杜若衡倒是很高兴,因为这一耽误,他又多吃了一只鸡腿和两块桂花糕。 杜若宁什么也没说。 茴香天真烂漫,却不是粗心大意的人,她猜想,茴香定然是怕她再和江潋撞上,所以故意拖延时间。 这傻丫头,忠心护主是没错,但也太不了解主子的心思了。 马车晃晃悠悠拐上朱雀大街,茴香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两只手在膝上紧紧攥着,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眼看着这条街已经走到尽头,也没有听见那个尖细的嗓音喊闲人退避,小丫头的神情逐渐放松下来,小酒窝在两颊若隐若现。 杜若宁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她,心里又好笑又失望,她倒是得偿所愿了,自己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江潋。 到了书院,大门外已经安静下来,大多数的学生都到了,还有极少数晚到的正脚步匆匆往里跑,唯恐误了时辰会被先生打板子罚站。 杜若宁下了马车,和三个哥哥告别,带着茴香藿香从东门进去。 刚一转身,迎面跑来一个穿白衣的少年。 大约也是怕迟到挨罚,少年跑得很急,快要到杜若宁跟前时,才突然发现了她,愣怔之下,慌忙收住脚步。 因着停得太猛,左脚踩住了右脚,扑通一声摔了个大马趴,背后的书笈摔下来,笔墨纸砚和书本洒了一地。 少年尴尬得满脸通红,不敢叫疼,也不敢抬头,爬起来慌慌张张地捡东西。 “薛初融,你是不是故意的?”杜若飞大声吼他,“你小子要是吓着了我妹妹,小爷扒了你的皮!” “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少年抬起头,着急地辩解。 杜若宁看清了他的脸,微微一怔,跟着便笑起来。 这不是前天在效古先生门前摔跤的那个少年吗? 原来他叫薛初融,名字还挺有意思。 而且他怎么这么爱摔跤,每次见面都要摔一跤。 杜若宁笑着蹲下来,捡起脚边散落的纸张递给他。 薛初融顿时紧张得手足无措,接过纸张羞怯地说了声多谢,将东西胡乱塞进书笈中,拎起来就跑。 “你慢点,小心又摔跤。”杜若宁好心叮嘱一句。 少年闻言脚一软,差点又摔倒,忙稳住身子,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真是个怂包。”杜若飞又像上次那样骂了一句,催促杜若宁快走。 女学里的先生同样严格,打起板子一点都不含糊。 杜若宁紧赶慢赶来到东院,钟声在她跨进课堂的那一刻响起。 还没走到位子上,玉先生便夹着书和戒尺来了。 杜若宁赶紧加快步子,眼底余光却看到前面有一只脚悄悄伸出了过道。 陆嫣然。 杜若宁假装没看见,走过去一脚踩在她脚面上,疼得她嗷一嗓子叫出声来。 “陆嫣然,你怎么回事?”玉先生拿戒尺重重敲打书案。 陆嫣然站起来,疼得眼泪汪汪:“先生,杜若宁踩我的脚。” “我没看到。”杜若宁立刻反击,“是她自己把脚放在过道的。” “我不是故意的。”陆嫣然道。 “我也不是故意的。”杜若宁道。 “我看你们都是故意的。”玉先生敲着书案呵斥,“两人都出去面壁,背诵《季氏》全篇,谁先背会谁先进来。” “哼,都怪你!”陆嫣然愤愤地瞪了杜若宁一眼,拿着书出去了。 杜若宁默不作声地跟在她后面。 两人到了课堂外面,并排面向墙壁站立,各背各的书。 陆嫣然还是气不忿,撇嘴鄙夷地看向杜若宁:“装什么装,你认识上面的字吗?” “关你屁事?”杜若宁头也不抬地回她。 陆嫣然噎了下,嫌恶道:“没读过书的人就是粗俗,出口成脏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读过书的人也好不到哪去,自己没本事,就会告黑状,还告不赢。”杜若宁反唇相讥。 陆嫣然差点没噎死,憋了半晌才道:“逞口舌也不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咱俩比背书,谁先背出来,谁就给对方三鞠躬叫师父,敢不敢?” “有何不敢。”杜若宁道,“我只怕你输了赖账。” “谁赖账谁是王八蛋。”陆嫣然道。 杜若宁点点头,不再接她的话,面对墙壁站好,打开书全神贯注地背了起来。 陆嫣然撇撇嘴,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 一柱香后,杜若宁合上书,说自己背完了。 陆嫣然闻言瞪大眼睛,她先前读过这篇,也才背到一半,杜若宁一个连字都认不全的小傻子,怎么可能背这么快? 她该不会连背书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吧? 估计也就囫囵吞枣地看了一遍,还不一定能看懂。 陆嫣然觉得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便想让杜若宁出个大丑。 “既然你已经背完了,那就去当着先生的面背一遍,先生若说你背得对,我当场兑现赌约。” 杜若宁二话不说,拿着书进去找玉先生。 玉先生刚讲完一篇文章停下来,杜若宁过去施礼道:“先生,我背会了。” “这么快?”玉先生看了眼沙漏,有点不敢相信。 陆嫣然跟着进来,一脸算计地说:“先生,杜若宁和我打了赌,我俩谁先背出来,就给对方三鞠躬叫师父,先生正好与我俩做个见证。” “荒唐,圣贤书岂是用来赌气的?”玉先生很是不悦,继而又道,“但做人要守信,言必信行必果,既然你们已经打了赌,就该履行赌约,今日我便与你们做回见证,切记不可再有下次。” “是,多谢先生教诲。”陆嫣然躬身道,“有劳先生先听杜若宁背书。” 玉先生颔首,将杜若宁的书收走放在书案上,郑重道:“可以开始了。” 其他学生都被两个人的赌约吸引,无心读自己的书,纷纷向这边看过来。 “刚会说话就能背书,这也太神了吧?” “就是,她一共才入学三天,并且还缺席一天,居然敢和嫣然比,真是自不量力。” “那可说不准,兴许人家在家学过呢!” “学什么,她一个傻子,学会吃喝拉撒就不错了。” “你要这么说,不如咱们也打个赌……” “别吵别吵,她开始背了。” 女孩子们顿时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听杜若宁背书。 正文 第17章 我不会放过你的 杜若宁双手交握在身前,腰背挺直,声音朗朗,从季氏将伐颛臾到天下有道,益者三友,再到君子九思,邦君之妻,全篇下来一气呵成,没有一次打顿,没有一个错别字,甚至有些女孩子在下面翻着书跟读,都没她读得流畅。 当她背诵完毕,不止整个课堂的学生,就连玉先生都惊呆了。 倒不是说这篇文章有多难背,关键杜若宁是个刚刚恢复心智的痴哑儿,加上今天一共才上了三天学,怎么可能在一柱香的时间就把全篇都背会? 就算她是天才,是文曲星转世,也得先从识字开始吧? 陆嫣然更是惊飞了眼珠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杜若宁,大声道:“你作弊,你肯定有作弊。” 杜若宁只是笑笑,连一句辩驳都没有。 众目睽睽之下,又有公正无私的玉先生做证,她根本不需要浪费口舌争辩。 玉先生震惊之余,肃容看向陆嫣然:“你是在质疑为师的公正吗?” 陆嫣然忙垂首道:“学生不敢。” 玉先生道:“杜若宁方才确实背得一字不差,你既然没有质疑,就该愿赌服输,兑现自己的承诺。” 陆嫣然不说话,攥着拳头心有不甘。 杜若宁道:“既然你不服,我可以让你也背一次,如果你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这个赌就算作罢,怎么样?” 陆嫣然眼睛一亮,虽然被一个傻子让显得有点丢人,但总好过给她三鞠躬还要叫她师父。 “这可是你说的。”她生怕杜若宁反悔,等不及玉先生首肯,立刻背诵起来。 她之前读过这篇,方才又看了几遍,还听杜若宁背了一遍,自认为应该没问题,一路磕磕绊绊背下来,虽不是太流畅,好歹都背对了。 眼瞅着还有两段就要背完,平时和她要好的几个女孩子都松了一口气。 陆嫣然性子乖张,今天若是在杜若宁面前丢了脸,回头肯定把气撒在她们身上。 女孩子们正暗自庆幸,陆嫣然却突然卡了壳,停在“不学礼,无以立”那里,怎么也顺不下去了。 她自个急了一头汗,她的好朋友们也急得直跺脚,恨不得把下一句告诉她。 可是有玉先生在,没一个人敢这么干。 陆嫣然又想了许久,还是想不出来,眼看着到了下课时间,玉先生道:“与其这般为难,不如大大方方兑现了赌约,也算是个敢做敢当的诚信之人。” 陆嫣然小脸羞得通红,索性一咬牙,听从先生的指点,对杜若宁鞠了三个躬,大声叫了声师父。 “徒儿免礼。”杜若宁一本正经地应道。 课堂里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玉先生趁机对学生进行了一番礼义修养的教诲,宣布下课。 玉先生走后,陆嫣然恨恨冲杜若宁道:“走着瞧,我不会放过你的!” 杜若宁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你对师父如此不敬,是要遭雷劈的。” 陆嫣然涨红着脸,拂袖向外走去。 “嫣然……”几个要好的女孩子叫着去追她,陆嫣然头也不回地骂,“滚滚滚,都给我滚,别来烦我!” 女孩子们彼此对视,十分尴尬。 杜晚烟过来挽住杜若宁的胳膊:“四妹妹,我们去更衣吧!” 杜若宁点点头,两人结伴去往休憩区。 “等一下。”一个穿鹅黄裙衫明眸皓齿的女孩子跑过来,落落大方道,“杜若宁,我叫阳春雪,我能和你们一起去更衣吗?” 阳春雪? 又是一个好名字。 在京城,姓阳,能有资格进入南山书院的,恐怕只有城东第一世家阳氏了。 杜若宁笑着打量女孩子,主动挽起她的手道:“好啊,那我们一起去。” “哟,鼻孔朝天的阳氏女,也学会巴结人了。”有女孩子酸溜溜地说道。 “关你屁事。”阳春雪回头不客气地怼了她一句。 杜若宁哈哈笑出声来,就凭这一句,这个朋友她交定了。 到了晚上散学时,杜若宁打赌赢了陆嫣然的事已经传遍了东西两院。 听闻消息的人,无不感到震惊,稀奇,不可思议。 陆嫣然虽然脾气不好,书读得还是挺不错的,在女学里不能说数一数二,成绩也算中上等,说破大天也不该输给定国公家的傻小姐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傻小姐如今不傻了,也不可能摇身一变成了文曲星吧? 毕竟单就她今天的表现来说,那都不能叫过目不忘,而是叫无师自通。 可读书又不是做针线女红,怎么可能无师自通? 既然不可能,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鬼上身。 “你们别不信,她真有可能是长宁公主上身了。” 一个男孩子站在同窗中间,说得手舞足蹈唾沫乱飞。 “我听我爹说过,当年长宁公主就是京城出了名的大才女,才华横溢,文武双全,满京城都没有人能配得上她,后来,当今首辅三元及第,十七岁高中状元,先帝见他品貌端正,少年英雄,便将公主下嫁于他……” 正说得精彩,一颗石子飞过来,砸在他后脑勺上:“魏轩,你小子敢妄议皇室,是不是嫌命长?” “谁他娘……”魏轩捂着脑袋骂,一回头看到是杜若飞,立刻把后面的脏话吞了回去。 南山书院谁都知道,东院最不能惹的是平阳县主,西院最不能惹的是杜小公爷。 不过现在看来,杜小公爷的妹妹都快压过平阳县主,成为下一个不能惹的人了。 惹不起怎么办,只能躲了。 学生们一哄而散。 杜若飞抱臂冷哼:“怂包!” 在他眼里,不能打的都叫怂包。 回家的路上,茴香坐在马车里,一脸崇拜地托着腮看着自家小姐,怎么也看不够。 “我们小姐就是厉害,才上两天学就能打败平阳县主,小姐要是去科考,准能高中状元,头戴红花,跨马游街,好不威风。” “行了,你都念叨一路了。”藿香说,“小姐再厉害,也不能考科举,能让女子入学,就已经是先帝爷的大恩德,我听说朝里还有人向皇上谏言,说女子抛头露面去学堂有伤风化,建议皇上取消女学呢!” “什么有伤风化,我看他们就是怕被女子比下去。”茴香道,“万一有一天女子的能力超过他们,就该他们在后宅相妻教子了。” “怎么可能?”藿香道,“你可真是白日做梦,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的。” “那倒未必,前朝还出过女皇帝呢!”杜若宁在旁边听得饶有兴味,不禁插了一句,“茴香说得对,他们就是怕被比下去,所以才制定各种礼法教条来约束女子,好名正言顺地将女子禁锢在后宅传宗接代。” “哇,小姐好厉害,上了学说话就是不一样。”茴香拍手叫好,两眼直冒小星星。 主仆三个正说得热闹,突听前方一阵嘈杂喧闹之声,马车也紧跟着停了下来。 “怎么了?”茴香挑开车帘问道。 贺之舟在外面禀道:“小姐,东厂督公在前面路口遭人行刺,世子吩咐换一条路走。” 正文 第18章 取你的狗命 咦? 杜若宁眼睛一亮,正要说话,就听茴香在旁边大喊:“怎么又是他,快走快走,小姐胆子小,别吓着小姐。” 车夫领命提缰绳调转马头,却被杜若宁叫住。 “督公可有受伤?”杜若宁问道。 贺之舟不明白小姐为何会关心那个阉人,怔了一瞬回道:“没有,刺客已经被擒。” “那就好。”杜若宁挑开车帘就要下车,“我还从来没见过刺客,我要去开开眼界。” “……” 没见过刺客不好吗? 谁会希望自己时常见到刺客? 这种眼界有什么好开的? 几个人被她这话惊的哭笑不得,纷纷劝阻:“小姐,去不得,那里太危险了。” “不是已经抓住了吗,还有什么危险?”杜若宁说道,径直跳下马车往人群走去。 “世子,世子……”茴香见她不听劝,急忙高声呼唤杜若飞,和藿香一起跳下车。 杜家兄弟三个骑着马已经率先转过弯,听到叫声回头看过来,顿时吓了一跳,纷纷下马把缰绳扔给小厮,向杜若宁这边跑。 “妹妹,你要做什么呀?”杜若飞拦住她问。 杜若宁眨着眼睛一脸无辜:“我想去看看刺客长什么样。” “刺客有什么好看,那边又是刀又是剑的,咱们还是离远些好。”杜若飞劝道。 “对对对,咱们还是快回家吧!”杜若衡道,“家里晚饭该做好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杜若宁还是不听,执意去瞧瞧。 杜若尘道:“妹妹没见过这等热闹,就让她去瞧一眼吧,反正刺客已经被抓住了,咱们这么多人,不会有事的。” “还是二哥哥好。”杜若宁笑起来,杏眼弯弯的,拉着杜若尘的袖子就走。 杜若飞无奈,只好命贺之舟带着侍卫开道,随行保护。 杜若宁顺利走到近前,第一眼便看到那顶极尽奢华的轿子上插着几支羽箭,翠绿锦缎绣粉红芍药的帘子也被利刃划成了碎片,使得坐在轿子里的江潋完全暴露在众人眼前。 那轿子不知是什么木材所造,箭尖只能扎入一半,根本伤不到里面的人。 江潋头戴乌纱描金帽,身穿红色绣金蟒袍,怀里居然搂着一只通体乌黑的幼犬,修长白皙的手温柔轻抚着幼犬的背毛,眼神却冷得彻骨,仿佛看一眼就能把人冻住。 幼犬乖顺地窝在主人怀里,乌黑的眼睛紧盯着一个五花大绑跪在轿前的男人,仿佛在看一块很美味的肉。 离轿子稍远点的地方,躺着几具尸体,鲜血流了一地。 “说吧,谁派你来的?”江潋缓缓开口,语气冷得像冰碴子。 跪在地上的男人身中数刀,却没有丝毫怯意,朗声道:“没有人派我来,是我等自愿替天行道,来取你这阉贼的狗命!” “呵!”江潋发出一声轻蔑的笑,轻抚着幼犬幽幽道,“咱家的狗可比你这贱民金贵多了,想要它的命,你还不配!” 跪在地上的男人瞪大眼睛,一口鲜血喷出来。 “好脏,我们雪儿可看不得这个。”江潋嫌恶皱眉,伸手捂住幼犬的眼睛,不让它看到男人吐出的血。 “小姐,那不是一只黑狗吗,为什么要叫雪儿?”茴香一脸懵懂地问。 杜若宁听到江潋曲解“狗命”的时候就忍不住想笑,被茴香这么一问,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江潋面色一冷,循声向这边看过来,待认出是杜若宁,目光在她脸上停滞一瞬,扬声叫望春,吩咐道:“清场,将人带回去审!” “是,干爹。”望春领命,指挥番子们清理尸体,起轿回府。 跪在地上的男人被两个番子架起来,拿一根绳子栓在马镫上,马上的人扬鞭催马,骏马一声嘶鸣,拖着男人飞奔而去,地上拉出一道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起轿!”望春尖着嗓子喊,“督公回府,闲人退避!” 人群哗一声如潮水般四散退去。 八个轿夫将轿子抬起,番子们骑马的骑马,步行的步行,将轿子紧紧护在中间。 “等一下。”杜若宁突然喊了一嗓子,飞奔过去拦在轿子前面。 番子们先是一惊,继而齐刷刷拔出佩刀。 “慢着!”江潋在轿子里一声令下,番子们收了刀,将杜若宁团团围住。 杜家三兄弟和侍卫们根本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全都吓得心脏骤停,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救人,却被番子们挥刀拦在圈外。 江潋坐在轿内,蹙眉看向轿外无惧无畏神情淡然的女孩子:“若宁小姐意欲何为?” 杜若宁眨着无辜的大眼睛,伸手指了指他怀里的黑犬。 江潋瞬间阴沉了脸:“若宁小姐想要咱家的狗?” “嗯。”杜若宁点点头,精致的小脸上写满期待。 江潋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 然而什么也没有,女孩子就那么静静看着他,和寻常人家向大人讨要糖果的孩子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她要的不是糖,而是狗。 “咱家这狗,可是万里挑一选出来,养大了用来吃人的,若宁小姐敢要吗?” “嗯。”杜若宁又点点头,“要,我还从来没见过吃人的狗。” 江潋:“……” 这小孩脑子一根筋,又不知道什么叫害怕,还真不好打发。 望春在旁边瞧得稀奇,他还是头一回见干爹拿人没办法。 前儿个在大街上相遇,挨了骂还给人小姑娘让路,今儿个直接被小姑娘当街拦下要狗,居然还能忍着不发火。 嘿,这可真是邪了门了。 围观的群众也都看呆了,督公在这条街上来来回回无数次,遇到过行刺的,扔臭鸡蛋的,不要命追着他的轿子骂祖宗的,像现在这样被一个小姑娘拦住要狗的,还是头一回。 当然,前面那些不要命的已经没命了,只是不知道这小姑娘的命,督公感不感兴趣。 杜家三兄弟因顾及着妹妹的安危,不敢和番子们硬碰硬,听到妹妹和江潋要狗,一个个也是欲哭无泪。 妹妹想要狗,国公府什么样的找不来,何苦非要和这阉人当街讨要,生生把人吓个半死。 望春为干爹分忧,上前好言哄劝道:“若宁小姐,这种狗真的很凶的,您要是喜欢狗,回头小的物色一只乖巧的,亲自给您送到府上,您看成吗?” 望春可不是对谁都有耐心的人,只是看干爹对小姑娘没有杀心,才耐着性子哄她。 谁知杜若宁还不听劝,固执道:“我不,我就喜欢这只。” 望春也无语了,哈着腰征求江潋的意见:“干爹您瞧这可怎么办,要不,儿子直接把她扔出去?” 江潋没有理会望春,默不作声地将杜若宁上上下下打量了几个来回,末了突然阴森一笑,手指用力捏住狗的脖子。 正文 第19章 翻脸无情 狗子惨叫几声之后,两眼一翻伸了腿儿。 “若宁小姐喜欢,拿去好了。”江潋冷冷道,随手将狗扔在杜若宁脚边,掏出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手。 杜若宁看了狗子一眼,不动声色地退开两步。 “死狗我不要。”她说道,径直转身向杜家兄弟那边走去,“哥哥,我们回家吧!” 众人:“……” 这是怎么话说的,闹了半天,谁也没得着便宜,倒叫狗子白白送了命。 虽说狗子命贱,可那位前一刻还像搂着心肝宝贝似的叫雪儿,转眼就翻脸无情,要了人家的性命。 真真是喜怒无常,冷血无情。 还有那位国公小姐,怎么瞧着也是个冷血的,活蹦乱跳的一条狗因为她送了命,她竟然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女孩子家的心肠不都是水做的吗,怎么这位小姐的心像是石头做的? 民众各自感慨着,乱哄哄散去,杜若宁在兄长和侍卫的陪同下上了马车,挑开车帘,看到望春从地上捡起狗子拎在手里,尖着嗓子吩咐起轿。 一只死狗也要带回府吗? 方才她离得近,明显感觉到江潋没有用全力,那么问题来了,如果狗子没死,江潋没下死手的原因是什么? 是舍不得那只万里挑一的狗,还是他其实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狠毒? 但无论为着什么,只要那只狗没死,就说明他心里至少还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吧? 倘若他真如世人传说的那样冷血,自己已经三番两次冲撞到他,怎么可能次次全身而退? 这样想着,杜若宁的心底不禁生出一丝丝雀跃,仿佛从遮天蔽日的乌云层中看到了一颗偶然闪现的星子。 哪怕只是一瞬的光芒,于她来说也是莫大的希望。 当然,她也明白,仅凭一只狗的生死并不能准确判断一个人的内心,所以,她还得继续找机会试探江潋,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是不是从前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少年。 茴香坐在对面,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小姐,内心充满了困惑和不安。 小姐到底怎么回事,明明在书院表现得那么聪明,那么厉害,怎么一离开书院就又变傻了,居然敢和那个大魔头要东西。 难不成小姐的病还没有完全康复,所以才会不定时发作? 之前她也见过这样的病人,平时和正常人一样,犯病的时候见人就咬。 还有一种人,说是被鬼附了体,也是这般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的甚至能开天眼,叫出他根本不认识的人的名字,看到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 天呐!小姐突然会背那么长的书,会不会就是开了天眼呀? 小丫头想到这点,吓得激灵打了个寒战。 小姐该不会真的是鬼上身了吧,这可如何是好? 回到家,三兄弟不敢隐瞒,把这一天发生在妹妹身上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父母。 云氏听到杜若宁背书赢了陆嫣然,也是大吃一惊,后面又听说杜若宁当街纠缠江潋,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我的乖乖,你是要吓死阿娘吗?”她搂着杜若宁颤声道,“那可是个拿人脑子涮火锅的主儿,你怎么能去招惹他?” 杜若宁笑笑说:“我没有招惹他,我就是想要那只狗。” “你想要狗,回来和阿爹说便是,阿爹什么样的都能给你弄来。”杜关山正色道,“你阿娘说得没错,那人不是什么好人,这回他没有冒犯你也就算了,下次记得不要再靠近他,听到没?” “听到了。”杜若宁点头应下,心中暗想,为了避免家人担忧,下次还是暗中去接触江潋为好。 可是,她每天出门都前呼后拥的,怎样才能暗中接触呢? 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宁儿,你从来没读过书,怎么突然就认识那么多字了?”云氏问出大家都疑惑的问题。 杜若宁却没当回事,一脸坦然道:“我也不晓得,大概是以前总在书房看二哥哥读书练字,看得多了,就印在脑子里了。” “……” 这样也行吗? 全家人都半信半疑,唯有杜若尘眉开眼笑,冲两位兄弟得意道:“看吧,我就说让你们平时多读书,一个就知道打架,一个就知道吃,倘若你们也像我这样用功,妹妹跟着咱们耳濡目染,没准连四书五经都背会了。” 杜若飞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杜若衡啃着鸡大腿道:“我虽然不能教妹妹读书,但我可以教她品尝美食,让她成为一个美食家。” “照你这么说,我还可以教妹妹骑马射箭,让她成为武状元呢!”杜若飞道。 杜若宁眼睛一亮,立刻放下筷子道:“好啊好啊,我要跟大哥学骑马射箭。” 杜关山抬手在杜若飞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嫌妹妹惹事少是不是?” 杜若飞缩缩脖子,悻悻地闭了嘴。 可是已经晚了,杜若宁被他勾起了兴趣,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到演武场缠着三个哥哥要学骑马射箭,还要学打拳。 事实上,杜若宁的武艺骑射并不比杜若飞差,她只是需要光明正大的一个借口,以便于某天用到这些才能时,显得更加顺理成章,而不会像突然会背书这样让人猜疑。 背书的事实在是事发突然,她根本没料到陆嫣然会莫名其妙地向她发起挑战。 陆嫣然太嚣张了,如果她不接受挑战,或者挑战失败,陆嫣然会更加变本加厉地纠缠她。 好在论语并非多么高深难懂的文章,即便她一鸣惊人,也不会引起特别大的轰动,大家最多稀奇两天就过去了。 但骑马射箭不一样,即便天赋再高,也得真刀真枪地训练才行。 杜若飞没想到他只是随口一提,妹妹竟当了真,天不亮就起来了。 反正父亲已经去上朝,为了不辜负妹妹的热情,三兄弟一商量,便从马厩里挑了一匹温顺的小母马,偷偷在演武场教妹妹学骑马。 为了不让自己进步太快,杜若宁装得很辛苦,半个时辰后,才敢提着缰绳让马慢跑两圈。 即便如此,在哥哥们眼里已经算是进步神速,惊讶之余,对她赞不绝口。 兄妹四人正骑着马满场溜达,下一刻,云氏带着茴香藿香匆匆赶来。 杜若宁偷偷溜出来的时候两个丫头还在睡觉,醒来一看小姐不见了,差点吓个半死。 云氏看到坐在马背上笑得欢畅的小女儿,也是吓得心肝直颤,连声吩咐杜若飞把人扶下来。 “两个丫头说你不见了,我猜你就是在这里。”云氏又气又无奈,拉着杜若宁上下检查一番,“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骑马多危险呀,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不会的,妹妹骑得可稳了。”杜若飞道。 “你还敢说话!”云氏狠狠瞪他,“看我回头不告诉你父亲,赏你一顿竹笋炒肉!” 竹笋炒肉就是拿竹子做的戒尺打屁股,杜若飞最怕这个。 “母亲不要责怪大哥,是我自己要学的。”杜若宁替他说好话。 云氏唬着脸道:“我看你也得打一顿才老实,骑马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 “做什么不危险呢?”杜若宁反问,“绣花会扎手,吃鱼会卡着,游湖会落水,走路会跌跤,医者会感染疫病,将士会战死沙场,难道因为有危险,就干脆什么也不做了吗?” 一席话问得云氏哑口无言,怔了半晌才道:“那我不管,别人有没有危险我管不着,只要我的孩子没有危险就行。” 这回轮到杜若宁哑口无言。 在母亲面前,天大的道理都不是道理,子女平安就是最大的道理。 云氏说赢了女儿,很是得意,不再和孩子们计较,催促他们回去用早饭。 “只要你们几个听话,我就不告诉你们父亲,但是打今儿起,去书院不能再走朱雀大街,从正阳路绕行即可。” “为什么呀阿娘?”杜若衡道,“正阳路要绕很远呢!” “为了让你妹妹避开那个阉人,再远也要绕。”云氏道。 杜若宁:“……” 正文 第20章 烦人精转世 日出东方,朝霞满天。 江潋被一群人前呼后拥着经过朱雀大街。 他负责的事务繁杂,皇帝又时常给他派私活,因此特许他不用恪守每日早朝时间,但十天一次的大朝会必须到场。 自从得了这个特许,江潋几乎没按时出席过早朝,总是在散朝之后直接去御书房面圣。 皇帝交给他的差事大多见不得光,没办法在朝堂上讨论,只能在御书房单独沟通。 朱雀大街一如既往的繁华喧闹,江潋坐在轿里,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定国公府的那位小姐。 一想到等会儿可能又要和那位小姐撞上,他不禁深深皱眉,心情也跟着烦躁起来。 “望春,叫人走快些。”他隔着轿帘吩咐。 “是,干爹。”望春在外面应声道,“干爹可是有急事要办?” “没有。”江潋道,跟着又加了一句,“定国公家的小姐若再来纠缠,你便给她点颜色瞧瞧!” 望春:“……” 敢情干爹让快点走,是要躲那位小姐呀? 能止小儿夜啼的东厂督公,竟然害怕一个小姑娘,这事真是越来越邪门了。 “干爹,说起那位小姐,有一件关于她的趣闻,您要不要听听?” “不听。”江潋冷冷道。 他对女孩子的事情半点兴趣都没有,当笑话听都觉得浪费时间。 “好的干爹。”望春讨了个没趣,讪讪闭上嘴。 过了一会儿,就听江潋漫不经心道:“左右现在无事可做,说来打发打发时间也可。” 望春十分无语,想笑又不敢笑,便靠近轿子,将杜家小姐和平阳县主打赌的事一五一十说与他听。 江潋静静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那位小姐在宫里闹了一出之后,皇上便特意知会他,要他查一查那位小姐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他都不用查,单凭小丫头在宫里撞到他,脱口唤出的那一声“江潋”,便知她不是个傻子。 如今又多了一项会背论语的证据,更加说明她不仅不傻,还很聪明。 倒不是说会背论语就聪明,那丫头的聪明是在于会随时随地装傻。 她装傻装得其实并不像,而她自己显然也没打算装得很像,她纯粹是在以耍赖的方式告诉你,我就装傻了,你能把我怎么样,有本事你揭穿我呀,看看大家会信谁。 她这样做很冒险,但也很安全,因为她装傻的对象,是明知道她在装傻也抹不下脸和她计较的人。 比如皇上,比如皇后,比如宋悯,比如自己,谁愿意自降身价去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何况她爹还是杜关山。 杜关山已经够无赖了,没想到他女儿比他还无赖。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丫头前面十二年确实又痴又哑,怎么最近突然就好了呢? 难道真如外界传闻,她被长宁公主上了身? “长宁公主”这四个字在心尖上打了个转,江潋怔怔一刻,眼圈渐渐泛红,蒙上一层水雾,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便如同清晨的江面掩映在缭绕雾气中,渺渺茫茫,如梦似幻。 “干爹,您在听吗?”望春在外面轻唤。 “不听了,没意思。”江潋眨眨眼,水雾散去,“走到哪了?” “过了朱雀大街了。”望春道,“这回咱们没遇到那位小姐。” “……”江潋默然一刻,莫名地又开始烦躁。 遇到也烦,遇不到也烦,那丫头怎么这么烦人,她是烦人精转世吗? 烦死了! …… 杜若宁也很烦。 她本来就很难接近江潋,如今改道走正阳路,就更没有机会碰面了。 面都见不着,试探个屁呀! 看来她得想想别的办法了。 “小姐,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茴香问道。 小姐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眼神木呆呆的,好像又犯病了,真让人揪心。 杜若宁摇摇头:“我没事,就是起得太早,有点困了。” “那小姐靠奴婢身上眯一会儿。”茴香坐过来,把肩膀给杜若宁靠着,语重心长道,“小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后千万不要起这么早了,想学骑马,可以趁旬假的时候再学。” “旬假十天一次,一个月只有三次,这样学太慢了。”杜若宁道,“我还想早点学会了和哥哥们一起骑马上学呢!” “不行不行,骑马可不行。”藿香连忙劝阻,“眼看着天气转凉,骑马多冷呀,就算是公子们,到了冬天也要坐车的,小姐可千万不要想一出是一出。” “哈哈哈哈……”杜若宁靠在茴香肩上笑得花枝乱颤,“茴香,你瞧她像不像胡嬷嬷。” 胡嬷嬷是杜若宁的教养嬷嬷,小到针尖大到磨盘,见什么唠叨什么,怡然居的丫头们暗地里都叫她碎嘴婆。 “像。”茴香连连点头,“比胡嬷嬷还要唠叨,人还没老就成老顽固了。” 藿香气得伸脚过来踢她,三人笑闹成一团。 今儿个上午上琴艺课,学生们全都移到西边的琴房去上课。 杜若宁没能去成,被玉先生叫走了。 玉先生说效古先生要见她,让她随自己去西院一趟。 琴房就在西边的院墙下,女孩子们在这边弹琴,一墙之隔的西院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男学生们正是调皮捣蛋又情窦初开的年岁,一堆人挤在院墙下,边听琴边七嘴八舌地讨论他们认识的女孩子。 玉先生带着杜若宁从小门过去,正好将他们逮个正着。 “你们在做什么?”玉先生沉声呵斥。 少年们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玉先生,顿时像老鼠见猫似的抱头鼠窜。 有个少年跑得慢,鞋子被人踩掉了一只,踉踉跄跄冲出两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哈哈!”杜若宁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人她认得,就是那个爱摔跤的薛初融。 他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每次见他他都在摔跤? 太好玩了。 薛初融听到杜若宁的笑声,登时又羞红了脸,捡起鞋子连蹦带跳地逃离现场。 可惜这次他没能逃掉,又被玉先生叫了回来。 玉先生让他去书房把方才所有偷听的学生名字都写出来。 薛初融不敢反抗,垂头丧气地跟在玉先生和杜若宁后面。 逃跑的少年们从各个角落探出头,唉声叹气:“完了完了,薛初融那个呆子,肯定会一个不拉把咱们全都招出来的。” 杜若宁走了几步,回头去看薛初融,见他苦着一张脸,可怜巴巴的,便从袖袋里掏出一颗梅子糖,悄悄递到他面前。 薛初融一愣,很快又红了脸。 好在他没有傻到出声拒绝,而是红着脸伸出手,让杜若宁把糖倒在他手心里。 不知道是不是被杜若宁转移了注意力,他的情绪看起来好了很多,眉宇间甚至有了一丝极力克制的笑模样。 玉先生把杜若宁领到效古先生的书房,自己便带着薛初融离开了。 杜若宁进去向效古先生行了礼,恭敬问道:“不知先生叫学生来有何指教?” 正文 第21章 是哪家的公子 效古先生坐在几案后面,抬头盯着她看了一刻,放下手中的书,问道:“我听说你一炷香的时间便背会了季氏篇,可有此事?” “是的先生。”杜若宁道,“其实也不是只背了一炷香,先前在家里就已经跟兄长学过。” “原来如此。”效古先生微微颔首,神情似释然又似失落,“是我糊涂了,还以为你真的是……” “是什么?”杜若宁问。 “没什么。”效古先生道,“你既能背得出,可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兄长有讲解过,因此略知一二。”杜若宁道。 “那你最喜欢哪一节?”效古先生又问。 “最喜欢君子九思。”杜若宁道。 效古先生的眼睛亮了一瞬:“为什么喜欢这节?” “因为圣人教导我们,欲成大事者,不可偏听偏信,不可人云亦云,要举止谦和,忍辱负重,听逆耳之言,守心中道义,如此方是君子所为。” 效古先生听完沉默不语,一双浑浊却睿智的眼睛定定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的皮囊看透她的灵魂。 杜若宁静静站着,大大方方地任由他打量,心绪如潮水起伏翻涌。 她知道先生心中所想,也明白先生的释然和失落。 先生问她九思,也是在试探她,因为先生曾为她和太子哥哥讲过君子九思与治国之道的共通之处。 但她不能说得太多,说多了只会让先生更加困惑。 现在还不是和先生相认的最佳时机,她只要知道先生还记挂着她,就够了。 “先生若没有别的事,学生先告退了。”她深施一礼道。 “去吧!”效古先生轻轻摆手,“用功读书,不要和同学起争执,有什么疑惑可以随时来问我。” “多谢先生。”杜若宁再施礼,转身迈步。 “等等。”效古先生突然又叫住她,露出一个老顽童似的笑,“梅子糖还有吗?” 杜若宁也笑起来,将袖袋里装梅子糖的袋子掏出来,双手奉上:“全在这了,先生几时吃完可以再找我要。” “好啊好啊,为师不会客气的。”效古先生接过糖袋子,看着她转身走出书房,隔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欲成大事者,欲成大事者,子可不是这么曰的呀……” 要回东院,须得玉先生开门,因此,杜若宁告别效古先生后,径直去了玉先生的书房。 恰好薛初融招完供从里面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薛初融这回很争气,没有摔跤,短暂的慌乱之后,红着脸给杜若宁行了个同窗礼,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玉先生见杜若宁过来,什么也没说,直接带她回了东院。 路上,杜若宁好奇地问她:“先生可知薛同学是哪家的公子?” 玉先生侧首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他原是鸿胪寺孙少卿家的准女婿,小时候两家祖父定的娃娃亲,前两年家里遭了祸,全家就只剩他一人,于是便来京城投靠岳家。 不料孙小姐宁死不愿嫁他,孙少卿无奈之下便与他退了婚,原本是要补偿他银钱,却被他拒绝了,只请孙少卿为他争取一个来南山书院就读的名额,其他的统统都不要。” 玉先生讲得简略,三言两语便将一个落魄少年的故事讲得清清楚楚。 杜若宁听完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半晌才“哦”了一声,再没有下文。 玉先生又侧首看她一眼,意有所指道:“从古至今,男女姻缘都讲究一个门当户对,不合适的强求不得。” “嗯?”杜若宁愣了下,随即笑起来,“先生想多了,我就是随口一问。” 玉先生也不知信没信,颔首道:“如此便好。” 午休时,学生们皆到斋舍区用饭休憩。 虽然书院有提供饭食,但终归不如家里做得精致,因此富贵人家的学生便会让下人从家里带些菜肴来下饭,考虑到冷热存放问题,大多带些方便爽口的小菜。 因各家用的厨子不同,做出来的菜也各不相同,于是一到饭点,馋嘴的学生便会拿自家的菜和别人换着吃,闲着无聊,还会品评谁家的卤味做得香,谁家的酱菜最爽口,谁家的糕点更软糯。 本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圣人训,效古先生原是不允许这种用餐方式的,奈何学生太多,又都是十几岁正顽皮的年纪,好奇好玩之心根本管不住。 时间长了,效古先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甚至有时候自己嘴馋,也会变着法地找学生讨一点来尝尝。 云氏心疼孩子,生怕他们在书院吃不好,每天都要让厨房准备充足的菜食给他们带上。 杜老夫人娘家在淮扬,定国公府的厨子便是从淮扬聘请的名厨,不仅做得一手地道淮扬菜,佐餐小菜做得也颇具风味,尤其一道秘酿鸭,是京中各处都吃不到的美味。 杜家三兄弟每回带来书院,必遭同窗疯抢。 女学这边也时常听闻,只是从来没见过,恰好今天茴香也给杜若宁带了这道菜,女孩子们闻到香味都馋疯了,却顾忌着杜若宁的喜怒无常,不敢和她交换。 杜若宁也没打算和别人交换,只叫了阳春雪杜晚烟和自己同食。 阳春雪头一回吃到传说中的秘酿鸭,一口下去直呼美味,声称好吃到舌头都要吞进去了。 “嘁,鸭子谁没吃过。”陆嫣然看得直撇嘴,随手推了下坐在旁边的杜晚雪,“你也是杜家小姐,怎么没见你带过?” 杜晚雪一脸尴尬地解释:“我们三家的厨房是分开的,并不在一处用饭。” 陆嫣然翻了个白眼:“那你作为她姐姐,去讨一些过来总可以吧?” 杜晚雪涨红了脸,又不敢拂她的意,只好端着自己的托盘走过去,问杜若宁能否分她几块秘酿鸭。 杜若宁道:“二姐姐想吃只管坐下吃,正好也让我尝尝大伯母给你带的菜。” 说着便腾出位子,拉着杜晚雪在自己身边坐下。 杜晚雪没想到她这么热情,一时竟不知道用什么借口离开。 一直眼巴巴瞅着这边的陆嫣然见状气得直瞪眼,忍了几忍,终于没忍住,蹬蹬蹬跑到杜若宁面前,气呼呼道:“你不要以为杜晚雪是帮我要的,我根本就不喜欢吃这破鸭。” “不喜欢就不喜欢,又没人强迫你。”杜若宁一本正经道,“而且,你怎么能用这种态度和为师说话,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你!”陆嫣然说不过她,又羞又恼,脾气上来不管不顾,伸手抓起那盘秘酿鸭就要往地上摔。 “你敢!”杜若宁面色一寒,拍案而起,清澈明亮的杏眸中有杀气一闪而过。 陆嫣然激灵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放下盘子,往后退了两步。 周围的女孩子们也都惊得心头一颤,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离杜若宁最近的杜家两姐妹和阳春雪更是一阵心惊肉跳,在那短短的一瞬,仿佛有股战场上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全场都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陆嫣然整个人都懵了,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又尴尬又丢脸,眼泪都快出来了。 杜若宁吼完这句,也反应过来,敛了敛眉,揉着手心若无其事道:“你不喜欢吃可以不吃,但不能糟蹋食物,看把为师的手都拍疼了。” 说着将盘子拿起来递给杜晚雪:“劳烦二姐姐分给大家尝尝吧!” 杜晚雪接过盘子站起身,竟觉得自己的腿都是软的。 大家都心有余悸地接受了她送来的鸭肉,另有女孩子过来拉走了陆嫣然,笑着说道:“县主不喜欢吃鸭子,来尝尝我家的凤凰肉脯。” “呸,什么凤凰肉脯,不就是鸡脯肉吗?”别的女孩子故意打趣道。 大家都哈哈笑,气氛才又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但所有人都在说笑之余偷眼打量杜若宁,猜测她会不会取代陆嫣然,成为东院新的女霸王。 正文 第22章 狗男人,去死吧 女孩子守不住秘密,到了散学时,所有人都知道杜家小姐和平阳县主又干架了,干架的原因是为了一盘秘酿鸭。 消息传到京中各府,除了两家的家长,其他人都当成了笑话来听。 说白了不就和两小儿争糖吃一样吗,能有多大点事,乐呵乐呵也就完了。 尚书夫人谢氏却觉得很丢脸,把陆嫣然训了一顿还不解气,又嚷嚷着要进宫告诉娘娘。 陆尚书看不惯她小肚鸡肠的作派,又将她好一番训斥。 “娘娘掌管六宫,心系天下,哪有空闲管你这鸡毛蒜皮,动不动就进宫进宫,皇宫是你家后花园呀? 上次就是因为你,那丫头当着群臣的面胡言乱语,害得朝野上下都知道娘娘公报私仇,为了一个砚台就要打杀人家的孩子,这回呢,难道要为了几块肉,再让娘娘被人戳脊梁骨吗?” 谢氏挨了骂,不敢还嘴,只得悻悻作罢。 陆嫣然这回丢脸丢的有些大,连着两天都蔫巴巴的,努力降低存在感。 紧接着便到了中秋节,各官衙学堂都放了假,合家团圆过中秋。 中秋节有吃鸭子的习俗,云氏早早就吩咐厨房做了许多秘酿鸭,当做中秋礼给亲朋邻里送去。 因为杜若宁和陆嫣然干架没吃亏,云氏便表现得极为大度,特地打发大管事给陆府送去好几只鸭子,以示友好。 谢氏认为云氏是在故意羞辱她,但人家大张旗鼓地送来了,她也不能扔出去,只得收下,又将自家的瓜果膏蟹送去当回礼。 虽然心里还是别扭,但秘酿鸭着实好吃,陆嫣然吃着吃着火气就消了,啃着鸭腿道:“难怪杜若宁发那么大的火,如此美味,丢了确实可惜。” “……”谢氏对这个女儿十分无语。 陆尚书趁机道:“瞧见没,你急赤白脸地要去告状,你女儿一只鸭腿就把这事忘了,以后孩子的事你少掺和,让她们自己闹去,闹着闹着就长大了。” 谢氏吃人家的嘴短,也就将此事放下,不再提起。 到了晚上,皓月当空,星子密布,家家户户的女眷都在院里拜月神。 中秋夜没有宵禁,拜完月神可以上街游玩,看杂耍,听曲,放河灯。 阳春雪和杜若宁短短几天就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蜜友,两人约好今晚要一起出去玩,碰面的地点就定在放河灯的清溪桥头。 云氏不放心杜若宁出门,除了茴香藿香胡嬷嬷之外,派了几个侍卫随行保护。 原本要让三个兄弟也跟着去的,但因为杜若宁约了阳家小姐,三兄弟跟着不太方便,再者男孩子们也有自己的同窗好友相约游玩赏月,于是便兵分几路,各玩各的。 两个女孩子买了两盏莲花灯,各自写了许愿的字条塞进去,拿到河边去放。 河上已经漂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灯,河水映着烛火,悠悠荡荡地将姑娘家的心愿载走远方。 “若宁,你许了什么愿?” 阳春雪一边用手拨着水送花灯远去,一边侧首看向杜若宁。 “你猜。”杜若宁道。 阳春雪凝眉作认真状:“定是祈祷月神让你找个如意郎君的。” 杜若宁勾起唇角,笑得意味不明:“郎君哪有如意的,不过是女人自己骗自己罢了。” “仔细找,总还是有的。”阳春雪笑着点她额头,“你小小年纪装什么深沉,说得好像看破红尘似的。” 杜若宁默然。 她不是看破了红尘,而是看破了男人。 男人这种东西,如他意的时候百般好,不如他意的时候,反手就是一刀。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绝不会再傻到将自己的终身托付给这种善变的东西。 “若宁,咱们去偷菜吧?” 阳春雪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毕竟像她们这样的贵女,亲事自有长辈做主,不过是从一个高门嫁进另一个高门,无趣得很。 “偷菜是什么意思?”杜若宁问道。 “你不知道吗?”阳春雪道,“偷菜是近两年从南边流传过来的一个中秋习俗,女孩子在中秋之夜,溜进别人家菜圃偷摘蔬菜,摘到后便预示能遇到如意郎君,也有已婚未孕的妇人去偷瓜的,偷到瓜便寓意着能怀上孩子。” 杜若宁:“……” 什么破玩意?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男人,她才不要去。 “哎呀,走吧,不过是个消遣,谁会去当真,就当日子过得无趣,找个乐子好了。”阳春雪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走,“我白天已经让人看好了路线,沿着河往西走就有菜地,咱们去偷几棵来玩。” 杜若宁拗不过她,只得随她去。 两个府里的侍从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河边的垂柳下,宋悯一身白衣负手而立,夜风携着河水的湿气吹过来,白衣随柳条一起迎风舞动。 “大人,回吧!”隐在暗影里的随从劝道。 宋悯掩唇轻咳,指着河面道:“去,把那盏绿色的莲花灯捞上来。” 满河都是红莲花,白莲花,唯独杜若宁放了一只绿莲花,夹杂在红红白白中,十分显眼。 随从领命,折了根树枝,去河边捞灯。 河里灯多,挤挤拥拥漂得很慢,随从往水里走了几步,拿着树枝去够那朵绿莲花。 没等他碰到,不知从哪里甩过来一只鱼钩,勾住那朵绿莲花轻轻一提,花灯便忽地一下飞走了。 随从一惊,顺着花灯飞走的方向看去,旁边的石桥上并排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人正双手交替着收线。 “大人,有人抢灯!”随从喊了一嗓子,从水中腾起,飞身跃上石桥,伸手便要将灯夺回来。 “大胆!竟敢对督公无礼!”另一个男人尖着嗓子呵斥,挥拳向随从打来,紧接着四面八方突然冒出十几个东厂番子,不由分说,抽刀就往随从身上砍。 赏月看灯的民众发出惊恐的尖叫,眨眼间跑了个干净。 随从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乱刀砍死,宋悯及时赶到,大喊一声:“江潋,让你的人住手!” 江潋身形未动,将看过的字条重新放入灯里,缓缓举起右手轻轻一摆。 番子们齐刷刷退后,收刀入鞘。 “首辅大人好雅兴,大晚上的来偷小姑娘的灯。”江潋这才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向宋悯。 “督公大人不也一样?”宋悯轻咳,反唇相讥。 江潋冷笑一声,阔步向他走来:“咱家是奉了皇上的命调查那位小姐,首辅大人这是要呛行吗?” 宋悯噎了下,继而道:“督公说笑了,为皇上分忧是每个臣子的本分,何况这个灯还是我们先找到的。” “哦?”江潋挑眉笑得意味深长,伸手将莲花灯送至宋悯面前,“首辅大人话说到这份上,咱家还真不好把功劳据为己有,这灯还给大人便是。” 宋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好说话,迟疑道:“督公当真?” “自然当真。”江潋道,“灯和灯里的祝福,都是首辅大人的。” 说完把灯塞进宋悯手里,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宋悯愕然,目送一群人呼啸着走远,低头从灯里取出字条打开,上面潦潦草草写着一句话: 狗男人,去死吧! 宋悯:“……” 正文 第23章 你们接着偷 一轮银盘似的圆月升上天空,将盈盈清辉洒向人间,沿着河道往西行,渐渐远离了闹市,四周便显得格外安静。 阳春雪牵着杜若宁的手走进一片菜地,借着月光的映照,可以看到地里各色菜蔬长得十分肥壮。 两人也分不清都是些什么菜,只管拣叶子大的,形状好看的摘。 杜若宁道:“咱们少摘几棵,这些菜说不定是人家拿去集市上换钱度日的,别给人糟蹋了。” “没事,赔他双倍的银子就是了。”阳春雪道,“你瞧那边不是有两间小木屋吗,想必菜主就住在那里,等下让人把银子丢他屋里去。” 话音刚落,木屋的门嘎吱一声开了,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大声道:“谁在那里?” “快跑快跑,被发现了……”阳春雪吓一跳,拉着杜若宁撒腿就跑。 “怕什么,你不是说赔钱就好吗?”杜若宁被她拉得跌跌撞撞,几次差点被地里的土块绊倒。 “赔钱是赔钱,脸还是要的。”阳春雪道。 那人站在门口,看着月光下几个仓皇逃窜的女子身影,怔怔一刻,拢着手在嘴边喊道:“慢点跑,小心摔跤,拿些菜不妨事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纷纷停下脚步回头看,想看看是哪个绝世大善人,被贼偷了菜还担心贼摔跤。 隐在暗处的嬷嬷护卫正要上前保护,听到这话也都懵了。 “这声音听着耳熟。”杜若宁略一皱眉,突然想到一个人,脱口唤道,“薛初融,是你吗?” 那边也愣了,片刻后才回应:“正是在下,敢问姑娘是谁?” 杜若宁笑起来:“是你每次见到都会摔跤的人。” 薛初融又愣了愣,而后向这边走过来,隔了有六七步的距离,停下来拱手行礼:“若宁小姐,小生有礼了。” 他穿着一件睡觉时穿的白色中衣,头发也散在身后,却一本正经地行了个大礼,把两个女孩子都看笑了。 杜若宁笑着还了礼:“我们一时兴起来偷菜玩,没想到惊扰了薛公子,实在抱歉。” “无妨无妨,中秋偷菜的习俗我也知道。”薛初融说着看了看两人空空的双手,“要不我回屋去,你们接着偷。” 一本正经的样子,连丫头们都忍不住了,捂着嘴嘻嘻哈哈地笑。 杜若宁摆手:“不用了,我们刚才已经偷过,只是逃跑时又掉在地里。” 顿了下又调侃道:“可见我们注定是找不到如意郎君了。” “呸呸呸,怎么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阳春雪双手合十拜月亮,连声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月神娘娘,你就当这句你没听到哈。” 众人:“……” 寒暄几句后,阳春雪问道:“薛公子,我素来只听闻你是西院最勤勉成绩最优秀的学生,没想到你菜也种得这么好,你是一直住在这里吗?” “是的。”薛初融坦诚道,“自从和孙家解除婚约,我便一直住在这里,这里租金便宜,还可以种菜种粮自给自足,我很喜欢这里。” “哦。”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 其实他也不需要安慰,因为他并没有对自己如今的处境有一丝一毫的抱怨。 日子虽然捉襟见肘,但他活得磊落坦荡,性情又如此温良纯善,比起一些虚度光阴的富家子弟,反倒更加充实自在,无愧于心。 “薛公子如此胸襟,日后必成大气。”杜若宁道,“今日时辰已晚,我们就不叨扰了。” “承若宁小姐吉言。”薛初融道,“眼下确实晚了,改天二位若有雅兴,可随兄长一起来寒舍玩耍,菜也可以随意摘取的。” 倘若只邀请两个姑娘来玩,多少显得有些唐突,但他十分周全地加了兄长二字,便有了温润知礼的君子之风。 杜若宁和阳春雪笑着应下,告辞而去。 走出没多久,就听到身后扑通一声响,薛初融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跌进菜地里只剩下半个白色身影。 “别笑。”杜若宁捂住阳春雪的嘴把她拖走了。 薛初融挣扎着爬起来,发现姑娘们并没有听到自己这边的动静,拍着胸脯松了口气:“好险好险,差点又在若宁小姐面前丢人。” 却不知姑娘们憋笑憋得好辛苦,直到走出老远,才忍不住放声大笑。 月儿已上中天,街市上仍旧人流如织,卖宵夜的摊位前也是人满为患。 阳春雪说她知道有间铺子卖一种羊奶做的奶豆腐,里面佐以西域的葡萄干,核桃碎,还有各色果脯,十分美味,非要带杜若宁去尝一尝。 到了地方一看,铺子生意非常兴隆,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 藿香要去排队,阳春雪不让,说这种美味,必须亲自排队等候,吃到嘴里才会格外香甜。 谁成想排了半天的队好不容易轮到她们,店家却收了档,说奶豆腐卖完了,让没买到的明天再来。 阳春雪顿时不干了,嚷嚷着就是过节吃才应景,明天再吃还有什么意思。 这时,有个随从打扮的男人走过来,拦在两人面前。 “这两份奶豆腐还没有动过,我家主子送给两位姑娘尝个鲜。” 是他! 看到这人的一刹那,杜若宁感到身体一阵刺痛,差点脱口叫出他的名字。 当年她拼死捅了宋悯一剑之后,第一个用长矛将她刺穿的就是此人。 宋悯最忠心的下属,长河! “你家主子是谁?”杜若宁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问道。 “姑娘莫怕,我家主子不是坏人,他在那里。”长河指着站在不远处的宋悯说道。 “若宁小姐。”宋悯从暗影里走过来颔首示意,俊美略带苍白的脸上带着笑,微微凹陷的双目显得深邃而多情。 “首辅大人,好巧。”杜若宁似笑非笑地与他对视。 宋悯的视线却不自觉地落在她眼尾,眼神在灯光下变得悠远且迷离,仿佛透过她看去了很远很远的往昔。 “是啊,好巧。”他柔声道,“没想到若宁小姐还认得我。” 不但认得你,还想杀了你呢!杜若宁暗暗咬牙,面上却笑得天真无邪:“人们都说宋大人生得比楚风馆里的小倌还俊,让人见之难忘。 “大胆,竟敢亵渎首辅大人……” “长河,退下!”宋悯厉声喝止,随即又温和了语气道,“若宁小姐是夸本官相貌出众,何来亵渎之说。” 杜若宁:“……” 不远处的街角,江潋和望春静静注视着这边的动静。 望春道:“干爹你瞧,首辅大人看若宁小姐的眼神好古怪。” 江潋冷笑:“有何古怪,不过是野猫又要发情。” “原来如此。”望春恍然大悟,“听闻首辅大人虽然年近而立都不曾娶妻,却在自家后宅娇藏了许多美人,个个都和当年的长宁公主极为相似……” “闭嘴!”江潋突然大怒,眼睛像刀子一样从他脸上扫过,转身拂袖而去。 望春头皮一麻,差点尿出来,不敢出声,忙腿脚发软地跟上。 江潋走出两步,猛地又停下,扬手一挥,两点寒光闪过,不偏不倚,正好击中长河的左右手腕,两份奶豆腐伴着长河的痛呼应声落地。 “什么人?” 宋悯和长河同时向那边追过去。 正文 第24章 罚她博览群书 看着两人跑远,杜若宁和阳春雪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怎么回事,怪吓人的。”阳春雪挽着杜若宁的胳膊问。 “我也不知道。”杜若宁摇摇头,收回视线,想不通谁会在这个时候偷袭宋悯,假如是刺客,为什么不伤人,却偏偏打翻了两份奶豆腐? “小姐,回吧,外面太危险了。”一晚上提心吊胆的胡嬷嬷走过来说道。 杜若宁也确实没了兴致,便听从她的话,和阳春雪告别,各自回家去了。 这一晚虽然没出什么岔子,却过得惊心动魄,回到家,胡嬷嬷一边给杜若宁宽衣梳洗,一边开启了念经模式: “小姐,方才在外面,奴婢不好当着外人的面驳了您的面子,虽说现如今民风开化,不太限制姑娘家抛头露面,可您终归是大家小姐,言行举止都要得体合宜,不能与外男走得太近。 还有那阳家的小姐,家世模样自然没得说,就是性格太狂放,小姐还是和她少来往吧,没得带坏了小姐,将来说亲都说不到好的……” “不听不听,和尚念经!”杜若宁捂着耳朵喊茴香,让茴香快给她找东西塞耳朵。 茴香心眼实诚,当真给她找了两团棉花过来,把胡嬷嬷气得不行,脸黑的像刚从烟囱里钻出来。 “得,小姐嫌我唠叨,我就不说了,将来在亲事上吃了亏,便知老奴说的是逆耳忠言。” 杜若宁笑道:“我现在也知道嬷嬷说的是忠言,但我也不一定非要说亲呀,阿爹阿娘又不是养不起我,何苦嫁出去伺奉别人的爹娘?” 胡嬷嬷闻言更加急得团团转:“小姐说的什么胡话,哪有姑娘家一辈子不嫁人的。” “怎么没有?”杜若宁道,“玉先生就没嫁人,我瞧她过得也挺好,自自在在做个教书育人的好先生,受世人尊重,受学生爱戴,不比一辈子困在这后宅高墙内好吗?” 胡嬷嬷说不过她,心想小姐怕不是又中了什么邪,忧心忡忡地退出去,第二天一大早就去见云氏,将杜若宁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她。 云氏听了也很惊讶,转天得空又告诉了杜关山。 杜关山听完颇为赞同:“对呀,宁儿说得没错,咱们又不是养不起,何苦让她去侍奉别人的爹娘。” 云氏又忍不住想拿白眼翻他。 “这是养不起孩子的事吗,你见过哪个姑娘家不嫁人的?” “她才十三,你急什么,兴许长大点自己就开窍了。”杜关山根本没当回事,顿了下又道,“就算她将来出嫁了,婆家人若敢欺负她,我也要让她和离的。” “有你这种爹,她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云氏没好气道,感觉自己真是脑子发昏才会和他商量,他这种女儿奴,怎么可能站在道理这边? 他只会站他女儿那边。 …… 时间过得很快,中秋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杜若宁在京城也一天比一天出名。 除了和陆嫣然三不五时的吵架拌嘴之外,她还打了左都御史刘致远家的三小姐。 原因是那位三小姐刘栖月和她父亲一样爱告状,别人做什么事她都看不惯,动不动就跑去先生那里检举同窗。 她检举杜若宁的理由很莫名其妙,说杜若宁整天拿秘酿鸭贿赂同窗,意在收买人心,拉帮结派。 杜若宁最烦这种人,便找机会给了她两巴掌。 刘栖月肿着一张脸回到家,第二天刘致远便在朝堂参了杜关山一本,说他教女无方,纵女行凶。 杜关山见他说得情绪激昂,唾沫乱飞,不禁嫌恶道:“说老子纵女行凶,看到你这张脸,老子自己都想行凶。” 说完当场脱下靴子砸了刘致远一靴子。 嘉和帝大怒,不仅罚了他三个月俸禄,还罚他在太和殿外扫了七天地。 至于杜若宁,因为皇后的前车之鉴,嘉和帝没有处罚她,而是让人通知效古先生,让效古先生对她做出应有的惩戒。 效古先生便罚她每天散学后去书院的藏书阁读一个时辰的书。 消息传出,大家都不明白这叫个什么惩罚,因为打了人,所以罚她博览群书吗? 嘉和帝也很无语,但又懒得管,便由他去了。 打了左都御史家的小姐都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责罚,杜若宁一下子成了同窗们眼里伸张正义的英雄,也成了女学这边新一界的霸主,每天在东院横着走,无人敢惹。 当然,杜若宁并不在意这些事,这段时间,她除了想方设法接近江潋试探江潋,还成功将贺之舟变成了只忠心于她的贴身侍卫,让贺之舟为她收集从嘉和帝登基以来受到重用的官员,以前都是从哪里升上来的。 拿到贺之舟收集的官员档案之后,她便每天借着去藏书阁读书的机会,从里面仔细筛选曾经在剑南到京城这一路任过职的官员。 这其中,左都御史刘致远便是符合条件的官员之一,因此她才会投石问路打了刘栖月两巴掌,想看看刘致远和皇帝的反应。 父亲以前在朝堂做过比扔靴子更过激的事,皇帝都没怎么罚过他,这次不但罚了俸禄,还罚他扫地,可见内心是偏向刘致远的。 所以,当年的事,刘致远参与的可能性极大,否则凭他一个地方官员,又是先帝的旧臣,怎么可能在嘉和二年就进京入了都察院? 既然如此,那就先从他下手好了。 这天散学后,杜若宁照例去西院的藏书阁读书。 西院的男学生都走完了,她也无须避讳什么,在藏书阁研究了一会儿官员名单之后,将名单小心翼翼地藏在二楼书柜顶层的一本书里。 那本书是讲怎么制作胭脂水粉的,在全是男学生的西院,根本无人问津,上面落满了灰尘。 即便如此,杜若宁仍然十分谨慎,每次放回去时,都要特意撒一些灰尘上去。 做完这些事,藏书阁里的光线已经变得很暗,她便挑了本书出来,坐在外面台阶上读。 读了一会儿,隐约听到藏书阁里好像有什么动静,待要细听,那动静又没了。 出于好奇,她便收起书走回去一探究竟。 一楼安安静静的,除了桌椅和满墙的书,什么也没有。 杜若宁想了想,又去了二楼。 楼梯处特别暗,为了避免走水,藏书阁不许点灯,连个火折子都没有,她只能摸索着往上走。 反正她也没什么好怕的,要说有鬼,她自己就是个鬼,谁吓谁还不一定呢! 到了二楼,依旧没有动静,风从没关严的窗子吹进来,吹得纱缦翻飞,冷意森森。 杜若宁走到窗前,探头往窗外看去,外面是一片竹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看不出是否有人从这里逃走。 假设真有人,他偷偷摸摸来藏书阁做什么? 偷书吗? 偷什么书? 不会刚巧偷那本做胭脂的书吧? 杜若宁明知不可能,还是不放心,正要过去查看,身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正文 第25章 我现在又想要了 天色越发昏暗,四下寂静,只有脚步声在回荡。 尽管杜若宁的胆子已经够大,还是忍不住脊背发凉。 她的手伸进怀里,摸到贺之舟送给她防身的匕首,在脚步声里慢慢转过身。 “天都黑了,你怎么还没走?”来人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听到这个声音,杜若宁绷紧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 “玉先生,您怎么来了?” “你的丫头等不到你,在门房处询问,我便过来瞧瞧。”玉先生四下扫视了一圈,“你在这里做什么?” 因为西院不允许丫鬟进入,所以杜若宁每天散学过来这里“受罚”,茴香藿香和侍卫们只能在大门外等她。 几个哥哥原也是要等她一起走的,但他们每天散学后还要去演武场练一个时辰拳脚骑射,另外还有先生留的功课要做,便没办法总是等她。 如此正合杜若宁的意,她正是想争取自由行动的机会,才用两包梅子糖贿赂效古先生,让先生给了自己这样的“处罚”。 “我在外面看书,听到里面有动静,就进来看看。” 杜若宁如实相告,想着假如真有贼,也好让先生留点神。 玉先生闻言愣了一下,又往四周看了看:“那你可曾发现什么?” “没有。”杜若宁摇摇头,“只发现这扇窗子没关。” “兴许是风吹开的。”玉先生道,“既然没什么发现,就快点回去吧,免得家人担心。” “是。”杜若宁躬身应了,和玉先生一起摸索着下了楼。 一个颀长的身影从二楼书柜的转角处走出来,关上那扇用来转移杜若宁注意力的窗,负手站在窗前,聆听楼下的响动。 玉先生把藏书阁的大门锁上,亲自送杜若宁到书院门外,看着她上了马车,才转身回去。 杜若宁撩开一角车帘,看着她的背影走进院门,总觉得她有哪里不对劲。 “小姐,您今儿怎么出来这么晚?”茴香在旁边问道。 “看书入了迷,忘了时间。”杜若宁放下帘子,靠在她肩头捏了捏眉心。 “小姐用功是好事,但总在光线暗的地方看书对眼睛不好,小姐还是要留神点,别伤了眼睛。”藿香道。 “知道了,藿嬷嬷。”杜若宁笑着打趣她。 藿香气得嘟起嘴巴。 马车经过城门,照例要接受检查方可入城。 杜若宁听到贺之舟在和守城门的卫兵说话,那卫兵嗓子又尖又细,活像个太监。 咦? 杜若宁想到什么,伸手掀开了车帘,冲那人喊道:“望春!” 望春刚接过贺之舟递来的通行证,还没来得及看,听到杜若宁叫他,愣了一下,笑呵呵招呼道:“若宁小姐。” “你不是跟着江潋吗,怎么来守城门了?”杜若宁问道。 望春苦哈哈挠了挠头:“我惹了干爹生气,被干爹罚来守城门。” “原来如此。”杜若宁道,“你在这几天了,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你?” “好多天了。”望春回道,“兴许是班次不同,错过了。” “有可能。”杜若宁点点头,又问,“你几时下值?” “快了,马上就要交班。”望春道。 “那我等你一会儿,把你捎回去。”杜若宁道。 望春大吃一惊,忙摆手道:“不敢劳烦若宁小姐,小的自个走回……” 话没说完,杜若宁已经吩咐贺之舟把马车停在城门侧边。 “小姐,您为何要让那个狗腿子搭顺风车?”藿香不解道,“他虽然没了根,也是个男的呀!” “就是,而且他肯定是住在督公府,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小姐。”茴香难得和藿香站在同一战线。 杜若宁心想,我就是因为他住在督公府,才让他搭车的。 但这话不能明着说,她只笑笑道:“人家都没根了,咱们就当日行一善吧!” “……”两个丫头哑口无言,不明白没根和日行一善有什么关系? 等了没多久,望春交接完毕,正想偷偷溜走,被杜若宁及时叫住。 望春无奈,只好上了车,没敢进去,和车夫并排坐在前面。 倒不是他胆子小,东厂的人向来没怕过谁,只是这位小姐行事总出人意料,不知这次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然而提防了一路,杜若宁却连一句话都没和他讲,倒是路上的民众看到他都觉得稀奇,不知东厂督公跟前最得脸的干儿子,怎么成了杜家小姐的车夫。 望春很郁闷,恨不得拿帕子把脸遮上,心中暗想,从来都是别人怕见他们东厂的人,今儿个却成了他自己怕被别人看见。 真是邪了门了。 到了督公府,望春跳下马车,假意向杜若宁道谢之后便要告辞,却又被杜若宁叫住了。 杜若宁道:“上次你答应送我一只狗,怎么这么久都没送?” 望春愣住,赔笑道:“小的是说过这话没错,可您不是说不要吗?” “我现在又想要了。”杜若宁道,“你现在送我好不好?” 这样也行啊? 望春愕然站在那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杜若宁也没打算要他回答,掀开车帘下了车:“走吧,我听说督公府里什么样的狗都有,我现在就去挑一只。” 望春:“……” 这位小姐怎么感觉好无赖的样子? 杜若宁对望春的反应视若无睹,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径直往府里走去。 府门口站着两个门卫,见杜若宁走近,架起长矛将她拦住:“何人擅闯督公府?” 因着江潋的恶名,督公府门前的大街空无一人,民众宁愿绕远路,都不愿从督公府门前走,像这样横冲直撞往里闯的还是头一个。 两个门卫精神振奋,感觉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这句练了很久的呵斥也终于有机会喊出来。 “我是春公公的客人。”杜若宁说道,回头冲望春招手笑,“春公公,快来呀!” 望春还没从她上一句话里缓过来,又被这句弄得欲哭无泪。 对一个无根之人说这么容易被误解的话,不是明摆着扎人家的心吗? 想他春公公明明是除了干爹之外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二魔头,怎么在这小丫头面前,就莫名其妙地硬气不起来呢? 有心想板起脸吓唬她几句,偏偏干爹对这位小姐的态度暧昧不明,搞得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上次就因为在灯市上说了几句宋悯和若宁小姐的闲话,他那喜怒无常的干爹就罚他去守了一个月城门。 这回要是不让若宁小姐进门,不知道会不会再加罚两个月。 可万一让进了罚得更狠呢? 可怜的春公公愁得肠子打结,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将人带了进去。 正文 第26章 莫非你想当我干娘 杜若宁终于如愿以偿进了督公府,一路走一路和望春感慨:“你干爹不愧是当朝第一奸宦,瞧瞧这大宅子,快赶上我们国公府了。” 望春:“……” 这是夸人呢还是损人呢? 杜若宁得不到回应,偏头看他:“你怎么不说话?” “若宁小姐妙语如珠,小的接不上。”望春道。 杜若宁咯咯笑起来,明艳的笑容在督公府三步一盏的大红宫灯映照下,别有几分惑乱众生的娇媚。 望春看得眼都直了,心说自己这没根的都被她笑得心跳加快,有根的谁能顶得住。 “狗呢,怎么走了这么久都没见着狗?”杜若宁问。 “狗啊,狗在后院养着呢!”望春中了邪似的,脚步虚浮地领着她往后院去。 杜若宁又笑:“你干爹真有意思,别人在后院养美人,他却在后院养狗。” “呵呵……”望春除了干笑已无话可说。 杜若宁又道:“你干爹平时住哪儿,可有给你找几个干娘?” 望春:“呵呵呵……” 杜若宁接着问:“你干爹人呢,怎么没看见他,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忙什么呢?” 望春:“呵呵呵呵……” 问得这么详细,莫非你想当我干娘? “说话呀,你怎么只会笑?”杜若宁道。 “很快他就不会笑了。”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杜若宁吓一跳,猛地转过身,就看到江潋负手站在灯影下,长身玉立,眉目如画。 用千年寒冰雕出来的画。 “原来你在家呀。”短暂的惊吓之后,杜若宁立刻对他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说望春很快就不会笑了什么意思?” “因为他要死了。”江潋道,“死人是不会笑的。” 望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子抖得像筛糠。 “他为什么要死了?”杜若宁眨着眼睛做无辜状。 “因为他随便放外人进来。”江潋道。 “为什么随便放外人进来就要死呀?”杜若宁又问。 “你哪来这么多为什么?”江潋被她问得心烦气躁,厉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很烦?” “不知道。”杜若宁道,“你说了我才知道的,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不问了。” “哼!”江潋冷哼一声。 然而杜若宁仅仅沉默了一个弹指的时间,又问道:“你能饶了望春吗,是我缠着他让他带我进来的。” 望春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觉得不对,自己要死明明就是她害的,为什么要感激她? “你从现在开始闭嘴,我就饶了他。”江潋压着火说道,“但你要是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他。” “哦。”杜若宁点点头,“那我不说了,我其实就是想拿一只狗回去……” “闭嘴!”江潋彻底失控,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拖着就往外走。 “你干嘛?”杜若宁惊呼,“你不会是要把我扔出去吧?” “恭喜你答对了!”江潋咬牙切齿道,一路将杜若宁拖出府,扔到大街上,转身回府,命令门卫将大门反锁。 “小姐!” “小姐!” 两个丫头都吓坏了,飞奔过来扶住杜若宁。 贺之舟也随即迎上来。 “小姐,那阉人欺负你了?”茴香紧张地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一遍。 “没有。”杜若宁笑得意味深长,“他没有欺负我,是我欺负他了。” 她那样絮絮叨叨地跟他瞎搅合,他都没有暴露出凶残的面目,仅仅只是把她扔出来而已,可见对她的容忍度还是很高的。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得寸进尺了。 两个丫头在自家小姐诡异的笑容里面面相觑,彼此脸上都写满了不信不懂不明白。 “回吧!”杜若宁率先往马车走去,待要上车,突然停下来对所有人肃容道,“我做什么事自有我的道理,你们作为我的手下,可以不明白,可以有疑惑,但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包括我阿爹阿娘,所以,今日的事但凡走漏一点风声,你们所有人我都不会再用,都听清楚了吗?” 她的视线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即便是天黑看不真切,也让所有人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属下遵命!” “奴婢遵命!” 众人齐声应答,虽然确实看不懂她的举动,心中却隐约明白,小姐不再是从前的傻小姐了。 回到府里,已是戌时三刻,全家人还在等杜若宁回来一起用饭。 幸好她先前为了不让家人们担忧,故意在书院向效古先生请教问题,晚归过好几次,因此这次大家都以为她还在书院,尽管等得焦急却没有派人去找她。 “韩老头那个怪脾气,居然对你一个小学生这么有耐心,真是奇了怪了。”杜关山道。 “因为我有糖啊!”杜若宁四两拨千斤地回道。 看着女儿一脸的懵懂,杜关山不禁笑起来,揉着她的脑袋道:“爱学习是好事,但也不要学得太辛苦了,你身体才刚好,不用急于求成,慢慢来。” “慢慢来可不行,我得快点把这些年耽误的时间全都补回来。”杜若宁别有深意地说道。 茴香在旁边看着小姐和国公爷说话时乖巧天真的样子,都没办法将她和督公府门外那个气势逼人的女孩子联系起来。 “小姐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晚上临睡前,她小声对躺在旁边的藿香说道。 “也不是不一样了,就是感觉有好几种样子。”藿香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形容自己的感受,想了半天才又道,“就好像一个人的身体里住了几个不同的人。” “……”茴香激灵一下抱住了她,“大晚上的你能不能别说得这么吓人,照你这么说,不还是鬼上身吗?” 藿香默然一刻,幽幽道:“鬼也有好鬼有坏鬼,小姐如今能说话,能读书,能让全家开心,能得先生赏识,就算是鬼,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好鬼。” 茴香想了想,竟觉得很有道理:“你说得没错,小姐不但能说话能读书,还能打人,能把左都御史和东厂督公气得跳脚,能让皇上皇后都拿她没办法,可见不止聪明伶俐,胆色谋略也同样过人呢!” 藿香:“……行啊你,做了几天伴读丫头,都会举一反三了。” 茴香嘻嘻笑:“总之不管怎样,咱们既然跟了小姐,就要以小姐为天,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 “嘿,你还来劲了!”藿香在被窝里掐了她一把,“睡觉睡觉!” …… 督公府里,可怜的春公公正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承认自己的错误。 江潋换了一身居家的月白常服,姿态慵懒地斜倚在美人榻上,黑亮发丝散落胸前,眼神迷蒙仿佛佳人春梦初醒。 美人榻前,蹲着一只通体乌黑的狗子,粉色的舌头正一下一下舔着江潋垂在身前的手指。 画面很是温馨美好,望春感受到的却是死亡的气息。 果然,江潋在听完他一长串的哭诉后,轻轻揉了揉黑犬的头:“我们雪儿三个月了,可以学吃人肉了,去,这个人赏你了,记得把脑子给咱家留着,天冷了,正好涮锅子吃。” 正文 第27章 古怪的病症 接下来的两天里,杜若宁没有在城门口看到望春。 她怀疑望春会不会真的被江潋弄死了,让贺之舟去打听情况,结果什么也没打听到。 望春这个人就像从没来过这个世界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杜若宁不禁有些自责,尽管望春跟着江潋无恶不作,死不足惜,但他如果真的死了,毫无疑问是自己害死的。 她又想起那只叫雪儿的狗,假如狗也死了,罪魁祸首同样也是她。 江潋真是太狠了,连自己的狗自己的干儿子都不放过。 他这么狠,是为了吓唬她吧,好让她从此以后不敢再去烦他。 怎么可能? 烦还是要烦的,大不了不再牵扯别人进来,她自己亲自上阵。 不过眼下,她还有另外一件当紧的事要做。 且让江潋先自在几天吧! …… 这天去书院,杜若宁多带了两盒秘酿鸭和两盒什锦果子,到了书院后,找机会把东西给了刘栖月。 “上次我一时冲动打了你,心里一直很懊悔,想跟你道歉又抹不开脸面,听说你下个月就要及笈了,及笈之后便不能再来书院读书,因此,我特意备了我家厨子最拿手的点心和秘酿鸭,希望你能收下并原谅我,好吗栖月姐姐?” 她这边说得一脸真诚,刘栖月却像见了鬼似的,根本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这段时间,杜若宁不光是打了她,和别的同窗也时有冲突,尤其是和陆嫣然,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怎么没见她去和别人送礼物道歉? 别是又想挖什么坑给她跳吧? 刘栖月这样想着,也就直截了当地把这话问了出来。 “我能给你挖什么坑?”杜若宁道,“我不给陆嫣然道歉,是因为她不配,我打她骂她都是她活该,可你不一样,你虽然爱告状,但这恰恰说明你和你父亲一样,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追求真理和公义的好人,所以我若不求得你的原谅,死都不会瞑目。” 刘栖月告了几年的状,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理解她,这么懂她,若不是先前那两巴掌还记忆犹新,她恨不得抱住杜若宁大哭一场。 一个因眼里揉不得沙子而被所有同窗孤立的人,在即将结束学习生涯时突然遇到了知音,真是让她心酸又欣慰。 “好吧,我原谅你了。”她激动地说道,接过那几个食盒紧紧抱在怀里。 杜若宁比她还激动,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两人就此冰释前嫌。 晚上散学后,刘栖月将秘酿鸭和什锦果子带回家,家里人听闻杜若宁主动向她道歉,都惊讶不已。 刘致远第一反应就是杜家父女指不定又使什么坏,他家的东西,打死都不能吃。 刘栖月还沉浸在人生难得一知己的喜悦里,劝说父亲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刘夫人也说,小孩子之间的矛盾,确实不必太放在心上,既然杜家小姐主动示好,就不要再计较了。 她当初打了平阳县主,不也是送了秘酿鸭去赔礼吗,人家皇后娘娘的亲戚都不计较,咱们太过计较岂不让人笑话。 “母亲说得对,父亲你就不要计较了,快来尝尝这秘酿鸭。”刘栖月亲自给他夹了几块鸭肉,又招呼母亲和兄弟姐妹们一起品尝。 秘酿鸭确实美味,全家人把两份都吃了还有点意犹未尽,又把什锦果子也吃得一干二净。 刘致远素来不喜甜食,虽然没吃果子,到底是吃了人家的鸭肉,嘴上也不好再说什么,第二天在朝堂见了杜关山,脸色也没那么难看了。 这件事过后,京城下起了连阴雨,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天一冷人就容易生病,连阴了几天之后,医馆和药铺的生意格外兴隆。 京中有个仁安堂,坐堂的裴郎中年近六十,尤其擅长各种疑难杂症,许多别人根本看不出病因的病症,在他手里三五天就能痊愈,人送外号“鬼见愁”。 意思是说此人医术高明,捉魂的鬼差总是白跑腿,所以见到他就发愁。 然而,就这么一个神医,近日却差点被人砸了招牌。 这个砸招牌的人,便是左都御史刘致远。 刘致远起初像是受了风寒,头昏脑涨,手脚酸软,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让大夫开了治风寒的药。 喝了两天药,非但没好转,反倒病得起不了床,不得不告假在家请医调养。 嘉和帝对他的病情很重视,特意派了太医去为他诊治,谁成想连太医开的方子对他都不起作用。 这下家里人全慌了神,开始四处为他寻名医找偏方,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要请裴郎中。 裴郎中去了刘府,对刘致远一番望闻问切,又看了其他大夫开的药,眉头皱得像铁疙瘩。 “老夫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种症状,明明瞧着是风寒,按着风寒的方子下药又治不好,当真古怪得很。” 刘夫人吓得不轻,家里上上下下全靠老爷撑着,几个儿子才刚刚成人,根基未稳,他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就完了。 于是苦苦哀求裴郎中,求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救自家老爷。 裴郎中被缠不过,只得开了副方子让刘致远先吃着试试看。 若有效,便是奇迹,若无效,他也无能为力。 然而奇迹终究还是没有发生,刘致远吃了这药,依旧没有好转,甚至有了将死的征兆。 刘致远的二儿子脾气暴躁,大骂裴郎中徒有虚名,一怒之下便要砸了仁安堂的牌匾。 裴郎中又气又无奈,只得再去见刘致远,两人关上门在房里说话。 “老夫是医者,按理说不该宣扬怪力乱神之说,可大人您这病实在邪气,让老夫不得不往此处想。但话又说回来,大人向来为官清明,一身正气,寻常邪祟定然近不了您的身。 因此,老夫斗胆进言,大人可仔细想想自己有没有对哪些已逝的故人心存愧疚,或者因为您的原因,导致某些人丧了命,若确有这样的事,趁着天黑去那人坟前祭拜忏悔一番,没准儿病就好了。” 听了这话,刘致远陷入长久的沉默。 裴郎中点到为止,说完便告辞而去。 等裴郎中走后,刘致远便让家人给他备车,趁天黑悄悄去了西郊长宁公主的墓地。 正文 第28章 死了活该 到了山下,刘致远没有让人跟随,独自拖着病体来到长宁公主坟前,腿脚软得不能支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一半是病的,一半是吓的。 “公主啊,罪臣来看你了。”他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口中念念道,“臣有罪,臣有罪,臣无法亲自去皇陵向先皇赔罪,恳求公主代为传达,臣并非贪生怕死,实在是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离不得舍不掉,求公主您慈悲为怀,让臣再多活几年,等臣送走了老娘,孩子们都成家立业,臣便自刎去阴间向先帝请罪。” 山风阴冷,卷起满地枯叶,如无数冤魂呜咽。 “你家中有老有小,别人家中何尝不是,你可曾想过,因为你的叛变,让多少人失去亲人?” 凄厉而阴森的女声随风传来,刘致远骇然色变,连滚带爬地躲到坟墓的另一侧,颤声道:“谁,你是谁?” 那声音幽幽道:“你来求我,不烧纸钱不焚香,听到我的声音就要跑,可见只是为了自己的病,并非诚心忏悔。” “公主?”刘致远又惊又怕,加上病体虚弱,意识混混沌沌,早已不辨真假,重新跪下咚咚磕头,“公主明鉴,臣是诚心忏悔的,臣来得匆忙忘了带香纸,请公主恕罪,臣下次一定给您烧多多的纸钱。” “没有下次了。”那声音又道,“过了今晚,你就是阴曹地府的鬼了,忏悔的话留着向那些因你而死的冤魂当面说吧!” “不要啊公主……”刘致远吓得肝胆俱裂,磕头不止,“公主饶命,公主饶命,臣还有卧病在床的老母,臣死了,老母亲可怎么活呀!” “你这狗贼,倒是孝心可嘉,也罢,看在你老母亲的份上,你可以从当年参与谋反的同党中挑选一人,拿他的命来换你的命。” “换,换命?”刘致远迟疑道,“那我岂不是害了别人……” “少废话,你换还是不换?” “换换换……”刘致远大声道,“大理寺卿杨述,当年我就是听了他的游说才归顺信王的。” 风声停歇,漫天落叶飘飘而下,四周一片死寂。 “公主?” “公主,您还在听吗?” 刘致远战战兢兢唤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公主,你是不是已经饶恕臣了,臣可以回家了吗?” 刘致远又等了一刻,见还是没有动静,便撑着身子爬起来,脚步虚浮地往山下走去。 “杨述兄,愚弟对不住你了!”他边走边喃喃道。 隔天,大理寺卿杨述突发急症,卧病在床。 刘致远听闻消息,既惊恐又后怕,心中虽感歉疚,却忍不住想开怀大笑。 他的命总算保住了。 当晚,刘致远恢复了精神,恰好有几个相熟的同僚下值后前来探望,便命人摆了宴席,饮宴庆祝,还相约第二天一起去探望杨述。 全家人见他能吃能喝,终于松了一口气。 酒足饭饱,送走同僚,刘致远舒心睡去。 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 第二天一早,仆人发现他瞪大双眼死在床上,身体已然冰凉。 消息传到朝堂,满朝文武为之震惊。 “怎么可能,明明昨晚我们还一起喝酒!” “可不是吗,他精神好得很,比我还多喝了两杯。” 昨晚亲眼见证他康复的同僚都表示不敢置信。 “兴许是回光返照。”有其他官员猜测道。 大伙觉得有道理,都为他惋惜不已。 嘉和帝骤然失去肱骨之臣,坐在龙椅上许久没能缓过神,大臣们纷纷劝他节哀,当以龙体为重。 嘉和帝无心再议朝事,下令退朝,与宋悯去了御书房,并命人速速去传江潋来见。 江潋来时,带来了关于刘致远死因最详细的调查结果。 嘉和帝听闻刘致远前一天晚上曾经去过长宁公主坟前,顿时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去那里做什么?”嘉和帝把目光投向宋悯,“你的人难道没发现他?” 宋悯穿着厚厚的朝服,双手拢在袖中,尚未入冬,他已然全副过冬的装扮。 “回陛下,自从江督公处理了那几个祭拜的官员后,近日西郊那边已无人踏足,许是守墓的人因此而生了懒惰之心。” 他轻咳几声,缓了缓才又道:“但不管怎样都是臣的失职,臣会妥善处置的。” 嘉和帝面色有些不悦,终是念在他弱不禁风的身体,没有多加责备。 “天凉了,你自个也要注意,朕已经失去一个臂膀,你可不能再出事。” “谢陛下体恤。”宋悯道,转而又问江潋,“不知江大人可有查过刘大人去西郊的原因?” “时间匆忙,咱家忙着来见陛下,没来得及详查,只隐约听刘夫人说了一嘴,好像是和裴郎中谈话之后才决定去的。”江潋道。 嘉和帝腾地坐直了身子:“去拿那个郎中,好好地审,看看他都和刘致远说了什么。” “陛下莫急,臣已经让人去了。”江潋道。 嘉和帝神情松缓,颔首道:“还是你最让朕放心。” “谢陛下信任。”江潋道。 “你去吧,审出结果速速来报。”嘉和帝摆手道。 “是。”江潋领命而去,绯红的衣襟带起一阵风。 宋悯往旁边站了站,十指在袖中握紧。 陛下如今对江潋越发倚重了,假以时日,这朝堂怕是要成为阉党的天下。 与此同时,女学北墙的竹林里,贺之舟也正在向杜若宁回禀消息。 “刘致远已死,假扮裴郎中和公主的人已妥善安置,只要他们不怀疑到秘酿鸭,基本上不会有事。” “秘酿鸭?”杜若宁笑起来,“秘酿鸭有什么好怀疑的,刘家的人全都吃了,怎么偏就死他一个。” 说着顺手折了一枝竹子拿在手里玩,又道:“谁让他不喜欢吃甜食,死了活该!” 贺之舟垂着头,眼角余光瞥见她唇角那抹冷笑,不觉心头一凛。 尽管小姐早在和他交心的时候,就已经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杀气,但他仍然不能将这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小姑娘和杀人者联系在一起。 不过他并不在意,他也不想知道小姐为什么要杀这些人,他只知道小姐答应过他,要帮他杀了一个大奸臣为他妹妹报仇。 “小姐,接下来我们做什么?”他恭敬问道。 杜若宁摘下竹叶当飞镖甩着玩,淡淡道:“留意朝堂的动静,等杨述供出一个替死鬼,就送他上路!” 正文 第29章 坏人的心也是红的 江潋的人没能在仁安堂找到裴郎中。 仁安堂的伙计说,自从那天刘大人家的公子来砸招牌,裴郎中跟他去了刘府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由此可见,裴郎中确实有重大嫌疑。 于是江潋出动了东厂所有人手,并发通告传往各州各府,全国范围捉拿裴郎中。 隔天清早,东厂大门上突然被人贴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裴郎中在城东一家地下赌坊。 江潋得到消息,立刻带人去了那家赌坊,果然在赌坊堆放杂物的房间里发现了裴郎中,他的手脚都被人用铁链拴着,身边放着充足的干粮和水,甚至还有便盆。 “你们怎么才来呀?”裴郎中看到东厂的人,像见了久违的亲人,抱住就不撒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东厂的人都看傻了,自打进了东厂,他们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话,头一回看到如此期盼他们到来的百姓。 要不是这屋里的味道实在难闻,他们都忍不住要哭一场了。 见此情景,江潋多少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但还是让人把裴郎中带回去审了审。 裴郎中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那里,反正醒来就在了,赌坊里人声嘈杂,他喊破了喉咙都没人听见,后来在放干粮的袋子里发现一张字条,让他不要害怕,安心住着,过几天就会有东厂的人来救他。 于是他每天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盼着东厂的人早点来。 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迫切想见到东厂的人。 江潋相信他说的话,就把他放了。 不仅把他放了,还出乎意料地给了他二十两银子作为补偿。 裴郎中都快疯了,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东厂的人不打人不骂人不严刑逼供,不但救了他的命,还送银子给他,这不是做梦是什么? 回去后,把这事说给左邻右舍听,所有人都认为他疯了。 东厂只会送人上西天,怎么可能送人银子? 真是想钱想疯了。 嘉和帝也看不透江潋的套路,问他为什么要送郎中银子。 江潋回道:“是为了进一步试探他,观察他的反应。” “那你观察出什么了?”宋悯插了一句。 江潋没回他,对嘉和帝道:“陛下,咱们这是被人带沟里了。” “什么意思?”嘉和帝问。 江潋道:“且不管那个假冒裴郎中的人和刘大人说了什么,刘大人去祭拜长宁公主的目的无非是忏悔……” 嘉和帝面色一沉,对于忏悔一词颇为不满。 江潋点到为止,继续往下说:“因此臣以为,想要查清刘大人的死因,还是得从他的病情入手,那么多大夫太医都瞧不好的病,究竟是病,还是中毒,若是中毒,中的什么毒,毒从何处来,哪些人有投毒的嫌疑,这样才是正确的调查方向。” 嘉和帝闻言面露犹疑:“若是按照你说的查,怕是要让仵作开膛验尸,刘家的人能接受吗?” “不能接受也要接受。”江潋道,“刘大人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岂能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再者来说,万一事情真是明昭余党所为,陛下能安心吗?” “……”嘉和帝猛吸一口气,当场拍案道,“查,给朕彻彻底底的查,会同三法司一起查!” “怕是会不同了。”江潋道,“陛下忘了,大理寺卿昨日就因病告假了。” 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并称三法司,如今两个部门的头头一死一病,就只剩下刑部尚且安好。 嘉和帝比谁都清楚刘致远和杨述当年的事,越想越觉得心慌:“那就你去查,快快去查,去呀! “是!”江潋向后退出三步,转身大步出了御书房。 …… 晚上,杜若宁在大家都入睡后,悄悄溜到花园去见贺之舟。 “江潋要给刘致远验尸?”贺之舟带来的消息让杜若宁先是一愣,继而靠在回廊的木椅上舒心地笑了起来。 这是要将刘致远开膛破肚吗? 虽然是为了检查死因,但只要想一想就觉得解气呢! 真希望操刀的人是她自己,这样她就可以一刀一刀将那逆贼的心肝脾肺全都剜出来,亲眼看一看逆贼的心究竟是黑的还是红的。 所以,她是不是该去谢谢江潋呀? 贺之舟站在暗影里,听着她轻快的笑声,心想这是多大仇多大怨,才能在听到仇人被开膛破肚时笑得如此舒畅。 如果有一天自己大仇得报,是不是也会像她一样笑出声来。 “杨述那边怎么样了?”杜若宁收了笑问道。 “差不多了,前面铺垫已经做足,就剩最后一哆嗦了。”贺之舟道。 “好,那我等你好消息。”杜若宁道,“往后我们要做的事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难,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帮手,更多的人才,我自己行动不便,这些事就交给你来做。记住一点,除了人品能力之外,必须是身负血海深仇的人,大家因为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才会有更强的凝聚力,这点尤为重要。” “属下遵命。”贺之舟抱拳道。 回到房里,值夜的小丫头丁香还在外间睡得香甜,杜若宁轻手转脚回到床上躺好,闭目在黑暗里喃喃道:“父皇,母后,皇兄,皇弟,逆贼刘致远已经被我杀了,你们若泉下有知,请保佑我后面的行动一切顺利!” 夜色深沉,寒意更浓。 万籁俱寂中,东缉事厂的刑房里,江潋一身黑衣站在台案前,手里握着一把轻薄锋利的刀。 案子上摆放着刘致远的尸体,旁边站着个黑瘦精明胡子稀疏的男人。 此人名叫屠义,十几岁便入行做了仵作,至今已有二十年,一把验尸刀使得娴熟利落,开肠破肚如刀切豆腐,人送外号屠一刀。 屠一刀看着自己的刀被江潋握在手里,现出一脸的迷茫,他以为督公大人大晚上的把他叫来,是为了让他验尸,没想到只是为了让他站在旁边欣赏。 难怪人都说男人一变成太监,就会心理扭曲,大晚上的解剖尸体玩,这也太扭曲了。 江潋举起刀,轻轻往刀刃上吹了口气,弯下腰,专注而认真地划开了刘致远的胸膛。 暗红的血从伤口处奔涌而出,他眼前闪过带走刘致远尸体时,刘家人哭天抢地的样子。 真痛快! 曾经让别人痛哭哀嚎的人,如今他的亲人也在为他痛哭哀嚎。 这才是绝对的公平! 用死亡换来的公平! “督公,这一刀错了……”屠一刀在旁边怯怯提醒。 做为一个干了半辈子仵作的人,他追求的是完美的解剖,每一刀都要力求完美。 “哪里错了?”江潋问。 “这一刀下得太深,会把心脏划破的。”屠一刀战战兢兢,还是忍不住指点一二。 完美的解剖对他来说太重要了,甚至超过了他对江潋的恐惧。 “是吗?”江潋勾唇露出一抹吸血鬼见到鲜血的笑,手中利刃猛地向下,瞬间划开了刘致远的心脏。 “呀!” 屠一刀下意识就要跳脚,却听江潋喃喃道:“原来坏人的心也是红的……” 坏人? 屠一刀惊悚地看着他绝美的侧颜和噬血的笑容。 他才是坏人吧,天下还有比他更坏的人吗? 这么完美的尸体,为什么要破坏他? 为什么不能来一场完美的解剖? 造孽呀! 正文 第30章 拿去喂狗吧 江潋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才将刘致远的尸体完全解剖。 “验吧!”他对屠一刀说道,扔下刀子,在属下送来的热水盆里仔细搓洗他那双修长白皙的手。 “……”屠一刀看着面前这具被分割得七零八碎的尸体,和每一刀都完美避开正确操作的刀法,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场不完美到极点的解剖了。 验尸也差不多用了一个时辰,屠一刀直起僵硬的腰,转动酸痛的颈椎,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 江潋一直没离开,窝在他审讯犯人时坐的虎皮椅上,睡得十分安详。 “督公,验完了。”屠一刀轻声唤道。 江潋立刻睁开眼,波光潋滟的眸子分外清明,没有一丝倦怠。 “验出什么了?”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向屠一刀走过来。 屠一刀回道:“死者全身各处没有外伤,没有内伤,也没有病灶,唯一可能致死的原因,大概是中了毒,至于是什么毒,小的也不知道。” 这话说了跟没说差不多,屠一刀提着心吊着胆,生怕惹了江潋不高兴。 然而并没有,江潋听完面色很平静,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咱家知道了,今晚辛苦你了。” 屠一刀被拍得心惊肉跳,忙道:“不辛苦,不辛苦。” “既然不辛苦,那就麻烦你再把尸体缝合还原吧!”江潋道。 屠一刀:“……” 客气话都听不出来吗? “心肝脾肺肾就不要缝进去了。”江潋幽幽道,“最近当官的都太老实,咱家养的那一百多条狗,已经很久没尝过人肉的味道了,今儿个正好给它们打打牙祭。” 屠一刀:“……” 一百多条狗,这点东西也不够分吧? “好好缝,缝得完美些,别让人看出来少了东西。”江潋再次拍拍屠一刀的肩,转身出了刑房。 屠一刀:“……” 心肝脾肺肾都没了,怎能缝得完美? 算了,他尽量把针法缝得完美吧! 好不容易把自己安慰好,屠一刀刚拿起针线,江潋的属下拎着一只布袋进来,把心肝脾肺肾一股脑丢进袋子里拎走了。 许是装过太多回人肉,布袋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像牛皮一样又腥又硬,血水都渗不出来。 屠一刀彻底崩溃了。 如此完美的器官,拿去喂狗也就算了,为什么要用这么脏的袋子装? 啊啊啊啊啊…… 江潋离开东厂,直接回到督公府,洗了个热水澡,躺在他那张奢华到没天理的金丝楠木床上呼呼睡去。 他当然知道查不出来什么问题,他就是想找个借口把刘致远的心肝脾肺挖出来喂狗。 解剖真是太累了。他想,下次还是直接扔狗舍更省事。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他的另一个干儿子望夏进来叫他:“干爹,大理寺卿投井死了,皇上叫你快些去瞧瞧。” 江潋睁开眼,坐起来,没有立刻下地,靠着床头缓了一会儿,笑道:“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没想到除了他,还有人惦记着这些逆贼。 短短几日,三法司的头头死了俩,京城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走吧,咱家去杨府凑凑热闹。”他笑着下了床,展开双臂让望夏伺候更衣,想起什么又问道,“望春几时回京?” “快了。”望夏道,“清晨回来的鸽子,说已经过了清水县,估摸着天黑就能到家。” 望夏小心翼翼地为他穿上暗金色绣蟒纹曳撒,系上嵌羊脂玉的腰带,再在外面加上一件黑色锦缎镶白狐狸毛的披风,把带子不松不紧地系成对称的蝴蝶结,最后戴上乌纱描金帽,又跪在地上为他换上黑色皂靴。 “干爹瞧瞧可满意?”望夏从墙角搬过来一面一人高的铜镜,立在江潋面前,夸赞道,“干爹真是龙章凤姿,仪表堂堂,这世间的美男子全都加起来,也不及干爹一根头发丝。” “干啥啥不行,溜须拍马第一名!”江潋对着镜子瞅了两眼,抬手给他一个脑瓜崩,步履生风地向外面走去。 望夏疼得龇牙咧嘴,忙放好镜子追出去。 “干爹,等等我!” …… 轿子一路晃晃悠悠到了杨述家的巷子口,远远地便看到那里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民众。 “督……”望夏张口欲喊出那句督公出行,闲人避让,突然盯着那边的一辆马车咦了声,“干爹您瞧,那是不是定国公府的马车?” 江潋闻言一怔,掀开轿帘看过去,果然看到那辆熟悉的马车。 马车里的女孩子正从车窗探出头往外看,即使隔了很远,他也能一眼认出是那个烦人精。 “停轿!”他扬声吩咐道,“让人先去清场子,咱家最讨厌乱哄哄的场面。” 望春应是,指挥人过去清场。 杜若宁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看向杨府的大门,虽然四周喧闹,仍然遮盖不住杨府的震天哭声。 围观的民众议论纷纷: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投了井呢?” “听说是撞了邪,疯了,家人不敢对外讲,只说他染了风寒。” “没错,我也听说了,我有亲戚在杨府做事,说是撞见了一个女鬼,穿戴凤冠霞帔,身上全是血窟窿,接连三天,夜夜来找他索命。” “天呐,凤冠霞帔,身上全是血洞,不会是长宁公主吧,我听说穿着嫁衣死去的鬼魂戾气最重,一般的巫术都震不住……” “所以呀,首辅大人让她十年不能入土,为的就是要用巫术封住她的魂魄,防止她的冤魂来讨债,没想到这刚一下葬,就出了这么多事,可见公主的怨气有多重。”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这些话传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议论声顿时小了许多,人群也随之散开。 杜若宁放下帘子,唇角微微上扬。 贺之舟不知道从哪找的这些人,故事讲得这么有感染力,怕不是个说书先生。 “妹妹,走吧,上学要迟到了。”杜若飞在外面催促道。 他这个妹妹真是爱看热闹,听说人家死了人,明明不顺路,还非要拐过来瞧一瞧。 可是有什么办法,他就这么一个亲妹子,自然是什么都依着她了。 “走吧小姐,东厂的人来了。”贺之舟也在旁边提醒。 杜若宁眼睛一亮,刚要看看江潋在不在,突然想到什么,忙催促车夫快快离开。 东厂的人嗅觉比狗还灵敏,江潋若是看到她出现在这里,不知道会联想到什么。 保险起见,她还是先跑吧! 正文 第31章 人不会是她杀的吧 到了书院,还没到上课时间,女孩子们都围在一起,谈论着最近的两桩朝廷大员死亡案。 她们倒也不是多关心朝政,只是身为王公大臣家的孩子,生怕哪天这样的灾祸临到自己父亲头上。 “有人说,两位大人的死,跟十年前的……有关,因为他们都是那一路的官员。” “嘘嘘嘘,这话怎么能讲,被上面听到可不得了,还是不要再说了。” “可是,真的好吓人呀!” “有什么好吓人的,难道你父亲也是那一路的官员吗?” “呸呸呸,你父亲才是,你可不要信口开河!” 杜若宁安静坐在自己座位上,低头研墨,青丝垂下,遮挡了她浅浅的笑容。 贺之舟不知找了什么能人,散播流言的速度真是快,这么短的时间,连不闻政事的女孩子都知道了。 想必龙椅上的那位也听说了吧,不知此时他心里作何感想? “杜若宁!”陆嫣然大声叫她,“对于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我?”杜若宁抬头,拢了拢头发,“我坐在马车里看的,杨府门口好多人。” 她又不是真傻,就是有看法,也不会说给皇后的亲侄女听。 陆嫣然拿白眼翻她:“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可别忘了,当年是你父亲带头签下的拥立书,若真是为了当年事,他也未必能幸免……” “你放屁!”杜若宁抓起刚磨好的墨汁泼了她一身,“我父亲是为了给我请医才签的拥立书,他是被逼的。” 陆嫣然今天穿了一件新裙子,猝不及防地被杜若宁泼了一身墨,气得脸都红了,跳起来就要打她。 “陆嫣然,你干什么?”玉先生夹着书走进来,冲她大喊,“就你嗓门大,离老远就听到你在嚷。” 陆嫣然委屈的眼泪直往下掉:“是杜若宁先泼我墨水的,先生怎么不说她?” 玉先生看看她身上的墨水,凌冽的目光转向杜若宁:“你为何要拿墨水泼她?” “因为她妄议朝政,还说我父亲带头签拥立书。”杜若宁冷静道。 玉先生闻言脸色大变,拍着醒木沉声呵斥:“一个个的都反了不成,朝政岂是你们小孩子能妄议的,传出去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陆嫣然,你去休憩区换衣服,这件事情休要再提。” “为什么不提,先生你就是偏心杜若宁。”陆嫣然实在气狠了,什么尊师重道统统抛在脑后,哭着跑出了课堂,“我要回家,我要进宫去见姑母,我要让姑母为我做主!” “四妹妹,她又要去找皇后娘娘告状,这可如何是好?”杜晚烟忧心忡忡地凑到杜若宁身边问道。 “没事,让她告。” 杜若宁心想,陆嫣然最好快点去,她也好趁机进宫看看李承启现在的样子。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现在鬼真的来敲门了,李承启还能在龙榻上安然入睡吗? 课间休息时,杜若宁去竹林见贺之舟。 从贺之舟口中听到被杨述临死拉来垫背之人的名字后,杜若宁大吃一惊,呆滞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那个人,居然是父皇生前最信任的太监总管曹广禄。 记忆中,他是一个特别谦虚特别温和的人,不管对谁,总是一副笑模样,宫中上下都称他为禄公公。 他一直很能干,任劳任怨的,父皇常开玩笑说他比牛还能干。 小时候,每当自己缠着父皇玩,他便会主动趴在地上让她当马骑,他还经常跟在她后面满宫跑,他说“公主慢点跑”时的声音特别慈祥…… 这样一个没人不喜欢的人,怎么可能是叛党? 哪怕是当年乍然从江潋口中得知宋悯叛变,她都没有这样难以接受。 杜若宁难过到浑身颤抖,只有扶着旁边的竹子,才能稳住自己的身子。 她垂首不语,眼泪一颗颗砸进脚下的土地。 贺之舟默默站在她对面,虽然看不清她的脸,却能真切感受到她的伤心难过。 一个叛逆的太监,为何会让小姐如此失控,难道说…… 他不禁想到自从小姐病好之后就没有停止过的流言蜚语,心头砰砰直跳。 鬼上身? 借尸还魂? 不不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强迫自己丢开那个诡异又荒唐的念头。 他说过,他不在乎小姐为什么杀人,只要能帮他报仇,就是他的主子,他的恩人。 是的,他不管,他只要听小姐的指令行事就够了,别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曹广禄,现在何处?”杜若宁深吸一口气,硬生生逼退了汹涌的眼泪,再抬头,已然恢复平静。 “他如今是司礼监的掌印。”贺之舟强压住心里的震撼回道,“这件事,是属下的失误,当初调查官员时,我没有把太监算在里面,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太监的事。” “别说你没想到,我也没想到。”杜若宁冷笑,“不过没关系,现在我们不是知道了吗?” 她原以为当年整个皇宫无一生还,没成想活了一个江潋,还活了一个曹广禄。 巧得很,两人一个是司礼监掌印,一个是司礼监秉笔,也不知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 “散学后,咱们再去督公府走一趟。”她说道,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 而此时的江潋,正在东厂大堂在翻阅属下收集来的关于刘致远和杨述的情报。 厚厚的一沓卷宗,将两人生前一个月到今天为止所有的行动轨迹全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吃过什么饭,做过什么事,接触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统统记录在册。 江潋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最后,目光落在一个让他无法忽视的名字上。 定国公之女杜若宁曾于刘致远发病前,送过两份秘酿鸭和两份什锦果子向刘三小姐道歉。 “又是她……”江潋盯着那个名字,带着几分嫌弃自言自语,“哪哪都有她,看个卷宗都有她,别人家死个人,她也要去凑个热闹,她怎么这么闲……” 说到这里突然眉头一皱,撑着书案站了起来。 一共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吃过她送的东西,另一个跟她上学的路线八不挨,她却特意拐过去看,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人不会是她杀的吧? “望夏!”他大喊一声,绕过书案大步向外走。 望夏小跑进来:“干爹,什么事?” “备轿,去正阳路!”江潋吩咐道。 “正阳路?”望夏迟疑了一下,“干爹,这个时辰去正阳路,怕是会碰到散学回来的若宁小姐……” 剩下的半截话被江潋一个眼刀杀了回去。 “她又不是鬼,咱家怕她不成!” 江潋没好气地踹了这榆木疙瘩一脚,心说要不是为了碰到她,老子去那里做什么? 望春怎么还不回来,死外面了吗? 望夏挨了一脚,吭都没敢吭一声,捂着屁股连滚带爬地去让人备轿。 正文 第32章 李长宁,是你吗 散学后,杜若宁照例先去藏书阁读书,天快黑才坐着马车回家。 天气越凉,日头落得越早,马车进入城中,已然暮色四合。 为了能尽快去到督公府,杜若宁吩咐贺之舟,今天从朱雀大街走。 小姐越来越有主见,两个丫头已经渐渐学会了多听少说,因此便没有对她的决定提出反对意见。 随着夜幕降临,京城各处都挂起了灯笼,茶楼酒肆,勾栏瓦舍,迎来了一天中最红火的时刻,秦楼楚馆也是莺声燕语,红袖招摇。 马车拐上朱雀大街,刚行没多远,被人拦住了去路。 “小姐,首辅大人要见您。”贺之舟在外面说道。 宋悯? 杜若宁有一瞬间的惊讶,轻轻撩起一角锦帘,从车窗望出去。 外面并没有宋悯,而是一个穿褐衣的健壮年轻男子。 宋悯的贴身随从长河。 “我家大人备了酒水,请若宁小姐临仙阁一叙。”长河站在车辕处,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道。 “我家小姐不去。”藿香探出头道,“你家大人贵为首辅,连男女授受不亲都不知道吗,何况我家小姐只是个孩子,你家大人能有什么要紧的事和她叙,若真那么要紧,就该去和我们国公爷谈,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不该当街拦车,还不快让开!” 一长串玉珠落盘似的诘问,听得茴香眼都直了,却只换来长河面无表情的一句:“我家大人备了酒水,请若宁小姐临仙阁一叙。” “这人怎么这样?”茴香也忍不了了,掀帘子对车夫道,“郁大叔,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别理他,咱们只管走。” 郁大叔名叫郁朗,今年其实才三十八岁,因为先前是杜关山手下的斥候兵,常年在外风吹日晒,皮肤又糙又黑,一天到晚木着脸不爱说话,所以显得比同龄人老。 郁朗听了茴香的话,驾起车要走,却被长河一把抓住了车辕:“我家大人备了酒水,请若宁小姐临仙阁一叙。” 郁朗本来就黑的脸此时更黑了,二话不说,挥鞭子就往他脸上抽。 长河侧身下腰躲开,一只手直接去抓郁朗的鞭子。 两人都是有功夫的人,硬拼下去的结果很可能是马车坏掉。 贺之舟和几个侍卫见状全都拔刀要往上冲,周围的民众开始四散躲避。 “别打了,吓着民众不好。”杜若宁出声制止了他们,“既然首辅大人盛情相邀,我便去见一见吧!” 说着下了车,让其他人靠边等候,只带着贺之舟一人跟随长河去了临仙阁。 临仙阁是朱雀大街上最奢华的酒楼,生意兴隆,客似云集,长河没有带他们从大堂走,而是从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边门走进去,上了二楼。 宋悯一身白衣坐在临窗的一个雅间内,屋里烧着红彤彤的火盆,餐桌上摆满美味佳肴。 门打开的一瞬间,贺之舟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冷静。”杜若宁对他轻轻摇头,率先进了门。 “还没到冬天就烤火,首辅大人是病得快死了吗?”杜若宁问道,径直走到主位坐下。 宋悯见她进门,便从窗前的藤椅上站起身,寒暄的话还未出口,就被她一句话堵了回去,捂着心口一阵猛咳。 “怎么说话呢?”长河头一回见着对自家大人言语如此无状的女子,不由怒喝一声。 也不对,是第二次见,第一次是定国公夫人,当众骂大人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可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母女两个同样的嚣张无礼。 正想着,杜若宁突然瞥了他一眼,对宋悯道:“这个狗东西再说一个字,我立马就走。” “你……”长河当场就要拔刀,被宋悯狠狠瞪了一眼。 “你不喜欢,我叫他闭嘴就是了。”宋悯温声道,“你上了一天学,想必饿了,先吃些东西吧!” 杜若宁挑眉打量他,突然轻笑一声:“先生今天教了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首辅大人想不想听?” 她那双圆杏眼生得实在好看,又大又清澈,笑的时候眼睛微弯,如秋水横波,顾盼生辉,连带着眼尾那颗泪痣都变得鲜活灵动起来。 宋悯盯着那颗痣,仿佛瞬间被吸走了魂儿,周遭的一切在他面前都变成了虚幻,唯有眼前这人是真实的存在。 “想听。”他目光痴迷地说道。 “那我就告诉宋大人。”杜若宁脆声道,“这句话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宋悯愣了下,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唇角扯出一丝苦笑:“若宁小姐真是快人快语,说话做事都如此干脆利落。” “你见过我做事?”杜若宁问道,夹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 “略有耳闻。”宋悯道,“若宁小姐上学第一天就打了平阳县主,第二天又入宫大闹太和殿,第三天背书赢了平阳县主,还当街逼得东厂督公掐死了自己的爱犬,紧接着又打了刘三小姐,害得刘大人挨了国公爷一靴子……” 杜若宁听着听着笑起来:“原来我做了这么多事,你不说我都没留意。” “还没完!”宋悯突然拔高了嗓音,语速也随之加快,“打了人,闯了祸,非但没有受罚,还获得了随意出入书院藏书阁的资格,即便如此,若宁小姐仍不罢休,又用一道秘酿鸭要了刘大人的命,如果我猜得没错,大理寺卿染上怪病投井身亡与你也脱不了干系吧李长宁!” 又快又密的质问和最后那句李长宁,让杜若宁为之一震。 站在墙边的贺之舟也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又握紧了刀柄。 这病秧子,明明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怎地突然爆发出如此骇人的气势? 他为什么要叫长宁公主的名字? 是口误还是…… 莫非他也和自己有着同样的怀疑? 他居然能把刘致远和杨述的死和小姐联系在一起,是仅凭猜测,还是有了真凭实据? 贺之舟深吸气,随时准备着,一旦宋悯真的拿出证据,自己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他活着走出去。 他想杀宋狗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唯一的妹妹被这禽兽害死后,他日日夜夜都想杀了狗贼为妹妹报仇。 可是想杀宋悯并非易事,这狗贼平时看起来只带着长河一人,实则暗中有很多影卫保护,贺之舟不怕死,他怕的是还没能为妹妹报仇,自己却先死了。 这个秘密他从未向任何人透露,直到前段时间,小姐突然单独找他,说可以帮他报仇。 他至今都没弄明白小姐是从哪里得知他的事,小姐没说,他也没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只要确信小姐能帮他报仇,就足够了。 贺之舟握紧刀柄,手背上青筋暴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杜若宁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我要回家,我要告诉我阿爹,首辅大人欺负我,呜呜呜……”她哭着喊道,突然打开门跑了出去。 这一举动太出人意料,别说宋悯和长河没料到,连贺之舟都没料到,等几个人回过神时,她已经跑到外面走廊,从楼梯口蹬蹬蹬往楼下跑去。 “拦住她!”宋悯追出去,大喊一声,楼上楼下不知从哪里钻出一群黑衣人,齐齐向杜若宁追去。 杜若宁个子小,身子灵活,一溜烟下了楼,哭着往大堂跑,边跑边喊:“救命啊,救命啊,首辅大人要杀我……” 大堂里宾客满座,人声嘈杂,这一嗓子把食客们都喊愣了,整个大堂瞬间变得安静无比,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停下来,像被点了穴,以各种怪异的姿势和表情看着杜若宁向大门口奔跑。 “别跑,站住!”一群人吆喝着追过去。 眼看着跑在前面的那个一伸手就要抓住杜若宁的衣裳,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个穿暗金蟒纹曳撒,披黑色锦缎镶白狐毛披风的男人。 狭路相逢,杜若宁收不住脚,一头撞进了那人怀里。 冷冽的香气萦绕鼻端,杜若宁略微一怔,伸手抱住了那人的腰:“督公大人救命,有人要杀我!” 我的天呐! 满堂食客全都瞪圆了眼睛直吞口水,今儿个这顿饭吃得太值了吧? 正文 第33章 撞上瘾了是吧 两人撞上的瞬间,把江潋也吓一跳,待怀里的女孩一开口,他便立刻知道是谁了。 他就说哪个女人如此大胆,竟敢占他便宜,原来是这个烦人精。 上次在宫里撞他,这回又撞他,当他是钟吗,撞上瘾了是吧? “站直了,好好说话,谁要杀你了?”江潋板着脸将哭哭啼啼的杜若宁从自己身上强行扯下来,把人推离到两步之外。 “他,他们,还有首辅大人……”杜若宁也不是真的要占他便宜,被他一拉就松开了手,回身指向那群追来的护卫,和刚从楼梯口走下来的宋悯。 江潋顺着她的手也看向宋悯,心说你就鬼扯吧,面上却冷冷道:“虽然你是定国公的爱女,但也不能随意诽谤他人,没凭没据的,诬陷朝廷重臣可是要下大狱的!” “我没有诬陷他,是他诬陷我。”杜若宁眼泪汪汪道,“他让人在路上拦着我的马车,强行把我带到楼上雅间,说刘大人是吃了我送的秘酿鸭死的,要将我绳之以法,他还说,我眼角的痣长得和长宁公主一样,倘若我肯跟他回府住几日,他就想办法替我开罪……” 我的天呐! 这是什么惊天大奇闻? 食客们这回惊得下巴都掉了,目光像织布梭子一样在几个人脸上来回穿梭,好奇之心完全压过了对东厂之人的恐惧。 宋悯也惊呆了。 他根本没想到,杜若宁会将他的话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并且还添油加醋一番,把长宁公主都扯了出来。 真话好辨,假话也好辨,唯独真假掺半的话最是难辨,这一盆污水泼下来,他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更要命的是,他还不能为自己澄清,因为他不能把自己心里那个不为人知的目的说出来。 所以,这个哑巴亏他吃定了。 的确,宋悯想得没错,自从杜若宁喊出长宁公主那一句后,食客们看他的眼光都充满了鄙夷。 毕竟大家都知道,首辅大人对长宁公主念念不忘,他家后院住满了和长宁公主容貌相似的女人。 可是,他居然连定国公家的小姐都敢觊觎,还编出人家是杀人凶手的理由来威逼利诱,也太不管不顾了吧? 如此做派,真不知道该说他是痴情汉还是滥情狗? 他是不是以为杜家小姐傻,就可以随意拿捏,他肯定没想到,这傻小姐会傻到连自己的名声都不顾,当众把这事抖搂出来吧? 啧啧啧! 食客们纷纷撇嘴摇头,同时又暗暗期盼着事情再闹大点。 最好是让定国公闹到朝堂上去,拿靴子砸他的头,那才叫一个精彩绝伦。 江潋同样惊叹于杜若宁的信口开河和不循常理,杀人和被男人引诱,两个如此敏感的话题,她居然就这么当众喊了出来。 她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都不是。 她这是又在故意装傻。 她就是要用这种傻到自毁声誉的方式误导舆论,让大家相信她没干过这事。 舆论天然偏向弱者,民众天生仇视奸臣,他们才不会管杜若宁的话有没有漏洞,他们只会想,一个傻到连自己的名声都不知道保护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杀死朝廷大员? 事情传开后,所有人都只会说宋悯无耻,用见不得光的手段逼迫一个小姑娘就范。 定国公的女儿尚且不能幸免,平民之女还不是任他欺凌? 倘若有心之人在背后操控一番,甚至能激起民愤,让万民联名上书朝廷,请求皇上摘了宋悯的乌纱帽。 不过话说回来,刘杨二人的案子皇上明明交给他办了,与姓宋的有何关系,凭什么半道截他的胡,害他在寒风中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人。 正阳路就那么长,他坐着轿子来来回回转了三趟,要不是探子来报,说若宁小姐被宋悯的人带走,他还在那傻转呢! 就冲这个,他今天也不能轻饶了姓宋的。 “首辅大人,若宁小姐说的可是真的?”江潋扶着腰间玉带,好整以暇地问道。 宋悯在众人鄙夷的目光里站得笔直,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本官怎么会说那种话,莫非督公大人宁可相信一个小孩子,也不肯相信本官吗?” “咱家谁都不信,只信真凭实据。”江潋悠悠道,“既然首辅大人不承认,那咱家能不能问一句,大人是出于什么原因,在人家家长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一个小女孩带到酒楼来的?” “荒唐!你是在审讯本官吗,凭你还不配!”宋悯苍白的脸色微微泛红,愠怒浮上眉间,拂袖便走。 “这天底下除了皇上,就没有咱家不配过问的人!” 江潋陡然冷了脸,挑高的嗓音带着不容侵犯的凛然。 “首辅大人位高权重,咱家本也不欲与你为难,但眼下有苦主鸣冤,又有百姓围观,咱家岂能坐视不管?” 宋悯顿住身形,与他冷眼相对:“你要如何管?” 江潋冷笑,举臂摆手:“来呀,请首辅大人去东厂喝杯热茶!” “是!”番子们齐声应喏,上前去拿宋悯。 “我看谁敢!”长河拔刀挡在宋悯身前。 后面的护卫也纷纷亮出兵器。 江潋眸光生寒,厉声道:“妨碍东厂办差者,格杀勿论!” 一嗓子把看热闹的食客全都喊醒了。 老天爷!只顾着看热闹,竟然忘了这是一帮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怎么办,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众人惊慌失措,忽听宋悯道:“都退下,督公大人如此盛情,本官便去尝尝督公大人的好茶。” “多谢首辅大人赏脸。”江潋立刻缓了脸色,冲宋悯一抱拳,率先向门外走去。 一脚跨出门槛,声音如风飘来,“望夏,别忘了把若宁小姐也带上!” 杜若宁:“……” 就你记性好! 正文 第34章 春公公你没死啊 到了东厂,江潋当真亲自给宋悯沏了一壶好茶,热气腾腾地端到他面前,言辞恳切地向他道歉。 “方才咱家为着东厂的脸面,对首辅大人说了些狠话,这壶茶算是咱家向大人赔礼,大人且喝着,待咱家先审了那个烦人……的小丫头,再来与大人细说案情。” 宋悯犹在气头上,没接他的茶,也没说话,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江潋这个人,真是他见过最讨厌最可恶的人。 心狠手辣,阴险狡诈,两面三刀,喜怒无常,目中无人,骄奢淫逸,蛮不讲理……世上最令人讨厌的缺点在他身上都能找到,简直就是集万千缺点于一身。 也不知道皇上怎么就看上了他,对他推崇备至,信任有加,自打成立了东厂,把曾经如日中天的锦衣卫都冷落了,甚至还让东厂负责监督锦衣卫,以至于锦衣卫的人见到江潋都得下跪叩首。 最近,皇上更是听信江潋的话,要在寝宫建一座炼丹房,亲自炼丹治疗头疾,大臣们的劝谏统统听不进,皇子们的课业也不管,眼瞅着就要奔着昏君的道路而去。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奸宦误国也是如此,不可不防啊! 江潋站了一会儿,见宋悯始终鼻孔朝天不理他,便也懒得多言,放下茶壶走了。 出了门,回廊的灯影下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见他出来,忙跪地磕头:“干爹,儿子回来了。” “哟,春公公。”江潋长眉轻挑,漫不经心道,“没死外边呀?” 望春昂起头呵呵地笑:“儿子还要给干爹尽孝,可不敢死在外边。” 江潋冷哼一声,从他身边走过:“差事办得怎样?” “干爹放心,都办妥了。”望春爬起来跟上,“王茂才让儿子给您捎了几匹今年新出的绸缎,花样颜色都是从前没有的,宫里还要等到过年才送来。” 王茂才是江南织造局的提督太监,前年托了江潋的门路才升上去的,对江潋感恩戴德,有什么好东西总是先紧着他。 江潋也没把绸缎放在心上,望春回来了,他总算不用跟望夏个没眼色的怄气,心里终归是高兴的。 “咱家饿了,想吃涮锅子。”他说道,“你去叫人准备两人份的。” “好嘞!”望春答应得爽快,笑嘻嘻道,“干爹是要给儿子接风吗?” 江潋噎了下,默默收回刚才的心里话。 这死东西也没比望夏有眼色多少。 “那就准备三个人的吧!”江潋郁闷道。 望春怔了怔,还没开口,望夏在旁边兴奋道:“干爹是要儿子做陪吗?” 江潋:“……” 没眼色的是他自己,所以才收了这两个榆木疙瘩做干儿子。 “那就准备四人份的。”他没好气道。 “四人?还有一个是谁呀?”望夏道,“望秋和望冬都去外地办差了,除了我俩,谁还有资格和干爹一起吃涮锅子?” “干爹不会又收了新儿子吧?”望春猜测道,心情颇有些复杂,他才走没几天,干爹就有新儿子了,他是不是要失宠了? “滚!”江潋忍无可忍,一人屁股上踹了一脚,“再多嘴,把你们的舌头割下来涮锅子。” 望春和望夏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捂着嘴,忙不迭地跑走了。 跑着跑着,望夏突然哎呀一声:“我明白了,第四个人是若宁小姐吧?” 望春顿住脚,仿佛想通了什么:“若宁小姐有可能是第二个人。” “不是吧,难道干爹根本没下咱俩的米?”望夏失望地垮下脸。 …… 杜若宁头一回进东厂,发现东厂和她想的并不一样。 她以为这种死了无数怨魂的地方,肯定是阴森恐怖暗无天日的,没想到却处处明灯高挂,庄严气派,房间里打扫得很干净,甚至还点了熏香。 仔细闻闻,似乎和江潋身上的香味一样。 贺之舟没能进来,还在东厂大门外守着,茴香藿香和侍卫们应该已经到家了,父亲应该也会很快赶到。 闹得这么大,父亲肯定是要大发雷霆的,这回宋悯不死也得脱层皮。 叫他个不要脸的还嘚瑟,这会儿怕是肠子都悔青了吧? 至于宋悯今晚的动机,其实不难理解,此人生性多疑,又听外面传了这么久的借尸还魂,鬼上身什么的,心里肯定早已种下怀疑的种子,恰好刘致远这时候死了,又吃过她送的食物,那颗种子便借机破土而出。 所以宋悯才会沉不住气,特地在半道上堵她,想借着刘杨二人的死诈一诈她,看看她到底是不是长宁公主。 他太熟悉长宁公主说话做事的风格了,料定自己这样突然发问,正常人都会忍不住露出马脚,暴露一些习惯性的语言和小动作。 可惜,她不是正常人,如今的她,是魂魄被困十年,背负着仇恨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从现在开始,她不会再让自己失控,也不会让别人掌握主动权。 宋悯认出她或者认不出她,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反正他最后的结局就是死,且必须死在她手里! 杜若宁正想得出神,突然闻到浓郁的羊肉汤的香味,紧接着房门打开,望春带着几个人走进来,每人手上都端着托盘,有肉有菜,还有一个烧着炭火热气腾腾的铜锅子。 羊肉汤的香味就是从这个锅子里飘出来的。 “春公公,你没死啊?”杜若宁惊讶地看着望春,连美味的涮锅都被她忽略了。 望春:“……” 今天是撞了什么邪,怎么一个个的都巴不得我死? 我死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托若宁小姐的福,小的还有口气儿。”他郁闷道,把手里的菜放在桌子上,“若宁小姐稍等片刻,干爹马上就来。” “被你们东厂抓进来的人还有这待遇?”杜若宁笑着打趣道,“不会是断头饭吧?” “小姐说笑了,谁敢断您的头啊?”望春接过番子端进来的热水,亲自捧到杜若宁面前让她洗手,“进了东厂,还能和干爹一起吃锅子的,若宁小姐可是头一份。” “那我真是荣幸之至。” 杜若宁就着盆子洗了手,拿起望春搭在臂弯上的白色帕子擦干,又给他放回去。 既然望春还好好活着,是不是进一步说明江潋并非世人眼中那般狠毒无情? 所以,在他面前,她是不是可以再肆无忌惮一些? “望春啊,我发现你伺候人比丫头还细致。”她笑着说道,“倘若我向督公讨要你,不知他会不会把你赏给我?” “多谢若宁小姐抬举,这个还是免了吧!”望春脸色大变,起誓般地说道,“小的生是东厂的人,死是东厂的鬼,一辈子孝敬干爹,绝对不会背叛干爹……” 话音未落,江潋打门外走了进来,蹙眉看向杜若宁:“你这人什么毛病,见狗也要,见人也要,要不要咱家把东厂都送给你?” “好啊好啊!”杜若宁拍手,笑得眉眼弯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可当真了啊!” “咱家不是君子。”江潋懒得和她磨嘴,走到桌前撩衣摆坐下,拿起一盘脑花问道,“新鲜的人脑子,若宁小姐要不要尝尝?” 正文 第35章 现杀的更美味 杜关山接到消息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自家女儿和江潋那个死太监坐在一起吃“人脑子”的场景。 见他过来,他那天真无邪的小女儿还十分快乐地招呼他:“阿爹快来尝尝,人脑子可好吃了。” 杜关山都快疯了,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当场昏死过去。 同样要疯的还有江潋。 他本意是想拿“人脑子”吓唬吓唬杜若宁,好让她从此以后对自己多一些畏惧之心,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结果倒好,一盘脑花倒进去,大半盘都被杜若宁吃掉了,还嚷嚷着不够,让望春再弄一盘过来。 望春说没有了,今天就杀了一个人,她还问,有没有早晚都要死的,可以提前杀一个。 望春被逼得没法子,又不敢告诉她这其实是羊脑,只得苦着脸落荒而逃,说去牢房里找找看。 这还是个正常的小姑娘吗? 怕不是恶魔变的吧? 杜关山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走过去将女儿拉起来,冲江潋大喊:“姓江的你太过分了,怎么能给小孩子吃这种恶心的东西?” “令千金不是吃得很香吗?”江潋放下筷子,拿帕子擦拭因吃了辣子而红艳艳的唇,“就这她还没吃过瘾,求咱家再杀一个,我那干儿子已经去牢房提人了,现杀的更美味呢!” “你就是个疯子,我现在没功夫搭理你,等我和姓宋的算完账再说!”杜关山怒道,“姓宋的在哪,快带我去!” “望夏,带国公爷去见首辅大人。”江潋扬声向外吩咐。 “是!”望夏应声出现在门口,对杜关山伸手作请,“国公爷,您这边走。” “哼!”杜关山气哼哼地牵着女儿走了。 江潋拿起筷子,继续慢条斯理涮肉吃。 不一会儿,望夏匆匆跑来禀报:“干爹,定国公和宋悯打起来了,您要不要去瞧瞧?” “两个大男人打架有什么好看?”江潋淡淡道,“让他们先打着,咱家吃完再过去。” 在这深秋的寒夜,还有什么能比得上美味的涮锅子。 江潋吃着鲜嫩的羊肉,喝着甜糯的米酒,十分惬意,想起什么,又问道:“若宁小姐在做什么?” 望夏道:“若宁小姐在给定国公呐喊助威。” “噗!” 江潋一口酒喷出来,呛得直咳嗽。 世上怎会有如此奇葩的女孩子,她爹跟人打架,她在旁边呐喊助威,心可真够大的! 江潋想象着那种场景,擦了嘴起身道:“菜脏了,撤掉吧,咱家去瞧瞧热闹消消食儿。” 望夏咂咂嘴,为那一桌子菜感到可惜。 那可是四人份的量啊,他和望春巴巴地准备好了,结果干爹愣是没让他俩上桌。 唉! 望夏最后看了眼咕嘟咕嘟直冒泡的羊肉汤,依依不舍地跟在江潋后面走了。 到了地方,架已经打完了。 屋里的桌椅几案,茶壶茶碗,没有一样是完好的,全都七零八落躺在地上。 宋悯的衣服也破了,头发也散了,嘴角和眼窝都乌青着,再不复往日的白衣飘飘,风流俊雅。 定国公的样子倒没太狼狈,只是体力明显不支,扶着墙呼哧呼哧喘粗气。 杜若宁坐在房里唯一一张四条腿都在却没了扶手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热闹。 江潋一只脚踏进门槛,看了看,另一只脚没有下脚的地儿,便又退回到门槛外面,笑着问道:“谁赢了?” “当然是我阿爹。”杜若宁满脸自豪地从椅子上跳下来,牵起定国公的手,“阿爹,督公大人来了,这里就交给他吧,我想回家睡觉。” “好,阿爹带你回家。”杜关山应了她,指着宋悯道,“姓宋的,明日早朝见!” 宋悯一身狼狈地站在那里,什么话也没说。 杜关山啐了他一口,带着女儿扬长而去。 走到门口嫌江潋杵在那里碍事,还推了他一把:“让开,你的账明天一块算!” 江潋被他推得一趔趄,倒也没恼,扶着门框稳住身子,慢悠悠道:“国公爷真是个暴脾气,看把我们首辅大人都打成三孙子了。” “你!”宋悯指着他,想骂人,出口却是一阵咳:“你说审完那丫头就来与本官详谈,眼看着天都亮了,你审出什么了?” “不好意思,让首辅大人久等了。”江潋一脸歉意,摊手道,“咱家还没审,定国公就来了,所以什么也没审出来,你瞧这事弄的。” “骗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压根没审,你在请她吃涮锅子!”宋悯顶着咳红的眼睛吼了一句,像头受伤的狼。 “怎么可能,这是没有的事,首辅大人不要乱说……” “你还不承认,她都亲口告诉我了。” 碰到这种人,宋悯再好的修养也白搭:“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忍饥受冻,自个却喝着小酒涮锅子好不快活,姓江的,你是不是故意整我,你到底是哪头的?” 江潋:“……” 那个烦人精,吃了他的涮锅子,还告他的黑状,这是生怕他和宋悯打不起来吗? 真是岂有此理! 正文 第36章 他早就该死了 回家的路上,父女俩坐在马车里,杜关山向杜若宁详细询问了事情经过。 得知女儿从头到尾没受到伤害,也没被宋悯碰到,做父亲才放下心来,细细叮嘱道: “你今日的做法很机智,值得表扬,但下回倘若再有这样的事,你无须跟他走,只管在人多的地方闹,闹得越大越好,这样他们就不敢把你怎么样,阿爹也可以早点得到消息来救你,记住没?” “记住了。”杜若宁乖巧应了,又问他,“阿爹相信我是杀人凶手吗?” “当然不信。”杜关山道,“那么多人吃过咱家的秘酿鸭,怎么偏偏就他死了,说明他该死,他早就该死了!” 杜若宁没有立刻接话,心想阿爹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早就知道刘致远参与了当年的叛乱? 他是只知道刘致远,还是知道所有人? 他是偶然得知,还是特意调查过? 假设他调查过,他为什么要调查? 是单纯地想弄清真相,还是想为自己和父皇报仇? 若是想报仇,为什么又放任这些人活得风生水起? 或许他也有他的难处,毕竟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他本人又为新皇所忌惮,稍有不慎便会被抓住把柄,夺兵权下诏狱,没准儿还会诛连九族。 所以,自己现在是杜家的孩子,就算再报仇心切,也不能任性妄为,以免计划失败牵连到无辜的人。 她已经尝过失去所有亲人的痛苦,不能再让这一世的亲人又是如此。 以后的每一步,都要谨慎谨慎再谨慎,不能出半点差池,也不能再像杀刘杨二人这样简单粗暴。 杀刘杨二人的目的是为了制造鬼魂复仇的舆论,让心中有愧的人惶恐起来。 做过亏心事的人只要一害怕,就会自乱阵脚,就会有懈可击,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事情发酵,等那些人自己跳出来。 她的人手也还远远不够,杀刘杨靠的是出其不意和投机取巧,外加心理战术,后面不可能次次都这么来,所以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招揽人才,打好基础。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要想办法赚钱。 钱是一切行动的基础,人才也是要吃饭的,没有银子,什么事都做不成。 这段时间,她已经把自己的首饰偷了不少让贺之舟拿去换钱,等将来人多了,把她首饰全卖了也是不够的。 所以赚钱也是当务之急。 回到家,家里人都没睡,全在会客厅里坐着等消息,杜老夫人和大房二房的老爷夫人也来了。 见到杜若宁回来,大家都松了口气,围着她询问详情。 杜若宁把事情经过捡能说的说了一遍,云氏听完大骂宋悯禽兽不如,杜老夫人则更担心孙女的名声,怕她被宋悯这么一闹腾,日后说亲事都不好说。 大老爷杜关海一向沉稳持重,听大家议论之后开口道:“宁姐儿现在还小,说亲的事以后再讲,眼下最要紧的,是得想个法子治一治宋悯,让他以后不敢再胡来。” 二老爷杜关景是庶出,向来没什么主见,点头附和道:“大哥说得对,姓宋的敢这么做,分明没把咱家放在眼里,这回必须给他点颜色,让他知道杜家不是好惹的。” “可他是首辅,是皇上最倚重的人,咱们能怎么治他?”二夫人朱氏性子也软,话里带着几分忧虑。 “凭他是谁,招惹我女儿就别想好。”杜关山道,“明日早朝我便当众参他一本,我倒要看看在所有人都知晓的情况下,皇上还怎么袒护他!” 说完这话,他下意识看了眼杜若宁:“宁儿,你怕不怕?” 上一次他说要参宋悯,这孩子吓得直掉眼泪,所以担心又吓着她。 杜若宁正乖巧地偎在母亲怀里,闻言站起来脆声道:“阿爹,我不怕,我要和你一起进宫去参他!” “呀,这可不行!”云氏吓一跳,忙将她拉回到怀里,“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家不要掺和,你阿爹自己去就行了。” 家里其他人也都吃了一惊,纷纷出声反对,叫她安心在家等信儿,不要任性。 杜若宁道:“我不是任性,我是当事人,如果我不去,宋悯肯定会各种狡辩为自己开脱,到时候双方僵持不下,还是要把我叫去问话,与其这样,倒不如直接过去。” 这话说得也在理,家里人一时竟无法反驳,但若真让她去殿前与宋悯对质,大家又确实不放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犯错的是他又不是我。”杜若宁正色道,“先生前天才教过我们,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所以忐忑不安的应该是他才对。” 这句比前一句更加让人无法反驳,家里人看着她,全都哑了声。 唯独杜关山哈哈大笑:“宁儿说得好,这学真是没白上,阿爹答应你,明天带你一起进宫,咱们弄死姓宋的那个狗东西,我杜关山的女儿,就该天不怕地不怕才对!” 一家之主发了话,别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全家人面面相觑,每个人脸上都写满无奈。 第二天,杜关山果然带杜若宁去了太和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参奏宋悯,说宋悯色欲熏心,禽兽不如,强行将他女儿劫持到酒楼,用卑鄙无耻的手段恐吓他女儿,试图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还说宋悯为了逼他女儿就范,诬陷他女儿是杀害刘致远的凶手,在恶行暴露之后,又下令让十几个暗卫对他女儿围追堵截,想要杀人灭口。 如此没有人性丧尽天良之人,不配为官,更不配为人,当革职查办,午门斩首,以儆效尤。 一番陈词激昂的参奏,将宋悯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比最擅长骂人的御史骂得都精彩。 就算身为左都御史的刘致远活过来都得被他比下去。 关于昨晚临仙阁发生的事,早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嘉和帝与朝臣们也都听说了。 朝臣们事不关己,自然乐意看两大奸臣斗法,唯独嘉和帝双眉紧锁,发愁该怎样为宋悯开脱。 宋悯是他最信任的心腹大臣,十年来一直对他忠心耿耿,对国事恪尽职守,对百姓也奉献颇多,虽然在长宁公主的事情上有些走火入魔,引人诟病,但这不妨碍他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因此,嘉和帝当然不会听杜关山的话将宋悯查办,愁就愁在杜关山本来就和宋悯水火不容,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他的把柄,岂能轻易放过他? 况且这事被杜家那傻丫头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得沸沸扬扬,若真的对宋悯一点惩戒都没有,对百姓也不好交代。 嘉和帝看着安静站在杜关山身边的小姑娘,揉着太阳穴郁闷地想,这丫头怎地这么爱惹事,打从病好了就没消停过,她是惹事精变的吗? 这糟心的一天,真是让人头疼,什么时候能除掉杜关山这个刺头,灭了定国公府,他这皇帝才算真正做得舒心。 “江潋,这事是你经手的,你看该怎么办?”他招手叫过站在身侧的江潋,小声问道。 江潋想了想,哈着腰回道:“事情是宋大人惹出来的,陛下何不先让他自己解决,倘若他解决不了,或者定国公不满意,陛下再出面也不迟。” “有道理。”嘉和帝颔首,清了清嗓子道,“宋爱卿,对于定国公所奏之事,你有何话要说?” 正文 第37章 现在轮到你了 宋悯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窝的乌青还没完全消散,听到嘉和帝问他,向前一步躬身行礼。 他昨晚在东厂冻了半宿,本就病弱的身子更加显得弱不胜衣,弯腰行礼的时候,旁边的官员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口气就把他吹倒了。 “回陛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个误会。”宋悯说道,“臣这几日和江大人调查刘致远的案子,取证时,发现杜小姐曾经送过吃食给刘三小姐,因此便想找杜小姐问问情况。 恰好臣昨晚和江大人约在临仙阁用饭,看到杜小姐的马车经过楼下,便让随从下去叫住了她。 臣本意是想随后下去,直接在街上问一问她,没想到随从曲解了臣的意思,强行将人带到了楼上。 杜小姐大概因此受到惊吓,臣仅仅只问了她两句话,她便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恰好在门口遇到前来赴约的江大人。 后来的情况江大人都知道,并且江大人也未徇私情,当场把臣和杜小姐带去了东厂,后面直到定国公去接人,臣都没有再与杜小姐单独相处。 臣当时让人去追她,也是怕她受惊出意外,并非定国公所说的想要杀她灭口,以上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江大人可以为臣作证,请陛下明鉴!” 一番陈词,说长也不长,中间他却几次停歇,还一度咳得喘不上气。 等到全部说完,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精气,捂着心口摇摇欲坠,配上那张没有血色的绝美容颜,看得大臣们都心生怜惜,恨不得上去扶他一把。 倘若被天生心肠软的女人们看到,更是要为他掬一把辛酸泪,再不可能对他有半分怀疑。 杜若宁全程一字不落地听完,即便作为不共戴天的仇人,也打心底里佩服他诡辩的能力。 板上钉钉的事实,在他嘴里竟成了一场误会,不愧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才思之敏捷,避重就轻之手法,当真让人叹为观止。 还有,他说江潋去临仙阁是为了赴他的饭局,这是真的吗? 他们两个的关系有这么好吗? 昨晚在临仙阁,两人明明差点打起来的,江潋怎么会愿意帮他做伪证? 杜若宁满腹疑惑地看向江潋。 江潋感受到她的目光,也向她看过来,唇角轻挑,给了她一个无声的冷笑。 烦人精,不是想看咱家和宋悯干架吗,现在轮到你了,看你怎么办! 杜若宁微微一怔,很快便明白了这个冷笑所代表的意思。 约饭的说辞肯定是江潋的主意,他是在报复自己昨晚告诉宋悯他们一起吃涮锅的事。 行,臭小子,长能耐了,学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杜若宁暗自咬了咬牙,正要亲自和宋悯辩论一番,杜关山已经指着宋悯的鼻子破口大骂。 “宋悯,你这狗贼,巧舌如簧颠倒是非……” “国公当时并未在场,怎知颠倒是非的不是你家小姐?”宋悯高声截断他的话,“难道你非要让本官承认与你家小姐有什么才肯罢休吗?” “你放屁!”杜关山气红了脸,一声怒骂,挥拳就要揍他。 宋悯直挺挺站着,没有一点要躲开的意思。 “阿爹!”杜若宁及时抱住了杜关山的胳膊,“阿爹确实不在场,不了解情况,还是让宁儿来说吧!” “狗东西实在欺人太甚!”杜关山气呼呼道,但还是在她的劝说下收回了铁拳。 杜若宁深吸一口气,对坐在龙椅上的嘉和帝福身一礼:“陛下,首辅大人的话或许在别人听来十分可信,于我这当事人来说,却是漏洞百出,请陛下允我与他对质。” 嘉和帝刚因宋悯的机智松了一口气,正瞪大眼睛等着杜关山给宋悯一拳,心想只要宋悯抓住机会假装受伤倒地,这事就好办了。 谁成想,他连和稀泥的腹稿都打好了,杜若宁却又像上次那样及时制止了杜关山。 这丫头,她怎么这么烦人,她就不能消停点吗? “准了!”嘉和帝犹豫片刻,答应了杜若宁的请求。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不答应也不行啊! 他倒要看看小丫头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谢陛下。” 杜若宁得到准许,这才转过身与宋悯相对而立,清亮的圆杏眼定定地看向他。 “首辅大人说恰好在临仙阁看到我的马车经过,可当时我被你的随从拦下时,天色已晚,马车离临仙阁还有一段距离,请问首辅大人怎么就恰好从来往的车辆里认出了我的马车,又怎么知道马车里坐的是我?” 第一个问题抛出来,殿上众人齐齐怔住。 对呀,夜晚的朱雀大街那般热闹拥挤,来往马车长得都差不多,若不是事先留意过,怎么可能一下子认出来,又怎么知道里面坐的是谁? 宋悯也是一怔,在女孩子清明澄澈的目光注视下有一瞬间的慌乱。 正要开口辩解,杜若宁却抢先一步又问道:“你说你只问了两句话,我就惊慌失措地跑了,你为什么不把你问话的内容再用那种咄咄逼人的语气对陛下和诸位大人复述一遍?” “我……” “你说我因为刘大人害我阿爹被罚俸禄怀恨在心,故意送了有毒的秘酿鸭给刘三小姐,从而毒死了刘大人,那么我想请问你,同样吃了秘酿鸭的刘家人,为什么都活得好好的,你这不是污蔑是什么?” “还有,你说你约了督公大人吃饭,可我当时撞上督公时,他带了一大群手下,一看就不是去吃饭的,并且你们两个的手下还差点打起来,若真是关系融洽到一起吃饭的地步,没道理一言不合就动手吧?” 杜若宁没打算听他辩解,也没给他辩解的机会,换了一口气又接着问道:“我明明就是被你吓跑的,你却说怕我受惊才让人去追我,难道就没想过一群人喊打喊杀的追赶会让我更害怕吗?” “再有,你若真的认为自己这事做得欠缺考量,昨晚为何不向我父亲说明实情,请求谅解,反倒和他在东厂大打出手,寸步不让,你以为你脸上有伤,陛下就会偏向你,袒护你吗,你把我们英明神武的陛下当什么人了?” “……” 这下不仅宋悯和满朝文武无言以对,连嘉和帝也被堵得哑口无言。 嘉和帝怎么也没想到,这丫头噼里啪啦一通质问,最后话锋一转,竟然出其不意地给他将了一军。 所以,前面那又长又急的一大堆都不是重点,重点在这等着他呢! 现在他就是想偏袒宋悯,也不好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了。 小丫头,心眼真多,看来还真是小瞧她了。 同样被攀扯进来的江潋也没想到杜若宁会来这么一手,虽然表面上还是八风不动,心里却大大地警惕起来。 这丫头光靠装傻就能搅得满城风雨,现在突然不装傻了,下一步是不是要把京城翻个底朝天? 正文 第38章 更痛的还在后面 “江潋,这下可如何是好?”嘉和帝以手遮脸低声唤他。 江潋回过神,小声道:“兴许宋大人还有后招,陛下不如再问问他。” 嘉和帝点点头,坐直了身子问道:“宋爱卿,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解释的?” 这台阶给得太明显,但好歹不算是偏袒,众臣的视线都随之看向宋悯。 宋悯的脸色比白纸还要白,盯着杜若宁的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亮,在众人的注视下轻咳几声道: “回陛下,臣方才阐述的是事实,杜小姐提出的则全是猜想,臣若以此还击,也能问出一大堆问题,但这样完全没有意义,不管怎样说,这件事臣确实有错在先,倘若定国公与杜小姐定要讨个说法,就请陛下治臣的罪吧!” 这段话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从头到尾模棱两可,听起来像是认错了,又像是什么也没认,只是不想让皇上为难才委曲求全。 杜关山不满意他的态度,还要据理力争,嘉和帝开口道:“定国公爱女之心朕完全理解,此番若宁小姐受了惊吓,确实是宋悯的错,但这事归根结底错在随从,与宋悯本人关系不大。” “陛下……” 杜关山又要说话,嘉和帝却把手一摆,“定国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宋悯堂堂一个首辅,当着百姓的面被抓去东厂,又当着百官的面多次认错,脸丢的也差不多了,定国公向来宽宏大度,看在朕的面子上,就原谅他这一回吧!” “是啊是啊,国公爷大人大量,不拘小节,就别再和宋大人计较了。” “陛下日理万机,国公爷要体谅陛下的难处,别让陛下再费神了。” 见风使舵的朝臣们一看皇帝发了话,也纷纷跟着劝和。 杜关山自然不愿就这样轻飘飘放过宋悯,但皇帝开了口,他再强硬也不得不妥协。 眼看着事情就要被糊弄过去,父女俩对视一眼,杜若宁上前一步脆生生道:“既然陛下说此事错在随从,那就请陛下治随从的罪吧!” 嗯? 朝臣们皆是一怔,随即又都捻须颔首。 人家姑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总要有人为此付出点代价吧,主子罚不得,奴才还罚不得吗? 嘉和帝意外之余,悄悄松了口气。 只要这丫头别再揪着宋悯不放,罚多少随从都没问题。 “你说的有道理,那么蠢的奴才,留着也没什么用,就砍了他的脑袋以儆效尤吧!”嘉和帝大手一挥做了决定。 宋悯闻言脸色一变,脱口喊道:“陛下!” 长河跟了他十二年,虽是主仆,却情同手足,是他身边最信任最得用的人,杀了长河,无异于砍断他的一只手臂,让他如何舍得? “宋爱卿!”嘉和帝面带愠怒,加重语气叫了他一声。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个随从而已,若能就此堵住杜家父女的嘴,便是死得其所,有什么好可惜的? “宋大人,差不多得了,陛下也是为你好。”旁边的官员小声相劝。 宋悯心中一阵绞痛,知道长河是保不住了,当下撩衣摆跪在地上,叩首道:“臣替长河谢陛下恩典!” “陛下,宋大人与那随从感情深厚,怕是下不去手,砍头的事不如交给江大人负责吧!”杜若宁不怕死地提议道。 江潋:“……” 什么鬼?他一句话都没说,为什么要拉他下水? 这烦人精,自己把人得罪光了,末了却让他来当刽子手,这不明摆着让他和宋悯结怨吗? 虽然他和宋悯的怨早在十年前就结下了,但这不代表他愿意被一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 真是岂有此理! “准了,此事就交给江潋去办,今日一过谁都不许再提!退朝!” 嘉和帝早已烦不胜烦,一声令下,撑着双膝站起身,手搭在远公公的小臂上径直回了后殿。 文武百官跪地山呼万岁,恭送皇帝离开,起起落落一早上的心终于放回到肚子里。 天老爷,今儿个这早朝,真是太折腾人了。 杜家这对父女,一个暴跳如雷,不管不顾;一个波澜不惊,有条有理,一唱一和之间,硬是折了宋悯一只臂膀,这配合打得,实在精彩绝伦! 虎父无犬女,不服都不行啊! 众人起身,三三两两离开太和殿,殿中只剩下宋悯江潋和杜关山父女。 宋悯还跪在地上没起来,紧绷着腰背,面如白纸,眼神空洞,仿佛一具干尸。 作为大周朝最年轻的内阁首辅,他已经十年未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今日之事,将永远成为他人生中最屈辱的记忆。 他抬起头,幽深的目光盯死杜若宁,下颌骨因为咬牙的动作变得更加棱角分明。 杜若宁坦然与他对视,不喜不怒,不卑不亢。 痛吗? 这才哪到哪? 更痛的还在后面呢! “宁儿,咱们走,别看脏东西,看多了眼睛会坏。”杜关山说道,牵起女儿的手向殿外走去。 杜若宁走出几步,突然回头给了江潋一个甜甜的笑:“督公大人又有新鲜的人脑子吃了。” “……” 江潋深吸气,也忍不住咬了咬牙。 狡猾又无法无天的小姑娘的脑子,应该更美味吧! 正文 第39章 这回我站陆嫣然 轰动京城的临仙阁事件,最终以首辅大人的亲随被砍头而落下帷幕,虽然皇帝禁止所有人谈论此事,民众们还是悄悄议论了好几天。 杜若宁的名声也因此变得更加响亮,人们对她评价褒贬不一。 有人说她机智聪慧,有胆有识,临危不惧,颇有其父杀伐果断的大将之风。 也有人说她任性妄为,伤风败俗,装疯卖傻,没有一点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书院的同窗对她的看法也分为两派。 女学生们大多认为她心肠狠毒,得理不饶人,逼死首辅亲随一事做得太过,还害得首辅大人颜面尽失,大病一场,正常女孩子都干不出这样的事。 男学生们则对她殿前对质的机敏表现十分佩服,认为她一个女孩子,面对皇帝和那么多身居高位的大臣,凭一己之力战胜对手,维护了自己的尊严,如此气度,如此胆色,让许多男人都望尘莫及。 当然,女学生中也有欣赏杜若宁的,男学生中也有贬低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行为处事的准则,本就无可厚非,关键是杜若宁对这些根本也不在乎。 长河当年带头用长矛将她刺穿,那刻骨铭心的痛,她至今仍记忆犹新。 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她只信奉一个准则,伤害她的人都得死! 那天在大殿上,看到宋悯因失去心腹而悲愤交加,她心里别提有多痛快。 如果不是身边有人,她当场就要大笑出声。 报仇的感觉这么爽,她为什么要在乎无关紧要之人的看法? 她现在在乎的是银子。 虽然国公府很有钱,在没有正当理由的前提下,她也不可能公然和母亲张口要钱。 没有钱,许多事情都不能顺利进行,何况她现在让贺之舟暗中做的那些事,样样都需要往里砸银子。 最近她还打算让贺之舟在京城寻一处僻静的宅子作为据点,方便大家碰面商谈事情,没有地方去的人也可以把那里当成家,直接住进去。 找宅子还不光是有钱就能解决的,在人口密集繁华喧嚣的京城,想要找一处又大又僻静,还不能离家太远的宅子也不太容易。 说起来,督公府那条街倒是安静,人们都对江潋避如蛇蝎,几乎没人敢从他家门口路过,甚至住在他家周围的邻居都想办法搬走了。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要不然,索性就在江潋眼皮子底下租个院子,租金便宜不说,没准儿还真能借着他的恶名保平安呢? 这样想着,杜若宁不禁莞尔一笑。 江潋要是知道她打的这主意,肯定又气得眼珠子丝丝冒冷气。 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若宁,你在这里傻笑什么,快跟我去看热闹!” 阳春雪不知从哪里跑过来,拉起杜若宁就走。 此时她们刚用过午饭,因为天冷,怕午睡着凉,大家都没有休息,三五成群地在书院里闲逛闲聊。 杜若宁想一个人安静地想事情,就找了个偏僻处坐着,结果还是被阳春雪寻了来。 杜若宁被她拉得跌跌撞撞,边跑边问:“什么热闹呀?” “大热闹。”阳春雪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陆嫣然和甲班的赵芳菲打起来了。” “她呀,她的热闹我都懒得看。”杜若宁顿时兴趣缺缺。 “这回不一样。”阳春雪道,“这回我站陆嫣然。” “咦?”杜若宁很是惊讶,“她做了什么事情,竟能让你刮目相看?” “是为了书院一年一度的君子赛。” 阳春雪怕她不知晓,又特意解释了一番: “君子赛是指君子六艺,分为礼、乐、射、御、书、数六项比赛,是书院为了鼓励学生多学技艺,奋发上进而特设的有奖竞技,每一项技艺的前三名都有丰厚的彩头,这也是书院变相给予贫寒学生的一种救助,只要赢了比赛,一年的花销都有了。” “还有这等好事?”杜若宁眼睛一亮,“那我可不可以参加?” “当然不行,君子赛只有男学生可以参加。”阳春雪道,“陆嫣然就是因为这个才和赵芳菲吵起来的,她觉得这样不公平,说书院应该对男女学生一视同仁,如果她去参赛,肯定不比那些男学生差。 结果赵芳菲就讽刺她,说她又不是君子,跟着瞎掺和什么,还说女人天生就该依附于男人,为什么总有些女人不自量力,非要和男人一较高下,自己伤风败俗不说,还连累了天下女子的名声……” “这样啊,那我也站陆嫣然。”杜若宁没等她说完就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阳春雪与她相视而笑:“我就知道你和那些眼皮子浅的不一样。” 两人紧赶慢赶地赶到争执现场,陆嫣然和赵芳菲已经被玉先生拉开了。 玉先生的相貌本就生得冷峻,发起怒来脸上更像是覆了一层寒霜,比男先生还要吓人。 “陆嫣然,说你多少回了,为何就是不听,你是不是以为有皇后娘娘撑腰,就可以横行无忌,你若实在不能遵守纪律,我现在就修书一封,让你父亲来将你接回去!” 陆嫣然自然是不服气的,红着眼睛道:“先生您连原因都不问,就把过错全推到我身上,您就是对我有成见。” “我为何不对别人有成见,还不是因为你平时做事太过嚣张。”玉先生道,“一个人给别人的印象好坏是日积月累的,你想让别人改变对你的看法,就得从自身做起。” 陆嫣然还是不服气,嘴巴撅得老高,眼泪也跟着掉下来。 玉先生见她委屈成这样,终究还是软了心肠:“行,那你把原因说给为师听听,若真是为师冤枉了你,定会向你赔礼道歉。” 陆嫣然抹着眼泪,吸了吸鼻子,将两人打架的起因经过讲了一遍。 “先生认为我说的有错吗,同样是书院的学生,为何君子赛只准男子参加,我们虽为女子,每日勤勉读书,苦修技艺,寒来暑往从不懈怠,刮风下雨也从不缺席,不让我们参加科考就算了,连个比赛也不让参加,那我们辛苦学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难道就是为了嫁人的时候多一点筹码,像精美的货物一样被人挑拣,然后安安心心居于后宅生孩子吗?”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着实出乎玉先生的意料,玉先生在感到震撼的同时,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若当真为这个起争执,倒也情有可原,虽然无论什么原因都不应该打架,但为师还是要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玉先生弯下腰,认真而郑重地向陆嫣然行了一礼。 陆嫣然大惊,哪敢受她的礼,忙退开一步还礼:“先生折煞我了。” 玉先生道:“你的想法很好,问题问得也好,但为师要说的是,我们学习本领不仅仅为了某一次的比赛,也不是为了取悦谁,而是为了明事理,辩是非,修身养性,做个聪慧的,不随波逐流的女子,尽最大努力地过好这漫长的一生。” 周围的女孩子们都安静下来,用心聆听先生的教诲。 这样谦逊大度,光明磊落,又有真知灼见的女先生实在少见,遇到了,便是做学生的幸运。 玉先生又道:“女子不能参加科考,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女子不能参加君子赛,是朝廷和书院定下的规矩,身为女子,这世道为我们制定了太多规矩,你可以觉得不公平,但不能指望它为你一个人而改变,也不可能一个人去改变它……” “若是两个人呢?”人群中突然有声音问道。 正文 第40章 试试就知道了 玉先生打住话头,和女孩子们一起循声望去,就见杜若宁一身红衣站在人群后面,仿佛寒风枝头初开的红梅,不畏严冬,傲然挺立。 “若是三个人呢?” 紧接着又有声音问道。 阳春雪一身白衣与杜若宁并肩而立,恰似一幅雪映红梅的美丽画卷。 “若是四个人呢?” “若是五个人呢?” 又有女孩子出声问道,走过去与她们站在一处。 陆嫣然整个人都傻了,拼命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杜若宁个讨厌鬼,居然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她的观点? 这是连梦里都不该出现的情景吧? 疑惑间,越来越多的女孩子发声,自发地和杜若宁她们站成一排。 到了最后,原本乱哄哄围作一团的女孩子,已经分成了两个队列,一队是以杜若宁为首的所有人,另一队是赵芳菲自己。 玉先生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忍了又忍,才没有像陆嫣然一样揉眼睛。 她望着那一排如花般娇艳又如青松般挺立的女孩子,心中热浪如潮水翻涌。 很久以前,她也曾是这样青春豆蔻的年岁,也曾有过相同的疑问,也曾抱怨世道对女子的不公,也曾想振臂一呼让世道为女子做出改变,只是她没有这么幸运,能拥有一群和自己同样认知的同窗。 所以她只能改变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着世俗异样的目光,在自己坚持的道路上孑然独行,并竭力把心中的火种散播出去,不求燎原,只求不熄。 玉先生感慨着,目光从面前每一个女孩子脸上掠过,许久,绽放出一个谁都不曾见过的清浅笑容。 读过书的女孩就是不一样! 或许有一天,这点点星火,真的可以燎原呢! “人多,自然力量大。”她笑着说,“要不然我们来写联名书吧,看看我们的力量能不能让规矩为我们让一回道,好不好?” “好!” “好!” “好!” 女孩子们纷纷回应,现场一片沸腾。 “还有很多人不知道,我们快去通知她们吧!”有人提议道。 “对呀对呀,我们现在就去,一定要让每个人都知道。”大家附和道。 “可是,书院真的会答应让我们参赛吗?” “管他呢,行不行试了才知道。” “闹这么大,万一赢不了怎么办?” “管他呢,重在参与,难道你缺那点钱?” 女孩子们仿佛一群春天里的鸟雀,叽叽喳喳地跑远了。 看着同窗们散开,陆嫣然激动得热泪盈眶。 以前她都是用武力让别人听她的话,可是这回,她只是发表了几句自己的观点,却得到了一呼百应的效果。 这种感觉真的太奇妙了。 更奇妙的是,她的死对头杜若宁居然带头响应,这简直比日头从西边出来还让她震惊。 陆嫣然看向杜若宁,用带着泪光的眼睛翻了她一个白眼:“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喜欢你。” “谁要你喜欢?”杜若宁淡淡道,“我只是想赢点零花钱。” “你个傻子,赢得了吗?” “试试就知道了。” …… 仅仅一个午休的时间,东院就有三十多名女学生签下了联名书,联名请求书院让她们参加君子赛。 因为她们也是书院的一份子,比赛输赢无所谓,但不应该将她们区别对待。 消息传到西院,男学生们都沸腾了。 南山书院建院十年,君子赛举办了八届,可从来没有哪一届让女学生参加过,也从来没有女学生提出过抗议。 今年这是发的什么疯? 惊诧之余,免不了要打听一下谁是发起人,当听说是陆嫣然提议,杜若宁带头响应时,大家惊得眼珠子掉了一地。 那两位小姐不是死对头吗,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怎么着,吵着吵着还吵出共识来了? 还是说东院已经装不下她们,要把西院也变成她们的战场? 啧啧啧! 世上怎么会有这般惹是生非的女孩子,她们就不能消停点儿吗? 做个温温柔柔安安静静的美少女不好吗? 难怪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她们真是太胡闹了! “要不,我们也给书院上联名书,抗议她们这种胡闹的行为。” “就是,君子赛是君子之间的比赛,彩头也是朝廷拨款,用来奖励优秀学生的,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角落里突然有个声音说道:“可是,如果连女孩子都赢不了,也不见得有多优秀吧?” 嗯? 这叫什么话? 学生们全都转着头去找发声之人,想看看是谁在胳膊肘往外拐。 “是我。”一个少年主动站出来承认。 “薛初融,你个叛徒!”有人大声叫出他的名字。 其他人也纷纷拿手指点他: “薛初融,你到底是哪头的?君子赛的彩头就你拿得最多,怎么着,现在是靠种菜发家致富,瞧不上这点钱了吗?” “我没有瞧不上。”薛初融道,“可你们这般抵触,是怕输给她们吗?” “谁怕了,她们要来只管来,能赢走一文钱就算我们输!”有人冲动地喊了一嗓子。 大伙全都安静下来,用狐疑的目光看向喊话之人。 平西侯府的小世子蔡青,人送外号菜青虫,成绩全院倒数第一,平均每月请八次家长。 若是别人这样喊也就算了,他有什么资格喊? “蔡青,这话可是你说的,与我们无关啊!” “嘁,我这种渣渣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你当然不怕,因为你脸皮厚!” “你们脸皮不厚,但是你们怂!”一直未出声的杜若飞冷不丁喊了一嗓子。 “谁怂了?”同学们都怕他,虽然还在争辩,声音却小了很多。 “谁写联名书谁怂。”杜若飞说道。 “……” 所有人都哑了声。 正文 第41章 老虎头上拔毛 晚上散学后,随着学生们归家,这件事也迅速在各家各户传播开来。 陆嫣然也有兄弟在西院读书,回到家自然第一时间把她干的好事说与母亲听。 夫人谢氏一听到女儿在书院里惹事脑袋就嗡嗡作响,平时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如今连君子赛这么重要的事情她也要插一脚,真是无法无天了。 “等你父亲回来,看我不让他揭了你的皮!”谢氏自己舍不得打,借丈夫的名头来吓唬孩子。 陆嫣然根本不怕,辩解道:“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是大家都觉得不公平,所以才签的联名书,杜若宁也签了。” “谁签谁挨打。”谢氏道,“惹了这么大的事,我就不信她爹不打她。” 陆嫣然撇嘴表示不信。 若说定国公在联名书上签字她没准儿还能信,说他会打杜若宁,除非日头天天从西边出来。 陆嫣然猜得没错,杜关山确实没打杜若宁,他甚至根本没把这事当回事。 “君子赛有什么好比的,你哥哥们从来都不参加的。”他用无比随意的语气说道。 “哥哥们不参加的吗,为什么呀?”杜若宁看着三个大口吃饭的哥哥,很是意外。 杜关山则神神秘秘地往四周看了看,凑到她跟前压低声音道:“因为你阿爹我已经够厉害了,若是发现我儿子也很厉害,宫里那位会睡不着的。” 这样啊? 杜若宁沉默下来,心说怪不得大哥只喜欢练武,三哥只喜欢美食,就一个二哥爱读书,在书院也不是最出挑的。 原来是怕皇帝忌惮呀! 所以说,父亲还是知道藏拙的,只不过他是让儿子们藏,自己却不藏,和她一样,宁愿装疯卖傻也不愿受憋屈。 “那我要是表现得太厉害,宫里那位会不会也睡不着呀?”她也压低声音问。 “那倒不会,你是个女孩子,再厉害也威胁不到他,你只要不去皇宫揭瓦就行。” “是吗,可他上次都生气了。” “那是因为咱们动了宋悯。”杜关山道,“宋悯是他最看重的人,动宋悯就等于在老虎头上拔毛,这种事偶尔来一次就好,多了可不行。” “哦,知道了。”杜若宁乖巧点头,心里却说,我不但要拔了他的毛,还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呢! “吃饭就好好吃饭,交头接耳的像什么样子?”云氏看父女两个说得热闹,拍着桌子酸溜溜地抱怨。 “好了,不说了,你阿娘吃醋了。”杜关山打趣着,坐直了身子,“总之你想比赛就去比好了,他们要是不让你参加,阿爹就去找韩老头闹。” “多谢阿爹,阿爹吃鸡腿!”杜若宁欢喜地给他夹了一个大鸡腿,又问,“我听说比赛的彩头其实是为了变相资助家境贫寒的优秀学子,万一我们把彩头都赢了去,会不会不太好?” “哈,还没开始就这么膨胀吗?”杜关山被她的自信逗得哈哈大笑,“放心吧,朝廷对他们的补助不止君子赛这一项,不过,他们若是连女孩子都赢不了,怕也优秀不到哪里去吧?” 杜若宁愣了下,也跟着哈哈笑:“阿爹说得对,他们若是连女孩子都赢不了,还算什么优秀学生。” “薛初融也是这么说的。”杜若衡从碗里抬起头,包着一大口肉含糊道。 薛初融? 杜若宁意外了一下,那个呆子,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也不是很呆嘛! 且不说各家的学生家长对此事褒贬不一的态度,就连第二天的早朝上,官员们都因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 因为南山书院是朝廷建的,君子赛也是朝廷拨款资助的,所以,关于女学生们联名要参加君子赛的事,自然是要请示嘉和帝的意思。 嘉和帝接过效古先生托人递上来的折子和联名书,一眼看到陆嫣然和杜若宁的名字,太阳穴就开始一跳一跳地疼。 这哪是两个姑娘,分明就是两只猴儿啊! 更让他头疼的是,以前两只猴儿是敌对的,现在两只猴儿居然联手了,这还不得把天捅个窟窿? “诸位爱卿,朕瞧着这联名书上,你们不少人家的女儿都签了字,不知你们这些做家长的有何看法呀?”嘉和帝托着脑袋喜怒莫辨地问道。 “陛下,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批准!” 礼部尚书赵秉文第一个出列表示反对。 “君子赛看起来只是一场比赛,实际上是朝廷培养人才选拔栋梁的一项重要考核,多年来,通过君子赛脱颖而出的优秀人才,如今都已是独当一面的一方父母官,如此重要的选拔渠道,应该是纯粹而又神圣的,岂能让一些女娃娃胡乱参与,坏了规矩,乱了秩序?” 这个赵秉文便是赵芳菲的父亲,此人向来恪守规矩,古板迂腐,不知变通,人送外号“老古董”。 看到他的言行举止,就会明白赵芳菲的思想源头从何而来。 “赵大人此言甚是,女孩子家家的,本就不该抛头露面,让她们出门读书已经是陛下天大的恩典,和男子一起同台竞技,实在有伤风化,给圣人蒙羞。” 一些和赵秉文同样思想迂腐的老臣纷纷响应。 “嗯。”嘉和帝频频点头,目光投向陆尚书,“朕听闻你家嫣然闹得最欢,此事你怎么看呀?” “回陛下,臣那个女儿您是知道的,臣管不了她,陛下说怎么着,臣就怎么着。”陆尚书一脸无奈地回道。 “倒也是,那孩子连皇后都管不了的。”嘉和帝叹口气,又问杜关山,“定国公有何高见?” “臣没有高见。”杜关山粗声道,“臣只想问赵大人一句,优秀的人才会因为参赛人数多了就变得不优秀吗?” “这……”赵秉文被他突然提问,噎了一下才回道,“这不是多了人数,而是多了女孩子,你想想,那些学子都是青春正盛的年纪,一下子多了那么多女孩子在场,他们能发挥好吗?” “因为有女孩子在场就发挥不好,也配得上优秀二字吗?”杜关山道,“定力这么差,日后到了官场,肯定经不起诱惑,腐败是早晚的事。” “你,你这是胡搅蛮缠!”赵秉文说不过他,气得老脸通红。 这时,队列中走出一位风度翩翩,气质儒雅的中年文官,手持笏板朗声道:“陛下,臣以为定国公说得有道理,让女学生参赛,不仅可以更好地检测出真正优秀的人才,还能彰显陛下的仁德公正,宽大胸怀,实乃一桩可记入史册的美谈。” 此人便是阳春雪的父亲,京城第一诗书世家阳氏家族的第六代家主,阳明磊。 阳家世代皆圣贤,不爱功名不爱钱,族中子弟多才俊,只做文章不做官。 流传于坊间的四句顺口溜,便是对阳家人最真实的写照。 最后一句只做文章不做官,指的是阳家子弟虽然全都满腹才学,却只喜欢做编书修史的差事,不喜欢做朝堂上勾心斗角追名逐利的高官。 因此,阳家子弟大多在翰林院担任编撰之职,既不想着升官,也不参与党派之争,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调离过翰林院,导致翰林院的阳氏都出现了四世同堂的盛况。 嘉和帝喜欢阳家这样安守本分的臣子,阳明磊本人又是才学出众满腹经纶,便任命他为翰林院编修,时常请他入宫为自己和皇子们讲经论道,答疑解惑。 眼下,听到阳明磊也赞同让女学生参加君子赛,嘉和帝便不再纠结,直接拍板道:“既然阳爱卿认为是好事,朕便准了,朕也想看看,这群女娃子能赛出个什么花样来。” 说罢转头吩咐站在身旁的江潋:“女孩子们头一回参赛,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韩效古那个老顽固最听你的话,你去协助他布置赛场,规划行程,等到比赛那日,让你手下的人去现场维持秩序,从现在开始到比赛结束,书院全体师生的安全问题就交给你了。” 江潋:“……” 怎么又是我? 不去行不行? 真的不想再见到那个烦人精了! 正文 第42章 因为他貌美呀 朝会散后,江潋领命去了南山书院传旨,顺便去查看比赛场地的筹备进度。 嘉和帝把全程未发一言的宋悯叫到御书房,见他蔫蔫儿的像霜打的茄子,不禁叹口气道: “刘致远和杨述的死因尚未查清,他们两个的位子必须尽快找人顶上,他们的丧事也需要你帮忙操办,冤魂复仇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你也得想办法压下去,这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你可得打起精神呀!” “陛下放心,臣没事。”宋悯躬身应道,单薄的身子晃晃悠悠,几乎撑不住厚重的朝服。 嘉和帝看得心惊肉跳,吩咐远公公给他搬了把椅子。 远公公搬来椅子重新退出门外,嘉和帝方才语重心长道,“你痛失臂膀,朕知道你心里难过,但那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不斩长河,杜家父女不会善罢甘休。” “臣明白,多谢陛下良苦用心。”宋悯坐在椅子上微微喘息。 “你呀,清醒的时候比谁都清醒,糊涂的时候比谁都糊涂。”嘉和帝又叹道,“长宁当年差点要了你的命,你却还对她念念不忘,十年了,人也入土了,该放下了。” 宋悯闻言轻咳几声,因消瘦而越发深邃的眼睛看向嘉和帝,又仿佛透过他看去了某个虚幻的地方。 “陛下,或许将长宁下葬,是个错误的决定。”他幽幽道。 “为何这样说?”嘉和帝顿时警觉起来,“难道你也相信冤魂复仇的无稽之谈?” “……”宋悯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在喉头打转,终究还是没说出心中的猜想,末了淡淡道,“因为她走后,我突然觉得家里好空旷。” 嘉和帝怔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只得强行转换话题:“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对付杜关山吧,朕真的受够他了,还有他那个女儿,也是让人头疼。” 提到杜若宁,宋悯的眼睛亮了一瞬,随即又熄灭。 这几日不知道是不是悲伤过度,身体虚弱的缘故,他的意识恍惚陷入了一个怪圈,时而觉得那女孩就是李长宁,时而又觉得完全不像。 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让他十分困惑,他有时想要振作起来,去寻找她就是李长宁的证据,有时又想算了吧,万一求证的结果不是,还不如就这样心存幻想,假装她就生活在自己可以触及的地方。 有时他还会整夜整夜的不睡觉,任前尘往事一幕幕从眼前掠过,他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但他却常常想,当初要是不杀长宁就好了。 那时他以为不过是个女人,等他位极人臣,想要什么样的没有? 后来他才知道,女人确实什么样的都有,可唯独就是没有长宁那样的。 他可以找到眼睛像李长宁的,鼻子像李长宁的,嘴巴像李长宁的,甚至泪痣像李长宁的,可是纵然他找到再多,也拼不出一个完整的李长宁。 “宋爱卿,你在想什么?”嘉和帝问道。 宋悯回过神,捂着心口轻咳几声:“臣在想,陛下上次说要给五公主找伴读的事情。” “怎么忽然想到这个?”嘉和帝皱起眉,怀疑他的病情又加重了。 宋悯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光彩:“杜小姐不是要参加君子赛吗,倘若她真能赛出好成绩,进宫来给五公主做伴读再合适不过。” 嘉和帝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这个主意妙啊,如果那丫头进了宫,咱们就等于扼住了杜关山的喉咙,看他还怎么蹦哒。” “陛下圣明。”宋悯欠欠身子道。 “可是,那丫头真的能行吗,她毕竟才上了几个月的学,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去?”嘉和帝不禁又发愁。 “行不行的,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宋悯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 皇帝批准女学生参加君子赛的消息传来,整个东院都沸腾了。 女孩子们欣喜若狂,奔走相告,比过大年还高兴。 签过联名书的女孩子聚集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她们的齐心协力争取来的胜利。 玉先生也很高兴。 她原本以为这件事会经过一番波折才会成功,没想到却出奇的顺利。 江潋把消息送来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来世道果然不同了,不仅现在的学生敢想敢做,家长们的思想也在进步。 想当年,她只不过想和家里兄弟们一起读书,父亲就狠狠打了她一记耳光,说了好多她至今想起来都血液凝固的难听话。 那年她九岁,因为那一记耳光,她毅然离开了家,从此再也没回过那个地方。 现在的女孩子真是幸福,不但可以和男孩子一样上学,还能被父亲捧在手心里疼爱,为了支持她们看似荒唐的想法,父亲们甚至敢在大殿上和天子据理力争。 虽然不是每个女孩子的父亲都这样,但她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花一样美好的女孩子,就该像珍宝似的被呵护着长大。 只可惜,她自己永远也回不到那个年岁了。 这一生,只有一个人曾经把她当花一样呵护过,可惜那个人也走了。 “先生,先生,您什么时候给我们讲比赛的规则?”女孩子们结伴走进玉先生在东院的住处,一双双闪闪发光的眼睛看着她,像天上的星星。 离比赛还有十天,她们第一次参赛,很多规矩都还不懂。 “自然是午休时间讲。”玉先生收起唏嘘,正色道,“就算陛下允许你们参赛,该上的课还是要上的,谁也别想占用上课的时间。” “啊,那样岂不是很累?”女孩子们纷纷叫苦。 玉先生板起脸:“怕累就退赛好了。” “不退,坚决不退,累死也不退!”她们嬉笑着说。 “去去去,做功课去!”玉先生绷着笑撵人,顿了下又道,“杜若宁,陆嫣然,阳春雪,你们三个留一下。” 三个姑娘应了声,站在一旁等其他人离开。 等人都走完后,玉先生说道:“东院的先生本来就少,不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比赛上,你们三个既然挑了这头,可愿意辛苦一下,给先生们打打下手?” “自然是愿意的。”陆嫣然第一个答应道。 杜若宁和阳春雪也表示愿意。 “如此甚好,接下来的几天就辛苦你们了。”玉先生道,“陛下命东厂督公来协助我们筹备君子赛,有些事可能需要你们去和他沟通,按理说你们是女孩子,不该随便见外男,好在他是个公公,算不得男人,你们可以选一人出来专门和他对接……” “别选我,我不行,我一想到他用人脑子涮锅子,就浑身起鸡皮疙瘩。”陆嫣然不等玉先生说完就急吼吼地摆手抗拒。 “我也不行,我只要听到他的名字就浑身不舒服。”阳春雪紧跟着说。 “我行我行,让我来,我不怕他。”杜若宁高高举起右手,眼睛亮得像启明星。 “……” 其余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她。 “你不怕他也就算了,为何还如此兴奋?”陆嫣然疑惑道。 “因为他貌美呀,我最喜欢看美男子。”杜若宁一本正经道。 正文 第43章 怎么不叫督公大人了 玉先生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已经跟不上小姑娘的思维,缓了半晌才道:“幸好他是个公公,不然为师都要以为你倾心于他了。” “哈哈。”杜若宁不禁笑出声,“先生为何总往这方面想,上次还误会我喜欢薛初融。” “薛初融?那个呆子?你居然喜欢他?”陆嫣然惊呼,自动忽略了“误会”二字。 “什么鬼,你耳朵是不是有毛病?”杜若宁笑着推她一把。 阳春雪也问:“真的吗,真的只是误会吗,偷菜那天我就觉得你们不对劲。” “偷菜,天呐,你们不会去偷薛初融的菜了吧?我要听我要听,快告诉我!”陆嫣然抓住阳春雪的手,兴奋得直跳脚。 玉先生的脑袋都要炸开了。 多少年了,她的住处还是头一回这么热闹。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回去讲吧,为师要带杜若宁去西院先和江督公见一面。” “好的先生,我们这就走!”陆嫣然拉着阳春雪离开,临出门又喊了一句,“杜若宁,去见你的美男子吧!” 杜若宁:“……” 这家伙还是欠收拾! …… 南山书院的会客室很大,布置很雅致,墙上挂着几幅效古先生的字画,充满浓郁的书香气息。 杜若宁跟着玉先生一进门,就看到效古先生和一身黑色绣金蟒袍的江潋坐在几案前品茶。 江潋对效古先生的态度十分尊敬,亲自拿着茶壶给先生斟茶。 天青色缠枝莲纹的茶壶握在他干净白皙的手上,十分赏心悦目。 满室的茶香似乎淡化了他身上冷肃的杀气,使他的眉眼更加潋滟,姿态更加从容。 然而杜若宁还没来得及细细欣赏,发现她到来的江潋已经瞬间换了副面孔,满脸写着拒人千里,眼神也充满嫌弃,似乎看到她是一件很糟心的事。 杜若宁却一点也不糟心,走过去欢快地和二人见礼:“先生安好,督公安好。” “杜若宁,来来来,我给你引见一下……”效古先生笑眯眯地冲她招手。 “不劳烦先生了,我们认识。”江潋直截了当道,“咱能换个人吗?” “换不了。”杜若宁眨着眼睛一脸无辜,“因为别人都怕你,不愿意来。” 江潋:“……” 就你胆子大! 效古先生捻着胡子呵呵笑:“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换了,督公有什么话直接吩咐吧!” 江潋也没再坚持,冷着脸道:“为了保证安全,比赛当天,闲杂人等不得入场,因此需要你详细统计参赛人员以及她们参赛的项目,若有观赛者,也要一并统计,姓名年龄,体貌特征,家住哪里,父母是谁,都要列出来。” “这也太详细了吧?”杜若宁惊讶道,“这是比赛还是比武招亲啊?” “是为了防止有人鱼目混珠。”江潋正色道,“我的人可不是每个学生都认识,万一有人冒充学生混进来,把某个仇家的孩子杀了,责任谁来承担?” “怎么可能,你太夸张了。”杜若宁道。 “怎么不可能?”江潋斜睨她,“你父亲就得罪了不少人,你要小心点。” “哦哟,好吓人!”杜若宁假装吓一跳,顺势道,“督公大人说得对,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从现在直到比赛结束,我就跟着你了。” 江潋:“……” 他就说他不来,来了果然又被缠上。 往后还有十多天呢,这日子可怎么熬? …… 接下来的时间,杜若宁身兼数职,自己还要做出努力学习认真备赛的样子,忙得不可开交。 即便如此,她每天仍然会去藏书阁读一个时辰的书,雷打不动。 冤魂复仇的流言在京中散开之后,她便命贺之舟密切关注京中大小官员的反应,尤其是上了他们黑名单的那些人,更要重点监视起来。 许是有强大的报仇信念支撑,贺之舟办事的效率特别高,短短几日就收集到很多有用的情报,她在家里不方便看,便借着来藏书阁读书的时候仔细研究。 那本用来存放情报的书,已经越来越厚,幸好它的内容实在冷门到无人问津,除了杜若宁,根本没人碰它。 天气越来越冷,杜若宁来藏书阁的时间是在散学后,因此也几乎没碰到什么人。 只有一次,她来的时候发现薛初融也在。 薛初融一直奉效古先生的命打理藏书阁,平时学生们借书还书都要通过他,每天快要散学的时候,他会把一天的借阅书目整理好,顺便打扫一下卫生再走。 他知道杜若宁每天散学会过来读书,为了避嫌,总是赶在杜若宁过来之前离开。 因为过几天要比赛,最近来借书的学生多,他也就比平时忙碌一些,离开的时间有所推迟。 杜若宁进来的时候,他正好从一列比较矮的临时书架绕过来,因为紧张加意外,绊倒了书架,一架子书稀里哗啦散落满地。 杜若宁又好笑又无奈,过去帮他把书架扶起来,又一起去捡地上的书。 “你这么爱摔跤,许是因为养分不足,骨头发软导致的,以后不要光吃菜,也要多吃些肉。”杜若宁好心提醒他。 薛初融不禁红了脸,话却说得坦诚:“肉很贵的,我现在没钱买肉,等我中了状元,做了官,就有肉吃了。” 杜若宁又忍不住想笑:“你什么时候能中状元?” “明年春闱我就要下场了。”薛初融道,“倘若我能中,就和首辅大人一样,是大周最年轻的状元了。” “这么说,你今年十六岁了。”杜若宁道。 宋悯是十七岁中的状元,放榜那天,全城轰动,榜下捉婿的人家为了他差点把头打破,那叫一个春风得意,万众瞩目。 后来他身穿红袍,头戴宫花,骑着高头大马从御街走过,恰好撞上打了胜仗得胜还朝的她,那张恣意张扬的俊颜一下子就闯进了她的心里。 是的,那时的宋悯真的是神采飞扬,风华绝代,没有哪个女孩子看到他会不心动。 不像现在,一副弱不胜衣的病美人样,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你这么有信心能中状元吗?”杜若宁收回思绪,笑着问薛初融,“你想中状元,是不是为了让孙家小姐后悔?” “不是,我不希望她后悔。”薛初融认真道,“是我自己没有能力给她好的生活,这不应该怪她,我希望她嫁给别人后能过得幸福,这样我们才不会因为有遗憾而时常想起对方。” 这番回答让杜若宁很是意外,也因此更加觉得这个男孩子心地纯良,品性高洁,是不可多得的正人君子。 “你一定会中状元的。”她笑着说,“你这样的人不中状元天理难容。” “借若宁小姐吉言。”薛初融也腼腆地笑,一本正经地给杜若宁施礼,“就算不中,也是我努力不够,和老天爷没关系。” 杜若宁:“……” 老兄,你要不要这么实在? “其实不中状元也可以有肉吃的。”杜若宁道,“你不是住在菜地吗,可以布置陷阱来捕捉野味,我教你啊……” 随后她便把自己从前行军时和士兵们学的捕捉猎物的方法一一告诉了薛初融。 薛初融听得入神,眼睛睁得溜圆,问她怎么会懂这些东西。 杜若宁骗他说是跟自家哥哥学来的。 薛初融一点都没怀疑,当天晚上回去就照着她教的方法逮到一只兔子,煮了一锅兔肉,第二天专门在藏书阁等她,送给她一只兔腿,说兔肉真是太香了。 杜若宁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薛初融又说,等君子赛结束,他多逮几只兔子,到时候煮一大锅兔肉,请杜若宁和她几位兄长一起去吃。 杜若宁答应了他,说到时候给他带几坛好酒。 两人相谈甚欢,不觉天色已晚。 薛初融恪守男女之防,赶在天黑之前告辞而去。 杜若宁多留了一会儿,准备把贺之舟今天给她的新情报看完。 藏书阁不让点灯,她看得十分吃力,全部看完眼都快瞅瞎了,随后踩着凳子把那本做胭脂的书拿下来,把情报夹进书里重新放回去。 刚把书放好,身后突然有人阴恻恻地问:“你在做什么?” 杜若宁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心跳也在这一刻骤然停顿。 她没有立即回头,强忍着心中恐慌做了两个深呼吸,而后转身问道:“薛初融,你还没走啊?” 光线已经暗得看不清人脸,空气中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冷冽香气,仿佛冰雪覆盖下的寒梅香。 “江潋?”她小声唤道。 那人静静站在暗影里,过了一会儿才幽幽道:“怎么不叫督公大人了?” 正文 第44章 小姐请自重 杜若宁发出一声轻笑,站在凳子上居高临下地问他:“督公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知道有没有看到她藏东西的动作,要是被他看到,那可就完蛋了。 “刚进来。”江潋回她,“某些人不是要和咱家一起回城吗?” “哦。”杜若宁这才想起,下午的时候江潋来书院监督赛场筹备进度,顺便把她叫过去问了几个问题。 后来她就说晚上回去不安全,怕有人暗杀她,又说自己现在毕竟是连陛下都关注的风云人物,倘若遇险,就是江潋的失职,因此让江潋等她一起回城。 她这话说得半开玩笑半认真,想着江潋愿意等就等,不愿意等也无所谓,正好借此机会再试试看他对自己的态度。 江潋当时只给了她一个不屑的冷笑,没想到这会儿居然亲自找来了。 真是个怪人。 “督公大人真是个大好人。”她笑着说道,“那你先等我一下,我拿本书下来咱们就走。” 说着又转身踮起脚把那本书拿下来,抱在怀里跳下凳子。 “这书是教怎么制作胭脂的,我要带回去让我的丫鬟学一学。”她特地解释道。 因为她不确定江潋到底有没有看到,所以最保险的办法就是先把书拿走。 江潋往她怀里瞥了一眼,说:“咱家也喜欢做胭脂,若宁小姐能不能先借给咱家看看。” 杜若宁心里一惊,忙笑着把书抱紧了些:“你一个大男人,做什么胭脂?” “咱家不是男人。”江潋淡淡道。 杜若宁:“……” 虽然是事实,也不用这么轻贱自己吧? “督公大人日理万机,就别自己做了,我让丫鬟多做点,回头送你几盒。”杜若宁说道,推着他往外走,“天都黑了,咱们快回去吧!” 女孩子绵软温热的手掌贴上后背,江潋的身体蓦地绷紧,向旁边跳开一步,冷森森的语气仿佛从冰山的裂缝里渗透出来:“若宁小姐请自重,这是最后一次!” 杜若宁感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怔了怔,立刻向他道歉:“督公大人息怒,我不是故意的,咱们快走吧!” 江潋没再理会她,两人默默离开了藏书阁。 到了书院大门外,贺之舟为首的侍卫和望春带队的番子都在外面等着,两人一个上车,一个上轿,直到回城都没再有交谈。 杜若宁有些郁闷,本来是一个极好的试探江潋的机会,没想到自己只是碰了下他的后背,他就气成那样。 上回还抱他腰了呢,也没见他恼。 怎么着,后背比腰还金贵些吗? 真是个怪人! 回到国公府,杜若宁趁人不备将那本书给了贺之舟,让贺之舟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收好,再把书送还给她。 因着这件事,她越发迫切地想要一处隐蔽的宅院,这样就不用像藏私房钱似的偷偷摸摸藏东西了。 为了防止江潋哪天发神经再问起胭脂的事,贺之舟把书还回来后,杜若宁便将书连夜读了一遍,打算第二天就开始让院里的丫头们照着上面的方法做胭脂。 之前她没有细看,只知道这书是前朝一个出使过西域的使臣所著,如今细一瞧,才发现里面不但有做胭脂的配方,还有各种薰香的制作方法,用的全是西域那边的奇花异草,和中原大不相同。 而且这书似乎被人翻阅过,翻阅之人很用心,好些地方都用不同颜色的笔划了线。 杜若宁也不是真的要学这些,大致看了看就放下了,抄了两个胭脂的配方,和两个薰香的配方,打算明天让人去胡人开的香料铺买材料回来做一做,做好了送给江潋几盒,好堵他的嘴。 第二天去书院,她又把书原样放回了老地方。 因着这次意外,她不敢再往藏书阁里放东西,只能让贺之舟先把收集来的消息自行保存,等君子赛过后租了房子再说。 冬月二十三,君子赛如期举行。 日子是钦天监提前看好的日子,也是冬日里难得的晴朗天气。 比赛之前先要进行祭祀,全体师生在效古先生和国子监祭酒的带领下,到南山书院的祠庙祭拜先贤圣人。 同时来参加祭拜仪式的,还有代表皇帝出席的三皇子和五皇子,以及负责比赛考评的礼部官员和国子监的几位先生。 国子监作为全国最高学府,原本是学子们最向往的求学圣地,不仅招收王公贵族子弟和各地的秀才举人,还有外邦的学子远渡重洋前来求学。 可是自从十年前嘉和帝为留住效古先生而兴建了南山书院之后,国子监的风头便被南山书院抢了去。 学子们不再以成为国子监的监生为荣,而是削尖了脑袋想往南山书院钻,进不去南山书院的,才会退而求其次去国子监就读。 这一现象对于向来眼高于顶的国子监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偏偏每年南山书院的君子赛,皇上都要让他们来协助考评,看着人家书院的学生一个比一个优秀,对于他们来说,更是辱上加辱。 因此往年一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相互推托,不肯前来。 今年却不一样,听说今年南山书院居然要让女学生参赛,大家一面鄙夷他们伤风败俗,有辱斯文,一面又都想来看看热闹。 看看韩效古这回能丢脸丢到什么份上。 祭祀仪式十分隆重,师生官员穿着代表各自身份的服饰,在庙前肃穆而立,吉时一到,礼乐齐鸣,鼓号震天,在主祭人的带领下,所有人都随着乐声踏歌,起舞,祝诵,行礼。 整个祭祀过程大约用了一个时辰,仪式结束后,所有人都累出一身汗,接下来要参加五礼比赛的学生先行去换礼服,其余人则一同前往赛场入座。 赛场是南山书院专用的场地,今年有了东厂的协助,布置得比往年更妥帖,更井然有序。 场地四周插满了彩旗,东厂诸人在各处把守站岗,检查入场人员,因怕人手不够,江潋还把锦衣卫的人也调了一部分过来。 他如今奉圣命监管着锦衣卫,就连锦衣卫指挥使也要听他指挥,好在指挥使沈决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两人相处还算和睦。 眼下两人就并肩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看着换上了黑色礼袍的女学生们鱼贯而入。 五礼分为吉礼,凶礼,宾礼,军礼,嘉礼,为示庄重,行礼时须穿黑袍,随着乐曲的变换做出不同的动作。 女孩子家本来生得柔美白皙,换上统一的黑袍之后,有种肃穆又惊艳的美感。 沈决看了一会儿,指着正中间身姿挺拔步履从容的女孩子问道:“那位便是最近名动京城的若宁小姐吧?” “应该是吧。”江潋瞥了一眼,漠然转开视线,生怕杜若宁发现自己在看她,然后弯着她那双圆杏眼叫“督公大人”。 不是他想得多,是那丫头真敢。 她就是那样一个不按常理出牌又厚脸皮的女孩子。 她的脸皮怕是比城墙拐角还厚。 “什么叫应该是吧,你们不是很熟吗?”沈决奇怪道。 “别瞎说,我们不熟。”江潋冷着脸否认。 下一刻,杜若宁就看到了他,在人群中向他挥手致意,弯着眼睛叫他:“督公大人!” “哈哈哈哈……”沈决在一旁大笑出声。 江潋的脸顿时黑成了锅底灰。 “你知道吗,今天好多人都是来看若宁小姐的。”沈决道,“现在城里各个赌坊都为她开了盘口,赌她到底能不能拔得头筹。” “那你下注了吗?”江潋问。 “当然下了。”沈决道,“我赌她能赢。”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自己数数,就这半年不到,多少不可能的事在她身上发生了。”沈决神秘兮兮道,“你别不信邪,大凡这种开智晚的人,都是天选之子,就跟贵人语迟一个道理,懂吧?” “不懂。”江潋冷笑,“既然你如此笃定,不如咱俩也赌一把,她一共报了六个科目,咱也不赌多,一科一千两银子,如何?” “一……千两啊,是不是有点大了?” “你就说赌不赌吧!” “赌就赌,这六千两我赢定了。” 正文 第45章 惊掉所有人的下巴 沈决说的没错,全城的赌徒都在对杜若宁的比赛成绩拭目以待。 赌徒都是疯狂的,是最迷信运气的,是输到没裤子穿仍然坚信自己下一把会翻盘的。 而杜若宁身上发生的事,恰恰代表了幸运,奇迹,不可思议。 因此,在有心人的渲染之下,关于她的赌局便一夜之间成为了各个赌场的大热门,风头之盛,完全盖过了发起人陆嫣然。 陆嫣然听说此事后,非常不服气,向杜若宁抱怨,凭什么我费劲巴拉地组织了比赛,最后出风头的人居然是你。 杜若宁摊手表示不解:“谁知道呢,可能因为你太优秀了,谁都知道你会赢,没有可赌性。” 这变相的马屁拍得陆嫣然很舒服,她笑着说:“肯定是这样的,等着瞧,我一定要拿下所有的冠军。” “好,你一定要说到做到。”杜若宁不甚在意地回她。 当然,关注杜若宁的不止是赌徒,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人。 比如嘉和帝,比如宋悯,比如其他参赛学生的家长,比如家里有适龄公子尚未说亲的人家,比如闲着无聊专门找热闹看的人,等等等等。 但这其中,最密切关注结果的,还是嘉和帝。 为了第一时间知道比赛情况,他甚至让江潋专门抽调人手组成了传讯队,每隔半个时辰就往宫里送一趟信儿,及时把比赛的最新赛况报告给他。 事实上他并不关心其他人的成绩,这样做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于是,就在这样的万众瞩目下,第一科的比赛在当天下午全部结束,比赛成绩随即公布,张贴在赛场以及书院的大门口。 人们挤破了脑袋在榜单寻找杜若宁的名字,最后终于在倒数第三的位置找到了她。 杜若宁,倒数第三! 这个名次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消息传出,赌徒们都疯了,赌场的桌椅茶盏都不知道被砸坏了多少件。 怎么可能,若宁小姐可是天选之子,幸运女神,她怎么可能倒数第三? 一定是裁判不公! 裁判是不是下注押了她输,所以才故意给她打低分? 娘的,裁判是哪个龟孙,老子要去砸他家的门! 啊?主裁判是国子监祭酒? 他这么没眼光,是怎么当上国子监祭酒的? 难怪国子监没人去,原因在这呢! 赔疯了的赌徒骂骂咧咧,宫里的嘉和帝也同样一脸懵。 怎么回事,为了拿到参赛资格,这丫头跟着陆嫣然上蹿下跳,又是写联名书,又是让她爹在殿上歪搅胡缠,结果就比了个倒数第三? “陛下莫急,五礼只是第一项,本来也不是最重要的,后面还有琴棋书画骑射算数,这些才是真正的才能。”宋悯安慰他说。 “行吧,那就再等等看。”嘉和帝郁闷不已,把扔在地上的榜单又捡起来,“朕瞧瞧是谁拿了第一,咦,居然是嫣然,这丫头还不错嘛!” 皇后的侄女也是他的侄女,侄女拿了第一,多少叫他心里好受了些。 “嫣然这丫头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朕瞧着五皇子和她倒是般配,回头和皇后商量商量。” 说着眼睛又是一亮:“那个杜若宁倒也可以配个皇子,她若嫁进宫里,朕不信杜关山还敢反!” 宋悯心头一紧,忙劝道:“微臣觉得不妥,以杜关山的实力,他若成了外戚,皇储之争必定腥风血雨。” “这倒也是。”嘉和帝点头道,“那就先看看再说吧,实在不行再用此计。” 宋悯默默垂下眼帘,心绪变得躁乱。 杜若宁是他的,嫁皇子怎么能行。 不,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 关于杜若宁倒数第三的成绩,同窗们也是万万没有想到。 虽然她入学时间确实不长,可她日常表现的那么嚣张,又十分积极地准备比赛事宜,让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是那种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奇才。 谁知道竟是个假把式。 陆嫣然忍不住取笑她:“若宁小姐,你对这个成绩还满意吗?” “还行。”杜若宁一脸认真地回她,“我从前没学过五礼,短短时间学成这样已经很厉害了,明年再比,我肯定拿第一。” 陆嫣然十分无语,自己拿第一名都没有翘尾巴,她拿个倒数第三,居然还自夸厉害,心态真是好。 “第一有多少彩头?”杜若宁问。 “去年是锦缎两匹,纹银五十两,羔羊两只,今年的还不晓得,要到六科比赛全都结束之后才发放。”陆嫣然道。 “这样啊,听起来还真不少。”杜若宁算了算,只要拿到一项比赛的头名,租房子的钱就有了。 不过光有租房的钱是远远不够的,好不容易逮着个赚钱的机会,她可得趁机多赚点。 第一天的赛事结束,大家赶在天黑之前各回各家。 杜关山嘱咐云氏准备了一大桌子菜,说杜若宁今天比赛辛苦了,让她好好补一补,对于她取得的惊人成绩根本没放在心上。 “重在参与嘛,比赛就是图个热闹。”他笑着说,把一盘牛肉夹了半盘给杜若宁,“多吃点牛肉,吃了长力气,像牛一样。” “妹妹是女孩子,像牛多不好,还是我来吃吧!”杜若衡吞着口水说道。 牛肉不是每天都有,他也很想吃。 “你已经比牛还壮了,要吃也是我来吃。”杜若尘撸起袖子让大家看他的手臂,“你们瞧,我最近用功太多,都累瘦了。” 杜若飞啪一巴掌打在他手臂上:“你不是累瘦的,你是光吃不长肉,吃了也是浪费,还是我来吧!” 全家人对着一盘牛肉争得热火朝天,丝毫没把比赛当回事。 杜若宁很喜欢这个家里的氛围。 父亲性子糙,即便做了国公也不像其他高门大户一样有诸多讲究,自家人从来都是在一起用饭,兄妹们也不分席,更不讲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就要在一处热热闹闹。 从前在宫里,她总是一个人用饭,偌大的长宁宫,她一个人吃,一群人站着看,逢年过节和父皇母后一起吃宴,也要恪守用餐礼仪,不能有半点差错。 如果父亲不被皇帝忌惮,如果自己没有身负仇恨,一家人就这么亲亲热热地把日子过下去,真是太美好了。 夜里,所有人都睡下之后,杜若宁溜出来见贺之舟,贺之舟给了她一个钱袋子,说是他们的人今天在各赌坊下注赢来的钱。 “怕惹人注意,没下大注,总共赚了五十两。”贺之舟说。 “五十两已经够多了,陆嫣然得了第一名,也才奖五十两,还要等几天后才拿到。” 杜若宁很满意,把钱袋放在手里颠了颠,笑得眉眼弯弯,“买我输的人多吗?” “不多,但都赚了不少。”贺之舟说。 “好。”杜若宁点点头,又把钱袋还给贺之舟,“拿去,明天接着买我输。” 正文 第46章 自信是祖传的 第二天比的是乐科,乐又叫六乐,古时有云门、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等古乐,分别在重大的祭祀活动中使用,到如今有很多已经失传。 因此现在主要考的是歌舞乐器,另外又加了诗歌和棋艺,乐器包括琴瑟笙鼓钟磬锣,只要有所擅长,均可参赛。 经过昨日五礼比赛的热场,再加上杜若宁惊掉所有人下巴的比赛结果,今日的赛事吸引了更多人的关注。 歌舞乐器即便不能入场观看,也能在外面听个声响,因此这一场有很多民众前来听曲,散在四周边听边热烈讨论。 懂行的听门道,不懂行的听热闹,反正大冬天的没事做,好玩就行了。 赛场内丝竹袅袅,鼓乐声声,江潋和沈决依然站在高台上,俯瞰全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沈决昨日输给江潋一千两银子,心有不甘,非缠着江潋请他喝酒,喝得太多,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变成了眯眯眼加肿眼泡。 “若宁小姐这场比什么?”他问道,为自己平白输掉的银子感到肉疼。 “她选的是击鼓。”江潋道。 “击鼓啊?”沈决不禁有些担忧,“击鼓可是很耗体力的,她那小身板能行吗?” “不行更好。”江潋悠悠道,“她不行,咱家就发财,如此甚好。” “……” 沈决郁闷不已,双手合十祈祷上苍:“老天爷,求你保佑若宁小姐赢一场吧,虽然我家很有钱,但总这么输也顶不住啊,再输下去,我就得去搜刮民脂民膏了。” 江潋勾唇冷笑:“说的像你从前没刮过似的。” 沈决嘿嘿笑:“就算我刮过,如今不也进了你的腰包吗?” 正说着话,场上走来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孩子,步履生风姿态昂扬地走到鼓架前,落落大方地对着众人施礼,而后拿起了鼓槌。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的表现。 沈决咦了一声,推着江潋道:“快看,是若宁小姐,瞧她这起势,这劲头,我觉得这场靠谱。” 话音未落,杜若宁在场上敲响了大鼓。 “咚”的一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紧接着便是“咚咚咚咚”一通乱敲,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响倒是响得很,就是没一点章法,不止场内人听得直皱眉头,把外面那些听声的民众都听愣了。 “是在下没学问,听不懂雅音吗,怎么听着好乱的感觉?” “对呀,我也觉得不好听,不会是咱们不懂欣赏吧?” “这是什么高深的手法吗,有哪位懂行的麻烦讲解一下。” “屁的高深手法,就是乱敲的!”有懂行的捂着耳朵愤愤道,“南山书院居然还有如此蠢笨的学生,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杜家三兄弟虽然没有参赛,为了给妹妹助威,也都来到现场观看。 看着妹妹气势磅礴地拿着鼓槌一通乱敲,三兄弟都傻了眼。 “妹妹好像不用咱们助威,她自己就挺威风的。”杜若衡惊得瞪大眼睛,一口一个红豆糕。 “是挺威风的。”杜若飞点头道,“虽然节奏不怎么好,但胜在响亮。” “不止响亮,还很别致,是别人都敲不出来的风韵。”杜若尘补充道。 坐在他们左右观赛的同学都疯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这样讲,是因为太宠妹妹,还是说国公府的审美就这样? 传说定国公有一次对阵西戎大军,久攻不下,便亲自登上城楼为将士们擂鼓助威,将士们士气大振,一举击溃了敌军。 难道,定国公击鼓也是这样的章法? 将士们之所以打了胜仗,会不会就是想让他早点停下来? 话说若宁小姐还要击多久啊,能不能也早点停下来? 沈决也疯了,捂着耳朵对江潋说:“我愿意再出一千两,你有没有办法让她提前停下来?” “没有。”江潋摇头,一脸淡定。 “难道你不觉得聒噪吗?”沈决苦着脸问。 “不觉得。”江潋道,“咱家只要一想到又有一千两入账,听什么都像是仙乐。” 沈决:“……” 输了银子还要忍受魔音穿耳,还不如死了算了!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杜若宁终于以一声无比响亮的“咚”停止了对大家的折磨。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无声地舒了口气,突然发现,原来万籁俱寂是如此美好。 杜若宁收了势,对着众人盈盈一礼,然后像来时一样,步履生风姿态昂扬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国子监祭酒和效古先生并排坐着,此刻恨不得大笑几声来表达自己幸灾乐祸的心情。 还以为南山书院的学生个顶个的优秀,原来再肥沃的稻田里也会长稗子。 哈哈! 哈哈哈哈! 他转头看着效古先生皱成一团的脸,好心问道:“效古兄这是怎么了?” 效古先生咂咂嘴,说:“我吃了一颗梅子糖,太酸了。” 祭酒:“……” 杜若宁回到座位上,迎接她的也是一双双瞪大的眼睛和一张张合不上的嘴巴。 “杜若宁,你到底行不行啊?”陆嫣然揉着耳朵问,“你参赛不会就是想凑个热闹吧?” “不是啊,我很用心在比赛呀!”杜若宁认真地问,“难道我击的不好吗?” “也不能说是不好,只能说是很差。”陆嫣然道。 女孩子们哄堂大笑。 杜晚烟过来给她解围:“我四妹妹这是头一回,明年她肯定会拿第一的。” 啧! 大家都表示无语。 杜家人的自信是祖传的吧? 这一天的赛事结束,榜单贴出来后,所有人都不关心谁是第一名,只关心杜若宁是不是倒数第一名。 结果很让人失望,杜若宁居然是倒数第五。 “这不可能,绝对有黑幕!”有人激动大喊。 “都倒数了,还怎么黑?”旁边人问。 “反正只要不是杜若宁倒数第一,就肯定有黑幕。”那人无比笃定地说。 “……” 众人都陷入沉默,竟觉得无从反驳。 消息传到宫里,嘉和帝盯着榜单看了许久,最后对宋悯叹息道:“伴读的计划怕是行不通了,还是给她指个不中用的皇子吧!” 宋悯一惊,藏在袖中的手蓦地握紧。 正文 第47章 世上再无李长宁 但他并没有立刻做出回应,而是恍惚想起了从前的事。 从前的长宁很擅长击鼓,每回定国公领兵出征,必是她来敲壮行鼓。 可是现在,杜若宁击鼓居然只拿到倒数第五的名次,如此笨拙,是真的不会,还是有意为之? 难道是他猜错了,杜若宁其实就是杜若宁,和李长宁没有任何关系? 倘若真是这样,那女孩又缘何对他怀着那么深的敌意? 只是因为他和杜关山有矛盾吗? 嘉和帝没得到回应,看了他一眼,指着榜单说:“阳明磊的女儿琴艺得了第一,倒也实至名归,那姑娘据说五岁就能弹奏《阳春白雪》,因此她的祖父才给她更名为阳春雪。” “是的陛下,阳家小姐本就才华出众,经此一赛,更是名冠京城了。”宋悯说道。 “如果不是嫣然闹这么一出,朕都不知道现今的女孩子竟都如此出色。”嘉和帝感慨道,突然话锋一转,“说起来你也是时候考虑一下娶正妻的事了,这么多出色的好姑娘,挑一个相守白头,不也挺好吗?” 宋悯的脸色一僵,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让陛下费心了,臣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他喘息着说道。 他也想寻一人相守白头,可惜这世上再无李长宁。 …… 晚上回到家,迎接杜若宁的又是一桌子美味佳肴。 杜若衡对父亲说:“阿爹说得没错,吃牛肉果然力气大,妹妹今天差点把鼓都擂破了。” “嗯,我宁儿就是厉害,听说今天名次也提升了足足两名,真是可喜可贺。”杜关山说道。 云氏听得直牙疼:“倒数第三升到倒数第五,有什么可喜可贺的,你宠孩子也要有个度,你瞧瞧二哥家,人家晚烟不声不响就拿了棋艺第三,人家像你这样了吗?” “下棋能和击鼓比吗,击鼓很费力气的。”杜关山道,“不过晚烟那丫头也挺争气,等到赛事结束,咱们要摆个家宴,给孩子们好好庆祝一下。” 云氏说:“你应该把那个“们”字去掉。” 兄妹四个听着父亲母亲在那里拌嘴,都乐得不行。 到了夜里,杜若宁又偷溜出来见贺之舟。 贺之舟告诉她,今天赢了八十两。 “这么厉害,明天接着下注。”杜若宁说。 “明天可能赚不了这么多了。”贺之舟为难道,“小姐您总是输,没什么悬念,庄家都快赔死了,好多赌场都不开盘了。” “这样吗?”杜若宁想了想说,“那我明天赢一场吧!” 贺之舟:“……” 小姐说得这么轻巧,好像想赢就能赢似的。 就她这两场的表现来看,除非裁判是国公爷,否则是不可能会赢的。 “你不信我?”杜若宁看出他的怀疑,笑着说道,“要不咱俩也赌一把?” 贺之舟:“……” 没比赛之前,他以为小姐肯定是个深藏不露的才女,比赛之后,他才明白,原来小姐是个深藏不露的赌鬼。 第三天比的是射御两科,射科是指射箭,御科在古时是指驾驭马车,如今已经渐渐发展成了驾驭马匹。 为防止弓箭射偏,或者马惊伤人,骑射场设在山脚下,箭靶背对山林,场地没立围栏,方便马惊时人们躲闪,东厂的人在四周把守,不许民众靠近。 相对于其他科目,报名参加射科和御科的女学生相对要少,有的是确实不擅长,有的是家长怕有危险不准她们参赛。 阳春雪一科没报,陆嫣然和杜若宁都报了两科。 只是经过前两场的惨败,大家都已经对杜若宁不抱任何希望,所以女学生这边夺冠的热门就在陆嫣然身上。 二天输掉两千两的沈决苦哈哈地站在江潋身边,求着江潋要终止他们之间的赌约。 江潋当然不干。 这如同探囊取物一般的生财门道,哪能随便终止,他还没赢够呢! 沈决后悔的肠子都青了,质问江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不行,所以故意坑我,哦,我明白了,各大赌坊的局就是你俩合伙下的套吧,要不然怎么一下子就炒起来了?” “嘁!”江潋给他一个白眼,连辩解都懒得开口,心情愉悦地将目光投向天空。 今天天气有些阴沉,风也有渐起之势,看起来像是在酝酿一场大雪。 入冬以来倒也零星落过几回小雪,但都是屋顶没白就化了,算算时间已到岁末,也是时候该来场大的了。 正想着,沈决突然在旁边大喊一声“好!”,紧接着赛场上也是一阵惊呼。 江潋一愣,目光从天空转向场中,只见杜若宁身穿玄色骑射服,披着一件大红色的披风,手挽长弓站立赛场,在她正前方的箭靶上,一支羽箭正中靶心。 “我的天呐!我的银子要回来啦!”沈决瞪大眼睛喃喃道。 “你确实是她射的,不是别人射偏了?”江潋带着几分怀疑问道。 因为场上一共有十个靶位,同时有十人上场,所以,不排除有其他学生错射到她靶子上的可能。 “你什么意思?”沈决顿时不干了,“我好不容易有希望赢一场,你想赖账不成?” 话音未落,十位赛手在号令中再次挽弓,射出了第二箭。 随着“嗖嗖嗖”利箭破空之声,全场再次响起不可思议的呼喊。 “天呐,杜若宁,她又射中靶心了!” “看吧看吧,这回没骗你吧!”沈决激动地推了江潋一把。 江潋没反应,定定地看着场中那个娇小的身影。 天气越发阴沉,北风卷地而起,吹动她的红色披风,如一团火焰在迎风狂舞。 江潋看得出神,脑海中闪过一个身穿红色云霞织锦凤袍的身影…… “妹妹,妹妹,妹妹……”杜家三兄弟同时起身大声为她欢呼。 “杜若宁,杜若宁,杜若宁……”她的同窗也在齐声为她呐喊助威。 薛初融坐在人群中,用力握紧拳头晃了晃。 第三天了,她终于要赢一回了。 她的箭法真厉害,应该是定国公亲自教的吧? 话说,这箭法要是用来猎兔子,肯定一射一个准。 赛场上一片沸腾,其他赛手都被这声浪喊得心慌,差点失去斗志。 接下来的七箭,杜若宁又箭箭命中靶心。 全场都疯了,不止是学生疯了,连先生们都疯了,效古先生和玉先生带头站起来,为她疯狂鼓掌,嗓子都喊哑了。 随着令官的最后一声号令,大家暂时安静下来,静等着最后一箭发出。 只见那个万众瞩目的女孩子扭了扭脖颈,神情专注,搭弓引箭…… “嗖”的一声,全场都站起来,举起了双手,准备为她欢呼。 然而,这一箭却连箭靶的边都没挨着,凌空飞向天外。 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箭靶上,根本没想到她会脱靶,等到反应过来,箭已经不知落在了何处。 “啊,怎么会这样?”全场都懵了,举起的双手不知所措地张着,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喂,你这是干嘛?”陆嫣然的位置紧挨着杜若宁,全程被碾压的她已经做好了输给杜若宁的准备,没想到杜若宁竟然把最后一箭射飞了。 虽然射飞了也是稳拿第一的实力,但是这失误实在让人不能接受。 “没干嘛。”杜若宁放下弓箭,神情放松,“圣人说盈则亏,满则溢,我怕我自己太骄傲。” 陆嫣然:“……” “兔子,是谁射中了兔子!”外围把守的东厂厂卫拎着一只肥美的野兔走进场,兔子身上插着一支羽箭。 众人一愣,纷纷往箭靶上看。 其他九只箭靶上都有箭,只有杜若宁的箭飞了,那这只兔子肯定是杜若宁射中的了。 她是歪打正着,还是故意为之? 管她呢,反正就是厉害呀! 现场静默了一瞬,继而掌声雷动。 陆嫣然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杜若宁,骄你个屁的傲呀,这死丫头太可恶了! 薛初融激动的当场蹦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 她,她,她,她居然真的射到兔子了! “妹妹,妹妹,妹妹……”杜家三兄弟又开始扯着嗓子喊。 “杜若宁,杜若宁,杜若宁……”阳春雪也带领女孩子们摇着手绢喊。 沈决彻底疯了,也跟着学生们跳脚大喊:“银子,银子,银子……” 江潋:“……” 指挥使都这德性,锦衣卫离倒台还会远吗? 正文 第48章 真是太刺激了 射科比完之后,紧接着就是御科。 看到杜若宁英姿飒爽地骑在马背上,大家的心情都十分复杂,没有人再敢断言她接下来的成绩是好还是坏。 消息传到城里,各大赌坊下注的人又多了好几倍。 赌徒赌的就是未知,押的就是概率,玩的就是心跳,找的就是刺激。 若宁小姐这神鬼莫测忽低忽高的发挥,可真是太刺激了! 所有人都很紧张,相比之下,最放松的反倒是杜若宁。 她穿着黑色骑射服,披着大红披风,座下一匹威风凛凛的大白马,成为全场最鲜明最亮眼的色彩。 往年没有女学生参赛时,射御两科成绩最好的是永定伯府的二公子秦绍,苑马寺卿的小儿子齐思鸣和平西侯府的小世子蔡青。 没错,就是蔡青,这个平均每月要请八次家长的家伙,干啥啥不行,骑射功夫却是十分出色。 用他爹平西侯的话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儿子要给他丢三百六十四天的人,只有这一天是给他长脸的。 然而今年突然多了女学生参赛,且个个表现不俗,刚刚结束的射科杜若宁和陆嫣然又发挥得特别出色,众人难免在心里嘀咕,平西侯怕是连这唯一一天长脸的机会也要失去了。 果不其然,在接下来的比赛中,杜若宁和陆嫣然再次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杜若宁黑衣白马红披风,陆嫣然红衣黑马白披风,两人同样的英姿飒爽,同样的动作娴熟,驭马飞驰在场中,不但把规定动作做得完美,并且还相互配合,变换出许多花样,让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现场时不时地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两团色彩夺目的娇俏身影上,连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都没人留意。 男学生的骑术也很厉害,技术性更高,但是看完两个女孩子的精彩配合后,再高的技术性也让人觉得索然无味,大家不仅没耐心观看,甚至还有人起哄大喊,让杜若宁和陆嫣然再来一个。 “你们这是投机取巧,胜之不武!”蔡青气呼呼拿马鞭指向两个姑娘。 他当初可是夸下海口,不让女孩子们赢走一文钱的,其他科目他不敢保证,骑射两科他是绝对有信心的。 可是现在…… 哼! “没错,你们这就是花拳绣腿,哗众取宠!”齐思鸣也和蔡青一样愤愤不平。 他爹是苑马寺卿,掌管六监二十四苑的马匹,他从小到大几乎长在马背上,论御马训马,京中子弟能比得过他的寥寥无几,现在居然被两个女孩子抢了风头,叫他怎么服气? “我也不服,有本事咱们单独比,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秦绍同样觉得憋屈。 他的骑射可是他爹拿棍子打出来的,为了学好骑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若是平时也就算了,在君子赛上被女孩子赢了去,简直丢脸丢到家了。 人群里观战的杜若飞一看三个人合伙欺负他妹妹,顿时不干了,站起来喊道:“你们还要不要脸了,跟女孩子较劲算什么男人?” “你算男人,一天到晚说别人怂,结果连参赛都不敢,有本事你来比一场。”秦绍喊回去。 杜若飞被他一激,当场就要出去和他比,被杜若尘一把拉住。 “我大哥不是不敢,而是不稀罕。”杜若尘说道,“你们连我妹妹都赢不了,根本用不着我大哥下场。” “就是,别说我大哥,你们连我都赢不了。”杜若衡嚼着糕点说道。 他吃的糕点叫雪花酥,其特点就是又酥又粉,吃的时候不能说话,一说话粉末就会像雪花一样乱飞。 同学们被他口喷粉末的滑稽样逗得哈哈大笑,纷纷打趣他:“你还是算了吧,你这体格马受不了。” 现场闹哄哄一片,杜若宁看到二哥拉着大哥不准他上场,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为了防止大哥冲动之下显露出真本事,只得自己应下挑战。 “既然如此,那就再比一场吧!”她迈步走到三个男孩子面前,“这回咱们骑射一块比,骑马绕场三圈,每圈射一箭,三箭定输赢,输的人向赢的人三鞠躬叫师父,你们觉得如何?” 此言一出,学生们的表情都变得微妙。 想当初她和陆嫣然打赌背书那次,好像也是这么说的,结果陆嫣然就输了。 现在又来这招,莫非是有十足的把握? 蔡青他们对此事也有耳闻,因此突然听杜若宁提出这条件,不由愣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 “怎么,喊这么热闹,现在又不敢了?”杜若宁讥讽一笑。 三个人被她一激,立刻气血上头:“敢,怎么不敢,不敢是孙子!” “好,那就开始吧!”杜若宁回身走到她的白马身边,翻身上马,冲陆嫣然道,“徒弟,给为师拿弓箭来!” 陆嫣然登时板起脸,正要说不,杜若宁俯在马背上对她小声耳语:“等我赢了他们,你就有三个师弟了。” 陆嫣然:“……” 行吧! 弓箭拿来,三个男孩子也上了马,一手挽缰绳,一手握长弓,等待令官的号令。 令官一脸懵地看向裁判席。 年轻人真是好斗,这哪里是比赛,分明就是在赌气,根本不符合比赛规则。 “就让他们比一比吧!”效古先生乐呵呵道,“年轻人嘛,允许他们偶尔破坏规矩。” 掌院发了话,别人自然没话说,乐得看热闹。 令官一声令下,四人同时炸响马鞭,骏马嘶鸣着冲向前方。 此时雪渐渐大起来,小雪花变成了大雪片,鹅毛般从苍茫天际簌簌而下,被风一吹,打着旋地飘下来,落得满地都是。 风雪影响着人的视线,箭靶已经看不真切,场地也因此变得湿滑,更加考验驭马的技巧。 第一圈,四个人的速度距离不相上下,射出的箭也全部命中靶心,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第二圈,杜若宁和齐思鸣开始领先,因着大雪的干扰,三人射中八环,蔡青一个射中七环。 第三圈,杜若宁渐渐和三个人拉开距离,一马当先冲在前面。 雪越下越大,风越刮越急,观赛的人们已经看不清她的马,只看到一团火红的影子从眼前飘过。 箭靶更加不可分辨,只能隐约看到中间那个红心。 杜若宁挽弓搭箭,瞄准红心。 三个男孩子催马急追。 “嗡”的一声,羽箭离弦,穿过层层雪雾,正中靶心。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马儿的嘶鸣,蔡青的马前蹄打滑,连人带马摔了出去。 “呀!”众人发出巨大的惊呼。 蔡青的身子飞出,眼看就要滚落在地,一个黑色身影如大鹏鸟展翅而来,伸手捞住他的腰带,将他悬空提起,避免了他脖子被折断的危险。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睁大眼睛想看清是谁在见义勇为。 北风呼啸,漫天飞雪遮挡了那人如画的容颜,只留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如山间的劲松傲然挺立。 “江潋?”杜若宁策马而来,隔着风雪定定看他,“原来你不只会杀人,还会救人。” “想多了,咱家只是奉圣命保护学生的安全。”江潋手一松,吓傻的蔡青被他直接丢在雪地上,“等比赛结束,人死了咱家也不会管的。” 正文 第49章 热烈而滚烫 因着蔡青的意外,齐思鸣和秦绍都受到了影响,最后一箭只射中了六环和五环。 结果显而易见,杜若宁再次赢得了胜利。 相比先前的欢呼尖叫,大家此时反倒变得无比安静,所有人都看着场上垂头丧气的三个少年,等着看他们会不会叫杜若宁师父。 杜若宁显然也在等着这一刻,她腰背挺直,负手而立,俏生生的脸上强装出老成持重的模样,活像少女版的玉先生。 能看清她表情的学生们都心有灵犀地笑起来。 玉先生本人都被逗笑了。 窃窃的笑声让三个少年羞红了脸,以为是在嘲笑他们的自不量力。 “怎么办,真的要给她三鞠躬叫师父吗?”蔡青小声问。 “不然呢,这么多人看着呢,输了比赛不能再输掉诚信吧?”齐思鸣反问。 “可是,我有点叫不出口。”秦绍说。 “快点呀,傻站着干嘛?”陆嫣然等的不耐烦,大声催促道,“大冷天的,别让师父等了,赶紧拜完好让师父下去暖和暖和。” 全场一片哄笑。 三个人的脸此刻比杜若宁的披风还要红。 陆嫣然又催:“赶紧吧,这事儿师姐我早就干过了,没那么难。” 大伙的笑声更大了。 这时,有个怯怯的声音喊道:“君子重诺,愿赌服输!” 嗯? 周围的学生纷纷转头去看。 几个和蔡青三人玩得好的同窗揪住一个人的衣领质问:“薛初融,又是你,你是不是东院派来的奸细?” “我没有,我说的是事实,愿赌不服输,还叫什么君子赛?”薛初融正色道。 “没错,愿赌就要服输!”有人开始跟着起哄,“兄弟,快点吧,别让女孩子笑咱们没种!” 哄闹声中,三人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索性把心一横,迈步走到杜若宁面前并肩而立,齐声大喊:“师父在上,徒儿这厢有礼了!” 说罢齐刷刷冲杜若宁鞠了三个躬。 “好徒儿!无须多礼。”杜若宁笑着说道,回手拉过陆嫣然,“来来来,见过你们的大师姐。” “……” 三个少年差点没把牙咬碎,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又对陆嫣然行礼叫了一声“师姐”。 陆嫣然乐得眼睛都没了。 她在家里是最小的,上面一群哥哥,今天终于过了一把做姐姐的瘾。 师姐也是姐呀,这感觉,简直了! 沈决和陆嫣然一样,乐得眼睛都没了,对救完人重新回到他身边的江潋兴奋道:“银子,我的银子,快把我的银子还给我。” “慌什么,不是还有两科吗,比完再说。”江潋漫不经心道。 “那不行,一场一清,我前两回可都是当天就给的。”沈决道,“若宁小姐现在就是睡醒的老虎,后面两科指定还要赢的,你攒得多了更肉疼。” “我不疼,我就要攒着。”江潋说道,心想那丫头哪里是什么老虎,分明是只小狐狸。 沈决没想到他堂堂一个督公居然赖账,又气又恼,又拿他没办法。 射御两科的比赛至此全部结束,雪越下越大,大家等不及成绩出来,便都匆匆忙忙离场回家去了。 杜若宁也在三个哥哥的陪同下坐着马车回家。 茴香和藿香一直等在车里,见小姐出来,忙下车相迎,一个给她裹上厚厚的貂绒大氅,一个奉上提前准备好的手炉,簇拥着她上了车。 怕她受凉,车上还备着小火炉,上面煮着热腾腾的姜枣茶。 杜若宁将一只冰凉凉的手往茴香脖子里伸,嘴里喊道:“好暖和呀,好暖和呀!” 茴香被她冰得直叫,咯咯笑着躲闪。 杜若宁又把魔爪伸向藿香。 主仆三个闹成一团。 “薛初融,快走啊!”外面有人大声唤道,“再不快点,你的茅草屋要被雪压塌了。” 这话里有明显的调侃成分,其他人听到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杜若宁停下嬉闹,听到薛初融温润的嗓音一如既往:“我步行是要慢些,你们先走吧!” 应该是对那些骑马或者坐车的同窗们说的。 外面的嬉笑声更大。 “呆子,真是个书呆子!”大家纷纷笑他。 薛初融浑然未觉,继续走他的路。 路上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雪,他穿着单薄的衣衫,沿着路边慢慢走,姿态从容仿佛在踏雪寻梅,在一众骑马和坐马车的学生之间,丝毫没显得窘迫,反倒有一种读书人特有的傲然。 “薛初融!”杜若宁从马车的车窗探出头叫了一声。 大家都向她看过来。 薛初融本来走得好好的,突然听到她的声音,脚底一滑跌坐在雪地上。 “哈哈哈哈……”学生们开怀大笑。 薛初融红着脸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走到杜若宁的马车边躬身施礼:“若宁小姐唤我何事?” “你且等一下,我哥哥有东西要送给你。”杜若宁说道。 杜家三兄弟骑马走在前面,听到他们说话,便调转马头走过来。 杜若衡的马上挂着一只又肥又大的野兔,正是杜若宁射中的那只。 他特意去向东厂厂卫讨了来,要回家炖着吃。 “三哥哥,你不是要把兔子送给薛同学吗?”杜若宁冲他大声喊。 杜若衡一愣,下意识去护他的兔子。 这么肥的兔子,下雪天正好涮锅子,怎么能送人呢? 可是妹妹都说出来了,不送也不合适吧? 怎么办? 杜若衡纠结万分,杜若尘在他旁边伸手一捞,把兔子捞过去,扬手扔给了薛初融。 “薛同学,你上次送我三弟的莴苣,他非常爱吃,这兔子是他送你的答谢。” “啊?哦!”薛初融怔怔一刻,捡起兔子,一本正经道,“杜三公子喜欢,我下次再送些给你,这兔子我收下了,等到比赛结束,我煮一锅兔肉请你们过来吃。” 听他这么说,杜若宁松了口气,这呆子,其实并没有特别呆。 杜若飞起初也有点懵,后面反应过来,就把自己的狐狸毛斗篷解下来扔给了薛初融,十分霸气地命令:“穿好了,你要是冻坏了起不了床,小爷就吃不到美味的野兔了。” 薛初融被兜头罩住,忙将手里的野兔放下,把斗篷好好的披在身上,又重新捡起兔子,笑着说道:“好暖和呀!小公爷放心,我会保重身体,让您吃到美味的野兔肉的。” 周围的同学都看傻了。 也没听说杜家兄弟和薛初融有什么交集呀,怎么突然就好成这样了? 你送莴苣我送兔子的,什么时候建立的同窗情呀? 而且看杜若宁的意思,她好像对薛初融也挺另眼相看的。 这兄妹几个啥眼光呀? “别管啥眼光,杜若飞可是出了名的为朋友两肋插刀,薛初融既然攀上了这哥仨,咱们以后还是少捉弄他吧!” “啊,不能捉弄薛初融,上学会少很多乐趣的。” “乐趣要紧还是小命要紧,你忘了,上回有人说杜若宁鬼上身,被杜若飞打得半个月都没下床。” “对对对,走吧走吧,咱们快走吧!” 学生们一哄而散。 三兄弟也护着妹妹的车继续赶路。 他们没有提出捎薛初融一程,薛初融也没有提出要他们捎一程,独自一人拎着兔子慢慢走,看着兄妹几个渐行渐远。 狐狸毛的大氅披在身上,暖得像披了一床棉被,呼啸的北风都不能将它吹透。 “少年人的心真是热烈而滚烫呀!”茫茫的雪幕中,沈决和江潋并肩而立,感慨道,“说起来,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做过好事了,我的银子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江潋猝不及防,凝眉幽幽道:“你别跟我要银子,就算是做好事了。” 正文 第50章 就是那个死太监 不知道是不是江潋的话带有诅咒,沈决最终没能拿回他的银子。 因为杜若宁除了射御两科夺冠之后,在后面的所有比赛中都没能突破倒数第十的名次。 这大概是赌坊开过的最跌宕起伏的赌局,五天的比赛下来,几乎没有赢家。 开始输的人后来赢回去了,开始赢的人后来又输回去了,刺激是真刺激,就是到最后谁也没见着钱。 赌坊从前也开过蹴鞠赛的局,马球赛的局,甚至朝廷的武举考试,他们都要拿来赌一赌,但从来没有哪个局像杜若宁这个局如此扑朔迷离,难以预测。 用望春的话来说,真是邪了门了。 他和望夏两人都下了注,结果只是白白跟着紧张了五天,啥也没捞着。 唯一的赢家只有杜若宁。 五天下来,她在各大赌坊赢了五百两银子,还有射御两科的彩头共一百两,外加两只羔羊,十匹锦缎。 除此之外,还收获了三个徒弟。 彩头是赛后的第二天发放,每一个科目的前三名有奖,乐科几个分类也都有奖,总体下来,女学生拿到名次的有十二人,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赛前曾夸下海口绝对不会输给女人的男学生们,面对这个铁的事实,全都默默闭了嘴。 同时他们也头一回意识到,自家或亲戚家的姐妹们竟然各有各的才能,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整天只关心衣服首饰,胭脂水粉,只喜欢家长里短,攀比掐架。 女孩子们,原来可以这么厉害呀! 女孩子们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们当时闹着要参赛时,根本没想到真的能赢这么多场,尤其是杜若宁,不但赢得漂亮,还让三个男孩子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她鞠躬叫师父,真是太神奇了。 男孩子们,原来也不过如此啊! 发奖仪式很隆重,书院为此专门停课一天,代表嘉和帝出席过祭祀大典的五皇子又被派去颁奖,同行的还有远公公,礼部官员,以及江潋。 江潋是负责保护赏金的。 几千两的银子加上布匹羔羊,不能有闪失,因此嘉和帝命他前去押送。 江潋很不情愿,人要他保护,羊也要他保护,再这么下去,他都成镖师了。 然而皇命难违,不情愿也要去,于是他又拉上了沈决。 沈决输了银子不痛快,不愿意和他去,江潋答应事后请他去临仙阁喝酒,他才勉强同意。 杜若宁的奖是五皇子李照发的。 李照今年十六岁,是嘉和帝七个儿子中性格最绵软的一个,生母位份不高,导致他也没什么特别野心,既不关心朝政,也不热衷骑射,只喜欢风花雪月,诗词歌赋。 嘉和帝曾不止一次说过,此子不堪大用,将来只能做个闲散王爷。 在嘉和帝之前,大周的皇子年满十六岁离宫开府,年满二十去外地就藩。 嘉和帝夺了皇位之后,深感藩王在外不好控制,容易滋生野心,导致手足相残,于是便改了祖制,皇子们年满十六出宫开府,且永远只能住在京城,无故出京师六十里外便要问罪,最大程度避免了藩王造反的可能性。 李照上面有四位兄长,除了太子住东宫,其余三位都已经开府封王。 原本他今年也要搬出宫的,只是他的生母婉嫔身患重病,恐不久于人世,于是他便求了嘉和帝,让他送走了母妃再搬出去。 嘉和帝和太子都喜欢他的与世无争,便让他破例留住宫中侍奉生母,平日里也不派什么差事给他。 此番让他来南山书院颁奖,也是因为别的皇子都不得闲,才让他来充个数。 李照不关心朝政,不像他父皇那样对杜关山防范忌惮,对于杜若宁取得的好成绩也是不吝赞美,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杜若宁从他手里接过银子,面对这个原本该是自己堂弟的少年,表现得十分冷淡。 十年前他才六岁,叛乱的事怪不到他头上,但他终归是李承启的儿子。 李承启杀了她全家,连她两岁的弟弟都不放过,她没道理要对李承启的家人心慈手软。 因为今天停课,领完奖之后,杜若宁提议回城庆祝一番,得到女孩们的热烈响应。 大家把银子揣在身上,让下人们把布匹和羔羊带回家,十几个女孩子挤在两辆马车里,嘻嘻哈哈地回了城,要找最贵的酒楼好好慰劳自己这些天的辛苦。 京城最贵的酒楼当数临仙阁,女孩子们要了最大的一个雅间,点了上好的酒菜开始划拳行令,大吃大喝。 中途,杜若宁出去净手,在走廊遇到了沈决。 沈决喝得有点多,摇摇晃晃的,眯着一双丹凤眼拦住她的去路:“若宁小姐,你害得我好苦啊!” 杜若宁不认识他,被他这不着边际的话给说懵了。 这人怎么回事,怎么搞得像是被她始乱终弃了一样? “我怎么害你了?”她皱着眉头问。 “两千两呀!”沈决肉疼地冲她比出两根手指,“你害我输了两千两你知道吗?” 哦,原来是个赌鬼。 杜若宁不禁想笑:“你自个要赌的,又不是我逼你下注,怎么能说是我害你?不过话说回来,你是在哪个赌坊下的注?” 出手够阔绰的,这种好事怎么没让贺之舟赶上? “我不是在赌坊下的注,我是和那个死太监打的赌。”沈决气愤道,“他骗我,他一开始就知道你赢不了,所以故意挖坑给我跳。” “死太监,哪个死太监?” “喏,就是那个死太监!”沈决摇摇晃晃地指向她身后。 杜若宁一回头,就看到江潋一身暗金曳撒负手站在她身后,脸色阴沉,目光冰冷,活像有人欠了他八百两银子没还。 “督……” 她刚一开口,就被江潋冷冷打断:“若宁小姐真是好本事,连咱家在哪喝酒都能打听出来。” 杜若宁:“……” 什么意思,他不会以为自己是专程来找他的吧? 既然如此……她笑了笑,径直走到他跟前,仰起小脸幽怨道:“是啊,我对督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可如何是好?” 江潋长眉紧蹙,迅速向后退开,仿佛她是什么恐怖的东西。 “若宁小姐,咱家最后一次警告你,你若再行纠缠,可别怪咱家对你不客气!” “哦,你要怎么不客气?”杜若宁问道,又往前走了两步。 江潋大怒,出手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摁在身侧的墙上,整张脸凑到她眼前,盯着她的眼睛恶狠狠道:“你是不是想死?” “我不想。”杜若宁也同样紧盯着他幽深的双眸,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去窥探他的灵魂。 他的眼睛那么黑,那么亮,如同天上最璀璨的星子,即便是发怒,也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人不自觉被吸引。 “我不想。”杜若宁重复道,忍不住要告诉他,我已经死过一回了,我是李长宁,江潋,你还记得我吗? 正文 第51章 脸能当饭吃吗 念头闪过的瞬间,贺之舟突然出现,拳头带着风直奔江潋的侧脸而去。 江潋没躲,直接抓住杜若宁挡在自己前面。 贺之舟大惊,硬生生收回拳头,冲他怒吼:“放开我家小姐!” 与此同时,东厂的人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出现在江潋身边,冲贺之舟亮出兵器。 楼上的动静惊动了楼下大堂的食客,大家纷纷仰头看过去。 楼上雅间里的食客听到动静也都探头出来瞧,被眼前情景吓得又把头缩回去。 沈决的酒一下子醒了,忙过来劝架:“好好的,怎么说恼就恼了,多大点事,不至于……” 说着就去掰江潋的手:“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不懂风情,若宁小姐不就对你说了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这有什么好恼的,换了我高兴还来不及,是吧?” 天呐! 听到这句话的人同时在心里发出一声惊叹。 若宁小姐居然对东厂督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也太刺激了吧? 虽然那位长得确实美貌,可他没根呀! 现在的小姑娘,就啥也不讲,光看脸吗? 肤浅! 脸能当饭吃吗? 脸能传宗接代吗? 啧啧啧! 赶来护主的望春也听傻了。 原来,他之前猜得没错,若宁小姐真的想当他干娘呀! 这,这是什么时候种下的情根,怎么一下子就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了? 话说,若宁小姐的容貌和干爹还真是般配,可是,定国公府能同意吗? 人家就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儿,怎么愿意让她嫁一个无根之人? 唉! 干爹真是哪哪都好,唯有这么一个缺陷,却偏偏是个要命的缺陷,这可如何是好? 望春愁得直咧嘴,那边房门一响,陆嫣然和阳春雪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人见杜若宁许久未归,正好又内急,便结伴出来方便,顺便找找杜若宁。 刚走出门口,就撞见这么一幕,两人第一时间认出是江潋,吓得小腹一紧,转身就往回跑。 “哎,不对,你等一下,江,江,江,他手上那个好像是杜若宁哎!”陆嫣然拉住阳春雪说道。 阳春雪吓一跳,回头仔细一瞧,果然是杜若宁。 “天呐,她怎么招惹上那阎王爷了?” “不知道,咱们要不要去救她?”陆嫣然颤着声问。 “你敢去吗?”阳春雪反问。 “那怎么办,不敢去也得去呀!”陆嫣然说。 “那,那走吧!”阳春雪的腿也在发抖,还是硬着头皮挽着陆嫣然走了过去。 “杜若宁!”她假装吃惊地问,“你怎么在这儿,我们都等着你行酒令呢!” 陆嫣然也跟着点头:“对呀,我说你怎么半天不回来,原来是和阎王……督公大人……聊上了。” 聊上了? 杜若宁心说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们是在聊天,但她明白两位姑娘已经是鼓起最大的勇气来为自己开脱,当下便笑着说:“还好你们来了,不然督公还以为我是故意跟踪他。” 江潋在看到陆嫣然和阳春雪的瞬间就已经明白是自己想岔了,面上还是冷若冰霜,心里不禁有点懊恼。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每回只要一见到这烦人精,就没办法控制情绪。 但凡他能冷静一点,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现在好了,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场要怎么收? 还好沈决是个有眼色的,眼珠一转就知道怎么回事,当场将两人拉开,哈哈笑道:“若宁小姐喝多了,大概是误将督公大人当成了别人,那什么,既然两位小姐来了,就把若宁小姐扶回去吧,我们也接着喝酒去。”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拉着江潋回了房间。 两个姑娘松了口气,也忙忙地将杜若宁扶回去她们的房间。 望春手一摆,厂卫们都收了刀。 贺之舟绷紧的身子也放松下来,走过去守在杜若宁的房间门口。 楼下看热闹的都坐回去,楼上的也各自关上了房门。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激起的波浪却迅速扩散开来,若宁小姐心仪东厂督公的消息一夜之间就传遍了京城。 第二天的早朝上,文武百官看杜关山的眼神都带着几许幸灾乐祸。 自家孩子的事,做家长的总是最后一个知道,杜关山也不例外,因为没人敢拿这事去挑他的火。 因此,面对众人奇奇怪怪的目光,杜关山表示非常不解。 今日是大朝,江潋也按时出席。 虽然他如今已经是掌管东厂的督公,在嘉和帝面前仍然态度谦卑,从不和朝臣们站在一处,而是和远公公一样侍候在嘉和帝的手边。 位置是奴才的位置,显眼也是真的显眼,大家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他。 对于这个冷面冷心的活阎王,不管是官职比他大还是比他小,大家轻易都不愿招惹他,可是今天,因着那桩花边趣闻,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想多看他两眼。 看他到底有什么好,竟然让杜关山的女儿一见倾心。 看来看去,不得不承认,长得确实好看,比人称大周第一美男子的首辅大人都好看。 首辅大人好看是好看,就是如今的身子太羸弱,像精美的瓷器,碰一碰都怕碎了。 江潋不一样,他虽然是个阉人,但他身量修长,四肢匀称,姿态挺拔,身上并没有寻常阉人那种阴阳怪气,反倒因为做的是血腥事,让他的美貌多了些生人勿近的冷厉。 尤其是那双眸子,看似江水潋滟,实则无情无欲,仿佛世间万物的喜怒哀乐都不能让他动容。 这样一个人,若是换了别人,会给人一种背负深仇大恨的感觉,可是在他这里,就没有人会这么认为,因为他的狠,他的冷,他的无情,都只是对皇帝无条件的忠诚。 他就是嘉和帝的刀,把自己磨得无比锋利,只要嘉和帝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刺入任何人的胸膛。 只是眼下,这把刀居然走起了桃花运。 再冷酷的男人,只要和桃花运沾了边,别人看他时就会自带一些暧昧的探究。 尤其还是个没根的男人,更加让人浮想联翩。 江潋作为大周朝耳目最灵的人,自然早就听说了自己和杜若宁的谣言。 对于朝臣们苍蝇似的打量,他压根没放在心上,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宋悯今天看他的眼神十分古怪,不是其他人那种难以掩饰的探究,而是带着一种怨气,或者杀气。 这人是怎么回事,莫非是发现了他的秘密,想要杀他? 正文 第52章 臣对女人不感兴趣 嘉和帝自然也听说了江潋的花边趣闻,下朝后回到御书房,很认真地向江潋询问了事情经过。 问完之后,若有所思道:“倘若她真的心仪于你,倒也是件好事,你把她娶了,我们就好对付杜关山了。” 宋悯蓦地一惊,转头看向江潋,双手死死攥成拳头,指甲掐进掌心都浑然未觉。 江潋的脸色也有一瞬的僵硬,继而苦笑道:“陛下还是不要拿臣打趣了,臣一个无根之人,娶个媳妇做什么?” “无根之人就不能娶媳妇吗?”嘉和帝道,“别以为朕不知道,宫里几个大太监的宅子里都有女人,就是小内侍们,也有不少和宫女做对食的,你是朕身边最得用的人,娶个媳妇谁敢说什么?” “别人是别人,臣和他们不一样,臣对女人不感兴趣。”江潋道,“臣一心只想在陛下身边效忠。” “你的忠心朕明白,但是娶杜家小姐,也是对朕的效忠。”嘉和帝道,“朕不是要你和她夫妻恩爱,伉俪情深,朕是要以此来挟制杜关山,你明白吗?” 说起杜家这对父女,嘉和帝就气不打一处来。 为了那个伴读计划,他真情实感地追完了全部比赛,尤其是杜若宁的比赛,每一场都没拉下,心情也跟着她的成绩起起伏伏,对自己的几个公主都没这么上心过。 可结果呢,他感觉自己像只猴子,那个小丫头就是耍猴的人,把他耍得团团转,还无话可说。 他也曾想过,难道那丫头提前知道了自己和宋悯的计划,所以才故意输掉了所有比赛,只赢了骑射。 可他明白这根本不可能,伴读计划只有他和宋悯知道,就连江潋都没告诉,杜若宁只不过是个孩子,别说提前知道,她猜都不会猜得这么远。 所以,他认为肯定是杜关山猜到的。 那个老狐狸,看着鲁莽野蛮,实际上比泥鳅还滑,简直可恶至极! “他以为朕真的拿他没办法了吗?”嘉和帝咬了咬牙,对江潋道,“趁着眼下流言正盛,朕这就下旨把他女儿赐婚给你,看他能怎么办!” “陛下不可!” “陛下不可!” 江潋和宋悯同时脱口而出。 “有何不可?”嘉和帝不悦地拍着书案,“朕就不明白了,你们都在顾虑什么?” 江潋也很疑惑,皇上是给他赐婚,又不是给宋悯赐婚,宋悯跟这激动个什么劲儿? “陛下,您先冷静一下。”宋悯因为太过激动,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喘,“杜关山不比旁人,如今西北连降暴雪,那几个游牧族又在蠢蠢欲动,虽说咱们的胡将军和窦将军都是不可多得的将领,但能不能打赢尚未可知,说不准还需要杜关山出征,因此臣以为,此时还不宜激怒杜关山,就算要赐婚,也得先等一等,看看战事如何再做定夺。” 嘉和帝听他连咳带喘地说完,火气也消了一半,叹口气道:“朕就是想不通,那些蛮夷到底有多难打,为何除了杜关山就没人能震住他们,朕真想亲自出一回征,看看到底是他们太强,还是咱们的人太弱。” “千军易得,良将难求,有才能的将领本就稀缺。”宋悯说道,“胡将军和窦将军都是有雄才大略之人,臣说这话是为了以防万一,陛下不要太过忧心。” 嘉和帝还是有点不痛快,转头看向江潋:“你认为呢?” “回陛下,臣认为宋大人说得对。”江潋躬身道,“杜关山虽然桀骜不驯,在保家卫国的事情上却从不含糊,陛下这么多年都忍了,再忍过这一个冬天又何妨,还有……”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转眸看向宋悯,“倘若陛下一定要赐婚,宋大人比臣更合适。” 嘉和帝和宋悯皆是一愣,齐声问道:“此话怎讲?” 江潋慢条斯理的分析道:“第一,宋大人与杜关山水火不容,陛下不用担心他们会联手生事。 第二,宋大人一生只钟情长宁公主,陛下不用担心他会被夫人策反。 第三,宋大人和那位小姐传绯闻比臣早,而且宋大人是个真男人。 第四,臣实在对女人不感兴趣,尤其是那位小姐。” “……” 这理由给的,乍一听很靠谱,细一品又有点牵强,说去说来,他就是不想娶个麻烦回家,所以拉了宋悯来当替罪羊。 嘉和帝也不知道被戳中了哪个神经,哈哈哈地笑起来。 宋悯此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看江潋的目光十分复杂。 江潋的话听起来没什么毛病,实际上充满对他的讽刺,按理说他应该羞恼,应该生气,可是因着那一句“宋大人比臣更合适”,他又气不起来。 他和江潋都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但江潋对他的态度始终冷热不定,不可捉摸,他没想到江潋有一天会赞同他的观点,更没想到江潋会把赐婚的事推给他。 虽然他也不知道江潋的话是不是发自内心,但是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特别渴望听到陛下说一声“就这么办”。 没有人知道他这些天的煎熬,他一面告诉自己杜若宁是杜若宁,李长宁是李长宁,一面又时刻担心陛下会把杜若宁赐给哪个皇子。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或许从长宁死后他就已经疯了,唯一能治他的那味药,就是长宁。 长宁没了,他便只好用其他相似的药来缓解,哪怕只是缓一缓思念的痛,也是好的。 现在的杜若宁,就是他能找到最相似的一味药,所以,他一定要得到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因着江潋和宋悯的劝解,嘉和帝暂时打消了给杜若宁赐婚的念头,转而问起了刘致远和杨述的案子进展。 自从这两人死后,他没有一天睡得安稳,时常在梦里看到满身是血的皇兄,还有京中流传的凤冠霞帔的女鬼。 他知道刘杨二臣的死绝对不是简单的暴病,他想要快快查出真相,看看到底是谁在搞鬼。 江潋回话说自己一直在忙君子赛,案子的事无暇顾及,如今君子赛结束了,他会继续追查的。 嘉和帝点点头,催促道:“要快些,再快些,朕已经很久没睡过安稳觉了。” 江潋应是,缓了下又道:“陛下睡不安稳,或许和头疾有关,臣正想告诉陛下,炼丹房已经布置妥当,随时可以开始,陛下要不要先去瞧一眼?” 嘉和帝闻言眼睛一亮:“终于建好了吗,快,快带朕去瞧瞧。” “遵命!”江潋答应着,走到书案前,弯腰把自己的胳膊递出,嘉和帝扶着他的小臂站起身,两人径直离开了御书房。 “……”宋悯扬手想要阻止,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皇上眼下正在兴头上,任何阻止的话都只会让他反感。 从古自今,不知有多少帝王沉迷炼丹,妄图炼出长生不老的灵药,虽然至今没有一个皇帝成功,但总有人以为自己是最受上天眷顾的那一个。 嘉和帝也不例外。 因此,只要涉及这方面的事,馋臣的话永远比忠臣的话顺耳。 江潋就是那个馋臣。 真不明白,他既然对皇上忠心不二,为何又妖言蛊惑皇上去炼丹? 他到底是对皇上好还是想害皇上? 难道他也像历代的奸宦一样,只是想通过谄媚的行为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还是说他其实另有图谋? 倘若有,他在图谋什么? …… 关于自己的最新传闻,杜若宁自然也听说了。 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也没想到嘉和帝正打算将她许给江潋。 当时她差点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江潋,还好被贺之舟及时打断,事后想想都觉得后怕。 她只是通过这段时间的试探,发现江潋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但这不代表江潋还记得她,记得她的救命之恩,并且愿意为了救命之恩替她隐瞒皇帝,甚至与皇帝为敌。 他现在可以说是权倾朝野,风光无限,他会为了十年前的恩情,毁了自己如今的地位吗? 所以,她还是需要再谨慎一点,更谨慎一点。 十年都等了,再多等等又何妨。 这样想着,她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转而交待贺之舟:“现在可以去找房子了,记得在督公府附近找,住进去的时候,要放鞭炮,给街坊四邻送喜糕,总之越热闹越好。” 正文 第53章 新搬来的人家 晚上,杜关山从外面回来,发现云氏脸色很不好看,一问之下,才得知昨日临仙阁发生的事。 “难怪今日早朝那些家伙看我的眼神都好奇怪,原来是为这事。”杜关山恍然大悟,遂安慰云氏道,“你先别急,宁儿不是那种不着调的孩子,就算她真的说了这话,也肯定是有原因的,等她回来问一问便知。” 云氏气了一天,原本想着他会和自己一样愤怒,谁知他竟然如此淡定。 前些天宋悯欺负女儿的时候,他还喊打喊杀的,要弄死宋悯个王八蛋,怎么换成江潋,他居然连一句脏话都没有? 看他的反应,似乎对江潋的太监身份一点都不在意。 云氏实在好奇,当场拉着他问原因。 杜关山道:“你想让我怎么样,倘若事情是真的,也是你女儿在调戏人家,人家没找上门就不错了。” “这叫什么话?”云氏下意识想要反驳他,张开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愤愤道,“他一个大男人,长那么好看做什么?” “男人长得好看就活该被调戏呀?”杜关山笑道,“你这人不讲理,别人纠缠你女儿,你怪人家,你女儿纠缠别人,你还怪人家,横竖都是你女儿有理,叫别人还怎么活?” 云氏细一品,自个也笑起来。 “行了行了,我说不过你,等宁儿回来再说吧,反正我就是觉得你对江潋的态度和对宋悯的态度不一样。” 杜关山道:“我这是就事论事,跟人没关系,倘若江潋欺负宁儿,我照样饶不了他。” 云氏撇撇嘴,懒得理他,出去张罗晚饭。 杜若宁又是天黑才到家,顶着一身的寒气跑进屋,扑到云氏怀里跳着脚说好冷好冷。 云氏忙吩咐丫头端来热水让她洗手洗脸,给她盛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让她喝了暖肚子。 杜若宁把鸡汤一口气喝完,舒服地叹了口气:“还是家里好啊,有阿娘疼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杜关山一听不乐意了:“这话说的,难道阿爹就没疼你吗?” “阿爹也疼,但是没有阿娘疼得周到。”杜若宁嘻嘻笑道。 云氏很受用,又亲自给她盛了碗鸡汤。 “阿娘,我也要喝。”杜若衡举着碗说。 云氏把眼一瞪:“想喝自己盛,你又不是没长手。” 杜若衡:“……” 这就是阿娘的周到呀? “活该,没看见我们都是自己盛的吗?”杜若尘道,“你一个破小子,要认清自己的地位,妹妹是妹妹,你是你。” “哼!”杜若衡郁闷地拿起汤勺,给自己盛了一碗汤,还顺便从里面捞了一个大鸡腿。 自己盛有自己盛的好处,他啃着鸡腿,很快又高兴起来。 吃完饭,下人们忙着收拾桌子,一家人挪到茶案前去烤火喝茶。 云氏这才把憋了一天的疑问向杜若宁问出来:“宁儿,你和那个江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呀!”杜若宁道,“就是我和他在走道遇见,他以为我在跟踪他,我就和他开了句玩笑,没别的。” “就这么简单吗?”云氏将信将疑,“那怎么还要打起来呢?” “嗐,就是贺之舟吼了他一句,然后他手下那帮人草木皆兵,以为有人要行刺。”杜若宁笑道,“也不知道他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整天都要提防别人行刺于他。” “他干的坏事多了去了,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忠臣死在他手里。”云氏道,“人脑子他都敢吃,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我说过让你不要招惹他,你偏不听,以后记得离他远一点,知道吗?” “知道了。”杜若宁认真点头,“我以后再也不招惹他了。” “嗯,这才乖。” 云氏揉揉她的头,让她回去洗漱休息,随后又把三兄弟也打发走,拉着杜关山回了房。 房门关上,云氏与杜关山小声道:“宁儿说起贺之舟,我才感觉事情不对,贺之舟现在好像只听宁儿一个人的话,有什么事都不向咱们禀报了。” “他跟了宁儿,宁儿就是他主子,不听宁儿的听谁的?杜关山道。 “可宁儿还是小孩子,她发生了什么事,贺之舟不该和咱们知会一声吗?”云氏道,“还有茴香和藿香,最近嘴巴也都严得很,我怎么觉得他们像是在替宁儿隐瞒什么。” “没你想的这么严重,兴许是宁儿怕咱们担心,不让他们说呢!”杜关山不以为然,“你们女人家就是爱疑神疑鬼,本来没多大点事,非要抽丝剥茧一番,你自己的女儿自己还信不过?” “我倒也不是信不过,就是觉得宁儿病好了之后变化实在太大。”云氏道,“你就拿君子赛来说吧,她六科全考倒数第一我都不意外,可她居然拿了射御两科的头名,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她一共也就跟着飞儿他们学了两三个月的骑射,怎么可能箭箭命中靶心?” “怎么就不可能了?”提起这个杜关山又来了精神,一脸的骄傲,“当初飞儿只跟着我练了半个月的箭,就能箭箭命中靶心,这叫天赋你懂不懂,这叫虎父无犬子你懂不懂?” “行行行,我不懂,就你懂!”云氏见他无论怎么说都听不进去,气恼地结束了话题,“总之你还是要找时间敲打一下贺之舟,让他凡事别这么死板,该说的就得说。” “知道了。”杜关山打趣道,“你这玲珑心思,不去京兆尹破案都屈才。” 云氏的气刚生出来就被他逗笑了,不轻不重地在他胸口捶了一拳。 杜关山顺势擒住她的手,吹熄了灯。 …… 进入腊月,天越发冷了。 嘉和帝最近迷上炼丹,除了上朝,一天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炼丹房。 炼丹房里很暖和,他让人把奏折搬过去,在那里一边看着丹炉,一边批阅奏折,若有大臣想向他回禀政务,他也会让远公公把人带到炼丹房。 江潋另外给他找了一个道行高深的老神仙指导他炼丹,老神仙还带了一男一女两个眉清目秀的童儿帮忙打下手。 两个童儿很是聪明伶俐,嘴巴也甜,时常哄得嘉和帝开怀大笑。 人一高兴,身心便都舒畅,嘉和帝的头疾发作次数渐渐少了,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 如此一来,更加觉得炼丹是个好事,不仅赏了江潋许多金银珠宝,对于他的话也更加言听计从。 江潋本就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有替皇上批红的职责,嘉和帝懒得看折子的时候,便由他口述折子的内容,嘉和帝听完之后,做出相应的决断,再由他代笔批示。 批完拿给掌印太监审核盖上印章,再发还内阁与各部依据批红撰写正式诏书执行。 因此,随着江潋越来越得宠,东厂的势力越来越庞大,所有人都说,江潋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隔了一个掌印太监和一个内阁首辅。 这话让身为司礼监掌印的曹广禄很是不爽。 他这个掌印的位子,可是拿命换来的,有人要抢他的位子,就跟要他的命是一样的。 想要他命的人,就得付出生命的代价。 所以,他和江潋,只能活一个! 远公公看出了曹广?的心思,暗地里提醒江潋小心那个老东西。 江潋听完置之一笑。 这世上想要他命的人多了,最后不都死在他手里。 老东西的命早就在他的小本本上记着了,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且让他先苟活着。 这天中午,嘉和帝听折子听到一半睡着了,江潋便把折子收起来,出宫去东厂转了一圈。 他的另外两个干儿子望秋和望冬都从外地办差回来了,东厂的事根本不用他多操心,转了一圈没什么事,便坐着轿子回了督公府。 刚进府,还没走到厅堂,就听到外面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把后院里的狗都惊动了,一个个狂吠不止。 “怎么回事,哪个不长眼的敢在督公府周围放鞭炮,不知道咱们家的狗害怕这动静吗?”望春一边骂,一边打发人去外面查看。 过了一会儿,出去查看的人回来禀报,说附近新搬来一户人家,正端着喜糕喜饼拜访四邻。 正文 第54章 干爹心里有人了 新搬来的人家? 望春听了很是惊讶,自从督公府建在这里之后,附近的人家能搬走的都搬走了,留下好些空房子,租都不好往外租,怎么还有人上赶着往里搬呢? 莫不是哪个刚从外地来的冤大头被牙行的给骗了? 要说牙行的那些个经纪也够缺德,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愣是能把凶宅说成福地,把茅房说成皇宫,没签契约时,在客人面前点头哈腰像三孙子,契约一签,他就成了大爷,翻脸不认人。 估计这新搬来的人家就是被忽悠住了,等过几天打听出来,肯定要悔青肠子的。 可他们悔不悔是他们的事,督公府方圆三里不准放鞭炮,也是不能破坏的规矩,凭他是谁,要住进来,就得守规矩。 “去,和他们把咱府上的规矩好好讲讲,想在这里住得安生,逢年过节不许放烟花爆竹,平日也不许大声喧哗,家里若有小儿,需得看好了,不许吵闹嬉笑,更不许在督公府门口乱跑,惊扰了督公或者督公的狗,都是死罪!” “是!” 番子领命而去,望春进屋里去给江潋回话。 江潋听说搬来了新人家,也颇为意外,沉吟片刻道:“去打听打听是个什么样的人家,从哪里搬来的,家里几口人,做什么营生,都要问清楚了。” “还是干爹想得周到,儿子这就亲自去问。”望春说道。 江潋嗯了声,歪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 望春拿了锦被给他搭在身上,又帮他把鞋子脱掉,把火盆里的火拨旺,这才掩上门离开。 美人榻放在窗下,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即便合着眼皮也能感受到红色的光亮。 江潋原本只打算眯一会儿,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睡梦中一片嘈杂之声,刀光剑影,火光冲天,他藏身在茂密的枝叶间,看着一群士兵举起长矛刺向一个红色的身影…… “公主!” 他大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阳光还是那样灿烂,四周静悄悄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却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仿佛那些长矛就扎在他身上。 “干爹,您怎么了?”望夏推门进来,手里端着刚煮好的茶。 “没事,做了个梦。”江潋摆手,眼睛雾蒙蒙的,“把茶放下,你先出去吧!” “是。”望夏放下茶,关上门出去。 江潋躺回到美人榻上,在阳光下眯起眼睛。 阳光太刺眼,刺得他眼泪流出来,顺着白璧无瑕的脸颊往下滑落。 耳边有声音说道:“江潋,去吧,你若有幸逃出生天,记得学好本事为我报仇。” 十年了,这个声音曾于无数个梦中在他耳边响起,每一回都让他痛彻心扉。 “我会的。”江潋喃喃道,抬起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挡在眼前,遮住那刺眼的阳光,“我会的公主,我会为你报仇的……” 望春打听完新邻居的情况,回来向江潋回话,刚走到廊下,就被守在门外的望夏拉走了。 “春儿,我告诉你一件惊天大秘密。”望夏把他拉到转角处,俯在他耳边神秘兮兮道,“干爹心里有人了。” “你说啥?”望春吃惊大喊,下一刻就被望夏捂住了嘴。 “嘘嘘嘘,你小点声,让干爹听到可不得了。” “拿开你的臭手!”望春嫌弃地打掉他的手,压低声音问道,“干爹心里的人是谁呀,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来的。”望夏说,“我刚刚去送茶,才走到门口,就听干爹在里面叫了一声公主。” “谁?公主?哪个公主?”望春顿时瞪大眼睛。 “我不知道是哪个公主。”望夏说,“我进去问干爹怎么了,他说做了个梦,你想啊,能让干爹做梦都惦记着的人,不是心上人是什么?” “有道理。”望春点点头,若有所思,“难怪干爹对若宁小姐不感兴趣,原来他喜欢的是公主。” “可是,皇上也不可能把公主许给干爹呀!”望夏发愁道。 “谁知道呢!”望春也跟着发愁。 干爹喜欢的是公主,那若宁小姐可怎么办呀? “人呢,人都死哪去了?”江潋在屋里喊道。 两人激灵一下,顾不上发愁,一溜烟的进屋伺候。 江潋已然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见到望春进来,便问道:“打听到什么了?” “回干爹,那家是从晖州搬过来的,说是来京城做点小买卖,因还没赚着钱,就托牙行找个便宜的房子,牙行的黑心货就给人糊弄这里来了。” “原来如此。”江潋点点头,“家里人口都打听清楚了?” “打听清楚了。”望春说道,“夫妻二人,丈夫四十二,妻子三十九,带了一个六十八岁的老娘和两个孩子,大的是男孩,今天十六岁,小的是女孩,今年十四岁,都挺懂事的,我把咱府上的规矩和他们说了,他们说一定会遵守的,还担心干爹您不高兴赶他们走,特地送了些晖州的土特产孝敬您。” “嗯,他们是做什么生意的?”江潋又问。 “卖包子的。”望春说,“晖州的包子在京城很受欢迎,他们也是听闻老乡在这里发了财,才拖家带口过来的。” “卖包子能发多大的财?”望夏插了一句,“怕不是连老乡都在坑他们。” “这咱们就管不着了,赔了钱自然要回老家的。”望春说。 江潋摆摆手,终止了这个话题。 “皇上要找杀刘致远和杨述的凶手,这么久了,咱们根本不可能找到,你们两个回头去和望秋望冬商量下,编个故事,找个替罪羊出来把这事了了,省得皇上整天惦记着。” “是,干爹放心吧,编故事儿子在行。”望春说道。 江潋冷眼瞟他:“你是在行,没影儿的事你都能编出一部书。” 望春:“……” 干爹这话应该是夸他的吧? 虽然听着有点别扭。 到了晚上,杜若宁也听贺之舟讲了这边发生的事。 江潋没有起疑,说明她安排的还不错,可是那家伙为了他的狗居然连过年都不让人放鞭炮,这也太过分了吧? 怪不得别人都要搬走,寸土寸金的地界都快被他祸祸成凶宅了。 说到狗,杜若宁不禁又笑起来,对贺之舟说道:“春公公还欠我一条狗呢,明儿我去督公府要狗,你让那个十四岁的女孩在外面等着我,我要和她做朋友。” 做了朋友,不就有理由常来常往了吗,江潋管得再宽,总不能管着不让别人拜访朋友吧? 正文 第55章 我看她就是装的 第二天散学后,杜若宁便直接去了督公府。 守门的还是那两个人,一看杜若宁过来,立刻精神饱满挺直了腰背,大声喊道:“呔,何人擅闯督公府!” 杜若宁被两人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我上次来过的,你们记性这么差,怎么被选进来的?” 守卫把脸一沉,呵斥道:“上次是什么时候,督公府每天人来人往,谁会专门记得你?” 杜若宁更加乐得不行:“哄谁呢,还人来人往,你看看这整条街有人吗?” “……” 两个守卫颇有些尴尬,心说我们为了抖个威风容易吗,为什么非要拆穿我们? “总之闲杂人等就是不能进。”其中一个说道。 “我不是闲杂人等,我是来找春公公的。”杜若宁说道,直接就往里闯。 两个守卫忙架起长矛拦住她的去路:“再敢往前走一步我们就不客气了!” 杜若宁不听,还是要往里闯。 两个守卫激动不已。 守了这么长时间的门,终于要和人发生冲突了。 可惜是个小姑娘,倘若换成男的,定要把自己一身的功夫尽情施展一番,也好让督公瞧瞧,他们哥俩儿不是吃白饭的。 可事实上对方就是个小姑娘,他们也不知道对付小姑娘该用什么方法。 想着上回督公就是把人提着扔出来的,两人便也有样学样,放下长矛,一人架起杜若宁一只胳膊,把她扔在了大街上。 恰好这时跑过来一个穿绿衣的女孩子,手里端着一个馍筐,杜若宁被扔在地上的瞬间,女孩子收不住势,一下子绊倒在她身上。 馍筐掉在地上,白胖胖热腾腾的包子滚了一地。 两人同时哎哟一声,紧接着杜若宁便抱着腿叫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绿衣姑娘忙爬起来,顾不上自己的包子,蹲在杜若宁跟前问,“你怎么了,伤到哪儿了?” “我的腿好疼,不能动了。”杜若宁带着哭腔说道。 这时,贺之舟和茴香藿香都跑过来,惊慌失措地喊:“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贺之舟很生气,冲过去质问两个守卫:“你们好大的狗胆,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我家小姐要是有个好歹,你们两个都得死!” 两个守卫本来都看傻眼了,被他这么一吼,顿时不干了:“凭她是谁,也不能擅闯督公府,识相的赶紧滚,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终于来了个男的,这回总算能真刀真枪地打一场了吧?两人激动地想,但愿这家伙是个有种的,别被他们吓跑了。 贺之舟当然不会害怕,挥拳就打:“来呀,让我看看你们怎么不客气!” 两个守卫热血沸腾,当场和他打斗在一处。 杜若宁一边呼痛,一边偷眼往巷子口瞧。 她已经让人提前打听了江潋的行程,就是掐着时间过来的。 绿衣女孩也很会作戏,不停地向杜若宁赔罪,急得小脸通红。 正闹腾得不可开交,江潋的轿子从巷子口拐了过来。 “哟,这是怎么了这是?”望春被眼前情景吓一跳,唯恐有刺客行刺,忙叫停了队伍,小跑过来查看情况。 杜若宁一看到他,呼痛的声音提高了几倍,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若宁小姐,怎么是您?”望春吃惊地叫她,“您这是怎么了?” “春公公,你可回来了!”杜若宁含泪抬起头,一脸委屈道,“我来找你要狗,那两个死脑筋的不让我进门,还打我,把我扔出来,这个丫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踩了我一脚,我的腿都被踩断了……” 绿衣姑娘也很委屈:“我家刚做出来的第一锅包子,我娘让我送给邻居们尝尝味儿,这下全糟蹋了。” “啊?”望春愣住,抓了抓头皮,“这,这也太巧了吧?” “哪里巧,一点都不巧,他们要是让我进去,不就没这些事了吗?”杜若宁抽泣道。 望春:“……” 这话说的,你要是不来,更没这些事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小姐根本不是为了要狗,她就是奔着干爹来的,可惜了,干爹心里有了别人,来再多趟也是白搭。 “停吧,都停下吧,别打了,督公回来了!”望春冲着那边打得火热的三个人喊道。 两个守卫气喘吁吁地跳开,结束了战斗。 “春公公,有人擅闯督公府,被我们兄弟拦下了,我们……” 两人正想邀个功,被望春不耐烦地打断:“行了,我看到了,你们可真会给督公找事,还不快退下!” “……” 两个守卫不但没邀到功,还挨了顿数落,心里好生委屈,又不敢犟嘴,悻悻地退了回去。 望春跑回轿子前轻声唤江潋:“干爹,是若宁小姐,她来找您……找我要狗,被守卫给扔出来,摔伤了腿。” 轿子里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江潋咬牙切齿的声音传出来:“别管她,回府!” “……是!”望春看了眼疼得直抹眼泪的杜若宁,想劝又不敢劝,摆手示意轿夫抬轿子进府。 “督公大人!”杜若宁眼睁睁看着江潋的轿子经过自己身边也没停下,气呼呼喊道,“你的人把我打伤了,你就这样走了吗?” 江潋刚把轿帘掀起一条缝打算往外面瞅一眼,听她一喊,立刻收回手吩咐道:“快走,快走。” 望春得令,指挥轿夫抬着轿子飞快地进了府,两个守卫也随之把门关了。 江潋听到关门声,才终于出了口长气,又吩咐道:“盯着她,看她还闹不闹。” “是。”望春转头交代两个守卫,“别开门,就趴门缝里瞅着,有情况随时来报。” “是。”两个出力不讨好的守卫郁闷不已,一腔热血都凉透了 江潋回了屋,换上居家的常服,披了件半新不旧的棉袍子,洗漱一番,开始享用他的晚饭——热腾腾直冒泡的涮锅子。 每到冬日,他最喜欢吃的就是涮锅子,天天吃也吃不腻。 尤其是看着那切成薄片的小羔羊肉在锅里翻滚,再捞出来往拌着香油葱花芥辣的蘸料里浸一浸,送进嘴里的一瞬间,感觉冬天的意义就在这里面了。 沈决说他之所以爱吃涮锅子,是因为太孤独,涮锅子咕嘟咕嘟的,再弄上一桌子菜忙忙叨叨地涮,一个人也能吃得热闹。 他认为沈决的话没有道理,因为他并没有感到孤独。 效古先生说,有目标的人,永远不会感到孤独,因为你的人生都被那个目标填满了。 他认为这句话是对的。 “外面怎么样了?”他在等肉熟的时候问道。 “走了。”望春回道,“卖包子的女孩子把若宁小姐带她家去了。” “嗯?”江潋端酒杯的手顿住,眉头微微一蹙,“为什么要去她家?” “那个女孩子说她奶奶会正骨,让若宁小姐过去给她奶奶瞧瞧。” “摔一下而已,哪有那么娇气?”江潋不屑道,“我看她就是装的,想以此来讹咱家的狗。” “……” 望春心说,人家哪里是想讹狗,分明就是想和你见面,如此不解风情,怎么讨公主欢心? 江潋听不到他的腹诽,握着酒杯沉吟道:“为了避免她再来纠缠,要不,就送一只狗给她吧!” 正文 第56章 她是要造反吗 “干爹此话当真?”望春惊诧道,“是现在就送去吗?” 江潋喝了酒,放下杯子瞪他一眼。 “急什么,干别的事怎么没见你这么积极?” 望春:“……” 我积极呀,我一直都很积极的呀! 锅里的羊肉翻上来,江潋拿筷子夹起放进面前的白玉碗里,裏了浓浓的酱汁送进嘴里,慢慢嚼了几口,咽下,舌尖在上下唇之间扫了一圈,神情十分满足。 望春看得直吞口水,躬着身子等他接着说。 江潋道:“那丫头是个麻烦精,送了狗给她,怕是又有更多借口来纠缠,比如狗病了,狗不吃东西了,狗乱叫了,狗想它娘了……” 望春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干爹瞧着对若宁小姐避之不及,实际上却把人揣摩的如此透彻。 若宁小姐可不就是这样的性子吗,他光听干爹这样说,就能想象出若宁小姐讲这些话时的神态。 “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江潋不悦道。 “干爹说得太对了,这确实是若宁小姐能干出来的事儿。”望春忙收了笑,“那咱们是送啊还是不送啊?” 江潋摆手:“先等等看吧,倘若她下次再来,就送一只给她,不来就算了。” “知道了。”望春答应着,心说听干爹这语气,怎么好像很希望人家下次再来的意思? 应该是他听错了吧? …… 与督公府隔了三户人家的旧宅子里,杜若宁终于正式见到了这些天默默为她做事的一群人。 以家主身份住进来的男人叫陈三省,四十来岁,中等身高,偏瘦,长相属于扔在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 然而杜若宁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就是当天在杨述家门口讲鬼故事的男人。 那张堪比说书人的嘴,她至今记忆犹新。 可眼下真的见了面,陈三省反倒不会说话了,跪在地上磕头行礼,腼腆得像没见过生人的孩子。 “他平时确实没话,常常一整天不说一个字,是为了报仇,才在外面口若悬河。”贺之舟说道,“他就是有这个本事,干什么像什么,哪怕是懂行的都看不出破绽。” 杜若宁点点头,没有细问他有什么仇怨,只是郑重道:“放心吧,我会帮你报仇的。” 就这么一句,陈三省眼里便有了泪光,默默地又给杜若宁磕了几个头。 假扮他媳妇的妇人叫戈兰,反倒是个口齿伶俐的。 绿衣女孩的名字就叫绿衣,和那个老妇人是亲祖孙。 那个男孩子叫石头,是个孤儿,和陈三省一样沉默寡言。 时间仓促,杜若宁来不及询问每个人的详细情况,打了招呼之后,嘱咐他们安心在这儿住着,目前不要有什么举动,先好好把包子铺经营起来。 包子铺经营好了,不仅能解决花销问题,也可以成为一个据点。 最好能多开几家分号,这样更方便信息传递。 告别一家五口,杜若宁和贺之舟一起离开。 贺之舟说:“他们几个是没有地方去,又没有功夫在身的,另外的人目前都散落在各处,有各自的营生,小姐若是想见,改天叫他们都过来见见。” “先不急,这里才安顿下来,人来人往的太惹眼,等过段时间再说。”杜若宁道,“你们要记住,包子铺不是拿来掩人耳目的,而是一定要红红火火开起来的,要想不被人怀疑,必须做到以假乱真。” “属下明白。”贺之舟应道。 走出院子,茴香和藿香迎上来,两人便终止了话题。 “小姐,你的腿没事吧?”茴香扶着杜若宁上了车,担忧地问道。 “没事,给那位老奶奶看了,她说没伤到骨头,擦点药就行了。”杜若宁说道,“为免母亲担心,这事回去就不要再提了,知道吗?” 茴香点头:“知道,小姐放心吧,我们两个可听话了。” 藿香也跟着点头,心里却隐隐感到不安。 她们两个已经替小姐隐瞒了好多事,可小姐现在做的事让她越来越看不明白,也越来越觉得危险,不知道这样一直瞒着夫人到底是对是错。 小姐十几年没出过家门,怎么病一好就有了这么多复杂的事情要做,她有时候都怀疑,是不是有人和小姐调包了? 每回想到这里,她的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往“借尸还魂”上面拐,想得多了,她都快信以为真了。 她甚至想,除非是长宁公主上身,否则小姐哪来如此出神入化的箭术? 可如果真是长宁公主,那她现在做的种种是要干什么? 她是要造反吗? 藿香被自己大胆的猜测吓了一跳,忙拼命甩头,想要把这可怕的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 杜若宁捧着手炉坐在她对面静静打量她。 这丫头虽然和茴香一样忠心,但她的心眼比茴香灵活,她应该是察觉到什么,内心在做强烈的挣扎。 所以…… 杜若宁有个大胆的想法,倘若她总有一天要向世人表明自己的身份,要不要从藿香这里开始? 她太需要一个可以知无不言的贴心人了。 从前在宫里,青云就是她最信任的人,不能和父皇母后说的话,都可以统统告诉青云,现在青云没了,她就得重新找一个这样的人。 藿香性子沉稳,心思缜密,比起单纯憨厚的茴香更能让她放心。 贺之舟也是个聪明人,而且应该已经猜到了什么,尤其那天在临仙阁宋悯喊她李长宁之后,贺之舟对她的态度比从前更加恭敬,更加顺服。 在杜若宁看来,他们两个目前的状态,就是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你知道我是谁,虽然我们都不说,但我们心照不宣。 这样挺好的,有些话本就不需要说得太明白,只要足够信任,有共同的目标就行了。 这倒不是说她不信任父亲,所以才不对父亲坦白真相,只是现在还没到惊动父亲的时候,在此之前,她还需要再证实一些事情。 而她和父亲坦诚相见的时候,大概也是她和李承启兵戎相见的时刻。 她相信,这一天不会等太久的。 这样想着,杜若宁决定回去后先找机会和藿香谈谈心,试探一下她的反应,再决定要不要对她说出实情。 然而,她才刚回到府里,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就从母亲口中得知了一个令她无比震惊的消息。 正文 第57章 当之无愧的英雄 “阿爹要出征,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杜若宁惊讶地问。 她震惊的不仅仅是杜关山要去打仗这件事,而是边关的战事究竟吃紧到什么程度,才会让嘉和帝不得不派出他最忌惮的人前去增援。 前段时间,阿爹还说北边打了几次胜仗,嘉和帝认为终于有人可以取代他,所以蠢蠢欲动想要对他下手。 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又不行了? “旨意是傍晚下来的。”云氏忧心道,“上午大管事从外面回来,说西北边境起了战乱,驻守在那里的胡将军接连打了三场败仗,八百里加急往京城送信,请求朝廷派兵增援,打从听到这消息我就心神不宁,生怕皇上会让你阿爹出征,结果还是让我猜对了。” 连败三场啊? 还真不是一般的弱。 杜若宁心想,看来李承启这些年也没培养出什么厉害人物。 看来西戎的那些个强盗,还是要阿爹这个不败战神才能震得住。 看来李承启还是要继续忍耐阿爹的粗鲁野蛮。 他眼下会不会在庆幸,幸亏还没开始对阿爹动手? “那阿爹是什么意见?”杜若宁又问。 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觉得阿爹对嘉和帝是一点效忠的意思都没有,他会愿意为嘉和帝领兵出征吗? 云氏摇头,愁眉不展:“你阿爹一整天都没回来,想必是在朝中商议出兵的事。” “那就等阿爹回来问问情况再说。”杜若宁劝道,“阿爹身经百战,又不是头一次出征,就算真要去,阿娘也无须为他忧心。” “妹妹说得对,阿娘不要担心,阿爹是不败战神,他一定能把西戎人打跑的。”杜若衡一边吃点心,一边安慰母亲。 杜若飞说:“我也想跟阿爹一起去。” 云氏吓一跳,顾不上担心夫君,板着脸凶他:“别胡说八道,你一个小孩子家跟着瞎掺和什么,打仗又不是过家家,刀剑都不长眼的,万一伤着了怎么办?” “要是所有人的阿娘都这么想,那就没人去打仗了。”杜若飞争辩道。 “……”云氏噎住,继而又开始不讲理,“我不管,反正只要你娘我还活着,你就是不许去,永远都不许去。” 杜若飞的脾气也上来了,大声道:“不让我去,那我这一身的本事不是白学了?” “白学就白学,总比把命丢了强。”云氏不为所动。 母子二人争得急赤白脸,只听丫头在外面说道:“国公爷回来了。” 紧接着帘子掀开,杜关山携着一身的寒气大步走进来。 “阿爹!”几个孩子全都迎上去唤他。 “哟,今儿是怎么了,都对阿爹这么热情?”杜关山笑着问道。 云氏强挤出一丝笑,亲自过去帮他脱下大氅,递给跟在后面的丫头,又绞了热帕子给他擦手脸。 “孩子们听说了打仗的事,都不想让你去。”云氏说道,借着转身放帕子的功夫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把眼泪逼回去。 “你呢,你想不想让我去?”杜关山问道,故意把头偏向她脸边。 “快起开,孩子们都在呢,没个正形。”云氏涨红了脸将他推开。 “我们没看见,我们吃饭呢!”兄妹四个嘻嘻哈哈跑去餐桌前坐下。 杜若宁亲自给父亲盛了一碗骨头汤,让他喝了暖身子。 杜关山很欣慰,一口气喝完,又让她再盛一碗。 “阿爹要趁着还在家的时候多喝两碗宁儿盛的汤,等去了北边,就喝不着了。” “你真的要去呀?”云氏不禁又开始担忧。 “圣旨都下了,你觉得我不去行吗?”杜关山道。 云氏当然知道不行,忍不住抱怨:“打了败仗,才想起还有个你,太平的日子,恨不得把你……为这种人卖命值吗?” “我不是为他卖命,我是为了百姓,为了我自己。”杜关山正色道,“我曾在先帝面前立誓,要一生守护大周的江山和黎民,如今先帝虽然不在了,百姓却还是我大周的百姓,我不能因为那个位子换了人,就违背我的誓言,就弃万千百姓于不顾。” 一席话说得云氏流泪不止,兄妹四个也都噤了声,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们的父亲。 这样一个外人眼中粗鄙蛮横的男人,他不仅是对妻子温柔体恤,谦让尊重的好丈夫,也是对孩子慈爱宽容,言传身教的好父亲,更是对百姓以命相护,不离不弃的好将领。 他是当之无愧的大英雄! “阿爹,我要和您一起出征!”杜若飞起身无比坚定地说道。 “你……”云氏的泪还没干,下意识想要阻止他。 杜关山却抢先道:“好啊,你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这回阿爹就带你去看看咱们大周的大好河山。” “他哪有多大,他才十七。”云氏说道,声音里带着哽咽。 “十七不小了,当年我十四岁就上战场了。”杜关山说道,“还有长宁,她也是十四岁就跟我去打西戎的,我们第一仗就打赢了。” 杜若宁的眼泪瞬间溢出眼眶。 “阿爹!”她哭着抱住父亲的胳膊,将脸埋在父亲肩上,“阿爹,我也要跟您一起去。” 她已经告诉过自己,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再失控,可是眼下,泪水却不由她控制,像泉眼一样直往外涌。 “哟,怎么哭了?”杜关山忙将她扶起来,伸手向旁边的丫头要帕子来帮她擦眼泪,“好了好了,宁儿不哭,宁儿舍不得阿爹,阿爹心里都明白,但这回阿爹真的不能带你去,你的任务是在家好好陪阿娘,你阿娘胆子小,又爱胡思乱想,有你陪着她,阿爹才能放心地和西戎人干仗,知道吗?” 杜若宁当然知道父亲不会带她去,她只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好让自己哭得合情合理。 没有人知道,她的眼泪还有别的原因。 “阿爹,您和大哥只管放心去找西戎,我会在家照顾好阿娘和弟弟妹妹,也会替你孝敬祖母的。”杜若尘站起来,手里举着一杯酒,“阿爹,儿子敬您一杯,祝您旗开得胜,奏凯还朝!” “还有我。”杜若衡也起身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阿爹您放心,我会在家好好吃饭,等您回来的。” 一句话把全家人都逗笑了。 悲壮的气氛一扫而空。 …… 出征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启程的,光是集结兵马调配粮草都要几天时间。 杜若飞因要随父出征,第二日便去书院和先生同窗辞行。 同窗们对他又崇拜又羡慕,虽然还是有些怕他,但都鼓起勇气上前和他话别,祝他一路顺风,平安归来。 “杜若飞,你到了边关,可得注意安全,杀敌的同时要保护好自己,我们等着你回来。” “对呀,明年春天要开武举了,你不是要考武状元吗,你可得早点回来呀!” “你回来的时候,可别空着手,帮我们带点北地的好皮子,好山参,反正好东西都带些回来。” 同学们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说了一大堆,薛初融突然挤进来说道:“小公爷,你还没去我家吃兔肉呢,不如今天散学去吃吧,我向先生告个假,下午早点回去炖上。” “对呀,你不说我都忘了。”杜若飞头一回这么好脾气地对他笑,“行,那就依你,晚上散学我和我弟弟妹妹一起去吃。” “杜若飞,我能和你一起去吃吗?”有同学凑过来问道。 其他人先是一愣,继而纷纷举手叫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去个屁!”杜若飞顿时板起脸,“总共就一只兔子,还不够我们兄妹几个吃。” “够的够的。”薛初融道,“我这两天又逮了两只,大家都去也是够的,如果怕不够,你们可以自己带些吃食过去,大家正好热闹一番,全当给小公爷践行了。” “好啊好啊,我们可以带菜,带酒,带锅带碗都可以,只要让我们去就行……”同学们乱糟糟地喊道。 杜若飞:“……” 一群吃货,说到吃比什么都积极。 “这事我不能做主。”杜若飞说道,“我得问问我妹妹的意见,她要是不同意,你们谁也别想去。” “啊,还要问妹妹呀?”同学们一片哀嚎,感觉他妹妹八成是不会同意的。 “我是我师父的徒弟,她应该能让我去。”蔡青突然幽幽地冒出一句。 同学们全都看向他,目光充满鄙夷。 这家伙之前打死都不肯承认他和若宁小姐之间的师徒关系,现在居然为了口兔肉就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好无耻呀! “还有我,我也是我师父的徒弟。” 没等同学们感慨完,秦绍也站了出来。 “还有我,还有我!”齐思鸣笑嘻嘻地举起手。 “……” 同学们怔怔一刻,全都抓起书本向他们三个砸过去。 什么人呐这是,简直太不要脸了! 正文 第58章 记住这一天 “哎哎哎,大家先别吵,或许若宁小姐会同意呢!”薛初融被飞来的书本误伤,揉着鼻子大声喊。 同学们都停下来,想了想,推着杜若飞就往外走:“走走走,现在就去问。” “现在怎么问,咱们又过不去。”杜若飞说道。 “人过不去,声音可以过去呀!” 一群人推推搡搡地来到院墙下,对杜若飞说:“现在还没到上课时间,你喊一喊,看你妹妹能不能听到。” 杜若飞:“……什么鬼,我不喊,万一被先生抓住,我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你不喊我们喊。”几个人清了清嗓子,把手拢在嘴边冲着院墙大声喊道,“妹妹,妹妹,若宁妹妹……” 杜若飞:“……” 这些人是疯了吗? 就为了吃口兔肉,冒着被先生责罚的风险,不至于吧? “妹妹,妹妹,若宁妹妹……” 巨大的喊声传到院墙对面,把那边的女孩子吓一跳。 什么情况这是? 女孩子们纷纷跑到墙下来听。 “对面的人在干什么,他们在发什么疯?” “他们好像在喊妹妹?” “喊谁的妹妹?谁是他们的妹妹?” “好像是若宁妹妹?” “若宁妹妹?杜若宁啊?快快快,去把杜若宁叫来。” 杜若宁正在课堂里和陆嫣然说话,几个女孩子突然闯进来,不由分说,拉起她就往外跑。 “快来快来,你哥哥找你。” 杜若宁一头雾水,什么也没来得及问就被拉走了。 陆嫣然和阳春雪也跟着追出去。 到了院墙下面,听到那一声声如洪钟般的“若宁妹妹”,杜若宁自己也惊呆了。 她只有三个哥哥,不可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吧? “哥哥,你们找我什么事呀?”她冲着院墙问道。 可惜她的声音太小,那边根本听不到。 女孩子们的好奇心都被撩拨起来,于是帮着她一块喊:“哥哥,你们找我什么事呀?” 那边顿时安静下来,男孩子们面面相觑,而后看向杜若飞:“好像有很多妹妹哎?” “去去去,一边去,我自己来。”杜若飞没好气地推开他们,自己清了清嗓子,运气喊道,“妹妹,是我,薛初融邀我们去吃兔子,你那三个徒弟也想跟着去,另外几个不要脸的也想去,你让不让他们去呀?” “……” 除了三个徒弟之外的同学齐齐垮下脸。 算了,只要能去,不要脸就不要脸吧! 杜若宁在那边听得一脸懵。 她记得那些学生都很害怕哥哥,又都有点瞧不起薛初融,今天是发什么疯,要跟着哥哥一起去薛初融的茅草屋吃兔子? 她抬头看了看天,没错呀,日头是从东边出来的呀! “哎,杜若宁,你要去吃兔子呀,带上我行不行呀?陆嫣然拉着她的手兴奋地问。 “也带上我吧,我也想去。”阳春雪说道。 “还有我,还有我……”女孩子们呼啦将杜若宁团团围住。 杜若宁:“……” 这得多少只兔子才够呀? “哥哥!”她大声喊道,“我的同窗也想去,你问问薛初融行不行?”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齐刷刷的声音喊道:“行!” 薛初融:行是行,我家怕是坐不下…… “你们在做什么,对山歌吗?” 正当大家全神贯注地喊话时,效古先生和玉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男孩子们身后。 男孩子们吓得一激灵,回头看到两位先生乌云密布的脸,第一反应就是要跑。 可是他们又实在不想放弃给杜若飞践行的机会,便硬着头皮站在那里没有动。 效古先生头一回发脾气,书本卷成筒对着那些低垂的脑袋一个一个敲过去。 “反了你们了,一个两个吃错了什么药,看看别班的学生在做什么,看看你们在做什么,隔着一堵墙喊来喊去,成什么体统像什么话,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脑子被驴踢了吗?” 少年们被打得龇牙咧嘴,吭都不敢吭一声。 效古先生打着打着突然咦了一声:“薛初融,你怎么也在这里,你是不是被他们蛊惑的?” “……”薛初融挠挠头,“不是的先生,我是主犯。” “主犯?”效古先生拔高声音,“你居然是主犯,薛初融,你怎么也堕落了?” “先生,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薛初融大着胆子抬起头,把事情经过对效古先生详细讲了一遍,而后解释道:“若飞兄才十七岁,就要随国公爷上战场,我们这些同窗都十分敬佩,战场凶险,生死难料,大家舍不得他,想要给他践个行。 当然,不论出发点是好是坏,我们这样隔着院墙喊话确实于理不合,有辱斯文,还请先生体谅我们对同窗依依不舍的感情,原谅我们这一回吧!” 效古先生听完,和玉先生对视一眼,脸色仍然阴沉。 “我在这里教了十年书,从来没见过像你们这样不守规矩的学生,做出如此荒唐的事,岂可轻易被原谅,除非……” 除非什么? 同学们都竖起耳朵,等着他的下文。 “除非让我也去!”效古先生十分高冷地说道。 “……” 学生们先是一愣,怀疑自己的耳朵竖得不够直。 片刻的沉寂过后,有人带头嗷了一嗓子,继而所有人都嗷嗷大叫起来。 “别高兴得太早了。”效古先生道,“到时候你们每人至少要写一篇长赋和一首七言诗为杜若飞送别!” “啊!”学生们全都苦了脸。 于是,一场即兴的小聚,在效古先生插手之后,变成了团体带作业野炊。 野炊的地点就在薛初融的菜地里,效古先生让人在菜地里搭了两个帐篷,男孩子一个,女孩子一个,一边各有两个先生负责看管,谁也不能乱跑。 书院的厨子带着锅碗瓢盆和食材去做饭,等到学生们散学赶过去,热腾腾的饭菜正好上桌。 如此新奇的体验对于所有学生来说都是头一回,大家的情绪空前高涨,两个帐篷里欢声笑语不断。 路过的民众稀奇不已,纷纷打听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效古先生带着南山书院的学子在此野炊,所有人都惊得合不拢嘴。 野炊并不稀奇,书院的学子是最喜欢郊游野炊的。 春日踏青赏花,夏日游湖垂钓,秋天登高饮酒,冬日踏雪寻梅。 总之只要是风景好的地方,他们都要去玩一玩,兴致来了在旷野里也能吟诗作对。 可是现在,他们居然在一个没有任何诗情画意的菜地里野炊,这是什么新鲜的玩法? 是专程来体验庄稼人的艰辛,好以此激励自己用功读书吗? 好奇怪呀! 学生们不在意这些,他们只管自己玩得高兴,酒过三巡之后,大家借着酒意开始挥毫作赋,即兴吟诗。 能进南山书院的,即便是成绩最差的学生也差不到哪去,可以说除了杜若宁是走后门进来的之外,其他学生都是经过层层选拔才得以录取。 因此,对于最基本的吟诗作赋,学生们自然不在话下,尤其今日的氛围又极其特别,三杯酒下肚,个个都才思泉涌。 男女学生虽然不能相互串场,但他们写的诗赋却可以借着丫头小厮们的手相互传阅。 因为性别不同,大家难免又被激起好胜心,一个个全都使出看家本领,力争要把对方比下去。 于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学生们在一顿野炊的时间,创作出了四十九篇《菜地赋》和近百首《十二月十五日送杜若飞出征边塞》的诗。 效古先生很是欣慰,散场的时候特意对学生们说了一番话。 效古先生说:“你们每个人都有一颗赤子之心,不然也作不出这些激情澎湃的诗赋,你们要记住今日,记住你们是为什么聚在这里,记住你们此时此刻的同窗情。 将来总有一天,你们会分开,会各奔前程,但是,先生希望你们不要丢失心中的那份炙热,那份赤诚,也不要忘记,你们曾经在此送别过一个叫杜若飞的少年,至少在这一刻,他是你们所有人的榜样!” 效古先生的话仿佛带着一种魔力,点燃了每一个学生心底的火焰,杜若飞站在人群中,胸中有难以言说的情愫在翻涌。 所有人都激动不已,只有杜若宁不为所动,她静静地站在人群里,将审视的目光投向效古先生。 效古先生为什么要组织这场聚会,为什么要让大家写诗作赋,为什么要说这样一番话? 他究竟意欲何为? 正文 第59章 有其师必有其徒 杜若宁怀着满腔的疑问,回家之后把此事说给父亲母亲听。 云氏听得一头雾水,又是野炊又是菜地赋的,效古先生这是在干什么? 话说飞儿有这么好的人缘吗,居然让南山书院的师生如此隆重地为他践行,还为他做了那么多诗和赋,这可真是古往今来也不曾听说过的奇闻。 这下,她的飞儿是不是要出名了? “确实要出名了。”杜若宁道,“效古先生说那四十九篇菜地赋,辞藻优美,文采斐然,灵气十足,不仅体现了南山书院学子们深厚的同窗情谊,还向世人展现了他们高远的志向和广阔的胸襟,每一篇都是足以传世的名篇佳作。” “这么高的评价,效古先生不是哄你们开心的吧?”云氏惊讶道。 “当然不是。”杜关山沉着脸接过她的话,“这么高的评价,你儿子可要名垂青史了。” “不会吧?”云氏不解,“这些诗呀赋的又不是飞儿写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是他写的,但却是为他写的。”杜关山道,“古往今来都没有的殊荣加在他身上,只要这些诗赋流传下去,他的名字便永远不会被人忘记,这下他就是想低调都不行了。” 这话倒是真的,杜若宁想起前朝有个大诗人,偶尔路过一个村子,被村里叫刘大的樵夫盛情款待,临别作了一首《赠刘大》的诗做为答谢。 至此后,那个叫刘大的樵夫便凭着这首诗飞黄腾达,成了一方的霸主,后来甚至还造了朝廷的反。 时至今日,那首诗还在世上流传,刘大的名字也世世代代被人念诵。 “天呐,照你这么说,飞儿他岂不是……”云氏领悟到其中含义,顿时坐不住了,“效古先生为什么要把飞儿推出来受万众瞩目,他这样做到底是何居心?” “谁知道那个死老头子打的什么鬼主意,我看他就是不想让我安生。”杜关山恨恨道,“明天我就去找他,问问他是不是活够了。” 结果,没等到杜关山去找效古先生算账,效古先生就在第二天的早朝上被人弹劾了。 弹劾他的是赵秉文和新上任的左都御史冯佑,说他的南山书院管理混乱,规矩松懈,男女学生隔墙喊话,不成体统,说他作为掌院不但纵容学生之间的放浪行为,还带头把男女学生聚在一起饮酒作乐,影响极其恶劣,不配为人师表,愧对皇上,愧对圣贤,愧对天地,请皇上务必将他严惩,以正视听,以儆效尤。 嘉和帝昨天晚上就已经听说了此事,不过他的关注点并不在男女学生饮酒作乐上,而是杜关山那个好武厌学,以打架滋事为乐的大儿子,怎么突然间有了这么好的人缘? 四十九篇赋,近百首诗,全都是为了给他送行。 一个武将家的孩子,一夜之间名声大噪,不但成了京城学子们的榜样,很快还会被天下文人所知晓,甚至还有可能要青史留名。 如此盛名,已经远远盖过了太子和几位皇子,倘若此次出征再立了军功,世人对他的赞誉会更加崇高。 这种人将来若要造反,拉拢人心还不是易如反掌。 那都不能叫一呼百应,而是千应,万应! 这种情景,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怕。 所以,这件事的背后,是杜关山在作妖,还是韩效古在作妖? 亦或者,是他们两个在联手作妖? 嘉和帝的目光阴沉沉地从杜关山身上扫过,对江潋吩咐道:“去把韩效古给朕请过来,朕要亲自问他。” 一个“请”字说得咬牙切齿,仿佛韩效古的肉就在他嘴里。 江潋俯身应是,立刻出了太和殿,去南山书院“请”韩效古。 等韩效古来的时间,嘉和帝询问了兵部户部筹备兵马粮草的进程,又和太常寺卿商议发兵前祭军神的相关事宜。 杜关山作为此次出征的元帅,嘉和帝却全程没有向他提问,也没有征求他的意见。 明眼人都看出来,皇上生气了。 虽然杜关山时常惹皇上生气,但这次性质不一样。 皇上不希望看到杜关山的儿子太过优秀。 要说杜关山这回还挺冤的,明明是韩效古搞出来的名堂,却无端连累到他被皇上猜忌,偏偏还赶在出征的这个节骨眼儿上。 皇上还能放心地让杜关山去边关吗? 杜关山也很郁闷,在心里把韩效古骂了八百遍,暗暗发誓等下见了韩效古,非要拔光他的胡子不可。 大约两炷香的时间,效古先生被江潋带进了太和殿。 为了赶时间,江潋没给他准备马车,就用自己的马驮着他,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天这么冷,风这么大,效古先生冻得鼻尖发红,四肢发麻,到了殿上颤颤巍巍跪下行礼:“草民叩见陛下!” 嘉和帝没叫他起来,目光沉沉打量他:“你这个草民,可是干了很多草民不该干的事呀!” 明显不悦的语气让文武百官全都屏住了呼吸。 效古先生却浑然未觉,恭敬道:“谢陛下夸奖,草民不敢当。” 夸奖? 众人都瞪大眼睛看他,他哪只耳朵听出这是夸奖? 嘉和帝也给气笑了,索性不和他打哑谜,直接问道:“有人弹劾你为师不尊,教坏学生,败坏书院的风气,你可知罪?” “草民不知。”效古先生一本正经道,“陛下不要听那些眼皮子浅的人胡说八道,草民此举是为了增进学生们的同窗情谊,培养学生们的爱国情怀,激发学生们的报国热情,陶冶学生们的高尚情操,并且通过实践来告诉他们,好的文章是发自心灵的真情实感,而不是靠华丽辞藻堆积出的空洞之谈。” “……” 满殿的官员都听得目瞪口呆。 不愧是做学问的,这嘴皮子,这脸皮子,这脑瓜子,这,这也太能扯了吧? 这就是大儒呀? 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大儒呀? 怎么听着跟街上拿着幡子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一个德性? 孩子们跟着这样的老师,能学个什么好? 怪不得隔墙对山歌的事都做得出来。 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江潋站在嘉和帝身边,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 嘉和帝却听得直想摔茶杯。 十年没见,老东西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当年他执意不肯留在朝中,也是这样天上地下的一通胡扯,听得人脑袋直嗡嗡,如今这胡扯的功力越发见长,把爱国报国都扯出来了。 他要真这么爱国,为什么不肯留在朝中为国尽忠?为什么不肯教导皇子? 老狐狸,他就跟杜关山一样,是个厚颜无耻的老狐狸。 效古先生等了半晌,见嘉和帝不说话,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打纸举过头顶:“陛下,您心里肯定在骂草民胡说八道,草民将那四十九篇《菜地赋》都带来了,草民是不是胡说,您看看这些作品就知道了。” 嘉和帝懒得理他,动动手指,示意远公公去拿。 远公公走下台阶,从效古先生手中接过那摞纸,回来呈给他。 嘉和帝接过来,漫不经心地翻看了几页。 他本意并不想管这些东西写的是好是坏,而是想让韩效古承认他们是在胡闹,至于对杜若飞的赞誉什么的都是酒后醉言,当不得真。 然而,他就这么随意的一翻,却再也停不下来。 韩效古说的没错,这些文章确实精彩绝伦,堪称佳作。 尤其是一个叫薛初融的,文采更是超凡脱俗,令人耳目一新,颇有状元之相也! 嘉和帝震惊之下,隐约觉得薛初融的名字好像在哪听过,便问道:“这个薛初融是谁家的公子呀?” 正文 第60章 不让他活着回来 “回陛下,此子无亲无故,曾是鸿胪寺孙少卿家的女婿,如今已经退婚了。”效古先生回道。 孙少卿站在队列中,听到薛初融名字的时候,心里便咯噔一下,还没等他想好措辞,韩效古已经把他卖了。 “哦,如此奇才,孙少卿怎么和人家退婚了?”嘉和帝好奇地问了一句。 孙少卿一激灵,忙出列回道:“回陛下,那本是一桩娃娃亲,是臣的父亲当年一时冲动定下的,臣的小女死活不同意,差点闹出人命,所幸那个孩子是个明事理的,听说之后便主动提出了退亲。” “如此说来,倒是个有骨气的。”嘉和帝感慨了一句,为免孙少卿尴尬,也没有询问太多细节。 “陛下,既然您觉得这些文章做得好,不如也让诸位大臣瞧瞧。”效古先生提议道。 嘉和帝点点头,把文章递给远公公,让他拿下去让大臣们传阅。 大臣们怀着对韩效古的质疑,把拿到手的文章大致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都与嘉和帝一样惊呆了,不敢相信这些东西是十几岁的少年写出来的。 这些少年有很多正是他们这些人家的孩子,做父亲的突然在大殿之上读到自家孩子的文章,且还是得到皇上认可的文章,全都激动不已。 原来他们先前错怪了效古先生,效古先生不愧是当代大儒,教出来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啊! 于是,大家纷纷向效古先生致意,说他教育孩子用心良苦。 效古先生呵呵一笑,特意看着赵秉文说道:“可惜有些人不这么认为呀,居然还上折子弹劾我。” “你……”赵秉文涨红了脸,指着他连说了几个“你”,最后大概是觉得自己不可能说得过他,便扑通往地上一跪,“陛下圣明,切不可被韩效古糊弄了!” 嘉和帝被他这么一提醒,猛然想起自己叫韩效古来的目的。 可是怎么办,本来挺严肃的兴师问罪的气氛,被韩效古硬生生弄成了品评大会,自己还对那些文章大加称赞,这样一来还如何治他的罪? 嘉和帝追悔莫及,又忍不住想摔杯子。 恰好此时,殿外禀报,西北又有八百里加急的军情送达。 其他事再急也急不过战事,嘉和帝无奈,只好郁闷地放走了韩效古,和朝臣们共议军情。 效古先生谢恩,叩首离去,经过杜关山身边,被杜关山狠狠瞪了两眼。 “你给我等着,下了朝再去找你算账!”杜关山小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效古先生又是呵呵一笑,袖手扬长而去。 退朝后,嘉和帝窝着一肚子火回了御书房,照例让江潋和宋悯去御书房说话。 “那个韩效古,他根本没把朕放在眼里!”嘉和帝怒冲冲道,“他突然如此吹捧杜关山的儿子,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你们两个说说,他到底意欲何为?” “他一个教书先生,能翻什么大浪?”江潋不在意地说道,“臣倒觉得,他就是看不惯定国公,所以借此机会气一气定国公,皇上方才没看到,定国公的脸都气绿了。” “他气,朕还气呢!”嘉和帝说,“朕觉得没这么简单,他们有没有可能是貌离神合,背地里联手搞阴谋,宋悯,你认为呢?” ”臣认为不太可能。”宋悯说道,“陛下对杜关山太过紧张了,关于他的风吹草动您都会觉得是很大的动静,杜若飞不过是个孩子,远远构不成威胁,何况咱们不是说好了,杜关山此行无论成败,都不能活着回京吗,他都回不来,他儿子自然也回不来,陛下还担心什么呢?” 一番话提醒了嘉和帝,他拍拍脑门,恍然大悟:“是啊,朕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最近事情一多,朕的脑子就不够用了,朕回头要问问道长,那丹药能不能每天多服一粒。” “……”宋悯想说兴许就是那丹药吃多了,才会神志恍惚,意识混乱,介于江潋也在场,劝阻的话就没说出口。 江潋最近对他的态度还行,暂时还是不要再为炼丹的事激怒他了,等打发了杜关山再做计较也不迟。 他现在只想让杜关山赶紧离京,只有杜关山走了,他才好对定国公府下手。 他已经等不及要将那个女孩子据为己有了。 “陛下,为保计划万无一失,臣认为还是江大人亲自担任监军一职最为稳妥。”他又向嘉和帝提议道。 监军随军出征,代表朝廷协理军务,行监督军队及将帅之责,担任这个职位的都是皇帝最信任的心腹宦官。 嘉和帝的计划就是要让此行的监军找机会杀了杜关山。 执行这个任务的人选原本定的是远公公,此时宋悯却觉得让江潋去也挺好。 倘若能把江潋支走,他就可以好好的劝劝皇上,让皇上不要沉迷炼丹。 要是能劝得皇上幡然醒悟,拆了炼丹房,那就再好不过了。 江潋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出这种建议,不禁深深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宋大人嫌我在京中碍你的眼了?” “当然不是。”宋悯握拳在嘴边轻咳两声,“江大人说笑了,我是觉得你身手好,心思缜密,比远公公更能胜任这个重任,陛下这个愿望已经拖了太久,难道江大人不想帮陛下早日实现它吗?” 嘉和帝频频点头。 他想杀杜关山确实已经想了十年,倘若江潋能去,肯定更加万无一失。 “江潋,要不然,你就替朕走一趟?” 江潋没有立刻回答,眼前莫名其妙地闪过一双狡黠的圆杏眼。 他曾经在那双眼睛里见过三次杀气,三次都是冲着宋悯。 也不知道她跟宋悯有什么深仇大恨。 如果她知道自己要去杀她父亲,还会弯着那双杏眼叫他“督公大人”吗? 她应该也会想杀了他吧? 正文 第61章 他才是真正的狐狸 江潋当然不会去做监军。 这倒不是说他害怕与杜若宁为仇,他只是不想离开京城。 京城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 “臣也想为陛下早日实现愿望,可惜臣没有分身之术。”江潋说道,“臣近日追查刘杨二人的案子,刚掌握了一条重大线索,臣走了,怕下面的人办事不利,把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弄丢了。” “哦?”嘉和帝顿时来了精神,“你掌握了什么线索,快说与朕听。” 江潋道:“具体情况说来颇为复杂,臣现在只能告诉陛下,杀刘杨二人的确实是明昭余孽。” “明昭余孽?”嘉和帝将这四个字重复一遍,脸上怒气浮现,“朕就知道是他们,十年了,为什么他们还不死心,明昭帝到底有什么好,朕不也一样兢兢业业想把国家治理好吗,他们为何就是看不到?” “陛下息怒。”江潋和宋悯齐声劝道。 “息怒,叫朕怎么息怒?”嘉和帝用力拍打椅子的扶手,“明昭帝的儿子都死光了,他们还在想着造反,他们也不想想,就算他们造反成功,谁来做他们的王,谁配坐在这个位子上,这天下是我李氏的天下,没有李氏皇族继位,谁能让天下信服?” “陛下息怒。”江潋和宋悯重复道。 皇上说的这些话太过敏感,他们怎么接话都不合适,所以只能劝他息怒。 嘉和帝发了一通火,许久未发作的头疾又复发,两边太阳穴一扯一扯地疼。 “把丹药给朕拿来。”他捂着脑袋眉头紧锁。 “陛下,不如直接去炼丹房,让道长瞧一瞧,兴许能根据您现在的症状改一改配方。”江潋上前一步提议道。 “有道理。”嘉和帝连连点头,起身道,“快陪朕去炼丹房。” 江潋应是,扶着他往外走。 嘉和帝疼得直哼哼,对江潋说:“你还是不能去边关,朕一天都离不开你。” 宋悯躬着身,看着两人走出御书房,怔了半晌,发出一声叹息。 皇上如此倚重江潋,看来想把江潋支走是不可能了。 真是巧啊,怎么他刚一提出让江潋去边关,江潋就有了刘杨案的线索? 他有了线索,为什么没早点告诉皇上,偏赶在这时候说出来。 皇上说杜关山和韩效古是老狐狸,依他看,江潋才是一只真正的狐狸,可怕的狐狸! …… 南山书院的学生们一整天都在讨论昨天晚上的野炊。 去过的学生都说那是自己此生最难忘的经历,没去的学生则万分遗憾,把先生张贴在书院墙上的四十九篇《菜地赋》和近百首《十二月十五日送杜若飞出征边塞》看了又看。 有人对同窗们的文采赞不绝口,也有人扬言自己当时如果在场,定能做出比这更好的文章。 东院的女孩子们讨论诗赋的少,大多都是在讨论杜若飞。 “从前怎么没发现,杜若飞长得好英俊呀!” “嗯,不但英俊,还魁梧,一看就是个大英雄。” “英雄是看出来的吗,他还没去边关呢,你就看出他是英雄了?” “当然能看出来,英雄和普通人不一样的,他们身上有英雄气。” “英雄气是什么气,香的还是甜的,酸的还是辣的?” 女孩子们哄堂大笑。 “好羡慕杜若宁呀,她居然是杜若飞的妹妹。” “是杜若飞的妹妹也没什么好羡慕的,是他心上人才让人羡慕呢!” “天呐,杜若飞有心上人了吗,谁呀,谁呀?” “我猜的,他都十七了,还没有定亲,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杜若宁肯定知道,我们去问杜若宁。” 女孩子们一窝蜂似的去找杜若宁,把她团团围住。 “杜若宁,你大哥哥的亲事定下了没,他有没有心上人?” 杜若宁:“……” 什么鬼,这么多人一起来问她哥哥的婚事,女孩子的矜持还要不要了? “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奔放,回头被哪个碎嘴的说出去,又该有人弹劾先生管教无方了。” “哎呀,管不了那么多了,快说快说。”大家催促道。 杜若宁十分无语,认真想了想:“应该没有吧,我没听家里说要给他定亲,也没发现他有心上人。” “真的吗,啊啊啊,太好了!”大家都欢呼雀跃。 “好什么,难道你们都想当我嫂子?”杜若宁笑道。 “也不一定非要当你嫂子呀,你哥作为我们崇拜的对象,自然是没有亲事最好,要不然我们不成了觊觎别人的夫君。” “……” 杜若宁越发无语,真不知道这些姑娘脑子里哪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简直莫名其妙! 不过话说回来,女孩子们能这样恣意的玩闹,还真要感谢父皇和效古先生当年做出的惊世骇俗的决定。 正是他们开了让女孩子上学堂的先河,这世道才会越发的对女孩子宽容,这样的日子真是太美好了。 从前她没有姐妹,宫里只有她一个公主,每日除了上效古先生的课,还要学琴,学画,学棋,学女红,还要跟师父学骑射,一天的时间被排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有时间玩耍。 最惬意的时光就是晚膳后去母后宫请晚安,可以在那里和皇兄皇弟玩一会儿。 还有就是休旬假的时候,可以和皇兄在宫里捉迷藏。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皇兄长大后,就没功夫陪她玩了。 而她自己也在十四岁的时候第一次跟着师父去了边关。 正是因为那次去边关打仗的经历,让她深刻感受到家国天下的责任,从此便收起了玩乐,一心要做个保家卫国的女将军。 也正是这个原因,当昨晚父亲说要一生守护大周的江山和黎民时,她才忍不住泪如雨下。 可惜了,父亲这么一个大英雄,李承启却看不到他的赤子之心,一心只想置他于死地。 她想起父皇培养的那些忠臣良将,个个都是胸怀天下,为国为民的好官,到了李承启手上,却没一个能得善终,被罢官,被流放,被抄家灭门,九族同株,还有不少人的尸首被江潋拿去喂狗…… 那些人全都是大周的脊梁啊!李承启却把这些脊梁一个个全都拆除,留下的只有宋悯,刘致远,杨述,曹广?这样的狗东西。 还有江潋。 江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这么久了,她还是看不透他? 话说,李承启这次居然派了远公公去监军,这阵仗是不是有点大? 作为秉笔太监的江潋,和这个远公公应该很熟悉吧? 她要不要去找找江潋,从他嘴里问出些远公公的事情? 他那个人狡猾得很,该怎么做才不会引起他的怀疑呢? 正文 第62章 给督公大人送胭脂 晚上,杜若宁回到家,在餐桌上问起大哥的亲事,问大哥都十七了,怎么还没有说亲? 云氏很稀奇,反问她今天怎么突然关心起大哥的亲事来了。 杜若宁笑道:“大哥如今成了英雄,不只是我关心他的亲事,我们书院的女孩子比我还上心,没准儿京中别的女孩子也在关心,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还有这事,她们都怎么说的?”云氏饶有兴味地问。 “她们说大哥又英俊,又魁梧,有英雄气概,做梦都想嫁给他。” “真的假的,如今的女孩子都这么敢说吗?”云氏乐得不行。 杜若飞却一下子羞涩起来,摆手道:“别瞎说别瞎说,我哪有这么好。” 嘴上不承认,身子却不自觉坐得更直了些,试图摆出一个英雄该有的姿态。 “我没瞎说,她们还问你有没有心上人呢”!杜若宁笑着把头凑过去,用大家都能听到的低声问他,“大哥,你有没有啊?” 全家人都竖起耳朵听。 “哪有,这是不可能的事。”杜若飞连忙否认,“父亲说了,好男儿当先建功立业,再考虑成家之事。” “说得对,成家有什么好着急的,等你成为真正的大英雄,好姑娘就会自己来找你的。”杜关山说道,“比如你阿娘,当年就是她主动来找我的。” “胡说八道,我才没有。”云氏被自家不着调的夫君调侃得红了脸,“你不要当着孩子的面瞎说,你这种莽夫,我根本就看不上,是我爹非要我嫁给你的。” “我怎么胡说了,当年我得胜还朝,你在人群里向我扔帕子,别人的帕子都包着果子,唯独你的帕子包了一块石头,一下子砸在我脑门上……” “行了行了,你能不能消停点,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云氏又羞又恼,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肉。 杜关山嚼着肉嘿嘿直乐:“说起来,我也很久没见过岳父大人了,母亲说明日为我设宴践行,不如请你娘家人一起过来坐坐。” 云氏自幼丧母,父亲曾任兵部侍郎,前些年因病辞官,在家休养身体。 除了父亲,云氏还有两个哥哥,都在外地做官。 嫂嫂侄子们虽然留居京中,但因着杜关山被嘉和帝忌惮,亲戚之间都很谨慎,轻易并不走动。 杜若宁神智刚恢复的那回,云氏的两个嫂嫂曾经来探望过,但也只是坐了一小会儿,饭都没吃就回去了。 云氏的几个侄子已经完成学业,目前在京城各自衙门担任些小职务,生活得十分低调。 听了杜关山的提议,云氏也觉得这是个全家团聚的好机会,便点头道:“那我等下去和母亲商量一下,看看她老人家是什么意见,她若也觉得好,我便让人去给父亲送信。” “我和你一起去,母亲会同意的。”杜关山说道,转头又嘱咐兄妹四个,“你们明日就不要去书院了,在家帮阿娘打下手,表兄表姐们来了也需要你们招待。” “那就让二姐姐三姐姐也请一天假吧!”杜若宁道,“我不认识表姐她们,怕一个人招待不好。” “也行,我等会儿让人去你大伯二伯家传话。”杜关山说道。 晚饭结束后,夫妻两个去了杜老夫人的院子,兄妹四个各自回房休息。 杜若宁和茴香藿香一起往回去,走到半道,杜若衡突然追上来叫住了她。 杜若衡神神秘秘的,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特意打发两个丫头去一旁候着,将杜若宁独自拉到没人处,悄悄问道:“妹妹,你们东院的女孩子都想嫁给大哥呀?” 这话问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把杜若宁都问懵了:“三哥哥你什么意思?” 杜若衡挠挠头,难为情道:“她们当中有没有人说想嫁给我呀?” 杜若宁愣住,下意识想说没有,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三哥哥你觉得呢?” “我觉得……”杜若衡突然意识到妹妹是在套他的话,嘿嘿笑道,“我哪知道,我就是问问你,有没有人心仪我。” 杜若宁懒得和他打哑谜,干脆问他:“三哥哥你是不是看上我们东院的哪个女孩子了?” “嗯……”杜若衡拖着长音嗯了半天,吭吭哧哧道,“是有那么一个,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上我。” 还真有啊? 杜若宁顿时瞪大眼睛,没想到啊没想到,三个哥哥当中,居然是她这个馋嘴的哥哥先动了春心。 她以为三哥哥除了美食,不会关注别的东西,原来他还会关注女孩子呀? “三哥哥,你看上谁了?”她好奇地问道,“你告诉我她的名字,我帮你打听打听她有没有定亲,如果没有,我就让母亲去她家给你提亲。” “不行不行,现在还不能说。”杜若衡连连摆手道,“我感觉她应该不会看上我,我这么胖,功课也不好……” “胖怎么了,胖人有福气。”杜若宁道,“而且你也可以节食减脂呀,你长得这么俊,皮肤又白,只要能瘦下来,肯定比二哥哥还风流倜傥,到时候女孩子自然会留意你了。” “真的吗?”杜若衡先是惊喜,而后又犹豫道,“还要节食呀?” 杜若宁忍不住笑:“你这一身肉就是吃出来的,想瘦自然就得节食,反正美食和心上人,你只能选一样。” 杜若衡半晌没说话,内心十分纠结,挣扎了许久才道:“我怕我管不住嘴。” “我来监督你。”杜若宁自告奋勇,“从明天开始,你吃多少都要听我的,我不让你吃的东西你坚决不能吃。” “明天呀?”杜若衡摸摸肚子,“明天有宴席,咱们从后天开始好不好?” 杜若宁:“……” 第二天不用去上学,杜若宁吃过早饭,和母亲说自己想出去逛一逛,去街上买些小东西好送给表姐们做见面礼。 云氏答应了,吩咐贺之舟和两个丫头把小姐看好。 出了门,杜若宁让两个丫头到街上帮她挑东西,自己和贺之舟一起去了督公府。 她已经打听过,江潋除了十天一次的大朝准时出席,其余时候并不按时上朝,所以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家里。 江潋确实还在家,刚刚洗漱完,正坐在妆台前让望夏给他梳头。 望春进来禀报,说若宁小姐在门外求见,江潋惊得猛一回头,乌亮亮的头发被扯掉了两根。 “干爹饶命,儿子该死!”望夏忙请罪。 江潋沉着脸摆摆手,问望春:“她来做什么?” 不会又来要狗吧? 行,这回他非送一只狗给她,看她下回还有什么借口来骚扰? 望春道:“这回不是来要狗的,说是来给干爹送,送……” “送什么?”江潋不悦道。 “送,送胭脂。”望春战战兢兢地瞅着他,做好了被踢屁股的准备。 若宁小姐真是害死人了,送什么不好,大清早的来送胭脂,这不等于公然嘲笑干爹不是男人吗? 虽然干爹确实不是正常男人,可她也不能这么伤人自尊吧? 这不是上赶着找不痛快吗? 干爹这回肯定饶不了她! 正文 第63章 督公大人的腰真好 望春心里犯着嘀咕,偷眼观察江潋。 江潋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隔了一会儿才说:“让她进来吧!” “是。”望春应声而去,很意外干爹居然没有踢他的屁股。 到了大门口,杜若宁和贺之舟还在门外等着。 那两个守卫分别站在大门的两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杜若宁,想要利用她耍威风的心思也没了,就那样大眼对小眼地和他们相互对视着。 望春走过去弯了弯腰,伸手作请:“若宁小姐,请跟我来吧!” “有劳春公公了。”杜若宁对他展颜一笑。 明媚的笑容晃了望春的眼,让他有瞬间的眩晕。 这位小姐的笑真是他见过最好看最灵动的笑,而且她笑的时候总是会看着对方的眼睛,让人觉得特别真诚,丝毫没有贵族小姐的傲气。 “若宁小姐客气了,为您效劳是我们的荣幸。” 望春哈着腰回道,忍不住提醒她,等会儿见了督公要注意说话的分寸,最好别提胭脂的事,免得惹恼了督公,闹得不愉快。 “怎么会不愉快?”杜若宁奇怪道,“督公大人明明亲口告诉我他喜欢胭脂的,他还说要自己亲自做呢!” 望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干爹什么时候喜欢胭脂了? 他明明连润肤的香脂都不愿擦的。 还有,他不是嫌弃若宁小姐吗,怎么会同若宁小姐谈论胭脂水粉的话题? 莫非他的嫌弃是做给旁人看的,实际上他并不讨厌若宁小姐? 可望夏又说他心里住着一位公主? 啊,好复杂呀! 望春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把杜若宁领到江潋的房门外,隔着门帘子禀道:“干爹,若宁小姐来了。” “嗯。”江潋在屋里应了一声,多一个字都懒得说。 望春便打起帘子,请杜若宁进去。 杜若宁进了屋,看到江潋站在屋子中央伸着双臂,他的干儿子望夏正矮着身子帮他系腰带。 旁边的衣架子上,搭着几件不同颜色的披风,有红的,有白的,有黑的,上面镶的有狐狸毛,有貉子毛,有兔毛,各不相同。 望夏系好腰带,直起身子端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干爹今儿个想穿哪件披风?” 江潋把手臂放下,往衣架子上瞅了两眼,突然转头问杜若宁:“你觉得哪件好看?” 杜若宁先是一愣,继而笑着走过去,认真地帮他选了选,建议道:“冬日比较沉闷,督公大人今天又穿了暗紫色的蟒服,配上白色狐狸毛的披风会显得清雅贵气。” “那就白色吧!”江潋道,“你来给咱家披上。” 杜若宁:“……” 她又不是丫鬟,居然要她干种这伺候人的活。 “怎么,你不愿意?”江潋冷着脸问道。 “愿意。”杜若宁忙将那件白色狐狸毛的披风拿下来,回过身与他面对面,准备帮他披上,抬起手却发现他的个子太高,自己根本披不上去。 她记得十年前这小子才到她鼻尖,怎么如今竟然长这么高了? 他长大了,长高了,自己却变小了,变矮了。 多么神奇的转变。 “督公大人,你能不能弯下腰?” “不能。”江潋冷冷道,“除了皇上,没有人能让咱家弯腰。” 杜若宁:“……” 穿个衣服而已,怎么还扯上尊严了? “你不弯腰,我够不着呀!”她无奈道。 “够不着你蹦呀!”江潋幽幽道,“你不是最爱蹦跶吗,京城的地都快被你蹦塌了。” 杜若宁:“……” 什么人呐这是? 堂堂一个督公,还见缝插针地挖苦人。 蹦就蹦! 她气哼哼地想,踮着脚尖往起一跳,把手里披风用力从江潋头顶甩了过去。 江潋没防备,被她唬一跳,下意识往后躲,可杜若宁已经把披风挂在他脖子上,并且两只手正抓着披风的带子,他向后一撤,杜若宁落下来的脚就没法站稳,猛地往前扑进了他怀里。 江潋本来就在后退,被杜若宁这么一冲,差点仰面摔过去,幸好腰够好,硬是凭着腰力把身子稳住了,情急之下却没发现自己的手什么时候揽住了杜若宁的腰。 哎呦喂! 望夏在心里叫了一声,忙用手捂住眼睛。 好羞呀!这种事也是他能看的吗? 干爹头一回出过这样的糗事,却被他撞见了,该不会恼羞成怒把他眼珠子抠出来吧? 那什么,现在出去还来得及吗? 正胡思乱想,就听那位小姐脆生生地说了一句:“督公大人的腰真好呀!” 望夏:“……”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不行不行,他要把耳朵也捂起来,不然会被干爹割掉的。 可是他只有两只手,捂耳朵就不能捂眼睛了。 怎么办? 春儿,快来救命呀! 望春仿佛听到了望夏的呼唤,打着帘子探头进来问:“干爹,咱们今天还……” 天老爷,这是个什么情况? 望春瞪着眼珠子怔怔一刻,放下帘子就跑。 “春儿,等等,我想起来有个事……”望夏叫了一声,快步追出去。 留在屋里的两个人被他逃命般的动作惊醒,江潋迅速收回揽在杜若宁腰上的手,沉着脸将她推开。 杜若宁退开,发现披风已经不在自己手里,而是被江潋踩在脚下。 “这下好了,想穿也穿不成了。”杜若宁摊摊手,一脸无辜。 “出去!”江潋冷斥一声,整个人仿佛瞬间被一层冰霜包裹,眼神也变得锋利而阴冷。 “这不能怪我呀,是你让我蹦的。”杜若宁说道,“而且我还想让你试试胭脂呢!” “出去!”江潋用更加冷厉的语调呵斥道。 杜若宁吓得一激灵,嘴一撇,眼泪就下来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凶什么凶……”她哭着喊道,“是你说喜欢胭脂,我才巴巴的给你送过来,怕你走得早,早饭都没吃就赶来了,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这样凶我,呜呜呜……” 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盒胭脂,用力摔在地上,捂着嘴就往外跑。 跑得太急,被自己的裙摆绊了一下,整个身子往地上扑去。 “啊!” 她惊呼一声,下一刻就被江潋拽了起来,后背撞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 哼!有本事别管我呀! 杜若宁勾起唇角,无声地笑了下,继而抽泣道:“这回是你先碰我的。” “……” 江潋忍着想要杀人的冲动,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 被摔碎的胭脂散发出香甜的气息,弥漫了整个屋子。 “烦人精!”他咬牙切齿地骂道。 正文 第64章 有这么好吃吗 望春和望夏靠在墙外的窗户下面,听着里面噼里啪啦的动静,恨不得长一双透视眼,好瞧一瞧干爹和若宁小姐在搞什么名堂。 又是哭又是喊又是摔东西的,怎么听着跟小两口打架似的,若宁小姐好委屈呀,哭得人心都软了。 干爹的心也软了吧,不然为什么没把她扔出来? “哎,你不是说干爹心里有人了吗,我怎么瞧着干爹对若宁小姐也不一般呢?”望春拿手指头捅了捅望夏,小声问道。 “我哪知道,我也是猜的,反正我听到他叫公主了。”望夏说道,拍着胸脯心有余悸,“幸亏我跑得快,不然肯定死定了,你这人不够意思啊,关键时刻都不管我。” “我自己都是泥菩萨,怎么管你?”望春道,“你说我怎么这么欠,我为什么不能在外面多等一会儿,非要那个时候凑过去。” 两人正嘀嘀咕咕胡乱猜测,突听杜若宁在里面说道:“我饿了,我要吃饭。” “要吃回家吃!”江潋的回答十分无情。 “不行,我会饿死在半路上的。”杜若宁说。 “那就死好了。”江潋咬牙切齿。 “你又凶我,呜呜呜……” “别呜了!”江潋烦躁地冲外面喊,“望春,给她弄点吃的。” 望春吓得一哆嗦:“干爹怎么知道咱们在外面?” “废话,你不在外面能在哪,在床底下吗?”望夏拿白眼翻他,“快去呀!” 望春没空和他抬杠,忙不迭地跑走了。 若宁小姐厉害呀,他原本想着干爹今天肯定饶不了她,没想到,不但没怎么着,还要管她一顿饭。 太神奇了! 望春以最快的速度从厨房端来了热腾腾的包子,红心咸鸭蛋,熬得烂烂的红枣糯米粥,还有腌的白玉冬瓜条,炸的椒盐脆丸子,酱的五香牛肉,满满当当地装了一托盘。 这些原本都是给江潋准备的,江潋早上没胃口,只喝了一碗粥,正好便宜了杜若宁。 杜若宁早上已经吃过东西了,她只是想找个借口多待一会儿,好向江潋打听远公公的事。 结果望春把吃食一端过来,五颜六色搭配得十分赏心悦目,让她不由得食欲大振,便不客气地坐下吃了起来。 她这边吃着东西,江潋那边重新挑了一件披风,也没叫人伺候,自己披在身上,慢条斯理地系带子。 “黑色跟紫色不搭,还不如换那个金色的。”杜若宁提议道。 江潋一记眼刀扫过来:“吃你的,吃完赶紧走!” “……”杜若宁撇撇嘴,“干嘛这么着急赶我走,以后你想见我都难了。” 江潋一愣,顺着她的话问:“你要去出远门吗?” “没有啊!”杜若宁夹了一根冬瓜条,放在嘴里嚼得嘎嘣脆响,“我是说远公公要和我阿爹一起出征,你肯定要住在宫里伺候皇上,不就没机会见我了吗?” 江潋冷哼一声收回视线,自己小声喃喃:“说得谁很想见你似的。” 杜若宁没听到他的话,紧接着问道:“远公公为人怎么样,好不好相处啊?” 江潋手一顿,微微蹙眉:“你问这些做什么?” “就是不放心我阿爹呀!”杜若宁皱起小脸,很发愁的样子,“我阿爹脾气那么暴,我怕他们相处不好,别回头还没把西戎人打跑,自己人先打起来了。” “只是担心这个吗?”江潋追问。 “对呀,不然还有什么?” 杜若宁又夹了一个椒盐丸子,一口咬掉半个,鼓着腮帮子嚼,许是因为太美味,圆杏眼都享受地眯起来。 “有这么好吃吗?”江潋不自觉吞了下口水,走过去捏起一个丸子放进嘴里,嚼了几口发现味道确实不错,于是便又捏了一个。 “我以为你是担心远公公会在边关杀了你阿爹呢!”他有意无意地说道,对着丸子狠狠一口。 杜若宁心头一跳,咀嚼的动作停下来:“他会吗?” “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江潋吃掉丸子,拍拍手,把托盘从她面前拉走,“你现在不会饿死在半路了,赶紧走吧!” “……我还没吃完。”杜若宁伸手去抢包子,被江潋抬胳膊挡住。 “这是我的早饭。”江潋说道,摆头示意望春送客。 望春应了声是,过去对杜若宁道:“若宁小姐,请吧!” “小气鬼!”杜若宁撇嘴道,“又不是只有你家有包子,我刚交了一个卖包子的朋友,我上她家吃去。” 说完不再和江潋纠缠,冲他敷衍地福了福身,跟着望春离开。 江潋在桌子前坐下,慢慢享用他抢来的早饭。 那盒被摔碎的胭脂还没来得及清扫,江潋盯着一地的红色粉末出了会儿神,半晌喃喃道:“闹半天她不是专程来送胭脂的呀!” …… 杜若宁离开督公府,和贺之舟一起去了陈宅。 那个宅子原本的主人姓刘,因为现在的户主是陈三省,所以现在就叫陈宅。 这个时间,陈三省他们还在包子铺里忙,家里只有绿衣一个人,杜若宁在那里看了一会儿贺之舟前段时间收集的情报,又和绿衣聊了一会儿,而后便离开陈宅,去事先约定好的地方找茴香藿香。 大家汇合后,又一起回了定国公府。 茴香藿香买了不少好东西,在马车上迫不及待地拿出来给杜若宁看。 杜若宁一直在想江潋那句话,根本看不进去,胡乱敷衍了一通,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去前院找杜关山。 因为今日要招待岳父,杜关山下朝后就直接回了家。 岳父喜欢收藏古画,他便把书房里的画全都拿出来,准备挑一幅送给岳父。 看到杜若宁过来,他招手笑道:“宁儿来得正好,快来帮阿爹挑一幅画,回头送给你外祖父。” 杜若宁哪有心思挑画,关上门一脸严肃地看着他:“阿爹,我有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这么着急?”杜关山握着画卷问道。 杜若宁走到他跟前,郑重其事地告诉他:“阿爹,你此去边关,一定要小心远公公。” 她也有想过要委婉地提醒父亲,但此事关乎父亲甚至大哥的性命,她觉得还是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更好。 杜关山不防她要说的居然是这个,怔了怔,浑不在意地笑道:“远公公怎么了?” “远公公他要杀你。”杜若宁说道。 杜关山的笑容僵住,慢慢放下手中的画卷:“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正文 第65章 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我听……”杜若宁的话已经到了嘴边,突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他是江潋说的。 阿爹和江潋虽然不像和宋悯那样不共戴天,但两个人也是相互看不顺眼。 她若说是听江潋说的,阿爹能不能信且不说,肯定会问她在哪里见到的江潋,江潋有没有欺负她,江潋还说了什么等等。 为了避免麻烦,她决定撒个小谎。 “我回来的时候在马车上睡着了,梦到远公公拿着一把剑把阿爹和大哥都杀了,好多的血,吓死我了。” “原来是做噩梦了,怪不得你一脑门的汗。”杜关山说道,掏出帕子给她擦拭额头的汗,“只是一个梦,当不得真的,不要害怕,阿爹不会有事的。” “梦就是预兆。”杜若宁说道,“要不然我为什么没做别的梦,也没有在别的时间做这个梦,阿爹,这是老天爷在警示咱们,你可千万要当心啊!” “阿爹知道,阿爹一定会当心的。” 杜关山拍拍她的肩膀,本来不想多说的,看她一脸的担忧,便又宽慰道,“阿爹又不是傻子,这些年想杀阿爹的人多了,阿爹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吗,阿爹还要留着这条命看我宁儿长大嫁人呢,谁若想要阿爹的命,阿爹就先要了他的命。” 杜若宁听明白父亲话里的含义,神情放松下来:“阿爹上次还说要养我一辈子呢,现在又想把我打发出去。” “阿爹当然想养你一辈子,就怕你将来有了心上人,自己喊着要出嫁。”杜关山笑着说道。 “我才不会。”杜若宁把头一昂,哼声道,“这天下的男人除了阿爹和哥哥,没一个好的。” “说得好,阿爹要把你今天的话记下来,将来你若想嫁谁,阿爹就拿出来给他看,让你嫁不成。”杜关山哈哈大笑,当场就要拿纸笔记录。 父女两个说笑一番,小厮过来禀报,说云老太爷的马车很快就到府门口了。 杜关山忙收了笑,带着杜若宁一起去迎接岳父。 到了大门外,刚好云家的车队也到了,云氏带着仆妇和兄弟三个赶来,热热闹闹地把客人迎进府。 云老太爷年近七十,在家将养了这些年,虽然身子还是有些消瘦,精神却很好。 在客厅落座后,杜家的兄妹四个先过来拜见外祖父。 云老太爷知道杜若飞要去边关,特意带了自己珍藏的两本兵书送给他,告诉他打仗不仅要英勇,还有擅使计谋,懂得排兵布阵。 杜若飞接过兵书,向外祖道谢。 云老太爷又对杜若尘叮嘱道:“你们兄弟当中,数你最沉稳最机敏,你父亲和兄长走了,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要把你母亲和弟弟妹妹照顾好。” 叮嘱完杜若尘,又看向杜若衡,想了想说道:“你要少吃点。” 杜若衡:“……” 大家都哈哈哈地笑起来。 云老太爷最后看向杜若宁,把她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而后道:“宁儿真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你的病让你阿娘流了多少泪,如今病好了,要知道孝敬阿娘,在外面少惹事,少让阿娘操心。” 杜若宁:“……” 这老太爷说是足不出户,该听说的倒是一样没拉下呀! “好的外祖父,您的教诲宁儿记下了,宁儿会好好孝敬阿娘的。”她认真回道。 拜过外祖父后,云氏又张罗着让孩子们和两个舅母和七八个表兄表姐见礼,见完礼,也就到了开席的时间。 因着今日是为杜关山践行,又都是自家亲眷,男女席位之间便没有拿屏风隔挡,只把姑娘们单独分了一桌,安排在角落里。 杜家大房二房各有三个公子,也都已经在各衙门供职,平日和云家的公子们常有交集,因此坐在一起并不拘束。 杜若宁头一回见云家的四个表姐,一开始确实不知道说什么,好在有杜晚雪和杜晚烟陪着,聊聊胭脂水粉,新近时兴的衣服首饰,渐渐也就熟络起来。 大人们谈论的则是出征的事,杜老夫人一说起儿子要走,便忍不住掉眼泪。 “眼瞅着到了年关,别人家的孩子都千里迢迢回家团圆,我的儿子却要远赴千里,去那苦寒之地打仗,还有我的飞儿,他从未出过远门,战场上刀剑无眼,叫我们在家的人怎能安心过年。” 她这么一掉泪,大家都跟着唏嘘,夫人们也都拿帕子擦眼睛。 “老夫人莫要忧心,你儿子是个英雄,就当去做英雄该做的事。”云老太爷劝慰道,“他去边关,为的就是让我们和千千万万的人家能安心过年,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父亲说的没错,妹夫肩上担着保家卫国的责任,自然和普通百姓不一样。”云氏的大嫂也出言安慰道,“他是大周的不败战神,我们要相信他,此次出征也一定会得胜回朝的。” “是啊是啊。”二嫂也跟着附和,“常言道虎父无犬子,我们飞儿此番去了前线,也会和他父亲一样英勇杀敌立功的,等到他回来时,就是威风凛凛的少将军了。” “二舅母说得对,我一定会立大功的,我就是大周的下一个战神。”杜若飞壮志满怀地说道。 少年人的豪情和热忱最能鼓舞人心,经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笑起来,先前的压抑气氛一扫而空。 “表哥好威风啊,怪不得南山书院那么多学子为他写诗作赋。”二舅母家的小女儿云素君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云素君比杜若宁大两岁,虽然是杜若宁的表姐,却是杜若飞的表妹。 云家的女孩子都教育得极好,温柔娴淑,谈吐优雅,杜家几个姐妹跟她们一比个个都像假小子。 究其原因,大概是云家的两个老爷都是文官,而杜家的整个家风都被杜关山这个脾气火爆的战神带偏了。 在教育孩子方面,杜关山最大的原则就是在外面不能吃亏。 听到表姐称赞大哥,杜若宁与有荣焉,笑着回道:“不止是写诗作赋,还有人托我给大哥捎情书呢!” “哇,真的假的,都是谁呀?”女孩子们对这种话题最感兴趣,全都兴奋地看向她。 杜若宁纯粹是为了活跃气氛,当然不会真把人家的名字捅出来,只捡着能说的事说了几件,其余的一概不提。 宴席结束,男女亲眷分别去前后院喝茶闲话家常。 坐到未时末,日头渐渐西移,云家人便起身告辞。 临走时,杜关山请岳父移步书房,把自己精心挑选的古画送给他。 云老太爷收了画,又是一番殷切嘱咐:“此一去山高水远,路途凶险,你要时刻警惕,不可懈怠,尤其要留心身边的人。” 杜关山点头应下,笑着说:“宁儿也是这样嘱咐我的。” 云老太爷很意外,沉吟道:“宁儿和从前真的像变了个人,既然她也这样嘱咐你,你为了孩子,也要更加保重自己。” 送走客人之后,杜若宁私下问杜关山:“阿爹后来又和外祖父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杜关山道,“你外祖父和你一样,叮嘱我要小心身边人。” 杜若宁直觉并不仅仅是这些,但父亲不说,肯定有他不说的道理,因此也就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抱着他的手臂说道:“阿爹,等你起程那天,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哦,什么惊喜?”杜关山问。 “现在说出来就不叫惊喜了。”杜若宁眨着狡黠的眸子,神秘兮兮地说道。 正文 第66章 策马度关山 两天后,是大军启程的日子。 夜里还晴朗的天空,在黎明时分突然下起了大雪。 杜家上下四更天便都起了身,在大门外送别杜关山父子。 杜关山一身戎装,头戴红缨盔,腰佩青锋剑,跪在地上拜别老母及二位兄长。 杜老夫人被两个儿媳一左一右搀扶着,脸上老泪纵横。 杜若飞穿着士兵的战衣,也学着父亲,跪在地上给母亲磕头。 云氏和杜若宁依偎在一起泣不成声。 大老爷杜关海上前一步扶起杜关山,叮咛道:“家里有大哥二哥照看,你什么都不要担心,只管照顾好自己和飞儿,我们在家等着你胜利的捷报。” 杜关山也忍不住热泪盈眶,最后看了眼妻子儿女,想说什么,喉咙哽得难受,大喊一声“飞儿,上马!”便和杜若飞一起上了战马,扬鞭催马而去。 天光未明,空荡荡的长街灰蒙蒙看不到尽头,门前的灯笼照不亮远行的路,父子二人在风雪中远去,街上只余马蹄声声。 五更时分,嘉和帝亲自率领文武百官登祭坛祭拜天地军神,祈求神明保佑大周社稷安稳,保佑定国将军及八万将士此去边关旗开得胜,早日奏凯还朝。 祭祀结束,天光大亮,文武百官在首辅宋悯的带领下将杜关山及其亲军卫队送出北城门。 北城门外,一眼望不到头的兵将们全都在大雪里静静等候,但等出征的战鼓擂响,大军便要踏上征程。 民众们自发前来相送,乌泱泱挤满了城门内外,高声祝愿定国大将军早日得胜归来。 杜关山骑在马上,双手抱拳辞别官员民众,拔出长剑指向天空。 北风怒号,飞雪漫天,高高的城楼之上“咚”的一声,有人敲响了出征的战鼓。 民众们都静默下来,齐刷刷往城楼看去。 城楼上,一个红色身影在奋力敲击着鼓面,隔着风雪,人们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看到他的红色披风在猎猎招展,只能听到悲壮浑厚气势如虹的鼓点响彻云霄。 “这是谁家的少年,击鼓击得如此震撼人心,我听了都想跟着大军去打西戎。”有人捂着胸膛问道。 “是啊,这鼓击得真好,比若宁小姐在君子赛上击得好多了。” “若宁小姐能跟人家比吗,女孩子就不是击鼓的料。” “谁说的,我怎么瞧着那就是个姑娘。”有人不确定地说道。 “不可能,姑娘根本敲不出这样的气势,” “那是你们没见识,当年长宁公主击鼓可是一绝,我亲眼见过的。” “我也见过,哎,你别说,此人的鼓声还颇有些长宁公主当年的神韵。” 民众们小声议论纷纷,骑在马上的杜关山却早已红了眼眶。 “长宁!”他望着那一袭红衣喃喃道,“长宁,你又来送为师出征了……” “阿爹,那是妹妹!”杜若飞说道,“是妹妹在击鼓为我们送行。” “你说什么?”杜关山吃了一惊,定睛细看,果然看出是女儿的轮廓。 “宁儿她不是不会击鼓吗?” “妹妹这几天一直在偷偷练习,就是为了给咱们送行。” “原来她说的惊喜就是这个。” 杜关山心里暖烘烘的,随即又被一阵高亢密集如万马奔腾的鼓点震惊。 不对,这节奏,这韵律,分明就是长宁专门为他谱写的出征曲——《策马度关山》 长宁死后,这曲子早已无人记得,若宁她是从哪里学来的? 难道她,她真的是…… 杜关山心头如热浪翻滚,恨不得立刻奔上城楼,问问她到底是谁。 “宁儿,等着阿爹,等阿爹回来再好好问你,即便你真的是长宁,阿爹也是欢喜的……”他在心里默默说道,挥剑指向前方,示意军队开拔。 传令官一声令下,号角手吹响低沉绵长的号角,大军在茫茫飞雪中义无反顾地向着北方而去。 城楼上,杜若宁听着起程的号角,泪水盈满眼眶。 但她没有回头,而是更加用力地敲击着战鼓,心中默念:“父亲,师父,等你回来,宁儿就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可一定要平安归来!” 大军远去,鼓声停歇,民众退到两旁,给回城的官员们让路。 宋悯站在风里,任大雪落满他消瘦的肩头。 此时此刻,他所有的注意力全在城头那一袭红色的身影上。 是她! 是李长宁! 她就是李长宁! 他的心在疯狂呐喊,浑身的血液都随着那鼓点沸腾,又随着鼓点的停歇而静止。 《策马度关山》! 天上地下,除了李长宁,再没有人能击出这样的鼓曲! 她就是李长宁! 他痴痴地仰头望着城楼,那个娇小的影在风雪中慢慢转过身,将她精致的面容展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虽然大雪弥漫,仍有人将她认了出来。 是南山书院前来送行的学生,他们指着城楼,大声喊道:“杜若宁!是杜若宁!” 人群轰一下炸开了锅。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杜若宁? 她在君子赛上击鼓可是拿了倒数第五的。 即便是倒数第五,都有人质疑是裁判黑幕呢! 这才几天,她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击得这么好? “可是确实是杜若宁啊,我们是同窗,不会认错的。”学生们说道。 大家在下面争论不休,城头上那个身影已经转身离开。 阿宁,别走!宋悯激灵一下,不顾一切地往那边跑去。 “宋大人,你去哪?”有官员拉住了他的胳膊,“雪越下越大了,咱们快回去向陛下复命吧!” 宋悯猛地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官员,又转头看了看城楼,捂着心口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得太狠,一口鲜血喷出来,点点滴滴洒在脚下的雪地上,仿佛盛开在白雪中的红梅。 “宋大人!”旁边的官员惊呼一声,正要掏帕子给他,却见他身子一软,整个人往地上栽去。 “宋大人!”官员又是一声惊呼,忙将他扶住,连声唤别人来帮忙。 大家都吓坏了,七手八脚地把他扶住,抬进候在路旁的轿子里,吩咐轿夫快快将人抬回城中请太医诊治。 民众被这短暂的骚乱吸引了注意力,谈论杜若宁的话题也迅速转变为谈论宋悯。 “首辅大人真是可怜,如此体弱多病,家里也没个夫人照顾。” “他就是太痴情了,一直忘不了长宁公主。” “痴情个屁!”有人不屑嗤笑,“谁不知道他家后院藏了一院子女人。” “你懂什么,那都是照着长宁公主的模样找的。” “正是这样才恶心人呀,先把人杀了,再找些替代品来养着,难道你们不觉得这种人很可怕吗?” “好了好了,朝廷大员岂是我们能议论的,快散了吧!” 众人打住话头,往不同的方向散去。 “小姐,听说首辅大人受不住风雪之寒,咳血昏迷了。” 马车里,茴香向杜若宁禀报刚听来的消息。 杜若宁听完,抱着手炉冷哼一声:“痨病鬼,怎么没咳死他!” 正文 第67章 自欺欺人 宋悯昏迷的消息传到宫里,嘉和帝正和江潋在炼丹房里批折子。 做皇帝久了,他已经耐不住寒冷,从祭坛回来差点冻没了半条命,炼丹房里暖和,又有神仙道长坐镇,让他觉得心安。 温暖又安心的环境容易让人犯困,江潋的声音又十分悦耳,嘉和帝听着听着就打起了瞌睡。 昏昏沉沉将要入梦时,小太监在门外禀报,说首辅大人咳血昏迷了。 嘉和帝一个激灵坐起来,忙忙地询问是怎么回事。 小太监也不知道详情,只说是在城门外受了寒,现在已经抬回府里,要请太医去诊治。 嘉和帝叹道:“今日着实冷得很,早知道这样就不让他去了,江潋,你亲自带上太医过去瞧瞧,有什么情况速来报与朕知。” 江潋领命,叫望春进来伺候皇上,自己带着两个太医去了宋府。 虽然两人同为天子近臣,私下里却不来往,因此,这是江潋头一回去宋悯家。 许是家里没有女主人的缘故,偌大的府邸没一点人气,处处透着一种生无可恋的冷清,仿佛它的主人就没打算在这世上长住,所以什么都懒得打理。 就连门口的石狮子看起来都无精打采的。 听闻江潋和太医过来,宋府的管家亲自来迎,愁眉苦脸地把三人领到宋悯的卧房。 卧房又大又空旷,颜色极其单调,除了挂在架子上的紫色官服,几乎看不到一点鲜艳的色彩。 屋子当中放着大大的火盆,红彤彤的银丝炭在里面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种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冷清。 宋悯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眼窝深陷,一个穿秋香色袄裙的女人正半跪在床前帮他掖被角。 听到动静,女人回过头,眼角一颗红色泪痣第一时间闯入江潋的视线。 江潋攥了攥拳,没动声色。 “宁姑娘,皇上派督公大人和两位太医来为大人瞧病的。”管家介绍道。 “太好了,麻烦太医快来瞧瞧我家大人的病情。”女人欣喜起身,将太医让到床榻前,亲自搬了绣凳给太医坐。 两位太医在床前坐下,开始为宋悯诊治,女人这才去给江潋行礼:“辛苦督公大人了,奴家这就去给您沏茶。” 说着便匆匆往门外而去。 江潋默默看着她走远,感觉她不仅长相和泪痣有长宁公主的神韵,就连走路的姿态都和长宁公主有几分相似。 这宋悯,真他娘的恶心! 管家在圆桌前的圈椅上垫上厚厚的棉垫子,请宋悯落座。 宋悯坐下,漫不经心地问:“你方才叫她什么?” 管家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笑着回道:“那是宁姑娘,我家大人最喜爱的婢女。” “只是个婢女呀?”江潋淡淡道,“咱家还以为是宋大人的侍妾。” 管家呵呵两声,皮笑肉不笑地说:“督公大人误会了,我家大人没有妻妾,只有婢女。” “这样啊,看来确实是咱家误会了。”江潋木着脸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怕他再问下去,会当场跳起来把躺在床上的宋悯掐死。 宋悯居然给一个婢女取名叫“宁”,这简直是对长宁公主赤.裸裸的侮辱。 他以为自己这样就叫痴情吗? 狗屁! 这叫有病! 有大病! 他怎么不索性病死算了! 不,他现在还不能死,他死了,就看不到后面精彩的故事了。 他得活着,活着看到他和李承启抢来的天下是怎么覆灭的! “督公大人请用茶。”宁姑娘走进来,把一杯热茶递到江潋手边。 江潋回过神,嫌恶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宁姑娘这颗痣点的真妙呀!” 宁姑娘手一抖,茶碗差点掉在地上。 “督公大人说笑了,奴婢的痣是天生的。” 天生的? 江潋冷笑一声,没有揭穿她。 哪有那么多天生的,还刚巧生在一模一样的位置? 不知是她在自欺欺人,还是宋悯在自欺欺人。 长一颗同样的痣就是同样的人了吗? 怎么可能? 一个人的相貌可以模仿,但她的心灵,她的思想,她的内涵,永远没人能模仿得了。 如果换作是他,宁肯找一个心灵相似的,也不会费尽心机地用一张脸来欺骗自己。 当然,他也不会去找,因为他知道,这世上既没有相同的容颜,更不可能有相同的灵魂。 李长宁,世间仅有一个。 “督公大人,首辅大人乃寒邪入体加上急火攻心之症,目前看来并无大碍。”其中一位太医过来对江潋说道。 这位太医就是当初给杜若宁诊过病的沈太医。 “既然无大碍,首辅大人为何一直昏迷不醒?”江潋问道。 “许是近日太过劳神,身体亏空,服下汤药,好生休息,把觉补回来就会醒的。”沈太医解释道。 江潋颔首:“那就劳烦沈太医开方子吧,咱们也好早点回宫向皇上复命。” 沈太医应是,向管家要来笔墨,和另一位太医斟酌着开了药方交给宁姑娘,又细细叮嘱了煎药喂药的注意事项。 宁姑娘自从被江潋说了那句之后,神情一直很紧张,接过药方福身道谢之后,便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江潋等人也没有久留,辞别管家,回宫复命。 回到宫里,嘉和帝在炼丹房里睡着了,望春守在门口,见江潋回来,忙迎上去问:“干爹,您回来了,首辅大人怎么样了?” “死不了。”江潋低声道,“太医说他急火攻心,你去问问咱们派去北城门的人,看看当时出了什么状况。” “是。”望春领命而去。 江潋没有急着去炼丹房,而是去了右边的偏殿。 被宫人们称为老神仙的虚空道长就住在这里。 江潋进来的时候,虚空道长正眯着眼睛坐在榻上,让两个童儿给他捏肩捶腿,嘴里还哼着小曲。 听到脚步声响,虚空道长睁开眼睛,见是江潋,忙起身和两个童儿一起稽首行礼:“见过督公大人。” 江潋抬手示意他免礼,面色淡淡道:“道长好悠闲呀!” 虚空道长呵呵一笑,摆手让两个童儿退下,拿自己的袖子擦拭椅子,请江潋入座。 “都是托了督公大人的福,老道我才能住进这人间富贵地,可不得趁机好好享受一番吗?” 他的笑容又谄媚又欠抽,和人前仙风道骨视万物如浮云的模样判若两人。 江潋没有坐,突然伸手揪住了他的白胡子。 虚空道长哎哟一声,忙按住下巴说:“别别别,别揪掉了,好不容易才粘上的。” 江潋揪着不放,似笑非笑道:“道长享受归享受,可不要误了正事啊!” “误不了,误不了。”虚空道长连声道,“督公放心,再过几日就该加料了,老道心里有数。” “有数就好。”江潋松开他的胡子,“道长继续享受,咱家不打扰了。” “督公好走。”虚空道长保住了胡子,满面堆笑地将他送出门。 正文 第68章 人家还是个小姑娘 江潋回了炼丹房,嘉和帝还在沉睡。 他现在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当然,也只有在炼丹房,他才能睡得这样深沉。 江潋没有叫醒他,自己在那一摞奏折前坐下,一份一份慢慢翻看,慢慢批阅。 大约半个时辰后,嘉和帝悠悠醒来。 看到江潋坐在身边,他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怪不得朕这一觉睡得如此酣畅,原来是你在这里守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有一会儿了。”江潋回道,“太医说宋大人是受了风寒,没什么大碍,吃几副药调养几日就好了。” “如此甚好,朕还担心他会一病不起。”嘉和帝感慨道,“你们两个,朕哪个都离不得。” “臣受之有愧。”江潋道,“宋大人为陛下为万民尽心竭力,臣比他差远了。” “话不能这么说,你做的事也不是谁都能胜任的。”嘉和帝道,“这些年多亏有了你,朕才能睡得安稳。” “臣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江潋恭敬道。 嘉和帝甚是欣慰,因睡觉错过了用午膳的时间,此时腹中饥饿,便让江潋陪他回去用膳。 正吃着,苏贵妃来了,一脸幽怨地说自己都快忘了皇上长什么样了。 嘉和帝睡了个好觉,心情不错,知道她是在抱怨自己光顾着炼丹冷落了她,便将她叫到身边搂在怀里安抚。 苏贵妃是内阁大学士苏万年的女儿,生得明眸皓齿,娇媚动人,正是因为把她送进宫,苏万年才得以进了内阁,成为仅次于宋悯的内阁成员。 苏贵妃最会撒娇,掩面嘤嘤啜泣,便让嘉和帝的心软成了一滩泥,饭也不吃了,揽着她往内殿而去。 江潋知道嘉和帝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找他,便吩咐殿里伺候的太监守在外面,自己去御花园里闲逛。 刚走到殿外,望春回来了。 江潋让他先别说话,一路将他带到御花园,瞧着四下无人,才开口问道:“打听到什么了?” 望春便把自己人在北城门外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而后说道:“有人说若宁小姐击出的鼓乐和长宁公主当年独创的鼓乐颇为相似,儿子觉得,宋大人应该是触景伤情了。” 江潋听闻杜若宁在城楼上击鼓为其父送行,不禁暗吃一惊。 出征鼓不是由礼部指定专人去敲吗,怎么会换成了杜若宁? 而且她不是不会击鼓吗,怎么突然又会了? 这个骗子!她可真是一时一刻都不消停啊! 敲个鼓就能把宋悯敲吐血,是歪打正着,还是故意为之? 既然是长宁公主独创的鼓乐,她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这个可要好好问一问她了。 可是,以什么名义去问呢? 江潋沉吟一刻,突然想到一个人,便对望春说道:“你去把这件事巧妙地传达给沈指挥使。” “怎么个巧妙法?”望春一脸迷茫地问。 江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就是让他知道这件事,但又不能让他知道是我让他知道的。” 望春:“……” 好绕啊! 幸好我是个小机灵鬼,不然差点听不懂。 不就是干爹自己想找若宁小姐打听情况,又不愿意主动去见人家,所以就把若宁小姐会击鼓的事不经意地泄露给沈指挥使。 沈指挥使因为若宁小姐输掉了两千两,听说若宁小姐其实会击鼓,必定心有不甘,然后就会拉着干爹一起去找若宁小姐讨个说法。 这样干爹就可以勉为其难地陪他去见若宁小姐了。 天呐,这么一想,还真挺费脑子的。 机灵的春公公不但想象力丰富,办事效率也极高,因此,江潋晚上一回到督公府,沈决就急吼吼地找上门来。 江潋刚换上居家的常服,手里捧着一杯热羊乳还没喝,被沈决一把抢了去,仰着脖子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渴死我了,我急着来见你,晚饭上桌了都没顾上吃。”他咂咂嘴,气急败坏地冲江潋喊道,“你知不知道,咱俩被那丫头给耍了?” “什么意思?”江潋慢悠悠地问道。 沈决便把自己听来的消息告诉给他,而后啪一拍桌子:“你说说,她明明会击鼓,那天却故意击那么烂,害我输了一千两银子,这不是把咱们当猴耍吗?” “是把你当猴耍,和我没关系。”江潋说,“我又没输银子。” 沈决噎了下,把眼一瞪:“那我不管,反正明天你得陪我一起去找她,她必须把钱还给我,不然我就告诉全城的人她比赛作弊,让所有输了钱的赌徒都去找她要钱。” “你这样也太缺德了吧,人家还是个小姑娘。”江潋向他投去鄙夷的目光。 “她骗钱就不缺德吗?”沈决道,“而且我怀疑不止是击鼓那一场,其余几场没准都是她故意输掉的,她肯定跟赌坊有勾结,这叫欺诈你知道吧,我要把她抓起来,关到北镇抚司的诏狱里严刑拷打……” 沈决越说越来气,五指张开又用力收拢,仿佛杜若宁的命已经被他捏在手心里。 那小姑娘,明明长得特别乖巧,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起来单纯又无辜,没想到内在居然是个骗子。 大骗子! “行了行了,你爱怎么着就怎么,但是别拉上我。”江潋打断他,正色道,“我没空,我明天要进宫伺候皇上。” “晚上,晚上散学的时候,咱俩在路上堵她。”沈决说,“这样行不行,我把钱要回来,分你一半。” “这样啊?”江潋没有立刻答应他,沉思片刻道,“你这个人言而无信,除非现在就把那一半银子给我。” “……”沈决一愣,下意识捂住自已的钱袋,“我还没要回来呢!” “不行就算了。”江潋把手一抬,“望春,送客。” “行行行,给你,给你!”沈决败下阵来。 望春瞪大眼睛,看着他从钱袋里往外掏银票,心里的良知在高声呐喊,沈指挥使,别掏,千万别掏,你上当了! 于是,第二天傍晚,收了五百两好处的督公大人,便勉为其难地陪着沈指挥使一起去了杜若宁散学回家必经的正阳路口。 正文 第69章 车里藏了个美女姐姐 杜若宁今天回来的比平时更晚一些,因为从明天开始就要放年假了,学生们要收拾整理自己的东西,还要和先生同窗道别,耽误了不少时间。 学生们都走了之后,杜若宁又去了藏书阁。 尽管是最后一天,她也不想因此松懈,无论做什么事,总要善始善终才好。 薛初融也是这样想的,他想最后把藏书阁收拾一遍再离开,为免假期里无人打扫落了灰尘,他还细心地找来许多用过的纸张,把书架一层层盖好,并在上面压上小石块。 杜若宁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大半的书都盖上了,杜若宁感叹他的用心,便也没有找书看,跟在他身后帮他扶凳子递东西。 “你假期里会回老家吗?”杜若宁问他,想着很快就要过年了,他应该不会住在菜地里过年吧? 薛初融摇头:“家里已经没人了,房子也不在了,这个时候回去,还要去叨扰邻里,倒不如住在菜地自在。” 杜若宁听他说得这么惨,很想问问他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所有人都没了,就只剩下他? 不过这个问题有点残忍,赶在年关的时候让人家自揭伤疤,似乎不太合适,她便决定再等一等,等到明年开学后有机会再问。 她又想着,要不然邀请薛初融去她家里过年,大哥和父亲走后,家里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二哥哥喜欢读书,薛初融去了正好和他作伴。 然而她还没说出口,薛初融却笑着告诉她:“你不用担心我过年会孤单,我现在可忙了。” “忙什么?”杜若宁问。 薛初融说:“因为那四十九篇菜地赋,我的菜园居一下子出了名,好多人特意过去参观游玩,先生让人搭的两个帐篷没有拆,现在已经成了小型的酒馆,每天都有人在那里野炊,饮酒作赋,以诗会友。” “啊?”杜若宁很是意外,实在没想到菜地赋的影响力如此巨大,居然能把一片普普通通的菜地变成文人墨客争相游览的胜地。 那些人可真是闲得慌。 “这么说的话,你岂不是要发财了?”杜若宁打趣道。 薛初融腼腆地笑:“哪能利用这个发财,趁机多卖点菜还是可以的,而且他们也会自觉付我场地费,我就是象征性收一点,够日常花销即可,能交到志趣相投的朋友才是最大的收获。” “不错不错,如此甚好。”杜若宁道,“借此良机,你要多结交一些朋友,朋友多了,路自然就宽了。”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干活,赶在天黑之前把书架全都盖上。 薛初融要去效古先生那里交钥匙,杜若宁便也跟着他一起过去,郑重地向效古先生道别,祝他新年吉祥,福寿安康。 效古先生送了他们每人一幅字画作为新年礼物,叮嘱他们假期里也要好好学习,不要荒废了课业。 两人拜别先生,在书院的大门外分开,各自回家。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马车在寂静的黑暗里行进,车轮碾压着地上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前后都没有人,仿佛走在远古的荒野。 杜若宁坐在车里,抱着手炉想,父亲和大哥现在走到哪了,这么冷的天,他们在何处落脚,冷不冷,饿不饿,想不想家? 大哥应该不会想吧,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出征时,就异常的兴奋,兴奋到根本想不起父皇母后,一心只想向前走,看看前面还有什么不一样的风景。 直到到了边关,上了战场,杀了人,晚上卸下血染的战衣,和将士们围着篝火烤肉吃,哼起家乡的小调,她才一下子崩溃了,流着眼泪疯狂地想念母后,想在她温暖的怀里躺一躺。 那时她问师父想不想家,师父说,习惯就好了,想念抵不过习惯。 她起初不信,后来果真习惯了,才知道,习惯真的可以冲淡想念。 第一次想家会大哭,第二次想家会流泪,第三次会鼻子发酸眼眶泛红,慢慢的,她只会抱着酒坛子坐在草垛上看月亮…… “什么人!” 贺之舟的一声呵斥打断了她的思绪,马车也跟着停下来。 “怎么回事,不会遇上劫道的吧?”茴香吓一跳,掀起一侧的帘子探出头。 马车前面挂着灯笼,照不了很远,对面影影绰绰停着一辆马车,车上也挂着灯,灯笼上写的有字,她只认识一个“衣”字。 “什么衣什么?”她念道。 锦衣卫吗? 杜若宁愣了下,也把头探出去。 “还真是锦衣卫。”她盯着那灯笼说道,随即就看到有人从那辆马车里跳了下来。 那人身量瘦高,长脚长手,一身飞鱼服在灯光下看起来很是威风。 沈决? 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杜若宁忙放下帘子,将茴香也拉回来。 沈决大步走来,双手抱胸往车前一站:“叫你们家小姐出来,我有话要问她。” “我家小姐不见外男。”贺之舟上前一步说道,“沈大人有事自去国公府下拜帖,如今天色已晚,您在荒郊野外拦截我家小姐的马车,未免有失体统。” “哈,我有失体统?是江……我在城里等不到人,怕你们半道被人打劫,才特意出城来瞧瞧的。”沈决说道,“就冲这点,你家小姐也要出来给我道声谢,若宁小姐,你听到了吗?” 杜若宁:“……” 喊这么大声,我要说我没听到你信吗? “我听到了,多谢沈大人关心。”她隔着帘子说道,“眼下天色已晚,恕我实在不方便相见,回头再答谢大人。” 沈决一怔:“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等你吗?” “我猜是为了击鼓的事。”杜若宁道,“沈大人肯定是误会我比赛作弊害你输了银子,但我并没有作弊。” “……” 沈决没想到她一下子就猜中了,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马车。 江潋就在马车里隔着帘子缝往外看,被他回头的动作气得骂了一句“蠢货”。 他这一回头,不明摆告诉人家车里还有同伴吗? 果然,贺之舟也跟着看过来。 江潋忙将帘子放下,就听沈决又道:“你骗人,你昨天明明击得很好,你那天就是故意输的,我怀疑你和赌坊有勾结,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你带回北镇抚司去。” “天呐,这可怎么办?”茴香吓得一把抱住杜若宁,“小姐,北镇抚司的诏狱和东厂一样恐怖,进去了就别想囫囵个出来,他不会真把咱们带走吧?” “他敢。”杜若宁道,“你们在车上坐着不要动,我去和他讲讲道理。” 说着将茴香藿香衣襟上别的帕子扯下来,让她们分别把自己的两只手都包上,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沈大人。”她踩着地上的积雪走到沈决面前,道了个万福,而后仰着一张小脸委屈道,“沈大人,我没有骗你,我昨天击的鼓,是比赛之后苦练而成的。” “我信你个鬼。”沈决冷笑,“比赛之前你不学,比赛都结束了,你为何还要苦练?” “是真的。”杜若宁无比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本来我只是想参与一下,没想到居然害沈大人输了那么多银子,那天在临仙阁看到大人因输了银子而伤心买醉,我心中十分愧疚,所以才下决心要把鼓技练好的。” 沈决:“……” 为了他苦练鼓技,这话听着怎么一点都不真实? 真拿他当傻子呀? 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是这么容易被骗的吗? “真的是真的,沈大人你要相信我。”杜若宁说道,举起双手给他看,“你瞧,我最近为了练鼓,手都练伤了,手腕肿得都不能动,可是大人你放心,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要勤学苦练,争取明年拿个冠军,把你输掉的银子赢回来。” 真的假的? 沈决质疑的视线落在她包得只剩下八根手指头的双手上。 伤没伤肿没肿的看不出来,露在外面的手指头倒是又白又圆润,指甲上涂着红艳艳的丹蔻,十分赏心悦目。 沈决的心莫名一软,说话的语气也没那么冲了:“你敢保证明年就一定能夺冠吗?” “当然。”杜若宁顿时眉飞色舞,“我觉得我在这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才学了几天就已经击得像模像样,所以啊,这事你千万不要告诉督公大人,等我明年参赛的时候,你再和他打赌,他肯定会输的。” 是吗? 沈决又忍不住回头往马车上看了一眼。 “车里还有人啊?”杜若宁问道。 “没有没有。”沈决忙摆手否认。 杜若宁不信,提着裙摆往那边走:“我去瞧瞧,车里是不是藏了个美女姐姐。” “……” 沈决想拦住她,转念一想又没拦,眼睁睁看着她走过去掀起了车帘。 “姐姐!”杜若宁唤了一声,探头往里看。 车里挂了一盏小灯,橘黄的灯光下,坐着一个眉目如画的……死太监! 正文 第70章 骗子,都是骗子 “督公大人,怎么是你?”杜若宁惊讶道。 江潋的眼睛又开始丝丝冒冷气。 他真是服了沈决那个蠢货,气势汹汹来讨债,被人家三言两语就哄得晕头转向,居然还问人家明年能不能夺冠。 夺个鬼的冠呀,这种人怎么当上的锦衣卫指挥使? 江潋开始怀疑,锦衣卫的诏狱里到底有多少冤死鬼。 就他这脑子,要是碰上一个嘴皮子利索的杀人犯,他都能把人无罪释放。 “督公大人,你怎么不说话?”杜若宁问道。 “说什么?”江潋没好气道,“说你怎么巧言令色的骗人吗?” “我没有骗人,我真的是后来才学的。”杜若宁又举起包着帕子的手给他看,“你瞧,我手都练肿了。” “哼!”江潋冷笑,“不是说手腕肿得不能动吗,怎么掀帘子掀得这么麻利?” 杜若宁:“……” 我又没害你输银子,为什么要拆穿我? “也不是完全不能动,我就是好奇想看看是哪个美女姐姐,一激动就忘了疼。”她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解释道,末了又加了一句,“不过督公大人也很美,能够见到督公大人,我真的好开心呀!” “……” 江潋磨磨牙,冰冷的视线落在她因为探头而露出的纤细脖颈上。 这么细的脖子,应该很好掐断吧?他愤怒地想。 好在他的理智还在,还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强压怒火冲杜若宁招了招手:“你上来,我有话问你。” 杜若宁迟疑了一下,看看他,又缩回头看看贺之舟和沈决,最后还是听从了他的吩咐。 “督公大人要问什么?”她上了车,在江潋对面坐下来。 江潋也懒得和她废话,开门见山地问:“咱家听人说你昨日击的鼓乐是长宁公主的《策马度关山》,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杜若宁心头一跳,她以为时隔十年,这曲子早就被人遗忘了,没想到除了父亲和宋悯,还有别人记得,并且还能听出来。 “督公大人听谁说的呀?”她笑着问道。 “这个你不用管,你就说是跟谁学的。”江潋冷冷道,“别告诉我是跟定国公学的,定国公自己都五音不全。” “你怎么知道?”杜若宁脱口问道。 江潋哼了声:“这天底下就没有咱家查不到的事。” 其实这事他是从前偶然听长宁公主和青云说的。 长宁公主出嫁的前几天,定国公说要亲自击鼓为爱徒送嫁,被长宁公主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于是青云便问长宁公主,定国公击鼓退敌的传说是不是真的,长宁公主说真倒是真的,但定国公是胡乱敲的,根本没有章法,就是声音大,把敌人给敲懵了。 “将士们都想赶紧把敌人击退,好让师父停下来,师父说,这也算是一种战略,既然有效,以后就要多用。” 说这话的时候,长宁公主笑得好大声,她当时就坐在长宁宫的蔷薇架下,午后的阳光照在她脸上,留下斑驳的花影,那笑容,是他此生再也不曾见过的恣意欢畅。 “我当然不是跟父亲学的。”杜若宁道,“我是跟效古先生学的。” 效古先生? 江潋收回飘远的思绪,一脸质疑地看着她。 “是真的。”杜若宁认真道,“效古先生是长宁公主的老师,我说我要学击鼓为我阿爹送行,效古先生便将那首鼓乐给了我。” 她今天晚上已经接连说了四次“是真的”,至于哪个是真的,江潋都快分不清了。 但他头脑是清醒的,时刻在提醒自己,这丫头就是个骗子,千万不要上她的当。 “是不是真的,咱家会去向效古先生求证。”江潋板着脸吓唬她,“倘若你撒了谎,沈指挥使是真的可以把你抓起来的,因为他有理由相信你在和赌坊勾结,操纵比赛。” “啊?”杜若宁假装害怕地捂住心口,“我没有骗人,我说的都是真的。” 真你个大头鬼! 江潋问不出所以然,只好放了她,让她回家,自己带着沈决去向效古先生求证。 杜若宁才不怕,因为她确实向效古先生要过曲谱,为的就是防止别人质疑她。 当年她作这首鼓曲时,曾多次请教效古先生,所以这曲子等于是她和先生共同创作而成。 至于她是不是最近几天才练的,只要家里人不说,谁会知道呢! 杜若宁走后,沈决有点懵,直到马车走出好远,才愣愣地问江潋:“我还没问她要银子,你怎么就放她走了?” 江潋靠着靠枕闭目养神:“怎么是我放走的,不是你和她说好明年要联手赢我的银子吗,你们都是盟友了,你还好意思要人家的钱呀?” 沈决:“……” 这是怎么话说的,他就随口问了一句,哪里就是她的盟友了?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原本的一千两没要回来,又往里搭了五百两吗? 骗子! 都是骗子! 他再也不相信这些骗子了! 杜若宁坐在马车里,感觉这一关过得有点太容易。 沈决看着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这么好骗? 堂堂一个锦衣卫指挥使,思想这么单纯,该不会是装的吧? 回头一定要让贺之舟查查他,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马车徐徐进入城门,将寂静和黑暗留在城外。 越往内城走,灯火越明亮,街上人越多。 要过年了,城里的宵禁有所延迟,忙碌了一年的人们都出来玩耍放松。 杜若宁的心情也很放松,兴致勃勃地挑着车帘看街景,不管怎么样,明天终于不用早起上学,天大的事,也得等她好好睡个懒觉再说。 “从朱雀大街走吧!”杜若宁吩咐道,反正现在不用躲江潋,且让她去感受一下朱雀大街的繁华。 郁朗听从她的吩咐,驾驶马车进入朱雀大街。 一拐过街口,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原本昏昏欲睡的茴香也来了精神,趴在窗口往外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小姐快看,那边楼上的姑娘好漂亮。” “小姐快看,那边有玩杂耍的。” “哇,那人还会喷火!” “咦,那不是三公子吗,他在干什么?” “谁?”杜若宁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三公子啊!”茴香指着一间酒楼说道,“小姐你瞧,他跟着那个人往里面去了。” 正文 第71章 真的是真的吗 借着酒楼门前明亮的灯光,杜若宁认出确实是三哥哥杜若衡。 这个时间,三哥哥怎么没回家,和他一起的那个人是谁呀? 他不是要减重吗,跑到酒楼去做什么? 父亲才刚离京,他可不要被人骗了。 杜若宁心中充满疑问,忙吩咐贺之舟快点追过去瞧瞧。 贺之舟领命而去。 杜若宁还是不放心,自己也下车跟了过去。 茴香藿香自然不能让她一个人去,便也跟着下了车。 主仆三个追着贺之舟进了酒楼,在大堂扫视一圈,发现贺之舟已经上了二楼。 她们也紧跟着上楼,看到贺之舟停在一个房间门口,正要推门进去。 “贺侍卫,等一下。”杜若宁叫住他,快步走到他跟前,“还是我来吧!” 她不确定里面都是什么人,万一是三哥哥的同窗,贺之舟贸然进去会让三哥哥被人笑话的。 毕竟三哥哥的同窗都是京中各府的公子,而贺之舟身为她的护卫,难免会让人觉得她这个当妹妹的管太宽,居然派护卫跟踪监视自家哥哥。 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三哥哥正是要面子的年纪,还是给他留点面子比较好。 于是她便摆手让贺之舟和两个丫头退到一旁,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三哥哥,好巧啊,你也来这里吃饭。”她还没看到杜若衡具体坐在哪个位置,就先开口唤了一声,之后才仔细去找杜若衡。 然而下一刻,她的脚步和声音就同时停住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房间里的那些人。 一个袒胸露背的姑娘正笑嘻嘻地去拉杜若衡,其余几人身边也各有一个姑娘,姿态颇为不雅。 而坐在主位的那个男孩子,居然是二伯父的三儿子杜若贤。 若贤堂兄和大哥同岁,不怎么爱读书,去年父亲帮他在五城兵马司谋了个差使,他平素只是偶尔去找大哥玩,怎么今日竟把三哥哥带来这种饭局? 屋里的人显然也没想到会有人闯进来,并且这人还是定国公的宝贝女儿,惊诧过后,纷纷推开姑娘,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衣服。 杜若衡涨红了脸,第一时间挣脱那个姑娘的纠缠,跑过来拉着杜若宁就往外走。 “妹妹,你怎么也在这里,走,咱们回家。” 杜若宁从震惊中回过神,颤声问:“三哥哥,你,你……” “不是你想的那样,出去我再告诉你。”杜若衡揽着她的肩,不由分说将她带了出去。 杜若贤也跟着追出来,把那一屋子的香艳关在里面。 “四妹妹,你别误会。”杜若贤急吼吼地解释,“是我的同僚说要请我吃饭,我来的时候,恰好在路上碰到九弟,他说他还没吃饭,肚子饿得很,我便带他来了,没想到同僚们居然叫了姑娘作陪,偏巧又让你撞见了,都怪我,都怪我。” “什么,里面还有姑娘?” 等到旁边的茴香藿香赶紧跑过来护住杜若宁,茴香急急问:“小姐,你没吓着吧,没看到什么污秽的东西吧?” “……没。”杜若宁的心情还不能很快平静,出于对杜若衡的保护,她摇了摇头。 倘若她说看到了什么,两个丫头回家告诉母亲,三哥哥就死定了。 即便如此,藿香还是很生气,不客气地冲着杜若贤说道:“六公子,你已经是当差的人了,我们公子还没成年,你怎么能带他来这种饭局,就算事先没想到,自己的同僚平时是什么样你也该心里有数吧? 就算心里没数,平白的把我家公子带来吃饭,就没想过我家夫人会担心吗,奴婢是下人,原不该这样说你,可你想想,倘若不是刚巧被我家小姐撞见,这一顿饭下来,我们家公子会被教坏成什么样子?” 劈头盖脸的一通数落,把杜若贤说的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错了,我错了,四妹妹,为兄今日真是办了件丢人的事,不管怎样,为兄确实不是故意的,所以求求四妹妹你回去不要告诉婶娘,这要是让婶娘知道,我真的没法活了。” 杜若宁和这个堂兄不熟,也不能像藿香那样不管不顾地数落他,但是对于他的要求也没有立刻答应,淡淡道:“堂兄接着玩吧,我和哥哥先回去了,晚了阿娘要担心的。” 说完便拉着杜若衡走了。 “哎……”杜若贤下意识伸手想拦住他们,贺之舟沉着脸上前一步,“六公子!” 他什么也没说,只叫了声六公子,杜若贤便吓得缩回手,眼睁睁看着杜若宁兄妹往楼梯口走去。 杜若衡忐忑不安地跟着妹妹下了楼,穿过大堂走出去,坐上马车,见妹妹始终不说话,又着急又害怕,抠着手指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茴香和藿香两个丫头看他的眼神也怪怪的,仿佛他是个脏东西。 其实他真的很冤枉,他被六堂兄带进去后,什么都没做,妹妹就闯进来了。 “妹妹,我真不知道里面有姑娘。”他怯怯地拿脚碰了下杜若宁的脚,“你不会真的要告诉母亲吧?” “我告诉母亲不应该吗?”杜若宁反问他,小脸绷得紧紧的,是从来没有过的严肃。 杜若衡吓得又把脚缩回去。 “妹妹,你听我解释。”他委屈道,“你让我减重,减少了我一半的饭量,还没收了我所有的点心,我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吃饱,散学回家后,我想吃东西,母亲说要等你回来一起吃。 我等不及,就跑出来接你,没想到刚好遇见六堂兄,他说有饭局,问我去不去,我实在饿坏了,所以就鬼使神差地跟他来了,我事先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杜若宁其实也不是在生他的气,主要是怕他见过了那样的场面,以后在心里惦记着,所以就想做个狠样子吓一吓他 见他说得可怜巴巴,心便软下来,叹口气道:“这事也怪我,是我没考虑到三哥哥的胃口,让你挨了饿,所以才会受不住美食的诱惑。” “不怪你不怪你,都是我自己定力不够。”杜若衡忙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妹妹也是为了我好,是我太贪嘴了。” “贪嘴还可以原谅,贪色就不能原谅了。”杜若宁道,“既然今日之事你不知情,那我就先不告诉母亲,但你以后无论跟谁出去玩,都要长个心眼,即便是自家兄弟,也未必都是真心为你好。” “我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杜若衡见妹妹终于肯原谅自己,这才把心放回到肚子里。 兄妹二人回到家,云氏已经等得不耐烦,正要派人出去找他们。 见他们回来,一面指挥着丫头们给杜若宁脱斗篷,端热水,换鞋子,一面心疼地抱怨:“最后一天了,你还要去看书,那个惩罚早就没人当回事了,就你还死心眼记得牢。” 杜若宁笑笑说:“就算不是为了惩罚,多读些书也没坏处,书院的藏书阁又不是谁都能进去的,我可没把它当成惩罚,我把它当成一种殊荣。” “妹妹说得对,多读书没坏处的。”杜若尘赞同道。 云氏也就那么一说,并不去计较,把她拉到餐桌前坐下:“快吃吧,菜都热过两遍了。” 家里少了两个人,吃饭多少有点冷清,为免伤情,大家刻意不去提远行的父子二人。 若是换了往常,杜若衡还能活跃下气氛,今日闯了大祸,话都不敢多说,感觉嘴里的肉都不香了。 云氏对儿子们不像对女儿这般细心,因此也没发现他的异常,吃完饭便催着兄妹三个去休息,说明日不用上学,让他们好好补个觉。 杜若宁回到自己房里,更衣洗漱后,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睡意,靠在床头默默思考酒楼的事。 六堂兄怎么那么巧刚好碰到了三哥哥? 他带三哥哥去那种饭局,是真的事先并不知情吗? 这件事到底该不该瞒着母亲? 她怎么感觉好像没这么简单? 正文 第72章 又看上了别的美男子 第二天,杜若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丫鬟仆妇们得了云氏的吩咐,谁都没有去吵她,让她得以睡了一个大懒觉。 今日天气放晴,阳光明媚,屋顶上的雪水融化,变成一条条晶莹的冰棱。 冰棱被日头一晒,又化成水滴滴答答落下来,砸在地上的青砖上,发出此起彼伏的声响。 杜若宁懒洋洋地坐在门前,由着小丫头丁香给她梳头发。 她的头发又黑又密,被阳光一照,像黑缎子闪着光。 “小姐的头发真美,今儿个不用上学,不如就这样散着,让它们也放松放松。” 小丫头细长的眉眼,长着两个小虎牙,声音稚嫩又绵软,看起来十分可爱。 杜若宁点点头,对她温柔一笑:“好,你说怎样就怎样,今儿个听你的。” “听她的可不行,风一吹就乱了,缠在一起可不好打理。”藿香走过来,把一件斗篷给她披上,“小姐想吃点什么,奴婢去让厨房给您做。” 杜若宁抬头看看天:“这早不早晚不晚的,还是别做了,叫上贺之舟,咱们去陈记吃包子。” “我也去,我也去。”茴香正在卧房收拾东西,一听说要出门,忙不迭地跑出来。 “哪都少不了你。”杜若宁故意板起脸,“你的活干完了吗?” “没有。”茴香眨眨眼,转头对丁香露出讨好的笑,“丁香妹妹,你帮我干点活好不好,我回头给你带两个肉包子。” “带四个吧!”丁香伸出细细的手指比划着,“我请荷香给我帮忙,我俩一人两个。” “嘿,小丫头片子还挺狡猾!”茴香拿食指戳她的额头,“行,成交了,姐姐请你们一人两个大肉包子。” 丁香咯咯地笑,白白的小虎牙显得格外俏皮。 杜若宁很喜欢看这几个丫头嬉闹,感觉有她们在,整个院子都变得生机勃勃。 云氏在账房盘点这一年的收支,杜若宁没惊动她,带着几个人出了门。 贺之舟说得没错,陈三省果然干什么像什么,开在正阳路上的包子铺,短短时间内便已经做得像模像样,吃过的都说味道特别好。 杜若宁扮作普通的食客去吃包子,和老板娘戈兰随意地攀谈了几句,夸他们包子做得好,临走还特意打包了几份,带回去给家人尝鲜。 她没有急着和这些人筹划正事,而是通过慢慢的接触,让人们知道她喜欢吃这家的包子,这样她经常来光顾,才不会让人起疑心。 眼下离过年没剩下几天了,且让大家先好好的过个年再说。 永寿宫里,嘉和帝又在炼丹房里睡着了。 江潋批折子批的脖子发酸,扔下笔站起身,踱到门口去晒太阳。 因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偏殿的两个童儿坐在院子里互相给对方洗头发。 两人都是十三四岁的模样,正是活泼爱笑的年纪,洗个头也能笑得嘻嘻哈哈。 江潋看着看着,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杜若宁。 想起她笑眼弯弯的样子,眨着眼睛一脸狡黠的样子,红着眼眶委委屈屈的样子,一本正经骗人的样子…… 想着想着,突然激灵一下,他怎么会见过她这么多种样子?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有过这么多次交集了吗? 这一次次的交集都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已经不大记得,他十年都不曾与哪个女人接触过这么多次,怎么那丫头短短几个月就在他生活里进进出出了这么多次? 用望春的话说,这可真是邪了门了! 昨晚他去见效古先生,证实了杜若宁的确没有说谎,效古先生的确给过她《策马度关山》的曲谱。 可见效古先生也被她给迷惑了,不然怎么会舍得把昔日爱徒留下的唯一曲谱随便送人? 效古先生说起那女孩时,居然会笑得很慈祥,这让他隐约感觉到,效古先生怀念了十年的爱徒,正在被那女孩慢慢取代。 看来以后不能再见她了,这种女孩子见多了容易让人麻痹大意,失去警惕性。 这样想着,江潋在回家的路上便告诉望春,以后不要再和理会那丫头,无论在哪里见到都不要给她好脸,她若再去府上纠缠,让门卫立刻轰走绝不留情。 望春很意外,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但愿你老人家说到做到,别回头一看到人家掉眼泪,就又是心软又是管饭的。 难怪大家都说世上最难对付的就是女人,能让干爹如此心浮气躁的,也就只有若宁小姐了。 其实若宁小姐挺有意思的,假如以后不能再见她,还真是少了很多乐趣。 望春一路上患得患失的,心里想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半道碰到散学的若宁小姐,好让他检验检验干爹是不是言出必行。 然而,他忘了眼下书院已经放假,怀着这样暗戳戳的小心思接连期盼了三天,不仅没在半道偶遇杜若宁,也没盼到杜若宁去督公府纠缠,就连外面关于杜若宁的闲言碎语都没有了。 好奇怪呀! 这到底是为什么? 望春心想,难道若宁小姐又看上了别的美男子,干爹对她已经没有吸引力了? 唉! 没有若宁小姐的日子,真的好无聊啊! 不止望春觉得奇怪,江潋自己也觉得奇怪。 自从对望春下达命令之后,他也想在街上偶遇一回杜若宁,好在她面前冷酷无情一回,以此来检验自己的决心,并且让她知难而退。 谁成想,自从那天之后,杜若宁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不但见不着面,连关于她的消息也没有了。 哪怕他刻意地从杜若宁有可能路过的地方路过,也没有人再当街拦他的轿子,弯着眼睛唤他督公大人。 怎么回事? 那个烦人精,怎么突然不烦人了? 她跑到哪里去了? 出什么事了吗? 江潋开始在心里犯嘀咕,想让望春去打听打听,又怕望春在脑子里编书,就算让望夏去,望春最终还是会知道的。 望秋被他暗中派去了边关,望冬做事又太死脑筋,总要刨根问底问一问为什么,别回头消息没打听出来,倒把他和那丫头的过往全刨出来。 就这样纠结了几天,临近过年,终于让他逮到个机会。 嘉和帝每年过年都要派人往朝中大臣家里送些年货以示仁爱,今年杜关山带兵出征劳苦功高,嘉和帝为表示重视,决定派自己最看重的人去定国公府送年货。 这个重任,自然就落在了江潋身上。 正文 第73章 此地不宜久留 皇帝赏赐年货,有个官方的叫法称为“腊赐”,腊赐是很隆重的事,通常都会提前告知受赏的人家,好给他们有准备的时间,集齐全家人一同前去迎接。 因此,江潋这边从宫里动身,那边就有跑腿的打马去往定国公府报信。 云氏听闻消息,忙让大管事打发人去请老夫人,大老爷,二老爷,还要让丫头小厮们把少爷小姐们都找来。 大家急急忙忙更衣整理礼容,齐聚到国公府的前院,女眷孩子们在院里等候,大老爷二老爷和大管事一起去大门口相迎。 听说来送礼物的是江潋,女眷们第一时间不是感激皇恩浩荡,而是心里发毛。 “怎么叫他来了,我只听名字就觉着身上冷嗖嗖的。”二夫人揉着胳膊说。 “他如今最受圣宠,许是皇上为了彰显对咱们家的重视,才特地让他来的。”云氏说。 “可是怪吓人的。”大夫人说,“只要是皇恩,派谁来不都一样。” 杜老夫人把拐杖一顿,不悦道:“怕什么,他是来送东西,又不是来杀人,你们等会儿可不能露了怯,给咱们府上丢人。” “四妹妹倒是不怕他,等会儿我站在四妹妹后面。”杜晚雪说道。 她起初是不与杜若宁亲近的,自从上回被她母亲打了一耳光,又见识了杜若宁的厉害之后,便想明白了,虽然不像杜晚烟那样和杜若宁亲亲热热,但也慢慢认可了这个妹妹。 杜若宁是无所谓的,你要和我好,就和我好,不好也没关系,只要别妨碍我就行。 因此杜晚雪说要站在她身后,她便当真将杜晚雪拉到身后护起来,打趣道:“我求之不得,二姐姐别挡着我看美男子。” “嘁!”杜晚雪嘴上不屑,却老老实实站在她身后。 少爷们站在另一列,也在小声说话,唯独杜若贤非常紧张,不住地偷眼打量杜若宁,生怕杜若宁一不小心说漏嘴,把那天晚上的事说出来。 杜若宁觉察到他的视线,却没有给他回应。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堂兄总给她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等了约摸半炷香的时间,江潋坐着轿子缓缓而来,后面跟着一队人,抬着七八个箱子和五只活羊,浩浩荡荡停在了定国公府大门外。 望春掀起轿帘,扶着江潋下了轿。 大老爷和二老爷忙迎上去见礼,一人一边陪着他从正门进府。 一群人到了前院,大老爷二老爷走到家人这边,带领大家跪下,江潋站在他们对面,高声宣读嘉和帝的口谕。 宣完口谕,杜家全体叩谢皇恩,这才相扶着起身,由大老爷从江潋手里接过年货的单子,再次道谢。 至此才算走完这套程序,接下来要做的是请江潋进去喝杯茶,包个红封当做辛苦费,然后全家人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再清点东西入库。 谁知江潋既不去喝茶,也不收红封,站在那里说要看着他们把东西清点完再走。 杜家人全都愕然。 皇上送的东西,不管多少都是君恩,哪有当面清点的道理? 可江潋发了话,也没人敢驳他的意思,云氏便让大管事照着单子清点。 箱子打开,东西确实不少,山珍野味,草药皮子,绫罗绸缎,精美瓷器,还有几坛御宴佳酿,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别说国公府的人,连望春在旁边都看直了眼。 干爹这也太实在了吧,皇上叫他自己做主去库房看着挑,没想到他居然挑了这么多,不是自己家的东西,送着一点都不心疼啊! 要知道,别的大臣家都是两只羊,两石米,两石面,两坛子黄酒,另外再添些野山菌火腿腊肉之类的干货。 相比之下,给国公府的东西都快赶上中等人家的聘礼了。 干爹这到底是送年货呀,还是下聘呀? 想到下聘,他不禁在人群中去寻找若宁小姐。 杜若宁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房里试过年的新衣服,胡嬷嬷催得急,她也没顾上把新衣服脱下来,一身簇新的红色衣裙,站在女眷当中很是显眼。 刚好江潋今天穿的也是红色官袍,望春暗戳戳地想,这下更像是一对新人了。 他在看杜若宁的时候,杜若宁也刚好看向他,两人视线相撞,杜若宁对他抿嘴一笑,眨了眨眼,还是那样的俏皮灵动。 见惯了剥皮抽筋血肉横飞的春公公,居然在她的笑容里红了脸,心扑通扑通直跳。 正打算回她一个笑,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江潋阴的能拧出水的脸,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小心脏也不扑通了,差点要停止跳动。 干爹好像生气了。 为什么呀? 因为若宁小姐对他笑了吗? 这能怪他吗,是若宁小姐主动对他笑的。 若宁小姐,你害死我了! 望春心里叫苦,怯怯地向后退了退,努力把自己隐藏起来。 杜若宁得不到他的回应,便将目光投向江潋。 她原本也要对江潋笑一下的,可江潋的脸又臭又冷,眼神里都掺着冰渣子。 因此她便没对他笑,只淡淡地看他一眼,便把视线挪开了。 江潋没想到她居然如此敷衍自己,心中莫名的郁闷,很想把东西重新装起来抬走。 这个念头跳出来,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要在意那个烦人精有没有对他笑,或者有没有对别人笑。 她爱笑不笑,与他何干? 他这是怎么了? 不是下决心以后要避她远之吗,怎么自己上赶着来了? 江潋越想越心惊,心说那女孩是不是会什么巫术,只要她看谁一眼,谁就会中邪,不由自主被她控制。 比如效古先生,比如沈决,比如望春,比如,他自己。 不行不行,此地不宜久留,他得赶紧走。 江潋心慌意乱,声称自己还有事,拒绝了众人的相送,带着望春匆忙而去。 “怎么回事,不是说要当面清点完吗?”大管事扶着累弯的腰一脸茫然。 其他人也都很茫然。 但不管怎样,他走了是好事,他在这里,大家大气都不敢出。 就好比刚才,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冷了脸,好吓人的样子。 “可是,这红封他也没收,不会是咱们惹他不高兴了吧?”大老爷拿着没送出去的红封说道。 “他可能是不好意思。”杜若宁上前一步说道,“大伯父你把红封给我,我给他送去。” “他还会不好意思?”大老爷不敢置信,下意识就把红封递给了杜若宁。 杜若宁接过来,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去追江潋。 江潋走得很快,仿佛身后有大老虎在撵他,杜若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在大门外追上了他。 “督公大人,等一下!”她脆声唤道。 江潋正要上轿子,闻言身子一僵,随即迅速钻进轿子里,催着轿夫快快起轿。 轿夫再快也快不过杜若宁,还没把轿子抬起来,杜若宁就过来了,扒着轿帘把头探进去:“督公大人,你的红封忘了拿。” 她笑着把手里的红封递过去,因为奔跑的缘故,红艳艳的小嘴微微张着,胸脯一起一伏地喘息,小脸红扑扑,眼神亮晶晶,连眼尾那颗泪痣都显得格外娇艳。 江潋一时有些怔忡,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杜若宁索性把红封塞到他手里,对他说道:“督公大人,快过年了,祝你新年安康,诸事顺心,步步高升。” 江潋有些口干,不自觉吞了下口水,绷着脸回她一句“多谢”,而后吩咐轿夫起轿。 杜若宁没再纠缠,往后退开,对着旁边目瞪口呆的望春笑盈盈道:“春公公,也祝你新年安康,万事如意。” “啊,安康,安康,多谢若宁小姐……”望春慌乱地回应,向她匆匆点了点头,便跟着轿子走了。 天老爷,光是对我笑一笑干爹就不高兴了,现在又给我送新年祝福,我这个新年八成是不能安康了。 正文 第74章 若宁小姐会勾魂术 望春果然没猜错,大年下的,他又被干爹罚去守城门。 而且除夕夜都没让他歇着,苦哈哈地在城门上守了一回岁。 望夏不明白怎么回事,找机会悄悄问他哪里惹了干爹不高兴。 望春有苦难言,只能奉劝他,以后再见到若宁小姐,不要和她对视,更不要看她笑。 望夏听得糊里糊涂:“为什么,难不成若宁小姐会勾魂术呀?” 望春一脸高深莫测地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除夕夜,嘉和帝在宫中大宴群臣。 大老爷二老爷进宫赴宴,定国公府的女眷们聚在一起吃席守岁。 老夫人和几位夫人给孩子们发压岁钱,照例说些过一年长一岁要更加听话懂事之类的话。 所以,虽然还没过生日,杜若宁也相当于十四岁了。 回想从过十三岁生日至今这小半年的时间,仍然觉得像是一场梦。 因为惦记着离家在外的杜关山父子,老夫人的兴致不怎么高,连平时爱打的叶子牌都没心情玩。 云氏作为妻子和母亲,比她还要牵肠挂肚,自然也提不起兴趣。 杜若宁兄妹几个为了宽慰长辈,使出浑身解数,却都不能奏效,无奈之下只好放弃,守岁守过子时,大家便都回房睡了。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皇上要率领百官祭天地,命妇们也要进宫去给皇后拜年。 杜老夫人和云氏都有诰命封号,一大早便更衣梳妆准备进宫。 到了要出发的时候,宫里突然来人传皇后懿旨,让杜若宁也跟随其母一同入宫。 云氏顿时紧张起来,生怕皇后娘娘又要找借口为难杜若宁。 可懿旨已下,不能不去,只好又忙忙地给杜若宁梳妆打扮起来,带着她一同进宫。 杜老夫人一路上不住地叮嘱杜若宁,让她进了宫千万要小心,别乱跑,别乱说话,尽量别往皇后娘娘眼皮子底下站。 倘若皇后娘娘真要发难,也不要顶嘴,不要哭闹,她们自会为她圆场。 杜若宁一一答应下来,乖巧地依在老夫人怀里,说自己会小心行事,让祖母不要担心。 因今日朝见的人多,为免拥挤,马车只能停在皇城外,所有人都要步行前往宫门。 各家的命妇穿着庄重的诰命服,三五成群地结伴而行,看到云氏带着女儿,有些人便过来旁敲侧击地打听,怎么把孩子也带来了。 云氏实话实说,说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来的,有些脑筋灵活的夫人便开始猜测,是不是皇后娘娘有意让杜若宁嫁给哪个皇子? 云氏本来没往这处想,听人家这么一说,不禁暗自着急。 她可不想让女儿嫁给皇子,哪怕是太子也不行。 她们家本来就被皇上忌惮,倘若真成了外戚,更是要被皇上时刻提防,那可真是一点自由都没了。 一路提心吊胆地随人群来到坤宁宫,云氏本想站在后面,不要被皇后注意,奈何定国公夫人的身份在那,怎么排都排不到后面去。 陆皇后仪态端方地于上位端坐着,接受诸位夫人的叩拜,而后叫大家免了礼,站着回话。 问来问去不过是些客套话,年老人的身体好不好,家里的孩子学业如何等等。 问得差不多了,陆皇后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终于把目光投向定国公府的祖孙三代。 “此次特意叫你们都过来,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们,定国公日前到了边关,第一仗就把西戎人打退了五十里。” 一句话把三个人都惊呆了,半天没回过神。 倒是旁边的夫人们欣喜欢呼起来,纷纷夸赞定国公英勇神武,一到边关就旗开得胜,是大周当之无愧的不败战神。 夸完定国公,又说了一大堆皇上皇后洪福齐天,得天地神明庇佑之类的奉承话。 等她们把好话都说尽了,杜家的三个女人才反应过来,相互握着手喜极而泣。 “太好了,我儿又打胜仗了。”杜老夫人哽咽道,“这回我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一半了。” 另一半须得等真真切切地看到儿子出现在眼前,才能完全放下。 云氏也激动不已,频频拿帕子擦泪。 杜若宁开心的同时,暗自在心里盘算日程,感觉父亲到边关的速度有点太快了,他该不会是没有和大部队同行,自己带着轻骑营先行一步了吧? 这样实在太冒险了。 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身为全军最高将领,丢下大部队私自行动,万一远公公在皇上面前告他黑状,绝对是一告一个准儿。 本来皇上就时时刻刻在找机会给他穿小鞋,他还把脚主动伸给人家。 十年了,这我行我素的毛病看来还是没改掉。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自己提前先走也有好处,起码不用担心远公公会在半路下黑手了。 虽然远公公极有可能要等到全面胜利之后再动手,但天天跟这么个人在一起,还是挺危险的。 杜若宁一瞬间想到了好多好多,直到母亲拉着她往地上跪,才猛地回过神。 原来是陆皇后要给她们赏赐。 陆皇后道:“陛下知道你们在国公府得不到前线的消息,所以特意让你们过来高兴高兴,还嘱咐本宫要多多地赏赐你们,以弥补你们不能阖家团圆的遗憾。” 陆皇后说得没错,杜关山每回出征,从来不往家里送信,他总说征战沙场的人,没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因此,家里人都习以为常,从他启程后,就不会刻意去打听他的消息。 “多谢陛下和娘娘体恤。”云氏叩谢道,“为臣子者,保家卫国,与君分忧是分内之事,况且年前陛下已经让督公大人送了好几箱的赏赐,娘娘若要再赏,臣妇实在受之有愧。” 好几箱吗? 众人全都在心里犯起嘀咕,除了两只活羊,不是每家两箱年货吗,怎么她家居然有好几箱? 就算是定国公出征边关有功,也不能多了好几箱吧? 好几箱都装的什么呀,应该比我们的都贵重吧? 皇上也太偏心眼了吧? 陆皇后也有点懵,她只知道皇上派江潋亲自去定国公府送“腊赐”,可具体送了多少,她还真不知道。 不过听国公夫人的意思,好像送的很丰盛呀! 陆皇后决定等命妇们走了之后,一定要把江潋叫过来问一问,问他什么时候和定国公处得这么好了? 他不是对皇上忠心不二吗,怎么背地里又去讨好定国公? 别是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吧? 云氏没有留意大家的神情,也没想到自己一句客套话就把江潋给坑了。 尽管她一再推迟,陆皇后还是赏了不少东西,让福公公等下派人直接送去国公府。 其余命妇们也各有赏赐,大家领完赏,齐齐下跪叩谢皇恩,这场一年一度的朝拜便结束了。 宫人们引领命妇有序离开,等到人都走完之后,陆皇后便第一时间打发福公公去找江潋过来问话。 正文 第75章 我觉得自己蛮有趣的 杜若宁的手被母亲紧紧攥着,跟着人群往外走。 云氏一直提心吊胆,生怕皇后真的把她女儿许配给哪个皇子,虽然后来证实是虚惊一场,她还是吓出了一手心的汗。 杜若宁感觉到她的紧张,打算出了宫再好好安慰她。 结果,还没到坤宁宫门口,就被一个火红的身影扑过来拉住了。 “杜若宁,你怎么来了?” 杜若宁吓一跳,随后才看清是陆嫣然,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大早就来了,给姑母磕了头,就去御花园玩了。”陆嫣然拎着自己的裙摆原地转了个圈,“怎么样,我今天穿得美不美?” “美,比花蝴蝶还美。”杜若宁笑着说道。 两人堵在路上,后面的命妇们只能绕着她们走,心想这两位不是死对头吗,怎么瞧着像他乡遇故知似的? 云氏也吃了一惊,鉴于这陆家小姐曾在皇后面前告过杜若宁的状,因此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板着脸把女儿拉开。 “宁儿快走,咱们要回家了。” “回什么家呀,大过年的又没什么要紧事。”陆嫣然抓住杜若宁的手不让她走,转脸又去求云氏,“伯母,让若宁在宫里陪我玩一天吧,晚上我亲自把她送回去。” 云氏当然不肯,她一刻都不想让女儿在宫里多停留,更不要说是一天。 倘若她真的答应了,这一天除了提心吊胆就什么事也别想干了。 杜若宁倒是很想留下来四处看看,但她明白母亲会担心,因此便没有开口。 杜老夫人也觉得不妥,对陆嫣然说道:“感谢陆小姐盛情,没有皇后娘娘的懿旨,宁儿留在宫里不合规矩,所以我们就先回去了,陆小姐有空可以来我们家找宁儿玩。” “要什么懿旨,我说了就算。” 一个穿粉色衣裙妆容华美的小姑娘走过来,转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将杜若宁一番打量。 “你就是杜若宁啊,听说你又会骑射又会击鼓,表姐既然让你留下,那你就留下来吧!” 小姑娘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杜若宁和云氏都不认识这位姑娘,但见她穿戴华贵,语气娇纵,又叫陆嫣然表姐,便知她肯定是皇后膝下的五公主。 这位五公主是皇后的亲闺女,又是太子唯一的亲妹妹,还是所有公主里面最讨皇上欢心的小女儿,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与一身的天之娇女。 听说她脾气特别不好,仗着皇上的宠爱,在宫里横行霸道,作天作地,不但对宫人们动辄打骂,对自己的兄弟姐妹也是颐指气使。 从她五岁启蒙开始,皇上在京中贵女中为她找了不下十个伴读,基本上没有人能陪伴她超过半年。 随着近两年她的脾气越来越大,已经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儿送进来给她做伴读。 总之就是一个除了皇上皇后和太子,所有人都要看她脸色的小祖宗。 有这样一个小祖宗,云氏更不敢把杜若宁留下了,忙向她行礼说道:“臣妇见过五公主,小女自幼多病,欠缺管教,为免冲撞到宫里贵人,臣妇还是带她回去的好。” 五公主把眼一瞪:“好不好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 云氏噎了下,脸色当场垮下来。 她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碍着身份有别,才对皇家的人表现出恭敬的态度,但这不代表她愿意无条件地忍气吞声。 更何况她的夫君刚刚打了胜仗,她为什么要对一个小娃娃忍气吞声。 “公主殿下!”她加重语气唤了一声,只是底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杜若宁打断了。 “既然公主殿下盛情邀请,那臣女就在宫里玩一会儿吧!”杜若宁说道,“只是臣女行事粗鄙,若有不妥的地方,还望公主殿下不要见怪。” “哼!”五公主翻着白眼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云氏还要说话,杜老夫人在一旁拉住了她,“走吧,公主殿下赏脸留宁儿在宫里玩,咱们就不要打搅她的雅兴了。” 说完便对五公主深施一礼,拉着云氏离开,临走嘱咐杜若宁好好陪公主玩。 五公主撇撇嘴,对杜若宁说:“你和你祖母还算有眼色,你母亲不行。” 你母亲才不行! 杜若宁在心里骂了一句,面上笑模样回道:“母亲是担心我礼数不周冲撞了公主,还望公主见谅。” “对呀对呀,国公夫人其实是很好的一个人。”陆嫣然笑着打圆场。 她此时有点后悔不该强留杜若宁,她这个表妹的脾气比她大一万倍,不是谁都能忍的。 杜若宁的脾气也不好,当初第一次见面就敢扯她头发,等下万一受不了五公主,再把五公主的头发扯了,那事情可就严重了。 五公主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想法,见杜若宁还算识趣,挑着眉毛说道:“我才不在乎谁有礼无礼,我只在乎一个人有趣还是无趣。” “这样啊?”杜若宁笑笑说,“我觉得自己蛮有趣的。” “哦?”五公主很意外她的回答,重新将她打量一番,“你这人还挺自信,走吧,我们去骑射场玩。” 说着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带头往外走去。 “可是表妹,你不是要来陪姑母说话吗?”陆嫣然问。 “我现在又不想了。”五公主道,“你不是说这个杜若宁骑射很厉害吗,我要和她比试一番。” 陆嫣然很无奈,只好拉着杜若宁跟上。 “今儿个可能要委屈你了。”她满怀歉意地说。 杜若宁摇头表示不在意:“只要能让公主开心,受点委屈算什么。” 陆嫣然顿时瞪大眼睛:“杜若宁,原来你也会向强权低头呀?” 杜若宁笑而不语。 说着话出了坤宁宫,刚要下台阶,突然看到一个绯衣玉带的颀长身影向这边走来。 “他怎么来了?”五公主停步皱眉看向来人。 杜若宁也看过去,一眼就认出是江潋。 江潋今天穿戴得很正式,大红色绣金蟒袍,金翅镶宝石的乌纱帽,黑色官靴,走起路来步履生风,气宇轩昂,配上他那张白璧无瑕的俊颜,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杜若宁站在那里,看着他大步走来,感觉过了个年,他似乎又比去年俊美了几分。 只可惜是个太监,不然得有多少闺阁女子为他神魂颠倒,夜不能寐。 咦,他今天怎么换了跟班? 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公公好像叫望夏。 望春呢,望春去哪了? 【作者有话说】 望春:托若宁小姐的福,小的在城门上喝西北风呢! 正文 第76章 她又闯了什么祸 望夏也认出了杜若宁,小声唤江潋:“干爹,那不是若宁小姐吗?” 江潋脚步一顿,凝眉看过去。 此时日头已经升高,正好照在坤宁宫的大门上,那个丫头就站在大门外的台阶上,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和她精致的小脸全都笼罩在金灿灿的阳光里,俏生生,明艳艳,美得令人目眩。 过了个年,小丫头好像长大了些,比从前更好看了。 不知道会不会更烦人些? 江潋不自觉地想,迈步向她走来,自动忽略了五公主和陆嫣然。 “厂臣!”五公主在他走上来的时候率先开口招呼,“你来给母后拜年的吗?” 在整个皇宫,唯一能让五公主变乖巧的人,只有江潋。 连嘉和帝都不行。 嘉和帝自己被五公主缠得头疼时,也要求助于江潋。 江潋愣了一下,好像才发现五公主的存在,眼里的光暗下来,冷着脸微微弯了下腰:“五公主殿下安好,是皇后娘娘叫臣过来的。” 五公主很慌乱,点了点头:“那你快去吧,别让母后等急了。” 江潋应声是,目光转向杜若宁:“若宁小姐怎么在这里?” “是皇后娘娘叫臣女来的。”杜若宁对他福身道,“皇后娘娘说我阿爹打了胜仗,让我和阿娘一起进宫来领赏。” 原来如此。 江潋往四下看了看:“怎么不见国公夫人?”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杜若宁腹诽一句,又温顺地回道:“阿娘已经出宫了,五公主恩典,留我在宫里玩一天。” “哦?”江潋微一挑眉,重又看向五公主。 这个野蛮公主可不是好相处的,两人可别打起来。 “既然如此,臣就不耽误五公主了。”他说道,再次向五公主颔首,迈步进了坤宁宫。 望夏不能跟进去,站在台阶下哈着腰向五公主行礼。 五公主没理他,叫上陆嫣然和杜若宁就走。 杜若宁倒是想和望夏打个招呼,问问他望春去哪了。 可望夏谨记着望春的警告,低着头不敢看她,生怕看一眼就会被她勾走了魂魄。 杜若宁很奇怪,感觉这个小公公有些腼腆,没有望春活泼。 江潋进了坤宁宫,被守在殿外的宫女领进去,撩衣摆下跪给陆皇后请安,恭祝她新年安康,青春永驻。 陆皇后也没叫他起来,端着茶盏道:“厂臣又哄本宫,女人只会过一年老一岁,哪有青春永驻的道理。” 江潋道:“皇后娘娘是凤凰转世,和普通女人不一样。” 陆皇后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厂臣的嘴真是甜,只要你想,这天底下就没有你讨好不了的人。” “娘娘说笑了,这天底下除了陛下和娘娘,臣不需要讨好谁。”江潋正色道。 “是吗?”陆皇后忽地敛了笑容,悠悠道,“本宫听说厂臣给定国公府送了好几箱子宝贝,还以为厂臣想换主子了呢!” 江潋一怔,终于明白皇后突然叫他过来的原因了。 送腊赐是年前的事了,皇后娘娘年前都没有过问,怎么翻过年了又想起来问? 定是今儿个来朝拜的命妇告诉她的。 是谁这么嘴碎,居然在皇后面前嚼这种舌根子? 这不是明摆着挑拨离间吗? 怎么,看他给定国公府送的东西多,眼红了? 那人最好别让他逮到! “娘娘折煞臣了。”江潋扬声道,“臣给定国公送腊赐,是陛下吩咐的,陛下让臣将礼物备得丰厚些,好让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对定国公的看重,陛下的心思娘娘应该明白,这些都是做给世人看的,相比陛下的大计,一点点东西算得了什么。” “一点点东西?”陆皇后冷笑一声,将几案上的一张单子拿起来抖了抖,“这些只是一点点东西吗,不是你家的东西你还真是不心疼。” 这单子是她刚刚叫人从管库房的太监那里要来的,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是琳琅满目,拿去娶媳妇都够用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厂臣是给定国公家的小姐下聘礼呢!”陆皇后又气愤地加了一句。 江潋:“……” 说他讨好定国公也就算了,居然说他给定国公家的小姐下聘,这是侮辱谁呢? 他眼光有那么差吗? 再说了,他送了什么东西,皇上都没管,哪里轮到其他人指手画脚? 叫她一声娘娘,她真当自己是王母娘娘了? 说她是凤凰转世,她真就要飞上天了? 呵! 江潋冷了脸,慢悠悠从地上站起身,慢悠悠掸了掸衣衫,直到把每一个褶皱都抚平了,才慢悠悠抬起头,语调已然不似先前的恭敬: “娘娘要这么说的话,陆尚书府上的腊赐只怕更值钱吧,莫非也是替太子给陆小姐下的聘礼?” “你,你大胆!”陆皇后顿时变了脸色,指着他大骂,“狗奴才,你竟敢这样与本宫说话,你还敢威胁本宫!” “有把柄的人才能被威胁。”江潋淡淡道。 “胡说八道,本宫有什么把柄?”陆皇后的声音更高了几分,却明显听出一些心虚。 江潋冷笑:“娘娘既然没有,慌什么,恼什么,娘娘知道陛下为何倚重臣吗,因为呀,我们东厂最会找东西,无论是藏在天边的人,还是藏在地下的宝,我们都能给他挖出来。 还有,我们东厂的消息最灵通,想查一个人,就连他头天晚上和媳妇在被窝里说过什么悄悄话,都能打听得一字不差,娘娘若不信,臣可以告诉您几句陆尚书和夫人昨晚说的话……” “够了,你给我闭嘴!”陆皇后怒吼,抓起茶盏向他砸过来,“江潋,你太猖狂了,本宫不过问一问你给定国公送了什么,你居然如此威胁本宫,难道本宫身为皇后,连问一问的权利都没有吗?” 江潋闪身躲开,茶盏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不可避免地溅了一些在他衣摆上。 江潋长眉蹙起,面上寒意更重,波光潋滟的眸子也结了一层霜。 “皇后管的是后宫,前朝的事,还真不是你想管就能管的!”他厉声道,“娘娘若觉得臣送的东西不对,可以和臣一起到陛下面前对质,指桑骂槐地说臣要换主子,把这要命的脏水往臣头上泼是什么意思?莫非娘娘嫌臣只听陛下的,所以要除掉臣,在陛下跟前安插上自己的人?” “你胡说!”陆皇后急惶惶地打断他。 皇上的江山是策反了明昭帝的臣子才抢来的,所以他的疑心特别重,不但对各路官员都严加防范,尤其讨厌后宫和前朝的官员相互牵扯。 正是因为疑心重,他连明昭帝一手创建的锦衣卫都不敢重用,所以才又设立一个东厂来替他监督官员,行机密之事。 而江潋,就是他最忠诚的狗。 他对江潋的信任,远远超过了朝中任何官员,在他面前,太子说话都没有江潋管用。 尤其是迷上炼丹之后,就连当初帮他夺江山的宋悯也都快要靠边站了。 所以呀,江潋眼下才会在坤宁宫肆无忌惮,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陆皇后气得牙痒痒,同时又有些懊悔,不就是几箱子东西吗,她何苦招惹这个心狠手辣的玩意儿? 倘若江潋真的一生气把自己这些年往哥哥家里送的宝贝挖出来,那可真是要塌天了。 她藏那些东西,是给太子藏的。 太子虽为太子,但并不是所有皇子里最聪慧的,也不是最得皇上看重的。 哥哥曾不止一次提醒她,皇上或有另立太子的打算,因此他们不得不防着那一天。 可是东厂真有这么神通广大吗,他们把事情做得如此隐秘,江潋是怎么发现的? 而且她也从来没有对外表示过想把嫣然嫁给太子,江潋是如何知道她的心思的? 这个狗东西,他真是长了只狗鼻子,什么味都能闻出来。 罢了罢了,为长久之计,还是先忍一忍吧,不然还能怎么样? 他爱怎么作就怎么作吧,只要不插手皇储之争就行。 陆皇后思来想去,气得心口疼,最终还是忍气吞声地把江潋给放了。 说放了也不确切,江潋根本没等她发话,就大摇大摆地自己走了。 幸亏她当时为了江潋的面子,把人都打发出去了,因此没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现在看来,哪里是为江潋的面子,反倒是她自己险些把面子里子都丢完了。 都怪云氏,得了便宜还卖乖,她要是不说出来,自己怎么会知道。 大年初一闹这么一出,真是晦气! 正坐着生闷气,有宫女匆匆忙忙跑过来禀报:“娘娘,不好了,五公主被若宁小姐吓晕了。” “谁?若宁小姐,她不是已经走了吗?”陆皇后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感觉脑子嗡嗡作响。 “是五公主和表小姐让若宁小姐留下来玩的。”宫女回道。 “胡闹,宫里岂是谁想留下就留下的。”陆皇后呵斥一句,随即又觉得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扬手骂那宫女,“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扶本宫去瞧瞧!” 宫女应声是,忙过去扶着她往外走。 与此同时,刚走出坤宁宫的江潋也从望夏口中听说了这事。 “吓晕了,怎么吓晕的?” 江潋拧着眉头,心说那丫头可真是个惹事精,到哪里都不消停。 他倒要去看看,这回她又闯了什么祸。 正文 第77章 砍了她的脑袋 江潋赶在陆皇后前面去了校场,到了地方一看,嘉和帝居然也得到消息,比他更早一步过来了。 随他一同前来的,还有几位皇子和一些朝臣,大病初愈的宋悯也在其中。 宫里的校场主要是供皇上和皇子们练习骑射用的,因此离着前殿比较近。 嘉和帝刚率领几位皇子和朝臣们祭完天地回到太和殿,听闻自己最心爱的公主受惊晕倒,便火速前来查看。 五公主只是受了惊吓导致昏厥,闻讯赶来的太医们已经把她救醒,此时正搂着嘉和帝的脖子放声大哭,让嘉和帝现在就砍了杜若宁的脑袋。 脑袋岂是说砍就砍的,嘉和帝再心疼女儿,也要问个来龙去脉再做定夺,更何况杜若宁还是杜关山的女儿。 杜关山正在前线打仗,要是听说皇上砍了他女儿的脑袋,只怕他当场就要联合西戎人杀回来。 众人都看向站在旁边一脸无辜的杜若宁,心说这位小姐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才会如此淡定,如此无动于衷。 江潋走过来的时候,发现杜若宁根本看都没看哭闹不止的五公主,她的视线落在一旁的掌印太监曹广禄身上,目光呆滞,神情莫测。 她盯着曹广禄看什么? 脑袋都要保不住了,还有闲心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该不会只是在单纯的发呆吧? 宋悯也在发呆,他发呆的对象是杜若宁。 自从来到校场看到杜若宁的第一眼,他的目光就再也没挪开过。 他就那样痴痴地看着她,对身边的吵闹充耳不闻,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孩子。 江潋注意到他的失态,心中莫名不爽,走过去给嘉和帝见礼时,故意撞了他一下。 宋悯生了一场病,身子更弱了,江潋这一下差点把他撞倒,趔趄了几步才稳住身子。 “哟,宋大人,对不住您了,咱家不是故意的。”江潋不走心地向他道歉, 宋悯摆手,刚要开口便是一阵咳。 江潋没空理他,转而问嘉和帝:“陛下,五公主这是怎么了?” 嘉和帝正被五公主哭得心烦意乱,见他过来,指着杜若宁没好气道:“你替朕问问她,到底把五公主怎么了。” “还用问,肯定是她欺负五皇妹了。”三皇子说道。 三皇子平素和太子走得近,五公主是太子的亲妹妹,他自然要帮着五公主说话。 太子到底年长几岁,又是未来的储君,行事极为稳重:“三皇弟不要这么早下定论,先让江厂臣问问再说。” 五皇子自从在南山书院见过杜若宁之后,对她颇有好感,又知道自家皇妹向来专横跋扈,因此心里默默站在杜若宁这一边。 其余皇子既不和五公主亲近,也不认识杜若宁,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江潋得了吩咐,转过头去看杜若宁,语气淡淡道:“若宁小姐,陛下让咱家问问你,你把五公主怎么了?” 杜若宁还在盯着曹广禄看,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内心却是五味杂陈。 上次在太和殿没见到他,没想到今天在这见到了。 十年不见,他衰老了许多,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以前总是给她当马骑的脊背也佝偻了。 可他精神却很好,穿着大红的蟒服,面色红润,踌躇满志,八面威风。 司礼监掌印太监,内廷十二监之首,位尊可比首辅,真真是风光无限啊! 这个老贼,亏父皇当年对他掏心掏肺的信任,到头来他居然帮着李承启谋反。 他一个太监,连个后代都没有,李承启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能让他义无反顾地背叛父皇? 背叛了曾经那么信任他的主子,他的良心不会痛吗?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害怕吗? 他对今天得到的一切,心安理得吗? “若宁小姐!”江潋见她没反应,加重语气又叫了一声。 杜若宁激灵一下回过神,目光茫然地环顾四周,最后把视线定格在江潋身上,嘴一撇,晶莹的泪珠便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滚而下。 “督公大人!”她上前一步抓住了江潋的袖子,“我好害怕,我要回家,我要找阿娘……” 啊? 众人都惊诧地看着她,心说怪不得半天不说话,原来是吓傻了。 还以为她真的仗着定国公的功劳横行无忌呢,原来她也知道害怕呀! 江潋却不认为杜若宁是在害怕,他敢拿自己的人头作赌,这死丫头绝对是装的! 她装什么,闯了大祸,得罪了五公主,以为掉几颗金豆子就没事了吗? 哎,她干嘛,她居然拿他的袖子擦眼泪,还擦鼻涕…… 江潋差点脱口骂出一句脏话,皱着眉头抽回自己的手,一脸嫌恶地退开两步。 什么人呐这是,她自己没手帕吗? 看着袖子上明晃晃的液体,江潋恨不得当场把衣服脱下来扔掉。 “好好说话,哭什么哭?”他冲着杜若宁竖眉呵斥,“惊吓了五公主,以为哭就能躲过去了吗?” “我没有。”杜若宁抽泣着为自己辩白,“是五公主吓着我了,她非要我和她比射箭,还不准我让着她,可是我赢了她,她又不服气,非要和我比蒙着眼睛射梨,就是一个人头顶着梨子,另一个人蒙着眼睛用箭去射,呜呜呜,好吓人呀,吓死我了……” 蒙着眼睛射梨? 众人心里都是一惊,这种玩法,就算是弓箭娴熟的武士也不敢轻易拿来比试,她们两个小姑娘,居然敢玩这个? 还真是够吓人的! “吓死你了,怎么你没晕,反倒五公主晕了?”江潋问道,他倒是没有太惊讶,以五公主的刁蛮任性,什么花样都玩得出来。 杜若宁更委屈了:“我也不知道,是五公主先射我的,她连射了好几箭都没射中,然后换我射,我才射了一箭,她就晕过去了。” 射了好几箭,而且还都没射中,这么一说更吓人了。 射中了不可怕,射不中才可怕呀,谁知道那射偏的箭会射到哪里? “那你射中了吗?”江潋又冷着脸问,其实心里也替她捏了一把汗。 “射中了。”杜若宁指着五公主说道,“你看,公主头上还有梨汁呢!” 大家都向五公主看过去。 发现确如杜若宁所言,五公主的头发上不仅有梨汁,还有细碎的梨肉。 既然没有射偏,为什么还吓晕了? 五公主本来哭累了,声音已经小了,见大家都看她,哇的一声又哭起来,而且哭得更大声了。 真的好吓人好不好,她当时还没准备好,杜若宁就一箭射了过来,她眼睁睁看着那支箭闪着寒光向她飞来,还打着旋儿,然后嗡的一声,梨子就在她头上炸开了,冰凉的汁水落在她脸上,她脑子里绷的那根弦一下子就断了。 她也不想晕的,可是,真的好吓人呀! 父皇还带了这么多人来看她,也真的好丢脸呀! 五公主又羞又后怕,把头埋在嘉和帝怀里哭得嗓子都哑了。 可恶的杜若宁,都怪她,都怪她! 父皇今天必须砍了杜若宁的脑袋,不然自己一辈子都抹不掉这个奇耻大辱了! “父皇,你不要听她胡说,她骗人的,你快砍了她,你快砍了她呀!”五公主哭着喊道。 正文 第78章 首辅和督公都护着她 五公主闹得不可开交,嘉和帝和众臣都拿她没办法。 杜若宁的脑袋是和边关战事挂钩的,怎能说砍就砍? 可是不砍她五公主又不愿意,哭着说皇上要是不砍杜若宁,她就死给皇上看。 大家都束手无策,大年初一的在这里看两个小姑娘胡闹,也真是够了。 “公主殿下,咱先不哭了好不好?”曹广禄弯下腰,满面堆笑地去哄五公主,“要不这样,老奴给你当马骑好不好,您小时候最喜欢让老奴驮着你到处跑了……” “滚!”五公主扬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众臣的心也跟着颤了一颤。 这可是司礼监掌印呀,五公主连他的面子都不给,他们这些人还是靠边站着好了,不要上去自找晦气。 杜若宁看着这一幕,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场面乱哄哄的,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笑,也没人看到她脸上的自嘲之色。 她以为曹广禄只给她一个人当过马骑,原来只要是公主,他都可以。 意识到这一点,她突然就释然了,心底仅存的一点童年的温情也随之烟消云散。 曹广禄,既然如此,我杀你的时候就不会手软了! 嘉和帝也被五公主闹得有点不耐烦,沉着脸呵斥道:“李长安,你闹够了没?” 李长安是五公主的名讳,和李长宁只有一字之差。 五公主突然被父皇斥责,愣了一下,继而发出更加撕心裂肺的哭嚎。 陆皇后刚一走进校场,便听到女儿的哭声,顾不上皇后的仪态,直接跑了起来。 “长安,长安,你怎么了?”她边跑边喊。 五公主听到母后的声音,立刻挣脱嘉和帝的怀抱,哭着向陆皇后扑过去。 “母后,你怎么才来呀,他们都欺负我,杜若宁欺负我,父皇也欺负我,母后你要为我做主呀!” 陆皇后被她扑得一趔趄,幸亏陆嫣然在旁边扶了一把,才没有摔倒。 陆嫣然刚才不在,就是跑去找她姑母了,如今一回来,见五公主也哭,杜若宁也哭,一时竟不知道该先安慰谁。 陆皇后把五公主抱住,心疼地捧住她的小脸:“长安乖,长安不哭,告诉母后到底怎么回事,母后为你做主。” 五公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杜若宁拿箭射我,我让父皇砍了她的脑袋,父皇却不肯,我不管,父皇要是不砍杜若宁,我就不活了!” “什么,她敢拿箭射你?”陆皇后吃惊大喊,看向杜若宁,抬手一巴掌往她脸上扇过去。 “嘶!”众人同时倒吸一口气。 那么娇滴滴的小姑娘,嫩豆腐一样的小脸,怎能受得了这一巴掌? 杜若宁也吃了一惊,正要往旁边躲闪,突然两道身影同时挡在了她面前。 “娘娘不可!”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是宋悯和江潋的声音。 紧接着“啪”的一声,陆皇后的巴掌打在了宋悯脸上。 天呐! 众人又是一片倒吸气。 宋悯苍白的脸上很快浮现出五个红指印,看起来触目惊心。 陆皇后没想到自己这一巴掌居然打在他脸上,顿时慌了神。 即便她贵为皇后,也不能随意打臣子的耳光,更何况宋悯是当朝首辅。 “宋爱卿,本宫不是故意的。”她急忙解释道,而后又觉得愤慨,“你,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为什么都护着这丫头?” ”臣知道娘娘不是故意的。”宋悯轻咳几声说道,“定国公还在边关征战,纵然若宁小姐有错,娘娘也要多担待才是。” “是的娘娘。”江潋附和,“不管若宁小姐有什么错,都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您身为皇后,对小孩子动手总归不太好。” “……” 不止是陆皇后,其他人都惊讶地瞪大眼睛。 当朝内阁第一人和当朝权宦第一人,居然同时出面保一个小姑娘,保的还是定国公家的小姑娘。 并且这小姑娘前不久才逼着皇上砍了首辅大人的亲随的脑袋。 这可真是活的久了什么奇迹都能见到呀! 杜若宁也很意外,但她没时间想太多,顺着江潋的话委屈巴巴地说道:“多谢督公大人相护,皇后娘娘虽然母仪天下,但五公主是她的心肝宝贝,当娘的为爱女失态是可以理解的,就算她真的打了我,我也无话可说。” 失态? 本来大家没往这处想,被她这么一说,大家突然发现,皇后娘娘确实挺失态的。 她可是一国之母,母仪天下的,怎么一点国母的风范都没有,活像民间护犊子的泼妇? 不管怎样,人家小姑娘的爹还在边关出生入死呢,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吧? “你这还叫无话可说?”陆皇后被杜若宁气得眼珠子冒火,向嘉和帝控诉道,“陛下,杜氏女对公主如此无礼,难道连你也要偏袒她吗,长安可是你的亲生女儿。” “你懂什么?”嘉和帝没好气道,“你根本不了解具体情况。” “我再不了解,她也不能拿箭射公主啊,她这是要造反吗?”陆皇后怒道,“我早就说过,这丫头和她父亲一样是个无法无天的,陛下就算不砍她的脑袋,也不能轻饶了她!” “不行,一定要砍她的脑袋!”五公主哭喊道。 众臣都暗自摇头叹息。 皇后不来还好,来了更是火上浇油。 嘉和帝已经好几天没头疼了,此时被吵得脑子嗡嗡响,两边太阳穴又开始跳着疼。 “江潋,你快替朕管管!”他扶着额头向江潋求助。 江潋一心只想快些回去换掉身上这件沾了鼻涕的衣服,见嘉和帝终于向他求助,便也不再拿架子,清了清嗓子道:“皇后娘娘,公主殿下,差不多得了。” “什么叫差不多得了……”五公主气恼地看向他。 江潋把眉头一拧,脸一沉,五公主没说完的话就哽在了嗓子眼。 虽然就司礼监来说,江潋的职位还在曹广禄之下,可她敢打曹广禄耳光,却断断不敢和江潋顶撞一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江潋就是让她从心底里感觉到可怕。 江潋一个眼神就止住了五公主的哭闹,众臣都看得惊叹不已。 恶人果然还是要恶人磨,五公主再恶,也只是个小魔头,江潋可是个大魔头。 江潋吓唬完五公主,转而又对陆皇后说道:“娘娘向来深明大义,今日之事,且不论谁对谁错,若宁小姐只身一人在宫里,倘若突然被打了被罚了,带着一身的伤回去,定国公府肯定要闹翻天的,更不要说是砍她的脑袋了。 臣说这话不是为了袒护若宁小姐,说去说来还是为了让远在边关的定国公安心打仗,即便公主有委屈,娘娘有不甘,要打要杀也得等边关战事稳定,等定国公回来之后再做计较,娘娘以为臣的话有没有道理?” 他的声音低沉悠扬,一番话说得心平气和,合情合理,众臣听了都频频点头。 有人出言劝道:“娘娘,江大人说的有道理,若宁小姐的长辈都不在,私自罚她确实不太妥当。” “是啊是啊!”其他人纷纷附和。 最后连陆尚书也站出来相劝:“娘娘爱女心切可以理解,不过眼下边关战事正如火如荼,咱们还是要以战事为重啊!” 陆皇后一看自家哥哥都发话了,再想到江潋威胁她的那些话,感觉自己除了忍气吞声,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她这个皇后当的可真够憋屈,受完死太监的气,还要受死丫头的气,真是气死人了! “行吧,既然你们都说要以大局为重,本宫今日就先饶了这丫头,冲撞公主的事,本宫自会召她母亲进宫说明。”陆皇后说道,强忍着愤怒看向杜若宁,“这里没你的事了,快快出宫回家去吧!” “多谢皇后娘娘!”杜若宁抹着泪拜别皇上皇后,起身独自离开了校场。 五公主看着她的背影,牙都快咬碎了。 这个杜若宁,她那一箭肯定是故意的! 可是,故意什么呢? 故意射不中还能说得过去,故意射中是不是有点奇怪? 五公主想了半天想不通,索性不再去想,反正她就是故意的,反正自己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嘉和帝的耳根总算清静了,他迫不及待地要去炼丹房吃药,便当场解散众臣,让他们各自回家。 众人拜别帝后离去,各自在心里琢磨,怎么这若宁小姐不管跟谁干架,最后总能全身而退? 陆尚书家的小姐干不过她,前左都御史家的小姐干不过她,首辅大人干不过她,现在连最嚣张跋扈的五公主都干不过她。 看来有个好爹真的很重要啊! 众人散后,江潋陪着嘉和帝去了炼丹房。 嘉和帝吃了丹药,跟着虚空道长学习修炼的心法。 江潋独自走到门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突然想到什么,忙将望夏叫来问道:“若宁小姐的护卫有没有来?” “没有吧?”望夏不确定地说,“今儿个是命妇朝拜,护卫应该不会跟来吧,怎么,干爹怕她一个人走丢了呀?” “就你话多。”江潋瞪了他一眼,“你出去瞧瞧,若是她的护卫没来,你就把她送回家亲手交给定国公夫人。” 望夏缩了缩脖子,虽然对望春的警告很在意,却也不敢违抗江潋的命令,只好躬身应声是,往宫门口去追杜若宁。 然而,他一路追着到了国公府,也没看到杜若宁,国公府的门卫说若宁小姐并没有回来。 望夏惊出一身的冷汗,他这个乌鸦嘴,难道若宁小姐真的走丢了? 正文 第79章 督公大人出手就是阔绰 望夏不敢大意,想直接回去向江潋禀报,转念一想,还是先和定国公夫人把情况说明一下为好。 或许若宁小姐和她母亲说过,从宫里出来后去哪里玩呢! 于是望夏便让门卫带自己去见国公夫人。 事关自家小姐的去向,门卫不敢怠慢,立刻带着他去见夫人。 云氏回来之后,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担心女儿在宫里被五公主欺负,又担心她脾气不好冲撞到哪个贵人。 思来想去,坐立难安,命人叫来贺之舟,让他吃过午饭便去宫门外候着。 陆家的小姐虽然说过晚上要亲自把若宁送回来,可万一若宁玩得不开心,想提前回来呢! 杜若尘和杜若衡两兄弟见母亲如此忧心,也都没心思去玩,陪在她身边安慰她。 母子三个在房里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转移焦虑,门卫突然在外面报,督公府的夏公公前来求见。 督公府的夏公公? 不就是江潋的干儿子之一吗? 云氏虽然不常出门,也知道江潋有四个干儿子,分别叫望春望夏望秋望冬。 先前和别家夫人一起坐席时,席间谈论到江潋,还有夫人打趣说,江督公也不知道在思念谁,春夏秋冬望眼欲穿的。 他一个阉人,能有什么人好思念的,云氏对此不以为然,倒是对那四个名字有了深刻印象。 此时听闻望夏来求见,云氏不知怎地,就感觉心头莫名一紧,忙让门卫将人带进来。 望夏进了门,还没见礼,云氏便急急问道:“夏公公突然过来,是我家小女出什么事了吗?” “……”望夏听得一愣,心说这就叫母女连心吗,他还没开口,夫人就猜出是关于若宁小姐的事了。 当下便不再铺垫,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讲给云氏听。 起先他还想着问问云氏知不知道若宁小姐去哪了,看着云氏越来越没有血色的脸,就知道没有问的必要了。 “夫人,整件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但你先不要担心,或许若宁小姐在半路遇到了同窗,也或许是去别的地方玩了。”望夏安慰道,“夫人若实在不放心,可以派人出去找一找,我这边也回去和干爹说一声,让干爹也派人帮着找一找。” “行,我知道了,多谢夏公公特意来送信,如此我就不多留你了。”云氏真诚道谢,吩咐门卫好好的把他送出去。 望夏走后,云氏立刻就憋不住了,眼泪直往下掉。 早知道会这样,她当初宁可违逆五公主,也不能把宁儿留在宫里。 国公爷在家时得罪了不少人,万一宁儿被哪个仇家掳去报复泄愤,后果真是想都不敢想。 “尘儿,衡儿,快去叫大管事和贺之舟找来,咱们得快点去找你妹妹。”她心急火燎地说道,还不忘了叮嘱两个孩子,“别对外声张,也别惊动你祖母,免得吓着她老人家。” 两兄弟领命而去,云氏又叫人进来给自己更衣。 倘若女儿真的丢了,她便进宫去找皇后要人。 是五公主非要把宁儿留在宫里,又是陆皇后把宁儿一个人赶出宫,宁儿若有个三长两短,就是她们的责任。 管她们是公主还是皇后,找不到宁儿,她绝对不和她们善罢甘休! 少顷,大管事和贺之舟匆匆赶来,云氏把事情简单讲述,让他们快快带人出去找若宁小姐。 “小姐的名声要紧,你们对外不要说是小姐丢了,倘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找三公子。” “……”杜若衡正打算出去一起找,母亲这么一说,他就只能待在家里不能露面了。 杜若尘说:“你在家里陪着母亲也好,我和他们一起去。” 于是,国公府的侍卫护院一时间全都被派了出去,满城找寻杜若宁的下落。 贺之舟出去之后,又特意去通知了陈三省,让他们全都出去找人。 望夏一路忐忑回到宫里向江潋复命,说自己没见着若宁小姐,若宁小姐也没回定国公府,并且国公夫人也不知道若宁小姐去了哪里。 江潋正在批折子,嘉和帝跟着虚空道长修炼心经,就把一大堆折子交给他全权负责。 听闻杜若宁不见了,江潋手中的笔一顿,一滴鲜红的朱砂滴落在折子上。 “你个乌鸦嘴!”他冲望夏骂了一句,放下笔合上折子站起身,面色沉沉看不出情绪,“走,回东厂。” 望夏被骂乌鸦嘴,也不敢否认,小声问:“那皇上这边怎么办?” “凉拌!”江潋丢下两个字,大步向外走去。 凉,凉拌皇上呀? 望夏咂咂嘴,小跑跟在他身后。 江潋说:“你不要跟着我,你去把望春叫回来,另外把沈决也给我找来。” “是!”望夏应了声,心说不还没确定人是真的丢了吗,这阵仗是不是弄得太点大? 望夏提前先行,江潋另外派了太监守着嘉和帝,而后坐上轿子回了东厂。 在城门口喝西北风的望春得到传唤,激动得热泪盈眶。 这些天了,干爹终于想起来他了。 看来干爹还是离不开他。 望春心里暖烘烘的,一路打马飞奔回到东厂,见到江潋之后,只听他说了一句话,整个心都凉了。 干爹居然让他去找若宁小姐。 他就是被若宁小姐坑害,这个年都没过好,现在又要他去找若宁小姐,是嫌他不够倒霉吗? 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呀,大年初一要是不顺的话,这一年都会不顺的。 若宁小姐她怎么大年初一也不消停啊? 她跑到哪里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定国公从前得罪了那么多人,若宁小姐该不会是被仇家劫持了吧? 一想到那个娇滴滴会弯着眼睛叫他春公公的小姑娘可能会惨遭毒手,望春又顾不上倒不倒霉,忙忙地出去找人了。 沈决随后赶来,问江潋找他什么事。 江潋说:“若宁小姐在宫里玩耍,离宫后不知去向,你带着你的人出去找一找,但是要把嘴捂严实了,对任何人都不得声张。” “你说什么,若宁小姐走丢了?”沈决大吃一惊,随即第一个念头就是,“你看,我说得对吧,骗子没有好下场,所以你快点把骗我的钱还给我,不然小心你自己也走丢了。” “……”江潋把脸一沉,“让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我不去。”沈决说,“她骗了我,我为什么要去找她,除非你把我的损失补给我,再说了,找人也很费钱的好不好。” 江潋很想把他那双丹凤眼打成乌鸡眼,介于此时是非常时刻,懒得和他计较,拉开书案的抽屉,随手从里面抓出一打银票扔在他脸上。 “拿去,快去给我找人!” 沈决很意外,慌忙把银票接住,拿在手上一张一张地数,数完眼睛笑眯成一条缝。 “督公大人出手就是阔绰,这又是从哪里搜刮的民脂民膏吧?”他笑着说,“不过话说回来,若宁小姐丢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急个什么劲儿?” 江潋一怔,半晌才回道:“她当然跟我没关系,我这是在为皇上分忧,她丢了,她爹还能在边关安心打仗吗?” “是因为这个吗?”沈决带着怀疑上下打量他,“我怎么觉得你对她很不一般呢?” 江潋眸光一寒,翻手从袖中甩出一把飞刀,明晃晃直奔沈决的面门。 沈决吓一跳,绣春刀瞬间出鞘,“叮”的一声击飞了暗器,冲江潋大吼:“开句玩笑而已,你居然对我下死手!” “滚!”江潋冷冷道。 沈决知道他真生气了,撇撇嘴,绣春刀入鞘,银票入怀,转身大步而去。 “放心吧,我一定会把你的若宁小姐找回来的。”他在门外大声说道。 江潋脸上的怒气还没消散,又被他这话说得冒火。 这些人都有什么毛病,怎么个个都认为他对那丫头不一般? 他这是为了大局着想,和那丫头有什么关系? 莫名其妙! 烦人精,她最好是真丢了,倘若是跑去哪里玩,却害他如此大动干戈,他一定饶不了她! 刚才一冲动,也不知道给沈决抓了多少钱,这回肯定赔了! 正文 第80章 看来这回是要动真格了 事实如江潋所愿,杜若宁真的丢了。 东厂、锦衣卫、定国公府外加杜若宁自己的人,整整找了一天,直到天黑也没见着她的人影。 青天白日的,一个女孩子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若是再找不着人,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了。 到了这个地步,不惊动人是不可能的。 首先被惊动的,就是杜老夫人,还有大房二房的老爷夫人。 大家齐聚在云氏这边,心急如焚地讨论应对之策。 “怪我,都怪我,我当时就不该让她留下。”杜老夫人擦着眼泪后悔不已,“早知道这样,管他什么五公主六公主,说什么也要把宁姐儿带回来,现在好了,宁姐儿要是丢了,我可怎么向她爹交代?” “母亲不要自责,这事不怪你,要怪也是怪五公主,怪那绑了宁姐儿的贼人。”大夫人安慰她说。 可是“绑了宁姐儿的贼人”这句话听着太让人心惊了,杜老夫人不得没得到安慰,反倒大哭起来:“宁姐儿要是被贼人害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活了……” 场面一度混乱,杜关海大声斥责自家夫人:“你不会说话就不要出声,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哪里有那么多贼人,宁姐儿就是迷路了,再找找一定能找回来的。” 大夫人讪着脸不敢再说话。 二夫人怕自己说错话,安静坐着不敢开口。 云氏的耐心已经耗尽,起身道:“我现在就进宫去找皇后要人,她今天就是出动御林军,也要把我的宁儿找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杜老夫人哭着说,连声吩咐刘嬷嬷拿她的诰命服来。 杜关海想拦又不敢拦,毕竟丢的不是他女儿,他若拦着,显得好像不关心的样子。 正着急,大管事在外面报,说督公大人来了。 众人都是一愣,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个绯衣玉带的身影已经走了进来。 天色已晚,屋里点了灯,暖黄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冷冽。 “江大人。”杜关海上前招呼,下面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江潋淡淡嗯了一声,看向云氏:“夫人,关于若宁小姐的事,咱家有话要和你说。” 他这么说,就是要其他人都回避的意思。 若是换了平时,云氏不一定听他的,但今天不一样,毕竟第一手的消息就是他干儿子送来的。 杜老夫人和大夫人二夫人都屏着呼吸看他,这个杀人如麻的魔头突然不请自来,不知道要帮他们还是害他们。 云氏也不确定,但此时的她已经有点病急乱投医,江潋如此郑重的样子,也让她莫名地产生了一种信任感。 “大哥,你先带母亲嫂嫂们回去吧!”她转头对杜关海说道。 杜关海没有多言,点点头,示意大夫人把老夫人扶起来。 几个人无声无息地走出了房间,云氏的嬷嬷从外面把门关上。 屋里只剩下江潋和云氏,云氏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不知怎地就流下泪来。 “督公大人,你要和我说什么?” 江潋看看她,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递过去:“夫人你先冷静一下。” 云氏接过帕子,道声谢,轻轻擦拭眼泪,请江潋落座。 江潋没有坐,负手而立,缓缓道:“若宁小姐应该不是简单的走丢或者被人绑票,夫人若是信我,请先不要去宫里闹,事关若宁小姐的名声,闹大了反而不好。” 云氏当然知道,就算如今民风再开化,一个年轻轻的小姐不见了,人们也难免各种猜测,各种风言风语。 “可是我若是不闹大,我家宁儿还能找回来吗?” “能。”江潋正色道,“东厂和锦衣卫个个都是找人的高手,想找一个人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夫人愿意把这件事交给我,我一定会把若宁小姐给你找回来的。” 东厂和锦衣卫呀? 云氏眼睛一亮,平生头一回对这两个名字充满期待。 “督公大人愿意帮忙,我求之不得。”她说道,“只要能把我家宁儿找回来,督公大人提什么条件我都能接受。” 江潋微微颔首:“咱家没什么条件,只是为了师出有名,既然得了夫人的委托,咱家这就去找人了。” 他没有告诉云氏,其实他的人已经找了一天了。 云氏感激不尽,亲自把他送到大门外,拜托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让人送个信儿过来。 江潋答应了她,坐着轿子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回到东厂,望春正在门口等他。 轿子停稳后,望春迎上去帮他掀开轿帘:“干爹,咱们的人回来了大半,都没有若宁小姐的消息。” “知道了。”江潋下了轿子,大步往厅堂走,“去把望冬给我叫来。” 望冬啊? 望春愣了下,干爹居然要动用望冬,看来这回是要动真格了。 过了一会儿,很少露面的望冬进来见江潋,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地问:“干爹,您有何吩咐?” 不同于望春望夏的活泼开朗,望冬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沉默到甚至有些阴郁,像一只无声无息隐藏在黑暗里的秃鹫。 四个人当中他的话最少,武功最高,向来替江潋做的都是最危险的事,平常的小事江潋从来不会用他。 “你想办法进宋府去看看。”江潋说道。 在京城,姓宋且有能开府的,只有首辅宋悯,饶是望冬性子沉稳,听到这个吩咐也不禁暗吃一惊。 宋悯身为首辅,他的府邸虽然看起来冷冷清清,疏于打理,实际上却是暗卫满布,如铜墙铁壁一般坚固,一滴水都不能轻易渗进去。 干爹也是知道这点的,因此才会说让他“想办法”。 办法他倒是能想,可是,干爹为什么要让他去宋府,莫非干爹认为是宋悯劫走了若宁小姐? “是。”望冬心里想了很多,却一个字都没多说,起身告退出去。 与此同时,一间静谧温暖的屋子里,杜若宁的意识正慢慢苏醒。 屋子里到处都放着烛台,每一支烛台上都点着蜡烛,烛火跳跃着,将暖黄的光填满整个房间,也照亮了一双深邃又深情的眼睛。 “阿宁,你醒了?”那双眼睛的主人就趴在她床头,语气温柔得像漂浮在春日晴空的云朵。 【作者有话说】 十月的最后一天了,我可不可以求个票票呀,票票不投就要过期了哦,感谢亲爱的们陪我度过了整个十月,即将到来的十一月,也希望你们能继续陪着我,听我继续讲故事,十一月,我们不见不散! 正文 第81章 开在地狱的彼岸花 杜若宁对上那双眼睛,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呼吸也跟着停止,后背顿时出了一层冷汗,浑身的毛孔都竖起来。 宋悯? 她猛地坐起身,远离那双眼睛。 “阿宁,你醒了?”宋悯随之坐直了身子,目光追随着她的脸,一刻都不愿偏离。 杜若宁没有出声,静静地盯着他,半晌才开口道:“首辅大人,这是哪里?” 在那短短的沉默里,她想过要狠狠扇宋悯一个大嘴巴,或者大喊大叫来表达自己的惊恐,再或者装疯卖傻哭闹着要回家,但她最终并没有那样做。 她想先弄清楚,自己是怎么被宋悯掳来的。 “这是我家,也是我们的家。”宋悯柔声道,对她的安静既感到意外,又有些欣慰。 她没有吵,没有闹,也没有害怕,所以,她就是长宁。 “我怎么会在这里?”杜若宁又问,转着眼睛四下打量。 这是一间宽敞而华美的房间,房间的每个角落都点着蜡烛,放蜡烛的烛台,是她曾经最喜欢的赤金雕五彩凤凰的样式。 “是长河把你带来的。”宋悯的目光跟着她的目光一起转动,“这房间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从建府那天开始,它就一直在等着你的到来,你喜欢吗?” 突然听到长河的名字,杜若宁心里咯噔一下,根本没听清他后面又说了什么。 长河不是已经死了吗,宋悯怎么说是长河把她带来的? 他是不是精神错乱了? 他疯了吗? “长河在哪里,让我见见他。”杜若宁说道。 宋悯顺从地点头,丝毫不在意她为什么要见长河,仿佛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他都愿意无条件地满足。 他走到门口,拉开门,向外唤道:“长河,你进来一下。” 外面有人应声是,跟着他走进房间。 杜若宁看过去,发现进来的男人虽然衣着打扮,身高体形都跟长河一样,但并不是长河。 “他不是长河,长河已经死了。”杜若宁道。 “是啊,旧的长河死了,现在这个是新的长河。”宋悯说道,又用那种溺死人的温柔眼神看向她,“就和你一样,旧的阿宁死了,现在的你,是新的阿宁。” “……”杜若宁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那种惊悚又恶心的感觉。 这个怪胎!他真的疯了! 他是要为每一个他在意的人都找一个替代品吗? “我要回家。”杜若宁掀开被子,坐在床沿找自己的鞋子。 “这里就是你的家。”宋悯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拿起鞋子要亲自给她穿鞋。 他的手伸过来,握住了杜若宁的脚,杜若宁一阵恶寒,大叫一声踹开了他。 这一脚正踹在宋悯心窝上,宋悯没防备,单薄的身子跌坐在地上,发出一阵急促的咳喘。 “大胆!”长河呵斥着冲过来,抽出腰间的刀。 宋悯忙抬手制止他,喘息着命令他出去。 长河犹豫着退出去,重新把门关上。 宋悯坐着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才慢慢起身,没有丝毫的恼怒,把鞋子放回到杜若宁脚边。 “对不起,阿宁,是我唐突了。”他说道,“你放心,你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勉强你。” “我不喜欢你叫我阿宁。”杜若宁忍着恶心把鞋子穿上,但凡有别的鞋子,她就不会再穿这双被宋悯摸过的。 “那你喜欢我叫你什么?”宋悯问道。 “叫我杜若宁,我是杜若宁,不是你说的什么阿宁,你认错人了。” “不,我怎么可能认错,你就是阿宁呀!”宋悯说道,伸手想去摸她眼尾的泪痣,“你看,你就算换了个新的身体,这颗痣还在呀,你说过的,如果有来生,让我凭着这颗痣找寻你。” 杜若宁猛地后退,躲开他的手。 她想起来,自己从前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但那只是两人互诉衷肠时说的玩笑话,他怎么能当真呢? 谁会把这种话当真? 只有疯子才会当真。 所以,宋悯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是我,你认错人了。”她再次说道,“我是杜若宁,我父亲是杜关山,你快点放我回家,否则我父亲饶不了你。” “杜关山?” 宋悯苍白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仿佛开在地狱的彼岸花,又美又惊心。 “杜关山他回不来了,世上很快就没有杜关山这个人了,阿宁,只有我才是你永远的庇护。” 放屁! 杜若宁在心里大骂一句,你将我一剑穿心,让我国破家亡,这就是你所谓的永远的庇护吗? 看来她猜得没错,他们确实等不及要对父亲下手了,这一次派父亲去边关,他们已经打定主意要让父亲有去无回。 李承启个狗贼,夺了父皇的江山还不罢休,非要将父皇的旧臣全都赶尽杀绝才安心吗? 他以为杀了杜关山,他的江山就能坐稳了吗? 他知道父皇当年为什么封杜关山为定国大将军吗? 父皇曾经说过,放眼大周,唯有将军杜关山乃定国安邦第一人。 可是现在,他们却要亲手将这根守护大周安稳的定海神针连根拔除。 想到这里,杜若宁突然控制不住满腔的恨意,恨不得此时此刻就先把宋悯这只疯狗送上西天。 她的目光四处搜寻,想要找一件趁手的家伙。 床尾处一支赤金雕凤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尽,露出锋利的尖头,她慢慢移动脚步,看起来像是在躲避向她靠近的宋悯。 终于,随着宋悯一步步的逼近,她的手背在身后,摸到了那支烛台。 “阿宁,你为什么总躲着我?”宋悯越来越靠近,苍白的脸上有说不出的哀伤,“阿宁,我找了你十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能不能别再躲着我?” “你为什么总叫我阿宁,阿宁到底是谁?”杜若宁装糊涂地问道。 “阿宁就是你呀。”宋悯目光痴迷,又向她伸出手,“你是李长宁,是天上地下都无人取代的李长宁,你死了,你的魂魄住进了杜若宁的身体里,但我一眼就能认出你。” “我死了?我是怎么死的?”杜若宁又问。 宋悯愣住,伸向她的手也停住,神情变得茫然又挣扎。 “你,你是被我杀死的……”他喃喃道,“可是阿宁,你不要怪我,我那都是迫于无奈,我虽然杀了你,但我是爱你的,除了你,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阿宁,我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好啊,那我就掏出来看看!”杜若宁冲他嫣然一笑,举起烛台向他心口狠狠扎去。 狗东西,去死吧! 正文 第82章 阿宁,你又杀了我一回 宋悯被她突然绽放的明媚笑容晃了眼,痴痴地叫了声“阿宁”,下一刻便见金光一闪,明晃晃的赤金烛台便到了眼前。 他下意识往后撤身,正好将胸前的位置暴露给了杜若。 杜若宁咬紧牙关对准他的胸口扎过去,就听噗嗤一声,烛台刺破雪白精美的布料,扎进了他的胸膛。 宋悯闷哼一声,一掌拍开她,身子猛地向后退去。 杜若宁被强劲的掌力拍得倒退两步,撞在床尾的木架子上,而后又重重跌倒在地。 宋悯胸口的血流出来,迅速染红了雪白的衣襟。 “阿宁,你又杀了我一回,这下,我们算是扯平了吧?”宋悯捂着胸口,鲜血从他指缝中流出来,他的笑容竟是那样的释然。 烛台落地的声音惊动了守在外面的长河,他推门冲进来,被眼前情景吓得一愣,立刻要拔刀杀了杜若宁。 “别伤她!”宋悯大喊一声,身子晃动,一头栽倒在地上。 “大人!”长河吓坏了,忙扔了刀过来抱住他,冲外面大喊,“来人,快来人……” 很快,几个侍卫和婢女跑进来,惊呼着扑向宋悯,场面乱哄哄的,没有人管杜若宁,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宋悯抬了出去,高一声低一声地喊:“快去找大夫,快去请太医!” 喊声远去,屋子里安静下来,杜若宁怔怔地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揉了揉被宋悯打中的右肩,扶着撞伤的腰向外面走去。 既然没人管她,那她直接走好了。 然而,没等她走到门口,一个穿秋香色袄裙的女人便冲了进来,不由分说扬起手就要扇她耳光。 杜若宁闪身躲开,女人的巴掌落空,杜若宁自己的腰也嘎嘣一下,疼得她倒吸一口气。 “贱人,你竟敢对大人行刺!”女人咬着牙骂道,一脸的愤怒,恨不得撕吃了杜若宁。 杜若宁看着她,有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 所以,这也是宋悯找来的李长宁的替代品吗? 杜若宁不禁发出一声嗤笑。 “笑什么,你刺伤了大人,还有脸笑……”女人冲她吼道,随即又盯着她眼尾的泪痣怔住。 很明显,这颗泪痣更鲜活,更灵动,更娇艳。 可是那又怎么样,她没有自己的脸像! 女人心虚地想,她看过大人画的那些画像,整个后院的女人,就数她的脸和那画像上的美人最相似。 她知道那个美人就是大人心心念念的长宁公主,虽然后院的女人都叫“宁”,但大人叫她的时候,声音更轻,语气更温柔。 所以,眼前这个女人就算长了一颗真实的泪痣又怎样,她的脸和长宁公主一点都不一样。 何况她还刺伤了大人,没准等不到明天天亮,就会变成一具尸体被悄悄抬出府扔去乱葬岗。 这些年府里死了不少宁姑娘,虽然大人每次都让人厚葬,可没有哪个会真的得到厚葬,最后通通葬进了野狗的肚子里。 所以,一具即将被野狗啃噬的尸体,她犯不着为之生气。 女人生气会变丑的,丑了就不能得到大人的宠爱了。 她还是留着气力去照顾大人吧! 这样想着,她便不再理会杜若宁,冷哼一声,扬长而去,从外面锁上了房门。 杜若宁惊讶于这匆匆来去的女人,居然连走路都有自己从前的影子。 可见她为了讨宋悯欢心,真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 杜若宁又是一声嗤笑,扶着腰慢慢走回床前,重新在床上躺下来。 门锁了,她的腰也伤了,想靠自己逃出去是办不到的。 母亲此时应该已经派人出来找她了,假如找不到她,肯定会去宫里找李承启和陆皇后闹的。 她是杜关山的女儿,李承启为了边关的战事,不可能置她于不顾,肯定会派人全城搜寻她。 找人的事自然少不了要让江潋负责,江潋那么聪明,稍微用点脑子想一想,就会联想到宋悯身上。 只要江潋能证实是宋悯掳走了她,到时候就算李承启再护着宋悯,也会让宋悯把她放回去的。 所以,她现在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她唯一担心的是母亲会不会怕她名声受损,不敢大肆声张。 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不代表母亲和祖母也不在乎,还有大伯母二伯母,她们都是女人,万一顾及这些不敢闹大,那可就不好说了。 如果真是这样,她只能寄希望于东厂和锦衣卫的耳目灵敏,能在国公府的侍卫上街找人的时候听到一点风声。 江潋那小子虽然每回见她都一脸嫌弃,听说她丢了应该也会帮忙找一找的吧,不然她叫了这么久的督公大人岂不是白叫了? 想到锦衣卫,她不禁又想起沈决。 上次她说让贺之舟调查沈决,贺之舟却说这人不用查,他本来就是个纨绔子,他的官职是从他爹那里继承来的。 锦衣卫的官职是世袭制,他爷爷死后传给了他爹,他爹原本是要传给他哥的,没想到他爹还没死的时候他哥就死了,于是便让游手好闲的他捡了个大便宜。 后来嘉和帝登基,一心想培养自己的势力,根本懒得过问锦衣卫的事,他这个纨绔子也就一直没挪窝。 再后来嘉和帝又让江潋代为监管锦衣卫,沈决不知哪里合了江潋的眼缘,两人居然成了朋友,他便靠着抱江潋大腿一直混到如今。 贺之舟这么一说,杜若宁倒是想起来,父皇在位时的锦衣卫指挥使好像是姓沈,那应该就是沈决他爹。 据说他爹特别擅长找东西,只要他想找的东西,埋进死人墓里他也能闻着味找出来。 但愿沈决能学到点他父亲的本事,快点找到这里来。 倘若他真能找过来,她愿意把他输掉的银子补给他。 不过现在不行,她现在没钱,陈三省那一个包子铺挣得只够那些人糊口,想赚到够还沈决的钱,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所以,还是要想办法赚钱。 要赚多多的钱。 去哪里赚呢? 父皇要是能留个宝藏给她挖一挖就好了。 哎! 杜若宁眼睛一亮,顾不上腰疼,猛地坐了起来。 说书先生总爱说,历朝历代的皇帝为了以防万一,都会给子孙后代留下一处东山再起的宝藏。 她从前没听父皇说起过,也不知道父皇留了没留。 假设真的留了,父皇会把宝贝藏在哪里呢? 这种机密的事,通常只会告诉给自己最信任的人。 父皇最信任的就是师父,等师父从边关回来,她一定要想办法问一问。 反正她已经决定向师父坦白了,而且师父现在是她父亲,不管出于哪个身份,应该都不会瞒着她吧? 杜若宁越来越觉得有可能,慢慢躺回床上,把自己挖到宝藏招兵买马攻破皇城砍了李承启脑袋自己登基为女帝的事都想了一遍,想着想着,她居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里,她看到江潋正顶着那张白璧无瑕的妖孽脸破口大骂:“烦人精,死到哪里去了!” 她忍不住想笑,口中喃喃道:“江潋,我在这里,你快来找我呀! 正文 第83章 咱家去给首辅大人拜个年 不知睡了多久,杜若宁被人粗鲁地推醒。 “起来起来,大人要见你。”来人的声音很不耐烦。 杜若宁睁开眼,发现来的还是刚才那个婢女。 婢女一脸的怨气,像被抢了男人的怨妇。 “他还没死吗,为什么要见我,是有什么临终遗言要对我说吗?”杜若宁费劲地坐起来,腰上的痛楚仍然没有减轻。 “呸呸呸,你小小年纪心眼怎么这么恶毒,竟敢咒大人死。” 宁姑娘气得直翻白眼,心说这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好,大人都被她伤成那样了,醒来的第一句话却是问她在哪里。 自己在旁边哭得眼泪都快把床板漂起来了,大人却视若无睹,不仅没有像从前那样柔声细语地安慰她,还打发她过来叫人。 不,大人说的是“请”,让她好好地把人请过去。 “你还愣着干嘛,快起来呀,大人等着呢!”她没好气地催促道。 杜若宁没心思和这种女人废话,扶着自己的腰说道:“我的腰受伤了,行动不便,你家大人要见我,就让他自己过来。” “你好大的架子!”宁姑娘越发恼火,转念一想,自己应该去把这个丫头的傲慢无礼告诉大人,这样大人肯定会厌恶她的。 大人最讨厌恃宠而骄的女人,后院里经常有女人仗着大人的宠爱蹬鼻子上脸,后来无一例外地被大人冷落,再后来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大人是什么人,当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愿意宠着谁全凭他高兴,但这不代表被宠的人可以肆无忌惮。 而她自己之所以能在这后院长久地受大人恩宠,就是因为有自知之明。 这样想着,她便迫不及待地回去见宋悯,把杜若宁咒宋悯死的话,以及让宋悯自己过去的话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宋悯失血过多,本就苍白的脸上已经没有半点血色,听了宁姑娘充满怨气的讲述,嘴角绽放出一抹笑意。 “阿宁就是这样与众不同。”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却透着满满的宠溺。 宁姑娘眼巴巴等着看他发火,没想到只等来这么一句,心里顿时酸溜溜不是滋味。 那丫头都咒大人死了,大人居然这么开心,还夸她与众不同。 她那是与众不同吗,分明是不识抬举好吧? 正想着,就听宋悯又说:“既然阿宁受伤了,还是我过去吧,长河,叫人把我抬过去,再找大夫去给阿宁看伤。” 长河应声是,出去叫人。 “大人,您自个也受伤了……”宁姑娘心疼地按住宋悯准备坐起来的身子。 宋悯撇了眼她的手,嘴角的笑意敛去。 宁姑娘心头一颤,忙将手收回去,跪在地上请罪。 “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僭越,请大人恕罪。” 宋悯的脸色冷冷清清,看不出什么情绪,冲她摆手道:“你去给阿宁准备点吃的。” “是!”宁姑娘不敢再有旁的心思,战战兢兢退出门外。 长河叫了两个人进来,抬着软榻将宋悯送去杜若宁的房间。 看到被人抬进来的宋悯,杜若宁第一个念头就是觉得遗憾。 好可惜,他居然没死。 宋悯看起来十分虚弱,像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脸色也白得像鬼,唯有那双眼窝深陷的眼睛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迸发出欣喜的光彩。 “阿宁!”他轻声唤她,“醒来看到你还在,这感觉真好。” 好你大爷! 杜若宁心里骂了句粗话,面上淡淡一笑:“首辅大人命真硬,这样都死不了。” “怎么说话呢你?”长河听不下去,上前呵斥一句。 杜若宁瞟他一眼,嗤笑道:“你知道上一个长河是怎么死的吗?” “你!”长河想发火,被宋悯抬手制止,“你少说两句,别招惹阿宁,她会杀了你的。” “……”长河闷闷地住了嘴。 宋悯让人把他的软榻放在杜若宁床边,侧身躺着,与杜若宁四目相对。 “阿宁,你的腰伤严重吗,疼不疼,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你先忍一忍。” 杜若宁本不想理他,听说有大夫来给自己治伤,面色稍微缓和,敷衍地向他道谢:“多谢首辅大人。” 等她的腰不疼了,她就可以自己找机会逃出去。 “你怎么还跟我客气上了?”宋悯得了她一句软话,开心得像个孩子,“今日在宫里,我和江潋都替你说话,我还替你挨了一巴掌,你只谢了江潋,没有谢我,我心里一点都不难受,我觉得你是把我当成自己人的,只有自己人才不用道谢……” 他开心地说了一长串,累得停下来喘息,眼睛却始终不离开杜若宁的脸。 “你歇着吧,不要再说话了。”杜若宁不想费心和他周旋,干脆让他闭嘴。 什么狗屁自己人,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宋悯更加开心,温顺地点头:“好,我听你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长河在一旁听得暗自着急,这个丫头差点没把大人捅死,大人却认为人家是为他好? 听说世上有种人,就喜欢被人凌虐,大人该不会也是这种人吧? 宋悯听话地闭上眼睛休息,房间再次安静下来。 杜若宁静静躺在床上等大夫过来,心里盘算着如果一时半会出不去,后面该怎样应付宋悯。 也不知道外面如今是什么情形,母亲到底有没有进宫去见李承启,江潋到底有没有帮忙找她,有没有想到她可能会在宋悯这里? …… 外面的情况还算平静,除了国公府和江潋的人,没有人知道杜若宁不见了。 甚至她在宫里把五公主吓晕的事,都没有任何风声传出来。 事关五公主的尊严,没有哪个大臣敢到处乱说。 云氏把找人的事托付给江潋以后,多少缓解了一些心中的焦虑。 母子三个随便吃了点东西,守在一起等待江潋的消息。 江潋也一直在等望冬的消息,等得实在无聊,自己窝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的,似乎听到有声音叫他:督公大人,我在这里,快来找我呀! 江潋冷笑,你谁呀你,我凭什么去找你? 那个声音便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江潋突然激灵一下坐起身,睁开朦胧的睡眼四处张望,房间里除了偶尔噼啪作响的炭火,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怔忡一刻,扬声叫人:“望春,什么时辰了?” “刚过子时。”望春应声从门外走进来,“夜里冷,干爹要不要去床上躺着?” “不用。”江潋捏捏眉心,“望冬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望春回道,“宋府不是一般人家,没那么容易进去,干爹别急,再等等。” “不是我急,是国公夫人急。”江潋道,“倘若今晚不能找回若宁小姐,国公夫人只怕明儿一早就要进宫,到时候惊扰到皇上,闹得满城皆知,皇上还是少不了把事情推给东厂。” “干爹说得有道理,还好您提前阻止国公夫人进宫,避免了打草惊蛇,可是想要今天晚上就把若宁小姐找回来,恐怕是不可能的。”望春略有些丧气地说,“宋府守卫森严,三日之内咱们能进去就不错了。” 何况他们还只是猜测,万一若宁小姐不在那里,不是白白耽误了功夫吗? 要说那个宋悯,不愧是当过禁军指挥使的,把整个府邸布防得跟铁桶似的,也不知道干了多少亏心事,生怕别人半夜摸进去把他咔嚓了。 干爹做的坏事比天上的星星还多,也没见像他那样严防死守。 胆小鬼! “三日之内?”江潋神情漠然地盯着黑漆漆的窗外,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 宋悯就是个疯子,小丫头若真的落在他手里,三日之后,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备轿!咱家去给首辅大人拜个年!”他猛地站起身,大步向外走去,衣袂带起的风拂过桌上的蜡烛,烛火被吹得疯狂跳跃。 拜年? 望春心想,这大半夜的,拜的哪门子年呀? 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正文 第84章 尝尝东厂的十大酷刑 当然,这话望春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嘴上连声应是,忙不迭地跑出去喊人备轿。 轿子备好,望春和望夏正打算陪江潋一起出发,望冬突然像只黑色幽灵一样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怎么回来了,事情办成了?”望春惊喜地问。 “没有。”望冬摇头,“布防太严了,找不到一丝疏漏,须得连着蹲两个晚上,仔细观察他们交接换岗的时间和步骤,才有可能找到机会。” “那你不好好观察着,又跑回来做什么?”望夏也忍不住插嘴。 望冬摆手:“那样太慢了,我发现一个情况,干爹或许可以利用一下。” “什么情况?”江潋问。 望冬道:“宋悯不知道是病了还是受伤了,他的管家不但请了大夫,还请了沈太医,忙活了好一阵子,沈太医刚刚才离开,大夫至今还在府里,我寻思着,应该是很严重的病,干爹不如把沈太医请来问一问。” “不是吧,这大半夜的,又是大夫又是太医,难道宋悯要死了?”望春惊讶道,随后又想到什么,大叫一声,“呀,不会是他要对若宁小姐不轨,被若宁小姐用簪子什么的捅伤了吧?” 他这么一喊,望夏和望冬都瞪大眼睛看他,又同时转头看向江潋。 “那就把沈太医请来问一问吧!”江潋沉着脸回了屋。 既然宋悯现在病得这么严重,小丫头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不过望春那个死东西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乱七八糟,以后再敢看这些扯天扯地的玩意儿,非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不可。 真烦人,害得他也忍不住往那方面想。 宋悯个狗贼,不会真的对一个小姑娘下手吧! 他要真敢这样,定要让他尝尝东厂的十大酷刑! 闷闷地坐着想了半天,沈太医被望春带了进来。 “督公大人,这么晚了,叫老朽来有何吩咐?”沈太医头一次进东厂,还是大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吓得两条腿都在打颤。 “大晚上的,沈太医不是还去了别人家吗?”江潋坐在烛影里,白玉般的容颜被烛火蒙上一层光晕,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 沈太医差点腿一软坐在地上,他刚从首辅大人那里回家,被窝都没暖热呢,督公大人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看来人家说得没错,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瞒得过东厂的耳目。 可他也没想瞒呀,他是个大夫,治病救人,医者本分,没招谁没惹谁,怎么就被东厂盯上了? 难道东厂不许人半夜生病吗? “督公大人,老朽愚钝,不明白您的意思。”他战战兢兢地回道。 江潋盯着他,突然展颜一笑:“沈太医不用怕,咱家没别的意思,就是听闻宋大人病了,忧心忡忡,寝食难安,所以就把你请过来问问宋大人的情况。” 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他们两个感情有这么好吗? 沈太医也不是个傻子,他在宫里给贵人们看了半辈子病,见过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了。 尤其是后宫的娘娘们,最喜欢打听别的娘娘生了什么病,为此不惜花重金从太医那里买消息,为的就是随时随地掌握对手的情况。 所以督公大人大半夜的叫他过来询问首辅大人的病情,应该也和那些娘娘们差不多吧? 可是娘娘们那样是为了争宠,他是为了什么? 他和首辅大人同为天子近臣,莫非也是为了……争圣宠? 沈太医一瞬间想到了许多,对着江潋躬身施礼:“督公大人与首辅大人的感情着实让老朽感动,但医者有替患者保密的义务,非本人同意不得对外宣扬,还请督公大人谅解。” “沈太医果然是妙手仁心,医德高尚,咱家甚是敬佩。”江潋脸上笑意不减,“沈太医不愿意说,咱家也不勉强,大半夜的来来回回,肯定饿坏了,吃点东西再走吧!” 吃东西? 沈太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什么都没说,江潋居然不生气,还请他吃东西? 外面不都说他杀人不眨眼吗,怎么今天这么和善? 因为今天是大年初一,所以不杀生吗? “不了不了。”沈太医忙摆手,“太晚了,还是不要麻烦厨子了,改天有空老朽再来叨扰。” “不麻烦,咱家只是想请沈太医吃几个炭烧栗子而已。”江潋笑得越发亲和,冲站在旁边的望春一招手,“还不快给沈太医上栗子。” 栗子呀? 沈太医见他如此盛情,也不敢过份推辞,心说大冷天的吃几个栗子也不错。 望春领命,走到屋子中间那个红彤彤的大火盆跟前,拿起火钳在里面一阵翻找,最后夹起一块圆形的,火红火红的炭,笑着走到沈太医面前。 “太医瞧瞧,这颗栗子又大又圆,真是难得的好栗子,来,把嘴张开,小的喂你吃。” “……”沈太医倒吸一口气,眼睛瞪得比栗子还圆,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巴骨蹿上来,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这是什么恶魔,一言不合就喂人吃烧红的炭? 大过年的,他这是造的什么孽? 于是,医德高尚的沈太医,在炭烧栗子的威力之下,一字一句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给宋悯看病的过程详细讲了一遍。 江潋静静地听他讲述,原本带着浅笑的脸慢慢变得冷若冰霜。 望春在一旁也听得心惊肉跳,不是为了宋悯的伤,而是为了伤宋悯的人。 在宋悯自己家里,除了忠心的侍卫仆从,就是被他养在后院的女人,有谁会拿着利器往他心口上捅? 又有谁敢捅他? 恐怕只有若宁小姐了。 所以,若宁小姐真的在宋悯家,而且宋悯极有可能真的对她做了自己猜想的那种事…… 天呐! 宋悯是得逞了,还是没得逞? 他这个畜生! 望春愤愤地骂着宋悯,随即又被江潋眼里的杀气吓得僵住。 “望春,叫人把沈太医好生送回去。”江潋平静的语调里蕴藏着山雨欲来的怒火。 望春激灵一下,忙应声是,扶着腿脚发软的沈太医往外走。 沈太医不止腿脚发软,要不是怕弄脏江潋的地又被逼着吃炭烧栗子,他都要当场尿出来了。 两人刚走到门外,就听江潋在里面喊道:“望夏,望冬,带上人马,跟咱家一起去宋府探望首辅大人。” 带着人马去探病? 沈太医心惊肉跳地抓住望春的手:“春公公,我可什么也没说呀!” “放心,没你的事,回去好好睡一觉,把该忘的忘掉就行了。”望春笑嘻嘻地说道。 “忘忘忘,我一定会忘得干干净净的。”沈太医连声答应。 “很好。”望春招手叫来一个厂卫,“沈太医,让他送你回家,我也要去探望首辅大人了。” 正文 第85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此时已近四更,打更人提着铜锣行走在凌晨的街巷,天气阴冷,无星无月,狂风从空荡的街道肆无忌惮地掠过,正是人们所说的月黑风高杀人夜。 打更人敲响铜锣,扯着嗓子正要报时,忽然听到踏踏的马蹄声响由远及近而来,听动静至少有上百匹马,踩得地面都在震动。 大半夜的,哪来的人马,这是要干什么? 打更人警惕望向前方,还没想好要不要敲锣示警,马蹄声已经到了近前,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了半条街,一支杀气腾腾的队伍出现在他的视线。 所有人都穿黑衣披猩红斗篷,手持火把腰佩弯刀,打头一人身姿挺拔,面罩寒霜,骑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仿佛从天而降的天神,容颜俊美,威风凛凛。 松油火把被风吹得烈烈作响,打更人借着火光终于认出来人是谁,扑通一下跪在道边,低着头屏息凝气,一动不敢动。 人马并没有因为突然出现的打更人而停顿,转瞬间便从他身旁呼啸而过,卷起的沙尘像冰碴子打在他脸上,连空气中都带着杀气。 队伍很快远去,街道变得比之前更加黑暗,打更人撑着地哆哆嗦嗦站起身,抹了一把脸。 天老爷,这是犯了多大的罪,能让东厂动用这么大的阵仗? 瞧这架势,不是抄家就是灭门呀! 看来当官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当个苦哈哈的打更人也挺好,命贱,没人惦记。 一行人穿过几条黑暗的长街,很快便来到了宋府门前。 江潋勒住缰绳,抬手叫停了队伍,沉声命令望春去叫门。 望春跳下马,大步来到门前,一手握腰刀,一手用力砸门:“开门,快开门!” 巨大的响动不仅惊醒了门房,也惊动了府邸四周的暗卫,消息迅速向后院传递,弓箭也在无声无息中搭上弦,乌漆漆的箭头对准了门外的人马。 门房没有听话开门,隔着门询问是谁。 望春道:“督公大人听闻首辅大人病重,特来探望,还不快出来迎接。” 门房隔着门缝往外看,心说这么大阵仗,到底来探病还是来抄家? “督公大人有心了,且容小的去通禀一声,再来回话。” “快去快回,晚了我们就自己进去了。”望春说道。 自己进去? 自己怎么进? 破门而入吗? 门房慌忙应声是,脚步生风地跑去报信。 望春回到江潋马前:“干爹稍等,门房去报信了。” 江潋端坐马上,向四处张望,冷冷道:“哪里用他报信,只怕咱们还没靠近,信就已经送进去了。” 望春自然也知道,门房不过是在拖延时间,但这里是当朝首辅的家,他们也不能硬闯,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 过了一会儿,门房带着管家一起回来,将大门打开,请江潋进去。 “我家大人说,我们府上地方小,容不下太多人,所以,请督公大人带两个随从进去相见便可。”管家恭恭敬敬地说道。 “那可不行。”望春呵斥道,“我们这些弟兄大半夜的来探望首辅大人,难道要他们在外面喝西北风吗?” 管家哈着腰一脸为难:“这是家主的吩咐,小的不敢不从,督公大人非要让人全都进去,那就只能从小的身上踩过去了。” 他看似毕恭毕敬,实则态度强硬,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江潋心里明白,这门房并不是普通的门房,管家也不是普通的管家,两人都是绝顶的高手。 倘若他非要硬闯,且不说这两个高手,光是埋伏在暗处的弓箭手,就能在顷刻间把他们射成刺猬。 他叫住还要继续发飙的望春,翻身下马。 “既然是首辅大人的要求,咱家自当客随主便。”他笑着说道,随手点了队伍中的两个厂卫,带着他们一起踏上台阶,“两个随从,再加上我干儿子,不能再少了。” 管家看看那两个厂卫,又看看望春,没说什么,抬手作请。 多一个人能翻起什么大浪,他们府里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 管家领着江潋四人去见宋悯,门房又把门从里面插上。 望夏和其他人在门外等候,虽然知道干爹带进去的两个厂卫其实是望冬和沈决,还是忍不住为他们担心。 “所有人都打起精神,只要一看到信号,立刻随我冲进去。”他握紧手中的弯刀下达命令。 众人齐齐抱拳应是。 江潋跟随大管事一路来到宋悯的住处,把沈决和望冬留在门外,带着望春进了卧房。 “大人,督公大人来了。” 管家走到床前弯腰禀报,宋悯靠在床头慢慢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看向江潋:“督公大人深夜前来,我身子不便,未能远迎,失礼了。” 说罢吩咐守在身边的随从:“长河,给督公大人看座。” 长河? 望春飞快地和江潋对视一眼。 长河不是被干爹大卸八块喂狗了吗,怎么又来一个长河? 江潋神情漠然地在长河搬来的椅子上坐下:“首辅大人真是念旧。”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难道督公大人不念旧吗?”宋悯面色惨白,声音微弱。 “咱家没旧人,旧人都死光了。”江潋道,“还是说说首辅大人的伤吧,咱家听说你被人刺伤,差点一命呜呼,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胆,要不要咱家帮你把人抓起来,带回东厂好好审一审?” “不劳督公大人费心,一个不听话的婢女而已,我已经处置完了。”宋悯丝毫没有因为他的消息灵通而感到惊讶,微微摇头婉拒他的好意。 “婢女呀?”江潋轻挑眉梢,“莫非是首辅大人兽性大发,想对人家图谋不轨,不知得没得手呀?” 他口中说着骂人的话,脸上却笑盈盈如春风拂面,仿佛在聊一个让人非常愉快的话题。 “你怎么说话呢?”长河忍不住质问他。 江潋斜睨他,瞳孔微一收缩,突然冲他扬了下手。 一道寒光闪过,长河躲闪不及,鬓边的头发被削掉几缕。 长河大惊失色,当场就要拔刀,被管家按住了手。 “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儿?”江潋冷冷道,眸光流转去问宋悯,“是不是叫长河的都是这么冲动?” “是啊,我告诉他很多回了,他总是改不掉这毛病,谢谢你帮我教训他。”宋悯笑着说道,随即捂着胸口一阵猛咳。 管家忙端来茶水喂他。 宋悯喝了水,靠在床头缓了一会儿:“时候不早了,督公大人早点回去歇着吧,劳烦你特意过来看我。” “不急。”江潋正经道,“咱家一路过来辛苦了,喝杯茶再走吧!” “……” 宋悯和管家都很无语。 这话不是主家该说的客套话吗,他居然自己说出来。 再说了,他就算辛苦不也是自找的吗,谁让他大半夜带兵来堵人家的门? 可是他都提出来了,不给他沏杯茶也说不过去,宋悯只好含笑让管家去沏茶,并向他表示歉意:“是我疏忽了,怠慢了督公大人。” “无妨,首辅大人精神不济,是咱家叨扰了。”江潋说道。 你也知道自己叨扰了,那还不赶紧走? 长河翻了个白眼,怕大人又嫌他多嘴,忍着没说出口。 江潋却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似乎对咱家有意见?” “小的不敢。”长河顿时肌肉绷紧,防备着他一言不合又扔飞刀。 “所以还是有的,只是不敢说出来,对吧?”江潋不悦地蹙起眉头。 长河:“……” 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他们东厂就是靠猜测给人定罪的吗? 宋悯靠在床头,笑容渐渐隐去。 江潋并不是多话的人,怎么今儿个却和一个下人绊起嘴来? 他要干什么? 拖延时间吗? 不对,他一定在耍什么阴招! 正文 第86章 督公大人更厉害 管家在外间沏好了茶,端进来毕恭毕敬地送到江潋手上,请他慢用。 江潋接过,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好烫,是要慢慢喝才行。” 管家:“……” 这人怎么这样,客气话听不懂吗,看看几更天了,还慢慢喝,喝得再慢些天都亮了。 宋悯越发觉得江潋在拖延时间,招手叫管家,想吩咐他出去瞧瞧可有异常。 可他还没开口,就被江潋打断了。 “茶是好茶,可惜没有点心相配。”江潋吸着鼻子说,“咱家似乎闻到了桂花糕的味道。” 管家愣了下,讪笑道:“督公大人闻得没错,外间确实有一盘桂花糕,大人想吃,老奴这就去给您拿。” 说着转身去了外间,端着一盘桂花糕进来,递给江潋吃。 这桂花糕原是给宋悯准备的,宋悯没胃口,就放在那里没动。 江潋一手端着茶盏,另一只手去拿桂花糕,刚碰到又收回手:“咱家骑马来的,还没洗手。” 管家无奈,只好放下糕点去给他端水洗手。 忙忙叨叨一阵子,手也洗了,茶也喝了,糕点也吃了,他还是不急着走,又和宋悯唠起了家常。 宋悯已经肯定他是另有图谋,不愿再和他废话,眯着眼睛道:“江大人,我实在撑不住了,要不咱们改日再叙吧!” 说着便合上眼睛,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好啊,咱家也有点困了。”江潋嘴上答应着,却不起身,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首辅大人这里又干净又暖和,不如咱家在这里睡一觉再走吧,能和首辅大人抵足而眠,也是难得的机会。” “……”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他。 宋悯感到一阵恶寒,顾不上心口的刺痛,连连摆手道:“对不住了江大人,我实在不习惯和男人抵足而眠。” “咱家又不是男人。”江潋说道,唇角绽放一个妖艳的笑。 不是男人更恶心好不好,谁愿意跟一个太监同榻而眠。 管家和长河对视一眼,这人大半夜的闯进来,磨磨唧唧又不肯走,难道就是想和大人一起睡觉? 呕! 宋悯也差点吐出来,一口气呛在嗓子眼,紧接着便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管家和长河吓坏了,一个给他拍背,一个给他喂水,手忙脚乱好半天,宋悯的咳嗽才渐渐止住,胸口的伤却因此崩开,鲜血将胸前染红了一大片。 “督公大人,您请回吧,我家大人真的撑不住了。”管家又气又急,当场和他翻了脸。 这时,门外“叮叮”两声轻响,像是有人在用手指弹击刀背,江潋的眉眼立刻舒展开来。 “既然如此,咱家就不打扰了。”他撑着椅子扶手慢慢站起身,顿了下又说道,“听闻若宁小姐在贵府做客,国公夫人托咱家把她捎回去,还请首辅大人行个方便。” 宋悯大惊,连咳带喘地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江潋恢复了一贯的冷漠,脸上再也找不到半点笑意,叫上望春,转身大步而去。 宋悯怔怔一刻,突然大叫:“快,快拦住他!” 管家和长河迅速追出去。 江潋和望春疾步冲到门外,门外的灯影里,望冬手握弯刀和沈决并排而立,沈决的背上背着杜若宁。 “督公大人!”杜若宁看到江潋冲出来,激动地叫了一声。 再次听到这熟悉的叫声,江潋心头莫名一热,来不及做出回应,管家和长河已经追到身后,挥刀向他们劈来。 江潋和望春同时跳开,拔刀转身,将对方的刀架在半空。 门口又有脚步声响,宋悯穿着血染的寝衣跌跌撞撞而来。 “姓江的,你果然在使诈!”他扒着门框恨恨道,脸色惨白如纸,身子摇摇欲坠。 管家和长河也是又恨又悔,怪不得江潋一直扯东扯西的不肯走,原来是为了给这两个人找人的时间。 东厂来了那么多人,杀气腾腾地在门口围着,其实也不是为了打架,而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府里大半的人都被调到前面去备战,而他们两个从江潋一进门就紧盯着他,生怕他会对大人不利,结果却忽略了那两个不起眼的厂卫。 和江潋在房里周旋这半天,他们一直以为两个厂卫就在门外守着,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东厂真是人才济济呀,两个小喽啰都这么厉害。 没想到他们千防万防,最终还是百密一疏,给了人家可乘之机。 说到底,还是姓江的太狡猾,嬉笑怒骂随手拈来,把人耍得团团转,他这么会做戏,怎么不跟着戏班子唱戏去? 简直可恶至极! 不过,他们就算把人找到了又怎样,只要大人不许他们离开,他们即便变成苍蝇,也休想飞出去。 “大人,咱们要不要……”管家过去扶住宋悯,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怎么,想杀人灭口吗?”不等宋悯发话,江潋便冷冷道,“首辅大人最好不要冲动,我们既然敢进来,就已经做好了应对之策,这件事到目前为止,除了东厂和定国公府,没有任何人知道,你若不想把事情闹大,就趁早放我们离开,我保证,从我们踏出你家大门那一刻起,这件事情就会一笔勾销,若宁小姐也不会告诉她的家人,是你把她接到这里来的,大人觉得怎么样?” 宋悯没有立刻回答他,一阵剧烈的咳喘之后,在管家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过来,站定在他面前。 “你不是只忠心于皇上吗,什么时候竟对定国公府的事如此上心了?” “宋大人误会了,咱家这样做只是为了让皇上少操点心。”江潋淡淡道,“如果不是若宁小姐关系着边关的战事,你就是杀了她咱家也不会过问的。” 杜若宁:“……” 什么人呐这是? 本来看到他还挺激动的,现在都不知该感谢他还是恼恨他了。 宋悯转过脸,向杜若宁看过来。 “阿宁,你是真的要离开我吗?”他痴痴问道,崩裂的伤口还在流血不止,他却浑然未觉。 杜若宁趴在沈决背上,定定地看着他:“我本就不属于你,何谈离开你,你现在放我们走,我只当是来你家做了一回客,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包括我阿爹阿娘,这就是我对你最大的让步。” 宋悯眼里的光彻底暗淡下来,捂着被鲜血染红的心口:“如果我非要你留下呢?” “那就要看你和督公大人哪个更厉害了。”杜若宁说道,转头冲江潋嫣然一笑,“督公大人,我猜肯定是你更厉害一点吧!” “一点怎么够,是很多点!”江潋轻扬眉梢回她一笑,那笑容如梦似幻,绚烂夺目,连门前的五彩宫灯都变得黯然失色。 两个人的目光隔空相接,竟然让旁观者生出一种他们心有灵犀的错觉。 宋悯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眼神交流,胸口似有股浊气在翻涌,忽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软绵绵往地上倒去。 正文 第87章 督公大人,你抱紧点 宋悯一晚上昏迷了两次,又是受伤又是吐血,管事和长河心惊肉跳,无暇顾及其他,忙将人抬回到房里,长河随即又飞奔出来去找大夫。 沈决看得目瞪口呆,回头瞅瞅背上的杜若宁,又转过来盯着江潋看。 “这叫个什么事儿呀?”他喃喃道。 “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对吧督公大人?”杜若宁眨着狡黠的大眼睛说道,“没想到咱俩配合还挺默契。” 江潋没理她,收刀入鞘,冷声道:“快走吧,等宋悯醒来就走不成了。” 宋府的暗卫只听从宋悯的命令。现在宋悯昏迷着,没有他的命令,暗卫们不会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望春开道,望冬断后,一行人飞快地向大门口走去。 那个门房就守在门后,望春走到近前,大声命令他开门放行。 门房往他们身后看,发现管家没陪他们一起出来,便拒绝开门。 “没有大人的命令,小的不能开门。”他说道。 “要什么命令,你家大人快死了,吐血不止,管家正忙着叫大夫给他瞧病呢!”望春说道,“你有这拦我们的功夫,还不如去瞧瞧你家大人,去晚了怕是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门房一愣,面露犹疑之色。 趁他愣神,望春亲自动手抽掉了门闩,将大门推开:“快让开吧,你家大人要是不让我们走,我们能这么顺利走出来吗?” 门房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向旁边退开两步,让他们通过。 府里暗卫遍布,大人不放人,他们还真没这么容易走出来。 望夏正守在门外望眼欲穿,看到大门打开,忙跳下马前来迎接。 一行人很快上了马,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这时,长河从里面飞奔而至,高声大喊:“拦住他们,大人不许他们走!” 啊? 门房陡然回过神,和守在门口的暗卫们一起冲出去,可惜为时已晚,东厂的人马早已如烟尘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马蹄踏碎黑夜的宁静,一路疾驰回到东厂。 江潋跳下马,把缰绳扔给过来迎接的厂卫。 其他人也纷纷跳下马,只剩沈决坐在马上等人来接。 方才只顾着快跑,没时间想别的,他直接背着杜若宁就上了马,一路飞奔回来,才想起杜若宁还在他背上。 其他人也刚刚发现这个情况,都瞪大眼睛看着他,和他背上的杜若宁。 “傻站着干嘛,快把若宁小姐接下去呀!”沈决喊道。 这会儿危险解除,他才感觉自己的后背都快被压塌了。 江潋站着没动,冷眼看向还趴在他背上紧紧搂着他脖子的杜若宁,似乎才想到这个问题,拧着眉头问:“你为何要背着她?” “……”沈决瞪大眼睛,“我都背半晚上了,你才想起来问呀?” “是啊。”江潋漠然道,“所以你为何要背着她?” “我的腰受伤了。”杜若宁说道,招手叫望春,“春公公,麻烦你把我接下来。” “好的。”望春笑眯眯地答应,上前两步伸出手,正要把人抱下来,突然感觉后脖子一阵阴风扫过。 回头一看,干爹的眼睛正像冰刀子一样盯着他。 望春激灵打个哆嗦,捂着肩膀哎哟一声:“哎哟,我的肩膀好痛,那个该死的长河,居然震伤了我,干爹,还是你来抱吧!” “没用的东西!”江潋呵斥一句,一脸不耐烦地将杜若宁像抓小鸡子似的从沈决背上抓了下来。 “哎哟,我的腰!”杜若宁也跟着叫了一声。 但她是真的疼,不像望春是假装。 这点江潋还能分辨出来,脸色稍缓,将她打横抱在怀里。 杜若宁疼得很,手上本能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江潋大吃一惊,下意识松开双手要把人扔掉,杜若宁吓得哇哇叫,使出全部力气挂在他脖子上。 江潋反应过来,连忙又把她抱着。 杜若宁疼得倒吸气,娇嗔道:“督公大人,你抱紧点啊!” “对呀,你就不能好好抱吗?”沈决跳下马,扭着腰说道,“我背了一晚上若宁小姐都没叫疼。” 江潋把眼一瞪:“那你来接着背。” 沈决忙摆手:“不了不了,我的腰都快断了。” 江潋冷哼一声,抱着杜若宁回了厅堂。 屋里暖烘烘的,炭火噼啪,灯光明亮,杜若宁深吸一口气,有种从地狱重返人间的感觉。 “督公大人,你说的没错,你真的比宋悯厉害很多点呢!”她笑着说道。 江潋又是一声冷哼,将她放在椅子上。 “不行不行,我腰疼,要找个地方趴着。”杜若宁大喊,抱着他的脖子不放手。 “就你事儿多!” 江潋嘴上说着,又把人抱起来,环顾四周,除了书案没什么能趴的地方,刚要开口,杜若宁就叫起来:“不行不行,我才不要趴在书案上面。” “你倒是想,也得看咱家同不同意!”江潋咬牙,吩咐跟进来的望春,让他搬个软榻过来。 望春说:“后堂不是有床吗,不如……” 江潋一个眼刀子甩过来,望春吓得闭上嘴巴,忙忙地拉着望夏去抬软榻。 沈决哈哈大笑,打趣江潋:“你这儿子倒是孝顺,净帮你想好事……” “闭嘴!”江潋又给了他一个眼刀子。 沈决翻个白眼,对杜若宁说:“若宁小姐,你瞧这人,是不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可不是嘛!”杜若宁点点头,“明明在宋悯家还对我笑呢,这会儿又板着个脸。” “咱家那是策略,为了刺激宋悯的。”江潋辩驳道。 “那我不管,反正你对我笑了,而且笑得很好看。”杜若宁说道。 “……”江潋懒得理她,不耐烦地喊,“望春,你是去集市上买榻了吗?” “来了来了。”望春大声应着,和望夏抬着软榻进来,放在离炭火最近的地方。 江潋板着脸把杜若宁扔在上面,迅速地拍了几下手,仿佛要拍掉什么脏东西。 杜若宁被他扔得又是哎哟一声,冲望春抱怨:“你干爹真的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望春不这么认为,替干爹辩解道:“干爹以前都不让女孩子近身的,若宁小姐可是第一个被干爹抱的人。” “你能不能滚出去!”江潋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望春捂着屁股一溜烟跑了。 沈决和杜若宁全都哈哈大笑。 “笑什么?”江潋一脸看傻子的表情,转头吩咐望夏,“去给国公夫人传话,让她赶紧派人把她家的烦人精接走。” 就为了这么个烦人精,害得他一晚上没睡,真是烦死人了! 正文 第88章 你就是喜欢若宁小姐 等待国公府来人的时间,几个人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歇口气。 望春给大家沏了热茶送进来,瞧着干爹脸色已经平和下来,便也没再出去,安安静静地侍立在侧。 几口热茶下肚,江潋舒展了一下疲惫的身体,看看趴在软榻上十分享受的杜若宁,真想把她拎下来,自己躺上去眯一会儿。 杜若宁却兴致勃勃地和沈决聊天:“沈大人,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呀?” “闻的。”沈决说,“你害我输了那么多银子,我闻着银子味就找到你了。” “骗人。”杜若宁咯咯地笑,“我身上才没有银子味,不过你今天救了我,等我有钱了,一定把你的银子还给你。” “真的吗?”沈决笑眯了一双丹凤眼,“这话你怎么不早说,你要是早说,都不用督公派兵,我一个人就能在宋府杀个七进七出。” 杜若宁更加笑得花枝乱颤。 “行了,别笑了。”江潋敲着桌子打断他们,对杜若宁正色道:“今晚的事,我答应过宋悯,你也答应过宋悯,不会对任何人说起,所以,我希望你能遵守承诺。” “为什么?”杜若宁和沈决同时问道。 “不为什么。”江潋似乎不愿多讲,只淡淡道,“做人要守信,答应了的事就不能反悔。” 这算什么破理由,谁要和坏人讲诚信? 杜若宁心里明白,江潋这么做肯定有他的原因,至于什么原因,她不想追究,反正她自己也没打算和母亲说实话。 母亲脾气不好,若得知是宋悯囚禁了她,肯定要大发雷霆去找李承启理论,还会写信告诉远在边关的父亲,如果是找不到她的情况下闹一闹也行,现在既然她有惊无险地被江潋救了出来,就先不要和李承启闹僵,一切都等父亲回来再说。 宋悯敢在这时候劫持她,不就是因为父亲不在家吗,她和母亲再强硬,家里没有父亲坐镇,也没有人会真的怕她们。 在奸臣眼里父亲是个大祸害,在忠臣眼里父亲是个大奸臣,没有人会站在她们这一边帮她们说话。 所以,她们即便去和李承启闹,也动不了宋悯分毫,大不了宋悯又推出一个长河替他顶罪。 这样没有任何意义,还会让天下人都知道她被宋悯关了一晚上。 万不得已的时候,她可以不顾及名声,现在既然有转圜的余地,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想到这点,杜若宁不禁抬头看了眼江潋。 江潋不让她声张,该不会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吧? 会是这样吗,他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也会在意名声这种东西吗? 他是在为她着想吗? 可是,他看她的时候还是那样一脸嫌弃。 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热血的时候大半夜提刀跨马去堵人家的门,现在血又冷了,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给她。 算了,管他呢,反正无论他是好是坏,至少目前来说从没做过伤害她的事,并且还对她百般容忍,仗义相救。 这样一个人,就算是坏的,应该也坏不到哪里去吧? 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试探来看,杜若宁觉得自己再努力和江潋套套近乎,把他拉拢到自己阵营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江潋真的能站在她这边,凭着李承启对江潋的信任,想弑君造反真的太容易了。 不过江潋好不容易才爬到万人之上的位子,他会愿意亲手毁掉这一切吗? “想什么呢,说话呀!”江潋等了半天不见杜若宁答复,团了张纸团扔过来,精准地打在她额头上。 杜若宁嘶了一声,却不恼,反倒对他展颜一笑:“督公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娇俏的笑容晃了江潋的眼,他冷下脸说道:“你还是闭嘴吧!” 这时,望夏进来禀报,说国公夫人亲自带人来接若宁小姐。 杜若宁一听,激动地从软榻上爬起来。 江潋拿眼瞥她:“腰又不疼了?” “疼。”杜若宁扶着腰龇牙咧嘴,“我一时激动忘了。” 哼! 江潋冷笑一声,也不知道信没信。 杜若宁认真道:“这回真的是真的,我没骗你。” 所以,上回就是假的了? 江潋懒得理她,让望夏将国公夫人请进来。 云氏一进门,看到软榻上的杜若宁,就直奔她而来,一把抱在怀里,眼泪如雨倾盆而下。 “宁儿,我的宁儿,你可吓死阿娘了。”她哭着喊道。 杜若宁的腰被她这么用力一搂,疼得撕心裂肺,却强忍着没有叫出来,乖巧倚在她怀里任她又拍又揉又捏又晃。 江潋坐在对面,看着她紧皱的眉头和紧抿的双唇,心说她这会儿倒是能忍了,刚才还没动一动就搂着他的脖子吱哇乱叫。 看来还是对她娘好,不忍心让她娘担心。 看了半天,实在不想看她把脸皱得那样难看,便出声制止道:“夫人还是先冷静一下吧,你家小姐的腰受伤了,你这样会让伤势更严重的。” 云氏一听,急忙松开杜若宁,一脸紧张地问伤哪了,怎么伤的,疼不疼,要不要紧。 杜若宁摇头强笑:“没事,有一点疼,不是太严重,阿娘想抱可以再抱一会儿,不打紧的。” 云氏挂着两行泪又想笑又心酸,嗔怪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了,还逗阿娘,快跟阿娘回家,咱们找大夫好好瞧瞧。” “嗯。”杜若宁乖乖点头。 云氏哭了一阵子,身心都放松下来,擦了眼泪来向江潋道谢。 “多谢江大人帮我找回了孩子,你的大恩,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夫人言重了。”江潋淡淡道,“一开始是我们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事实上若宁小姐只是贪玩迷了路,不小心掉进了一个废弃的枯井里。” “掉井里了?”云氏愕然看着他,又看向杜若宁,将信将疑道,“真的只是掉井里了吗?” 国公府那么多侍卫护院小厮,都快把京城的地皮翻起来了,井里塘里都捞过的,怎么偏偏被东厂的人在枯井里找到了?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可信? “阿娘,是真的。”杜若宁拉着她的手说道,“是我从宫里出来,看到街上有高跷队,还有舞龙舞狮的,我就追着他们一路看,不知怎地就迷了路,一不小心掉进枯井里摔晕了,督公大人的人找到我的时候,我还昏迷着呢,要不然我早就喊救命了。” “还摔晕了呀?”云氏顿时心疼不已,“这么冷的天,再把你冻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没事,井里面还挺暖和的。”杜若宁为了转移她的注意,揉着肚子说,“就是好饿,从昨天早上一直饿到现在,饿死我了。” “哟,倒是咱家疏忽了。”江潋见机插话,“望春,快去找些点心过来。” “多谢督公大人,我还是回家吃吧。”杜若宁说道,“我现在就想吃一碗热腾腾的鸡腿面。” “好好好,回家吃,回家吃。”云氏忙不迭地答应,再次向江潋道谢,叫了茴香藿香进来,搀扶着杜若宁告辞而去。 厅堂里安静下来,沈决咂咂嘴说:“热腾腾的鸡腿面,我也想吃一碗呢!” “想吃回家吃。”江潋板着脸下逐客令,“你赶紧走,我要睡觉了。” “不是吧,我为了你一夜都没合眼,你居然连碗面都不请我吃?”沈决跳着脚控诉他。 “怎么是为了我?”江潋淡淡道,“你是为了你的银子。” “……”沈决气到无语,拿手指点着他,“好,下次若宁小姐再有事,看我还管不管。” 江潋冷笑:“你管不管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是定国公家的小姐,又不是我家的小姐。” “得了吧,你当我眼瞎呀?”沈决也学他冷笑,“大晚上的带兵去和首辅大人干仗,你要不是喜欢她,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江潋心头猛地一震,仿佛被人当头一棒,愣愣地坐在那里,半晌没有言语。 开什么玩笑! 他怎么可能喜欢那个烦人精?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事更的晚,让大家久等了,接下来我们口嫌体正直的别扭督公要开始他的表演了,哈哈哈哈 正文 第89章 我脸上有花吗 沈决见江潋哑了声,对望春得意地一挑眉:“你瞧,你干爹被我说中了吧,想我沈二公子也是京城数得上号的风流人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早就练就了一双慧眼,这世间男女,谁有情谁无意,都休想瞒过我的眼睛……” 还没说完,一只砚台呼啸着向他飞来。 望春急忙躲开,以免遭受池鱼之殃。 沈决却出手如电抓住了砚台。 正要得意大笑,没想到砚台里居然还有墨水,被染了一手不说,半截雪白的袍袖也变成了泼墨画。 沈决气得倒仰,指着江潋大喊:“你这人怎么这样,该不会被我戳穿心思,恼羞成怒了吧?” 江潋冷眼睨着他,开口却是叫望春:“望春,天亮之前沈二公子的脑袋要是还在他脖子上,你就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给我当球踢。” 望春:“……” 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说的? 他苦哈哈地转头看向沈决,突然腾身过来去抓沈决的脑袋:“沈大人,得罪了,我是被逼的。” “哇,你们东厂也太没人性了吧?”沈决大喊大叫,一掌向望春拍过去,脚下抹油溜之大吉。 “站住,把脑袋留下!”望春大叫着追了出去,两人一前一后向东厂大门跑去。 江潋坐在那里,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晨光里,心头没来由一阵烦躁。 望春没能拧下沈决的脑袋,提心吊胆地来向江潋复命,江潋却已经去后堂睡觉了。 望春打了个哈欠,将弄乱的厅堂收拾整齐。 其实,他也觉得沈大人说的有道理,干爹行事虽然向来张狂,也从不把哪个官员放在眼里,抄家灭门更是常有的事,可像今天这样带着兵马去救一个小姑娘,绝对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京城这么大,欺男霸女的事多了,单就宋悯来说,也不是头一回往府里掳女人,干爹可从来没管过。 干爹说他之所以管若宁小姐,纯粹是为了边关的战事,为了让皇上少操心,或许这些理由都是真的,但他也不能否认,他担心若宁小姐也是真的。 望夏都说了,当时若宁小姐一离开皇宫,干爹就让他去护送,后来得知若宁小姐不见了,干爹更是连皇上都不管了,直接回来召集东厂和锦衣卫的人,让大家统统上街寻找,还顾及着若宁小姐的名声,不许大家对外声张。 干爹这样的人,自己的名声都不当回事,什么时候顾虑过别人的名声? 还有,他一年到头都难得有个笑模样,昨晚为了拖延时间,迷惑宋悯,接连笑了好几回,尤其是和若宁小姐对视的那一笑,瞎子都看出他是发自内心的笑。 因为沈大人找到了若宁小姐,所以他很高兴。 他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却亲自把若宁小姐抱下来,还任凭若宁小姐搂着他的脖子。 若真的对人家没心思,为什么不让别人抱? 如此种种,哪一种不是心动的信号,就他自己死不承认,被人家沈大人揭穿,还恼羞成怒。 要说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是奇怪,以前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小姐被干爹的美貌吸引,根本不在乎他健不健全,狂蜂乱蝶般往他身上扑,其中包括宫里的贵人,宫女,官家的千金,勾栏的姑娘。 但是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干爹无情的拒绝,并且用极其冷酷的手段吓跑了。 有一个姑娘对干爹痴迷入骨,干爹将她带到刑房,当着她的面挖出了犯人的眼睛。 那姑娘吓得当场晕倒,从此再也不能听到干爹的名字。 干爹还请别的姑娘参观过开肠破肚恶狗吃人,时间长了,干爹的恶名渐渐传开,再也没有哪个女人敢接近他三丈之内。 唯独若宁小姐,第一次见面干爹就为她让路,第二次被她逼的差点把雪儿掐死,第三次她闯进督公府要狗,干爹也只是把人扔了出去,没伤她分毫,后来甚至还请她吃涮锅子。 若宁小姐也确实奇葩,请她吃人脑子都吓不住她,还吃得津津有味欲罢不能。 也难怪干爹对她不一样,这位小姐不仅行事作派与众不同,主要还特别亲切,那么娇俏可人的小姑娘,一见面就弯着眼睛一口一个督公大人,叫得人心里直痒痒,任谁都对她狠不下心。 唉!话本子上都说了,人生在世千般苦,唯有情关最难过,干爹这回,恐怕真的要栽了。 可惜那位是定国公家的小姐,这故事呀,才刚开始就已经注定是悲剧结尾。 干爹真的好可怜呀! 春公公越想越伤神,为了干爹这注定没结果的爱情愁得肠子打结,长吁短叹地回到后堂去和望夏挤在一处睡觉。 望夏听他不住唉声叹气,问他出了什么事。 望春心里憋得难受,便把自己的忧虑向望夏倾诉了一番。 望夏听完,只说了句“你他娘的就是话本子看多了”,然后便不再理他,继续倒头大睡。 “话本子也是来源于真实生活的。”望春郁闷道。 他这边愁得睡不着觉,江潋那边却睡得天昏地暗,睡醒之后精神抖擞地回了督公府,让人准备涮锅子和甜米酒,叫上他和望夏望冬,热热闹闹地吃了起来。 望春不能接受,自己都愁成这样了,干爹怎么能像没事人一样大吃大喝呢? 他肯定是在用大吃大喝来逃避自己的内心。 江潋吃着吃着,发现望春总是用奇奇怪怪的眼神偷瞄他,放下筷子问道:“我脸上有花吗?” “没有。”望春摇头,欲言又止。 江潋啪一拍桌子:“有话就说,吞吞吐吐招人烦。” 望春吓得一哆嗦,更不敢说了。 望夏举手揭发他:“干爹,我知道,望春是在为你和若宁小姐的事发愁。”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江潋的眉心跳了下:“我和若宁小姐什么事?” 望春在桌子下面使劲踢望夏的腿。 望夏说:“望春踢我,不让我说。” 江潋把脸一沉,冷冷瞥了望春一眼。 望春缩起脖子,恨望夏恨得直咬牙。 望夏噼里啪啦把望春和他说的那些话全盘抖了出来。 江潋听完,冷着脸坐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他越是这样,越让人害怕,连一向木讷的望冬都察觉出不对,频频向望春投去“你死定了”的眼神。 望春也觉得自己死定了,在心里把望夏骂了八百遍。 过了一会儿,江潋端起米酒喝了一口,对他轻描淡写道:“从现在开始,你再敢看一眼话本子,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泡酒。” 望春:“……” 话本子可是他的精神食粮呀,不让他看话本子,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还有,”江潋顿了下又说道,“若宁小姐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从今往后,她和咱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想再听到她的消息,也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像这种粘上就甩不掉的大麻烦,我希望你们也离她越远越好,尤其是个别人,少在脑子里编故事,自己感动自己,听见没有?” “听见了。”三个人齐声答应。 个别人沮丧地垂着头,顿觉人生失去了意义。 正文 第90章 哪吒闹海都没她能闹 因着江潋的命令,从那天起,杜若宁的名字就成了督公府的禁忌,所有人都不敢再提起她以及和她有关的任何事,包括定国公府这四个字都不能提。 门卫也得到了命令,严禁杜若宁以及和杜若宁相关的人员踏足督公府,从督公府门前路过都不行。 包括隔壁那家卖包子的。 原因是卖包子的女儿和杜若宁是好朋友。 门卫已经混乱了,这哥俩因为让杜若宁进门挨过训,因为不让杜若宁进门也挨过训,也不知道那位小姐到底有什么神通,搅得督公府上下不得安生。 哪吒闹海都没她能闹。 但不管怎么样,现在既然又下了禁令,他们便要严格遵守,严格到云氏让贺之舟带人来送谢礼,都被他们毫不留情地赶走了。 望春听说后,也不知道是该说他们尽忠职守还是该说他们榆木脑袋。 算了,赶走就赶走吧,左右不过是些金银珠宝,督公府又不缺这些。 现在最要紧是不要触干爹的霉头,他才刚从城门口调回来,说啥也不能再去了。 贺之舟带着谢礼回去向云氏禀报,云氏也没办法,只能让他把东西又放回库房。 江潋不收东西,也许只是想让国公府欠他个大人情,她们妇道人家又没什么能帮他的,只有等国公爷回来再说了。 对于这次的事,云氏着实受够了惊吓,从那天起便将杜若宁严加看管起来,不许她再踏出家门半步,就连陆嫣然和阳春雪来找她玩,都以她身体不适给婉拒了。 杜若宁也知道母亲现在是惊弓之鸟,不能再受惊吓,便听从她的命令,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也不去,日常只有杜晚雪和杜晚烟偶尔来找她玩。 日子虽然无聊,却也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上元节。 上元节是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之一,吃元宵,逛灯市,猜灯谜,各种戏班子杂耍班子,还有贩卖新鲜玩意的胡商都纷纷涌来,周边各个附属国也要带着丰厚的岁贡前来朝拜天子,天子也要为他们大摆宴席,燃放烟花,以彰显天朝风范,大国气度。 今年的上元节尤其热闹,因为定国公去了边关之后,边关开始捷报频传,圣上龙颜大悦,下令解除三天的宵禁,让民众尽情玩乐,以示普天同庆。 然而,如此这般的热闹都和杜若宁无关,越是热闹,母亲越将她看得紧,甚至连前院都不准她去,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又偷跑掉。 杜若宁被拘在家里无事可做,幸好此时已然立春,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她便叫上几个丫头,在院子里踢毽子,抓羊拐,绣花,做胭脂,把自己从前没机会玩的东西全都玩了一遍。 北国的春天要迟一两个月,等到草原上冰雪融化,水草重新茂盛起来,那些游牧族就会停止骚扰边境,四处放牧休养生息,到时候父亲就可以搬师回京了。 等到父亲回京,她也要放开手脚做大事,不会再有这样的闲暇让她玩耍。 这天,杜若宁坐在屋檐下和小丫头们一起做胭脂,突然想起她之前还抄过两个做熏香的配方。 一时兴起,便让人配齐了香料,照着其中一个方子做起来。 熏香做好后,放在太阳底下晒干,大家都说这味道很特别,用来熏衣裳肯定好闻。 于是茴香便找来杜若宁年下新做的一件湖蓝色襦裙,点了熏香,笼在竹笼上熏起来。 熏好之后拿给杜若宁闻:“小姐你闻闻,真的好香啊,像是雪天里的梅花香。” 杜若宁接过来闻了闻,感觉这香味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你们先下去吧!”她摆手让小丫头们都退下。 等四周安静下来,她闭上眼睛仰靠在摇椅上,用衣服蒙住自己的脸,在初春的阳光下仔仔细细地闻那香味。 阳光穿透衣料,在她眼前留下斑驳的光,一张白玉无瑕的脸突然毫无征兆地闯进她的脑海。 是他! 杜若宁猛地坐起来,一脸震惊地将衣服抱在怀里。 这个香味,正是江潋身上那种清洌的寒梅香。 方才茴香说雪天里的梅花香,她就隐隐约约想到什么,只是一时之间忘了是江潋身上的味道。 怎么这么巧,她随便制出来的熏香,竟然和江潋用的熏香一个味道? 她是在那本书上抄来的,江潋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总不会也是…… 杜若宁又是一惊,突然想起,那本书上被人用不同的颜色做过很多标记。 难道说,那些标记是江潋做的? 江潋是什么时候做的? 在她用来存放情报之前,还是之后? 他有没有发现过她的情报? 不不不,应该不会是他,他哪有机会进南山书院的藏书阁? 真的没有机会吗,他这种人,想去哪里也没人能拦得住吧? 想到这里,杜若宁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她曾经在藏书阁里听到的动静,不会就是江潋吧? 她被这个极其荒谬又极其恐怖的可能性吓得心惊肉跳,如果真的是江潋,江潋去藏书阁干什么,他又是怎么进去的? 他是要见什么人,还是和她一样在那里藏了东西? 该不会他们两个藏东西的地方,是同一本书吧? 那本她以为没有人会看的书,其实也是江潋以为没有人会看的书? 所以,那天她说要把书带回家学做胭脂,江潋就说他也喜欢做胭脂,让她先把书借给他看两天。 天呐! 杜若宁摇了摇头,禁止自己再不着边际的瞎想。 她觉得再这样想下去,不等想到真正的答案,她就先把自己吓死了。 “不行不行,我得想办法去一趟书院,我要去看看那本书还在不在。”她喃喃自语道,“我可能还要去见一见玉先生……” 她又想起来,那天她发现藏书阁二楼有人时,就是玉先生上去将她带走的。 那天玉先生的神情有些古怪,但她当时并没有多想。 现在看来,玉先生是知道上面有人的。 那么,玉先生知道的话,效古先生知不知道呢? 天呐! 杜若宁越想越心惊,恨不得现在就生出翅膀飞到书院去一探究竟。 “阿娘呢?”她拉住茴香问道。 她要去找阿娘,让阿娘放她出去一趟,她已经等不及要把这个事情搞清楚。 正文 第91章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可惜,云氏并没有如杜若宁所愿放她出去,反倒把她训斥一番,又打发回了后院。 杜若宁没有充足的理由,又不能把实情告诉她,无奈之下只好招来贺之舟,让他想办法溜进藏书阁去看一眼那本书还在不在。 现在是假期,藏书阁的门窗都锁了,书院的大门也不再开放,贺之舟能不能进去还未可知,若实在进不去,就只能等开学之后再说。 反正阿娘现在是铁了心的不让她出去,她再着急也没有办法。 杜若尘和杜若衡倒是没人管,进出自由,无拘无束,只要做完一天的课业,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尤其是杜若衡,这几天街上热闹,他上午做功课,下午就跑出去呼朋引伴地玩,每次都要玩到很晚才回来。 云氏嫌他回来的晚,他还狡辩说皇上亲自下旨解除宵禁,就是为了让大家尽情狂欢庆祝胜利,而他作为杜大将军的儿子,自家阿爹打了胜仗,当然要带头狂欢。 云氏懒得理他,想着反正书院快要开学,他再玩也玩不了几天,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 出去玩乐,难免吃吃喝喝,减重大计也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一个年节下来,不但没减肉,反倒又重了几斤。 杜若宁私下里打趣他:“看来三哥哥也没有用情太深呀,在口欲面前连心爱的姑娘都顾不上了。” 杜若衡一面惭愧,一面为自己找理由:“主要是这个减重计划选的时候不对,等过完年节开了学,我一定会减下来的。” 杜若宁对他的毅力表示质疑,想到那天的事,还有些不放心,特意问了一句:“你后来没有再和六堂兄一起玩吧?” “没有,放心吧,你叮嘱过的,我不会忘。”杜若衡说道,“六堂兄比我大好几岁,我们根本玩不到一处,如果不是碰巧,想遇都遇不上。” 杜若宁这才放了心。 虽然她不愿把自家兄弟往坏处想,可人们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六堂兄的朋友都是那种德性,时间长了耳濡目染,难免不被带坏。 说起这事,她又觉得自己其实应该去给二伯父二伯母提个醒。 六堂兄虽然已经在衙门当差,毕竟还是个毛头小子,倘若他真的跟着那些人走上邪路,将来犯了事,连累的不只是他一家,整个杜家都是要受牵连的。 况且父亲本就是李承启的眼中钉,李承启每天眼巴巴地盼着杜家有人犯错呢! 这样想着,杜若宁便找个时间,去了一趟西院二伯家。 大房二房的宅子分别在国公府的东西两边,当年皇上把长宁公主府赐给杜关山做国公府之后,杜关山就顺便出钱买下了左右相邻的宅子给他的两个兄长住,为的是方便老母亲与兄嫂们来往,大家住近些,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为了来往方便,他又让人在三个宅子相邻的院墙上做了小门,平时进进出出不用特意绕到大门外,这样既节省时间,女眷们行走也安全。 云氏不许杜若宁出门,但并不限制她去东西院找堂姐玩,只是每逢杜若宁要去,总会派胡嬷嬷贴身跟着,谨防她耍花招从伯父家的大门溜出去。 杜若宁认为她这是草木皆兵,云氏却说小心使得万年船。 小门的两边都有人把守,杜若宁带着胡嬷嬷和茴香藿香过去的时候,两边守门的婆子正隔着门闲话家常。 见杜若宁过来,婆子慌忙见礼,开了门恭恭敬敬地请她通过,守在那边的婆子也来迎接,要亲自领她去见三小姐。 杜若宁笑着摆手:“不用了,我自个过去就行,午后阳光正好,嬷嬷们接着晒暖儿吧!” 婆子应声是,目送她远去,和对面的婆子感慨:“若宁小姐真是人美心善,我就没见过这么平易近人的小姐。” “是啊,若宁小姐虽然养得娇贵,但真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府里上下从来没有哪个奴才挨过她的训。”对面的婆子也把杜若宁好一顿夸。 “这才是真正的贵人,不屑于拿下人们耍威风,越是那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人,越喜欢装腔作势,拿着鸡毛当令箭。” “没错没错,确实是这样。” 两个婆子很快又聊得火热,杜若宁则不紧不慢地穿过游廊,去了二伯母朱氏的翠微院。 翠微院她平时并不常来,最近一次来还是初五那天二伯母娘家的侄女们来拜年,二伯母想着她一个人在家无聊,便请她过来和女孩子们一起玩。 眼下已经过了上元节,各家各户该走的亲戚都差不多走完了,大家不再忙忙碌碌招待亲戚,家里自然也就安静下来。 现在是午后,没有多余的事,主子们在房里小憩,下人们也各自安静待着,杜若宁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翠微院,连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可能咱们来的不是时候,二伯母还在午睡。”杜若宁小声说道。 胡嬷嬷点头:“谁说不是呢,这个时辰,小姐夫人们都在午睡,只有小姐你精力充沛,非要到处乱跑。” 杜若宁失笑:“白天有什么好睡的,我晚上就睡饱了。” 胡嬷嬷正经道:“晚上是晚上的,午觉也不能少,睡午觉是为了美容养颜的。” 杜若宁又笑:“我已经够美了,让那些不够美的睡去吧!” 胡嬷嬷:“……” 小姐的嘴是越来越犀利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说赢过。 “你们且在这里等着,我一个人进去找二伯母,万一她在睡觉,咱们都进去会把她吵醒的。”杜若宁说道,让胡嬷嬷和茴香藿香在外面等候,自己轻手轻脚地进了朱氏的房间。 外间安安静静的,也没个人守着,里间隐隐传来说话声,听着像是朱氏的声音。 原来二伯母没睡,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杜若宁无声无息地走到门口,隔着门上悬挂的织锦百鸟朝凤门帘侧耳细听,心里想着,倘若是二伯母在和下人说话,她就直接进去,倘若二伯母在和二伯父说贴心话,她就先出去,等过一会儿再来,免得他们两口子尴尬。 这样想的时候,她还在暗自窃笑,骂自己小不正经,等到二伯母的话清晰传入耳中时,她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二伯母说:“你怎么这么笨,连个孩子都哄不住,这可是你唯一一次飞黄腾达的机会,再不快点行动,你就等着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吧!” “这能怪我吗,那小胖子死心眼,不管我怎么哄,口口声声就说他妹妹不让去,我总不能把人打晕了抬走吧?” 后面这个是男人的声音,但不是二伯父,而是她的六堂兄杜若贤。 杜若宁心头狂跳,却死死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六堂兄口中的小胖子,她不用想也知道是三哥哥,所以,她的感觉没有错,六堂兄那天就是故意的。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二伯母居然是知情者。 并且听她的语气,她是鼓励六堂兄那样做的,为了一个什么飞黄腾达的机会。 为什么哄骗了三哥哥,他就可以飞黄腾达,是谁许给他这样的承诺? 李承启吗? 宋悯吗? 或者是父亲另外的仇家? 杜若宁在这一瞬间想到了许多,后背都吓出了一层冷汗。 她倒不是怕李承启或者宋悯对她们家下黑手,她害怕的,是兄弟离心,手足相残,是日防夜防都防不住的家贼。 别人捅你一刀,和至亲的人捅你一刀,带来的伤害是不一样的,前者只会让你心生仇恨,后者却会让你痛不欲生。 父亲生性粗犷,对家人却是毫无保留的爱护,假如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全心全意对待的亲人,一直躲在暗处等着捅他一刀,他心里该有多难过? 如果只是二伯母和六堂兄听信了仇人的蛊惑,父亲或许还能好受点,万一二伯父也参与其中呢? 杜若宁不敢再往下想,悄悄地向外间退去。 至于二伯母和六堂兄还会说些什么已经不重要,她只要知道六堂兄对三哥哥的行为是蓄意为之,这就足够了。 她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刚退到外间门口,就听到二伯母的丫头春苗在院里说话。 “胡嬷嬷,茴香藿香,你们怎么在这里?” 春苗的声音很大,显然是在说给屋里的人听。 因此,她才叫出三个人的名字,杜若贤便从里间冲了出来。 杜若宁顿住脚步,与他四目相对。 “四妹妹,你什么时候来的?”杜若贤一脸惶恐地问道。 正文 第92章 她能有多深的城府 伴随着杜若贤的问话,朱氏也紧接着走了出来。 “宁姐儿,你怎么来了?”朱氏的脸色有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笑着向杜若宁走过去。 杜若宁也笑着向她走过去:“二伯母,六堂兄,你们都在呀,春苗姐姐嗓门真大,我刚把脚迈进来,就被她一嗓子给吓住了。” 朱氏和杜若贤迅速对视一眼,神情稍有放松,上前拉着杜若宁的手就往门外走。 出了门,站在廊下,冲春苗骂道:“你个小蹄子,死哪去了,四小姐来了都不知道,还有脸喊这么大声。” 春苗手里端着茶点,被自家夫人骂得脸色煞白:“夫人恕罪,奴婢去厨房了,走时让春燕在这守着的。” “春燕呢,怎么也没见人,一个个的都皮痒了。”朱氏骂道,转过脸又对着杜若宁笑,“这些死丫头,没一个中用的,连你来了都不知道,回头我剥了她们的皮。” “没关系的二伯母,我又不是什么贵客,不用这么客气。”杜若宁笑盈盈道,“我原是要来找三姐姐玩的,三姐姐在睡午觉,我便过来给你问安,没想到又打扰了你和六堂兄说话,要不然你们接着说,我四处转转去。” “说什么,我和他有什么好说的,他做错事,我正骂他呢!”朱氏拉着她的手不放,“正好春苗端来了茶点,你就在这里吃一口,我让人把你三姐姐叫来陪你玩。” “对对对,四妹妹来得正好,你来了,为兄就不用挨骂了。”杜若贤此时也缓过神来,笑着说道,“四妹妹你只管坐着喝茶,为兄去帮你叫三妹妹过来。” “好啊,那就劳烦六哥哥了。”杜若宁回他一笑,天真又烂漫。 杜若贤明显松了口气,和朱氏道了声孩儿告退,便转身大步向院门外走去。 “你瞧,你一来倒让他解脱了。”朱氏笑道,“我把藤条都准备好了,可惜没打他身上。” “六哥哥聪明能干又上进,二伯母为何要责罚他?”杜若宁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问道。 朱氏道:“他哪有你说的那样好,不过是在外人面前做个样子,在家里可气人了,来来来,这会儿日头正好,咱们就坐在廊下吃茶,春苗,你脚底板长钉子了吗,还不快把茶点端过来。” 春苗回过神,连声应是,把茶点端过来,放在廊下的小圆桌上,倒了一杯茶递给杜若宁:“四小姐您请用茶。” “多谢春苗姐姐。”杜若宁接过茶,冲她甜甜地笑。 朱氏说:“你还谢她,不打她几板子就是好的。” 杜若宁抿着茶水笑,心说原来二伯母并非平时在大家面前表现的那样柔弱没主张,她可真是打得一手好太极。 说着话,那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春燕也回来了,说自己午饭吃了凉东西,有点闹肚子。 朱氏又将她骂了几句,嫌她刚从茅房出来有味,便让她去忙别的事,不要近前来。 过了一会儿,杜晚烟带着丫头匆匆忙忙赶来,一脸惺忪的睡意向杜若宁道歉:“四妹妹,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睡得太死,竟然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你还好意思说,你看宁姐精神多好,哪像你,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吃,都快成小肥猪了。”朱氏嘴上说着嗔怪的话,手上却已经拿起一块莲蓉酥递给她。 “变成猪也是母亲喂出来的。”杜晚烟说道。 大家都笑起来。 朱氏笑着要打她,巴掌高高抬起,轻轻落下,最后只是帮她理了理鬓边的乱发。 杜晚烟顺势将脸在她手心里蹭了蹭,小女儿姿态尽显。 只有被亲娘放在心尖上疼着的女孩子,才会流露出这样不加掩饰的娇憨之态,杜若宁默默看着,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 二伯母和六堂兄背地里做的事,不知道三姐姐知不知情。 三姐姐从她去书院的第一天就一直很照顾她,她发自内心地希望,这件事与三姐姐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假如三姐姐是知情的呢? 假如三姐姐对她的亲近也是刻意为之的呢? 杜若宁想到这些,感觉手里的糕点都不甜了,咬一口,满嘴的苦涩。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快,吃完茶点,和杜晚烟一起开开心心玩了一下午,直到金乌西沉才在胡嬷嬷的催促下离开。 朱氏和杜晚烟一起把她送到小门处,看着她跨过那扇门走远了,才放心地折返。 “你先回去歇一歇,晚饭好了我让人叫你。”朱氏爱怜地捏了捏女儿的小脸。 她的烟儿长得这么好看,一点都不比杜若宁差,可惜亲爹是庶出,处处都被杜若宁压一头,哪怕杜若宁还是痴哑儿的时候,得到的疼爱都比烟儿多。 还有她自己,明明比云氏温柔,比云氏貌美,就因为娘家不争气,便只能嫁给杜关景这个庶子。 而云氏粗枝大叶,脾气又坏,针线女工样样不行,却凭借她爹那个兵部侍郎的官职,一举嫁给了杜关山,成了风光无限的国公夫人。 凭什么呀? “阿娘,你捏疼我了。”杜晚烟叫道。 朱氏赶紧将手松开,又给她揉了揉:“阿娘想事情走了神,不是故意捏你的,你先回去洗把脸吧!” “好。”杜晚烟点点头,和丫头一起告退而去。 朱氏心不在焉地回到自己的院子,第一时间就是发落春苗和春燕。 打了板子,罚了月钱,刚把人打发走,杜若贤就来了。 母子两个关起门说话,杜若贤问母亲四妹妹可有听到什么。 朱氏摇头:“应该是没听到,不然不可能在这里玩一下午。” “万一她要是装的呢?”杜若贤不放心地问。 朱氏冷笑:“她虚岁也才十四岁,能有多深的城府,可以在我面前装一个下午都不露马脚?” 杜若贤想想也是,他亲妹妹马上就十五了,还像个傻姑娘似的,何况杜若宁本来就傻了十几年,即便现在不傻了,又能聪明到哪去? 当初君子赛,她除了骑马射箭,跟学问沾边的科目全都是倒数,足以说明她和三叔一样有勇无谋,还有三婶婶也是一样,他们全家除了杜若尘,没一个有脑子的。 可是要说没脑子吧,那个杜若衡又死活不上他的当,张口闭口把妹妹挂在嘴边,他妹妹不让他做的事,打死也不能做。 真是个死脑筋! “母亲,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眼看着天气回暖,三叔也该回朝了,再不动手真的没机会了。” “急什么?”朱氏道,“你三叔回不回得来还不一定呢,且容我好好想一想再说。” 杜若贤讪讪:“明明是你先急的。” “我急的跟你急的不是一回事,你是干着急。”朱氏摆手道,“你先回去吧,我想好了再叫你过来。” 杜若贤也知道这事急不来,便听从她的话回了前院。 而此时,国公府里的晚饭已经摆好,回到家的杜若宁却顾不上吃饭,把云氏拉到内间一脸凝重地问道:“阿娘,你觉得二伯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正文 第93章 我一点都不想见到若宁小姐 “二伯母呀?”云氏想了想说,“二伯母挺好的呀,又温柔又贤惠,就是胆子小了些,性子软了些,我们妯娌之间相处融洽,这么多年从没红过脸。” 杜若宁:“……” 她也不能说母亲反应迟钝,只能说好人看人的角度和坏人看人的角度不同。 心地善良的人,总是先看到别人的好,哪怕人家做错了事,她也会主动为对方的错误找个不得已的理由。 心思歹毒的人,却只盯着别人有自己没有的东西,哪怕别人将好东西与她分享,她也以为是炫耀,是施舍,是嘲笑。 二伯母就是如此,父亲给她家买大宅子,为二伯父和几位堂兄谋前程,她统统看不见,满心想的就是谁压谁一头的事。 五个手指头伸出来都不一样长,一大家子人有强有弱不是很正常吗,只要大家同心同德把日子过好,强一点弱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可惜有些人偏不这样想,偏要挖空心思压倒别人。 倘若是通过自己的刻苦努力压倒别人,也算他有真本事,靠背后插刀伤害别人,那就不能原谅了。 杜若宁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不把这件事告诉母亲,母亲性子急,心里藏不住事,万一听完当场去和二伯母理论,不但抓不住他们的把柄,反倒自己惹一身腥。 这事还是要交给贺之舟去办。 既然有人许了六堂兄好处,自然是要时常与他见面催促进程的,只要让贺之舟找人盯紧了六堂兄,便能顺藤摸瓜找到背后指使的人。 三哥哥身边也要派个人跟着,以防六堂兄再耍手段对他各种引诱。 六堂兄想引诱三哥哥犯的错,不是奸淫就是伤人,再不然就是诱导他酒后狂言,说一些对皇上大不敬的话。 这几样不论哪一样都是要命的大错,所以她必须把三哥哥看好了,绝对不能让六堂兄得逞。 “你这孩子,没头没脑地问这一句,是要做什么?”云氏见她半晌不说话,不禁心生怀疑,“是不是你在西院太淘气被二伯母骂了?” “没有,阿娘想多了,二伯母怎么会骂我?”杜若宁回过神,笑着说道,“我是看到二伯母很严厉地骂六堂兄,感觉她好像没有平时那样温柔了。” 云氏听了嗤笑一声:“你六堂兄那人,就得多骂骂,不然不成器。” 杜若宁一愣,忙问道:“为什么呀,六堂兄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就是玩性太大,玩得又野,先前他还拉着你大哥去逛花楼,被你父亲知道了,将他好一顿教训,从此便不许你三个哥哥和他亲近。” “还有这回事?” 杜若宁大为意外,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六堂兄已经在暗戳戳对哥哥们下手了。 看来背后那人也不是最近才找上六堂兄的,只是父亲在家时管得严,六堂兄无法得手,如今父亲不在,他才又开始蠢蠢欲动。 所以,父亲让哥哥们藏拙是对的,不让他们和六堂兄亲近也是对的,唯一没做到位的,就和她一样,以为只是个偶然事件,没有深究六堂兄的动机。 父皇以前常说,世上最看不透的便是人心,那时她不懂,父皇说因为她的阅历太浅,很多事总要亲身经历过,才能体会其中的意味。 重活一世,她终于懂了,可她却宁愿自己什么都没经历过。 吃过晚饭,等所有人都睡下后,杜若宁去花园和贺之舟碰头。 贺之舟告诉她,自己没有在南山书院的藏书阁里找到那本做胭脂的书。 杜若宁心头一沉,第一时间想到是有人把书拿走了。 至于那个人是不是江潋,目前她还不敢肯定。 但不管怎么说,那本书里肯定有秘密。 想到这里不禁懊悔,当初看到有人在书里做标记,她就该多留个心眼调查一番的,却因为怕江潋发现她的异常,急急忙忙又把书放了回去。 后来她不再往书里放东西,更是把标记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根本没留意过书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没找到就没找到吧,反正里面已经没有咱们的东西,等开学之后我再让薛初融好好找一找,看看是不是被别人借走了。” 贺之舟点头应是,问她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杜若宁便把六堂兄的事告诉他,让他派人盯着六堂兄和三哥哥。 贺之舟听完很是惊讶,说自己会选派合适的人手来跟进这件事,如果六公子真的与人勾结,他一定会将幕后之人揪出来的。 说完又多问了一句:“二公子那里要不要也派人保护起来?” “二哥哥倒是不用,他的心思可比六堂兄灵巧多了,六堂兄根本骗不了他。”杜若宁说道。 也就她那个憨子三哥哥好骗,一点好吃的就被人骗跑了。 所以说人不能有太执着的欲念,有了欲念,就会被牵着鼻子走。 这欲念当然也包括口腹之欲。 安排好一应事宜之后,杜若宁又问贺之舟,最近江潋和宋悯有没有什么动静。 自从大年初一那天分开后,至今已过去半月有余,她被母亲禁足在家,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都没有。”贺之舟说道,“宋悯的伤已无大碍,这几日一直陪着皇上宴请各国使臣,皇上如今对督公大人越发倚重,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他,因此他每天都在贴身服侍皇上,有时晚上会直接歇在宫里。” “还挺忙。”杜若宁想想江潋在面对她时总是一脸没好气的样子,不禁轻笑出声。 虽然江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动不动就红了眼睛的少年,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倔犟和傲娇却还是一如从前。 用青云的话说,就是个别扭孩子。 只是现在,别扭孩子长大了。 贺之舟站在暗影里,看着她的笑容,风吹过,廊下的宫灯摇摇晃晃,她的笑容也在灯晕里摇摇晃晃,仿佛夕阳在江面洒下的碎金在随波荡漾。 小姐对江督公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为什么说起他的时候会笑得这么温柔,甚至带着几分……宠溺? 宠溺这个词突然跳出来,把贺之舟吓了一跳。 他慌忙甩了甩头,甩掉这个不正常的想法。 小姐才十四岁,怎么可能对一个比自己大好几岁的男人宠溺,何况那位还是个冷血无情的公公。 这想法简直莫名其妙! “你昨晚没睡好吗?”杜若宁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以为他困了,起身道,“你先去休息吧,目前没有别的事,看好六堂兄和三哥哥就行了,其他的都书院开学了再说。” “是。”贺之舟点点头,躬身施礼而去。 杜若宁又独自坐了一会儿,把这几件事在心里重新过了一遍,才回屋睡下。 她现在只有两个愿望,一是书院赶紧开学,二是父亲赶紧回家。 虽然父亲回家没有准确的期限,好在书院开学的时间是早就定下的。 正月二十四,被关在家里近一个月的杜若宁,终于迎来了期盼已久的开学日。 她就像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鸟雀,终于可以展翅飞向久违的蓝天。 比起学堂,朝堂早已恢复了正常的秩序,官员们从送走外邦使臣之后,就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 这天,江潋坐着轿子从朱雀大街经过,被学生们的马车堵在了路上。 “怎么回事?”他撩起轿帘向外问道。 “是南山书院的学生们开学了。”望春哈着腰回他,紧接着一句话没经过大脑就蹦了出来,“干爹,咱们又可以遇到若宁小姐了。” 江潋顿时冷了脸,放下帘子冷冷道,“你这么想见她,就去守城门好了。” 望春:“……” 我不是,我没有,我一点都不想见到若宁小姐啊! 正文 第94章 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虽然开学头一天不会正式上课,杜若宁还是起了个大早,打扮得漂漂亮亮,欢天喜地坐着马车和两位兄长一起去了书院。 将近一个月没出门,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就连一年到头守在街角讨饭的那个乞丐,看起来都比从前好看了许多,杜若宁特意让贺之舟赏了他一串铜板。 出了城,郊外的风吹在脸上虽然还是很冷,田野里却已经有了春天的气息。 草色遥看近却无,说的就是现在的时节。 最先开的花是迎春花和蒲公英,娇嫩嫩的,黄灿灿的,在风中颤颤巍巍,仿佛一张张笑脸,在向人们报告春天要来的消息。 春天才刚开了个头,就已经有了欣欣向荣的景象,让人心中充满了希望。 一路上遇到不少同窗,大家只是隔了一个假期没见,却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兴奋莫名,撩着车帘彼此招呼,很大声地问好,有的干脆跑到对方的马车上聊了起来。 比如陆嫣然和阳春雪,此时就挤在杜若宁的马车上,把茴香藿香全都赶去了她们的马车上。 知道杜若宁被母亲拘着不能出门,连花灯也没看,两个女孩子很是同情她,叽叽喳喳地和她讲了一路逛花灯的趣闻。 陆嫣然多少能猜到云氏为什么不让杜若宁出门,可阳春雪不知道,缠着杜若宁问她到底犯了什么错,才会被母亲禁足。 杜若宁被她缠不过,就说自己和亲戚家的女孩子打架了,因为太彪悍,把对方吓晕了。 “吓一吓都能晕倒,你亲戚的胆子是有多小?”阳春雪将信将疑,陆嫣然笑着把话题岔开了,问她过年收了多少红包。 阳春雪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认真地计算起了自己的小金库。 说话间马车停在书院门口,贺之舟在外面提醒三位小姐下车。 下了车,看到更多的熟面孔,大家汇集到一起,说说笑笑地往里走,杜若宁被几个姑娘拉着,都没来得及和两位兄长道别。 这么长时间不见,大家有太多新鲜事要讲,课堂里叽叽喳喳像关了一笼子麻雀,吵得人耳朵疼。 直到有人突然说出一个大怪事,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 “你们都不知道吧,我家管事嬷嬷的小姑子的丈夫的二表哥在大年初一的夜里,看到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 “什么怪事?” 大年初一夜里的怪事,女孩子们只听到这个开头,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灵异事件,又想听又害怕,纷纷抱在一起静待下文。 “哎呀,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是东厂的那位,大半夜的突然带了一队人马出现在街上,杀气腾腾的,像是要去抄谁的家。” “天呐,大年初一被抄家,那也太惨了吧?” “可是,被抄家的是谁呀,怎么我们都没听说?” “哎呀,不是抄家,我只是说像,又不是真的抄家,你们听我说完好不好。” “你说你说。”大家纷纷催促,“你能不能别大喘气。” “我哪有大喘气,是你们总在一惊一乍,我家管事嬷嬷的小姑子的丈夫的二表哥说了,他亲眼看着督公大人进了首辅大人家,进去的时候空着手,出来的时候背了个女人。” “不是吧,督公大人大半夜杀进首辅大人家里抢走了一个女人,我的天呐,这女人是什么人间绝色?” “可是,督公大人抢女人干嘛呢,他又不能那什么?” “那什么是什么?” “就是那什么。” “哎呀,你们怎么回事,你们的关注点怎么总是跑偏?”讲故事的女孩子无奈道,“你们就不能关注一下两位大人的明争暗斗吗?” “谁要关注那些,我们只想知道那女人是谁,长的到底有多好看。” “……”讲故事的女孩子郁闷地闭了嘴,不想再理她们。 但是这个时候大家已经不需要她再讲什么,也没有人在乎这件奇闻的真实性,全都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了那个神秘的女人。 “你觉得会是谁?”陆嫣然饶有兴趣地推了杜若宁一把。 “我怎么知道。”杜若宁淡淡道,“我猜应该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吧!” 陆嫣然点点头,深以为然:“我猜也是。” 杜若宁忍着笑,心说幸亏那时候天黑灯光暗,那个二表哥没看清她的脸,不然可就遭了。 不过,那个二表哥为什么大年初一夜里还在街上瞎逛,他是个打更的吗? 这人嘴上怎么没个把门的,居然敢把碰到江潋的事告诉别人,这事万一传开了,他就等着被江潋剥皮抽筋吧! 到时候恐怕讲故事的同窗都难免受牵连。 这样想着,她便提醒大家不要再讨论了,回家后最好也不要说给家里人听,万一被东厂的耳目知道了,所有人都要跟着倒霉的。 被她这么一提醒,女孩子们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讨论的对象是谁,全都吓得花容失色,不敢再吭声。 即便如此,杜若宁还是不放心,这件事既然一个人知道,就会有十个人知道,有十个人知道,就会有一百个人知道,哪怕江潋是魔鬼,也挡不住人们散播流言的欲望。 这世上真没有多少人能管住自己的嘴。 既然管不住,终究会传开,她得想办法提醒江潋一声,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万一哪天被皇帝知道了,他好事先编一个合理的说辞。 并且还要事先和宋悯串通好,以免两个人说岔了。 这样想着,她便决定散学后去一趟督公府,除了和江潋说这件事之外,再顺便问一问熏香的事。 熏香的事关系到那本书,去督公府之前,她还是先去了一趟藏书阁。 藏书阁经过一个假期的闲置,落了许多灰尘,她过去的时候,薛初融正在里面忙忙碌碌地打扫。 两人许久没见,薛初融又恢复了一看到她就紧张的状态,红着脸向她行礼问好。 过了一个年,这个大男孩好像长高了不少,虽然穿着陈旧的衣衫,却掩不住他挺拔修长的身形,隐约已经有了年轻男子的翩翩风姿。 他今年春闱就下场考试,若能高中,便是一举成名天下闻了。 杜若宁笑着向他回礼,说:“我原本打算假期里去你的菜园居捧捧场,奈何母亲管得严,不许我外出,不知你那里生意是否兴隆?” 薛初融腼腆地笑:“若宁小姐说笑了,我这哪能称之为生意,不过是糊口而已,倒是交了不少朋友。” “能交到朋友也是好的。”杜若宁说道,又和他闲话了几句家常,帮着他把旧年盖在书架上的纸张都揭下来,清扫尘埃。 随后便自然而然地问起了那本书:“我先前在这里看到过一本做胭脂的书,不知你有没有印象,我还打算学一学里面的配方,怎么突然找不见了。” “做胭脂的书?”薛初融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有一本,但是从来没人看过,我也不曾留意。” “会不会是年前有借走了没还回来?”杜若宁问。 薛初融非常肯定地摇头:“没人借,凡是借书的,我这里都有登记,我能确定没有人借过那本书。” “没有也没关系,回头我再找找看。”杜若宁若无其事地揭过这个话题,说起了别的。 两人把上下两层都清扫了一遍,眼看天色已晚,便锁上门各自离开。 杜若宁确定书已经不在,心里有了数,便坐上马车回城去往督公府。 这么久没见江潋,她发现自己心里居然有点惦记,甚至还有点迫不及待想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她心想,到底是自己当年亲手救下的孩子,哪怕现在是个恶人,感情总归不一样的。 只是江潋如今忙着在宫里伺候李承启,不知道她这趟过去能不能见到他。 见不到他,能见到望春或者望夏也行,可以让他们代为传达。 那个望春挺好玩的,这么久不见,还怪想他的。 正想着,马车在城门口停下来,照例接受检查。 杜若宁挑起车帘往外看,突然眼前一亮。 真是巧了,想谁来谁,那个站在城门口垂头丧气的,可不就是春公公吗? 他怎么又来了? 莫非又犯了什么错,被他干爹罚来的? “哎!春公公!”杜若宁高兴地向他招手。 望春正一肚子委屈,靠在城门边消极怠工,突然听到这一声,吓得激灵一下,头都没抬,拔腿就跑。 天老爷,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这可真是邪了门了! 正文 第95章 躲不开的命运 “小姐,这人怎么回事,为何一看到你就跑呀?”茴香探出头奇怪地问。 “我也不知道。”杜若宁摊摊手,看着头也不回向城里跑走的望春,表示很费解。 这个望春,怎么看到她就像小白兔看到大灰狼似的,跑这么快,是怕她嗷呜一口把他吞了吗? 她有这么吓人吗? “贺侍卫,你去把他给我追回来。”杜若宁吩咐道。 贺之舟领命,打马追了上去。 望春腿脚再快,也快不过四条腿的马,终于在跑出一段距离后,被贺之舟追上,横马拦在他面前。 “春公公,我家小姐有事找你。” 望春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我没空,我突然想起有急事要办,若宁小姐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 说着抬腿就走。 贺之舟当然不能放他走,指挥着马儿阻挡他的去路,他往左,马儿往左,他往右,马儿往右,他还没有不耐烦,马儿先不耐烦了,冲他喷着响鼻,还试图用蹄子踢他。 望春气得够呛,干脆一屁股坐在路边,不走了。 既然命中注定躲不过,那就让他死个痛快吧! 杜若宁坐着马车随后赶到,跳下马车走到他面前,笑盈盈地唤他:“春公公,好好的你跑什么呀?” 好好的? 哪里有好好的? 望春心说,自从我认识了你,已经三次被罚守城门了,这还叫好好的? 想是这么想,说却不能这么说,他苦着脸挤出一抹笑:“若宁小姐,我没有听到你叫我,我是临时想起有个急事……” “多急的事,让你急成这样?”杜若宁问道。 “是我们府里的私事。”望春道,“干爹早上吩咐我的,我给忘了,所以我得赶紧回去。“ “既然这么急,那我捎着你吧!”杜若宁说道,“我正好也要去你们府里。” 望春:“……” “怎么,你不欢迎我呀?”杜若宁又笑着问。 “没有没有。”望春忙摆手,“不是我不欢迎你,是干爹……”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他连忙打住,眼珠子四下转,不敢和杜若宁对视。 “是你干爹不欢迎我?”杜若宁皱起秀气的眉,小脸垮下来,“你干爹为什么不欢迎我?” “小的不知道。”望春心想反正是个死,索性把心一横,“干爹命令我们不许跟你打交道,不许管你的闲事,也不许提你的名字,我就是因为提了你的名字,才被罚来守城门了。” 什么? 这也太没人性了吧? 提她的名字就要被罚来守城门,她的名字有毒吗? 杜若宁又意外又生气,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我怎么得罪他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因为,因为干爹觉得您是个麻烦精,还是粘上就甩不掉的那种。”望春说道。 杜若宁:“……” 好! 很好! 江潋居然敢在背地里这样编排她。 总有一天他会后悔的! “走,上车,带我去找你干爹,我要替你讨回公道。”她拉着望春说道。 望春顿时一脸惶恐:“不不不,多谢若宁小姐,我不要公道,我只想活着。” “不听我的话,你会死得更快。”杜若宁威胁他,“我会把你告诉我的话全都告诉你干爹的。” “……” 望春欲哭无泪,苦着一张脸坐上了马车。 感觉过了个年,若宁小姐比去年更难缠了。 于是,人们又一次看到了东厂督公的干儿子为若宁小姐当车夫的奇迹。 话说,若宁小姐和督公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呀,怎么感觉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呢? 放眼京城,不,放眼天下,能让督公大人的干儿子为自己当车夫的,恐怕也只有若宁小姐了。 连皇上都没有过。 当然,皇上是用不着,不是用不起,但是若宁小姐能成为除了皇上之外的唯一,也已经够分量了。 看来以后可不能轻易得罪若宁小姐,否则不光定国公饶不了你,督公大人也会弄死你。 马车在万众瞩目下一路飞奔来到督公府,门卫远远看到这辆熟悉的马车,立刻从头发丝到脚指甲都警惕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若宁小姐来了!” “天呐,她又来做什么,你记好了,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跟她说话,否则咱们也得去守城门。” “不说话怎么可能,要不咱们把大门关上吧!” “督公还没回来,这时候关门不是找死吗?” “那怎么办,关也是死,不关也是死。” 两个人紧张得浑身发抖,眼瞅着若宁小姐的马车到了跟前,连忙抬头望天,假装没看见。 “今天天气真不错哈。” “对呀对呀,春天要来了……” 结果春天没来,来了个春公公,上前一人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看什么天,没看见我回来了吗,守了两年门,别的没学会,学会眼高于顶了是吧?” “春公公,怎么是你?”两人大吃一惊,指着马车道,“你,你,你,你居然坐若宁小姐的马车回来,你不怕死呀?” 怕,怎么不怕,谁叫我命苦呢,躲到哪里都躲不开这该死的命运! 望春满腹的幽怨,却不能说出来,问他们:“干爹回没回?” “还没回。”其中一个门卫往马车那边看了一眼,“若宁小姐不会又来找督公吧?” “不找他找谁,找你吗?”望春没好气,走回到马车前对杜若宁说道,“若宁小姐,干爹还没回来,要不你改天再来?” “我有急事要见他,改天就晚了。”杜若宁从马车上跳下来,“我先进去等他一会儿。” 望春和两个门卫的腿同时一软,差点跪下。 “若宁小姐,你就别害我们了,我们要是放你进去,干爹回来非打断我们的腿不可。” “放心,有我在,你们的腿不会断的。”杜若宁径自往大门里面走去,进门之后又补充一句,“顶多也就在床上躺几天。” “……” 三个人眼睁睁看着她轻车熟路地往里走,想死的心都有了。 江潋回来时,天已经黑得看不清人脸,望夏指挥着轿夫把轿子往府里抬,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对面停了一辆马车。 “谁这么没眼色,居然把车停在这里,你们都不管的吗?”他向两个门卫问道。 两个门卫支支吾吾,吞吞吐吐,战战兢兢,就是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望夏明显感觉不对,借着门前的灯笼仔细看了看那辆马车,看清之后吓得哎哟一声。 “叫什么,被狗咬了吗?”江潋在轿子里问道。 望夏捂着嘴,噤了声,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他,轿夫已经把轿子抬进去了。 江潋下了轿,转头找望夏:“你叫什么?” 望夏指了指门外的马车:“干爹,那个好像是若……定国公府的马车。” “嗯?”江潋眉头一皱,面上寒霜笼罩,却什么也没说,大步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马车停在外面,看到他回来没有动静,说明人已经不在车里,既然不在车里,那就肯定是在他家里了。 一个个的,真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呀,居然又将人放了进来。 等他先把人扔出去,再来打断这些狗东西的腿! 他越想越气,越走越急,望夏在后面小跑都跟不上,等到进了院子,江潋却猛地顿住脚步,望夏收不住势,一头撞在了他后背上。 望夏来不及认错,江潋也来不及骂人,一个粉嫩嫩的少女便从廊下明亮的灯影里飞奔而至。 “督公大人,你回来啦?”少女跑到他面前,一双乌溜溜的杏儿眼笑成了两弯月牙。 正文 第96章 不正经的时候更可爱 江潋的心在那两弯月牙的注视下没来由地快跳了几下,下意识捂住心口,生怕下一刻心就会从里面跳出来。 但他随即又冷下脸,顺势掸了掸胸前的衣襟,冷冷开口道:“谁让你进来的?” “干爹!”望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儿子是被逼无奈的。” 江潋负手而立,脸上的寒意更浓:“被逼无奈就可以把人放进来,倘若有人逼你背叛咱家,咱家岂不是要死在你手里?” 这话说得实在有点重,望春吓得瑟瑟发抖,趴在地上连声道:“儿子不敢,儿子错了,干爹饶命……” 望夏也跟着跪在地上,帮着望春求情。 杜若宁简直不敢相信,江潋总共只说了一句话,就能把人吓成这样。 她自己和江潋认识时,是以公主和救命恩人的身份,这两个身份无论哪一个都在江潋之上,因此不管江潋在世人眼里是什么形象,她都不觉得可怕。 但她没想到,别人眼里的江潋,却是手握生杀大权的上位者,是心狠手辣的东厂督公,是皇上身边的宠臣,是当朝唯一能和首辅大人抗衡的权宦。 所以,她可以在江潋面前应对自如随心所欲,别人却只能在江潋面前卑躬屈膝瑟瑟发抖。 意识到这一点的杜若宁,对望春望夏甚至那两个门卫深感歉疚,几个人吓成这样子,有很大一部分是她的责任。 “督公大人。”她看着江潋认真说道,“这事跟他们没关系,是我自己非要闯进来的,我以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交往,咱们之间已经可以不用那么拘束,但我没想到你对我是这样的态度,既然你不喜欢我常常出现在你面前,以后我会注意分寸的,所以,这一次你就不要罚他们了行吗?” “……” 江潋有些呆滞,如果他没记错,这应该是杜若宁头一回用如此郑重如此认真的语气和他说话,这让他感觉很不习惯,甚至有点别扭,还有点怅然若失。 他站在那里,冷峻的脸在朦胧的灯光下看不出情绪,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咱家要打要罚都与你无关,你有事说事,无事请回。” “我确实有事。”杜若宁说道,把书院里大家谈论他的话大致对他讲了一遍,而后提醒道,”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压下此事不许大家声张,但我想你肯定有你的道理,现在事情泄露了,你可能会面临皇上的问询和质疑,你要想好该如何应对。” 她说话越来越正经,起初还弯成月牙的眼睛,现在已经恢复原状,并且隐去了里面的星光,变得冷静而矜持。 望春和望夏小心翼翼地打量她,感觉她好像瞬间变了个人。 江潋静静听着,听完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微微颔首道:“好,咱家知道了。” “既然督公知道了,那我就告辞了。”杜若宁福身一礼,不再停留,转身向外走去。 江潋的目光不自觉随着她离去的身影转动,莫名其妙地想了好多无关紧要的东西: 她过个年不仅没胖,似乎还瘦了一些,去年脸上还有些婴儿肥,今年没有了,五官轮廓隐约有了少女的妩媚风情,个子也长高了,身段比以前更加窈窕,小丫头快要长成大姑娘了…… 江潋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慌忙轻咳两声,打断了自己的思绪,烦躁地踢了望春一脚:“你还不快跟过去,等人走了,立刻把大门锁起来,再敢随便放人进来,小心你们的狗腿!” “啊?”望春愣了下,随即从地上一跃而起:“好的干爹,儿子这就去!” 说完一溜烟地跑走了。 望夏悄悄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就轻轻的一声,也被江潋听到了,板着脸骂:“我是鬼吗,把你们吓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们。” “没有没有,干爹对我们可好了,比亲爹都好,是我们自个不争气,总是给您添堵。”望夏从地上爬起来,点头哈腰地说道。 江潋听着别扭,也给他屁股上来了一脚:“还不快叫厨房开饭,想饿死你爹吗?” “是是是,这就去,这就去。”望夏也一溜烟地跑了。 江潋站在原地,盯着早已经不见人影的院门处,默默地发了一会呆,才转身回屋。 小丫头方才突然正经起来的样子,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好奇怪,他明明是第一次见她这么正经。 不过,她好像还是不正经的时候更可爱。 不对,应该是可恶才对。 他就没见过比她更可恶的小姑娘。 哎,她真的就这样走了吗? 江潋回头又往黑洞洞的院门外看了一眼,总觉得下一刻就会蹦出个粉嫩嫩的身影,弯着杏儿眼叫他“督公大人”。 可惜并没有,她这回走得很果断,很干脆。 走就走吧,走了清净,但愿她永远不要再来了。 望春跑那么快,不会追上去和她说话了吧? 他们会聊些什么? 不会骂他吧? 他是不是该偷偷跟过去听听? 若真的敢骂他,非割了她的舌头喂狗。 小姑娘的舌头应该很美味吧? 江潋猛地顿住脚步,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突然又来了,扑通扑通的,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显得特别清晰。 见鬼! 他低声咒骂一句,大步回屋,咣当一声关上房门,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关在门外。 望春怎么还没回来? 望春确实是追上了杜若宁。 因为没被干爹打断腿,他感到非常开心,一路小跑追上杜若宁,向她道谢。 杜若宁道:“你不该谢我,都是因为我思虑不周,才让你们受到惊吓,我该对你们说声抱歉才对。” 望春怔怔一刻,突然感动得热泪盈眶。 “若宁小姐,您真的是我见过的最有人情味的大家闺秀。” “为什么这么说?”杜若宁好奇地问。 望春叹息道:“我们东厂干的是恶事,背的是骂名,人们畏惧我们,厌恶我们,对我们避如蛇蝎,但绝对不会有人尊重我们,尤其是我们这样的残缺之身,没有几个人会真正拿我们当人看,更别说向我们道歉了,若宁小姐你是唯一的一个。” 原来是为了这个呀! 杜若宁笑了笑,其实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从前在宫里,她也时常端着公主子的架子,不与地位低的人来往。 直到她跟着师父上战场,整日和那些士兵混在一起,才渐渐认识到,那些她从前不屑一顾的人其实各有各的可爱,各有各的光芒。 一个满腔热血保家卫国的寒门子弟,远比一个饱食终日浑浑噩噩的纨绔少爷更值得尊敬。 “春公公,既然我这么好,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件事?”她笑着问道。 “……” 望春还沉浸在感动之中,见她突然又弯着眼睛笑得狡黠,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若宁小姐您要问什么?”他忐忑不安道。 杜若宁忙安抚他:“你不用紧张,我就问个小事,督公大人身上的香味好好闻,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是在哪里买的熏香?” 啊? 闹半天是问这个呀,怪吓人的。 望春松了口气,如实相告:“干爹用的熏香是他自己做的,那个方子是他从一本书学上来,若宁小姐你要是喜欢,等哪天干爹心情好的时候,我帮你问一问。” “既然是督公大人的秘方,你还是别问了,免得又受罚。”杜若宁很随意地摆摆手,“我也不是非此不可,就是觉得好闻,随口问一句,你别放在心上。” 望春更加松了一口气,也没有坚持,把她送到门外,看着她上了马车离开,让门卫关门落锁。 门卫提心吊胆了半天,看若宁小姐这回又是安然无恙的离开,简直对她佩服的五体投地,拉着望春问详细情况。 望春却板着脸让他们少管闲事,急匆匆回去伺候江潋。 既然干爹原谅了他,他要趁热打铁去求求干爹别再让他守城门了。 回到江潋这边,望夏已经在摆晚饭。 望春赶紧过去帮他脱下大氅,换上居家的常服,倒了热水给他洗手。 江潋将十根修长的手指浸在热水里揉搓,慢悠悠问道:“又和人家说了什么贴心话?” “没说什么。”望春忙哈着腰回话,“若宁小姐说干爹身上的香味好闻,问咱们是在哪里买的熏香。” 江潋的手顿了一下,而后拿出来,接过望春递来的帕子仔仔细细擦干。 这个小狐狸! 原来她此行另有目的呀! 正文 第97章 以后你就叫江潋吧! 杜若宁回到家,和母亲兄长一起吃晚饭。 兄妹三个讲了很多第一天开学的各种趣事逗母亲开心。 杜若宁牢记着三哥哥说开学后开始减重的话,严格把控他进食的数量。 杜若衡趁她和母亲说话,偷吃了两块红烧肉,被茴香看到告了密,杜若宁罚他三天不准吃红烧肉。 杜若衡垂头丧气,求妹妹看在第一天开学的份上放自己一马,从明天开始再减量。 奈何杜若宁铁面无私,不为所动,他只能望肉兴叹,眼睁睁看着二哥杜若尘大快朵颐。 兄妹三个吵吵嚷嚷,嘻嘻哈哈,一点规矩都没有,云氏却看得高兴,并不去阻止他们。 她明白孩子们是为了逗她开心,怕她因思念丈夫和长子而心情抑郁。 其实她早就习惯了,况且如今气温一天比一天暖,过不了多久,父子两个就该回来了。 她相信,等到桃花开满枝头的时候,她们一家人就会团聚的。 吃完饭,杜若宁回到自己的住处,和小丫头们玩了一会儿,便洗漱上床,靠在床头看书,直到藿香催了第三遍,才乖乖躺下睡觉。 藿香帮她放下帐子,熄了灯走出去,在外间叮嘱今晚负责值夜的小丫头荷香警醒着些,别睡得太死,要时不时去看看小姐有没有踢被子。 荷香答应着,把人都送出去,关了门,将外间的灯也熄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杜若宁一时间不能很快入睡,睁着眼睛躺在黑暗里想这一天发生的事。 通过套望春的话,她现在基本可以确定,那本书就是江潋拿走的。 在她还没有发现那本书时,就已经在江潋身上闻到过那种寒梅香,所以江潋是比她更早用那本书的人。 那书上被不同颜色标记的地方,应该是某种暗语,类似于藏头诗藏尾诗那样的东西,可惜她当时没留意,现在想看也看不到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书院里有江潋的同党,他们在利用那本书传递信息。 至于他们传递的什么信息,背地里在做什么不可告人之事,玉先生是不是他们的同党,只能交给贺之舟日后慢慢查证。 江潋太狡猾,动作太大会引起他的怀疑,被他发现就麻烦了。 也不知道这家伙神神秘秘在搞什么鬼,感觉他好像总是在隐瞒什么,别的事情隐瞒也就算了,连宋悯掳走她的事也要瞒着,甚至都不告诉皇帝。 他要干什么? 他不是想造反吧? 造反好啊,他若真的想造反,自己就不用再挖空心思拉拢他了,天然的盟友,多省心呀!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一个太监,造反成功也没办法当皇帝,第一他不是李氏皇族,第二他是个残缺之人,不能传宗接代。 一个注定没有子嗣的皇帝,他自己过把瘾死了,后面肯定是要天下大乱的,人们不可能拥立这样的君主。 所以说,他作为一个太监,一人之下已经是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就算他再拥立一个新主,新主能给他的尊荣也不过如此。 那他还折腾个什么劲儿呢? 总不会是还惦念着长宁公主,想给她报仇吧? 当年他执意不肯独自逃生,她为了哄他,就告诉他,让他想办法逃出去,学好本事为她报仇。 他不会把这话当真了吧? 突然想到这个点的杜若宁顿时激动不已,倘若江潋真的还记着她,还记得要为她报仇,那她的复仇大计可以说已经成功了一半。 有江潋这样的天子近臣里应外合,她还发什么愁? 天呐! 这样的话,她更得找机会再试探度试探他了,但愿这孩子真能像她想的这么有良心! 可是,她转念又想,倘若江潋真的为了给她报仇而自残身体入宫做太监,这样的牺牲未免太大。 他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用十年的时间从最卑微的小太监做到如今的位置,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看了多少白眼,遭了多少凌虐,他那一身的功夫,又是苦练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才练出来的? 他会不会哭,会不会痛,会不会感到孤独,会不会也想过放弃,三千多个日夜,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杜若宁越想越觉得心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她还没有确定江潋就是自己想的那样,就已经开始为他难过,也为他不值。 因为这场始于皇族争斗的仇恨,实际上跟江潋半点关系都没有,他不该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背负这么沉重的枷锁。 他本身已经够可怜了,从小没了爹娘,四处颠沛流离,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杜若宁哭得不能自已,泪水把枕头都打湿了。 荷香在外间听到吸鼻子的声音,走到门口小声问:“小姐,您冷吗,要不要加个汤婆子?” 杜若宁忙擦掉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没事,我不冷,刚才是鼻子有点痒,现在好了,你快去睡吧!” “是。”荷香应了声,窸窸窣窣走回去躺下。 杜若宁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的眼泪有点莫名其妙。 她还没有证实江潋就是为了给她报仇,自己却先感动得稀里哗啦。 万一江潋做那些事是为了帮李承启算计父亲呢? 那她岂不是白流了这些眼泪。 算了算了,还是等贺之舟调查出来结果再说吧! 她记得自己从前心肠很硬的,怎么一沾上江潋的事就忍不住心软? 这样可不好,她要做的事可容不得半点心软,今晚的眼泪,就当她是为了怀念从前那个少年所流的吧,以后绝对不能再这样了。 夜色深沉,她终于在纷乱的思绪中沉沉睡去,梦里,她又回到那个刚把江潋带回宫的夜晚。 少年奄奄一息地跪在地上给她磕头,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她让人扶他起来,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自己从小没了爹娘,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别人叫什么他就答应什么。 他浑身都是伤,额头上嘴角上都是血迹,唯独一双眼睛乌黑明亮,潋滟生波,让她想起自己行军途中路过的桃花江,那时是初春,春风拂过冰雪消融的桃花江面,荡起粼粼波光,是她见过最美的春天。 “以后你就叫江潋吧!”她笑着说道。 少年再次跪地叩首,感谢公主为他赐名,并立誓要用一生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那时她想,将来有机会她一定要带江潋去一趟桃花江,看看他的眼睛和江水相比哪个更美。 “江潋,我带你去看桃花江啊……”她在睡梦中轻声呢喃。 而此时的江潋,正一身黑衣站在宋悯家的大门外。 正文 第98章 做奸臣该做的事 第二天的早朝上,果然有人提起了江潋深夜派兵去宋悯家里抢女人的事。 嘉和帝问两人是怎么回事,两人异口同声地说这是谣传。 宋悯亲自出列为江潋澄清:“江大人听闻臣病情加重,深夜前去探望,去的时候确定带了几个随从,但并不是谣言所说的带兵围困,更不存在抢女人这种荒唐事,想来是天黑看不清,被人看错了,当然,也不排除有人故意夸大事实,想制造奇闻哗众取宠,还望陛下明鉴。” 宋悯年前大病一场,新年一开始又受了重伤,本就羸弱的身子变得更加弱不禁风,走到哪里都捧着手炉,哪怕是上朝都没放下过。 嘉和帝体恤他的病体,默许他带着手炉上朝,甚至还要在殿中为他特设一个座位,被他以不合礼数为由拒绝了。 宋悯也不是傻子,皇上再宠信他,君臣之间该有的度还是要拿捏好,太远了不行,太近了更不行。 “原来如此。”嘉和帝听完宋悯的解释,微微颔首道,“你们两个是朕的左膀右臂,看到你们相处融洽,朕心甚慰,你病重的事朕都不曾听闻,江潋却先听说了,可见他是时刻关心着你的。” 朝臣们听皇上这么说,不由得各自在心里叹服。 陛下不愧是陛下,质疑的话问得如此巧妙,不仔细品还真以为他是在夸赞两个人的同僚之情。 江潋站在以前远公公的位置,身姿挺拔,容颜俊逸,一身太监服被他穿得超凡脱俗,加上手里还抱着远公公的拂尘,让人恍惚有种神仙下凡的错觉。 “陛下过奖了,臣并没有对宋大人时刻关怀。”他向嘉和帝躬身施礼道,“是宋大人的管家深夜去臣家里求一味药,臣才得知道宋大人病重的。” “哦,什么药如此难得,竟去找你讨要?”嘉和帝饶有兴趣地问。 “是人心。”江潋俯在嘉和帝耳边小声道,“陛下有所不知,曾经有神医为宋大人开了一个救命的药方,他一直不敢用,那夜实在病重,才不得已冒险一试,那个药方里其中一味药就是人心,宋大人在别处找不到,只能求助于臣,而那东西需要现杀现取,臣只好亲自带人过去,所以,有人看到臣的手下背了一个人出来,就是那个没了心的人。” “啊?”嘉和帝万万没想到是这么回事,差点控制不住震惊的表情。 江潋忙跨步挡在他面前,伸手在他肩上压了压:“陛下冷静,切不可让人看出端倪,此事太过血腥,万一让御史们知晓,非弹劾死臣和宋大人不可。” 嘉和帝心惊肉跳,连连点头道:“朕晓得,朕晓得。” 底下的大臣们只看到两人在上面嘀嘀咕咕咬耳朵,至于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江潋撤回身子,回到原来的位置,嘉和帝的脸色也恢复如常,对众臣说道:“宋爱卿的病属于个人隐私,不方便在朝会上细说,此事便就此揭过,诸位爱卿今后也不要随便听信谣言人云亦云,各自管好各自份内的事才是正经。” 大家齐声应声,再不敢对此事提出任何疑问。 皇上都不管了,他们谁还管得着,再继续追问,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惹恼了江潋,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嘉和帝虽然堵住了朝臣的嘴,心情还是不能平静,下朝后回到御书房,又关起门来向两人详细询问了一番。 宋悯和江潋早就对好口供,自然说的滴水不漏,把嘉和帝哄得晕头转向。 “人心真的能入药啊?”嘉和帝感慨地打量宋悯,“你服了那药,有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说不上来,病确实好了大半。”宋悯捧着手炉颤颤下跪,“陛下,臣若非山穷水尽绝不敢用如此歹毒的药方,万望陛下饶恕臣这一回,从今往后臣宁死不会再用此方。” 嘉和帝抬手,示意他平身:“爱卿无须自责,此方虽毒,却保住了朕的臂膀,况且那犯人犯的本就是死罪,能用他的命救你一命,也算是临死前行了一善,兴许还能因此投个好胎,你就不要再耿耿于怀了。” 说完又转头去看江潋,若有所思道:“前天道长告诉朕,取至亲之人的指尖血炼丹,服之可长命百岁,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江潋还没开口,宋悯先变了脸色,下意识想劝皇上别信,嘴张开却又合上。 他都吃人心治病了,他的劝阻皇上还能听吗? 犹豫间,就听江潋慢悠悠道:“指尖血又不是心头血,女人们绣个花都能扎出几回,皇子公主们都那么孝顺,谁不盼着陛下长命百岁,陛下若想试试,相信他们都愿意为陛下流几滴血的。” “……”宋悯听得倒吸气,捂着心口咳个不停。 江潋他可真敢说呀! 他竟然怂恿皇上取自己孩子的血炼丹,他的心是砒霜做的吗,怎能如此恶毒? 是,滴几滴指尖血不算什么,那万一以后道长又说心头血好用呢? 难道也要去取皇子们的心头血吗? 荒唐! 实在荒唐! 嘉和帝却很高兴,频频点头道:“你说的也在理,但此举毕竟有违常理,待朕再好好想想。” 在理? 皇上居然觉得江潋说的在理? 宋悯越想越心惊,再这样下去,皇上恐怕真的要走火入魔了。 不行,他必须和江潋好好谈谈。 他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江潋了,这人时好时坏,亦正亦邪,一面口口声声说自己只忠于皇上,一面又处心积虑把皇上往昏君的路上引。 对他也是,一会儿和他兵戎相见针锋相对,一会儿又和他称兄道弟同仇敌忾,大年初一才杀到他家里把人抢走,昨天晚上又亲自登门和他对口供。 他到底要干什么? 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怀着这样的困惑,从御书房出来后,宋悯便把江潋叫到没人处,向他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可他才刚说了一句,就被江潋呛了回去。 江潋说:“你都能吃人心了,陛下怎么就不能用自己儿子几滴血?” “……”宋悯噎得脸色发青,却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他就说江潋没这么好心吧,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是啊,他自己亲口向皇上承认吃了人心,还有什么资格管皇上用谁的血? 幸亏方才在御书房他没有出声劝阻,否则江潋肯定当着皇上的面就把这话说出来了。 这只老狐狸! 实在可恶至极! “江潋,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样上蹿下跳的,到底要做什么?”他咬牙切齿地问道。 “做奸臣该做的事呀!”江潋伸展双臂,甩着袍袖悠悠道,“奸臣不就是我这样的吗?” 正文 第99章 小白脸,坏心眼 自从杜若宁说了以后不会经常出现在江潋面前之后,当真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再去骚扰江潋。 江潋过了几天清静日子,又觉得这日子清静的有些太过无趣。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每日在宫里陪伴着嘉和帝,陪他上朝,陪他批折子,陪他炼丹药。 关于用至亲之血炼丹的事,嘉和帝还在犹豫之中,他现在除了炼丹治头疾,还跟着虚空大师学修炼,据说修炼到一定程度,不用吃药也可以百病全消,益寿延年,修炼到顶级之后,就能长生不老,得道升仙。 为了能早日做神仙,嘉和帝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在虚空道长那里,甚至连折子都没时间处理,只能每天拣着重要的看上几本,剩下的统统交给江潋。 朝臣们虽有不满,却不敢当着皇上的面说,忧心忡忡地找到宋悯和曹广禄,让他们出面去向皇上进言,劝皇上不要沉迷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耽误了朝政。 江潋就是个嗜血成性的刽子手,他除了会杀人,还会什么,怎么能把国家大事交给这种人做决策呢? 宋悯自然明白大家的担忧,他自己也有这样的忧虑。 可皇上现在就是宠信江潋,他能有什么办法,他被江潋哄骗,在皇上面前承认自己吃了人心,这个污点使得他不能再义正言辞规劝皇上远离丹药,更不能轻易得罪江潋。 因为江潋威胁他,他要是敢惹他不高兴,他就把他吃人心的事公诸于众。 这个坑是他自己跳进来的,所以,这个苦果他只能自己默默咽下。 好在江潋上面还有一个曹广禄。 江潋再肆无忌惮,在职务上来说终究只是司礼监的二把手,他批过的折子无论好坏对错,都要从曹广禄那里过一遍,曹广禄认为行,才会盖上大印发回内阁,曹广禄要是认为不行,便会打回去让他重批。 于是宋悯只能号召官员们去和曹广禄商议,让他在审阅江潋的折子时格外用心一些,别让他胡批乱批,或者给某些官员开后门。 倘若曹广禄能在这一块抓住江潋能力不行,或者营私舞弊的把柄,那就再好不过,这样大家就可以向皇上谏言,请皇上另外换一个秉笔太监。 曹广禄本就忌惮江潋在皇上面前越来越得宠的势头,自然是比任何人都想抓住江潋的把柄。 他每天向神灵祈祷,希望江潋多犯错,犯大错,最好犯一个皇上都保不住他的错,这样就不用担心他抢走自己的位置了。 可是神灵就像个聋子,根本听不见他的祈祷,江潋依然在皇上面前大红大紫,如鱼得水。 江潋自己也知道,宋悯和那帮子官员正在联合曹广禄想要整倒他,远公公之前就给他提过醒,让他小心曹广禄,他压根就没把那老东西放在眼里。 十年来,他走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精心布局,想整倒他,没那么容易。 关于朝堂上的去向,杜若宁也在时刻关注,她最近每隔两天都会去一趟陈宅,并且每天早上去书院的路上,都要去陈记包子铺买几个包子。 她买到的包子和别人买的不一样,别人的包子里面是肉馅,她的包子里面是情报。 她知道江潋如今已经全权代替皇上行使批红的职责,也知道曹广禄正在处心积虑想整倒江潋。 这件事对她来说无疑是个十分有利的契机,她可以借着江潋的手杀了曹广禄,让朝堂再来一次大动荡。 上次刘杨二臣的死已经让很多官员惶惶不可终日,再死一个曹广禄,相信会有更多人露出马脚,自己把脖子送到她的刀刃上。 父亲快回来了,李承启一心想要他死,即便他没有被远公公杀死,回来之后肯定也会被远公公以及边关的将领参奏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好给李承启一个发落他的理由。 如果曹广禄在父亲回来的时候死掉,李承启肯定就没心思再理会父亲,等到处理完曹广禄的事情,再想回过头来处置父亲,就已经失了先机。 凡事都讲个一鼓作气,那口气泄了,就不好再提起来了。 所以,不管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保护父亲,曹广禄都必须在这个春天死去。 春天多好啊,冰雪融化,万物复苏,真是个杀人的好季节! …… 江潋已经好多天没见到杜若宁。 这天傍晚,他坐着轿子从宫里回来,一路都在挑着帘子向外张望,暮色四合,行人车马都在匆匆忙忙往家赶,中间却没有那辆装饰精美鸾铃叮当挂着定国公府牌子的马车经过。 她是已经回家了,还是又改了路线,或者又在藏书阁和那个书生说说笑笑? 那书生有什么好,看到她激动的把书架都撞倒了,简直就像个呆头鹅。 叫薛初融是吧? 后来还给杜若飞作过一篇让皇上赞不绝口的菜地赋。 这是干嘛,提前讨好大舅哥吗? 可见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呆,整个一心机男。 就跟宋悯那个狗东西一样,平日在长宁公主面前唯唯诺诺,装得跟条哈巴狗似的,结果呢,别人扔一块肉骨头,他就翻脸无情背叛了旧主。 老话说得好,小白脸,坏心眼,尤其是那种读书多的小白脸,最擅长花言巧语,始乱终弃。 可女人们偏偏就是喜欢那种小白脸,找谁说理去? 江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神经,一路都在忿忿不平地胡思乱想,轿子拐进督公府所在的街巷,他突然眼尖地发现,街边停着那辆他看了一路都没看到的马车。 “……” 他的心突然有瞬间的慌乱,不自觉坐直了身子,继而猛地放下帘子,双手在膝上抓了抓,唇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不是说不来了吗,这才几天,又巴巴的跑来做什么? 哼! 女人! 两个门卫将大门打开,望春指挥着轿夫把轿子往里抬。 江潋在轿子里喊了一声:“停轿!” 轿夫忙停住脚步,将轿子稳稳当当地放在地上。 “干爹,怎么了?”望春掀起轿帘问道。 “压轿。”江潋淡淡道。 望春不明所以,示意前面的两个轿夫把轿子压低。 江潋慢条斯理地从轿子里走出来,抬手掸了掸衣襟,冷眼看向两个弯着腰迎接他的门卫。 “说了多少遍了,不要随便放外人进来,怎么就是不听,是不是不想干了?” “……” 两个门卫又惊恐又迷茫,跪在地上磕头,语无伦次道:“督公饶命,小的们没有放外人进府。” “没有放人进来,为何要咱家饶命?”江潋的脸色更冷了几分,“别告诉咱家又是她自个非要闯进去的!” “她?她是谁呀?”两个门卫战战兢兢,突然灵机一动,“督公说的是若宁小姐吗?” “除了她,还有别人敢擅长督公府吗?”江潋不悦道,感觉这两个真是他平生见过最蠢的家伙。 望春这时也回过味来,看看街边的马车,又探头往府里面瞅了瞅,生怕下一刻就从里面蹦出个小姑娘,弯着眼睛叫督公大人。 那样的话,两个门卫今天绝对死定了。 “督公,您误会了。”门卫抬手指向街边那辆马车,吞吞吐吐道,“若宁小姐她,她不是来找您的,她是来找卖包子家的姑娘玩儿。” “……”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 江潋站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 望春在旁边尴尬地攥紧了拳头,他明明是个小机灵鬼,此时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帮干爹化解这个尴尬。 若宁小姐不是来找干爹的,干爹却以为人家是来找他的…… 天老爷,救命呀! 好尴尬呀! 正文 第100章 将冷酷进行到底 江潋一辈子都没遇到过如此尴尬的时刻,尴尬到他后背起了一层薄汗,甚至忍不住想打个寒战。 见鬼! 他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为什么不先问清楚再发火? 望春个死东西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说话,他平时不是很能说吗,怎么这会儿又哑巴了? 江潋咬着牙,各种念头在脑子里打转,最后还是决定将冷酷进行到底。 他轻咳两声,冷着脸说道:“她没有进来最好,去告诉她,督公府十丈之内,不允许外面的马车停靠,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直接砸掉!” “……” 两个门卫和望春都瞪大眼睛,一时间忘了应答。 江潋怒道:“怎么不说话,哑了还是聋了?” “是是是!”三人连忙应声,望春终于又机灵起来,“干爹您先回屋,儿子亲自去警告若宁小姐,这位小姐太放肆了,随随便便想停就停,把咱们督公府当集市了吗?” 江潋冷哼一声,不再多言,负手大步向府里走去。 望春拍拍胸脯,示意轿夫们自行把轿子抬进去,又让门卫把门关上。 大门隔绝了江潋的身影,三个人站在门外长出一口气。 江潋也长出了一口气,心说好险啊,差点圆不回来。 都怪那个烦人精,她怎么这么爱交朋友,跟书呆子交朋友,跟卖包子的交朋友,下一步是不是要跟乞丐交朋友? 她还真是不挑人。 那家卖包子的也是,满京城哪里租不到房子,非要巴巴的跑到这里租房子,不然能闹出这样的误会吗? 真想明天就把他们赶走! 正想得一肚子火,望夏迎上来问:“干爹,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望春呢?” “死了!”江潋没好气地说道。 望夏吓一跳:“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死了?” “……”江潋咬咬牙,看来他得换一批干儿子了! 杜若宁和茴香藿香贺之舟一起从陈宅出来,看到望春正在马车前面和郁朗说话。 确切来说,是他在巴拉巴拉说个不停,郁朗黑着脸坐在车辕上听。 望春说了半天不见回音,很是郁闷:“若宁小姐不会是雇了个聋哑人当车夫吧?” “春公公,是你呀。”杜若宁走过去叫他,明媚的笑容把天色都照亮了几分。 望春瞬间有种春风拂面的感觉,迎上去见礼:“若宁小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其实也没多久,撑死了七八天,不知怎地,他却感觉好像隔了几个月似的。 “无恙,多谢关心。”杜若宁笑着问他,“你们和督公大人也都好吧?” “嗯……”望春拖着长音,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索性反问她,“若宁小姐,您最近很忙吗,怎么不见你来我们府上玩?” “确实有点忙。”杜若宁说道。 她最近在忙着计划怎么取曹广禄的狗命,曹广禄那个狗贼,宫里有头有脸的太监在外面都有宅子,唯独他没有,这些年一直住在宫里,无事连宫门都不出,想杀他还真是不容易。 想来他也是防着有人找他寻仇,知道宫里最安全,所以才窝在里面不出来。 “忙什么呢?”望春随口问道。 其实他也不是要打听什么,就是好不容易见着了,想多和若宁小姐说几句话。 “忙着读书呀!”杜若宁道,“我阿爹快回来了,回来要考我功课的,我得多用点功,督公大人最近忙什么呢?” “干爹呀,还不是忙着伺候皇上。”望春含糊道。 他虽然想和若宁小姐说话,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伺候皇上很辛苦吧?”杜若宁道,“他不让我打扰他,我也不敢总是过来,你回去见到他替我问好,让他注意身体,对了,你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望春又拖着长音为难起来,若宁小姐对干爹这么关心,还要干爹注意身体,他实在张不开口撵人。 “没什么事,就是好久不见,来和若宁小姐打个招呼。”他笑着说道,“天色不早了,若宁小姐快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多谢春公公。”杜若宁笑着向他道谢,临上车又悄悄和他说了一句,“我听书院的同窗说,曹掌印联合朝中官员想整督公大人呢,你回去给他提个醒,让他小心点。” 望春心头一惊,忙问道:“若宁小姐是听哪个同窗说的?”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杜若宁道,“督公大人要是有兴趣,你让他去书院藏书阁找我,我悄悄地告诉他。” “好,我知道了。”望春点点头,和她道别,看着她的马车离开,才转身回府。 走出一段路之后,杜若宁问郁朗,望春刚才和他说了什么。 郁朗回道:“他告诉小的,督公府十丈之内不许外来马车停靠,督公大人说这次就算了,若有下次,直接把咱们的车砸了。” 杜若宁:“……” 江潋这家伙又发什么神经,不想看到她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连她的马车都不想看到,他就这么不待见她吗? 亏她那天夜里还为他流了那么多眼泪,今天又好心好意让望春替她问候,真是一片好心喂了狗。 要不是他还有点利用价值,真想这辈子都不理他了。 讨厌鬼! 望春回到府里,直接去见江潋。 江潋刚把方才的尴尬忘掉,在望夏的服侍下换了常服,靠在美人榻上悠然喝茶等人摆晚饭,望春一进来,他立刻板起脸,心情也瞬间变得不美丽。 “干爹,我回来了。”望春走到他跟前,低眉哈腰地说道。 江潋眼皮都没抬一下,用鼻音嗯了一声,问:“警告过她了?” “没有。”望春老实回答,看到江潋眉头一皱,忙接着道,“若宁小姐和我说了一个事,我一着急就把警告的话给忘了。” 江潋终于抬眼皮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问道:“什么事?” 望春心里都快佩服死自己了,他就知道这样说是对的。 “回干爹,若宁小姐让儿子代她向您问好,还说您服侍皇上辛苦了,让您千万注意身体……” “说重点!”江潋不耐烦地打断他。 倘若只是问好,他有什么好着急的,以至于忘了正事。 虽然也不是什么正事。 望春忙又道:“若宁小姐还说,她听闻朝中有人联合曹广禄要整干爹,让干爹多加小心。” 其实这事他们都知道,望春也不是因为这个惊讶,他惊讶的是居然连书院的学生都知道了。 江潋也很意外,意外到忘记了刚刚的尴尬,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不告诉我。”望春道,“她说干爹要是想知道,可以去书院藏书阁找她。” “……”江潋下意识想说一句不去,话到嘴边,眼前突然闪过一双乌溜溜的圆杏眼。 去就去,他倒要看看她究竟都知道些什么。 她最好是真的知道些什么,否则定要让她知道知道欺骗东厂督公是什么下场! 正文 第101章 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 隔天下午,江潋赶在散学前去了南山书院。 学生们还在上最后一堂课,课堂外面无人行走,他独自一人沿着种满苍松的青石板路去往藏书阁。 这个时间的藏书阁也特别安静,初春西下的夕阳没什么温度,冷冷清清照在藏书阁的大门上。 江潋推门进去,看到落日余辉透过西面的雕花窗格照进来,在书架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这种感觉真好。 他拉开长条书案前的椅子轻轻坐下来,在满室书香中闭上眼睛。 能够在这样的书院里心无旁骛地读书,真是一件美好的事,可惜他没有这份幸运。 他这二十年的时光,似乎一直生活在黑暗里,生命中唯一的光彩,就是在长宁宫生活的那一小段时光。 没有人知道他多怀念那段时光。 他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听到外面响起散学的钟声,清脆悦耳,余音袅袅。 他起身去了二楼,在二楼靠东边的书架前按动一个不起眼的按钮,书架移开,露出一间暗室,他走进去,把书架重新合上。 暗室里黑幽幽的,他还没有适应光线,就听到一个声音说:“怎么这会儿来了?” 江潋吓一跳,随即又平静下来,略抱怨的语气说道:“先生想吓死咱家吗,连个灯都不点。” 黑暗中有人呵呵一笑,啪的一声打开了一个盒子,盒子里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整间暗室顿时被一层柔和的白光笼罩。 夜明珠放置在书案上,效古先生坐在书案后面,一张饱经沧桑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你小子能被吓到,肯定是在走神,说,是不是想哪个姑娘了?” 江潋很无语,走到他对面坐下:“咱家想姑娘做什么,煮来吃吗?” 效古先生哈哈大笑,拿手指点着他:“你小子,在老夫面前还装什么,这么好看的皮囊却不能娶妻生子,难道你不着急吗,夜深人静时,不会觉得被窝里少一个人吗?” “……”江潋沉下脸,郁闷道,“先生是读圣贤书的人,怎么一开口就像个老色狼?” 效古先生很得意,一点都不觉得惭愧,敲着桌子道:“说吧,你又来做什么?” 江潋道:“边关回来的最新战报,定国公带兵攻入了西戎都城,西戎王被迫投降,要同咱们议和了。” “真的?”效古先生顿时激动不已,起身来回走了几圈,感慨道,“杜关山个老贼,不愧是大周的不败战神,这是他第三次打得西戎人屁滚尿流了吧?” “先生为人师表,用词能不能文雅一点?”江潋因为早就看过战报,没办法像他那样激动,反倒对他的措辞十分鄙夷。 效古先生大笑:“你不懂,粗话有粗话的力量,用来表达情绪更加淋漓尽致,比如你要骂一个人,一大堆文绉绉的话远不如一句“畜生”来得痛快。” 江潋:“……” 这老头是不是讲学讲魔怔了,随时随地都要讲上一段。 “先生收了神通吧,咱家不是你的学生,没兴趣听你讲语言技巧。” 效古先生又哈哈大笑:“不是学生也要学习呀,活到老学到老。” “先生再胡说八道,咱家怕是活不到老了。”江潋知道这老头一兴奋就收不住,强行转换话题道,“杜家军此番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辉煌战绩,先生还是想想怎么接着为杜小公爷造势吧!” 效古先生收起玩笑的心思,正经起脸色坐回去:“你真的想好了,这可不是一条好走的路呀!” “想好了。”江潋道,“十年了,我不想再等了,先帝已然没有子嗣存活于世,李承启的儿子们不配得到那个位子,放眼天下,只有杜若飞是最佳人选。” “可他不姓李。”效古先生道。 江潋冷笑:“先帝都不在了,姓不姓李又有什么关系,谁规定皇帝必须姓李了,杜关山是我大周第一战神,大周数十载的安定和平是他守护的,我相信他也一定会协助他儿子把天下治理好的。” 效古先生半晌没说话,过了许久,幽幽道:“你为什么不自己……” “我对那个不感兴趣。”江潋道,“等我做完该做的事,就去陪伴公主,是我无能,才让她等了这么多年。” “你这孩子……”效古先生突然红了眼眶,“快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一个人,十年间能做到如今的成就,已经是历尽了艰辛,而且长宁肯定也不会想你去找她的,她说让你替她报仇,是为了让你活着。” “她想的是她想的,我想的是我想的。”江潋道,“我就是想去找她,这世间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 “那我呢,你也不管我了吗?”效古先生忍不住以袖掩面。 当年宫变之后,他誓死效忠的圣上,他最得意的弟子,他的很多知己好友全都死在李承启手里,他自己虽然因为满腹的学问被李承启留下一条性命,却是心灰意冷生无可恋,只想找个深山老林独自一人了此残生。 可是李承启死活不放他走,他又宁死不愿为李承启效忠,僵持不下之际,江潋请命前来游说于他,他本想将人赶走,江潋却关上门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求他不要离开京城,求他协助他为长宁公主报仇。 他没有和他讲什么家国大义,也没有许他以荣华富贵,只是一遍一遍地重复,他一定要为长宁公主报仇。 他那时就说过,等他杀了李承启和宋悯,就去底下陪伴长宁公主,因为他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也没有任何牵挂。 可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他们已经风雨相伴十余年,难道他对他这个老头子就没有一点留恋吗,他忍心撇下他一把老骨头在这世间孤苦伶仃吗? 效古先生想想越心酸,忍不住流下眼泪,随即就听江潋悠悠道:“我和公主在下面等你,反正你年纪大了,也活不了多久了。” “……”效古先生的泪刚流出来,就被他一句话气了回去,指着他破口大骂,“你个小兔崽子!” “嘘!”江潋冲他竖起手指,“你的学生来了。” 效古先生忙噤了声,把盒子关上。 夜明珠的光芒被掩盖,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两个人静静坐着,听到杜若宁在楼下和薛初融说话:“薛同学,今天好巧,我们居然同时过来。” 薛初融的声音温润中带着几丝慌张:“不巧,我是特意算着时间来的,我有话想和你说。” 江潋在黑暗中无声冷笑,他就说这小子是个心机男吧,看看,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 正文 第102章 她不会真要以身相许吧 “你要和我说什么?”杜若宁在楼下的书架前与薛初融相对而立,笑着问他。 夕阳只剩下一点点余晖,从西窗斜斜照进来,照在少年身上,给他如玉的侧脸镀上一层暖黄的光晕,他的神情略显紧张,紧张中又带着一点羞涩,双手在身前交握,似乎在给自己力量。 杜若宁这才发现,他今天居然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新袍子,头发也梳得很整齐,发髻用蓝色布条系着,上面插了一根古朴的木簪子。 “你今天怎么打扮得如此郑重?”她又笑着问了一句。 薛初融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说:“因为我要和你说的事很郑重,所以我就特意穿了新衣服。” “哦?到底是什么事呀?”杜若宁的好奇心被他勾起来,催促他快点说。 薛初融深吸气,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还有两个月,我就要下场考试了,如果我中了状元,我可不可以去你家向你提亲?” “……” 杜若宁吃了一惊,刚要开口,楼上同时响起一声闷响。 是江潋起身太猛,撞倒了椅子。 “你激动什么,人家又不是向你提亲。”效古先生在黑暗中小声说道。 江潋心中隐隐不爽:“这叫私相授受吧,你的学生在书院做出这样的事,你都不管吗?” “错,这叫私定终身。”效古先生说,“他们男未婚女未嫁,而且十分般配,我为什么要管?” “一个穷酸书生,一个高门贵女,哪里般配了?”江潋问道,心说难怪赵秉文弹劾他纵容学生,规矩松懈,该! “你没听见吧,人家说的是如果中状元的话。”效古先生道,“中了状元就不穷酸了,才子佳人,没准还能成为一段千古流传的佳话。” “我呸!”江潋莫名气恼,“状元能有什么好东西,你忘了你的爱徒是怎么死的了?” “薛初融不会的。”效古先生十分笃定,“他和宋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江潋又问。 “你是不是管得有点太宽了,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效古先生嘘他,“你别出声,我听听丫头怎么说。” 江潋蓦地一惊,在黑暗中用手压住心口。 是啊,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管这么宽? 他有病吧? 他摸黑把椅子扶起来,慢慢坐回去,心中烦躁不安,却又竭力保持安静。 接着,他便听到薛初融说:“好的,我知道了,那你接着看书吧,我先回去了。” “咦?这么快就说完了?”效古先生嘟哝道,“都说了什么,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我怎么知道?”江潋的声音很没好气。 效古先生忍不住抱怨他:“都怪你一直打岔,害我没听清。” “……”江潋正想发火,就听杜若宁道,“去吧,还有两个月,你要抛弃杂念,多多用功,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可以什么? 可以中状元吗? 中了状元就可以去她家提亲吗? 江潋闷闷地想,听着薛初融的脚步声出了藏书阁,便起身走到门口,摸着墙边的机关把书架移开,离开了暗室。 “哎……”效古先生没防他突然就走,想叫住他,又怕惊动楼下的杜若宁,便没敢吭声,看着他又从外面把书架合上。 “这臭小子,什么时候变得爱管闲事了。” 江潋轻手轻脚走向二楼后墙的窗边,推开窗子飞身跃下,轻飘飘落在下面的竹林里,而后又绕到藏书阁的前门,负手走了进去。 杜若宁送走薛初融,从书架上挑了一本书,刚要坐下翻阅,听到门口有脚步声响起。 她抬起头,正对上江潋那双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眸子。 多日不见,江潋似乎又好看了不少,长眉秀若远山,双目灿若寒星,鼻梁挺直,薄唇艳艳,神情倨傲中又带着几分冷峻,一身大红织金蟒袍衬得他面如冠玉,气势非凡,金线绣成的巨蟒在他胸前张牙舞爪,怒目而视,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那翻腾的云海,抓一个人吞吃入腹。 好一个威风八面的……死太监! 杜若宁不禁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好看,如果江潋没有用眼神向她甩飞刀,那就更好看了。 他看起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不知道谁又招惹到他? 什么人胆子这么大,居然敢招惹他,活得不耐烦了吗? 江潋在门口里面停住脚,等着杜若宁弯起眉眼叫他督公大人。 结果杜若宁却没叫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呆者呆。 “你们书院就教的这规矩吗,见人都不知道问好。”他等得不耐烦,自己走过去,站在杜若宁对面居高临下地问。 杜若宁被他高大的阴影笼罩,抬起小脸仰视他,神情有明显的疏离:“督公大人不是在楼上吗,怎么又从门外进来?” 她方才明明听到楼上有动静,以为江潋又偷偷躲在二楼,没想到他却从大门进来了。 江潋微微皱眉。 她虽然叫了督公大人,但却没有笑,眼睛也没有弯成月牙,连声音都不清脆了。 她在疏远他? 为什么? 因为那个呆子向她表白,所以她就要和别人保持距离了吗? 她不会已经在幻想自己是状元夫人了吧? 呵! 真是可笑! “谁告诉你咱家在楼上的?”他淡淡道。 “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听到楼上有动静。”杜若宁道。 江潋冷笑:“楼上有动静就一定是咱家吗,兴许是闹耗子呢!” “……”杜若宁摊摊手,“好吧,可能是我听错了。” 有人自己愿意当耗子,她才懒得管。 江潋随即回过味来,他好像把自己和效古先生一起骂了。 这个失误让他有点恼羞成怒,板着脸道:“咱家百忙之中抽空前来,不是来听你废话的,你知道什么就快点说。” 杜若宁:“……” 你可真是个大忙人! 皇帝都没你忙! “督公大人。”她笑着说道,“我知道的已经全部告诉春公公了,我让你过来,其实就是想见见你,自从你不许我去督公府,我已经好多天没见到你,心中甚是挂牵。” 江潋终于又看到她的笑,却在心里愤愤骂出两个字:骗子! 她可真会骗呀,明明刚才还在和别人私定终身,转脸就说对他甚是挂牵,这是把他当傻子耍吗? “咱家与若宁小姐非亲非故,不知道若宁小姐这份牵挂因何而起,从何而来?” “因为督公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呀!”杜若宁杏眼亮亮地望着他,“督公大人深夜将我从首辅大人的魔爪中救出来,您的大恩大德我没齿不忘,所以……” “所以什么?”江潋冷眼看她,倒要听听她还能扯多远。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骗人的话一套一套的,为了和他套近乎,连救命恩人都扯出来了,那她下一步是不是要以身相许了? 嗯? 她不会真要以身相许吧? 她想得美! 正文 第103章 约定在第一朵桃花盛开时 “所以,我想报恩呀!”杜若宁在江潋浮想联翩的猜测里笑着说道。“怎么报?”江潋问,“你一个小姑娘,自己尚且靠着父亲的庇护过活,国公府有的,督公府样样不缺,你想用什么报答我?” “这倒是个问题。”杜若宁眨着眼睛,似乎一时间想不起要怎么报这个恩,半晌突然转了话题,“督公大人,你用的这种熏香,我前儿个也做出来了,不如我送两盒给你?” 江潋神情一滞,眸光冷凝地望着她如花的笑脸,她这个时候提起熏香是什么意思? 想威胁他吗? 她还没那么不自量力。 想告诉他即便她发现了他的秘密,也不会告诉旁人吗? 他才不在乎她告不告诉旁人。 想探他的口风,看看他在做些什么吗? 他要做的事,可不是她一个小丫头能看明白的。 “拿我最不缺的东西来报我的恩,若宁小姐真的好诚心呀!”江潋冷笑道。 大老远把他叫来,就是这点事吗? 还以为她要以身相许,没想到就拿两盒熏香打发他。 看来她果然是不知道东厂的厉害! “呃……”杜若宁讪讪一笑,莹白如玉的糯米小牙轻轻咬了下粉色的舌尖,“督公大人不喜欢这个,那我就换一份大礼送你好了。” “多大?”江潋被她娇俏的神态撩得心头一颤,忙将视线从她头顶看向远处。 好好的吐什么舌头,幼稚! “很大很大。”杜若宁伸开双臂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心说等我把这份礼送给你,你就是掌印大人了,这个够大了吧! 江潋看着她认真又天真的样子,想叫她见识欺骗东厂督公下场的念头似乎没那么强烈了。 反正她也跑不了,不如先看看她还有什么花招再说。 她最好真的有大礼送给他,不然有她好果子吃! “好啊,那咱家就拭目以待了。”他冷冷道,“若宁小姐总得有个期限吧!” “期限呀?”杜若宁想了想,牵着他的袖子走到门口,指着藏书阁西侧的一株桃树笑靥如花道,“就以这棵树上的第一朵桃花盛开之日为限好了。” 江潋没想到她会来牵他,她的动作那么自然,好像早就牵过他八百回,她的手又小又白,手指纤长,红红的蔻丹和他的蟒袍浑然一体,让他想要抽出袖子的动作停下,就那么鬼使神差地被她牵走了。 然而,当他看到那棵光秃秃的桃树时,又忍不住冷笑:“这么说来,咱家为了收若宁小姐一份礼物,还得时不时来瞧瞧桃花开没开?” 小丫头这么狡猾,到时候不会摘一朵桃花给他当礼物吧? 督公大人您瞧瞧,这可是春天的第一朵桃花,世间仅此一朵呢! 江潋想了下,甚至已经能想到她说这话时的模样。 她要真敢这样耍他,那她就真的死定了! “对呀,督公大人时不时来瞧一眼,既能看花,又能看我,一举两得,多好啊!”杜若宁笑着说道。 江潋:“……” 所以,她是因为进不去督公府,便想个法子骗他来书院见面吗? 她就这么想见到他吗? 她不是要当状元夫人了吗? 她这样算不算脚踏两只船? “咱家可没那个闲功夫,它爱开不开!”江潋板着脸说道。 随即就看到小姑娘眼里的光芒暗淡下来,蝴蝶翅膀一样的长睫毛低垂着,遮挡了她眼底的失望。 不知为何,江潋突然有种说不出的负罪感,仿佛让女孩子失望是件罪大恶极的事。 不就是每天来看一次桃花吗,又花不了多少时间,要不就答应她…… 不对,他为什么要对她心软,她明明是个骗子。 意识到这点,他连忙压下将要说出口的话,继续对杜若宁板着脸。 然而,杜若宁只是失望了那么一下下,很快便又笑得灿烂:“没关系呀,督公大人没时间来看,那我就每天画一张桃树的画像让人送去给你看,一直画到第一朵花开,你说好不好?” “你怎么这么闲?”江潋皱眉嫌弃地看她,“随便你吧,你爱画不画,反正你送去咱家也不会看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杜若宁弯起眼睛开心地笑。 他都说不看了,她还这么开心,她是开心果变的吗? 江潋已经不想再和她废话,感觉只要和她在一起,废话就特别多,不知道浪费了多少口水。 于是他便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方才咱家过来时,看到那个姓薛的书生从这里离开,满面含笑的,你们都说了什么,竟让他那么开心?” 开心? 满面含笑? 杜若宁愣了下,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刚才明明拒绝了薛初融,薛初融怎么会满面含笑? 难道他只是随便说说的,所以即便被拒绝也没关系? 不可能,薛初融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他为此还特地换了新衣服过来的。 肯定是江潋在骗人。 “我们没说什么,就是闲聊了几句。”杜若宁道,“可能我就是个让人开心的人吧,所有人看到我都很开心,除了督公大人,督公大人,你为什么总是对我横眉冷对的,还不让我的马车停在你家十丈以内,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江潋:“……” 这个骗子,她居然倒打一耙子? 望春不是说忘了告诉她吗,怎么她却知道的这么清楚? 死望春,欺上瞒下,左右逢源,看来只罚他守城门是没用的,那就让他去倒夜香吧! 在书院外面等候的望春突然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感觉后背一阵阵发冷。 “是哪个该死的在骂我?”他揉着鼻子嘟哝道,看了看天色,又打个哈欠,“干爹怎么还不出来,被若宁小姐迷住了吗?” 过了一会儿,望眼欲穿的望春终于看到干爹从里面走了出来,正要上前迎接,突然发现他宽大的衣袍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粉色衣裙白斗篷,在暮色里飘飘摇摇,像朵盛开在暗夜里的水莲花。 若宁小姐? 望春认出她,识趣地停下脚步,甚至往后退了退。 这样干爹就可以和若宁小姐多走一截路了。 “督公大人,你等等我。”杜若宁跟不上江潋的长腿阔步,追在他身后一路小跑。 可江潋根本没理她,挥动袍袖走得步履生风。 走着走着,就听杜若宁哎呦一声。 江潋忙回头看,第一时间伸手拉住了她扑向大地的身子。 “你怎么这么笨,路都不会走吗?” “天黑了,我看不清路。” “看不清就走慢点。” “走慢点就追不上你了。” “你追我做什么?” “我想和你一起坐轿子。” “想得美,坐不下。” “怎么会,我这么小,又不占地方。” “你有完没完?” “你答应我不就完了。” “做梦!” 正文 第104章 督公大人不许反悔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走过来,把望春看得目瞪口呆。 干爹在干嘛? 在和小姑娘绊嘴吗? 他平时多说一个字都嫌费事的,现在居然和小姑娘绊嘴? 这可真是邪了门了! 眼看着两人走到了轿子前,望春带着震惊叫了声“干爹”,然后打起翠绿锦缎绣粉红芍药的轿帘。 江潋还没抬腿,杜若宁就嗖地一下抢在他前面钻进了轿子里。 她身子小巧,动作灵敏,事先又没有征兆,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望春和轿夫都看傻了,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潋气得倒仰,沉声命令她:“出来!” “我不。”杜若宁在软绵绵的座位上东扭西扭,“督公大人您看,这里面很宽敞,完全可以坐下两个人。” 江潋的脸色比天色还黑,咬牙重复道:“出来!” “我不。”杜若宁歪着头,“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别想耍花招!”江潋怒道。 “我不耍花招。”杜若宁道,“陆嫣然说宫里的玉兰花开了,后天书院放旬假,我想让督公大人带我去看花。” “不行!” “就一天。” “不行!!” “半天。” “不行!!!” “两个时辰。” “……”江潋气得肺都要炸了。 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敢这样和他胡搅蛮缠,讨价还价,她以为他真的不敢把她怎么样吗? 他深吸一口气,呛啷一声拔出望春腰间的佩刀,刚要放狠话,杜若宁突然软着嗓子唤他:“督公大人,你就答应人家吧!” 这声音三分娇憨七分嗲,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江潋握刀的手顿住,半晌恨恨道:“一个时辰,不能再多了!” 他才不是怕她,他是怕再这样下去自己会被腻歪死。 “好啊好啊!”杜若宁顿时欢喜雀跃地从轿子里钻了出来,“督公大人,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不能反悔哦。” 江潋看着她阴谋得逞的奸笑,真想一刀斩她个桃花开。 杜若宁却已经一溜烟向自己的马车跑去。 江潋咬着牙,郁闷地将弯刀插回望春腰间的刀鞘里,力道之大把望春吓得一哆嗦,生怕他一刀捅在自己腰子上。 杜若宁坐在马车里,在叮当作响的鸾铃声中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接过茴香递来的热茶。 骗江潋来书院的真正目的终于达成,这让她很有成就感。 曹广禄躲在宫里不敢出来,她只好自己去宫里寻找机会,可皇宫又不是集市,哪能想进就进,所以她只好求助江潋。 后天陆嫣然也要进宫赏花,倒是可以带她一起去,但她过年时得罪了五公主,跟陆嫣然一起去没有保障,只有借着江潋当靠山,才不担心被五公主刁难。 要不然她才不会厚着脸皮跟江潋胡搅蛮缠。 她两辈子都没跟人这样撒过娇,刚才那一嗓子,差点把自己的鸡皮疙瘩喊出来。 不知道江潋有没有起鸡皮疙瘩,不过看他那张臭脸,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居然敢拿刀指着她,真是长本事了,这笔帐先在小本本上记着,等日后再找他清算。 贺之舟对于杜若宁要进宫寻找机会的举动并不赞同,他觉得这样太过冒险,现在国公爷不在家,万一出了事连个仰仗都没有。 上次被宋悯掳走,要不是江潋莫名其妙地发善心,还指不定是什么后果呢! 何况小姐这次要对付的人是曹广禄,曹广禄是江潋的顶头上司,江潋敢跟宋悯杠,未必愿意为了小姐得罪自己的上司。 杜若宁叫他不用担心,自己只是去探探路,又不是当场就拿剑捅曹广禄,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就算有危险,她也已经想好了自救的方案,不会出师未捷身先死的。 贺之舟现在已经相当了解她,别看她平时总是笑咪咪乖乖巧巧的样子,实际上特有主见,她决定的事根本没有人能劝得了。 也许这就是公主的脾气吧! 贺之舟现在基本上已经相信小姐就是长宁公主转世,并且能够坦然接受这个事情。 他甚至还为此感到开心,因为这样的话,他和小姐就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同仇敌忾了。 宋悯是他们共同的仇人,这也是小姐所说是共同目标。 当然,他也明白,小姐的仇人不止宋悯一个,小姐要做的也不只是杀几个仇人这么简单。 小姐正在暗中筹划下一大盘棋,倘若这盘棋下成了,那他就是名符其实的开国元勋,到时候,小姐封他个大将军,他就可以像国公爷一样保家卫国,做万民称颂的大英雄。 这样妹妹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心了。 …… 第二天下午散学后,杜若宁果然遵守承诺,仔仔细细观察了藏书阁前的那棵桃树,画了一幅画让贺之舟回城后送去了督公府。 江潋从宫里回来,看到那幅光秃秃的桃树画像,着实惊艳了一回。 他没想到杜若宁画功这么厉害,把一棵光秃秃的桃树画得盘虬卧龙,苍劲有力,简直不像小姑娘的笔力,倒是有几分效古先生的神韵。 不会是效古先生帮她画的吧? 那老头一天到晚没个正形,还真有可能干出这么无聊的事。 明天见了那丫头,他要好好问一问,画画的事是她自己提出来的,为什么还要找别人代笔,这就是她的诚意吗? 江潋想象了一下小丫头被他揭穿之后打死不肯承认各种狡辩的样子,突然有点迫不及待,盼着明天快些到来。 五更天,他到太和殿陪嘉和帝上早朝,把自己的腰牌给了望春,让望春去宫门外候着,倘若杜若宁来的时候还没散朝,就先把人领到司礼监去,别让她乱跑。 交待完之后又重点提醒,最后一句尤其重要。 小丫头来一次闯一次祸,宫里没人待见她,万一乱跑落到五公主手里,不划花她的脸就算五公主仁慈。 望春答应了,接过腰牌就去了宫门外,眼巴巴地等着杜若宁的到来。 杜若宁来得很早,她猜想江潋一定会派望春在宫外等她,所以特地赶在早朝没散时过来,好趁着司礼监没人让望春领她到处逛逛。 江潋不好骗,望春还是很好骗的。 她昨天晚上就和母亲说好了,今天上午要去阳春雪家玩半天。 最近一段时间平安无事,云氏对她的监管放松了些,听说是去阳家,便答应了。 阳家是京城第一诗书世家,谁家的父母都不会反对自家孩子和阳家的孩子来往。 杜若宁对于欺骗母亲的事感到惭悔,她决定从宫里出来后,去阳家坐一坐,也算自己没完全撒谎。 如此自欺欺人的想法,把她自己都逗笑了。 “若宁小姐,您来的真早。”望春远远看到杜若宁的马车过来,便小跑迎上去叫她,周到地帮她放好踏脚凳,递一只手臂过去让杜若宁扶着他下车。 杜若宁从前被太监服侍惯了,也不觉得别扭,扶着他的小臂下了车,笑盈盈道:“多谢春公公,你在这等了多久,冷不冷?” “不冷,我也刚到。”望春笑着回她,引着她往宫门走,把江潋的腰牌递给侍卫。 侍卫们都知道望春是江潋的干儿子,手里又拿着江潋的腰牌,便也没多问,直接给两人放了行。 两人一路往里走,杜若宁好奇道:“我还从没见过督公大人的腰牌,春公公你能不能让我开开眼。” 望春也没多想,就把那块打着黑色络子的玄铁腰牌给了她:“这东西又看不坏,若宁小姐只管看。” 杜若宁接过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说:“这腰牌上的络子旧了,我瞧瞧这手法,回头打个新的送给督公大人换上。” “那敢情好,有劳若宁小姐了。”望春心里还很高兴,心想若宁小姐都主动为干爹打络子了,可见对干爹的心思也不一般。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望春就把腰牌的事给忘了,杜若宁随手指个方向问他那里是什么,趁着他偏头去看,便把腰牌收进了袖袋里。 望春将她一路领进司礼监,带到江潋日常处理事务的房间。 江潋一天到晚跟着嘉和帝,虽然不经常在这里,里面却打扫得窗明几净,熏着他喜欢的熏香,桌椅书柜都是上好的红木,十分气派。 “若宁小姐且在这里等一等,干爹下朝后会亲自领您去看花,在此之前,您切不可到处乱跑,若是冲撞了哪位贵人,连干爹都要受牵连的。”望春给她沏了茶,把该叮嘱的都细细叮嘱一番。 杜若宁乖巧点头:“你放心吧,我就在这时喝茶,哪也不去。” 望春见她这么配合,便放了心,心说干爹真是多余担心,若宁小姐很懂规矩呢! 这样想着,他陪着杜若宁说了一会儿话,看着时间差不多,便去接江潋下朝。 临走又叮嘱了一遍,让杜若宁在这里等着。 杜若宁答应了,等他走后,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正文 第105章 贪恋督公大人的美色 刚刚进来的时候,杜若宁已经观察过地形,也问过望春,知道曹广禄的书房在哪个方位,她决定趁着曹广禄不在先去看一眼。 到了地方一看,曹广禄虽然不在,却有两个小太监在,两人一个洒扫一个抹尘,正在为曹广禄整理书房。 “二位公公忙着呢?”杜若宁走进去,脆生生地向两个小太监打招呼。 小太监停下手里的活,好奇地打量她,见她既不是主子也不是宫女,便警惕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杜若宁不遮不掩,大大方方自报家门:“我是定国公府的若宁小姐,来这里玩儿的。” 若宁小姐? 小太监们虽然足不出户,对于这位小姐的大名却常有耳闻,尤其是她前不久才和五公主闹过矛盾,还把五公主给吓晕了。 五公主为此生了好几天气,扬言总有一天要找她算账,她怎么还敢进宫自投罗网? 还有,她进宫就进宫,跑到司礼监来做什么? “若宁小姐,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里是司礼监,闲人免进的,您还是快出去吧!”小太监好心提醒。 “我不是闲人,是督公大人让我来的。”杜若宁掏出那块腰牌给他们看,“你们瞧,这是督公大人的腰牌,他叫我来找他玩的,他还没下朝,让我先在这里四处转转。” “督公大人?哦,是江秉笔呀!”小太监恍然大悟,虽然江潋作为东厂督公的名头更加响亮,但是在司礼监,大家只能称呼他的职务,毕竟他上面还有掌印,称呼别的,怕掌印不高兴。 听闻江秉笔和若宁小姐确实有些渊源,不但替若宁小姐砍过首辅大人亲随的脑袋,还护着若宁小姐不让五公主砍她的脑袋。 也不知道这两位到底什么关系? 不过若宁小姐的话怎么听着奇奇怪怪的,江秉笔那么怪的一个人,居然让若宁小姐进宫来找他玩儿,并且还让若宁小姐在司礼监四处逛逛? 司礼监掌管着一大堆的事,有不少涉及机密,就算拿着江秉笔的腰牌,也不是随便谁都能逛的呀! “若宁小姐,您要逛的话不如去院子里逛逛,这间是曹掌印的书房,可不能随便进来。”小太监说道。 不是曹掌印的书房我还不逛呢! 杜若宁心里想着,嘴上笑嘻嘻道:“院子里我都逛过了,我就随便瞧一瞧,又不乱碰东西,很快就走了。” “……” 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明知这样于礼不合,可她一直笑眯眯的,手里又握着江潋的腰牌,小太监也不好强行把人赶走,只好妥协道:“您转转可以,但是只能用眼看,不能用手碰,看完之后赶快出去,不可逗留。” “好,我知道了,你们接着忙吧!”杜若宁笑着点头,开始在房间各处溜达。 两个小太监一边干活,一边密切注意着她的动作。 作为司礼监的一把手,曹广禄的书房占据着司礼监最好的位置,比江潋的更大更气派,里面摆放着养眼的奇花异草,玉雕珊瑚,还有各类卷宗书册堆积如山。 除了处理公务的地方,另外设有暖阁茶室等可供休憩的地方,曹广禄住在宫里甚少出门,想来除了内监所的住处,大半的时间都消磨在这里。 杜若宁在房里各处转了一圈,在每个书架前驻足观望,甚至还跑到那张巨大的书案后面坐了一会儿。 这就是一个太监的人生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她坐在书案后面想,曹广禄不惜背叛旧主,背负骂名,所得到的不过就是一间比别人大些的书房。 江潋都能在外面置办田宅,穷奢极欲,他却连宫门都不出,他到底图什么? 他那时也深受父皇信赖,他想要的这些,如果向父皇求,父皇会不给他吗,为何非要通过谋逆的方式获取? 杜若宁想不明白这里面的原因,她决定,在曹广禄死之前,一定要亲口问一问他。 “天呐,若宁小姐,我就一个没留神,您怎么还坐下了?”小太监忙着干活疏忽了她,回头一看吓一跳,忙跑来催她快起来。 “坐坐也不行吗,我又没用手碰。”杜若宁一脸无辜。 “那也不行,这可是掌印的位子。”小太监板着脸请她离开,“若宁小姐,您快出去吧,我们掌印该回来了,让他看见我们就死定了。” “好吧,那我走了,你们接着忙。”杜若宁也不纠缠,起身离开,回了江潋的书房。 走得这么干脆利索,倒把小太监看愣了。 “这真的是若宁小姐吗,她不是很难缠吗,怎么一下子就走了?” “废话,不是若宁小姐还能是谁,江秉笔的腰牌可不是谁都能拿到的。”另一个小太监说,“咱们掌印一把年纪了,有什么好留恋的,人家不过就是来随便瞧一眼,要缠也是去缠江秉笔。” “说的也是。”小太监点头,“既然她什么也没做,咱们就不要告诉掌印了,免得挨骂。” “行,听你的。” 江潋下朝后,照例陪嘉和帝去御书房,他心里惦记着杜若宁,无心议政,便将杜若宁进宫的事对嘉和帝说了。 嘉和帝听到杜若宁的名字便下意识皱眉:“那个惹祸精,她又来做什么?” 江潋道:“她听陆小姐说宫里的玉兰花开了,想进来赏花,又怕五公主刁难,就去死乞白赖纠缠臣,非要臣带她进宫来,臣不同意,她就哭哭啼啼说她父兄在前线浴血杀敌,她想进宫看个花都不行,臣想着反正她以后也见不着父兄了,不如就纵容她这一回。” 嘉和帝被他后面那句话说得心情舒畅,便也懒得再和杜若宁计较。 “她要看就让她看吧,你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小心别又和长安撞上,朕一想到她们两个吵闹就头疼。” “陛下放心,臣会看好她的。” 江潋走后,嘉和帝对一旁沉默不语的宋悯说道:“真奇怪,杜家那小丫头怎么一点都不怕江潋,貌似还挺乐意亲近他。” 宋悯捧着手炉的双手用力收紧,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 “兴许是贪恋督公大人的美色吧!” 嘉和帝哈哈大笑:“没想到宋爱卿也会讲笑话。” 宋悯陪着他笑,心里却五味杂陈,涩涩难言。 江潋带着望春回司礼监,因为担心杜若宁不听话,脚底下像生了风似的,望春怎么追都追不上,一路追回司礼监,里衣都湿透了。 好家伙,干爹如此迫不及待,是对若宁小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吗? 到了司礼监的大门口,江潋突然又放慢了步子,一派从容地掸了掸衣襟袍袖,将双手背在身后,施施然走了进去,仿佛刚才那个紧赶慢赶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望春看得眼睛发直,心说这又是整的哪一出? 不想让人家若宁小姐知道他有多么心急如焚吗? 真能装! 大酒缸都没他能装! 正想着,江潋突然回头剜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又在脑子里编故事?” 望春心里咯噔一下,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儿子比干爹还急着回来。” “嗯?”江潋不悦皱眉,“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着急了?” 望春:“……”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呀! 正文 第106章 是你先轻薄我的 江潋慢悠悠往里走,院子里洒扫的小太监看到他,都躬着身子向他问好。 江潋无心理会,木木的颔首,从他们身边经过,去了自己的书房。 到了门外,深吸一口气,想好第一句话该怎么说之后,才推门走进去。 “你……” 他张口刚说了一个字,发现杜若宁趴在他书案上睡着了。 怎么会这样? 江潋硬生生收回后面的话,站在门口定了定神,迈步走到书案前,微微探着身子去看。 小丫头大概起得太早了,这会儿正枕着手臂睡得香甜,白里透红的小脸有半边压在下面,压得有些变形,使得红艳艳的小嘴微微嘟着,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捏。 江潋这样想着,便鬼使神差地向她伸出手。 谁知他的手刚伸过去,杜若宁突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双手在脑袋两侧弯曲成老虎爪子,大喊一声:“嗷呜!” 江潋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心差点没从嗓子眼跳出去。 他深吸一口气,紧接着便板起脸,厉声道:“胡闹!” 杜若宁弯着眼睛冲他笑:“督公大人,你是不是吓坏了?” “幼稚!”江潋冷嗤一声,双手背在身后,悄悄攥紧。 好险,幸亏刚才没有捏到她。 这丫头太可恶了,居然装睡骗他。 杜若宁撇撇嘴:“督公大人,你真的好无趣。” 江潋白了她一眼:“咱家不在的时候,你有没乱跑?” “没有,我一直在这里等你,等到玉兰花都谢了。”杜若宁说道。 江潋:“……那你还坐着干嘛,走啊!” “现在就去吗?”杜若宁的眼睛顿时亮了,从书案后面绕出来,“我以为你要先处理公务。” “我喜欢先处理麻烦。”江潋板着脸说道。 杜若宁:“……” 居然说她是麻烦。 太可恶了。 哼! 望春在外面晾干了汗,刚进来,就看到江潋带着杜若宁往外走。 “春公公。”杜若宁叫他,“走吧,我们一起去看花。” “好啊!”望春眉开眼笑。 江潋冷冷道:“他不去,他有事。” 望春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眼巴巴地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自己的视线。 他能有什么事,他的事不就是贴身伺候干爹吗? 是不是干爹有了若宁小姐,就嫌他碍事了? “他有什么事呀?”杜若宁问道,回头看了望春一眼。 江潋五指张开,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头扭过来:“你不好好看路,看他做什么?” 杜若宁:“……” …… 因为当今皇后闺名叫玉兰,嘉和帝便命人在宫里遍植玉兰树,以示帝后恩爱,同心同德。 此举是效仿明昭帝,明昭帝的皇后叫栖凤,所以明昭帝便在宫里种满了梧桐树。 只可惜当年一场大火,宫里梧桐树被烧死了大半,有侥幸没死的,也被嘉和帝下令连根拔除,唯一存活至今的,只有长宁宫外供江潋藏身的那一棵。 可笑的是,那棵树却是宋悯保下来的。 宋悯求嘉和帝留下那棵树,只当是给他留个念想。 他当时被长宁公主捅了一剑,养了许久都没有痊愈,嘉和帝不忍心拒绝,便同意留下了那棵树。 但是,嘉和帝能效仿明昭帝种树,却学不来明昭帝的专情,明昭帝一生只娶了栖凤皇后一人,嘉和帝却有三宫六院,妃嫔无数。 宫里玉兰花最多的地方是御花园,除此之外是陆皇后的坤宁宫,这两个地方杜若宁都不能去,江潋便把她带去了乾西宫。 乾西宫地处偏僻,没有固定的主子入住,常常被用来关押犯错的妃嫔,因此也被人称之为冷宫。 杜若宁自然是知道这个地方的,她小时候喜欢和太子哥哥在这里捉迷藏。 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人的缘故,这里的玉兰花开得热闹而寂寥,争先恐后地开,悄无声息地落,无人问津。 旧年的落叶铺了一地,也没有人清扫,经过一冬的霜打雪埋,已经快要腐烂,踩上去松软软的。 许是周围太寂静,两人也都沉默下来,杜若宁用自己的帕子将院子里的石桌石凳擦拭干净,坐在那里托着腮仰头看花。 阳光很好,从花枝间照射下来,杜若宁不禁眯起眼睛,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 江潋本来想问她那幅画是不是效古先生帮她画的,看她懒洋洋像只打瞌睡的小猫咪,便也没出声去打断她,抱手靠在不远处的树干上,也仰着头看花。 两人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看着满树白花和阳光发了半天呆。 不知过了多久,院墙外突然有笑声说话声响起。 “你们看,孤说的没错吧,这里的玉兰果然开得比别处更好。” 太子? 江潋蓦地站直身子,不等杜若宁反应过来,冲过去将她揽腰抱起,飞身往乾西宫的正殿而去。 冷宫里没有什么宝贝,因此也不怕贼偷,连个象征性的锁头都没有,江潋一手抱着杜若宁,一手推门进去,随即又把门轻轻关上,冲杜若宁嘘了一声。 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毫不费力,杜若宁看得目瞪口呆,窝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江潋的眼睛还没适应光线,看不到她点头,又将她往怀里揽了揽,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出声。” 温热的气息拂过杜若宁的耳朵,清洌的寒梅香气在呼吸间萦绕,杜若宁在他结实的臂弯里心头轻颤,有片刻的失神。 “好。”她用气音回应江潋,又点了点头。 这回离得近,她点头的动作一下一下撞在江潋胸膛上,撞得江潋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 “你站好,别挨着我。”江潋连忙将她推开,向旁边挪了挪,和她保持距离。 “明明是你先抱我的。”杜若宁辩解。 “嘘。”江潋竖起手指示意她噤声。 外面的人已经走了进来,听声音像是有不少人,有男有女,吵吵嚷嚷,打破了满院的冷清。 两个人趴在门上,透过门缝往外看。 一大群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杜若宁能认出来的,就是太子和三皇子,还有五公主和陆嫣然。 另外有几个年轻人,应该是被太子和三皇子邀请来赏花的,跟在太子和三皇子后面,影影绰绰看不清脸。 等走到院子中间,众人都分散开,杜若宁突然在其中看到一张熟面孔。 她的六堂兄杜若贤。 杜若贤又不是什么特别出众的青年才俊,怎么会受到太子和三皇子的礼遇? 莫非许了他荣华富贵的,便是这两位皇子中的一个? 杜若宁被这个意外的发现震惊,下意识想抓住什么,伸手往旁边一捞,就捞到了江潋垂在身侧的手。 江潋正全神贯注盯着外面看,突然被她抓住手,想都没想就反握住她的手用力往上一掰。 咔吧一声,杜若宁疼得发出一声惨叫。 “谁?” 外面的人都听到了这声惨叫,齐齐向这边看过来。 杜若宁又气又疼,用另一只手在江潋胸口捶了一拳:“你发什么疯?” 江潋自知理亏,挨了一拳也没生气,在黑暗中将她的手腕捏了捏:“没伤着骨头吧?” “伤着了。”杜若宁气呼呼道。 江潋默然一刻,试图推卸责任:“是你先轻薄我的。” 杜若宁气得又想打他,却听外面有人提议道:“走,咱们进去瞧瞧。” 正文 第107章 每一个毛孔都在抗拒 一行人探头探脑往殿门这边看,有人跃跃欲试,有人畏缩后退。 刚才那一声惨叫来得太突然,确实挺瘆人的。 “不会是女鬼吧?”有人颤声问。 “光天化日哪来的女鬼?”太子一身正气,“兴许是野猫在叫。” “对对对,春天到了,野猫开始闹春了。”三皇子附和。 “才不是野猫,明明就是个女人的声音。”五公主不屑道,“我看你们就是不敢去,那你们在这等着,我和表姐去瞧瞧。” “我呀?”陆嫣然突然被她点名,下意识想往后退。 五公主一把抓住她:“表姐,你不会也怂了吧?” “谁怂了,我才没有。”陆嫣然受不了激,哼声道,“去就去,我就不信真有鬼,准是哪个不要脸的太监和宫女在私会,看我不把他们揪出来。” 杜若宁:“……” 这个死陆嫣然,她还真会猜。 “怎么办,她们真的过来了。”她紧张扯了下江潋的袖子,看着陆嫣然和五公主手拉手向这边走来。 男孩子们一看她们都不怕,自然不甘示弱,便也纷纷跟了过来。 “怕什么,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江潋幽幽道。 “那也要分场合呀!”杜若宁道,“我可不想让人以为我在和不要脸的太监私会。” 江潋:“……” 杜若宁其实是不想被六堂兄发现她在这里,她还没查清楚六堂兄背后的人是谁,暂时还不能打草惊蛇。 “走啊,我们找地方躲一躲。”她拉着江潋说道。 江潋站着不动:“往哪躲,这里什么都没有。” 杜若宁借着昏暗的光线四处看,确实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你不是会飞吗,咱们躲到梁上去。” “不去,梁上有灰尘。”江潋一口回绝。 杜若宁无语:“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怕脏?”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怕脏。”江潋淡淡道。 杜若宁拿他没办法,松开他的袖子:“你不走我走,反正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 说着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往后殿跑去。 后殿和前殿只隔了一堵墙,在它还不是冷宫的时候,前面用来见客,后面用来休息,虽然现在荒废了,但整体结构并没有变,杜若宁小时候常在这里玩,对这里了如指掌。 江潋没有跟上她,继续盯着门外看。 片刻之后,突然听到杜若宁在后殿发出一声尖叫。 江潋暗吃一惊,忙向后殿飞奔而去。 后殿里更加幽暗,他四处张望,看不到杜若宁的身影,不由紧着嗓子问:“你在哪里?” “督公大人,我在这里,我好像掉进了一个洞里。”杜若宁的声音从地下传出来。 江潋一愣,寻着她的声音找过去,借着微弱的光,看到那个黑幽幽的洞口,还有隐约可见的一层层向下的台阶。 看起来应该是个地下通道,这傻丫头,怎么误打误撞找到这么个地方? 事实上杜若宁并非误打误撞,她原本就知道后殿有一处地下密道,可以通往宫里好多地方。 这些密道是为了应对兵变逃生之用,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 他们当年之所以没能逃走,一来兵变是发生在她的大婚前夜,大家都沉浸在公主出嫁的喜悦里,放松了警惕。 二来是宋悯担着禁军指挥使的职责,宫里各处的密道他统统知晓,提前已经派人封锁了出口。 杜若宁没有强行拉江潋跟她一起过来,就是怕引起江潋的怀疑。 这时,大殿的木门发出咯吱一声响,一群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江潋来不及细想,沿着台阶走进通道。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刚迈下两步台阶,通道口就自动无声地关闭了。 他眼前陷入一片漆黑,这回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怎么回事?”他小声问。 “我也不知道。”杜若宁按着墙上的机关撒谎,“督公大人,你快下来呀,我好怕。” 江潋摸索着向下走:“你待在那里不要动,咱家这就下来。” 杜若宁偷偷笑了下,乖巧应道:“好,你也小心点。” 暗道并不宽敞,仅能容下两人并肩而行,江潋下去后,寻着声音找到杜若宁,在她身前蹲下来,问她可有摔伤。 杜若宁说有,她现在浑身上下哪哪都疼。 江潋也没怀疑,从那么多层台阶上滚落,不疼才奇怪。 “疼也没有办法,你先忍一忍。”他小声说道。 杜若宁吸吸鼻子:“都怪你,方才在院子里就不该躲,大大方方的和他们打招呼就好了。” 江潋:“……” 这会儿又不怕被人误会她和太监私会了? “照这么说的话,咱家还要怪你非要来宫里看花呢!”他幽幽道。 “你……”杜若宁张口想和他争辩,却被他伸手捂住了嘴。 上面的人在前殿没看到人,结伴向后殿走来。 “嘘。”江潋贴着她耳朵说道,“这会儿要是被发现,就不是私会这么简单了。” 整个皇宫都没几个人知道的密道,当朝权宦和定国公家的小姐却躲在里面,还是被太子发现的,谁人听了会不产生怀疑,何况嘉和帝那样疑心极重的人。 杜若宁当然也明白其中的利害,便乖乖闭了嘴,紧挨着江潋一动不敢动。 上面的人在殿里来回寻找,脚步声就响在他们头顶。 “奇怪,明明有人的,怎么就是找不到?”五公主心有不甘地说。 “对呀,怎么会找不到,难道她不是人?”陆嫣然顺着她的话猜测。 在外面的时候,因为有阳光,说起鬼的时候大家都不怎么怕,眼下突然在这阴森森的地方听到陆嫣然说“不是人”,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惊,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别瞎说,会吓死人的。”有人怯怯道,“管她是人是鬼,和咱们又没什么关系,咱们还是出去吧!” “对呀对呀,哪有上赶着找鬼的,这不是自找晦气吗,咱们快走吧!” “要走你们走,我不走,我非要看看是谁在搞鬼!”五公主倔脾气上来,死活不肯走。 太子和三皇子怕她出事,也不敢撇下她离开。 太子和三皇子不走,其他人自然也不能走,一群人战战兢兢漫无目的在殿里走来走去,敲敲打打,试图发现点儿什么。 杜若宁担心他们误打误撞找到那个机关,趴在江潋耳边用气音和他商量:“咱们往里面走走吧,看看有没有别的出口。” 女孩子轻轻柔柔的气息直往耳朵里钻,江潋不由得打个激灵,想推开她,后面就是墙壁,又怕她撞疼了叫出来,只能强忍着。 人在黑暗里,感官会变得更加敏感,小姑娘又是这样香香软软,娇娇俏俏,江潋的心好像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杜若宁每一次呼吸的节奏起起伏伏,漾出一层一层的涟漪。 这种感觉是他二十余年的人生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他的身子又酥又麻,腿脚发软,每一个毛孔都在抗拒,每一个毛孔又都在渴望。 他的心脏因为纠结而缩紧,呼吸也因此停顿,他想挣脱这种自己无法掌控的困境,小姑娘却因为害怕紧紧攥着他的袖子,让他不仅无法挣脱,反倒被激发出做为男人天生的保护欲,想要不顾一切地保护她。 这可真是太可怕了。 江潋深呼吸,用仅存的一点意志力让自己站起来,拉着杜若宁往前面的黑暗里走去。 他得干点什么,才能让自己没那么失控。 两个人像瞎子一样在地道里摸索前进,渐渐将上面的说话声脚步声甩在身后。 杜若宁的手腕被江潋握在手里,凭着本能跟着他一路向前,江潋的手干燥温暖,大约是怕她走丢,力度稍稍有点大,把她的手腕握得微微出汗,却神奇地抚平了她紧张又纷乱的心绪,让她有种错觉,不管前面会遇到什么,只要跟着他走就好了。 她恍恍惚惚地想,有人引领的感觉,其实也挺好的。 正文 第108章 曹广禄死于天降鬼火 乾西宫里,五公主和太子他们还在殿内搜寻,外面突然起了一阵狂风,将大殿的门咣当一声关上。 殿里的人心头狂跳,紧绷的神经终于承受不住,争先恐后地向外面跑去。 等他们跑到门口,伸手去拉门,却怎么也拉不开。 一群人都吓得两股战战,太子那般正气凛然的人,这会儿也变了脸色。 五公主已经不复方才的豪言壮语,一手抓着陆嫣然,一手抓着太子,声音都是颤抖的:“怎么回事呀,外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呀?” 她这么一说,大家更是胆战心惊。 正不知所措,风突然又咣当一声把门吹得大开,狠狠撞在门后面的人身上。 刺目的阳光瞬间涌进来,大家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发现庭院里正有一股旋风盘旋呼啸,把一地枯叶吹得漫天飞舞,玉兰花的花瓣被吹落,飘飘洒洒如同祭灵的纸钱。 所有人都煞白着脸,想赶紧逃离这个鬼地方,却又不敢冒险从风中穿行,直到那阵风停歇后,才相互搀扶着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没过多久,乾西宫闹鬼的事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五公主本来挺胆大的,这回也被吓破了胆,哭哭啼啼去御书房找嘉和帝求安慰。 嘉和帝也很震惊,第一时间先将太子和三皇子好一番训斥,责怪他们不该把五公主往那种偏僻的地方带,而后又让人把钦天监的监正叫来,询问最近可有异象。 钦天监的监正匆匆忙忙赶来面圣,说最近并无异象,听了皇子公主们描述的那股旋风之后,做出猜测,初春时节气温反复,气象不稳,本就是旋风龙卷风沙尘暴多发季节,乾西宫地处偏僻,没有遮挡,风势确实会比别的地方大,这些都是正常现象,应该与鬼神没太大关系。 五公主不信,哭着说就是有鬼,他们不但听到鬼叫,还被鬼关在殿里不许他们出来,而且那旋风也十分邪乎,专绕着那几棵玉兰树刮,刮得花瓣乱飞,像撒纸钱。 嘉和帝被她哭得心惊肉跳,只得命钦天监正带人去乾西宫查看究竟。 监正也被五公主说得发毛,带了许多人过去,点了二十多支火把进入乾西宫的大殿,里里外外仔细搜查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 正要回去向皇上交差,后殿里有人喊:“快看,这是什么?” 监正心里咯噔一下,忙和众人一起去瞧,一个小太监打着火把站在后殿的东墙,指着墙上的一行字给大家看。 曹广禄死于天降鬼火! 有人轻声念了出来。 大殿里顿时一片死寂,熊熊火把都驱不散众人心头的寒意。 监正声音颤颤道:“走吧,本官回去向皇上复命,你们一个个都把嘴巴管好,切不可到处乱说。” 大家都巴不得赶紧离开,纷纷点头应是,一刻不停地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嘉和帝从监正口中得知那句话,第一反应是不信,紧接着就是后背一阵发紧,一连声地命人去找宋悯和江潋过来。 他不信那字是鬼神所留,他更倾向于宫里藏着明昭帝的余孽。 或者说,明昭帝的余孽终于把触角伸进了宫里,开始在宫里发展党羽,有人已经被他们收买了。 震惊之余,他又特意叮嘱监正,不可将此事告知曹广禄,以免曹广禄受到刺激担惊受怕反倒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监正领命,跪地叩首告退,得到传召的宋悯随后赶来。 “江潋呢,怎么还没来?”嘉和帝问。 恰好出去找人的侍卫回来,在门口禀道:“江大人和若宁小姐在春溪亭那边赏花,他说为免若宁小姐乱跑,先把若宁小姐送出宫门,随后就来。” 嘉和帝方才太过震惊,这会儿才想起来,江潋是陪着杜若宁看花去了,不禁抱怨了一句:“那个丫头是扫把星吗,为什么她每次来宫里,宫里都鸡飞狗跳的?” 宋悯眉心一跳,轻咳两声问道:“陛下,宫里又出什么事了吗?” 内阁的办公地点在午门东侧的文华殿,离内宫还有很远的距离,因此宋悯并没有听到宫里关于闹鬼的传言。 嘉和帝捏着眉心长叹一声,把乾西宫的怪事说给他听。 宋悯起先还很淡定,待听到“曹广禄死于天降鬼火”后,差点失手打翻了手炉。 “陛下,此事定然是有人搞鬼,而绝非真鬼。” “朕也是这么想的。”嘉和帝恨恨道,“定是明昭余孽在背后操纵,等江潋过来,朕便让他带人去详查。” 宋悯捧着手炉,目光闪烁几下,似是不经意道:“说起明昭余孽,江大人最近办案效率似乎不太高,刘杨案至今也没找出真正的凶手。” 嘉和帝近来沉迷炼丹,都快忘了刘杨案,被宋悯这么一提醒,顿时皱起眉头:“你说得对,这个案子江潋确实拖得有点太久了,等会儿朕可要好好问问他。” 宋悯适可而止,垂下眼睫不再多言。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江潋昂首阔步从外面进来,口中道:“臣该死,让陛下久等了。” 说着便要下跪行礼,被嘉和帝拦住:“罢了,事态紧急,你就不要讲这些虚礼了,乾西宫的事你可曾听说?” “听说了。”江潋谢了恩,躬身道,“臣就是听说了这事,才紧急把若宁小姐送出去的。” “你看着她上车的?”嘉和帝不放心地问了一句,生怕杜若宁没走成,又在哪里闹腾起来。 “是的,臣送她上的车,并且让望春一路护送她回定国公府。”江潋回道。 嘉和帝这才放了心,郁闷道:“以后不许这个扫把星再进宫,她一来宫里准没好事。” 江潋应是,不再讨论杜若宁,对嘉和帝说道:“陛下,此事定然是明昭余孽所为,臣日前刚查到刘杨案的真正凶手,正打算这两天收网,不成想他们居然又把爪子伸进了宫里,实在太猖狂了。” 嘉和帝正要问他刘杨二人的案子,没想到他自己主动说了,方才酝酿了一肚子的质问便问不出口,和宋悯对视一眼,问道:“凶手是谁?” “是刘致远的小妾的奸夫。”江潋说道,“那个小妾深得刘致远宠爱,奸夫就是靠着勾搭小妾才进的刘府,而后又靠着小妾的枕旁风当上了府里的二管事,主管厨房和食物药材的采买,刘致远的死就是他利用职务之便投的毒。” 江潋将望春编的故事一字不差对嘉和帝讲了一遍,讲着讲着,他自己差点都信了,心说望春个死东西不去写话本子真是屈才了。 嘉和帝听得直拍桌子,又扼腕叹息:“朕早就提醒过刘致远,让他不要纳太多妾室,府里人多了,自然会杂乱难管,难免给人可乘之机。” “陛下所言极是,这就叫色字头上一把刀。”江潋道,“杨大人也同样如此,他夜夜做恶梦,神志恍惚,便是他新纳的妾室每晚喂他服用致幻药导致的。” “竟是如此?”嘉和帝难以置信,“这些明昭贼子真是好歹毒的心肠,你务必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下到诏狱剥皮抽筋方解朕心头之恨。” 江潋道:“陛下放心,臣就是为了顺藤摸瓜才容他们多活了几个月,有臣在,他们一个都跑不了的。” “好,朕等着你的好消息。”嘉和帝刚松了口气,转而想起闹鬼一事,又重新开始发愁,“曹广禄的事可如何是好,朕已经失去了两大重臣,可不想再失去一个掌印。” 江潋愣了下,问他:“曹掌印怎么了?” 他只听说了闹鬼的事,后面的也不曾听说。 嘉和帝又把“曹广禄死于天降鬼火”的事和他说了一遍,气愤道:“曹广禄就住在宫里,倘若真有天降鬼火,岂不是等同于有人在宫里杀人放火,明昭余孽如此猖狂,真真是可恶至极!” 江潋听完半晌没有开口。 乾西宫闹没闹鬼他心里最清楚,怎么会无端地出现那样一句话? 那句话谁写的? 当然不是他写的,难不成,是杜若宁写的? 不可能吧,杜若宁当时松开他的袖子跑去后殿,很快就掉进了密道,应该没有时间写那一句话。 后面他们一直在一起,顺着密道走到春溪亭,才得以从亭子旁边的枯草中钻出来,再然后他便送她出去了,看着她坐上马车才走的。 他确信,她没有做案时间。 可是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难道宫里真的还有明昭时期的旧人? 就算真的有,他们写下那句话,是为了制造恐慌,还是真的要用火烧死曹广禄,这个计划在宫里真的能实现吗? 正文 第109章 我也要去搞事情 君臣三个在御书房说讨论案情,小太监在门外通禀,说曹掌印求见。 嘉和帝闻言皱眉:“朕才说了不许告诉他,是谁的嘴这么快。” 江潋道:“宫里人多口杂,掌印又是十二监之首,想巴结他的人多了。” 这话乍一听也没什么毛病,嘉和帝心里却隐隐有些不爽。 曹广禄再大能大过天子吗,难道那些人为了巴结曹广禄,连自己这个皇帝的话都可以违背? 他和曹广禄到底谁是皇帝? 宋悯在旁边默不作声,心里却想,江潋不愧是奸宦,给人上眼药比他高明多了,本来因为乾西宫墙上那句话,皇上对曹广禄很是担心,可江潋轻描淡写的一句,就让皇上对曹广禄的担心转变成了不满。 这个死太监,心眼真是坏透了。 嘉和帝虽然心有不满,也不能把曹广禄晾在外面,于是便示意小太监把人带进来。 曹广禄进来之后,颤巍巍下跪向嘉和帝行礼:“陛下,老奴听闻乾西宫的事,特来问问陛下有何吩咐。” 他一直在明昭帝和嘉和帝面前自称为奴,哪怕是做了掌印,仍然没有改口。 嘉和帝也喜欢他的谦卑和稳健的行事作风,对他虽然不像对江潋宋悯那样倚重,这么多年该给他的一点也没少给。 “掌印请起。”嘉和帝笑脸相迎,抬手示意曹广禄平身,“这件事朕已经交给江潋调查,你无须忧虑,就在宫里好好待着,没人能伤你分毫。” 曹广禄谢恩站起身,又向江潋拱手:“有劳江秉笔了。” 江潋还礼道:“掌印客气,您是我的前辈上司,您有了烦心事,我自当尽全力为您解忧。” 曹广禄确实只是客气客气,见江潋说得诚恳,也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心里很受用。 “不知江秉笔要从何查起?”他笑着问。 “自然要从那句话开始查起。”江潋道,“那句话是谁写的,是写在太子进去之前,还是之后?若是之前,他把字写在人迹罕至的冷宫后殿,怎么确定会有人看到?若是之后,太子带去的人和监正带去的人便都有嫌疑,须将进过大殿的人全部审讯一遍。” “江秉笔说得有道理。”曹广禄点头道,“不过五公主和两位皇子就免了,他们肯定和这事没有关系。” 这话说得也没错,嘉和帝却又莫名的不爽,皇子和公主当然是无辜的,曹广禄这话听起来却像是在赦免,难不成还要皇子公主对他感恩戴德吗? “皇子公主们也是当事人,我认为还是要问一问的。”江潋说道,“毕竟那些公子小姐是他们邀请来的,或许能提供些咱们查不到线索也未可知。” “……” 曹广禄刚才还觉得他挺谦虚,没想到他这会儿又变得不知分寸,竟然要审讯皇子公主,真是胆大包天。 就算皇上对他宠信,也不会纵容他对皇子和公主大不敬吧? 曹广禄灵机一动,和宋悯飞快对视一眼,他们正愁抓不到江潋的错处呢,江潋这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吗? 敢把皇子公主当犯人审,这不是公然挑战皇室威严吗? 宋悯接收到曹广禄投来的视线,自然明白他什么意思,微微闭眼示意他可以抓住这个机会。 曹广禄心领神会,清了清嗓子,正要义正言辞地开口,嘉和帝却笑着点头道:“没错,就该这样,秉公办案是对的,不管皇子还是公主,都有协助调查的义务。” “……” 曹广禄惊得差点没把舌头咬下来。 不是吧,皇上对江潋竟然已经纵容到如此地步了吗,连皇子公主都要任江潋摆布? 炼丹炼魔怔了吧? 宋悯也很意外,但他心窍玲珑,很快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忙用手指轻敲手炉,提醒曹广禄不要再说话。 皇上还记着江潋方才说的那句话,以为曹广禄在宫里只手遮天,所以对曹广禄心生不满,故意用江潋来压曹广禄,也算是一种警示。 曹广禄不知前因,虽心有不甘,却对宋悯很是信任,宋悯不让他说,他便垂首附和道:“皇上所言极是,是老奴想窄了。” 嘉和帝嗯了声:“那就这样吧,江潋速速去查清真相,宋悯负责部署好宫中禁卫,曹掌印最近无事不要出宫,凡事多加点小心便是。” “是。”三人齐声应是,告退而去。 日近中午,阳光正好,三个人沿着书房前的甬道并肩而行,谁也没有说话。 阳光照在当朝最有权势的三位臣子身上,一个弱柳扶风,一个垂垂老矣,一个貌美如花。 宫人们在他们经过时垂首恭敬行礼,又忍不住偷眼打量,怎么瞧都是江秉笔完胜。 江秉笔,他就像是女娲娘娘偏心眼造出来的,集美貌智慧权势荣华与一身的男人。 可惜少了一点东西。 三人又沉默着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拐了几个弯连御书房的屋脊子都看不到了,曹广禄才慢下脚步道:“江秉笔,你且先去忙,咱家和首辅大人说几句话。” “好,二位请便。”江潋没有犹疑也没有停留,冲两人拱拱手,独自大步离去。 这两个人在御书房就一直眉来眼去,他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 但他并不在乎,他只要牢牢抓住李承启,再来十个宋悯曹广禄也奈何不了他。 何况曹广禄自己的小命如今都在人家的算计之中。 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会用什么样的计谋来取曹广禄的狗命? 江潋突然有点期待。 杜若宁坐着马车离开皇宫,本打算先去阳春雪家里玩一会儿,可是望春领了江潋的命要把她直接送回家,说什么也不许她到处乱跑。 望春吸取上一次杜若宁从宫里出来被宋悯掳走的经验教训,一改平时对她好言好语的态度,学着江潋的样子,冷着脸在马车前面与郁朗并排而坐,像个门神似的,任凭杜若宁好话说尽,始终不为所动。 杜若宁拿他没办法,只好打道回府。 反正她在密道里钻了一身土,脏兮兮的去别人家也不礼貌,而且经过刚才的事,她确实也不能像没事人一样和阳春雪说说笑笑。 她得回去好好整理一下思路,好让贺之舟他们赶紧行动起来。 当时她跑去后殿的时候,匆匆忙忙用簪子在墙上刻下那句话,也不知道太子他们会不会发现。 发现了更好,即便没发现,曹广禄的书案下面还粘着一封信,就算他自己发现不了,最迟明天,负责打扫的小太监肯定会发现的。 曹广禄已经是她网里的鱼,无论如何都跑不掉的! 望春将杜若宁送回家,亲眼看着她进了府,细心地在对面蹲守了一会儿,确认杜若宁不会再跑出来,才回去向江潋复命。 他没有回皇宫,而是直接回了东厂,出来的时候,江潋已经告诉过他,让他回东厂开工。 开工就是要搞事情的意思,望春已经很久没搞事情了,甚至有点迫不及待。 回到东厂,江潋已经在议事厅等他,望夏和望冬也来了。 “人送回去了?” 望春一进门,江潋就第一时间开口询问。 “送回去了,干爹放心,我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才回来的。”望春回道。 江潋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嗯了一声,把书案上的两张纸分别递给望夏和望冬:“今天去过乾西宫的人员名单全在这里,一份是跟着太子一起赏花的各家公子小姐,一份是跟着钦天监监正去查看的太监侍卫,你们现在就带人把这些人统统请来问话,包括监正本人。” “是!”望夏和望冬单膝跪地,抱拳应是。 江潋把各家公子小姐的名单给了望冬:“这些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肯定会有人不配合,该怎么着你自己看着办,只要不出人命就行。” 望冬再次答应,接过名单率先离开。 望夏负责传唤的是宫里的太监侍卫,这些人本就对江潋极其敬畏,就算有个钦天监监正,也不敢和东厂硬着来。 两人领命而去,望春等了半天没得着任何吩咐,着急道:“干爹,我干什么呀?” 江潋揉揉眉心:“你去给咱家沏壶茶。” “好咧!”望春本能地应了一声,继而一愣,“就光沏茶呀?” 江潋想了想,说:“那就再来些点心,咱家饿了。” 望春:“……” 让人家回来开工,就开的这工呀? 我不,我也要去搞事情! 正文 第110章 那种感觉真的很美妙 “干爹,你就没有别的活派给我吗?”望春端了茶点回来,索性直接问江潋。 江潋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块芙蓉糕放在唇边,想了想又道:“你上次编的那个故事不错,大体在皇上那里过了关,你回头再把细节方面完善一下,前后逻辑再严谨一些,以免被宋悯抓住漏洞。” 嘉和帝现在脑子有点不好使了,但宋悯的脑子还灵光着呢,一天到晚狗视眈眈地盯着他,他可得把故事说圆了。 望春挺喜欢编故事的,可那里平时没事的时候,现在望夏和望冬都领了差事,他可不想只在家编故事。 “你急什么,他们把人带回来,不得挨个审呀,你想象力那么丰富,审讯的事就交给你了。”江潋说道。 对呀,还审讯呢,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望春顿时又高兴起来,他最喜欢审讯了,他喜欢用各种小工具把一个人的嘴慢慢撬开,然后抽丝剥茧地挖出他心底深处隐藏的所有秘密,那种感觉真的很美妙。 接下来的几天,东厂变得热闹非凡,望春望夏望冬和一大帮厂卫忙得不可开交,刑房里时不时传来鬼哭狼嚎。 那天跟着太子去乾西宫赏花的公子小姐都被望冬用各种手段带了回来,不管有事没事,都得关够十二个时辰才能放人。 有望春坐阵,除了几个女孩子确实没事,公子哥们多多少少都要吐点东西出来。 就算是女孩子,有的也被吓得说了一堆小秘密,比如什么时候给家里哪个姐妹穿了小鞋,偷了哪个姐妹的首饰,往哪个姐妹饭菜里下了巴豆粉,趁哪个姐妹不注意把人推下了水,等等等等。 望春听得津津有味,晚上和望夏说,那些个高门大户里,当真没有几个人的屁股是干净的。 于是,这些人家的父母长辈全都慌了神,生怕自家孩子受不住刑,把家里的私密一股脑说出来。 有人开始四处托关系找江潋说情,有人则告到嘉和帝面前,说江潋这样不合情理,也有爆脾气的直接跑到东厂要人,进不去就在外面破口大骂。 最终,托关系的花了钱却石沉大海,告御状的也没有告赢,破口大骂的被抓进去关了起来。 东厂的嚣张跋扈再次震惊了世人。 杜若宁的六堂兄也没能幸免,望冬去西府带人时,搞了很大的阵仗。 这个是杜若宁特意让贺之舟给江潋捎信儿拜托他的。 杜若宁说她六堂兄太不让人省心,在家里又总是做些出格的事带坏弟弟妹妹,所以让江潋去抓他的时候,把阵仗搞大一些,也好让家里长辈警醒起来,日后对他严加管束。 实际上,杜若宁是为了让大伯二伯母亲祖母都知道六堂兄和太子一党有来往。 因着父亲的关系,杜家严禁家中子弟与皇室中人交结,就怕他们一个不慎带累了整个家族。 尤其眼下父亲还在边关未归,长辈们得知杜若贤与太子皇子往来甚密,一定会对他采取措施的。 还有一点,杜若宁其实挺希望六堂兄架不住严刑拷打,把自己和太子或者皇子勾结的事情招出来,这样的话就不用贺之舟再费心调查那个幕后之人。 当然,江潋和李承启是一伙的,就算六堂兄真的供出来,他也未必会把实情告诉她,可万一他哪天说漏嘴呢? 毕竟那天在宫里他就说漏了嘴,他说父亲已经打得西戎人节节败退,要和朝廷议和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虽然她知道父亲一定会打赢这场战争,但是能让西戎人俯首称臣,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上一次西戎人被父亲打到议和,还是二十年前的事,那时她还是个小娃娃,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西戎人来议和时,带了很多美味的食物,还有色彩斑斓的布匹。 西戎王还带了自己最小的王子过来,要把他留下当质子,父皇没同意,说孩子还小离不开爹娘,国事是国事,与小娃娃没有关系。 父皇就是这样一个宅心仁厚的皇帝,他自己把孩子当心头肉,也不忍心看别人骨肉分离。 杜若贤被东厂带走,确实在杜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杜老夫人听说他受到太子邀请进宫赏花,顿觉事态严重,紧急把两个儿子三个儿媳召集起来议事。 二夫人哭得妆都花了,嗓子也哑了,口口声声说儿子是被冤枉的。 二老爷怎么劝都劝不住,怒极打了她一巴掌,二夫人哭倒是不哭了,又开始寻死觅活。 杜若宁照常上她的学,对此没太关注,反正议出结果母亲肯定是要告诉她的。 陆嫣然也去东厂走了一遭,回来后很是老实了几天。 虽然她因着皇后侄女的身份没有被严刑拷打,还分到一个可以睡觉的单间,但她毕竟是个小姑娘,进了被称为人间炼狱的东厂,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在家里歇了两天之后,她才去书院上课,和杜若宁阳春雪说起此事,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我以后再也不逞强了。”她认真反思自己的过错,“都是我太要面子,才中了五公主的激将法,如果我当时扭头走掉,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你们不知道有多吓人,差点没把我吓死!” 阳春雪听得一惊一乍,拉着她询问细节,从乾西宫的女鬼直到东厂单人牢房里的摆设,事无巨细都问了一遍。 杜若宁静静听着,时不时哇一声表示震惊,内心却毫无波澜。 倘若陆嫣然知道那个女鬼就是她,会不会当场掐死她? 一场鬼事,闹得整个京城都沸沸扬扬,不知道是从哪里泄露的消息,连曹广禄将死于天降鬼火的事也传遍了京城。 于是,沉寂许久的刘杨案又被人重新翻出来,和这次的事放在一起讨论,讨论来讨论去,人们还是更倾向于是长宁公主的冤魂在找那些人索命。 大家都说,别看曹掌印躲在宫里不出门,他既然被鬼魂下了索命状,早晚逃不过一死。 毕竟鬼火那样飘忽不定,谁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烧起来呢? 嘉和帝为此大发雷霆,许久没犯的头疾又犯了,没日没夜的疼,疼得他坐立难安。 虚空道长对此也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只好再次向他进言,让他取一位皇子的指尖血炼一炉丹药试试。 嘉和帝实在疼得没法子,便将几个儿子叫去商量,皇子们听闻如此邪性的方子,全都惊得面无人色。 他们倒不是舍不得那几滴血,重是父皇已经眼见的走火入魔了,万一以后又要他们割肉给他炼丹怎么办? 几位皇子没一个人敢出声,嘉和帝的心凉了半截,这些兔崽子们平时个个说得比唱得都听,整天喊着父皇万岁,万寿无疆,结果却连为他流几滴血都不愿意。 如此不孝,要来何用? 正气恼不已,向来沉默寡言的五皇子走出来,当场咬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在茶盏里呈了上去。 五皇子说自己已经快要失去母妃,深知眼看着亲人病入膏肓却无能为力的痛,既然父皇的病有方可医,就算割他的肉抽他的筋来炼丹他也愿意。 嘉和帝失望之余突然看到希望,欢喜得热泪盈眶,连声夸他是好孩子,不仅赏了一大堆东西,甚至还承诺他,等自己炼出丹药,会赐一些给他母妃服用。 五皇子感激涕零,跪地替自己的母妃谢恩。 其他皇子看得直咬牙,恨不得一人一拳打死他。 贺之舟把这件事告诉杜若宁,杜若宁听了很是意外,没想到那个文文弱弱不争不抢的五皇子,居然有这种勇气和心机。 原来他不是不争抢,而是在等待机会。 挺好的,她喜欢有野心的人,有野心就有弱点,有弱点她就有机可乘。 于是她便让陈三省把这事添油加醋散布开来,在民众中宣扬五皇子孝心可嘉,才识渊博,品格高尚等等优点。 五皇子的风头一下子就盖过了太子,受到民众极大的赞誉。 皇后和太子气得要死,频频召陆尚书进宫议事,其他皇子也各有异动,京城局势越发的混乱。 乱了好,乱了才好混水摸鱼,杜若宁对此表示很满意。 只是曹广禄那边还没有动静,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书案下面的信。 他可是这场浑水里最大的鱼,跑了谁也不能跑了他。 杜若宁寻思着得找个借口去见见江潋,再从他嘴里套点消息出来,他和曹广禄都是司礼监的,应该比别人知道的多一点。 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合适,二伯父和二伯母突然来找她,请她帮忙向江潋说说情,让江潋把杜若贤放出来。 正文 第111章 是不是又上了那丫头的当 这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杜若宁刚从书院回来,还没顾上换衣服吃饭,二老爷夫妇便找了过来。 云氏听夫妇二人说明来意,当场就不干了,坐都没让坐,直接把人往外撵。 “二哥二嫂说的这叫什么话,你们的孩子是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吗,为了你家不争气的孩子,倒叫我们宁姐儿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去求人,况且那人还是江潋,江潋什么样你们不清楚吗,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夫妇二人顿时涨红了脸。 来之前已经想到过这个暴脾气的弟妹不会给他们好脸,来了才知道,这哪里是不给好脸,直接就是将他们的脸踩在脚底下碾。 他们说话是急了些,但也是好商好量的,哪像她,一句一把刀子,刀刀刺人的心窝。 国公夫人的派头果然不一般呐! 可是有什么办法,自家儿子不争气,做父母的除了厚着脸皮为他奔走,还能怎么着? 二老爷杜关景压着火赔笑脸:“弟妹你别急,我也不是非强迫宁姐儿去,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吗,贤哥儿是不争气,可他好歹是咱杜家人,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总不好撇下他不管不是?” “呵!”云氏闻言笑得讽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贤哥儿若明白这道理,也不会背地里去和皇子结交,他要干什么呀,嫌宫里那位抓不到咱家的把柄,特地送上门去吗?” 二夫人朱氏心惊肉跳,又恼羞成怒,不禁插话道:“弟妹你怎能如此冤枉贤哥儿,贤哥儿那天都说了,是太子盛情邀请,他实在推脱不过才不得不去的,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我们贤哥儿别有用心?” “是不是别有用心,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也许你们做父母的也清楚,只是揣着明白当糊涂。”云氏不客气地奚落道,“他先前带着飞哥儿去花楼,挨了一顿打还死不悔改,年前又用同样的手段诱骗衡哥儿,还被宁姐儿撞见,我念着母亲年纪大经不起折腾,忍了这么久都没说出来,你们是不是就以为我不知道了?” 杜关景听得一怔,脸色变了又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竟一点都没听说?” 云氏冷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二哥还有必要装吗?” “我怎么装了,我就是没听说呀!”杜关景急得直瞪眼,转头去问朱氏,“你可曾听说?” “我……”朱氏迟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曾听说。” 云氏道:“听不听说的,事情已然过去,我也不会再找他的后账,但是想让宁姐儿去为他求情,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二哥二嫂请回吧!” 说罢不再多言,指挥着身边的仆妇送客。 杜关景的老脸没处搁,叹口气,拉着朱氏就走。 朱氏却不肯走,直接给云氏跪下了。 “弟妹,不管怎么说贤哥儿都是你的侄儿,他做错了事,我替他向你赔罪,求求你无论如何让宁姐儿出个面,把人救回来,咱们关起门打残打废我都没话说。” 云氏越发气恼:“二嫂口口声声的让宁姐儿去救人,我倒要问问你,宁姐儿是东厂的祖宗吗,凭什么她一去人家就放人了?” 朱氏抹泪道:“虽不是祖宗,可上次宁姐儿走丢不就是东厂帮着找回来的吗,我瞧着江潋对宁姐儿……” “二嫂!”云氏厉声打断她,气得手直抖,“二嫂就是这样败坏你侄女名声的吗,你若就此离去,我便当你没来过,若再多说一个字,别怪我不客气!” 杜关景也没想到自家夫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明知道云氏把女儿当眼珠子疼,非要说这些不中听的激怒她做什么,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走吧走吧!”他强行拉着朱氏起身,对云氏讪讪赔礼,“弟妹,你二嫂没经过事,不会说话,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宁姐儿一个小孩子家,让她出面确实不合适,我们回去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 云氏喘着气不接他的话,冷眼看着两人离开。 这时,一直躲在里间偷听的杜若宁走了出来:“母亲息怒,二伯父二伯母这也是病急乱投医,虽然六堂兄确实不让人省心,但二伯父说得对,咱们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实在不行,我就去东厂走一趟吧!” 夫妇二人先是一愣,继而大喜,忙转回身来,泪眼汪汪地向杜若宁道谢。 云氏生气女儿自作主张,正要开口训斥,看到杜若宁冲她眨了眨眼,便将训斥的话咽了回去。 “我才为你做了恶人,你却这样大包大揽,万一不成怎么办?” “成不成的,我尽力了就问心无愧。”杜若宁说道,转而看向二老爷夫妇,“二伯父二伯母也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只是去试试,不能给你们任何保证。” “好好好,你能去就行,能去就行。”杜关景连连点头,惭愧自责道,“都是二伯父没用,才让你一个小孩子出面,不管成不成,这个情二伯父都记下了。” “呵!”云氏在一旁冷笑。 杜关景老脸一红,不再多言,带着朱氏告辞而去。 两人走后,云氏将杜若宁拉到房里,板起脸训她:“你这孩子,没事逞什么能,东厂是咱家的花园吗,你想走一趟就走一趟,你忘了杜若贤是怎么算计你两个哥哥的?” 杜若宁笑着安抚母亲:“阿娘别急,我又不是真的要去救六堂兄,我是想去打听打听他在东厂的酷刑之下都招了些什么,有没有对咱们不利的东西。” “……” 云氏狐疑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你若真是这样想的就很好,阿娘希望你们做善良的孩子,但不希望你们做烂好人。” 杜若宁笑道:“阿娘放心吧,我才不会做烂好人。” 她连好人都不想做,怎么会做烂好人? 那种被人打了左脸还把右脸也递过去给人打的事,她再活十辈子也不会干的。 云氏虽然知道了杜若宁的想法,却还是不放心,把贺之舟叫来仔细地叮嘱了一番,让他多带几个人过去,万一有情况,要第一时间派人回来报信。 贺之舟一一答应下来,带人陪同杜若宁一起去了东厂。 到了东厂,天已经黑了,杜若宁下了马车,向门口把守的番子说明来意,请他们代为通传。 番子们对这位小姐已经不陌生,隐隐的也明白自家督主对她很是容忍,便也没有刁难,忙忙地进去传话。 江潋正坐在那张巨大的书案后面,就着明亮的灯光仔细研究铺在书案上的两幅画。 一幅是桃树,另一幅还是桃树,一棵光秃秃,另一棵还是光秃秃。 该不会是一棵死树吧? 江潋郁闷地想,他是不是又上了那丫头的当? 不行,他还是得抽时间亲自去瞧瞧,倘若真是棵死树,他就把那棵树和那个骗子的脑袋一起砍了! 正想着,番子在门外禀报,说若宁小姐求见。 哈! 江潋忍不住冷笑一声,说曹操曹操到,她来得可真是时候。 正文 第112章 督公大人真是个大好人 杜若宁在番子的引领下进了议事厅,一脚踏进门槛,脸上笑意浮现。 “督公大人万福。”她走到书案前给江潋见礼,一双杏儿眼弯成了月牙。 江潋把视线从画上挪到她脸上,带着十二分的嫌弃问道:“你又来做什么?” 杜若宁站直了身子,笑盈盈道:“来看看督公大人呀,我们都好几天没见面了。” “少来这套!”江潋不信她,板着脸冲她招手,“你过来。” “什么事?”杜若宁依言绕过书案走到他身边。 江潋指着书案上的两幅画说道:“都多少天了,你的桃树一点变化都没有,你是不是拿一棵死树欺骗咱家?” “……”杜若宁瞪圆眼睛看他,“督公大人,你抓了那么多人回来,怎么还有闲情看画?” “你管我?”江潋也把眼一瞪,“你就说,你的桃花还开不开了?” “开呀,怎么不开。”杜若宁往前站了站,指着其中一幅画说,“督公大人,你瞧这里,这里,不是已经有花苞了吗?” “哪里有花苞,你休要糊弄我。”江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凝眉细看,“我怎么看不出来?” “它们还很小,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但是你对比一下,这两幅画同样的枝桠是不是一个光滑,一个不光滑,不光滑的,那就是花苞。” 江潋半信半疑,又凑近了些,眯着眼睛仔细辨认。 两个人头挨着头,一个讲的认真,一个看的认真,丝毫没觉得这样有何不妥。 望春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沓口供,正要开口喊干爹,突然看到书案前两颗挨在一起的脑袋,忙硬生生收回跨进门槛的一只脚,悄悄挪到一侧门边,探头向里面偷看。 那不是若宁小姐吗,她什么时候来的? 她和干爹挨那么近在干嘛? 他们的感情已经这么好了吗? 哎呀,真是一对璧人,好般配呀! 望春越看越欣慰,仿佛为孩子操碎了心的老母亲,脸上不自觉笑开了花。 然而花才开了一半,就听江潋冷冷道:“你最好不要骗我,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望春:“……” 亲爹哎,他怎么能跟娇滴滴的小姑娘这样说话呢? 好不容易有个愿意跟他亲近的,把人吓跑了可怎么办? 接着又听杜若宁说:“那我要是没骗你呢,你是不是要额外奖励我点什么?” “你想要什么?”江潋问。 杜若宁想了想说:“我想再吃一次人脑子涮锅。” 望春:“……” 得,他就是瞎操心,全世界的人都能被干爹吓跑,唯独这位小姐不会。 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江潋也被呛了一下,干咳两声道:“你能不能像个正常的女人?” “你也不是个正常的男人呀!”杜若宁眨着眼睛道。 江潋的脸顿时黑成了锅底灰。 “你可以回去了。”他怒冲冲说道。 望春在外面急得直跳脚。 若宁小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明摆着往干爹心窝上捅刀子吗? “外面什么动静?”杜若宁盯着门口问。 江潋往门外撇了一眼:“狗。” “……”望春哈着腰从外面走进来,“干爹,不是狗,是我。” “春公公,你来啦!”杜若宁立刻笑着向望春打招呼。 江潋冷眼看着她弯起的眼睛,不悦道:“你到底是来看谁的?” “都看。”杜若宁道,“你们大家我都挺想念的,要是能见到夏公公那就更好了。” 想见的人还真不少!江潋暗中磨了磨牙。 望春激灵一下,真想拔腿就跑。 “干爹,这是杜家公子李家公子陈家公子新招的供词,您请过目,儿子这就回去接着审。” 他将供词双手捧着放在江潋面前,立刻向后退开。 杜若宁听到杜家公子四个字,眼睛猛地一亮,不自觉向那摞纸上看了几眼。 江潋余光瞥见她的神态,伸手将纸拿起来,翻着看了几眼,拉开书案下的一个抽屉扔进去,对望春吩咐道:“先别审了,去让人准备涮锅子,请若宁小姐再吃一回人脑子。” “呀,真的吗,督公大人你真是个大好人。”杜若宁欢喜地拍手。 大好人? 世上有吃人脑子的大好人吗? 望春心想,干爹在别人眼里穷凶极恶,在若宁小姐眼里吃人脑子都是好的,可见若宁小姐对他真真不一样。 这是不是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样想着,望春又欢喜起来,忙忙地去给“情人”和“西施”准备涮锅子。 他走后,江潋起身对杜若宁说道:“咱家去更衣,你先在这里等着,不要乱翻东西,否则……” “否则我会死得很难看。”杜若宁替他说出来。 “你知道就好。”江潋哼了一声,绕过书案向外走去。 走出门口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 杜若宁老老实实坐在他的座位上,冲他乖巧一笑。 江潋装没看见,板着脸走了。 杜若宁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左右张望一番,伸手拉开了那个放供词的抽屉。 过了一会儿,江潋更衣回来,见杜若宁还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满意地点点头:“算你识相。” 杜若宁的手在袖中交握,捏着杜若贤的供词,手心微微出汗,脸上却笑着说:“我一直都很识相的。” 江潋走过去将她从椅子上提溜起来:“你要真识相,就不会坐在这里。” 从他做东厂提督的第一天至今,这把椅子就没有坐过别人,小丫头是除他之外唯一的一个。 就这还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识相。 杜若宁被他拎起来,也不在意,趁机绕出去,在厅里的软榻上坐下。 这软榻还是她先前趴过的那张,后来江潋没让抬走,偶尔自己躺着休息一会儿。 望春动作很快,没多久就把涮锅子准备好了,带着厨房的人在饭厅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然后来请江潋和杜若宁移步过去用餐。 杜若宁一进门就闻见羊肉汤浓郁的香味,加上从中午到现在都没进食,肚子不受控制地咕噜咕噜响,声音之大,江潋都听到了。 “你们国公府的日子这么艰难吗?”他冷着脸打趣道。 杜若宁盯着那盘脑花搓搓手:“艰难倒也不是太艰难,就是没有人脑子吃。” 江潋:“……” 他就不该问这一句。 望春摆好东西,在江潋身旁侍立,杜若宁叫他:“春公公,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望春吞了下口水,看向江潋。 江潋夹起一块羊肉,慢悠悠道:“你不是还要接着审讯吗,快去吧!” 望春:“……”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望春苦着脸回了刑讯房,留下杜若宁和江潋在这里享受美食。 热气腾腾的涮锅子吃得人通体舒畅,心情舒爽。 江潋冷冰冰的俊颜似乎也被涮锅子的热气融化,加上喝了些米酒的缘故,变得白里透红,异常妖艳。 杜若宁不禁盯着他多看了几眼,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在皇宫的密道里两人贴着耳朵说话的场景。 那是她从去年醒来至今,见到江潋脾气最好的一次。 原来他也会那么轻柔的说话,也会像个君子那样体贴又有分寸地照顾女孩子。 可能那样的江潋才是他本性中的样子吧,只是人生的际遇和变故让他在一次次磨难中冷了心肠,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恶魔。 “督公大人,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她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向江潋凑过去,“那天乾西宫的鬼不是咱俩吗,怎么后来又传出曹掌印被鬼诅咒的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江潋被她突然的靠近吓一跳,忙撤着身子远离那张桃花般的笑脸,敲着桌子恶狠狠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大晚上的特地跑来,就是来打听曹掌印的吗?” “当然不是。”杜若宁忙摆手,正经起脸色道,“我来是想拜托督公大人,在我阿爹回来之前,不要放我六堂兄出去。” 江潋微微一怔,饮尽一杯酒道:“这是东厂,不是客栈,再说了,谁知道你阿爹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杜若宁十分笃定地说,“桃花开的时候,我阿爹就会回来的。” 又是桃花开! 江潋皱眉,什么事都要等桃花开,桃花是为她一个人开的吗? 正文 第113章 她可真是胆大包天呀 杜若宁吃饱喝足,向江潋告辞,再三感谢他的盛情款待,揣着六堂兄的供词回了定国公府。 坐上马车之后,她便打发一个侍卫先行回去告知母亲,让母亲去见祖母,召集全家人去祖母院里等她。 杜若贤不出她所料地招出了自己所有的秘密,其中不仅有身为男人的风流龌龊事,更有对国公府极其不利的事。 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害群之马,她没理由替他隐瞒,必须让全家人都看清楚这个败类的真面目,以防因他一人连累到整个家族。 杜若宁走后,江潋离开饭厅,回到议事厅,拉开书案下面的抽屉,把那一摞供词拿出来看。 其他人的供词都在,唯独杜若贤的不见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丫头坑蒙拐骗还嫌不够,如今又开始做贼了。 她可真是胆大包天呀,竟敢跑到东厂来偷东西,偷完东西居然还像没事人一样吃了他半锅涮肉。 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女孩子,害得他都没吃饱。 那份供词可是望春花了很多心思才问出来的,几乎把杜若贤这辈子干过的坏事都挖干净了,但愿她能物尽其用,不要浪费了望春的心意。 杜若宁回到家,云氏已经依她所言,让人将大房二房的老爷夫人公子小姐都请去了杜老夫人房里。 杜老夫人年纪大了,如今虽然开了春,夜里还是很冷,便将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们叫到暖阁里说话。 听云氏说杜若宁受二老爷夫妇所托去了东厂,杜老夫人着实吃了一惊,脸色有些不悦,责怪杜关景道:“老二你这不是胡闹吗,竟叫宁姐儿一个女孩子家抛头露面去说情,怎么想的?” 杜关景已经在云氏那边受尽了奚落,现在又被老夫人质问,红着脸讪讪道:“母亲,儿子错了,儿子是被贤哥儿他娘哭昏了头,一时没想那么多。” “有什么好哭的,他犯了错,在衙门里关几天长长教训挺好的。”杜老夫人瞥了朱氏一眼,“与其出了事哭天抹泪,倒不如打小就严加管教,慈母多败儿,说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二房的长子杜若诚,次子杜若谦和小女儿杜晚烟全都垂下头,暗中替自己的父母担忧。 朱氏在婆婆面前不敢争辩,低眉顺眼地承认错误,又拿帕子擦拭眼角做娇弱状:“母亲教训的是,儿媳知道错了,倘若这次宁姐儿能把贤哥儿救出来,我日后定然对他严加管束。” “二嫂别把希望寄托在宁姐儿身上,她可没承诺你们什么。”云氏不满地插了一句,“宁姐儿走的时候就提前和你们说了,别到时候人没救出来,又落一身埋怨。” “就是,我妹妹是家里最小的,这么多大人都搞不定的事,她能有什么办法?杜若衡忍不住出声替妹妹说话。 云氏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听着就行了。” 她虽然平时娇惯孩子,但该讲规矩的时候,也不会纵着孩子放肆。 老夫人满意她对孩子的管束,脸色稍缓。 杜关景忙赔着笑说:“弟妹放心,我们不会埋怨宁姐儿的,这次委屈她了,回头我们好好补偿她。” 大老爷杜关海沉默地听了一阵子,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虽然也不赞成老二让侄女去说情,但见他们两口子点头哈腰赔小心的,也不想再跟着责备他们。 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都是一家人,已经发生的事就别计较了,大家先少说两句吧,看看宁姐儿回来怎么说。” “是啊是啊,先喝口茶等一等,宁姐儿没准有好消息带回来呢!”大夫人许氏也帮着打圆场。 话音未落,杜若宁从门外走进来,气呼呼的声音比人先一步传到暖阁:“叫大伯母失望了,好消息是没有的,坏消息倒有一箩筐。” 全家人吃了一惊,忙都站起身,等着她进来,迫不及待地问:“怎么了,贤哥儿出什么事了?” 杜若宁俏脸含霜,从袖袋里掏出杜若贤的口供,先递给了杜老夫人:“这是六堂兄的供词,祖母且瞧瞧他都招了些什么?” 朱氏心里咯噔一下。 她就说江潋对宁姐儿不一般吧,别人家金银珠宝成箱成箱地往东厂抬,都换不来一个进去见孩子的机会,这丫头空着两只手不但能进去,连供词都能拿回来,都这样了,云氏还好意思说她败坏宁姐儿的名声。 也不知道贤儿都招了什么,千万不要把那些事说出来呀,说出来他们整个二房就完了。 朱氏攥着手帕脸色变幻,杜老夫人已经接过供词看了起来。 云氏把女儿拉过来揽在身边,心里虽然好奇得很,却忍住没问,静待老夫人看完。 老夫人越看脸色越黑,越看火气越大,最后啪一下将供词拍在几案上,震得上面几个茶盏叮当直响。 几个人都被震得心头直跳,杜关海上前一步问道:“母亲,贤哥儿都说了什么?” “你自己拿去看。”杜老夫人气哼哼道,“叫他娘老子也看看,看看自己教出个什么东西,吃喝嫖赌干尽龌龊事,竟还与太子勾结,要算计他三叔,他的脑子被驴踢了吗,也不想想他如今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整倒他三叔,太子就能保他做大将军,做下一任定国公,他可真敢想!”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全家人都变了脸色,杜关景两腿一软跪在地上。 他虽然还没看到供词,但老夫人肯定不会瞎编,也不会平白冤枉自己的孙子。 所以,贤哥儿肯定是干了那些事的。 朱氏心底生寒,紧挨着自家老爷跪下,脑子里迅速思索为儿子辩解的话。 二房的三个孩子也都走过来,默默地陪着父母跪下。 杜关海将那供词飞快地看了一遍,脸上也难掩愤怒之色,长叹一声道:“养不教父之过,老二,你怎么把孩子教成这样了?” “我瞧瞧。”大夫人从他手里接过供词,看得一惊一乍,“天呐,贤哥儿他,他在外面养了勾栏的戏子,天呐,他还聚众淫乐,天呐,他还要把衡哥儿拉下水,衡哥儿才十五岁呀……” 她喊一句,二老爷夫妇的心凉一分,随着她越喊声音越大,夫妇二人的心仿佛掉进了冰窟窿。 杜晚烟接受不了自己最喜欢的三哥哥竟是这种人,跪在地上垂着脑袋啪嗒啪嗒掉眼泪。 “行了,你别喊了,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杜关海从她手里抽走供词,交给了跪在地上的杜关景,“二弟还是自己看吧!” 杜关景双手颤颤接过,已经不想再看,儿子做出此等败坏门风之事,他真真是没脸看。 “母亲,大哥,这逆子忤逆不孝,败坏门风,都是我教子无方,疏忽放纵之责,既然他如此顽劣不堪,就让他在里面待着吧,我不会再管他了。” 朱氏大惊,抱着他的手臂喊道:“老爷,贤哥儿他是你的亲骨肉啊,你怎么能不管他?” “你还好意思说,这件事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杜关景气恼地甩开她的手,“你该庆幸贤哥儿没酿成大错,否则我就一纸休书休了你。” 朱氏被甩坐在地上,眼泪直往下淌:“老爷,你好狠的心,仅凭几张纸就要把我和贤哥儿都逼死吗,你又没见着贤哥儿,怎知他不是被屈打成招?东厂是什么地方,别人家大把的花钱都进不去,凭什么宁姐儿去了一趟,就把供词拿回来了,你怎么知道这供词是真是假?” 到了这个地步,她也管不了许多,撒泼也好,耍赖也好,绝不能让贤哥儿认这笔账,一旦认下,贤哥儿就成了家族的弃子,她最疼爱的小儿子,这辈子就完了。 杜晚烟从来没见过父亲对母亲说这么重的话,不禁抱着母亲哭出声来。 杜若宁和云氏站在一处,看着三姐姐哭得伤心,心中暗想,三姐姐应该是不知情的吧,三姐姐温婉可人,才学出众,不管怎么着,她希望三姐姐是无辜的。 可是,六堂兄犯了错,她即便再怜惜三姐姐,也不能因此心软放过六堂兄,何况这件事二伯母也有参与,她必须站出来指证,才能让二伯母老实认罪。 “这么说来,二嫂认为这供词是宁姐儿和东厂串通诬陷贤哥儿的了?”云氏被朱氏的言论气得不轻,轻点着杜若宁的额头道,“我说什么来着,让你别做烂好人,现在好了,人没救出来,反落了一身腥,你长没长教训?” “长了。”杜若宁笑着抓住她的手指,“阿娘别点了,我本来就傻,你再点几个我就更傻了。” 她傻? 朱氏咬着牙想,要说她从前傻,那的确是不争的事实,可现在她再说自己傻,那就是把别人当傻子。 也不知道这死丫头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傻了十几年,突然就好了,瞧着整日一副笑盈盈的娇憨模样,心眼却比比干还多一窍。 早知道就不让她去东厂了。 正想着,就听杜若宁又道:“二伯母倒也不必用这种吃人的眼神看着我,我若真想害六堂兄,早就把上元节时你们密谋的事说出来了。” 上元节? 密谋? 全家人都全都疑惑又惊诧地看向她们二人。 朱氏却浑身一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惨白如同死人。 原来宁姐儿那天真的听到了,可她却装得像没事人一样,在西府一直玩到天黑才回去,并且一直藏到现在才拿出来说。 所以,她不是不说,她是在等待时机。 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正文 第114章 她的光芒无人可挡 朱氏不禁苦笑,那天她还不屑地和贤哥儿说,一个小丫头能有多深的城府,现在她终于知道,是自己小瞧了她。 这姑娘的城府,即便浸淫后宅多年的主母,只怕也比不过的。 “宁儿,上元节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有什么密谋,娘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云氏抓住杜若宁的肩膀急急问道。 她突然想起了,上元节过后,女儿有一天去西府玩,回来后神神秘秘地问她,觉得二伯母这个人怎么样。 她那时根本没往别处想,还在女儿面前把三妯娌夸了一通,说她们妯娌之间从来没红过脸。 难道就是那天,宁儿在西府听到了什么? 云氏不禁责怪自己粗心大意,当时竟没有看出女儿的异常。 这孩子也是,她的心怎么这么大,竟然一直憋到今天才说出来。 杜若宁示意母亲稍安勿躁,上前一步对杜老夫人行礼:“祖母,这件事在我心里藏了很久,为着咱们家的团结和睦,我愿打算不说的,可是现在二伯母冤枉我,我就不能不说了。” “好孩子,你说,你快说。”杜老夫人催促道。 杜若宁应声是,便将那天自己在朱氏房里听来的秘密一字不差地讲出来给大家听。 其实她听到的总共也就那么几句,虽然没头没尾的,但在座的都不是傻子,稍微一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云氏第一个发火,指着朱氏怒冲冲道:“二嫂好歹毒的心肠,我和国公爷向来待你们不薄,就连西府的宅子都是我们出钱买下送给你们的,亏你平日里口口声声对我们感恩戴德,原来不过是表面功夫,背地里竟是这样算计我们,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要说云氏脾气暴躁是不假,可她即便如此盛怒之下,仍然还是尊称朱氏为二嫂,可见骨子里的家教修养是极好的。 朱氏被她骂得红头胀脸,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此时此刻,她说什么都多余,说什么都没用。 杜老夫人也是气得不轻,指向朱氏的手都在颤抖:“老话常说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到今天算是亲眼见着了,你一个小门小户的出身,能嫁到我们家做正经的夫人,竟还觉得委屈了不成,景儿他虽是庶子,我可从来没将他当庶子看待,老大和老三也是一样,该帮衬的从来没推脱过,自己有的从来没少过他,怎么到你这里,就成了被压一头了,你可真是……气死我了!” 老夫人说到气头上,捂着心口直喘,把儿孙们吓得,连忙跪下来请她息怒。 刘嬷嬷又是拍背又是喂水,总算让她把这口气喘匀了,大家都跟着松了口气。 杜关景一个大老爷们哭得稀里哗啦,跪在那里直将额头往地上磕,说自己没用,儿子没教好,屋里人也没管好,让母亲一大把年纪还要为他们操心,罪该万死。 他的几个孩子也都跟着磕头,请求祖母宽恕。 老夫人缓了一会儿,拿帕子擦泪:“自从你们三个成了家,妯娌之间和和睦睦,从没红过脸,我不知道有多欣慰,逢人就讲,逢人就夸,说我自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儿子争气,媳妇孝顺,孙子孙女个个乖巧懂事,所有人都羡慕我,说我是全京城最享福的老太太,现在……现在……你们却给我来这么一出,叫我以后还怎么有脸见人?” 她这边哭得老泪纵横,其他人也跟着唏嘘落泪,大夫人也忍不住数落朱氏:“二弟妹你怎么这么糊涂,咱们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有谁压谁一头的说法,三弟虽然是他们兄弟当中最有出息的,可他的荣耀是拿命换来的,他和飞哥儿在前线浴血杀敌,咱们在家安安生生过大年,你自己想想,换作你家男人和儿子,你能舍得吗,就算你舍得,他们能行吗?” 一番话更加激起了老夫人的思子之情,掩面哭得不能自已。 杜晚雪跟着兄弟姐妹们跪在地上,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从小到大,母亲就打过她一次,是她不满杜若宁去书院读书,害她被同窗嘲笑,回去向母亲发牢骚,母亲很生气地打了她一巴掌。 那是母亲也狠狠地教训了她,她虽然没有再闹,却对母亲的话似懂非懂,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了母亲那一巴掌的意义。 那时她也觉得自己被杜若宁压了一头,还好母亲一巴掌打醒了她,不然她可能就和二婶一样钻牛角尖了。 杜关海已经泣不成声,哽咽道:“大嫂不要说了,此等不仁不义的毒妇,搅得全家不得安生,我这就一纸休书休了她,省得她再生是非,带坏了其他的孩子。” “父亲!”他的三个孩子全都扑过来叫他。 母亲再不好,终归是他们的亲娘,生之恩养之情,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坐视不理。 杜晚烟更是抱住父亲的腿苦苦哀求:“父亲,母亲她犯了错,你罚她就是了,千万不要赶她走,她如今都是要抱孙子的年纪,你把她赶走,就是断了她的生路啊!” 这么大年纪了,突然被丈夫休弃,娘家没脸回,在外面不能生存,除了死没有别的选择。 朱氏自己心里也明白,因此不再多说一个字,只是跪在地上哀哀地哭。 她素来是柔弱的,怯懦的,杜关海跟她生活了半辈子,到底心里顾念着夫妻情分,加上几个孩子都可怜巴巴地掉眼泪,一时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老夫人发了话:“看在孩子们可怜的份上,休书就免了,送到庄子上住几年,好好修修身养养性吧!” 这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一家人不敢有任何异议,纷纷跪谢母亲祖母恩典。 老夫人便让杜晚烟先带着朱氏下去,命人当晚就收拾东西,等第二天城门一开就送她出城,免得让人看到说闲话。 至于杜若贤,大家一致同意让他先在东厂待着,不要再为他奔走找门路,什么时候东厂说让去领人,再把他领回来好好教训。 吵吵嚷嚷半晚上,老夫人已经十分乏累,便让众人都散了,各自回去休息。 大夫人牵着杜晚雪的手往回走,一直走到自家院子里,才沉着声问她:“先前母亲和你说过的话,你如今可想明白了?” “明白了。”杜晚雪郑重点头,“阿娘放心,我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其实她对杜若宁的看法早就已经发生了改变。 这改变大概是从杜若宁因为秘酿鸭和陆嫣然起冲突时,拍案而起的那一声“你敢”。 或者是从杜若宁为了给女学争取参加君子赛的资格,向玉先生问出的那一句“若是两个人呢?” 再或者是她跃马挽弓于大雪之中射中靶心的那一箭,还有她在城楼上一身红衣敲响出征战鼓的那一刻。 总之,不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深刻意识到,人与人真的是不同的。 有些人天生富贵,有些人出身贫寒,有些人建功立业,有些人碌碌无为,有些人是天生的明珠,不管蒙尘多少年,一旦拂去尘埃,便会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杜若宁就是这样的明珠,她的光芒无人可挡,她的人生,也必将充满传奇。 杜若宁回去之后,免不了又挨了母亲一顿说教。 云氏说她主意太大,不该什么事都瞒着家长,叫她以后凡事不论大小都要告诉自己,不可擅自作主。 杜若宁自然十二分的配合,乖巧地承认自己的错误,保证以后不会再犯。 回到自己的住处,洗漱完躺在床上,她才终于有功夫担心明天会不会被江潋找麻烦。 倘若江潋发现供词丢了,肯定第一时间怀疑到她头上。 能进去那间屋子的人少之又少,能进去并且还能坐在江潋椅子上的,更是连一个都没有,她想不承认都不行。 所以,一旦证实就是她偷的,江潋会不会真的让她死得很难看? 她可得好好想想,明天怎样才能蒙混过关。 正文 第115章 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杜若宁绞尽脑汁想了半夜,感觉以江潋那种软硬不吃喜怒不定的性子,可能她无论怎样都没办法蒙混过关。 若是平常的小事,她还可以哭一哭嗲一嗲或者装个傻什么的,公然在他的地盘行窃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容忍的,何况窃取的还是人家的机密。 算了,不管了,既然想什么都没用,干脆去睡觉,明天就给他来个随机应变,见招拆招好了。 这样想着,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许是因为心里有事,天不亮就醒了,在床上辗转了一会儿,索性起来去习武场练射箭。 从去年君子赛后,天气渐冷,她便没有再跟着哥哥们练习,不知不觉便荒废了几个月之久。 一年之计在于春,既然春天来了,她也该打起精神勤学苦练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起得够早,没想到杜若尘和杜若衡比她还要早,两人已经沿着习武场跑了好几圈。 即便父亲不在家,云氏对两个儿子的要求丝毫没有松懈,每天早上的晨练,从来没有一日间断过。 杜若衡从前虽然一直在锻炼,因为不忌口的缘故,只能是越练越胖,最近被杜若宁严格控制饮食,总算有了些效果,虽然体重没怎么掉,身上的肉却比以前紧实了很多。 见到妹妹过来,兄弟二人挥手向她打招呼,杜若宁解下披风搭在木架上,追上两位哥哥,和他们一起跑步热身。 太阳跃出云海之后,兄妹三人结束练习,回去洗漱用饭,一起去书院。 气温回暖,街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大清早的就已经十分热闹,茴香坐在马车里,撩着帘子向外打量,时不时指着好玩的东西给杜若宁看。 经过陈记包子铺的时候,杜若宁照例要下去买几个包子,和她的好朋友绿衣说几句话。 店里的人和附近的食客都已经习惯了她的到来,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盯着她看稀奇。 今天包子铺的生意格外兴隆,陈三省一家和店里新招的两个伙计全都忙得团团转,杜若宁走过去,隔着蒸腾的热气叫他:“掌柜的,四个猪肉包。” 陈三省早就已经看到她过来,听到她喊,忙答应一声,正要伸手去揭蒸笼,突然愣住。 他听到的不只是杜若宁的声音,同一时间响起的,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 杜若宁也听到了,侧首看向身边,见一个男人正托着几个铜板往前递。 而这个男人,竟是宋悯的随从长河。 确切来说,是第二个长河。 他怎么会在这里? 杜若宁下意识回头看,果然看到街边停了一顶八人抬的绿呢官轿,面向包子铺这边的轿帘微微挑起一角,露出半张消瘦苍白的脸。 宋悯? 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在上朝吗,怎么突然跑到街上来吃包子,还好巧不巧地和她光临了同一家包子铺? 他又想作什么妖? 杜若宁警惕心起,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管他要作什么妖,贺之舟就在身边,还有两个哥哥和几个侍卫,他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强行劫人。 “掌柜的,快点,我上学要迟到了。”她笑着催促道。 长河也在旁边催促:“掌柜的,快点,我家大人还要入宫面圣。” “是是是……”陈三省陪着笑脸应答,掀开蒸笼,指着仅剩的四个包子对长河说道,“对不住这位小哥,猪肉包刚巧只剩四个,若宁小姐已经先要了,若不然你换一种馅?” “不行!”长河仿佛不认识杜若宁,看也不看她,黑着脸断然否决,“我和她同时点的,凭什么先给她,我们首辅大人就是听闻你家的猪肉包鲜香美味,特意来品尝的,你不要不识抬举。” “呃……”陈三省为难地苦起脸,这包子是他特意给杜若宁留的,里面包着他们传递的信息,别说是首辅,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能给。 杜若宁当然也明白他的为难,把脸一板,冲着长河瞪起眼:“你少在这里狗仗人势,首辅大人很了不起吗,我还是国公府千金呢,他想吃让他自己来买,我都是自己来买的。” “我家大人何等身份,怎会亲自来买包子。”长河道,“若宁小姐倒是不讲究,和平头百姓挤在一起买包子,成何体统!” “平头百姓怎么了,没有他们种田经商,你家大人别说吃包子,狗屎都没得吃!”杜若宁毫不客气地挖苦他。 周围看热闹的食客都惊诧地捂住嘴。 若宁小姐也太敢说了吧,居然让当朝首辅吃狗屎? 可惜被骂的是首辅大人,他们想笑又不敢笑。 长河却气得瞪圆了眼睛,指着杜若宁道:“你,你,竟敢对首辅大人出言不逊,是不是活得不耐烦?” “怎么说话呢?”贺之舟跨过来站在杜若宁身边,手握刀柄冲他怒目而视,“你竟敢对我们小姐出言不逊,是不是也活得不耐烦?” 眼看着双方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看热闹的又雀跃又怕伤着自己,全都隔着一段距离观望。 这时,有人在外面大喊:“让开,让开,首辅大人来了。” 众人闻言纷纷向两边退散,空出一条路来。 只见一个身形消瘦的青年男子,穿着紫色官袍白狐斗篷,手捧蓝色掐丝珐琅暖手炉,向这边缓步而来,手炉里添加了上等的熏香,馥郁的香气随着他的走动弥散开来。 他的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双目深邃如黑夜长空,走起路来衣衫飘摇如弱柳扶风,看得人大气都不敢喘,唯恐一口气把他吹回到天上。 是的,这样一个玉瓷般的美男子,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烟火气,根本不像生活在凡间的人。 原来这就是首辅大人呀? 首辅大人居然会光顾一个不起眼的包子铺,在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眼里,就好比是天上的神仙吃腻了珍馐佳肴,偷偷下凡来换换口味。 听说首辅大人从前在临仙阁就和若宁小姐发生过冲突,没想到今天居然又遇上了,这就是老话说的冤家路窄吗? 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又闹起来 众人思忖间,宋悯已经到了杜若宁跟前。 “若宁小姐。”他轻声唤她,眼里有狂热到快要压抑不住的思念,“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正文 第116章 东厂督公果然名不虚传 “是吗?”杜若宁冷笑一声,“大人若不说这声好巧,我还当你是故意盯我的梢。” 天呐!若宁小姐果然没让人失望,第一句就这么呛。 众人都激动不已,伸长脖子竖起耳朵,他们没机会去高档的酒楼看热闹,可不能再放过眼下的精彩。 好家伙,这可是能在街坊四邻中讲几个月的谈资。 宋悯被杜若宁呛了一句,丝毫不以为意,轻咳两声道:“若宁小姐误会了,本官的确只是路过,听闻这家包子做得好,便想买几个尝尝。” “你尝你的,恕我不能奉陪。”杜若宁说道,扬声叫陈三省,“掌柜的,快把我的包子装起来,我要迟到了。” “好咧!”陈三省答应着,将包子装起来,双手捧着递给她。 杜若宁伸手去接,长河却也伸手去抢。 “总共就这四个,你都拿走了,我家大人还怎么尝?” 贺之舟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一个大男人,竟然和姑娘家抢几个包子,这就是首辅大人家的家风吗?” 长河没想到贺之舟轻轻松松就能擒住他的手腕,挣了一下没挣脱,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向他面门打来。 贺之舟偏头躲过,屈肘将他的拳头架住。 两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围观群众又害怕又兴奋,冒着生命危险都舍不得离开。 陈三省趁机把包子塞给杜若宁。 这时,又听得一阵脚步声响,杜家两兄弟带着几个侍卫赶来。 “让开,我看谁敢欺负我妹妹!”杜若衡胖乎乎的身影冲过来,把妹妹护在身后。 杜若尘随之而来,又挡在弟弟妹妹面前。 紧接着茴香藿香也跑过来,站在杜若宁的左右两侧,侍卫们全都在他们身边严阵以待。 长河和贺之舟过了几招,一看对方来了好多人,连忙跳开,退回到宋悯身旁。 “首辅大人,你真是要为了几个包子在这里闹起来吗?”杜若尘不卑不亢地与宋悯对视,问话的语调也是不急不速,十分平静。 他虽是定国公府的二公子,但平时行事低调,并不张扬,是书院里公认的谦谦君子,如今父亲大哥不在,他自当担负起保护妹妹的责任。 宋悯默不作声,试图越过他去看杜若宁。 可是他后面还有个白白胖胖的杜若衡,圆乎乎的身子把杜若宁遮挡得严严实实,甚至连裙子角都看不到。 宋悯不禁着急,真想叫暗卫把这些人全都扔出去,好让他和阿宁安安静静的说会儿话。 可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得太过,便又柔声和杜若宁商量:“若宁小姐,不如这样,本官出钱买下这四个包子,然后咱们每人两个,你意下如何?” 他也明白,自己堂堂一个首辅,说出这样的话实在太幼稚太掉价,可那是阿宁呀,只要能和阿宁多说一句话,哪怕被人嘲笑也是值得的。 “首辅大人真会说笑,难道我们国公府缺这几个包子钱吗?” 杜若尘没等杜若宁出声,抢先回绝了宋悯。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怪胎就是冲妹妹来的,他绝不会再给他和妹妹搭话的机会。 “贺侍卫,咱们走!”他朗声说道,“首辅大人不怕丢人,可咱们国公府还得要脸,不能为了几个包子让人平白当笑话看。” “是。”贺之舟抱拳,指挥着侍卫们护着小姐往外走。 长河却跨过来拦住他们:“要走可以,包子留下。” “你找死!”贺之舟被他缠得不耐烦,抽出腰刀向他砍过去。 长河自然不会让他得手,身形一闪,抽刀将他架住。 天呐,动刀了! 百姓们惊呼,开始四散奔逃。 然而,不等他们逃出去,一群暗卫扑过来,把现场围了起来。 这是宋悯的人,他们一直在暗处观望,眼看着长河要和对方打起来,才不得不现身。 民众惊惶不已,对峙双方也剑拔弩张,唯有宋悯没有反应,仍然执着地看向杜若宁的方向。 只要能多留她一会儿,什么样的方式都无所谓。 “若宁小姐你看,为了几个包子,真的不至于,不如我们好好的坐下来把包子吃了。”他轻咳着说道。 “吃你个大头鬼!”杜若宁也火了,冲贺之舟大声道,“贺侍卫,给我砍了长河的脑袋,我要让他再死一次。” 这个长河比上一个长河更死心眼,一根筋,简直死不足惜。 “是!”贺之舟领命,眼神陡然变得冷冽,弯刀闪着寒光向长河劈去。 长河挥刀相迎,却被他震得倒退两步,自己的刀刃也崩了一个缺口。 长河大惊,知道自己轻敌了,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战。 国公府的侍卫和宋悯的暗卫也都拔出刀剑,即刻就要展开一场厮杀。 被困在店里的食客全都吓得瑟瑟发抖,后悔没早点跑出去。 看什么热闹呀,命都快看进去了。 老天爷,谁来救救我们? 众人惶恐不安地往角落里挤,突听外面传来一个阴冷略带笑意的声音:“哟,这是怎么了,吃个包子还能打起来?” 这声音并不大,却如同寂静寒夜的萧声,悠悠扬扬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 所有人心头都不约而同地震了一下,齐刷刷向外面看去。 一大群褐衣尖帽的东厂番子,簇拥着一个绯衣玉带的美貌男子阔步走来。 一瞬间,拥挤又气氛紧张的包子铺仿佛因他的到来而镀了一层金光,人们屏住呼吸,突然明白了蓬荜生辉的来由。 东厂督公,果然名不虚传! 江潋! 他怎么也来了? 杜若宁暗吃一惊,下意识握紧手里的包子。 这家伙可不像宋悯好糊弄,被他发现包子的秘密就完了。 怎么办? 杜若宁转着头四下张望,视线落在面案下的一只泔水桶上。 实在不行,她只能假装赌气把包子扔进泔水桶里。 这样大家就都吃不成了。 江潋隔着一堆人头,目光精准地搜索到杜若宁的所在。 那丫头没有像以往那样第一时间跑过来叫他督公大人,而是躲在人墙后面东张西望,一看就是做贼心虚,怕被他抓到。 哼,她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了吗? 正文 第117章 我有个好东西要送给你 “首辅大人,好巧。”江潋走进来,与宋悯相对而立,似笑非笑,“首辅大人神仙般的人物,咱家一直以为你是以风露为食,没想到居然也吃包子这种俗物。” 对呀对呀!谁说不是呢!民众们纷纷在心里应和,督公大人真是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首辅大人神仙般的人物,不仅吃包子,还为了争抢几个包子要跟人打架,真是前所未有的奇闻。 宋悯默然看着江潋,真想给他那张白玉无瑕的脸来上一拳,看他还会不会再这样皮笑肉不笑地挖苦人。 他怎么这么烦,像影子似的,哪哪都有他。 尤其是有阿宁的地方,总是少不了他,一到关键时刻他就来了。 想到这里,宋悯突然一怔,警觉地皱起眉头。 这个阉贼,他不会是惦记上阿宁了吧? 凭他也配肖想阿宁,他一个残缺之人,哪怕只是想一想,都是对阿宁的亵渎! 没脸没皮的东西! 宋悯越想越气,脸色阴沉如水:“本官要吃什么,用不着督公大人操心,本官和若宁小姐的事,与督公大人也毫无关系,麻烦你不要多管闲事!” 这番话一改他平日温文尔雅的风格,说得相当不客气,即便是围观群众,也能明显感觉到他很不待见江潋。 督公大人如此骄傲的人,被首辅大人当众下了脸,肯定是要恼羞成怒的吧? 这样一来两军对垒岂不是要变成三方混战? 天老爷,这可如何是好? 大家提心吊胆,直觉今天是不能囫囵个走出包子铺了。 然而并没有,江潋被宋悯一通抢白后,不但没生气,甚至表情都没有变化,仿佛宋悯的话是在向他亲切问好。 “首辅大人有所不知,这事跟咱家还真有点关系。”他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慢条斯理道。 “是吗?”宋悯咬了咬牙,极力忍耐心中的烦躁:“督公大人说说看,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想好了,只要江潋敢往阿宁身上攀扯,说出对阿宁不尊重的话,他今日就是拼了被民众嘲笑,被陛下惩罚,也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谁知宋悯却只字没提杜若宁,而是语调轻松地问他:“首辅大人还不知道吧,这间包子铺的掌柜是咱家的邻居。” 宋悯怔住,一脸茫然:“所以呢?” “所以就和咱家有关系了呀!”江潋正经起脸色道,“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你们在我邻居的店里闹事,我岂能坐视不理?” “……” 满满当当的包子铺一时间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用一种古怪又矛盾的眼神看着他。 远亲不如近邻? 堂堂东厂督公,杀人不眨眼,现在却要出面为一个卖包子的邻居解决纠纷? 这叫个什么理由? 护犊子护到连邻居都不能被人欺负吗? 这也太霸道了吧? 可是,他若真是这样的人,当初他的那些邻居也不会争先恐后地搬出去了。 陈三省本人都听傻了。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他们第一天搬过去的时候,督公大人的干儿子就亲自上门警告过他,不准这样不准那样,否则就把他们赶走,怎么今天突然又对他们这么好? 简直莫名其妙! 一片寂静中,有两声轻笑响起,是杜若宁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发现江潋很会一本正经胡扯,上次人家说取他的狗命,被他曲解成要杀他的狗,现在明明就是想多管闲事,却说是为了邻居仗义执言。 他有这么好心吗? 满室的寂静被她的笑声打破,大家都转头向她看过来。 江潋也冷着脸将目光投向她。 杜若宁不得不站出来,眉眼弯弯地走到他面前,道了个万福:“督公大人,我正要找您呢,可巧您就来了。” 江潋:“……” 当他眼瞎吗,没看到她在人墙后面躲躲闪闪,这会子又跑出来说正要找他,骗鬼呢? “若宁小姐找咱家有何事?”他也懒得揭穿,倒要看看这骗子怎样当众行骗。 “督公大人先等一下。”杜若宁说道,几步走到泔水桶前,将手里的包子扔了进去,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拍了拍手,娇声道,“都怪这几个包子,妨碍了督公大人的邻居做生意,我现在把它扔了,有些人若还想吃,只管捡去吃好了。” “……” 所有人的视线又齐刷刷地转成宋悯身上。 宋悯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长河反倒涨红了脸,冲杜若宁怒斥道:“你什么意思?” “你管我什么意思。”杜若宁冷笑,“你这么忠心,难不成要捡起来给你家大人吃?” “你!”长河气得要动手,被宋悯沉声喝止,“下去,不得对若宁小姐无礼!” “大人!”长河为他也为自己叫屈。 “滚出去!”宋悯指着门口厉声命令,随后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喘。 长河不敢再多言,悻悻退下,大约是有气没处撒,冲贺之舟放狠话,“我不会放过你的。” 贺之舟回他轻蔑一笑:“你的脑袋我记下了。” 宋悯挥手让暗卫们也都退下:“去吧,别耽误督公大人的邻居做生意。” 暗卫们领命,潮水般退了出去。 被困在铺子里的食客感觉到危险解除,全都低头哈腰无声无息地顺着墙根溜走了。 亲娘哎,真是吓死人了,以后再也不随便看热闹了。 人群散去,包子铺里宽敞了不少,望春摆手示意番子们也退出去,只留他一个在旁边陪着江潋。 “二哥哥,三哥哥,你们也先出去吧,我和督公大人说几句话。”杜若宁笑着对两位兄长说。 兄弟两个还有些不放心,贺之舟伸手把他们往外让:“二公子三公子放心,有属下在,不会有事的。” 杜若尘便不再说什么,和杜若衡一起带着侍卫和两个丫头出去了。 铺子里更加宽敞,陈三省等人也在杜若宁的眼神示意下各自散开,在店里忙活起来。 杜若宁这才转过来看江潋,非常自然地拉着他的袖子请他在一张桌子前坐下。 “督公大人,我有个好东西要送给你。” 正文 第118章 督公大人原来好这口呀 “什么好东西?”江潋板着脸问,站在桌子前不肯落座。 望春跟过去,掏出帕子将凳子仔仔细细擦了几遍,他才勉强拢着衣摆坐下。 杜若宁见他这样,笑着叫望春:“春公公,你也顺便帮我擦一擦吧!” 望春:“……” 若宁小姐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使唤起他这个东厂督公的大儿子,竟像喝凉水一样自然。 “好的。”他笑眯眯地答应着,帮杜若宁把凳子擦了一遍。 三个人在这边忙的忙,坐的坐,撇下宋悯一个人孤零零站着,眼睛死死盯着江潋的袖子,恨不得将那只袖子连同那截雪白的手腕一起砍下来。 方才他还在想,是江潋对阿宁有非分之想,可眼下的情景,分明是阿宁更为主动。 为什么? 这阉贼除了一张脸,有什么能吸引她的,她的品味怎么变得如此低俗了? 宋悯看着杜若宁对江潋笑成一朵花,心口隐隐作痛,咳得身子直摇晃。 杜若宁浑然未觉,杏眼弯弯地从袖袋里掏出两只精美的长穗络子,一只黑色,一只青色。 “督公大人,我那天看到你腰牌上的络子旧了,和春公公说要帮你打两只新的,白天没时间,熬了几个晚上终于打好了,你瞧瞧喜不喜欢?” “……” 江潋怔了一下才想起来,那天他确实把腰牌给了望春,让望春去接她进宫,后来他看到腰牌被放在书案上,也没多想,就收了起来。 想必这丫头是那个时候看到的。 不过,她怎么会这么好心帮他打络子? 怕不是借着打络子又打什么鬼主意吧? 这就是她说的好东西吗? 自从出了闹鬼案,东厂都快被大箱小箱的金银珠宝淹没了,这位小姐居然拿着两只络子就想抵消自己偷供词的罪? 该说她是天真还是幼稚? 她把他当什么人了? 他有这么没过世面吗? “两只破络子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若宁小姐怎么想的?”他冷笑两声,对杜若宁伸过来的手视而不见。 杜若宁嘟起嘴,眼里光暗淡下来:“不是破的,是我专门挑了上等的丝线打的,怕我阿娘发现,晚上偷偷在床上编……” 说着委屈地把小脸向江潋凑过去,让江潋看她的眼睛:“督公大人您瞧瞧,我的眼睛都快熬瞎了。” 江潋盯着她水汪汪的眼睛看了看,丝毫没有看出要瞎的征兆,不禁讥讽道:“打两只络子都能熬瞎眼,若宁小姐还真是娇弱呢!” “是啊,我可娇弱了。”杜若宁点点头,又不屑地往宋悯那边瞥了一眼,“不过我再娇弱也没有某些人娇弱,春光明媚的还捧着暖手炉。” “……”江潋实在没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如同春风拂过沉睡的大地,一瞬间,冰雪消融,草长莺飞,整个世界的花都开了。 “哇,督公大人你的笑容太美了!”杜若宁感叹道。 宋悯的情绪瞬间失控,弓着身子一阵猛咳,掐丝珐琅的手炉掉在地上,炭火洒落一地。 “大人!”长河冲过来,及时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宋悯头一歪,在他怀里昏了过去。 长河吓得不轻,大声叫等候在外面的轿夫,轿夫们应声奔来,把宋悯抬出包子铺,放进轿子里,抬着轿子匆匆而去。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陈三省和店伙计都吓了一跳,外面还有些许观望的民众也都惊诧不已。 杜若宁却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督公大人您瞧,我说得没错吧,某些人比我还娇弱。” 狗东西,这么爱生气,还非要上赶着来找气受,怎么没气死他! 江潋在笑了那一下之后,已经迅速收起笑容,重新板起了脸。 “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他冷冷道,“把你的络子拿走,咱家不稀罕。” “你不稀罕我稀罕,这么好看的络子没人要,不如送给我吧!” 伴着一个笑嘻嘻的声音,有人影闪到桌前,杜若宁放在桌面上的两只络子被一只大手抓了过去。 杜若宁吃了一惊,待看清来人,立刻又笑着招呼:“沈指挥使,你怎么来了?” “来看热闹呀!”沈决笑道,“听闻督公大人和首辅大人在包子铺里约架,我连忙跑过来看,结果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好可惜。” “这样啊,那还真是挺可惜的。”杜若宁认真地替他惋惜了一下,又问,“好久不见,沈指挥使一向可好?” “托若宁小姐的福,挺好的。”沈决眯着一双丹凤眼回她以微笑,“许久不见,若宁小姐更漂亮了。” “是吗?”杜若宁很高兴,出于礼貌,也夸了他一句,“沈指挥使你也更加俊朗了呢!” “呀,被你看出来了?”沈决拢着鬓角大言不惭,“是不是比督公大人还俊?” 江潋看着两个人有说有笑,十分亲热,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突然间明白了宋悯为什么会气到昏厥。 这样确实挺气人的,简直不能忍。 “你能不能闭嘴,把我的络子还给我。”他怒视沈决,脸黑得像锅底灰,眼珠子又在丝丝冒冷气。 “干嘛呀,你不是不要吗?”沈决忙将络子捂在胸口往后退开,仿佛在护一件奇珍异宝。 江潋冷冷道:“我只是说不稀罕,没说不要。” 沈决:“……不稀罕你还要什么?” 这不是有病吗? 臭狗屎抢着吃就是香的是吧? 不过后面两句他只敢在心里说,他要是说出来,很可能下一刻脑袋就会搬家。 “你管我?”江潋开始不耐烦,“我数三个数,一二三,望春,给我拧了他的脑袋!” “是!”望春领命走过来。 “别别别,给你给你。”沈决忙将络子放回到桌子上,“哪有你这样数数的,我都没反应过来。” 江潋冷哼一声,把络子收进怀里。 杜若宁顿时笑开了花:“督公大人,您收了我的络子,是不是就算饶过我了?” “想得美!”江潋把络子收好,板着脸道,“你的罪过可不是这两个络子能抵消的。” 杜若宁:“……那就请你把络子还给我吧!” “对呀,你还给人家吧!”沈决在旁边虎视眈眈,仿佛只要江潋一拿出络子,他就要抢过去。 江潋看看他,又看看杜若宁:“咱家忙得很,没空跟你扯闲篇,你的问题改日再谈。” 说完也不等杜若宁回应,起身大步而去。 “哎,什么人呐这是?”沈决在后面瞪着眼睛嚷,而后又问杜若宁,“若宁小姐,既然督公大人不肯把络子还给你,那你能不能帮我也打两个呀?” “啊?” 杜若宁愣了下,还没来得及答应,江潋突然又退回去,抓着沈决的领子把人拖走了。 “干什么,放开我!”沈决大声喊,“来人呀,救命呀,东厂督公光天化日强抢良家美男啦……” 不明状况的民众们远远地观望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乖乖! 怪不得督公大人不近女色,原来是好这口呀! 不过也可以理解,太监嘛,心理多少都有点扭曲,就是可惜了沈指挥使这个俊俏的郎君,也不知道会被糟蹋成什么样。 正文 第119章 期待第一朵桃花盛开 杜若宁看着沈决像狗一样被江潋拖走,笑得肩膀直颤,一边笑一边叫住跟在两人后面的望春:“春公公,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怎么大人们都没上早朝?” 望春等着走,来不及详细解释,只告诉她,皇上最近忙着炼一炉很要紧的丹药,没办法每天上朝,所以早朝改为三天一次了。 原来如此。 杜若宁点点头,若有所思。 李承启那炉要紧的丹药,只怕就是添加了他儿子指尖血的丹药吧? 世上竟真有如此荒唐的父亲,为了自己长命百岁,不惜摄食亲生骨肉的血。 这种人,就算别人不造反,他儿子总有一天也会造他的反吧? 毕竟,儿子再孝顺,也没有几个真正愿意用自己的血来喂养昏庸的父亲。 杜若宁感慨一番,示意陈三省把那只泔水桶处理掉,自己和贺之舟一起离开,坐上马车去了书院。 至于沈决会被糟蹋成什么样,她一点也不关心,尽管这家伙的到来出乎意料地帮她又逃过一劫。 倘若不是沈决跟江潋抢络子,江潋可没这么容易放过她。 果然只要有人抢,狗屎也是香的。 那两只络子根本就不是她打的,而是她拜托胡嬷嬷打的,说是要等阿爹和大哥回来送给他们做礼物。 胡嬷嬷听说是送给国公爷和世子的,打得非常用心,特意去街上买了上好的丝线。 上好的丝线便是她对江潋说的唯一一句真话,也不知道那傻小子信没信。 管他呢,反正他收了她的礼,就不能再为难她,她又可以轻松几天了。 曹广禄这几天还是没动静,也不知道粘在桌子下的信他到底看没看到。 她当时并没有粘得太隐蔽,按理说应该早就看到了,除非打扫卫生的小太监只做表面功夫,否则不可能看不到。 再等两天吧,如果还没动静,就得想别的法子提醒他了。 …… 曹广禄早就看到了那封信,但这信并不是打扫的小太监发现的,而是他自己发现的。 他对谁都没有声张,看完之后就把信扔在火盆里烧了。 确切来说,那都不算是一封信,因为它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不想死的话,写下一个当年参与谋反之人的名字,于三月十五日送到城外三清观,埋在正殿的香炉灰中,就可以用他的命换你的命。 曹广禄不知道这封信是真是假,更不知道它是怎么出现在自己书案下面的。 他叫来身边的几个小太监一一询问,这几日有没有可疑的人进过书房,几个人都说没有。 因为曹广禄发现信是在杜若宁出宫后的第二天,宫里正被那个闹鬼事件弄得人心惶惶,他本人又被鬼魂下了索命状,情绪变得十分暴躁。 所以服侍他的小太监们每天战战兢兢,根本没心情好好整理,而那两个见过杜若宁的小太监,更是将嘴巴牢牢封死,不敢告诉他实情。 这个节骨眼上告诉他,极有可能被盛怒之下的他乱棍打死。 曹广禄查不出究竟是谁所为,一连几天都在想信里的那句话,想得神志都恍惚起来。 陛下说得没错,明昭余孽的爪子已经伸进了宫里,那封无声无息出现的信,就是最好的证明。 肯定是有人潜在宫里,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把信送进来的。 那人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送信,应该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吧? 所以,信的内容应该是可信的吧,只要他拉个替死鬼出来,就能逃过一死。 他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但他还是不想死,活着多好啊,哪怕只是待在宫里,每天也都是鲜活的,不一样的。 何况他在宫外还有亲人,他的老母亲还尚在人世,他的兄弟给他生了几个侄子侄女,还将其中一个侄子过继给他做儿子,如今他儿子又成了家,去年刚添了一个大胖小子。 他当爷爷了,还没见过自己的小孙子长什么样,他怎么能死呢? 不行,他不能死。 那就让别人去死好了。 他在心里盘算了好几天,终于筛选出一个够资格替他去死的人,只等着三月十五日去三清观把此人的名字埋在香炉里面。 一想到要出城,他又忍不住紧张,这些年他连宫门都很少跨出,更不要说出城了。 这样有点太过冒险,让他觉得很没安全感,他想着,到了那天,他要好好乔装打扮一番,然后从宫里的密道出城,这样就不怕被人看到了。 宫里的密道没几个人知道,他之所以知道,也是当年明昭帝告诉他的。 明昭帝对他真的很好,可是…… 唉,他也有他的苦衷,只能等死了再去地下和明昭帝赔罪了。 既然出了城,不如顺便回家一趟,去看看多年没见的家人。 这些年,他把所有的钱都给了兄弟和儿子,自己几乎没怎么花过,只要兄弟和儿子过得好,他也就满足了。 这样想着,他竟然有点迫不及待,想让三月十五日快点到来。 ……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是三月,京城的春天真的来了。 伴随着春天一起来的,还有定国公用兵如神,一鼓作气攻破西戎都城,西戎王被迫投降,要与天朝议和的消息。 消息一经公布,便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民众们欢呼雀跃,奔走相告,争相称颂定国公的英明神武,夸赞他不愧是大周的不败战神,定海神针。 高兴疯了的民众们并不知道,这个消息早就已经送达皇宫,定国公的大军也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只是皇帝不想让百姓太早知道,所以拖到现在才公开。 按照祖制,大军得胜还朝,皇帝要亲率官员和民众出城去郊外迎接,名曰“郊迎”。 而嘉和帝既想让杜关山死,又不想他的死影响到郊迎仪式,便打算在远公公得手之后,先将杜关山的尸体送回来,对外声称是身负重伤提前回来医治,等到大部队回来,郊迎仪式结束后,再公布他不治身亡的噩耗。 这样就可以让民众循序渐进地接受定国公的死亡,避免他们的悲痛之情影响到郊迎仪式,而回京的队伍少了杜关山,人们便只能给皇上歌功颂德,此举可谓两全其美。 这个两全其美的计策是江潋想出来的。 为了让杜关山的死不被人怀疑,他甚至还建议嘉和帝,可以先留杜若飞一命,让他带军回京,在郊迎仪式上把他父亲该得的尊荣和奖赏全都给他,让他替他父亲接受民众的敬仰。 这样一来,民众的情绪有了宣泄之处,也不会有人再怀疑杜关山的死与皇帝有关,而没有了杜关山做靠山,皇上想什么时候收拾杜若飞和定国公府,都将易如反掌。 嘉和帝认为他说得有道理,便让他传密信给远公公,暂且先留杜若飞一命。 宋悯自从在包子铺被气到昏厥之后,就一直看江潋不顺眼,恨不得杀了江潋以断绝杜若宁对他的心思。 他隐约觉得江潋另有图谋,便私下劝诚嘉和帝,不要对江潋太过信任,应该依照他们最初的方案,一次性解决掉杜关山父子,这样才是干脆利索永绝后患最有效的办法。 至于民众,他们的想法看法是最不重要的,就好比当年的宫变,明昭帝被杀,皇位易主,民众最多不过声讨几句,慌乱几天,很快便又若无其事地过起了自家的小日子。 所以,他们只要日子过得下去,才不会管朝堂如何风起云涌。 嘉和帝却不认同宋悯的说法,他已经不是十年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信王,现在的他,想要功绩,想要赞颂,想要青史留名。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怎么能说民众不重要呢?”他对宋悯道,“你向来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朕都有点不认识你了。” 宋悯苦笑。 他也快不认识皇上了。 当年那个目标坚定,杀伐果断的李承启,如今却成了用自己儿子的血炼丹的昏君。 他坐上皇位不过十年,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都是江潋害的。 是他一直在皇上跟前进谗言,先是哄着皇上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事,然后一点点加大力度,在不知不觉间把皇上引上了昏君的道路。 死太监,他真该被千刀万剐! 宋悯恨得牙痒,感觉自己不能再对江潋的恶行视而不见,他要杀了江潋,为大周,也为自己扫除这个心头之患。 江潋对此浑然不觉,随着天气变暖,他收到的桃树画像也开始有了明显的变化。 光秃秃的枝丫渐渐长出了花苞,花苞也在一天天长大,从最初的小墨点,变成可以看出形状的骨朵,最近几日,已经呈现出半开的状态。 起初,他并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只是想看看杜若宁在耍什么花招。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起了变化。 他开始期待第一朵桃花盛开的景象。 正文 第120章 催开枝头好颜色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这个春天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算计。 嘉和帝算计着怎样让杜关山死得没有争议,宋悯算计着怎样才能除掉江潋,江潋算计着怎样给杜若飞造势,曹广禄算计着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宫,杜若宁却在算计着怎样才能让他死于天降鬼火。 直到某天清晨,传令兵从北城门疾驰入城,带来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定国公在率军回朝的途中被刺客重伤,性命堪忧,正由轻骑营护送赶回京城。 消息不胫而走,震动了整个京城。 嘉和帝担忧定国公的伤情,当即从京营点了一千骑兵和几名擅长外伤的御医,让他们即刻起程向北一路去迎,以便能早日与定国公碰面,早日为他医治创伤。 另外又派人前往定国公府传递消息,安抚家眷,让他们不要担忧,朝廷一定会把定国公平平安安接回京师。 杜家人怎么可能不担忧,老夫人听闻消息,当场昏死过去,云氏也哭得没了声音。 大老爷二老爷被紧急叫回家,家里一片混乱,哭声震天,大夫人又要照顾老夫人,又要安抚云氏,忙得团团转。 孩子们上学还没走,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傻了,围着昏厥的祖母和哭天抢地的云氏不知所措。 传旨的太监都看懵了,他确定自己传的是定国公重伤,而不是定国公亡故,怎么这家人都吓成这样? 看来这个家真的全靠定国公撑着,定国公有个风吹草动,他们就没了主心骨。 唉!可怜呐! 太监回到宫里,去御书房向嘉和帝复命,讲了国公府乱糟糟的场面。 嘉和帝心情舒畅,打发他下去,和江潋宋悯说道:“这就开始哭了,不如省点力气等人抬回来再好好哭。” 江潋躬身道:“恭喜陛下,您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嘉和帝哈哈笑:“还早还早,等他死透了再恭喜不迟,到时候朕的丹药也炼出来了,真是双喜临门呀,哈哈哈哈!” 宋悯看他满面红光,精神抖擞,有心想提醒他别高兴得太早,又怕说出来让他不高兴,试了几次还是放弃了。 他应该学学江潋,从来不给皇上泄气,不管皇上干什么,他都是第一个支持鼓励。 这就是奸臣得宠的秘诀吧! “陛下,定国公重伤的消息是由军中信兵送达,怎么没见到远公公送信回来?”他旁敲侧击提醒道。 嘉和帝愣了下,转头去看江潋:“对呀,刘远的信呢,怎么还没送来,朕还等着看他是如何得手的呢!” 江潋道:“许是还在路上,许是定国公遇刺起了骚乱,军中正在排查内奸,他不敢轻举妄动,反正定国公已经活不成了,陛下再耐心等等,倘若明天还没信儿,臣便让人联系他。” “没错,军中肯定在排查,他不动也是对的。”嘉和帝道,“那就再等等吧,朕十年都等了,不差这几天。” 江潋说得对,反正杜关山是活不成了,就算现在还有一口气,御医也不会让他活着进城的。 十年了,他的心腹大患终于要死了,他实在太开心了,他都等不及要看看死了的杜关山是什么样子。 “朕简直不敢相信,到现在还感觉是在做梦。”他手舞足蹈地说道。 “陛下您只管相信。”江潋道,“杜关山是不败战神,又不是不死战神。” “哈哈哈哈,说得好,战神可以不败,但不可能不死。”嘉和帝越发高兴,“虚空道长说了,只有真龙天子才有可能长生不老,其他人都不行,哈哈哈哈!” 宋悯看着皇上肆无忌惮的笑脸,莫名地感到一种悲哀。 看来,他也不能将希望全都寄托在皇上身上,是时候该关注关注皇子们了。 他就不信,换一个皇帝之后,江潋还能这么得宠。 定国公府的哭声持续了很久才停,在大老爷二老爷的竭力安抚下,女眷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开始着手准备定国公回来的一应事宜。 孩子们也被大老爷催促着,该当值的去当值,该上学的去上学,谁也不许留在家里,不然人家真的以为定国公已经死了。 “既然受了伤还能往回送,就说明还有救,所以你们都要打起精神,做好自己的事,霉运自然就不会找上咱们家。”大老爷说道。 孩子们听了他的话,全都打起精神,不再沮丧,各自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杜若宁和两个哥哥两个堂姐一起去了书院。 许是为了安慰她,杜晚烟和杜晚雪全都挤在她车上,轻声细语地陪她说话,到了书院,同学们也纷纷围过来安慰她。 杜若宁索性以心情不好为由,避开众人,独自跑到藏书阁去躲清静。 学生们知道她在那里,都自觉地不去打扰她,她便一个人在里面安安静静地画画。 桃花要开了,父亲要回来了,曹广禄也要死了,多好的春天呀! 前几日,贺之舟的人打听到,曹广禄身边的小太监出宫置办了一套行头,有寻常男子的衣物,方巾,还有假胡子,不用想也知道是给曹广?用的。 三清观最近也有了动静,不但突然多出好多不像道士的道士,并且还有人对观里原有道士的身份做详细统计调查,就连去上香的香客都要接受盘查登记,对外声称最近有贵人要来,所以要提前做好防范。 曹广禄平时太低调,让人差点忘了他是司礼监掌印,如今突然能调动这么多暗卫,能对道观做出如此严密的部署,方显出掌印大人该有的实力。 可是,防范再严又有什么用,只要他出了宫,该死还得死。 即便他打死不出宫,杜若宁也有应对之策。 她知道外面通往宫里的密道,假设曹广禄不出来,她就让贺之舟半夜从密道溜进去,照样也能把事办成,只是相比宫外,在宫里下手的风险要大一些而已。 正想着,门外人影一闪,薛初融走了进来。 “若宁小姐。”他在离书案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站住,“我来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想告诉你,我给定国公卜了一卦,卦象很平和,他应该没有大碍。” “……”杜若宁握着画笔怔怔看他,而后噗嗤一笑,“薛同学好厉害,居然还会卜卦。” 薛初融登时红了脸,却一点都没打算谦虚:“是的,我卜卦的本事是跟我祖父学的,特别特别准,你要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杜若宁郑重点头,“我父亲一定会没事的。” “嗯!”薛初融也跟着点头,“那你继续画画吧,我告辞了。” 他躬身一礼,正要离开,又被杜若宁叫住:“既然你卜卦很准,有没有给自己算算,看能不能考中状元?” “我算过了。”薛初融认真道,“卦象说我能考中。” “哈!”杜若宁忍不住笑起来,“那我这里就提前恭祝薛状元金榜题名了。” “好,多谢若宁小姐。”薛初融再次施礼,告辞而去。 直到走出藏书阁,他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看着门前那棵含苞待放的桃树轻轻扬起唇角。 若宁小姐画的就是这棵桃树吧? 她画得可真好。 她已经画了很多天桃树,不知道是送给谁的。 能收到若宁小姐的画,对方一定是个很优秀的人吧? 不管了,我还是先考中状元再说吧! 他笑了下,收回视线,昂首阔步而去。 杜若宁很快便画好了今日份的桃树,正要收起来,想了想,又在上面添了两句诗:只待春雨化甘霖,催开枝头好颜色。 晚上,江潋回到督公府,便看到了这幅画。 原以为她会因定国公重伤而忧心忡忡,现在看来,她非但没受到影响,甚至还很高兴。 只待春雨化甘霖? 所以,她是在等一场什么样的春雨呢? 正文 第121章 浇不灭的鬼火 自从定国公重伤的消息传回京城后,前几天还在欢呼雀跃的民众全都陷入了莫大的恐慌和担忧之中。 定国公是大周的守护神,有他在,才有大周几十年的安定和平,纵然时有外敌侵犯边境,定国公也从没让敌人的铁蹄踏入关内。 所以,民众是全天下最盼着定国公长命百岁的人,因为只要这个人在,大家就能高枕无忧地过日子。 哪怕有一天他老了,老得不能再上战场,只要他还在,也能让百姓觉得安心。 嘉和帝正是知道杜关山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才特意大张旗鼓点了京营的兵马去接他回城,这样一来,哪怕杜关山最终没能挺过去,他这个做皇帝的也算尽力了。 民众们听闻皇上派兵去接定国公,全都翘首以盼,掰着指头计算定国公的归期。 按照大家的推测,即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定国公也要在三月十八左右才能抵达,然而谁也没想到,护送定国公的轻骑营竟然在三月十五日的清晨就到达了北城门。 这一天是财神赵公明的生辰,民众们一早起来去城东的三清观上香,却不是为了祈求自己升官发财,而是为了给定国公祈福。 这一天也是嘉和帝的丹药出炉的日子,因为早朝改成了三天一次,恰好这天不用早朝,他便一大早就来到炼丹房等候开炉的良辰吉时。 这一天还是曹广禄出宫换命的日子,恰好皇上这日不理政务,没有用到他的地方,他天不亮就起来乔装打扮,从宫里密道出了城。 城外有他早就安排好的暗卫,护着他上了一辆半旧的马车,十分低调地去了三清观。 路上碰到一拨一拨往回走的民众,有人还好心提醒给曹广禄赶车的车夫,今日道观里有贵人前来上香,其他人一概不许入内,他们就是被赶回来的。 “你们也是为定国公祈福的吧,趁着现在时间上早,咱们同去城南的老君庙,那里香火也是灵的。” “对呀对呀,定国公是我们大周的大功臣,只要是神仙,都会保佑他的,快调头与我们同去吧!” 车夫憨笑着回应:“我们来都来了,总要到跟前去瞧一眼,实在不行再转来,马车脚程快,能赶上乡亲们的。” 众人一听就知道这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便也不再多劝,随他去了。 “为定国公祈福?”曹广禄坐在车里,摸着新粘上的假胡子,冷笑一声,低声喃喃道,“愚蠢的民众,你们国公爷的命掌握在皇上手里,而不是神明手里,与其求神,倒不如去求皇上。” 不过就算现在去求皇上,只怕也晚了,定国公这会儿没准已经凉透了。 话说当年杜关山虽然没有参与谋反,但也是带头签了拥立书的,为什么明昭的余孽没有找上他? 还有宋悯,他难道不是最该死的那个吗,为什么明昭余孽不先把他杀了? 报仇都要拣软柿子捏,可见也是一帮废物。 那些人之所以提出让他找人换命的要求,应该也是没把握杀掉他吧? 若果真如此,这仇报的简直就是个笑话。 呵! 到了三清观的时候,民众已经被驱逐干净,观里观外戒备森严,除了鸟雀,没有任何活物能进去。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一大早就阴沉沉的,曹广禄下了马车,没有心情欣赏久违的自然风光,在护卫的簇拥下,踏着观前九十九阶台阶进了道观。 道观的大门在他进去之后随即关闭,由持刀护卫把守在外。 三清观是大周朝最负圣名的道观,也是天下修道之人心向往之的圣地。 周朝建立初期,天下以佛教为尊,后来,周朝的第二任皇帝因久无子嗣,拜了几年佛都不起效,抱着病急乱投医的心态,去三清观上香祈祷了几回,没成想很快便有几个妃嫔怀了身孕,次年就为他生下了三位皇子一位公主。 皇帝大喜,从此将道教奉为国教,并对三清观大加修葺,重造庙宇,为三位尊神再塑金身,三清观由此声名远播,香火鼎盛,每逢初一十五,前来上香的人络绎不绝。 如此过了近百年,三清观始终受到历代帝王的重视,被人称为天下第一观。 只是这天下第一观,向来是迎着朝阳开门,伴着落日关门,像今天这样大早上的就落锁闭观,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可见司礼监掌印的威风,确实非同一般。 上香的大殿也早已肃清,连道观的道士都不准入内,明卫暗卫占据了殿内的角角落落。 曹广禄迈步走进大殿,在三位尊神金光闪闪的塑像面前静默一刻,掏出提前写好的字条,亲手扒开那只大香炉的香灰,将字条深埋其中,又用香灰掩盖抚平。 因为他要往香炉里埋东西,香炉里的香早有专人清理干净,连香灰都被仔细翻找了一遍,以防藏有暗器毒针之类。 做完这一切,他心里仿佛卸下一块大石头,感到无比轻松。 至于字条上的人是死是活,跟他没有任何关系,要怪也是怪明昭余孽,他只是个被逼迫的可怜人。 大殿内寂寂无声,看不出有什么危险,想来是明昭余孽见他阵势浩大,根本不敢现身送死。 所以呀,权利真是个好东西,用哪儿哪儿好。 倘若他不是司礼监掌印,今日的行程怎么会如此顺利? 现在,他终于可以回家去见一见久违的家人了。 他放心地点了点头,转身迈步走出大殿。 一脚跨出门槛,他突然又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那三位安安静静不悲不喜的尊神。 既然来了,还是给三位尊神上炷香再走吧,虽然他并不信神。 他以前是信的,自从亲眼看着先帝死于李承启的剑下,他就不信了。 先帝对神明很虔诚的,死的时候却没有一个神明来搭救他。 曹广禄重新走回香案前,从旁边紫檀木的香盒里拿了三根香出来。 安全起见,大殿里常年不熄的烛火都被熄灭了,他只好招手叫来伪装成车夫的小太监,问他有没有带火折子。 小太监掏出火折子吹出火苗,打算帮他点上,却被他拒绝了。 “咱家自己来,这样显得诚心。”曹广禄说道,从小太监手里接过火折子,一手握着香去点。 直到这一刻,他脸上还是带着笑的。 然而下一刻,他的双手突然就轰的一下烧了起来。 变故来得太快,所有人,包括曹广禄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等他感觉到疼,哎呀一声叫出口时,火苗已经蔓延到他宽大的衣袖之上。 曹广禄骇然大叫,慌乱地挥动袍袖,袍袖摆动间,又点燃了衣襟衣摆,以及围在香案一圈装饰用的锦缎,案上的香纸也迅速被点燃,香灰飞起来,又烧着了四周垂挂的纱幔。 火势熊熊而起,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来人,快来人……”曹广禄发出凄厉的惨叫,倒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脑袋拼命打滚,试图滚灭身上的火。 “大人!”受到惊吓的小太监终于反应过来,忙扑跪在地上帮他拍打,又大声喊护卫来救。 守在殿内殿外的护卫也跟着反应过来,纷纷提起放置在大殿各个角落防火专用的水桶,冲过去将水往起火的地方浇。 掌印大人的性命最要紧,因此有三四个护卫同时提着水往他身上浇,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狼狈不狼狈,能把火灭了就是好的。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几桶水浇到曹广禄身上之后,火不但没灭,反倒烧得更旺,甚至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 小太监在水泼来的前一刻躲开了,此时看到这情景,顿时吓得两腿发软。 好险,他要是躲开的慢一点,恐怕自己也会变成火人。 很快,其他人也发现了这个现象,泼出去的水不但起不了作用,反而助长了火势,半个大殿都烧了起来。 看着被烧成火球的曹广禄,不知是谁突然喊出那句话:曹广禄死于天降鬼火! 众人齐齐打个寒战,在熊熊大火之中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快跑吧!这是老天爷降的火,灭不了的!”有人大声喊。 护卫猛地惊醒过来,扔了水桶,争先恐后地向外跑去。 最后一个跑出去的人甚至将厚重的木门也紧紧关上,以防鬼火蔓延出来。 “救我,救我……”曹广禄的惨叫声断断续续从里面传出来,很快就没了动静。 正文 第122章 你答应咱家的礼物呢? 护卫们惊魂未定,六神无主,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道观的观主和道士们闻着焦糊味赶过来,全都吓得面无人色。 “愣着干嘛,快救火,快救火呀!”观主指着众人大叫。 护卫们急忙拦住。 “道长,不能救,救不了,这火是天降鬼火,越浇水烧得越旺。” “胡说,这怎么可能?”道长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是真的,方才我们已经拿殿里备用的水试过了,确实越烧越旺,道长你千万要相信我们呀!” “对呀对呀,千真万确,不救的话只烧这一个殿,救的话只怕整个道观都不能幸免。” 众人七嘴八舌,把道长都说懵了。 “那,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曹掌印被烧死吗?” 众人都默然看向紧闭的殿门,暗自在心里猜测,恐怕这会儿已经死了。 “天降鬼火呀,咱们凡夫俗子能有什么办法?”有人说道,“道长是得道之人,兴许那火奈你不得,要不然,你进去瞧瞧?” 话音刚落,只听轰隆一声,大殿的屋顶被大火烧塌一块,房梁掉下来,砸得地面直颤。 道长吓得一激灵:“不行不行,贫道修行尚浅,不敢违背天意,贫道还是向上天求一场神雨吧!” 说着便命众人密切关注火势,防止烧到别的殿宇,又打发那个小太监回宫去向皇上报信,自己则远远地退开,跪在殿前的开阔地,双手合十念起了祈雨咒。 众人惶惶不安,严阵以待,同时又时刻准备着跑路。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原本就有些阴沉的天空突然被一道闪电划破,紧接着咔嚓一声,春天的第一道惊雷在空中炸响。 片刻后,春雨哗啦啦从昏暗的天幕降落人间。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众人全都震惊不已,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跪在地上的道长也惊呆了。 是他的祈雨咒太厉害,还是老天爷真的显灵了? …… 第一声春雷炸响的时候,正是嘉和帝的丹药出炉之时。 这个时间,是虚空道长提前为他算好的。 嘉和帝听到雷声,既惊诧又叹服:“虚空道长真乃神人也,你说这个时辰会打雷,它就真的打雷了。” 虚空道长捻须呵呵一笑:“陛下过奖了,观测天象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本事,钦天监不是也测出来今天要下雨了吗?” “他们那么多人只测出今天要下雨,可没人能准确说出哪个时辰会打雷。”嘉和帝道,“以朕看,那个钦天监正的位置给道长坐才正合适。” 虚空道长忙摆手:“多谢陛下抬爱,贫道对当官不感兴趣,还是修仙炼丹更适合我。” “对对对,修仙炼丹才是最要紧的。”嘉和帝连连点头,“道长快来帮朕瞧瞧,这一炉丹药炼得行不行。” “不用看,必定是上好的。”虚空道长道,“春雷镇邪祟,春雨润万物,边关战事平定,心腹大患清除,陛下这炉药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想不好都难呀!” “借道长吉言,朕还没吃到嘴里,便已经觉得百病全消了。” 嘉和帝被虚空道长哄得晕头转向,喜不自胜,亲自携着他的手去看那盘已经散去热气的丹药。 这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过来,跪地禀道:“陛下,定国公回来了!” “什么?”嘉和帝似乎没听清,又似乎是不信,松开虚空道长的手腕转过身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小太监跪在地上喘着粗气道:“回陛下,护送定国公的轻骑营已经到了北城门,特命人来请示陛下,是让定国公先回府,还是直接进宫面圣。” “回府?面圣?”嘉和帝惊讶地转着眼珠子,还是有点懵,“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死的还是活的,前去迎接的兵将和御医呢?” “活的,说是日夜兼程抄近路回来的,和前去迎接的人走岔了,没碰上。”小太监知道的并不多,说完又问了一遍,“陛下,眼下该如何安排定国公?” 嘉和帝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脸上的喜色也消失殆尽:“江潋呢,宋悯呢,快快传他们来见朕!” “今日没有朝会,督公大人在东厂,首辅大人在文华殿。”小太监回道,“两位大人赶来怕是没有这么快,传令兵还在等着陛下的旨意。” “那就让他等着!”嘉和帝愤怒道,“你再敢啰嗦一句,朕砍了你的脑袋!” 小太监不敢多言,爬起来就跑。 跑到大殿外,小太监放缓了脚步,对迎上来的几个太监吩咐了几句,打发一人去文华殿找宋悯,一人去给向传令兵传达陛下的旨意,而后自己出宫去了东厂。 江潋并不在东厂。 杜若宁一大早就派贺之舟去给他送信,说藏书阁的桃花开了,让他赶紧去看看。 今天天气不太好,江潋原本不想出门,后来想着小丫头还有个承诺没兑现,便决定勉为其难地去看一看。 到了南山书院,上课的钟声刚刚敲响,杜若宁却没有去上课,而是在藏书阁门前等他。 小丫头今天穿了一身鹅黄的衣裙,手臂上缠绕着淡青色披帛,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向他飞来。 “督公大人,快来瞧,桃花终于开了!” 她娇笑着跑到他面前,仿佛融融的春意也跟她一起扑面而来,空气中都带着香甜的味道,驱散了阴天的沉闷。 江潋有些许的晕眩,怔怔地没有说话。 杜若宁也不管,径直牵起他的袖子,把他带到桃花树前,指着向阳的枝头上那朵娇艳艳迎风颤抖的桃花给他看。 “督公大人,您瞧,真的开了。” 江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盯着那朵桃花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道:“也就那样,宫里的桃花早就开了。” “宫里的是宫里的,只有这棵是咱们的。”杜若宁道。 “少跟咱家扯近乎,明明是书院的,怎么就变成了咱们的?”江潋头脑已经清醒过来,不肯受她的蛊惑。 “是书院的没错,但是只有咱们在关注它什么时候开呀!”杜若宁狡辩。 江潋冷哼一声:“那又怎样,你答应咱家的礼物呢?” “礼物呀?”杜若宁转着眼珠往那朵桃花上看。 江潋顿时警觉:“你别想用那朵破花打发我。” “……”杜若宁嘟起嘴,“这花不好吗,对于这棵树来说,它可是春天的第一朵桃花呢!” 江潋:“……” 这个骗子!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正要发火,阴沉的天空突然有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便有惊雷在头顶炸响,把两人都吓一跳。 杜若宁随即就笑弯了眼:“督公大人,我送你的礼物来了。” 什么鬼? 江潋板着脸瞪她,难不成是送他一声惊雷吗? 这个比春天的第一朵桃花还不靠谱好吧? 正文 第123章 她做的错事还少吗? 江潋还没质问杜若宁,天下就开始噼里啪啦掉下雨点。 “督公大人,下雨了。”杜若宁仰头看天,“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呀,有了它的滋润,桃花明天就要开满枝头了。” 是吗? 江潋不禁想起她写的那两句诗,她等待的,就是这一场春雨吗? 这一场春雨对她来说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吗? 又或者是自己想多了,她只是单纯的在期待花开? “督公大人,我们进去避一避吧!”杜若宁牵起他的袖子把他往藏书阁里请,“虽然是春雨,淋湿了也会生病的。” 江潋看着越下越急的雨势,倒也没反对,随着她进了藏书阁。 屋里到底暖和些,两人站在门内,静默地欣赏这场姗姗来迟的春雨。 洛城气候干燥,春季多风沙,从开春起就一直没下雨,今天这场雨,无论是对缓解干旱,还是田间耕种,都是极有利的,真真是民众们期盼已久的喜雨。 “督公大人,我要郑重地向你道个歉。” 两人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雨之后,杜若宁开口打破了沉寂。 江潋闻言一怔,转头看她,惊觉自己居然站在这里看了半天雨。 雨有什么好看的,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聊了? 真是莫名其妙! 他不动声色地捏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转了转,讥笑道:“哟,若宁小姐还会道歉呢?” “瞧督公大人说的,我怎么就不会道歉了?”杜若宁娇嗔道,“难道我以前没有给你道过歉吗?” “有吗?”江潋反问。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都在坑蒙拐骗,什么时候道过歉? “没有吗?”杜若宁认真地想了想,“我一时想不起来,如果真的没有,可能是我以前没做过错事。” 江潋:“……” 真有脸说,她做的错事还少吗? 算了,懒得跟她计较。 “那你说说看,这回是做错了什么事?” “还不是我六堂兄……” 杜若宁打算向他坦白自己偷供词的事,然而话才说一半,就看到望春撑着伞从远处跑来。 “干爹,干爹!”望春边跑边大声喊,“出大事了,快点回宫吧,陛下到处找您呢,都发脾气了!” “慌什么,天塌了不成?”江潋蹙眉不悦,气他来的不是时候。 望春跑得急,虽然撑着伞,衣服还是打湿了,被风一吹凉意透骨,站在门外哆哆嗦嗦道:“回干爹,轻骑营把定国公送回来了,如今正在北城门外候旨,陛下叫您快点回去。” “你说什么,我阿爹回来了?” 江潋还没说话,杜若宁已经抢先叫了出来,她激动地冲出去,也不管漫天飘落的雨,也不管望春湿漉漉的衣服,抓着他的肩膀大声问,“春公公,我阿爹真的回来了吗?” 望春被她吓一跳,忙点头道:“是啊若宁小姐,定国公现在就在北城门外。” “太好了,我要去见阿爹,我要快快去见阿爹!”杜若宁喊道,丢下江潋和望春,自己一头冲进雨幕中,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 望春看着那个在大雨中渐渐远去的鹅黄身影,不由瞠目结舌:“干爹您瞧,若宁小姐都高兴疯了。” “废话,你爹回来你不高兴啊?” 江潋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是不爽。 就算再急,也得跟他说一声吧,居然就这样把他丢在这里不管了。 真是岂有此理! “走吧,咱们回宫瞧瞧。”他板着脸说道。 望春应声是,用伞遮住屋檐上滴落的雨水,一手虚扶着他跨过门槛:“干爹小心着点,雨天路滑。” 江潋跨出来,嫌弃地打掉他的手:“好好走你的路,你爹我还没老。” 望春:“……” 这是又跟谁怄气呢? 江潋紧赶慢赶回了皇宫,到了宫门口,有几个小太监抬着肩舆在门里面张望等候,见他的轿子过来,忙迎上前道:“督公大人,你可回来了,陛下催了好几遍,叫我们在这里等你。” 江潋嗯了声,也没多问,在几个人的服侍下上了肩舆,小太监们等他坐稳,抬起来沿着宫道飞奔而去。 在宫里,能坐肩舆的,只有皇上皇后,皇子公主,以及位份高的妃子,其他人都没有资格。 江潋以前也没坐过,这次许是嘉和帝太着急,已经顾不上规矩。 小太监们抬着他向前跑,各自都在心里想,督公大人头一回肩舆,怎么连一点受宠若惊的反应都没有,感觉好像特别理所应当。 不多时,肩舆在御书房门外停下,望春撑着伞把江潋接下来,送进了门内。 “见过陛下!”江潋来到嘉和帝的书案前,刚要下跪,就被嘉和帝拦住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虚礼,快说说该怎么办吧!” 江潋谢恩,退后两步,往两边看了看,发现屋里除了宋悯,还有太子和几个皇子,太子的舅舅陆尚书也在。 一个杜关山,居然惊动了这么多人,可见战神的威力确实不小。 “江大人还犹豫什么,快说说该怎么办吧,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在给陛下出主意。”宋悯说道,言下之意是叫你瞎出主意,现在好了吧,差点坏了皇上的大事。 江潋瞥他一眼,冷笑:“宋大人说这话有意思吗,咱家哪次出主意的时候你不在场,你若觉得不妥,当时怎么不拦着?” “……”宋悯心说你们一个个胸有成竹的,仿佛杜关山就在你们的手里攥着,我拦得住吗我? “好了好了,现在不是争论对错的时候,人还在北城门等着呢,快说点有用的吧!”嘉和帝没好气地打断两个人的拌嘴。 “是。”江潋躬身道,“不知臣没来之前,陛下和各位皇子大人都是怎么商量的?” 嘉和帝道:“大家意见各不相同,可用的有两条,一是召杜关山进宫面圣,以治伤为由,将他留在宫里见机行事,二是让他先去行馆住下,等监军和随军史官的信报传回,核实无误之后再作定夺。” 江潋听完点点头:“两个都是可行的,只是后者比前者显得要冷血一点,定国公打了胜仗,身负重伤归来,不能面圣,不能回家,还要先住在行馆接受调查,民众们会觉得朝廷对功臣太过无情。” “厂臣说得对,孤也是这么想的。”太子上前一步说道,“父皇,不如就让定国公入宫面圣,借机把他留在宫里治伤,他伤得那么重,治不好也是正常的。” “可是,死在宫里的话也不好对民众交代吧,好事之人太多了,万一有人提出怀疑,照样会引起民众的不满。”五皇子说道。 宋悯捧着手炉轻咳:“民众怎么想真的没那么重要,臣以为应该把民众的看法放在后面,最要紧的是先把事做成了。” 对于这件事,他一直都主张先杀了再说,人死了,怎么说都好说。 “你们,你们的意思是说,要杀了定国公吗?”角落里有个怯怯的声音道,“为什么呀父皇,定国公不是大英雄吗?” 众人都诧异地看过去,发现是年仅九岁的七皇子在说话。 “小七,你来做什么,谁让你来的?”嘉和帝拧着眉头问他。 “儿臣自己来的。”七皇子道:“儿臣听说定国公重伤归来,以为父皇会派皇兄们前去迎接,儿臣也想去,就来问问父皇,可是,你们,这是……” 小小的孩童站在那里一脸茫然,又有些不敢置信,他现在的年纪,还不能理解这一屋子人为什么都想让一个大英雄去死。 嘉和帝被他纯净无邪的眼眸注视着,本来就烦躁的心情变得更加烦躁。 “来人,送七皇子回去!”他大声吩咐道。 守在外面的侍卫应声进来,正要带着七皇子离开,门外突然扑通一声响,有人重重跪倒在地。 “陛下,不好了,曹掌印死了!” 正文 第124章 她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一嗓子喊出来,整个天地似乎都寂静下来。 众人心头皆是一凛,同时向门外看去。 一个全身湿透的小太监跪在那里,凌乱的头发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水,衣服鞋子上全是泥,仿佛赶了几十里山路而来。 重点是他身上的衣服并非太监服,而是一套土灰色的旧衣服,看起来像是宫外哪个土财主家的马夫。 大家之所以分辩出他是太监,全凭他那一把尖细的嗓音,和他捏在手里的一块腰牌。 那是司礼监的腰牌。 “曹掌印怎么了,你再说一遍!”宋悯第一时间向他走过来。 小太监趴在地上,身子和声音一起颤抖:“曹掌印他,他,他被天降鬼火烧死了!” 所有人都猛地一个倒吸气,惊悚地瞪大眼睛,嘉和帝更是浑身僵硬,脑袋嗡嗡作响。 “胡说八道!”江潋也随后走过去,厉声道,“咱家方才一路行来,都不曾听闻哪里走水,下这么大的雨,哪来的鬼火?” “不是在宫里,是在三清观。”小太监说道,大概因为江潋也是司礼监的,便如同见了亲人一样,匍匐向前,爬到江潋脚边抱住他的脚,“江秉笔,你快去瞧瞧掌印大人吧,他都被烧成火球了,呜呜呜……” 众人都听懵了。 曹掌印不是一直在宫里吗,什么时候跑到三清观去了? 难道是什么邪祟把他掳去的? “掌印是今天一大早从宫中密道去的三清观,他说陛下今日不理政务,我们去去就回,不用告知陛下。”小太监泣不成声地讲述,“到了三清观,掌印已经让人提前清了场,整个道观全是我们的人,掌印也没去别处,就在大殿里上香,然后他的双手突然就自个燃烧起来,很快又烧着了他的衣服,护卫们用水去泼,非但泼不灭,反倒越烧越旺,把整个大殿都点着了……” 小太监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想着自己也差一点就被烧死,吓得浑身颤抖不已。 众人听着他的描述,震惊的同时又觉得后背凉嗖嗖的。 连水都浇不灭的火,而且越浇越旺,听起来还真像是鬼火。 所以,这是应验了乾西宫墙上的那句诅咒吗? 曹广禄死于天降鬼火!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嘉和帝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挥动袍袖大声道,“朕不信真的有天降鬼火,定然是明昭余孽搞的鬼!” “陛下说得对,肯定是明昭余孽。”江潋附和道,“陛下,那些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相信一定动用了不少人力,事情刚刚发生,他们应该还没跑远,请陛下下旨将城东方圆五十里以及各处通往三清观的路口全部封锁,臣即刻带人前去围剿。” “准奏!”嘉和帝几乎等不及他说完,立刻就答应了他的请求,“朕命你全权负责此次围剿行动,并赐予你先斩后奏的权力,宋悯,你去调兵配合江潋对城东实施封锁,无须讲任何原则,只记住一条,宁可错杀,不许放过,朕这次一定要让明昭余孽死无葬身之地!” “臣遵旨!”宋悯躬身应是,稍一停顿又道,“陛下,定国公那边怎么办?” 话音刚落,门外又有人来报信:“启禀陛下,定国公伤势恶化,等不及陛下的旨意,已经先行回府医治了。” “什么,杜关山他好大的胆子!”嘉和帝闻言气得直拍桌子。 其他人也都不敢置信地对视。 “陛下,事已至此,您且先息怒。”江潋劝慰道,“定国公一个将死之人,左右也离不开京城,不如先解决了明昭余孽再来收拾他,陛下您别忘了,咱们为防万一,还让随军史官和远公公为他准备了十条罪状呢!” “对对对,你说得对,眼下还是先抓明昭余孽要紧。”嘉和帝摆手,“快去快去,你们都快去,朕这次一定要明昭余孽死光光!” 死光光是不可能的,不过是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决心和愤怒,他实在是恨死了这帮百足之虫,恨不得将他们全都抓起来,碎尸万段。 曹广禄也是该死,说了多少回,让他在宫里待着,哪也不要去,他非不听,居然为了瞒过他,偷偷从宫中密道溜出去。 他怎么这么蠢?怎么这么蠢? 不对,他明明是个很精明的人,为什么突然干出这么蠢的事情? 他一定是收到了某种暗示,或者有人以某种东西做要挟,约他去三清观见面。 对,一定是这样。 “江潋,你到了三清观,一定要重点排查那个大殿上所有可疑的东西,朕相信,曹广禄一定会留下什么线索的。” “臣明白,陛下放心,臣不会放过任何线索的。” 江潋说罢,躬身告退,出宫率领东厂和锦衣卫直奔三清观而去。 曹广禄死的可真是时候,江潋心想,他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定国公一回来他就死了,简直是在用生命为定国公铺路呀!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件事是不是太巧合了? 不知怎地,江潋眼前突然闪过一双乌溜溜的杏儿眼。 “督公大人,我送你的礼物来了。”那双眼睛的主人笑盈盈地说道。 难道说,她的礼物不是春天的第一朵桃花,也不是春天的第一声惊雷,而是…… 不能够吧,她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 江潋走后,宋悯也随后告退,去调兵封锁东城。 嘉和帝的太阳穴又开始一扯一扯地疼,他实在想不明白,今天明明是个黄道吉日,怎么到最后竟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这些躲在暗处的鬼,实在可恶至极! 他越想越来气,忍着头痛,又给几个儿子都安排了事情,另外叮嘱陆尚书密切关注定国公府的动向。 陆尚书虽然管辖吏部,却是他的大舅哥,是太子的亲舅舅,关键时刻比旁人更加可靠。 安排好所有的事情之后,他又命人叫来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京兆府府尹,命他们和东厂一起查办曹广禄的案子。 一时间,几大衙门的差役全都如潮水般向城东涌去。 民众们惊恐之余,渐渐也打听到曹掌印在三清观被天降鬼火活活烧死的消息。 消息在传递过程中被人们一遍一遍地添油加醋,越说越玄乎,就连祈雨的道长都被说成了是神仙下凡。 天降鬼火,只有天降神雨才能浇灭,凡间的水只能让它越烧越旺。 可见那冤鬼的冤气是多么强大,它要索谁的命,躲在哪里都难逃一死。 宫里有真龙天子,它便把人诱拐到宫外去焚烧,真龙天子都罩不住。 至于怎样诱拐,自然是用邪祟迷惑人的神志,要不然,曹掌印十年都不出宫,怎么突然就去了三清观呢? 所以呀,这就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谁也逃不掉。 因着这场鬼火,京城又一次热闹起来,人们纷纷走上街头,争相谈论这件惊天动地的奇闻,把重伤归来的定国公都忘到了脑后。 杜若宁巴不得这样,她费尽心机谋划了这一切,就是要让所有人都无暇顾及父亲,好给父亲一个缓冲的时间,做好充足的准备来应对李承启的发难。 眼下,她就和父亲坐在一起,看着安然无恙的父亲,一边欢笑,一边落泪。 “阿爹,你终于回来了!”她毫无形象地吸着鼻子,握住父亲的手喊道。 杜关山呵呵地笑,将女儿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 几个月没见,小丫头长高了不少,似乎一下子长成了大姑娘,就是这哭鼻子的样子还和原来一样没变。 “是啊,阿爹回来了,你都说了三遍了。”他笑着说道,“你这孩子怎么年纪轻轻就学你祖母絮絮叨叨。” 杜若宁又哭又笑:“我不是絮叨,我就是要确认一下嘛!” 确认自己没有做梦,确认父亲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你有什么好不相信的,不就是你左一封信右一封信催促阿爹一定要在三月十五日回来吗?”杜关山怜爱地拿帕子帮她擦去鼻涕眼泪,“那你现在能不能告诉父亲,三月十五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正文 第125章 除非她是李长宁 “三月十五是财神爷的生辰呀,这你都不知道?” 云氏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走进来,打断了父女之间的对话。 “阿娘。”杜若宁起身去迎她,把原本打算向父亲坦白的话又默默咽了回去。 杜关山也没有继续追问,看着汤药皱眉道:“我又没病,喝什么药?” “没病装病也是一种病。”云氏嗔怪地瞪他一眼,“我们都快哭死了,你喝一碗药怎么了?” “还真吓着啦?”杜关山嘿嘿笑道,“我要真有事,飞儿会亲自给你们报信儿的,走时不是告诉你们了吗,除了飞儿的亲笔信,别的都不要相信。” “信不信是一回事,哭不哭是另外一回事。”云氏把脸一沉,“你少废话,快点喝药,这是母亲特意吩咐给你补身体的。” “我不喝,我身体好得很。”杜关山躲开她递来的药,把自己的胸膛拍得咚咚响,“你瞧,壮实着呢!”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怕苦。”云氏不上他的当,硬是把药送到他嘴边,“快喝,给你备了蜜饯的。” 两夫妻像孩子一样吵吵嚷嚷,杜若宁在旁边看着,嘴角忍不住上扬,她悄悄退出门外,把门从外面关了起来。 父亲母亲已经分别太久,还是先让他们说说贴心话吧,其他的事等等再说也不迟。 杜关山左躲右躲躲不开,只好就着云氏的手把药喝了,苦得直咧嘴。 云氏掏出藏在袖袋里的蜜饯,喂他吃了两颗。 “你说你多大的人了,吃药还得就蜜饯,你儿子吃药都比你省心。”云氏抱怨道,“我怕下人们看到笑话你,特意把蜜饯藏在袖袋里,不然你这国公爷的脸都要丢尽了。” 杜关山哈哈笑,又从她手里拿了一只蜜饯放进嘴里:“谁规定国公爷不能吃蜜饯了?” 云氏拿他没办法,索性随他去,收起笑意,忧心道:“你没接到皇上旨意就私自回府,回头皇上怪罪下来怎么办?” “不回府他就不怪了吗?”杜关山道,“那么大的雨,他明知道我重伤在身,却迟迟没有传旨,什么意思你还看不出来吗?” 云氏当然看得出来,可人家是君,自家是臣,君想怎样就怎样,臣却不能任性妄为。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云氏问。 “不办,等着就行了。”杜关山说道,突然想起方才在城门外,宁儿坐着马车去找他,让他先回家等消息,还悄悄地告诉他,皇上可能最近几天都没时间管他了。 当时人多,他不方便细问,刚才正想问她,云氏又来了,还是没机会问。 也不知道宁儿说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宫里出了什么事? 就算是宫里出了事,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除非她一直在关注着宫里,并且还有门路能打听到消息。 她哪来的门路? 她这几个月都干了什么? 杜关山越想越不对劲,问云氏:“宁儿最近还好吗,听不听话,闯没闯什么祸?” “宁儿呀?” 听到丈夫问起女儿,云氏一下子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要说她不听话,她从来没顶撞过大人,要说她闯了祸,可那些祸事也都不怪她。 该怎么说呢? “看你这样子,她肯定惹了不少麻烦吧?”杜关山了然地问。 云氏叹口气:“你才回来,我原打算过几天再和你说的,她也还好,就是进了一次宫,往五公主头上射了一箭,把五公主吓晕了,皇后娘娘要罚她,被宋悯和江潋拦下,而后她又在宫外走丢,不小心掉进一个枯井里,江潋动用了东厂和锦衣卫,找了大半夜才把人找到……” 云氏把最近发生在杜若宁身上的事一件一件向丈夫细细道来,包括杜若宁从撞见杜若贤诱骗杜若衡开始,直到她当着大家的面举证了杜若贤和二夫人,二夫人被连夜送去庄子,杜若贤至今还在东厂关着,等等等等。 杜关山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倒吸气:“这就叫也还好?你这当娘的心可真大。” “不是我心大,是这孩子,她现在主意越来越大了。”云氏发愁道,“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和江潋混熟的,不怪老二家的说他们两个不一般,你就拿去东厂救人来说,别人使了多少钱都进不去,她不但进去了,还把供词都带回来了,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在家看着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怎么能知道。”杜关山又是生杜若贤的气,又是替自家闺女担心,催促云氏道,“你去把她叫回来,我要好好问问她。” 云氏巴不得他能替自己管管孩子,忙不迭地应了,收拾起药碗就走要。 门打开,恰好杜关山的亲随莫南走过来,在门外禀道:“公爷,曹广禄死了。” “谁?”杜关山愣了下,快步走过来,“你说谁死了?” “司礼监的曹掌印,在三清观上香,被火烧死了。”莫南补充道。 “天呐,他真的死了?”云氏大惊,随即又高兴起来,“公爷,这回皇上怕是顾不上你了。” “什么叫真的死了?”杜关山也很震惊,抓住她话里的疑点问道,“难道你早就知道他要死?” “是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曹广禄将死于天降鬼火……” 云氏把关于宫里闹鬼的传言告诉他,而后突然激灵一下,才反应过来莫南说曹广禄是被火烧死的。 “天呐,竟然真的有天降鬼火?难道真是老天爷开眼了?” 杜关山不信鬼神,闻言一声嗤笑:“老天爷有眼吗,他要有眼,看到那么多不平事怎么不去管,曹广禄这是被人算计了。” “管他呢!”云氏说道,“反正他死了对你有好处,皇上现在肯定没空理你了。” 是啊,堂堂司礼监掌印被鬼火烧死了,皇上这会儿肯定在捂着脑门大发雷霆呢,哪里还顾得上他? 杜关山摊摊手,不知道该说自己幸运,还是曹广禄倒霉。 “还真被宁儿说中了……”他说道,随即又将眉头深深皱起。 所以,宁儿说皇上没空管他,是提前就已经知道曹广禄要死了吗? 她让他务必赶在三月十五日回来,也是因为曹广禄要在这一天死掉吗? 她是怎么知道的? 总不可能,人是她杀的吧? 不不不,这绝不可能,她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干出这样惊天动地的事? 而且她和曹广禄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有什么理由要杀曹广禄? 除非她…… 她是…… 杜关山突然想起大军启程那天,那一曲响彻天地的《策马度关山》,想起自己当时的震惊和怀疑。 “宁儿!”他喃喃一声,丢下云氏和莫南,独自大步冲出了书房。 正文 第126章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公爷,你要去哪儿?” 云氏和莫南齐声叫他。 杜关山却充耳不闻,脚下生了风一般向后院走去。 他要立刻马上见到宁儿,问问她到底是谁。 她到底是他的女儿杜若宁,还是他的徒弟李长宁? 李长宁这个名字从心里冒出来,就像刀尖在他心头戳了一下,他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流下眼泪。 长宁啊! 长宁! 难道真的是你回来了? 他越走越快,一步一步踏在雨水里,任凭新换的鞋袜被泥水浸湿。 他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快快见到他的孩子。 不管是宁儿,还是长宁,都是他的孩子。 “公爷,公爷!”大管事不知从哪里跑过来,气喘吁吁拦住了他的去路,“公爷,皇上派五皇子带着太医来给您看伤,已经快到府门口了,您快回去躺着吧!” 杜关山猛地顿住脚步,怔怔一刻,伸手将他扒到一边:“让开,谁爱来谁来,老子没空理会!” 他要去看他的孩子,玉皇大帝来了也不见。 大管事四十多岁正当年,却经不住他随意的一扒拉,一屁股跌坐在泥水里。 “公爷,您这是怎么了?”大管事顾不上许多,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小腿,“公爷,这个时候您可不能乱跑呀,万一被五皇子发现你没受伤,麻烦可就大了!” “是啊公爷,你到底在发什么疯?”云氏紧跟着追上来,抱住了他的胳膊,“你再不把那位放在眼里,面子活总要做足的,欺君罔上可是要诛九族的,你想全家都跟着你受牵连吗?” 杜关山的手和脚都被抱住,挣了一下没挣脱,终于安静下来。 他定定地站在那里发了片刻的呆,而后缓和了神情道:“行了,松开我吧,我这就回去躺着。” 云氏和大管事都松了口气,忙忙地陪着他回到前院,给他换上血衣,身上头上缠满血染的布条,叫了军医过来准备应付太医的问话,又派人把老夫人,大夫人,大老爷,二老爷和孩子们都叫来,哭哭啼啼,满面愁容地坐了一屋子。 一切准备就绪,二管事领着五皇子和几个太医进了门。 大管事方才扑了一身的泥,只能让二管事去迎接,二管事日常是打理府里杂事的,头一回接待这么尊贵的客人,还要负责骗人,一路走来腿都是软的。 五皇子进了屋,众人忙起身相迎,大老爷赔罪道:“眼看着我这可怜的兄弟就要咽气,我等担心看不到他最后一眼,因此没能出府去迎接,还望五殿下恕罪。” 五皇子摆手叫他无须自责,又免了众人的跪拜,径直走到床前去看杜关山。 杜关山被装扮得惨不忍睹,仿佛随时都要撒手人寰,床边还扔着没来得及收拾的脏布条,上面血迹斑斑。 五皇子差点踩上那些布条,云氏在旁边叫了一嗓子,把他吓一跳。 云氏忙哭着道歉,叫人快快把那些脏东西收拾出去,又让人搬了椅子放在床前,请五皇子落坐。 五皇子没坐,招手叫沈太医过来,让他坐下为定国公把脉。 沈太医依言坐下,抓起杜关山垂在床边的手,将手指搭在他脉搏上,随即脸色一变。 “怎么样?”五皇子关切地问。 沈太医轻轻摇头:“脉搏微弱,恐将不治。” 此言一出,屋子里顿时又是一片哀嚎。 五皇子插不上话,只好静静等着,等她们哭得差不多了,才问沈太医:“真的没办法了吗?” 沈太医起身道:“老朽对刀剑伤并不擅长,只能从脉搏上判断,不如让方太医他们都瞧一瞧再做定夺。” “也好。”五皇子点头,又命另外几位太医一一上前诊断。 这时,杜若宁从外面跑进来,冲到床前大声哭喊:“阿爹,阿爹……” 云氏忙将她拉住,搂在怀里和她一起哭。 母女二个哭得铁石心肠的人都要落泪,五皇子似乎感同身受,轻轻唤了杜若宁一声,安慰道:“若宁小姐请节哀,定国公是我大周的守护神,老天爷不会忍心夺去他的性命,有这么多太医在,相信一定会有转机的。” “多谢五殿下吉言。”杜若宁抹着眼泪向他道谢,心说老天爷是不忍心,可是你爹忍心呀,你爹做梦都想要我阿爹的命呢! 五皇子看她娇娇俏俏,哭得如带雨梨花,越发地软下心肠:“宫里有上好的人参和伤药,等我回宫后禀了父皇,便让人给定国公送一些过来,另外你们还缺什么,只管说话,我一定会尽力相助的。” “多谢五殿下,暂时不缺什么,只要我阿爹能醒过来,就是再好不过。”杜若宁哽咽道。 两人说着话,有位太医打断道:“殿下,定国公身上的伤都包着,我等看不到具体情况,不知能否把布条拆开,让我等瞧一瞧?” “不行不行。”云氏出声反对,“伤口刚刚重新包扎过,撕掉那些旧布条时,国公爷差点就没承受住,如今再拆开一遍,怕是当场就得……” 说着又掩面哭了起来。 “这……”太医们为难地看向五皇子。 来之前皇上可是下了命令的,一定要亲眼看到定国公的伤口,国公夫人拦着不让,叫他们回去如何交差? “既然如此,那就先不要解开了。”五皇子道,“把处理伤口的人叫来与太医们说说情况吧!” 这次云氏没有反对,吩咐候在一旁的军医,让他把定国公的伤情说与各位太医听。 如此折腾了一阵子,太医们看不到伤口,只能依据军医的描述斟酌着开了药方子,让他们先抓药煎服试试看效果如何。 五皇子没有特别较真,也没有多逗留,等太医们开了方子,便告辞而去。 大老爷和二老爷要送他出去,被他拒绝了:“二位如今是府里的主心骨,且留在这里照看定国公,让若宁小姐来送一送我吧!” 听他这么说,杜家人都是警觉地看过去。 虽说他是皇子,也没有平白无故叫人家闺阁小姐相送的道理吧? 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是觉得小姑娘比较单纯,想从她嘴里套出点什么吗? 这可如何是好? “好啊,反正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由我来送五殿下吧!”杜若宁答应下来,伸手作请,“五殿下请。” 五皇子点点头,与众人道别,和她一起走出去。 太医们很有眼色地等了一会儿才跟上,以免打扰到五皇子和若宁小姐说话。 两人并肩而行,走到空旷处,五皇子四下看了看,见周围都没有人,便停下脚步,非常严肃地对杜若宁说道:“若宁小姐,我知道定国公的伤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但是请你们放心,我回宫后不会如实告诉父皇的。” 杜若宁先是一惊,继而问道:“为什么?” 既然人家已经把话直接挑明,她这个时候再装傻也没什么意义,反正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倘若五皇子想拿她的话做证据,她不承认就是了。 “若宁小姐好淡定,我果然没看错你。”五皇子温和一笑,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定国公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从幼童时起就非常崇拜他,现在我父皇听信谗言,想要对定国公不利,实在让我意想不到。 我不忍心看到悲剧发生,纠结了很久才主动请缨过来探查情况,为的就是找机会把这件事告诉你,请你转告定国公,最近一段时间不要轻举妄动,后续有什么情况,我再想办法通知你们,我也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保住定国公的。” 五皇子一口气说完,停下来,静静地等待杜若宁的反应。 杜若宁看起来非常震惊,也非常激动,甚至都哭了起来:“殿下真是心地良善,宅心仁厚,我果然也没有看错您。” 正文 第127章 告诉你我是谁 五皇子对杜若宁的话很是惊诧:“如此说来,莫非若宁小姐曾关注过我?” “是啊,殿下忘了吗,君子赛您还给我颁过奖呢!”杜若宁说道,“我那时就觉得殿下您温文尔雅,平易近人,正是书上说的那种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五皇子不禁羞涩一笑,带着几分腼腆道:“若宁小姐过奖了,我没有你说得这么好,但我会向着这个方向努力的。” “殿下已经做得很好了。”杜若宁笑着回他。 两人说着话到了府门口,相互客客气气道别,五皇子坐上马车离开,杜若宁自行回府。 这个五皇子,还真有点意思,一上来先自亮底牌,自封退路,为了拉拢定国公,连他亲爹都能出卖,如此铤而走险,与他温文尔雅的外表实在不符合。 不过话说回来,他这招其实挺管用的,任何一个明知自己随时都会被皇帝除掉的臣子,应该都有过另投明主,重新扶持一个年轻君王的想法。 毕竟年轻的君王根基不稳,会给予近臣极大的权利,尤其对那些一手将他扶上皇位的人,更是百般倚重,言听计从。 与其跟在老皇帝身边战战兢兢朝不保夕,自然是跟着小皇帝位极人臣呼风唤雨更痛快。 因此,五皇子说的那些话,看似鲁莽冒失,实则诱惑力极大,特别是太子及其他几位皇子都和皇帝站在同一阵营时,他主动释放的好意,更显得难能可贵。 如果换了别人,肯定会把这个好意当成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契机,不顾一切地放手一搏。 但他现在想拉拢的对象是父亲,杜若宁凭直觉便觉得他不会成功的。 父亲没那么好骗,也不需要一个皇子做同盟,他若想反,自己就有实力坐上那个位置,何必去扶持李承启的儿子。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测,至于父亲会是什么样的反应,那得等见了父亲才知道。 杜若宁边走边想,回到前院,一家子早已停止了哭嚎,正紧张地等着她回来。 见她回来,大家全都站起身,七嘴八舌地问:“怎么样,没事吧,五皇子都说了什么?” 杜关山也从床上坐起来,招着手唤她:“宁儿,来,告诉阿爹,那小崽子是不是在打你的主意?” 敢把皇子叫崽子,恐怕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全家人看着他血赤糊拉却精神抖擞的样子,都十分无语。 杜若宁由此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父亲可能根本看不上五皇子。 但现在人太多了,她也不好直接把五皇子的话说出来,便笑着走过去说道:“阿爹您想多了,五皇子什么也没说,就是安慰我让我别太难过,要好好照顾阿爹。” 杜关山不信,瞪着眼睛表示质疑:“他有这么好心吗,我看他一脸的虚情假意,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孩子们都在呢!”云氏听不惯他的粗口,出声制止他,“宁儿说没有就是没有,这么大的事她能瞒着你吗?” 杜关山挨了媳妇一通数落,讪笑着不再多问,心里却说,她瞒着你的事还少吗,你怎么还不吸取教训? 老夫人开口道:“既然没事,大家就先散了吧,两个管事安排人把大门看好,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有情况及时来报。” 说着又看向杜关山:“你这身打扮就别换了,免得有人来又手忙脚乱,露了马脚。” “啊,这,这样多难受呀,全是鸡血,腥得很。”杜关山苦着脸抗议。 “难受也得受着,总比把命丢了强。”老夫人使劲拿眼剜他,“你都要当祖父的年纪了,哼哼唧唧像什么样?” “母亲别理他,他这是跟您撒娇呢!”云氏说道,挽着老夫人的胳膊往外走,“咱们都走,没人理他,自己就蔫儿了。” “你说得对,咱们不管他,让他跟墙哼唧去!”杜老夫人呵呵笑,叫上大家一起走。 儿子平平安安地回了家,虽然还有很多麻烦要应对,老人家终归不再提心吊胆,便有心情开起了玩笑。 大家都跟着笑,随她一起离开,把杜关山一个人留在房里。 杜若宁却不走,娇声道:“你们都走吧,我要留下来陪阿爹。” 杜关山顿时喜笑颜开:“瞧瞧,还是我宁儿好,知道心疼阿爹,真是阿爹的小棉袄。” 杜老夫人和云氏都摇头叹息,随他们父女两个亲热去。 等到人都走了,杜关山吩咐莫南关上门在外面守着,这才正经起脸色问:“说吧,五皇子都和你说了什么?” 杜若宁嘻嘻一笑:“既然阿爹如此明察秋毫,不如您猜猜看,五皇子会和女儿说些什么。” “哼!”杜关山冷哼一声,“还用猜,拿脚趾头都能想到,他定然是说皇上要对我不利,让我小心提防之类的。” “……”杜若宁顿时瞪圆了眼睛,“阿爹您也太厉害了吧,这都能猜得到?” “很难猜吗?”女儿的夸赞让杜关山很得意,挑眉道,“你阿爹我可是英明神武,运筹帷幄的战神,黄口小儿岂能哄骗到我?” “既然阿爹猜到了,那这份心意您是接还是不接?”杜若宁问。 杜关山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静静地将她看了半晌:“那你先告诉阿爹,曹广禄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 杜若宁的心猛地一跳,脸色也跟着一变。 师父果然是师父,看来他已经看出端倪了,不然不会突兀地问出这样一句话。 虽然从城楼上敲响《策马度关山》时,她就已经决定要向师父说明真相,可是眼下这话突然被师父亲口问出来,还是让她慌乱无比。 师父只有一个女儿,从小爱若珍宝,倘若知道真相,会不会无法接受? 还有她的身份,说出来会不会让师父为难? 她无论如何都是要报仇的,万一师父并没有这样想,现在知道了她的身份,就会纠结到底要不要帮她,不帮说不过去,帮了一大家子都可能受到牵连。 他忍了李承启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家人能平平安安吗? 自己的身份一揭晓,这份安静必将从此打破,想再恢复如前,是万万不可能了。 “阿爹!”她声音发抖,内心无比挣扎,“您真的想好了要听我说真话吗?” 正文 第128章 师父,我是长宁 “阿爹想好了。” 杜关山饱经风霜的脸上呈现出在面对她时前所未有的凝重,“出征那天看到你在城楼上擂鼓,阿爹就已经想好了,不管你将要说什么,你永远都是阿爹最疼爱的孩子,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这番话像是肯定,又像是承诺,仿佛一把剪刀,剪断了杜若宁心底紧绷的弦,让她的眼泪瞬间决堤,从去年醒来就一直小心翼翼隐藏的情感也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师父!”她跪下来,抱住杜关山的腿,把头伏在他膝盖上,失声痛哭,“师父,是我,我是长宁,我回来了……” 一声师父喊出来,杜关山的眼泪也瞬间奔涌而出。 他没猜错,他果然没猜错,确实是长宁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哽咽着,一下一下轻拍女孩子消瘦的肩,仿佛在安抚一个离家日久,而今终于归来的游子。 杜若宁哭的肝肠寸断,呜呜咽咽道:“师父,我想你,我好想你呀!” “师父也想你……”杜关山流着泪回应她,除了他们,没有人能明白这种想念。 虽然他们早已重逢,却是以另外一种身份,而这份师徒之情,则是隔了十年的光阴,直到今天,她才终于可以又叫他一声师父,他也终于可以再叫她一声长宁。 这个徒弟,五岁拜他为师,十四岁跟他出征边塞,十八岁欢天喜地跟他说,师父,我要出嫁了,宋悯没有爹娘,拜天地的时候你来做我们的高堂吧! 他说好啊,到那天你记得给师父准备几坛好酒。 结果他却没能喝到她的喜酒,只等来了她被刺身亡的噩耗。 他最心爱的徒弟,十八岁,花一样的年华……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抹平的伤痛。 “长宁啊,长宁,是为师对不住你,没能护你们周全……”他一声声地唤着,时隔十年,终于可以当面向她说一声抱歉。 “师父,你不要这么说,该道歉的不是你,是我……”杜若宁哭着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因为我回来了,若宁妹妹走了,师父,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傻孩子,不是这样的,是若宁还在,你也回来了,师父不是少了一个孩子,而是多了一个孩子。” 杜关山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怜爱地帮她整理凌乱的头发:“你是公主,是全天下最高贵的姑娘,不能随便跪下。” “可你是师父,是阿爹,我该跪的。”杜若宁说着眼泪又流下来,“师父,让我给你磕个头吧!” 她挣脱杜关山的手,提裙摆重新在他面前跪下,三叩首,叩谢恩师,叩谢慈父,叩谢几十年如一日守护大周疆土平安的英雄。 “师父,这些年,辛苦您了!” “是啊,为师这些年好辛苦。”杜关山流着泪笑道,“不过现在有你体谅为师的辛苦,为师就不觉得辛苦了。” 师父又开始说笑,证明情绪已经缓和,杜若宁也不想总惹他哭,便也收了泪,笑着点头:“师父放心,徒儿回来了,就不会再让你那样辛苦。” “你还好意思说?”杜关山把脸一板,伸手去拧着她的耳朵,“我可听说了,你这几个月很不老实,惹了很多祸,趁着现在为师心情好,快快从实招来!” 杜若宁:“……” 这就开始教训人了吗,明明刚才还师徒情深的。 “师父,我如今可不是皮糙肉厚的长宁了,我是娇滴滴的若宁,您手下留情呀!”她龇牙咧嘴地喊道。 杜关山冷哼,手上加大力度:“为师没有拿戒尺打你,就已经手下留情了!” 一句话勾起杜若宁久远的记忆,那些被师父“无情毒打”的日子,想想就觉得手心疼。 “师父,我错了,您饶了我这一回吧!”她哇哇叫着连声求饶。 杜关山这才松了手,在床沿坐下,正色道:“快说吧,让我听听你都干了什么。” 杜若宁不敢隐瞒,把自己这大半年来干的事一一向师父坦白,包括怎么培养亲信,怎么杀刘致远,怎么杀杨述,怎么杀曹广禄,统统讲了一遍。 杜关山听得心惊肉跳,虽然知道她的本事,可她现在毕竟是个不满十四周岁的小姑娘,能做到这些也并非易事。 “这么说来,刘致远和杨述的死宋悯还真没冤枉你,亏我那时还将他一顿死打。” “那也是他该打。”杜若宁道,“他不但该打,还该死!” “他是该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杜关山指着旁边的椅子让她坐下,神情严肃道,“长宁,为师这些年从来没放弃过要给你们报仇,若单单只是杀掉宋悯和李承启,还有当年帮助过他们的那些逆贼,为师完全可以做到,你知道为师为什么一直都没动手吗?” “不知道。”杜若宁轻轻摇头。 其实她心里能猜到一些,但她想听师父自己说一说。 “原因有两个。”杜关山道,“第一,李承启对我处处提防,和我有关系的人他都不会重用,所以,我即便杀了当年的那些逆贼,那些空出来的位子他还是会继续安排上自己信任的人,就像你杀了刘致远,新上任的左都御史,仍然是李承启的心腹,所以,对于大局来说,那些人死了跟没死一样,顶多就是让李承启多几分恐慌,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能。”杜若宁点点头,师父的话和她猜想的差不多,处处为大局着想,确实是师父的做事风格。 师父这样做没有错,但她也没有错,因为她不确定都有哪些人,所以必须打草惊蛇,把那些相关人员都惊动起来,好让他们自露马脚。 主要原因还是她不确定师父想不想为她和父皇报仇,所以不愿说出实情让师父徒增负担。 “原来师父您一直没忘记我们。”她轻声道,又忍不住想哭,“师父,您真是太辛苦了。” 之前说的辛苦,是师父在皇帝的各种算计下还不忘初心,坚定不移地为大周守卫疆土。 现在说的辛苦,是师父不仅要和皇帝斗智斗勇,担负保家卫国的重任,心里还时刻惦记着为他们报仇,这么多的压力,一般人肯定承受不了。 “师父当然不会忘记你们,为了你们,师父再辛苦也是值得的。”杜关山道,“师父之所以等了这么多年,还有一个原因,这个原因很重要,也很特殊,我拿不准该不该现在告诉你。” “是什么?”杜若宁看他表情凝重,也忍不住紧张起来,“师父,你说吧,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能接受。” 正文 第129章 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 说出这句话时,杜若宁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坏消息的准备。 她以为,那个让师父不得不忍耐了十年的原因,肯定是个极其不利的因素,比如师父的健康出了状况,或者他那八万飞虎军出了状况。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师父还在,她就都能接受,她不需要师父为她做什么,甚至没有飞虎军也没关系,缺什么少什么,她可以慢慢积累,只要师父能一直陪着她,就足够了。 然而,已经把事情往最坏打算的她,在听到师父犹豫许久才说出口的原因之后,却仿佛被施了定身术,整个人呆坐在椅子上,脑子一片空白。 师父说,他之所以等了这么多年,是在寻找二皇子,当年她那个年仅两岁葬身火海的小皇弟李钰。 杜若宁坐在那里,脊背僵直,四肢颤抖,头皮发麻,眼睛茫然而空洞地看着师父的脸,过了许久许久,眼泪不知所措地流下来。 “师父。”她艰难开口,嗓子眼都在发紧,“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弟弟他还活着?” 杜关山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长叹一声:“我就知道你听了会受不了。” 他拍拍她的肩,起身去给她倒了一盏茶:“你先冷静一下,听我慢慢跟你说。” 杜若宁木然接过茶盏,低头去喝,眼泪吧嗒一下砸进茶水里,荡起小小的涟漪。 小小的涟漪很快消失,她心里的涟漪却在一层层扩大,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扔了一块巨石。 “师父,我没办法冷静,您快说吧!”她喝不下去,急切地催促道。 杜关山叹口气,重新在她对面坐下:“长宁,这其实只是我的猜测,一点证据都没有,我拿不准要不要告诉你,就是不想给你一个希望,再看着你慢慢绝望。” “为什么?”杜若宁紧紧握住茶盏,握得骨节发白,“师父你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也不能确定。”杜关山道,“我只是在入殓的时候看过二皇子烧焦的尸体,他烧得只剩一副骨架,很小很小的一团,黑漆漆的……” 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以袖掩面哽咽不止。 杜若宁情难自控,直接哭出声来。 她光是听师父讲这一句,就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心里就像被无数只箭同时射穿,疼得浑身发抖,撕心裂肺。 弟弟那年才两岁,可不是只有小小的一团吗,他一定很疼吧,所以才会缩成一团。 可是师父明明亲眼看到,为什么又说一直在找他? “我觉得那具尸骨太小了些,有点不像是两岁多的孩子。”杜关山强忍悲痛继续说道,“也有可能是我自己内心深处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才自欺欺人地希望有奇迹发生。” “也许真的有呢?”杜若宁听到这里,眼泪一下子停了,红通通的眼睛里点燃起一丝希望的光,“当年,我弟弟的奶娘也有一个孩子,比我弟弟小几个月,母后不忍心她们母子分离,破例让她把孩子接进宫里,给我弟弟做伴……” “是啊,这事我知道的。”杜关山接着道,“所以我总是忍不住往这个方向猜测,还特地为此寻找过奶娘的下落,但当时那场火烧焦了几十具尸体,根本无从辨认每个人的身份,我怕引起李承启的注意,又不敢大张旗鼓地查证,后来那些尸体就被混在一起拉到城外填埋了。” “所以,师父您的意思是,我弟弟真的有可能还活着?”杜若宁放下茶盏,用力抓住师父的手,仿佛只要她抓得够用力,就能得到自己渴望的答案。 然而并没有,杜关山最终只是冲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已经暗中找了十年,八万飞虎军几乎翻遍了大周的每一寸土地,邻近的几个小国也找了,却什么也没找到。” 杜若宁的手松开,身子软软地瘫坐回去,眼里的光也暗淡下来。 八万飞虎军找了十年都没找到,这也许,就是师父自欺欺人的幻想吧! “不管是真是假,总之这就是我忍了李承启十年的最大原因。”杜关山苦笑,仰头逼退眼泪,“我找不到先皇的子嗣,就算造反都师出无名,我杀了李承启,这江山给谁坐呢?” “给您自己坐。”杜若宁道,“师父一生都在为大周出生入死,为百姓鞠躬尽瘁,难道那个位子你不比李承启更有资格坐吗?”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我又不是李氏皇族,我若是坐上那位子,岂不也成了乱臣逆贼,甚至比李承启还不如。” “……”杜若宁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放弃。 师父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大周,奉献给了李氏皇族,对他来说,效忠皇室,守护万民,就是他的使命,是他用生命和热血坚守的信仰。 他不能毁了自己的信仰。 “那么,师父您还要接着找吗,您有没有给自己一个期限,打算找到什么时候为止?” 杜若宁问道,在心里又默默加了一句,假如一直找不着,您可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这句她现在还不能说出来,毕竟师父还没有完全放弃,她自己也想要再找找看。 或许在师父和世人眼里,最适合坐在那个位子上的,还得是男人吧! 民风再开化,又有几人能接受女人做皇帝呢? 所以,如果弟弟真的还活着,确实是更好的选择,比她更加名正言顺。 到时候大仇得报,有师父辅佐弟弟,她便也了无牵挂,做个自由自在的游侠,闯荡江湖,岂不快哉? 可惜,这世间的事总难随人心愿,谁知道后面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就像上一世,她欢欢喜喜等着出嫁,最终等来的却是家破人亡。 所以,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也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杜关山叹道,“说实话,最近这两年,我已经好几次想过要放弃,没想到,长宁你居然……居然用这种方式回来,既然你回来了,咱们就再找找吧,你觉得呢?” “当然要接着找的。”杜若宁道,“师父,这些年真的辛苦您了,接下来您就好好歇一歇吧,找人的事交给我,其他的事也交给我,我能行的。” “好,都交给你,为师真得好好歇一歇了。”杜关山点头道。 这句话说出口,他的神情松弛下来,仿佛一个昼夜不停在荒野跋涉了十年的人,终于找到一个落脚之地,放下肩上挑了十年的担子,整个人都变得舒缓而疲倦。 “师父,你睡吧,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担心,我会守着您的。” 杜若宁扶着他在床上躺下,帮他把被子盖上掖好。 “师父,从现在开始,我还是叫您阿爹,我也还是您的宁儿,这辈子,我会好好孝敬您的。” “嗯,好。”杜关山躺在那里,头上还缠着带血的布条,像个疲惫的老人,毫不掩饰自己的脆弱。 杜若宁又忍不住想哭,伸手把他的眼睛蒙上:“阿爹,快睡吧!” 杜关山听话地闭上眼,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他真的太累了! 杜若宁把椅子拉近,低头默默打量他,快速眨动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 这一刻,她是难过的,也是欢喜的,是坚定的,也是脆弱的。 但是有师父在,什么都是好的。 老天爷,上一世你对我那样残忍,那样无情,这一世,哪怕是为了补偿我,也请你保佑我师父长命百岁,不要让任何人伤害他。 还有我那可怜的弟弟,如果他真的还活着,也请你保佑我把他找回来。 杜若宁在心里默默祈祷,一遍又一遍,渐渐的困意袭来,趴在父亲床头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莫南敲门走进来,轻声将她唤醒:“小姐,江督公来了。” “谁?”杜若宁惺忪着睡眼看他。 “江督公,说是听闻国公爷病重,特意前来探望。”莫南说道。 杜若宁猛地站起身,睡意跑得无影无踪。 “他人呢,已经过来了吗?” “是的,大管事正领着他往这边来。”莫南回道。 天呐! 杜若宁顿时慌张起来,连声问他:“有镜子吗,这里有镜子吗?” 莫南愣了下,摇摇头:“国公爷不照镜子的。” “啊?那你帮我看看,我头发乱不乱,眼睛肿没肿?”杜若宁指着自己的脸说道。 莫南不敢直视她,小心瞥了一眼,点点头:“乱了,肿了。” “啊啊啊,怎么办?”杜若宁紧张地往门口看,“现在出去肯定会撞上的,那我先藏起来,你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 说着一溜烟跑到书架后面躲了起来。 莫南:“……” 好奇怪,小姐似乎很在意自己在江督公面前的形象? 正文 第130章 跟东厂督公躲猫猫 莫南没功夫多想,急忙推醒鼾声如雷的杜关山:“公爷,醒醒,快醒醒!” 叫了好几声,杜关山才醒过来,睁开眼睛不耐烦地训他:“吵什么,我睡得正香。” 自从出征那天直到现在,这是他睡得最踏实的一觉,还没睡过瘾又被叫醒了,实在可恼。 莫南被他瞪得缩了缩脖子:“公爷,江督公来探望您,眼看就到了。” “谁?江潋呀,他来干什么?”杜关山更加不耐烦,“他来他的,我睡我的,说我在昏迷不就得了。” “可是公爷……”莫南怯怯道,“您刚刚在打鼾。” 谁见过昏迷了还打鼾的? “胡说,我从来不打鼾的。”杜关山瞪了他一眼,到底没再多说,让他帮忙检查了伪装,确认没有纰漏,又重新躺下,闭上眼睛。 刚躺好,大管事就带着江潋进来了,后面还跟着望春。 大老爷二老爷和云氏听到消息也先后赶来,好给定国公打掩护。 江潋进了门,径直走到床前,俯身去看杜关山,见他一个脑袋从下巴到头顶都包严了,只剩下一张胡子拉碴的脸,眼皮还微微颤抖着,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随即眼角余光落在床前的地上,发现那里躺着一只小巧精致的珍珠耳坠,便不动声色地在床边椅子上落了座,借着整理衣摆将耳坠捡起来收进袖袋里。 云氏吩咐莫南给江潋沏茶,而后亲自端过来递给他:“三清观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故,督公大人百忙之中还特意来探望我家公爷,真是有心了。” 江潋微微颔首,接了茶吹了吹:“都是底下人在忙,咱家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国公爷病情如此危急,咱家要是不来瞧一眼,万一他真的撑不住咽了气,岂不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 这话说的,叫云氏和两位老爷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尴尬地笑笑,感谢他的一片心意。 杜关山却气得肚皮都鼓起来,这个死太监,上来第一句话就咒他死,实在太可恶了。 真想坐起来给他一拳。 江潋喝了口茶,看着杜关山跳得越发明显的眼皮,微微弯起唇角。 反正茶还很烫,他就慢慢喝,倒要看看国公爷能装到什么时候。 云氏也发现杜关山的眼皮子在动,怕他露馅,搜肠刮肚地想话题转移江潋的注意力。 大老爷二老爷对江潋都有点怵,只在旁边陪着呵呵笑,多余的话不敢说。 可云氏一个女流之辈,和江潋也没什么共同话题,总不好和他聊胭脂水粉。 有心想打听打听三清观的事,又怕犯了他的忌讳。 到最后实在没什么可聊,便感谢他大年初一晚上帮忙找杜若宁的善举。 杜若宁躲在书架后面,一听母亲聊这个,顿时就急了。 凭她的直觉,江潋肯定是来找她的,只不过是打着探病的借口而已,她倒不是怕他来找,主要她现在这形象实在有点糟糕,不好出去见人。 母亲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人家想上房,她就忙着搬梯子。 看来这回是躲不过了。 果然,江潋听云氏主动提到她,便顺着话茬问道:“怎么没见到若宁小姐?” “若宁呀?”云氏愣了下,回头看莫南,“小姐不是一直在这里吗,怎么不见了?” 莫南心里咯噔一下。 他可是个老实人,不会撒谎的,叫他帮国公爷骗人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帮若宁小姐骗人。 啊,该怎么说呢? “小姐她,她刚刚出去了。”莫南结巴道。 “出去了,刚刚吗,怎么我没碰见她?”江潋道,“你们这个院子还有别的门吗?” “没有,就一个门。”云氏诚实道,“奇怪,我也没碰见她。” 莫南听得直牙疼,心说夫人您这么殷切干什么,人家是来看望病人,又不是来相亲,怎么好像巴不得让人家看看小姐似的。 “你愣着干嘛,快出去找找呀!”云氏还瞪了他一眼,催促道,“那丫头现在野得很,眨个眼就闯祸,你多带几个人去找找。” “……是!”莫南往书架那里看了一眼,应声是,挠着头走了。 江潋也往书架那里看了一眼,招手叫望春:“望春,你不是喜欢看书吗,国公爷这里有一架子书,你去瞧瞧有没有喜欢,向夫人借回去看两天。” 望春一愣,下意识眨了眨眼睛。 干爹不是说再看书就要剜他的眼珠子吗,怎么这会子又主动让他看。 噢,懂了,干爹是在考验他呢! “不用了干爹,我早就戒了。”他摆摆手,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这天大的诱惑,心说还好我机灵,不然又上了干爹的当。 江潋气得脸都黑了,恨自己怎么收了这么个没眼色的干儿子。 还好云氏是个热情的主人,听说望春爱看书,便热情地请他去看: “小公公别客气,这书摆在国公爷房里就是装装样子,他八百年都不翻一回,你喜欢哪本只管拿去,不用还回来的,那时候你们辛辛苦苦帮我找孩子,一文钱的谢礼都不收,我正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呢!” 杜若宁:“……” 亲娘哎,你可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大好人! 主人家这么热情,倒叫望春作了难,不知该如何拒绝。 总不能说我不敢看,看一眼干爹就会剜我的眼珠子吧? 江潋看他还犹豫,把脸一沉:“叫你去你就去,国公府又不是旁人家,扭扭捏捏像什么样?” 望春:“……” 不是旁人家还能是自己家不成,人家貌似也没跟咱们这么熟吧? 算了算了,管他呢,反正外面能看的书他都看完了,正好看看国公府有什么新鲜的书。 于是他便很有礼貌地向云氏道了谢,朝那满满一架子书走过去。 杜若宁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想死的心都有了。 江潋举着茶盏放在嘴边,借以遮挡他忍不住要向上扬起的唇角。 小丫头,跟东厂督公玩躲猫猫,你怕是不知道东厂是干什么的! 正文 第131章 送了你一整个春天 眼看着望春就到了跟前,杜若宁盘算了一下,被他发现再出来,比自己主动出来更丢人,所以,她还是别抱侥幸心理,干脆自己出去好了。 于是,她便抢在望春离书架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从书架后面转了出来。 “好吵啊,怎么这么多人?”她假装刚睡醒的样子,揉着眼睛看向屋里的人。 一屋子人也都齐刷刷看向她。 望春更是吓得一激灵,吃惊地向后跳开。 “若宁小姐,你,你怎么……” 他想说你怎么跟个鬼似的,念及这里是国公府,怕国公夫人听了不高兴,硬生生改口道,“你怎么在这里呀,夫人正找你呢!” “是啊宁儿,你在书架后面做什么?”云氏也是一脸疑惑,盯着她看了两眼,皱眉嫌弃道,“你怎么跟个鬼似的,蓬头垢面的。” 望春:“……” 好吧,他还怕国公夫人不高兴,结果夫人和他英雄所见略同,替他问出来了。 杜若宁又打了个哈欠,走到云氏跟前,靠在她怀里:“阿爹睡着了,我在这里守着他,本来想找本书看看,没想到看了几张就睡着了……咦,督公大人,你怎么来了?” 她就像刚刚才发现江潋在场似的,惊讶又惊喜,又回头看了一眼瞠目结舌的望春:“春公公,原来是你呀,我没留神。” 望春:“……” 江潋:“……” “你这孩子,睡糊涂了不成,江督公这么大个活人都看不见。”云氏嗔怪道,“你阿爹不是有莫南守着吗,你困了就回后院去睡,在这里睡什么……不对,书架后面什么也没有,你怎么睡的,睡地上了吗?” 杜若宁:“……” 我的亲娘,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江潋在旁边冷眼看她,见她头发蓬乱,眼睛浮肿,带着一脸的窘态,还要拼命挤出一抹干笑,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他以为这丫头脸皮已经厚到不知羞耻,没想她居然也会害羞,会尴尬。 “若宁小姐今天的妆容很特别,咱家还是头一回见。”他抿着茶戏谑道。 杜若宁小脸微微一红,嘴上却死不认输地狡辩:“督公大人好眼力,我这妆容是最近才时兴的,叫美人春睡妆,就是要这样乱乱的慵懒的感觉。” “美人春睡妆?” 江潋重复一遍,不得不佩服她随机应变的能力,为了给自己找场子,硬生生创造出一个新名词。 “这个名字有意思,也很别致,看来若宁小姐已经深谙此妆的精髓。”他悠悠道,“这个妆容,是必须戴一只耳坠吗?” “啊?”杜若宁忙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耳朵,果然发现少了一只耳坠。 “对呀,督公大人真聪明,只戴一只耳坠,才是春睡妆的精髓,因为另一只睡觉时滚掉了。” “原来如此,这可真有意思。”江潋点点头,认真地夸赞道。 “是吧,确实很有意思。”杜若宁干笑着附和。 云氏在旁边都快听不下去了。 这傻丫头,自己傻就算了,以为别人都跟她一样傻吗? 人家只是懒得揭穿她罢了,亏她还在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行了,督公大人忙得很,哪有时间和你讨论妆容,你快快回后院去吧!”云氏说道,只想把这个傻姑娘快点打发走。 “好的,阿娘。”杜若宁松了口气,庆幸阿娘总算开了窍,知道先把她打发走。 “督公大人,那您再坐会儿,我先告退了。”她福身行礼,脸上的神情放松下来,笑容也自然了许多。 “不了,咱家也要走了。”江潋起身道,“正好若宁小姐也要走,不如送一送咱家。” 杜若宁:“……” 一个两个的,把她当门房了吗,这个也让她送,那个也让她送。 云氏和大老爷二老爷也是同样的想法,今儿个来的客人都怎么回事,到底是来瞧谁的,怎么个个都要让宁姐送? “好啊,既然督公大人不嫌弃,那我就送送大人。”杜若宁笑着说道,伸手请江潋先行。 江潋颔首,迈步向外走,杜若宁跟在他后面突然来了一句:“督公大人,您空着手来的呀?” 江潋一愣,差点踩着自己的后脚跟。 “咱家听闻国公病重,匆匆忙忙就来了,确实不曾带礼物。”他很快稳住心态,悠悠道,“为表歉意,咱家明天再备上厚礼来看望国公。” 嗯? 杜若宁顿时噎住,后悔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头。 她就多余说这句。 原本想让江潋也尴尬一下,现在好了,搬起砖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明天不会真的还来吧? “江督公,你别听这丫头瞎说,你能来我们就很开心,你这么忙,明天就不用特意再来一趟了。”云氏忙上前打圆场,暗中在杜若宁后背戳了一指头。 这孩子,她是怕她爹装病装得不过瘾吗,还上赶着把人往家里招。 杜若宁知道自己失策了,郁闷不已,冲江潋牵强一笑:“是啊督公大人,我就是跟您开个玩笑,您不要放在心上。” 江潋回她一笑,不置可否,大步出了门。 杜若宁在后面翻了个白眼,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出去。 江潋让杜若宁吃了一回瘪,心情大好,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走得大步流星。 他个子高,腿又长,一步顶杜若宁两步,杜若宁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他。 “督公大人,您慢点,我们国公府的景色很好的。”她喘着气叫他。 江潋不理会,走了一段路,见四下无人,才猛地停下脚步,向她转过身。 杜若宁没有防备,刚下过雨的路面又非常滑,她一时刹不住脚,扑通一下和江潋撞了个满怀。 “哎呀!”她惊呼一声,为了稳住身体,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了江潋的腰。 软软的触感让江潋呼吸一滞,反应很迅速,揪着她的后衣领将她扯离了自己的怀抱。 望春跟在后面,刚露出一脸慈母笑,看到江潋的动作,顿时又恨铁不成钢地叹气。 这种情况下,不该回抱住人家小姐,温柔地问一句有没有摔着,有没有吓着吗,干爹居然拎着人家的衣领就把人拎开了。 唉,看来真得找几本话本子给干爹看看,让他学学书里的男人是怎么哄小姑娘的。 杜若宁的脖子被衣领勒得生疼,挣脱他的手气呼呼道:“督公大人,你差点害我摔跤,我扶你一下怎么了?” “你那不是扶,是抱。”江潋一脸拒人千里的冷漠。 杜若宁气结:“好,就算是抱,那我抱你一下怎么了,你反正也不是男人。” 江潋眸光一冷,下意识想发火。 杜若宁抢先道:“这是那天在藏书阁你自己说的。” 江潋:“……” 他说的话多了,她怎么偏偏就记住这一句? “若宁小姐记性这么好,应该还记得你欠咱家的礼物吧?” “礼物?”杜若宁微微一怔,继而笑道,“礼物不是已经送给督公大人了吗?” 司礼监掌印之位已经空缺,这么好的机会他若不知道把握,可真是白瞎了。 “若宁小姐指的是什么?”江潋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三清观吗?” “什么三清观,是春天呀!”杜若宁眨眨眼,伸出细白的手指数道,“春雷,春雨,桃花,督公大人,我这是送了你一整个春天呀!” 江潋:“……” 又来了,又来了,这个大骗子! 正文 第132章 公主才不会是那个样子 江潋最终也没能从杜若宁嘴里问出实话,便也不再和她纠缠,带着望春回宫去向嘉和帝汇报案情。 那丫头狡猾得很,一直装疯卖傻逃避他的提问,但是这样恰恰又让他更加肯定,曹广禄的死一定和小丫头有关。 确定了这件事,小丫头以前种种奇怪的行为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先是让望春转告他,说曹广禄想害他,引诱他去书院见面,然后各种胡搅蛮缠,又是要报恩,又是要送礼物,又是要给他画桃花,又是要和他一起坐轿子,直到缠得他不耐烦,失去了理智,才趁机提出让他带她进宫看玉兰花。 然而看花也不是她真正的目的,她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寻找机会,在宫里留下曹广禄死于天降鬼火的诅咒,或者她另外还给曹广禄留下了什么暗示,所以曹广禄才会特意赶在三月十五这一天去了三清观。 瞧瞧,她为了杀一个人,动了多少脑筋,费了多少心机,甚至把东厂督公都当成她的工具,使唤的得心应手,物尽其用。 而他这个东厂督公,就那么傻傻地带着她去看玉兰花,和她在乾西宫晒太阳,还陪她玩了一场密道大逃亡,还天真的以为她真是一不小心掉下去的,还担心她摔伤了,摔疼了。 呵! 大骗子和大傻子,真是一对完美搭档。 江潋越想越气,恨不得现在就返回定国公府,把那个大骗子揪出来一顿死打。 这些年来,随着东厂的恶名越来越响亮,已经没有人敢这样戏耍他,别说是戏耍,就是偶尔说漏嘴讲了他一句坏话,都要提心吊胆怕丢了脑袋。 小丫头这样的,是不是就叫初生牛犊不怕虎? 可话说回来,她不怕他,仅仅只是因为不知道害怕吗,或者说仗着她爹是定国公,以为他不敢把她怎么样? 应该不是仗着她爹吧,毕竟她和他在一起时,很少把杜关山搬出来吓唬人。 难道除了杜关山,她还有别的倚仗? 那个倚仗比定国公的身份还管用,让她笃定自己可以在杀人如麻的东厂督公面前进退自如? 怎么可能? 江潋不禁嗤笑,这世上根本没有能挟制住他的人和事,哪怕是皇帝也不例外。 除了死去的长宁公主,和活着的效古先生。 难道她是仗着效古先生? 开什么玩笑? 她和效古先生才认识几天? 算了,她有没有别的倚仗都不重要,因为她所谓的那些倚仗,根本不能奈何他。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她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杀死曹广禄? 为了报他的恩,所以要帮助他往上升一级? 若果真如此,她可真是多此一举。 他想做掌印的话,曹广禄早八百年就死了,还至于留到今天让她来杀? 是为了给定国公铺路吗,利用曹广禄的死制造混乱,打李承启一个措手不及,好让他无暇顾及定国公? 这样的话,送给他的礼物就等于是搂草打兔子,捎带手送的了? 可是,想让李承启不找定国公的麻烦,有很多种方法,犯不着专门冒险去杀一个司礼监掌印吧? 难道她和曹广禄有仇? 她才十四岁,曹广禄已经十年没出宫,他们能有什么仇? 替别人报仇吗? 还是那句话,曹广禄从十年前就住在宫里,除了叛逆之罪,没有犯过别的事, 总不能她是为了给先帝报仇吧? 这就更不可能了。 先帝死的时候她才三岁,后面一直傻了十年。 傻了十年突然又好了…… 江潋猛地一个激灵,不知怎地就想起那个在京城流传了很久的谣言。 “不可能!”他失控地大叫一声。 “干爹,怎么了?”望春掀开轿帘问,见他脸色发白如同白纸,顿时吓了一跳,忙让轿夫停下,担忧地问,“干爹,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潋静静坐着,目光呆滞,过了一刻,摇头道:“没事,到哪儿了?” “已经到了宫门外。”望春回道,“让他们直接把轿子抬进去吧,抬到太医署让太医瞧瞧。” 江潋摆手:“不用,我自己走进去。” 望春想要再劝,江潋已经恢复了正常,冷眼催促道:“磨蹭什么,还不压轿!” “是。”望春缩回头,吩咐轿夫压轿,伸手将他扶下来。 江潋掸了掸蟒袍,昂首阔步向宫里走去。 世上哪有那么多神神鬼鬼的事,他又不是宋悯,才不会相信那样的说法。 倘若真是公主回来,早就告诉他了。 况且那丫头一天死皮赖脸,坑蒙拐骗的,公主才不会那样。 他这是被小丫头绕昏头了。 这样可不行,他还是得跟小丫头划清界限,否则早晚被她带沟里去。 她爱杀谁杀谁,只要不招惹他,不挡他的道,他才懒得管,反正她杀的都是该死的人。 江潋一路想,一路沿着宫道去往御书房。 然而嘉和帝并不在御书房,守在门口的小太监说他去了炼丹房。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去炼丹房,看来是真的离不开丹药了。 很好,等到这炉药吃完,他就该割自己儿子的肉炼丹了。 皇子们要是这样都不造反,那才叫天下第一大孝子。 江潋冷笑一声,转身去往炼丹房。 嘉和帝正在和虚空道长说话,见他来,忙招手叫他:“江潋,快来,朕把新炼的丹药赐你一颗,这丹药真是神了,朕刚服了一颗,就觉得神清气爽,通体舒畅。” “恭喜陛下炼出神药,臣就不用了。”江潋躬身道,“这丹药里凝聚着五皇子对陛下的孝心,臣若吃了怕神灵都要怪罪的。” 嘉和帝一想也是,里面有他儿子的血,旁人确实不能吃。 他是真龙天子,他儿子是龙子,龙子的血岂是凡人能消受的。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朕回头让人送两颗给……五皇子的母妃。” 他犹豫着,一时竟想不起五皇子母妃的名字。 不过他并不在意,随即问起了三清观的事。 江潋向他详细讲述三清观起火的始末,又说了曹广禄被烧死的样子,而后道:“臣已经让人把三清观的道士全都带回了东厂审问,大殿的废墟也已经清理出来,臣让人仔细搜证了三遍,终于从香炉灰中搜出了一张字条,万幸是埋在香灰中,没有随其他物件一起烧掉。” “字条,什么字条,上面写了什么?”嘉和帝急切问道,坐直了身子。 “上面只写了一个人的名字,是曹掌印的笔迹。”江潋道,“那个人,是陆朝宗。” “谁?”嘉和帝顿时拔高声音。 “吏部尚书陆朝宗,皇后娘娘的亲哥哥。”江潋说道。 嘉和帝的脸色变了几变,又问:“曹广禄把陆朝宗的名字埋在香炉里做什么?” “臣还没找到原因。”江潋道,“但臣猜想,有没有可能是明昭余孽骗曹掌印,让他找个替死鬼,就可以饶他不死?” “所以,他就把陆朝宗拉出来替他受死?”嘉和帝又是震惊又是气愤,“他怎么这么糊涂,他怎么这么愚蠢?”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应该也是被吓坏了。”江潋道,“陛下想想看,从宫里传出闹鬼,流言就没消停过,曹掌印毕竟年纪大了,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而对方正是利用了他怕死的心理,给了他一根救命稻草,断定他一定会心存侥幸地抓住这个机会。” “明昭余孽,实在可恶!”嘉和帝恨恨地拍打几案,“你到底有没有抓到那些人,朕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陛下放心,他们一个也跑不了。”江潋没有正面回他的话,而是向他做了个保证。 嘉和帝正在气头上,根本没在意,摆手道:“你快去,快去,一个都不要放跑!” “是。”江潋应声,又问:“陛下,这事要不要告诉陆尚书?” 嘉和帝顿住,一时拿不定主意。 告诉他吧,怕他也像曹广禄那样日夜忧心,担惊受怕。 不告诉他吧,怕他没防备的情况下被明昭余孽杀了。 真是左右为难。 “你觉得呢?”他发愁地问江潋。 江潋道:“臣也拿不定主意,不如臣先派人暗中保护于他,曹广禄刚死,明昭余孽应该没这么快再动手。” “行,就依你,最近要多多辛苦你了。”嘉和帝道,“方才小五从定国公府回来,说杜关山确实情况不太好,等杜关山死了,曹广禄的案子结了,朕便任命你为司礼监掌印,这个位置除了你,也没人能胜任了。” “可是,臣想陪伴陛下身边。”江潋道,“做掌印没有做秉笔陪伴陛下的时间多。” 嘉和帝很欣慰,眼睛都湿润了:“这有何难,你把这两个职务都担起来就行了,批起折子还能省一道人手,效率更高。” “这,这不太合适吧?”江潋道,“臣自个批红自个盖印,那些御史怕不得弹劾死臣。” 嘉和帝把脸一沉:“有朕在,谁敢,你只管放开手脚做事,朕就是你的靠山!” “臣遵旨,谢陛下隆恩!” “起来吧,你替朕把明昭余孽都抓起来,就是对朕最好的回报。”嘉和帝说道。 “陛下放心,臣这就去。”江潋谢恩起身,把嘉和帝交托给虚空道长,自己匆匆告退,走出炼丹房。 经过一场春雨的洗礼,天空变得澄澈无比,江潋抬头看着那一朵朵如轻纱飘浮的白云,轻声喃喃:“陛下,臣就是明昭最大的余孽呀!” 正文 第133章 把她请去东厂喝杯茶 城东的一间茶楼里,宋悯一身紫色官服与五皇子相对而坐。 下了一场雨,气温略有下降,他时不时地轻咳两声,手里仍然抱着一只手炉。 上次那个蓝色掐丝珐琅手炉丢在了包子铺,今日又换了一个鎏金缠枝牡丹手炉,金灿灿的光泽和精美繁琐的花纹衬着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有种高贵而又病弱的美,让人心生怜惜。 五皇子虽贵为皇子,却坐在他的下首,亲自执壶给他添了一盏热茶。 “宋大人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如今正是紧要关头,您可要保重身体。” “多谢殿下。”宋悯腾出一只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放下,仿佛他瘦弱的手腕经不起一只茶盏的重量。 “殿下您接着说,说得越详细越好,以便臣做出准确的判断。”他轻咳两声说道。 五皇子点点头,把自己在定国公府的见闻一五一十细细道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讲到别人的时候,宋大人面色平静没什么变化,一讲到若宁小姐,宋大人的眼睛就会突然亮一下,仿佛流星划过夜空。 “大人教我的话,我都对若宁小姐讲了。”他说道,小心翼翼去看宋悯的表情。 宋悯的眼睛果然又亮起,轻声但有些急切地问:“她什么反应,都和你说了什么?” “她很感动,说会转告定国公的。” “还有呢?” “还有,她说她果然没看错我,说我温文尔雅,平易近人,正是书里那种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话音未落,宋悯的脸色就阴沉下来,眼神变得阴鸷而愤怒。 “臣知道了,五皇子先回吧!”他极力压抑着情绪说道。 五皇子还想问他若宁小姐这种态度是真是假,见他突然变了脸,便没敢多问,起身告辞而去。 长河抱着刀站在门外,见到五皇子出来也只是象征性地唤了一声,目送他离开。 五皇子刚走出没多远,突听里面噼里啪啦一阵响动,仿佛有人摔了东西,掀了几案。 五皇子愕然转身,下意识想要冲回去,脚步已经抬起,看到门口的长河没有动,便又硬生生收回,继续转身走他的路。 那个随从如此淡定,说明人前弱不禁风温雅如玉的首辅大人,在人后是时常摔东西的吧? 人果然不能只看表面,谁能想到,一向对父皇忠心耿耿的首辅大人,会突然找到他,要和他结盟呢? 许是首辅大人已然看清现状,知道父皇沉迷炼丹不可救药,所以便不得不另择良木而栖了。 不过,首辅大人是怎么看出他是良木的? 他一向都隐藏得很好,连太子哥哥都对他毫无防备,破例让他在该立府的年纪还留住宫中。 他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吗? 该不会是主动给父皇献血炼丹那次吧? 管他呢,反正早晚都有这么一天,野心和才能,都好比锥子处于囊中,总有一天会锋芒毕露。 要是江潋也能看出他是棵良木就好了,有了这两个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五皇子下楼坐着马车离开,雅间里,宋悯对着一地狼藉,双眼通红像头愤怒的狼。 他想着杜若宁在面对江潋时,眉眼弯弯地夸江潋厉害,不知道夸五皇子的时候,是不是也那样弯着眼睛笑意盈盈? 为什么,为什么在她眼里别的男人都是好的,唯独他是一文不值的? 她还在怪他杀了她吗? 要他再解释多少遍她才能懂,他是被逼无奈的,他是爱她的,并且生生世世只爱她一个人的。 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她从前明明是个很大度的女子,对下人大度,对兵士大度,甚至对敌将都能说出大家是各为其主,身不由己的话,为什么唯独对他就不行? 他不貌美吗,他不厉害吗,他不温润如玉吗? 可恶! 实在可恶! 宋悯气得又咳又喘,抓起掉落在地上的手炉砸在墙上。 手炉咣当一声摔成两半,里面火红的木炭洒了一地,精美的波斯地毯被点燃,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 宋悯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对着腾起的烟雾笑得狰狞。 烧吧,全烧了吧! 最好把这个世界统统烧掉! 阿宁这样对他,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长河在外面闻到糊味,意识到不好,急忙冲了进来,随即就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忙将宋悯从地上抱起来,带到隔壁房间关上门,才大声叫人拿水来灭火。 几个跑堂的提着水进来,把水泼灭,其他茶客听到动静都跑来看。 “怎么了,怎么了?”大家七嘴八舌地问。 跑堂的解释:“是客人不小心打翻了手炉。” “真的只是这样吗?”有人探头往里看,见那一地狼藉,凌乱不堪,感觉没跑堂的说得那么简单。 但跑堂的坚持说就是这样,他们也没办法,看不成热闹,便摇头各自回房,继续讲三清观的奇闻。 最近一段时间,怕是再也没有比司礼监掌印在三清观被鬼火烧死更轰动的奇闻了。 走廊里安静下来,隔壁房间的宋悯神智已经恢复清明。 他恹恹地垂着头坐在蒲团上,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臂搭在曲起的膝盖上,长发散乱在身前身后,仿佛全身的精气都被抽空,只剩一具没有魂魄的皮囊。 “长河,谢谢你。”他垂首喃喃道。 长河受宠若惊,忙在他面前跪下:“属下不敢当,保护大人是属下的使命。” 宋悯轻抬食指的指尖,示意他起来:“我以前总说你冲动,莽撞,其实你也有细心的一面,是我错怪你了。” 长河顿时红了眼眶:“属下脾气不好,脑筋也笨,给大人添了不少麻烦,承蒙大人不弃。” “不要这样说,我知你忠心。”宋悯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又道,“长河,我一天都不想让江潋活着了。” 只有江潋死了,阿宁才会重新注意到他。 “是,大人,我会想办法的。”长河连原因都不问,直接答应下来。 宋悯抬起头,冲他虚弱一笑:“辛苦你了长河。” 夕阳西下,夜幕如一张大网撒向大地,将世间的美好,丑恶,欢喜,悲伤,全都笼罩其中。 三清观里的一间客房里,江潋一身红衣坐在如豆的灯光下,面对墙上挂的三清尊神画像,手里把玩着一只黑色长穗络子。 好些天了,他始终没想好,到底要不要用这个新络子换下腰牌上的旧络子。 算了,他都已经决定要和小丫头划清界限了,干嘛还要用她打的络子。 可是,一个络子而已,就算用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这些络子都长得一样,倘若被她发现,大不了说是自己买的。 再说了,他以后都不见她了,腰牌自然也不会被她看到。 这样想着,他便掏出腰牌,解下旧络子,把这个新的换了上去。 另外还有一只新的,等这只用旧了再换上,这样一来,几年都不用再买新的,倒也省事。 他一边换络子,一边胡思乱想,想着想着手上突然一顿,猛地坐直了身子。 望春是个很细心的人,用完了腰牌肯定会当面还给他,不可能随便放在书案上。 所以,腰牌是谁放在那里的? 肯定是那个大骗子,烦人精! 她是怎么拿到腰牌的,她拿着腰牌去干了什么? 去曹广禄的房间,趁他不注意留了字条之类的东西吗? 一定是这样! 这个小滑头,看来得把她带到东厂去好好审审了,不然她真以为东厂督公是吃素的。 可是,刚决定了要和她划清界限的。 那就审完再划清好了,左右不差这一两天。 “望春,望春!”他冲着窗外叫道。 望春应声而入:“干爹,什么事?” 江潋道:“明日散学时,你在正阳路口等着若宁小姐,把她请去东厂喝杯茶。” “好咧!”望春满口答应,“干爹可知道若宁小姐喜欢喝什么茶,云雾,雀舌,碧螺春,君山银针……” 他在这里如数家珍,心里还高兴地想,干爹终于开窍了。 数着数着感觉不对劲,一看干爹的脸都黑了,忙收了笑,愣愣道:“是,是喝那个茶呀?” 江潋瞪着他,眼珠子丝丝冒冷气:“春公公不看话本子,改看茶经了。” 正文 第134章 咦,若宁小姐呢? 第二天,杜若宁起了个大早,和哥哥们一起去书院。 其实她很想在家陪阿爹一天,一想到江潋今天有可能还会再来,便改了主意。 昨天她费尽口舌才把江潋糊弄走,万一江潋不罢休,再来盘问她,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 所以还是不见他为好。 到了书院,同窗们都知道了定国公重伤回城的消息,纷纷围着她询问定国公的情况。 杜若宁感谢大家的关心,说父亲情况确实不太好,但是皇上赐了许多上好的药材,还派了太医去诊治,而且她们家也正在四处寻访神医,相信父亲一定能挺过来的。 寻访神医是定国公府对外放出的消息,而且父亲已经安排了一个“神医”,后天就会出现在京城,并且会正好被定国公府的人碰到。 这样一来,定国公的伤就可以奇迹般地痊愈了。 同窗们信以为真,也不好总是问个没完,便真诚地祝福定国公早日康复,而后便谈起了别的事。 曹广禄的死绝对是个大奇闻,可惜效古先生下了命令,严禁在书院谈论此事。 于是大家便只能谈论起了马上要开考的春闱。 三年一次的科考,是天下读书人最关注的事,南山书院十年间已经出了两个状元,一个榜眼,三个探花,中进士的人数也是所有书院当中最多的,就连国子监都要屈居第二。 这便是天下学子削尖了脑袋想进南山书院的原因,也是嘉和帝当年死都不肯放效古先生告老还乡的原因。 女孩子们不能参加科考,只能靠推测西院的男学生谁能拔得头筹来过过干瘾。 推测的规则很简单,大家每人说出自己心中三个最佳人选,最后统计票数,看谁的呼声最高。 问到杜若宁时,她想了半天,只说出一个薛初融。 因为西院的学生,除了三个兄长,和君子赛上收的三个徒弟,她就只认识薛初融。 要说她那三个徒弟,骑马射箭都是好手,做文章,还是算了吧! 尤其是那个蔡青,用效古先生的话说,脑袋里住着一个吃字虫,把他学的知识全都吃了。 “杜若宁,你整天就知道薛初融,你不会真的喜欢他吧?” 杜若宁一说出薛初融的名字,陆嫣然就开始在底下起哄,一句话就把大家的讨论方向给带偏了。 “不是吧,不是吧,杜若宁你居然喜欢一个呆子?” “天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父母不会同意的。” 杜若宁:“……” 什么跟什么呀,这些人脑子里是不是没别的了,一天到晚就是情情爱爱,不害臊! “我哪有,我本来就只认识他一个呀!”她大声解释道,又没好气地推了陆嫣然一把,“你能不能别瞎说,我认识几个人你不知道吗,我三个哥哥都不参加,剩下就是你那三个师弟了,你觉得他们谁能行?” “他们呀,他们还不如我。”陆嫣然撇嘴,“所以你是把薛初融拉出来凑数的吗?” “那倒也不是。”杜若宁道,“薛初融他本来就很厉害的,我相信他一定能高中。” “行吧,既然你这么笃定,那就把他的名字也写上。”陆嫣然不跟她计较,让人把薛初融的名字添上。 最后统计结果时,所有被提名的学子中,薛初融只有可怜的三票。 其中两票还是杜晚雪和杜晚烟看在妹妹的面子上投的友情票。 杜若宁又被大家一通嘲笑,让她不要对一个书呆子抱太大希望。 这种投票纯属闹着玩,杜若宁根本没当回事,反正在她心里,是发自肺腑觉得薛初融能行的。 因为薛初融虽然平时傻呆呆又羞涩,只要说起学习方面的东西,就会变得非常认真,虔诚,口齿伶俐,对答如流,眼睛还会闪闪发光。 他是真的很热爱读书。 任何一个对某种事物充满热忱和执着的人,都是不容小觑的。 因此,散学后又一次在藏书阁见到薛初融时,杜若宁又郑重其事地鼓励了他一回,让他不要受外界任何因素的搅扰,尽最大努力考出最好的成绩。 回家的路上,她想到大哥走之前还说要回来考武状元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春闱三月二十日开考,武举三月二十四日考,这个日子并不固定,是钦天监综合当年的气候和其他因素,挑选出来的黄道吉日。 但愿大哥能快点回来,错过了又要等三年。 外地赶考的举子有很多已经进了京,住在城中各处客栈,开始紧张地备考。 不仅客栈的生意比平时格外兴隆,各行各业也跟着受利,尤其是吃食和笔墨纸砚,全都赚得盆满钵满。 马车进入内城,街道开始变得拥挤,耳边传来的说话声,大多也是在讨论今年的科考。 茴香一面抱怨,一面又感叹科考的影响力之大,把这么大的京城都变得拥堵不堪。 “眼看着天都黑了,这一步一步的挪,挪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夫人肯定又要担心了。” 杜若宁也堵得有点不耐烦,索性掀开车帘出去,要了一个侍卫的马,自己和贺之舟骑马先走,让茴香她们坐车慢慢走。 两个丫头吓得不轻,眼看着小姐消失在人群里,藿香忍不住埋怨茴香:“都怪你,一直絮絮叨叨,现在好了,小姐直接骑马跑了,回头要是出什么事,夫人非扒了咱俩的皮。” 茴香很委屈:“我也没说几句呀,谁知道小姐会骑马走呢!” 说着挑起车帘催郁朗:“郁大叔,你能不能再快点。” “怎么快,你告诉我。”郁朗拿马鞭指着前面熙熙攘攘的人潮问道。 茴香无话可说,坐回到车厢里嘟着嘴自责不已:“我以后再也不多嘴了。” 走着走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刚说完不多嘴的茴香又忍不住问:“怎么了郁大叔,你走得慢也就算了,怎么还停了?” “有人找若宁小姐。”郁朗在外面说道。 “谁,谁找小姐?”茴香忙问。 下一刻,车帘被掀开,望春从外面探进来半颗脑袋:“茴香姑娘,是我呀!” “春公公,怎么是你,你,你找我家小姐什么事?”茴香惊讶道。 望春嘻嘻笑,露出一口白牙:“是我干爹找若宁小姐,咦,若宁小姐呢?” 茴香顿时就乐了,方才的沮丧一扫而空。 幸亏她把小姐絮叨走了,要不然又得被那个死太监劫去。 哈哈! 哈哈哈哈! 茴香高兴坏了,对望春笑出两个圆圆的小酒窝:“春公公,我家小姐她骑马先走了。” 望春:“……” 怎么会这样? 怪不得那个黑脸的车夫这回没拦着他,原来若宁小姐根本不在车里。 太可恶了。 这可怎么办,干爹见不到若宁小姐,肯定饶不了他。 正文 第135章 督公大人好白呀 望春没能顺利把杜若宁请去东厂喝茶,回去之后哭丧着脸向江潋请罪。 江潋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一脸漠然地告诉他,以后府里那一百条恶犬的屎都归他铲。 望春想死的心都有了,让他给狗铲屎,还不如罚他去守城门,守城门起码不臭。 “干爹,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明天一定把若宁小姐给您请过来。” “不用了,我让望夏去。”江潋道。 望夏站在旁边挺直了腰杆。 望春幽怨地瞪他一眼:“你不行,你没我和若宁小姐熟。” “熟有什么用?”望夏鄙夷道,“见了人家只会恬着脸笑,要不就在脑子里编故事。” 望春:“……” 死望夏,你给我等着。 望夏冲他得意挑眉。 来呀来呀,你来打我呀! 两人用眼神杀得昏天暗地,江潋看得直冒火,宫里那么多机灵的小太监,他怎么就眼瞎收了这两个蠢货。 “滚滚滚,要打出去真刀真枪地打,谁赢了谁去。” “真的吗?”望春惊喜道,不由分说,拉着望夏就出去了。 两人在外面叮叮咣咣打了好半天,望春满头大汗跑进来:“干爹,我赢了。” “嗯。”江潋看着手里的卷宗头都没抬,“那你现在就去打扫吧,再晚狗子们要睡觉了。” “什么?”望春愣住,“干爹,您是不是没听清,我赢了。” “对呀,谁赢了谁去。”江潋淡淡道。 望春:“……” 不是谁赢了谁去请若宁小姐吗? 怎么会是谁赢了谁去铲屎? 干爹这不是坑人吗? “哈哈哈哈……”望夏跟着进来,看他一脸沮丧,笑得前仰后合。 望春恨不得原地去世。 养狗的院子在督公府的西北角,是整个府邸最偏僻的角落,虽然每天有专人打扫,冲洗,熏香,仍不可避免有腥臭味。 因此,这个院子大多数时间处于封闭状态,除了一个负责打扫的聋哑人老侯,只有江潋和他的四个干儿子能进来,其他人严禁入内。 不严禁也没人愿意来,气味不好是一个原因,主要是那些恶犬都是散养的,进去一个陌生人,只怕瞬间都会被撕成碎片。 望春有好几天没来了,见到他来,狗子们一窝蜂地扑向他,围着他上蹿下跳摇尾巴,汪汪叫个不停。 望春被吵得耳朵疼,心说幸亏老侯又聋又哑,不然可真受不了。 狗子们的热情让人无法消受,望春只得找老侯要了些吃的,远远地扔出去。 狗子们争着去抢,他才终于解脱出来。 老侯是个勤快人,犬舍里干净得能睡人,望春转了一圈,一颗屎没找到,感动得热泪盈眶。 “老侯啊,你真是个大好人,我明天给你送几坛好酒。” 老侯听不见,却点了点头,把本来就驼的背往下弯了弯,啊啊两声算是答谢。 聋的久了,学会了看唇语,听不见也能知道人家说的是什么。 望春最佩服他的就是这点。 “老侯啊,我办事不力,惹干爹不高兴,他罚我来扫犬舍,你辛苦辛苦,勤扫着些,万一干爹来查岗,你要帮我圆一圆,我给你弄上好的竹叶青,好不好?” 老侯笑着点头,苍老的一张脸笑出满脸褶子,把一双绿豆眼都笑没了。 望春和他达成协议,心情好了不少,正要走,裤脚被扯住了。 低头一看,是雪儿,便笑着将它抱起来:“哎呦,几天不见,我们雪儿又……又没长大。” 雪儿哼哼唧唧去舔他的脸,望春嫌脏,忙偏头躲过,揉了几把又把它放下,问老侯:“雪儿都快一岁了,怎么没见长大?” 老侯连啊啊带比划,告诉望春,这种狗就是长不大,但是很凶。 “小不点,能有多凶。”望春带信不信,拿了块肉骨头扔给它。 恰好有条大狗看到,跑过来抢,雪儿嗷呜一声,蹿起来就咬住了大狗的脖子。 大狗嗷嗷直叫,怎么甩都甩不掉它,最后还是老侯过去把两只狗拉开的。 雪儿跑回来啃骨头,其他狗都远远看着不敢再上前。 望春开了眼,回去后,换了衣服去见江潋,把雪儿的英勇事迹说给江潋听,说得眉飞色舞。 “怪不得当初干爹舍不得把雪儿给若宁小姐,雪儿真是太厉害了。” 江潋听了,半晌没说话,思绪飘回到去年。 当时没往深处想,如今再细一想,那丫头当街拦着他要狗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打他的主意了吧? 她可真是处心积虑呀! 江潋把牙咬了又咬,明天他一定要见到那个烦人精,大骗子!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天,他带人在三清观查案的时候,一伙匪徒从后山闯入意图行刺,混战之中刺伤了他的左肩,而后在东厂和锦衣卫的围剿之下全部身亡。 其中一名匪徒在咽气之前,声称自己是明昭旧人,并扬言总有一天他们的同伴会杀了李承启那个狗皇帝,让他的江山易主。 江潋被紧急送回宫里救治,嘉和帝听闻消息,大为震怒,当场就要调动京营的兵马,全城搜捕明昭余孽。 江潋拦住他,劝他先冷静,说再过三天春闱就要开场,此时实在不宜大肆搜捕,以免考生们受到惊扰,影响了科考的正常进行。 嘉和帝自然也知道科考的重要性,可明昭余孽如此明目张胆,都刺杀到他最倚重的臣子头上了,这口气让他如何咽得下去。 江潋又劝他:“臣受伤事小,数千学子的前程事大,陛下且先忍耐这几天,等学生们出了考场再行动不迟。” 嘉和帝由此对他更加赞不绝口:“你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影响别人的前程,这份胸襟和气度,当让天下人都知道,殿试的时候,朕一定要把这事告诉那些考生,让他们都承你这份情。” “陛下言重了,臣不只是为了考生,更是为了陛下能选拔出更多的栋梁之才,好让他们为国效劳,为陛下分忧。” 嘉和帝欣慰又感动,赏赐他一堆金银珠宝,流水似的往督公府里抬。 江潋遇刺的消息虽然没有对外公开,但他做为皇帝跟前最当红的臣子,暗中不知道被多少眼睛盯着,因此只不过半天的时间,这个消息便在全城范围悄悄传开了。 人们不敢像议论别人一样肆无忌惮地议论江潋,便只能从侧面讨论起明昭余党。 “明昭余党真是狂妄呀,刚杀了曹掌印,立刻就盯上了江督公,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就是宋首辅。” “曹掌印不是被鬼火烧死的吗,跟明昭余党有何关系?” “鬼火不过是个噱头罢了,你还真信呀?” “这么说来,明昭余党还真干不少事呢,他们怎么这么厉害?” “是啊,他们十年都没什么动静,怎么突然就声势浩大起来?” “蛰伏你懂不懂,人家这就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各行各处的议论都被东厂专门负责收集情报的探子整理出来,送到江潋手里,江潋看着那一条条关于明昭余党的言论,不禁冷笑。 哪有那么多明昭余党,这些年陆陆续续在各地折腾出动静的,其实都是他的人,他也从来没查到过有其他明昭旧人的组织。 所以,刺杀他的那伙人绝对不可能是明昭旧人,而是有人在借着明昭旧人的名义对他下黑手。 想他死的人太多了,有人会主动留下名号,有人死都不愿吐露半个字,像这样打着明昭旗号的,还是头一回。 杀人都要假借别人的名号,可见对方是个阴险之人,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见不得阳光。 没关系,只要他想查,别说躲在阴沟里,就是躲到坟墓里,他也能把人揪出来。 江潋靠在美人榻上,对望春淡淡吩咐道:“去把屠一刀找来,让他把那二十具尸体全都剖开,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验,一颗痣,一道疤,一颗没消化的米饭粒都不能放过,这世人最不会骗人的就是尸体,他们会告诉咱们真相的。” “好的干爹,您好好休息,我这就去。”望春看着干爹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心疼得眼圈泛红。 为了不让江潋发现自己的窘态,他快步向门外走去,刚迈出门槛,迎面跑来一个娇小的身影,粉色衣裙,环佩叮当,差点和他撞个满怀。 “若宁小姐?”望春又惊又喜,忙伸手将她扶住,一句“你怎么来了”还没问出口,杜若宁已经扒开他进了屋。 “哎……”望春想告诉她干爹没穿衣服,可她的速度太快,眨眼就冲到了美人榻前。 “督公大人……你,你好白呀!”女孩子的惊呼声响起。 望春:“……” 天老爷,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紧接着就听江潋一声冷斥:“出去!” 正文 第136章 第一次给了督公大人 “我不是故意的。”杜若宁双手捂脸,从手指缝里偷看江潋。 江潋光着上身,只披了一件红色的外袍,左肩缠着厚厚的白布条,腰部以下盖着毯子,没有被遮挡的其实也就是胸膛和腹肌。 有什么嘛,她以前打仗的时候,看到太多这样包扎伤口的兵士了,只不过那些人都没有江潋白。 江潋是真白呀,白得耀眼,让人想咬一口。 嗯,腹肌也很不错,一块一块的,看起来很结实,手感应该很好吧…… “还看!”江潋发现她的手指缝开得有点大,顿时恼羞成怒,大声叫望春,“望春,把她给我扔出去!” 望春躲在墙根底下,无声地咧着嘴大笑,假装自己已经走了。 他才不像望夏那个没眼色的,这点小事,若宁小姐自己能搞定的。 若宁小姐真是与众不同呀,看到干爹光着身子,第一时间居然不是回避,而是感叹人家好白。 对呀,干爹真的很白呢,不但白,还香,不知道若宁小姐敢不敢去闻一闻?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望春笑得肚子疼,完全忘了干爹是个受了重伤的可怜人。 刚才他还心疼的想掉眼泪来着,这会儿眼泪倒是下来了,只不过是笑出来的。 哈哈哈哈…… 这时,望夏端着一碗汤药走过来,看到他捂着肚子坐在墙根下,忙问他:“春儿,你怎么了,你捂着肚子干什么,是不是肚子疼?” 望春吓一跳,想阻止他已经来不及,就听江潋在屋里咬牙切齿道:“死东西,你还不赶紧死进来!” 望春:“……” 完了,乐极生悲了! “都怪你,喊什么喊?”他没好气地瞪了望夏一眼,爬起来进了屋。 “干爹,您叫我什么事呀,我刚刚突然肚子疼……” 江潋一个眼刀子甩过来,吓得他激灵一下闭了嘴。 望夏一头雾水地跟进来,嘴里还在问:“春儿,你到底怎么了?” 转眼看到捂着眼睛的杜若宁,又惊讶道:“若宁小姐,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捂着脸干什么?” 杜若宁憋着笑:“你干爹他不让我看。” “你闭嘴,出去!”江潋厉声道。 望夏终于慢半拍地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忍不住想笑。 哈哈哈哈,怪不得望春笑成那样,怎么办,怎么办,好想找个地方笑一笑。 江潋的脸色本来有些苍白,这会儿是又红又黑,杀人的心都有了。 杜若宁索性放下手,直视他的眼睛:“督公大人,我都已经看完了,这会子再出去还有什么意义,况且我本来就是来看你的,我听说你受伤,直接逃课出来的,我是真的很担心你!” 江潋:“……” 骗子! 谁稀罕! 哼! 望春很有眼色地拿了一条毯子将他从脖子以下都围起来,好言相劝道:“是啊干爹,若宁小姐也不是故意的,她是太担心你了。” “闭嘴,你这会儿怎么不装死了?”江潋不好责怪一个专程逃课来看自己的女孩子,只好把气撒在望春身上。 望春挨了训,却一点都不难过,甚至还忍不住想笑。 “干爹,我错了,事不宜迟,我先去找屠一刀,回来再跟你请罪。”他一本正经地说道,躬身告退出去。 “那我呢?”望夏问。 “你伺候干爹喝药。”望春丢下他走了。 望夏可不想留在这里碍人家的眼,忙将手里的药碗塞给杜若宁:“若宁小姐,麻烦你帮我拿一下,我突然想起来灶里的火还烧着呢,别回头把厨房烧了。” 说完不等杜若宁说话,头也不回地跑了。 “……” 杜若宁看着眨眼跑得无影无踪的两个人,端着药碗冲江潋无奈道:“督公大人,这回可不怪我。” 江潋冷哼:“你不来,什么事都没有。” 杜若宁垮下脸:“督公大人怎么不讲道理,我是担心你才来的,你人缘这么差,除了我怕是没一个人来看你吧?” 江潋的肩膀疼得厉害,不想搭理她,心说你不来我还能清静些。 整天左一个督公大人,右一个督公大人,督公大人就是你杀人的工具。 杜若宁见他不说话,满意了,端着药喂到他嘴边:“督公大人,药凉了,快喝吧!” 江潋把头一偏:“咱家自己来。” 说着要抬手,发现手被望春包在毯子下面,拿出来的话毯子就会滑下去。 他既不想让杜若宁喂,又不想让杜若宁看,一时僵在那里。 杜若宁又想笑,又没好气:“就像谁稀罕看你似的,你以前……” “以前怎么了?”江潋见她说了一半停下,忍不住追问。 “以前你没有被女孩子看过吗?”杜若宁道。 其实她想说你以前被打得遍体鳞伤,还是我把你救回去的,那时候就看光了。 江潋被她问得一愣,一下子想起年少时的那段经历。 当年他被公主救回去的时候,是昏迷着被公主藏在轿子里抬进宫的,当他醒来的时候,脏衣服已经被换下来,公主也知道了他不是女孩子。 衣服是青云帮他换的,后来一连好几天,青云一看到他就脸红…… 对呀,人家青云跟在公主身边见了那么多世面都还知道害羞,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一点都不害羞,居然还从手指缝里偷看。 什么毛病? 江潋一肚子气,最终还是就着杜若宁的手把药喝了。 杜若宁把药碗放下,关切地问:“还疼吗?” 江潋:“……本来不疼的,你一来就疼了。” 杜若宁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今天说话很呛,态度很别扭,奇奇怪怪的。 难道就因为被她看了一眼吗? 一个大男人,看看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 呃,他本来就少了块肉,大概是因为这个自卑吧? 算了,也挺可怜的,就不跟他计较了。 这样想着,她便原谅了江潋,笑着说道:“我可从来没喂过别人喝药,第一次就给了督公大人,督公大人可得记着我的好。” 江潋:“……” 听听她说的这叫什么话,没羞没臊! 正文 第137章 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杜若宁看着江潋越来越黑的脸,怕他真气出个好歹,终于决定不再逗他,正经起脸色道:“督公大人,到底是谁要杀你呀,居然一次动用二十个死士?” 江潋本来不想理她,没想到她居然知道的这么清楚,便冷着脸反问:“你怎么知道是二十个死士?” “我听别人说的。”杜若宁道。 江潋冷笑:“那个别人是姓贺吧?” 杜若宁噎了下,点头道:“对呀,贺侍卫他也是听别人说的。” 江潋懒得跟她掰扯,冷冷道:“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少打听。” “怎么没关系?”杜若宁道,“督公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那些人敢伤害我的恩人,就是跟我过不去。” 江潋:“所以呢?” “所以我也要跟他们过不去。”杜若宁握拳一脸愤慨,“督公大人,你把当时的情况跟我说一说,我帮你分析分析是谁干的,然后替你把这仇报了。” 江潋:“……” 她是真不知道东厂是干什么的吗? 身为东厂提督,被人刺一剑就已经够羞耻了,还要靠一个小姑娘来帮忙分析案情,那他干脆辞官算了。 “若宁小姐打听的这么清楚,难道就没听说是明昭余孽所为?” “不可能,肯定不是明昭余孽。”杜若宁十分笃定地说道。 她就是明昭余孽,这事跟她完全没关系。 肯定是江潋的某个仇人在打着明昭的旗号行凶。 “你怎么这么肯定?”江潋挑眉看她,眼神意味不明,“若宁小姐认识明昭余孽?” “我不认识,但我猜肯定不是。”杜若宁道,“督公大人你作恶多年,恶贯满盈,人神共愤,明昭余孽要杀你肯定早动手了,我怀疑是有人在混淆视听。” 江潋:“……” 她到底是来探望他的,还是来挖苦他的? 听听她用的词,作恶多年,恶贯满盈,人神共愤…… 虽然他确实是这样的,她也不能当着面就说出来吧? “那么,若宁小姐觉得应该是什么人?” “我觉得应该和杀曹掌印的是同一个人。”杜若宁说道,“你们两个都是太监,一个是掌印,一个是秉笔,那人要么极其讨厌太监,要么也是个太监,嫌你们两个挡了他晋升的路,所以……” 她分析得很认真,表情很严肃,甚至还做了一个很标准的抹脖子的动作,”所以就把你们两个咔嚓了。” 江潋:“……” 说的真好,要不是知道面前站着的是个大骗子,他差点就信了。 “既然说到曹掌印,咱家正好有事要问若宁小姐。”江潋沉下脸,不再和她扯闲篇,“进宫赏玉兰花那天,你是不是拿着咱家的腰牌去了曹掌印的房间?” 杜若宁心头一跳,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对呀,我等你等得着急,就顺便去曹掌印那里逛了逛,那里有两个小太监在打扫,他们不准我进,我便用你的腰牌耍了下威风,后来他们虽然让我进了,却不准我碰里面的东西,我什么也没动,很快就出去了。” 承认的倒是爽快,江潋冷笑一声又问:“你就没留下点什么?” “留什么?”杜若宁一脸茫然,“他一个老头子,我有什么好给他留的?” 说罢转着眼珠看江潋,杏眼渐渐弯起。 江潋直觉她又要乱说话,刚想制止,她便已经说出口:“我要留也是给督公大人留,督公大人貌美如花……” “闭嘴!”江潋厉声呵斥,“你能不能正经点?” “我很正经的呀,我说的都是实话。”杜若宁无辜地眨着眼睛,“督公大人你本来就很美呀!” “来人,把她给我关进诏狱!”江潋冲外面大声喊。 倒要看看她进了诏狱还是不是这么伶牙俐齿,能言善辩。 然而,没有人进来。 望春和望夏不但自己跑了,还告诉所有人不准接近。 江潋等了一会儿没人应答,又黑着脸提高声音:“望夏,望夏你死了吗?” 杜若宁忙道:“督公大人消消气,我去帮你叫人。” 说罢便一溜烟跑了出去,隔着窗子对江潋喊:“督公大人你好好养伤,我回去上课了,改天再来看你。” 江潋:“……你给我回来!” 窗外没有动静,杜若宁已经跑远了。 江潋气得伤口一跳一跳地疼,这死丫头,太猖狂了,居然在东厂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看门的都是死人吗,随随便便就放人进来,当东厂是集市吗? 等他好了,一定要把这群废物统统换掉! 话说,那丫头此番前来,到底是单纯来看他,还是为了借机提醒他,行刺的不是明昭旧人? 他当然知道不是明昭旧人,可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巴巴地跑来为自己不认识的人开脱? 她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杜若宁的目的很简单,她不想让人打着明昭的旗号做坏事。 坏事做多了,会在民众心目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就算民众本来对当年的事抱有同情心,如果当年的人总是出来上蹿下跳,扰乱大家的正常生活,久而久之也会被大家厌恶。 这样一来,她将来要兴兵伐帝,光复明昭,就不会得到民众的支持,反倒会被当成是叛军作乱。 还没开始就失了民心,还是个女人,想要坐上那个位子简直难上加难。 因此,她才冒着被江潋怀疑的风险,过来提醒他,让他把调查的方向转到别处去,别总盯着明昭旧人。 何况根本就没有这么一群人。 这群人就是被虚构出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她对江潋的担心也是真的,听闻江潋受伤的一瞬间,她的心是慌乱的,焦急的,七上八下的。 所以她跑出书院,一路打马狂奔来看他,看到他没什么大碍,呵斥人的声音很响亮,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才彻底放下。 她是真的担心他,哪怕他是个坏人,也想让他好好活着。 他是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故人,她希望他能一直在,不管相不相认,都能一直陪着她。 所以,她方才说要帮江潋报仇的话是真的,她一定要把二十个死士背后的人找出来,让那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江潋的命是她救的,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哪怕他真的恶贯满盈,死有余辜,也得她亲自动手。 何况江潋并非完全的坏人,她愿意相信,在他心底深处不只有黑暗,还有善意的阳光。 她倒要看看是哪个王八蛋想害她的人。 …… 夜幕降临,冷清的内室没有点灯,昏暗光线里有人影晃动,继而响起一声清脆的耳光。 “二十个死士,就让江潋受了一点皮外伤,你还有脸告诉我你们尽力了!” “大人息怒,属下办事不力,罪该万死。”长河跪地请罪,声音悲痛,“属下也没想到东厂和锦衣卫去了那么多人,我们事先踩过点,并没有发现那些人。” “让你发现还叫江潋吗?”宋悯冷嗤,“这些年想杀他的人数不胜数,他却还活得风生水起,这还不足以让你警惕小心吗,你居然带着二十个人就敢去刺杀他,你知不知道培养二十个死士要花多少心血?” 说到这里情绪激动,连声咳嗽,咳得腰身都佝偻起来。 长河忙爬起来,给他递水拍背,一连声地说“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你是该死。”宋悯的脸在昏暗的光线里看不真切,声音阴冷如长蛇游过肌肤,“但江潋更该死,你要死也得杀了他之后再死。” “是,属下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他活着。” “你怎么还不明白,压根不是拼命的事,是拼这里,这里……”宋悯点着他的额头,“你这里装的是水吗?” 长河被点得连连后退:“属下愚笨,请大人明示。” 宋悯停下来,急促地喘息,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打蛇打七寸,你知道江潋的七寸在哪吗?” “属下不知。”长河道,“他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属下觉得他根本没有七寸。” “以前是没有,现在有了。”宋悯咬牙道,眼前闪过一双弯弯的杏儿眼,眼尾一点朱砂痣,红得像血。 那天在包子铺,她是那样自然地拉着江潋的袖子,而一向对女人避如蛇蝎的江潋,却也任由她拉着,仿佛那本来就是件很自然的事。 若非对一个女人心生欢喜,谁会任由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拉自己的袖子? 更何况是冷血冷情,心狠手辣的督公大人。 所以,督公大人的七寸,不在他自个身上,而是在他自个都没察觉的人身上。 正文 第138章 我弄疼你了 屠一刀带着东厂的几个仵作,用了两天两夜,将二十具尸体全部验完,把收集到的线索整理成册交给江潋。 除了每具尸体典型的相貌特征,患过什么病,受过什么伤,吃过什么东西,到过什么地方,爱喝酒还是爱喝茶,爱吃荤还是爱吃素,都分析得明明白白。 另外,屠一刀还从一具尸体的胃里找到了几片碎纸屑,拼出了一个客栈的名字。 江潋看过之后,让望冬带人根据这些线索去查证,同时又让望春带人封锁了那家客栈,将客栈所有相关人员全都带回东厂审讯。 刚安静没几天的东厂又开始鬼哭狼嚎,如同炼狱。 杜若宁那边也在让贺之舟和陈三省他们紧锣密鼓地查找线索。 他们自然不能像江潋那样明目张胆,但包子铺里人来人往,想听什么样的消息都有,其他的兄弟分散在各行各业,也都有自己打听消息的门路,尤其京城这几天又十分动荡,消息传播非常快。 京城的民众都快应接不暇了,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简直比过去几年都多,而且桩桩件件都是大奇闻,大动静,看热闹看得那叫一个过瘾。 有心人计算了一下时间,发现京城突然热闹起来的开端,就是去年八月初八若宁小姐的生辰宴。 自从那天若宁小姐冲撞了长宁公主的棺材之后,就像大戏拉开了帷幕,锣鼓敲响了第一声,而后便一出接着一出,大半年了都没停过。 若宁小姐真是个奇迹呀! 人们都来不及对已经发生的事多做感慨,紧接着,又有两件大事来临。 三月十八日,北边传来最新消息,定国公的长子杜若飞率领大军回归,距离京城只有八十里,最迟明天早上就能抵达,届时皇上要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出城迎接。 民众们欢呼雀跃的同时,突然想起,这几日先是曹掌印死于鬼火,后是江督公遇刺负伤,大家都快把重伤回京的定国公给忘了。 定国公现在怎么样了,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只隐约听说好像在四处寻访神医,但神医可遇不可求,岂是那么轻易寻到的。 但愿老天爷垂怜,能降个神医给定国公。 杜若飞是南山书院的学生,效古先生为了庆贺他首次出征便旗开得胜,宣布全院放假一天,所有人都到北城门外去迎接英雄归来。 因为后天就要开考,进京赶考的学子基本都已抵达,他们还远在家乡的时候,就听说过南山书院学子为定国公世子菜地送别的故事,并且都拜读过那四十九篇才华横溢的《菜地赋》,和近百首《十二月十五日送杜若飞出征边塞》。 那时的盛况他们没能赶上,没想到却赶上了定国公世子凯旋的日子。 于是便有人提议,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定要去一睹世子的风采,再即兴吟诗作赋一番,让世人看看,他们外地学子不比京城学子的学问差,唯一的差别,只是他们没有生在京城而已。 文人有傲骨,自恃才高者众多,这个提议一下子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响应,大家约定第二天一起去北城门外迎世子,好好尽兴一回,权当是入场前的放松。 民众们没什么好说的,谁也不会错过这盛况空前的热闹,世子走时是他们送走的,回来自然也要他们迎回来。 于是,第二天天不亮,京城的大街小巷便都沸腾起来,人们呼朋引伴,扶老携幼往北城门而去。 嘉和帝也起了个大早,带领文武百官在祭坛祭拜天地神灵,而后便坐玉辇出北城迎接大军归来。 江潋和沈决率东厂和锦衣卫随车驾护卫,外面还有禁军和京营的骑兵相护,武将骑马,文官乘轿,旗幡招展,鼓乐齐鸣,所过之处民众跪拜,山呼万岁。 嘉和帝阴郁了几天的心情随着一声声万岁变得豁然开朗,不管明昭余孽再怎么折腾,他才是大周的皇帝,是这片江山真正的主人。 明昭时代永远不会再来,未来也将是他李承启的血脉延续这无上尊荣,直到千秋万代。 北城门外人山人海,欢声笑语,更有十里桃花开得如霞似锦,在人们望眼欲穿的期盼中,踏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动大地,一队铠甲鲜明,战旗烈烈的骑兵迎着初升的朝阳和怒放的桃花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当中。 为首一名年轻将领,白马银枪,乌金甲胄,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正是定国公刚刚年满十八岁的长子杜若飞。 民众们顿时一片沸腾,山呼海啸的叫喊响彻云霄。 有人叫世子,有人叫小公爷,有人叫少将军,世间最美好的赞誉在这一刻如潮水般向少年涌来。 走时雪花漫天,归来桃花盛开,他们的英雄终于回家了! 江潋骑马立于嘉和帝的车驾前,看着少年意气风发的脸,高大挺拔的身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定,如此少年英雄,才配得上那无上尊荣的位子,李承启的儿子们,没有一个比胜过他的光芒。 公主你看,这就是大周未来的君王,你可还满意? 公主,你再等等,等我做完此事,便去地下永远陪伴你。 公主,我好想你,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世上,没有你,我即便身处人海,也是一叶孤舟…… 所有的人都在看杜若飞,杜若飞却在人山人海中寻找自己的亲人。 皇帝亲迎,百官相贺,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他只想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的亲人。 父亲“卧病”在床,肯定不会来的,祖母和母亲也不会来,大伯二伯应该在官员的队伍中,人太多也看不到,堂兄们各有差事,这时应该分散在各处为皇帝出行做防护。 所以,能来的只能弟弟妹妹们了。 他们在哪儿呢? “杜小将军,该下马见驾了。”礼部的官员在旁边小声提醒。 杜若飞只得下了马,和随后赶到的将领们并肩而立,在官员的指引下参拜皇帝。 刚要下跪,对面传来一声清脆又欢喜的叫喊:“大哥哥!” 一个女孩子向这边飞奔而来,粉色的衣裙迎风翻飞,如蝴蝶在桃花丛中翩翩起舞。 四周一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娇俏的身影上。 杜若飞先是一怔,随即展开笑颜,唤了声“妹妹”,作势就要往那边跑。 礼官吓一跳,一把将他拉住。 “杜小将军,陛下在呢!” 杜若飞不理会,正要甩开他的手,却听得一声马儿嘶鸣,江潋纵马拦住了杜若宁的去路,弯腰探手一捞,便将人捞上了马背,单手抱住禁锢在胸前。 “若宁小姐,扰乱陛下的郊迎仪式,可是要被问罪的。” “放开我,我要找我哥哥。”杜若宁叫道。 她是特意按照父亲的吩咐来捣乱的,父亲说皇帝给大哥的荣耀太高了,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让她过来闹一闹,和大哥一起犯个小错,这样李承启就没法嘉奖大哥了。 她都已经想好该怎么捣乱了,谁成想半路杀出个江潋,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掳上了马背。 “放开我,快放开我。”她在江潋怀里扭来扭去想要挣脱。 “嘶!”江潋受伤的肩膀被她撞到,疼得倒吸气,却仍然没有松开她。 杜若宁听到他吸气的声音,连忙停下来:“我弄疼你了?” 江潋长眉紧蹙,低低嗯了一声。 “怎么办,是不是伤口裂开了?”杜若宁见他表情痛苦不像作假,又是担心又是歉疚,“要不要找个地方重新包扎一下?” “没事,你坐着别动就行了。”江潋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沙哑,“你再动咱家就真的受不了了。” 杜若宁只好乖乖坐着不动,看着大哥被拉回到队列里,在礼官的指引下跪在地上给皇帝行礼。 不知道是不是春衫轻薄的缘故,她靠在江潋怀里,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热得有些发烫。 他不会是发烧了吧? 正文 第139章 你比麻花还拧巴 这边突然的变故吸引了民众的注意力,看着端坐在马背上的若宁小姐和督公大人,一个娇俏可人,一个眉目如画,所有人心里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好般配呀! 挤在人群里的学子们甚至吟起了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随即就有人在旁边煞风景:“别酸了,胜什么却呀,你们外乡来的,还不知道那位是东厂提督吧?” 东厂提督? 就是传说中拿人脑子涮火锅的江督公吗? 他可是个公公呀! 啊呀,造化弄人呀! 外乡学子们喟然长叹,甚至捶胸顿足,恨天公不作美,可惜了这么般配的一对。 所有人都在为之感到遗憾,唯独宋悯站在嘉和帝身后,眼睛盯着马背上相拥而坐的两人,双手在袖中死死攥紧。 该死的江潋,他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如此大庭广众,他就那么公然将阿宁抱在怀里,丝毫不顾及阿宁的名声。 是仗着他阉人的身份,所以便肆无忌惮吗? 阿宁为什么不反抗,因为对方是个阉人,就觉得没有危险吗,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单纯了? 其他人也是,为什么没有人出面来阻止,难道他们都不觉得这样很刺眼吗? 那些御史呢,赵秉文呢,那些满口礼义廉耻的老东西呢,怎么不跳出来说这样有伤风化了? 难道他们都瞎了吗? 宋悯越看越气,喉间似有腥甜血气涌动,必须咬紧牙关才能压制。 这时,杜若宁突然转头向他这边看过来,一双眼睛黑亮亮却满是杀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利箭穿透他的胸膛。 宋悯却惊喜莫名,目光顿时变得温柔如水。 阿宁终于注意到他了…… 念头刚起,杜若宁已经收回了视线,将头向后仰起,靠在江潋肩上,轻轻蹭了蹭,小声说了句什么。 江潋低下头看她,两人的脸近在咫尺,杜若宁笑起来,眉眼漾漾如春水,诱人而不自知。 宋悯心头一阵刺痛,发出痛苦的呻吟,紧咬的牙关松开,一口鲜血喷出来,人也随即倒地昏死过去。 “啊呀,宋大人,你怎么了?” “快来人,宋大人吐血了。” “太医,太医有没有来?”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 嘉和帝也吓得不轻,顾不上再进行嘉奖仪式,亲自去看宋悯,大声吩咐快传太医。 现场乱成一团,民众也都拥挤向前想凑热闹,官兵们拿着长枪长矛拦住不许闲人靠近,混乱中有人被挤倒,有孩子被挤哭,喊声哭声响成一片。 兵部尚书跪地相劝:“陛下,民众骚乱,恐生事端,先回宫吧!” “是啊陛下,谁知道人群中有没有明昭余孽,安全起见,还是先回宫吧!”其他人也都跟着劝。 嘉和帝无奈,只得命人将宋悯抬上自己的龙辇,让太医一同上去为他诊治,安排兵部尚书留下来善后,而后才吩咐江潋率队开道,摆驾回宫。 龙辇宽大,四周帷帐放下,嘉和帝坐着,宋悯面如死灰地躺着,沈太医在他身前半跪着,诊脉的手都在瑟瑟发抖。 倒也不是吓的,主要是活了大半辈子,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能登上天子的龙辇,虽然是沾了宋大人的光,也足够光宗耀祖了。 由此可见皇上对宋大人的爱护怜惜,确实非一般人可比。 换作他是宋大人,死也瞑目了。 龙辇外,东厂番子和锦衣卫在前面开路,凶神恶煞地呵斥众人退散,江潋和沈决骑马并排而行,引领驾辇,杜若宁还在江潋怀里,随着马儿行走的节奏微微晃动。 阳光温热,暖风轻柔,花香浮动,尽管四周嘈杂骚乱,两个人却仿佛被隔离在骚乱之外,走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民众们被厂卫催赶着向两边散开,虽然慌乱,也忍不住多看他们几眼。 瞧这两人悠哉悠哉的,哪里是在为皇上开路,分明是小两口去踏青。 事实上,悠哉悠哉的只有杜若宁自己,虽然她被江潋抓住不能亲自下场捣乱,却用一个小小的动作就把宋悯气到吐血,照样让郊迎仪式进行不下去。 这样反而更省事呢,也省得她和大哥被李承启责罚。 宋悯是不是快死了呀,动不动就吐血,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胸狭窄了,只是看到她和别人小小的亲昵,就气成那样,难道他不知道江潋是个阉人吗? 阉人都能让他吃醋到这种程度,早知道就和沈决假亲热了,这样会不会把他当场气死? 沈决正好好地骑着马,突然感觉脖子一凉,下意识转过头,发现若宁小姐正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 眉眼弯弯不会让他脖子凉,让他脖子凉的是江潋甩过来的眼刀子。 沈决吓一跳,忙捂着脖子将马往边上赶,离他们远一点。 明明是若宁小姐主动对他笑的,那家伙凭什么对他甩眼刀子,要甩也应该甩若宁小姐呀! 不讲道理! 杜若宁没发觉江潋不高兴,还好心情地向沈决招手:“沈指挥使,你离那么远干嘛,往这边走一点呀!” 我不,我还想多活几年呢!沈决假装没听见,暗自在心里嘀咕。 杜若宁得不到他的回应,又侧着身子去叫他:“沈大人,沈大人……” “坐好。”江潋扣着她的脑袋将她的脸转回去,“大庭广众,勾勾搭搭像什么样?” “哎呀,你这样会把我头发弄乱的,我为了接大哥特意梳的。”杜若宁不满地回头瞪了他一眼,“大庭广众你还抱我呢,怎么不说?” “我和他不一样。”江潋冷着脸道。 “哪里不……”杜若宁想说哪里不一样,转念一想又闭了嘴。 行吧,确实不一样,就不伤他自尊了。 江潋生气的其实并不只是杜若宁对着沈决笑得一脸花痴,主要还是因为宋悯突然昏迷,打乱了他和效古先生的计划。 效古先生为了给杜若飞造势,特意把书院的学生都带来了,另外又让人假扮考生,在外地学子当中各种煽风点火,好让他们都来北城门为杜若飞吟诗作赋。 万事俱备,只等郊迎仪式结束,学生们就要上场,没想到被宋悯一口血全搅和了。 痨病鬼,早不吐晚不吐,非赶在这时候吐,他都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故意来这么一出,好破坏他们的计划? 真烦。 本来已经够烦了,小丫头还在他前面拧来拧去,拧得他莫名燥热,心绪不宁,真想把她…… 把她怎样? 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得他自己心脏骤缩,差点身子一晃摔下马背。 虽然及时稳住了身子,却也惊出一身的冷汗。 他怎么可能对她,有那种念头,真是邪了门了! “督公大人,你怎么了?”杜若宁感觉揽在身前的手臂猛地收紧了一下,忙拧着身子回头看他,“你是不是伤口疼,把缰绳给我吧!” “你能不能别拧来拧去,你是麻花吗?”江潋没好气地呵斥,又一次扣着她的脑袋将她的脸转回去。 杜若宁:“……” 你才是麻花,你比麻花还拧巴! 正文 第140章 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队伍缓缓进入城中,因为百姓都在城外,城中相对还宽松一些,行至国公府附近的大街,江潋叫来望春,让他把杜若宁送回去,并嘱咐一定要亲自交给她家的大人。 杜若宁听得直翻白眼,什么叫交给她家的大人,难道她是个孩童吗? 再说了,贺之舟还在人群里跟着呢,谁还能把她劫走不成? 望春答应着,伸手想去扶杜若宁下马,江潋却直接把人从马上拎下来,弯腰放在地上。 沈决在旁边看得直撇嘴,方才人家若宁小姐碰一碰他就“嘶嘶”叫疼,这会子倒是不疼了。 杜若宁也想到这点,奇怪道:“哎,不对呀,督公大人你把我拎上去又拎下来,怎么没见你喊疼?” 江潋脸色一滞,继而催马向前走去,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哼! 杜若宁盯着他的背影哼了声,回头问望春:“你干爹这阴晴不定的臭脾气,你们怎么受得了?” 望春:“……” 受不了能怎样,反正一辈子也没多长,忍一忍就过去了。 皇帝的銮驾进入皇城,宋悯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与嘉和帝同乘龙辇,忙挣扎起身谢罪。 嘉和帝伸手将他拦住:“病来如山倒,又不是你能控制的,何罪之有,快好好躺着吧!” 宋悯感动,不觉红了眼眶:“陛下,是臣不争气,搅扰了陛下的郊迎仪式,臣罪该万死。” “你可不能死。”嘉和帝道,“朕就指着你和江潋呢,你们两个少了谁都不行。” 这话嘉和帝先前也说过,宋悯并没有放在心上,暗中甚至还因为皇上更偏向江潋而忿忿不平。 眼下身处龙辇之上,切身感受到皇上对自己的关怀并未掺假,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假如皇上不是沉迷炼丹,日渐昏聩,他绝对不会去和五皇子结盟。 五皇子虽然年纪小,但城府极深,太子和他相比,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这样的人适合做皇帝,但永远没办法和他交心。 唉! 宋悯叹了口气,又把一腔怨恨转移到江潋身上。 要不是江潋,皇上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要不是江潋,他今天怎么会吐血昏迷坏了皇上的大事。 要不是江潋,阿宁早就是他的人了。 江潋! 江潋! 这个死太监,他怎么还不死! 出发之前,他吩咐长河带人在暗中监视杜若宁,看看有没有机会将人掳走,倘若得了手,就送信给江潋,诱江潋前去救人,好伺机杀了他。 后面他突然昏迷,也不知道长河那边情况怎么样。 当时场面应该会很乱,江潋要为皇上护驾开道,总不能一直把阿宁放在马上抱在怀里吧? 只要他放开阿宁,相信长河总能找到机会。 一想到两人脸贴脸亲昵的样子,宋悯又忍不住气血翻涌,双手握紧成拳。 无论如何,江潋都必须死! …… 郊迎仪式虽然被打断,宫里还有为将士兵们准备的庆功宴,因此杜若飞还是不能马上回家,须等宫里宴席结束后,才能回家与亲人团聚。 宴席设在奉天殿,开席之前,皇帝要对各位将领论功行赏。 有功的要赏,有过错的也要罚,嘉和帝事先已经和江潋宋悯商定好了,要重赏杜若飞,重罚杜关山。 但等远公公和随军史官把杜关山的罪状递交,他若重伤不治自己死了也算罢了,若实在命硬侥幸没死,便将他下狱问罪,同样活不成。 唱这出大戏需要有人配合,嘉和帝早就给自己心腹官员通过气,怎么说怎么做都已编排好,然而,起先乱糟糟的谁都没有注意,直到这个时候,一切准备就绪,大家才突然察觉,凯旋的队伍中没有远公公,也没有随军史官。 两个如此重要的人物,怎么一个都没出现? 众人面面相觑,又同时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嘉和帝。 嘉和帝也是到此时才发觉不对,这些天宫里宫外状况不断,弄得他晕头转向,他都快把刘远的事忘了。 自从杜关山重伤的消息传回来后,他就再也没收到过刘远的信,起初江潋安慰他说可能是刘远刚把杜关山刺成重伤,在那个节骨眼上不好传递消息,让他耐心再等等。 结果等着等着,就等来了杜关山提前回京,曹广禄被烧死在三清观,江潋也差点死在明昭余孽手里。 乱七八糟的事一桩接一桩,让他没有喘息的时间,哪里还顾得上刘远? 可是,刘远就算没来信,也该跟着大队人马回京的,他人呢? “回陛下,远公公和随行史官在我父亲遇刺当晚都被刺客杀了。”杜若飞跪在地上向皇帝禀报,“当时父亲重伤昏迷,已经无法下达命令,末将和几个将官决定先让轻骑营护送他回京,至于远公公和常史官的尸体,因路途遥远不便存放,只好以火焚烧,将骨灰收集带回,骨灰现由专人保管,葬于何处还要请陛下做主。” 嘉和帝在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脑子便嗡的一声响,整个人都不好了,至于杜若飞后面又说了什么,他根本没听清,也听不进去。 难怪刘远一直没有消息回来,原来他那时候就已经死了。 到底是刺客杀了他,还是杜关山杀了他? 可是,不管谁杀了他,自己的计划也已经泡汤了。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所有的事都不能按计划进行? 为什么他信任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嘉和帝的内心在愤怒,在咆哮,在抓狂,脑袋先是嗡嗡作响,随即就开始疼,仿佛几百条虫子在里面啃咬,让他痛不欲生。 他抱住脑袋发出一声痛呼,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陛下!” “陛下!” 大殿上顿时炸开了锅,文武官员全都冲过来,围着嘉和帝焦急呼喊。 “传太医,快传太医!”有人大声喊。 整个大殿吵吵嚷嚷乱成一锅粥。 等着加官进爵,品尝宫廷御宴的将士都傻了眼,心说今天真是邪了门了,先是首辅大人在郊迎仪式上昏迷,后是皇上在庆功宴上昏迷,是不是他们今天回城没看黄历,冲撞了哪位大仙儿? 吃不成,喝不成,官也封不成,这叫个什么事儿? 皇帝突然昏迷,宴席肯定要取消的,首辅大人不在,大家只好向江潋拿主意,看后面该怎么办。 江潋说先让将士们回家团聚,之后的事等皇上醒了再做定夺。 于是,将士们便都空着肚子拜别圣上,各自回家。 随着将士们的离去,皇帝昏迷的消息也迅速传遍京城。 民众们刚从城外回来,没想到又赶上一个大事件,全都震惊不已。 当得知皇上昏迷的原因是听闻远公公遇刺身亡,急火攻心所致,大家又都感慨皇上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不仅让生病的首辅大人坐自己的龙辇回城,连身边的一个太监死了,都能心痛到昏厥,多么仁慈的皇帝啊! “仁慈个屁!”杜关山听着大管事从外面打听来的消息,扬眉不屑道,“他就是没能算计到我,气昏了。” “父亲说得对,确实是气昏的。”刚刚回到家的杜若飞像牛一样喝干了一壶茶,抹着嘴道,“我亲眼看着的,一开始他和那些大臣眉来眼去,我一说远公公死了,他脸色立马就变了。” “你们呀,你们……”云氏见到儿子回来,原本激动得热泪盈眶,听父子两个的意思好像和他们有关,顿时又变得忧心忡忡,“你们怎么这么大胆,远公公可是皇上钦点的监军呀,怎么能随便就……皇上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倘若他醒了之后追究起来,可如何是好。” “急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年他追究我事的少吗,我到如今不还好好的活着?”杜关山满不在乎道。 “是,都靠装死活着了,这也叫活着。”云氏没好气道,又推了推杜若宁,“你阿爹最听你的话,你劝劝他,让他长点心。” 杜若宁却反过来劝她:“阿娘别担心,阿爹说得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活一辈子,不就是个见招拆招的过程吗,有什么好怕的。” 杜关山哈哈大笑:“说得好,我宁儿说话好有道理,都快赶上那些子呀子的圣贤了。” “……”云氏郁闷不已,懒得理这一屋子狂妄之徒,出去给儿子张罗席面。 在宫里连口热饭都没吃上,回家来可要好好吃一顿。 走到门口突然又想起一事,忙折回来问道:“宁儿,我怎么听说,你和那个江潋共乘一匹马回城,还搂搂抱抱什么的,到底怎么回事?” 杜若宁:“……” 只是一起骑马而已,哪里就搂搂抱抱了,民众真会添油加醋。 云氏见她没像平时那样狡辩,便知传闻是真,不禁忧心道:“你怎么总和那阉人搅在一起,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娘可警告你,趁早死了这份心,那人就长了一张脸,别的……都没有,你明白吗?” 杜若宁:“……” 也不是都没有吧,只是少了一点点而已。 正文 第141章 赐婚 杜家人摆宴席为杜若飞接风洗尘。 几个月不见,杜若飞又长高了不少,走时还是稚气未脱的孩子,如今已然是成熟稳重的少将军,举手投足间,满满的男儿气概,女孩子看上一眼就会脸红心跳。 长辈们都欣慰他终于长大成材,兄弟姐妹们则羡慕他远行的经历,围着他问远方是什么样的,有什么风俗人情,有什么奇闻趣事。 少年人总是向往远方,远方在他们心中是充满神奇和传说的地方。 杜若飞这趟回来真的懂事不少,给家里每个人都准备了北地特色的礼物。 之前一直热热闹闹的,他没有发觉家里少了两个人,送礼物的时候才发现二伯母和杜若贤不在,便当场问了出来。 席间气氛有些凝滞,大家脸色都不太好,老夫人沉着脸不准提这两人,二老爷摇头叹息不语,杜晚烟则是以袖掩面默默流泪。 云氏小声简短地把原因告诉儿子,让他不要多问,吃完饭回去再说。 杜若飞便听话地不再打听,主动起身给大家敬酒缓解气氛。 云氏很欣慰,承认儿子确实长大了。 杜若飞的生辰是二月初二,十八岁生辰远在边关没法庆祝,云氏便和老夫人商量,过几天给他补办个生辰宴,顺便请亲戚们来坐坐。 老夫人知道云氏的意思,孩子大了,该说亲了,借着办生辰宴的机会相看相看合适的姑娘。 她当然是极赞成的,就是不知道儿子赞不赞成。 杜关山在家里装病,为了防止嘉和帝派人突然袭击,身上的伪装一直都带着,家宴也没来参加。 老夫人便说让云氏回去后征求征求他的意见,看看他对长子将来的前程有什么规划,再决定要不要现在说亲,说哪家的姑娘最合适。 按理说,别人家的孩子通常都是十三四岁就定好了亲事,十五六岁有不少已经成亲,就算家里娇宠,想让孩子多自在两年的,十七八岁差不多也都成亲了。 杜家的孩子在亲事方面都很晚,除了大房的几个孩子成了亲,二房三房还都没有动静。 说起来也是受杜关山的影响,大家都知道他看似显赫,实际上在皇上面前并不受重用,挂了个五军都督的头衔,也不过是个闲职,皇上根本不把实权交给他,说得难听些,没准儿什么时候就被抄家灭门了。 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会愿意和这种住在刀尖上的人家结亲? 没头没脸的自知高攀不起,也不会上赶着自讨没趣。 大房几个孩子结的都是大夫人娘家的表亲,二房二老爷是庶出,二夫人的娘家都不太愿意和他们结亲,至于三房,云氏娘家倒是不嫌弃他们,杜关山却并不想让孩子们太早成家。 因为他要做的事很凶险,前途末卜,生死不定,万一最终没有成功,孩子们成了家,只会让更多的人受到牵连。 云氏当然不会明白他心中所想,家宴结束后,便去前院找他,征求他的意见。 另一边,从昏迷中醒来的嘉和帝正在御书房大发雷霆。 他认为刘远肯定是杜关山害死的,却苦于没有证据,他甚至怀疑,那场刺杀说不定也是杜关山搞的鬼,目的就是要假借刺客之名除掉刘远和随军史官。 倘若他的猜测属实,那么杜关山的伤就是装的。 因此他恼羞成怒,不肯接受自己有可能被杜关山愚弄的事实。 是,他承认杜关山确实是个老狐狸,可是他和江潋宋悯三个人,难道还算计不过一个杜关山? 何况他还有别的心腹臣子出谋划策。 杜关山有什么,放眼朝堂,放眼大周,他连一个志同道合的同伴都没有,到底凭什么一次次化险为夷,甚至还能反杀? “朕就是想不明白,明明是板上钉钉的事,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朕已经忍了杜关山十年,难道还要继续再忍他十年吗,朕不想忍,也忍不了,朕要他死,朕想要他立刻马上死!” 嘉和帝歇斯底里地怒吼,额头青筋暴起,御案前的地板上躺着一地碎瓷片。 江潋一身红衣,和吐过一次血后脸色越发苍白的宋悯并肩而立,默默承受皇上的怒火。 眼看着嘉和帝的火气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高,再不控制又要气昏过去,江潋才上前一步劝道:“陛下息怒,您刚有过一次急火攻心,眼下不宜再动怒,否则虚空道长都没法子了。” 方才嘉和帝突然昏厥,连沈太医都束手无策,最后还是江潋把虚空道长请来,烧了一碗符水就着仙丹喂下,才将他救醒。 虚空道长说,修行之人最忌怒形于色,心气浮躁,皇上若再不控制自己的脾气,怕是要走火入魔,连他也爱莫能助了。 嘉和帝被江潋提醒,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极力压住火气,郁郁道:“朕心里实在憋屈,杜关山一日不死,朕这口恶气就出不来。” “臣明白陛下的心情。”江潋道,“臣认为一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不然杜关山不可能知道咱们的计划。” “江大人什么意思?”宋悯嗤笑道,“这个计划只有你我陛下知道,你突然来这么一句,是想把自己先摘出去吗?” “不是我做的,我当然要把自己摘出去,宋大人不摘,莫非就是你干的?”江潋反唇相讥。 宋悯气结,不管不顾道:“江大人才是贼喊捉贼吧,满京城谁不知道你和若宁小姐走得近,想当初皇上要将那位小姐指给你,你还信誓旦旦说自己对女人不感兴趣,结果呢,你却三天两头和她见面,大庭广众举止亲昵从不避嫌,难道不该向陛下解释解释吗?” 此番话说出口,御书房的气氛有片刻的凝滞,江潋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陡然变得阴冷,一双水波潋滟的眸子也瞬间冷到冰点,仿佛春水荡漾的湖面突然被冰雪覆盖,万物都失去了生机。 “宋大人!”他冷冷开口,“咱家大年初一亲自送人心给你下药时,可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你反咬一口,怎么着,宋大人是属蛇的吗,就喜欢对自己的恩人下口?” 他把恩人二字咬得极重,虽然没有挑明,宋悯却知道他在暗指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明昭帝和长宁公主。 这话说得太狠了,一字一句全是刀子,还暗含着威胁,意思是宋悯若敢再攀扯他,他就要把大年初一的真相说出来,让皇上看看到底是谁对那位小姐有非分之想,到底是谁心心念念想做定国公府的女婿。 宋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连说了几个“你”,终是不敢再和他纠缠。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眼下是同仇敌忾的时候,你们怎么自己斗起来了。”嘉和帝将书案拍得啪啪响,“朕相信你们都不是泄密的人,还是快想想办法怎么对付杜关山吧!” “臣有罪,陛下息怒。”两人躬身赔罪,停止了争执。 嘉和帝道:“想要查清刘远是不是被杜关山所害,首先得证明杜关山是在装病,朕前两天派小五前去探视,小五到底年纪轻,经验少,看不出什么端倪,因此朕寻思着,还是要弄个大动静出来,让杜关山装不下去,自个从床上爬起来。“ “陛下圣明,不知陛下可想到什么好法子?”江潋问道。 嘉和帝十指轻叩桌面,沉吟一刻道:“赐婚,给他女儿赐婚。” 正文 第142章 督公大人果然铁石心肠 “赐婚?” 江潋和宋悯皆是一惊,异口同声问道,“陛下想把她赐给谁?” 嘉和帝的视线从他们两个脸上扫过:“你们两个,一个对女人不感兴趣,一个对女人执念成痴,朕也不好强你们所难,就把她赐给五皇子吧!” 五皇子母族势微,不足为患,年纪和杜若宁也相仿,嘉和帝第一次想用赐婚牵制杜关山时,就有意把杜若宁赐给他,只是那时宋悯和江潋都不看好,这个方案便搁浅了。 眼下嘉和帝被逼急,便顾不得许多,杜关山不是最疼爱他这个小女儿吗,他倒要看看,赐婚圣旨送到国公府时,杜关山还能不能四平八稳地在床上挺尸。 这便是身为天子的特权,杜关山想跟他斗,除非全家人的命都不要了。 嘉和帝想象着杜关山在接到圣旨时气急败坏的样子,心中的郁闷不觉减缓许多,他早就该这样干了,如果早这样,何至于让杜关山蹦跶到今天,还白白赔上了刘远的性命。 御书房里一阵沉寂,江潋和宋悯一时都没有说话,江潋面色淡漠看不出喜怒,宋悯则面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 “陛下。”他想要劝嘉和帝收回成命,开口却是一阵急咳。 “你若是劝阻,就不要说了。”嘉和帝摆手制止他,“这回朕意已决,无论如何不会再更改,朕倒要看看杜关山是抗旨不遵,还是乖乖地把他女儿送进宫。” 宋悯未出口的话噎在嗓子眼,又化作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咳得五脏六腑都一抽一抽地疼。 不可以,阿宁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哪怕是皇上,也不能将她随意许给别人。 “江大人。”他捂着心口看向江潋,江潋对阿宁明明是有企图的,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阿宁被赐给五皇子吗? 江潋冷眼看他,淡淡道:“宋大人急成这样,莫非也心仪若宁小姐?” 宋悯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咳死过去。 嘉和帝眉头一皱,面露不悦:“宋卿果真有心?” “臣没有。”宋悯忙屈膝跪地,“陛下不要听江大人乱说,臣就是单纯的咳喘发作。” “那你是赞成还是不赞成?”嘉和帝问。 宋悯垂首:“臣岂敢妄议陛下的决定,陛下觉得好,自然就是好的。” “那就好。”嘉和帝点头道,“既然你们两个都没有异议,那就即刻行动吧,宋悯负责拟旨,江潋负责去定国公府宣旨,朕今日就要把这件事办成了。” “臣遵旨!” “臣遵旨!” 两人齐声应喏,跪地领命,一同退出御书房。 宋悯回内阁起草诏书,江潋则去准备传诏事宜。 出了御书房,两人同行了很长一段路,彼此却都沉默不语。 直到转个角就要各自分开,宋悯才开口道:“督公大人果然铁石心肠。” 江潋冷笑:“若非首辅大人提及她的名字,陛下兴许不会想起这茬。” 宋悯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当时也是一时情急,才不管不顾,倘若知道是这个结果,哪怕被江潋气死,他也不会在皇上面前提及阿宁。 “督公大人真的要袖手旁观吗?” “不然呢?”江潋挑眉,当真袖手而去。 宋悯咬牙看着他从容离去的背影,一时不能分辩他到底是真不在乎,还是假不在乎。 今日之前,他还十分相信自己的观察,认为江潋对杜若宁是不一样的,可是眼下,他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一方面不想让江潋觊觎阿宁,一方面又希望江潋确实对阿宁有想法。 江潋那种人,如果他真的有想法,一定会想方设法地破坏这门亲事。 可是…… 可是他却那样事不关己地走了。 宋悯站在宫道上,长久地注视着江潋的背影,直到那一袭绯红转个弯再也看不见,才失魂落魄地回了文华殿起草诏书。 他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不仅文章做得好,更写得一手好字,嘉和帝最喜欢让他写圣旨。 十年来,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写过多少份圣旨,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刀子划在他心尖上,让他痛不欲生。 他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那只笔握紧拿稳,才能让每一个字看起来苍劲有力,挥洒飘逸。 没关系。 没关系。 他每写一个字,都在心里对自己说,只是赐婚而已,又不是马上完婚,他总能想到办法,让这个婚完不成的。 圣旨拟好,内阁众人对首辅大人的文采和书法赞不绝口。 越是这样,越让宋悯心如刀割,此时此刻的他,无心享受这样的夸赞,带着圣旨去给嘉和帝过目。 嘉和帝确认之后,便交给江潋前往国公府传旨,临行又殷殷嘱托: “到了地方,要留心观察国公府众人的反应,尤其是杜关山,哪怕他死都不肯下床,你也一定要想办法将他激下来,一旦他下了床,朕就可以以欺君之罪将他下狱,此事事关重大,朕能不能得偿所愿,全靠厂臣了。” 嘉和帝很少如此正式地称呼江潋,可见这次想让杜关山死的愿望有多强烈。 江潋一一应下他的叮嘱,领了圣旨,带着望春和几个小太监前往定国公府。 【作者有话说】 新的一个月开始了,感谢你们还在陪着我,最近几天需要处理一些私事,更新的量可能会少一些,忙过这几天再给大家加更,督公大人和若宁小姐的感情马上要上一个新台阶了,敬请期待哦! 正文 第143章 亲上加亲,喜上加喜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精彩又不可思议的事,民众们意犹未尽,在街头巷尾争相谈论,兴致勃勃不肯离去。 他们本来只想去北城门迎一迎凯旋的将士,没想到在那里不仅看到督公大人和若宁小姐同骑一匹马,还看到首辅大人吐血昏迷,与皇上共乘銮驾,随后宫里又传出远公公被害,皇上心痛昏厥的消息。 热闹成这样还不算完,很快又有消息说督公大人带着圣旨去了定国公府,不知是要封赏定国公,还是杜小将军。 也可能是两个都有封赏,毕竟父子二人都很英勇,定国公甚至还遇刺负伤命悬一线,皇上于情于理都应该加倍地赏赐人家。 可是,定国公的爵位和官职已经是一个武将所能得到的最高尊荣,不知皇上还能再赏他些什么。 不少人对此感到非常好奇,纷纷涌向定国公府所在的街巷,想第一时间掌握最新情报,好做为向街坊四邻吹嘘的资本。 因为这次的圣旨是为了打杜关山一个措手不及,嘉和帝特地嘱咐不许提前通知他们,因此,当江潋一行到达定国公府时,门前除了两个守卫,别的什么动静都没有,更没有人出来迎接。 得知江潋是来传旨,两个守卫吃了一惊,说事先并未接到通知,请督公大人在此稍等,容他们先去禀告夫人。 接圣旨要召集全家跪迎,还要摆香案,换正装,最少要有两盏茶的时间准备。 然而江潋却摆手制止:“此次传诏事情紧急,皇上特许不用遵守繁文缛节,请府中人等来门前听旨即可。” 门前听旨?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皆是一头雾水。 定国公府又不是头一回接到圣旨,可从来没见过哪位来传旨的公公要在门前宜旨的,不知这位江督公又在搞什么名堂。 当下不敢怠慢,其中一人忙忙地进去通传。 少顷,云氏带着四个儿女匆匆赶来,因时间紧迫,身上都穿着普通居家的衣裳,也没来得及通知大房二房的人,杜老夫人年纪大了行动缓慢,更是赶不及过来。 “督公大人,您既是来传旨,为何又不肯进府?”云氏上前见礼问道,“我们这样不摆香案不更衣的,岂非对圣上不敬?” 江潋还礼,视线扫过站在她身旁的杜若宁,而后淡淡道:“夫人不必担忧,此乃陛下的意思,陛下要为若宁小姐指婚五皇子,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因此特意让咱家当众宣读,好让百姓们也沾沾喜气。” 此言一出,周围竖着耳朵聆听的民众嗡一下炸开了锅。 天老爷,今儿个是什么黄道吉日,大事件一桩接一桩,都快看不过来了。 好奇怪呀,皇上居然不是给定国公父子封赏,而是要给若宁小姐指婚,指的居然还是五皇子? 这也太突然了吧,怎么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 若宁小姐出身名门,相貌出众,配个皇子也不是不可,但怎么着也不该是五皇子吧? 五皇子的母亲只是个出身卑微的宫女,给皇上生了个儿子才被升至嫔位,五皇子本人也是所有皇子当中最没有存在感的,性子绵软不求上进,只喜欢风花雪月吟诗作对。 定国公府能同意让女儿嫁给这样的皇子吗? 可是圣旨都下了,不同意也得同意吧,难道还能抗旨不遵? 凭你再高的爵位,再大的功劳,终究也是为人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要臣嫁女,哪有不嫁的道理? 民众们虽震惊不已,却也只是个旁观者,若宁小姐嫁给谁都和他们无关,他们只要有热闹看就行了。 可云氏不行。 云氏本来还对江潋笑脸相迎,听到赐婚二字,笑容顿时僵住,脸色也随之变得难看。 “圣上如此眷顾,我等受宠若惊,但是督公大人,这圣旨您还是先别急着宣读为好。” “哦?”江潋轻扬眉梢,似笑非笑,“莫非夫人对皇上的赐婚不满意,想抗旨不成?” “督公大人言重了,我们并非要抗旨,实在是这圣旨下的晚了一步,我家宁姐儿已经定好了亲事。”云氏一脸为难地说道,“虽说皇命大如天,但我只有一个女儿,没办法同时许配两家,还请督公大人谅解,代为向圣上解释。” 什么? 若宁小姐已经定亲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明明今天早上还和督公大人同骑一匹马亲亲热热招摇过市,哪里像定了亲的人? 民众们纷纷低声议论,感觉又是一出大戏要开锣。 江潋似乎并没有太惊讶,只是淡淡瞥了眼安安静静垂手而立的杜若宁。 这丫头倒是沉得住气,到现在都不曾说一字半句,比起之前叽叽喳喳叫督公大人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夫人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他重新看向云氏,声音不怒不喜,“不知若宁小姐和哪家公子定了亲,可有见过媒人,写下婚约?” “就是刚刚的事,定的我娘家二哥的长子,宁儿的表兄,因是自家人,没有讲那些繁文缛节,但媒人婚约都是有的。” 云氏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语气还充满忧虑,“之所以给孩子匆忙定下亲事,是因为我家国公爷身子总也不见好转,得了高人的指点,说冲一冲喜或许会好。” 哦,难怪事先不曾听说,原来是刚定下的,还是为了给定国公冲喜,可怜的若宁小姐…… 咦,不对呀,别人家冲喜不都是娶个媳妇进来吗,怎么国公府冲喜反倒是嫁个女儿出去? 唯一的宝贝女儿嫁出去了,有什么可喜的? 国公爷只会更难过吧? 民众们的疑惑很快被江潋问了出来,又很快得到云氏的解释。 云氏说:“高人就是这样指点的,说这样叫做亲上加亲,喜上加喜。” “……” 众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高人就是这样神秘莫测,他们的想法也异于常人,既然是高人说的,肯定有他的道理。 江潋却不吃这套,沉下脸道:“这世上没有人能高得过皇上,皇上要若宁小姐嫁给谁,她就得嫁给谁,何况五皇子贵为龙子,若宁小姐嫁给他,岂不是更大的喜事,兴许国公爷还能好得更快。” “话可不能这么。”云氏道,“人活世上最要紧是个诚信,我家女儿又不是货物,价高者得,就算五皇子再高贵,总要有个先来后到,皇上也不能抢亲吧?” “大胆!”江潋厉声呵斥,俊颜带了几分怒气,“国公夫人是仗着什么,竟敢对皇上出言不逊,咱家好言好语你不听,那就请夫人随咱家去东厂走一趟吧!” 天呐,这是要打起来了吗? 民众们又紧张又期盼,都好奇此事究竟如何收场。 看国公夫人的意思,她是宁愿抗旨也不愿让若宁小姐和五皇子结亲的,难道真要闹得两败俱伤吗? 江潋抬手示意,身后的望春立刻上前要将云氏带走。 “等一下。”一直没出声的杜若宁终于开口,“督公大人,我有话要说。” 江潋唇角扯出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摆手示意望春先退后。 小丫头可真沉得住气,自己的热闹都看得津津有味,非要他把事情闹大才肯出面。 行吧,他倒要看看,她有什么妙计能破此局。 正文 第144章 她要把绣球抛给谁? “你再说一遍,她要干什么?” 御书房里,嘉和帝瞪大眼睛看着传旨归来的江潋,一脸的不可思议。 下首站着的宋悯也是同样的表情,只不过相比嘉和帝,他的震惊之中又多一丝希望。 江潋躬身又将自己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若宁小姐说,一边是父母之命,一边是圣上旨意,实在难以抉择,为免伤了大家的和气,请皇上准许她抛绣球招亲。” “呵!”嘉和帝都给气笑了,“抛绣球招亲,亏她想得出来,朕就想不通世上怎会有如此奇葩的女孩子,真想撬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何止嘉和帝觉得不可思议,江潋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通过这大半年的接触,他自以为已经很了解那位小姐的行事作风和坑蒙拐骗的套路,没想到终究还是低估了她。 亏得他先前一回到司礼监就悄悄打发人去给她送信儿,原以为定国公府能群策群力,想出一个万全之策,闹了半天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不用说,这么馊的主意肯定是小丫头自个想出来的,因为但凡脑子正常点的,都不可能荒唐至此。 “是啊陛下,她就是这么说的,她还说,陛下要是不同意,她就削了头发做姑子去,省得大家为了争她打破头。” 为了争她? 还打破头? 她可真会高看自己。 谁要争她了? 她要不是杜关山的女儿,谁稀罕她? “她居然还敢威胁朕!”嘉和帝气到无语,脸色阴沉如水,“朕看她就是不想嫁给五皇子,故意百般推辞,她和什么表兄的定亲书你可曾看过,是真是假?” “臣看过了。”江潋道,“真倒是真的,就是上面的墨迹尚未干透,显然是刚写没多久,臣想着这事未免太巧合,会不会又有人事先走漏了风声,她们为了逃避赐婚,才匆忙定下亲事。” “竟然是临时写的?”嘉和帝一听更加火冒三丈,“究竟是谁在暗中勾结杜关山,让朕查出来,一定将此人碎尸万段!” 江潋点头附和:“陛下说得对,叛徒确实可恨,此事交给臣去调查,陛下还是先想想这绣球招亲的事,到底可不可行,要不要应允。” 嘉和帝皱眉思索片刻,却拿不定主意:“朕实在懵了,谁知道是不是杜关山那个老狐狸又在搞什么鬼,朕真的担心又上了他的什么圈套。” 说着郁闷地看向宋悯:“宋卿以为如何?” 宋悯双手笼在袖中捂着手炉,阳光三月的气温加上炭火的温度,都不能让他的手停止颤抖。 除了体虚,更多的是激动,甚至还有一点劫后余生的侥幸。 他以为赐婚已然无法转圜,没想到阿宁自己给自己争取了一个机会。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偷偷给定国公府报了信,但不管是谁,此时此刻,他对那人都充满了感激。 阿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先和人定亲,再以此胁迫皇上答应她绣球招亲,已经很了不起,换了寻常女子,怕是早已自乱阵脚,只剩哭哭啼啼。 幸好江潋是在定国公府门外传的旨,有民众可以为他们做见证,这样一来就算是皇上,也不能在明知人家已经定亲的情况下,还强行让人家嫁给自己的儿子,否则和恶霸有什么区别? 皇上想做明君青史留名,就得时刻维护好自己贤明的形象,这就是一个人要为自己的欲望付出的代价。 “陛下,臣以为事到如今,除了应允别无他法。”宋悯说道,“民众已然知道若宁小姐和表兄定亲冲喜的事情,此时陛下若坚持让她嫁给五皇子,恐怕会遭民众非议,助长权贵欺男霸女的恶习,有损陛下的声誉。” “你的意思是,朕身为一国之君,最终还是要被臣子牵着鼻子走了?”嘉和帝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感觉胸口憋闷,呼吸困难。 “陛下先别急,听臣慢慢说。”宋悯忙安抚他,“既是绣球招亲,京中适龄公子皆可参加,陛下到时候让几个未婚的皇子都去参加,皇子们个个武艺高强,抢个绣球有何难,况且大家又都知道陛下有意让若宁小姐嫁给皇子,那些世家公子谁敢跟皇子们争抢,这样一来,绣球不管被哪个皇子抢到,不都是遂了陛下的心意吗,只是中间多了一道程序而已。” 宋悯一口气说完,停下来喘息轻咳。 嘉和帝将他的话细细品味了一番,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微微颔首道:“这倒是个办法,到时候让几个未婚的皇子都去,朕让人提前给那些世家提个醒,看谁敢和他们哥几个抢。” “正是这个道理,陛下想办成的事,焉有办不成的道理。”宋悯道,“为确保万无一失,到了那天,陛下就让江大人陪着皇子们过去,江大人恶名在外,他往场上一站,保准那些公子哥都退避三舍。” 嘉和帝的眼睛顿时亮了:“不错不错,这个主意好,有江潋在,朕倒要看看哪个不怕死的敢往上凑,江潋,这件事朕就交给你了,你若办不成,朕绝不轻饶。” 江潋:“……” 该死的宋悯,居然这样坑他。 他能猜到宋悯打的什么主意,要么自己想办法得到绣球,要么暗中找人阻止皇子们抢到绣球,不管是哪一种,只要绣球没有被皇子们得到,这个责任都会算在他头上。 听听皇上说的什么话,这事就交给他了。 交给他有什么用,抛绣球的事谁说得准,他总不能亲自上场去抢吧,抢到了算他的还是算皇子们的? 再说了,谁知道那丫头神神道道的又耍什么鬼把戏。 她想出这么个荒唐的主意,该不会是已经心有所属了吧? 她究竟打算把绣球抛给谁呢? 总不会是那个书呆子薛初融吧? 正文 第145章 督公大人又来了 事实上,杜若宁要抛绣球招亲的决定,震撼到的不止是嘉和帝,宋悯,江潋,以及看热闹的民众,就连整个定国公府都被她吓得不轻。 云氏事先毫不知情,听她对江潋说了那样一番话之后,当场就懵了,等江潋一走,便忙不迭地拉着她去见杜关山,要让杜关山好好管教管教这个无法无天的女儿。 杜关山正在房里悠闲喝茶,听到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忙跑回床上,面朝墙壁躺好。 云氏进了屋,来到床前,一把掀开他的被子,没好气道:“行了行了,别装了,人都走了。” “咦,不是要传旨吗,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杜关山翻身坐起来,靠在床头,见夫人满脸怒容,不禁皱眉道,“圣旨都说了什么,把你气成这样?” 云氏黑着脸道:“气我的不是圣旨,是你的宝贝女儿。” 杜关山一怔,笑着看向杜若宁:“宁儿,你怎么气你阿娘了?” 杜若宁眨眨眼,回他一个甜笑:“我让督公大人转告皇上,我要抛绣球招亲,阿娘就生气了。” 杜关山又是一怔,半晌才拔高嗓门道:“你要干什么?” “我要抛绣球招亲。”杜若宁重复道。 杜关山整个人都不好了,脸色变得比云氏还黑,从床上下来,鞋也不穿,在屋里来回踱步。 踱了好几圈,方才停下,指着杜若宁道:“胡闹,简直胡闹,你见过哪个正经的世家小姐是自己抛绣球选女婿的?” “谁说不是呢!”云氏又气又无奈,“我原说临时和她表兄定亲就够随意了,她竟比我想的还荒唐,居然要抛绣球,抛绣球它能靠谱吗,万一砸中个老的丑的缺心眼的,咱是嫁还是不嫁?” 杜若宁扑哧一声笑出来,挽着她的手晃呀晃:“阿娘,你先别急着生气,听我把情况给你好好分析。” “我不听,你现在说什么都是狡辩。”云氏不理会她的撒娇,强行抽出手,走到厅中一张椅子上坐下,脸色阴得能拧出水。 “阿娘,我真的没有狡辩。”杜若宁又跟过去,在她膝前蹲下,“阿娘您想想皇帝是什么人,他给我赐婚是为了对付阿爹,咱们为了逃避赐婚匆忙定下亲事,他难道会不知道吗? 是,他就算知道,也不敢把咱家怎么样,要治舅舅和表兄的罪却是易如反掌,这一点外祖父和舅母不会想不到,他们之所以答应,是舍着自家人的命在帮咱们,咱们能这么坦然地接受吗?” 云氏听完,坐在那里半晌没有开口。 当时接到消息太过突然,时间又十分紧迫,她一时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情急之下才匆忙向娘家求助,暂借侄子一用。 原想着就是做个假蒙骗一下皇上,大不了后面再找个借口解除婚约,至于杜若宁说的这些,她压根就没来得及考虑。 现在想想可不是吗,万一皇上恼羞成怒,随便寻个错处就能治兄长和侄子们的罪,尤其两个兄长都在外地为官,出了事想救都来不及。 “你这孩子,想的倒是周全,既然如此,当时为什么又同意和表兄假定亲?” “当时是时间紧急之下的权宜之计,为的就是换取和皇上讲条件的机会,这样大家就可以在不撕破脸的情况下各退一步。”杜若宁笑着看向父亲,“阿爹,我这个迂回战术用得可好?” “好个……”杜关山把眼一瞪,想说好个屁,顾及着她是个女孩子,又硬生生收回,“别以为我不知道,除了不想连累舅舅家,你肯定还打了别的什么鬼主意,索性一并说出来吧!” 杜若宁哈哈笑起来。 师父果然是最了解她的。 但这个原因她现在不能说,说了阿娘就更不会同意了。 “没有,我真的只是为了舅舅他们的安危,别的什么也没想。” “哼!”杜关山压根不信,无可奈何地警告她,“你这孩子主意实在大,小心哪天玩漏了,你爹我都给你兜不住。” “怎么会,阿爹您可是不败战神,世上就没您兜不住的事。”杜若宁弯着眼睛拍他马屁,又郑重保证,“阿爹阿娘只管放心,我做的事自己心里都有数,我会给自己选个如意郎君的。” “哼!”夫妇两人同时哼了一声,表示强烈的不满和质疑。 这一个女儿比三个儿子都能折腾,真是让人头疼。 头疼的不止他们两个,杜老夫人也跟着头疼。 她养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膝下孙子孙女一堆,可从来没有哪个像杜若宁这样一天都不能消停,从去年生辰到现在,她比别家姑娘一辈子闯的祸都多。 听闻杜若宁要抛绣球招亲,老人家急得不行,召集了全家人到她院里商议此事。 “我怎么觉得这事比比武招亲还不靠谱,比武招亲起码能招个身强力壮的,这抛绣球哪有个准,万一抛给一个又老又丑的可如何是好?”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样担心。”云氏顺着婆婆的话又开始发愁。 “你们的担心都没必要。”杜若宁道,“咱们自己制定规则,自己发请柬,四品以上人家的适龄公子,人品长相都要过关才能收到请柬,这样不就解决了。” 她笑着宽慰两个长辈,心里却想,有李承启和他的儿子在那里虎视眈眈,别人家敢不敢来都还不一定。 对呀,倘若真没人敢来,那她岂不是很没面子? 看来父亲的病是时候该好了,神医也是时候该登场了。 杜老夫人和云氏听她把招亲的条件一讲,心里一下子豁然开朗。 先前她们一听说绣球招亲,想到的就是戏文里那种乱糟糟的场面,却忘了自家的身份,完全可以自己制定规矩。 要是按照杜关宁说的这样,倒也不是不行,一来经过筛选的人再差也差不到哪去,二来这确实是个避免嫁给皇子又不用和皇帝撕破脸的好法子。 况且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成的,趁着筹备的时间,也可以私下先打听打听,倘若有条件特别好的,到时候两家一通气,做个弊也是可以的。 “衡哥儿和宁姐儿年龄相仿,又擅长投壶,到时候让他穿上宁姐儿的衣服,蒙上面纱,就对准咱们事先选好的公子扔过去,保准万无一失。”杜老夫人说道。 “……” 杜若衡原本安安静静坐在下面听大家讨论,没想到祖母突然话头一转就拐到了他身上,顿时无语凝噎。 祖母可真会想,光年龄相仿有什么用,他这一身的肉肉往哪儿藏? “饿几天就好了。”杜若飞打趣他,“为了妹妹,我们衡哥儿可以的。” 杜若衡:“与其这样,还不如大哥躲在暗处,用暗器控制绣球,妹妹相中了谁,你就让它掉到谁怀里。” “这倒是个好办法。”杜老夫人笑道,“你们年轻人脑筋灵活,快多想些法子出来,咱们看看哪个更可行。” 于是大家便都七嘴八舌地出起主意,把最开始的忧虑全都忘到了脑后。 杜若宁暗暗松了口气,心想这一关总算糊弄过去了。 可是下一关呢? 等到家人们发现,自己把绣球抛给了一个他们完全想象不到的人,不知道又要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一家人正讨论的热火朝天,有小厮在门外禀报,说督公大人又来了。 怎么又来了? 大家顿时紧张起来,生怕他又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 杜老夫人忙吩咐杜关山回去继续装死,又让大老爷二老爷陪同云氏前去迎接。 杜若宁非要跟着去,说自己和江潋熟,可以趁机向他打听打听皇上的态度,以便及时调整应对之策。 云氏已经对她没奈何,索性由她折腾去。 一行人到了府门口,看到江潋一袭红衣在门前的灯笼下长身玉立,白璧无瑕的俊颜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妖娆。 云氏看得晃了神,不禁暗想,要是宁儿抛绣球能抛到个像他这样俊俏的就好。 只是唯有一样不能像他,像他就完了。 正文 第146章 选个天下最俊俏的郎君 到了近前,双方客气见礼,杜关海伸手把江潋往里让,请他到前厅喝茶叙事。 江潋站着没动,面色淡淡道:“喝茶就免了,咱家只是来知会一声,陛下已经应允了若宁小姐的请求,准许她抛绣球招亲,但因着明日要开科举,科举过后还要开武举,武举过后还有殿试,时间赶得太紧,陛下建议你们把招亲的事放在殿试结束之后再进行,不知贵府意下如何?” 云氏和两位老爷严阵以待了半天,没想到只是虚惊一场,顿时松了口气,连声答应道:“我们没意见,一切以陛下的意见为准。” “如此便好。”江潋拱手道,“咱家还要回宫向皇上复命,就此告辞。” “有劳督公辛苦一趟。”杜关海上前将事先准备好的红封塞到他手里。 江潋低眉看了一眼,倒也没推拒,随手装进了袖袋,连声谢谢都没说,转身下了台阶,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杜若宁一眼。 望春和几个轿夫在阶下等候,见他下来,望春忙上前两步去迎,伸出一只手臂给他虚扶着,到了轿子前,又躬着身子帮他打起轿帘。 江潋弯腰往轿子里去,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唤:“督公大人,请等一下。” 他顿住身子侧首回看,就见杜若宁提着裙摆从灯影里像小鸟一样飞奔而来。 而原本站在门前的云氏和两位老爷已经在往回走。 显然是知道杜若宁要找他说话,自个先进去了。 呵! 江潋不禁失笑,这几个当家长的还真是放心得很,打量他是个太监,不能把他家小姐怎么吗? 思忖间杜若宁已经到了跟前,弯着眼睛脆声叫他:“督公大人,今天真是辛苦您了。” 江潋转过身,站直了打量她:“有事说事,别来这些虚头巴脑的,咱家忙得很。” “没事呀,我就是专程来和您道谢的。”杜若宁笑盈盈道,“多谢您提前让人给我送信儿,好让我有时间应对,这个恩情我记下了,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有时间应对,就应对出个绣球招亲? 江潋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冷冷道:“若宁小姐说什么咱家不明白,咱家从来没给你送过信儿。” 杜若宁:“……” 送都送了,还不承认,这里又没有别人,装什么装? “好吧,既然不是督公大人送的,那我这恩情就不用报了,督公大人全当没听见吧!”她笑着说道。 江潋一愣,捏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转了转,漫不经心道:“该报还是要报的,咱家对若宁小姐有恩的地方多了。” 杜若宁忍不住想笑,她就没见过这么别扭的人。 “督公大人,关于我要抛绣球招亲的事,皇上是什么态度呀?”她小心翼翼地问。 江潋眉头一凝,就知道她不是道谢这么简单,果然又旁敲侧击地打听情况。 “皇上都已经答应了,这态度还不明确吗,若宁小姐还要问什么?” “这是表面的态度,还有内心呢。”杜若宁道。 “内心?”江潋冷嗤,“咱家又不是皇上肚子里的虫,怎么知道皇上心里想什么,若宁小姐有这闲功夫,不如在家好好练习抛绣球,别到时候抛给一个丑八怪,哭都没地方哭去。” 丑八怪吗? 杜若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的脸,眼睛亮亮仿佛揉进了万点星光:“督公大人放心,我才不会抛给丑八怪,我要选一个全天下最俊俏的郎君。” “……”江潋被她看得心烦意乱,还有些莫名的不爽,皱眉将她推开,淡淡道,“丑八怪还是俏郎君都跟咱家没关系,但愿若宁小姐能如愿以偿。” 说完不等杜若宁再说话,钻进轿里放下了帘子:“望春,我们走。” “好咧干爹。”望春答应着,吩咐轿夫起轿。 杜若宁冲他甜甜地笑:“春公公,你走好。” “好啊好啊,多谢若宁小姐。”望春笑着应声,看着她如花的笑脸,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闷闷得好难受。 唉,若宁小姐要抛绣球招亲了,干爹可怎么办呀? 世事真是无常啊,明明早上两个人还亲亲热热骑马游街,转眼间就被棒打鸳鸯劳燕分飞。 真可怜! …… 若宁小姐要抛绣球招亲的消息很快就像风一样刮遍了整个京城,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无不为此震惊,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件事,热门程度甚至盖过了科举开考的入场仪式。 嘉和帝为了防止定国公府又出什么幺蛾子,干脆在早朝上向百官宣告了此事,说谁家若有适龄未婚的公子,到了那天都可以去凑个热闹。 除此之外又下了一个正式的诏书给定国公府,特别强调绣球招亲是你情我愿的事,只要入了场,就要遵守规则,不管绣球最终抛给了谁,双方都不得以任何理由反悔,违者以抗旨论处。 官员们都不是傻子,皇上如此隆重地对待若宁小姐的亲事,说到底还是为了让她嫁给皇子,而让她嫁给皇子,实际上就是对杜关山下手的前兆。 所以,他们这些人家的孩子可以去凑热闹,但也仅限于凑热闹,谁要是不长眼敢跟皇子们抢绣球,先摸摸自己的脑袋够不够结实。 云氏接了圣旨,又打听到皇上在早朝上说的那番话,对杜关山抱怨道:“皇上也太阴险了吧,这样一来谁还敢去参加,别到时候场上只有几个皇子,那宁儿岂不是横竖都要嫁给他儿子。” “不仅如此,他没准儿还要让江潋陪着皇子们去呢!”杜关山道。 “那完了,还抛什么,直接选个皇子拜天地得了。”云氏脸色发白道,“江潋那种人,他一去还不得把人都吓跑了。” “谁说不是呢!”杜关山正经脸逗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衡哥儿了,这些天叫他别去上学了,好好在家练习抛绣球,顺便减减他那一身膘,到时候就是把绣球扔给太监,也不能让皇子们抢到。” “呸呸呸,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是当爹的该说的话吗?”云氏没好气地拿白眼翻他。 杜关山嘿嘿一乐:“我就打个比方,你紧张什么?” “打比方也不行,好的不灵坏的灵,你快自己打自己三个嘴巴,去去晦气!” 杜关山当真往自己嘴上打了三下,笑着安慰她,“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不会真的坐以待毙的。” 云氏怎么可能放心,又忍不住埋怨杜若宁:“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折腾半天还是躲不过去。” 谁知杜若宁比她爹心更大,浑不在意道:“扔给太监也没什么不好啊,只要长得够俊我就能嫁。” 云氏差点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天老爷,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嫁了这么个不靠谱的男人,还生了这么个不靠谱的女儿。 这日子没法过了! 正文 第147章 她这是脚踏多少只船呀 绣球招亲要等殿试以后才举行,离现在还有一段时间,大家热热闹闹谈论了一阵子之后,便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科考上,有些人家甚至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在放榜那天去榜下捉女婿。 三月二十日,八千多名举子二更起身,从各自的落脚点前往贡院,要赶在五更前全部进场,五更一过,大门落锁,开始为期三天的考试,期间不准离开贡院。 住在京城的考生都有家人来送考,入场前一次又一次殷切叮咛,笔墨吃食衣衫一遍又一遍检查。 外地来的考生则没有这种待遇,只能和自己的同乡相互打气。 薛初融站在人群中,像一只离群的鹤,既不属于外乡人,也不属于京城人,既没有家人送考,也没有同乡打气。 “有什么关系,只要我考得好就行了。”他低声喃喃,神色隐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前面的队伍慢慢蠕动,他也跟着一步一步向前挪,这时,远远的有声音穿透人群的嘈杂:“薛初融,薛初融在哪里?” 人群都安静下来,齐齐循声望去,只见一队人马护送一辆马车由远及近,灯笼火把撕破黎明前的黑暗。 薛初融? 谁是薛初融? 外地考生们相互询问。 也有人说这个名字好熟悉。 紧接着便有人恍然大悟,说就是《菜地赋》写得最好的那个,听说还得到过圣上的亲口夸奖。 “原来是他,他今年也下场啊?” “他文采那么好,又被圣上夸赞,岂不是妥妥的会元公了?” “会元公在哪里呀,快让我们一睹真容。” 人群吵吵嚷嚷,却丝毫压不住那个洪亮的声音:“薛初融,薛初融……” 薛初融终于听到有人叫他,虽然不明真相,却也不得不招手回应:“谁找我,我在这里。” 哇,原来会元公就在我们这边! 站在他前后的考生轰一下炸开了锅,争相举着蜡烛去照,想看清他的长相。 嘚嘚的马蹄声向这边靠近,明亮的火把将周围照亮。 薛初融透过包围着自己的人群,看到一个熟悉的马车停下来。 “咦?” 他咦了一声,突然激动起来,拼命扒开人群,冲那马车跳着脚大声喊:“若宁小姐,我在这里,这里。” 谁? 若宁小姐? 周围的嘈杂又一次变得寂静,所有人都看向那辆马车。 车帘掀开,先跳下来两个婢女,一人打帘子,一人伸手向里面,扶出一个红衣艳艳的女孩子。 女孩子下了车,径直朝着薛初融这边走来,脚步轻盈,身姿曼妙,摇曳的火把照出她精致如玉的小脸,一双杏儿眼亮如星辰。 “哎,这不就是在北城门外和督公大人同骑一匹马的若宁小姐吗?” 外地学子有人认出她。 随即又有人说:“要抛绣球招亲的也是她吧?” “对对对,就是她,定国公家的小女儿。” 可是她到底怎么回事,又是和督公大人骑马,又是抛绣球招亲,现在又来给薛初融送考,她这是脚踏多少只船呀? 京城的民风果然开放,女孩子都可以这样无拘无束。 考生们感慨着,看着杜若宁走到薛初融跟前。 “薛同学,我来给你送考,祝你旗开得胜,得偿所愿。”她郑重其事地行礼送上祝福。 薛初融一时有些怔忡,在女孩子真诚的目光注视下,感觉鼻头发酸,眼眶发胀,要很用力地克制,才能不让眼泪流出来。 “多谢若宁小姐。”他郑重还礼,声音颤颤道,“我一定会好好考的,我一定会考第一的。” 哇! 周围一阵低低的躁动。 “不愧是被皇上亲口夸赞过的人,说话好有底气呀!” “不但说话有底气,艳福也是真的不浅,好羡慕。” “可不是吗,要是有个红颜知己来为我送行,我肯定也能超常发挥。” “屁,没有真才实学,给你十个红颜知己也白搭。” 说话间,只见那位小姐从旁边的随从手里接过一只木箱递给薛初融。 “这是我特意让人给你准备的吃食和提神的丸药,保证你吃了精力充沛,不会闹肚子,除了这些,你这几天不要吃别的东西,另外还有夜里防寒的衣物和毯子,你冷的时候记得拿出来用,千万不要着凉,三天后我还在这里等你,给你设宴接风。” “好。”薛初融答应着,接过木箱,向杜若宁深施一礼,除了一个“好”字,再说不出别的话。 “天呐,若宁小姐想得好周到,比我爹娘都周到。”有人轻声感叹。 “原来戏文里唱的穷书生和富家女是真的,我这么才华横溢的人,怎么就碰不到此等好事。” “与才华无关,小姐们主要看脸,你太丑了。” “嘘,别吵别吵,若宁小姐要对我们说话。”有人急急提醒。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紧张地注视着杜若宁。 杜若宁微微一笑,向着众考生福身一礼: “我和薛同学乃惺惺相惜的同窗之谊,并非大家想的那样,因为我的突然到来,打扰了大家的入场秩序,实在对不住,在此祝愿大家都能旗开得胜,得偿所愿,不负十年寒窗苦,一举成名慰平生。” 女孩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山间潺潺清泉,却瞬间点燃了考生们的热血,大家不觉站直了身子,再一个长揖到底,齐声道:“多谢若宁小姐!” 这声音整齐又响声,带着少年人高涨的热情穿透云霄,惊起飞鸟无数。 贡院门前,宋悯正和礼部尚书赵秉文,以及另外几个官员一同察看考生们的入场情况,那声响彻云霄的“多谢若宁小姐”传来,让他有片刻的愣神,随即猛地向那边看过去。 隔着人山人海的考生,他什么也看不见,便急急吩咐道:“长河,去瞧瞧怎么回事。” 长河像个幽灵站在暗影里,闻言身形一晃,倏忽不见了踪迹。 旁边的官员看得瞠目结舌,适时拍了句马屁:“首辅大人身边真是卧虎藏龙啊!” 宋悯客气地回了句“哪里”,随后轻咳两声,将手炉在袖中捂紧。 少顷,长河又无声无息折返,对宋悯耳语道:“若宁小姐来给同窗送考,顺便为其他考生提神打气送祝福,考生们在向她道谢。” 宋悯又意外又惊喜,没想到这个时间竟然能在这里看到阿宁。 做为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每逢科考,嘉和帝总喜欢让他到场走一遭,好给考生们带去一份好运气。 而他从内心来说是不愿意来的,因为起得太早,更深露重的,会加重他的咳喘。 但是阿宁来了,更再深,露再重,咳喘再厉害,他也认为是值得的。 “快带我去。”他激动地命令。 长河应是,引领他向门外而去。 “首辅大人要去哪里?”赵秉文问道。 宋悯却顾不上回他,跟着长河大步而去。 众人都看呆了,相互感叹说从未见首辅大人走得这么快过。 温文尔雅又身娇体弱的首辅大人,平时走路连蚂蚁都踩不死,没想到也有这样风风火火的时候。 “许是怕若宁小姐的出现引发学生骚乱吧!”有人猜测道,“不过,那位小姐不是要抛绣球招亲了吗,怎么还到处乱跑?” “养不教父之过,都是杜关山惯的。”赵秉文带着十二分的鄙夷说道,“老夫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女孩子,要是我女儿像她这样,早就一顿打死了!” 众人都知道,尚书大人从君子赛那会儿就对若宁小姐印象不好,逮着机会便要拿若宁小姐做女孩子的反面教材,因此也都见怪不怪。 宋悯随着长河紧赶慢赶到了地方,恰好看到杜若宁在两个婢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车夫扬鞭,侍卫催马,一行人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之外。 “阿宁!”宋悯唤了一声,情急之下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好在此时天色仍然黑暗,考生们全都在兴致勃勃地谈论若宁小姐,没人注意到他。 马车跑得不算太快,宋悯一口气追到空旷处,终于追上,闪身拦在了马车前面。 郁朗紧急勒住缰绳,马蹄擦着宋悯的鞋尖停下来。 “若宁小姐!”他捂着心口唤道,“请恕我冒昧打扰,我有几句话想要和你说。” 正文 第148章 你也来死一回 “首辅大人要和我说什么?” 车帘打开,杜若宁没有下车,只是坐在车里淡淡问了一句。 贺之舟早就发现宋悯在后面追赶,也及时地告诉了她,因此,马车突然被拦下,她并没有受到惊吓。 宋悯听着她的声音,捂着心口向车前走了几步,天光未明,车里昏暗,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人。 但即便这样,他也想离她更近一些。 及至走到车辕处,贺之舟伸手臂拦了一下,他才停下来,微微喘息道:“阿宁,你似乎对那个薛初融很上心?” “关你屁事?”杜若宁在车里很粗鲁地回他。 宋悯却一点都不觉得粗鲁,甚至有一丝愉悦,他喜欢这样的阿宁。 “你的事都关我的事,我想让你好。”他说道,“阿宁,那个人是个书呆子,就算高中也不会有太大出息,他不适合你。” “呵!”车里传出一声冷笑,“你不是书呆子,你有出息,你出息大到能杀人。” 话虽然说得有些隐晦,但宋悯知道她的意思,方才那一丝愉悦随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心痛。 “阿宁,你总是说这样的话来刺我的心,难道一个人犯了一次错,就永远不能得到谅解吗?要一辈子被悔恨和痛苦折磨吗?” “那要看是什么错,杀了人还想得到谅解的人,应该自己死一次试试。” “……” 宋悯噎的又是一阵咳,知道这个话题无解,便也不再浪费口舌。 “阿宁,我要和你说的不是这事,我知道你不想嫁给皇子,我会帮助你的,你别怕。” 车里又传出一声冷笑。 “你打算怎么帮助我?”杜若宁问,“帮我杀了抢绣球的人,还是你自己去抢绣球?” 宋悯笑了下:“阿宁,你总是这么聪明,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猜到我的想法。” “不是我聪明,是你太蠢。”杜若宁冷冷道,“首辅大人还是省省吧,我不需要你的帮助,相比你这种怪胎,我宁愿嫁给皇子。” 这话说得太重,宋悯心头仿佛被人捅了一刀,痛到不能呼吸。 “阿宁,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他终于忍不住发了火,“我变成这样是为了谁,你为何要一次次用这样的话来中伤我,我在你眼里比不过江潋,比不过皇子,甚至比不过一个穷书生吗,我已然在你面前卑微至此,你还想怎样,你到底要怎样?” “我要你死!”杜若宁的声音陡然变得冷厉,人也从车里钻出来,站在车前,一把抽出贺之舟的佩刀,哐啷一声扔在他脚边,“你也来死一回,我就什么都听你的,怎么样?” 宋悯下意识跳开两步,差点跌倒,抬眼惊恐地看向站在车前的女孩子。 火把照亮她美丽的容颜,黎明的风卷起她大红的衣衫和她乌黑的长发,时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一年前的那个夜晚,她手挽长剑,一剑刺穿他的身体。 这么多年,他曾无数次幻想,如果时光能倒回到从前,他一定不会把剑给她,一定不会伤害她,也不会让别人伤害她。 如果能再来一次,他一定会从容应对,不再让自己那样慌张,不再让事情那样狼狈地收场。 可是眼下,阿宁只是扔了一把刀给他,他便又惊慌失措,大脑空白,还差点跌倒。 真是太失败了。 他应该姿态从容地接过那把刀的。 为什么,为什么他在阿宁面前永远无法从容? “躲得这么快,看来首辅大人是不想死了。”杜若宁嗤笑一声,转身回了车里,吩咐郁朗继续赶路。 郁朗应声是,以缰绳牵引马匹向左侧挪动,避开宋悯之后,便催马扬鞭绝尘而去。 先前被贺之舟调开的侍卫们也随即跟上。 马蹄声踏破黑暗,向着晨光熹微的东方疾驰,新的一天承载着无数梦想与期盼开始了。 天光大亮之后,督公府也在旖旎的朝霞中苏醒。 精美奢华的大宅中,随处都是忙碌的男人身影,连做饭熨衣的活都由男人来做。 许是缺少女人的缘故,再华美的宅子也显得没什么生机。 望春一边给江潋熨衣服,一边向望夏抱怨:“干爹跟女人有仇吗,为什么不能买几个婢女,没有婢女,买两个嬷嬷也好啊,你有没有那种感觉,只要家里有一两个女人,立马就会变得不一样。” 在他看来,女人似乎有种神奇的力量,再冷清的地方,只要有女人,就会显得生机勃勃。 “什么时候,咱们府里也能像别人家那一样,一大清早就能听到婢女们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 说到这里自己停下来叹气:“不可能了,永远都不可能了,就那一只小鸟,也要飞走了。” 望夏被他絮叨得心烦:“你是不是有病,大清早又在这里悲春伤秋,要什么女人,我看你比女人还女人。” 望春气结,没好气地撵他走:“去去去,跟你这种没学问的人说话就是对牛弹琴!” “嘁!”望夏撇撇嘴,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咦了一声:“望冬怎么回来了,他不是被干爹派去贡院那边了吗?” 科举考试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样公平公正,当中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黑操作,朝廷为了防止有人徇私舞弊,每次都要花费很大的财力人力行监督之事。 这种关乎万千学子前程的大事,嘉和帝谁都不信,就信任江潋,所以每次都把这个任务交给江潋。 望冬被江潋派去贡院,按理说是要和官员考生一样在里面关上三天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子却回来了。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望春拿着熨烫好的衣服跟出来,“走走走,咱们去看看。” “就你爱凑热闹。”望夏拿白眼翻他,到底还是跟他一起去了。 江潋刚睡醒,穿着洁白的中衣懒洋洋靠在床上,俊美的脸上还有一丝慵懒没有消散。 望冬在外面求见,得到允许才走进来,在床前单膝下跪行礼,而后将杜若宁去贡院给薛初融送考,回程时被宋悯拦下的事一一禀报。 江潋脸上的慵懒在听到若宁小姐这四个字时,瞬间消失不见,坐直了身子皱起眉:“她怎么这么多事,她就不能消停一天吗?” 随即又觉得自己的抱怨起不到任何作用,语气也变得烦躁起来:“姓宋的是属马蜂的吗,见人就追,他们都说什么了?” 望冬道:“若宁小姐的侍卫将那块围了起来,属下没敢靠太近,前面说什么没听清,后面若宁小姐突然恼了,喊着要让宋悯死,还扔了一把刀给他,说让他也来死一回。” “什么叫也来死一回?”江潋的眉头皱得更深,“所以,宋悯死了吗?” 正文 第149章 她也太记仇了吧? “没死。”望冬说,“若宁小姐走了之后,首辅大人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哼,就知道他舍不得。” 江潋冷笑一声,心说那狗东西整日一副天下第一大情痴的做派,后院里的女人却是层出不穷,他要真那么痴情,怎么不干脆抹脖子下去陪公主去。 虚伪! 不过话说回来,烦人精的脾气也够大的,宋悯劫了她一回,她居然一直恨到现在,甚至还想让宋悯死。 虽然宋悯确实该死,可她也太记仇了吧? 她为什么会说“你也来死一回”,宋悯只是掳走她,又没有杀了她。 是口误吗? 还是有别的意思? 正想着,突听望春在外面惊喜地喊:“望秋!望秋你回来啦!” 望夏随即也跟着喊:“望秋,你怎么不声不响就回来了?”| “不然呢,还要敲锣打鼓不成?”男声低沉带着笑意,紧接着房门被敲响,“干爹,我回来了。” 江潋和望冬都不自觉面露笑意。 “进来吧!”江潋扬声说道,人也从床上下来。 房门打开,一个青色衣衫,瘦高身量,面白无须的年轻人携一身风尘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欢欢喜喜的望春和望夏。 “儿子拜见干爹。”望秋走到江潋跟前,撩衣摆跪在地上叩首。 “起来吧!”江潋淡淡道,没说什么寒暄的话,直接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干爹放心,都按照您的吩咐办好了。”望秋站起来,微躬着身子又补充一句,“刘远也安排好了,干爹无须挂心。” “好,辛苦你了。”江潋点头,招手示意望春把他的外袍拿过来,又道,“最近没什么要紧事,你先好好休息几日再说。” “没有要紧事吗,我怎么听说干爹遇刺了?”望秋上前一步,帮着望春把外袍给江潋穿上,边系衣带边问,“可有查出是何人所为?” “遇刺不是常有的事吗,望春正查着呢,你不用操心。”江潋又一次强调,“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 “是,都听干爹的。”望秋应下,不再多问。 望夏挑了一根玉腰带给江潋束上,笑嘻嘻道:“干爹,我们春夏秋冬可好长时间没有聚这么齐了,等望冬从贡院出来,咱们一起涮锅子吧!” “你就记着吃。”江潋白他一眼,转而对望冬道,“你先回贡院吧,把那边盯紧了,别出什么纰漏。” “是。”望冬躬身拱手,退了出去。 “干爹,我去送送望冬。”望秋请示道。 “去吧!”江潋摆手。 望秋便追着望冬出去了。 望春和望夏留在房里伺候江潋洗脸梳头,收拾停当,叫厨房传早饭。 用过早饭,江潋进宫见嘉和帝。 今日科考头一天,各处相关的官员都很忙,嘉和帝免了早朝,让他们全力以赴为科考保驾护航。 外面忙碌,宫里倒闲下来,君臣二人批阅着这几日积攒的折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最近几天的事情实在是多,朕都有点应接不暇了。”嘉和帝揉着眉心道,“曹广禄死了,掌印之位不能总是空着,等春闱结束,朕便正式宣布对你的任命。” 江潋握着朱砂狼毫在折子上笔走游龙,头也不抬地说:“不打紧,陛下就是不宣布,臣该做的都会做好,陛下只管放心。” “对你朕自然是放心的。”嘉和帝道,“朕就是怕交托你的事太多,把你累坏了,你受了重伤,都没时间休养。” “累倒是不累,就是有时确实分身乏术。”江潋将笔搁在砚台上,郑重道,“陛下,远公公已死,您也该重新挑选一个近身伺候的人了。” 提起刘远,嘉和帝难免又心痛又愤恨:“明昭余孽快把朕得用的人杀光了。” “远公公不是。”江潋道,“远公公死于军中,也算为国捐躯,陛下将他厚葬便是对他的嘉奖,他的家人臣会妥善安置的。” 嘉和帝抚额叹息:“你觉得如今伺候的人里,哪个更细致些?” 江潋道:“臣瞧着小安子不错,机灵活泼有眼色,心思也细腻,和远公公有些相仿。” 小安子就是定国公回京那天出宫去给江潋报信的小太监。 “那就他吧!”嘉和帝道,“朕年岁渐长,是该用用年轻人,添些朝气了。” 江潋垂首应是:“陛下觉得好就好,臣回头再敲打敲打他,让他经心着些。” 嘉和帝颔首:“你看着办就行。” 江潋应声是,继续提笔批折子。 嘉和帝手拄着头看他,想到什么又问:“明昭余孽的事查得怎样了?” 江潋道:“这几天事情太多,我忙不过来,交给沈决负责了,晚上回去叫他过去问问。” 说到沈决,嘉和帝不禁笑起来:“原以为让你督管锦衣卫,你们两个会水火不容,没成想竟处成了好朋友,真是出乎朕的意料。” 江潋也笑了下:“他就是个憨子,没什么心机的,但办案确实很厉害,臣喜欢有本事的人。” “最有本事的是你自个。”嘉和帝欣慰道,“朕常常觉得,你就是上天赐给朕的宝,当年朕出行遇刺,是你拼死替朕挡刀,要是没有你,朕说不定就死了,你救了朕,自己却被伤了根本,再不能娶妻生子,朕每每想起都觉得亏欠你良多。” 当年嘉和帝与江潋初次相遇,是源于明昭旧人组织的一场刺杀,碰巧在场的江潋拼死保护了嘉和帝,自己却被伤了命根子。 因那时嘉和帝刚刚登基,怕民心不稳,也怕其他人效仿,便将此事瞒了下来,没有对外公开。 而救了他一命的江潋,便被他带回宫里,放在身边听差。 宫里每年都会检验太监们的命根子有没有阉干净,检验方法极其恶心,因为江潋是嘉和帝的救命恩人,嘉和帝便特许他不用每年接受那种践踏尊严的检验。 后来他越来越受嘉和帝倚重,职位也越升越高,就更加没人敢给他验身了。 尤其这些年他既不和宫女对食,也不在外面养女人,更不像其他太监一样巴结依附后宫嫔妃,督公府里连个婢女嬷嬷都没有,说他不是太监都没人相信。 “陛下快别这么说。”江潋见嘉和帝又提及当年旧事,垂首恭敬道,“这是臣的命,也是臣与陛下的缘分,臣虽不能娶妻,儿子却比谁都多,还得到陛下如此厚爱,此生足矣。” 嘉和帝自然知道,宫里很多太监都是江潋的干儿子,甚至有些比他大十几二十岁的老太监,也一样叫他干爹。 换了旁人,嘉和帝肯定是忌讳的,但因为他是江潋,便不闻不问由着他去。 他为了救驾连男人都做不成了,收些干儿子聊以慰藉有何不可,况且他那些干儿子个个都很能干,可以帮他做很多事。 “其实朕一直想让你娶个媳妇的,虽然不能传宗接代,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总是好的,将来老了也是个伴儿。”嘉和帝道,“只要你愿意,只要你开口,京中名媛贵女随你选,你想娶谁朕都能成全你。” 江潋一笑婉拒:“多谢陛下如此为臣打算,但臣确实对女人不感兴趣,甚至还觉得她们聒噪,所以还是免了吧!” 嘉和帝和他说不通,也不去勉强他,遂撇开这个话题不再提及。 君臣二人在御书房消磨了一上午的时光,午饭后,嘉和帝回寝殿休息,江潋趁机找来小安子,告知他以后远公公的差事由他接手,让他放机灵点好好服侍皇上。 小安子本来就是江潋的人,自然明白放机灵点是什么意思,当下欢欢喜喜答应下来。 第二天的早朝上,百官们便发现,这些日子一直代替远公公陪皇帝上朝的江潋,换成了一个年轻白净的小太监。 大家心知肚明,这位大约是要取代远公公成为皇上的身边人了。 下朝后,大家纷纷打听那位小太监的情况,明里暗里送了各种贺礼过去,小安子的名字也没人再叫,所有人都开始改口叫他安公公。 安公公走马上任在朝堂掀起了一点小浪花,但很快就被随之而来的大浪所吞没了。 这个大浪就是,昏迷好多天的定国公突然苏醒了。 正文 第150章 咱家还抱过她呢! 据说定国公是被一个游医治好的。 那个游医居无定所,四处游荡,前两天出现在京城,先是治好了一个已经被抬进棺材的老者,而后又把一个难产的妇人和她腹中的婴儿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定国公府的人本来就在四处寻访神医,恰好碰到他在治病救人,便将人请回国公府,两剂汤药下去,定国公便醒了过来,第二天已然可以下床走路。 这也太神了吧? 神仙都没他神。 嘉和帝听闻消息,大为震怒,在御书房发了好大的脾气,江潋和宋悯得到传召赶过去时,御书房已经变成了灾祸现场,满地的狼藉。 “老狐狸,老狐狸……”嘉和帝一连声地骂着,把手里的书撕得粉碎,仿佛那是杜关山的尸体。 “陛下息怒。”两人忙上前劝阻,“陛下忘了虚空道长的交待吗,不管发生什么,您都要以龙体为重呀!” 嘉和帝狂躁不止,双眼都是通红的:“息怒,叫朕如何息怒,他就算要装死,也多装些时日吧,这才几天,两副汤药就活蹦乱跳了,他这不是明摆着把朕当猴耍,让世人都看朕的笑话吗? 朕现在想明白了,这些天的事,全是他们父女两个搞出来的,曹广禄根本不是明昭余孽杀的,就是他杜关山杀的,他杀了曹广禄,叫朕无暇顾及他,他好轻轻松松地回来,舒舒服服在家挺尸。 不,他就是明昭余孽,他杜关山就是明昭最大的余孽,他心里只有明昭帝,从来就没有朕,朕万两黄金都买不来他的心,他该死,该死!” “是是是,他该死,他该死。”江潋连声附和,不顾君臣之礼,将他死死抱着,禁止他再发疯,“陛下何苦为了一个该死之人伤了自己的身体,这样不正好如了他的意吗?” 嘉和帝砸了半间御书房,气力早已耗尽,靠在江潋身上不再挣扎。 “你说得对,朕要好好活着,好好炼丹,好好修道,朕要长命百岁,看着他杜关山死,朕一定要将杜家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宋悯站在一旁,看着靠在江潋身上的皇帝,心里五味杂陈。 就连皇后娘娘也不敢在皇上生气的时候强行将他抱住吧? 放眼整个大周,估计只有江潋敢如此。 自己这个有着从龙之功的首辅,也没有这样的特权。 好在他现在已经不在乎这些。 他也不在乎皇上将杜家满门抄斩,但是阿宁不行,有他在,谁也不能动阿宁。 哪怕阿宁伤他千遍万遍,他也还是要护着她,全当还她当年的债。 “宋悯,你为什么不说话?”嘉和帝缓过来神,开口叫他,“你在想什么? 宋悯忙躬身道:“回陛下,臣在想您刚才的话,臣也觉得曹掌印的死是杜关山所为,除了杜关山,还真没几个人能布下那么大的局。” “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嘉和帝愤愤道,“刘远的死肯定也是他干的,他真是无法无天了。” “既然他已经康复,陛下不如传他入宫面圣吧!”宋悯道,“最好把那个神医也一并传来,让太医们与他切磋切磋,是不是真的神医,一试便知。” “说得没错,就该这么办,朕现在就下旨,让杜关山即刻进宫。”嘉和帝道,“江潋,你去传旨吧,为了防止那个老狐狸又耍花招,你就在那里等着他,让他带着神医随你一同回宫。” “臣遵旨。”江潋领命,将嘉和帝松开,“陛下,臣走后,您切不可再动怒。” “朕明白,你去吧,快走快回。”嘉和帝道,他现在几乎一刻都离不了江潋。 “宋大人,劳烦你陪陛下移驾乾清宫,这里叫人收拾一下。”江潋临走又对宋悯交待了一句。 宋悯应下,心里却十分不爽,江潋居然指挥到他头上来了,他们两个到底谁是首辅? …… 科考期间,无论先生还是学生都无心上课,京城的学堂书院索性放假三天,等考试结束再开课。 趁此机会,云氏便让人做了一个绣球,亲自把杜若宁押到习武场,让她好好练习抛绣球。 不仅如此,还把她三个兄长和杜晚雪杜晚烟都叫来,加上府里的婢女小厮,乌乌泱泱一大群,假扮各家公子抢绣球。 杜若宁对此十分无语,左右眼下没什么要紧事,便听从她的话,借着抛绣球和大家嘻嘻哈哈地玩闹。 春日阳光明媚,习武场上欢声笑语一片,连老夫人都被吸引过来,坐在那里看孩子们玩乐。 杜关山在床上躺了几天,躺得骨头都硬了,便也跑过来凑热闹,时不时还要亲自下场指点一下女儿的球技,告诉她怎么样才能抛得远。 “抛得远有什么用,重要的是要抛给合适的人。”云氏道,“我已经在打听各家公子的情况,回头把合适的人选画下来,让宁儿仔细挑选辨认,到时候看准人站在哪里再抛。” “这个靠谱。”杜老夫人道,“另外还要找人盯着,一旦绣球偏离方向,要及时去拦一下,小心别让绣球落在旁人手里。” 全家人在这里讨论得热火朝天,却不知江潋已经到了府门口。 因为嘉和帝让江潋盯着杜关山,他便没有让门卫先去报信,直接拿着皇上的手谕带着望春等人闯了进去。 门卫怕出事,只好在后面紧紧跟随。 一路行来,府里到处都安安静静的,什么人也没见着,杜关山也没在前院的卧房。 “人呢,人都去哪了?”江潋问跟在后面的门卫。 门卫也是一头雾水,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浇花的老仆,询问之后才知道大家都在习武场陪若宁小姐练习抛绣球。 江潋:“……” 还挺上心,真练起来了,看样子是对那个“全天下最俊俏的郎君”志在必得了。 “带路,咱家也去凑个热闹。”他对门卫吩咐道。 门卫:“……” 这位大人不是来传旨的吗? 怎么还有空闲凑热闹? 就不怕皇上等急了吗?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说,只好带着几个人往习武场去。 江潋一边走,一边欣赏国公府的烂漫春色,心里忍不住想,也不知道那个天下第一俊俏的郎君到底长什么样? 小丫头神神秘秘的,搞得他都有点迫不及待想看一看了。 于是招手叫过望春,小声问道:“你不是最爱关注这种事吗,你觉得谁是京城最俊俏的郎君?” “还用说,当然是干爹你了。”望春毫不迟疑地回答。 江潋:“……” 虽然但是,这话听着还是很高兴。 “除了我呢?”他又问。 “除了干爹,就是首辅大人了。”望春说。 江潋的脸垮下来。 “除了他呢?” “除了他……那就是沈指挥使了。” 嗯? 江潋激灵一下,难道小丫头心仪的人是沈决?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一点都没察觉? 莫非是大年初一的晚上,沈决将她从宋府背出来的时候? 就背了一下而已,她就心动了? 照这么说的话,咱家还抱过她呢! 哼! 正文 第151章 想张开双臂拥抱她 江潋一路想东想西,跟着门卫来到习武场。 远远地就听到那边一片欢声笑语,各色衣衫的人影在场中奔跑追逐,时不时还听到杜关山中气十足的叫好声,指挥着女儿往左往右,小心身后。 这到底是抛绣球还是蹴鞠赛,怎么感觉他们家人都玩得挺欢乐,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堂堂国公府,主子仆婢没上没下没大没小的在一起嬉闹,还讲不讲点规矩了? 这事也就杜关山能干得出来,听说以前在行军打仗的时候,他玩兴上来还会和兵将们赌钱行酒令,输了还赖账。 如今他女儿都要招亲了,还是没个正经样儿。 难怪皇上生气,你要装病也多装几天呀,听听这声若洪钟的,皇上要是亲耳听到,不得气得当场吐血。 早知道就怂恿着皇上一起过来了。 到了近前,门卫小跑过去向定国公禀报,说江督公来了。 “他怎么又来了?”杜关山的兴致被打断,皱眉不悦,“这一趟一趟的,跟上门女婿似的,想在我们家扎根吗?” “……” 场里玩闹的年轻人看到江潋过来时,都已经停止了动作安静下来,杜关山的声音又大又没好气,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包括江潋在内。 云氏最忌讳的就是这个,听他又在胡言乱语,恨不得拧他两把。 念头刚起,她的小女儿已经像只花蝴蝶一样向江潋飞奔而去。 “督公大人,你来啦?” 杜若宁手里抱着红艳艳的绣球,光洁的额头一层细密的汗珠,眼睛亮闪闪如同从水中捞出的黑曜石,轻薄春衫翻飞好似彩蝶翩翩。 江潋一时有些怔忡,看着女孩子越来越近的身影,心跳在不自觉地加快。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张开双臂,等着她像花瓣一样轻盈的身子扑进他怀里。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杜若宁飞奔的身子便被一只大手拉住,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戛然而止。 “你这孩子,怎么见到江督公就像小孩儿见了卖糖人的?”杜关山把女儿抓在手里,一脸的不高兴,“你见着阿爹都没这么开心。” “……” 杜若宁被他拉着不能动,只好冲江潋招招手:“督公大人,你这次来又有什么事呀?” 江潋看着她,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咱家是奉皇上的命来请定国公进宫面圣的。”他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杜老夫人和云氏皆是一惊,直到这时才想起杜关山本来是应该躺在床上的。 虽说已经对外放出被神医治好的消息,也不能这么快就好到活蹦乱跳呀! 这下倒好,不但活蹦乱跳,还被江潋撞个正着,想圆谎都没话可说。 正暗自着急,就听杜若宁说道:“皇上这么快就听说我阿爹醒了,可是督公大人,我阿爹虽然醒了,身子还虚弱得很,他怕是不能走太远的路。” 江潋:“……” 当他瞎,看不到定国公矫健的步伐,还是当他聋,听不到定国公洪亮的大嗓门? “若宁小姐什么意思,是不让国公爷去面圣吗?” “当然不是。”杜若宁道,“我是想请督公大人让我也跟着去,以便随时照看阿爹,正好我也许久没见到皇上,挺想他的。” 江潋:“……” 又来了,又来了,这个撒谎不眨眼的大骗子! “宁儿,你别胡闹!”云氏过去将女儿拉开,“这是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家少掺和。” “可是我不放心阿爹呀,阿爹如此虚弱,万一在宫里晕倒怎么办?”杜若宁说道。 江潋冷笑:“若宁小姐无须担心,皇上特意吩咐,让神医随定国公一同进宫和太医们切磋医术,有他在,想必国公爷不会有事的。” “啊?神医呀?阿娘,神医好像已经走了吧?”杜若宁很认真地问云氏。 “没走,在这呢!”一个声音说道。 大家都向那边看过去,就见望春带着一个白胡子老头快步走来。 “哎,你……”带他们过来的门卫一脸震惊,这人刚才明明一直在后面跟着,什么时候跑去把神医抓来了? 国公府这么大,他怎么知道神医住在哪里? 东厂的人好邪门呀! “春公公你……”这下连杜若宁也没法子了,只好眼睁睁看着父亲和神医被江潋带走。 对于父亲她倒还不是太担心,但愿神医能顶住太医院那群太医的车轮战。 …… 乾清宫里,嘉和帝面色沉沉坐在龙椅上,看着“大病初愈身体虚弱”的杜关山一步一步走进大殿,走到他面前,颤颤巍巍跪下大礼参拜。 神医也跟在杜关山后面,学着他的样子给皇上磕头。 若是换作以往,这个时候的嘉和帝就该一脸仁慈地摆手说免礼了,但今天没有,他窝着一肚子火,一动不动地等着杜关山给自己磕头,恨不得现在手边有把剑,一剑砍了这老狐狸的脑袋。 宋悯和十几个官员静静站在一侧,可以明显看到皇上眼里流露出的杀机。 杜关山磕完头,嘉和帝仍然没叫他起来,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定国公终于醒了。” “是啊,托陛下洪福,臣醒了。”杜关山再次叩首道,“让陛下担心,是臣的罪过。” 罪过? 嘉和帝在心里冷笑,老狐狸,你还知道罪过二字怎么写吗? “定国公英勇杀敌,保卫疆土,乃不世之功,何罪之有?”他笑着说道,“西戎人那么难打,定国公一出马就打得他们投降议和,不愧是万民敬仰的不败战神。” “陛下谬赞,臣不敢当。”杜关山口中谦虚,心里却骂,不世之功还让老子跪着,有你这样对待战神的吗? 嘉和帝仿佛打定主意要让他一直跪着,脸上带着笑又道:“此番你身受重伤,朕本该亲自过府探望,奈何分身乏术,一直未能成行,既然今日你来了,便让太医们当着朕的面给你诊诊脉,也好让朕彻底放心。” 说着并不给杜关山反驳推辞的机会,看向他身后跪着的白胡子老头:“这位想必就是治好定国公的神医了,医术如此高超,可愿留在太医院当差?” 神医忙俯身在地:“多谢陛下抬爱,草民游荡惯了,受不了拘束,况且草民这三脚猫的医术实在上不了台面,治好定国公纯属误打误撞。” 呵!这还没开始呢,就急着贬低自己了,可见全是在做戏给世人看。 嘉和帝不置可否,示意安公公传太医。 太医们早就准备好了,就在偏殿候着,不过片刻便鱼贯而入,跪成一排向嘉和帝见礼。 嘉和帝直到这时才让定国公和太医们一同起身,对为首的沈太医说道:“你等先为国公爷把把脉,验验伤,把实情告诉朕,也好让朕放心。” 沈太医应声是,转身面向杜关山:“国公爷,先让老朽来为您诊脉吧!” “有劳沈太医。”杜关山并无推脱,十分配合地伸出手。 沈太医一手托着他的手臂,一手给他搭脉,左手搭完又换右手,而后回身向嘉和帝禀告:“陛下,从脉象来看,定国公的身体确实已经大好了。” 嘉和帝一点都不意外,因为杜关山从来就没有不好过。 “脉象平稳,那就再看看伤口恢复如何。”嘉和帝说道。 “是。”沈太医又转向杜关山,“劳烦国公爷宽衣。” “这,在陛下面前,不太合适吧?”杜关山迟疑道。 嘉和帝摆手:“没什么不合适的,朕与诸位爱卿都是男人。” “如此,臣便失礼了。”杜关山应道,招手叫安公公,“劳烦这位小公公帮个忙。” 朝臣们全都瞪大眼睛。 居然叫皇上跟前的公公帮他脱衣服,杜关山真不是一般的狂妄。 安公公看向嘉和帝,待嘉和帝点过头,才走过去帮忙杜关山把衣服一层层解开。 少顷,杜关山赤裸的上半身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大殿上突然陷入一阵死寂,所有人都盯着他的身体屏住了呼吸。 健壮的古铜色的身躯,其上布满了累累伤痕,刀伤箭伤,新伤旧伤,大大小小,深浅不已,最新的几个伤口有的在胸膛,有的在肩膀,有的腹部,有的在腰上,有的已经愈合,有的还翻着红肉,每一道伤,放在寻常人身上都足以致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已经不是简单的触目惊心所能概括。 这就是战神呀! 原来战神不是天生神勇,而是用血肉之躯拼杀出来的。 太医们最懂这些伤口的凶险性,看过一眼,都不忍心再看第二眼,纷纷转头掩面,眼眶酸涩。 官员们也都为之动容,方才还认为此人狂妄,如今却觉得,他纵然再狂妄百倍千倍,也是应该的。 他的狂妄是拿命换来的。 大周疆土和百姓的安稳,也是他拿命换来的。 江山有此一人,何其幸哉! 江潋在一旁默默看着,面色平静无波。 他就知道,小丫头的担心是没必要的,定国公之所以是定国公,自然有他的厉害之处,他若没有把握能在皇上面前全身而退,就不会放出自己康复的消息。 毕竟,他可是一只老狐狸呀! 正文 第152章 去看看我们的小干娘 嘉和帝显然也没想杜关山华美的朝服和狂妄的外表下,是这样一副伤痕累累的躯体,怔忡了许久,才摆手道:“小安子,给国公把衣服穿好吧,国公为了大周受苦了。” 事实摆在眼前,当着这么多大臣和太医的面,他只能这么说。 这个时候,他哪怕苛责杜关山一句,都会让其他人跟着寒心。 早知道这样,就不找这么多人来做见证了。 嘉和帝不禁有些懊恼,好在还有个冒充神医的三脚猫可以做做文章,不然今天这个局又白做了。 “国公的伤如此凶险,实在出乎朕的意料,由此恰好说明神医的医术着实非同凡响,沈太医,你们都是同行,不妨向人家讨教一二。” 沈太医事先已经得到皇上的授意,知道皇上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治定国公的罪,虽然也为定国公那一身伤痕所震撼,皇上的命令却不得不执行。 当下领命向那白胡子老头拱手道:“老朽沈文灿,蒙陛下错爱,现任太医院院使,敢问神医尊姓大名?” “院使客气,老夫就是一个赤脚郎中,当不得神医之称。”老头呵呵笑着拱手还礼,“老夫夫贱姓诸葛,小字长青,云台县人士。” “什么?” “什么?” 太医们闻言突然一阵骚乱,个个神情激动,两眼放光,争先恐后地向老头围拢过去。 嘉和帝吓了一跳,直觉大事又将不妙。 果然,下一刻便听到沈太医颤抖着声音道:“原来先生就是云台神医诸葛长青,我等有眼无珠,还请先生见谅!” 云台神医? 诸葛长青? 这名字不仅仅是太医们知晓,在场的官员甚至嘉和帝本人都常有耳闻。 传闻他医术精湛,妙手回春,起死人肉白骨,只要他想救,过了鬼门关的鬼魂都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倘若真的是他,杜关山能起死回生也就不足为奇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嘉和帝又忍不住想发火,杜关山他到底走的什么狗屎运,怎么什么好事都能让他撞上? 神医到底是云游来的,还是特意为他杜关山来的? 或者他早料到会有今天这一场殿前对质,因此特地请了神医来为自己圆谎? 这个神医,真的是神医本人吗? 很快,沈太医便回答了他的疑问,此人确实是云台神医诸葛长青,因为诸葛长青天生双手六指,非常人所能伪装。 嘉和帝只觉得胸腔里有一团火在横冲直撞,烧得他心绪烦躁,理智渐失,恨不得当场将大殿里的东西砸个稀巴烂,好让那团火发泄出来。 江潋发现他的异样,忙上前一步道:“陛下,定国公大病初愈,不宜太过劳累,不如今日先到这里,等他身体完全康复,再来与陛下说话。” 嘉和帝也知道此刻不是发火的时候,用仅存的一点理智说道:“就依你,朕正好也累了,你替朕送国公出去吧!” 江潋应是,不仅带走了定国公,还顺便带走了除宋悯以外的所有人。 嘉和帝忍了又忍,直到确定周围再没有其他人,才抓起手边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他心中那团火终于熊熊燃烧起来,疯了一样将身边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稀巴烂。 宋悯没有阻止他,静静站在不会被砸到的地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发疯。 以前的皇上不是这样的,即便发脾气,也不会用打砸东西的方式发泄。 宋悯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是皇上吃的丹药里面添加了致人狂躁的成份? 如果真的是这样,肯定和江潋还有那个虚空道长脱不了干系。 他杀不死江潋,总可以利用这个整倒江潋吧? 如果皇上知道自己吃的丹药被江潋动了手脚,还会像现在这样离不开他吗? 肯定不会。 不但不会,说不定还会亲手杀了他,因为皇上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身边人的背叛。 江潋送完杜关山和神医回来,嘉和帝已经不在乾清宫,负责打扫的小太监说,首辅大人陪着皇上去炼丹房找虚空道长了。 江潋看着一地的狼藉,什么也没说,转身去了炼丹房。 宋悯一直反对皇上吃丹药的,为什么这回却主动陪皇上去炼丹房? 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吧? 到了炼丹房,果然看到宋悯在缠着虚空道长问东问西,嘉和帝坐在蒲团上捂着脑袋喊:“你能不能别问了,快把丹药拿来给朕吃,朕的脑袋快要裂开了。” 宋悯却不肯给他,非要虚空道长把丹药的配方拿出来,确认无误后才能给皇上服用。 虚空道长自然不肯,说配方是他的独门秘方,不可外传。 两人争执不下之际,江潋迈步走了进来,直接从宋悯手里抢过丹药盒,取出两颗喂给了嘉和帝。 嘉和帝吃了丹药,就着江潋的手喝了一碗水,心中的烦躁顿时消除大半,头疼也缓解了不少。 江潋看了宋悯一眼,冷冷道:“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宋大人非要让皇上忍着头痛听你在这里掰扯,不知意义何在?” “意义就是要揭穿你们的把戏。”宋悯道,“道长执意不肯把配方给我看,难道不是做贼心虚吗,我怀疑你们在里面添加了什么东西想害陛下。” “呵!”江潋冷笑一声,“宋悯的意思是你比陛下更英明,更博学了,道长的配方虽不外传,却从来没瞒过陛下,倘若有问题,陛下难道看不出来,你要说里面添加了什么,自然是五皇子的指尖血,所以宋大人是想指责陛下不该用儿子的血炼丹吗?” 嘉和帝原本还没想到这点,被江潋一提醒,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宋卿果真是对朕有看法吗?” “臣不敢。”宋悯忙撩衣摆下跪,“臣跟随陛下十年有余,臣的心思陛下最清楚,臣除了担心陛下的龙体,别无杂念,望陛下明鉴。” 宋悯很聪明,从嘉和帝的一个眼神里,就知道这场较量又是江潋占了上风,因此便搬出自己的从龙之功,好打消嘉和帝对自己的不满和猜忌。 果然,嘉和帝听他说到跟随十余年,脸色便缓和下来:“你的忠心朕自然晓得,你不懂炼丹,朕不怪你,只是以后不要再对江潋和道长疑神疑鬼,他们对朕的心,是和你一样的。” “臣谨记陛下教诲。”宋悯垂首道。 嘉和帝摆摆手:“你先去忙吧,朕在这里歇息一会儿。” 宋悯便不再多说什么,施礼告退。 虚空道长看着他走出去,悄悄抹了一把汗。 …… 杜关山有惊无险地回到家,定国公府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杜关山要了热水,屏退众人,只留神医在屋里,让神医用特制药水洗去了画在他身上的伤疤。 旧伤都还在,只有那几道触目惊心的新伤是画上去的,并且神医两只手上的第六根手指也在遇到水之后掉落下来,变成了一双和正常人一样的手。 “先生不愧是神笔许放,画出的伤口居然能以假乱真瞒过那么多双眼睛,在下实在佩服。”杜关山抱拳拱手道:“等会儿我让莫南送先生出城,城外有人接应,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最近半年,你都不要离开那里。” 神医扯掉自己的胡子,顿时年轻了十几岁,揉着被扯痛的下巴笑着应道:“我记下了,国公无须为我担忧。” 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一个中年灰衣男人走出来,跟随候在门外的莫南匆匆而去。 自此,突然出现京城的诸葛神医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傍晚,为期三天的春闱终于结束,短暂平静后的京城又重新热闹起来。 杜若宁再一次换上喜庆的红衣,按照约定去贡院门口迎接薛初融出闱。 当初她去送考时,说今天会来接薛初融,很多送考的人都听到了,回去后又将此事散播出去。 因此,今天有好多家里没有考生的人也纷纷跑来贡院门口看热闹,想要看看若宁小姐和那个薛初融到底怎么回事。 望秋这几日听望春讲干爹和若宁小姐的事,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听闻若宁小姐会去贡院,便怂恿望春和他一起去接望冬,顺便看一看望春心目中的小干娘。 望春满口答应下来,交代望夏照看好干爹,自己和望秋悄悄溜出东厂。 结果刚走没几步,被突然从屋里走出来的江潋看到了,扬声叫住两人,问他们要去哪。 望春一紧张,脱口而出:“去,去看干娘。” 江潋愣了下,皱眉道:“干娘,什么干娘,谁的干娘?” 正文 第153章 干爹真的没戏了 “当然是我们的干娘呀!”望秋嘻嘻笑道,“干爹一心为公,没空给我们找干娘,所以儿子们只好自己去找了。” 说着也不给江潋反应的机会,拉起望春就跑,嘴里喊道:“我先去给干爹把把关,倘若合适,这亲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江潋眼睁睁看着两人一溜烟跑得没影,隔了一会儿才转头怔怔问望夏:“他什么意思?” 望秋是四个人当中唯一一个敢在江潋面前嬉皮笑脸的,望夏可不敢像他那样和干爹开玩笑,缩缩脖子道:“儿子不知。”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江潋又问。 望夏摇头:“儿子不知。” “这也不知,那也不知,就知道吃!”江潋瞪他一眼,没好气道,“罚你三天不许吃饭!” 望夏:“……” 擅离职守的是他们两个,凭什么挨罚的是我? 不让吃饭,那我吃面行不行啊? 望春和望秋不知道可怜的望夏为他们受了罚,一路打马飞奔去了贡院。 被关了三天的考生从贡院里蜂拥而出,仿佛几千只鸭子同时出栏,把贡院大街围得水泄不通,有哭的,有笑的,有捶胸顿足的,有仰天长啸的,各种嘈杂,沸反盈天。 望春和望秋被堵在外面寸步难行,无奈之下只能拿出东厂的令牌,将马鞭甩得噼啪响,大喊“东厂办差,闲人退避”。 人们只听得“东厂”二字,便哗啦一下往两边散开。 两人顺利通过,来到贡院门前,一面等望冬出来,一面在人群里搜索若宁小姐。 杜若宁早料到会很拥挤,所以提前一个时辰就来了,将马车停在贡院门前最显眼的地方,安安生生等着薛初融出来。 望春眼尖,一眼就看到她的马车,和扒着车帘向外看热闹的小丫头茴香,忙推了望秋一把,指给他看:“瞧,若宁小姐就在那边。” 望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视线落在茴香脸上,质疑道:“这就是你口中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的若宁小姐,你是眼睛有毛病,还是脑子有毛病?” “你才有毛病。”望春道,“你看不出那个是婢女吗,若宁小姐肯定在里面坐着呢!” “你早说呀,吓我一跳。”望秋拍拍心口,“我差点就打算走了。” “不至于吧?”望春喃喃,“人家茴香姑娘长得也不差呀,圆圆的小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酒窝……她应该叫圆圆才对。” “……”望秋眯着眼睛看他:“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这回轮到望春吓一跳:“怎么可能,你别瞎说,我可从来没有过那种想法。” “有也没关系,只要你想,包在我身上。”望秋哈哈笑道。 望春撇嘴,什么都包在他身上,他是包子馅儿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后背突然被人同时拍了一巴掌:“看什么呢?” 两人一惊,齐齐转身出拳,下一刻,拳头便被两只铁掌紧紧包住。 “望冬。” 两人看清偷袭者那张没表情的脸,各自松一口气。 能无声无息出现在他们背后不被发觉,还能偷袭成功的,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望冬算一个。 “看什么呢,被人偷袭都没反应。”望冬松开两人的手,又问了一遍。 “看干娘呢!”望秋道,“我要不是等着看干娘,才不会让你小子得手。” “干娘,什么干娘,谁的干娘?”望冬愣了下,发出和江潋一样的疑问。 “嘘嘘嘘,别说话,快看,薛初融过去了。”望春打断两人的交谈,压低声音喊。 两人忙跟着向那边看过去。 特意赶来等着看热闹的人们全都目不转睛又摩拳擦掌地盯着那边的动静。 坐在车里的杜若宁也听到茴香的叫喊:“小姐小姐,薛公子过来了。” “这么快?” 杜若宁还以为薛初融那种慢腾腾的性子,要到最后才出来,没想他居然在前面出来了。 当下便整了整衣衫,起身钻出马车,站在车前眺望了一下,从人群中找到薛初融的身影,向他挥手招呼:“薛同学!” “若宁小姐。”薛初融看到她挥动的手臂和红艳艳的衣衫,脸上绽放出笑容,加快脚步向她走来。 杜若宁跳下马车,向前几步去迎。 薛初融走到跟前,放下手里的木箱,对她拱手行礼:“若宁小姐,我考完了。” “薛同学辛苦了。”杜若宁还礼,迫不及待问,“考得怎么样?” “考得很好。”薛初融满面笑意,抑制不住的欢喜和放松,“我运气实在是好,押题全都押中了。” “哇,这么厉害!”杜若宁发自内心地赞叹,“我认为主要还是在于你平时刻苦用功,博览群书,知识储备足够丰富,就算有运气的成分,也是你的努力给自己带来的好运气。” 薛初融得到夸奖,笑容更加灿烂:“若宁小姐说得对,是我自己努力的结果,我为我自己感到骄傲。” 杜若宁认识他这么久,头一回见他笑得如此开怀,也忍不住跟着他一起笑:“我是不是可以提前叫你一声会元公了?” 薛初融忙收了笑,一本正经道:“等放了榜再叫不迟。” “哈哈哈哈……”杜若宁哈哈大笑,心中无比畅快,仿佛是她自己考中了状元。 看热闹的人们也受到两人的感染,不自觉地咧开嘴跟着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反正就是开心。 年轻真好! 读书真好! 人生能有一知己,真好! 望春望秋望冬默默地看着那边恣意欢笑的少年少女,不知怎地,心里都酸溜溜不是滋味。 那个薛初融,真的好年轻啊! 虽然干爹也才二十出头,可是人家更年轻,十七八岁,青春逼人,穷是穷了些,可人家脾气好,有学问,前途不可限量。 跟人家一比,干爹就一张脸能拿得出手,剩下只有一箩筐的恶名。 阴险狡诈,心狠手辣,嗜血成性,杀人如麻,狗吃人肉,他吃人脑,不仅如此,还没有那啥。 谁家父母愿意让女儿嫁给这种人? 除非脑袋被驴踢了。 唉! 兄弟三人对视一眼,齐齐发出一声叹息。 没戏了,干爹真的没戏了。 “咱们是不是有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望秋不甘心地说道,“干爹难道一点优势都没有吗,比如若宁小姐嫁给干爹,她能得到什么?” “得到一张冰山脸,外加独守空房。”望春说道。 “闭嘴吧你,这是优势吗?”望秋气得拿白眼翻他,“你应该这么想,若宁小姐要是嫁给干爹,起码后院很清静,不会有别的女人跟她争宠,也不用侍奉公婆晨昏定省。” “也不会生孩子肚子疼。”望冬木着脸加了一句。 望秋:“……你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望冬还是木着脸:“那你告诉我干爹哪壶开了?” 望秋:“……” 干爹好像哪壶都没开。 正文 第154章 让她祸祸别人去吧 三个儿子为老父亲操碎了心,那边杜若宁还在和薛初融谈论考试的事。 薛初融从袖袋里掏出几张纸,双手递给她:“我答题结束后,时间还很充裕,就把我做的文章又抄了一份,请若宁小姐指教。” “我哪敢指教会元公。”杜若宁笑着打趣他,接过来卷在手里,“待我回去好好拜读,再将它装裱收藏,倘若你中了状元,我可就赚大发了。” “是啊是啊,这可是状元公的手书真迹,上面全是仙气儿,你千万别卖,留着传家最好。”薛初融一本正经道。 刚刚还是会元公,眨眼就成了状元公,杜若宁又一次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真没想到,薛初融居然也会开玩笑。 十年磨一剑,一朝试锋芒,大概是知道自己十年的辛苦终于要迎来曙光,所以才会放松下来肆意笑闹一回。 人们看着两人欢欣愉悦的样子,心说这绣球还有必要抛吗,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戏文里的才子佳人也不过如此了。 正想着,和谐的一幕被打破,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褐衣皂靴的东厂厂卫,挤开薛初融,冲杜若宁拱手道:“若宁小姐,东厂有个案子需要您协助调查,请跟我走一趟吧!” 众人先是一愣,继而认出正是刚才举着牌子大喊“东厂办差,闲人退避”的那个厂卫。 原来他们要办的差就是若宁小姐呀? 若宁小姐又犯什么事了? 最近几天没听说她闯什么祸呀? 她不是跟江督公关系挺好的吗? 看来督公大人真是冷血无情,办起案子来,谁的情面都不讲。 杜若宁自己也吃了一惊,看看眼前的厂卫,发现是个陌生面孔,并非日常跟着江潋的那些人。 “这位……公公?” 她迟疑着喊了声,虽然东厂并非人人都是公公,但这位面白无须,又没有喉结,应该是公公没错吧? 话说,江潋有没有喉结呀,她好像没怎么留意过,回头见了他要好好看一看。 不过他脖颈好像挺修长的…… 想着想着,发现自己注意力跑偏,忙定定神似笑非笑道:“这位公公,不知道是什么重要的案子,竟让你跑到这里来寻我,请问你怎么称呼,在东厂负责哪一类案件,身上可有督公大人的手令?” 望秋:“……” 行,头脑清醒,思路敏捷,临危不乱,皮笑肉不笑,跟我们东厂简直不要太般配,不愧是我未来的干娘。 “干……那什么,若宁小姐……”望秋一开口差点叫错,忙改了口,凑近她身边小声道,“小的叫望秋,是我干爹的儿子之一,刚从外地办差回来,所以您不认识我,是干爹叫我来请您的。” “哦,是你呀!”杜若宁放松警惕露出真心的笑,“你干爹找我什么事?” “十万火急的事。”望秋正经脸催促道,“若宁小姐快随我走吧!” “可我还要给薛同学接风呢!”杜若宁看了看薛初融,只好对他歉意道,“薛同学,看来接风宴要先欠着你了,明日北苑武场开武举,我去给大哥助阵,到时候你也来吧,等我大哥比完,咱们一起庆祝。” “若宁小姐要不要先回府和家人说一声?”薛初融看看她,又看看望秋,相比接风宴,他更在意这个人是不是骗子,会不会对若宁小姐不利。 “放心吧,没事的,有贺侍卫在呢!”杜若宁笑着宽慰他。 “那好,若宁小姐凡事小心,咱们明日北苑武场见。” 薛初融躬身施礼,拎起地上的木箱要走,又被杜若宁叫住。 “你一连几天没好好休息,就别走路了。”杜若宁道,“你坐我的马车走,我骑马去东厂。” “这,不合适吧?”薛初融迟疑道。 “有什么不合适,一个马车而已,快上去吧。”杜若宁催他。 “多谢若宁小姐。”薛初融不再推辞,将木箱递给伸手出来的藿香,随后自己上了车,并不往车厢里去,而是和郁朗并排坐在外面。 杜若宁笑笑,心里对此人更加欣赏。 君子高洁,学富五车,身处茅屋而不卑,受人恩宠而不惊,有朝一日自己登上高位,首辅之位非他莫属。 望秋不知道杜若宁心中所想,在他看来,这个书生就是干爹感情路上的绊脚石,必须想办法清扫掉。 看着书生坐上马车,他便再一次催促杜若宁:“若宁小姐,咱们快走吧!” 杜若宁点点头,要了侍卫的马,跟着他一起去了东厂。 人群拥挤,车马难行,但是有东厂令牌开路,所到之处人人避让,畅通无阻。 薛初融坐在车前,看着民众如洪水般往两边躲闪,为他们让出宽敞大道,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不,他做梦都梦不到这样滑稽的场景,他自己坐着国公府的马车,国公小姐和东厂厂卫在前面为他开路,多么莫名其妙的组合。 同样感到莫名其妙的,不止薛初融,还有江潋。 就在刚刚,他那两个出去找干娘的儿子回来了一个,火急火燎地跑来告诉他,说在贡院接望冬的时候,碰到了若宁小姐,若宁小姐想吃涮锅子,叫他先回来准备东西。 莫名其妙! 江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满头大汗的望春:“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她想吃涮锅子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咱们这里是东厂,不是酒楼,你是东厂的千户,是我江潋的干儿子,不是酒楼跑堂的你知道吗?” 望春哈着腰,一脸认真地撒谎:“儿子知道,儿子也是这样和若宁小姐说的,可若宁小姐说,酒楼里的涮锅子没有人脑子。” “……”江潋咬牙,“那你有没有告诉她,东厂不但有人脑子,还有十大酷刑,剥皮抽筋点天灯,手指盖里钉竹签!” “没有。”望春摇头,“她连人脑子都不怕,十大酷刑应该也吓不着她。” 江潋:“……” 这话倒也不假,反正他是没见过那么胆大的女孩子。 不仅胆子大,还特别能吃,回回吃涮锅子都害他吃不饱。 “这回给她准备十盘脑花,吃不完让她兜着走!”他恨恨道。 “好咧,儿子这就去准备。”望春答应着,一溜烟跑了。 “哎……”江潋突然反应过来,抬手要叫住他,他却已经跑没影儿了。 跑这么快,被鬼撵了不成? 平时怎么没见他这么麻利? 江潋郁闷不已,方才那句话明明是他心里想的,怎么一不留神就说出来了? 死望春,就不能稍微等一等吗? 烦人精是真烦人,不好好在家练绣球,到处乱跑什么? 是因为招完亲之后行动就不自由了,所以想最后再肆意一回吗? 算了,就让她再吃一次吧! 等她招完亲,就可以彻底摆脱这个大麻烦了。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快让她祸祸别人去吧!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人会被她的绣球砸中! 正文 第155章 把东厂当什么地方了 杜若宁不知道江潋正恨她恨得牙痒,到了东厂,和望秋一起往里走,边走边问:“你干爹在哪儿,议事厅吗,到底什么事这么着急呀?” 望秋却停下脚步,对她笑笑说:“若宁小姐,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事,是我干爹突然想吃涮锅子,又觉得一个人吃没意思,所以特意请你来一起吃。” 杜若宁:“……” 所以,江潋特意让人去贡院找她,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在万众瞩目下将她带走,就为了让她陪他吃涮锅子? 真够任性的。 拿她当什么人了? 陪客的吗? 好大的脸! 气死她了! 真想一走了之。 可是……东厂的涮锅子真的很好吃哎! 算了,来都来了,就勉为其难地陪他吃一回吧! 但是她等会儿必须警告他,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不然真给他惯出毛病来了! 到了饭厅,江潋已经在主位坐好,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一只晶莹剔透的夜光杯,红色旖旎的葡萄酒在其中荡漾,瑰丽华美,仿佛流动的红宝石。 许是刚抿了一口酒的缘故,江潋的双唇间也沾染了红色的汁液,看起来鲜艳欲滴,让他本就俊美的容颜更添几分浅醉后的妖娆。 杜若宁看得有些发呆,站在门口半晌没挪步。 江潋放下酒杯,淡淡道:“你是进还是不进,别杵在那里挡咱家的亮。” 杜若宁回过神,往身后看了一眼:“天都黑了,有什么亮?” “月亮。”江潋道。 杜若宁看看黑麻麻的天:“下旬月要等后半夜才升起来吧?” 江潋:“……” 就你懂得多。 “若宁小姐到底是来吃饭的,还是来看月亮的?”他沉脸不悦道。 杜若宁:“……” 明明是他自己说错话,他反倒不高兴了。 什么人呀这是? 算了,看在免费涮锅子的份上,不跟他计较。 于是迈步进了屋,走到江潋对面。 望秋跟过来细心地帮她拉椅子。 望春用白玉盘托着热腾腾的帕子过来请她擦手。 望夏提着酒壶过来给她斟酒。 江潋看得眼都直了。 这到底是他干儿子,还是烦人精的干儿子,怎么一个比一个殷勤? 莫名其妙。 正想着,望冬从外面进来,怀里抱着一大捧牡丹花,粉的白的红的,争奇斗艳。 “若宁小姐,给您。” “给我的?”杜若宁惊喜地接过花闻了闻,“你怎么会想到给我送花?” 是啊,这木脑壳,居然会给女孩子送花,撞了哪门子邪?江潋看得一脸懵,怀疑自己喝醉了。 随即就听望冬木着脸道:“是望秋让我送的。” 望秋:“……” 你是不是傻? 你就不能说是干爹让送的吗? 江潋总算有了点头绪,冰刀子一样的眼神扫过望秋的脸。 行,臭小子,给你爹等着! 望秋也不怕,笑嘻嘻道:“确实是我的主意,我是为了给干爹和若宁小姐烘托一下气氛,有花有酒有美食,这样吃饭才有意思,对吧若宁小姐?” “嗯,没错。”杜若宁捧着花,自己的小脸也笑成了一朵花,“我本来心情不好的,看到花,心情好多了。” 嘁! 江潋翻个白眼,却又忍不住问:“心情怎么不好了?” 你还有脸问?杜若宁心说,我把你从大街上抓走,让你去当陪客的,你心情能好呀? “没什么,一点小事。”看到肥美的羊肉片在锅子里翻腾,杜若宁忍着没把这话说出来,将手里的花递给望秋,“秋公公,麻烦你找个花瓶放进去,我等会儿走的时候再带走。” “好的。”望秋接过花,还不忘提醒一句,“羊肉煮好了,若宁小姐可以吃了。” 江潋:“……” 真周到啊,对你爹都没这么周到。 望春却在一旁有些失落,觉得望秋抢了他的风头。 以前若宁小姐有什么事都叫春公公,现在改叫秋公公了。 不行,我得把风头抢回来。 万一以后若宁小姐和干爹真成了,我必须是最受宠的干儿子。 “若宁小姐。”他笑着上前,亲自拿银漏勺盛起一块脑花放在杜若宁面前的青玉碗里,“小的知道您爱吃这个,足足给您准备了十份,您只管吃,不够咱还有。” 江潋:“……” 那不是咱家叫准备的吗,怎么就成了他的功劳? “多谢春公公,你最贴心了。”杜若宁冲望春甜甜地笑。 望春的失落顿时一扫而空,甚至得意地向望秋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看吧,若宁小姐说我最贴心。 江潋简直郁闷死了。 他这些儿子都疯了吗,八辈子没见过女孩子吗,为什么要对一个烦人精如此殷勤,好像得她一句夸奖就能成仙似的。 还有那个烦人精,为什么她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一点都不烦人,一跟他说话,就各种胡搅蛮缠,坑蒙拐骗? 莫名其妙! “望夏,过来倒酒!”他气呼呼地灌了一杯酒,将酒杯用力顿在台面上。 杜若宁吓一跳,刚夹起的肉掉回锅里。 “督公大人怎么很不高兴的样子?”她探究的目光看过去,“谁惹你生气了?” “谁也没有,咱家只是喝醉了。”江潋闷闷道。 “一个人喝酒是容易醉。”杜若宁随口道,“督公大人怎么不把沈指挥使叫来一起喝?” 沈指挥使? 江潋先是一怔,继而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丫头非要跑到东厂来吃涮锅子,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借机哄他把沈决找来与她相见。 她把东厂当什么地方了,花前月下之所吗? 想得美! 他偏不! 从此时此刻起,沈决一步也休想踏入东厂,否则就打断他的腿。 一顿饭下来,江潋也不知道是吃饱的,还是气饱的,对着吃饱喝足一脸满足的杜若宁,简直一眼都不想再看到她。 正要吩咐送客,突然发现四个儿子全都不见了。 刚刚还跟小蜜蜂似的围着人家嗡嗡嗡,这会儿怎么不嗡了,都死哪去了? 小蜜蜂们正挤在外面墙根下,安安静静地听墙根。 “督公大人,我要回去了,你送送我吧!”杜若宁拿帕子擦着嘴,很自然地叫他。 “你自个不认识路吗?”江潋冷冷道,”咱家只会送人上路,不会送人回家。“ 杜若宁:“……” 他什么意思? 没人陪吃饭的时候,出动厂卫去请她,吃饱喝足,放下筷子就翻脸无情。 太讨厌了吧这人? “路倒是认识的,可是我怕黑。”她笑着说道,“督公大人要是不肯送我,我就不走了。” 江潋:“……” 还想赖着不走? 没门。 他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小蜜蜂们听到动静,忙顺着墙根往转角处溜。 杜若宁得意地笑,抱着她的牡丹花,在后面跟上。 出了门才发现到处都挂着灯笼,一点也不黑。 沿路种了几棵梨树,三月末的天气,枝头隐约可见小小密密的花苞。 杜若宁透过影影绰绰的枝叶,想象着满树洁白的美景,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闻到梨花的清香。 “督公大人,梨花开的时候,我可不可以来赏花呀?” 江潋袖手走到前面,头也不回地否决:“不可以。” “为什么?”杜若宁快步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歪着头问道。 因为你是个大麻烦。 江潋心想,他一共陪她赏了两回花,不是闹鬼就是死人,连他自己也差点被一剑捅死。 现在她居然还要跑到东厂来赏花,是想送祸上门吗? 她休想。 “为什么呀督公大人?”杜若宁得不到回答,又问了一遍。 江潋不耐烦地侧首斜睨她:“因为若宁小姐等不到梨花开,就要变成别人的未婚妻了,再来咱家这里看花,不怕你那天下第一俊俏的郎君吃醋吗?” “……”杜若宁看着他别别扭扭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圆杏眼弯弯藏着狡黠而璀璨的光,“不怕,他心胸宽广,不会吃醋的。” 正文 第156章 冲冠一怒为蓝颜 杜若宁回到家,家里人已经用过晚饭,坐在花厅里喝茶等她回来。 云氏只当她是去给那个薛初融接风,并不知道她去了东厂。 其实即便是给薛初融接风,云氏一开始也是不同意的,说她一个姑娘家,不好和男孩子交往过密,让人看到会说闲话。 杜若宁却说,就算没有薛初融,她也已经被人说了十几年的闲话,不差这一个。 她还说薛初融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前途不可限量,自己现在对他好一点,将来在朝堂上,也好让他对阿爹多加照顾,毕竟阿爹在朝里快把人得罪光了,一旦出点事,全是落井下石的,没一个帮他说话的。 杜关山听得哈哈直乐:“照你这么说,你跑出去和男孩子吃吃喝喝,阿爹非但不能阻拦,还应该亲自把你送过去。” 有这么一个开明的爹,杜若宁没有出不去的道理。 云氏把她送走之后,难免又抱怨杜关山,说他对女儿太过放纵,连男女大防都不管不顾。 杜关山不以为然,说宁儿不是那种没分寸的姑娘,她说起那个薛初融时,眼里并没有爱慕的光,两人坦坦荡荡做朋友,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 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明白,长宁这是在为将来笼络人才。 只是,长宁毕竟是个女孩子,如今的身份又是他的女儿,想要登基,让天下信服,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要是小皇子还尚在人间,一切就都不成问题了。 所以,小皇子还得接着找,实在找不着,再让长宁上。 杜若宁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告诉过茴香藿香,让她们不要告诉家人自己没和薛初融吃成饭,而是被江潋叫去了东厂。 虽然她被叫去东厂的事早晚还是会传到家人耳中,但当下知道和事后再知道,引发的震惊会小很多。 云氏不知道女儿心里的小九九,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提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拉着她问去哪里吃的,吃饱了没有,薛初融考得怎么样。 经她一问,杜若宁才想起薛初融给她的那份答卷,便从袖袋里取出来,先拿给杜若尘看。 “二哥哥是咱家最有学问的人,你瞧瞧薛初融答得怎么样。” 杜若尘得到妹妹的夸奖,很是得意,接过那几张纸,自己吹嘘道:“不用瞧,肯定是不如我的,我要是下了场,状元都没他们什么事……” 说着往纸上看了几眼,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紧接着便不再说话,一口气把几张纸看完,叹道:“这书呆子,有点意思啊!” “只是有点意思吗?”杜若宁笑问,“就没点中状元的苗头吗?” “别说,还真有点。”杜若尘频频点头道。 杜关山听得稀奇,伸手将答卷拿过去:“我看看是什么奇才,竟让我才华横溢目中无人的儿子都甘拜下风。” “我可没有甘拜下风,我就是觉得他文章做得不错。”杜若尘嘴硬道。 嘁! 全家人都拿白眼翻他。 杜关山虽是武将,对文章也不是一窍不通,一目十行地看完,点头道:“确实不错,状元不敢打包票,会元还是有九成九的把握的。” “就不能是十成吗?”杜若宁问。 杜关山呵呵笑:“总要留点余地嘛,万一没中呢!” “阿爹快别说这样的话,薛初融一定会中的。”杜若宁嗔怪道。 云氏虽然对那个薛初融没什么好印象,但事关人家的前程,也帮着杜若宁说话:“你这不是咒人家吗,快打自己三个嘴巴。” 杜关山:“……” 怎么又要打嘴巴。 为了女儿打嘴巴也就算了,为个不认识的书生,也让他打嘴巴。 算了算了,打就打吧! 于是便象征性地在自己嘴上打了三下。 杜若宁最喜欢看阿爹阿娘斗嘴,总觉得他们这样就像寻常人家的普通夫妻,特别温馨有爱。 一家人又说笑了一阵子,因为杜若飞明日要参加武举考试,大家便都早早地去睡,明日好一起去北苑给他打气助威。 到了第二天,薛初融按照和杜若宁的约定,准时来到武场外等候,云氏和杜关山也终于见到了这个被女儿赞不绝口的书生。 云氏是个典型的看脸主义,一见这年轻人容貌俊秀,气质出众,举止从容,言辞有度,便一改先前对人家的不满,瞅着没人的机会对杜关山说:“回头给他一张请柬,抛绣球那天让他也去吧!” 杜关山:“……” 先前是谁义正辞严地教训女儿,看脸是不靠谱的? 还说人家江潋除了一张脸啥也没有。 女人真是善变。 薛初融也是头一回见到杜若宁的父母,原以为高门大户的家主和主母会特别难相处,没想到国公夫人竟是个十分随和的人,一点架子都没有,甚至还邀请他有空去家里吃饭。 国公爷他从前在人群中看到过几次,隔得太远,没什么感觉,如今面对面站着,感觉就像半截铁塔杵在眼前,高大威武,仪表堂堂,眉宇间全是金戈铁马的凛然之气。 薛初融激动不已,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能和战神用这种方式相见相识,并且还得到他的夸奖。 杜关山说:“我看了你的文章,做得很不错,年轻人未来可期。” 虽然并没有过度的赞美,听在薛初融耳中,却如同天籁,热泪差点夺眶而出。 自从家人都没了之后,他一个人跋涉千里来到京城,可以说看遍了人情冷暖,尝遍了世间辛酸,除了书院的先生,他没有得到过任何一个大人的肯定和赏识,同龄的学生即便认可他的才学,也对他的穷酸多有不屑。 这样的他,一下子得到定国公夫妻二人的认可,感觉就像一个在冰天雪地里艰难跋涉的旅人,突然间走进一个花团锦簇春意盎然的园子,温暖的阳光和馥郁的花香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 难怪若宁小姐的性格开朗大方,待他如春风般和煦,几位公子也不像别家的公子那样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原来他们的父母就是这样亲切和蔼的人。 有这样的父母言传身教,孩子们想不好都不行,生在这样的家庭,应该很幸福吧,会不会每天都是笑着醒来的? …… 武举考试有六个常设科目:长垛、马射、马枪、步射穿扎、翘关负重、身材言语,另外还要考问军事策略和兵书兵法,考生既要根据时务和边防进行答对,也要对兵书战策有一定的理解。 杜若飞从小跟着定国公学习武艺兵法,前不久又刚参加过一场实打实的战争,无论哪个科目,都有着其他考生所不能及的优势。 因此,虽然考试的名次要等后天和文榜一同公布,所有在现场看过比赛的人,都已经默认今科的武状元非他莫属。 到了张榜的那天,杜若飞起了个大早,招呼弟弟妹妹和他一起去北苑看榜。 杜若宁却说自己要去贡院看薛初融的名次,没空陪他,让他和二哥哥三哥哥一起去。 杜若飞很郁闷:“到底我是你哥,还是薛初融是你哥,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杜若宁笑着安慰他:“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大哥你的名次没有悬念,看不看都一样,但薛初融的就不一定了,所以我要亲自去看看。” 杜若飞:“……” 这安慰还不如不安慰,说来说去还是一个意思,他这个大哥不重要。 杜若宁着急走,没时间一直安慰他,又怕路上拥挤,便放弃坐车,直接让贺之舟陪她骑马过去。 自从天气转暖,她隔三差五就骑马,有杜关山的纵容,云氏拦也拦不住,索性由她去。 一路打马到了贡院,张贴皇榜的官员还没来,墙下已经挤满了焦急等待的考生。 杜若宁在人群中找到薛初融,和他并肩站着等榜。 榜下有不少人家的老爷带着家仆东张西望,寻找可以抢回家做女婿的目标人选。 有好几拨人都在偷瞄薛初融,介于若宁小姐站在他身边,只能悻悻作罢。 这位小姐可是定国公家的娇宝贝,谁敢跟她抢呀? 杜若宁看着有趣,问薛初融:“你不会怪我在这里挡了你的桃花运吧?” 薛初融摇头:“有若宁小姐帮我挡着,我很安心。” 他已经见过最高最美的峰峦,余下的在他眼里不过是矮小山丘,虽然那峰峦高得让他无法攀登,他也愿意在山脚下仰望她的美。 两人说着话,贴榜的官员从贡院里走出来,驱散围在墙下的众人,将几张黄灿灿的大榜贴在墙上。 为防止人群拥挤损坏榜单,另有数名带刀差役在两旁守护。 官员贴完榜走开,苦苦等待几天的考生一拥而上,争相在上面寻找自己的名字。 找到的欣喜若狂,手舞足蹈,没找到的垂头丧气,面如死灰。 有人高呼谢天谢地,有人大骂苍天无眼。 有人从此刻起便会一步登天,有人却要回去再苦读三年。 杜若宁和薛初融在贺之舟的陪同下挤到前面,还没站稳就开始在上面寻找。 看到第一个名字不是薛初融,杜若宁心里咯噔一下。 接着再往下看,第二名也不是薛初融。 第三名还不是。 一直看到底,都没有薛初融的名字。 “怎么回事?”杜若宁不敢置信地看向薛初融。 薛初融煞白着脸摇摇头,情绪一落千丈。 好在他没有像别的落榜生一样捶胸顿足,呼天抢地,只是自嘲一笑说道:“许是我太高估了自己,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八千多名学子,哪个不是寒窗苦读十数载,他有真本事,别人也一样有真本事,是老天爷看他自信过了头,于是便给他一个警告。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杜若宁慢慢反应过来,重新看向榜首的那几个名字。 “黑幕,绝对有黑幕!”她奋力挤到榜前,面向看榜的人们大声喊道,“落榜的考生们先不要急着走,这里面有黑幕!” …… “黑幕?什么黑幕?” 江潋坐着轿子往宫里去,走到半道被宫里来的人拦住,说贡院那边的学生以科考有黑幕为由闹事,差役已然控制不住,皇上让他快点带人去镇压。 “小的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来报信的小太监说道,“只听说是若宁小姐带头闹起来的,因为她的同窗落了榜,她便认为有黑幕,煽动落榜的考生和她一起闹事。” 若宁小姐? 又是若宁小姐!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江潋的眉头顿时皱成一团。 那丫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哪哪都少不了她? 就算有黑幕,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又没下场考试。 哦,是她的同窗。 她的哪个同窗? 薛初融吗? 哈,这算什么,别人冲冠一怒为红颜,她这是冲冠一怒为蓝颜吗? 话说,又是指挥使又是穷书生的,她还真是个多情种啊! 她这种女人要是当了皇帝,还不得把天下美男都搜罗进她的后宫? 什么乱七八糟?江潋及时收回自己飘远的思绪,对望春吩咐道:“调头,去贡院。” “好的干爹。” 望春领命指挥轿夫改道,江潋却又叫停,掀开轿帘钻出来,要了一个厂卫的马,翻身上马,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聚众闹事,质疑皇榜,看榜的差役是有权打杀人的,他得快点去瞧瞧小丫头挨打的场面。 叫她整天惹是生非,最好一顿打得她半年下不了床,反正他是不会管的。 哼! 正文 第157章 把若宁小姐给咱家送过来 贡院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杜若宁站在皇榜下,模样娇俏,态度却十分强硬。 “就是有黑幕。”她高声对前来调解的官员和围观的学子们说道,“我没撒谎,也不是没事找事,这榜单就是有问题。” “若宁小姐,你这样实在没道理。”一个官员看着她愁眉紧锁,“你既不是考生,也不是考官,空口白牙的,你怎么就能断定有黑幕?” “我就是能。”杜若宁伸手拉过身旁的薛初融,“只要薛初融的名字没在榜上,就肯定有黑幕。” 这话听着耳熟,人们不禁想起当初君子赛,若宁小姐击鼓拿了倒数第五,有人便说只要若宁小姐不是倒数第一,就肯定有黑幕。 现如今,黑幕本人又来指责别人有黑幕,这可真有意思。 “这,这是怎么话说的?” 几个官员无奈对视,这位小姐也太不讲理了,凭什么她同窗没上榜就是有黑幕,今年科举有八千多学子参加,考中的不过三百四人,倘若落榜的都像她这样,那还得了? 不止官员,围观者有如此想法的也不在少数。 科考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有幸过到对岸的寥寥无几,其余的全都被挤落水中,别人能落水,凭什么她同窗就不能落水。 当然,能这样想的都是事不关己的人,落榜的考生们却不这么认为,刚刚他们已经在杜若宁的引领下闹过一阵子,现在终于把当官的闹来了,自然要闹得再大些。 虽然黑幕黑不了几千人,但万一那为数不多被黑的人当中有自己呢? 寒窗苦读十数年,他们可不想为别人做嫁衣。 “若宁小姐不是考生,我们是考生,我们自己答的卷子自己心里有数,你们要是不承认,大不了重考一次,看看到底有没有黑幕。” “重考一次?还大不了?”官员们都气到无语,“一次科考要耗费朝廷多少心血,多少财力人力,你们知道吗?” “所以呀,耗费了多少心血和财力人力的考试,怎么能允许有人幕后操作呢?”杜若宁大声说道,“朝廷开科举就是为了公平公正,让天下学子不分高低高贱,凭真本事说话,倘若有某些庸才自己没本事,却通过见不得光的手段将有本事的人挤下去,这就是天大的不公,我们绝对不允许这样不公的事情发生!” “对,我们不允许,绝不允许!”学生们全都握拳振臂,喊声震天。 几个官员面面相觑。 他们只是被上面推出来调解纠纷的,科考阅卷评卷的事根本没资格插手,但他们个个心知肚明,每回科考都会有一些暗箱操作,有本事的人被没本事的人挤掉再正常不过,谁叫人家没本事的人有钱有势呢! 若宁小姐和这些学子太天真了,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公平,况且做这种事的,都是背后有大靠山的,他们以为在这里喊一喊就能改变命运了吗? 这次科考可是太子一手主抓的,真的闹出事来,这些人就去牢房改变命运吧! “若宁小姐,这里真没你什么事,下官劝你还是快回家吧,回家问问国公爷,你就什么都明白了。”一个官员看在定国公的份上,上前小声提醒杜若宁。 “我不问,我谁都不问,我就是要替我同窗,替天下学子要一个公平!”杜若宁大声道。 考生们顿时又群情激昂:“公平,公平,我们要公平!” “你们要公平,我们就不要了吗,我们也辛苦辛苦数十载,好不容易考中了,却被你们如此搅和,这样对我们公平吗?” 考中的学生也开始有人发声。 他们虽然人数不多,但立刻就得到了很多人的响应。 两边顿时吵成一片。 其中有两人喊得最大声,蹦得最起劲,杜若宁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们。 很好,闹了这么久,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 她跳起来,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上前将那两人一左一右拉到榜下。 “做什么,你要做什么,输了理就要动手吗?”两人下意识想要挣脱,却惊讶地发现,这女孩子个子不大,力气倒很大,他们的手腕被她细白的小手抓住,居然怎么都挣不开。 “既然你们两个喊得最大声,那就由你们代表考中的人说话好了。”杜若宁道,“请问二位尊姓大名,在榜上名列第几?” 两个人心头一跳,都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怎么,莫非你们根本不是考生,只是在起哄而已?” “不,他们是考生,我在考场见过。”底下有人喊,“穿蓝衣服的就在我隔壁号舍,一进去就开始睡觉,我们考了三天,他睡了三天。” “胡说,我没睡三天,我也有答题的。”穿蓝衣的学子辩驳道。 但他随即就意识到自己的辩驳有问题,立刻又闭了嘴。 “你答的什么题,可敢当众说一说。”杜若宁问。 “我不说,我为何要说,你们有什么资格问我。”蓝衣学子很生气,指着薛初融道,“你不是说他被人顶了吗,为何不让他说说自己答的什么题,也好让大家评判评判,他到底真有才还是假有才。” “说得很好,你倒是提醒了我。”杜若宁道,立刻从袖袋里掏出薛初融的答卷交给贺之舟,让他和几个侍卫并排站立,每人拿一张答卷,举在过头顶给所有人看。 她之所以今天又把答卷带在身上,是看了薛初融的策问,想就其中几个点问一问他的具体看法,现在倒好,直接成证据了。 贺之舟和侍卫们依言行事,将几张答卷举过头顶,学子们哗啦一下将几人围了起来,争先恐后地想看一看这个薛初融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若宁小姐为他闹这么大一出。 前面的人看着看着,越看越安静,后面的看不到,急得直跳脚,大声喊:“读一读,读一读嘛,让我们都听听。” 于是,离得近的便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大声读起来。 众人全都安安静静地听。 薛初融一直木呆呆如同魂魄出窍,直到听见有人读他的文章,才渐渐回过神,一双温和的鹿眼发出小狼崽一样的光。 “没错,这是我的文章,这是我薛初融做的文章,你们当中若有人认为我做的不好,只管来与我比试,来呀!” 少年人真的被逼急了,一把温润的嗓子,硬是喊出了自己都不敢信的嚣张,让周围变得鸦雀无声。 好,很好! 杜若宁看着他突然间的爆发,很欣慰地笑了。 她就说,她看中的人不会有错,这少年看起来绵软的外表下,也有热血在沸腾。 读卷的人一口气读完,停下来喘气,忽然周围一片寂静。 “怎么了?”他讪讪问,以为自己读得不好,或者读错了。 “好,太好了。”人群中有学生说道,“虽说文无第一,但我得承认,这样的文章我写不出来。” “我也写不出来。”随即又有人说,“薛同学不愧是受过圣上夸赞的才子,我自愧不如。” “是啊是啊,我也不如他。” 越来越多的声音说道,甚至有人对薛初融拱手躬身施礼,以示敬佩。 薛初融有点蒙,眼睛有点模糊。 原来他并不是考得不好,也不是自信过头,更不是老天爷要警告他。 他现在完全相信,一切如若宁小姐所说,这里面有黑幕。 不但有黑幕,还是极大的黑幕。 天道不公,莫可奈何,但这不公若是人为,他便誓死也要为自己,为学子们讨回公道。 先生说,做官要为国尽忠,为民请命,那就从现在开始吧,他要为自己,为无数与自己一样寒窗苦读十年甚至数十年的学子们请一请命。 “我,薛初融,质疑今科榜单的准确性,请求公开草卷,比对笔迹,以正科考之公,正国法之明。”少年迈步走向人群中央,瘦弱的身体挺立如松。 “对对对,科考舞弊天理难容,我们也质疑,我们也请求公开草卷,比对笔迹。”落榜生们全都挥拳跟着他一起呐喊。 官员们耐心耗尽,暴跳如雷:“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八千多份草卷,你们说公开就能公开吗,简直异想天开,我们现下好言相劝你们不听,小心被上面以暴乱之名抓起来,不但要受皮肉之苦,名字也会登记在册,永不录用。” “我们没有暴乱,我们是在为自己讨公道,凭什么抓我们……” “凭什么,就凭这个!”人群外有声音大喊。 众人齐刷刷看过去,就见一个将官一手持长刀,一手举令牌,凶神恶煞地站在那里,身后跟着数百个拿刀剑棍棒的官兵。 “奉上级之命捉拿暴乱者,违抗者可就地击杀。” 此言一出,现场一阵躁动,考生们到底没经过如此阵仗,全都吓得变了脸色。 杜若宁排众而出,站到将官面前,将考生们挡在身后:“我是定国公府小姐杜若宁,你要杀人,就先拿我祭刀吧!” “……”将官愣了下神,随即伸手将她抓住,交给两名官兵,“看好她,别让她生事,也别让她受伤,其余人听令,给我打!” 官兵们齐声应声,挥舞刀枪棍棒向考生们冲去。 “大家抱头,蹲下,别反抗。”杜若宁大喊。 考生们听到她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道火红的影子突然凌空飞来,如天神下凡飘然落在他们面前,挡住了如潮水涌来的官兵。 “都给咱家住手!”那人负手而立,气势逼人,目光冷厉如同寒刃出鞘,让一大群官兵望而生畏,齐齐停下了攻势。 “督,督公大人。”为首的将官心里咯噔一下,忙单膝跪地行礼。 督公大人却没理会,视线看向抓着杜若宁的两个官兵,抬玉手食指轻勾:“把若宁小姐给咱家送过来。” 送,送过来? 两个官兵哆嗦着看向他们的头领。 头领还跪在那里,自个也在哆嗦。 两人只好押着杜若走过去,恭恭敬敬地把人送到江潋跟前。 “督公大人!”杜若宁弯着眼睛唤他,“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江潋:“……” 正文 第158章 可别惹恼了那个活阎王 “既然如此,咱家走就是了。”江潋郁闷地抓住女孩子的肩膀,将她推向两个官兵,“你喜欢坐牢就去坐吧!” “别别别,你来都来了,就这样吧!”杜若宁连忙抱住他的手臂,“督公大人,你既然来了,就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江潋凝眉看她,那张笑嘻嘻的脸上没有半点害怕的样子,甚至还很兴奋。 什么人呐这是,刚才就应该不管她的。 “要咱家帮什么忙?”他没好气地问道。 杜若宁拉着他的手转过身,指向方才那两个考生。 “我怀疑这两个人冒名顶替,督公大人帮我问问,他们叫什么名字,考了什么名次。” 江潋:“……” 督公大人才懒得管这种小事。 他懒懒地向那两个人看了看,淡淡道:“咱家让人牵条狗来,他们就什么都肯说了。” 两个考生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说。” “我说。” 两个人哆哆嗦嗦地报出自己的名字和名次。 蓝衣服的叫李高义,排名十一。 白衣服的叫孟东阳,他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三的位置。 围观者一片哗然。 那个第十一的也就算了,可那个第三名,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事先听都没听说过? 虽说考生们来自五湖四海,但像这种能进会试前三的大才子,平时多多少少会有他的事迹传出。 比如薛初融,虽然孤苦伶仃一介书生,人们却都知道他是鸿胪寺孙少卿退婚的女婿,也知道他所写的《菜地赋》。 比如榜上第二名的宜州刘天成,此人擅长算术,口算比打了一辈子算盘的老账房还要精准。 唯独这个孟东阳,就像突然间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在此之前,几乎没人认识他。 而且看他年纪也不大,举止气度也不像特别有学问的人,甚至被杜若宁揪出来之后,还有一点点畏缩,丝毫没有文人的风骨。 “孟同学是哪里人,家里做什么的,几岁读的书,就读在哪个书院?”杜若宁笑盈盈问道。 有江潋在,她的神情也变得十分悠然。 与此同时,东宫的寝殿里,一身杏黄蟒袍面有愠色的太子也在问同样的话:“那个孟东阳是什么人,家里做什么的?” “回殿下,此人乃江南孟家的小儿子。”礼部侍郎王宽跪在殿中,声音颤颤回道。 江南那么大,姓孟的不知凡几,但只要说起江南孟家,谁都知道是那个家产万贯富到流油的孟氏钱庄。 据说他们家的钱比国库里的钱都多,多到没地方放,每年六月六晒书节,别家晒书他家晒钱,发霉的铜币银票都要扔掉几箱,因此每年这一天,会有很多人守在他们家门外等着捡钱。 有钱是真有钱,可惜几代子孙却连一个举人都没中过。 士农工商,商者最贱,孟家做梦都想家里出个当官的,光耀一下家族门楣。 “所以,你收了他家多少钱?”太子问。 王宽把头垂得更低,几乎贴着地面:“三十万两。” 太子闻言哈地一声笑了:“三十万两买一个贡士第三名,不愧是江南孟家。” 一个三品官从上任第一天开始贪墨,到老也不一定能贪够这么多银子,何况还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 孟家却舍得拿三十万两给儿子买个贡士,可见钱真是多到没处花了。 王宽听太子笑得阴冷,忙又补充道:“是臣的错,没事先向殿下说明,实在是咱们要做的事花钱的地方太多,先前动用国库的钱,也得及时把窟窿补上,否则到了年中清点国库时,怕是捂都捂不住了。” “行了,你闭嘴吧!”太子明知是在自己的寝殿,并无外人靠近,还是警惕地往四下看了看,又问,“除了之前说的那六个人,还有别人吗?” “……”王宽迟疑着,没有立刻回答。 太子把眉头一皱:“看样子是还有了,王大人总不会把会元之位也卖出去了吧?” 王宽直接整个身子趴在地上:“殿下英明。” “英明?”太子都被气笑了,“孤要是英明,就不会用你这种蠢材,说,这个卖了多少钱,被顶下去的又是哪个倒霉蛋?” “这个没,没卖钱,是,是尚书大人安排的人,被顶下去的,就,就是若宁小姐的同窗薛初融。”王宽结结巴巴道。 太子怔了怔,突然飞起一脚将他踹飞出去。 “蠢货,蠢货!”他咬牙切齿地骂道,“你顶了谁不好,偏偏顶了那个姓薛的,孤在宫里不出门,都知道他和杜家的丫头关系匪浅,你是不是以为他是个穷书生,没钱没势没靠山,你,你干脆蠢死算了!” 王宽的身子重重撞在柱子上,撞得肋骨生疼,眼冒金星,却不敢呼痛,爬起来连连磕头:“殿下恕罪,殿下恕罪,臣也没想到若宁小姐会替他出头呀,再说了,尚书大人交代一定要让他选的人当会元,不顶掉薛初融不行呀!” 太子喘着粗气,一脸的怒火。 他当然知道王宽说的尚书大人不是礼部的尚书,而是他的亲舅舅吏部尚书陆朝宗。 可那又怎样,陆朝宗是他舅舅,不是他爹,即便所做的事都是为了他好,也没有资格越过他去操纵他的人。 现在就开始越俎代庖,打着为他好的名义控制他,将来是想让他做个傀儡皇帝吗? 他安排做会元的人,如果不出意外殿试的时候也会是状元吧,做了状元,进了翰林院,当了庶吉士,下一步就要入阁拜相。 或许他挑中的确实会是一个极其得用的人才,然而那人才感念的却不是太子的恩典,而是尚书大人的恩典。 所以,他到底是在给谁培养心腹? 不管为谁培养,那都是以后的事,眼下要怎么办? 眼看着杜家那个傻子要把事情闹大,这个场若是收不好,大家谁也别想再有以后。 科举舞弊是重罪,轻则削官发配,重则立即斩首,就算他是太子,也不能全身而退。 “你来告诉孤,万一事情败露,孤还有何脸面面对父皇和朝臣,孤在民众中还有何声望可言?”太子恨恨道,“你们一个个,哪里是在辅佐孤,分明是要把孤往死路上逼呀!” “臣不敢,臣不敢。”王宽跪地叩首不止。 “你不敢,但你却做了。”太子不想听他再嚎,抬腿又是一脚,“去把陆朝宗给孤叫来!” 王宽大惊,甚至忘了疼。 太子人前人后都是称陆尚书为舅舅,如此提名道姓地叫陆朝宗,却是破天荒头一回,看来是真的气狠了。 他们甥舅两个,可千万别因为此事生了嫌隙,不然这些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王宽忧心忡忡,正要爬起来去找陆尚书,身穿紫色官服,面相威严的陆尚书便迈步走了进来。 “殿下找陆朝宗何事?” 大殿里气氛为之一凝,太子的怒容也收敛了几分。 “舅舅。”他心虚地喊了一声。 “呵!”陆尚书冷笑,“太子只管叫臣的名字,臣听着很是悦耳呢!” 太子的气势顿时削弱:“舅舅,我只是一时气极,口不择言。” “不过几个黄口小儿,也值得你堂堂储君如此惊慌?”陆尚书哼了声,“臣已经派人去抓闹事的学生下狱,有敢抵抗者,当场击杀。” “什么?”太子惊得瞪大眼睛,“舅舅,那里面不止有学生,还有杜家小姐呀,你,你就不怕杜关山他……” “怕他做什么,皇上正想办他呢,就是要他闹腾起来,才好抓他的把柄,你激怒他,就是给皇上制造机会,皇上高兴还来不及。”陆尚书道。 太子张着嘴,半晌没说话。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这一步棋是不是走得太险了些? “成大事者,就要有当机立断,孤注一掷的果敢,畏首畏尾的能干什么?”陆尚书趁机教训他。 太子彻底哑了声,身子软软坐在椅子上。 王宽松了口气,还好尚书大人来得及时,也就他能镇住太子了。 可是,把闹事的人抓起来真的可行吗? 皇上那边已经指派了江潋去处理此事,据说江潋和若宁小姐也是关系匪浅,别到时候弄巧成拙,惹恼了那个活阎王。 东厂的脚要是插进来,可就不好拔出去了。 正文 第159章 让你瞧瞧什么是真正的狂妄 王宽的念头刚起,殿外就有小太监飞奔而来,跪地禀道:“殿下,不好了,江督公他,他要把闹事的学生和咱们的人全都带回东厂。” 瞧,怕什么来什么。 王宽扶着被踢伤的腰,一瘸一拐走过去:“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要把人带走?” 小太监道:“若宁小姐在榜下捉住了两个人,说他们冒名顶替,其中一个姓孟,自称江南孟家,若宁小姐就说孟家肯定是花了大价钱的,请督公大人禀明圣上,好好查一查。” “……” 殿内三人有片刻沉寂,太子继而发出一声咆哮:“那人是有多蠢,花钱买榜还敢跑去看热闹。” “他要是不蠢,就不用花钱买了。”陆朝宗倒还算平静,“江潋也没什么可怕的,殿下且息怒,臣和王侍郎先去瞧瞧。” “我,我吗?”王宽吓一跳,感觉腰疼又加重了几分。 “王侍郎是今年科举的主办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露面说得过去吗?”陆朝宗道。 “……”王宽没再说话,苦着脸点点头。 “有劳舅舅,有劳侍郎。”太子捏着眉心,送两人出门,不放心地问,“舅舅,我们不会有事吧?” “不会,殿下放心,谁有事殿下也不会有事。”陆朝宗说道,微微躬身,大步而去。 能有多大事,大不了死几个人,点一把火,怎么可能会影响到他们的大计。 太子有气无力地靠在门边,看着他昂首阔步的背影,一时分不清,有这样一个舅舅到底对自己是好是坏。 但不管怎么样,此时此刻,有舅舅在前面顶着,他相信自己应该是安全的。 陆朝宗带人赶到贡院的时候,贡院大街比之前更加难以通行。 因为很多起先不知道的人此时也都得到消息赶来凑热闹,效古先生甚至把南山书院的学生全都带了来,要为他的爱徒鸣不平。 另外还有许多薛初融在菜园居结交的文人诗友,也纷纷前来为他呐喊助威。 最让人头疼的是,刚刚中了武举会试头名的杜小公爷,也带着两个兄弟和国公府的一大群护卫来了,说有人欺负他妹妹,要为他妹妹报仇。 如此纷乱,陆朝宗也不禁有些头大,示意随从开道。 “让一下,让一下,陆尚书来了。”随从大声喊道,护着他往里面走。 所到之处民众们纷纷避让。 陆尚书是太子爷的亲舅舅,虽然没有江督公那么可怕,同样也是不能惹的。 陆朝宗顺利走到人群中央,发现里面的情形比外面更让人头大,东厂番子来了一大群,个个手持弯刀与盾牌,与先前被他派来的那支官兵虎视眈眈地对峙着。 江潋站在番子们中间,右手边站着杜小公爷口中被欺负了的杜若宁。 事实上她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乱,不仅看不出受欺负的迹象,甚至还很悠闲。 那些闹事的考生们乌泱泱站在他们身后,还在七嘴八舌地抗议他们要公平,要公道。 陆朝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一向被人们避如蛇蝎的东厂督公,此时竟俨然成了学子们的保护神,好讽刺。 他向来不爱管这些闲事的,今儿个是怎么了? 为了道义? 还是为了美人儿? 这两个似乎都跟他不搭边吧? 他可从没听说东厂还有道义,更没听说督公大人喜欢女色。 “江大人。”陆朝宗拱手上前,呵呵笑道,“皇上不是让你来镇压闹事学生吗,怎么和自己人打起来了?” “自己人?”江潋冷眼睨他,“吏部什么时候和五城兵马司成一家了,尚书大人竟也有调派兵马司的权利吗?” 一句话把陆朝宗气个半死,却又不能表现出来:“江大人误会了,这兵是奉太子之命调的,皇上将科举大事交给太子负责,出了事太子自然是要过问的。” 江潋嗤笑一声:“过问和下狱似乎是两码事吧?” 陆朝宗噎了下,面色不愉:“督公大人是在质疑太子的决策吗?” 这帽子扣得有点大,太子是储君,是下一任皇帝,是天下第二不能得罪的人。 众人纷纷看向江潋,想看他如何辩驳。 然而江潋却根本没辩驳,而是笑笑道:“是啊,这些学子都是大周未来的栋梁,就算是太子,也不能问都不问就将人下狱啊!” “你!”陆朝宗一向都知道他狂妄,没想到狂妄到如此地步,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 “督公大人,科考取士是礼部和吏部的事,与东厂没什么关系,本官感谢你为学子出头伸张正义,现在本官和礼部侍郎都来了,这件事还是交给我们处理吧!” “怎么没关系?”江潋淡淡道,“咱家明明是皇上派来的,尚书大人却说和咱家没关系,你是在质疑皇上的决策吗?” 陆朝宗:“……” 这死太监,居然拿他的话来堵他,岂有此理! 围观者却都觉得督公大人这话接得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回该尚书大人为难了。 陆朝宗的脸黑了几分,声音也变得严厉:“督公大人受皇上所命不假,但科举一事归根结底是皇上交由太子负责的,于情于理,这些学子有争议有不公,都该交由太子处理才是,太子与皇上本是一体,你又何必非要插上一脚?” “因为咱家最近很闲,就想多管闲事。”江潋的耐心已然耗尽,懒得再和这种文官麿嘴皮子,“咱家今日就是要把这些人带走,倒要看看尚书大人能奈我何。” 说着完全无视陆朝宗变得黑紫的脸色,扬手发令:“来人,把人全都带走,一个不留,哪个胆敢阻拦,格杀勿论!” “是!”春夏秋冬齐声应是,立刻指挥番子们行动。 陆朝宗气得一把揪住江潋的衣领:“姓江的,你不要太狂妄!” 他不能让江潋把那些学子带走,一旦人进了东厂,想杀人灭口就没那么容易了。 江潋垂目,看着那只攥住自己领口,青筋暴起的手:“尚书大人再不退开,咱家便让你瞧瞧什么是真正的狂妄!” “你要怎样,难道还敢杀了本官不成?”陆朝宗怒喝。 他可是天子重臣,太子舅父,掌握天下官员命脉的吏部尚书,他就不信,江潋能把他怎么样。 眼看两人冲突加剧,陆朝宗的护卫随从也纷纷上前,持刀守在他周围,谨防江潋对他不利。 然而即便如此,防不住的依旧防不住,江潋垂在身侧的手轻轻一翻,一把薄而锋利的飞刀便出现在指间,下一刻便抵上了陆朝宗的咽喉。 陆朝宗只觉得脖子一凉,便有热呼呼的血顺着皮肤流下来。 “江潋,你竟敢杀我!”陆朝宗骇然大惊,松开他的衣领想退开。 江潋手中的飞刀紧跟着逼过来:“咱家警告过你的,可惜你不听,现在咱家要以妨碍东厂办差之罪你带回东厂,尚书大人再敢退一步,便叫你血溅当场!” 陆朝宗倒吸气,心中巨浪翻涌,江潋,这可恶的阉贼,他可真敢呀! 他的护卫见此情景也慌了,齐齐拿刀对准江潋:“放开我家大人!” 江潋冷笑:“凭你们这些蠢材,也想命令咱家,再不滚开,就等着给你家大人收尸吧!” 说着将刀刃又往陆朝宗脖子上用力压下。 更多的鲜血流出来,护卫们都吓傻了,不得不向后退开。 民众们也都看呆了,关于督公大人的传言他们听了无数遍,今天总算亲眼见识他是如何嚣张跋扈,翻脸无情,那可是尚书大人呀,太子的亲舅舅呀,他就那样割破了人家的脖子,一点都不手软。 皇上要杀哪个大臣,也得多方斟酌,权衡利弊吧,他却什么都不讲,一言不合,说杀就杀。 好狂妄呀! 陆朝宗和民众们一样,打死都想不到江潋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害他这样的朝廷大员,此时脖子上的痛感越来越强烈,他除了暂时屈服别无选择。 “放开我,人你带走便是。”他妥协道。 “晚了。”江潋又是一声冷笑,“咱家现在不但要带走那些人,还要带走尚书大人,望春,来给尚书大人捆上。” 捆上? 光带走还不算完,还要捆上? 民众们全都瞠目结舌。 陆朝宗则气愤大喊,“江潋,你敢!”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笑,望春闻声而来,从怀里掏出一把牛筋索,手法娴熟地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王宽在一旁亲眼目睹这一幕,吓得两腿打颤,直往人群里躲。 他以为江潋没注意到他,哪知江潋却冲他微微一笑:“王侍郎不要怕,去给你的主子报信吧!” 王宽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心情复杂地给江潋行了个礼,转身挤出了人群。 尚书大人那么厉害都干不过江潋,他还是别冒这个险了,回头再把自己搭进去,连个给太子报信的人都没有。 报信也很重要的。 真的很重要。 陆尚书被捆起来之后,被他调来的官兵也都放弃抵抗,纷纷扔下兵器,跟着番子们一起去了东厂。 薛初融和数千考生紧随其后。 效古先生和南山书院的学生,以及特意来为薛初融鸣不平的那些文人,也统统被带走,就连一开始出来调解纠纷的几个官员都没能幸免。 总之除了围观者,该带走的都带走了。 人潮散去,只剩江潋望春和杜若宁,还有杜家三兄弟和国公府的侍卫。 “妹妹,既然都走了,咱们也走吧!” 杜若飞走过去要带杜若宁回家,却被江潋伸手拦住。 “若宁小姐是主谋,自然也要回东厂接受审讯。” 杜若飞把眼一瞪:“你胡说什么,我妹妹怎么就是主谋了?” 别人怕江潋,他可不怕,有他在,谁都休想为难他妹妹。 江潋波澜不惊地盯着这个被自己选中的少年看了几眼,淡淡道:“杜小公爷的脾气有点大,需要收敛一些,你妹妹是不是主谋,你问一问她自己就是了。” “要你管,小爷就这脾气。”杜若飞十分蛮横地说,转而去问杜若宁,“妹妹,你是主谋吗?” “是啊大哥,我就是主谋。”杜若宁笑着回他,“所以我得跟督公大人去东厂。” 杜若飞:“……” 妹妹该不会是吓傻了吧? 去东厂是什么好玩的事吗,她怎么看起来十分期待的样子? 正文 第160章 督公大人你好坏呀! 最终,杜若宁安抚了几位兄长,让他们不要担心,先回家去把这件事告诉父亲,自己则跟着江潋回了东厂。 其实按照她最初的计划,原本是打算让官兵把他们带走,等父亲听到消息后带兵前去相救,最好双方打上一架,把事情闹大,闹到皇上跟前去,皇上自然要安排人调查此事,到时候真相水落石出,天下学子都会记得她的好,记得定国公的好。 而她和父亲在科举舞弊案中立了大功,皇上于情于理,也不能再冷落父亲,父亲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重回朝堂。 计划很好,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江潋,莫名其妙地就把案子揽在了自己身上。 人家陆朝宗说得没错呀,这事是吏部和礼部的事,跟他东厂有什么关系,他可真是吃饱了撑的。 不过这样也不是不好,学生们被他抓进东厂,起码不用担心幕后之人狗急跳墙,杀人灭口。 说起杀人灭口,她突然想到什么,忙勒住缰绳对江潋说道:“督公大人,考生们的草卷应该还在贡院封存,你赶紧派人去守着吧,免得有人销毁证据。” “好好走你的路吧!”江潋骑马走在她旁边,漫不经心道,“指望你想起来再去守,早被人烧没了。” “……”杜若宁撇撇嘴,心说就你聪明,就你心细,就你能干。 不过话说回来,他干嘛对这件事这么上心,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完全不符合他冷血无情的性格呀! “督公大人,你今天出这个头,不会是因为我吧?”她歪头笑着问道,“你是不是见不得别人欺负我?” 江潋看看她,又看看她,突然一鞭子打在她的马屁股上。 马儿一声嘶鸣,撒腿飞奔出去。 杜若宁惊呼,连忙握紧缰绳,气呼呼地喊:“督公大人,你好坏呀!” 本来是句气话,奈何女孩子的嗓音又软又甜,还带着些许惊吓,被和煦的春风一吹,听在人们耳中,就有了几分撒娇的味道。 “啧啧啧,若宁小姐和督公大人呀,还真是不好说呢!” “有什么不好说,分明就是那种关系,不然像今天这种事,督公大人才不屑管,他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那他这怒火未免有点太大了吧,连尚书大人都敢抓,就没想过后果吗?” “嗐,为了美人,谁顾得了那么多。” 众人小声议论,看着督公大人打马去追若宁小姐。 两个人都穿着恣意张扬的红色衣衫,被风一吹,仿佛两团火焰在风中起舞,渐行渐远。 江潋把杜若宁带回东厂后,自己并没有在东厂停留太久,吩咐望春把她先关起来,便坐着轿子进宫去见嘉和帝。 科举舞弊事关重大,他又当街抓了陆尚书,无论如何也要先向皇上说明原因,免得有些人恶人先告状。 之所以抓陆尚书,也是想把事情闹大,以免皇上顾及有些人的脸面,最终选择息事宁人,不了了之。 至于“有些人”具体是哪些人,他心里大概是有谱的,即便皇上再护着,他也绝不能让那些人全身而退。 另一边,王宽也把消息送去了东宫,太子听闻舅舅被江潋抓走,顿时惊慌失措,忙召集东宫幕僚商议应对之策。 宋悯听闻消息,第一时间去见五皇子,告诉他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要好好把握。 一番切切叮嘱后,让五皇子先按兵不动,自己去了御书房面见嘉和帝。 到了御书房,江潋已经到了,正跪在地上将当时的情况一一向嘉和帝禀报。 “当时情况紧急,考生们情绪激动,陆尚书不仅不想着平息事端,反倒要让官兵打杀考生,臣迫于无奈,只好将陆尚书绑回东厂,以安抚民心,未经陛下许可擅作主张,请陛下责罚。” “你又没做错,罚你做什么?”嘉和帝丝毫没有怪罪江潋的意思,抬手示意他平身,“科举舞弊,毁人前程,蒙蔽圣听,危害社稷,历朝历代都是杀头流放的大罪,奈何钱财惑人心,贪财之人怎么杀都杀不完,考生们既然已经进了东厂,这件事就由你来全权负责吧,争取早日查明真相,还考生们一个公道,莫让天下学子寒了心。” “臣领旨。”江潋谢恩起身,想了想又道,“陛下,科举之事是由太子主抓的,臣担心有些地方处理不当,冒犯了太子殿下……” “他主抓的事情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就是他办事不力,还讲什么冒犯不冒犯,你有事只管去找他,朕会同他说的。” 嘉和帝说着皱起眉:“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没来见朕,反应未免太过迟钝。” “太子殿下要处理的事情多,兴许一时还没顾上。”宋悯在旁边适时插了一句。 嘉和帝更加不悦:“事情再多也要有个轻重缓急,科举舞弊这么大的事,他就不能先将旁的事放一放吗,如此愚钝,怎么做太子,将来怎么做皇帝,朕的事情不比他多十倍百倍,难道也要像他那样?” “陛下息怒,太子年轻,还要陛下慢慢教导。”宋悯劝道。 “朕都教导二十多年了,他就是榆木脑袋不开窍。”嘉和帝冷哼,转而又对安公公道,“去看看五皇子在做什么,让他来见朕。” “是。”安公公应声,到门外打发小太监去给五皇子传话。 江潋看了宋悯一眼,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向嘉和帝躬身道:“陛下,臣先告退了。” 嘉和帝摆手:“去吧,只管放手去查,有情况及时向朕汇报。” 江潋应是,向后退开,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首辅大人最近似乎有点沉不住气呢! 五皇子也比从前活跃许多。 这两个人,有点意思。 回到东厂之后,江潋没有立刻着手调查案子,在议事厅坐着歇息了一会儿,理了理思路,而后问望春:“若宁小姐关在哪间牢房,带咱家去瞧瞧。” 望春眨眨眼,吭吭哧哧半晌,退后一步将望秋推到前面:“望秋安排的,干爹问他吧!” 江潋直觉情况不对,不禁皱起眉头,目光冷冷看向望秋:“你说!” 望秋也不怕他,哈着腰嘻嘻一笑:“是这样的干爹,这回抓进来的人太多,大大小小的牢房全都满员,连院子里都挤满了人,若宁小姐实在没地方关,儿子就,就把她关在您卧房里了。” 江潋:“……” 他就知道,这两个死东西又在作死。 真是他的好儿子呀,整天喊着要干娘还不够,现在都知道往他房里领女人了。 好,很好! 正文 第161章 督公大人的床好软呀 江潋去到后堂自己的住处,在门口站着平复了一下火气,才推门进去。 进去之后,看到房里的情景,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腾腾地烧了起来。 那个丫头,居然躺在他床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他的被子,怀里还抱着他的枕头。 太可恶了! 从来没有人敢睡他的床! 别说睡,就连平时帮他铺床的望春,也不敢在床边坐一下的。 死望秋把人关进来的时候,难道就没提醒一声别碰他的床吗? 江潋忍无可忍,大步走到床前,掀掉被子将人往起扯。 杜若宁睡得正香,迷迷糊糊的,伸手打了他一下:“茴香,别闹。” 江潋咬咬牙。 不但睡他的床,还打他,还把他当丫鬟。 真是岂有此理! “起来。”他大力将人拽起来,握住肩膀晃了几下,怒声道,“没有人告诉你不能碰咱家的床吗?” 杜若宁被晃醒,眯着眼睛怔忡一刻,才想起自己是在哪里,看着眼前满是愠色的俊脸,露出一个憨憨的笑:“督公大人,你的床真的好软呀!” 江潋又咬咬牙,厉声重复:“没有人告诉你不能碰咱家的床吗?” “没有啊!”杜若宁才看出他在生气,揉了揉眼睛道,“望秋说我要是困了就到床上睡一会儿,还特意为我更换了新的床单被褥。” 江潋:“……” 死望秋,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看他回头不剥了他的皮! “你下来。”他一把将杜若宁从床上拎下来,放在窗前的圈椅上,“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再敢碰咱家的床,咱家保证你会死得很难看。” 好大的脾气。 杜若宁这会儿也完全清醒了,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撇撇嘴,心说我睡的是床又不是人,至于气成这样吗? 爱干净就把床单被褥换掉好了,大惊小怪。 “撇什么嘴,你还委屈了是吧?”江潋没好气道,将她摆在床前的鞋子踢过去,“穿上,咱家带你去牢房。” “牢房?”杜若宁顿时瞪大眼,表示抗议,“我不去牢房,我在这里挺好的。” “这里当然好,但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江潋道,“再啰嗦,咱家就把你五花大绑扔进诏狱。” 杜若宁:“……” 算你狠! 为了避免进诏狱,她只得磨磨唧唧地穿上鞋子,跟着江潋走出去。 虽然前院挤满了人嘈杂不堪,后院却很安静,亭台假山,小桥流水,各色花草在春光里争奇斗艳,十分赏心悦目。 走了没几步,杜若宁突然看到望春和望秋每人挑着两个大水桶,正沿着院中的荷花池跑得起劲。 “督公大人,他们在干什么?”杜若宁好奇地问。 江潋往那边瞥了一眼,冷冷道:“锻炼身体。” 杜若宁越发奇怪,招手叫望春望秋:“春公公,秋公公,前面一大摊子事儿呢,你们怎么这个时候锻炼身体?” 望春望秋累得气喘吁吁,不敢停也不敢回应,闷头只管跑。 杜若宁得不到回应,索性跑过去拦住他们:“两位公公,你们没事做吗?” 望春和望秋躲不开,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水桶,唯恐里面的水洒出来。 洒出来就得从头开始跑。 “若宁小姐,我们有事做,但我们每天这个时候就要锻炼身体,习惯了,所以锻炼完了再去做事。”望秋煞有介事地解释道。 杜若宁:“……” 好奇怪的习惯。 早不早晚不晚的,居然这个时候锻炼身体。 男人一变成太监,果然好多怪癖。 江潋也不例外,并且怪癖最多。 “那你们接着练吧,小心别累着。”她好心叮嘱道,跟着江潋走了。 望春和望秋苦哈哈地应声,继续绕着荷花池跑。 “督公大人,你去见皇上,皇上是什么态度呀,你把陆尚书抓起来,皇上有没有怪你?”杜若宁一边走一边问江潋。 方才没睡着之前,她仔细想了想,陆朝宗那么急着想接手此事,只怕此事多少和他有点关系,而他是太子的亲舅舅,太子又是此次科考的主要负责人,不知道太子有没有参与其中。 倘若只是下面官员营私舞弊,事情倒还好办,怕就怕太子也有份,皇帝顾念着骨肉亲情,下不了狠心整治他们。 但如果只是打一巴掌轻轻放过,那些人事后肯定要找闹事考生的麻烦,尤其她和薛初融,更是那些人的眼中钉。 她自己倒没什么可怕,出入都有侍卫随行,背后还有父亲撑腰,怕就怕他们对薛初融下手。 所以就算为了薛初融,她也得让此次参与舞弊的人受到重罚,再无出头之日。 江潋看了她一眼,冷冷道:“若宁小姐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一个主谋,没资格打听案情。” 杜若宁:“……行吧,不打听就不打听,那我可不可以向你提个建议呀?” “你说。”江潋道。 杜若宁眨眨眼,歪头看他:“如果我这个建议很有用的话,你可不可以还让我住回你的房间呀?” 江潋:“……” 身为主谋,她居然还敢讨价还价。 还想住回他的房间。 下辈子吧! 杜若宁没能得逞,但还是把自己的建议说了:“督公大人想要快刀斩乱麻,可以直接从源头下手,你们东厂番子遍布各地,不如现在就飞鸽传书去江南,让你的人将孟家家主押送回京。 生意人狡猾又心细,手上肯定留有证据,到时候只要他拿出证据,指认出与他私下接头交易的官员,你就可以顺藤摸瓜,将其他人都揪出来,你们东厂不是有十大酷刑吗,挨个用上一遍,相信多硬的嘴都能撬开。” 江潋听完,盯着她看了半晌,幽幽道:“若宁小姐居然也知道我们东厂的十大酷刑?” 既然她知道,为什么还敢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坑蒙拐骗? 就不怕他把十大酷刑在她身上挨个用一遍吗? 杜若宁:“督公大人你关注点偏到哪里去了,十大酷刑不是重点,重点是抓人呀!” 江潋冷哼:“抓人还用得着你教,等你想起来,人都凉透了。” 杜若宁愣了下,继而惊喜道:“意思是说你已经往江南送过信了吗,督公大人,你怎么这么厉害,不声不响就把事给办了。” 江潋想说有脑子的人都会这样做吧,不知怎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都夸他厉害了,如果他这样说,会不会显得没那么厉害了? 算了。 随便她怎么想吧! “督公大人,我还有一个建议。”杜若宁又叫他,“这件事可能会牵扯某个大人物,你要想让皇上足够重视,不如安排人劫个狱,假装杀两个学生,再将贡院放卷宗的房子点了,制造出卷子被烧毁的假象,从而引起民愤,到时候皇上就算想包庇谁都包庇不了。” 江潋听完,又盯着她看了半晌,脸色有些古怪。 没等他开口,杜若宁又道:“督公大人,我还有一个建议,你可以让人去牢里刺杀陆尚书,让陆尚书以为他的同党想杀他灭口,另外再放出消息,说陆尚书已经受不住酷刑招了供,这样一来,他的同党就会沉不住气露出马脚。” 江潋:“……” 这小丫头会读心术吗,怎么每个想法都和他不谋而合? 真是邪了门了! “督公大人,你这么惊讶,是不是觉得我的建议很有用?”杜若宁抓住他的袍袖晃呀晃,笑眼弯弯道,“看在我一口气给你出了三个主意的份上,你就让我住回你的房间好不好,牢房太吓人了,我会做噩梦的。” 江潋冷哼一声,抽出自己的袍袖。 她连杀人都不怕,坐个牢就能吓到? 骗鬼呢! 正文 第162章 笑话竟是他自己 最终,杜若宁通过一番软磨硬泡,如愿以偿地住回了江潋的房间。 望春和望秋还在沿着荷花池“锻炼身体”,突然看到干爹又带着若宁小姐走了回来,若宁小姐还很高兴的样子,在干爹身边像花蝴蝶一样绕来绕去,甚至还摘了一朵花要给干爹戴头上,被干爹抢过去狠狠扔进了荷花池。 天呐,这是个什么情况? 两人看傻了眼,一不小心把水桶撞在了一起,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得满地都是。 完了! 刚才那三十圈白跑了。 两个人看着一地的水,欲哭无泪,想死的心都有了。 江潋听到动静,向他们看过去,顿时阴沉了脸,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声:“滚!” 滚? 两人仿佛听到了天籁,不敢置信地对视一样,齐齐应声是,捡起水桶一溜烟跑远了。 “哈哈哈哈……”杜若宁被两个人滑稽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 “你还好意思笑!”江潋回头凶巴巴地警告她,“再这样没大没小,下一个被扔进水池的就是你!” 切! 杜若宁撇撇嘴,把笑憋回去。 重新回到房间,江潋十分严厉地给她规定可活动的范围,这儿也不让去,那也不让碰,除了可以在书桌前坐一坐,看看书,别的都不能干。 杜若宁很郁闷,抗议道:“这样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江潋把眼一瞪:“那就去牢房好了!” “别别别,我就随口一说。”杜若宁忙摆手,“我保证听话,哪也不去,就是我一个人挺无聊的,可不可以让我的丫头来陪我呀?” 江潋:“若宁小姐是要在这里长住吗?” 居然还要把丫头接来,她见过哪个坐牢的人带丫头的? “好吧,不行就算了。”杜若宁倒也没坚持,开始催他走,“督公大人快去忙吧,我不给你添乱了,这个案子非同小可,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出去多带几个人,千万别又受伤,我会担心你的。” 江潋:“……” 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乖了? 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咱家知道了,多谢若宁小姐。”他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关上门走了。 “啊,终于走了。”杜若宁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自言自语道,“前面那么忙,那家伙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且让我再去床上躺一躺。” 说完便伸着懒腰往床边走,刚坐在床沿上准备脱鞋子,门突然又开了,江潋冷着脸站在门口问她:“若宁小姐在做什么?” “啊?”杜若宁吓得激灵一下跳了起来,结结巴巴道,“那什么,我,我发现我的头饰少了一只,想看看是不是掉在床上了。” “找头饰还需要脱鞋子吗?”江潋问。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杜若宁已然镇定下来,认真点头道:“是呀,督公大人的床太大了,我得爬上去找。” 骗! 接着骗! 江潋也懒得揭穿她,重新走回来,抱手站在床边看着她:“找吧,等你找完咱家再走。” 杜若宁无奈,只好脱了鞋子爬上床,这里翻翻,那里找找,最后对江潋一摊手:“没找着,应该不在床上。” “再仔细找找。”江潋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提醒她,“被褥里,枕头下,床板缝,都找一找,若宁小姐金尊玉贵的,戴的头饰肯定不便宜,丢了多可惜。” 杜若宁忍不住想翻他一个大白眼,为了证明自己没撒谎,不得不听从他的指示,把枕头被褥都抓起来抖。 抖着抖着突然哎呀一声扔了枕头,小心翼翼地从床头夹缝里捏出一个什么东西。 江潋愣住,心说还真找到了,难道她不是在骗人? 念头刚起,就见杜若宁捏着那东西走过来,站在床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督公大人,我的耳坠怎么会在你这里?” 江潋又是一愣,看着那只被她捏在细白指间的珍珠耳坠,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 这耳坠是他那天去定国公府看望杜关山时,在杜关山床边捡到的,后来不知怎的又不见了,他找了许久都没找着,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床头缝里呢?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怎么偏偏就被它的主人自己找到了? 怎么办? 小丫头不会以为是他偷的吧? 不会以为他有某方面的怪癖吧? 不会以为他在肖想她吧? 江潋一阵心慌意乱,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这样,就不逼着她找了,原本是想看小丫头闹笑话的,这下好了,笑话竟是他自己。 这个局该怎么解? 望春呢? 望夏呢? 望秋呢? 哪怕是来个望冬也行呀! 一个个的,用不着的时候总在眼前晃,用得着的时候就没影儿了,人呢,人都死哪去了? “督公大人,你快说呀,我的耳坠怎么会在你这里?”杜若宁得不到回答,又问了一遍。 江潋心里慌得不行,脸色却平静如水。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他淡淡道,“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从前我不在时,望春他们也带你进来过,你一个女孩子家,为什么总想着往男人房里跑?” 杜若宁:“……” 什么嘛? 莫名其妙! 明明是他偷了她的耳坠,怎么还倒打一耙子? “你这人……” “行了,别说了,咱家忙得很,没空跟你计较。”江潋打断她,“这回就算了,下不为例!” 说着袖手大步而去,临出门又施舍般地补充一句:“反正那床已经被你弄乱了,你要睡就睡吧,大不了咱家回头换个新的。” 杜若宁:“……” 什么人呐这是? 正文 第163章 那家伙长得太勾人了 虽然一只耳坠换到了可以睡床的特权,但杜若宁并没有睡太久。 因为杜关山很快便打上门来,在前面大发雷霆,要把他女儿带走,并扬言江潋如果不放人,他就要带兵将东厂踏为平地。 江潋忙得很,根本没空理会,便让望春领他去后院见杜若宁,让他自个问杜若宁要不要回去。 杜若宁当然不肯回,对杜关山说:“科考虽然与我无关,但事情是我带头闹起来的,这个时候如果我跟你回家,别人会质疑江潋立场不坚定,向权势屈服,那么他调查出来的结果就不能让人信服。” “你管他做什么,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你以为他这么多年是靠公正让人信服的吗,他是靠恶名把人吓服的。”杜关山道,“再说了,你爹我可是战神,他向战神屈服不是应该的吗?” 说得如此在理,杜若宁一时竟无法反驳。 可她还是不能走。 “别的事可以把人吓服,但科考不一样,科考关系着天下读书人的命运,他必须是公平的。” 杜若宁道,“阿爹你最清楚文人的笔杆子对朝堂局势的影响力,我们想成大事,首先要笼络的便是读书人的心,现下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因此我非但不能走,你也要主动出面为学子们发声,甚至协助江潋调查,咱们不管江潋揽下此事是什么目的,只要事情结束的时候,咱们的目的达到,就是最好的结果。” “要我协助他,我不揍他就是好的。”杜关山哼哼着表示不满,终归没再坚持要带杜若宁走,转着眼珠四下打量,“就算你不走,也不能住在江潋房里吧,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杜若宁扑哧笑了:“好人坏人,端看怎么相处,怎么驾驭,驾驭的好,坏人也能帮你办好事。” 杜关山看着她狡黠又自信的样子,不禁恍惚起来,眼前慢慢浮现长宁原来的样子。 长宁是那种不管什么时候都一身傲骨,自信到发光的女子,如今为了复仇,居然放下了她的骄傲,愿意尝试和各种人周旋。 他一时竟拿不准,自己是该为她的转变感到欣慰还是心酸。 “那你告诉我,江潋这种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家伙要怎么才能驾驭?” 也不是完全无情的吧,起码这次是他保住了这么多考生的人身安全。 杜若宁心里想着,笑容更深:“这种人其实很好驾驭的,示弱,装傻,让他以为你需要他,但又要适当地让他发现你有秘密,满足他的虚荣心,勾起他的探索欲,他就会不自觉被你操控了。” “所以,他现在已经被你操控了吗?”杜关山听得好笑,又有点好奇,搞不懂女孩家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说辞。 看她提到江潋时眼睛都笑成了月牙,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操控了谁。 “你可悠着点吧,别回头没哄着人家,反倒自己掉沟里,你娘说得没错,那家伙长得太勾人了。”老父亲殷殷叮咛道。 “怎么会?”杜若宁失笑,“我又不是没见过美男子,宋悯不美吗,还不是……” 这句接得不好,父女两个都沉默下来。 过了半晌,杜关山起身道:“行吧,既然你觉得留在这里更好,那我就先回去,你阿娘还在家里等信儿呢!” 杜若宁点点头,正要送他出去,想起什么,拉住他的袖子小声问道:“师父,我父皇当年有没有在哪里弄个宝藏什么的?” 杜关山愣了下,用比她更小的声音问:“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杜若宁见他没有第一时间否定,不由激动起来:“还真有啊?” “有是有,不过现在好像用不着吧?”杜关山道。 杜若宁顿时惊喜万分,又不敢大声,用气音一连声地问:“真的吗,真的吗,真的有吗,我的天,师父你快告诉我,宝藏在哪里呀?” “那你得先告诉我,你要宝藏做什么。”杜关山道。 “花呀,还能干什么。”杜若宁道,“贺之舟他们要做的事太多了,光靠卖包子可不行,何况现在我又发展了人手去找钰儿,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即便这样,咱们家又不是没钱,你要多少,我给你就是了。”杜关山道,“再说了,我其实也不知道在哪里,你父皇当时只给了我一个锦囊,让我好好保管,再三交代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打开,更不能随便去挖。” 杜若宁捂着心口,心情极其复杂地呼出一口气,忍不住眼眶酸涩。 原来父皇还有东西留存在世上,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的也是他的亲笔手书和他的嘱托。 身为君王,要对一个臣子有多信任,才能将如此重大的秘密放心托付。 身为臣子,要对一个君王有多忠诚,才能守着一个巨大的宝藏十几年不动摇。 父皇和师父,既是君臣,也是知己,生命中能有这样一个人,他们应该都会感到此生足矣吧? 什么时候,她也能拥有这样一个生死相托的知己,真真是死而无憾了。 “等这件事过去,师父你让我看一看父皇的锦囊吧!”她说道,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就算不动那宝藏,我也想看一看父皇留下的东西,我好想他。” 见她难过,杜关山不禁也有些鼻头发酸,抬手在她头顶轻拍两下:“好,等你回家,我就拿给你看。” 杜若宁点点头,没再说别的话,默默将他送出门。 莫南守在门外,见两人出来,躬身施礼,而后随着杜关山离去。 杜若宁站在门口,直到两人的身影拐过前后院之间的月亮门,再也看不见,才回到房里,趴在床上无声地流泪。 听到果真有宝藏的那一瞬间,她确实是欣喜若狂的,想到父皇的良苦用心未雨绸缪,她又觉得难过。 还好她回来了,不然父皇纵使有再好的安排,再良苦的用心,也于事无补。 这样想也不全对,万一弟弟真的还活着呢? 就算师父一直找不到弟弟,最终也还是会为他们报仇的吧? 师父也不容易,谁能想到他蛮横跋扈的背后,承受着怎么的压力和责任呢? 师父呀! 杜关山来时气势汹汹,走时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但对江潋好声好气,还主动提出要帮他解决数千考生的吃住问题。 因为这么多考生全都关在东厂根本不是长久之计,他愿意提供国公府的校场给考生临时搭棚居住,并派兵日夜把守,保证不让一个考生有闪失。 江潋一头雾水,问他此举是何用意? 杜关山说自己是个粗人,平生最敬重的就是文人,因此见不得这些学子们受委屈,无论如何也要为他们尽一份心。 江潋像见鬼似的看着他,突然想到,杜若宁整天谎话连篇,根源是不是就在他身上?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鬼扯女儿行骗。 尽管他根本不相信杜关山的鬼扯,但是还同意了杜关山的提议,让他派兵接走了一大半考生。 定国公府为考生做了一件大好事,对于杜若飞也是有好处的。 东厂和定国公府莫名其妙地联动,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东宫太子那边更是一头雾水,一大群人围坐一堂,研究江潋和杜关山的动机何在。 太子因为此事挨了嘉和帝好一通教训,将他手上负责的好几件事都交给五皇子去做,勒令他配合江潋尽早将科考的事了结。 自己平时都没正眼瞧过的五弟突然间得到父皇的器重,这让太子很是意外,但他眼下自身难保,一时也顾不上去打压五皇子。 杜关山的人把考生们接走之后,东厂终于恢复安静,江潋猜想,杜关山这么做,会不会是杜若宁给他出的主意,便叫过望春,问若宁小姐方才都跟定国公说了什么。 望春摇头,说当时定国公的亲随在门外守着,根本不许靠近,因此他什么也没有听到。 “但是若宁小姐应该是哭过的。”望春说,“我看到她的眼睛是红的,情绪也很低落。” 哭了? 为什么? 因为不肯回家,被她爹打了骂了? 不可能吧,杜关山把她当眼珠子,怎么可能打她骂她? 江潋突然有点坐不住,放下手里的笔,起身向外走去。 “干爹做什么去?”望春抬脚就要跟上。 江潋道:“你不用跟着,咱家只是困了,出去洗把脸。” “洗脸呀,这里就有水,我刚换的。”望春指着门后脸盆架上放着的一盆水说道。 江潋愣了下,又道:“没事,咱家还有点饿了,捎带着去厨房找点吃的。” “吃的也有呀!”望春指着书案上的点心,“我刚从厨房端来的。” 江潋:“咱家坐累了,顺便活动活动筋骨。” “那就让儿子给你捏捏肩吧……”望春挽起袖子殷勤道。 江潋:“滚!” 望春很委屈,他这么善解人意,干爹不夸他也就算了,居然还骂他。 好气哦! 正文 第164章 好戏才刚刚开始 被望春那么一打搅,江潋最终没有去看杜若宁,后而一直忙到夜深,打算去睡觉的时候,才想起自己的房间被杜若宁占了。 于是便让望春拿被子过来,睡在了先前杜若宁趴过的软榻上。 他还是头一回为了别人委屈自己,尤其还是个女孩子。 想着那女孩子此刻正在他床上呼呼大睡,他却怎么都睡不着,闭着眼睛问望春:“若宁小姐今天吃饭了没?” “吃了。”望春道,“中午吃了一顿,晚上吃了一顿,临睡前又吃了一顿宵夜。” 江潋:“……” 真能吃。 不是说哭过吗,胃口还这么好。 看来也不是很难过嘛! 他胡思乱想着,慢慢睡了过去。 四更天,整个京城都在睡梦中时,东厂起了一阵骚乱,有刺客闯入牢房,刺死了两名考生,还差点杀了陆朝宗,幸亏一个巡逻的番子发现,惊走了刺客,混乱之中,番子也惨遭杀害。 与此同时,贡院那边起了一场火,将存放考卷的房间烧得一干二净。 五更天,消息送进宫里,正在太和殿上早朝的嘉和帝大为震惊,当着文武百官发了好大的脾气,下令一定要严查此事,等查出都是哪些人所为,无论官职高低,罪行大小,一律午门斩首。 这还不算完,昨天被江潋好说歹说才劝回去的效古先生听闻贡院着火,考卷被烧,直接带着学生到文庙哭圣人去了。 哭完之后也不走,就集体坐在那里绝食抗议,声称朝廷一天不将那些无法无天的罪犯抓起来斩首,他们就一天不吃饭。 嘉和帝听说后,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什么都不怕,就怕这些读书人钻牛角尖,做出极端行为。 现在还只是绝食抗议,真给他们逼急了,还会写文章对朝廷口诛笔伐,满世界宣扬朝廷无用,皇帝昏庸之类的言论。 这时候倘若有心之人想造反,便会趁机打着“废除昏君,另立明主”的旗号行事。 他是要做明君留名青史的人,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因此,被逼急了的嘉和帝紧急把江潋召进宫,告诉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三天之内查明真相,揪出幕后黑手,将他们绳之以法。 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他甚至说了这样一句话:“哪怕是朕的儿子,该杀也得杀。” 江潋领命而去,隔天早朝时,便亲自去御前报告好消息,说尚书大人重伤醒来后,知道他的同党要杀他灭口,一气之下全都招了。 同时,东厂在江南的部下也日夜兼程将孟家家主带来了京城。 孟家家主身上有和朝廷官员钱财交易的证据,并且他不止在这次科考中贿赂官员,平日里也与好多位官员有所勾结,为了戴罪立功,他愿意当面指认那些官员。 朝堂上顿时人心惶惶,有些胆子小的,没等孟家家主来,就主动承认了自己和孟家有来往。 王宽就是其中一个。 好在他还忌惮着太子,没把太子供出来,只说自己是被陆尚书强迫的。 陆尚书是太子的亲舅舅,平日把太子当儿子一样约束管教,太子对他言听计从,畏惧他甚于畏惧皇上。 这些事嘉和帝和朝臣们都有耳闻,只是嘉和帝自己忙着炼丹,无暇管教孩子,想着有人替他管教也挺好,哪成想陆尚书管住了太子,竟让自己的野心膨胀起来。 因此,王宽这样说,既没有人怀疑,更没有人站出来为陆尚书说话,大家甚至巴不得把事情了结在陆尚书这里,以免再牵连更多。 嘉和帝也是这样想的,他隐约感觉,这事和太子也脱不了干系,虽然他气愤之时说自己的儿子该杀也得杀,但若真的要杀,他还是舍不得。 所以让陆朝宗来背这个锅挺好的。 于是,在好多证据还没呈上来之前,嘉和帝便拍了板,要将陆朝宗问罪。 朝臣们暗自感叹,历届科考,均有营私舞弊之事,但从来没有哪一届像这回一样,闹得最大,牵涉面最广,破案反倒破得最快。 快到有些人几乎都没反应过来。 这个江潋,真不愧是皇上手中的一把刀,又快又狠,见血封喉。 不过也有人觉得这功劳不该归江潋所有,因为他都没升过一次堂,也没审过一个人,除了事发当天,再没动过一兵一卒。 他的功劳还没有刺客和纵火者的功劳大。 甚至都没有效古先生的功劳大。 他不过是被皇上偏爱罢了。 大家各怀心思,都以为这件事可以结束了。 然而并没有,从朝堂离开的江潋,坐在轿子里笑得恣意而妖冶:“哪有这么容易结束,好戏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是剧情上的过渡,所以多少会有些无聊,但是该走的剧情还得走完,才能引出后面的抛绣球大戏,大家别急,绣球很快就来了哈 正文 第165章 督公大人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杜若宁在江潋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觉,起来后散着头发出去找人要水洗漱。 望春跟着江潋去了宫里,服侍她的任务便落在望夏头上。 望夏长得很乖巧的样子,和她单独相处,甚至有点羞涩,但干起活来很麻利,手也特别巧。 不但服侍她洗漱,还给她梳了一个样式很新颖的发髻,又去院子里摘了朵带着露珠的粉色山茶花给她斜插在发髻上。 杜若宁惊讶于他的心灵手巧,一面揽镜自照,一面夸他:“夏公公好巧的手,竟比我家专门梳头的婢女梳得还好看。” 望夏被她夸红了脸,心里美滋滋的,说话也大胆起来:“多谢若宁小姐夸奖,我打小就喜欢摆弄头发,我会梳好多种发髻,可惜干爹是个男的,害我没处施展。” 杜若宁哈哈笑起来:“这样的话,不如你跟我回国公府,我院子里女孩子的头全由你来梳,让你好好过过瘾,怎么样?” “真的吗?”望夏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能离开干爹,我发誓要一辈子侍奉他的。” “他做了什么事,让你对他如此死心塌地?”杜若宁饶有兴趣地问。 望夏张张嘴,却又没说:“都是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反正我现在跟着干爹过得很开心。” 所以以前是不开心的了? 杜若宁在宫里生活了十几年,深知无依无靠的小太监们在宫里过得有多艰难,因此望夏不说她也能想象出来。 不说就不说吧,只是闲聊而已,没必要非逼着人自揭伤疤。 “咱们早上吃什么呀?”她换了话题问道。 望夏回她:“我们都吃过了,给若宁小姐留了桃花粥和莲蓉包,另外还有几样小菜。” “桃花粥?你们男孩子也要养颜吗?”杜若宁笑着问。 望夏抿了抿嘴:“是干爹特意吩咐厨房给若宁小姐您熬的,我们都没得吃。” “哟,督公大人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杜若宁的小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既然如此,那你快端来我尝尝。” 望夏应声是,出门去了厨房。 厨房里,一个瘦高个的厨子围着白围裙在灶前忙忙碌碌,还快乐地哼着小曲。 听到脚步声,快乐的厨子转过身,露出一张笑眯眯的脸。 如果此刻杜若宁在,肯定会惊讶地叫“秋公公,你怎么在这里”。 “夏夏,怎么样,你和若宁小姐怎么说的?”望秋拿围裙擦着手问。 望夏耸耸肩:“还能怎么说,就照你教的那样说呗!” “很好。”望秋点点头,又问,“若宁小姐听说干爹特意让厨房给她熬桃花粥,都有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望夏想了想说,“也没什么反应,就是笑啊,笑得眼都弯了,叫我快点拿去给她尝尝。” “好,干得不错,快给她送去吧!” 望秋忙将准备好的吃食拿出来,整整齐齐摆在银制的托盘上,又放了一枝红艳艳的海棠花在旁边,然后用罩子罩起来,催促望夏快走。 望夏白了他一眼,端起托盘道:“你当心玩漏了,回头又被干爹罚挑水。” “漏不了,你不说我不说,干爹怎么会知道,快去快去。”望秋把手摆得像扇子。 望夏只得端着托盘走了。 回到房里,把托盘放在几案上,在杜若宁期盼的目光注视下掀开罩子,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到杜若宁惊喜地叫:“呀,哪来的海棠花?” “是干爹早上走的时候在院子里折的,说这枝开的好,让送来给若宁小姐赏玩。”望夏说道。 这话也是望秋教他的,但他感觉这句有点不靠谱。 若宁小姐又不是傻子,干爹平时什么样她能不知道吗,怎么会相信这种说辞? 望秋却说不用担心,女孩子只要一看到花就会很开心,别的根本不会在意。 可若宁小姐又不是普通的女孩子,这招用在她身上能灵吗? 望夏小心翼翼地观察杜若宁,只见她拿起花放在鼻端闻了又闻,又举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笑盈盈道:“算那家伙有心。” 那,那家伙? 望夏顿时瞪大眼睛。 若宁小姐不但没有发觉这是个谎言,居然还把干爹叫成“那家伙”? 她,她可真敢呀! 话说,这个称呼怎么听着很亲昵的感觉? 难道还真被望秋说中了,若宁小姐对干爹不一般? 天呐! 照这样的话,将来他不用去国公府,也可以继续为若宁小姐梳头了。 啊啊啊啊,好期待呀! 杜若宁对于望夏的内心活动丝毫没有察觉,她非常开心地吃了江潋特意让人给她熬的桃花粥,便跑到前面议事厅去等江潋回来。 江潋突然对她这么好,她多少也得表示一下感谢才是。 望夏唯恐自己和望秋的“阴谋败露”,跟在她身旁好心提醒:“干爹那人口是心非,对人好不愿意让人知道,若宁小姐等会儿可千万不要问出来,不然他一尴尬,下回就不这样做了。” 杜若宁深以为然,望夏说得太对了,江潋就是这么个别扭孩子。 好吧,不问就不问,到时候她就旁敲侧击地感谢一下好了。 她在前面等了好一会儿,总也不见江潋回来,正等得焦急,守门的厂卫来告诉她,说外面来了一位陆小姐,点名要见她。 陆小姐? 她认识的姓陆的并不多,不会是陆嫣然来了吧? 来干什么,想见她爹吗,还是想替她爹求情? 杜若宁一时有些为难,拿不准要不要见。 曹广禄死在三清观时,贺之舟安排在那里的人曾偷偷扒出他埋在香炉里的纸条看过,看完又放了回去。 那个纸条上写的下一个该死的人,就是陆嫣然的父亲陆朝宗。 得到这个信息时,她就开始发愁,同时也很后悔和陆嫣然走的太近。 她身负血仇,根本不该和朝中大臣家的孩子做朋友,不然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总归没那么狠心下手。 一开始,她明明和陆嫣然水火不容的,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就玩到一处去了。 这下可叫她如何是好? “让她进来吧!”杜若宁为难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决定见见陆嫣然。 反正陆朝宗现在的命运已经不由她决定,她能做的,顶多只是让他们父女见上一面。 “好的若宁小姐,小的这就去把她带进来。” 厂卫恭敬应声,去大门口带陆嫣然。 不恭敬不行啊,现在整个东厂都传遍了,若宁小姐昨晚是在督主房里睡的。 督主向来不近女色,几乎没有正眼看过哪个女人,但凡有女人想打他的主意,也都被他用各种极端的方式吓跑了。 可是现在,他不但对若宁小姐一再容忍,还让若宁小姐睡他的床,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弯弯绕,傻子都能猜出来。 厂卫边走边感慨,刚走出没多远,又被杜若宁叫住。 “我同你一起过去。”杜若宁道,“陆小姐是我的朋友,理当我亲自去迎接才对。” 是的,至少到目前为止,她们还是好朋友。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好了。 正文 第166章 竟敢偷摘咱家的山茶花 陆嫣然在门外等得着急,正要让厂卫再去问问,忽听里面有人叫她的名字,抬眼看去,就见杜若宁穿着一身如火的红衣向她飞奔而来。 “陆嫣然,你怎么来了?”杜若宁一边跑,一边大声唤她,脸上的笑容一如从前。 陆嫣然鼻子一酸,也向她飞奔而去。 “杜若宁,你总算出来了,我都快等不及了。” 厂卫见此情景,没有阻拦,看着她跑进去,又看着两个女孩子抱在一起。 陆嫣然是个性格外放的姑娘,平时最讨厌人家腻腻歪歪,可是今天,她第一次主动地抱住了杜若宁,抱得非常紧,仿佛溺水之人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杜若宁。”她把下巴抵在好朋友的肩头,声音哽咽道,“我是来求你的,求你让我见一见我父亲,也求你救一救我父亲。” 她向来不会遮掩,也不会拐弯抹角,就这样开门见山地把自己的诉求说了出来,也把这个难题抛给了杜若宁。 杜若宁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拍拍她的后背,松开她,将她冰凉的手拉起来握在手心。 “走,我们先进去再说。”她说道,“你的手好冰,为什么不多穿一点?” 陆嫣然顺从地跟她走,吸着鼻子说:“我不是身上冷,是心里冷,我很害怕,杜若宁,我真的很害怕。” 可以说一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她是怎么从一个千娇万宠的尚书小姐变成了一个科举舞弊嫌疑犯的女儿。 母亲从父亲被抓进东厂那天就开始哭,她和兄长们想进宫去见姑母,却连宫门都进不去。 平日里一看到她老远就哈着腰喊她县主的小黄门,看她就像看一个上门讨饭的叫花子,只说皇上有令不许陆家的人进宫,别的多一个字都不肯说。 那些平时唯父亲马首是瞻的官员,也都对他们兄妹避而不见,甚至有人拿银子打发他们,让他们不要再来。 所有她认识的人当中,为数不多主动来看她的,竟是阳春雪和她在君子赛上沾了杜若宁的光才认下的三个“师弟”。 三个师弟平时来往并不多,只是在书院偶尔遇到打个招呼调侃几句,每回三个人还都气鼓鼓的,十二分的不乐意被她叫师弟。 现在,他们不但来了,还带来了书院其他同学的问候,说大家因为各种原因不方便前来,可对她的担心都是一样的,希望她能振作起来,咬牙撑过这个难关。 她过了十几年锦衣玉食的生活,直到今天才明白什么叫人情冷暖,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来见杜若宁,是她没办法的办法,是她大哥打听到杜若宁住在东厂,颇受江潋的照顾,让她来试试,看杜若宁能不能帮她在江潋面前说几句好话。 来之前,她设想过无数种场景,怕杜若宁不肯见她,怕杜若宁百般推诿,因此,当看到杜若宁如一团火似的向她飞奔而来时,她真的好想大哭一场。 杜若宁,应该会帮她的吧?她在心里忐忑地想。 两人来到议事厅,杜若宁让她坐下,亲自给她倒了热茶,逼着她连喝了两盏,好让她的身子快点暖和起来。 等她情绪稳定了些,杜若宁才郑重其事地切入正题。 “我自己也算是涉案人员,虽说督公大人没有像对待其他人一样把我关进牢房,但我能为你做的事并不多,充其量只能让你见见你父亲,救他的命真不是我能办到的。” 陆嫣然的心情在希望和失望之间起起落落,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她明白杜若宁说的是事实,可是…… 可是她还是想再求求她。 因为这是她目前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了。 “杜若宁,求求你了,我不想失去父亲,我能接受父亲被贬为庶民,被终身监禁,甚至被发配流放,只要他不死就好,我只想让他活着,求求你了。” 女孩子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下,杜若宁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谁不想让自己的父亲活着呢! 她失去父皇的时候,连求人的机会都没有。 她甚至都没能见父皇最后一面。 陆嫣然根本不知道她的父亲在十一年前是个逆贼,只因为她的姑母嫁给了信王为妻,她父亲就在信王谋反时,为其打开了攻入京城的最后一道关卡,裕州城。 她父亲便是当时的裕州知府。 现在,她却来求她,让她帮助她父亲活下去。 多么讽刺。 “我知道我让你为难了。”陆嫣然哭着将她抱住,“可是杜若宁,我找不到别人帮忙了,我真的好无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杜若宁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为什么一个该死的人,却拥有一个如此美好的女儿,美好到让人不忍心伤害她。 正左右为难之际,眼角余光瞥见门口有一袭绯红身影闪过,下一刻,江潋便施施然走了进来。 “哟,这是怎么了,生离死别似的。”江潋在两人不远处站定,带着几分戏谑说道。 陆嫣然听到他的声音,腾一下跳了起来,下意识想躲,随即又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硬生生停下动作。 方才她一看到杜若宁,只顾着哭,忘了这里还有一个最让她闻风丧胆的人。 现在,人就在她面前站着,她吓得不受控制地颤抖,却还是朝那人拜了下去。 “督公大人。”她说道,“求你饶我父亲不死。” 杜若宁在一旁扶额,这姑娘,总是这样直来直去,连个铺垫都没有。 江潋也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平阳县主太抬举咱家了,你父亲的命并不在我手里,而是在皇上手里,你与其在这里哭,不如去求你皇姑父。” “皇姑父不肯见我们家所有的人,我连皇姑母都见不着。”陆嫣然哭道,“督公大人,我知道我没资格求你,可是,请你看在我和杜若宁是好朋友的份上,帮帮她的朋友吧!” 杜若宁:“……” 刚还说她直来直去,这会儿倒是会拐弯了,而且拐的角度还十分清奇。 江潋负手站在那里,长身玉立,神情淡漠,不经意地往杜若宁脸上瞥了一眼。 杜若宁迟疑道:“督公大人,要不然,先让陆嫣然和她父亲见一面吧?” 万一陆尚书自己看透局面不想连累家人和太子,只求一死呢,这样大家就都不用为难了。 江潋又瞥了她一眼,没回她的话,而是对陆嫣然说道:“县主既然和若宁小姐是好朋友,咱家就卖她一个面子,考虑考虑吧!” 杜若宁:“……” 什么呀,她的面子有这么大吗? 江潋又想搞什么鬼? 陆嫣然却如同听到仙乐一般,顾不上对江潋的恐惧,冲到他面前带着哭腔问:“督公大人此话当真?” “咱家既说了,自然当真。”江潋道。 陆嫣然喜出望外,当场就要跪下给他磕头。 江潋闪身躲开:“咱家是冲着若宁小姐的面子,你要跪就跪她好了。” 陆嫣然此时已经高兴疯了,当真转身要给杜若宁下跪。 杜若宁忙拦住她:“你快省省吧,别折了我的寿。” 陆嫣然是一个多么骄傲的女孩子呀,如今却卑微到要给人下跪。 明知她是仇人的女儿,杜若宁还是忍不住心酸。 她不知道江潋为什么突然松了口,但陆朝宗她无论如何是不会放过的,如果陆嫣然有一天知道了真相…… 她甩甩头,逃避似的,不愿再去想。 人果然还是无情一点更好。 无情的人才不会为世俗情感所羁绊。 陆嫣然最终没能看到她的父亲,就被江潋打发走了。 江潋告诉她,最近几天会给她准信儿。 陆嫣然走后,杜若宁迫不及待地拉着江潋问原因。 “督公大人,我知道你根本不是看我的面子,你到底为什么要饶了陆尚书?而且你不是已经把他的罪行告诉皇上了吗,皇上都知道了,你还怎么饶他,难道你还能左右皇上的决定不成?” 江潋听她问了一长串,却一个字都没回答她,盯着她新梳的头发看了半晌,悠悠道:“你竟敢偷摘咱家的山茶花?” 杜若宁:“……” 这人是不是有病? 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关心一朵山茶花! 既然如此,干嘛还主动给她折海棠花? 都是花,凭什么海棠花能折,山茶花就不能摘? 正文 第167章 督公大人的万种风情 望夏站在门外,突然听到干爹说若宁小姐偷了他的花,顿时紧张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阿弥陀佛,老天爷保佑,若宁小姐可千万别说是他摘的,更不要提起海棠花,也不要提起桃花粥,不然他和望秋就死定了。 死望秋,想的什么鬼主意,以后再也不与他同流合污了。 好在杜若宁并没有质问江潋,她心里惦记着正事,没闲心和江潋斗嘴。 “督公大人,你到底为什么要放过陆尚书呀,现在大家基本都认定了是他营私舞弊,你要是放了他,天下学子都不会同意的。” 江潋眉梢轻扬,满脸不屑:“天下学子与咱家何干?” 杜若宁怔住:“和你没关系你这几天辛辛苦苦是在折腾什么?难道不是要为学生们讨个公道吗?” 江潋嗤笑:“若宁小姐好天真,居然相信东厂会替别人讨公道,你难道不知道东厂是最不公道的地方吗?” 杜若宁:“……” 好吧,这点她确实是知道的,可江潋最近行事有些反常,让她几度以为他内心也藏着善良的一面。 难道不是吗? 难道是她看走了眼,江潋所做的这些事并没有为了谁,只是为了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所以,你是为了什么?”杜若宁问。 江潋像是不屑隐瞒,淡淡道:“咱家是奸臣,奸臣最擅长的自然是抓住一切机会铲除异己。” 杜若宁:“……” 承认的倒是爽快,对自己的认知也很透彻。 不过,他要铲除的异己是谁,难道不包括陆朝宗吗? 如果不包括陆朝宗,他把陆朝宗抓进来做什么? 杜若宁一时糊涂起来,发现自己是不是有点想当然了。 她自己一心为了考生们好,想要把事情闹大,好惊动朝廷揪出舞弊之人,还考生们以公道,顺便为自己扬名。 所以当江潋突然出现挡在考生们面前时,她便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想法代入到江潋身上,以为江潋也是在为考生着想,为他们打抱不平。 她甚至还特地给他出主意,告诉他怎样才能速战速决。 结果呢,人家不过是利用这群人和这件事铲除异己而已。 真是……可笑。 “所以,督公大人打算怎样为陆朝宗洗白?”她郁闷地问道。 “这不是若宁小姐该关心的事。”江潋扬声向外面叫望夏,“把若宁小姐送回后院。” “我不回,我还有话要问你……”杜若宁说道。 望夏却巴不得她赶紧离开,强行推着她出了门:“若宁小姐,快走吧,一会儿干爹该生气了。” 他生气,我还生气呢!杜若宁心里想着,被望夏连拖带拽地哄走了。 回到后院,望夏终于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道:“若宁小姐,你可别乱跑了,就在这老实待着,干爹做什么事自己心里有谱,你等着看结果就行了。” 嘁! 杜若宁翻个白眼,他有什么谱,他就是个没谱的人。 好在她很擅长自我排解,望夏走了之后,她坐着想了一会儿,自己便想开了。 一开始她就和父亲说好了,不管江潋的目的是什么,只要他们的目的达到就行,其他的,是她自己被江潋的反常行为迷惑,过于奢求了。 算了,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是坏人,有什么好气的。 至于陆朝宗,反正她不会让他活着的。 江潋在杜若宁走后,直接到牢房去见陆朝宗。 陆朝宗被刺客刺中了肋骨,伤口看着吓人,其实没有性命之忧。 “尚书大人,方才你小女儿来求我,让我饶你一命。”江潋让人搬了把椅子进来,大马金刀往陆朝宗面前一坐,开口就给了他致命一击,“你知道你女儿是怎么求我的吗?” 陆朝宗形容憔悴,已然没有了昔日的威风,听到自己的小女儿来过,更是急红了眼,像头恶狼,狠狠盯着江潋:“你个畜生,你对她做了什么?” 江潋阴阴怪笑了几声,啧啧道:“你瞧,我还没说具体内容,尚书大人就急成这样,难道在你们这些健全人的心目中,我们太监就那么龌龊吗?” 不说还好,越说陆朝宗越往那方面想,眼睛都快瞪出血来了:“江潋,你欺负一个小女孩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对,你不就是想让我死吗,放过我女儿,我死就是了,我现在就死,行不行,行不行?” “不行!”江潋幽幽道,“你一个糟老头子的命,怎么能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相提并论,咱家可不做这赔本的买卖。” “无耻,你就是个无耻的畜生!”陆朝宗破口大骂,骂完又跪在江潋面前哀哭,“求求你了,放过我女儿吧,我就那么一个女儿,她虽然平时任性跋扈了些,但她很单纯的,我做的事她一点都不知情,她是无辜的。” 谁不是无辜的呢?江潋心说,长宁公主不无辜吗,她像明珠一样璀璨美好,不也是先皇捧在手心里的唯一的女儿吗? 你们当初怎么没想过,自己刀下的亡魂也是别人的骨肉至亲? “看在你女儿的面子上,咱家可以饶你不死,也可以洗白你,让你和从前一样风光无限,但是有一个条件……” 江潋稍稍停顿了一下,与陆朝宗猩红的目光对视,“以后你必须服从咱家的命令,咱家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管你人前怎么威风,人后就是咱家的狗,怎么样?” “休想,你休想!”陆朝宗挥舞着手大喊大叫,“你想借机操控我,让我为你卖命,想都不要想,我堂堂吏部尚书,太子舅父,岂能为你这阉贼卖命!” “喊什么,喊什么……”江潋翘起兰花指,百般妖娆地拢了下鬓发,“买卖不成仁义在,尚书大人何必动怒,既然你不愿做我的狗,那就做我岳……。” “闭嘴,你给我闭嘴!”陆朝宗撕心裂肺地喊,看着他那张妖孽的脸,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哟,吐血了,瞧把尚书大人高兴的。”江潋拎着袍角起身,远离那滩污血,“既然如此,就这么说定了,咱家这就去找陆小姐……” “不行,不行,你给我回来!”陆朝宗趴在地上用力拍打地面,“求求你,放过我女儿,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江潋顿住脚步,惋惜地叹了声:“可惜了,那么娇滴滴的小姐,好在咱家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尚书大人既然答应了,咱家只好放她走了。” 陆朝宗紧绷的神经松泄下来,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像条濒死的鱼。 只要他能出去,一定要想办法将这个阉贼碎尸万段! 江潋目的达成,不再停留,施施然出了牢房。 望春跟在他后面,心说干爹装色狼装得真像,还有他刚才翘着兰花指歪头拢发的那一下,真真是风情万种呢! 好可惜,若宁小姐没看到。 正文 第168章 把这几天的食宿费结一下 从牢房离开后,江潋又秘密约见了太子。 第二天,科举舞弊案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太子和陆朝宗摇身一变成了被诬陷者,而整个事件的幕后主使,竟然成了想除掉太子自己上位的五皇子。 英明神武的督公大人早已洞察一切,于是便瞒着所有人做了一场戏,目的就是让真正的罪犯以为危险解除,放松警惕,从而露出马脚。 现在,东厂不但掌握了五皇子陷害太子的证据,甚至还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当朝首辅宋悯,居然私下和五皇子交往密切,不知此事是五皇子一人所为,还是两人合谋。 消息一出,震惊朝堂。 “这是臣在五皇子住处搜出的书信证据,还有五皇子和宋大人私下相见的记录,几月几日几时,在何处相见,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见了多长时间,统统都有记录,并且人证物证俱全,请陛下过目。” 太和殿里,江潋将自己掌握的证据一一讲明,双手捧着呈给嘉和帝。 嘉和帝一样一样仔细查看,脸色阴沉如风雨欲来的天色。 等到全部看完,气得胸口起伏,将手中证据一股脑扔下去。 纸片飘飘洒洒落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五皇子和宋悯的脸都变得如纸片一般苍白。 “父皇,儿臣是冤枉的。”五皇子跪地哭诉道,“科考之事一直都是太子哥哥负责的,儿臣根本没权利插手,和科考的官员也没有来往,怎么可能有机会做这么大的局,父皇您要替儿臣做主啊!” “你都能和首辅私下来往了,还有什么官员笼络不来?”嘉和帝冷声道,“朕竟不知你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看来往日是朕小瞧你了。” 他现在已经不关心科举舞弊,满脑子都在想宋悯和五皇子暗中勾结要干什么? 宋悯担心的也是这个。 皇上生性多疑,又是从兄弟手里夺来的天下,因此最怕别人也像他一样暗中勾结行谋逆之事。 江潋如此肆无忌惮,无中生有,想必也是算准了皇上一听说他和五皇子暗中来往,便会将旁的一切都置之脑后,根本无暇再顾及舞弊案。 死太监委实狡猾,故意将真的假的掺杂在一起,虚虚实实让人无法分辨,也让被他诬陷的人无从辩解。 可他为何要这样做,太子给了他什么好处,明明已经板上钉钉的事,他为何又自己推翻自己,将真相彻底反转? 不愧是东厂提督,居然连他和五皇子见面时吃什么喝什么都能查到,看来他还是太大意了。 “陛下,臣要替五皇子说几句话。” 宋悯出列与五皇子并排跪下,抱拳道,“五殿下近来确实时常与臣见面,但他只是和臣谈论诗词歌赋,偶尔也会向臣请教一些实务,只因陛下最近对他很信任,派了些差事给他,而他以前从未接触过这些,很担心出了差错辜负陛下的心意,陛下,臣敢用和陛下十余载的君臣情谊担保,五殿下虽天赋略有欠缺,忠心却毋庸置疑,请陛下明察。” 一番话言辞恳切,又赌上了十余年的情分,嘉和帝看着他,脸色稍缓。 五皇子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再次叩首道: “父皇,宋首辅所言句句属实,儿臣绝没有不臣之心,对太子哥哥也只有敬重,没有嫉妒,儿臣至今还住在宫里,都是父皇和太子哥哥的恩典,儿臣感激还来不及,怎会生出旁的心思,此事定是有人挑拨离间,蒙蔽圣听,试图离间儿臣与父皇皇兄的感情,让我们互相猜忌,自相残杀,父皇您切不可上了某些人的当呀!” 说完又转头看向江潋: “厂臣向来对父皇忠心耿耿,相信也是受了奸人诱导,才将线索查到我头上来的,厂臣想想,那些书信证据如果是真的,我看完之后怎么可能不销毁,倘若别的事也就罢了,但此事事关我们父子兄弟之间的感情,更关系到朝堂稳定和学子们的切身利益,还请厂臣再辛苦详查。” 朝臣们不禁对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五皇子另眼相看。 五皇子好聪明,为自己辩解的同时还不得罪人,只把江潋对他的栽赃说成是受人诱导,而不是当众和江潋争吵,据理力争。 这样一来,江潋除非另外拿出更有力的证据指证他,否则便没道理再揪着他不放。 “是啊厂臣,再查查吧,孤也相信五皇弟不是那样的人。”站在殿中一脸委屈却始终没出声的太子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众人看他半天不说话,也不为自己辩驳,一开口却是为自家兄弟求情,不禁又感叹,身为皇帝的儿子,没有一个是傻的,别的不说,起码做戏都是一把好手。 兄弟情深,父子连心的戏码,一个比一个信手拈来,至于心里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太子殿下和五殿下对于臣都是一样的,臣效忠的只有陛下,因此只听陛下的吩咐,陛下让臣接着查,臣就接着查,陛下若不让查,那么现在的便是真相。”江潋指着飘落一地的纸张说道。 难题抛给了嘉和帝,众臣都向嘉和帝看过去,等着看他如何决断,到底要保哪个儿子。 有人甚至怀疑,江潋突然推翻之前的论证,就是皇上私下吩咐的。 太子毕竟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悉心教导这么多年,为的是让他继承大统,怎么忍心让他因为一个舞弊案身败名裂? 所以归根结底,皇上说真相是什么就是什么,旁人谁也左右不了。 嘉和帝坐在龙椅上,脑袋又在隐隐作痛。 两个都是他亲儿子,叫他如何抉择? 江潋也真是,让陆朝宗顶罪不就完了吗,干嘛要查得这么认真?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舍了哪个都心痛。 何况这里面还有宋悯,如果定了五皇子的罪,宋悯难免也被牵连,相比五皇子,他更舍不得宋悯。 宋悯跟了他十多年,为他做了很多事,从未出过差错,他愿意再相信宋悯一回。 这就开始纠结了?江潋站在下面,看着皇帝因纠结而痛苦的脸,心中冷笑。 从现在起,这座宫殿里,父子离心兄弟相残的戏码会越来越多,皇上是时候享受这样的饕餮盛宴了。 所以,他当然不会让陆朝宗现在就死,他要留着陆朝宗和宋悯斗,和其他皇子斗,等到这宫里斗得只剩下李承启一个孤家寡人,他再告诉李承启他是谁,然后当面问一问他,被众叛亲离的滋味好不好受。 这一天,不会等太久的。 “要不然,就再查查吧!”嘉和帝纠结许久之后终于下了定论,“朕相信太子和五皇子,也相信宋爱卿,希望江厂臣能尽快查明真相,看看到底是谁在暗中作乱,挑拨离间。” “臣遵旨。”江潋领命,又道,“效古先生还在文庙静.坐,倘若一时半会儿查不出真相,不知他们要坐到什么时候,陛下还是想想办法先安抚安抚吧!” “那个倔老头。”嘉和帝提起效古先生就一肚子气,“要不然,就先杀个王宽吧,舞弊案王宽是铁定参与了,并且江南孟家也是和他单线联系,不管他背后的主人究竟是谁,他都是砍头的大罪,现在死了也不冤。” 江潋躬身道:“皇上英明。” 英明? 哪里英明了? 众臣心想,王宽固然该死,可现在既然还要接着调查,不是应该对他严刑拷打问出幕后主使吗,怎么能杀人灭口呢? 原因大概只有一个,皇上自己清楚谁是幕后主使,留不留王宽已经无所谓。 所以呀,他还是为了保他儿子。 朝会散后,官员们按照嘉和帝的旨意,释放陆朝宗,处斩王宽,将王宽之前交代的那十六个行贿考生的名字从皇榜上划掉,名次归还给被他们顶替的学子。 行贿考生及其家人受到不同程度的刑罚,并且此生无缘科考,更不能入朝为官。 因为这次科举时间拖得太长,考生们在京城滞留太久,嘉和帝为了让京城早日恢复平静,决定将殿试的时间提前。 经过商议,时间定在了四月初二。 尽管只死了一个王宽并不能让民众们完全信服,但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此事牵涉皇子,没那么容易一锅端,好在东厂还会调查此案,相信真相总会水落石出。 陆朝宗入狱入得猝不及防,出狱也出得猝不及防,短短几天,他便经历了常人一生都体验不到的死去活来,大起大落。 迈出东厂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 江潋郑重其事地送他到大门外,亲手扶他上马车,趁机在他耳边小声道:“陆大人回去后记得把牙磨利些,好替咱家咬人。” 陆朝宗又羞又恼,恨恨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愧是你督公大人,陆某这回真的长见识了。” “这就长见识了?陆大人见识可真浅薄。”江潋唇角轻挑起一抹讽刺的笑,“陆大人且好好再活几年,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陆朝宗脸色青紫,却拿他没奈何,当下不再多言,坐上马车离开。 “人都走了,我是不是也可以走了?”杜若宁站在大门里面,等江潋送完陆朝宗回来,便迫不及待地问。 这出因她而起的闹剧,最终也像闹着玩似的草草收场,让她很是郁闷。 好在整个过程中她和考生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想达成的目的已然达成,薛初融如愿拿回了他的会元名号,陆嫣然也如愿盼回了她的父亲,勉强算是皆大欢喜吧! 唯一不爽的是,江潋把他们所有人都涮了,真正的幕后黑手也没能落网。 江潋这家伙到底想干嘛呀? “若宁小姐不是很喜欢东厂吗,为何又急着回去?”江潋低头打量她,神色淡淡。 杜若宁道:“薛初融拿回了他的会元名号,我得组个局好好为他庆贺一番,过两天就要殿试,我还得为他准备准备。” “……”江潋的脸顿时阴沉下来,“要走也行,先把这几天的食宿费结一下!” 食宿费? 什么鬼? 杜若宁不由得瞪大眼睛:“怎么,在你们东厂坐牢还要自己付钱吗?” “可你住的不是牢房,是督公大人的卧房,吃的也不是牢饭,是督公大人的干儿子每天精心熬煮的桃花粥。” 正笑眯眯听两人掰扯的望秋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江潋回头甩他一记眼刀:“去挑水吧,一百圈。” 望秋:“……” 是谁? 是谁告我的黑状? 望夏悄悄向后退开几步,低着头假装没看到望秋扫过来的视线。 对不住了秋秋,人家身体弱,挑不动水。 【作者有话说】 啦啦啦,今天又是大肥章呀,明天要参加表弟婚礼,更新大概会很晚,大家可以加个书架,更新会有提醒,不用一遍一遍刷新,也可以攒着和后天的一块看,爱你们,比心! 督公的惩罚虽迟但到,可怜的秋秋腿要跑细了,哈哈哈 正文 第169章 在若宁小姐睡过的床上辗转难眠 杜若宁没钱结账,最终用一只黄金点翠的簪子抵了食宿费,江潋这才放过她,让望春送她回去。 望夏望冬都来送她,唯独望秋没来,在后院挑水跑圈。 杜若宁终于明白他和望春上次不是在锻炼身体,而是在受罚,回去的路上,问望春他们上次犯了什么错。 望春支支吾吾不肯说,被她再三逼问,才说是因为他们擅自做主让她住了干爹的房间。 杜若宁很意外,替两人打抱不平:“多大点事,不想让我住就直说,为什么要罚你们,还罚得这么狠,真没人性。” 没人性不至于吧?望春忙为江潋解释:“干爹不喜欢别人进他房间,平时只有我去收拾打扫,别人都不能进的。” “他罚你那么狠,你还帮他说话?”杜若宁表示不解。 望春道:“他罚我们是对的,我们做错了事,是该罚。” 杜若宁:“……” 江潋是不是在他们身上种蛊了,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死心塌地? 算了,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正想着,忽听望春又说:“若宁小姐你不知道,干爹睡觉认床,你住了他的房间,他又不愿住别的房间,每晚都睡在议事厅的软榻上。” “啊?”杜若宁愣住,“我以为他每晚回督公府睡的。” 望春摆手:“没有,有案子要忙的时候他都不回去的。” 这样啊? 杜若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唯有沉默。 江潋也真是,睡不惯别的床就早说嘛,她哪里都睡得惯,让她换一间房不就好了。 这话很难说出口吗? 真是个别扭孩子。 一路沉默着到了国公府门前大街,两人意外地发现,整条街都被围得水泄不通,别说是马车,人想走过去都费劲。 望春找人打听了才知道,是那些在国公府校场吃住了几天的考生在向定国公表示感谢。 尤其是十六个恢复了名次的考生,还送来了锦旗,感谢若宁小姐当初的仗义执言。 若宁小姐与他们非亲非故,先前送考时就对他们又是鼓励又是祝福,之后又为了替他们发声,被一直关押在东厂。 而他们却被定国公夫妇以及三位公子照顾得很好,不但衣食无忧,安全问题也得到保障,定国公府为此耗费了巨大的财力人力。 如此有情有义,真心为寒门学子着想的一家人,真是世间难找。 杜若宁听说是来感谢她的,顿时笑开了花,和望春一起下了马车,徒步往家门口走去。 “我最喜欢出风头了。”她笑着对望春说,“这么难得的出风头的机会,我可不能错过。” 望春无语,护着她往前挤,实在挤不动,便大声喊:“让一让,若宁小姐回来了。” 此言一出,两人下一刻便被人潮包围起来。 “若宁小姐,真的是若宁小姐,若宁小姐回来了……” 杜若宁吓一跳,嗔怪望春:“看你干的好事,这下更走不动了。” 望春:“若宁小姐是为了出风头,在哪儿出不都一样。” 杜若宁:“……” 行,你快跟你干爹学会了。 热情洋溢的考生们围着杜若宁七嘴八舌地说着感谢的话,外面的人不断往里面挤,望春被挤得东倒西歪,一不小心就被挤了出去。 望春揉着被踩痛的脚,心里很不是滋味。 同样是为考生们讨公道,干爹的待遇和若宁小姐差太远了吧,若宁小姐这边人山人海,东厂门口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难道就没人想着给干爹送个锦旗吗? 望春很费解,拉着一个明显是外地人的考生问出自己心里的疑惑。 外地考生不认识他,说话一点都不遮掩。 “感谢他什么,别以为我们傻,他根本不是真心想帮我们,他就是想利用我们铲除异己,该杀的都没杀,该获罪的也都没获罪,不知道从中又收了多少钱财,呸!” 望春:“……” 岂有此理! 不感谢也就算了,居然还“呸”,一群书呆子,还说自己不傻。 望春郁闷的要死,回去后把国公府门前的热闹景象说给江潋听,抱怨了一大堆。 江潋听完没什么反应,语气平平道:“你觉得东厂和锦旗般配吗?” “……” 望春想象了一下东厂挂满锦旗的样子,似乎,好像,是有那么一点违和。 他们这里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人间地狱,又不是万民称颂的青天衙门,要真挂满了锦旗,就没人害怕了。 算了算了,相比之下,还是让人害怕更威风一点。 望春很快放下心结,快快乐乐地去给江潋收拾房间。 “干爹,您上次说若宁小姐走后要换张新床,您想换个什么样的?” 江潋愣了下,停了一会儿才道:“先别管床了,我有别的事要你去做。” “要紧事吗,不要紧的话让望夏跑一趟,我先给干爹把床换了。” 望春一心惦记着换床,都没发现江潋的脸色正变得不悦。 “你这么会安排,咱家这个位子给你做好了。” 江潋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却听得望春激灵一下,背上顿时出了层冷汗。 “儿子错了,干爹息怒,干爹要儿子去干什么只管吩咐。” “现在不需要你了,去给望秋做伴吧!”江潋淡淡道。 望秋? 望春怔怔一刻,才想起望秋被罚去挑水跑圈了。 “干爹……” “怎么,又不想去?” “想想想,特别想!”望春连声应道,撒腿就往外跑。 江潋看着他的背影,郁闷地哼哼了两声。 合着他忙活了几天,都是在给小丫头做嫁衣。 劳心劳力是他,坐收渔翁之利的却是她,凭什么呀? 后院里,望秋跑得要断气,突然看到望春挑着两个水桶向他走来,垂头丧气的样子,一看就是又犯了错。 “春儿,你怎么来了?”望秋乐呵呵地问。 望春唉声叹气地放下扁担,蹲在池边打水:“别提了,都怪我嘴贱。” “你嘴是贱。”望秋很赞成地点头,兴致勃勃道,“说说这回怎么贱的,让我提提神。” 望春:“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兄弟。” 望秋哈哈大笑:“别恼呀,我其实是想帮你分析分析错在哪里,免得你以后再犯同样的错误。” 望春瞪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没憋住,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说了,而后郁闷道:“你瞧,我不也是出于好心,想趁天色尚早把床给干爹换好吗,谁知他就恼了,嫌我自作主张不听他的命令。” 望秋把他的话仔细品了品,若有所思道:“或许不是因为你自作主张,而是因为……” “因为什么?”望春急切地问。 “因为干爹不想换床。”望秋说。 “啊?”望春一时没反应过来,“明明是他前两天亲自告诉我的,等若宁小姐一走就把那张床扔掉。” “瞧,这就是你愚钝了吧?”望秋旁敲侧击地提醒他,“你别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想,用你看了几车话本子的脑瓜子去想。” “话本子?”望春眨着眼睛想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啊啊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以前的他断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都怪干爹最近禁止他看话本子,害他脑子都没那么灵光了。 看来人还是要多读书呀! 行,干爹不就是不想让他换掉若宁小姐睡过的床吗,这回他连被子都不换了,就让他盖若宁小姐盖过的被子,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当晚,睡了几天软榻的督公大人终于搬回了自己的房间。 睡在若宁小姐睡过的床上,盖着若宁小姐盖过的被子,辗转反侧到半夜都没睡着,总感觉被子上有种不属于他的香味,丝丝缕缕直往他鼻子里钻,烦死了。 好不容易折腾到天快亮的时候睡着了,梦里全是那丫头弯弯的杏儿眼,还有那一声一声的“督公大人”。 江潋气得要死,思来想去,都怪望春个死东西偷懒,不换床也就算了,为什么被子也不换? 看来挑水还是挑少了,明天让他接着挑。 正文 第170章 抛抛抛,让她明天就抛 热情的考生们在定国公府门前围了几个时辰才渐渐散去,杜若宁回到家里,刚坐下喝了几口水,薛初融来了。 本来围着她问长问短的家人们都识趣地散开,留他们两个在花厅说话。 “先前人太多,我担心不够郑重,现在特地来和若宁小姐单独道声谢,多谢你这么久以来对我的照顾和帮助。”薛初融道,“我如今一贫如洗,没有能力报答你的恩情,只能给你一句承诺,将来无论何时何地,但凡若宁小姐有用到我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杜若宁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笑着说道:“好啊好啊,就等你这句话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要反悔哦。” “不反悔,我愿为若宁小姐粉身碎骨。”薛初融认真道。 “傻子,粉身碎骨了还怎么报答我?”杜若宁正色道,“你要好好活着,好好做你该做的事,才能更好地报答我!” “我知道了,为了若宁小姐,我会好好活着的。”薛初融又道。 “对,好好活着,健健康康地活着,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杜若宁笑着点头,“过两天就要殿试了,经历了这么大的波折,你还有信心拿状元吗?” “有,比从前还要有。”薛初融道,“从前我是为了我自己,现在是为了若宁小姐,我不能让人家说,若宁小姐拼命维护的人其实也没有多厉害。” “哎,你这人……” 这个书呆子,今天是怎么了,净说些勾人眼泪的话?” 杜若宁快速眨了眨眼,说:“那就祝……算了,不祝了,我知道你可以的。” 上回她祝薛初和学子们都能旗开得胜,得偿所愿,结果却闹出这么一场大风波。 所以,这次就不祝了,省得又出什么幺蛾子。 薛初融知她心中所想,反过来安慰她:“没关系,殿试是皇上亲自点榜,不会再有黑幕了,所以,你祝与不祝,我都会是状元的。” 说这话的时候,少年清瘦但俊朗的脸上充满了自信,春日的艳阳从花厅的窗格里照进来,将他笼罩在金色的光芒里,有种令人目眩的气场。 杜若宁看着他,不禁想起去年在效古先生书房门初见他时的情景,那时的他慌慌张张地跟在同窗后面跑,却不慎跌了一跤,羞得满脸通红。 后来每次见他,他都要跌一跤,有一次还撞倒了书架。 那时的他,就是一个青涩又容易害羞的大男孩,如今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成长为自信从容的谦谦君子。 真好! “薛初融,你以后再也不会在我面前摔跤了。”她笑着说道。 薛初融愣了下,脸上慢慢起了一层红晕。 “若宁小姐,你又打趣我。”他也笑着说道,而后拱手深施一礼,告辞而去。 杜若宁送出几步,冲着他的背影喊:“薛同学,我等你的好消息!” 薛初融身形微顿,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停留,缓缓举起右臂,握紧拳头用力向下一拉。 春风拂动他半旧的月白长衫,他瘦而挺拔的身影在阳光下渐行渐远…… 三日后,嘉和帝在保和殿策问贡士,四百贡工黎明入殿,经过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随后颁发策题。 答题至日暮交卷,由读卷官八人轮流传阅,选出最优者十本进呈嘉和帝,再由嘉和帝御批钦定出一甲前三名,殿前传胪,张贴黄榜,布告天下。 放榜时,杜若宁自己没有去,而是派了贺之舟前去看榜。 贺之舟走得快,回得也快,一路打马狂奔回府,从大门口就开始喊:“小姐,中了,中了,薛公子中了状元,薛公子真的中了状元……” 所到之处,听到的人都跟着欢呼,尽管他们好多人都没见过薛公子长什么样。 但是管他呢,反正是小姐很看中很看中的人。 小姐为了他都坐牢了,他要是不中状元,小姐的牢岂不是白坐了。 好在这人是好样的,说明小姐没看错人。 定国公夫妇听闻消息也十分高兴,命人在府里各处挂起了红灯笼,又打发大管事亲自带人去买鞭炮,等到薛初融游街之后,要将鞭炮从城里一直放到他的菜园居以示庆贺。 游街仪式十分隆重,薛初融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官袍,手捧钦点圣旨,跨下高头大马,带领同穿红袍的四百进士浩浩荡荡在御街穿行,所过之处万人争相观看。 薛初融端坐马上,耳边欢呼声恭贺声响成一片,使他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他享受着这一刻的喜悦和荣耀,同时却又盼着这一刻早点结束,好亲自去国公府和若宁小姐说一声:看吧,我没有骗你! 而此时的杜若宁,正站在花园里一棵大树上遥望御街的方向,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自言自语:“薛同学,你果然没有骗我。” 只可惜,薛初融接下来根本没时间去见杜若宁,游完街之后紧接着便要进宫赴天子为他们举办的琼林宴,琼林宴后还要授封官职。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从此刻起,这四百位从几万学子中脱颖而出的新科进士,便一跃成为天子门生,光宗耀祖,前途无量。 文殿试之后,紧接着便是武殿试,嘉和帝这些天累得不轻,实在没精神亲力亲为,便命太子和兵部尚书一同主持殿试,待名次定好后由他宣布。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因此武状元的人选没什么悬念,甚至想作弊都作不了,只能给予在会试中便一骑绝尘的定国公世子杜若飞。 嘉和帝最近焦头烂额,差点都把定国公的事忘了,待看到呈上来的名单中第一名是杜若飞时,不禁愣了一会儿。 早在去年出了四十九篇菜地赋时,他便对这个杜若飞有些忌惮,后来江潋说反正杜若飞会和他爹一样死在北地,不足为患,他才打消了顾虑。 没想到最终却是杜关山害死了刘远,害他一腔算计落了空。 如今这杜若飞不但是菜地赋的主角,还是立了战功的少年英雄,前几天又因为国公府收留考生的事受人称赞,现在更要成为风光无限的武状元。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嘉和帝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很多事。 具体是什么,他又不太能想得起来,稍微想多一点就会头疼。 空虚道长说他最近不听劝告,接二连三地发火,损坏了身体各处的机能,尤其是脑子损伤最严重。 想要恢复如初,恐怕得再炼一炉血丹,指尖血的量也要加大。 嘉和帝很是心动,并且不再像第一次那般纠结,只想快点将眼下的事做个了结,好心无旁骛地炼他的血丹。 他想好了,这次不能让五皇子一个人出血,其他皇子也要出一些,兴许集齐了所有儿子的孝心,炼出来的丹药效果会更好。 因此,即便他对杜若飞做武状元万般不情愿,也没有提出异议,快速宣读了名次之后,便将剩下的事全都交给太子负责,自己迫不及待地回到御书房,召集江潋和宋悯前去商议。 “朕一天都不能等了,必须马上炼新丹。”他对两人交代道,“朕炼丹这段时间,朝堂后宫一切事宜全都由你们两个负责,好在文武科举都已尘埃落定,接下来也没有什么要紧事,舞弊案慢慢查,明昭余孽接着清理,杜关山的事等朕炼好了丹药,再从长计议。” 等他炼好丹药治好头疾,再好好收拾那个老狐狸。 “陛下提起杜关山,臣倒想起还有件大事未了。”宋悯轻咳几声说道,“若宁小姐该抛绣球招亲了。” 嘉和帝愣住,眉头紧跟着皱起, 他最近是怎么了,竟把这事也忘得一干二净。 杜家这对父女真真是他前世的冤家,害他一刻都不得安宁,烦死了! “抛抛抛,让她明天就抛,朕姑且再忍一天,将这些烦心事一并处理了,等五皇子拿到绣球,朕立刻就下旨赐婚,然后去闭关炼丹,让他杜关山想求朕都见不着人。” “是,臣这就让人去通知定国公府。”嘉和帝的话音尚未落地,宋悯便迫不及待地领命而去,似乎生怕嘉和帝再改变心意。 江潋盯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心底发出一声冷笑。 首辅大人急成这样,只怕这绣球无论如何不会落到五皇子身上了。 管他呢,反正跟他没关系,明天他就磕着瓜子等着看好戏,看看这出酝酿了许久的大戏,最终会如何收场。 小丫头能如愿以偿招到她心仪的天下第一俏郎君吗? 唉! 他心头突然有点堵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千呼万唤的抛绣球明天终于要来了,啦啦啦~ 正文 第171章 谁有福气能抱得美人归 若宁小姐明天要抛绣球的消息传出,京城的民众都快疯了。 这些天又是会试,又是舞弊案,又是文武状元跨马游街,已经让大家应接不暇,原以为点完武状元之后,好歹能喘口气消化消化,没想到若宁小姐紧接着就要抛绣球。 话说,这些热闹就不能隔一段时间来一出吗,非要扎堆一块来,害得他们都不知道该讨论哪一个了。 既然不知道,那就捡着最新鲜的讨论吧,若宁小姐真的要抛绣球招亲了,光是想想都觉得好刺激呀! 这位凭一己之力让京城热闹不断天天像是过大年的小姐,也不知道哪位公子有福气能抱得美人归。 “是福气吗?”有人表示质疑。 “应该算是吧?”又有人扳着手指头数,“若宁小姐美貌又聪慧,定国公是她爹,武状元是她哥,文状元是她蓝颜知己,另外还有个东厂督公是她相好,这身份,这地位,简直不要太显赫。” “是简直不要太麻烦吧?”也有人说,“这种女孩子寻常人谁能驾驭得了,怕不是三天两头惹是生非,闹得家宅鸡犬不宁。” “嘿,想得真多,你当然驾驭不了,你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 “这话说得好,咱们连入场资格都没有,还操心人家惹不惹麻烦,瞧瞧人家那人脉,又是文状元又是武状元又是东厂督公,多大的麻烦摆不平呀?” 民众们议论纷纷,情绪高涨,定国公府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送信儿的小太监过来时,他们全家人还在为杜若飞中状元而欢天喜地。 杜老夫人欢喜不尽,吩咐杜关山开祠堂祭先祖,要将这个好消息告祭给列祖列宗。 “我就说我孙儿个个都是好样的,要不是你总拘着不让他们冒头,没准尘儿也能中状元呢!”杜老夫人说着又觉得奇怪,问儿子,“你什么时候转变了心意,又不怕他们出名了?” “过去是他们还小,就算下场也考不中状元,我杜关山的儿子中不了状元岂不丢人。”杜关山呵呵笑着和老母亲打马虎眼。 事实上,他的转变是从和杜若宁谈话之后才有的。 以前让儿子们藏拙是想在寻到二皇子之前低调行事,尽量不要引起嘉和帝和其他人的注意。 现在长宁回来了,就算找不到二皇子,他一样可以造反,因此也就没必要再低调了。 用长宁的话说,现在就是要高调,要抓住一切机会造势,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们的光芒。 杜老夫人也不傻,知道儿子又在糊弄自己,正要细问,送信儿的就来了,说皇上有旨,让若宁小姐明日抛绣球招亲。 原本欢欢喜喜的一家人顿时都傻了眼。 虽说抛绣球是早晚的事,可皇上也太心急吧? 前脚刚点了状元,后脚就要抛绣球,连喘气的时间都不给他们。 云氏愁得团团转,一连声地问:“怎么办怎么办,这就要抛了,咱们还没准备好呢!” “谁说没准备好,咱们不是早就和那几家说好了吗?”杜关山笑着安慰她,“有我在,不会出岔子的,你就安安心心等着当你的丈母娘吧!” “我才不想这么早当丈母娘。”云氏道,“谁知道那几家靠不靠谱,毕竟是和皇子争,他们敢不敢都是两可,宁儿呀……” 说着又去拉杜若宁的手,“要不你明天干脆在场上装晕,然后就说又犯病了,病个一年半载的,这事就会不了了之。” 那怎么行,我可巴巴盼着这一天呢! 杜若宁心里想着,笑盈盈将云氏抱住:“阿娘,您信不过旁人,还信不过您的战神夫君吗,阿爹连几十万的军队都能打理得妥妥当当,抛绣球这么点人,对他来说都是小意思。” “就是就是,阿爹不会拿妹妹的终身幸福当儿戏的,阿娘放心好了,实在不行不还有我们吗?”杜若尘也帮着劝慰母亲。 “对,还有我们。”杜若衡抱着一盘果子边吃边附和。 杜若飞身上大红的状元服尚未脱下来,手里还拎着大红花,为了让云氏放心,将大红花往空中一抛,飞起一脚踢上了房梁。 “阿娘您瞧,有我在,我让绣球飞谁怀里,它就得飞谁怀里。” 一本正经的样子,把忧心忡忡的杜老夫人和云氏都逗笑了。 杜老夫人教训他:“你如今是状元郎了,行事要稳重,可不能再这样毛手毛脚。” 杜若飞嘿嘿笑:“那也得等妹妹定好了妹夫再稳重。” “是啊,你妹妹都要定亲了,你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杜老夫人道。 杜若飞顿时拉下脸:“说我妹妹的事呢,祖母怎么又扯到我身上,照您这么说的话,二弟也该说亲了。” “有我什么事,我还小着呢!”杜若尘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大哥才是最该说亲的那个。” 一家人说着说着便扯远了,云氏的忧虑被冲淡,便也接受了现实,叫上丫鬟婆子去准备明日要用的东西,临走还对杜若宁说:“要不你再去练一会儿抛绣球,俗话说得好,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杜若宁:“……俗话还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呢!” “你这丫头,就不能说点吉利的。”云氏哭笑不得,为免她又满口胡扯,便不再勉强她,自己匆匆走了。 云氏走后,杜若宁借口要好好歇一歇,带着茴香藿香回了自己的怡然居。 回去之后,她并没有休息,而是让茴香假扮她在床上睡觉,自己则换上婢女的衣服,乔装打扮一番,从后院围墙偷偷翻了出去。 茴香从来没干过这事,躺在床上瑟瑟发抖,颤声问藿香:“小姐到底干什么去了,她什么时候回来呀,要是被胡嬷嬷发现告诉给夫人,咱们两个就死定了。” “你抖得跟筛糠似的,嬷嬷想不发现都难。”藿香道,“你要是不想死,就好好躺着,剩下的我会看着办的。” “哦。”茴香用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再发抖,看着藿香平静的脸,奇怪道,“你不怕吗?” “怕。”藿香道,“为了小姐,怕也得硬撑着,难道你不希望小姐得到她想要的幸福吗?” 杜若宁走的时候,告诉她们,自己这一次出去,是为了得到她想得到的幸福。 “我当然希望小姐幸福。”茴香道,“我是小姐的人,小姐幸福,我就幸福。” “这不就结了,好好躺着吧,为了小姐的幸福。”藿香隔着被子轻拍她。 茴香乖巧地点头,闭上眼睛想,小姐想要的幸福是什么样子的呢,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给小姐幸福呢? 晚饭时,云氏身边的丫头来请杜若宁过去用饭,藿香告诉她,小姐还在睡觉,临睡前吩咐把她的饭留着就行,她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吃。 小丫头回去如实禀报给云氏,云氏想着她这些天也没休息好,便让人给她留了饭,由着她去睡。 茴香躲过一关,刚松口了气,没过多久胡嬷嬷又来了。 胡嬷嬷说这会儿睡得太久,夜里就会睡不着,还是把小姐叫醒了问一声,要不要用了饭洗漱一下再接着睡。 茴香在床上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急出一脑门的汗。 藿香跟过来把人拦在门口,小声道:“嬷嬷还是再等等吧,小姐就知道您会这样想,特意让我告诉您别打扰她,她已经好多天没睡个踏实觉了。” 胡嬷嬷:“小姐这么有远见吗,连我会来叫她都算到了?” “这不叫远见,是小姐知道嬷嬷您疼惜她,处处为她着想。”藿香说道。 胡嬷嬷很受用:“那是,我把小姐从小照顾大,小姐就是我的眼珠子,也罢,且让她再睡一会儿,我半个时辰后再来瞧她。” 还要来呀?茴香在里面暗暗叫苦。 小姐的床明明又香又软,她却仿佛睡在针毡上。 小姐,你在哪呀,快点回来吧! 此时的杜若宁,正在一间酒肆和三个徒弟见面。 “收徒千日,用徒一时,现在是你们为师父出力的时候了。” “哪有千日,顶多也就……”蔡青扳着手指算了算,“顶多也就一百多天。” 杜若宁把眼一瞪,做威严状:“一百多天怎么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难道你替你父亲做事,还要算上一算吗?” 蔡青:“……” 哪有女的当人家父亲的。 “你到底想让我们帮你什么,总不会想让我们帮你抢绣球吧?”秦绍问道。 “抢绣球对我来说是小意思,可是我若抢到了,你岂不是要嫁我?”齐思鸣也问。 对于这个师父,三人起初是不承认的,自从给杜若飞送行那天,为了争取去薛初融家的机会,他们主动承认自己是杜若宁的徒弟之后,这师徒之名就算是坐实了。 也是从那天开始,他们对杜若宁的看法慢慢发生了转变,尤其最近的科举舞弊案,杜若宁的表现更是让他们以及南山书院全体学生刮目相看,甚至有人扬言抛绣球那天他们也要去抢一抢,就算抢不到,给若宁小姐撑撑场子也是好的。 可撑场子归撑场子,万一抢到绣球,师徒可能变夫妻……三个人想到这点,别扭中又夹杂着那么一丢丢小期待。 “想什么呢?”杜若宁在三人头上挨个敲了一筷子,“为师不是让你们抢绣球,而是让你们……” 说着往四处看了看,明明没有人,还是压低声音招手道:“来来来,附耳过来,听为师给你们分配任务。” 正文 第172章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 不只是杜若宁在为了抛绣球的事暗中奔走,嘉和帝,宋悯,几位皇子,以及京中好些高门权贵同样做着各种谋划。 嘉和帝谋划着怎样万无一失地让自己的儿子抢到绣球,好以此挟制杜关山。 皇子们谋划的却是怎样战胜自己的兄弟,好顺利娶到杜关山的女儿,为将来争夺皇位拉拢一个强大助力。 宋悯谋划的则是无论如何不能让皇子们抢到绣球,并且绣球最终要落在他身上。 高门大户的谋划又分为几个派别,有些人家是真正看到了杜若宁身上优秀的品质,想要一个这样的儿媳妇。 有些人家则盘算着让自家孩子在哪个位置凑热闹才能确保不被绣球砸到。 有些人家是受嘉和帝所托要助皇子们成事。 还有些人家则是杜关山和宋悯事先找好的帮手。 总之,这一出大戏,京中四品以上有适龄公子的人家,无人能置身事外。 杜若宁终于赶在胡嬷嬷第三次来房间查看之前回了怡然居,装作刚睡醒的样子,在胡嬷嬷的服侍下吃了点东西,沐浴更衣,重新上床睡觉。 因为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她的内心十分平和,躺下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夜色深沉,无星无月。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府邸灯火长明。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身影在黑暗中穿行。 这一夜,是充满算计的一夜。 这一夜,漫长而短暂。 …… 第二天,日头才刚刚露出半张脸,城东专供京中权贵游玩的熙春园外就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民众,有不少还正在赶来的路上。 既然是专供权贵游玩,普通民众自然不得入内,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大家的热情,进不去园子,在外面看看俊男美女也是好的。 何况能有资格来抢若宁小姐的绣球的,全是四品以上人家的贵公子,不但要家世过硬,年龄相当,最重要是相貌出众,才能收到定国公府的请柬。 这就等同于定国公府一下子召集了全城最俊美的世家公子,好让大家一饱眼福。 如此盛况,谁会愿意错过。 抛绣球的时间定在午时二刻,据说是皇上特意让钦天监选定的良辰吉时。 不仅如此,皇上还命人连夜搭建了一座华美的高台,好让若宁小姐站在上面抛绣球。 皇上对若宁小姐如此看重,还让六个皇子都来抢绣球,看来是非常想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妇了。 有那么多皇子在,别家的公子还敢上前争抢吗? 听闻江督公也要陪同皇子们一同前来,那么个活阎王往场上一站,别人怕不都要退避三舍。 江督公和若宁小姐这样那样的亲密,如今却要眼睁睁看着若宁小姐把绣球抛给别人,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唉!怪谁呢,只怪他自己是个阉人。 民众们挤挤拥拥,一边讨论一边看着络绎不绝的马车往熙春园而来。 “快看快看,那个是平西侯家的车驾。” “快看快看,永宁伯家的公子也来了。” “快看快看,那是三皇子府的仪仗。” “咦,这个,这个不是新科状元薛初融吗,他又不是世家公子,怎么也来了?” “废话,人家可是若宁小姐的蓝颜知己,又是新科的状元,怎么不能来?” 光看这阵仗,抛绣球还没开始,人们都已经激动疯了,恨不得自己能多生几双眼睛,不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瞬间。 熙春园的高台,提前到来的杜若宁正坐在后台由着丫头仆妇为自己梳妆打扮,听说薛初融也来了,不禁吃了一惊。 他怎么也来了? 那天在藏书阁,她已经和他说得很清楚,她未来要面临很大的变故,前途未卜,因此并不适合做他的良人,也没打算和谁安安生生地过日子,让他断了这个念头,好好备考,将来金榜题名,好姻缘自己就会找上门。 那时他听了她的话,并没有过多纠缠,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告辞而去,从此没再提及此事。 可他若是真的知道了,这会子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傻子,别看平时不声不响,其实也是挺执拗的一个人。 算了,他愿意来就来吧,反正以他的身手,也不可能抢到球,争取过了,就可以彻底死心了。 外面民众们高呼的浪潮一波高过一波,两个负责报信的小厮也跟着来来回回地跑,一会儿过来说谁家公子到了,一会儿过来说哪个皇子到了。 两人每来一次,茴香都要跟着大惊小怪一次,杜若宁本来不紧张的,现在也被他们弄得紧张起来。 云氏在杜若宁对面坐着,忍不住呵斥两个小厮:“行了行了,别报了,一趟一趟的,心都快被你们喊出来了,一边歇着去吧!” 小厮跑得这么殷勤,本来是想讨赏的,赏没讨到,反倒挨了一通训,垂头丧气地走了。 后台安静下来,大家都轻手轻脚地忙活着。 其实也没什么好忙的了,该准备的早已经准备妥当,杜若宁的妆容在家都收拾好了,只是云氏自个紧张,所以不停地指使人干这个干那个,仿佛只要大家不停地忙活,那个该来的时辰就不会来到。 越是安静,民众的吵嚷声越清晰,尽管隔了这么远,偶尔都能听到人们高呼某个公子的名字。 喊着喊着,外面突然安静下来,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了,仿佛数万人瞬间凭空消失了一般。 “怎么回事?”云氏又紧张起来,四下找两个小厮,“死哪去了,发生了什么,也不来说一声。” 杜若宁忍不住笑她:“阿娘您自个嫌烦不让人家报,这会儿又怪人家不来报,当家主母真是难伺候。” 云氏可没心情笑,瞪她一眼道:“就你还笑得出来。”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怎么笑不出来?”杜若宁笑着挽起她的手,“走,咱们去台前瞧瞧。” 前台的纱幔还没拉开,影影绰绰地将外面与里面隔绝开来,母女二人和好奇心压不住的丫头仆妇们全都跑出来,躲在柱子后面,隔着纱幔往外看。 场上已经有不少人,除了各家的公子,还有一些维持秩序的禁军。 因为今天有多名皇子到场,嘉和帝为了安全起见,调派了大量的禁军过来。 国公府的兵丁也来了不少,全都被杜关山安排在重要的位置,随时准备应对突发事件。 三兄弟在场中走来走去,不知是紧张,还是在丈量场地。 大概是都注意到了外面突然的安静,所有人都向大门口的方向看过去。 不多时,太子的杏黄仪仗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身穿杏黄蟒袍的太子走在人群中间,前面还有两人并肩而行为他开道,一个白衣飘飘,面容俊美,行走如弱柳扶风,一个绯衣玉带,眉目如画,身姿挺拔气度不凡。 “亲娘哎!难怪没人敢吭声,原来是这三位一起到了。”胡嬷嬷站在杜若宁后面小声嘀咕。 “也有可能是被活阎王一个人吓着了。”茴香接着她的话说。 杜若宁不禁笑起来。 江潋来了,她就放心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这个念头刚起,江潋便举目向高台这边看过来。 “快回去快回去,别被他发现了。”云氏忙摆手让大家都退到后台。 她就这么着急想选女婿吗?江潋盯着那纱幔后面影影绰绰的人影,心里冷哼一声,又漫不经心地四下打量一番,这么多世家公子,也不知道谁才是她心仪的那一个。 太子一进场便被众人围着问好,宋悯身边围了不少人,唯独江潋没人理,被孤零零撇在一旁。 大家倒不是不想理他,而是不敢,因为这位督公大人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一脸的冷若冰霜,别说去和他搭话,三丈以外都能把人冻死。 江潋也不在乎有没有人理,负手看向场外。 眼下正是熙春园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处处花红柳绿,雀鸣莺啼,可惜如此美景无人欣赏,所有人都在等着抛绣球。 正想着,肩头被人轻拍了一巴掌:“督公大人,想什么呢?” 正文 第173章 绣球砸中个死太监 这声音让江潋心头一阵狂跳,他蓦地回头,却看到沈决一脸贱笑站在身后。 “怎么样,我模仿若宁小姐的声音像不像?”沈决嘻嘻笑着问道。 江潋用力攥了攥拳头,勉强控制自己没有一拳打歪他的鼻子。 “你来做什么?”他咬着牙问。 “若宁小姐让我来的。”沈决还是一脸欠揍的笑。 江潋一怔,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测。 难道那丫头喜欢的人真的是沈决? 她是不是瞎? 后台的杜若宁突然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穿得少冻凉了?”云氏紧张地问,“既然你病了,要不然就回家吧!” 杜若宁很无奈:“打个喷嚏而已,阿娘你就这么想让我生病呀?” “是啊,生病了就可以不用抛绣球了。”云氏说道。 杜若宁:“……”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各家公子陆陆续续赶来,午时一过,该来的人基本已经到齐。 随着高台上的纱幔缓缓拉开,场中顿时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紧张地看向高台,等了半天,出来的却是国公府的大管事。 众人都很无语,又纷纷放松下来,面无表情地听他说了一大堆客套话,以及举办这次绣球招亲大会的理由。 理由是京中爱慕若宁小姐的公子太多,上门求娶的人家数不胜数,国公府的门槛都快被踩破了,定国公夫妇实在难以抉择,不得已才想出这个办法。 各家公子听着他在上面滔滔不绝,心里只有两个字:瞎扯淡! 糟老头子真会往他家小姐脸上贴金,说什么爱慕者众多,门槛要踩破,哪呢,哪呢,他们怎么没看见? 明明是没有人敢娶他家小姐好吧? 大管事却不管人家信不信,只管将自家小姐一通夸,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七仙女下凡都比不过。 众人捏着鼻子听,好不容易听他夸完,接下来又是一大堆抢绣球的规则。 抢绣球的时间为一刻,从午时二刻,若宁小姐抛出绣球开始,击鼓计时,到午时三刻鼓声停,绣球在谁手里时间最长,谁便是国公府的乘龙快婿。 “啊,原来不是谁第一个抢到就是谁的呀?” “居然还要抢那么久,到底是抛绣球还是蹴鞠赛?” “什么破规矩,是为了证明他家小姐有多抢手吗?” 台下顿时一片嘈杂。 也有人表示理解:“人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定点规矩怎么了,不这样的话,万一一下子没扔好,扔错了人,岂不是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就是就是,咱们这么多人乌泱泱的来了,总不能一下子就完事了吧,抢一抢也挺有意思的。” “谁说不是,来都来了,还能走啊,抢就抢呗!”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已经没人再听大管事又啰嗦了些什么。 终于,大管事讲完了他所有的话,对台下一鞠躬,退到了后台。 纱幔随着他的离去重新合上,全场却再一次跟着紧张起来。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红色的纱幔后面影影绰绰走来一个玲珑曼妙的女子身影。 众人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纱幔拉开,若宁小姐身穿红衣,面罩轻纱,手捧大红绣球出现在台前。 轻纱遮住了她半张俏颜,人们只能看到她光洁饱满的额头,远山含黛的柳眉,以及那双勾魂摄魄的杏儿眼。 离得近的人,还能看到她左眼下方那一颗娇艳欲滴的泪痣。 阿宁! 宋悯痴痴望着台上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差点失控喊出她的名字。 好在没人发现他的异常,因为大家的眼睛都被台上的姑娘吸引,再也看不到其他事物。 随着一记清脆的鼓声响起,所有人都绷紧了身体,就连原本奉命来凑热闹的人,都在暗暗摩拳擦掌。 管他呢,这么美的姑娘,就算会被皇上责罚,也不能白白错过。 杜若宁站在台上,面色平静地观望台下。 太子和其他五个皇子占据着场中最好的位置,江潋和宋悯分别在他们左右两侧,慑于江潋的恶名,他周围没人敢靠近,只有沈决一个。 蔡青,秦绍,齐思鸣分左中右站在皇子们后方的位置,紧张地盯着她的手。 薛初融一袭月白长衫站在锦衣华服的世家公子中间,还是像一只孤零零的鹤。 母亲为她挑选的几位公子,都尽量让自己站得更显眼,方便她一眼就能找到。 而她的三个哥哥也都分散在人群里,正神情专注地看着她。 扫视一圈之后,她重新将目光投注在江潋身上。 江潋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上,从他紧抿的唇线来看,他的心情非常不好。 杜若宁笑起来,杏眼慢慢弯起,掩在轻纱下的樱唇无声地叫出一个名字。 江潋的呼吸陡然停滞,心跳也跟着停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他似乎听到那丫头在叫他“督公大人”。 他攥了攥拳头,看向杜若宁弯起的杏眼,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要干什么? 她要干什么? 江潋来不及细想,思路便被一声高亢的鼓点打断,随着这声鼓,高台上那个红衣艳艳的姑娘上前两步,高高地抛出了她手中的绣球。 绣球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的弧线,向着他的方向飞过来。 江潋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所有的人全都腾空而起,向绣球追过来,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是站在原地用力吞了下口水。 场中一片沸腾,锦衣华服的公子们开始了激烈的争夺战,红色的绣球在人群中传来传去,时不时被人抢到,时不时又被人踢飞,所到之处呼声震天。 江潋还是懵懵地站在那里,隔着辗转腾挪的人群,定定地看向高台。 高台上,女孩子的红色衣裙和四周的红色纱幔一起在春风中起舞,像红色的火焰。 遮面的轻纱被风吹得上下翻飞,她的面容在他眼中若隐若现。 他看到她微微上扬的唇角,看到她弯弯闪着狡黠光芒的眼睛,她也在看着他,看得目不转睛,根本不去关心那只绣球现在在谁手里。 她甚至对他笑了笑,还抬手比划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是啊,她什么意思? 江潋茫然地想,她肯定又在搞什么鬼。 可他的思路好像堵住了,一时竟没办法思考。 这让他感到十分恐慌,他不喜欢自己掌握不了局面的感觉。 架在高台上的那面大鼓被人敲得震天响,击鼓的人背对着众人,没有人去留意他是谁。 江潋起初也没留意,直到意识慢慢回归,他才渐渐品出,这人敲鼓敲得实在差劲,不仅毫无章法,甚至可以说是烂到极点。 唯一的优点就是响,特别的响,震耳欲聋。 江潋怔怔一刻,突然想到一个人,就在那个名字马上要从脑子里蹦出来时,蔡青,秦绍,齐思鸣,还有沈决突然运球向他这边跑过来。 四个人边跑边抢,看起来像是为了避开人群,所以才往江潋这边跑,混战之中,不知是谁飞起一脚,绣球被踢得凌空而起,又打着旋向下坠落,众人高呼着追过来,却在几步之遥的地方陡然停下,眼睁睁看着那个绣球直直地掉进了江潋怀里。 江潋正伸手指向高台,准备叫出那个人的名字,绣球猛地落下来,让他猝不及防,下意识用手接住,揽在了胸前。 鼓声在这一瞬间停歇,时间似乎也在这一瞬间静止,天地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沉寂。 后面追来的人刹不住脚,稀里哗啦撞倒了一大片。 然而没人在意,没人叫喊,甚至都没人爬起来,所有人都惊悚地看着江潋怀里那个火红的绣球。 那个他们争抢了半天的绣球。 那个承载着若宁小姐终身幸福的绣球。 最终居然掉到了一个死太监怀里。 这叫个什么说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台一声哭喊打破了死寂。 “我的儿!”国公夫人云氏哭着从后面跑出来,还没跑到若宁小姐身边,便一头往地上栽去。 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击鼓人扔了鼓槌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定国公! 有人喊了一嗓子。 大家这才发现,击鼓人竟然是定国公杜关山。 难怪这鼓击得如此难听,原来是他。 这一变故让现场渐渐又变得嘈杂起来,只有江潋还愣愣地站在那里,怀里抱着那个从天而降的绣球。 “恭喜督公大人!”沈决过来抱拳向他道喜。 江潋如遭雷击,猛地醒悟过来,周身瞬间笼上一层寒冰,将手中绣球狠狠掷向高台。 绣球“嗖”的一声落在杜若宁脚边,江潋推开沈决,愤然转身,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步而去。 【作者有话说】 亲人们,我尽力了,我累死了,这几章太难写了,啊啊啊啊~ 正文 第174章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江潋突然爆发的怒火让众人齐齐噤了声,看着他很快远去的背影,一时不知道是该和他一样离开,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有心想请示一下太子,太子和几位皇子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害得大家都不敢开口,那些奉命协助太子皇子的世家公子也都跟着战战兢兢。 他们真的已经拼了老命在给太子皇子们传球了,可偏偏有些不长眼的总是来抢,尤其是蔡青秦绍和齐思鸣他们,别看年纪小,抢起球来又凶又狠。 还有那个沈决,也跟着瞎凑热闹,他可是锦衣卫指挥使,功夫好着呢,一般人谁能抢过他? 抢就抢吧,你倒是好好抢呀,结果倒好,一脚踢江潋怀里去了。 这叫个什么事? 沈决接收到一些人投来的怨恨目光,无辜地耸了耸肩。 他还郁闷呢,费半天劲为了让某些人有情人终成眷属,结果倒好,眷属扔下球跑了。 他这又出力又不讨好的,图的啥? 大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又不敢问太子,想起还有个首辅大人也在场,便都四下寻找宋悯,想请他拿个主意。 没成想首辅大人的脸色比太子还要难看,煞白煞白的,比他身上的衣服还白,单薄的身子经不起春天最柔和的风,在风里摇摇欲坠。 “首辅大人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离得近的上前去搀扶,轻声询问,生怕声音高一点就会将他震倒。 宋悯摆摆手,想要自己站稳却是不能,倚着那人的手喘息道:“散了吧,大家都先散了吧,待本官去禀了陛下再做定夺。”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众人却如蒙大赦,齐声应是,迫不及待地离场而去。 “不如大家一起去吧!”蔡青大声道,“陛下对若宁小姐的亲事非常看重,得知情况有变,肯定会叫咱们入宫询问详情的,与其等陛下传召,不如咱们主动点,省得惹他老人家生气。” “……” 好多人都对他怒目而视。 “惹陛下他老人家生气的就是你这个搅屎棍,你还有脸说?”有人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蔡青一脸无辜:“我也不想的呀,我就是来给我师父撑撑场子,谁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哎,刚才那一脚是谁踢的,齐思鸣,是不是你,每回玩蹴鞠就你脚最臭。” 齐思鸣把眼一瞪:“胡说,不是我,我脚再臭也不会踢成那样,肯定是秦绍,他就喜欢给对手送分。” “你才胡说,我根本没抬脚。”秦绍指着他喊,“你居然敢说督公大人是对手,你是想与东厂为敌吗?” 什么乱七八糟? 太子实在听不下去,黑着脸道:“都别吵了,都随孤回宫去见父皇。” 大家都噤了声,齐齐应是,跟在太子后面入宫去了。 先前搀扶宋悯的那个公子看到大家都走了,小声问宋悯他们要不要也走。 宋悯强撑着站稳了身子,将他推开:“你先随太子一起去吧,不用管我,我在这里歇一歇再走。” 那位公子见他好了些,便顺从地告辞而去。 宋悯站在原地调整了几息,压下嗓子眼的血腥,迈步向高台走去。 云氏突然昏厥,把国公府的人全都吓坏了,好在她身边的邢嬷嬷是个有主见的,立刻命人拉起了纱幔,在台上铺了毯子,让杜关山把云氏平放,拿了随身带的银针给她扎针。 云氏打小就有这毛病,激动过度就会昏厥,邢嬷嬷是她的陪嫁嬷嬷,料到她今天会激动,因此早有准备。 大家都不敢围得太紧,便远远站着等候,三兄弟则紧张兮兮地盯着邢嬷嬷的手,生怕她扎歪了。 杜若宁也抱着杜关山的胳膊站在一旁,小声歉疚道:“阿爹都怪我……” “不怪你,你先前不知道,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杜关山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你不要多想,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剩下的都交给我,你阿娘也交给我。“ “多谢阿爹。”杜若宁不便在人前说太多,便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临来熙春园之前,父女两个有过一次短暂的交谈,之后杜关山便撤掉了事先安排好的帮手,一切以杜若宁的安排行事。 他们把可能发生的事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云氏会激动到昏厥。 当然,也没想到江潋会直接扔了绣球走人。 杜若宁转着头四下找了一圈,看到那个绣球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里,回想江潋当时愤怒的样子,不觉又好气又好笑。 臭小子,竟敢扔我的绣球,你给我等着! 邢嬷嬷施了几针之后,云氏果然发出一声长叹,慢慢醒了过来。 “醒了醒了,夫人醒了。”茴香惊喜地冲邢嬷嬷竖起大拇指,“邢嬷嬷,您真行。” 杜关山精神一振,忙快步上前去看,大家都呼啦一下围上去,七嘴八舌地叫夫人。 杜若宁也打算过去,眼角余光却瞥见后台入口处有个小厮在探头探脑,见她看过去,还冲她勾了勾手指。 杜若宁会意,悄悄走过去问:“什么事?” 小厮指着下面小声道:“底下有人找小姐。” 杜若宁也没问是谁,直接跟着他下去了,边走边问:“你是不是新来的?” “是啊,小姐怎么知道?”小厮一脸天真地问。 “因为整个府里只有你敢对主子勾手指,还敢在这个时候来替外人传话。”杜若宁道。 小厮愣住,一张小脸顿时吓得煞白:“小姐我错了。” “知道错了还有救,自己找个角落反省去吧!”杜若宁说道。 小厮连连应声,当真回了后台,自己找地方反省去了。 杜若宁不禁笑起来,她只是不想让这孩子跟着她,可别真把人吓坏了。 她一边笑,一边沿着木头搭的楼梯走下去,待看到宋悯一身白衣站在下面,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阿宁。”宋悯见她下来,忙快走两步去扶她。 杜若宁挥袖甩开他,冷冷道:“首辅大人自己都站不稳,就别想着扶我了。” 宋悯被她甩开,退后两步,靠着旁边的柱子才稳住身体,紧跟着便是一阵咳。 “阿宁,我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清楚吗?”他喘息着说道,“你告诉我,今天这事是不是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故意要把绣球抛给江潋的?” “关你屁事?”杜若宁又用这句话打发他,“我想抛给谁就抛给谁,用不着你瞎操心。” 宋悯又气又急又无奈:“阿宁,你是不是在和我赌气,你就算是和我赌气,也不能把绣球抛给江潋呀,他是个太监,他不能给你幸福,你为了气我就要搭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吗?” “哈!”杜若宁也给气笑了,“首辅大人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他不能给我幸福,你就能了,就凭你这病秧子?” “我的病都是为了你,只要你能回到我身边,我的病就好了。”宋悯急切道,又走过去,想要去拉她的手,“阿宁,我发誓,我能给你幸福的,我真的能,你相信我,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不好。”杜若宁摇头,将手背到身后,“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最大的幸福就是看着你和李承启碎尸万段,你要真想给我幸福,就成全我这个愿望吧!” 宋悯脸上血色全褪,整个人都在颤抖:“阿宁,我已经无数次向你道歉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原谅我? 是,我从前是做了错事,可我已经尽力在弥补了,这些年,我为国事操劳,为百姓谋福祉,从没有一日懈怠。 你看现在的大周,国力强盛,人民安居乐业,都是我没日没夜做出的成绩呀,阿宁,难道这些你都看不到吗?” 宋悯一口气喊出这些话,仿佛浑身的精气都被抽空,靠着柱子有气无力地喘息。 杜若宁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年死在叛军剑下的明明是她,是她全家,是数以万计的宫人,兵将,以及那些不肯屈服的忠臣和他们的家人,怎么到了宋悯嘴里,他自己反倒成了最委屈的那个? 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因为杀了人造了孽不被原谅,就觉得委屈吗? 真是可笑。 杜若宁真的笑了几声,懒得再跟这种人废话,转身就走。 “阿宁,你别走,我的话还没说完。”宋悯突然扑过来从背后抱住了她,“阿宁,你不要嫁给江潋,我去和皇上说,说这次是个失误,不能做数,让他再下一道旨,让你重新抛一次,好不好,好不好?” “放开我!” 杜若宁在接触到他身体的瞬间,便感到一阵恶寒,尤其是他那双手,又湿又冷又紧,像蛇一样缠着她,让她汗毛倒竖。 她用力挣扎,咬牙切齿道:“我就是再抛一百次,也不会抛给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宋悯气愤又绝望,双手死死将她禁锢在怀里,不许她挣脱。 “阿宁,你不要逼我,你不要逼我……”他疯了一样地喊,喊到一半,突然发出一声闷哼,没了声息。 杜若宁感觉禁锢解除,稍微动了动身子,身后的宋悯便像破布袋似的瘫软在地。 怎么回事? 杜若宁忙回头去看,就见薛初融一脸无措地站在后面,手里握着一根木棍。 “薛初融,你怎么来了?”杜若宁惊呼,第一念头就是担心他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薛初融被她喊了一声,愣愣地回过神,咣当一下扔掉手中木棍:“若宁小姐,我,我,我杀人啦?” 正文 第175章 若宁小姐你一定要幸福啊 “别怕,别怕,我瞧瞧再说。”杜若宁安抚他,弯腰探了探宋悯的鼻息,“没死,还有气,别害怕。” 薛初融这才松口气,拍拍心口问,“这人谁呀,他,他为什么要这样轻薄你?” “啊?”杜若宁看了看宋悯贴在地上的脸,自己也松了口气。 薛初融能这样问,证明他刚刚过来,没听到他们之前的对话,甚至都没认出宋悯。 所以,他什么也不知道,只看到有人轻薄她,便毫不犹豫地一棍子闷了上去。 真是个……傻子。 “没事,就是个登徒子。”杜若宁说道,又用脚把宋悯的脸往下压了压,“你快走吧,免得这人醒了和你纠缠,我会让我阿爹来处理他的。” “哦,好。”薛初融呆呆地点头,转身要走,又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若宁小姐,我来是想告诉你一声,我虽然也上场了,但我没有打算抢绣球,我只是想来亲眼见证一下,谁会是你的如意郎君,可我没想到会是……唉!” 那天在藏书阁,他已经答应过若宁小姐,不会再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虽然他是在撒谎,却想让若宁小姐相信,他是真的放下了。 他不希望自己的感情给若宁小姐带来任何负担。 若宁小姐只管嫁给她想嫁的人,他只要默默地守着她就好了。 可是,那绣球怎么就抛到督公大人怀里了呢? 早知道这样,他就是拼了命也要抢一抢的。 唉! “没关系,你不用为我难过,现在的这个结果,我其实挺满意的。”杜若宁笑着安慰他,“薛同学,你心中所想我都明白,只是现下有很多隐情我还不能和你说,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会让我自己受委屈的,你记住这一点就好了。” “好,我记住了,那我告辞了。”薛初融认真地点了点头,深施一礼离开,“若宁小姐,你一定要幸福啊!” “……”杜若宁默默无语地看着他一袭月白长衫渐渐走远,视线不觉变得模糊。 这个薛同学还真是讨厌,为什么每次都让她忍不住想流眼泪呢? 她揉了揉眼睛,又踢了宋悯一脚,回到台上去找杜关山。 刚到后台,就听到云氏在前面喊:“宁儿呢,我的宁儿呢,她已经被那死太监带走了吗?” “没有,阿娘,我没走,我在这儿呢!”杜若宁忙应声跑过去。 云氏已经被人扶坐到了椅子上,正慌慌张张地四下找寻,见她过来,伸手一把揽住搂在怀里,放声大哭:“宁儿,我可怜的孩子,这可如何是好?” “别哭别哭,仔细又昏过去。”杜关山在旁边好心提醒。 云氏红着眼睛像看仇人似的盯着他:“你给我滚,都怪你,都怪你,你说有你在,什么都不怕,结果呢,结果呢?” 他不但说有他在什么都不怕,他先前还说就算扔给太监也不能让皇子们抢到,都怪他这张臭嘴,都怪他! 云氏气得眼泪滚滚而下,指着杜关山恨恨道:“我不管,宁儿要真嫁给那个死太监,我就死给你看!” 杜关山堂堂一个国公爷,大周百姓心中的战神,就这样被自家夫人骂得灰头土脸,还赔着笑不敢还嘴。 “阿娘,你别这样……”杜若飞上前想劝一劝,却被云氏一把揪住了耳朵,“还有你,我的状元儿,你不是说你想让绣球掉谁怀里,绣球就会掉谁怀里吗,现在呢,现在呢?” 杜若飞被拧得龇牙咧嘴,连连求饶。 杜若尘原本也想劝的,见此情景哪敢上前,悄没声息地向后退开。 杜若衡也跟着他往后退,摸出一块松子糖放在嘴里压惊。 云氏发了一通火,累得哭都没力气,邢嬷嬷大着胆子掰她的手,掰了半天才把世子爷的耳朵解救出来,又好言好语地劝她,说事情还没到最后定论的时候,没准儿皇上还不同意呢,叫她先别急,再等等。 话音刚落,便来了传旨的人,说皇上召定国公与若宁小姐入宫。 云氏顿时又紧张起来,强撑着没晕过去,想和丈夫交代一声,就算是造反,也不能让女儿嫁给太监。 可是来传旨的公公虎视眈眈,非要父女二人立刻就动身,造反的话她也没法说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和女儿被带走。 倒是杜关山和她说了句话,让她先回府安心等着,不会有事的。 云氏再也不相信他的鬼话,回府是要回府,安心却是不能安心的。 来传旨的是远公公,嘉和帝怕别的公公叫不动杜关山,特意打发他过来的。 远公公是江潋的人,听闻绣球最终落在江潋身上,再看这位若宁小姐,便多了几分亲切,彬彬有礼地请她先行。 三人一起下了楼梯,底下还有几个小太监候着,迎上来见了礼,大家一同向大门口走去。 远公公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个事:“方才我过来的时候,在台下碰到了首辅大人,首辅大人脸色十分不好,身边也没个人陪着,太子早就回宫了,不知他怎么还在这里。” “他没走吗?”杜关山道,“我这边乱哄哄的,倒不曾留意,他现在在哪?” “我让人送他回宫了。”远公公探究地看着他,“我还以为首辅大人是留在后面和国公爷说话。” “我和他有什么话好说,要说也是用这个说。”杜关山把眼一瞪,握起拳头在远公公面前晃了晃。 远公公打个哆嗦,呵呵笑着闭了嘴。 杜若宁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听,仿佛这事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宋悯个死东西挨了一棍居然这么快就醒了,薛初融的力气也太小了吧? 到了门外,上了马车,远公公非要和他们坐在一辆车里,说这样热闹些。 其实一点也不热闹,杜关山和杜若宁都知道他是受皇命行监督之责,一路上连一句话都没和他说。 没多久,马车在宫门外停下来,父女二人下了车,随着远公公去往太和殿。 绣球砸中督公大人的消息宫里早就传遍了,一路行来,遇到的宫人都用奇奇怪怪的眼光打量杜若宁,也不知道是幸灾乐祸,还是为她惋惜。 杜若宁根本不在意,把身子挺得笔直,步子迈得淡定从容。 刚走到殿门外,就听到江潋冷清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臣不愿意,臣死都不愿意!” 正文 第176章 保脑袋还是保贞节 “你不愿意,老子还不愿意呢!”杜关山暴跳如雷,没等安公公通报,就跨过门槛冲进了大殿。 大殿里乌泱泱站满了人,有文武官员,有侍卫太监,有太子和几位皇子,还有跟太子一起过来的各家公子。 宋悯也刚被人送来,脸色苍白地坐在嘉和帝特意让人给他搬来的椅子上。 从大周开国以来,除了皇帝,能在太和殿里坐着的,他是第一人。 不过眼下这情景,就算他上去和皇帝并排坐,也注定成不了主角,被绣球砸中还试图当殿拒婚的督公大人,才是众人注目的焦点。 杜关山冲进来,一把揪住了江潋的领子,双目通红,额头青筋暴起: “姓江的,你少在这里假惺惺,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你在搞鬼,你肖想我女儿已久,早就在打她的主意,对不对?” 满殿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虽然他是国公爷,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比江潋的地位高,可是朝中比江潋地位高的人多了去了,谁敢这样揪住他的领子质问他? 别说揪领子,从他身边路过都要小心别碰到他的衣摆,碰一下能提心吊胆好几天。 不过话说回来,自个捧在手心里娇养的女儿,突然要嫁给一个太监,这事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何况杜关山这种暴脾气。 瞧他这架势,怕是已经气昏了头,见到皇上都不拜了,一副要把天捅个大窟窿的架势。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嘉和帝自从得知自己六个儿子没有一个抢到绣球之后,也发了好大的火,在御书房打砸了一通,才召集众臣到太和殿议事。 等待杜关山父女到来的时间,他的脸一直阴得能拧出水,吓得众人大气都不敢喘,直到此刻,看着杜关山气急败坏的样子,他的火气突然就消了一半。 他已经好久没见杜关山发火了,这个老狐狸,整天小心翼翼,生怕被他抓住把柄,而今却气到理智全无,自个将把柄往他手里递。 目无圣上,咆哮朝堂,接下来估计就要抗旨不遵了,行,且让他接着闹,闹的越大,罪过越大,最好一冲动把金銮殿砸了,当场就能判他个斩立决。 他不是不想让他女儿嫁给太监吗,朕偏要让他女儿嫁给太监,朕就是砍他的脑袋,也要让他带着遗憾去阴曹地府。 闹吧! 接着闹吧! 嘉和帝的双手用力握住龙椅的扶手,借以克制自己快要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期盼,仿佛已经看到杜关山被推出午门斩首的画面。 而此时的江潋,正垂眸盯着杜关山的手,周身散发出前所未有的阴森气息。 这种气息不同于他以往那种漠然和冰冷,而是属于一个恶名昭著的东厂之主原本该有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或许在平时,人们看到他俊美的容颜,想象不出他到底有多可怕,然而这一刻,所有看到他眼神的人,都不自觉地感到一股从肌肤渗透到骨髓的寒意。 “放手。”江潋终于开口说话,语气却是比以往都要平淡。 站在人群中的沈决却听得心头一跳。 江潋是那种越愤怒越平静的性子,他若冲一个人大喊大叫咬牙切齿,反倒说明内心没那么生气,他真正怒到极点时,就是话最少,声音最轻的时候。 那会儿他从熙春园离开时,自己追上去问原因,就被他轻飘飘的一个“滚”字给吓退了,直到现在都不敢靠近他。 所以,他是真的生气了吗? 难道他真的不想娶若宁小姐? 不能够吧,按照他平时的表现,他对若宁小姐那绝对不一般的。 唉,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放手,你还有脸让老子放手,老子恨不得一把拧断你的脖子!”杜关山见自己的怒火只换来轻描淡写的两个字,更加暴跳如雷,“老子就这一个女儿,你这阉贼居然敢打她的主意,老子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很好。”江潋又是淡淡的两个字,突然出手如电,直击杜关山的面门。 杜关山即便在愤怒之中,反应仍然异常灵敏,另一只手快速接了他一掌。 殿中一片惊呼和倒吸气的声音,这两个竟然当着皇上的面就打在了一处。 尽管不太可能会伤到皇上,侍卫还是立刻出现在皇上身边,握刀严阵以待。 嘉和帝又恼怒又兴奋,纠结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宋悯坐在那里,却根本没注意这场激烈的打斗,目光从杜若宁一出现在殿门外,就再也没离开过。 杜若宁看看一旁目瞪口呆的安公公,淡定地问:“公公还通传吗,我可以进去了吗?” 安公公:“……” 你爹都跑进去跟人打架了,还有必要通传吗? “若宁小姐请。”他哈着腰将手伸向殿内,心说督主夫人果然不一般,心脏不是一般的强大。 杜若宁甚至向他道了声谢,迈步进了大殿。 不知道为什么,那边明明打得很激烈,大家也都看得很出神,她一走进来,气氛立刻就变了。 众人的视线全都不自觉地转移到她身上,看着她一步两步三步姿态优雅步履从容地走过,仿佛不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而是一个君王,在走向她的宝座。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肃穆而立,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喊一声“跪”,估计真有朝臣要跪下三呼万岁。 嘉和帝也愣在那里,看着女孩子一步步向自己走近,有种莫名的心慌。 好在女孩子很快就在他眼前跪了下去,俯伏在地大礼参拜:“臣女杜若宁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和帝这才放松下来,暗想刚刚肯定是他的错觉,他没有叫女孩平身,也没理会那边还在打架的两个人,扬声问道:“杜若宁,你给此次绣球招亲的结果可还满意?” “不满意。” 杜若宁跪直了身子大声道,“陛下疼惜臣女,特许臣女绣球招亲,并下旨说只要入了场,就要遵守规矩,不管绣球最终抛给谁,双方都不得以任何理由反悔,违者以抗旨论处,督公大人抢到我的绣球,却又扔还给了我,此举不仅是对臣女的羞辱,更是公然藐视天威,请陛下遵照旨意,砍了他的脑袋!”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若宁小姐真猛啊! 这么多人纠结了许久都没有定论的事情,她一来就搬出了圣旨,要砍了督公大人的脑袋。 啧啧啧,这出戏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端看督公大人这回是选择保自己的脑袋还是保自己的贞节了。 正文 第177章 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人竟是他自己 那边打斗的两人也听到杜若宁的请求,杜关山随即收势跳开,不再和江潋纠缠。 “陛下,我女儿说得对!”他大步走到杜若宁身边,扑通一声跪下,“臣方才一怒之下忘了陛下曾经下过旨,既然如此,请陛下快快砍了江潋的脑袋吧,这样陛下不用再犯愁,我女儿也不用嫁给那个死太监了。” 众人:“……” 这爹真行,脑瓜子还不如他女儿管用。 不过若宁小姐是什么意思呀,是真的想让陛下砍了江潋,还是想以此逼迫江潋答应? 嘉和帝也没想到,杜若宁一来就要砍江潋的脑袋,那旨意确实是他下的,可是他当时更想不到绣球最终会掉在江潋怀里呀! 原本是想让江潋上场威慑其他人的,这下倒好,计划落空了还是其次,闹不好还要搭上江潋的脑袋。 这可不行,江潋是他最得用的人,砍了谁也不能砍了江潋。 反正江潋对他忠心耿耿,杜关山的女儿嫁给江潋和嫁给皇子也没什么区别,并且还能顺便羞辱一下杜关山,倒也是两全其美。 “江潋呀!”嘉和帝叹了口气,招手叫江潋近前,“要不然……” “臣愿意死!”江潋走过来,撩衣摆直挺挺跪下,不等嘉和帝说完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臣对女人没有兴趣,陛下若非要让臣娶她,请陛下现在就砍了臣吧!” “……” 殿上又是一片寂静。 嘉和帝和众人都十分无语。 唯有宋悯在捂着心口轻轻咳嗽。 此时此刻,他比谁都希望皇上可以言而有信,砍了江潋的脑袋。 江潋死了,阿宁也就死心了,绣球招亲也就不做数了。 然而嘉和帝却不这样想,面对一脸视死如归的江潋,重重地拍了一下龙椅,厉声道:“江潋,你休要胡闹,本来一个大喜事,非要闹得如此不愉快,让朕都下不来台吗,现在,你们谁都不许再说话,朕决定了,现在就给你和杜若宁赐婚……” “陛下!” 江潋又要开口,嘉和帝抓过安公公怀里抱的拂尘狠狠摔了出去:“朕叫你别说话!” 拂尘咣当一声掉在江潋面前,江潋倒还没什么反应,把其他人都吓得心尖一颤。 殿中更加静的落针可闻。 嘉和帝气的喘了几喘,干脆站起来,龙目含威,面色庄重道:“朕金口玉言,不可更改,绣球既然落在了江潋身上,江潋便是定国公府的女婿,朕现在就为他们二人赐婚,念在若宁小姐尚未及笄,先将亲事定下,待若宁小姐及笄之后再行完婚。 另外,自曹广禄死后,司礼监掌印之职空缺多时,现命江潋接管掌印一职,统管司礼监一切事宜,这两件事都是朕最终的决策,任何人不得有异议,若有不服者,诛九族!” 殿中寂静,只有皇帝铿锵有力不容置喙的声音在上空回荡。 众人屏着呼吸听他说完,心中再怎样震撼也不敢表现出来,齐齐刷跪在地上伏地高呼:“臣等遵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杜若宁和杜关山也趴在地上,彼此偏头对视一眼,同时眨了眨眼。 江潋却没有谢恩,还是那样直挺挺地跪着,在一众趴伏的人群中显得特别违和。 嘉和帝站在上方,看着他冷凝的脸色,无奈叹了口气,手掌轻轻往下压了压,示意他不要生气,等人走完了再说。 江潋也不知道看没看见,还是像冰雕一样跪着。 嘉和帝只好抬手让众人平身。 大家谢了恩,窸窸窣窣地站起来整理衣袍,而后全都过来向江潋道贺。 这死太监,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一天之内,不但有了娇滴滴的未婚妻,还成了司礼监掌印。 真是气瞎人眼。 江潋本来就一肚子火,此时耳边一声声的恭喜贺喜之声,更是让他火冒三丈,愤然冲众人吼了一嗓子:“滚!” 大家吓一跳,不敢惹他,为了缓解尴尬,便又转向杜关山,恭喜国公爷觅得乘龙快婿。 “滚!”杜关山的脸黑得像锅底灰,用比江潋更大的声音骂道。 大家讨了个没趣,却也不生气,心里简直快笑死了。 哎呀,这可真是大周开国以来最大的笑话,名震四海的不败战神杜关山,被皇上赐了一个太监做女婿。 哈哈哈哈! 嘉和帝也是这样想的,看着杜关山气得七窍生烟,他心里别提有多痛快。 唯一遗憾的是,杜关山方才没把大殿砸了,自己没理由治他的罪。 即便这样,能气到杜关山,他也觉得好解气,要不是人多,当场就要笑出声来。 于是他便解散众人,让大家各自回去,单独留下了江潋和杜关山父女。 宋悯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跟在人群后面向外走,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让他痛不欲生。 筹划了这么久,阿宁最终还是要嫁给别人,而这个别人,偏偏又是江潋。 更可气的是,江潋那阉贼居然还敢嫌弃阿宁,宁死都不愿娶她。 好啊,那就让他快点去死好了。 好在皇上没有让他们即刻完婚,所以他还有充足的时间杀了江潋。 杀了江潋! 杀了江潋! 他愤怒地想,这次就算赌上他这些年所有的积累,也要杀了江潋! 迈出殿门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阿宁站在那里,还穿着抛绣球时的红色锦衣。 那个绣球,有一瞬间也曾落在他的掌心,只可惜,他没能守住,又被人抢了去。 为什么没能守住?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宁从他身边远离。 老天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下一次,我一定会拼命守住她的。 随着众人的离去,太和殿重新变得空旷。 嘉和帝从龙位上走下来,直接走到三人面前。 三个人都板着脸,没有一个有笑模样。 嘉和帝却很高兴,笑意藏都藏不住。 他假惺惺地拍了拍杜关山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杜爱卿,朕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也看到了,朕是被架在那里,不得不做出如此决定,朕也不容易,你要体谅朕。” “臣知道了。”杜关山气哼哼道。 嘉和帝也不想问他知道什么了,又笑着劝道:“其实江潋真的挺好的,他除了不能生孩子,各方面都十分优秀,日子还很长,你以后会慢慢发现他的优点的,你家姑娘不就是看中了他其他方面的优点,才对他一往情深的吗?” 这话说的,让杜关山的脸又黑了几分,介于他是皇帝,不敢叫他滚,只能忍气吞声道:“多谢陛下给臣赐了这么优秀的一个女婿,臣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快点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家夫人。”嘉和帝乐呵呵地摆手准他告退。 杜关山敷衍地拱了拱手,拉着女儿大步而去。 杜若宁自从说了要砍江潋脑袋的话之后,就再也没出声,更没有看江潋一眼,如今跟着父亲一起离开,也同样走的头也不回。 嘉和帝看着父女两个离去的背影,尤其是女孩子翻飞的红衣,脸上笑出一堆褶子。 真是太痛快了。 简直比吃仙丹还让他心情舒畅。 “江潋,你快别气了,朕借着你出了一口恶气,朕给你再记一大功。” 江潋还在地上跪着:“臣不要功劳,臣只想请陛下收回成命。” “怎么收,你告诉朕怎么收?”嘉和帝的笑容敛起,“你是不是把朕的话当耳旁风,朕刚才说了,谁敢不服,就诛谁的九族。” 江潋毫不畏惧:“臣天生地养,没有九族。” 嘉和帝噎了下,怒道:“没有九族,就拿你干儿子充数!” 江潋顿时哑了声。 嘉和帝便又笑起来:“记住了,你干儿子的命可是跟你夫人的命挂钩的,夫人在,儿子在,夫人没了,儿子也就没了。” 江潋:“……” 行! 闹了半天,那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人竟是他自己! 正文 第178章 想给他使美人计,瞧不起谁呢 嘉和帝担心杜关山反悔,父女两个前脚刚走,他后脚便亲自写了圣旨,让安公公送去了定国公府。 “这道圣旨一下,朕就可以放心去炼丹了。”他好心情地对江潋说道,“你如今既是司礼监掌印,又是东厂提督,还是定国公府的女婿,于公于私,相信都没人再敢跟你叫板,朕炼丹的这段时间,一切就拜托你了。” 江潋一点升官的喜悦都没有,除了沉默,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事情是怎么稀里糊涂发展成这样的。 他,堂堂东厂提督,司礼监秉笔,皇上跟前的红人,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居然被一群人裹挟着定了一门亲事。 虽然人还没娶到家,可圣旨都下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全京城,不,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的。 本来他就时常被人误会和杜家小姐不清不楚,这下好了,彻底清楚了,清楚到直接成了未婚夫妻。 真他娘的扯淡! 虽然他不知道事情是怎么成的,但他敢肯定,背后绝对有人在搞鬼,那个死丫头绝对是主谋。 她可真行,凭一己之力,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六个皇子加上一群帮手都玩不过她。 她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幸福栓在一个太监身上? 看脸什么的自然是不可能的,她一开始就是有意的接近他,不知想利用他达到什么目的。 可是她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源头可能还是在杜关山那里。 杜关山要做什么,什么事情竟然重要到让他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来给一个太监使美人计? 可惜他打错了算盘,堂堂东厂提督岂是那种会被美色迷惑的人? 瞧不起谁呢? 当然,这些只是他的猜测,事实究竟怎样,还要详细调查之后才能下定论。 既然要查,那就从沈决开始查起吧,他倒要看看这见钱眼开的家伙收了死丫头多少好处,竟敢帮着她作弊。 死丫头敢联合那么多人耍他,让他当众丢那么大的脸,并且还要丢人丢到天下皆知。 等着吧,她很快就会知道什么叫自食恶果的! …… 杜关山父女两个前脚到家,还没来得及把结果告诉云氏,安公公后脚就捧着圣旨赶了过来。 这下也不用他们说了,全家人跪在地上,听安公公巴拉巴拉念完圣旨,就什么都明白了。 云氏气得脸发白,恨不得冲过去把圣旨撕个稀巴烂。 该死的江潋! 该死的皇帝! 这不是明摆着糟践她女儿吗? 这不是明摆着要让所有人都笑话她们家吗? 闹了那么大的阵仗,全京城的人都伸着脖子等着看她女儿最后会找个什么样的女婿,结果就找了个太监,还是名声最恶臭的那一个,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定国公府的人以后还怎么出门,她女儿以后还怎么见人? “宁儿,我苦命的宁儿呀!”圣旨读完,她连恩都没谢,就抱着杜若宁放声大哭。 家里人唯恐她又昏厥,全都过去劝,安公公竟被晾在那里,手里拿着圣旨没人接。 行! 不愧是定国公府。 不愧是督主的丈人家。 连圣旨都不放在眼里。 这狂妄的劲头,倒是和督主十分般配。 幸亏定国公和督主向来不合,这两人要是联合起来,还不得在京城蹚着走? 现在倒也能蹚着走,只不过各走各的,奔的不是一条道。 “各位,哎,我说各位,你们谁把圣旨接一下?”安公公拿着圣旨到处递,递了半天没递出去,无奈之下只好放在了香案上。 “走吧!”他叫上几个小太监,摆着拂尘径直离去。 几个小太监看得目瞪口呆,追上去问:“公公,这样也行啊?” “有什么不行,人家现在可是掌印大人的亲戚。”安公公拿拂尘点着几个人的小脑瓜,“回去把嘴巴管好,对谁也不许说,否则脑瓜子掉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不说不说,我们不说。”小太监们连连点头,其中一个很是不甘心,“小的还以为这一趟能收个大红封,没想到国公府这么抠,一个铜板都没赏。” “红封?没把你打出去就不错了。”安公公板着脸吓唬他,心里却想,国公府确实挺抠的,连口水都没让喝。 算了,看到是督主娘子家的份上,不跟他们计较了。 云氏抱着杜若宁哭了一阵子,晕倒是没晕,又开始找杜关山算账。 “我就知道你信不过,走时还让我安心,安心,我都想问问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好歹是个国公爷,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毁掉终身幸福吗?” “我是国公爷不假,可人家是万岁爷呀!”杜关山一脸无辜道,“我该争取的都争取了,还和江潋在金銮殿上打了一架,江潋自个也是不同意的,他宁愿被砍头都不愿意娶宁儿,是皇上非逼着我们答应,不答应就要诛九族,你说怎么办?” “他敢,我不信他真敢为了一门亲事诛人家九族。”云氏恨恨道,“他是皇帝,又不是媒婆,一天到晚保媒拉纤的算怎么回事?” “嘘嘘嘘,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少说两句吧,安公公还在呢!”杜关山忙制止她,回头一看,“咦,安公公人呢,什么时候走的?” “管他呢,他爱走不走!”云氏气冲冲道,突然愣了下,“你方才说什么,那个死江潋,他居然死都不愿意娶宁儿,凭什么,他以为他是谁,宁儿哪点配不上他,他是不是瞎?” 杜关山哭笑不得:“你这话说的,究竟是想让他娶呀,还是不想让他娶呀?” “我当然不想。”云氏道,“但我不想归我不想,他不能不愿意,我宁儿这么好,他没资格嫌弃。” “可不是吗,他一个阉人,凭什么嫌弃我们宁儿?”杜老夫人本来也是愁眉不展,这会儿也不干了,帮着云氏声讨江潋。 杜关山:“……” 女人们的脑子都是怎么长的? 她们的关注点怎么这么奇怪? 杜若宁也是哭笑不得,扶着云氏和老夫人起身道:“祖母,阿娘,咱们还是先回后院再说吧!” “说什么,圣旨都下了,再说还能怎样?”云氏哽咽着,到底还是在杜若宁的搀扶下回了后院。 杜关山命大管事带人把香案撤去,自己拿上圣旨,带着三个儿子也去了后院。 到了后院云氏房里,屏退了下人,一家人关上门好好说话。 杜若宁这才把自己的意思告诉给云氏。 “皇上忌惮阿爹,总想拿我的亲事做文章,想让我嫁给皇子,以此来挟制阿爹,因此,只要我不嫁给皇子,嫁给其他任何人家皇上都不能放心,说不定还会将和我联姻的人家也列为铲除对象。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既可以避免嫁给皇子,又能让皇上完全放心的唯一办法,就是先和一个皇上信任的人定亲,才能另图后谋。 我现在尚未及笄,就算及笄之后,也不能立刻就嫁,前后拖一拖,两三年就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咱们总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阿娘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是啊是啊,宁儿说得对,两三年的时间什么事干不成,就算造反也够用了。”杜关山大大咧咧地接了一句。 杜老夫人吓一跳,抬手给了他一拐杖:“你又在胡说什么,多大的人了,没个稳重样,不要命了是不是?” 刚打完这个,云氏便又接着道:“造反就造反,反正不能让宁儿嫁给那个死太监,实在不行,你找些人偷偷将他暗杀了吧,这样一了百了。” 杜老夫人:“……” 行,这两个可真是她的好儿子好儿媳,夫唱妇随,夫妻同心,为了不让女儿受委屈,杀人造反都能干得出来。 江潋那小子,竟敢嫌弃宁儿,实在可恶至极,杀了就杀了吧! 正文 第179章 我心里只有公主一人 江潋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定国公府全体判了死刑,窝着一肚子火和司礼监众人见过面,把事务安排好之后,便打算离宫回府。 此时天近黄昏,宫道上安安静静,将落的夕阳把他的身影拉得又瘦又长,走起路来十分滑稽。 他盯着自己的影子看了一会儿,自嘲一笑,再滑稽也没有他本人滑稽,太监娶媳妇,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望夏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知道他不高兴,低着头不敢看他,连呼吸都尽量放低,生怕惹他心烦。 干爹今天真的好吓人,偏偏还叫他赶上了。 都怪望春和望秋两个不争气的,挑水挑的,一个崴了脚,一个扭了腰,还剩个望冬倒是全须全尾,却总是木着脸,干爹都不乐意带他。 唉! 早知道他就不告望秋的黑状了,要是望秋的腰好好的,今个儿跟来的肯定是望秋,望秋心眼多,又不怕干爹,没准儿还能想法子逗干爹开开心。 父子二人各怀心思,一路沉默着走到了宫门口。 江潋的轿子停在门外,几个轿夫靠着轿子说话,见他出来,忙上前迎接,问了好,伺候他上轿,抬起轿子向督公府而去。 轿子晃晃悠悠,江潋的心也跟着晃晃悠悠,总也落不到实处。 到了朱雀大街,又是一番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景色,四周的喧嚣夹杂着酒香、肉香、脂粉香从轿帘的缝隙里涌进来,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就在这条街上,他被人扔过鸡蛋,也被人吐过口水,更不知道有多少回被人当街行刺,随着这几年他权势越来越大,这些行为已经越来越少,去年一年,不过就遇到了一拨行刺的。 对,还遇到过一个拦着轿子问他要狗的。 那时的他,当真认为那个傻小姐是单纯地想要他的狗。 没想到啊没想到,她想要的不是狗,是人。 “望夏!”他烦躁地掀起轿帘,“出城,去书院。” “好的干爹。”望夏看了看将黑的天色,却没有片刻迟疑,立即吩咐轿夫出城。 江潋心里稍觉好受,难得夸了望夏一句:“还是你最好,不像那两个死东西。” 那两个死东西整天像黑老鸹一样,聒噪死了。 望夏正提心吊胆,突然得了夸奖,顿时喜笑颜开,浑身充满了力量。 先前他都没心思感受这春天的黄昏,此刻才发觉晚风吹到脸上是如此的舒服惬意。 轿子出了城,行走在夜幕笼罩的田野,虽然离夏天还很远,已经隐约能听到小虫子的鸣叫,还有归鸟振翅掠过天空的声音。 江潋心里的烦躁正渐渐消散,不知怎地,突然想起那个下雪的冬夜,他和沈决在这条路上等杜若宁…… 烦烦烦,烦死了,怎么哪哪都有她? 他双手捧着脸用力搓了几下,试图赶走了那些柳絮一样乱飘的思绪。 然而并不能,那些思绪越赶越多,纷纷扰扰地将他包围起来。 君子赛,藏书阁,雪中飞扬的红衣,雨中盛开的桃花…… 他猛地意识到,不到一年的时间,自己竟然和一个女孩子有过这么多的交集,频繁程度远远超过他过去十年间和所有女人的交集。 好可怕,怎么会这样? 轿子停在书院门口,他迫不及待地下了轿,直奔效古先生的书房而去。 他撞开门,双眼直直盯着正在灯下批改学生课业的效古先生,没头没脑地喊道:“我说过的,我心里只有公主。” 效古先生吓一跳,放下手中的笔,就着灯光将他打量了几眼,而后缓缓道:“可是你却和别人定了亲。” 江潋紧绷的身体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松软下来,他甩上门,进了屋,自己走到几案前席地而坐。 “酒呢,给我拿酒来。” 效古先生离开书案,端着烛台走过来,站在他对面居高临下问:“怎么,定了一门好亲事,要来我这里喝酒庆祝吗?” “庆祝个屁,拿酒来!”江潋对他怒目而视,把案子拍得啪啪响。 效古先生放下烛台,果然去墙角的书柜里摸出了两坛酒,走回来放在他面前。 “在地下埋了十年的春风醉,你可悠着点喝。” 江潋猛地坐直了身子:“春风醉?咱俩一起埋的?” “是啊,长宁最喜欢喝的春风醉,咱们一起埋在书院的大松树下,说什么时候给长宁报了仇,再挖出来一醉方休。”效古先生撩衣袍在他对面坐下,“我听说你定亲的消息,知道你肯定会来,特意挖了两坛出来给你喝。” 江潋默然一刻,抱过一坛酒,拍开上面的泥封,揭开酒盖。 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他闭上眼睛轻嗅,而后举起来喝了一口。 淡雅绵柔又略带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一滴泪悄然从他眼角滑落。 “先生,我心里,真的只有公主一人呀!”他哽咽着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长宁也知道。”效古先生启开另一坛酒,也喝了一大口,咂着嘴道,“只是定亲而已,没关系的,那孩子现在还小,拖一拖,咱们的事情就成了。” “可我不想这样。”江潋的情绪突然失控,放下酒坛,隔着几案将效古先生抱住,埋头在他肩上哭得像个孩子,“我不想这样,这样公主会不高兴的。” “傻孩子,不会的,公主才没那么小气,她知道你的心。” 效古先生轻拍他柔声安抚,自己的眼泪却也掉下来,“你不是一直想找机会试探试探杜关山吗,现在他成了你的岳父,你就是一天去他家八百遍,也不会被皇帝怀疑,多好的机会呀!” “机会再好,我也不想和别人定亲。”江潋说道。 效古先生道:“没准人家也只是为了不嫁给皇子,临时拿你挡一挡,你不要把自己想得太抢手。” “……”江潋顿时哭不出来了,一把推开效古先生,抱起酒坛喝了一口。 倘若只是为了拿他挡刀,就把他当猴耍,那就更加可恶了! 他不再难过,红着眼睛喝干了那坛酒,起身告辞而去。 望夏守在院子里,见他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忙上前搀扶:“干爹,您喝醉了,咱们现在是回家吗?” “不回家,回东厂。”江潋醉眼朦胧地吩咐道,“把十大酷刑给我准备好,请沈指挥使去东厂喝茶杯!” 正文 第180章 督公大人就是你想要的幸福吗 沈决被东厂番子找到时,正在赌桌上一掷千金。 今天他手气特别顺,上桌不到一个时辰,便有几百两银子进账,混迹在赌场的姑娘们全都跑过来给他捏肩捶背,端茶喂水,哄到了不少赏钱。 沈决从来都没有这么爽过,爽到他自己都有点不敢置信。 要不是捏肩的胖姑娘手太重把他捏疼了,他真以为是在做梦。 “今儿个真是邪了门了,手气怎么这么好?”他自个嘀咕道,“赌场得意,情场失意,莫非爷的感情要有什么波折了?” 话音刚落,周围突然安静下来,给他献殷勤的姑娘们一眨眼的功夫全跑了。 “哎,跑什么,接着捏呀!” 沈决边喊边转过身,想看看姑娘们干什么去,没成想一回头就对上了望冬面无表情的脸。 “哎呦,吓我一跳,你怎么来了?”沈决跳起来,看看望冬,又看看他身边一群褐衣弯刀的番子,“怎么,有任务啊,要抓谁,我帮你呀,你干爹好勤劳,大喜的日子还不忘办案……哎哎哎,你干嘛,你抓我干嘛?” “奉督主之命,请沈指挥使去东厂喝茶。”望冬木着脸,掏出镣铐就要给他戴上。 沈决大惊,拼命挣扎:“喝茶就喝茶,动这么大阵仗做什么,放手,放手,望冬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望冬不为所动,略微一使眼色,旁边立刻上来三四个番子,将沈决牢牢制住。 赌场里所有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喘。 天老爷,督公大人一当上司礼监掌印,东厂就越发的嚣张了,连锦衣卫指挥使都敢上镣铐。 沈指挥使这是犯了什么罪呀,他不是督公大人的男宠吗,上回在包子铺督公大人亲自带人把他抢走的。 怎么,这么快就失宠了吗? 啧啧啧! 沈决在人们异样的目光注视下,屈辱地被戴上镣铐拖走了。 还好望冬带来的是辆马车,而不是囚车,否则他真是肺都要气炸了。 “冬啊,冬,好冬冬,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干爹又发哪门子神经,我这没招谁没惹谁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马车一路疾驰,沈决扒着帘子一连声地叫望冬。 望冬骑在马上,目视前方,一声不吭,要不是马还在动,他都要和黑夜融为一体了。 沈决气得直翻白眼:“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死脑筋的人,整个一个大木瓜!” 望冬充耳不闻,到了东厂,指挥着马车停在刑房门外,将沈决拖下来,拉进刑房,摁在审讯椅上捆绑结实,才出去向江潋禀报。 江潋在议事厅的软榻上小睡了一觉,酒意消了大半,听到望冬说人已经带来,便叫上望春去往刑房。 望春和望秋先前一直沉浸在干爹升职定亲的双重喜悦中,还特意准备了干爹最爱吃的涮锅子,打算等他回来好好庆祝一番。 谁成想等来的却是满身酒气,目露杀机的干爹。 问望夏怎么回事,望夏什么也不说,表情很是傲慢,一副很看不起他们两个的样子,简直莫名其妙。 更加莫名其妙的是,干爹居然派望冬去捉拿沈指挥使。 也不知道沈指挥使这回捅了什么篓子。 到了刑房,老远就听到沈决在里面高一声低一声地喊:“督公大人,掌印大人,江大人,江潋,姓江的,人呢,人都死哪去了?” 喊得这么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喊了好多人。 江潋黑着脸迈步而入,撩衣袍在他对面的虎皮椅上坐下:“喊这么大声,沈指挥使想必口干了吧,望春,上茶!” 望春愣了下,想问一句上哪种茶,话到嘴边又及时打住。 人都捆成这样了,自然是那种茶。 当下忙应声是,走向墙边放着各种奇奇怪怪东西的大台子前。 沈决这会儿也不喊了,盯着江潋阴沉沉的脸,怯怯道:“怎么了嘛,到底怎么了嘛,有话好好说不行吗,大家都是自己人,犯不着这样吧?” 江潋根本不理他,只拿冰刀子一样的目光与他对视。 沈决被他看得心虚,拼命眨眼睛装无辜:“我到底哪里惹着你了,你倒是说话呀?” 这时,望春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在他面前弯下腰,将托盘上的几杯水给他看:“沈大人,你喜欢哪种口味的,挑一杯,小的喂你。” 沈决往托盘上瞅了一眼,脸色大变。 北镇抚司也是有各种刑罚的,他自己做为锦衣卫的头头,自然对这些玩意门儿清。 红的是鹤顶红,绿的毒蛇胆,银色的是水银,无色无味的是神仙水。 神仙水是一种毒草汁,喝下去之后会大笑不止,直到笑死为止。 “春儿啊,春儿,我平时待你不薄,你居然用这么歹毒的东西来招待我吗?” “对不住了沈大人,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望春笑呵呵道,“小的知道这几样都是极好的东西,沈大人一时难以抉择,不如咱挨个都尝尝,看看我们东厂的味道和你们北镇抚司的味道哪个更正宗,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一样都不尝。”沈决拼命摇头大喊,“姓江的,你好狠的心,行,你也别折腾我了,你想问什么只管问吧,我什么都告诉你。” 江潋终于摆了摆手,示意望春先退下。 望春颇为遗憾:“沈指挥使你怎么这么不经问,我这还没开始呢!” 沈决:“……” 行,你小子给我等着。 望春退下,江潋慢慢坐直了身子,盯着沈决的眼睛问:“是谁让你把绣球踢咱家怀里的?” “若宁小姐。”沈决老实回答。 江潋对这个答案一点都不意外,倒是望春在旁边愣了愣,继而偷偷笑起来。 原来绣球是若宁小姐故意抛给干爹的,看来她对干爹果然不一般。 “若宁小姐给了你多少钱?”江潋又问。 沈决忙摇头:“没,没给钱,是我自愿的,我就是觉得你们两个很般配,不在一起天理难容……” 江潋重新靠回到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望春,给沈大人剔剔指甲。” “好咧!”望春应声,乐颠颠地拿来一根又长又尖的竹签子,抓住沈决的手就要往他指甲里面扎。 “别别别,我说我说。”沈决大喊,“两千两,若宁小姐许了我两千两,说事成之后再给我,所以我还没拿到手。” “两千两你就把咱家卖了?”江潋咬牙道,“我俩的情分,就值两千两?” 两千两不少了,够寻常人家花销半辈子了,沈决心里想着,嘴上却说:“不是,那钱吧,它就是个意思,我是真心希望你们有情人终成……” “望春,磨蹭什么呢?”江潋厉声道。 望春忙又重新抓住沈决的手:“沈大人,别动,别动,越动越疼……” “我说,我说,我全说。”沈决彻底放弃抵抗,对江潋气急败坏道,“听好了,下面的话是若宁小姐让我告诉你的,她早就料到你会欺负我,她说……” 沈决清了清嗓子,学着杜若宁的声音说道:“江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安排的,冤有头债有主,你用不着拿别人撒气,有本事就来找我,我随时奉陪!” 他把杜若宁的声音语气都学得惟妙惟肖,可惜这会儿没人欣赏他高超的模仿能力,望春甚至还倒吸了几口凉气。 天老爷! 望春偷眼打量江潋,心说若宁小姐居然用这种语气跟干爹叫板,干爹这回肯定要气死了。 江潋的脸色很平静,仿佛夏日午后无风的湖面,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可是望春和沈决都知道,这恰恰是他最生气的表现,在他平静的外表下,此时定然在酝酿着一场大风暴。 若宁小姐危矣! 而此时的杜若宁,刚吃过晚饭回到怡然居,懒洋洋地坐在梳妆台前,由着茴香给她拆头发。 这一天过得又累又漫长,现在她只想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茴香站在她身后,动作轻柔地帮她摘下头上的簪子步摇珠花,而后将头发全都散开,拿梳子一缕一缕地梳顺。 “小姐。”小丫头纠结许久,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嫁给督公大人,就是你想要的幸福吗?” 正文 第181章 狭路相逢 杜若宁被她问得一怔,没有立刻回答,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出了半天神,过了一会儿才喃喃道:“我也说不好,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是最好的结果。” 目前是什么情况? 最好的结果是什么结果? 茴香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所以,小姐这样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福呢? 小姐说是最好的结果,既然是最好,那应该就是幸福的吧? 她还想进一步再证实一下,藿香却在这时走了进来,说热水已经准备好,让小姐快点去沐浴。 茴香便没有再问,和藿香一起去伺候小姐沐浴。 不管怎么样,督公大人长得还是很好看的。她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沐浴过后,杜若宁扑到床上倒头就睡,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中间连个梦都没做。 云氏在父女两个轮番劝说下,虽然已经接受了现实,心里总归不痛快,夜里也没睡踏实,起来后见杜若宁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的,不禁叹气。 这孩子的心可真大,她是不是根本就没明白嫁人是怎么回事,更加没明白太监是什么意思? 当娘的都愁成这样了,她却还要去上学,说自己已经拉了好多天的课,不能再荒废下去。 云氏很想问问她,就不怕去了书院被同学们嘲笑吗? 转念一想,问也是白问,她要是怕,就不会这么干了。 这孩子真是跟她爹一模一样,从来都不在乎外界对自己的看法,活得那叫一个随心所欲。 算了,事情已经这样了,说再多都没什么意义,既然她自己看得开,就让她接着去上学吧! 总不能因为定了一门糟糕的亲事,就一辈子不出门了吧? 何况宁儿也没打算真嫁,只是想拿江潋做个挡箭牌而已。 云氏自我安慰了一番,便不再纠结,吩咐下人给小姐准备东西,又叮嘱杜若尘和杜若衡好好照顾妹妹,谁要是敢拿妹妹的亲事开玩笑,先打一顿再说。 杜若飞中了武状元,又有军功在身,点榜当日嘉和帝急着炼丹匆忙离去,太子和兵部尚书商议之后,授予他武威将军之职,命其暂去京西营操练兵马。 有了官身,自然不用再去书院,这两天便要动身前往京西营赴任。 兄妹三个仍然像先前一样,带着侍卫仆从招摇过市向书院而去,所过之处民众们纷纷驻足观望,窃窃私语。 抛绣球的时候很多人都跑去熙春园看热闹,等着看绣球会被哪个幸运儿抢到,结果伸着脖子等了许久,最先出来的竟是督公大人。 督公大人冷着脸,周身都充满了杀气,看到乌泱泱的人群,停下脚步骂了一声“滚”,吓得大家心肝直颤,呼啦一下全跑了。 跑了之后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不敢乱打听,直到下午各家公子从宫里出来,才有消息传出,原来督公大人自己便是那个幸运儿。 民众们全疯了,一时竟不知道该恭喜还是该替若宁小姐感到悲哀。 也有一部分早就看这两个有猫腻的民众怀疑他们是故意的,因为皇上要为若宁小姐和五皇子赐婚,两人迫不得已才想出这招。 可若果真如此,督公大人为什么还气成那样? 嗯,肯定是为了做给皇上看的,内心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这个话题带给人们的震撼实在太大,尽管过了一夜,热度丝毫未减,因此当杜若宁的马车一出现在街上,所有人都恨不得跑过去扒开她的车帘看一看,看看她本人到底是欢喜的还是难过的。 不管是怎样的,嫁给一个太监总归不那么光彩吧,她居然第二天就出门去上学,该说她心大还是求知若渴? 人们跟着马车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虽然不敢大声,总有一两声会传进轿子。 茴香嘟着嘴一脸不高兴地抱怨:“这些人怎么这么闲,全都跟长舌妇似的,难道他们就没有事情要做吗?” 杜若宁倒是淡定,甚至将车帘挑开一个缝隙往外看:“气什么,有人谈论说明你家小姐我名声大,名声大是好事,别人为了出名还要各种造势,我这不费吹灰之力的,天天都站在风口浪尖上,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呢!” 嫁给太监有什么好眼红的,谁会眼红太监呀?茴香心里暗想,嘴上却不敢说出来。 藿香瞪了她一眼:“小姐要做什么自己心里有数,你少在这里杞人忧天,做好你的事就行了。” 茴香挨了训,嘟着嘴不再说话,感觉藿香现在和小姐越来越像了,总是一副看透万物,胸有成竹的模样。 对于小姐要嫁给太监的事,她难道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正想着,外面突然安静下来,茴香刚要瞧瞧是怎么回事,便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高喊道:“督公出行,闲人避让。” 亲娘哎,怎么又撞上了? 茴香大吃一惊,忙掀开自己这一侧的车帘往外看,就见民众们正如水般向两旁退开,无声而又迅速。 被腾空的街道上,一台精致华美的轿子在一群褐衣弯刀的东厂番子护卫下缓缓而来,四月的风吹动翠绿锦缎绣粉红芍药的轿帘,露出半张白壁无暇的俊美面容。 一瞬间,茴香仿佛回到了去年秋天小姐入学的第一天。 那天也是这样的情景,督公大人坐着轿子从对面走来,挡住了小姐的去路,从此便拉开了两人纠缠不清的序幕。 如今又是这样的狭路相逢,两人却成了有婚约在身的未婚夫妻。 这可真是,造化弄人啊! 民众们大约也是和茴香一样的想法,全都在街道两旁静默着,想看看这对未婚夫妻定亲后的第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们会打招呼吗? 会怎么称呼对方? 是微笑是羞涩还是怒目而视? 他们真的中意这门亲事吗? 马车和轿子同时停下,和去年的情景一样,两方人马相互对峙,谁也不让谁。 望春的心境却和去年完全不同,看着对面那辆已经十分熟悉的马车,真想跑过去掀开车帘叫一声干娘。 可惜他不敢,他怕这一刻叫完,下一刻脑袋就要搬家。 “干爹,怎么办?”他哈着腰凑近轿子小声问。 “等。”里面扔出来一个字。 等啊? 为什么要等? 望春心想,咱们做为男方,不该主动一点去打个招呼然后让人家小姐先过去吗? 去年都知道要礼让女眷,怎么今年就不知道了? 好吧,他说等就等吧,谁让他是爹呢! 那一边,杜若尘也在隔着车窗小声问杜若宁:“妹妹,怎么办?” 杜若宁想了想,:“让三哥哥过来。” 杜若尘愣了下,忙叫了杜若衡过来。 “什么事呀妹妹?”杜若衡啃着刚在街边买来的烤白薯问道。 杜若宁微微掀起车帘,对他小声交代了几句。 杜若衡听着听着扑哧一下乐了,点点头,策马向江潋的轿子走过去,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握着烤白薯,大声道:“妹夫,见了大舅哥都不出来打个招呼吗?” 周遭的空气有几息的凝固,片刻后,民众们全都绷不住笑出声来。 望春:“……” 若宁小姐的哥哥真是个人才呀! 正文 第182章 他心里不会有别的女人吧? 这一声妹夫喊出来,江潋在轿子里差点没气吐血。 东厂番子们本来气势挺足的,面对从天而降的大舅哥,顿时像破了口的水囊,一泄到底,连刀都拔不动了。 杜若衡的气势倒是很足,别看只有十五岁,可人家块头大呀,穿锦衣,跨骏马,手握烤白薯,往路中间那么一挡,颇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望春忍着笑向江潋请示:“干爹,这回怎么办?” 江潋没说话,冷着脸下了轿,负手站定在杜若衡的马前,正要开口呵斥,杜若衡抢在他前面喊了句:“我妹夫果然模样生得好,行吧,就冲你这张脸,这个妹夫我认了。” “哈哈哈哈……”围观群众中不知是谁没憋住,大笑出声,被东厂番子拿刀一指,又戛然而止。 江潋的火气腾腾地往上冒,面对一个白白胖胖笑容可掬的半大孩子,又实在下不去手,咬了咬牙,沉声道:“把你妹妹叫出来,咱家有话问她。” “给个见面礼。”杜若衡笑嘻嘻地向他伸出手,“给个见面礼就让你见。” 江潋:“……” 定国公府是祖传的厚脸皮吗,怎么他们兄妹一个比一个脸皮厚? 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为了速战速决,他只好压着火,一把拽下望春腰间的钱袋,扬手抛给了杜若衡。 杜若衡扔了烤白薯,伸手接过钱袋,放在手心里托了几下,满意地点点头:“妹夫且先等着,我去叫我妹妹。” 说罢调转马头走回去,把钱袋扔给自己这边的侍卫:“姑爷赏你们的,拿去喝酒吧!” 一个侍卫伸手接住,抱拳大喊:“谢姑爷赏!” 其他侍卫也跟着大喊:“谢姑爷赏!” 声音整齐又响亮,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民众们看得津津有味,脸上都乐开了花,就好像这赏钱他们也有份似的。 唯独望春的脸苦巴巴地皱成一团,那钱明明是他的,干爹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给了别人。 好气哦! 回头能不能补给他呀? 有心想问一声,看看干爹快要结冰的脸,还是算了吧,别回头钱没要到再挨顿打。 江潋何止脸上结冰,满口白牙都快麿碎了。 又是妹夫又是大舅哥又是姑爷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定国公女婿的身份算是彻底坐实了。 不用说,肯定又是那死丫头的主意,除了她没人能想出这损招。 终于,侍卫们的喊声停止,马车的车帘撩起,杜若宁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袅袅婷婷地下了车。 人们全都安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莲步轻盈向江潋那边走去。 江潋自个也突然紧张起来,不自觉攥起了拳头,随着杜若宁越走越近,他的手心渐渐渗出一层薄汗。 杜若宁来到他面前,站定,松开两个丫头,双手叠在腰间对他福身行礼。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望春也顾不上再心疼他的钱,和大家一起竖起耳朵,等着听若宁小姐叫出那声“督公大人”。 然而并没有,杜若宁行完礼,直起身,面色平静地直视江潋的眼睛:“恭喜掌印大人高升。” 什么鬼? 望春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干巴巴的一句,若宁小姐既没有叫督公大人,也没有笑得弯起眼睛,仿佛一夜之间和干爹成了陌生人,变得礼貌而疏离。 为什么会这样,不是她主动要把绣球给干爹的吗,怎么看起来倒像是干爹强抢民女似的? 望春心里堵得慌,郁闷地看向江潋。 江潋的面色比杜若宁还要平静,负手淡淡道:“若宁小姐只恭喜咱家高升,不恭喜咱家定亲吗?” “掌印不喜,叫我如何恭喜?”杜若宁反问。 江潋眼角抽动了一下:“既知我不喜,为何要算计?” “我以为你是欢喜的,可是我错了。”杜若宁向他曲身一拜,“对不住掌印了。” 一声声掌印叫得江潋心头火起,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那张平静如水的小脸拉到自己眼前:“木已成舟才来道歉,晚了!” “不晚,还没成,现在充其量只是砍了棵树。”杜若宁伸出细白的手指去掰他的手,“掌印轻点,别弄坏了我的胭脂。” “你!”江潋像被烫到似的,快速将手收回,却因着她的提醒,目光不自觉落在她红艳艳的小嘴上,只一眼,又将视线挪开。 “掌印且放心,即便定了亲,我也不会嫁给你的。”杜若宁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郑重承诺,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我说话算数。” “……”江潋彻底说不出话了。 杜若宁便又对他拜了一拜,转身往回走。 “哥哥,调头,改道。” 她的声音不大,每一个字却都无比清晰地传入江潋耳中。 江潋站在那里,看着那抹娇俏的粉红钻进车里,车帘随即放下,将两人隔成两个世界。 他的心头仿佛被绣花针扎了一下,引起一点小小的刺痛。 马车果然调转了方向,往另一条岔道走去。 啊?这就走啦? 民众们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们一直竖着耳朵听,却根本没听到若宁小姐和督公大人说了些什么,只看见两人站得很近,举止亲昵,督公大人摸了若宁小姐的脸,若宁小姐也摸了督公大人的手。 可是既然这么亲昵,督公大人为什么都不给人家若宁小姐让个道呢? 好奇怪哦! “干爹,咱们也走吧!”望春轻声唤道。 江潋回过神,一言不发地甩了甩袍袖,转身进了轿子。 “起轿。” 随着望春一声令下,轿夫们将轿子稳稳抬起,番子们也都打起精神,重新出发。 然而不知怎的,却再也走不出先前那种气势。 唉! 望春无声地叹了口气,若宁小姐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定完亲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这种行为,和那种始乱终弃撩完就跑的臭男人有什么区别? 鄙视她,哼! 被鄙视的若宁小姐坐在车里,长出了一口气,想想江潋方才恼怒又哑口无言的样子,不由得轻笑出声。 看来这招挺管用,那臭小子都被她绕晕了。 见惯了她一脸讨好地叫督公大人,突然看到这样的她,肯定特别不适应吧? 这会儿是不是正坐在轿子里生闷气? 该!谁叫他敢扔她的绣球。 不过话说回来,江潋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宁愿掉脑袋也不愿和她定亲? 他心里不会有别的女人吧? 不可能,他不是声称对女人没兴趣吗? 难道他感兴趣的是男人? 谁呀? 不会是沈决吧? 对对对,有可能真是沈决,她依稀好像听别人说起过。 可是如果真是沈决,为什么沈决还愿意冒着被江潋责罚的风险帮助她? 难道是沈决对江潋没意思,所以巴不得他和别人定亲? 嗯,肯定是这样的,看来她得找个时间好好问问沈决。 这么一想,突然觉得江潋好可怜,不但少了块肉,还喜欢上男人,并且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单相思。 唉! 可怜的孩子。 要不然以后对他好一点,不气他了? 正文 第183章 盘算着怎么扳回一局 杜若宁胡思乱想了一路,到了书院,所过之处接收到的全是异样的目光。 东院的女孩子们已经好些天没看到她,谁也没想到再见她的时候,她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督公大人的未婚妻。 有心想和以前一样围着她详细询问一番,却又慑于督公大人的恶名,迟疑着不敢上前。 虽然督公大人没在场,但只要跟他有关的人和事,都让人感到害怕。 只有陆嫣然和阳春雪不怕,两人迫不及待地把杜若宁拉到没人处,好奇又同情地问了她一大堆问题。 “杜若宁,你真的要嫁给督公大人吗?” “你真的是因为喜欢他才和他定亲的吗?” “你真的愿意为了他的脸接受他的残缺吗?” “听说那种身体有残缺的男人会用很多别的手段对付女人,你不害怕吗?” 两人越问越离谱,越问越赤裸,把杜若宁都问懵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大家闺秀该讨论的东西吗?” “怕什么,又没别人。”陆嫣然道,“我跟你说,我知道的多着呢,我嫂子出嫁时陪送的那种画册子我都看过!” “什么画册子,我也想看。”阳春雪好奇地问。 陆嫣然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阳春雪顿时涨红了脸,一把推开她:“去去去,你怎么这么不正经。” 陆嫣然哈哈大笑,和那天在东厂痛哭流涕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父亲安然无恙地回了家,她也就重新有了靠山,不会再像风雨中的雏雁孤苦无依。 “杜若宁,虽然我知道督公大人不能生孩子,但只要是你心甘情愿嫁给他,我一样会祝福你们的。” 陆嫣然笑闹过后,拉着杜若宁的手认真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是你和督公大人向我伸出援手,还有阳春雪,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们能永远幸福。” 这傻姑娘。 杜若宁心情复杂地反握住她的手:“你先别忙着谢我们,万一我们是出于别的原因才……” “我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我父亲现在回家了。”陆嫣然打断她,“官场上的事我不懂,我也不想懂,我只知道,我去求你们,让督公大人看在我们是好朋友的份上放了我父亲,然后我父亲就回家了,这就够了。” 唉! 她越是这么说,杜若宁的心情越复杂,复杂到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清澈的眼睛。 其实在陆朝宗的事情上,她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反倒是江潋,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又把陆朝宗放了。 但不管为什么,绝对不会因为她是陆嫣然的好朋友。 她的面子在江潋那里还没那么好使。 算了,管他呢,至少陆嫣然这一刻是开心的。她自欺欺人地想。 下午放学后,杜若宁照例去了藏书阁。 藏书阁门前的桃花已经全部凋落,连一个残存的花瓣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树茂盛的绿叶,和隐在其中黄豆大小的幼果。 藏书阁里,也没有了薛初融瘦弱的身影,那个有着羞涩笑容时常在她面前摔跤的少年,如今已经是翰林院修撰,别看品级不太高,却素有“储相”之名,是将来入阁拜相的必经之路。 杜若宁在每个书架前都站了站,却无心去翻阅任何一本书,她的目光看向最角落的书柜顶层,那本教做胭脂的书仍然没有人还回来。 可见是被人“毁尸灭迹”了。 她不禁又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测,用那本书传递消息的人,会是江潋和玉先生吗? 江潋他到底在谋划什么呢? 江潋做事太严密,先前她虽然有让贺之舟去调查,能查到的东西却十分有限,现在她自己成了江潋的未婚妻,时不时去督公府走一趟,应该没人怀疑吧? 根据她去过的那几次来看,督公府里肯定有许多秘密,但愿她能借着未婚妻的身份挖掘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尤其是她想去没去成的犬舍,她真的很想去看看,那些狗是不是真的每天在用人肉喂养? 反正人脑子不是真的,她第一次吃的时候就吃出来了,亏江潋和望春每次都一本正经地在她面前演戏。 当她是傻子吗? 哼! 想到江潋,思绪便倏忽一下飘远了。 江潋此刻在做什么?气消了没有?有没有反应过来她在唬他? 没反应过来还好,反应过来的话,肯定会气得更厉害吗,可别又在回去的路上堵她。 唉!她可得好好想想,万一真被堵了,该怎么蒙混过关。 要是贺之舟在就好了,还能跟他大战三百回合。 贺之舟前些天打听到三清观刺杀江潋的凶手的蛛丝马迹,如今正在外地秘密追查,估摸着再有几天就该回来了。 江潋根本不知道她在时刻惦记着给他报仇,居然还敢给她甩脸子,真是太可恶了。 “臭小子,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是对你最好的人,你知不知道?”杜若宁喃喃自语,随手抽了一本书,把它当作江潋的脑袋,用力拍了几巴掌,“等着吧,总有一天我非好好修理你一顿不可!” 正在勤政殿和太子一起批奏折的江潋,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激灵。 他放下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坐在对面的太子立刻也跟着放下笔,关切道:“厂臣批了一天的折子,想必累了吧,眼看天色将晚,不如先回去歇息,明日再接着批。” 嘉和帝今日早朝安排好一应事宜后,便带着几个儿子的血和虚空道长一起闭关炼丹去了,把批阅奏折的事交给江潋和太子共同完成,并再三强调,遇事不决时,以江潋的意见为主。 皇上信任江潋胜过信任自己的儿子,着实让很多朝臣心有不满。 但不满归不满,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潋大权在握,呼风唤雨。 太子自从上次科举舞弊案被江潋放了一马之后,在江潋面前很是恭敬,甚至超过了对自己的舅舅。 没办法,自己的把柄在江潋手里抓着,弄不死他,便要暂时屈服于他。 好在江潋对他似乎没什么索求,还是如同以往那样不冷不热,甚至偶尔会提醒他,小心某个皇子有不臣之心。 太子想着,江潋或许是知道父皇被丹药毁掉了身体,担心父皇死后没了靠山,所以才有意向他示好。 毕竟江潋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太监,司礼监掌印对他来说已经是顶了天的高位,所以,他终究还是得依附皇帝,才能显出自己的价值。 陆朝宗可不这么认为,不过他眼下也看不透江潋到底想干什么,只能让太子先和江潋虚与委蛇,以不变应万变。 江潋表面上对太子也很尊敬,太子说让他去歇息,他便听从吩咐,让安公公将奏折分类收起上锁,待明日再接着处理。 和太子告别走出大殿,日头已经隐没在宫墙之外,他活动着肩膀,在落日余晖和晚风中快步向宫门而去。 这个时辰,如果走得快一点,应该能在路上碰到那个死丫头吧? 早在午休时他便已经意识到,自己又上了杜若宁的当,接下来的一下午都在盘算着怎么扳回一局。 但愿等会能堵到她,不然他今晚饭都吃不下,觉都睡不着。 太气人了,真的是! 正文 第184章 找未婚夫预支点脂粉钱 天黑之前,杜若宁从藏书阁离开,坐着马车回城,顺道去陈记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 陈三省告诉她,西城和北城开分号的铺面都看好了,让她有空过去瞧一眼把把关,要是她觉得没问题,这几天就能签租约。 杜若宁答应下来,问了铺面具体的位置,打算明日散学后去瞧。 陈三省又将各地传送回来的消息一一向她禀报,说她要找的那几个孩子,暂时还没有消息。 陈三省说的那几个孩子,实际上就是杜若宁的弟弟李钰,为了便于查访,她根据印象中弟弟的样子画了几张画像,考虑到长大之后的弟弟面容会有变化,便结合皇兄十几岁时的样子,以父皇母后的面貌神态,画得各不相同。 陈三省误以为她要找的是几个人,她和贺之舟都觉得这样将错就错也挺好,便没有加以更正。 其实没有消息也很正常,师父找了这么多年都没结果,怎么可能一下子被她的人找到。 杜若宁对此并不气馁,只吩咐陈三省接着找。 陈三省领命,却又略显为难地说,连开分号带找人,费用方面有些吃紧。 被他这么一提醒,杜若宁倒是想起来,这些天忙忙乱乱的,她都把宝藏的事给忘了。 她决定等会儿回去就让父亲把父皇的锦囊拿出来,看那个宝藏到底埋在哪里,然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去挖挖看。 但挖宝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挖出来的,眼下急需的钱还得想办法从别处弄。 父亲倒是说过需要钱尽管向他开口,可家里的开支向来由母亲掌管,父亲一下子拿走太多,难免引起母亲怀疑。 母亲这两日正在因为定亲的事和父亲怄气,为了避免火上浇油,她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想个什么办法呢? 要不先找谁借一借? 她在心里把自己认识的人筛了一遍,陆嫣然和阳春雪肯定是不行的,三个徒弟也还没到财务自由的年纪,剩下就是沈决,江潋,春夏秋冬。 她许给沈决的两千两好处费还没兑现,春夏秋冬一看就不像有钱人,那就只有江潋了。 可是江潋正在气头上,现在去找他借钱,岂不是等同于送羊入虎口? 要不等明日江潋入宫之后,她直接去督公府找账房先生要。 她如今可是圣上赐婚的准督主夫人,找未婚夫预支点脂粉钱怎么了? 认真说来,江潋还没给她家送定亲礼呢! 对,就这么干。 杜若宁打定主意,告诉陈三省自己明日给他送钱过来,便坐上马车回了家。 路上又把自己的计划完善了一下,到时候就对账房说自己在附近买首饰,钱没带够,让他先借点钱应应急。 话说,督公府里有账房吗? 管他呢,就算没有,总得有个管钱的吧! 计划好了一切之后,她心里美滋滋的,把自己狠狠夸了一顿,只等着明日去骗钱。 “小姐,您在想什么好事呢,眼睛都快笑没了。”茴香歪着脑袋问她。 “没什么,就是想到一件好玩的事。”杜若宁道,“明日我们晚一点去书院,到天香阁去逛一逛吧,我已经好久没去过那里,如今天气渐暖,去瞧瞧有没有什么新鲜的胭脂首饰卖。” “好啊好啊,我最喜欢逛天香阁了。”茴香拍着手兴奋不已,要不是天色已晚,恨不得现在就去。 这时,外面突然又响起了嘈杂之声,有很多人边跑边喊着向这边而来:“杀人了,杀人了,快跑啊……” 郁朗连忙勒住缰绳,让马车停下,杜若宁和茴香藿香都探头向外看,恰好看到一簇红色亮光带着尖锐的呼哨升上高空,“嘭”的一声炸开,瞬间将暮色点亮。 茴香吓得一哆嗦,来不及问是什么东西,民众们已经惊慌失措地从马车旁跑过,远处隐约传来兵器相撞的声音。 侍卫们全都拔出刀,将杜若宁的马车围住,郁朗握着马鞭问:“小姐,咱们要不要调头?” 杜若宁没有立刻回答,指挥近前的一个侍卫,让他先抓个路人问问情况。 侍卫应声是,下马随手揪住了一个中年男人,问他跑什么,谁杀人了,杀的谁?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中年男人一脸惊恐地喊:“全是箭,下雨似的,从四面八方射过来,还好督公大人的轿子结实……” 督公大人? 杜若宁激灵一下,想都没想,跳下马车就往那边飞奔而去。 “小姐!” “小姐!” 两个丫头和侍卫全都大声叫她。 杜若宁头也不回地喊:“郁朗跟我来,其他人原地待命。” “是!” 郁朗跳下马车,将手中马鞭递给侍卫,俯身从车厢底部处取出两根用红布缠裹的长形物件,快步追了上去,两个人的身影很快便混入人群消失不见。 茴香急得小脸煞白,连声道:“怎么办怎么办,小姐要干什么,这可如何是好?” “行了,你别吵吵了。”藿香喝止她,“小姐敢去就没事。” “你怎么知道没事?”茴香问。 “我就是知道。”藿香不说原因,回答却十分肯定。 小姐还有很多大事要做,她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此时,郁朗已经追上杜若宁,护着她逆着人潮往事发地点跑去。 离得越近,兵器相撞的声音越响。 再近些,便看到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人,四处还有箭雨不断射向场中。 东厂的番子们围成一圈把江潋的轿子护在中间,手中弯刀不停拨挡着飞来的羽箭。 轿子被围得紧实,看不到里面的动静,也不知道江潋有没有事。 杜若宁凝神观察了一下那些箭射出的方向,向郁朗伸出手:“东南两面交给你,西北两面交给我。” “是!”郁朗将两个物件其中一个放在她手里,身形一晃便消失在黑暗里。 “跑这么快,连句小心都不跟你家小姐说吗?”杜若宁不禁笑了下,拎着那沉甸甸的东西也隐入黑暗中。 少顷,只听砰砰砰一连串巨响,射向场中的箭顿时减少了一半。 慌乱奔逃的人们被响声震慑,全都胆战心惊地看向声音响起的方向。 伴随着又一连串的巨响,空中似乎有零星的火光亮起,又迅速消散在黑暗中。 四周安静下来,再没有一支羽箭飞来。 片刻后,望冬和望秋带着一队人马飞奔而至。 望春收了刀迎上去道:“你们动作挺麻利。” 望秋下了马,连声问:“干爹呢,干爹呢?” “我在这里。”江潋冷清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望秋猛回头,看到突然出现的一身便服的江潋,忙躬身抱拳道:“干爹,您没事吧?” “没事。”江潋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面色阴沉如水,问望春,“伤亡多少?” “回干爹,没有咱们的人。”望春恨恨道,“全是没来得及逃离的百姓,那些箭太快了……” 江潋暗中攥了攥拳头,半晌没有出声。 望秋请罪道:“都怪儿子来得太迟,还要劳干爹亲自出手去解决那些人。” 江潋微微一怔,看看他,又看看旁边默不作声的望冬:“人不是你们解决的?” “不是我们。”望秋也愣了,“也不是干爹您吗?” “不是。”江潋摇头,“我听到动静才过来的。” “……” 几个人面面相觑。 难道还有另外一拨人? 谁这么好心帮他们清理对手? 哎,不对呀! 望秋突然发现一个疑点:“干爹您既不在轿子里,也没有去清理人,那您方才去了哪里?” 正文 第185章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江潋被问得脸色一变,却避而不答,只沉声道:“先去搜证吧,有事回去再说。” “是!” “是!” 望秋和望冬领命,带着人向四周散开。 江潋稳了稳心神,无声地松了口气。 方才,他独自前往朱雀路口去堵杜若宁,并严令望春不许跟随,然而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人,正打算再往前走走,就看到了望春燃放的信号弹。 春夏秋冬,每个人的信号弹颜色都不相同,分别是红绿黄白,所以当他看到信号弹的颜色,便知道是有刺客拦截了轿子,望春在通知大家前去围剿。 于是他便紧急向这边赶来,中途又听到一连串的砰砰之声。 那声响是火器发出的动静,他以为是对手太厉害,自己人不得已动用了火器,没想到竟是其他人所为。 火器是稀罕物,除了神机营,京中各衙门只有东厂被皇上特许配备了几支,那藏在暗处不知是敌是友的人,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凝眉想了一会儿,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头绪,招手叫望春近前,低声命令道:“咱家独自去朱雀路口的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望秋,否则小心你的舌头!” 望春:“……” 都什么时候了,干爹居然还有闲心想这些。 “所以,干爹您到底见没见到若宁小姐呀?”望春小声问道。 江潋把眼一瞪:“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管这些?” 望春:“……” 咱俩到底谁闲? …… 杜若宁回到家,云氏正打算派人去接她,见她回来,忙迎上去查看询问。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吓着,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呀?” 外面动静闹得太大,家里人都已经听说了。 “我没事,我离那里还很远,听说出事就停下了,阿娘您不用担心。”杜若宁说道。 云氏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继而又道:“如今这世道是越来越不太平了,你以后还是不要去藏书阁了,散学就跟你哥哥一块回来,彼此好有个照应。” “母亲说的是,我明日就去和先生说,以后不回来这么晚了。”杜若宁乖巧应道。 云氏已经准备好了要多劝她几遍,见她答应得痛快,不禁很意外:“你这回怎么这么听话?” 杜若宁嘿嘿笑:“因为我长大了,懂事了,明白阿娘的心了。” 云氏满腹的话都憋了回去,泪眼汪汪地拉着她到水盆前,亲自帮她洗手,洗完又拿帕子仔仔细细帮她擦干。 “阿娘真是,天天盼着你快快长大,又不想让你长大,想着你长大了我能少絮叨几句,却又巴不得一辈子都和你这样絮絮叨叨。” 杜若宁笑道:“既然如此,那我还是接着闯祸吧,这样阿娘才活得有劲头。” “你敢!”云氏嗔怪地瞪她,“你快老实些吧,阿娘的心可经不住你再折腾了。” “你阿娘这就叫自相矛盾,患得患失。”杜关山下了结论,招手道,“快来吃饭吧,悲春伤秋的话吃饱了再说。” 云氏还在生他的气,懒得理他,狠狠剜了他几眼。 吃过饭,一家人坐着喝了杯茶,随意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回房休息。 杜关山还有公务要处理,便去了前院书房。 过了一会儿,杜若宁悄悄找了过去,在外面敲门唤他:“阿爹,阿爹。” “进来吧!”杜关山放下笔,看着她进了屋,关上门,走到自己的书案前,“说吧,什么事,喝茶的时候一直冲我挤眼睛。” 杜若宁不禁笑起来:“阿爹看到了,都不知道回应我一下,我还以为你没看到,害我鱼尾纹都快挤出来了。” 杜关山哼了声:“我不敢,我怕你阿娘看到又骂我,她最近脾气大得很。” 杜若宁直接笑出声。 果然在外面越狠的男人,在家里就越怂。 堂堂战神居然怕老婆,谁能想到? 父女两个说笑了几句,杜若宁才压着声音说道:“阿爹,方才街上的声响,是我弄出来的,我用火铳杀了人。” “什么?”杜关山惊得坐不住,腾一下站了起来,绕过书案将她扶住上下打量,“你这丫头,胆子实在大,那东西岂是能随意拿出来用的,怎么样,自己没伤着吧?” “没有,我好好的,就是那东西有点重,我手上的力气还没练出来。”杜若宁道,“我本不打算用的,可是有人躲在暗处要害江潋,我不得不出手。” “哟,还没成亲呢,这就开始护上啦?”杜关山虽然担忧,还是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杜若宁却认真点头:“对呀,江潋是我的人,除了我,谁都不能动他。” 杜关山:“……” 女生外相,果然不假。 “你看出来对方是什么人了吗?”他问。 杜若宁摇摇头:“没有,天黑,时间又紧,东厂的人去得太快,我杀完人就走了。” “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杜关山难得跩了两句诗,“你帮人家杀了人,人家根本不知道,没准儿现在还恨你恨的牙痒痒呢!” “有什么办法,让他先恨着吧!”杜若宁摊摊手,“我今儿早上还气了他一回,怕他晚上去正阳路堵我,本打算走朱雀路,后来一想,他或许会猜到我要走朱雀路躲他,说不定就在朱雀路堵我呢,于是我便仍然走了正阳路,还真没碰到他,正沾沾自喜,没成想竟是他被人围堵了。” 杜关山听她像说绕口令似的说了一大堆,不禁再次无语:“敢情为师教你的用兵之道,你全拿来对付你未婚夫了。” 杜若宁哈哈大笑:“只用了小小的几招而已,全用上他得气疯。” “你呀!”杜关山也忍不住笑,拿手指点她额头,“以后谁要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谁娶谁还不一定呢!”杜若宁甩头一脸傲娇,“咱们若是一直找不到阿钰,我就得亲自上阵了,到时候后宫那么大,总不能空着吧!” “……”杜关山看着她,笑容慢慢收起,怜爱地摸了下她的头发,“你可想好了,那条路注定是不好走的。” “不好走也要走,徒弟我什么时候怕过。”杜若宁满不在乎地晃了晃拳头。 这世上没有一条路是好走的,既然她生来就不是普通人,便不能按照普通人的日子过活,路不好走怕什么,她定会为自己开出一条阳关大道。 “师父,你把父皇的锦囊拿给我看看吧!”她收起笑容正色道。 “好,既然你想看,为师这就拿给你。”杜关山点点头,“反正为师这条命早就准备好了,无论你要做什么,为师都会陪你到底的。” 正文 第186章 她内心的苦无人知晓 杜关山说着话走到书架前,从上面拿了一本厚厚的书下来,当着杜若宁的面打开。 书的中间被掏空,里面塞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铁匣子,匣子已经够小了,上面还有一把更小的锁。 杜若宁盯着那个匣子,不自觉地开始紧张,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阿爹也太随意了吧,这么小的匣子和锁能锁住什么,力气大点的怕不是一把就捏扁了。”为了让自己不那么紧张,她故意开了句玩笑。 杜关山却没当成玩笑,认真道:“这可是我特地花重金向吕大师定制的,别说捏扁,刀砍斧劈锯子锯都不怕的,没有钥匙,神仙都休想打开它。” 吕大师是天下闻名的铸造师,尤其擅长制造各种锁具,他造的锁除非原配的钥匙,否则哪怕是最厉害的神偷,也休想将锁打开。 “这么厉害?”杜若宁不禁又笑,“吕大师的手艺千金难求,别回头宝藏挖出来还抵不了大师的工钱。” “瞎说,你父皇是那么小家子气的人吗?” 杜关山都被她逗笑了,将匣子放在书案上,拿了一把匕首蹲在地上四处敲敲打打一阵,然后撬起其中一块地砖,挖开下面的土层,从中取出一把灰扑扑的小钥匙,擦掉尘土起身递给了杜若宁。 “等你找到宝藏,记得把我做锁匣的钱还给我。” 杜若宁接过钥匙,不禁又紧张起来,盯着那只小小的铁匣,手心出了一层汗。 她深吸一口气,表情凝重地将钥匙插进锁孔。 吧嗒一声轻响,锁头打开,她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 她慢慢取下那把锁,将匣子开启。 揭开盖子的瞬间,一只大红色绣金线牡丹的锦囊映入眼帘,她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这锦囊,她只一眼便认出是母后亲手所绣,父皇母后,皇兄和皇弟,还有她,每人都有一个。 母后当时绣锦囊的时候,还开玩笑说,假如有一天我们全家走散了,凭这几个一模一样的锦囊便可相认。 现如今,一家五口只剩她一人,五只锦囊也只剩这一只。 父皇的锦囊居然会以这种方式被保存下来,实在是让她意想不到。 她手指颤颤地拿起锦囊,双手捧在手心,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杜关山在一旁静静看着,并未出声安慰,任由她肆意发泄自己的情绪。 这孩子一天到晚都高高兴兴的,看起来张扬又乐观,她内心的苦根本无人知晓。 杜若宁无声地哭了许久,终于慢慢止住悲伤,抽泣着打开了锦囊。 里面只有一张折叠的纸,是父皇生前爱用的春云笺,其上笔走游龙地写着简简单单一行字:后世子孙若有难,可往吴山北麓寻王之宝藏。 短短的一行字,又一次勾出了杜若宁的眼泪。 “就这一句吗,只有这一句吗?”她哽咽着看向杜关山,“父皇为什么不多写几句,为什么不多写几句?” 杜关山的心酸涩难言,半晌才喃喃道:“你父皇可能没想到打开这个锦囊的会是你……” 明昭帝给他锦囊的时候,四海安定,万国来朝,人民安居乐业,他大概也没想到,在遥远的剑南,他的亲兄弟正野心勃勃地酝酿着一场大叛乱。 而他千挑万选的好女婿,那时候应该也已经被他亲兄弟收买了。 父女二人一个唏嘘一个流泪,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杜关山道:“现在你已经看过了,不如将字条销毁更为保险。” “不。”杜若宁含泪摇头,将那张纸重新叠好装入锦囊,递还给他,“这是父皇留下的唯一字迹,我舍不得,还是先放在阿爹这里吧,我什么时候想父皇了,就过来看一眼。” “也行,留个念想也挺好。” 杜关山接过锦囊,重新放回匣子里锁上,又将匣子放回书里,把书放回书架上,钥匙仍然藏于地砖下。 做完这一切,才坐回书案后面,正色道:“吴山位于江南,距离京城千里之遥,去一趟也不容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眼下是没什么突然出远门的理由,不如等到暑天吧!”杜若宁道,“二舅舅不是在江南做官吗,等暑天书院放了假,我和表姐一道去二舅舅那里小住,既不会引起外人怀疑,也省得阿娘放心不下。” 每年进入盛夏,天气酷暑难耐,书院会给学生们放一个长假,让学生们在家消暑或者出门游学。 虽然女孩子出门游学的不多,但趁机去外地的亲戚家里走动游玩,还是很常见的。 杜关山觉得这个理由不错,便直接答应下来:“行,我找机会先去和你外祖父说一声,让他们提前安排好之后,由你表姐来邀请你,这样你阿娘才不会起疑心。” “有劳阿爹费心。”杜若宁提裙摆跪在地上,对着他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杜关山愣了下,忙扶她起来,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又来这个,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你是公主,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姑娘,不能随便给人下跪。” 杜若宁道:“阿爹为父皇保守秘密十余年,如今又对我百般呵护,思虑周全,我现在没有能力报答您,这三拜代表的是我的心意。” “好好好,你的心意阿爹收到了,时候不早,快些去休息吧!”杜关山笑着将她送到门口,叮咛道,“回去可不许偷偷哭,哭肿了眼睛,你阿娘明日又要追着你问。” 杜若宁应下,向他拜别,慢慢走入黑暗中。 她已经在师父面前哭过了,回去自然不会再哭,眼下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容不得她一直沉浸在悲伤里。 等她什么时候杀了李承启,再去父皇母后的陵前好好哭一回。 “小姐。”藿香等在院门口,迎上来扶住她,多余的话也没说,只是默默陪着她往回走。 “等会儿回去,你帮我弄些冷盐水来敷眼睛。”杜若宁小声道,“我刚刚哭了一回,怕明日眼睛肿了惹阿娘担心。” “是。”藿香恭敬应声,却也没问她为什么哭。 杜若宁很满意她的反应。 这丫头行事向来稳重,自从早些时候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便越发的谨慎细致,沉着大气,越来越像当年的青云了。 告诉藿香真相,是她经过很长时间的观察和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决定,一来是因为藿香很敏锐,自个察觉出了许多异常,二来她确实需要一个贴身又贴心的帮手。 之所以没选茴香,不是说她不信任茴香,而是茴香的性格还不够沉稳,身上还有着属于小姑娘的天真烂漫。 天真烂漫也挺好,她也需要这样一个开心果,能时不时给自己解解闷。 而且茴香虽然思想简单,对她却是忠心耿耿,即便不理解她的做法,也不会随便说随便问,更不会告诉别人。 两个丫头相辅相成,对她来说就是目前最好的搭配。 回到房里,藿香弄了冷盐水来给杜若宁敷眼睛,而后伺候她睡下,熄了灯,自己到外间值夜。 杜若宁见了父皇的遗物,心里总归没那么容易平静,更何况那遗物又关系着一个巨大的宝藏,越发让她无法安睡。 在床上辗转了一会儿,刚刚来了点睡意,后墙的窗棂“笃笃”响了两声。 “谁?”杜若宁睡意顿消,坐起来问了一声。 正文 第187章 骗钱都骗到他家里去了 藿香也听到了动静,点亮了灯端着走过来,压着声音问:“小姐,谁呀?” “不知道,你先过去瞧瞧。”杜若宁说道。 来人既然敲窗棂以示提醒,说明不是歹人,歹人的话应该会直接破窗而入或者等她们睡熟再下手。 再者来说,定国公府的护卫都是杜关山练出来的兵,不可能有歹人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进来。 藿香应了声,端着灯走到窗前,将窗子拉开半扇探头向外看。 暗影里站了一个人,被灯光一照,现出一张惨白的脸。 藿香的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差点就要喊出来。 “别喊,是我。”那人及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贺,贺……”藿香含糊不清地叫了两声。 她已经听出来是贺之舟的声音,人也跟着放松下来。 “是我,别出声。”贺之舟重复道,松开捂在她嘴上的手。 藿香嗯了一声退开,贺之舟便从窗子翻了进来。 杜若宁这时已经披上外袍过来迎他,不料他一翻进来,身子便晃晃悠悠往地上倒去。 “贺侍卫!”藿香唤了一声,忙关了窗子,放下灯去扶他。 杜若宁也快步走过来,蹲在他身边查看。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因为穿着夜行衣,看不到伤在哪里,藿香却摸到了一手血。 两人都吓得不轻,杜若宁直接上手解开了他的衣服。 黑色外衣敞开,露出白色中衣和触目惊心的几道伤口。 “怎么办,小姐?”藿香虽然沉稳,但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慌了手脚。 杜若宁想了想,起身去妆台那边找出一只骨哨,交给藿香:“我在这里看着他,你悄悄出去,在二门处吹几声哨子,郁朗听到就会过来的。” 这哨子是郁朗给杜若宁的,让杜若宁在紧急时刻用来召唤他。 藿香不知道有这事,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拿着哨子出了门。 杜若宁在房里找了些干净的布条和常备的伤药,拿剪刀剪开贺之舟的衣服,先给他简单处理了伤口。 贺之舟中间疼醒了一次,含含糊糊地告诉她,三清观的死士是宋悯的人,方才在城外伏击他的,应该也是宋悯的人。 杜若宁只是稍稍愣了下,并没有太过惊诧,江潋得罪的人太多,谁都有可能杀他,宋悯也不例外。 只是不知道宋悯是出于什么原因要杀他。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伤了江潋,还伤了贺之舟,她就不能忍了。 郁朗来得很快,查看了贺之舟的伤势之后,让杜若宁不要担心,便把人扛走了。 杜若宁和藿香一起将房间收拾干净,确信看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点了熏香,开窗通风驱散血腥气,才重新上床睡觉。 看出藿香还有些不适应,杜若宁便笑着安慰了一句:“没事的,不用怕,你做得很好。” 藿香点点头:“我下次会更好的。” 两人各自睡下,本以为会失眠,却因着惊吓之后突然的放松,很快就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茴香过来叫门,才把两人叫醒。 “小姐,您今天怎么没去练功?”茴香叽叽喳喳道,“我以为您早醒了,咱们什么时候去天香阁呀,您瞧我这身新衣服好看吗?” “好看,我们茴香长得美,穿什么都好看。”杜若宁揉揉眼睛,胡乱应付她,“昨晚和藿香说话忘了时辰,睡晚了。” 茴香就去怪藿香:“你先前总说我话多,怎么自己却不知克制,让小姐熬了夜,瞧这眼睛都熬肿了。” 藿香道:“我只是偶尔一次,哪像你整天叽叽喳喳,你一进来,整个屋子都满了。” 两人拌着嘴,服侍杜若宁起床洗漱,去云氏那里请安用早饭。 杜若宁的眼睛又用冷茶水敷了几遍,浮肿消了很多,但云氏还是注意到了,问她怎么回事,她推说是睡前喝水喝多了。 用早饭的时候和云氏说了自己要去逛天香阁的事,云氏倒也没反对,让她看到什么只管买,让店家记着账,回头大管事会去结。 杜若宁心说她是要去骗钱的,阿娘居然叫她记账随便买,那她还怎么骗钱。 杜若尘和杜若飞说要陪她一起逛,杜若宁没同意,让他们先去书院帮自己向先生告个假。 安排好一切,骗过家里所有人之后,她便坐着马车去了天香阁,临上车时,郁朗告诉她,贺之舟的伤已无大碍,养几天就会好。 杜若宁悬了许久的心才终于放下,打算晚上再抽空去看他。 到了天香阁,杜若宁连门都没进,让两个丫头先进去逛,自个和郁朗一起去了督公府。 反正她本意也不是为了买东西,等借到钱,再回去随便挑几样就好。 昨晚出了那么大的事,江潋直接歇在东厂没有回来,督公府那两个守卫见杜若宁突然来访,一时慌了手脚,不知道该不该让她进去。 杜若宁端着架子吓唬两人:“我如今可是皇上亲赐的督主夫人,你们还敢拦我,脑袋不想要了是不是?” 两人一想也是,这位小姐现在和督主定了亲,是督主的未婚妻,未婚妻来了,总不好把人晾在外面吧? 于是便让她进了门,引着去见管事。 杜若宁还挺好奇,问他:“你们府上还有管家呢,我以为是春公公在管。” “春公公也会管,但他们通常忙得没功夫回来,自然还要一个管家来打点。”守卫很恭敬地回话,让她在会客厅稍等,自个飞奔去找管家。 管家来得很快,一进门就对着杜若宁躬身行礼,笑眯眯称呼道:“不知若宁小姐到来,小的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杜若宁仔细打量他,见是一个面白无须胖乎乎的中年男人,人到中年还不留胡子,肯定是太监无疑了。 “我也是顺道过来的,没有提前通知,实在失礼。”她客气道,“不知管家如何称呼?” “小的姓肖,名德,大家都叫我肖公公,若宁小姐叫我小德子便可。” 杜若宁一听就笑了:“你比我年纪大,我可不能叫你小德子,也跟着大家叫你肖公公吧!” 肖公公连连躬身:“小的实在不敢当。” “没什么敢不敢当,我叫了,你就当得。”杜若宁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说道。 肖公公便不再推辞,应声道:“多谢若宁小姐抬举,敢问小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督主这会儿不在家,可要小的派人去请他回来?” “不用不用,他忙他的,我就是来借点钱。”杜若宁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我在天香阁看上了几样东西,身上钱没带够,想着督公府离得近,便过来借点钱。” 肖公公:“……” 好家伙,还当她着急忙慌地过来是有急事,没成想竟是来借钱。 前几天刚定了亲,今儿个就上门借钱来了,若宁小姐真是不同常人呀! “这……不知小姐需要多少钱?”他迟疑着问道。 督主不在家,他虽是管家,平时大事小事都是望春在打点,只有望春不在的时候,才让他顶上,若宁小姐要是借十几二十两银子,他还能自个做主,要是借多了,他就…… 他就怎么样呢,总不能说不借吧? 这么大个督公府,未婚妻亲自上门借钱,还能让人空手而归吗? 肖公公正在心里犯嘀咕,便听杜若宁说道:“不借多,五千两就够了。” 五千两? 肖公公惊得腿一软,差点跪下。 天香阁的东西再贵,也要不了这么多钱吧,她是包了人家半间铺子吗? “怎么,不方便吗?”杜若宁笑盈盈地看着他。 “没有没有。”肖公公呵呵笑道,“只是督主有令,大笔的银钱出账需要向他报备,小的不敢自己做主。” “哦,这样啊?”杜若宁眨眨眼,“肖公公能做多大的主?” 肖公公张口想说一百两,想了想,自己好歹是个管家,一百两也太寒碜了些,就颤颤巍巍地比了一根手指头:“一千两。” “那就两千两吧,我先少买几样就是了。”杜若宁爽快地说道,“我挑的那些都是抢手货,怕回家取钱被人买走了,所以才来这里暂借,你放心,我回家之后就让人把银子送回来。” 她早就看出来这个管家当不了太大的家,所以故意先说个大数额吓吓他,然后再降低数额好让他能接受。 肖公公其实还是不能接受,而且人家若宁小姐已经主动减少了三千两,并且说了很快就会还上,他要是再推托,会不会显得太小家子气? 左思右想,咬咬牙答应下来,去账房支了两千两的银票,战战兢兢地递给了杜若宁。 有心想再交代一句让她尽快还回来,又觉得这样不好,便忍住没说,等到把人送走之后,亲自去东厂将此事告诉了江潋。 江潋正在东厂看屠一刀交上来的验尸报告,听肖公公结结巴巴地讲了杜若宁去借钱的经过,不禁深深皱起眉头。 “你是不是傻,那么大一个定国公府,去哪里买东西人家不让她记账,还用得着四处跑着借钱?” 啊? 肖公公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对呀,若宁小姐可是定国公府的小姐,谁能不认识她,谁能不让她记账,她看上的东西,店家恨不得亲自打包好了屁颠颠地给她送家去,哪里用得着她借钱买东西? 天呐! 我这是被骗了吗? 肖公公后悔不已,跪在地上给江潋磕头:“督主恕罪,小的就是突然看到若宁小姐上门,脑子一下子懵住了,没想这么多,不过,若宁小姐说了,她会很快把钱还回来的。” “呵!”江潋都给气笑了,那丫头就是个大骗子,指望骗子还钱,做什么白日大梦呢? 行,骗钱都骗到他家里去了,这是有多嚣张,下一步是不是要骑到他头上来? 看来必须要给她点颜色瞧瞧了! 正文 第188章 她的督公大人 杜若宁从督公府离开后,先到陈记包子铺把借来的钱全部给了陈三省,告诉他贺之舟受了重伤,最近的一切事宜都由他来接管,好让贺之舟安心养伤。 “新的铺面我大概没空去瞧了,你自己看着办,我相信你的眼光,这些钱也全由你支配,怎么花你自己做主,不用请示我。” 陈三省一一应下,请她代为问候贺之舟:“小姐放心,我会尽力把事情办好,不让你和贺侍卫操心的。” “如此便辛苦你了。”杜若宁向他道别,和郁朗一道去天香阁找到茴香藿香。 到了天香阁门前,还没下马车,就听到里面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好像是茴香在和人争执。 杜若宁忙下了车,快步向里面走。 门口原本应该有负责接待的咨客,现在一个没见着,一群人全都围在大堂里看热闹。 杜若宁走过去,隔着人群听到茴香在喊:“这根簪子是我先看中的,只是还没付钱,在等我家小姐过来,你明明是后来的,凭什么要跟我抢?” “凭我是主子你是丫头,凭我现下就有钱付账你没有,你一个贱婢跟我横什么,你家小姐又有什么了不起,她要真有那么厉害,就不会被皇上赐给太监做对食了。” “你胡说,不许你侮辱我家小姐!” 女声尖细傲慢,言语刻薄,不仅把茴香气得嗷嗷叫,围观的也是一片哗然。 虽说但凡长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圣上将若宁小姐和督公大人赐婚有着羞辱杜关山的意思,可人家再怎么着也是御赐的督公夫人,被她说成太监的对食,实在有点难听。 语气如此怨怼,她是跟若宁小姐有多大仇? 杜若宁蹙眉在人群外面想了想,实在听不出对方是谁,也想不起来自己和什么人有仇。 正想着,就听藿香冷静地说了一句:“孙小姐还是谨言慎行为好,你这么说话,羞辱的不仅是我家小姐,更是督公大人,听说东厂有好些能教人好好说话的手段,孙小姐是想去体验一回吗?” “哟,你家小姐还没嫁过去呢,你们就开始仗起姑爷的势了,别动不动就拿督公大人压人,谁不知道督公大人压根没看上你家小姐,不但扔了你家小姐的绣球,还宁死都不同意这门亲事,为什么呀,还不是因为你家小姐不检点,整天跟男人勾三搭四,出尽风头,是个人都不能要她。” 这回的女声更加刻薄,说出的话更加欠抽,应该是那个孙小姐的婢女之类。 可杜若宁还是不知道这孙小姐是谁。 这时,里面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便是一声尖叫:“贱婢,你敢打我!” “为什么不敢,你再敢出言不逊,我还敢杀你呢!”藿香冷冷道。 “对,再敢胡咧咧就杀了你!”茴香也跟着附和。 对方被激怒,嗷嗷叫着要打回去。 “住手!”杜若宁大声喊了一嗓子,“让一下,若宁小姐来了。” 人群顿时向两边分散,让开一条道,将争执双方显露出来。 一边是茴香和藿香,一边是个穿绿色裙衫的小姐和两个张牙舞爪的婢女,其中一个半边脸都是红的。 那位小姐模样长得倒是周正,身段也很好,就是眉间有股刻薄之气,让人看着不舒服。 “小姐!”茴香一看到杜若宁,立刻扑过来将她的手抱住,像受委屈的孩子见了娘,迫不及待地告状,“小姐,她们欺负人,要抢我特意帮您挑选的簪子,还对您出言不逊,她们说……” “我听到了。”杜若宁拍拍她的手,“别生气,我帮你欺负回来。” 哇! 若宁小姐又要跟人干仗了! 众人一听立马精神振动,摩拳擦掌地等着看好戏。 杜若宁问藿香:“这位孙小姐是哪家的小姐?” “鸿胪寺孙少卿家的。”藿香回道,跟着又补充了一句,“就是那个退了薛公子亲事的小姐,方才奴婢听她说,要买几样好看的首饰去见薛公子。” 藿香也没刻意压低声音,说出的话周围都可以听见,众人一片唏嘘,那位孙小姐也涨红了脸。 杜若宁很意外,听说是薛初融之前的未婚妻,便又将人从头到尾细细打量一番,随后下了一个结论:“薛同学这亲退的好。” 这位孙小姐好看是好看,但无论气度与修养都配不上薛初融,甚至可以说两人根本不是一路人。 孙小姐红着脸尚未说话,她的婢女又不干了:“你胡说什么,怎么就退的好了,我们家小姐和薛公子当时都还小,什么都不懂,如今长大了,知道长辈的一片良苦用心……” “呸,少往自家脸上贴金。”茴香撇嘴道,“你家小姐不是长大了,是长精了,先前寻死觅活要退亲,如今看到人家薛公子做了状元,又想反悔了,这叫什么,这叫嫌贫爱富,出尔反尔,对不对呀大家?” “对呀对呀……”人群中有人附和道。 杜若宁不禁欣慰一笑。 小丫头骂起人来毫不含糊,居然还知道煽动群众,哪里有一点被人欺负的样子? 天香阁的首饰数不胜数,样样都是精品,这位孙小姐偏偏看上了茴香挑中的簪子,只怕本意不是为了簪子,而是在故意找茬。 为什么要找茬? 是听闻她和薛初融关系好,所以心里不痛快吗? 若真是这样,未免太小肚鸡肠。 “行了茴香,你少说两句。”她制止了茴香,笑着看向孙小姐,“谁没个年少无知的时候,但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就好比泼出去的水,再想往回收,只能收到一滩污泥。” 之所以这样说,是她曾经问过薛初融,恨不恨孙家小姐,薛初融说他不恨,他希望大家彼此都不要想起对方,这样才能各自寻找各自的幸福。 既然薛初融都不恨她,杜若宁也愿意放这位小姐一马,不为旁的,只为了薛初融的体面,她不想人们讨论起这件事的时候,带上薛初融薛状元这些字眼。 然而孙小姐似乎并不领情,带着些恼羞冲她喊道:“怎么就是污泥了,薛公子已经约好了去我家的时间,我们的事与你何干,你一直都在肖想薛公子,奈何被圣上赐给了一个太监,你这是心有不甘吧?” 杜若宁的脸色顿时冷下来,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我原是看在薛初融的面子上让你一回,你可以不领情,但你不能羞辱我的督公大人,方才你已经屡次出言不逊,这一巴掌是叫你长长记性!” 哇!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人群一阵哗然,他们最爱看的场面终于来了,这可真是太让人期待了,孙小姐,快还手呀,快还手呀! 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瞪圆了眼睛,等着看孙小姐的还击,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穿暗金曳撒披玄色披风的颀长身影。 江潋一路打马飞奔而来,原是要找到杜若宁,讨回他被骗的银子和丢掉的面子,没想到刚走进来,便听到杜若宁说了一句“我的督公大人”。 前天不还装模作样地叫他掌印大人吗,怎么这会子又变成督公大人了? 并且还是“她的督公大人”。 这话说的,他是个人,又不是个物件,她凭什么将他据为己有? 正文 第189章 督公大人我错了 孙小姐捂着脸气得浑身发抖,已经顾不上众目睽睽,跳着脚大声命令自己的两个丫头去帮她打回来。 杜若宁实在不喜欢大庭广众下和女孩子扯头花这种掉身份的行为,如今撞上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迎战。 眼看着那两个婢女张牙舞爪地要扑过来,人群后面突然响起一个尖细的嗓音:“看什么呢,还不快给督公大人让道!” 人们只觉得后背发凉,头皮发紧,立马像见了鬼似的退散开来,惊恐地看向那个负手而立的冷面阎罗。 江潋站在那里,周身笼罩着一层寒霜,将争执双方定定地看了一刻,才缓缓开口道:“听说有人欺负咱家的未婚妻,谁呀,站出来让咱家瞧瞧?” 阴冷的语气仿佛阳春四月忽然刮起了北风,下起雪粒子,让人遍体生寒。 挥舞着手要去扑杜若宁的那两个丫头全都吓得魂飞魄散,飞快躲去了自家小姐身后。 孙家小姐也吓得花容失色,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杜若宁没想到江潋会来,愣了片刻后,猜想他应该不是来给自己撑腰的,而是来跟她算账的。 眼珠转了几下,一脸委屈地扯住了江潋的袖子:“督公大人,您可来了,我都快被人欺负死了。” “……” 众人都很无语。 这位小姐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怎么督公大人一来,就嗲成了这个样子? 明明是她的丫头打了孙小姐的丫头,她自己又打了孙小姐,现在居然说自己快被欺负死了。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孙小姐也气得不行,刚要争辩,杜若宁又道:“孙小姐不但欺负我,还对督公大人您出言不逊,说您是个死太监。” 众人更加无语。 孙小姐确实说过若宁小姐被皇上赐给了太监,但那个“死”字绝对是若宁小姐自己加上去的。 而且孙小姐的本意是为了贬低若宁小姐,而不是在针对督公大人。 只可惜,督公大人肯定是不信的。 若宁小姐太狠了。 这就叫恶人先告状吧? 孙小姐面如死灰,知道自己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便认命地闭了嘴。 起初她只是无意中看到杜若宁的丫头在挑首饰,说自家小姐戴上怎么怎么好看,因为薛初融这几天已经三次拒绝了她父亲的宴请,她确实心里有点不舒服,左右观察了一会儿没见到杜若宁,以为杜若宁去了书院,两个丫头只是自个出来买东西,所以才出言刁难。 倘若知道杜若宁会来,她就算要出气,也绝对不会用这么幼稚的手段。 现在可好,不但杜若宁来了,还把那个活阎王也招了来,自己这回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好在江潋眼下正一肚子火,对杜若宁的话半个字都不信。 他只想赶紧把人全都吓跑,好安安静静地找杜若宁算账,并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为难别人家的小姐。 因此便将自己的袖子从杜若宁手心里抽出来,冷着脸对孙小姐说道:“咱家不和女人计较,回去让你父亲到东厂一趟,你走吧!” 孙小姐简直不敢置信,呆愣一刻,忙忙地点头应是,带着自己的两个丫头落荒而逃。 看热闹的也随即被望春驱散。 “督公大人,您怎么能这样?”杜若一脸不高兴地嘟起嘴,“您大老远过来,不是为我讨公道的吗,怎么这么轻易就把人放走了?” 江潋比她更不高兴,蹙眉冷笑道:“咱家确实是来讨公道的,但不是为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杜若宁:“……” 还真被她猜中了,这家伙就是来找她算账的。 “督公大人要讨什么公道,是有人欺负你了吗?”她十分无辜地问道。 江潋都懒得揭穿她的伪装,冷冷道:“少废话,把咱家的银子拿来!” “银子呀?”杜若宁眨眨眼,倒也没反抗,伸手往袖袋里掏银票,口中抱怨道,“还以为你是来给我撑腰,没想到是来要银子,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我说了只是暂时借用,过后就会还你……咦,银票去哪里了,不会是丢了吧?” 她脸色一变,将身上到处搜了一通,最后两手一摊:“真丢了,怎么办?” 江潋的眼睛都快瞪出火星子来了,她却浑然不觉,自顾自推理道:“肯定是方才人多,挤挤拥拥的,被小偷钻了空子。” 江潋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自编自演。 杜若宁又道:“你们东厂不是最会抓贼了吗,快帮我把银子找回来吧,找回来我才能还给你……” “找不回来你也得还。”江潋打断她。 杜若宁垮下脸:“找不回来我拿什么还?” “拿命!”江潋咬牙道。 “两千两就想要我的命,你太无情了吧?”杜若宁瞪大眼睛,“我可是你未婚妻哎,咱俩定亲这么多天,你都不曾去我家下定钱,以我们两家的身份地位,你要是下定钱的话,起码得个万儿八千两,我现在只不过借了你两千两,就算抵账,你还倒欠我六千两,我都没说什么,你居然巴巴地跑来找我要,督公大人,你这样很掉价你知道吗?” 江潋:“……” 她堂堂一个国公小姐整日坑蒙拐骗,现在居然还说他掉价? 她怎么好意思? 不,她好意思,她都能厚着脸皮骗钱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行,要定钱是吧,咱家现在就和你一同去见岳母大人,当面问问她想要多少定钱,顺便再问问她,定国公府的日子过得是有多艰难,都要靠女儿骗钱度日了。” 江潋沉着脸,一把拎起杜若宁,像拎小鸡子似的拎出了门。 “放开我,你放开我。”杜若宁拼命挣扎,语气也软下来,“督公大人,我错了,我错了,拜托你不要去惊动我阿娘,她最近心情不好,不能受气……” “晚了!”江潋毫不动摇,拎着她就往自己马背上放。 杜若宁绝望地叹了口气,这事要是闹到阿娘跟前,她可真要完蛋了。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认命,还得再争取争取。 “督公大人,您就饶了我吧!”她嗲着嗓子喊了一句,双手搂住了江潋的脖子。 江潋始料不及,差点扬手把她扔出去。 这时,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一群披麻戴孝的男女老少,手里拿着烂菜叶臭鸡蛋劈头盖脸地向这边砸过来。 “阉贼,还我亲人的命来!”那些人疯了一样地叫喊着。 事发突然,江潋来不及躲避,下意识将杜若宁搂在怀里,扯过身后的披风将她严严实实地盖了起来。 杜若宁也吓了一跳,在披风下大声问:“江潋,怎么了,怎么了?” “不知道,你别乱动。”江潋沉声道,又将她抱紧了些。 正文 第190章 以长宁公主之名 杜若宁安静下来,听话地躲在江潋怀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和乱七八糟的东西砸在他身上发出的撞击声。 江潋却一动不动,始终将她护在身前,把自己的整个后背暴露给闹事的人,任由那些东西像狂风暴雨般砸过来。 那些人一边扔东西一边破口大骂,杜若宁断断续续听了一会儿,大概听明白了,这些人是昨晚被射杀的民众的亲眷,他们认为自家亲人全是因江潋而死,所以江潋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江潋对此无话可说,虽然事情非他所愿,但那些人确实是因他而死,家属伤心过度,找他泄愤也是应该的。 他这次出来的匆忙,只带了望春一个,而此时的望春也正在被那些愤怒的家眷围攻,无法脱身过来协助他们。 茴香藿香从天香阁出来的慢了几步,事情发生时,藿香看到杜若宁已经被江潋护住,便拉着茴香退回到了店里。 如果此刻是生死关头,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死也要和小姐死在一起,但眼下并不是那样的时刻,小姐也被督公大人保护得很好,她们要做的便是老实待着,不给小姐添乱。 江潋虽然恶名在外,却不愿随意伤害普通百姓,何况他怀里还有个人,他若跑去和那些人动手,留下杜若宁一个难免会被砸到。 毕竟杜若宁现在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那些人连他都不怕,更不会顾虑杜若宁是不是国公小姐。 思来想去,只能先保持现状,等那些人把手里的东西扔完再做计较。 可是这群百姓每人都提着一只竹篮,也不知道带了多少东西过来,扔了许久都没扔完。 大约是觉得只砸他的后背不足以对他造成伤害,便十分默契地将他围起来,从四面八方向他发起攻击。 不仅如此,投掷过来的物品杀伤力也越来越大,起初只是臭鸡蛋烂菜叶之类,后来连瓜果石头都用上了。 江潋意识到这样不是办法,开始抱着杜若宁左冲右突,试图寻找机会冲出去。 然而那些人又多又不怕死,紧紧地将他围住,一点缝隙都不留。 杜若宁听着江潋时不时被重物砸到而发出的闷哼,心里很是焦急,在披风底下大声叫他:“江潋,不要管我,你自己先撤,他们要找的人是你,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话音刚落,一颗鹅蛋大小带着尖棱的石头飞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她小腿上,力道之大,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江潋忍了半天的怒火终于压制不住,扬声吩咐道:“望春,杀!” 望春也被砸了一身包,心里正恼火,听到命令,仓啷一声弯刀出鞘,向着那群人杀了过去,刀光过处,那些人仿佛被收割的庄稼,瞬间躺倒一片。 “杀人啦,杀人啦,东厂杀人啦……” 围观的民众吓得四散奔逃,惊慌喊叫。 杜若宁贴在江潋胸膛上,被那一声“杀”震得头皮发麻。 外面惨叫声四起,她激灵一下反应过来,用力扒开披风冲江潋大喊:“江潋,不能杀百姓,不能杀百姓!” 倘若那些人是土匪,是刺客,杀了也就杀了,但普通百姓却不能说杀就杀,杀了百姓,江潋的罪过就大了。 朝中本来就有很多人看不惯江潋,想要置他于死地,如今杀了百姓,岂不等于双手捧着罪证送到人家面前。 “江潋,你冷静一下,快让望春住手。”杜若宁急出一身的汗,扯掉披风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随着望春的弯刀挥舞之间,倒地的百姓越来越多,但不管多少人倒下,没倒下的那些仍然在执着地向他们扔东西。 自己手中的篮子扔空了,就捡起同伴的篮子接着扔,仿佛打定了主意,只要有一个没死,就必须坚持到底。 他们分明是想用自己的命来惊动朝廷,惊动御史,从而逼迫皇上不得不杀了江潋。 杜若宁看着一地的死尸,突然发现这是个不能两全的难题。 但不管怎样,人都不能再杀了。 “江潋,你听到没有,快让望春停下。”杜若宁用力摇着江潋的手,试图摇醒他的理智。 江潋却充耳不闻,眼神冰冷地看着那些倒下的人,唇角浮现一丝噬血的笑。 杜若宁没办法,只好松开他向望春跑去,大声喊望春快停手。 望春只听江潋的命令,江潋不喊停,他便会一直杀下去。 杜若宁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望春,那个整日笑眯眯甚至有些可爱的春公公,此刻俨然一个从地狱钻出来的恶魔,手持弯刀收割人命,要将人间变为修罗场。 眼看着自己的同伴一个个倒下,所剩无几的几个人突然发疯一样扔掉手里的东西,向着望春和江潋扑过去,要和他们拼命。 “阉贼,我全家的命都没了,我老太婆也跟你拼了!”一个老妇跌跌撞撞冲到望春跟前,因着手无寸铁,直接对着他的脖子咬下去。 望春没有因为她是老妇而手软,一刀便穿透了她的胸膛,抬脚将人踹倒,弯刀带着血抽离出来,点点滴滴砸在他脚下的地面。 杜若宁有一瞬间心跳骤停,回头便看到江潋也踹飞了一个老人。 “住手,快住手……”她气愤又徒劳地喊。 可惜那两个已经杀疯的人根本不听她的。 那么大一群人,转眼间死得只剩下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和一个孕妇。 两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向江潋冲过来。 江潋已经挥起了拳头,杜若宁飞奔而至,展开双臂拦在他面前,将他和那两人隔开。 “江潋,你若连孕妇和孩子都不放过,还算什么男人,我鄙视你!” 她知道此时讲什么大道理江潋都不会听,只能拿旁的话将他拖住,让他先冷静下来。 然而换来的只是江潋的冷笑:“咱家不是男人,也不是人,是恶鬼。” 他突然出手,抓住杜若宁的手臂将她用力甩开,抬脚将那孩子踹倒在地。 杜若宁踉跄了几步,刚稳住身子,便见他又出手掐住了那孕妇的脖子。 “江潋!”杜若宁冲回去,对着他耳边压低声音呵斥道,“我以长宁公主之名,命令你住手!” 正文 第191章 这辈子都别再让我看见你 江潋手上的动作顿住,蓦地转头,用杀红的目光看向她。 “你知道我和公主的事?” “知道,我就……”杜若宁点头,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江潋一掌拍开。 “走开,这辈子都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杜若宁没想到江潋会对她出手,猝不及防之下,被一掌击中心口,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刚要爬起来,便见那孕妇的身子从江潋手中滑落,软绵绵倒在地上。 “江潋,你这个疯子,恶魔!”杜若宁气得大喊,心口痛到无法呼吸,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小姐,小姐……”郁朗和国公府的侍卫以及茴香藿香全都向这边跑过来。 郁朗他们先前也一直在人群中观望,见杜若宁被江潋护着,便没有出手。 因为场面太混乱,他们做为国公府的侍卫,如果参与其中,过后肯定会被有心之人攀扯诬陷,为免皇上借此问罪定国公,只要小姐没事,他们暂时就不用出手。 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原本在拼命保护小姐的江潋,会突然动手打了小姐一掌。 大家同时赶到,郁朗和侍卫抽刀对准了江潋,茴香和藿香跪在地上将杜若宁扶住。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茴香急得眼泪都下来了,转头又冲江潋喊,“督公大人,你怎么能打我家小姐?” “带着你家小姐滚,否则你们谁都别想活!”江潋红着眼睛,像头愤怒的孤狼。 “你敢!”郁朗挥刀向他砍去,“凭你是谁,敢伤我家小姐就得死!” “郁朗,住手!”杜若宁及时叫住他,忍着心口翻腾的血气吩咐道,“这里没咱们的事了,先走吧!” 所有的闹事百姓都死了,江潋又处于失去理智的状态,再纠缠下去谁都别想好,不如她先离开,冷静下来再想法子。 郁朗被叫住,只得收起刀,和侍卫们带着自家小姐离去。 杜若宁刚被扶到马车前,便见长街尽头来了一队兵马,乌鸦鸦足有几百人,个个身背重弓,手持长刀,带队的两人当中,有一个竟然是宋悯。 宋悯怎么来了? 杜若宁不禁皱起眉头,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短短的时间,即便有人立刻去皇城报信,宋悯也不该来得这么快吧? 还有,她和江潋都是临时起意才来的天香阁,闹事百姓怎么知道他们在这里? 思忖间,宋悯便带着人马到了眼前,大声吩咐官兵把江潋拿下,自个翻身下马向杜若宁奔来。 “阿宁,你怎么样,有没有吓到,有没有伤到?” “是你……”杜若宁看着他,刚要质问是不是他在搞鬼,方才强压下的那股血腥翻涌上来,一口鲜血喷出,溅了她自己和宋悯一身。 意识陷入黑暗之前,她听到宋悯大声叫她的名字,还听到宋悯说江潋当街屠杀无辜百姓,打伤若宁小姐,让人将他拿下,押往刑部大牢,若敢抵抗,当场射杀。 “不行!”她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大喊,“江潋,快跑!” 江潋已经和官兵们打斗起来,突然听到这一声喊,心头像被人狠狠刺了一刀。 他打伤了她,她还叫他快跑,她是不是傻? 杜若宁喊完这一声,人便昏死过去,失去了知觉。 …… 再次醒来,已是掌灯时分,杜若宁睁开眼,看着床头跳动的烛火,怔忡一刻,才想起之前发生过什么。 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去。 恰好这时茴香端着一盆水走进来,看到她醒了,惊喜地叫:“小姐,您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说着弯腰将水盆放在盆架上,转身就往外跑:“我去告诉夫人,夫人都快哭死了。” “哎……”杜若宁只来得及抬了下手,她便跑没影了。 好在她很快就又折返回来,并且带回了一大群人。 云氏一进门就扑到床边将杜若宁抱住,口中喊道:“宁儿,你终于醒了,吓死娘了!” 简直跟茴香刚才的话一模一样。 杜若宁的头搁在她肩上,望着面前树桩子一样站着的父亲和三位兄长,开口就问:“阿爹,江潋怎么样了?” “他……” 杜关山刚说出一个字,便被云氏打断了。 “你这孩子是不是魔症了,他把你打到吐血,你还惦记着他?”云氏又气又心疼,把她扶靠在床头,嗔怪道,“不许再问他,他就是死了都跟咱家没关系!” “阿娘,你不了解情况,江潋他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也不能打你。”云氏恨恨道,“明儿个就让你阿爹去和皇上说,解除你和他的婚约,那种嗜血成性的魔鬼,咱们无论如何不能和他再有瓜葛,就连他的名字都不许出现在咱们家。” 她这里说得义愤填膺,父子四人都插不上话,杜若宁无奈,只好咳了几声做虚弱状:“阿娘,我想喝水。” “好好好,喝水,喝水。”云氏忙吩咐丫头倒水,亲自试了温度,喂给她喝。 杜若宁喝了水,靠在床头歇了几息,问杜若尘:“二哥可有替我向先生告假?” “有,早上一去就和先生说了。”杜若尘道。 云氏又责怪她:“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告假的事,快好好歇着吧!” “好。”杜若宁乖乖点头,拉着她的手撒娇,“阿娘,我饿了,我想吃你亲手做的莲子粥。” “别想耍花招。”云氏不上当,瞪眼道,“我煮的粥那么难吃,你才不会想吃,你就是想把我支出去,好打听那个死太监的情况。” 杜若宁:“……” 在云氏的严防死守下,直到睡觉前,她都没能打听到江潋的情况,云氏又对怡然居的所有人下了死命令,谁都不许在小姐面前说起江潋,但凡说漏一个字,就把全院的人杖责发卖。 杜若宁没办法,只好耐着性子熬到深夜,趁大家都睡熟后,偷偷溜出去找郁朗。 郁朗一见到她,就跪在地上请罪,说自己当时不该顾虑太多,不该让侍卫按兵不动,倘若他能早点冲过去将她救下,她也不至于受这么重的伤。 “这不怪你,你当时的决定是对的。”杜若宁安慰他道,“我昏迷之前已经想明白了,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局,有可能针对的不只江潋一个,我阿爹也在他们的算计之中,幸好你们没有下场,不然我阿爹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国公爷也是这样说的。”郁朗道,“但不管怎样,小姐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受的伤,我万死难辞其咎。” “郁大叔!”杜若宁正色唤他,亲手将他扶起,“现在真不是你自责的时候,你快点告诉我,江潋现在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人抓走?” 【作者有话说】 最近更新不稳定,是我家猫咪把我电脑咬坏了,修了几天,时灵时不灵,所以正纠结是换台电脑还是换只猫咪,另外,督公大人是有隐情的,你们先别急哈~ 正文 第192章 江潋还是我亲未婚夫呢 郁朗迟疑片刻后,还是把江潋的情况告诉了杜若宁。 “小姐吐血昏迷后,督公大人不知何故也吐血昏迷了,宋悯正要将他带走,望秋和望冬带着东厂番子赶来,手持火器逼迫宋悯放人,不然他们就要大开杀戒,宋悯无奈,只好将督公大人归还给他们,任由他们把人带回了东厂。” 郁朗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叙述也是简明扼要,杜若宁却听得心惊肉跳,手心冒汗。 望秋他们都动用火器了,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况有多危急,多惊险。 还有,江潋当时并没有受伤,为什么会和她一样吐血昏迷? 难道是在她昏迷后受的伤? 以江潋的功夫来说,这似乎不太可能,因为当时闹事的百姓全都死了,后面来的官兵,除了宋悯,没人是他的对手。 而宋悯一到地方就直奔她的马车而去,根本没有和江潋交过手。 “所以,江潋到底是怎么昏迷的,后来有没有醒过来,现在怎么样了?”她急切地问道。 郁朗摇头:“后面他被带回东厂,醒没醒属下就不得而知了,倒是……” “倒是什么?”杜若宁问。 郁朗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快说呀,你是想急死我吗?”杜若宁催促道。 “说了只怕小姐更着急。”郁朗道,“国公爷特地嘱咐不让告诉小姐的。” “你现在是我的人,最该听从的是我的命令。”杜若宁不悦道,“这点你该好好跟贺侍卫学学,你要是学不会或者不想学,明日起还是回阿爹跟前当差吧!” “小姐息怒。”郁朗忙向她赔罪,如实禀道,“督公大人当街屠杀百姓数十人,震惊朝野上下,圣上闭关炼丹,首辅也拿他没奈何,以左都御史和礼部尚书为首的一大批朝臣便集体跑到东厂去声讨他,要求他主动出来认罪伏法,结果却被春夏秋冬带着人将他们劈头盖脸打了个半死。” “什么?”杜若宁惊得差点跳起来,“望春他们怎么回事,暴力殴打朝廷大员,是嫌江潋惹的麻烦不够大吗?” “谁说不是呢,那些被殴打的官员转头就进了宫,带着一身的伤去炼丹房外绝食明志,请求皇上出关并下旨赐死江潋。” 赐死? 杜若宁这回倒是不惊讶了,那些人布下这个局,为的就是让江潋死,所以巴不得把事情闹大,望春他们这是正中了人家的下怀。 “那么,皇上出关了吗?” “天黑之前回来的消息说还没有,现在不知道。”郁朗道。 杜若宁默然一刻,问他:“如果我现在去看江潋,你能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带我出府吗?” “不能。”郁朗回答得很干脆,“我一个人出去恐怕都不行,万一让夫人知道,又要担心了。” 好吧! 杜若宁只能认命地点点头:“那你先回去休息吧,别的事且等天亮了再说。” 郁朗应是,把她送到怡然居门口,躬身告退。 杜若宁回到房里,这一夜都没合眼。 天亮后,宫里传来消息,朝臣们在炼丹房外坐了一夜,也没能把皇上请出来,以至于今日的早朝都没有几个人去上。 在皇上闭关期间负责监国的太子发了很大的脾气,到炼丹房外呵斥那些官员动不动就惊动皇上,分明是不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陆尚书也帮着规劝众人,让他们有什么事到太和殿里去说,不要在这里打扰皇上炼丹。 左都御史当场质问太子和陆尚书,问他们可替皇上做主敢赐死江潋。 一句话问得两人都哑口无言。 江潋如今可是司礼监掌印,有内相之称,与宋悯平起平坐,甚至比宋悯的权力更大,又执掌着东厂和锦衣卫两大衙门,没有皇上的金口玉言,他就是再杀几十个百姓,也没人敢动他分毫。 太子也不行。 朝臣们得不到太子的答复,便仍然跪坐在炼丹房外绝食抗议,坚持要请皇上出来主持大局,赐死江潋,安抚民心,还百姓以公道。 皇上在里面没有动静,江潋在东厂也同样没有消息,自从昨日被接回东厂之后,再无任何音讯传出,是死是活无人知晓。 杜若宁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去东厂看一眼,唯一发愁的就是过不了云氏那一关。 无奈之下她只好去找杜关山寻求帮助。 “实在不行就把我的身份告诉阿娘吧,虽然我知道她是心疼我,但总是这样我什么事都做不成。” “不行不行。”杜关山想都不想便一口否决,“你阿娘不比我心理强大,突然告诉她这个,她会受不了的。” “可她总限制我的自由,这样也不是办法。”杜若宁道。 杜关山叹了口气:“确实没办法,要不你先忍忍,她那脾气,都是被我惯坏的。” 杜若宁:“……真是亲夫君,天大的事也得紧着你家娘子。” 杜关山呵呵笑:“等你成亲后就晓得了。” 杜若宁越发无语:“那你也不能不管我呀,江潋还是我……亲未婚夫呢!” “你瞧,我就说女生外相吧!”杜关山道,“你阿娘说得没错,他把你打成那样,你还想去看他,是不是魔症了?” “我没魔症,他肯定有他的理由。”杜若宁道,“他以前那么讨厌我,都不曾对我动手,何况事情刚开始发生时,他还是护着我的……” 她说着说着,想起昨日在江潋怀里躲着的那一小段时间,尽管心口还有些隐隐作痛,心里面却是暖的。 “不管怎么样,我今天一定要出去。”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江潋杀人就是一个局,她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往江潋身上泼脏水。 最终,杜关山只想出一个蹩足的办法,自己躺在床上装病,把云氏吓得围着他忙前忙后,无暇顾及杜若宁,杜若宁便趁机逃出了府。 她嫌坐车太慢,直接和郁朗一起骑马去了东厂。 到了地方才发现,不知是谁又煽动了大量的民众过来,围在东厂门口,要求江潋出来给个说法。 其中还有很多是国子监的学子,他们引经据典,群情激愤,带着民众们在那里喊口号,说江潋一日不死,京中一日无太平,民众一日无安稳。 居然连学生都煽动了,可见背后之人深谙朝堂争斗之道,也知道怎样主导舆论风向,并且打定了主意要趁此机会把江潋一次整死,永绝后患。 从昨日的情形来看,杜若宁认为这事十有八九和宋悯有关,即便不是他挑头,其中也少不了他在兴风作浪。 但她眼下没有心思想太多,她只想快点进去,看看江潋醒没醒。 可是门口被堵得严严实实,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进去,又担心这些失去理智的人发现她是江潋的未婚妻,再把她给围起来声讨。 东厂的围墙那么高,周围还布满了暗器,翻墙而入是不可能的。 两人在前后左右转了一圈,没有任何办法能进去。 无奈之下,杜若宁索性牙一咬心一横,策马站定在东厂门口,摘下头上的帷帽,扬声喊道:“大家让一让,让我进去。” 正文 第193章 这双眼睛还能再次为她睁开吗 一嗓子喊的所有人都向她这边看过来。 片刻的安静之后,人们认出来是她,呼啦一下把她围了起来。 “若宁小姐,你现在是江潋的未婚妻,江潋躲在里面死活不出来,你既然来了,就要给我们一个说法。”有人大声喊道。 其他人也纷纷跟着附和:“就是就是,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就想问问,这京城还能不能住了,光天化日在路上走着走着就可能丢了性命,还有不有天理了。” “天理当然有,说法也会有。”杜若宁大声道,“但我现在什么情况不了解,你们想要说法,首先得让我进去看一看,问一问原由,不然你们就是在这里堵到天黑,也是于事无补对不对。” “不对!”人群中有人大喊,“昨天你明明就在现场,怎么会不了解情况,你这是推托之词,你和江潋是一伙的!” 这种人一听就是挑事的,奈何民众听不出,全都跟着一起喊:“对对对,你是他未婚妻,你们是一伙的,你进去就不会出来了……” “我不出来等着饿死在里面吗,东厂几百号人都不吃不喝了吗?”杜若宁大声道,“你们大家都冷静一下,不要被有心之人利用,督公大人虽有恶名,但他以往从没伤害过一个无辜百姓,所以此事肯定另有隐情,我,杜若宁,现在对着头上的青天起誓,我一定会查明真相,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如果我食言,就让我死于天谴,不得超生。”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又无比坚定,让四周的喧闹瞬间平息下来。 人们静默地看着这个在马背上端坐如松的女孩子,看着她泛红的眼睛,看着她美丽却严肃的脸……不知是谁先带头向后退了一步,而后人们便纷纷跟着往两边散开,为她让出了一条路。 杜若宁和郁朗驱马走到紧闭的大门前,高声道:“开门,我是杜若宁。” 大门开启,望春望夏红着眼睛出现在门内,哽咽地唤她:“若宁小姐。” 杜若宁下了马,把缰绳递给望春,转身对着民众躬身一礼:“请大家先回去静候消息,我一定会尽快查明真相的。” 说完便吩咐望夏重新把门关上。 望夏依言关了门,将民众隔绝在大门之外,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 杜若宁笑着说了一句:“你们东厂还真是难进。” 望春差点鼻子一酸掉下眼泪,感觉好像有很多年没听到若宁小姐语气轻快地和他们开玩笑了。 “你干爹呢,他现在怎么样?”杜若宁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向他询问江潋的情况。 望春牵着马追上她:“干爹很不好,从昨日一直昏迷到现在都没醒。” “什么伤这么严重?”杜若宁道,“我被他拍了一掌都醒了,他怎么还没醒?” “干爹中的是毒。”望春道,“那个孕妇身上藏有毒针,干爹当时应该是中了招,所以才急着把你推开,力道没控制好,若宁小姐你不要怪他。” 杜若宁先前大概也能想到是怎么回事,听望春亲口说出来,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不怪他,应该他怪我才是,是我当时心急,没能发现那些人的异常,所以……” 她嗓子哽得难受,后面的话便没再说,只催着望春快带她去看江潋。 望春让望夏带郁朗去拴马,自己领着杜若宁去了后院。 在那间曾住过几个晚上的房间里,杜若宁终于看到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江潋。 江潋的脸色十分苍白,嘴唇也没有半点血色,仿佛一夜之间消瘦了许多,盖在锦被下的身子几乎看不到呼吸的起伏。 只一眼,她的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以往她看到的江潋,总是派头十足,气场强大,不管是被她气得瞪眼,还是冷着脸呵斥她,都俊美的让人移不开眼,像这样双目紧闭奄奄一息的江潋,她还是头一次见。 不,不是头一次,很多年前也有过一次,那时候的江潋比现在更惨,不仅奄奄一息,还遍体鳞伤,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躺在她怀里像个没有生命的破布娃娃。 那时她就想,这么好看的孩子,本该是上天的宠儿,为何流落人间受这般苦楚? 没想到一晃十多年过去,他却还在人间受苦,哪怕他位极人臣,权势滔天,也还是在受苦。 “江潋……”她轻唤他的名字,手指抚上他紧闭的双眼。 当年,受伤昏迷的孩子醒来后,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仿佛春风吹散了黑暗,全世界的花都在那一刻同时绽放。 现在,这双眼睛还能再次为她睁开吗? 江潋,别睡了,快醒醒,我还没告诉你我是长宁公主呢!她握住他的手,在心里默念。 然而床上的人却听不到她的心声,仍然沉沉睡着,气息微弱。 “这毒很难解吗,是谁在为他解毒?”杜若宁平复了一下心情,转头去问望春。 “是望秋在解。”望春道,“望秋是解毒的高手,但他说这毒十分棘手,一时半会儿他也配不出真正有效的解药,眼下只是在用药维持着不让毒性往五脏六腑扩散,想让干爹醒过来,短时间内还做不到。” “那怎么办,你看看外面那些人,他们可等不得,宫里还有一群跪在炼丹房外绝食的大臣。”杜若宁听着这毫无希望的答复,又开始着急起来。 “望秋已经飞鸽传书给教他用毒的师父,让他师父快点赶来京城,剩下的就只能等。”望春自己也很沮丧,“除非下毒之人有解药,不然换谁来解都是一样的过程,可是下毒的那个孕妇已经死了。” 杜若宁默然一刻,突然灵光一闪:“她死了,她的尸体呢?” 用毒之人应该随身带有解药,倘若能找到她的尸体,在她身上搜一搜,或许就能搜到解药。 “尸体,不知道。”望春摇头,“当时太乱了,我们只顾着把干爹带走,别的都没管。” “我去找!”杜若宁腾一下站了起来,“他们想害你干爹,肯定要留着尸体做证据,所以尸体应该还在,不是在刑部,就是在大理寺,实在不行我就去找宋悯,宋悯他肯定知道……” 她说着就往外走,被望春一把拉住。 “若宁小姐,你不能去,宋悯他对你有企图,你去了就,就……” “就是因为他有企图,所以才不会把我怎么样,你放心吧,我会小心行事的。” 杜若宁扒开望春的手,脚步已经迈出,又转身看了眼江潋,弯腰俯在他耳边喃喃道: “江潋,你等着我,我能把你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一次,就能抢回来两次,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拿走。” 江潋还是那样静静地躺着,什么反应都没有。 杜若宁的手在他脸上滑过,转身大步而去。 正文 第194章 若宁小姐怎么闯到我卧房来了 杜若宁被望春送出去,在门外碰到拴好马过来的望夏和郁朗,望秋和望冬在药房研究解药,听闻她来,也一同前来相见。 几个人见了礼,打过招呼,望夏看着杜若宁一副要走的架势,不由紧张道:“若宁小姐,你要去哪里?你刚来就要走了吗,你不管干爹了吗?” “你别急,我没有不管他,我是去帮他找解药。”杜若宁解释道,又对他笑了下,“还得麻烦你再把我的马牵出来。” 望夏看着她的笑,又忍不住想哭。 干爹一倒下,恨不得全京城的人都在对他落井下石,只有若宁小姐不但冒险来看他,还要去帮他找解药。 若宁小姐明明只是个小姑娘,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来,仿佛天大的事都有办法解决似的,自己也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就像走丢的孩子找到了娘。 唉!真想现在就叫她一声干娘。 “若宁小姐,你去哪里找解药啊?”望秋也跟着问了一句。 他是四个人当中最活泼的一个,平时总是笑嘻嘻的,如今脸上却一丝笑意都没有。 为了给江潋配制解药,他已经熬了整整一夜,到现在都没合眼。 望冬也陪着他熬了一夜,本来就木木的不爱说话,现在更是沉默得像一根木头。 杜若宁便将自己刚才和望春说的话又和他们几个说了一遍,而后嘱咐道: “你们放心,我不管找没找到解药,都会尽快回来的,在我回来之前,你们在家照顾好你们干爹,谁来都不要开门,更不要和外面的人发生冲突,但是,若有人非要硬闯,也不用同他们客气,先杀了再说,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望夏终于还是没控制住,转过头悄悄擦眼睛。 若宁小姐真是他见过最通情达理,最有担当的女孩子。 寻常的姑娘家倘若被未婚夫打伤,即便不恼怒退婚,也难免会各种猜疑误会,而若宁小姐从受伤到现在,没有得到干爹一句解释,却毅然决然地站在他们四个男人前面,要替他们承担责任。 干爹能有这样的未婚妻,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望夏这边感动到流泪,一直没说话的望冬突然开口道: “刑部和大理寺怕是没那么容易进去,若宁小姐出去后,可以去京兆府找一个叫屠一刀的仵作,此人精通验尸之术,平时各衙门有棘手的人命案子,都会找他去验尸,因此刑部和大理寺他都可以自由出入,干爹对他的手艺也极为推崇,时常找他过来帮忙,他虽然干的是低贱活,人却还是很可靠的。” 这大概是杜若宁认识望冬以来,听他说过最长的一段话,可见他心里也很担心江潋,也在想各种办法,只是不善表达而已。 “行,我知道了,你这个提议非常好。”杜若宁对他的提议表示认可,“如果有人能带我进去,我就不用和那边的人大动干戈,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她本来想的是出去之后先找父亲借点兵,如果刑部和大理寺不让她进,她就是杀也要杀进去。 现在既然有屠一刀这么个人,自然就方便多了。 “眼下唯一的难题就是外面那些人,他们看到我出去,肯定又会百般纠缠,你们这里有没有别的出口,或者暗道什么的?” 春夏秋冬四人彼此对视一眼,望春道:“若宁小姐不是外人,知道了也无妨,为了避免麻烦,就让她从暗道出去吧!” 其余三人都表示赞同。 杜若宁只是随口一问,没成想还真有暗道,看他们四个犹豫的那一下,暗道大概是个秘密,没几个人知道。 如此保密之事,他们都能如实相告,更加让杜若宁感到一种被信任的责任感。 随后,她便和郁朗一起在望春的引领下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地下暗道离开了东厂,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暗道的尽头居然是北镇抚司。 望春推开出口处的石板,让杜若宁先上去,杜若宁刚一探出头,正对上沈决那双狭长的丹凤眼。 沈决大概是听到了动静,就静静地蹲在出口处,手里握着寒光闪闪的绣春刀。 两人对上眼,沈决自个也吓了一跳,忙将刀收回,惊讶道:“若宁小姐,怎么是你?” 杜若宁也很惊讶:“沈指挥使,怎么是你?” “这里是我的卧房,不是我还能是谁?”沈决嘻嘻笑道,“若宁小姐怎么闯到我卧房来了?” 杜若宁刚要解释一番,望春随后钻了出来,这下不用解释沈决也明白了,抓住望春问道:“你干爹怎么样,死了没?” 望春此时根本没心情说笑,板着脸不满道:“沈指挥使,你不帮忙也就算了,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我倒是想帮忙,你们也没人来找我呀!”沈决摊手道,“这么敏感的时候,我总不能自个送上门吧,我和你干爹总得有一个是好好的吧?” 望春哼哼道:“说的比唱的都好,谁知道是不是真心话。” “当然是真心话,我都在这里守一上午了,就等着你们来找我呢!”沈决说道,又看了一眼杜若宁,“不过你现在把若宁小姐带来是干什么?” 望春没时间和他计较,简单说明了原由,请他帮忙把杜若宁送出去。 沈决听完很是意外地将杜若宁上下打量一番,冲她拱手道,“若宁小姐义薄云天,在下佩服,为了表达我的敬佩之情,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帮你把屠一刀带过来,免得你跑来跑去暴露目标。” “如此甚好,有劳沈指挥使了。”杜若宁向他道谢。 沈决摆摆手,让他们留在房里等着,自己走出去,将门从外面锁上,亲自去京兆府找屠一刀。 屠一刀来得很快,多余的话一句没说,直接递给杜若宁一套衙役的衣服让她换上。 杜若宁没想到这个看起来黑瘦又精明的小吏行事居然如此爽利,当下也没说什么客气话,换了衣服,将自己的头发拆开,胡乱盘了个男式发髻,戴上帽子,跟着屠一刀走了。 郁朗也想去,屠一刀说人太多容易露馅,不让他去,他便只好留在北镇抚司等杜若宁归来。 两人没有去刑部,而是直接去了大理寺,因为屠一刀已经得到消息,刑部说此事乃官员犯案,且江潋的官职太大,他们刑部管不了,让移交大理寺。 大理寺也没有一次性接收过这么多尸体,眼下天气越来越暖,多放几天就会腐烂,便将尸体暂时堆放在停尸房,准备等朝臣们请出皇上之后,奏请皇上将尸体一一验明,留下详细证据后集体焚烧。 “为什么要焚烧,而不是让家属认领回去埋葬?”杜若宁敏锐地抓住这个疑点。 屠一刀摇头:“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大概是家属都死完了吧,他们本就是为亲人讨公道才集体出动去围攻督公大人的。” 怎么可能都死完,就算最亲的都死了,难道没有堂亲表亲,旁支远房,倘若真是普通百姓,不可能找不到一个亲戚来认领吧? 杜若宁这样想着,并没有说出来,两人很快到了大理寺门前,屠一刀带着她径直就往里走,被守门的拦住问了一句:“屠爷,这位小哥是谁?” 正文 第195章 这难道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屠一刀眯着眼睛回道:“我新收的徒弟,半截入土的人了,衣钵总要有人继承嘛!” 守门的不禁发笑:“你这种衣钵,能找到人继承也是奇迹。” 屠一刀啐了一口:“怎么着,瞧不起人是吧,你小子可别忘了,你老娘治病用的药引子是打哪来的。” “好好好,我错了,我就开个玩笑,屠爷您请。”守门的立刻哈着腰给他放了行。 杜若宁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等到走进去,才问屠一刀:“什么药引子?” 屠一刀呵呵笑:“人身上的,小姐就别问那么清楚了。” 杜若宁没敢再问,怕自己会忍不住呕出来。 从死人身上取药引子,不管哪个部位,都挺恐怖的。 接下来一路都没人问,屠一刀带着她畅通无阻到了位于偏僻角落里的停尸房。 停尸房外也有人把守,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还没到晚上,就喝得醉醺醺,看到屠一刀来,半睁着眼睛叫了声屠爷,问他带了酒没有。 屠一刀从褡裢里掏了一瓶酒抛给他,骂骂咧咧道:少喝点吧老东西,喝出事来你这条狗命就没了。” “出事,出什么事?”老头嘿嘿笑,“这里一屋子的冤死鬼,贼来了都要躲着走,谁还能把他们偷去不成?” “行行行,别废话了,快开门吧!”屠一刀不耐烦地催促道。 老头直接把钥匙扔给他,自个打开酒封灌了一大口,咂咂嘴道:“屠爷,这回是好酒。” “哪回不是好酒了?”屠一刀打开门,把钥匙扔还给他,带着杜若宁往里走。 杜若宁进去之后,面对一屋子死人,还像做梦似的,不敢相信这么顺利就进来了。 望冬说屠一刀靠谱,果然是靠谱得很。 看来三教九流都有自己的门道,哪个都不能轻视。 江潋平时不怎么结交官员,野路子倒是挺多。 屠一刀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害怕了,把屋子里能点的灯都点上,安慰她道:“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都是不能动的死物,比活人可爱多了,活人没一个不算计的。” 杜若宁:“……” 话是实话,就是听着有点怪。 “我不害怕,你不用担心我。”她挽起袖子,接过屠一刀递来的白布手套,开始一具一具翻找尸体。 停尸房里自带一股阴森之气,跳跃的灯光照着一具具死相狰狞的尸体,血腥味和腐臭味弥漫着整个屋子,她就这么一具一具地翻找着,丝毫没有胆怯的意思。 屠一刀不禁瞪大了他的小绿豆眼,十万分的不可思议。 一个千娇万宠的国公小姐,面对着一屋子死人竟能如此淡定,仿佛早就见识过尸山尸海,根本没把这几十个尸体放在眼里。 这,这难道就是情爱的力量吗? 若宁小姐对督公大人爱的是有多深,为了他甘愿来这死人堆里找东西? 督公大人有这样的未婚妻,真是死而无憾了。 呸呸呸,不能死,不能死!他连忙扇了自己三个大嘴巴,收起惊叹,帮着杜若宁一起认真翻找。 然而几十具尸体全都翻了一遍,却没能找到那个孕妇。 不只是孕妇,还有当时和孕妇一起冲过去的那个孩子也不见了。 其他人杜若宁没有印象,这两个人她是亲眼看着他们死在江潋手里的,所以记得很清楚。 那个孩子十二三岁的模样,特别瘦,现有的尸体里最小的也有二十多岁,身量也都和那个孩子差别很大。 “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有人来偷尸体?”她小声问屠一刀。 屠一刀也有点懵,想了想道:“有可能被人掉了包,也有可能孕妇和孩子都是伪装,江湖上有易容术和缩骨功,可以随意变换不同的样子。” “应该不会用伪装,伪装的话一下子就能证明是有人假扮百姓陷害江潋了,那些人处心积虑的,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杜若宁分析道。 屠一刀觉得她分析的有道理:“这样的话,极有可能就是尸体被人偷走了,可是既然要陷害督公大人,为什么要偷走尸体呢,如果是为了销毁尸体身上的解药,搜出来拿走就行了,没必要把尸体一起带走吧?” 杜若宁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来找解药的,不是来查案的,没时间在这里分析案情,既然解药不在,便只好先离开这里再说。 出去的时候,看门的老头喝醉了,靠坐在墙边呼呼大睡。 屠一刀也没叫醒他,自个把门锁上,带着杜若宁走了。 重新回到车水马龙的大街,杜若宁有种从地狱重回人间的错觉,忍了许多的恶心感终于压制不住,找了个僻静处吐得稀里哗啦。 屠一刀看她吐得狼狈,心说这才对嘛,这才是一个正常女孩子该有的表现。 两人两手空空回了北镇抚司,把这个沮丧的消息告诉给沈决望春和郁朗,大家听了都很沮丧。 “其实也不是没有收获。”杜若宁道,“至少目前我们能确实是有人在陷害江潋,并且已经掌握了证据,如果那些人非逼着皇上要定江潋的罪,我就让他们交出孕妇和那个少年,交不出来就是诬陷,案子就不能结。” 听她这么一说,大家又都打起了一点精神。 “可是,找不到解药江潋还是会死,皇上下不下旨他都会死,案子结不结有什么意义?”沈决及时地给大家泼了一盆冷水。 杜若宁恨不得给他一巴掌,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江潋才是最主要的,江潋不醒过来,一切都是徒劳,都是白费力气。 “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去找宋悯了。”她咬了咬牙说道。 案子不重要,真相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江潋的命,既然那天第一个赶去捉拿江潋的是宋悯,这事就和宋悯脱不了干系,所以,她必须去找宋悯。 或许宋悯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等着她自己送上门,可那又怎样,为了江潋,她就算看穿了宋悯的意图,也不能不去。 “姓宋的没安好心,若宁小姐你还是不要去了,干爹不会想要你为他去冒险的。”望春说道。 “没事,宋悯此时应该在宫里,我直接去宫里找他,他不敢把我怎么样。”杜若宁不容置疑地安排道,“沈指挥使陪我进宫去找宋悯,望春回去照顾好你干爹,郁朗回府通知国公爷,让他也进宫去闹一闹,江潋是他女婿,他维护女婿天经地义。” “……” 虽然事情紧急,大家却都有点想笑,国公爷前些天刚在太和殿上和江潋大打出手,这会儿又要大闹皇宫替江潋撑腰,转变的未免太快了吧? 但不管怎样,此时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大家便都按照杜若宁的吩咐行事。 沈决和杜若宁骑马飞奔去往皇城,到了宫门口,被侍卫拦下,沈决拿出锦衣卫的腰牌,说自己有要紧事要向太子殿下禀报。 锦衣卫如今虽然没有东厂势力大,仍是不容小觑的存在,平时来去宫中也无人阻拦,今日却不知怎么回事,侍卫看了腰牌也还是不让他进去,说上头有令,如今宫中混乱,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 沈决大怒:“老子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怎么就成了闲杂人等,你小子是不是活得不耐烦,想去北镇抚司喝一杯?” 侍卫不为所动,只说他们是奉命行事,请沈指挥使不要为难他们。 沈决气得想杀人,杜若宁将他拉到身后,对侍卫说道:“既然不让我们进,就请去向首辅大人禀报一声,说掌印大人的未婚妻在宫外求见。” 这下侍卫没有拒绝,派了一人进去向宋悯通传。 皇上一直装聋作哑闭关不出,朝臣们绝食绝得有些撑不住,纷纷让宋悯快想办法,宋悯此时正在文渊阁和一帮人商议对策,突听侍卫来报,说杜若宁在宫外求见。 他早已料到杜若宁会主动找他,只是没想到她会来这么快,而且还光明正大地找到宫里来了。 原本他是想拖一拖,拖到江潋快不行的时候再见杜若宁,可是侍卫那一句“掌印大人的未婚妻”登时就点着了他心里的火,气得他手脚都止不住颤抖,当场便丢下一殿人去了宫门口。 正文 第196章 你就是个疯子 宋悯到了宫门口,看到杜若宁一身湖蓝衣裙安安静静地等在门外,神情恬淡,姿态从容,心中莫名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心爱的姑娘在倚门眺望等着他回家。 如果当年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大婚也如期举行,阿宁成了他的新娘,会不会每天都这样站在门口等他回家? 可是现在,她却成了江潋的未婚妻,为了江潋屡次伤他的心,为了江潋多方奔走,就连来找他也是为了江潋。 如果不是为了江潋,她这辈子都不会主动见他一面吧? 阿宁! 他想着这些,心痛如同刀绞,却还是忍不住默念这个朝思暮想的名字,快步走向他朝思暮想的姑娘。 “若宁小姐。”他走到杜若宁跟前,因着有沈决在,不得不将已经到了嘴边的“阿宁”换成“若宁小姐”,目光痴痴盯着她眼尾的朱砂痣,再不肯移开半分。 杜若宁看着他,一句寒暄都没有,直截了当道:“我是来找你拿解药的,我知道你有,你说个条件吧!” 宋悯刚刚扬起的唇角垮了下去,原本绽放出光彩的眼睛也变得黯然神伤。 “若宁小姐,你就……没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你想听什么?”杜若宁冷笑,“我倒是有一句话想告诉你,江潋是我的人,如果他死了,你们谁都活不成。” “你!”宋悯一阵猛咳,捂着心口喘息道,“你非要这样气我吗?” “我不是在气你,而是告诉你我的决心。”杜若宁再次重复道,“如果江潋死了,你们都得给他陪葬,我说到做到。” 宋悯气得要死,却又不舍得对她发火,压抑道:“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就算是为了江潋,也不肯好好跟我说话吗?” “好好说话你就能把解药给我吗?”杜若宁见他始终没否认解药的事,猜想解药十有八九真的在他手里,如果好好说话他能把解药拿出来,她也不介意说些他喜欢听的。 宋悯见她态度终于有所缓和,高兴之余又有些心酸,因为她的好态度是为了江潋,而不是为了他。 “若宁小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随我进去再说吧!”他提议道。 杜若宁断然拒绝:“我来也不是为了说话,你把解药给我,我马上就走。” “那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会放在身上?”宋悯转身向宫门内走去,“你若想要,就跟我来,我不勉强你。” “这他娘的还不叫勉强?”沈决小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杜若宁竖起食指,示意他不要乱说,和他一起去追宋悯。 “沈指挥使唤就在外面等吧!”宋悯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在门前停下来,“宫里现在乱得很,太子殿下吩咐,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沈决又一次被说闲杂人等,气得脸都绿了。 向来随心所欲顺其自然的他,甚至在这一刻被激起了好胜心,发誓今后一定要好好经营锦衣卫,让锦衣卫重拾昔日荣光,让所有人听到锦衣卫三个字就吓得尿裤子。 到时候宋悯这狗东西跪下来给他舔脚他都不带看一眼的,一脚踢回他姥姥家。 想是想得痛快,但眼下还是被拦在外面不能进去。 杜若宁道:“既然如此,你就先在外面等一会儿吧,等我阿爹来了,和他一起进去,看哪个狗东西还敢拦你。” 一句话同时把宋悯和侍卫们都骂了,侍卫们看宋悯一点都不生气,唇角甚至还带着笑意,只好忍气吞声装没听见。 首辅大人都忍了,他们不忍能怎样? 沈决被留在外面,看着杜若宁跟在宋悯身边慢慢走远,不放心地拢着手大喊:“若宁小姐你不要怕,我马上就会和定国公一起去找你的。” “知道了。”杜若宁大声回应他。 宋悯又有些不高兴:“阿宁,为什么你对别的男人都和颜悦色,唯独对我一句一把刀子?” “因为你太卑鄙。”杜若宁道,“江潋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如此处心积虑非要置他于死地,上次死了二十个死士,前天死了十几个民众,昨天死了几十个杀手,为了江潋一人,搭上这么多条人命,值得吗?” 宋悯本来走得就慢,此时干脆停下来,定定地看着她:“阿宁,你果然很聪明,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你的眼睛,可你既然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懂我的心,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呀!” “你放屁!”杜若宁气得忍不住骂了句脏话,真想撬开这人的脑袋看一看里面是什么构造,“照你这么说,这些人的死都是我的责任吗?” 对,也许是有她的责任,她的责任就是没有早点杀了他。 她现在完全相信,宋悯是真的疯了,他的思维已经不能从常人的角度来揣测,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他可以杀人放火无所不用其极,只要结果对他有利,他就认为是值得的,并且还会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让自己心安理得。 宋悯对她的责骂并不在乎,反而认真道:“阿宁,我就说你不能和江潋那种人在一起,从前你都不说脏话的,现在动不动就骂人。” 杜若宁已经懒得和这种有病的人计较,冷笑一声道:“你不是自诩为国为民造福苍生的好官吗,那些死去的人,不也是苍生中的一分子吗,你自己守护的百姓因你而死,这样你还觉得自己是个好官吗?” “我造福了千千万万人,他们就不能为我做点事,给我一点回报吗?”宋悯理所当然地说道。 杜若宁越发无语:“那你这不叫造福苍生,你这叫养鸡,你养了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吃了他们。” 宋悯笑起来:“阿宁你真有趣。” “你个疯子。”杜若宁不愿再同他说话,她怕说多了自己都会变成疯子。 再往里走,宫道上来往的宫人渐多,宋悯也不再和她纠缠,重新端起首辅大人的架子,带着她去了文华殿。 文华殿是内阁办公的地方,做为内阁首辅的宋悯,在这里有几间专属的房间,其他人都不允许踏足。 此时内阁成员全在文渊阁和那群官员商议对策,文华殿里很是安静,宋悯径直将杜若宁带到他的房间,殷切地请杜若宁落座,又亲自给她沏茶。 “我记得你最喜欢喝西湖龙井,这是今年杭州上贡的雨前新茶,你尝尝。”他将散发着新茶清香的茶盏亲自递到她手上,“当年你曾经说过,我们完婚之后要出去游玩一番,第一个要去的就是西湖,你想在西湖岸边品茶观景……” “宋大人,我不是来喝茶的,也没功夫和你追忆往昔。”杜若宁没接他的茶,催促道,“你快点把解药给我,江潋还在等着我回去。” 宋悯的脸色立刻阴云密布:“阿宁,你现在连和我多说几句话都不耐烦吗?” “我没有不耐烦,只是人命关天。”杜若宁强压着火和他周旋,“你先把解药给我,等江潋醒了,我设宴答谢你。” “江潋,江潋,口口声声都是江潋,那个阉人有什么好?” 宋悯勃然大怒,用力将茶盏摔在地上,啪的一声,茶盏被摔得粉碎,热气腾腾的茶水洒了一地。 正文 第197章 是我喜欢的恶魔 杜若宁看着地上的狼藉,深吸一口气。 “好,我不说他,只说我自己,宋悯,你对我的心意我明白,我的性情你难道不明白吗,你觉得我会毫无芥蒂的重新接受一个曾经杀了我的人吗?” 宋悯怔住,半晌缓缓道:“那你要怎么才能接受我?” “我……”杜若宁想说我怎么都不会接受你,但她深知此时不宜再激怒宋悯,便缓和了语气道,“我希望你能冷静一下,好好回头看一看你这些年走过的路,找回你的初心,什么时候你想明白了我们再谈。” “我的初心?”宋悯喃喃自语,眼神有一丝茫然,他的初心是什么,他怎么有点想不起来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一个鲜衣怒马的状元郎一步一步成为了如今的内阁第一人。 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 “如果我找回初心,你就能重新接受我吗?”他看着眼前的陌生又熟悉的女孩子,看着她眼尾的朱砂痣,深邃的眼睛渐渐蒙上一层水雾。 杜若宁与他对视,选择了一个迂回的方式回应他:“我和江潋定亲只是为了不嫁给皇子,我及笄以后也不会和他成亲的。” 宋悯顿时惊喜不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真的吗阿宁,真的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喜欢那个阉人,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知道我这些天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是真的。”杜若宁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所以,江潋对你根本没有威胁,他死了反倒对我不利,因为皇上肯定还要拿我的婚事做文章,所以,你现在放过江潋,就是在救我。” “好,我知道了,我现在就把解药给你。”宋悯欢喜道,转身去了书案后面,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走回来递给杜若宁,“这就是解药,你拿去吧,我还有一个请求,以后你和江潋相处,不要再对着他笑,也不要和他有肢体接触,好不好?” “好。”杜若宁伸手将瓷瓶接过,“这是你从那个孕妇身上找到的吗,那个孕妇哪去了?” 宋悯愣了下,理智渐渐回归,盯着她看了几眼,问:“你去找过了?” “没有,我就是随口一问。”杜若宁道,“如果你不给我解药,我就打算自己去刑部找找看。” 宋悯将信将疑,还想再问,杜若宁晃了晃瓶子道:“你不会拿毒药骗我吧?” “你不信我?”宋悯的思路被打断,“既然你这么不放心,不如自己吃一粒试试看,看我会不会害你。” 杜若宁略一思索,当真倒出一粒药丸吃了下去。 宋悯看着她毫不犹豫的举动,眼里欢喜散去,表情复杂而纠结。 “阿宁,你还说你不喜欢他?”他突然扑过来掐住了杜若宁的脖子,咬牙喊道,“你都愿意为了他以身试毒,还骗我说你不喜欢他,你这个骗子,江潋到底有什么好,好到你愿意为他冒这么大的风险,我才害了几个人,你就说我是疯子,江潋他手上沾满了鲜血,他就是个杀人狂,是个恶魔,你为什么宁愿喜欢恶魔都不愿意接受我,为什么?” 杜若宁的脖子被他掐住,人却十分冷静,拔下头上的簪子往他后颈狠狠扎下。 “他就算是恶魔,也是我喜欢的恶魔,因为他会在危险来临时护着我,而你只会让我陷入危险。” 宋悯反应很快,身子微微一侧,簪子没能刺入他的皮肉,只划出一道血痕。 这点皮肉之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更让他心痛的是杜若宁的话,他两眼通红,一只手捉住杜若宁的手,另一只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用力收紧。 “既然我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你的谅解,那就送你去死吧,阿宁,我宁愿让你死都不会让别人得到你的,相比思念的煎熬,我更受不了你和别人在一起,阿宁,你不要怪我……” “要死你自己去死,我已经死过一回,这回轮到你了。”杜若宁在他手里艰难地笑了下,“簪子上我淬了毒,既然你在这人世间活得如此煎熬,今日我便让你彻底解脱。” 宋悯骇然色变,被杜若宁一提醒,他才发觉脖子上的伤口疼得不同寻常,仿佛几万只蚂蚁在同时啃噬他的身体。 他松开杜若宁,用手捂住自己的伤口,愤然大喊:“阿宁,你居然对我下此毒手?”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杜若宁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看着他的身子慢慢瘫软在地上,发出一声鄙夷的冷笑,“你暂时还死不了,江潋若是吃了你的解药无效,你就等着被万蚊噬心而死吧!” 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而去,丝毫不管宋悯在她身后发出呜呜咽咽的痛苦呻吟。 出了文华殿,迎面碰到了沈决和杜关山,两人脚步匆匆,身后跟着好几个内侍和内阁官员。 “国公爷,这里是内阁,需要首辅大人许可才能进入,您不能就这样闯进去……”几个人跑得满头大汗,试图拦住杜关山。 “放屁!”杜关山怒骂道,“老子是来找女儿的,凭什么要经过那个王八蛋的许可,他若是不许可,老子还不要女儿了,滚滚滚,再敢跟老子叨叨,现在就送你们见阎王!” 他边骂边抽出沈决的绣春刀,作势就要朝那几个人劈过去。 几个人吓得嗷一嗓子远远地躲开,再不敢往他跟前凑。 沈决是锦衣卫指挥使,可以御前带刀行走,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刀眨个眼的功夫就到了定国公手里,快到他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 乖乖,这就是战神呀?他吓得用力吞了下口水,心说幸好我是站在若宁小姐这边的,不用和国公爷做对手。 “阿爹。”杜若宁见到杜关山过来,快跑几步来到他身边,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又大又粗糙,却十分温暖有力,杜若宁的心瞬间便安定下来。 虽然方才和宋悯斗智斗勇她也没有害怕,但是有父亲在,就觉得哪怕周围全是刀枪箭雨,自己也是安全的。 “宁儿,你没事吧?”杜关山反握住她的手问道。 “没事。”杜若宁道,“我已经拿到解药,现在得快点赶回东厂,阿爹你该怎么闹就怎么闹去吧,其他的事咱们回头再说。” “行,去吧!”杜关山把刀还给沈决,嫌弃地叮嘱他,“保护好我女儿,回去好好练练。” 沈决:“……” 我就算再练一百年,也练不成战神的呀! 父女两个匆匆分别,各自行动,杜若宁和沈决马不停蹄地回到北镇抚司,又从暗道回了东厂。 来回折腾这一趟下来,天都快黑了。 江潋房里点了一屋子的蜡烛,将房间照得温暖又明亮,春夏秋冬四人在床前守着,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发须全白精神矍铄的老者。 听到门口的动静,里面的人齐齐转身,见是杜若宁回来,全都上前迎接。 “若宁小姐,怎么样,拿到解药没?”望春急急问道。 “拿到了。”杜若宁从袖袋里掏出药瓶,对那位老者说道,“这位想必就是望秋的师父吧,解药我刚才吃了一粒,一路从宫里赶回,身上并无异常,保险起见,还是劳烦您老人家先瞧瞧真假。” 拿药的过程虽说也有惊险,但顺利也是真顺利,以至于她都自己吃了一颗下去,还是担心药有问题。 毕竟宋悯真的恨死了江潋。 望春几个听闻她居然自己先吃了一颗替江潋试毒,皆为之动容。 老者接过药,先打开闻了闻,又倒了一粒在手心看了看,而后说道:“老夫瞧着是没什么问题,既然若宁小姐已经吃了一颗,想必就算不是解药,也不会有什么妨碍,再坏也坏不过督公现在的情形,所以,不如先喂一颗看看效果。” 杜若宁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喂他吃吧!” 她让望春给自己搬了椅子放在江潋床头,亲自把药给江潋喂下,又从望夏手里接过水,拿小勺子一点点往他嘴里送水。 喂了半杯,停下来,自己把剩下的一口喝干,握住江潋的手略带抱怨地说道:“你睡得倒香,我这一天腿都快跑断了,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还白白吃了一丸药,这药要是有毒,咱们就只能黄泉路上结伴而行了。” 话说得随意,望夏却在旁边呜呜哭了起来,把杜若宁吓一跳。 “怎么了,你干爹还没死呢!”杜若宁打趣他。 望夏哭得更凶了,单膝跪地给杜若宁行礼:“若宁小姐,以前我的命是干爹一个人的,现在也是你的,呜呜呜……” 望春和望秋被他这么一哭,也忍不住掉下眼泪,跟着他一起跪下,哽咽道:“还有我,我的命也是若宁小姐的。” 望冬不像他们这么情绪外露,但也跟着跪了下来。 杜若宁又好笑又感动,不想这个时候大家一起哭得稀里哗啦,便笑着说道:“命我就不要了,要不你们先叫声干娘我听听。” “……”陪她过来的沈决在旁边直翻白眼,都什么时候了,这位小姐就不能严肃一点吗? 望春四人却十分认真地趴在地上给杜若宁磕了三个头,齐齐唤了声“干娘”。 杜若宁原本只是想缓和气氛,没想到他们竟然真叫,一时哭笑不得,转头看看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的江潋,用袖子帮他擦掉唇边的水渍:“督公大人你听见没,你儿子都认我了,你就不要再扭扭捏捏,还是从了我吧!” 沈决:“……” 这位小姐怎么越看越像个登徒子? 正文 第198章 除了你,我们不要别的干娘 江潋吃了药,并没有立刻醒来,望秋的师父景先生说,他中毒时间太长,需要一个慢慢解毒的过程,让大家先耐心等等。 杜若宁便让望春给她准备饭菜,再收拾一间房子出来,今晚她要留在这里,直到江潋醒了再回家。 出来一趟太难了,她担心这次回去之后,阿娘会不会拿链子将她拴起来。 望春认了干娘,便对干娘殷勤备至,问干娘想吃什么,要不要吃涮锅子人脑子。 杜若宁摆手笑道:“涮锅子一个人吃没意思,等你干爹醒了再一起吃吧,现在你就拣最快的做,我真的要饿死了。” 望春领命而去,让厨房做了些简单但精致美味的饭菜给她吃。 吃饭的时候,出去打探消息的番子带回宫里的最新动向。 嘉和帝至今仍然闭关未出,炼丹房外饿晕了好多官员,定国公也去了炼丹房,在殿外闹得不可开交,说那些官员居心叵测,诬陷他女婿,只要有人说江潋的坏话,他不由分说上去就打。 官员们本来就饿得要死,哪里经得住国公爷的铁拳,他们的主心骨首辅大人这时候也突然没了动静,到处找都找不到,有些人实在撑不住,在定国公的铁拳下落荒而逃。 现如今炼丹房前只剩下左都御史冯佑和那帮软硬不吃的御史,外加一个老顽固赵秉文,他们既不和定国公斗嘴,也不哭天哭地求见皇上,只是在那里静静跪坐着,太子都拿他们没办法。 杜若宁听完,放下碗筷,接过望春递来的帕子擦擦嘴道:“国公爷出马就是不一样,别人都跑了,赵秉文他们撑不了多久的,太子和陆尚书这回既然选择站在督公大人这边,我倒是有个好办法。” 说着便让望春撤去饭菜,给她拿笔墨过来,写了一封信让望冬亲自送到尚书府交给陆嫣然。 陆嫣然突然接到杜若宁的信,心里好一阵忐忑,结果打开信却发现只有一句话: “陆嫣然,你报恩的时候到了,速速派人去宫里给你爹送信儿,让太子赐我爹一桌好酒好菜。” 什么鬼,你爹我爹的,一桌好酒好菜就算报恩了? 陆嫣然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她的话做了。 陆尚书和太子收到信儿,却一下子就明白了杜若宁的意思。 于是太子亲自下令让御膳房给杜关山做了一桌子山珍海味,又备了两坛宫廷玉液一并送去炼丹房外,说定国公平定西戎有功,因病一直没能进宫接受封赏,自己虽代为监国,封赏之事也不能擅自做主,因此特赐酒席一桌聊表寸心。 杜关山整日被嘉和帝骂老狐狸,心思确实灵活,一看到酒菜就全懂了,向太子谢了恩,当着那帮御史和赵秉文的面又吃又喝,大快朵颐。 赵秉文他们从昨日午后至今水米未进,哪里经得住这般诱惑,看着杜关山一口酒一口肉的,差点没当场馋死。 可他们已经坚持到这个份上,此时再说要走,老脸实在没处搁。 安公公及时出现,苦口婆心一番劝导,冯佑和赵秉文等人便顺着台阶下来,说回去沐浴更衣,明日一早再来。 于是,杜关山打了那么多人,非但没受到惩罚,还被太子赐宴,吃饱喝足,哼着小曲回了家。 挨了打的官员们听闻消息,肺都快气炸了。 这老狐狸,先前口口声声不认这个女婿,还在太和殿上当着皇上的面把江潋打了一顿,现在女婿刚受一点委屈,他又出来把别人打了一顿,什么人呐这是? 消息传回东厂,大家都乐得不行,江潋房里的压抑气氛一扫而空。 “明天就明天,解药没问题的话,明天你们干爹就该醒了。”杜若宁完全放松下来,伸了个懒腰,“只要你们干爹醒过来,咱就不用怕他们了。” “都是干娘的功劳。”望春惭愧道,“我们几个平日自认为是干爹的左膀右臂,可是干爹一出事,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要不是干娘您过来,干爹这会儿还在床上等死呢!” “别这样说,如果不是你们几个拼死将你们干爹从宋悯手里抢回来,又守了他一整夜为他解毒,他现在指不定是什么样呢!” 杜若宁对几个人的行为给予肯定,又安慰他们说,“你们谁都无须自责,此次事发突然,咱们只是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两军对垒也常有这样的突袭事件发生,一时失利没关系,只要后面沉着冷静,应对得当,总有机会反败为胜,咱们现在不就正在慢慢扭转局面吗?” 她说着说着,不自觉就说到了行军打仗上,顺着这话又引申道: “想要打赢一场战斗,靠的不是几个勇士,几个英雄,而是集体的力量,就像这次,你们和我,和沈决,屠一刀,甚至包括郁朗,我父亲,景先生,还有陆嫣然,太子和陆尚书,是每一个人都发挥了他的作用,我们才取得一个小小的胜利,所以,你们每个人都是缺一不可的。” 四个人静静地听她说话,明明每个人的年纪都比她大,却像四个乖宝宝在认真聆听阿娘的教诲。 景先生在床前随时观察江潋的体征,听杜若宁在那里娓娓道来,不禁面露微笑。 督公大人真有福气,找了一个绝世无双的好媳妇儿。 春夏秋冬听得入迷,频频点头道:“干娘说得好,干娘说得对,干娘说得有道理。” 杜若宁抚额无奈道:“你们别再叫我干娘了,我方才只是为了缓和气氛逗你们玩的,或许你们干爹以后会给你们找个干娘,但那绝对不是我。” “不,我们不要,除了你,我们不要别的干娘。”望夏急着表明自己的态度,“干娘,我都准备好了要给你梳一辈子头呢!” “那我就给干娘讲一辈子故事,我看了很多话本子,讲一辈子都不带重样的。”望春说道。 望秋不甘落后,高高举起右手:“我可以给干娘煮美容养颜粥,让干娘一辈子都美丽动人,干娘,上次的桃花粥就是我煮的。” 望冬:“……” 个个都有讨好干娘的技能,他干什么呀? 要不然他给干娘表演个一二三木头人? “若宁小姐不要听望秋瞎说,他跟了老夫几年,老夫喝他煮的粥把胡子都喝白了。”景先生在床边捋着胡子说了一句。 杜若宁没忍住,哈哈笑出声来。 她笑的时候不像别家小姐用袖子帕子做遮挡,讲究一个笑不露齿,而是像男子一样笑得十分爽朗,大大方方地露出一口糯米白牙,让看到她笑容的人不自觉地被感染,也跟着她一起笑。 屋子里顿时笑声一片,谁也没有注意到床上的人皱眉发出了一声呓语:“公主……” 正文 第199章 我给你干爹擦擦身子 江潋在昏昏沉沉中,听到长宁公主爽朗而恣意的笑声,他的思维飘飘忽忽,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春日的午后。 长宁公主坐在蔷薇花架下,和青云谈论着她师父的糗事,笑的恣意又欢畅,午后的阳光照在她脸上,留下斑驳的花影,她的笑容比春光还要明媚几分。 一晃十年过去,他再也没见过那样美丽的笑容,也没有再见过那样明媚的春天。 公主走后,他的生命中就没有了春天。 “公主……”他轻声呢喃,眼前却出现了另一张脸,那张脸的主人对着他笑得杏眼弯弯,娇俏的声音唤他:“督公大人,我是送了你一整个春天呀!” 骗子! 烦人精! 江潋在心里呐喊,拼命挣扎,想从混沌中醒来,奈何眼皮似有千斤重,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办法睁开。 他能感觉到房间里亮着灯,还有笑声不断响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春夏秋冬应该都在。 他一时间疑惑起来,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怎么会如此热闹? 他躺着不能动,应该是病了吧? 他都病得不能动了,那些人为何如此开心,仿佛他病了是件非常可喜可贺的事。 行,平时一口一个干爹的叫,如今干爹卧病在床,他们却笑得这么大声。 久病床前无孝子,果然是真的。 等等,他为什么听到有人在喊干娘? 干爹都快死了,他们却在忙着讨好干娘? 看来真该换几个干儿子了。 还有,这个干娘是哪里来的? 他的意识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乱糟糟地想了很多。 可是不管清醒还是糊涂,始终都没人理他,甚至没人来看他一眼。 直到他被一股血腥呛住,猛地咳嗽了两声。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扑向床边。 “干爹,干爹……” “呀,干爹吐血了,师父,干爹怎么吐血了?”望秋惊慌地喊。 “别急别急,这是毒血,吐出来反倒更好,说明解药起效了。”景先生说道,抓起江潋的手腕给他诊脉,“脉象比先前平和了许多,是好起来的征兆,都放心吧!” “太好了,太好了。”望春喜极而泣,“干娘,你听到没,干爹要好了。” “听到了。”杜若宁也发自内心地高兴,伸手在江潋脸上捏了一把,“督公大人,你可真是福大命大。” 江潋在昏昏沉沉中突然听到这一声督公大人,心里激灵一下,眼皮快速抖动,用力想要睁开。 望春惊喜万分:“干娘快看,干爹的眼皮在动,你快点再捏一把,再捏一把,没准儿他就醒了。” “真的哎!”杜若宁也很惊喜,当真又在江潋脸上捏了一把,“督公大人,快醒醒吧!” 等了一会儿,见江潋没什么反应,便又接二连三地捏了好几下:“江潋,醒醒,快醒醒!” 江潋:“……” 下手这么重,到底是想捏醒他,还是想捏死他? 不知道是不是气的,江潋又吐出一大口黑血。 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脖颈,衣领和枕头被褥浸湿了一大片。 “若宁小姐别捏了。”景先生于心不忍地提醒道,“督公大人才好一点,别把他捏坏了。” “还能捏坏呀?”杜若宁最后捏了一把将手收回,对望春道,“端盆水过来,我给你干爹擦擦身子。” 擦身子? 不行! 绝对不行! 死都不行! 江潋心中惊恐万状,奈何怎么都睁不开眼,也发不出声,急出一身的汗。 望春应声而去,很快端了一盆热水回来。 杜若宁先拿帕子把江潋嘴角和脖子上的血擦干净,喊望夏和望秋帮忙抬起他的脑袋,抽掉染血的枕头,换上望春从衣柜里找来的新枕头,而后掀开被子去解他的衣带。 江潋能感觉到一双柔软的小手在他身上动呀动,急得大汗淋漓,恨不得一把推开她,却连小手指都动弹不行。 好在这时望夏说了一句:“干娘,还是我来吧,干爹他……可能会不方便。” 望夏说得隐晦,杜若宁却听懂了他的意思,意识到自己太担心江潋,忽略了他的残疾。 尽管他现在没有知觉,但那里终究关乎着一个男人的尊严。 “好,你来吧,我一时着急忘了。”她歉意地说道,退开几步,把位置让给望夏。 江潋长出一口气,心说还是望夏好,等他醒了,一定好好奖励望夏。 衣服换好,被子重新盖上,杜若宁才回到床边。 “你们忙了一天,都去洗漱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和你们干爹说会儿话。” “可是干娘您也跑一天了,还是我们来守吧!”望春说道。 杜若宁摆手:“没事,我就守一会儿,累了便叫你们来换我。” 几个人不再坚持,和景先生一起离开房间,各自去洗漱。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蜡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杜若宁伸了个懒腰,拉椅子在江潋床头坐下,身子向前倾,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轻声道:“江潋,我今天真的好害怕,怕你醒不过来,怕你就这样死掉,怕我再也看不到你,怕我再也没机会对你说出我的秘密……” 她停顿了一下,再开口,声音便带出一丝哽咽:“我好害怕,但我没有对任何人说,因为我不想把不好的情绪传递给大家,可是,我真的好怕……” 她就这样絮絮叨叨,一直反复地说自己好怕,好怕,江潋虽然看不到她的样子,却能感觉到她的脆弱,和方才哈哈大笑的状态判若两人。 就在刚刚,他还在生气,郁闷,嫌弃,想她快点走开,但此时此刻,他只想抬起指尖,摸一摸她的脸,看看她脸上有没有泪水。 她说她害怕再也没有机会向他说出她的秘密,所以,她有什么秘密? 既然是想要告诉他的秘密,这秘密应该和他有关吧? 是什么呢? 他的意识飘来荡去,先前发生的事一幕一幕在他脑海里闪过。 他在街上被一群百姓扔臭鸡蛋,烦人精躲在他怀里,紧张地叫他的名字。 她叫他江潋,而不是督公大人,她应该是被吓到了吧? 后来他发现那群百姓是杀手伪装的,便下令让望春杀了他们,有一个孕妇用毒针刺中了他…… 还有…… 烦人精跑过来命令他不许伤害百姓,她说…… 她说她以长宁公主的名义命令他! 对,她就是这么说的,她还说她知道他认识长宁公主。 她是怎么知道的? 所以,她要和他说的秘密,就是她知道了他的秘密吗? 江潋一时间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恨不得现在就起来问个清楚。 他心急如焚,试图运功让自己醒过来,可惜连半分力气都提不起。 这时,杜若宁的声音渐低,脑袋一点一点垂下来,终于支撑不住,趴在他胸口睡了过去。 江潋的意识有片刻的呆滞,半晌,他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慢慢放弃了运功的念头,心里想着,就这样再躺一会儿也挺好的。 正文 第200章 公主,别走 中途望春进来看了一回,发现杜若宁趴在江潋身睡觉着了。 那一幕实在太温馨,太和谐,看得他不禁露出一脸慈母笑,仿佛自己废寝忘食看的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终于修成正果那般欣慰。 他没敢惊动杜若宁,悄悄拿了一张毯子给她盖上,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心情太激动,实在睡不着,回去把望夏叫起来,手舞足蹈地把自己看到的情景告诉给望夏。 望夏之前总不相信望春对于干爹和若宁小姐的各种猜测,说他纯属话本子看多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怀揣着梳头梦想的他,比望春还期待若宁小姐快点和干爹修成正果。 若宁小姐变成干娘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给干娘梳头了,不但要给干娘梳,还要给茴香梳,给藿香梳,给每一个陪嫁进来的婢女梳…… 望夏幻想着那时的美好画面,巴不得干爹和干娘明天就拜天地入洞房。 两人兴高采烈地畅想着未来,更加兴奋地睡不着觉。 不曾想到了半夜,江潋突然发起高烧,杜若宁在迷迷糊糊中被烫醒,就着烛光看到他整张脸烧得通红。 “江潋,江潋。”杜若宁捧着他的脸叫了几声,见他没反应,便打算出去叫人。 刚要走,却被江潋一把抓住了手腕。 “公主……”江潋干裂的嘴唇发出喃喃絮语,“公主,别走,公主……” 杜若宁怔住,突然意识到他不但能动,还能开口说话了,顿时惊喜不已。 “江潋,你在叫我吗,你知道是我吗?”她欢喜地拍拍他的脸。 江潋却没有给她回应,只是不停地重复:“公主,别走,公主,别走……” “不走,我不走,我在这里陪着你……”杜若宁鼻子发酸,嘴上答应着他,手却用力掰开他的手,跑出去叫人。 她虽然激动,理智还是有的,江潋烧得太厉害,一刻都不能耽搁。 “望春,望春快来,你干爹不好了。”她站在门外大声喊。 叫声惊醒了睡梦中的春夏秋冬,四人闻声赶来,又把景先生也叫醒,来给江潋诊治。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江潋已经昏死过去,没了动静。 景先生进来之后,一看情况不妙,先拿出银针给他扎了几针,一番望闻问切之后,眉心拧成疙瘩,连说了几声奇怪。 问他哪里奇怪,他又说不上来,思索良久,将自己随身带的保命丹喂江潋吃了一颗,又吩咐用凉帕子给江潋敷额头擦身子,还灌了大量的温水。 如此折腾到天快亮,江潋的体温渐渐恢复正常,呼吸也平稳下来。 大家都松了口气,望春换下杜若宁,让她去隔壁休息。 杜若宁确实困极了,便没有推辞,去隔壁房间和衣睡下。 不知睡了多久,望夏在门外敲门唤她:“干娘,干娘,快起来,干爹醒了。” 杜若宁一个激灵坐起来,下床穿鞋开门,蓬头垢面就往隔壁跑。 进门第一眼,便看到江潋面色苍白地靠坐在床头,正就着望春的手喝水。 望秋望冬和景先生站在旁边看着他,一脸喜悦。 听到动静,大家都向门口看过去。 见是杜若宁进来,望春望秋望冬同时开口叫了声:“干娘。” 江潋刚抬起头,被这声干娘惊得一口水喷出来,喷了望春一脸一身,自个也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你们,你们叫她什么?”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整张脸都红透了。 望春忙放下水杯,顾不上自己一身的水,先拿帕子先给他擦干净:“干爹,您别急,我们是在叫干娘。” 江潋大口喘息,有气无力地问:“谁允许你们这样叫的?” “我呀!”杜若宁笑着走到床前,把望春拉起来,让他去洗脸,自己在椅子上坐下,笑眼弯弯地与江潋对视,“是我让他们这么叫的,督公大人有意见?” 不等江潋说话,她又接着补了一句:“有意见也得忍着,你的命可是我历尽千难万险救回来的,就算没有皇上赐婚,你以身相许也是应该的。” 江潋:“……” 什么意思,他的命难道不是景先生救的吗,和烦人精有什么关系? 原来睡梦中听到的那一声声干娘就是春夏秋冬在叫她,还没过门就迫不及待要当干娘,她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江潋满腹疑惑,又有点嫌弃,正要质问杜若宁,视线不经意落在她纤细修长的脖颈上,发现上面有紫色的掐痕,眉头深深蹙起。 “脖子怎么了?”他沙哑着声音问道。 “啊?”杜若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伸手在脖子上摸了下,感觉有些隐隐作痛,才想起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你。”她立刻嘟起嘴做委屈状,“为了给你找解药,我差点被宋悯掐死,让你儿子叫我一声干娘你都不乐意,没良心。” “……” 江潋自动忽略最后一句,精准地捕捉到宋悯的名字。 他在心里略一思索,大概能想到是怎么回事,脸色瞬间笼上一层寒霜。 宋悯个王八蛋,算计他还不够,居然还敢对他未婚妻下手,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未婚妻这个称呼突然冒出来,把他自己吓了一跳,忙正色道:“咱家知道了,你受的委屈咱家会帮你讨回来的。” “好啊好啊,我就知道督公大人会给我撑腰的。”杜若宁的委屈一扫而空,笑着对春夏秋冬眨眨眼。 被她这么一搅合,江潋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懒得计较,便没再追究望春他们叫干娘的事。 “你们先出去吧,咱家和若宁小姐有话要说。”他对几人吩咐道,又向景先生颔首,“先生特意为咱家而来,辛苦了。” “不辛苦,督公客气了。”景先生还礼,和望春四人一起离开。 房门关上,江潋撑着身子往上坐了坐,定定地看着杜若宁,开门见山道:“你昨晚说有个秘密要告诉我,是什么秘密?” 杜若宁愣了下,瞪大眼睛道:“你这个人太可恶了吧,居然装睡?” “我没有装睡,我只是不能动,不能说话而已。”江潋看在她是救命恩人的份上,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 “骗人,我不信!”杜若宁翻他个白眼。 “我有必要骗你吗?”江潋道,“如果我能动,岂会任由你趴在我身上睡觉。” 不但流了他一身哈喇子,还压麻了他半边身子,还好意思说他装睡。 “什么叫趴你身上,只是枕了下胸口而已。”杜若宁不觉红了脸,随即又反过来控诉江潋,“你就是骗子,你明明会动,也会说话,你还拉着我的手叫公主别走……” “胡说!”江潋顿时变了脸色,想要否认,却又想起自己叫她单独留下的目的,当即冷声道,“我认识长宁公主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正文 第201章 你说吧,我相信你 杜若宁没想到他就这么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片刻的迟疑后,凝重起脸色道: “江潋,其实我到现在为止也不确定你是好人坏人,但我还是决定在你身上冒一次险,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即便你听了不能接受,也一定要相信我。” 江潋从来没见过她如此严肃的样子,被她带动的也有些紧张起来。 “你说吧,我相信你。” 虽然过去她一直对他坑蒙拐骗,但这次却为了他冒险去找宋悯要解药,他自然愿意相信她一次。 “好,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杜若宁深吸一口气,正要将那句在心里百转千回了大半年的话说出来,房门却在这时候被人咣当一声推开了。 “杜若宁!”云氏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走进来,提名点姓地厉声叫她,“你到底还要不要那个家,还要不要我这个娘,还要不要你自己的名声了?” 屋里的两个人都被她吓得心头一颤,江潋坐在床上还好,杜若宁当场就跳了起来。 明明两人都衣衫整齐,却有种被人抓奸在床的感觉,心虚地不敢直视云氏的眼睛。 春夏秋冬比他们还要心虚,战战兢兢地跟在云氏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国公夫人太彪悍了,方才他们只是稍微拦了一下,就每人挨了一脚,可疼了。 “阿娘,您怎么来了?”杜若宁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怯怯地走过去想拉云氏的手。 云氏将手往后一甩,黑着脸道:“我来就是想问你一句,你今后是住在国公府,还是督公府,你若是打定主意要住在督公府,我这就回去给你收拾行李。” 这话说得实在有点狠,杜若宁明白她是真的气坏了,当下不敢再忤逆她,无奈地转头看了眼江潋。 “你还看他,还看他,他到底有什么好?”云氏着实气昏了头,伸手拔下一根簪子,冲到江潋跟前,“不就是这张脸长得好吗,我这就毁了它,看你还拿什么勾引小姑娘。” 江潋并非良善之辈,这些年死在他手里的人不知凡几,却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被一个愤怒的夫人攻击,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是别人养在外面的妾室,被大房打上门来了。 他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只能拉起被子将自己蒙了起来。 杜若宁哭笑不得,死死抱住云氏的手,大声喊春夏秋冬来保护江潋。 春夏秋冬硬着头皮过来,挡在江潋床前,齐声劝道:“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云氏哪里能轻易息怒,用力挣扎,非要给江潋脸上来一簪子。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眼看着就要失控,杜关山从门外冲进来,一把抱住了云氏:“夫人呀,夫人,咱别闹行吗,这样影响多不好。” “影响不好?”云氏冷笑,“你们有人在乎吗,你们但凡在乎一丁点,就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我就没见过你这种爹,女儿夜不归宿你不管,反过来给我下蒙汗药,杜关山,你还是不是个正常人,你放开我,我要写休书休了你!” “……” 一屋子人都瞪大眼睛,看着国公爷被夫人骂得像三孙子,还不敢顶嘴,一连声地道歉:“我错了,夫人,我错了,你千万别休我,我离了你没法活……” 云氏不吃他这一套,气呼呼道:“你没法活,我还没法活呢,我若是不休了你,早晚被你们父女两个气死。”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宁儿她这样是有原因的,你跟我回去,我慢慢告诉你,好不好?”杜关山继续温声安抚她。 云氏不听:“我不回,回去继续喝你的蒙汗药吗,我才没那么傻。” “不是蒙汗药,是安神汤,我是看你近日太劳累,想让你好好睡一觉。”杜关山解释道。 杜若宁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难怪阿娘火气这么大,敢情是阿爹为了不让阿娘找她,用蒙汗药,不,用安神汤把阿娘给放倒了。 他可真行!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直接告诉阿娘真相呢! “阿娘,您别气了,这回是我不好,我这就跟您回去,我保证以后都乖乖听您的话,好不好?”她上前抱着云氏的手撒娇道。 “晚了,你们父女两个以后说什么我都不会再信了。”云氏喊了一阵子,喊得嗓子直冒火,便小声地抽泣起来。 相比她大吵大闹,大家更怕她掉眼泪,全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潋感觉自己的脸暂时不会再有危险,从被子下探出头,环视一圈后,慢慢坐直了身子。 “国公夫人大可不必如此。”他正了正脸色,重新找回东厂提督的派头,慢悠悠道,“咱家一个阉人,又昏迷了一天一夜,对若宁小姐造不成任何伤害,您之所以生气,归根结底是不喜咱家做您的女婿,既然今儿个大家都在,咱家正好趁此机会声明一下,咱家是无论如何不会娶若宁小姐的,并且也一定会想办法让皇上下旨解除婚约的,这样国公夫人总能放心了吧?” 他的身体还未痊愈,说这番话费了不少气力,说完之后,便靠在床头微微喘息。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没了言语。 望春和望夏差点要哭出来。 干爹说这些话,应该是为了安抚国公夫人吧,可是他要安抚国公夫人,就单独和国公夫人说嘛,怎么能当着若宁小姐的面说出来呢? 若宁小姐都让他们叫她干娘了,可见是很想嫁给干爹的,听到干爹这么说,该多伤心呀? 唉! 望春难过地叹了口气,感觉国公夫人就像话本子里棒打鸳鸯的恶婆婆,多少有情人都是这样被活活拆散的。 若宁小姐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她那么聪明睿智,那天被干爹拍了一掌都没有误会干爹,这次应该也不会误会吧? 但愿她不要相信干爹的话。 云氏听到江潋如此保证,果然脸色缓和了很多,指着江潋说道:“这话可是你自个说的,不是我逼你的,既然你说了,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就算是婚约暂时还没有解除,你也不要再见我家宁儿,你若是私下见她,我就当你是个言而无信之人。” “好,我答应你。”江潋点点头,伸手向门外,“国公夫人好走,恕不远送。” “不劳督公相送。”云氏说道,推开杜关山,拉起杜若宁的手径直向外走去。 “干……”望春含泪上前一步,那个“娘”字最终还是没敢叫出口,眼睁睁看着杜若宁被拉出门。 杜若宁似乎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扒着门框回头对江潋喊了一句:“江潋,那个孕妇和孩子的尸体不见了,他们若还是不肯放过你,你就让他们把孕妇和孩子交出来,还有……” 她的话还没喊完,就被云氏拉走了。 屋里再一次安静下来,江潋盯着空荡荡的门外,心头血气上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痛到无法呼吸,两眼一黑,身子一歪,便跌进了无尽的黑暗…… 公主,我终于可以去见你了吗? 正文 第202章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东厂外面仍然有人在围堵,云氏方才带了一队侍卫来开道,才得以进去,出来时又被那些人给堵上了。 大家看到杜若宁从里面出来,纷纷叫喊着向她要说法。 “若宁小姐,你说了会给我们一个说法,这都两天了,你的说法呢?” “要什么说法,你们一群大男人,好意思问一个小姑娘要说法,人又不是我女儿杀的,凭什么要给你们说法,打量我们定国公府好欺负是吗?” 云氏本来就一肚子火,此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那些人便是一通呵斥。 “一群没头脑的东西,听人家几句蛊惑就昏了头,被人当枪使都不晓得,一个个喊得倒是起劲,有本事闯进去找江潋呀,说到底还不是怕死,只敢在门外吵吵,你们但凡有一个人敢进去,我就敬你们是条汉子!” 众人被她数落得脸上没皮,一时全都哑了声。 那些国子监的学生上前来试图和云氏争辩,开口刚说了一句“子曰”,就被云氏劈头盖脑吼了回去。 “曰什么曰,开口子闭口子,放着圣贤书不读,跑到这里来当二皮脸,子就是这么教导你们的?我一个没读过书的妇道人家都能看出这里面有猫腻,你们难道就看不出来?子若是知道他的学生蠢成这样,都能气到从棺材里跳出来,让开让开,年纪轻轻就一身的酸腐气,熏死个人!” 学生们哪见过这样彪悍又口齿伶俐的夫人,被她骂得红头胀脸,曰了半天什么也没曰出来,还被她推得直趔趄,悻悻地看她带着杜若宁扬长而去。 这可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直到国公府的车马呼啸着走远,这些人才回过神,彼此面面相觑,都有些讪讪,再也提不起先前的劲头。 过了一会儿,开始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第一个离开的人起到了领头羊的作用,其他人一看他走了,便都陆陆续续跟着走了。 学生们没说过云氏,本就羞愧难当,一看民众都走了,自个也没脸再待下去,三三两两结伴而去,边走边心有不甘地商议,回去要多看看书,多找些典故,下次再遇到国公夫人,定要扳回一局,把他们给子丢的脸面找回来。 东厂的番子从门缝里往外偷看,被督主丈母娘的彪悍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道督公摊上这么个丈母娘,是幸运还是悲哀。 要说幸运吧,督主差点被她毁了容,还被她棒打鸳鸯,要说悲哀吧,她又凭一己之力喝退了这些民众,给督公解了围。 唉,这位夫人真是让人爱不得又恨不得,好纠结呀! 杜若宁坐在马车里,看着云氏黑沉沉的脸,试图讨好她,对杜关山道:“阿爹,您瞧阿娘刚刚那派头,像不像舌战群儒的卧龙先生?” “岂止像卧龙,还像翼德,当阳桥头一声吼,吓退曹操百万兵。”杜关山捻须呵呵一笑,“夫人,你最爱听这一段书,我再给你讲一遍可好?” “不听,你才像翼德,你这个莽夫!”云氏板着脸不为所动,“你们别以为跟我说几句好话就能了事,从今天开始,宁儿就待在家里,书院也不许去,倘若再敢瞒着我偷偷出去,就别再认我这个娘。” “好,听娘的,都听娘的。”杜若宁生怕她气出个好歹,偎在她肩上乖巧答应。 云氏道:“你也不要怪我这个当娘的多事,虽说现如今民风开放,女孩子可以在外抛头露面,也没有哪家的爹娘会放任女儿夜不归宿,当然,除了你爹,他就不是个正常爹。” 杜关山:“……我怎么就不正常了?” “你闭嘴!”云氏冲他瞪眼,“宁儿就是被你惯坏的,要不是你在后面给她撑腰,她还没这么大的胆子。 我也不是不让你惯孩子,可你惯孩子也要有个分寸,虽说她和江潋定了亲,可你们自己都说了,定亲只是权宜之计,根本不做数。既然不做数,为何还要对他如此上心,你们到底是在愚弄皇上,还是在愚弄我?” “哪敢愚弄你,我和宁儿加起来也没你聪明。”杜关山嘿嘿道。 云氏没好气:“少给我戴高帽子,我不晓得你们整日神神秘秘在搞什么鬼,但不管搞什么鬼,女孩子就是女孩子,别说是我,随便哪个当娘的遇到这事,都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儿个我也不妨把话说清楚,江潋这个女婿我死都不认,要娘还是要江潋,宁儿你自己看着办。” “要娘,我当然要娘。”杜若宁半点都没有迟疑,抱着她的胳膊道,“世上男人千千万,娘却只有一个,我当然是要娘。” 云氏心里这才好受了些,揽过杜若宁,轻抚她的头发:“你别怪娘狠心,等你将来自个当了娘,才明白娘的良苦用心。” “我明白,我明白,我不当娘也一样明白。”杜若宁连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养儿方知父母恩,先生都教了。” “你明白就好。”云氏见好就收,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母女二人和好如初,唯独把杜关山晾在一旁。 杜若宁靠在云氏怀里,想起自己的母后,那时候她跟着师父出征,母后总是从她走那天就开始吃斋念佛,抄写经书,拜遍满天神佛,只求她能平安归来。 后来父皇做主将她许配给宋悯,母后唯恐宋悯不是良人,明里暗里对他多方试探,甚至派人跟踪宋悯,看他会不会去烟花之地,每次见到宋悯都要非常严肃地叮嘱一番,让宋悯对她好一点,别让她受委屈。 所以天下当娘的都一样,不管贵为皇后,还是平民百姓,最大的心愿不过就是儿女平安喜乐,各自有幸福的归宿。 尽管有时候她们也不知道究竟哪个归宿是幸福的,但她们的心永远是不掺假的。 现在想来,宋悯那时在母后面前表现的真好啊,又听话,又细心,又体贴,不管母后说什么,他都认真倾听,牢记在心,还不止一次地向母后保证,一定会对她好,把她当成眼珠子一样疼爱。 母后相信了他的话,大婚前一晚还告诉她,这个女婿还是很靠谱的。 结果,就是这个很靠谱的女婿,在那一晚引来叛军,血洗了皇宫。 所以,阿娘的担心其实都是多余的,她已经见识过男人的无情,重来一次,怎么可能还陷入情爱的网罗,她不止不会嫁给江潋,她也没打算嫁给任何人,来自男人的伤害,一次就够了。 而她对江潋的好,完全与情爱无关,只因为江潋是她的故人,是她当年亲手救过的孩子。 她接近江潋,更加不是为了男女之情,一多半是出于试探和利用,只是这些她不能和阿娘一一说明。 如果她告诉阿娘她没打算嫁人,阿娘兴许比现在还着急。 不知道那样一来阿娘会不会退而求其次,认为哪怕嫁给江潋也比一辈子不嫁要好。 杜若宁忍不住笑起来,只是这笑容有几分苦笑的意味,从现在开始,她的行动会更加不自由,想出一趟门都是难上加难。 管他呢,走一步看一步,只要她愿意,总会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的。 马车在国公府门前停下,云氏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吩咐道:“不要停在外面,直接进府去。” “不是的夫人。”车夫在前面回话,“是首辅大人来了。” “宋悯?他来做什么?”云氏立刻沉下脸,“不用管他,他敢拦着,就从他身上碾过去。” 正文 第203章 咱家帮你们把眼珠子挖出来可好 车夫当然不敢真的从宋悯身上碾过去,犹豫道:“这,这不好吧?” 人家好歹是当朝首辅,不让进门就算了,哪有从人身上碾过去的道理。 云氏自然知道不行,她不过是说气话,当下踢了踢杜关山的脚:“你还坐着干什么,下车去把他撵走。” “是,夫人。”杜关山不伦不类地对她行了个小厮的礼,起身掀开车帘出去了。 云氏又气又好笑,对杜若宁抱怨道:“我就没见过他这么不正经的男人,哪有半点国公爷的样子。” “那你休了他好了。”杜若宁道,“趁着还年轻,再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男人。” “……”云氏伸手戳了她一指头,“你快跟你爹学出师了。” 杜若宁揉着额头直乐:“看来阿娘还是舍不得。” 云氏板起脸:“别吵,咱们听听姓宋的要做什么。” 母女两个安静下来,侧耳倾听,第一句便听到宋悯说:“我有事要见若宁小姐。” 云氏竖眉就要开骂,被杜若宁拦住。 杜关山在外面回他:“你以为你是谁,我女儿岂是什么阿猫阿狗想见就能见的。” 云氏扑哧一声笑了。 宋悯轻咳几声,坚持道:“我只是同若宁小姐说几句话,还望定国公行个方便。” “老子若是不行这个方便呢?”杜关山粗声道。 “那我便只好用强了。”宋悯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外面响起兵器出鞘的动静。 “他居然带了兵吗?”云氏吃了一惊,忙换到另一侧车窗边,掀开帘子往外看。 杜若宁也跟着往外看,见宋悯一身白衣弱柳扶风地站在杜关山对面,在他身后,是一队严阵以待的卫兵。 “这个疯子,他要干什么?”云氏气不过,对杜若宁道,“你在车上坐着,我下去瞧瞧。” “还是我去吧!”杜若宁道,“光天化日的,还是在咱家门口,他能把我怎么样,我早点打发了他,免得大动干戈的又引来民众围观。” 这些天定国公府的流言蜚语满天飞,倘若此时再和宋悯闹起来,只怕又要许久不能消停。 “那我和你一起下去。”云氏不放心,陪着她一起下了车。 宋悯看到杜若宁从车上下来,深陷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越过杜关山向她走来。 “阿……若宁小姐。”他身子单薄得不像样,脸色苍白,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要乘风归去,在杜若宁面前站定后,歇了几息才开口道,“我本来要去东厂找你的,听说你出来了,便来这里等你,江潋他,醒了吗?” “醒了。”杜若宁简短回答。 “哦。”宋悯点点头,“既然他醒了,你是不是能把我的毒解了?” 原来是来解毒的。 杜若宁笑起来:“你又没中毒,何须解毒?” 宋悯愣住:“没有吗?” 如果没中毒,为什么他当时会有万蚁噬心的痛感,并且从昨天直到现在都提不起一丝力气? “没有。”杜若宁坦白道,“那个是北镇抚司审讯犯人时用来涂抹鞭子的药汁,只会加剧人体的痛楚,并非毒药。” 宋悯怔怔一刻,脸色渐渐从惊愕变成羞恼,捂着心口一阵猛咳。 “阿宁,你,你骗得我好苦……” “我也是迫不得已,感谢首辅大人慷慨赠药,我在这里替督公大人谢谢你。”杜若宁对他笑了笑,屈身盈盈一礼,而后便挽着云氏的手向府里走去。 宋悯的身子摇摇晃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长河上前一步及时将他扶住。 “大人,您没事吧?” 宋悯摆手,目光复杂地看着杜若宁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内,口中喃喃道:“阿宁,既然如此,你也不要怪我无情……” 杜若宁一回到家,就被云氏拘在怡然居哪儿也不许去,与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只能靠着郁朗在外面打探消息,隔一段时间让藿香去和郁朗碰一次头,借此了解江潋的情况和朝堂动向。 永寿宫的炼丹房外,被杜关山打跑的那些官员仅仅只消停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又来这里跪请皇上出关。 一直跪到太阳快落山,皇上还是没有要出关的迹象,宋悯得知自己并未中毒,精神有所好转,和官员们经过一番商议,决定让几个大臣以死明志,逼皇上出关。 死当然不会真死,就是做做样子,有触柱的,有撞墙的,有咬舌自尽的,有用簪子割腕的,也有跳进殿前用来防火的大水缸打算淹死自己的。 宫人们自然不能看着他们去死,吵吵嚷嚷,拉拉扯扯,殿前的空地上又是血又是水,又是昏死的官员,乱得像菜市上杀鱼的档口。 其余没寻死的官员则是放开喉咙嚎啕大哭,哭得比死了亲爹还痛心,高一声低一声地喊陛下: “陛下,阉党专权,国将不国,眼看着大周数百年基业要毁于江潋之手,臣等愿以死为谏,只为让陛下警醒,陛下,陛下呀,您出来最后看一眼您的臣子吧,见不到陛下,臣等就算死,也死不瞑目呀……” “死都死了,瞑不瞑目又怎样,诸位若怕合不上眼,不如咱家帮你们把眼珠子挖出来可好?” 一片哭喊声中,突然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鬼语,听到的人全都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整个永寿宫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回头看去。 就见江潋头戴乌纱描金帽,身穿大红绣金蟒袍,束玉带配弯刀,背对着斜阳长身玉立,落日的余晖给他镀上一层金光,白璧无瑕的面容犹如雪山之巅千年不化的冰雪,胸前灵蟒张牙怒目盘于云海,气场强大令人不敢直视。 朝臣们头皮发麻,冷汗涔涔,死的也不死了,哭的也不哭了,在他的逼视下大气都不敢喘。 “怎么都不说话了?”江潋环视四周,手按腰刀向前一步,呛啷一声弯刀出鞘,冷冷道,“是哪个死不瞑目,站出来!” 朝臣们吓得面无人色,齐刷刷向后退去。 江潋面带讥讽,步步紧逼,直将他们逼到炼丹房门前,再也无路可退。 “江潋,你要做什么?”身后传来一声呵斥,宋悯单薄的身影出现在永寿宫门口。 朝臣们仿佛看到救星一般齐声大喊:“首辅大人救命!” 江潋回头,目光如刀落在宋悯身上,眼前闪过杜若宁纤细脖颈上那一圈青紫的掐痕,突然腾身而起,衣袂带风如鹰隼扑向猎物,手中弯刀划出一道闪电,对着宋悯的面门直劈下去。 所有人都发出一声惊呼,下意识闭起眼睛,生怕下一刻便看到首辅大人血溅当场的画面。 就在这时,炼丹房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嘉和帝散发赤足出现在门内,厉声呵斥道:“江潋,给朕住手!” 正文 第204章 干爹是个负心汉 炼丹房外跪倒一片,朝臣们看着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嘉和帝,激动得老泪纵横,叩头齐呼万岁,对嘉和帝哭诉委屈。 “陛下您可出来了,陛下您要为臣等做主呀,江潋他不但当街斩杀百姓,而今还要对臣等下手,陛下,此人暴戾猖狂,心思歹毒,日后必将是个大祸害,请陛下下旨将他立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臣附议,请陛下立刻将江潋斩首,还朝堂以清明,还百姓以安定,还天下以公道。” “臣附议!” “臣附议!” 数十人一起高声呼喊,震得嘉和帝耳朵嗡嗡响。 嘉和帝压压手,示意大家暂停,发愁地揉了揉眉心:“炼丹房乃仙家灵气聚集之地,尔等休得在此喧哗,摆驾太和殿!” 朝臣们便都噤了声,起身恭敬后退,请皇上先行。 安公公拿了龙袍龙靴出来给嘉和帝穿上,哈着腰将小臂递给他搀扶。 嘉和帝却没扶他,招手唤江潋:“江潋,你来扶着朕。” “是。”江潋走上前,躬身递手过去,嘉和帝握住他的手腕,迈步下了台阶。 朝臣们一看皇上这态度,心都凉了半截。 他们在这里又是哭又是闹,又是寻死觅活,皇上一出来,第一个亲近的还是江潋。 这叫个什么事儿? 大家都有些泄气,看着江潋和皇上在前面缓步而行,便悄悄地向宋悯靠拢,小声问:“首辅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照先前说好的办,只要咬死了他当街屠杀百姓,皇上也保不住他。”宋悯道。 有他这话,大家又有了底气,纷纷点头,跟在皇上后面去往太和殿。 嘉和帝扶着江潋走在前面,也在与江潋小声说话:“你总算醒了,你要再不醒,朕都拖不下去了。” 江潋红了眼眶,哽咽道:“臣让陛下为难了,臣罪该万死。” “说什么话,朕要想让你死,就不会拖这么久了。”嘉和帝道,“但是朕要顾全大局,也不能一味的偏袒你,你的罪名还是要你自己来洗清。” 江潋动容道:“陛下如此宽容和信任臣,臣就算没能洗清冤屈,也死而无憾。” 到了太和殿,嘉和帝在龙椅上落座,朝臣们跪在地上正式行礼,三呼万岁,而后被嘉和帝叫起,分两边站定。 一边是以宋悯为首的所有官员,另一边只有江潋孤零零的一个人。 太子和陆尚书以及几个皇子随后赶来,与皇上见了礼,看看两边站队明显的队伍,最终哪边也没去,又重新站了一队。 “父皇,儿臣有罪。”太子第一个跪下向嘉和帝请罪,“父皇信任儿臣,让儿臣代为监国,可儿臣监国期间却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事故,不仅没有替父皇分忧,还害得父皇不能安心炼丹,儿臣罪该万死!” “儿臣也有罪。”五皇子挨着太子跪下,“父皇让儿臣协助太子哥哥监国,儿臣没能尽到自己的责任,有负父皇重托,请父皇责罚。” 如此一来,其余皇子也只得跟着跪下,请罪的同时暗骂五皇子多事,马屁精。 以前也不觉得这个五弟有多能耐,怎么自从他带头给父皇献了指尖血之后,就渐渐冒起了头? 所以,以前是在藏拙吗? 藏不藏又能怎样,他的生母出身卑贱,位份也不高,外祖家更是指望不上,没有助力,他一个人能翻起多大的浪? 就是他非要带头表孝心,害得大家后面不得不集体献血,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万一父皇以后要他们剔骨割肉来炼丹,难道也要照做吗? 真是个蠢货! “行了,都起来吧,现在不是追究你们责任的时候。”嘉和帝沉声道,“等到江潋的问题处理完,朕再同你们单独说。” 太子和皇子们谢恩起身站好,嘉和帝又看向以宋悯为首的官员:“你们把江潋说得罪大恶极,谁来具体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一阵骚动,最后推举出左都御史冯佑。 在弹劾官员这方面,还是御史最为擅长,冯佑果然不负众望,把江潋当街屠杀百姓的事添油加醋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仿佛他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一般。 为了增加事情的真实性,他甚至将杜若宁拿出来佐证江潋的残暴。 “若宁小姐当时也在现场,见到江潋屠杀无辜百姓,试图阻止,却被江潋一掌打到吐血,皇上,若宁小姐乃是您金口玉言为江潋赐下的未婚妻,他尚且毫不留情,可见寻常百姓在他眼里更是贱如草芥,如此穷凶极恶之徒,当杀不杀,必留后患,请陛下即刻下旨将他处决。” “请陛下即刻下旨。” “请陛下即刻下旨。” 其他人纷纷附和。 江潋安静听着,起初一直面无表情,直到冯佑突然提起杜若宁,表情才有了一丝波动。 杜若宁被云氏带走后,春夏秋冬已经把他昏迷以来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他。 得知杜若宁并没有因为挨了他一掌而生气误会与他,反倒多方奔走为他寻找解药,甚至还跑到大理寺停尸房去翻找尸体,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望春眼泪汪汪地控诉他:“若宁小姐为干爹做了这么多事,干爹醒来连一句谢谢都没和她说,还当着她的面说不会娶她,要让皇上下旨取消婚约,干爹你这样跟话本子里的负心汉有什么区别?” 被望春这么一说,江潋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恨不得立刻追去定国公府,收回自己那番话。 可是他又确确实实不能娶她,如果现在收回,将来又变卦,岂不是比负心汉还负心汉? 小丫头虽然对他做过不少坑蒙拐骗的事,暗中也杀过人,但本性还是个天真烂漫娇滴滴的小姑娘,他以后要做的事,每一步都充满危险,实在不想将她牵扯进来。 更何况,他完成对公主的承诺之后,就没打算再活下去,难道把她娶回家再让她守寡吗? 而且从国公夫人的态度来看,她死都不会让女儿嫁进督公府的,自己明明无意,又何必一时心软让大家都难过? 感情这东西,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还是干脆一点比较好。 尽管他在小丫头的事情上,从来就没有干脆过。 不如就从这一次开始干脆起来吧,欠她的恩情,他可以用别的方式偿还,只要不是成亲。 他抬手按压在心口上,感觉那里似乎在隐隐作痛。 “江潋,江潋!” 嘉和帝连唤了两声,江潋才猛地回过神,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他居然在这种紧要关头都能走神,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陛下,江潋他这是无话可说了,既然如此,就请陛下下旨吧!”赵秉文上前一步说道。 嘉和帝深深皱起眉头:“江潋,你当真没什么要说的吗?” “陛下恕罪。”江潋躬身道,“臣只是体内余毒尚未完全清除,方才突然感到不适,并非无话可说。” 嘉和帝颔首:“那好,那你说说看,冯佑方才对你的指控可都属实?” 【作者有话说】 毫无征兆的加更,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哈哈哈哈 突然想到明天就是元旦了,担心自己的祝福太晚,特意加更一章好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旧的一年有大家的陪伴,过得非常充实,但愿新的一年大家都还在,我们一起见证督公大人和若宁小姐的爱情成长之路,爱你们,比心! 正文 第205章 为掌印大人而来 “回陛下,每一句都不属实。”江潋道,“臣当时击杀的并非普通民众,而是一群假扮成民众的杀手,若宁小姐也不是臣故意打伤的,臣当时是为了推开她,让她免受杀手的暗算……” “胡说八道。”冯佑出声打断他的话,“那些人若是杀手的话,为何都不反抗,就那么乖乖任由你将他们一个一个杀死?” 江潋冷笑:“这个问题多简单,因为他们接到的任务就是化妆成民众来诬陷咱家,倘若反抗,岂不是露了馅?” “这只是你的推测,你有证据吗?”又一个官员站出来质问。 “你就有证据了?”江潋反问,“你拿什么证明那些人就是普通民众,他们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可有父母妻子,可有亲朋四邻,他们死了几天,尸体放在大理寺都要腐烂了,可有任意一个亲戚前去询问认领?” “自然是有的。”新任大理寺卿徐鸿上前将一沓状纸递给江潋,“你自己瞧瞧,每一个死者的资料都在,家庭状况亲属关系一应俱全,看你还有何话说。” 江潋当真接过来,拿在手里仔细翻看了一遍,并不去追究名单的真假,而是问道:“确定是每个死者都在吗,咱家记得有一个孕妇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这里怎么没有记录?” 徐鸿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往宋悯那里看了一眼。 首辅大人真是料事如神,江潋果然提到了孕妇和孩子。 孕妇不是真孕妇,为免露出马脚,尸体已经秘密掩埋。 至于那个孩子,当时现场混乱,等到发现他不在时,再找就找不到了。 好在他们早已针对这二人提前想好了应对之策,并不怕江潋借此做文章。 “所有的死者都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孕妇和孩子。”徐鸿说道,“杀人的是掌印,不是我们,我们只负责收尸,并不知道你具体都杀了什么人,至于你说的孕妇和孩子,要么是你凭空捏造,要么就是当时场面混乱,那两个人没有死透,趁乱逃掉了,事后怕你报复,躲在哪里不敢露面也未可知。” 江潋盯着他的脸看了一刻,嗤声道:“咱家是不是捏造,顺便找个当日的目击者一问便知,徐大人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大理寺在你这种人手里,冤死鬼怕是不比东厂少吧?” 徐鸿顿时涨红了脸:“掌印理屈词穷,只能靠人身攻击来取胜了吗?” “徐大人何必急着否认,都是办案的衙门,谁不知道谁?”江潋不屑同他废话,转而问宋悯,“宋大人,别人不知道孕妇和孩子,你总该知道吧?” 宋悯突然被他提问,似乎没有准备,掩唇轻咳了几声才道:“掌印什么意思,本官不明白。” “不明白?”江潋又一次冷笑,冲嘉和帝躬身道,“陛下,臣此番被陷害,皆是宋大人一手策划,他先是在头天傍晚派遣杀手以刺杀臣做幌子,当街射杀了十几个民众,第二天上午又让杀手假扮那些民众的家属,打着为亲人讨公道之名在天香阁外围攻臣。 臣当时去天香阁只是临时起意,若非有人刻意追踪,普通民众不可能知道臣在那里,事发后,东厂的人还没到,宋大人就先带兵赶到,倘若此事与他无关,他是如何得知天香阁前发生了人命案? 另外,臣中了那孕妇的毒针,解药却是若宁小姐向宋大人要来的,宋大人若当真不知情,解药怎么会在他手里,若宁小姐去文华殿找宋大人的事很多人都知道,陛下若不信,可以传若宁小姐前来问话,恳请陛下彻查此事,为臣洗刷冤屈。” 一番话说得不急不燥,有理有据,配上他没有什么温度的嗓音,让人无法质疑。 嘉和帝看向宋悯,面露不悦。 “陛下,臣没有,臣是冤枉的。”宋悯不等他开口询问,便撩衣跪了下去,“臣与掌印素无冤仇,何来陷害一说,若宁小姐确实来找臣要过解药,但臣并无解药,因此也不曾给她。 倘若按照掌印的思路,臣也可以认为这一切是掌印在设局陷害臣,那些百姓或者杀手兴许就是掌印安排的,包括若宁小姐来找臣要解药,只怕也是其中一个环节,目的就是为了让别人看到她来找过臣,以便对臣进行诬陷,臣也恳请陛下彻查此事,为臣洗刷冤屈。” 两人各执一词,各不相让,官员们心里都明镜似的,唯独嘉和帝尚在迷雾中,愁得眉头紧锁。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不过是闭了几天关,怎么他的两个心腹大臣就反目成仇,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眼下这局面,叫他如何是好? 正左右为难,有小太监进来通传,说薛大人在殿外求见。 薛大人? 众人都恍惚了一下,才想起薛大人乃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刚上任的翰林院修撰薛初融。 翰林院修撰主要担任修国史,修实录、记载皇帝言行、为皇帝及太子讲读经史,草拟有关典礼文稿之职,可是自从他上任之后,皇上便开始闭关炼丹,别说为皇上讲读经史,就连皇上的面至今都没见过。 对于这位由自己亲自选出来的状元郎,嘉和帝的感情也颇为复杂,他一方面十分欣赏薛初融的才华,一方面又因着杜若宁为了薛初融大闹贡院,害他差点损失一个儿子而耿耿于怀。 科举舞弊事关重大,幸好江潋当时打马虎眼放了太子和陆朝宗一马,不然太子就算不问斩,也要被贬为庶民。 所以,他当时点薛初融为状元,其实也是被架在那里没有办法,让薛初融当状元,他心里不痛快,不让薛初融当状元,又怕别人说他公报私仇。 纠结许久,才决定拿薛初融为自己换个虚怀若谷的好名声,勉为其难地把状元之位给了他。 好在点完状元之后他便开始闭关炼丹,一直没见到薛初融,随着时间推移,心里的那点不痛快已经渐渐淡去,加上太子还好好的活着,他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这会儿突然听到薛初融求见,嘉和帝还挺意外,略微迟疑之后,便吩咐小太监把他带进来。 少顷,薛初融进了殿,朝臣们全都侧目向他看过去。 只见他头戴乌纱帽,身穿青色团领官服,面容温润,身姿挺拔,步履从容行至殿前,撩衣下跪大礼参拜,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得体,如行云流水,嗓音也非常悦耳,如空谷溪流叮咚,不疾不徐,不卑不亢,他一开口,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都跟着缓和下来。 嘉和帝抬手叫他平身,心里最后的一点别扭感也烟消云散了,有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在身边为他讲读经史,心情想不愉悦都难。 “薛初融,你来见朕所为何事呀?”他开口问道,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薛初融谢了恩,从容起身,整理好衣袍,听到皇上发问,便躬身答道:“回陛下,微臣是为掌印大人而来。” 正文 第206章 他要杀人灭口 为掌印大人而来? 薛初融的话一出口,嘉和帝和大臣们都感到非常意外,不约而同看了江潋一眼。 江潋则不动声色地看着薛初融。 薛初融接收到他的目光,对他拱手施礼,温声道:“掌印病体康复,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 有多好? 江潋好不好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怎么一脸欣慰的样子? 大家都觉得这个新科状元有点奇奇怪怪的,看着也不像个会溜须拍马的人,怎么上来就和江潋套近乎? 薛初融不知道众人心中所想,他想的其实很简单,江潋是若宁小姐喜欢的人,江潋好了,若宁小姐就不用劳心劳力了。 江潋还是和方才一样不动声色,甚至连头都没点一下,仿佛有没有这个人都和他没关系。 那边的队列里有人轻笑出声:“薛大人何苦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其他人便都跟着轻笑出声。 薛初融却一点都没羞恼,望着那个官员温声道:“这位大人,陛下面前还是文雅些的好,我诚心诚意为掌印病体康复感到欣慰,并非溜须拍马,倘若大人你哪天卧病在床,我也一样会为你祈祷。” “……”那个官员噎得不轻,还被咒卧病在床,又不能当着皇上的面和他翻脸,只得讪讪地闭了嘴。 嘉和帝有点想乐,又竭力绷着脸,问薛初融:“你说你为江潋而来,是什么意思?” 薛初融道:“臣认为掌印大人不是滥杀无辜的人,臣翻遍各种记录,这些年掌印大人从未杀过一个普通民众,因此臣相信此次屠杀事件肯定另有隐情。”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这个薛初融,他居然真的是站在江潋这边的,为什么,就因为科考舞弊案中受到了江潋的庇护吗? 还是说他是看在若宁小姐的面子上,才站出来为江潋说话? 但不管是哪一种,这书呆子都挺有勇气,为了一个江潋,敢和满朝文武对立,他这样的人最终是要进内阁的,内阁是宋悯的天下,他有想过自己以后的仕途会走得多艰辛吗? 难不成还要进东厂去跟着江潋干? 真是自毁前程。 “薛状元,我们都知道你曾经受过掌印庇护,你来帮他说几句话也可以理解,但查案子讲究的是证据,你要力挺掌印,就要拿出实实在在的证据,否则你说的话等同于空口白话,没有任何意义。” “对呀对呀,没有证据,等于放屁!”有官员跟着附和。 这话说得粗俗,引起一片笑声。 薛初融依旧不愠不怒,一派淡然道:“二位大人如此性急,连听人把话说完的耐心都没有,下官好歹算是你们的同僚,尚且得不到一句好言好语,不知平日在衙门接待普通民众,会不会更加恶劣,陛下若是知道他的子民被这样的父母官苛待,岂不心痛。” 哎? 这是怎么话说的,他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这里来了? 众人全都瞪大眼睛,谁也没想到,这新科状元不但才华出众,嘴皮子也很了得,陛下当初就该让他做御史,做修撰真是屈才了。 被他点到的两个官员气得吹胡子瞪眼,唯恐皇上真的听信了薛初融的话,质疑他们苛待百姓。 这下也没人敢出声打断薛初融了,大家都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自己说出下文。 嘉和帝此时对薛初融的兴趣越来越浓,在龙椅上兴致勃勃地打量他,也等着他说出下文。 宋悯一直没说话,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新科状元,恍惚想起了自己当年中状元后的意气风发。 那时的他,头戴宫花,身穿红袍,跨马从御街走过,何等的春风得意。 也就是那天,游街的队伍与得胜还朝的长宁公主撞了个正着,两人端坐马上,彼此对视,长宁公主对着他微微一笑,眼角一颗艳艳的朱砂痣,英姿飒爽中生出一丝别样的妩媚,是他从没见过的风情。 一眼万年,也不过如此。 那时他想,此生若能娶这样的女子为妻,便是死也无憾了…… “首辅大人!”薛初融突然出声唤他。 宋悯回过神,看到薛初融站在他面前,温润的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眼神如稚子般清亮。 “薛状元有何赐教?”宋悯淡淡道。 薛初融拱手一礼:“下官昨天晚上在菜园子里捡到一个人,他说他认识你,今天下官便将他带了来,首辅大人可要见上一面?” 薛初融虽然已经做了官,暂时还没有分到屋宅,自个又没钱在城中租房,因此便仍然每晚回他的菜园居住。 菜园居如此因为出了个新科状元,成了各牙行争抢的宝地,薛初融还未搬走,已经有不少人前来商谈,要出高价将这块地买下来。 有些父母甚至带着孩子去那里种菜,想要沾一沾薛状元的运气,让自己的孩子将来也能中状元。 这些事朝中官员们也都略有耳闻,但眼下薛初融突然提到菜园居,还说在那里捡到一个人,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心想不会那么巧吧? 宋悯也愣了下,但薛初融就站在他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不容他有多余的时间思考。 他便只好敷衍道:“认识本官的人很多,本官却未必都认得,眼下似乎不是见故人的好时机,为了陛下的安危着想,薛初融也不该随意将人带进宫。” “可是下官已经带来了。”薛初融道,转而面向嘉和帝请示道,“陛下,此人事关重大……” “既然事关重大,就让他进来吧!” 嘉和帝已经迫不及待,没等他说完就答应下来。 这下宋悯也没办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薛初融应了声“遵旨”,迈着从容的步子向殿外走去。 少顷,薛初融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走了进来。 那孩子衣衫破旧,身子单薄,瘦得像一根树枝,眼神却分外明亮,透着一股倔强又狠厉的杀气。 他跟在薛初融身侧,走路一瘸一拐,并不四下张望,也不低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向前,直到看见袖手而立的宋悯,突然就变得非常愤怒,像只狼崽子一般向宋悯猛扑过去,仿佛下一刻就要咬断他的喉咙。 众人惊呼,有人上前,有人后退,有人不知所措,下一刻,那孩子便被宋悯一掌拍飞,单薄的身子如同一片树叶跌落于地。 孩子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本就破败的身体此时奄奄一息。 薛初融冲过去将他护住,终于发出一个高音:“陛下,宋悯他要杀人灭口!”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呀大家,今天要去随份子吃酒席,字数有点少,下次再多更一些,祝大家假期玩得开心,爱你们! 正文 第207章 一个比一个气人 大殿上一片混乱,那孩子躺在薛初融怀里,嘴角挂着血迹,目光却死死盯住宋悯,带着无边的恨意。 朝臣们面上震惊,心里却巴不得这孩子快点咽气,尽管孩子还没表明自己的身份,但参与此事的人看到宋悯的反应,便已心知肚明。 江潋上前查看了孩子的伤势,封住他几处穴位,将进宫之前景先生送给自己以防万一的保命丹喂孩子服下,而后起身面向嘉和帝: “陛下,这孩子是您让他进来的,宋大人二话不说就对他下了死手,是何居心不须臣说相信陛下也能明白,请陛下决断。” 嘉和帝的脸色很不好看,原本江潋对宋悯提出诸多猜测,他都不怎么相信,更没打算把宋悯怎么样,可是现在,宋悯突然对一个孩子痛下杀手,他便不得不怀疑,宋悯确实瞒着他干了什么事。 他可以容忍他的臣子互相算计,勾心斗角,但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欺骗他,尤其是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把他当昏君一样蒙骗。 宋悯跟了他十多年,自然明白他的脾性,当下忙跪地解释道: “陛下,臣不是故意的,是这孩子突然冲过来,臣怕他发疯伤人,或者声东击西对陛下不利,情急之下才没能控制好力道,请陛下恕罪。” “首辅大人确实没控制好力道,你若控制得好,这孩子已经死了。”江潋讥讽道。 “掌印有什么资格挖苦我,当日你不也是一掌将若宁小姐打到吐血吗?”宋悯反唇相讥,“如果我没记错,你刚刚的解释也是怕若宁小姐被暗器所伤吧,这孩子来路不明,又一身的戾气,谁知道他身上有没有带着暗器,会不会对皇上不利?” 江潋本来就对失手打伤杜若宁的事耿耿于怀,心存愧疚,此时被宋悯提起,他不想为自己辩解,唯有沉默。 宋悯就是抓住他歉疚的心理,一句话便成功堵住了他的嘴,让他无法反驳自己。 毕竟是三元及第的状元公,嘴皮子和脑筋都是够用的。 嘉和帝听了宋悯的解释,脸色稍缓,觉得宋悯说得也有道理,那孩子像个野人似的,确实有点危险。 “罢了,既然孩子没事,你们就不要再争论了,还是先问问他的情况吧!” 说罢不容两人再出声,亲自向那孩子问道:“你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先前都经历了什么,为何一进来就要攻击宋首辅,你和他有什么过节?” 孩子虚弱地靠在薛初融怀里,抬眼看向上位那身穿龙袍一脸威严的皇帝,不知是害怕还是伤得太重,半晌都没有动静。 “别怕,没事的。” 薛初融拍拍他的头,慢慢扶着他让他在嘉和帝面前跪下,柔声道,“陛下是仁厚宽容,爱民如子的明君,你只管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陛下看到你是个孩子的份上,一定会宽恕你的。” 他一开口便给嘉和帝戴了一顶高帽子,拍得嘉和帝十分舒服,脸上越发的和颜悦色:“只要你说实话,朕不会和小孩子计较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表现得太和善,那孩子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趴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开口哽咽道: “我是个孤儿,没有名字,从小流落街头,后来被人收养,收养我的人同时还收养了很多无家可归的人,培养我们做杀手,我们都叫他老大,老大不光让我们杀人,还让我们接各种任务,前些天,就是这个人……” 他说着伸手指向宋悯:“就是这个人,他去找我们老大,说要一批人假扮百姓去闹事,要求我们挨打的时候不能还手,老大收了他的钱,让我们扮做各种各样的人,起初我们都以为顶多是挨顿打,根本没想到会死,这个人……” 他说着又将手指向江潋:“这个人被我们逼急了,便和他的手下一起对我们痛下杀手,他要杀我的时候,被我姐姐用毒针射中,我姐姐就是那个孕妇,她比我入行早,对我很照顾,所以我叫她姐姐,随后她也被这个人杀了。” “既然你们是杀手,想必功夫都不弱,为何死都不反抗?”冯佑打断他的讲述,提出质疑: “我们不敢,干我们这行的,只要接了任务,就得按照主顾的要求办事,若是搞砸了,回去一样被老大杀掉,并且会死得很惨。” “那你们老大呢,他现在在哪里?”冯佑又道,“这些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想要让陛下相信你的话,须得将你们老大一并找来对质。” 被他这么一问,孩子的眼泪顿时如雨而下。 “老大死了。”他抽泣道,“我当时没死,趁乱逃离现场,在外面躲了半夜,夜深后回到我们的据点,发现所有人都死了,老大被人砍了脑袋,只剩下身子……” 他哭着看向宋悯,咬牙切齿道:“是你,肯定是你怕事情败露,将我们的人全部杀了灭口,王八蛋,你等着,只要我不死,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宋悯被骂王八蛋,却一点都不生气,袖手淡淡道:“这故事编得很好,可惜只是个故事,既然人都死完了,谁来证明你的话是真的,找你来编故事的人,一定没有告诉你,诬告朝廷大员的后果吧?” “我没有编,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孩子挣扎着爬起来,又一次向他冲过去。 宋悯闪身躲过,这回没有再对他动手。 薛初融及时上前把孩子拦住,告诉他不要在皇上面前无礼,他的话是真是假,皇上自有判断。 嘉和帝其实并没有判断,他从来没像此时这么纠结过,理智告诉他,孩子的话大概率是真的,情感上,他却又自私地想保宋悯周全。 他自认为不是个优柔寡断的皇帝,夺江山的时候杀人放火,血流成河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可唯独江潋和宋悯,是他的两根软肋,只要这两人不把算盘打在他头上,杀多少人他都能接受。 “陛下!”徐鸿上前一步说道,“这孩子说得热闹,却是个无名无姓,无父无母之人,他自个的来历都不清不楚,他的话岂可作为证据,请陛下三思。” “没错,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随便编个故事就想诬陷当朝首辅,实在荒唐。”冯佑紧跟着附和,“首辅大人就算真的有心陷害掌印,也用不着亲自去找杀手谈条件吧,难道他手下就没有人了?” “或许这正是首辅大人的高明之处。”薛初融接过他的话分析道,“首辅大人亲自与杀手对接,以免底下人办事不力或者出卖他,而见过他真面目的杀手,即便出来指认他,别人也不会相信他堂堂首辅会亲自去和杀手谈价钱,就比如现在的冯大人。” “你……”冯佑气得倒仰,这个薛初融,他可真会歪搅胡缠,更气人的是,他不管说什么都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以至于歪理从他口中说出来都像是真理。 双方再一次僵持不下,嘉和帝的态度又十分暧昧,大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陆朝宗突然站出来向嘉和帝施礼道: “陛下,尽管真相尚未定论,但在臣看来,起码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掌印杀的不是普通百姓,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你说得对,肯定不是普通百姓。”这次嘉和帝没什么犹豫,直接下了定论。 不管怎么样,他得先保住江潋。 “陛下圣明。”陆朝宗躬身道,继而转向那些朝臣,“这一点,各位大人也都没有异议吧?” 这话问的,皇上都下定论了,谁还敢有异议? 朝臣们自然都齐声应答,说自己没有异议。 “那好。”陆朝宗点点头,突然肃容看向大理寺卿徐鸿,拔高声音问道,“既然掌印杀的不是普通百姓,本官想问一问徐大人,那些死者的身份背景你是从何处调查得来的?” “……” 此言一出,徐鸿顿时脸色大变,偌大的太和殿也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陆尚书不愧是陆尚书,不愧是太子的亲舅舅,不愧是官场争斗的高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直接将人当场摁死。 他先是诱导皇上下定论,再用皇上来堵其他人的嘴,等到所有人包括徐鸿自己都统一了答案,再转头杀徐鸿一个回马枪,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这连环套下的实在漂亮。 现在的徐鸿已然是套里的困兽,他要么承认自己做假证陷害江潋,要么把宋悯供出来,想要全身而退已是万万不能。 正文 第208章 请陛下赐我一死! 徐鸿眨眼的功夫便出了一脑门冷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嘉和帝磕头请罪。 “陛下,臣有罪,臣有罪,臣因为看不惯江潋的嚣张跋扈,一时鬼迷心窍想让他吃点苦头,因此才伪造了那些死者的身份背景,臣现在知道错了,请陛下饶命啊!” 嘉和帝闻言松了口气,算他还有点脑子,没有攀扯宋悯,不然他会死得很难看。 嘉和帝板起脸,大声呵斥道:“徐鸿,你太让朕失望了,杨述死后,朕千挑万选才挑中你来做大理寺卿,原是看你一身正气,堪当大任,不想你居然是这种小肚鸡肠,公报私仇之辈,来呀,先摘了他的乌纱帽,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安公公应声是,将手一摆,立刻有侍卫上前,摘下徐鸿的乌纱帽,将他押出了大殿。 嘉和帝这判决下得太快,生怕谁翻供似的,傻子都知道他在保宋悯。 陆朝宗也明白宋悯的地位不可撼动,便见好就收,退下的时候,甚至看了江潋一眼,好像在说我已经尽力了。 江潋静静站着,轻轻转动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似乎方才的变故根本和他没关系,又似乎在等待另一个转机。 嘉和帝只当他不高兴自己保宋悯,脸上带笑唤了他一声:“厂臣。” 他一这样正式叫江潋,就说明有事相求,大家都能猜到,他接下来就该和稀泥了。 果然,他紧接着便道:“今日实在太晚了,朕也累了,朕已然晓得你是被人陷害,现在当着大家的面还你一个清白,至于宋爱卿,现下也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他与杀手有来往,所以,此事不如先就此告一段落,日后再慢慢详查,你意下如何?”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江潋还能如何? 所有人都向他看过去,等着他点头答应。 然而,江潋还没开口,殿外便有人大声喊道:“陛下,臣找到罪魁祸首了。” 众人都是一惊,齐齐转头向殿外看去,就见沈决押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站在门口。 不少官员忍不住皱眉抚额,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他一来,只怕大家又走不成了。 看看都什么时辰了,还让不让人吃饭睡觉了? 为了请皇上出关,他们一大早就来了,到现在又是一天水米未进,结果呢,江潋再一次安然无恙地逃脱,他们这边还折损了一员大将。 真他娘的邪了门了! 嘉和帝都气恼地皱起了眉头,心说这个沈决怎么这么讨厌,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他是成心的吧? 可是人都来了,总不能不让进,况且他还声称找到了罪魁祸首。 嗯,既然是罪魁祸首,不正好可以证明宋悯是被冤枉的吗,那就让他进来吧! 嘉和帝对安公公使了个眼色,安公公会意,扬声让沈决进殿。 沈决得到许可,拖着那个一身是血的人走了进来。 众人的视线全都被那人吸引,想要看清楚他的样子,奈何他的脸都被血糊住了,连五官都分辨不清。 直到两人到了跟前,那人被沈决一脚踹得在地,原本平平静静的宋悯陡然变了脸色。 紧接着便有人惊呼:“长河!” 长河? 大家都知道长河是宋悯的亲随,闻言全都震惊不已,伸长脖子去看。 宋悯的手在袖子里用力攥紧,不动声色地唤了声:“长河,你做了什么?” 长河像一只痛苦的虾米蜷缩成一团,没有任何征兆,便直接承认道:“陷害江潋的事,是我干的。” 整个大殿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宋悯的身子晃了晃:“长河你……” “都是我干的,大人,都是我干的。”长河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大声道,“大人一直被江潋压制,欺辱,我对江潋怀恨在心,所以才对他栽赃陷害,陛下,这件事我家大人从头到尾都不知情,都是我一个人干的,请陛下赐我一死!” 嘉和帝同样震惊,看了看宋悯,犹豫着没有出声。 上一个长河被赐死后,宋悯伤心了很久,甚至还大病一场,好不容易才从悲痛中走出来,这次再杀一个长河,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承受? 但是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杀长河确实是最完美的解决办法,既然长河自己认了罪,那么…… “陛下,此事事关重大,不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是要问清楚为好。” 嘉和帝的念头刚起,薛初融便抢在他前面提出建议。 “我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长河是忠仆大家都知道,或许他是为他家大人顶罪也未可知。” “……”嘉和帝深吸一口气,这个薛初融,他是真实诚还是假实诚,谁看不出来长河是在替宋悯顶罪,就他非要说出来。 “行吧,那就问问吧!”嘉和帝不情不愿地看了沈决一眼,“你是从哪里抓到的长河?” “回陛下,臣起初只是奉掌印之命去寻找失踪的孕妇和孩子,您知道的,臣找人的本事是祖传的,只要是臣想找的人,哪怕是埋到地底下,臣也能把他找出来……” “行了行了,别显摆你的本事了,快说正事吧!”嘉和帝不耐烦地打断他。 “是。”沈决吹牛吹了一半,很不过瘾,应了一声道,“正事就是臣在西郊的山腰处找到了埋藏孕妇尸体的地方,正要将人挖出来,长河突然现身袭击臣,幸好臣反应灵敏,武艺高强,和他大战三百回合……” “说正事,说正事!”嘉和帝拍着龙椅喊。 沈决垮下脸:“陛下不让臣描述过程,那就只剩一句话了,臣凭借出神入化的武功击败了长河,将他带回了北镇抚司,经过一番审讯,他就招供了,这是供词,请陛下过目。”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沓纸双手呈上。 安公公下来将供词接过,转交到嘉和帝手里。 嘉和帝大致看了几眼,捏着供词问长河:“你说你伪装成你家大人的样子去和杀手交涉,雇佣杀手诬陷江潋,随后将假的孕妇尸体偷偷掩埋销毁证据,为了寻找失踪的孩子,重回杀手窝点,最终寻找未果,便直接将那里的人全部杀死灭口,这些罪状,是你自愿承认的,还是被严刑逼供的?” “陛下,臣没有严刑逼供,臣是个文明人,从来不……”沈决为自己争辩。 “你闭嘴,朕没问你。”嘉和帝将供词团成一团向他砸过去。 沈决心有不甘地闭了嘴。 长河顶着一脸血摇了摇头:“是小的自愿招供,沈大人没有对我用刑。” “……” 众人都在心里犯嘀咕,打得亲娘都认不出来了,还说没有用刑,这个长河,可真是忠心耿耿。 “既然是你自愿招供,那就……” “陛下!”宋悯终于控制不住,撩衣跪倒在地,“长河他……” “你也给朕闭嘴!”嘉和帝怒斥,“你们一个个的全都来打断朕,到底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从现在起,谁再敢多说一个字,朕就砍了他的脑袋!” 满殿的人都噤了声,垂首站着等他宣判。 嘉和帝揉揉气疼的心口,起身正色道:“既然长河已经认罪,此案便到此为止,长河为泄私愤肆意陷害朝廷重臣,当立即斩首,以儆效尤,徐鸿伪造证据构陷同僚,心思歹毒,影响恶劣,削去官职贬为庶民,杖责八十,发配辽北,此生不得回京,宋悯治下不严,有失察之责,罚奉一年,闭门思过一月,并当场代其仆向江潋道歉,钦此!” 朝臣们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跪地齐声高呼:“陛下圣明,臣等遵旨!” 宋悯的脸色白得跟死人没什么区别,皇上的旨意一下,他便支撑不住,摇摇晃晃跌倒在地。 “大人,大人……”长河自己疼得抽搐,却还拼命挣扎着往他跟前爬。 宋悯随即就被身边的官员扶住,眼光呆滞看着长河,口中喃喃道:“你怎么这么傻,我明明可以的……” 他明明可以无罪脱身,明明可以护他周全,他为何要擅自行动,擅自做主? 长河的泪瞬间流出来,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往下淌,他却咧嘴对宋悯笑了笑:“大人不要为我难过,我又笨又冲动,不堪大用,大人以后一定要找个机灵点的人陪着你……” 宋悯捂着心口咳得撕心裂肺,终因无法承受巨大的悲痛,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首辅大人……”朝臣们纷纷围过来叫他。 沈决也跟着叫:“首辅大人,你还没给掌印大人道歉呢,你道完歉再晕呀!” 正文 第209章 说得跟谁没有似的 因着宋悯的突然昏厥,拉扯了好几天的案子被嘉和帝强行终结。 嘉和帝遣散众臣,留宋悯在宫里暂住,传召太医来为他诊治,给长河行刑的事仍然交给江潋负责。 至于那个孩子,念在他年幼无知,主动自首的份上,嘉和帝格外开恩,对他的过错不予追究,命薛初融将他带出宫,任他自谋生路。 这已经是一个皇帝对一个杀手最大限度的宽容,毕竟他虽然没对江潋造成伤害,以往也是杀过人的。 江潋什么也没说,默默接受了嘉和帝的安排,和沈决一起带着长河离开。 薛初融和那个孩子跟在后面。 他们是等人都走完之后才走的,到宫门外,朝臣们早已走得一干二净,只有东厂的人还在外面等着。 江潋让人将长河先行带走,等到薛初融从后面跟上来,才郑重地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掌印不必谢我,要谢就谢若宁小姐吧!”薛初融温声道,“这孩子并非我在菜园里捡到的,他的同伙被灭口之后,他主动去定国公府向若宁小姐寻求庇护,若宁小姐和定国公都被夫人拘在家里不能出门,因此才托我带他前来为掌印作证。” 江潋怔住,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沈决凑过来感慨了一句:“若宁小姐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奇女子,实在是她定了亲,否则我就算挤破脑袋也要……” 江潋面罩寒霜看向他:“也要怎样?” “也要,也要给她介绍一个好人家。”沈决及时改口道。 江潋冷哼,视线落在那孩子身上。 那孩子先前在太和殿里,一身的戾气,满眼的仇恨,打人骂人,声泪俱下,此时倒是安静下来,和寻常孩子没什么两样。 “你看起来也不是很伤心的样子。”江潋淡淡道。 那孩子耸耸肩:“有什么好伤心的,我每天被老大毒打,饭都吃不饱,巴不得他死掉,我只是不想被灭口,才去找若宁小姐自首的,我也没想哭,没想闹,是若宁小姐教我的。” “……” 三个大人都表示无语。 江潋终于回过味来,难怪他方才总觉得这孩子又哭又闹的举动莫名有些熟悉,既然是被精通此道的若宁小姐指点过,那就很合理了。 “这孩子有意思。”沈决乐得不行,伸手拍了拍孩子的脑袋,“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是个不可多得的坏苗子,既然你没地方可去,来锦衣卫跟着我混怎么样?” 那孩子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不去,锦衣卫没有东厂厉害,我要去也是去东厂。” “嘿,居然还瞧不上我们锦衣卫,真是岂有此理!”沈决板起脸吓唬他,“这么说你是想去东厂了,那你知不知道,进东厂是要先割掉小弟弟的?” 孩子愣住,下意识夹了夹腿,再看向江潋的眼神就充满了探究与同情:“啊,原来督公大人没有小弟弟呀?” 江潋:“……” 沈决哈哈大笑:“对呀对呀,现在你还想去东厂吗?” “不想。”孩子快速摇头,“但我也不想做锦衣卫,若宁小姐答应我了,只要我为督公大人作证,她就让我去军营跟着世子学打仗,将来还能做大将军,比你们锦衣卫威风多了。” “……”这回轮到沈决郁闷,“锦衣卫难道不威风吗,你瞧瞧我这飞鱼服,绣春刀,不威风吗?” “那也没有带兵打仗威风。”孩子不为所动,拉着薛初融的手道,“若宁小姐说完事后让你送我去见她。” “好。”薛初融温和一笑,“既然是若宁小姐的吩咐,我自当送你过去,掌印大人,沈指挥使,我们先行告退了。” “去吧!”江潋微微颔首,看着两人离开,迟疑片刻突然又出声叫住薛初融。 “掌印还有何吩咐?”薛初融回头问道。 江潋不自在地握拳抵在唇边干咳了两声:“见到若宁小姐,代咱家向她道声谢。” 薛初融着实意外了一下,没说话,静待下文,结果江潋说完这一句就停了。 “还有吗?”薛初融问。 江潋摇头:“没了。” 薛初融:“……” 掌印大人真是不解风情,你就算道谢,好歹也多说两句,比如大恩不言谢,你的心意我明白之类,哪怕说句有机会请设宴答谢你,也比干巴巴的一句“我谢谢你”要好吧? 唉! 这人凉冰冰不苟言笑的,还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若宁小姐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薛初融摇摇头,正要走,又被沈决叫住。 “薛状元也代我向若宁小姐传个话。”沈决大声道。 江潋面色一冷,眼神又变成刀子直往他身上扎。 “看什么,看什么,你不是不喜欢人家吗,不是要请旨退婚吗,怎么我说一句你就恨不得要捅我两刀?”沈决喊道,“我就是想让薛状元告诉若宁小姐一声,她承诺我的银子该兑现了,不行吗?” 江潋:“……” 薛初融又等了一会儿,见两人都不说话了,便再次告辞,带着那孩子转身离去。 此时已近二更,皇城的街道冷冷清清,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沿途悬挂的宫灯映照下慢慢走远。 “望冬,去送一送,确认他们安全了再回来。”江潋吩咐道。 “是。”望冬在暗处应了一声,一道黑影掠过,倏忽消失不见。 沈决盯着两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侧首对江潋正色道:“这孩子来得多是时候呀,你若借此机会再深挖一下,兴许就能一次把宋悯整死,结果你却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了他,真是白瞎了若宁小姐的一片苦心。” “不,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江潋本不想多说,许是因着那句“白瞎了若宁小姐的苦心”,他又忍不住想解释一下。 “皇上现在对宋悯还念着旧情,我若非要往死里整他,只会让皇上对我心生不满,宋悯正是明白这点,才会肆无忌惮地对我出手,因为他知道,即便事情败露,只要他搬出和皇上十几年的情谊,再假装昏迷一下,皇上就会原谅他所有的过错。” “娘的,原来他方才昏迷是装的吗?”沈决惊讶道,“没想到啊没想到,那么个谪仙下凡似的人儿,居然玩这种卑鄙伎俩。” “他只会在皇上面前装,因为这是他的法宝。”江潋说道,随后嫌弃地看了沈决一眼,“沈指挥使心思如此单纯,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不等沈决开口,紧接着又道:“咱家似乎找到锦衣卫不景气的原因了。” “你什么意思,难道锦衣卫不景气是因为我吗,我也很聪明的好吧?”沈决跳脚表示不服,“我只是太过光明磊落,不屑于使用阴谋诡计而已。” “呵呵!”江潋干笑两声,懒得理他。 沈决也不管他信不信,自顾自又道:“按说皇上也不是个心软的人,为何偏偏对宋悯如此纵容?” 江潋抬眸看向黑漆漆的夜空:“因为皇上生性多疑,没有几个人能让他真正放心,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两个,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来维护。” “这不是自欺欺人吗?”沈决摊摊手,“他要是一直这样,你岂不是一直拿宋悯没奈何?” “所以就得好好利用他的疑心病。”江潋幽幽道,“上次你收集的宋悯和五皇子来往的证据,已经在皇上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接下来你只要继续盯紧他们,静待时机成熟,便可一举将他踩进泥里,让他再也翻不了身,你记住,杀死一个人有很多种方法,不必非得把自己弄一身血。” 沈决听他说完,半晌咂咂嘴:“好吧,我果然没有你们卑鄙。” “所以锦衣卫才会不景气到连一个孩子都瞧不上。”江潋淡淡道。 “……”沈决噎了下,随后反击道,“可是我们有小弟弟。” 江潋:“……” 说得跟谁没有似的,哼! 正文 第210章 督公大人的小娇妻 杜若宁虽然不能出府,却也一直没睡,眼巴巴地等着郁朗传回宫里的最新消息。 原本她挺为江潋犯愁的,那个从天而降的孩子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相信,只要江潋看到孩子,一定会抓住机会反杀宋悯。 宋悯已经疯了,不管出于哪方面考虑,他都必须死。 先前她一直想着要把宋悯留到最后,等她夺了李承启的位,再将两人一同押到父皇母后坟前斩杀,以祭亲人在天之灵。 但是现在她却不那么想了,或许李承启能留到最后,但宋悯必须尽早除掉,不然他就会越来越疯,对江潋和她越来越不利。 但愿江潋能好好把握这次机会,一举将宋悯拿下。 她一边等,一边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二更过后,郁朗终于回来,带回的消息却让她大失所望。 嘉和帝和稀泥不肯处置宋悯,宋悯居然靠着昏迷躲过一劫。 真他娘的…… 杜若宁忍不住想骂脏话,郁朗又隔着窗户道:“薛初融带着那孩子过来了,小姐要不要见?” “太晚了,还是先不见了吧!”杜若宁被这个糟心的消息弄得有点糟心,“你去替我好好谢谢薛初融,告诉他我改天有空再好好设宴感谢他,至于那个孩子,你就留他住一晚,明天一早让人送他去见我大哥。” “是。”郁朗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又折返回来,“薛初融让属下给小姐传个话,督公大人说谢谢小姐。” “哦,然后呢?” “然后,沈指挥使说你欠他的银子该还了。” “……”杜若宁选择性忽略,又问,“督公大人还说什么了?” “没了。” 没了? 杜若宁郁闷不已。 死江潋,办事不力也就算了,道谢都道得如此敷洐,太可恶了! 等她什么时候能出去,一定要好好质问他。 也不知道他身上的毒清完了没有,伤了这么大的元气,最好不要乱跑,再躺床上养几天才是。 要不明天去库房瞧一瞧,看看有什么补身子的药给他送一些过去,算了,他那里什么药没有,何况还有景先生在。 春夏秋冬对他都挺上心的,应该能照顾好他。 他怎么没买几个婢女使唤,男孩子再细心,总是比不过女孩子,要不然先借几个婢女给他用? 算了算了,他那么大的人了,自己的事情自己操心,她还是别瞎献殷勤了,别回头出力不落好,还被人家嫌弃。 胡思乱想了一通,最后自己也分不清是埋怨还是挂念,就那么稀里糊涂地进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几天,朝堂上下,京城内外都异常安静。 宋悯因着长河的死大受打击,又被皇上罚闭门思过,一直待在家里没出门。 江潋也躲在督公府里不出门,声称自己身上余毒未清,要卧床静养。 杜若宁被云氏拘在家里,不让上学,不让上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没有了这几个人兴风作浪,整个京城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连点小水花都看不见。 习惯了三天两头看大戏的民众们都感觉很不适应,每天街头转到街尾,巴望着有热闹发生,但是除了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鸡毛蒜皮,并没有什么值得谈论的大热闹。 从前这几个人闹的京城鸡飞狗跳,大家都嫌太闹腾,现在又开始疯狂想念那些鸡飞狗跳的日子。 尤其是若宁小姐最好玩,自从她痴傻症好了之后,给大家贡献了太多话题,看不到若宁小姐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聊了。 南山书院的学生们也觉得无聊,东院少了杜若宁,西院少了薛初融,人生简直失去了乐趣。 陆嫣然受不了没有杜若宁的日子,在休旬假的那天,叫上阳春雪一起去了定国公府。 云氏不准杜若宁出门,但不能不让她见客,再者也担心她在家里闷坏了,便索性叫人在花厅摆了吃食茶水,又请了杜晚烟和杜晚雪过来,让几个姑娘在一处玩耍。 陆嫣然一见到杜若宁就把她抱了个满怀:“杜若宁,我想死你了,再看不到你我就要疯了,没有你的日子真的好无聊啊!” 杜若宁差点没被她勒死,哈哈笑道:“所以,你来看我就是为了找乐子吗?” “除了找乐子,我还是来邀功的。”陆嫣然趴在她耳边小声道,“我阿爹这次帮了督公大人的忙,都是我的功劳,是我劝我阿爹说做人要知恩图报,督公大人放过他一马,他也得回报督公大人,我阿爹听了我的话,才决定要帮助督公大人的,我厉害吧?” “厉害,你可真是太厉害了。”杜若宁看着眼前一脸兴奋向自己邀功的傻姑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阳春雪过来将陆嫣然扒开,自个抱住杜若宁腻了一会儿,说:“若宁,要不然我去和伯母说说情,让你继续去上学吧,你这样一直待在家里,会憋坏的。” “那敢情好。”杜若宁笑道,“你要是能说服我阿娘,让我以身相许都行。” 阳春雪哈哈大笑,将她推开:“督公大人的小娇妻谁敢娶,你还是饶了我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一提起督公大人,话题顿时变得暧昧,陆嫣然拉着两人坐下,神秘兮兮地问:“哎,杜若宁,听说你为了进东厂见督公一面,都对着头上的青天发誓了,督公大人一定非常感动吧?” 杜若宁:“……” 感动个屁,至今为止就听到一句干巴巴的谢谢,还是经了两道手的。 “哎哎哎,听说你在东厂彻夜未归,你和督公大人那一夜都在干什么?”阳春雪也跟着发问。 杜若宁:“……” 还能干什么,守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家伙守了半夜,结果醒来就要跟她翻脸,只因为望春叫了她一声干娘。 “哎,我还听说你阿娘第二天亲自跑到东厂把你抓回来的,不会是刚好抓奸在床吧?”陆嫣然又问。 杜若宁:“……” 这两个死丫头到底是来看她的,还是来看她笑话的,现在下逐客令还来得及吗? “你们能不能收敛点,我姐姐还在这儿呢!”她笑着抱住杜晚雪的手。 杜晚雪却道:“没事,你说吧,我也想听,我不会告诉三婶婶的。” 杜若宁:“……” 她认识的就没一个正常人。 只有杜晚烟表现的稍微没那么积极,这姑娘自从母亲去庄子上之后,就一直落落寡欢,最疼爱她的三哥哥,至今还在东厂关着,有心想求杜若宁,让她和江潋说一声,把三哥哥放出来,可三哥哥做的事又让她没脸向杜若宁开口。 事实上杜若宁早已不在乎这些小事,最近太过忙乱,她根本就把杜若贤还关在东厂的事忘了。 现在的局势和几个月前已经大不相同,别说是六堂兄,就算是太子也不能轻易对国公府造成威胁,她也无须再对杜若贤严加防范。 这会儿看到杜晚烟落寞的样子,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杜若贤,便靠近杜晚烟小声道:“三姐姐,我忘了告诉你,我已经和江潋说了,六堂兄过几天就能回来了。” “真的吗?”杜晚烟顿时惊喜万分,拉着她的手红了眼眶,压抑着声音问:“四妹妹,你是说真的吗,你,你不生气了?” “不了。”杜若宁笑道,“我虽然还是对六堂兄的做法不满,但我更希望我的姐姐能开心快乐,姐姐笑起来的样子最好看。” 杜晚烟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为了不让另外几个姑娘看出来,便假装说悄悄话,在杜若宁肩上趴了一会儿。 温热的眼泪打湿了轻薄的春衫,杜若宁仿佛没有察觉,偏着头为她做遮挡。 陆嫣然不满自己被冷落,拍着桌子叫:“喂喂喂,你们自家姐妹有多少悄悄话不能等我们走了之后再说,我们就来这么一小会儿,你们还要把我们晾在这里。” “哪有晾着你,我不是在陪你吗?”杜晚雪笑着说道。 以前她在陆嫣然面前是很胆小,很拘束的,开口闭口都要称其为县主,现在受杜若宁的影响,已经可以和陆嫣然提名道姓地开玩笑。 陆嫣然笑着推她:“起开起开,你又没有一个做督公的未婚夫,我们才不要你陪,我们要督公大人的小娇妻来陪。” “哈哈哈哈……”女孩子们顿时笑成一团。 杜若宁也笑得好大声,却又笑得很心酸。 她巴不得这样快乐的日子能延续到永远,可是陆嫣然这个傻姑娘,她终有一天会负了她。 陆嫣然是皇后娘娘早就定下的太子妃,虽然没有对外公开,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太子成人后始终没娶正妻,为的就是等陆嫣然及笄。 抢绣球那天,太子是没抢到绣球,就算抢到,皇后娘娘也不会同意让太子娶她做正妻的。 杜若宁从来没问过陆嫣然对于嫁给太子一事是接受还是抗拒,因为她知道,在这件事上陆嫣然是没有办法自己做主的。 其实不止陆嫣然,世家大族的女孩子都一样,就如阳春雪所说,不过就是从一个高门走进另一个高门,谁也做不了自己的主。 所以她们才会对她和江潋的事情如此好奇,如此津津乐道,因为哪怕江潋是个太监,这亲事也是她自己选的。 她们羡慕的不是杜若宁要嫁给谁,而是羡慕她可以自己选夫婿。 同样,太子对陆嫣然是什么样的感情,是不是愿意娶她,杜若宁也不得而知,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在不久的将来,她会要了陆朝宗的命,还会抢了太子的江山。 所以,陆嫣然现在和她有多亲密,将来就会对她有多怨恨。 这是一个死局,没法化解的死局。 几个姑娘一直玩到太阳快落山,才恋恋不舍地分开,杜若宁送走了陆嫣然和阳春雪之后,惦记着杜若贤的事,决定今天晚上去找江潋一趟,一来看看他的身体恢复如何,二来跟他说一声,让他把杜若贤放出来。 想要出府,先得跟杜关山说好,让他和夜里值守的护卫提前打招呼,不然她就是连垂花门都出不去。 杜若宁打定主意,去书房见杜关山,请他给自己行个方便,同时还要牺牲一下色相,晚上缠着云氏别让云氏有空理会她。 杜关山听得瞪大眼,直呼没见过这样做人女儿的,居然连让老父亲牺牲色相的话都能说得出。 不过他还是很欣然地接受了这个任务,因为他觉得这样还挺好玩的。 杜若宁顺利征得了盟友的同意,便高高兴兴回了怡然居,坐等天黑之后去见江潋。 正文 第211章 偷看督公大人脱衣服 二更过后,整个国公府都静默下来,杜若宁轻装简行,只带着郁朗和贺之舟去了督公府。 贺之舟的伤静养了这些天,已经好得差不多,翻墙越户不在话下。 府里的护卫事先接到过通知,在暗处看着三人翻过院墙,消失在黑暗里,全都无动于衷。 出国公府可以翻墙,进督公府却不能翻墙,否则很有可能被隐藏的护卫射成刺猬。 杜若宁决定大大方方的敲门进去。 她害怕被云氏发现,又不怕被江潋发现,没必要花心思偷溜进去。 三人来到督公府的大门前,直接叩响了门环。 很快,门内就有人出来问道:“什么人?” “你家督主的未婚妻。”杜若宁直接报了身份,催促道,“快点开门。” 里面小声嘀咕两句后,吱呀一声开了门,还是先前那两个门卫。 “若宁小姐,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其中一人问道。 “嘘!”杜若宁竖食指示意他小声,“我是来给你家督主送惊喜的。” “惊喜,什么惊喜?”另一个凑过来问。 “说出来就不叫惊喜了。”杜若宁道,“你们招待好我的侍卫,我自个过去就好了,不用带路。” 说着便赶在两个门卫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间,径直向里面走去。 “哎……”其中一个门卫后知后觉地出声想叫住杜若宁,贺之舟上前一步拦住了他,“兄弟,给口水喝行不,晚饭吃咸了。” 门卫先前和他打过架,第一反应是想拒绝,转念一想这可是督主未婚妻的人,将来大家都是一家人,而且看督主对若宁小姐的态度,这个家以后大概率是若宁小姐当家,所以,还是别因为一口水伤了大家的和气。 于是便去门房倒了两杯水端过来,一杯给贺之舟,一杯给郁朗。 贺之舟道了谢,接过水喝了两口,又问:“兄弟,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至今还没请教二位高姓大名?” “免贵,姓张,张看。”给他倒水的这个门卫拱手说道。 另一个也拱手道:“我想免也免不了,我就姓贵,贵仁。” 贺之舟扑哧一笑,双手握着茶杯抱拳道:“我叫贺之舟,这个是郁朗,他不爱说话。” 郁朗哼了一声,默默喝他的水。 简单一番介绍之后,四人熟络起来,再说话就变得格外亲切,便也没再去计较杜若宁。 沿途都挂着灯笼,杜若宁借着暖黄的光亮,一路轻车熟路来到前院的正房。 护卫们远远地躲在暗处,都知道她是督主的未婚妻,谁也没有现身去阻止她。 江潋的卧房里亮着灯,杜若宁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耳朵贴在窗棂上听了听。 她本意是想听听江潋在做什么,是睡着还是醒着,却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两人交谈的声音。 其中一个是江潋的声音,她一下子就能听出来,另外一个也很熟悉,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是谁。 直到那人开口说了一个“朕”字,杜若宁才激灵一下反应过来,那人是李承启。 她心下大惊,忙向四周看了一圈。 李承启深夜前来,居然不带一个侍卫吗? 方才大门外既没有看到皇帝的车驾,也没有任何动静,甚至那两个门卫也和往常一样。 而且她这一路走来,分明感觉到暗处有多名暗卫隐藏,为什么他们不出来拦住她? 难道整个督公府的人都不知道皇上在这里吗? 李承启是长翅膀飞进来的吗? 杜若宁悄悄退后一步,打算转身离开,突然听到李承启语气不悦地说了一句:“为什么要退婚,你忘了朕当初为什么要给你赐婚了吗?” 为什么? 杜若宁收回脚,重新将耳朵贴在了窗棂上。 就听李承启接着道:“咱们当初说好的,要利用杜若宁来牵制杜关山,她不肯嫁给皇子,这个任务就由你来执行,自从你中毒之后,不但那丫头自个为你跑前跑后,就连杜关山也出面维护你,为你大闹永寿宫,这不正是咱们想要的效果吗,这个时候,你居然要退婚,你告诉朕你是怎么想的?” 突然听到这样一番话,杜若宁有些始料未及,隔着窗户怔怔一刻,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但她并没有生气,她可以算计别人,别人自然也可以算计她,端看谁的手段更高明。 她现在倒是和李承启一样好奇,既然江潋和她定亲只是在完成一个任务,为何又要提出退婚呢? 她屏住呼吸等了半晌,才听江潋小声回答道:“臣不喜欢她,看到她就烦,被她胡搅蛮缠还要对她忍气吞声,臣讨厌这种感觉。” 原来是这样。 被她缠得烦不过,以至于连任务都不管不顾,只想快点摆脱她吗? 嘉和帝了然一笑,缓和了语气:“朕明白你的意思,说到底你还是对女人没兴趣,打心底里排斥女人,可这件事关系到咱们能不能彻底扳倒杜关山,你就不能为了朕再忍一忍吗?” 对呀,你就不能忍一忍吗?杜若宁也在心里发问。 江潋又是好一阵沉默,仿佛内心在做强烈的挣扎:“臣这些年为陛下扳倒的人多了去了,没有一次是靠女人,臣的后院遍埋白骨,也不差一个杜关山。” 好小子! 杜若宁此时才忍不住有些生气,这家伙把她当成任务执行也就算了,居然还打算把阿爹杀了。 他说他的后院遍埋白骨,不知有多少是明昭旧臣的尸骨? 在他心里,难道就没有对过去保留一丝丝的情谊吗? 可是那天在天香阁外,他突然听到长宁公主的名字,明明很激动的。 思忖间,又听嘉和帝道:“不行不行,杜关山和别人不同,朕不只想要他死,朕还想要他手里的八万飞虎军,你好好哄着她女儿,取得他的信任,再伺机慢慢将飞虎军掌握在你手里,这样多好,宋悯当年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取得明昭帝信任的……” “臣不是宋悯!”江潋突然激动起来,声音也随之拔高。 杜若宁也跟着激动起来,李承启是什么意思,难道宋悯从一开始就是他的人吗? 在没中状元之前,在没遇到她之前,就已经是了吗? “是是是,朕知道。”嘉和帝在里面忙着安抚江潋,“朕知道宋悯这次确实有些过分,你称病不上朝就是在跟朕赌气,朕已经替你私下教训过宋悯,念在他和朕的情分上,你就再原谅他这一回吧,朕向你保证,若有下次,绝对不再保他。” 江潋确实很生气,但嘉和帝以一个九五至尊的身份对他陪着笑脸好言相劝,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又过了许久才郁郁道: “请陛下记住您今日的承诺,宋悯日后若再招惹臣,臣的后院必将是他的葬身之地。” “好好好,朕答应你。”嘉和帝满口应承下来,“那你也要答应朕,不能和杜若宁退婚,也不能再和朕赌气,明日就进宫来帮朕处理朝政,这些天你不在,朝里快乱套了,司礼监也有一大堆事等着你呢!” “臣遵命。”江潋闷闷地应了一声。 “那好,既然你答应了,朕这就回宫了。”嘉和帝说道。 屋里响起窸窸窣窣整理衣裳的声音。 杜若宁忙蹑手蹑脚退开几步,隐身在墙角处的黑暗里。 然而,她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嘉和帝走出来。 她感觉有点不对劲,壮着胆子悄悄走回去,侧耳细听了一会儿,发现屋里已经没有了动静。 怎么回事? 李承启不是说要走吗,怎么又没动静了? 她想了想,用舌尖润湿了一点窗户纸,轻轻抠开一个小洞往里观看,看到的却是江潋脱衣服的画面。 这家伙身材真好,一身的肌肉,又白又紧致……哎,不对,她也不是来看肉的,皇上不还没走吗,这家伙怎么就脱起衣服来了? 难不成他要侍寝? 天呐! 杜若宁不禁捂住嘴巴瞪大眼睛,怪不得他只用了十年的时间就能做到司礼监掌印,原来他的滔天权势是靠这个得来的吗? 难怪那么多人想整他都整不倒他。 难怪皇上对他低声下气一刻也离不了。 难怪他对女人不感兴趣。 难怪…… “干娘,是你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杜若宁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她嗷一嗓子跳开,都没看清是谁在叫她,下意识就想跑。 “干娘,是我,望春。”来人又叫了她一声。 杜若宁仍然惊魂未定,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下一刻,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江潋一身雪白中衣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江潋走到她面前,借着望春手里的灯笼,狐疑地打量她。 “我……”杜若宁结巴了一下,“我在这里,偷看督公大人脱衣服……” 望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干娘好雅兴,要不我先走,您老接着看。” 江潋:“……” 这都什么毛病,一个千金小姐,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偷看男人脱衣服? 不对,没那么巧皇上刚走她就来了吧? 她到底是在偷看他脱衣服,还是在偷听他和皇上说话? 还有,她是怎么进来的,门卫不管,暗卫也不管吗? 一个个的,真把她当成督主夫人了? 正文 第212章 你不会是假太监吧? 两个人站在廊下大眼瞪小眼。 望春等了一会儿,看江潋没有让杜若宁进去坐的意思,便举了举手里的食盒,笑着打圆场: “干爹,景先生让望秋给您煮的药膳粥,正好干娘来了,不如请干娘也尝尝?” 江潋把脸一沉,厉声道:“再叫干娘,咱家就割了你的舌头!” 望春缩缩脖子,赶紧把嘴抿起来。 江潋转身往屋里走,丢下一句话:“把粥送进来,把若宁小姐送回去。” “别呀,我好歹是督公大人的救命恩人,你不会连一碗粥都舍不得让恩人喝吧?” 杜若宁大声说道,三步并作两步,跟在他身后进了屋,视线迅速在屋里扫了一圈,却没有看到嘉和帝,甚至都看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 真是邪了门了,难道刚才是她在做梦? “出去!” 江潋拧眉就要发怒,杜若宁捂着心口一阵猛咳:“我上次被你打了一掌,至今都还没好,一到夜里就咳个不停,我也要喝药膳粥补一补。” “……”江潋的怒火憋在嗓子眼,终究没发出来,板着脸走到几案前坐下,对望春吩咐道,“给她喝,让她喝完赶紧走。” “好的干爹。”望春连忙应声,走过去将食盒放在几案上打开,取出白玉做的碗勺,给杜若宁盛了一碗粥,请她坐过来喝。 杜若宁笑盈盈向他道谢,在江潋对面坐下,细白的手指捏着调羹,翘起兰花指慢条斯理地搅了几下,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嗯,好吃。”她眯起眼一脸的满足,“望秋煮粥的手艺又长进了。” 江潋看她吃得香,不禁吞了下口水,见望春站在那里盯着她傻笑,修长的手指在几案上敲了敲:“傻笑什么,我的呢?” “啊?”望春怔了怔道,“只有一只碗,要不干爹等干,若宁小姐吃完再……” 最后那个“吃”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江潋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我去再拿一只碗来。”他连忙改口,转身一溜烟地跑走了。 杜若宁喝着粥还不忘给望春伸张正义:“瞧你把人吓的,整天板着个脸,像全天下都欠你钱似的,你笑一笑能少块肉啊?” 江潋冷冷睨她一眼,不接这个话茬,反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来多久了?” “刚来,从大门进来的,我堂堂准督主夫人,难道还翻墙不成?”杜若宁端起督主夫人的架子正色道,“说起来,你府上所有人都比你有礼貌,见了我都亲切的不得了。” 江潋冷笑:“可不是亲切吗,还主动拿银子给你花。” 杜若宁又喝了一口粥,粉红的舌尖在唇上扫了一圈:“我正要和你说银子的事,上次咱俩算过帐,那银子从定亲礼里面扣除,你还欠我至少六千两,现在我又救了你一命,你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价,起码也要值个十万两吧,我就给你打个对折,算你五万,你现在还欠我五万六千两,这点钱不多吧?” 江潋盯着她湿漉漉红润润的嘴唇:“……所以,你是大半夜专程跑来讹咱家的银子的?” “那倒也不是。”杜若宁哈哈一笑,继而倾着身子往他面前凑了凑,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那天你吃了解药吐血之后,我帮你擦洗,发现你竟然有喉结。” 江潋心头一跳,差点控制不住表情,他的手在几案下用力攥紧,面上不动声色地接了一句:“所以呢?” “所以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你会不会是个假太监,想来想去,我决定亲自来看一眼,结果刚看一眼就被望春发现了。”杜若宁摊摊手,脸上的表情颇为遗憾。 江潋被她吓得不轻,暂时已经顾不上管她有没有发现皇上来过的事,心里快速思索着应对之策。 平时他会用一种特殊的办法隐藏起身上的男性特征,中毒昏迷之后,自然是没办法隐藏的,这丫头只是是帮他擦洗一下,就发现了异常,不知道望春他们有没有发现。 应该没有吧,他们这些天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如果有发现,多少都会表现出来的。 可能因为当时情况太危急,他们太紧张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所以,这丫头能注意这些细节,是不是一点都不紧张他? 太可恶了,未婚夫都快死了,她居然一点都不紧张,并且还有心思研究喉结。 可见她的关心都是假的。 她就是个花言巧语的骗子。 “督公大人该不会真的是假太监吧?”杜若宁看他半天没吭声,伸手在他脸前晃了晃。 江潋回过神,一把将她的手打开:“你懂什么,有没有喉结,要看那什么的时间早晚,宫里也不是只有咱家一人有喉结,大惊小怪。” “那什么是什么呀?”杜若宁恶趣味地竖起手掌比划了一下拿刀割东西的动作,“是不是这个意思呀?” 江潋黑着脸站了起来,愤怒道:“你还是不是个女人?” 杜若宁哈哈大笑:“我是千真万确的女人,但你是不是千真万确的太监……呵呵,有待商榷。” 江潋:“……你吃完没有,吃完赶紧走。” 杜若宁也随后站起来,揉着肚子在他房间随意走动,想看看是不是哪里有机关暗道,不然解释不通李承启为什么会凭空消失。 为了不让江潋看出来,她又是伸懒腰,又是揉肚子,嘴上还不停说话: “望春太实在了,给我盛这么满,把我给撑着了,还有,我今天不光是来偷看你的,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六堂兄被你关了这么久,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把他放出来?” 江潋还停留在被她发现喉结的慌乱中,怔怔一刻才想起谁是她六堂兄,皱眉道:“难道不是你求着咱家让他在这里多住几天的吗,怎么又成了咱家不肯放人了?” “是吗,是我求你的吗?”杜若宁恍惚了一下,“哦,对,确实是我求你的,那我现在再求求你,你明天就把他放了吧!” 江潋气到没脾气:“若宁小姐是真把我们东厂当客栈了?”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现在我把东厂当成自己家,毕竟我已经是准督主夫人了。” 杜若宁若无其事地走到博古架前,伸手想要拿起一个花瓶,拿了一下没拿动,心头一跳,正要再用力,江潋冲过来将她拉开了。 “不要乱动咱家的东西。” “小气劲儿,我都是你未婚妻了,拿你个花瓶怎么了?”杜若宁嘴里嚷嚷着,又要过去拿。 江潋情急之下一把将她搂住,威胁道:“再敢乱动咱家就……” “就怎样?” “就……” 女孩子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丝丝缕缕往鼻子里钻,和她睡过床,盖过的被子上残留的香味一样。 江潋闻着这种让他接连失眠了好几晚的香味,身体莫名一阵燥热。 他有些失神,又有些心慌,同时还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叫不上名字的,却又仿佛不受他控制的情绪,叫嚣着从他心底深处奔涌而出。 他低下头,被一种本能驱使着,去寻找一个释放的出口。 杜若宁恰好仰头看他,嫣红的唇还带着一抹戏谑的笑。 江潋有些恍惚,他们两个,明明他才是那个强者,是掌控者,是支配者,为什么却总是在她面前被捉弄的像个小孩子? 她口口声声叫他督公大人,却对他没有半分敬畏,就算有也是装出来的,她非但不怕他,还总是能精准地牵制他的思想和情绪,将他拿捏得死死的。 就像现在,她人在他怀里,却还笑得怡然自得。 因为她知道,他不能把她怎么样。 她知道个屁,今天,他非要把她怎么样! 江潋像是发狠,又像是赌气,脑子一热,便冲着那水樱桃一般的红唇咬了下去。 笑! 让你还笑! 他心里这样想着,把这大半年来在她那里受的窝囊气全都倾注在唇齿之间,狠狠的,咬了下去! 正文 第213章 除非你让我咬回来 杜若宁打死都想不到江潋会这样对她,还没反应过来,江潋的脸就蓦地在她眼前放大,完全遮挡了她的视线。 她只来得及闻到一缕雪中寒梅的幽香,温热的柔软的触感便落在了她的樱唇之上。 她的脑子嗡的一声,有瞬间的空白,心头也是一阵莫名的悸动,这种感觉让她很慌张,本能地想要躲开,下一刻,就被江潋咬住了嘴唇。 “唔,唔……”杜若宁疼得直叫,因为嘴被堵着,发出的声音含糊而暧昧。 这声音仿佛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魔力,迅速引燃了江潋身体里的火,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更用力地啃咬。 窗外,望春趴在那个被杜若宁抠出的小洞里往里看,激动得差点没跳起来。 “亲上了,亲上了,亲娘哎,干爹终于开窍了!”他压着嗓子对旁边非要跟他一起过来的望秋说道。 望秋急得不行,拼命想把他拉开:“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望春哪里肯错过如此美妙的画面,无论望秋怎么扒都不让开。 望秋没办法,只好自己又在旁边抠了一个洞,迫不及待地往里看。 杜若宁被江潋咬得生疼,挣扎着想要推开他,江潋却不肯轻易饶过她,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强硬地将她的唇压在自己唇上,咬住不放。 杜若宁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心头那点悸动也变成了无名火,在江潋腰上狠狠掐了一把,趁着他吸气松口的间隙,反过来狠狠一口咬住了他的嘴。 江潋闷哼一声,瞳孔因疼痛而放大,心底的冲动也随之烟消云散。 他松开扣在杜若宁后脑勺的大手,双手举起做投降状。 杜若宁便也松开了他的嘴,气喘吁吁地退后。 两人的嘴唇都红得不像话,似乎都被咬出了血,各自抬手去擦。 “你属狗的吗,上来就咬?”杜若宁嘟着嘴给他看,愤愤道,“看,都给我咬破皮了。” 江潋也很疼,但这个时候,他可不能认输,抹嘴唇的动作带着几分凶狠,唇角勾出噬血的冷笑:“这是你该得的惩罚,下次再敢挑战咱家的耐心,疼的就不止是嘴了。” 不止是嘴,还有哪里? 亲娘哎,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望春听得瞠目结舌,手里的白玉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谁?” 屋里尴尬又暧昧的气氛骤然被打破,江潋的身影一晃便到了门口。 他拉开门走出去,看到望春和望秋正弯腰在地上捡东西。 “干爹,是我。”望春哈着腰站起来,颤声解释道,“我去给您拿碗,望秋听说若宁小姐来了,非要过来问声好,刚才他不小心踩到了我的鞋子,害我把碗给摔了,那什么,我再回去拿一个。” 说着转身就要跑。 “不用了。”江潋叫住他,“咱家没胃口,不想吃了,你赶紧把人送走吧!” “啊?这就走啊?”望秋接了一句,“我还没看到干娘呢!” 江潋顿时沉下脸:“望春没告诉你再叫干娘会被割舌头吗?” “没,没有。”望秋忙摇头,把嘴闭上。 “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知道了。” “还叫吗?” “不叫了。” “很好,滚吧!” “是。”望秋撇撇嘴,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干爹既然没胃口,我顺便把粥端走吧!” 江潋板着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自个先往屋里走去。 望春和望秋在后面无声地拍了拍胸脯,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进了屋,望秋一眼看到杜若宁,便笑眯了眼向她问好:“若宁小姐,多日不见,您一向可好?” 杜若宁抿着嘴,脸颊两团可疑的红晕。 她刚刚已经听到望秋说话,可是她的嘴被江潋咬破了,实在不好意思见人,便躲在屋里没敢出去,没想到望秋又进来了。 她不敢张嘴,含糊地应了一声,给了望秋一个牵强的笑。 望秋却没打算就这样结束,指着她的嘴惊讶道:“若宁小姐,你的嘴怎么肿了?” “有吗,这样也能看出来吗?”杜若宁吓一跳,伸手在嘴上摸了摸,转着头四下找镜子。 “有,不但肿了,还流血了。”望秋认真道,又拉望春下水,“春儿,你瞧瞧,是不是流血了?” “天呐,还真是!”望春惊讶道,“若宁小姐,怎么回事,我刚刚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都怪你干爹,他咬的!”杜若宁气愤道。 话音刚落,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脸上的红晕更加娇艳欲滴。 “干爹,若宁小姐怎么招惹你了,你竟然把她嘴都咬破了?”望秋忍着笑一脸震惊地问。 “要你管!”江潋又尴尬又郁闷又烦躁,摆手连声道,“滚滚滚,都给咱家滚!” “是。”望春和望秋同时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好,拎着食盒就跑。 “干爹,你要对若宁小姐温柔点,别再咬人家了。” 江潋听着从门外传来的声音,怔怔一刻才突然想起,望春的任务是送杜若宁走,可他却和望秋一起抬着食盒跑了。 那食盒里总共就半份粥加一只空碗,用得着两个人抬吗? 该死的东西,又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这种不听话的干儿子要来何用? “没人送你,你自己走吧!”江潋生了一会儿气,指着门口对杜若宁说道。 杜若宁往外看了一眼:“你送我,我一个人不敢走。” “呵!”江潋冷笑,“天底下还有你不敢的事?” “怎么没有,我不敢的事多了。”杜若宁振振有词,“你都把我嘴咬破了,送我一下怎么了?” 江潋:“……你没咬我吗?” “我咬的时间短。”杜若宁把眼一瞪,“你要是不愿意送我,那就让我把差的时间咬回来。” 江潋:“……” 什么鬼,咬人还要算时间? 要不要给她拿个沙漏计个时? 算了,看在她嘴唇受伤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地送送她吧! 杜若宁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潋变来变去的脸色,心里冷笑。 他不是看到她就烦吗,不是答应李承启会再忍一忍吗,她倒要看看他能忍到什么程度。 小白眼狼,早知道就不救他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路过窗边时,江潋意外发现窗纸破了两个洞。 房里的灯光从那两个洞里透出来,活像两只眼睛。 真行,头一回见偷看人还抠两个洞的,怎么着,一只眼睛看得不过瘾,还要两只眼睛一起看吗? 这种女人真是世间少有。 “怎么不走了?”杜若宁在后面问。 江潋回过神,淡淡道:“你知道咱家糊窗户的纸价值几何吗?” “干嘛,你不会想让我赔你窗户纸吧?” 杜若宁顿时警觉起来,往窗户上看了一眼,虽然不明白怎么又多了一个洞,但是为了不赔偿,也顾不上那么多,捂着嘴嘶嘶了两声,委屈巴巴道:“好疼呀,真的好疼呀!” “……”江潋正要报价,闻言又郁闷地憋了回去,默默向前走去。 可恶,为什么她讹钱的时候张口就来,轮到自己却根本说不出口? 看来他的脸皮还是不够厚。 话说,从前和沈决一起去花楼喝酒时,总看到有人抱着陪酒的姑娘啃来啃去,一脸陶醉的样子,难道他们都不怕疼吗? 他们的嘴是什么做的,怎么咬很久都咬不破? 督公大人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决定有机会要好好问一问沈决。 此时已近三更,夜深人静,沿途的灯笼已经被下人熄灭,只剩天上一弯残月和几颗稀疏的星子,投下淡淡的荧光。 杜若宁成功打消了江潋想讹钱的心思,得意洋洋地跟在他身后,向后院的方向看了几眼。 那里既然埋满了尸骨,会不会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要不然,找个机会去后院瞧一瞧,兴许会有意外收获呢? 正文 第214章 他们那样咬,不疼吗? 两人走到大门口,离老远就听到门房处聊得热火朝天。 杜若宁不禁笑起来,对江潋道:“你瞧,我就说你府里的人都比你热情吧!” 江潋却十分郁闷。 府里的人明明都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又机灵又能打的高手,为什么一沾着与这丫头有关的人和事,一个个就都变成了大傻子。 追着人家喊干娘,被人一骗就是两千两,深更半夜放人入府,还免费陪人家的侍卫解闷儿。 就连那些暗卫,平时有只苍蝇飞过去都恨不得乱箭射死,今天晚上闹这么大的动静,一个个居然都跟死了一样,不管不问地。 就因为来者是他未婚妻,便如此疏于防范吗? 未婚妻虽然不能杀人,可她能气死人呀! 江潋越想越气,下定决心,明天什么事都不干,也要把府里上下好好整顿一番,不然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那边聊天的人看到江潋和杜若宁过来,忙停止了闲聊,向两人问好。 杜若宁带着郁朗贺之舟告辞而去,临走又嘱咐江潋一遍,让他明天别忘了把杜若贤放出来。 江潋没答应也没拒绝,等她走后,吩咐门卫把大门上锁,有心想训斥这两人一顿,因为嘴疼,便忍着没说,打算等明天一块说。 回到房里,对着安静的房间,感觉方才那一阵子热闹像是在做梦。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一个女人却比一台戏还要闹腾,吵得他脑袋嗡嗡响。 这会子倒是不响了,他又有点意兴阑珊,怅然若失。 躺在床上,睡又睡不着,醒着又难受,盯着窗子上那两个洞出了半天神,慢慢的,那两个洞就变成了两只黑亮亮的圆杏眼,似乎下一刻就要伴随着一声“督公大人”弯成月牙状。 然而并没有,他等了许久,什么动静都没有,才蓦地惊醒。 他舔了舔唇上的伤,有轻微的刺痛,但这痛却又很舒服,让他忍不住想一直舔。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女人真的会下蛊,刚才咬他那一下,就已经把蛊毒种进了他体内吗?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心口竟然也开始跟着隐隐作痛。 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得去找景先生问个诊。 他跳起来,重新穿好衣服走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万籁俱寂,四月的夜风吹过,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烦躁,他已经快走到景先生的住处,却又停下来,迟疑片刻后,走到院墙边,腾身跃上院墙,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几个黑影随即也跃上高墙,跟着他一起远去。 街上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更夫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喊:“三更时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此时的杜若宁也刚刚回到国公府,她没急着去休息,而是去了杜关山的书房。 书房里亮着灯,杜关山坐在书案后面拿着一本书打瞌睡,常年在外征战练就了他不同常人的警惕性,杜若宁刚走到门外,他立刻就双眼圆睁坐直了身子。 杜若宁推门而入,笑着唤了声“阿爹”,走到近前问他:“阿娘睡了吗?” “睡了,好不容易哄睡着的,累死我了。”杜关山双臂大张伸了个懒腰,“你呢,见着你那美男子未婚夫没?” 杜若宁:“……” 这么不正经的爹也是没谁了。 “见着了。”她拉了椅子在杜关山对面坐下,正色道,“不但见到了江潋,还见到了皇上……” 随后将自己偷看偷听来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分析道:“江潋房里肯定有密道,不然李承启不可能凭空消失,他那个博古架上有个花瓶,怎么拿都拿不起来,兴许就是开启密道的机关。” 杜关山听后也很意外,但他意外的不是江潋房里的暗道,而是江潋和李承启的对话。 “江潋那样的身份,房里有暗道暗室再正常不过,可你不说他不是坏人吗,怎么他居然想要我的命?” 杜若宁被他一句话就给问住了,嘴张了又张,不知道该说什么。 杜关山忍不住调侃她:“看吧,这就是你千挑万选的好夫君,好到处心积虑想要你老爹的命,哎呀,这可真是好啊!” “那也未必。”杜若宁分辩道,“眼见不一定是真,耳听也不一定为实,我和他接触了这么久,我就是觉得他不像坏人,或许他有什么隐情也未可知。” “啧啧啧,都这样了,还在替人家说话呢!”杜关山摇头长叹,“男人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坏事做尽都有女孩子喜欢,我的傻姑娘哟,傻成这样可如何是好。” 杜若宁无奈翻了个白眼:“师父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我傻不傻你不知道吗,我是相信江潋,我就觉得他不是坏人,这是一种直觉,直觉你懂吗?” “什么直觉,就因为他小时候你救过他一回?” 杜关山正经起脸色,“每一个人小时候都是乖巧又善良的,但这不代表他长大之后不会变坏,你救江潋那是十一年前的事了,你知道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吗,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什么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意思就是他踩着万万人的肩膀甚至尸体爬上去的,你懂不懂?” “我懂,我当然懂,可我就觉得他本性不坏。”杜若宁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她没法把自己的直觉精准地表述出来,但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我决定找机会去督公府后院看一看,除非我能在那里找到他屠杀旧臣的证据,我才能相信他是坏人。” “行吧,那你就去找吧!”杜关山拿她没办法,只得妥协道,“但你要记住一点,你现在对于他来说可能就是个任务,在面对他的时候,要有所保留,有所警惕,要确保自己能全身而退。” “我明白,阿爹放心,我自有分寸。”杜若宁点头道。 杜关山默然一刻,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对她说道:“宁儿,时间不等人,阿爹也不想再等时间,这些天我想了又想,不如就以你明年的生辰为限,如果到时候还找不到你弟弟,咱们就直接起兵吧!” 杜若宁不防他突然提起这么严肃的话题,愣了一会儿,才慢慢点头道:“好啊,都听阿爹的。” 距离明年生辰还有一年半的时间,足够她把一些零碎的小事做完了。 至于江潋,一年半的时间,也足够看清他的真面目了吧? 江潋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惦记,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一户人家门外,也不敲门,直接翻墙而入。 墙内值守的护卫似乎早就习惯了他半夜来访,待在原地动都没动一下,看着他轻车熟路向正房而去。 沈决正在房里呼呼大睡,突然感觉床边好像站了个人,吓得他激灵一下坐起来,第一时间去抓床头的绣春刀。 “省点力气吧,我要想杀你,你已经是死人了。”江潋在黑暗中幽幽道。 沈决顿时跳起来,气急败坏地喊:“你这人怎么回事,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吓唬人?” “睡不着,来找你喝一杯。” “喝什么喝,我没空!”沈决义正辞严道,“除非你做东!” 江潋道:“我找你,自然我做东。” “这可是你说的。”沈决立马摸到火折子点亮灯,起来找衣服。 江潋在他床边坐下,等着他换衣服。 沈决一边穿衣服一边抱怨:“也就是你,换了谁这个时候来叫我喝酒,我都要打爆他的狗头。” 江潋就在那里坐着,没有回应。 沈决偏头看了他一眼,终于发觉他今天很不对劲,凑过来问:“怎么了,一副为情所伤的模样。” “胡说!”江潋瞪眼推开他,“穿你的衣服,别在我眼前晃。” 沈决也不跟他计较,穿好衣服问:“走吧,去哪儿喝?” 江潋站起来,想了想道:“去如醉楼吧!” “哟!督公大人居然主动要去如醉楼,这是什么情况?”沈决惊得一双丹凤眼瞪得溜圆,“怎么着,终于开窍了,想找乐子玩了?” “废什么话,咱家就是觉得那家的酒好喝。”江潋板起脸正色道。 沈决撇撇嘴,直觉他今晚很不一样,便也不去跟他争辩,暗暗盘算着等会儿把他灌晕了再好好套他的话。 如醉楼是京城有名的花楼,这里的姑娘个顶个的貌美如花,多才多艺,伺候男人的本事更是花样百出,让人如痴如醉,乐不思蜀。 街上夜静人空,如醉楼里却是灯火辉煌,轻歌曼舞,姑娘花枝招展,柔情蜜意,宾客醉生梦死,神魂颠倒。 江潋一进门,就看到好几个客人在抱着姑娘啃,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小声问沈决:“他们那样咬,不疼吗?” 沈决愣了下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禁哈哈大笑:“怎么会疼,我的天,你不会以为人家是真的在咬吧?” 正文 第215章 鼻血都要流出来了 “不然呢?”江潋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在沈决肆无忌惮的笑声里显出一丝茫然,“不是在咬,是在干嘛?” 沈决笑得更大声了,捂着肚子腰都直不起来。 “我的天,我的天……”他连笑带喘地说,“我们督公大人真是纯情啊,居然连亲嘴儿都不会,哈哈哈哈……” 周围歌舞喧嚣,莺声燕语,其他人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们。 即便这样也让江潋觉得十分尴尬,他板起脸,转身就要走。 沈决忙收了笑,伸手拉住他:“别走别走,我错了,我不该笑你,你不懂我教你就是了。” 他说着就把江潋的手举起来,低头在那白皙的手背上呣~嘛亲了一口:“瞧见没,就这样,疼吗?” 江潋激灵打了个寒战,身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嫌恶地抽出手,在沈决身上擦了擦:“疼倒是不疼,就是有点想吐。” 沈决:“……”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唱曲的不唱了,跳舞的不跳了,喝酒的不喝了,就连那些抱在一起啃呀啃的也不啃了,所有人,包括脸上擦了半斤粉的老鸨,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呆滞不动,视线定格在江潋和沈决身上。 亲娘哎,外面都说督公大人和沈指挥使有一腿,原来并非空穴来风,大半夜的跑来花楼找乐子,不要姑娘不要小倌,人家两个自己亲上了。 可是就算要亲也等进了雅间再亲嘛,大庭广众的便如此急不可耐,啧啧啧…… 话说,两个人都是万里挑一的美男子,卿卿我我的画面肯定很香艳吧,就是不知道,哪个在上哪个在下。 不对不对,一个有那啥一个没那啥,没有那啥的肯定是在下面了。 天老爷! 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督公和风流倜傥的锦衣卫指挥使,光是想想,鼻血都要流出来了呢! 沈决和江潋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异常,却以后别人是怕他们两个才不敢出声。 “没事没事,大家接着玩,我们也是来玩的。”沈决神经大条地喊了一嗓子,招手叫那个脸上擦了半斤粉的老鸨,“秦妈妈,给我们一个雅间,另外再挑两个姑娘。” 哇!自己玩还不过瘾,还要叫姑娘,这是男女通吃吗? 众人再一次瞪大了眼睛。 可怜的若宁小姐,她知道自己的未婚夫是这样的人吗? “来了来了!”秦妈妈一阵风似的走过来,对两人谄笑着福身行礼,“二位大人可是有日子没来了,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尽管说,我这就去给你们挑。” “长相不重要,关键要活好。”沈决看了江潋一眼,大手一挥,“要不直接把你们这里专门负责调教姑娘的教习娘子请过来吧!” 乖乖,这回玩得更花了,叫姑娘还不过瘾,还要让教习娘子亲自上。 要不说人家会玩呢,楼里活最好的姑娘都是教习娘子教出来的,可见教习娘子的活有多好。 “可是,教习娘子是不接客的呀!”秦妈妈迟疑着说了一句,没敢说得太肯定。 毕竟这两位都是心狠手辣的主,一般人得罪不起。 果然,沈决一听她这么说,脸立马就黑了:“废什么话,爷又不是不给钱,让你叫你就去叫!” 秦妈妈不敢犟嘴,只得照他说的办。 江潋全程一头雾水,及至坐到了雅间里,还没明白沈决要干什么。 “咱们是来喝酒的,又不是来找姑娘的,你要教习娘子干什么?” “来了你就知道了。”沈决一脸坏笑地说。 江潋冷着脸瞪了他一眼:“先说好,我只结酒钱,别的钱我不管。” “那可不行,这人是给你点的。”沈决说道。 江潋刚要发火,秦妈妈带着一个教习娘子走了进来。 说是娘子,实际上年纪也不大,正是风情万种的时候,走起路来风摆杨柳,水漂莲花,那叫一个妩媚多姿。 “二位大人,娘子过来了。”秦妈妈满面堆笑地走上前,刚要介绍娘子的名字,就被沈决摆手制止了。 “没你的事儿了,下去吧!” 秦妈妈的笑僵在脸上,心说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于是便吩咐教习娘子好生伺候,自己关上门出去了。 教习娘子没这样伺候过人,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小心翼翼上前要给两人倒酒,又被沈决摆手制止了。 “叫你来不是让你倒酒的。”沈决说道,“你平时都是怎么教姑娘的,给我们讲解讲解。” “……” 教习娘子有点懵,仿佛听懂了,又仿佛没听懂。 沈决只好一步一步地指导:“这样吧,你就先从亲嘴儿讲起,讲讲亲嘴儿总共分几步,有多少种亲法。” 这下不止教习娘子,连江潋都懵了。 “你他娘的……” “嘘,别吵!”沈决竖食指让他安静,又对教习娘子催促道,“快讲啊,讲仔细一点,讲得好了督公大人有赏。” 教习娘子终于明白了,这二位大人是那种心理扭曲的怪胎,喜欢不同寻常的刺激。 可是怪胎她见得多了,像这样听人口述亲嘴儿过程的,还是头一回见。 于是她便清了清嗓子,把亲嘴儿的过程由浅入深一一讲来。 江潋只听了个开头,便觉得口干舌燥,身体僵硬,脑子懵懵的,那些唇呀,舌呀,勾挑缠逗呀,诸如此类的词儿不由分说往他耳朵里钻,他实在听不下去,起身落荒而逃。 沈决不防他突然要走,想拉没拉住,忙起身去追,嘴里喊道:“别走啊,还有好多没讲呢!” “讲你大爷!”江潋恨恨骂了一句,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哎,你不听就算了,酒钱别忘结了呀!” 沈决追出去,江潋已经走到了楼梯口,等他下了楼,江潋已经出了门。 大厅里又一次因为他们两个安静下来。 怎么了这是,玩这么花,怎么一下子就出来了? 动作这么快,莫非沈指挥使年纪轻轻肾就不好了? 督公大人貌似很生气的样子,是没尽兴吗? “沈大人,酒钱还没结呢!”秦妈妈拉住沈决的袖子喊道。 沈决急着去追江潋,只好自掏腰包付了钱,再追出去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了江潋的踪迹。 沈决气得直跳脚。 他明明睡得好好的,是姓江的大半夜摸到他房里来,非要请他喝酒。 他舍命陪君子,觉都不睡就陪他来了,还好心好意教他学亲嘴儿,结果呢,出力不讨好,不但挨了骂,最后酒钱还是他结的。 这叫个什么事儿? 拿他当二傻子耍呢! 还有没有点良心了? 这兄弟还能不能做了? 做个屁,这回坚决要跟姓江的绝交! 他说到做到! 正文 第216章 我哪点比不上沈决那个妖艳贱货 第二天,全京城都传遍了督公大人和沈指挥使的香艳爱情故事,两人深夜携手逛花楼,当着众人的面卿卿我我,还特地叫了教习娘子去教他们调情的技巧。 教习娘子亲口说的,沈指挥使让她从亲嘴儿开始,每一个步骤都要详细讲解。 真刺激,就没见过这么会玩的。 起初还有些人是不信的,等到上早朝的官员从宫里出来,传出江潋嘴上有伤的消息之后,所有人都信了。 嘴都咬破了,能不信吗? 流言传来传去,最终传进了定国公府,云氏大为震惊,特地让人把杜关山从官衙叫回来,问他这事是不是真的,江潋的嘴是不是真被沈决咬破了。 杜关山说确实破了,至于是不是沈决咬的,他就不得而知了。 说完这话突然愣了一下,想起昨天夜里似乎看到杜若宁的嘴破了皮。 当时他们只顾着谈正事,也没太在意,再者来说虽然父女两个无话不谈,也不好贸然盯着孩子的嘴问东问西。 现在想想,好像昨天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还没有,从督公府回来就破了。 而江潋的嘴也是昨天夜里破的。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该不会…… 该不会他们两个干了什么羞羞的事吧? 不能够吧,江潋他一个太监,能干什么,宁儿也不是那种没分寸的女孩子,她心里只想着报仇,并且言语之间似乎还把江潋当成当年的小少年看待的,不可能对他动情。 可是,这事谁说得准呢,毕竟江潋个王八蛋确实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你倒是说话呀!”云氏说了半天,得不到他的回应,用力戳了他一指头。 “说什么?”杜关山回过神来问道。 云氏白了他一眼:“我是说,既然江潋和沈决有一腿,不如趁此机会请皇上取消他和宁儿的婚约。” “那也得宁儿同意呀!”杜关山道,“说了多少遍,宁儿和江潋定亲是为了不让皇上拿她婚事做文章,怎么你就是不明白?” “我明白,别人不明白呀,我就是怕拖的久了,将来没人愿意娶她。”云氏说道。 “没人娶拉倒,我宁儿还不稀得嫁呢!” 杜关山心说,等将来我宁儿成了九五之尊,三宫六院,想要什么样的美男子没有,真是的! 云氏和他说不通,起身去了怡然居:“跟你这种人没法讲,我亲自去和宁儿说,我就不信宁儿听说江潋是断袖还会愿意和他结亲。” 杜若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嘴上的伤不但没好,反倒肿了起来,因怕云氏看到了质问她,声称自己昨晚失眠,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吃早饭。 可是瞒过云氏却瞒不过两个丫头,茴香藿香早上伺候她起床梳洗,全都注意到了她嘴上的伤。 问她怎么回事,她推说不晓得,兴许是睡梦中自己咬到了。 洗漱完简单吃了些东西之后,便坐在梳妆台前拿口脂在嘴上涂涂抹抹,总算把那伤口遮盖的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 云氏来的时候,被她嫣红的嘴唇吓了一跳,疑惑道:“怎么突然涂这么艳的颜色,你不是一向喜欢淡雅的吗?” 杜若宁委屈地嘟起嘴:“阿娘不准我出门,我在家实在太闷,只好胡乱涂着玩了。” “这颜色不好,显得嘴像肿了似的。” 云氏看了两眼,因着急于告诉杜若宁关于江潋的风流韵事,便也没在这上面纠缠。 “宁儿你知道吗,外面都在传,江潋和沈决是一对断袖,昨晚两人去花楼玩,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抱在一起亲嘴,把嘴都咬破了,宁儿呀,这种人咱是坚决不能嫁的,你说是不是?” “……” 杜若宁下意识想舔嘴唇,还好及时控制住了,心说江潋的嘴不是她咬的吗,怎么又变成沈决咬的了? 昨晚她走的时候就快三更了,江潋居然还跑去找沈决,看来确实如她所想,这两个人真的有一腿,而且江潋很明显是主动的那一个。 谁能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东厂提督,在感情上却卑微至此,好可怜。 “想什么呢,说话呀!”云氏推了她一下,抱怨道,“真不愧是你爹的亲闺女,发呆都一模一样。” “啊?”杜若宁假装从震惊中回过神,愤愤道,“江潋个王八蛋,他怎么能这样,不行,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倘若传言属实,我就和他退婚。” 说着拉起云氏的手:“阿娘,你就让我出去一趟吧,我一定要听他亲口承认才能行。” 云氏愣住,没想到这孩子反应会如此强烈,按说这反应是她乐意看到的,可是为什么她又觉得怪怪的? “你不是说和他定亲只是权宜之计吗,为何又如此生气?” 杜若宁愣了下,立刻义正辞严道:“即便是权宜之计,他也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夫,怎么能如此不守男德,在外人面前给我丢脸,所以我于情于理都要去质问他一番,阿娘说对不对?” “那倒也是。”云氏晕乎乎地点点头,“那你去吧,多带几个人,别吃了亏。” 杜若宁生怕她反悔,立刻答应下来,带着平时护送自己上学的一帮人,坐着马车气势汹汹去了督公府。 云氏感觉有点不对劲,等她走后,去书房找杜关山。 “我怎么就让她去了呢,就算要找江潋退婚,也不应该她亲自去呀!” “这回可怪不着我,是你自己放她走的。”杜关山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不过你也用不着担心,宁儿在江潋面前,总的来说还没吃过亏,江潋虽然可恶,对她还算忍让,想当初人家还帮你找过孩子呢!” 这倒也是。 云氏听了他的劝,放下了一半的心,剩下一半仍然悬着。 杜若宁一路顺顺利利到了督公府,督公府的人也听说了自家督主的风流韵事,见她突然过来,本能地想到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张看和贵仁不敢拦她,直接把人放了进去,同时又急忙去通知管家肖公公。 肖公公上回刚被骗了两千两,幸好督主大发慈悲,才没让他赔,一听说杜若宁又来了,第一反应就是想躲。 可是督主和春夏秋冬都不在家,他是无论如何都躲不掉的,只能硬着头皮又走迎接。 到了前院,杜若宁正沉着脸坐在会客厅里,看起来非常生气。 肖公公上前小心翼翼地躬身问好,问她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杜若宁半眯着眼上下打量他,把他看得头皮发麻,而后猛地一拍桌子:“我为何而来你心里不明白吗,还在这里明知故问?” 肖公公吓得一哆嗦,仿佛自己被抓奸在床了一样。 大半夜出去和野男人鬼混的明明是督主,又不是他,若宁小姐朝他撒什么气? “那什么,若宁小姐,小的是站在您这边的,督主这回做得的确不对。”肖公公决定先牺牲督主保全自己,好歹先把这个祖宗打发走了再说。 然而杜若宁并不吃他这一套,冷笑一声道:“主子做错事,底下人也有责任,都怪你们平时不对督主多加劝阻,纵容他胡作非为,他才会做出此等丢人现眼的事,所以你们谁都脱不了干系。” 肖公公:“……” 听听这位小姐说的什么话,督主是何许人也,底下人谁活得不耐烦了敢劝阻他,他胡作非为明明是皇上纵容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嘴上却不敢这么说,点头如捣蒜地应道:“是是是,小的们有错,小的们该死,可督主他老人家现在不在家,您就是打死小的们,督主也看不到,若宁小姐您看,是小的去把他老人家请回来,还是您改天再来?” 杜若宁似乎对他的认错态度很满意,哼了一声道:“那就去请他回来吧,我在这里等着,我倒要问问他,我哪点比不上沈决那个妖艳贱货。” 肖公公:“……” 根据传言,好像督主他老人家才是那个妖艳贱货。 呸呸呸,这掉脑袋的话在心里想想就算了,可不敢说出来。 “那好,若宁小姐您先坐着喝杯茶,小的这就去请督主回来。” “喝什么茶,我哪有心思喝茶?”杜若宁把眼一瞪,“我心情不好,在贵府四处逛逛看看景致总行吗?” “行行行,若宁小姐想去哪逛就去哪逛,这里就是您的家,您不用客气。”肖公公忙不迭地答应。 杜若宁这才放过他,让他去叫江潋,自己则出去到处逛。 肖公公抹了一把虚汗,吩咐底下人谁也不要招惹她,自个出府去找江潋。 府里人都感到莫名其妙的压力,怎么督主出个风流韵事,他们都像犯了滔天大罪一样? 以往总是想着家里应该有个女主子,能帮着督主打理家务,现在,呵呵,一点都不想要。 女主子太可怕了,这还没过门儿呢,就管天管地的,过了门还不得把他们都管得死死的。 尤其这位又是国公小姐,千娇万宠长大的主儿,将来肯定特别难伺候。 大家这样想着,谁也不敢往她跟前凑,由着她爱上哪上哪。 杜若宁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在府里逛开了,逛着逛着就到了后院的月亮门前。 这时才终于有人出来拦了她一下:“若宁小姐,后院有恶犬,没有督主的命令,不能随便进。” “恶犬?”杜若宁伸着脖子往里面看了看,“我想起来了,你家督主还欠我一只狗呢,我正好去挑一只带回去。” “呃……”下人十分为难,“若宁小姐,督主养的狗都特别凶,不适合养着玩。” “有多凶,比我还凶吗?”杜若宁对他怒目而视,做凶恶状,“再不让开,我便丢你去喂狗。我堂堂准督主夫人,杀一两个没眼色的下人还是可以的吧!” 下人吓得一激灵,二话没说就让开了路。 反正肖公公说了不要管她,出了事也是肖公公背锅,他还是先保自己的小命吧! 哼!杜若宁昂首发出一声冷哼,端着谁惹我谁死的架子迈步跨进了后院。 正文 第217章 有种想试试看的冲动 后院很大,并没有杜若宁想象中的阴森恐怖之气,反倒草木葱茏,鸟语花香,亭台楼阁,假山水榭一应俱全,奢华程度和定国公府不相上下。 若说与其他大户人家的后院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少了人气,这么大的院子,连一个人影都没有,除了角落里隐约传来一两声犬吠,安静得仿佛置身深山老林。 西北角有一个单独隔离出来的小院落,里面隐约传出一两声犬吠。 杜若宁的心思不在游园观景上,捡了一根树枝这里戳戳,那里挖挖,到处转悠着寻找埋藏尸骨的痕迹。 听说如果在埋尸体的地方种上花,花会开得特别艳丽,她便刻意挑选那些开得又鲜艳又茂盛的花丛,瞅着没人就挖两下。 然而挖了很多地方也没能挖出白骨。 杜若宁有点沮丧,扔掉树枝,手搭凉棚四下张望,视线最终落在犬舍那扇黑漆大门上。 这犬舍如此隐蔽,终年不见人迹,会不会有什么秘密藏在里面? 原本她也没打算往这上面想,那天晚上见识了李承启凭空消失之后,她觉得在江潋这里,一切皆有可能。 反正来都来了,不如就去犬舍一探究竟。 这样想着,她便径直向那边走去。 犬舍的大门紧闭着,她刚一走近,里面便传来此起彼伏的犬吠,惊天动地,震耳欲聋,不知道有多少只狗蜂拥到院墙下,对着外面冲撞咆哮。 杜若宁先是一惊,后来发现那些狗并不能冲出来,便不再害怕,趴在门缝上往里看。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攒动的狗头,别的什么也看不到。 别说,真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这么多恶犬,谁敢贸然闯入,恐怕眨眼就会被撕成碎片。 既然有这么多狗,肯定有养狗的人吧,里面看起来挺干净的,应该是随时随地在打扫,所以,养狗的或许就住在这里。 于是她便上前去拍门,拍了许久,门终于开了,一个秃顶驼背的老头从里面探出半个脑袋,一双灰蒙蒙的小眼睛略显呆滞地向外看,是那个养狗的老侯。 老侯将杜若宁上下打量一番,冲着她啊啊了两声。 杜若宁已经很久没见过长这么丑的人,片刻的失神后,领会到他的意思,他应该是在说自己不能说话。 “老人家,我能进去看看吧?”杜若宁大声问,里面的狗虽然因为老人的出现安静了许多,仍有几只在叫个不停。 老侯摇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原来不但是个哑巴,还是个聋子。 江潋从哪找来这么个人? 这人找得好啊,耳不能听,口不能言,什么秘密都泄露不出去。 “我,想进去,看看!”她一边大声喊,一边比划着手势。 老侯会读唇语,知道她在说什么,却假装不知道。 这姑娘他不认识,没有江潋的命令,他不会让任何人进来。 杜若宁喊得嗓子都疼了,还是没办法和这聋哑人沟通,不禁有些泄气。 这时,一只小黑狗从老侯脚边的缝隙里钻了出来,歪着头用乌溜溜的眼睛看了看杜若宁,下一刻便迅速向她扑来。 杜若宁和老侯都吃了一惊,老侯啊啊叫着唤那只狗,可惜狗根本听不懂,径直冲到杜若宁身边,张口就要咬。 “雪儿,住口!”杜若宁情急之下大喊一声。 小黑狗猛地停下,仰起头看她,小脑袋往左边歪了歪,又往右边歪了歪,突然抬起两只前爪,抱在一起给她连作了几个揖。 老侯情急之下打开门冲了出来,后面有几只大狗紧跟在他后面冲出来,张着血盆大口就往这边扑。 眼看着就到了杜若宁跟前,雪儿调转头,对着那几只狗汪汪汪一阵狂吠。 几只膘肥体壮的大狗瞬间偃旗息鼓,蔫蔫儿地退回到了门内。 杜若宁松了口气,将已经翻出来的飞刀悄悄收回到袖子里。 老侯的手似乎也往怀里送了送,想必在藏什么武=暗器。 方才那一瞬间,他也是准备要杀狗的。 杜若宁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弯腰去看雪儿,冲它笑盈盈道:“雪儿,真的是你呀,你也太威风了吧,那么大的狗都怕你。” 雪儿汪汪叫了两声,欢快地围着她的脚打转,尾巴不要钱似的一通猛摇。 杜若宁索性蹲下来,向它伸出手:“雪儿,我能抱你吗?” 雪儿便纵身一跃跳进了她怀里,伸舌头就要舔她的脸。 “哎哎哎,这个就算了,别把我的胭脂舔掉了。”杜若宁笑着躲开它热情的问候。 雪儿腻在她怀里,一点都不认生,喉咙里发出撒娇一样的呜呜声。 老侯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雪儿除了让督主和望春抱,平时谁都不能碰,自己整天喂它,也没得过它一个好脸色。 好家伙,原来它也知道亲近美人儿。 话说,这美人儿是谁呀,督公府里还从来没有过女人出现,更别提是踏足堪比禁地的后院。 他刚才就是想到这点,才打算杀狗保杜若宁平安,在他看来,能进后院的人,肯定是督主十分看重的人,不然根本没办法走进月亮门。 前段时间似乎听说皇上给督主赐了一门亲事,不会就是这个女孩子吧? 老侯不禁眯起眼睛,将杜若宁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杜若宁正将雪儿举起来逗弄,仰起的小脸笑成一朵花,老侯的视线从她脸上扫过,在看到她左眼下方的红色泪痣时,突然愣住,佝偻的背都因为惊讶而直起了一些。 他盯着那颗痣,目光变得悠远而恍惚,仿佛看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浑浊的双眼在女孩子娇俏的笑容里渐渐蒙上一层水雾,他把腰佝偻得更加低,抬起粗糙的大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杜若宁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和雪儿玩得不亦乐乎。 “老人家,你看雪儿这么喜欢我,把它送给我可好?” “不好。”身后有个声音冷冷道。 老侯正在抹眼泪,闻言忙放下手抬起头,雪儿在杜若宁怀里也停止了嬉闹。 杜若宁抱着它猛地转过身,就看到身穿暗金蟒袍的江潋负手冷面站在那里。 “督公大人,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跟鬼魂一样无声无息的?” 江潋不说话,面色沉沉盯着她,一看就是在生气。 雪儿却不管他有没有生气,在杜若宁怀里汪汪叫着向他伸出爪子,像孩子索求大人的怀抱一般。 江潋没抱它,冷冷道:“闭嘴!” 雪儿呜呜两声,垂头丧气地闭了嘴,窝在杜若宁怀里不敢再动。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对人冷冰冰也就算了,这么可爱的小狗狗你都要凶。”杜若宁替雪儿鸣不平,“既然你不喜欢它,不如送给我养吧,我可是第一眼就看上它了。” “想得美!”江潋大手一伸,揪着雪儿的脖颈将它从杜若宁怀里拎了出来。 雪儿四脚腾空,呜呜叫着挣扎,杜若宁连忙上前托住它,冲江潋吼:“你和沈决都给我戴绿帽子了,我要你一只狗做补偿都不行吗?” 此言一出,不止江潋,站在江潋身后的肖公公都惊呆了。 天老爷,若宁小姐可真敢说,别人议论得再激烈,也都是背着督主偷偷讲,若宁小姐直接当面喊了出来。 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督主留呀! 因为没人敢当着江潋的面说,所以江潋对这些风言风语半点不知情,突然被杜若宁这么一吼,一时有些茫然。 “你在胡说什么?”他拧眉问道。 杜若宁冷笑:“装什么装,全城都传遍了,你和沈决半夜逛花楼,还专门点了教习娘子教你们玩花样,呵,真没看出来你居然这种人,表面上装得冷若冰霜,无情无欲,背地里却……怪不得宁愿抗旨也不想和我定亲……” 江潋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眉头拧得更紧,厉声打断她的冷嘲热讽:“你休得胡言,沈决点教习娘子是为了……” 说到这里猛地停住,下面的话没法再说出口。 他总不能说是自己什么都不怪,所以沈决专门请了教习娘子来教他怎么亲嘴吧? 这么丢脸的话,打死都不能说。 “为了什么?”杜若宁追问。 江潋的视线落在她涂抹艳丽的唇瓣上,教习娘子那些勾挑缠逗的话如咒语般在他耳边响起。 他不禁吞了下口水,有种想试试看的冲动。 正文 第218章 做女婿的也该来认个门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同时,心头突然一阵刺痛,疼得他暗抽了一口冷气,长宁公主的身影随即在眼前闪过,让他羞愧难当。 他怎么能这样,他心里明明只有公主,怎么能对着别的女孩子的嘴唇想入非非? 刚才那一阵刺痛,肯定是长宁公主在责怪他。 他攥了攥拳头,压下那股冲动,心头的刺痛果然随之消失了。 公主,我错了。他在心里默念,不再理会杜若宁,抱着雪儿走到犬舍门口,把雪儿扔了进去。 “老侯,以后不要让人靠近这里。”他沉声吩咐道。 老侯连连点头,啊啊两声算作应答。 雪儿在里面使劲往上蹦,汪汪叫个不停。 江潋置若罔闻,转身大步而去。 “老肖,把若宁小姐送走,以后没有咱家的命令,谁也不能进。” “是,督主!” 肖公公应声走到杜若宁面前伸手做请:“若宁小姐,请吧!” “我不走,我还没问清楚他和沈决的事。”杜若宁推开肖公公,小跑追上江潋,拉住他的袖子道,“今天你必须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要沈决,还是要我。” 江潋:“……你能不能不要胡搅蛮缠,我和沈决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样是哪样?”杜若宁道,“你不要含糊其辞,你就说我们两个你要谁?” “谁都不要!”江潋被她缠得烦不过,抽出袖子,大声喊老肖。 肖公公就在旁边跟着,脸皱得像苦瓜,若宁小姐不肯走,他能怎么办,他总不能硬把人抱走吧? 要不就抱抱试试,反正自己是个公公…… 他这样想着,伸手打算去拉杜若宁,还没碰到杜若宁的衣角,江潋就一记眼刀甩过来,“你要做什么?” 肖公公吓得手一缩,结巴道:“抱,抱……” 江潋顿时黑了脸,片刻后,突然拦腰将喋喋不休的杜若宁抱了起来。 “啊!”杜若宁没有防备,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放开我,你放开我!”她随即就反应过来,在江潋怀里拼命挣扎。 “别动!”江潋将她抱得更紧,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小嘴问道,“嘴不疼了?” “不疼了。”杜若宁没过脑子地回答,而后突然警惕起来,“你要干什么?” “咱家可以让它接着疼,如果你再不老实的话。”江潋冷冷道。 “……”杜若宁立刻安静下来,嘴巴也紧紧抿起。 江潋终于清醒了,冷哼一声,抱着她向前院走去,留下肖公公在原地目瞪口呆。 督主这样对人家若宁小姐,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呀? 要说喜欢吧,对人家冷冰冰没个好脸色,要说不喜欢吧,抱得还挺结实。 嗐!甭管喜不喜欢,反正是不许别人碰的,方才好险,他差一点就碰到若宁小姐的衣服了。 万一真碰到,督主会不会剁了他的手? 肖公公心有余悸地揉了揉自己的手,慢慢地跟了上去。 春意正浓,微风不燥,他看着江潋抱着杜若宁穿行在红花绿叶曲径回廊之中,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良辰美景。 真是一对璧人呀,可惜就是有点拧巴! 江潋抱着杜若宁到了前院,一路行来,所有看到他们的下人们都张大嘴巴,瞪圆了眼睛。 光天化日的,督主为了哄若宁小姐高兴,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看来效果很好,若宁小姐在督主怀里像只安静又温顺的小猫咪,和刚来时的张牙舞爪气势汹汹判若两人。 事实上,杜若宁只是怕江潋再咬她,她来前和母亲说好是找江潋算账的,结果带着一嘴的伤回去,可没法跟母亲交代。 话说,这家伙也太可恶了,居然用这个来威胁她,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哎,督公大人。”她实在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你也这样咬过沈决吗?” 江潋一阵恶寒,差点失手将她摔下去。 看来这误会一时半会儿是解不开了,除非他能主动承认沈决昨天是在教他学亲嘴儿。 不,他宁愿被误会和沈决有一腿,也不能把这么丢脸的事告诉她。 就这样抱着她一路出了府,把人直接扔在路边等候的马车里,他探头进去在杜若宁耳边恶狠狠地威胁道:“再敢随便踏进督公府的门,我就咬你,咬得你遍体鳞伤!” 杜若宁:“……” 这家伙也太狠了吧? 江潋看着她一脸震惊的表情,对这个威慑效果非常满意,撤回身子,昂首挺胸地走回了督公府。 终于找到让小丫头乖乖听话的方法了,原来她怕咬。 杜若宁气哼哼地坐在马车里,整理了一下被江潋弄乱的衣衫,心里暗暗盘算着怎么应对江潋的咬人大法。 她现在已经可以确实,那个犬舍里绝对有秘密,不能因为江潋会咬人,就望而却步,该来还是要来的。 至于怎么来,那得好好想想。 回到家,云氏第一时间过来问她,事情办得怎么样,江潋到底有没有和沈决有一腿,退亲的事提了没有。 杜若宁摇摇头,说自己没见到人,江潋因为害怕,躲在宫里不敢回去见她。 “但我不能就这样放过他,要不我明天再去一次。”杜若宁道。 云氏一听没见到人,心里倒还放心下来,忙不迭地阻止:“算了算了,你还是别去了,让你阿爹想办法吧,你阿爹上朝的时候可以看到他。” 杜若宁也没有强求,自己回去怡然居想办法。 想了一天,也没想到什么可行的办法,到了晚上,躺在床上发愁,愁着愁着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到江潋在抱着她的脸咬她,不但咬,还舔,舔得她脸上湿漉漉的。 后来她实在痒得睡不着,猛地睁开眼睛,发现枕头上趴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正一下一下舔她的脸。 杜若宁吓得不轻,发出一声尖叫,本能地把那东西拎起来扔了出去。 那东西发出呜呜的叫声,却没有跑走,又跳上来去扑她。 杜若宁清醒过来,不敢置信地唤了声:“雪儿,是你吗?” 那东西在黑暗里拼命地摇尾巴,舔得更欢了。 “小姐,怎么了?” 睡在外间的藿香被惊醒,立刻起床点了灯端着走进来,待看到床上有一只疯狂扭屁屁的小黑狗,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小姐,怎么有只狗,这狗是从哪来的?” 雪儿转头看向她,龇牙咧嘴地发出低低的吼叫,不准她靠近。 “天呐,这可怎么办?”藿香端灯的手直打战,“小姐,我,我这就出去喊人。” “别别别,它认识我,不伤人的。”杜若宁忙叫住她,将雪儿抱在怀里,小声道,“这是江潋的狗,你别声张。” 藿香惊魂未定地点点头,和雪儿大眼瞪小眼僵持了一会儿,见它果然没有攻击人的意思,才稍稍放下心下。 “督公大人的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它是怎么进来的呀?” “谁知道呢!”杜若宁低头拍了拍雪儿的头,问它,“你是怎么进来的?” 雪儿抬抬小下巴,指向窗户的方向。 两人顺着看过去,果然看到窗户开了半扇。 杜若宁哦了一声:“我睡觉的时候觉得有点热,就把窗户留了一条缝,可是,我是问你怎么从督公府里跑出来的?” 这句话太长了,雪儿没听懂,又开始把小脑袋左歪歪右歪歪,一脸的懵懂。 杜若宁看得心都化了,让藿香找些吃食来喂它。 看着雪儿抱着一块肉脯啃得津津有味,她心里乐开了花。 正愁着没办法对付江潋,没办法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雪儿虽然个头不大,但是从它白天的表现可以看出,它是那群大狗的老大,江潋对它也十分宝贝,它丢了,江潋一定会到处找它的。 江潋那么聪明,应该会想到雪儿有可能来国公府吧? 他们的亲事定下这么久,做女婿的也该来认个门了。 不是会咬人吗,她倒要看看他到了岳父家,还敢不敢再龇牙。 哼哼! 【作者有话说】 颈椎病犯了,只能躺在床上一只手拿手机打字,速度跟不上,请大家谅解,这几天一直在做康复,等我好了再加更,另外过渡完这几章就要进入下一个情节了,嫌慢的宝宝可以攒一攒再看哈,我会尽量快一点的,么么大家~ 正文 第219章 叫他有多远滚多远 天亮后,茴香进来伺候洗漱,雪儿又龇牙咧嘴地冲她吼,不准她靠近杜若宁,把茴香吓了个半死。 好在雪儿通人性,能听得懂杜若宁的命令,杜若宁告诉它这是自己人,它便不情不愿地摇了两下尾巴,不再仇视茴香。 杜若宁让茴香找了个木箱子放在床下,让它进去睡,告诉它有人来的时候不要出来,不然会被当成野狗打死。 雪儿果然听话地窝在里面不出来。 洗漱过后,用了早饭,杜若宁便耐心地在院子里晒太阳等着江潋找上门。 过了一会儿,丁香来说,杜若贤被从东厂放了出来,现在老夫人和两位夫人,以及大老爷二老爷,还有小姐公子们,全都在议事厅里商议对他的处罚,因着此事与杜若宁有关,所以老夫人让请她也过去。 杜若宁没想到江潋真的听话将人给放了,左右现在没什么事,她便换衣服去了议事厅。 今天是休沐日,学堂也放旬假,因此家里所有人都在,满满地坐了一屋子。 杜晚烟一看到杜若宁进来,第一个上前去迎接她,虽说兄长免不了要受罚,能从东厂放出来她已经很满足,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 “四妹妹,多谢你了,你果然是言而有信之人,你的大恩,我们一定会铭记在心的。”她拉着杜若宁的手说道。 杜若宁笑着拍拍她的手:“三姐姐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我们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六堂兄知错能改便好,别的就不用说了。” “看看,还是宁姐儿心胸宽广,你还不如一个小姑娘。”老夫人指着跪伏在地上的杜若贤教训道。 杜若贤瘦得不成样子,一阵风都能刮倒,泣不成声地说了一大堆悔改的话,请求家人们原谅他的所作所为,头在地上磕的咚咚响。 二老爷杜关景为这个儿子感到羞愧难当,直呼要请家法好好教训他,让他长长记性。 杜关山拦住他,劝说道:“贤哥儿已经瘦成这样了,哪里还经得住家法,他已经知道错了,伤筋动骨的惩罚还是免了吧!” 老夫人虽然恨这个孙子不争气,真要把人打出个好歹,她也还是心疼,当下就对杜关山的话表示赞同,让大家商量一下,看怎么处罚杜若贤合适。 二老爷说这件事三房是受害者,应该杜关山来决定对他的处罚。 云氏脾气不好,但也不是个笨人,这种得罪人的事,自然不愿意让自己男人出面,因此便推拒道:“幸好宁姐儿发现得早,我们也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还是请母亲来定夺吧!” 大夫人也生怕大家征求大老爷的意见,忙接着云氏的话附和道:“确实由母亲定夺最为合适,贤哥儿是您的亲孙子,您怎么罚他我们都没意见。” 于是大家便都请杜老夫人定夺。 杜老夫人也就没推辞,仔细斟酌之后说道:“那就让他去跪祠堂半个月,出来之后送到大同的矿上去历练三年,看他的表现再做安排,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一听说要把杜若贤送到矿上去,便都明白老夫人是要让他远离官场,学做生意了。 士农工商,商者最贱,虽说做得好了腰缠万贯,终归没有做官荣耀。 不过依杜若贤的性子来说,他做生意确实比混官场要好,因为他容易受人蛊惑,做生意顶多是赔了赚了,做官一不小心就可能连累整个家族。 二老爷也深知自己儿子的品性,对于老夫人的决定没有任何意见,唯一担心的就是矿上条件太艰苦,又十分危险,容易发生事故。 可是谁让他自个要犯错呢,家里人还能认他,便是对他最大的仁慈了。 杜若贤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除了磕头感谢祖母,别无二话。 杜老夫人特意征求了一下杜若宁的意见,问她有没有什么要补充。 杜若宁说自己没意见,唯有一点要嘱咐六堂兄,出门在外,当以家族的荣耀和利益为重,切不可再轻易受人蛊惑,但也不能因为自己做错过事,受了欺负就忍着不说,不管什么时候,家人都是他最强有力的靠山,绝不会任由他被外人欺负。” 杜若贤更加无地自容,哭得差点要晕过去,再三感谢四妹妹对他的宽容,表示自己一定会痛改前非,再也不会做让家族蒙羞的事。 至此,全家人都统一了意见,再没有什么要说,杜晚烟又抱着杜若宁哭了一回,有心想提一提住在庄子上的母亲,自个也明白做人不能太贪心,因此便强忍着没提,但等过个三两年,三哥哥做出点成绩,得到家人的认可后再做计较。 事情商量完,大家正准备各自回去,大管事突然来报,说江督公来了。 别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杜若贤两腿一软又跪了回去。 江潋这个时候来做什么,不会是后悔放了他,又要把他抓回去吧? “四妹妹,四妹妹,我知道错了,求求你去和督公大人说一声,让他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他抱着杜若宁的脚如同惊弓之鸟般瑟瑟发抖。 杜若宁没被江潋过来的消息吓着,倒是被他吓了一跳。 “六堂兄放心,督公大人应该不是为你而来的。”她笑着说道,心想那家伙肯定是为狗而来的。 云氏这时候也反应过来,板起脸不悦道:“他来做什么,干出那么丢人的事,来赔礼道歉吗?” 江潋和沈决的事杜家人都听说了,杜老夫人道:“他是该来赔个礼,不止是因为这个,他和宁姐儿怎么着也是皇上亲自下旨赐的婚,可他至今都不曾登门,实在失礼得很。” “母亲说得对。”云氏对老夫人的话表示赞同,转头问大管事,“他来赔礼,可带了什么东西?” 大管事面色为难,迟疑着回她:“带,带了两条狗。” 所有人都愣住了。 “带狗是什么意思?”大夫人十分不解,“就算是新女婿头回上门来下定,也是带大雁带羊羔什么的,他竟然带了两条狗,这是个什么说法?” “兴许是他家养的狗多,除了狗没别的可带。”杜关山猜测道。 云氏白他一眼:“有钱什么买不到,还非要自家养吗,我看他就是没诚意。” 大管事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脸上表情更加没法形容,老爷夫人们实在是想多了,人家根本就不是来赔罪的,也不是来送礼的。 “督公大人他,他,他说他家的狗丢了,他是来找狗的。”大管事结巴的不成样子,“他带的两条狗是追踪犬,一路追踪到咱家门口就不走了,因此他怀疑若宁小姐拐走了他家的狗……” “什么?”云氏登时气得火冒三丈,拍着椅子扶手连声道,“叫他滚叫他滚,有多远滚多远!” 什么人呐这是,好不容易来一趟,不送礼不赔情,居然来找狗,实在太可恶了。 他家的狗丢了,跟宁儿有什么关系,去他家兴师问罪,人都没见着,反被他诬陷成偷狗的,真是岂有此理! 其他人也都很气愤,个个嚷着让大管事快去把人撵走。 大管事为难道:“怕是撵不走,他说要是不让他进,他便带着狗闯进来。” “他还敢硬闯,反了他了。”云氏气得声音都变了,“你去把府上的侍卫都叫上,敢踏进来一步就将他乱箭射死!”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淡金曳撒的颀长身影便出现在门口,冷清的声音虽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中:“岳母大人说晚了,小婿已经进来了。” 正文 第220章 怎能随便进女孩子的闺房 厅中顿时因江潋的到来乱成一团,杜晚雪和杜晚烟吓得躲到老夫人身后,杜若贤吓得差点尿裤子,其他人虽然没这么夸张,看着门口那个面罩寒霜的俊美督公,一个个紧张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云氏却不怕他,冲他没好气道:“督公大人别叫得这么客气,我可承受不起,牵着狗来探望岳母的,督公大人算是开天辟地头一份。” 江潋面色淡淡,尽管没人请,他还是自个迈步走了进来,一直走到杜老夫人面前,礼貌周全地对她行礼问了安,这才转过来给杜关山和云氏见礼。 “岳母大人误会小婿了,小婿此前多有失礼,与若宁小姐定亲许久都没登门拜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封,双手捧着呈给云氏,“我家中没有长辈帮忙张罗,我自个又忙得很,没有时间上街采买,几张银票不成敬意,还望岳母大人不要嫌弃。” 哎? 他突然来这么一出,倒让大家不知该如何应对了,所有人都呆滞地盯着他和他手上的红封,赶他走的话都不好再说出口。 云氏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面对这样好声好气说话的江潋,一时也没了脾气,原本打算质问他和沈决的事,话到嘴边还是没问出来。 别的不说,这人长得是真好看呀,红封好像也很厚的样子。 她自己拿不定主意,转头看了眼杜老夫人。 杜老夫人道:“你女婿孝敬你的,你收下便是了。” 寻常人家定亲都是要送银子和四色礼的,收他几张银票于情于理都不过分。 既然老夫人发了话,云氏便没再推辞,她倒不是贪图这点银子,主要是想快点把人打发走。 等将来退亲的时候,再还给他就是了。 云氏接了红封,江潋这才直起腰,看向站在云氏身侧的杜若宁。 两人视线相接,杜若宁一脸无辜地冲他微微一笑。 江潋被她的笑晃了眼,忙敛神作严肃状:“若宁小姐把咱家的狗藏哪了?” “你……”云氏刚要问他凭什么诬赖人,就听杜若宁笑吟吟道,“你是说雪儿吗,它正在我房里睡觉呢!” 嗯? 全家人都是一惊,原来江潋不是凭空瞎说,狗还真的在国公府。 看来刚才还骂错他了。 “宁儿,你怎么回事,你当真偷了人家的狗?”云氏板着脸问道。 杜若宁摇头:“不是我偷的,是我昨天在督公府和狗狗玩了一会儿,它很喜欢我,所以就半夜偷跑出来找我,从我窗户上翻进去的。” “胡说八道,狗又不知道你是定国公府的小姐,怎么可能知道你住在哪里,还一找就找到你房间去了。”云氏不禁大为光火,“你这孩子现在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欺上瞒下,坑蒙拐骗,现在连你亲娘都要骗,实在无法无天!” 江潋对云氏这番评价深表赞同,这丫头确实是坑蒙拐骗,无法无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杜若宁被云氏批评,他心里又隐约有点不爽。 “夫人有所不知,咱家那只狗是最擅长追踪的,它想找到一个人,只需闻一闻那人路过之处的空气,就能顺着气息找到那人的落脚点,所以,虽然若宁小姐确实很无法无天,但你却是冤枉她了。” “……” 全家人的表情都变得古古怪怪,这家伙,他不是来找宁姐儿兴师问罪的吗,怎么又反过来维护宁姐儿,真是莫名其妙。 云氏同样觉得莫名其妙:“所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找狗的。”江潋淡淡道,“但事实就是事实,我不想冤枉人。” 你冤枉的人还少吗?云氏心下不屑,到底还是给杜若宁道了歉,“宁儿,是娘错怪你了,娘给你赔不是,你快点去把狗抱过来还给督公吧!” 杜若宁摊摊手:“我不敢,我怕它咬我,它见谁都龇牙。” “你刚才不是说它喜欢你吗?”云氏问。 “是啊!”杜若宁一本正经道,“它就是太喜欢我了,生怕我把它送走,所以才不肯让人碰。” “还有这事,那怎么办?”云氏发愁地看向杜关山,“要不你去把它弄出来。” “难道我就不怕咬吗?”杜关山把眼一瞪,“我去也行,除非让我把它打死。” 江潋当然不同意:“还是咱家亲自去吧,劳烦若宁小姐带路。” “不妥吧,督公大人怎能随便进女孩子的闺房?”杜若宁揶揄道。 江潋顿时垮下脸。 她还知道自己是个女孩子? “若宁小姐是咱家的未婚妻,咱家进未婚妻的房间,应该不算随便吧?” “既然是未婚妻,你为何连一只狗都不愿意送我?”杜若宁反问。 江潋:“……我可以另外送你一只,雪儿不行。” “可我就喜欢雪儿。”杜若宁倒也没打算太为难他,把他拉到一旁小声道,“你想要我忍痛割爱,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江潋:“……” 那本来就是督公府的狗,怎么变成她忍痛割爱了? 强取豪夺还差不多。 “什么条件,你说。”他压着火问道。 杜若宁在他耳边小声说:“以后不许限制我进督公府。” “休想!” “那你也休想!” “……” 江潋郁闷到想杀人,其他人却只看到他们两个在交头接耳,都很好奇他们在说什么。 最终,还是江潋先妥协:“行,咱家答应你。” “空口无凭,立字为证。”杜若宁说道,“为了避免你说话不算数,你要写个字据给我。” 江潋:狗我不要了行吗? 当然不行,雪儿现在可是他那一院子狗的老大,一百多条狗全指着它发号施令呢! 无奈之下,他只能咬牙忍了,当场给杜若宁写了一个可以随意出入督公府的通行条。 杜若宁这才满意了,带着他去怡然居找狗。 一家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传闻中督公大人不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吗,怎么在宁姐儿跟前像个憋屈的小媳妇儿?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吗? 云氏到底不放心,吩咐胡嬷嬷茴香藿香全都跟着去,把小姐看紧了,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杜若宁带着江潋在前面走,一路为他介绍国公府的各种景致,也不管江潋爱不爱听。 江潋也说不上来爱不爱听,听的时候觉得烦,等她偶尔停下来,又觉得无聊,便由着她一直讲下去。 胡嬷嬷她们在后面看着,不知怎地,竟觉得这画面非常和谐。 到了怡然居,杜若宁直接把江潋带去了她的房间,院子里的丫头仆妇听说督公大人来了,又害怕,又好奇,想过去瞧,又不敢靠近,便都不远不近地躲着观望。 胡嬷嬷领了夫人的命,一步都不肯落下,也跟着他们进了房间。 江潋头一回进女孩子的房间,只觉得到处都是花团锦簇,暖香扑鼻,心里竟十分紧张,眼睛不敢四处瞄,手脚也不知该往哪里放。 杜若宁发现了他的拘束,打趣他:“没想到督公大人也有不自在的时候。” “那是自然,咱家又不像你厚脸皮。”江潋还击道。 想起杜若宁头一回进他房间,是为了给他送胭脂,后来一生气又把胭脂摔了,自己也差点摔倒,被他及时抱住之后,不但不害羞,反倒喊了一句“督公大人的腰真好”。 听听这叫什么话,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女孩子? 这样想着,江潋不觉放松下来,跟着她走进内间。 内间的布置更加富有女儿情趣,让他刚放松的心态又紧张起来。 雪儿听到动静,呜呜叫着从床底下爬了出来,没成想一看到是他,又嗖一下钻了回去。 嘿! 江潋气不打一处来,这狗以前看到他就嗲得不行,这才一晚上没见就移情别恋了,看到他非但不迎接,反倒躲起来,真是岂有此理! “雪儿,出来!”他大声呵斥道。 雪儿躲在床底下,只呜呜叫,就是不肯出来。 “你瞧,我没骗你吧,它根本不想走。”杜若宁说道。 “不走也得走。”江潋有些气急败坏,可是雪儿在床底下不出来,他也不能不顾形象地爬进去抓狗。 “要不你就爬进去吧!”杜若宁道,“你要是怕丢人,我们都出去不看你。” 江潋:“……” 一个大男人钻小姑娘的床底,不看着就不丢人了吗? “你这里有没有吃的,拿一点来我诱一诱它。” 杜若宁便让藿香再拿些肉脯过来。 可惜雪儿不上当,对那些肉脯闻都不闻。 江潋有点上火,这房里明明四处都开着窗,他却热得想冒汗,再加上房间里的香味让他想起了杜若宁留在他床上的香味,更是让他心浮气躁。 无奈之下,他只好一手扶着床沿,倾身向下往床底看。 雪儿瞪着两颗乌溜溜的黑眼睛与他对视。 杜若宁也觉得很奇怪,她之前只是想刁难江潋让江潋给她写通行证,根本没想到雪儿会不肯跟江潋走。 “你有没有想过,雪儿这么聪明,却半夜偷跑出来找我,宁肯不要你这个主人也要执意留在我这里,会不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江潋心里烦躁,哪有心思想这个,只想快些把狗弄出来带走,不要在这里丢人。 他又向下探了探身子,想试试伸手能不能够到雪儿,结果动作幅度太大,有东西从他怀里滑落,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是他出入宫门的腰牌。 刚要捡起来,胡嬷嬷在旁边看到腰牌上那黑色的络子,突然咦了一声:“小姐,这不是我给国公爷打的络子吗?” 江潋愣了下,捡起腰牌,慢慢直起身,看了杜若宁一眼。 杜若宁心下一慌,刚要解释,江潋已经黑着脸拂袖而去。 “哎,你不要你的狗啦?”杜若宁喊了一嗓子。 江潋却置若罔闻,挥开隔挡在内外间的珠帘,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正文 第221章 哄他还来不及呢 江潋从议事厅跟着杜若宁走后,杜家人缓了一会才放松下来,坐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等着杜若宁那边的消息。 许是因着江潋不同于传言的谦和态度,杜老夫人居然还夸了他一句:“那孩子虽有残缺,长得却是真的周正,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虽然端着点架子,礼数也是有的。” “……” 众人全都无语。 老夫人先前还说江潋竟敢嫌弃宁姐,干脆杀了算了,这会子见了面,又因为人家长得好,改变了态度。 果然女人不管多大年纪都是看脸的。 可是长得好顶什么用,又不能传宗接代。 杜老夫人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年轻人,别的没什么意思,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又乐呵呵道:“听说督公府特有钱,快瞧瞧他封了多少银子。” 大家又忍不住想笑,这老太太不但是个看脸的,还是个财迷。 云氏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便将那红封当着大家的面打开,取出里面的银票数起来。 数完之后,愣愣地看着家人,满脸的不敢置信。 “多少钱呀,把你吓成这样?”杜老夫人打趣道。 云氏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又往自己手里看了一眼:“五万六千两。” “多少?”杜老夫人拔高了声音,以为自己听错了。 的确,即便国公府不是小门小户,新女婿头回上门一出手就是五万六千两银票,也着实让人震惊。 “他,他,他干什么给这么多钱?”云氏震惊得脑子都迷糊了,“是不是我数错了,我再数一遍。” “别数了,你管了这么多年账,这点钱还能数错了?”杜关山若有所思道,“我猜宁儿肯定知道怎么回事,等江潋走了问问她便是。” 云氏点点头,又把钱全部装回去,向外看了眼:“到底找没找到狗呀,怎么半天不见动静?” 正说着,小厮来报,说督公大人走了。 “走了,怎么这就走了,刚说他有礼貌,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杜老夫人还想再看看那俊俏的孩子,结果没看成,很是遗憾。 “他的狗找到了没?”云氏问。 小厮摇头:“督公大人空着手走的。” “怎么空着手,莫非狗又跑了,他急着去找?”云氏对杜关山晃了晃红封,“他走了,这个怎么办?” “先放着,等宁儿来了再说。”杜关山道。 云氏便打发自己的丫头去叫杜若宁赶快过来。 一家人都按捺着好奇心等杜若宁过来。 小丫头到了怡然居,杜若宁正陪着笑脸哄胡嬷嬷:“嬷嬷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胡嬷嬷不吃她这一套,气哼哼道:“小姐快别说这样的话,奴婢就是个下人,当不起小姐的道歉,奴婢也不敢生小姐的气。” 不敢气的都气成这样,敢气的那个肯定肺都气炸了。 杜若宁一个头两个大,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谎话竟会在这种情况下被拆穿。 方才她本来是要去追江潋的,胡嬷嬷非拉着她问原因,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潋头也不回地走掉。 不过,话说回来,江潋他当初不是非常嫌弃自己送的络子吗,若非沈决跟他抢,他压根就不想要。 既然不想要,为何后来又用上了? 真是个别扭孩子。 本来就别扭,现在又生气了,这可叫她如何是好? 杜若宁愁得直抓头发,感觉自己像同时玩弄了两个人感情的花花公子,如今原形毕露,又同时被两个人厌弃,下场凄惨。 “嬷嬷,我真知道错了,你要是实在气不过,我亲自打两个络子还给你好不好?”她抱着胡嬷嬷的手臂哼哼唧唧撒娇。 胡嬷嬷的脸拉得比丝瓜还长:“奴婢是稀罕那两个络子吗,奴婢是心疼自己一腔真心被糟蹋,小姐说要送给国公爷和世子,奴婢便精心挑选丝线,用心设计花样,熬了好几个晚上才打出来的,为人就是让国公爷和世子戴出去有面子,私心里还巴望着主子们能夸奴婢一句心灵手巧。 这些日子一直没见到国公爷和世子佩戴,奴婢还以为他们嫌丑,暗自难过了许久,没想到小姐从一开始就在骗奴婢,那络子根本就不是送给国公爷和世子的,小姐拿着奴婢的一腔真心去讨好别的男人,叫奴婢如何不伤心?” “……” 看着胡嬷嬷委屈的样子,杜若宁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人,除了一连声的说“我错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胡嬷嬷这么疼爱她,都不肯原谅她,江潋那么讨厌她,岂不是更加不会原谅她? 真愁人! 杜关宁愁的眉头都拧成了疙瘩,恰好这时,云氏身边的丫头过来请她,她只能先丢下胡嬷嬷,跟着小丫头走了。 “嬷嬷,等我回来再好好和你说。” 胡嬷嬷板着脸不应声。 小丫头正是好奇的年纪,出了门,忍不住问杜若宁:“小姐,胡嬷嬷怎么了?” 杜若宁没法和她细说,长叹一声道:“我只能告诉你,做人要诚实,不能撒谎,撒谎是要付出代价的。” “……”小丫头听得一头雾水,也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议事厅,云氏迫不及待地问杜若宁怎么回事,为什么江潋空着手走了。 杜若宁说雪儿钻在床底下不愿意走,江潋怎么叫它它都不出来,江潋一生气就自己走了。 云氏听得一脸懵:“他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跟小狗置气?” 杜若宁苦笑。 小狗就是我自己。 “算了,一只狗也没什么要紧的。”云氏将那个厚厚的红封递过去,“这里面有多少银子你知道吗?” “多少?”杜若宁看了她一眼,“从阿娘的反应来看,应该不少吧?” “何止不少,五万六千两,给公主下定都够了。”云氏啪一下将红封拍在她手里,“你说说,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江潋他发的又是什么疯?” 杜若宁也给震住了,呆呆地看着那只厚厚的红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五万六千两,不正是她和江潋开玩笑算的那笔账吗,他怎么就当真了? 就算当真,也可以慢慢还,没道理一次就给完呀! 看把她家人给吓的。 “你倒是说话呀!”云氏催促道,“好好的他突然送这么多钱做什么?” 杜若宁牵强一笑:“谁知道呢,或许是他突然意识到我的价值,为了弥补自己先前的有眼无珠吧?” “又在胡扯,你真是跟你爹一样没个正经。”云氏嗔怪道,“你就不想想,他明明不同意这桩亲事,眼下突然又拿这么多银子过来,会不会是在给咱们挖什么坑?” 杜关山:“……” 自己一句话都没说,也要捎带着挨一刀,找谁说理去? “就算他挖坑,阿娘已经接了银票,后悔也晚了。”杜若宁嘻嘻笑道,“阿娘,这钱可是我挣来的,你先给我几千两零花好不好?” “想得美!”云氏一把将红封抢回去,“这钱可不能动,将来退亲时,我要原封不动还给他,免得他以为我们国公府贪图他的钱财。” 杜若宁:“……” 所以,江潋是算准了阿娘不会动这笔钱,才会如此大方地把钱送来堵她的嘴吗? 别说,这样她还真没办法再接着讹他了。 讹个屁呀,人都气成那样了,哄他还来不及呢! 杜若宁不禁发愁,她可从来没干过哄人的活,至于能不能哄好,她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哎呀,真是愁死人了! 正文 第222章 你亲爱的干娘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事实上确实不好哄,杜若宁自己出不了府,一连几天托贺之舟去给江潋送信,江潋都是看也不看就把信撕了,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杜若宁没办法,又让贺之舟给春夏秋冬送信,让春夏秋冬帮她在江潋面前说说好话,结果春夏秋每人被江潋罚挑水一百圈。 望冬之所以没受罚,是因为他话少,只在春夏秋说话的时候嗯嗯了两声。 杜若宁两辈子都没干过哄人的活,试了几个办法不奏效之后,便无可奈何地放弃了。 如此又过了几天,安静许久的京城又一次沸腾起来——西戎国派来议和的使者快要进京了。 上一次西戎人被定国公打到议和,还是二十年前的事,年长的人都知道,西戎人来朝见天子时,带来了成车的珠宝香料,牛羊布匹,还有葡萄酿成的美酒。 很多西域商人也随着议和队伍前来,把各种西域特产拿到京城来贩卖,西域来的姑娘也个顶个的美丽,眼睛大得不像话,引得京中公子哥们神魂颠倒。 议和是件大事,对方虽是战败国,也同样要以礼相待,不能失了大国风范,因此,嘉和帝一连几天都在和朝臣们议讨接待事宜,不仅要让他们感到宾至如归,还要想办法多要他们几个城池。 一边谈感情,一边捅刀子,正可谓笑里藏刀。 接待的事由礼部兵部鸿胪寺共同负责,另外还需要一个人统领全局,主持谈判,在皇帝不方便出面的时候拍板做决策。 嘉和旁觉得江潋比较凶,能压得住那些桀骜不驯的西域人,便有意让江潋接下这个任务。 礼部兵部和鸿胪寺的官员全都不赞成,江潋不是比较凶,是太可怕,他往那一坐,不光压住了对方,自己人怕是也不敢说话。 江潋自己也不赞成,他说:“臣以为这种事让宋首辅来再合适不过,因为他最擅长笑着捅刀子。” 宋悯确实很想负责此事,被江潋这么一说,却让他郁闷不已。 “掌印过奖了,谁不知道东厂才是最会捅刀子的。”他反唇相讥。 “但我们都是明着捅的,不像首辅大人拐着弯捅。”江潋道。 眼看着两人又要杠起来,嘉和帝连忙摁着太阳穴叫停:“行了行了,你们就不要相互赞美了,这件事就交给宋爱卿负责吧!” 礼部兵部和鸿胪寺的官员都松了一口气。 谁知江潋随后又提出建议:“西戎人是被定国公收服的,要说他们最怕的,还得是定国公,皇上不如让定国公和宋首辅共同主持谈判,有他坐镇,西戎人才不敢放肆。” “……” 刚松了口气的官员们又都紧张起来。 定国公虽然不像江潋杀人不眨眼,可他那爆脾气也不是谁都受得了的。 上次因着江潋的事,朝里多少官员都挨了他的打,结果还不是不了了之。 话说,这翁婿两个现在感情这么好吗,你帮我我拉你的,这两人要真联了手,以后朝堂上谁还敢说话? 还有,西戎人为了少赔些土地,肯定要私下贿赂谈判官的,有杜关山在,怕是一点油水都捞不着了。 嘉和帝不像他们想着捞油水,觉得杜关山对西戎的领土了如指掌,定然知道哪些土地肥沃,哪些城池繁华,有他在,西戎人想蒙混过关都不行。 于是嘉和帝便同意了江潋的提议,让杜关山和宋悯共同主持谈判。 杜关山对此没什么意见,宋悯却恨江潋恨得牙痒。 散朝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殿,宋悯恨不得从背后捅江潋一刀。 正想着,江潋突然回头问了他一句:“首辅大人该不会想捅咱家一刀吧?” “……”宋悯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说什么,浅笑着回了一句,“掌印说笑了。” “瞧,咱家没说错吧,首辅大人最擅长笑里藏刀。”江潋对身边路过的官员说道。 那官员吓得脸都白了,神仙打架的事,他这小鬼可不敢掺和,忙借口衙门有事,脚下抹油溜之大吉。 江潋也随之扬长而去。 宋悯在他身后咬了咬牙,心里恨恨道:且让你再张狂几日,你很快就会像狗一样来求我的。 江潋回到司礼监,望春吭吭哧哧迎上来,有事要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江潋直觉不对,把眼一瞪:“说吧,你亲爱的干娘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望春先是一愣,而后惊喜道:“干爹同意我们叫干娘了?” 江潋:“……” 同意个屁,看了那么多话本子,反讽都听不出来吗? “你到底说不说?”他不耐烦地问道。 “说。”望春小心翼翼道,“那什么,老肖方才送信儿过来,若宁小姐又去咱们府上了,说是雪儿病了,不吃饭,她带过去给老侯瞧瞧,因为她手里有干爹写的放行条,门卫没敢拦,就放她进去了。” 望春说完,偷眼打量江潋,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江潋先是沉默一刻,而后发出一声冷笑:“我说什么来着,若是送了狗给她,她就会拿狗生病做借口上门纠缠,果然被我说中了。” “干爹真是料事如神!”望春冲他竖起大拇指。 江潋没功夫理会他的马屁,负手向宫门走去。 如果不是怕那丫头三番两次去后院会发现犬舍的秘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去的 他真的真的一眼都不想见到那个骗子! 那个可恶的骗子! 他早就该想到的,那丫头全部的心思都在坑蒙拐骗上,怎么可能打出那么精美的络子? 亏他还因为那两个络子差点跟沈决翻脸,为了不让沈决得到她亲手打的络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强行把沈决带走,还被沈决诬赖成强抢良家美男的恶霸。 现在想想,那时的他真是蠢不可及,甚至为了要不要换上她给的络子而纠结了好几天。 最可气的一点,倘若这谎言不是刚好被打络子的嬷嬷当面揭穿,或许他还能好受一点,那天乍一听到嬷嬷的话,他真的整个人都要炸了。 是的,他承认,自从认识那丫头之后,自己已经不止一次陷入尴尬之地,但过去的所有尴尬加在一起,都比不上这次。 这次实在太丢人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也不会原谅她! 倘若她想打着雪儿生病的幌子骗他回去和他道歉,那就更不能原谅了。 把他骗回去跟他解释为什么要骗他,这种事也只有那个骗子才干得出来。 太可恶了! 他发誓,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上当,就算她弯着眼睛叫他一百遍督公大人,也绝对不会! 正文 第223章 岂不枉费了长宁的一片心 出了宫门,江潋的轿子停在那里,望春指挥着轿夫们压轿,自个打起帘子请江潋上轿。 江潋刚要探身进去,杜关山突然从后面叫住了他。 “江潋,等一等,我有几句话同你讲。” 江潋回头,看着他大步走过来。 望春心想,国公爷从前也不见得尊重干爹,但是出于面子总要叫一声江督公,现在干爹升为掌印了,他反倒连客套都省了,直接提名点姓地叫起来。 也是,人家现在可是干爹的老丈人,别的不说,辈分在那搁着呢! 杜关山大步走到江潋跟前,看着轿夫和随从,又看看宫门口的侍卫,对江潋道:“我们借一步说话。” 江潋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往旁边走了十几步。 杜关山确定这边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交谈,才停下来,望着江潋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看不惯宋悯,但那人是个小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不要把他逼得太狠了。” 江潋愣住,完全没想到他要说的竟然是这个。 国公爷从前可是对他意见大得很,这会子怎么突然和他说起了交心话? 不会真的拿他当女婿看待了吧? 还是那五万六千两银子起了作用? 抑或者是在旁敲侧击地试探他? 他胡乱想了一回,唇角扯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国公怕不是弄错了,明明是宋悯在逼我,处心积虑想害我,怎么说是我在逼他呢,我这人最不计较的,只要别人不冒犯我,造反都跟我没关系。” “你这孩子当真猖狂,造反岂是能随便说出口的?”杜关山沉下脸训斥他,“还有,我正要和你说,你不要仗着皇上现在宠信你,就一味地肆无忌惮,自古以来,多少权臣都是因为恃宠而骄,才从那最高处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你想活得久一点,就好生收敛些吧!” “若不能恣意而活,活得再久也不过是行尸走肉,有什么意思?”江潋淡淡道,“咱家与宋悯之间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国公爷就不要瞎操心了,管好你家小姐,别让她再四处招摇撞骗才是正经。” 说完微微颔首,转身便走。 “哎,你……”杜关山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他,“你这孩子怎么说不听,活得再没意思也比死了强,你这样不管不顾,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岂不枉费了长宁的一片心?” 江潋已经迈出一步,另一只脚也已经抬起,闻言身子一僵,保持着那个姿势,几息之后才慢慢收回那只脚,重新转身面向杜关山。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一字一顿地问道。 杜关山也愣了下,继而道:“这很奇怪吗,我和长宁师徒情深,无话不谈,她做什么事都不会瞒着我。” 江潋的手因为用力攥紧,骨节都变得发白。 这些年,除了效古先生,没有任何人主动向他提起过公主,他也从不敢向任何人提及,哪怕是在梦里梦到她,都不敢大声叫她的名字。 此时此刻,听到这个名字从杜关山口中说出,他甚至有种想掉眼泪的冲动。 他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心里却盼着杜关山能多说几句。 随便说什么都行,只要和公主有关。 杜关山却没再接着往下说,只是劝他道:“你要好好活着,才不枉长宁救你一回。” 江潋的喉咙发紧,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忍耐,才没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过了许久,他才轻声问:“为什么你从来没和我说过?” “说它干嘛?”杜关山咧嘴苦笑,“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你混到今天也不容易,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选择,我们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还是没有瓜葛的好。”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说了?”江潋问。 “因为我想知道你要干什么。”杜关山道,“你大肆残杀明昭旧臣,看似与皇上一心,可是你又引诱皇上沉迷长生之术,还让他取亲生儿子的血炼丹,你在科举舞弊案中保护那些考生,却又放过始作俑者,像这样矛盾的例子还有很多,所以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正是邪?” 江潋看着他,心里波涛翻涌,有那么一瞬间,真想把自己的谋划向他和盘托出。 可是他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定定地看了杜关山几眼后,转身大步而去。 他走得又快又急,面色阴沉如水,直到坐进轿子,被抬着出了皇城,才松开攥到失去知觉的拳头,弯起僵直的腰身。 身体一放松,眼泪就失去了控制,从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倏然滑落。 十一年了,他为了那个承诺,独自一人在复仇的道路上艰难跋涉,身边除了效古先生,没有任何人与他同路。 他从替李承启挡刀开始,步步为营地走到今天,个中辛酸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以为这世上除了效古先生没有人知道他和公主相识,可他做梦都想不到,杜关山竟也是知情者。 他知道他和公主认识,却忍了十年都不告诉他,就那样冷眼看着他屠杀旧臣,坏事做尽,也不加以制止。 他上有老下有小,有整个家族需要保护,因此不能随意起兵造反,能和李承启周旋这么多年已经实属不易,这些他都能理解,可他心里若真的还念着与公主的师徒之情,为什么不早一点来和他说明? 他说他不好好活着就对不起长宁公主,那他呢,他只顾好好活着,别的什么都不管,就对得起长宁公主了? 这就是他所谓的师徒情深吗?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为了家人苟且偷生,现在又来对他多方试探是何用意? 这样的他,不也是矛盾的吗? 难道他也像他一样,在背地里谋划着什么? 所以,他女儿一趟又一趟地往督公府跑,也是在帮他探路吗? 难怪那丫头知道他和长宁公主的事,还敢以长宁公主的名义阻止他杀人,原来是听她爹说的。 呵! 江潋冷笑一声,笑里带着几分自嘲。 自己是有多蠢,才会让人当傻子一样玩弄在股掌之间。 他咬了咬牙,收起因突然听到长宁公主的名字而失控的情绪,扬声吩咐轿夫加快速度。 他要赶紧回府,把那个骗子撵出去,晚了后院的秘密可能就保不住了。 但愿老侯能警醒些,不要让她随便进入犬舍。 可是,她那么狡猾,老侯能防得住她吗? 正文 第224章 江潋,我是长宁公主 事实上,老侯压根就没防,得知雪儿生了病,他第一时间就把所有的狗全都关进了铁栅栏,让杜若宁抱着雪儿进了院子。 雪儿一回来,满院子的狗都哑了声,谁也不敢再叫。 杜若宁四下打量了一圈,发现这院子特别简单,除了养狗的地方,只简单盖了几间房子,大概是供老侯做饭睡觉放杂物用的。 此时日近中午,老侯好像是在做饭,但不是做他一个人的饭,看那案板上堆放的肉菜分量,感觉几十个人吃都吃不完。 杜若宁很好奇,就比划着手势问老侯,老侯先是一愣,而后指了指那些关在栅栏里的狗。 “原来是给狗做的。“”杜若宁笑道,“我以为督公大人只给它们吃人肉呢!” 老侯咧嘴笑笑,比划道:有人肉的时候吃人肉,没人肉的时候只能吃别的肉。 接着又比划:最近京城很太平,死的人有点少,委屈它们了。 杜若宁:“……” 为了狗狗不受委屈,每天都盼着多死点人,这观点也是没谁了。 老侯见她没再说话,便低下头将雪儿的牙掰开查看,看它是不是口舌生疮才不愿意吃饭。 杜若宁趁他注意力在雪儿身上,便在院子里四处转悠起来。 院子里的东西一目了然,没什么好看的,她转着转着便转到了堆放杂物的房间。 通常来说,越杂乱的地方,越容易有隐藏的机关暗道,那天李承启能凭空消失,说明督公府有暗道。 既然有暗道,一定是四通八达的,不可能只挖一条,所以,她直觉这个犬舍里肯定也会有一个出入口。 她走进杂物间,将自己认为可疑的地方都摸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异常,为了避免引起老侯的怀疑,她不能停留太久,正要离开,突然被一只扔在角落的判官笔吸引了注意。 她迟疑了一下,走过去将判官笔捡起来,拿在手里细看。 这是一只打造精良的判官笔,全长只有二尺多,虽然上面已经锈迹斑斑,仍然可以看出其上雕刻的纹路,中间还隐约可见一个“卫”字。 杜若宁愣住,将笔握在手中旋转了几下,猛地向虚空刺出,与此同时,拇指用力按压那个“卫”字,笔身便叮的一声轻响,弹出一道锋芒,深深没入了对面的墙体之中。 杜若宁盯着墙上被刺出的小洞,片刻之后,慢慢红了眼圈。 这只笔,是她送给一个故人防身用的暗器,如今却出现在督公府的犬舍,可见这个故人也是死在江潋手里的。 她忍着悲痛,将判官笔收入袖袋,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如果她再接着找找,或许还能找出更多旧人的遗物,但是时间不允许,为免老侯怀疑,她只能先离开。 老侯掰着雪儿的嘴,视线却看向杂物间,直到雪儿被掰得不耐烦,他才收回视线,继续帮雪儿检查。 杜若宁走回来,问他有没有查出雪儿是什么病,老侯说什么病都没有,就是吃得太好太饱,积了食。 杜若宁很无语,问他怎么办,他说饿几顿就好了。 两人一个比划一个说,又交流了几句,熟络之后,杜若宁问老侯什么时候进的督公府,以前是干什么的。 老侯摆手啊啊两声,表示看不懂。 杜若宁没有和聋哑人交流的经验,问了几个问题都得不到确切的回答,不禁有点泄气。 她将雪儿抱起来挡住脸,小声道:“雪儿,你躲到屋里去,咱们来藏猫猫好不好。” 雪儿眼睛一亮,立刻从她怀里跳下来,飞快地跑进了老侯睡觉的房间。 杜若宁很满意,她这几天为了教雪儿藏猫猫,腰都累伤了,幸好雪儿是个聪明的狗狗,没有让她的辛苦白费。 “雪儿,雪儿,你要去哪儿……”她叫喊着追了上去。 等到老侯反应过来,一人一狗已经全都跑进了他的睡房。 老侯吃了一惊,忙随后追过去。 杜若宁进了屋,四处找雪儿,发现雪儿钻到了老侯的床底下,正四脚朝上用力蹬床板。 “雪儿,你在做什么?”杜若宁问道。 雪儿似乎不想这么快被她找到,更加用力地蹬床板。 老侯随后跑进来,被雪儿的举动吓得脸色大变。 他操起门边的一根木棍,走过去啊啊叫着要把雪儿赶出来。 没等棍子伸到床下,就听轰隆一声,床下的地面裂开一个大洞,雪儿蜷着身子滚了进去,还十分得意地汪汪叫了两声,似乎在说,这回你找不到我了吧! “雪儿!”杜若宁几乎来不及思索,弯腰钻进床底,爬进了那个洞里。 老侯有片刻的失神,紧接着就听到里面扑通一声,应该是杜若宁砸在地上的声音。 老侯顿时急出一身的冷汗,正要跟着进去,江潋从门外大步跨了进来。 “怎么回事,人呢?”江潋劈头就问。 老侯吓得一激灵,忙指着床下的洞给江潋看。 江潋的脸色瞬间冷到结冰,二话不说,便将床拖开,自己纵身跳进了那个洞里。 “哎……”后面跟进来的望春没来得及叫住他,想跟着下去,想了想又作罢,让老侯把梯子拿来,顺着洞口放下去,方便江潋上来的时候用。 梯子放好,和老侯两人忐忑不安地在上面等,忍不住责怪他:“老侯啊老侯,叫我怎么说你好,你可真是一点警惕性都没有,这下麻烦大了。” 老侯抹着额头的汗一脸惭愧,啊啊啊一通比划。 望春也听不明白,烦躁地挥挥手:“行了行了,等干爹上来再说吧!” 犬舍的秘密多少年了都没有人发觉,只有他和干爹老侯三人知晓,若宁小姐真是神呀,总共才来了两回,就给捅破了。 这么大的秘密,干爹能封住她的嘴吗,不会因此而杀人灭口吧? 天呐! 这可不行! 好不容易有个干娘,可不能就这么又没了。 想办法,想办法,想想办法…… 望春急的团团转,下面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杜若宁早有准备,一掉下去就点亮了火折子,随后便整个僵在那里。 火折子照亮的地方,是一座神龛,上面放着一尊半人高的玉石雕像,雕像前面有香炉,香炉里落满了香灰,可见是有人经常来上香的。 那雕像没名没姓,也没有牌位,她却一眼就能认出,那眉眼,那神情,正是她前世的模样。 她怔怔地看着雕像,内心翻江倒海一般的震撼。 她颤颤地伸出手,想去摸一摸自己的脸,身后伸来一只手,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甩倒在地。 火折子落地熄灭,江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冷得刺骨:“别碰她,否则我就杀了你!” “江潋!”杜若宁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站起来向他发出声音的地方奔去,“江潋,是我,我是长宁公主!” 然而,她刚冲到江潋面前,就被江潋一把掐住了脖子:“骗子,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正文 第225章 你有没有听过狼来了的故事 杜若宁突然被掐住脖子,根本来不及反应,窒息感便随之而来,将她剩余的话阻隔在嗓子眼。 江潋实在气狠了,手指越收越紧,恨不得把她掐死。 杜若宁用力扒拉他的手,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盛怒之下的男人力气大得惊人,岂容她轻易挣脱,情急之下,杜若宁抽出藏在袖中的判官笔,向他手臂上扎过去。 江潋吃痛,下意识松开手,杜若宁趁机后退,背靠着自己的雕像大口喘息。 雪儿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在两人中间狂吠不止,也不知道是在劝架还是在起哄。 “江潋,你是不是疯了?”杜若宁喘息着说道,“我都告诉你我是长宁……” “闭嘴!”江潋厉声打断她的话,“你这个骗子,不配提公主的名字,再敢提一次,我就掐断你的脖子。” 杜若宁:“……” 她自己的名字,她怎么就不配提了? “好,我不提,但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再信,从此时此刻起,你如果不想死,就给我闭嘴,敢发出半点声响,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杜关宁被他阴冷到极致的语气震住,一时不敢再开口激怒他。 连雪儿都感受到他的怒火,汪汪的叫声变成低低的呜咽。 可杜若宁还是不甘心,安静片刻后,鼓起勇气又道:“关于我的那个秘密……” “闭嘴!”江潋忍无可忍,冲过来又一次掐住了她的脖子,咬牙切齿道,“我没兴趣,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没兴趣,这是最后一次,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 杜若宁又是一阵窒息,在他手里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江潋却不再信她,直接出手封了她的哑穴,将她打横夹在腋下,顺着望春放下来的梯子爬了上去。 雪儿在下面急得又蹦又叫,江潋爬上去之后,老侯下去将它抱了出来。 望春看到江潋夹着杜若宁爬上来,下意识要去接,江潋一记眼刀扫过去,吓得他忙向后退开。 江潋上来后,也没有放下杜若宁,就那样像夹小鸡子似的夹着她大步而去。 一路疾行到了大门外,直接把人扔进车里,转身回府,命张看和贵仁将大门关起上锁。 两人又一次目睹若宁小姐被督主扔出来,眼睛都瞪得溜圆。 督主一共扔过若宁小姐三次,头一次是拎着胳膊拎出来,第二次打横抱出来,这一次是夹在腋下夹出来,真是一次比一次高级。 若宁小姐这回也不知道又怎么招惹督主了,再这样下去,督主都快气成河豚了。 正想着,江潋突然一把抽出张看腰间的佩刀,挥刀向他劈过去。 刀光闪过,张看的头发有几缕飘飘落在地上。 张看吓得面无人色,忙跪地求饶。 贵仁也跟着跪下。 江潋拿刀指向两人:“再敢放那个女人进来,下次掉的就是你们的脑袋!” “是,督主。”两人的声音瑟瑟发抖。 江潋咣当一声将刀扔在地上,拂袖而去。 回来的路上,他在心里预判了很多种杜若宁可能会说的话,他已经下定决心,不管她说什么,都不理她,也不信她,直接将她扔出去了事。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她居然猖狂到拿长宁公主来撒谎。 她居然敢说自己是长宁公主! 她哪一点像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去边关带兵打仗,她除了招摇撞骗还会什么? 还会气人! 真是太气人了! 气得他心口疼! 江潋捂着心口,感觉到里面一阵一阵的疼,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都快和宋悯那个病秧子一样了。 亏得杜关山还说让他为了公主好好活着,结果呢,他都快被他女儿气死了。 哎,不对,杜关山十年来都没有和他说过一句好话,今儿个怎么突然就和他交起了心? 怕不是在替他女儿打掩护,故意拖延时间不让他回来。 这个老狐狸! 江潋更加气得要死。 这父女二人,一个为了拖延时间搬出长宁公主来吸引他,一个为了脱身干脆说自己就是长宁公主。 这样的父女,真是找遍全天下都找不到第二对。 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胸口,回到房里后,立刻吩咐望春召集全府集合,当着所有人的面郑重强调,从今天开始,督公府不许杜若宁进门,不止杜若宁,所有姓杜的都不许从督公府门前路过。 张看和贵仁很是作难,不许若宁小姐进门还能办到,不许姓杜的从门前路过,这个可怎么办,难道见一个人走过来就要问问人家姓什么吗? 要不然就是在路口张贴一个告示——此路严禁姓杜的通行。 唉,不管怎么着,可见若宁小姐这回真是把督主得罪透了。 以后他们可得把门守好,为了督主的健康,也不能再放若宁小姐进门。 杜若宁回到国公府,得知杜关山已经回来,第一时间去书房见他。 一进门,杜关山便乐呵呵地问她:“怎么样,阿爹给你拖延的时间够不够?” 杜若宁摇摇头,一脸沮丧地在他对面坐下:“够,刚好够他回去逮到我。” “啊?”杜关山的笑僵在脸上,“你被他逮到啦,怎么样,他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杜若宁又摇摇头,“就是掐了我的脖子,封了我的穴道,还扬言要杀了我。” 杜关山:“……” 这丫头,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情正话反说。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把他给逼急了?” 杜若宁张张嘴,却又没说,露出一抹苦笑,过了一会儿,突然隔着书案抓住他的手,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杜关山吓一跳,忙倾身过去问她:“怎么了,怎么了,那小子真伤到你了吗,别哭别哭,阿爹去把他打一顿给你出气。” 杜若宁哭得更厉害了,抱着他的手不放:“阿爹不要去,他没有伤到我,是我伤到他了。” 杜关山愣了下,惊讶道:“他功夫那么厉害,你还能伤到他?” “不是功夫,是我伤了他的心。”杜若宁泣不成声,“阿爹,他没有忘记我,他在密道为我塑雕像,每日给我上香,他这些年一直都惦念着我……” “……”杜关山一时哑了声,半晌才幽幽道,“这孩子,还挺有良心的,看来是我们错怪了他。” “也没有。”杜若宁又哭着说,“他虽然记得我,可他还是杀了那些旧臣。” 杜关山又是一愣,继而苦笑:“好孩子,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这一波三折的,你爹我实在承受不住了。” 杜若宁这时也哭得差不多了,情绪发泄之后,她渐渐恢复了冷静,从袖中取出那支判官笔,递给杜关山:“阿爹你看,这是我在犬舍的杂物间找到的。” 杜关山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了几眼,神情变得悲伤。 “这是平安侯的判官笔,是你特意送给他防身用的,宫变后,他不愿为李承启效力,便辞去一切职务,归隐山林去了,头两年,他还有书信寄给我,再后来就没了消息,我也曾派人去他隐居的地方找他,但是没找到,现在,这物件既然出现在督公府,就说明……” 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以手掩面。 “说明他最终还是被江潋杀了。”杜若宁帮他补充道,神情复杂而痛苦。 江潋没忘记她,这是好事,也让她感动,可是江潋又确确实实地帮李承启残杀了旧臣。 她心里实在纠结,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对待江潋。 杜关山也同样纠结,看着女儿哭红的眼,除了叹息竟不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这便是造化弄人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没有人是对的,也没有人是错的,错的只有天意。 江潋哪怕真的杀了旧臣,宁儿也没有立场责怪他,毕竟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想要在朝堂有立足之地,除了依附皇帝,为皇帝卖命,还能做些什么? 当然,他若念着公主的恩情,也可以不入朝堂,就在外面继续他的流浪生涯。 可但凡是个正常人,谁愿意一辈子过那种居无定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 唉! 他长叹一声,缓缓道:“他能走到今天也不容易,你若觉得他还有救,不如干脆向他说明你的身份,看他愿不愿意站在你这边,协助你完成复仇大计,你若拿不准,就先不要告诉他,反正没有他咱们一样能成事。” 杜若宁听他这么说,不禁又开始苦笑:“我已经说了,可他不信。” “不信,怎么会?”杜关山疑惑道,“他既然给你塑像,日日焚香,为何又不信你?” “因为……”杜若宁仰天发出一声叹息,“阿爹你有没有听过狼来了的故事?” “啊?听过。”杜关山有点茫然地点点头,“怎么了?” “我就是那个放羊的孩子。”杜若宁苦笑道。 杜关山:“……” 所以江潋就是那帮村民,被骗多了之后,即便狼真的来了,也不信了。 “这可如何是好?”他发愁地挠挠头皮,“最近要接待西戎使臣,我这边不得空闲,估摸着他也没有空闲,要不然你们就先各自冷静一下,等忙过这一阵子,咱们再想办法和他好好谈谈,你觉得怎么样?” 杜若宁落寞点头:“只能这样了,他眼下正在气头上,说什么也不听的。” 父女二人又是一番嗟叹,便决定暂时将此事放下,过些天再提。 三日后,以西戎王子为首的议和使团终于抵达京城。 这天清晨,宋悯率领礼部兵部和鸿胪寺的官员去北城门外相迎,民众们也都跟着去看热闹。 原本嘉和帝想让杜关山也去的,但杜关山不干,声称那些都是他的手下败将,没必要如此抬举他们。 他们是来议和的,又不是来走亲戚的,太过热情会让他们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所以,像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他坚决不干。 他这边说得振振有词,连嘉和帝都没法反驳,只好由他爱去不去。 杜若宁倒是很想去北城门外看看热闹,奈何云氏不让她去,她只好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进入五月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太阳才刚升起没多久,穿着薄薄的春衫,很快就能晒出一身汗意。 藿香过来提醒她:“小姐还是回房里坐着吧,如今已是初夏,日头毒,仔细晒黑了。” “黑点怕什么,你家小姐我就算黑成炭,那也是国色天香,沉鱼落雁。”杜若宁懒懒地靠在椅子上不愿起身。 院子里几个忙碌的小丫头都笑起来,纷纷应道:“是啊是啊,小姐是天下第一美,西施见了都要捧着心自叹不如。” “外面都说西戎来的美人怎么怎么美,我看她们还比不上小姐的一根头发丝。”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杜若宁逗得哈哈笑,压抑了几天的心情稍有舒缓。 正说得热闹,二门处的婆子过来通禀,说贺侍卫有事求见。 外男无要事不得进后院,贺之舟这个时候来见她,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杜若宁立刻收起嬉闹的心思,让婆子放他进来,自己起身回了房间。 没多久,贺之舟匆匆赶来,脸色凝重。 杜若宁屏退了众人,让藿香在门外把守,不准任何人靠近。 门关上,贺之舟见了礼,而后小声道:“小姐,南边传来消息,说见到了一个跟画像上极其相似的孩子,他们拿不准是否小姐要找的人,来信请小姐示下。” 杜若宁的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愣在当场。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脑子一片空白,只有心在扑通扑通直跳。 她怔怔地看着贺之舟,既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又无比强烈地渴望这就是真的。 “人呢,那孩子人呢,他现在在哪儿?”她一连声地问道。 “说是在信阳府,咱们的人怕他走了,一直偷偷跟着他。”贺之舟回道。 “信阳府,信阳府。”杜若宁喃喃重复了两遍,又问,“他在那里做什么?” 贺之舟迟疑了一下:“没,没做什么,就是个小叫花子,整日沿街乞讨。” 杜若宁的心一阵刺痛,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的弟弟,她唯一还有可能存活于世的亲人,居然在沿街乞讨…… 她猛地站起身,低声而坚决地说道:“你去准备一下,我们立刻出发去信阳府。” 贺之舟大惊:“小姐,信阳府山远路遥,可不是说去就能去的,您要三思啊!” “我说去就能去,不用三思,你快快去准备。”杜若宁不容置疑道。 “夫人那边怎么办,她恐怕不会让您出去。”贺之舟道。 “你只管备马,召集人手,在门外等着我,其他的不用操心。”杜若宁催促道。 贺之舟见她心意已决,不再多说,拱手告退。 杜若宁唤了藿香进来细细叮嘱了一番,而后便出门去找云氏。 云氏正在账房算账,杜若宁走进去,屏退了众人,开门见山地和她说:“阿娘,我现在有要紧事必须出门一趟,此事事关重大,一刻都不能耽搁,晚一步,便有可能是我终生的遗憾,我没有胡闹,也没有撒谎,阿娘你信与不信,都不能阻拦我,所以,阿娘,我这就告辞了,请恕女儿不孝!” 说完跪在地上给云氏磕了一个头,不等云氏反应过来,便起身决然而去。 云氏完全被她震惊,呆呆地看她身着黑色骑装,大红披风,携一身杀伐之气如风般远去,一瞬间感觉那不是她的女儿,而是要率领百万精兵上战场的女将军。 “这孩子……是谁呀……”她扶着桌子喃喃道。 过了许久,才终于回过神,快步追了出去。 然而已经晚了,等她追到大门外,只看到杜若宁带领十几个侍卫策马绝尘而去的背影。 那片红色披风在风中翻飞,如同出征的旗帜。 云氏震惊于这孩子居然能在不征得她父亲同意的情况下调动这么多人马,站在门口恍惚一刻,才大声吩咐道:“快,快去通知国公爷。” 杜若宁一路打马飞奔,因着今日百姓都去城外看热闹,城中条条道路都畅通无阻,往常车水马龙的朱雀大街也比平时安静许多。 骏马飞驰而过,杜若宁脑海里浮现第一次在这条街上遇见江潋的情景。 那时的江潋,白玉指尖轻挑起翠绿锦缎绣粉红芍药的轿帘,露出半边惊为天人的俊颜…… 杜若宁猛地勒住缰绳,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 “小姐,怎么了?”贺之舟在旁边问道。 杜若宁略一犹豫,策马向督公府方向奔去。 “我要去督公府道个别。”她大声说道。 此一去山高路远,不知几时能归,走之前,她必须要和江潋解释清楚,不让他再受此煎熬。 正文 第226章 你快去把公主追回来 一路飞奔到了督公府,杜若宁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十几名卫随后而至,齐齐在她身后停下。 这阵仗有点大,门前的张看和贵仁吓了一跳,立刻握紧了腰刀。 若宁小姐这是做什么,不让她进府,她就要带兵攻进来吗? “快快快,我在这先顶着,你快去叫人。”张看握着刀对贵仁说道。 贵仁点点头,转身要走,杜若宁已经到了门前。 “别叫人了,我不是来打架的。”她笑着说道,“我有急事要出远门,特地来和督公大人道个别。” “道别?”张看将信将疑地打量她,见她一身打扮确实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便稍稍放松下来,“若宁小姐来得不巧,督主不在府中。” “怎么会?”杜若宁不信,父亲昨天和她说过,江潋不肯参与接待西戎人的事宜,而朝中最近除了接待使臣也没有什么大事,他便没去上朝,待在家里躲清静。 “是真的若宁小姐,督主前两天确实在家,但今天不在。”张看认真道,心说若宁小姐知道得这么清楚,看来是随时随地都在关注督主的动向了,挺好的两个人,闹成这样真是可惜。 “在不在的,你让我进去看看我才能死心。”杜若宁不肯就此作罢,强行要往里面闯。 张看忙将她拦住,苦着脸道:“若宁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们了,督主有令,谁敢放你进来,就砍了谁的脑袋。” “所以他还是在家的,是吧?”杜若宁道,“要不然你去替我通传一声,找望春望夏也行。” “不行,谁都不行。”张看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若宁小姐你快走吧,督主说了,任何人都不准提你的名字,督公府门前都不许姓杜的路过。” 杜若宁:“……” 这家伙也太狠了吧,一个姓杜的招惹了他,所有姓杜的都不能从他家门前过,他是山匪路霸吗他? 他要不要拿个刀往路中间一站,见有人来就大喊一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不过话说回来,江潋这回是真的气狠了,要不然也不会做得这么绝。 怪谁呢? 还不是怪她自己。 都怪她平时骗他太多,这会儿正可谓是自食其果。 时间紧急,她不能和两个门卫无休止地纠缠,为了临走之前能把话和江潋说清楚,她只得牙一咬心一横,抽出腰间长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进去,你们再敢拦我,就等着看我血溅当场吧!” 她刚拔出剑的时候,张看和贵仁都吓一跳,以为她要伤人,没想到她却是要自刎。 “若宁小姐,您别这样,小心伤着。”两人连忙劝说,急出一脑门汗,看到贺之舟站在旁边一声不吭,便大声叫他,“贺侍卫,你倒是来劝劝你家小姐呀!” 贺之舟道:“二位有所不知,我家小姐要做什么事,就必须做到,天王老子都拦不住她,你们若不想让督公大人背上人命官司,就放她进去看一眼吧!” 两人左右为难,眼看着那剑刃已经把若宁小姐的脖子压出了血珠,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将人放了进去。 算了,死就死吧! 反正督主每次都是说说,也没见真把谁杀了。 何况他今天确实不在家,若宁小姐见不到人,只要能赶在督主回来之前走掉,应该也没什么事。 昨天望春还偷偷告诉他们,如果若宁小姐来了,实在拦不住的时候就放她进去,她总会有办法把督主哄好的。 唉! 连望春都知道,督主这回是真的栽在若宁小姐手里了。 杜若宁进了府,收起剑,向江潋的住处飞奔而去。 到了地方才发现,两个门卫确实没说谎,江潋真的不在。 不在房里,会不会在别处,厨房,茅厕,花园,她急吼吼地四处寻找,到处都找遍了,还是没看到江潋。 府里的下人们一看若宁小姐又来了,全都吓得远远躲开她,以免回头督主追究责任的时候连累到他们。 反正人是门卫放进来的,他们只要说没看见就行了。 就连肖公公都不敢上前,只敢在暗中观察,祈祷这位小姐见不到督主能快点离开。 杜若宁把偌大的督公府都找遍了,连犬舍都没放过,还是没能找到江潋,不禁有些泄气。 老侯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却也没拦着她,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下唏嘘。 雪儿的积食已经好了,见到她来,绕着她的脚摇尾巴,哼哼唧唧要她抱。 因着雪儿与她亲近,其他大狗都远远看着,不敢去攻击她。 杜若宁叹了口气,弯腰抱起雪儿,让它窝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抚摸它的背毛。 “雪儿,我要出远门了。”她情绪低落地说道,“江潋他不相信我是长宁公主,对我避而不见,你说我该怎么办?” 雪儿瞪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看她,却一句也听不懂。 杜若宁又道:“可是我不能在家等他了,我找到了我的二皇弟,他还没死,我要去信阳府找他,你知道信阳府有多远吗?” 雪儿还是不懂,哼哼唧唧蹭她的手。 杜若宁又叹了口气:“其实我现在挺矛盾的,他虽然还记得我,日日为我上香,可他却杀了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平安侯,我昨日在杂物房里找到了一只判官笔,那是我送给平安侯防身用的,雪儿,你告诉我,江潋他是不是还杀了好多人?” 雪儿呜呜两声,伸出舌头舔她的手。 杜若宁搂着它亲了亲:“雪儿乖,我得先走了,你在家等着我,帮我看好江潋,等我回来,再和他好好说。” 她弯腰将雪儿放在地上,看了看旁边表情木木的老侯,对他摆摆手,示意自己走了。 老侯也不知道看没看见,什么反应都没有。 杜若宁也没指望他送,转身向门外走去。 雪儿汪汪叫着去追,老侯才终于回过神,把它拦住,关上了院门。 院门隔绝了双方的视线,老侯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门外拜了三拜,再抬头,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他跪在那里无声地哭了一会儿,而后擦掉眼泪,解下身上脏兮兮的围裙,把满院子的狗安置好,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他奇迹般地挺直了脊背,走得步履生风,直到走出月亮门,才又放慢了速度,变得步履蹒跚。 前院的人陡然看到他,全都惊讶不已,除了每天去后院送肉蔬的下人,几乎没人认识他。 “这老头是哪来的,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嗐,就是后院喂狗的老侯,他常年都在后面不出门的。” “那今天怎么突然出来了?” “谁知道呢!” 大家议讨纷纷,看着他向肖公公房里走去。 肖公公刚把杜若宁送走,看着她打马远去,才提心吊胆地回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压惊,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和大家商量一下,别把若宁小姐来过的事告诉督主。 可是不告诉的话,万一督主知道了,那罪过可就大了。 正想着,老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在他背上拍了一下。 肖公公一回头,吓得嗷一嗓子把水杯扔了。 水杯落地摔成几瓣,他颤声问道:“老侯,你,你,你怎么出来了,你要,要干什么?” 老侯捡起地上的碎瓷片,直接在地上划出几个字:去找督主,让他回来。 肖公公没想到他居然会写字,愣了下才问:“为什么要让督主回来,你找督主什么事?” 老侯在怀里掏啊掏,掏出一块小石头,拉过肖公公的手放在他手心,推着他的肩往门外去。 肖公公因为他的碰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想躲开,却发现不管他怎么躲,老侯的手都像粘在他肩上一样,根本躲不开。 肖公公震惊之余,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再推辞,对老侯说:“你松开吧,我明白了,我这就去。” 这人虽然又聋又哑,却又识字又会武功,督主将他放在后院喂狗,或许并不是只喂狗。 这样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显露自己的本事的,既然他来找他,就说明真的有十万火急的事。 肖公公没坐车,直接骑马去了东厂。 督主这两天不进宫,要么在家里,要么就去东厂。 可是等他到了地方,东厂的人却说江潋被宫里来的人叫走了,说皇上找他有事。 肖公公没办法,只好又骑马往皇城去。 恰好这时,宋悯他们迎回了西戎使臣,正引着去宫里觐见嘉和帝。 为保证使臣的安全,皇城都戒严了,不准闲杂人等进入。 肖公公被维持秩序的侍卫拦住不准通行,报了自己督公府管家的身份也不管用。 正急得脑门冒汗,看到了奉嘉和帝之命出皇城来迎接使臣的安公公。 两人很早就认识,肖公公也知道他是江潋的人,于是便挥着手大声叫他。 安公公听到叫喊,认出是肖公公,便命人把他带过来,问他有什么事。 肖公公便把老侯给他的石头交给了安公公,让他帮忙给督主送去。 安公公收下石头,却不能立刻就去,等使臣到了之后,才和他们一起回了宫里。 使臣觐见皇帝又是一番忙忙碌碌,直到行完了礼,被皇帝赐了座坐下来说话,安公公才有机会给江潋使眼色,约他到殿外将石头给了他。 江潋看到石头,脸色大变,问他从哪里得来的。 安公公说是肖公公送来的,让他回府一趟。 江潋一刻都没有停留,让安公公告诉皇上,自己有要事出宫一趟,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安公公回殿里去向皇上传话,稍后,宋悯从拐角处转了出来。 宋悯方才看到安公公给江潋使眼色,料想两人肯定有什么猫腻,才悄悄跟出来的。 望着江潋渐渐远去的背影,他凝眉沉思片刻,也向宫外走去。 出去后,江潋的轿子已经抬走了,他走到自己的轿子旁,对等候在那里的侍卫吩咐道:“长河,你去跟着江潋,看他要做什么,有情况随时来报。” “是。”年轻的侍卫领命而去,宋悯又转身回了宫里。 江潋回到督公府,一下轿子便疾步向后院走去。 张看和贵仁提着一颗心,生怕他已经听到了消息,是回来兴师问罪的。 没想到他却一个字都没问,直接走了。 两人死里逃生,各自拿袖子擦汗。 江潋到了后院,敲开犬舍的门,老侯等他进来后,把门一关,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 “江潋,她真的是公主,她真的是长宁公主!” 江潋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老侯不聋也不哑,他一直都知道的,可是老侯为了装聋哑,已经将近十年都没开口说过话,今天突然一开口,实在太惊悚了。 “你是不是疯了。”他下意识往门外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着,外面也没有任何动静。 即便这样他也还是不放心,拉着老侯去了屋里。 等到进了屋,他才突然意识到老侯开口说话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说出的那句话。 “你方才说什么?”他问道,心头突然狂跳了几下。 老侯的眼圈已经红了:“我说,若宁小姐是长宁公主。” “这不可能!”江潋顿时沉下脸,“老侯你怎么回事,那丫头就是个骗子,难道连你也受了她的蛊惑吗?” “我没有,我亲耳听到她说的。”老侯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她刚刚来找你道别,她告诉雪儿,她就是长宁公主,她找到二皇子了,二皇子还没死,她要去信阳府找他……” 他着急地向江潋讲述,讲得语无伦次,却又老泪纵横。 江潋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木呆呆地看着他,喃喃道:“老侯你在胡说什么,你是不是喝醉了?” “我没醉,我也没有胡说。”老侯长年不说话,声音本来就嘶哑难听,加上一哽咽,仿佛生锈的锯子在锯破木头,“江潋,你可以不相信别人,但你不能不信我,她真的是长宁公主,她昨日找到了我的判官笔,她方才亲口对雪儿说的,她说那笔是她送给我的,如果她不是长宁公主,她根本就不会知道。” 老侯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是我对不起公主,她那么用心送我的礼物,我却因为愧疚,将它扔在杂物房里不敢多看一眼,是我辜负了公主的一片心意,公主她很伤心,她说你不肯相信她,她让雪儿好好陪着你,等她回来再和你道歉……” 他哭得不能自已,用力把江潋往外推:“你还愣着干嘛,你快去追她呀,你快去把公主追回来。” 江潋的脑子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地被老侯推出了房间,五月的阳光是那样强烈,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站在阳光下,手脚却冰凉。 老侯已经十年没开口,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他若宁小姐是长宁公主。 老侯说得对,他可以不信别人,却不能不信他。 可是…… 可是…… 这怎么可能呢! 那丫头明明就是个骗子呀! 他在老侯的推动下一步一步向外走,他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一颗一颗砸在脚下的土地上。 后来,他不再需要老侯推他,自己加快了脚步,不理会雪儿在栅栏里拼命的吠叫,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他穿过后院开满鲜花的幽静小道,穿过爬满绿藤的曲折回廊,穿过那道月亮门。 他已经不再流泪,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前院,对望春望夏简短吩咐:“更衣,备马,去信阳府!” 望春只是略一愣神,便立刻应声而去。 望夏跟着他进了屋,伺候他更衣。 更衣的时候,江潋对望夏吩咐:“你等会儿去东厂通知望冬,让他带人去追我,再让望秋进宫去告诉皇上,就说我接到线报,南边有明昭余孽活动,现在带兵前去围剿。” 望夏一一应下,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帮他束好腰带,拿了一件黑色绣金蟒的披风给他系上,叮嘱道:“虽已是初夏,夜里风大,不免寒凉,干爹注意身体。” 江潋微微颔首,看了眼这个最胆小却又最细心的干儿子,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夏夏,干爹要去见一个故人,家里就交给你了。” 望夏惊得瞪大眼睛,一动都不敢动。 江潋很快便收回了手,将披风用力向后一拂,大步向门外走去。 望夏摸摸自己的脑袋,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干爹居然叫他夏夏,还揉他的脑袋。 天老爷,干爹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了一万字,本来想一口气写到两人相认的剧情,颈椎实在受不了了,只好明天接着写,明天我保证一定让他们相认,而且会很精彩 另外声明一点,我写文基本上不会水剧情,每个剧情都有他的作用,你们几分钟看完的两章,我要花上一整天,所以为了剧情,我还是得按照我自己的节奏来,如果给您带来不好的阅读体验,我只能说一声抱歉 正文 第227章 谁都休想阻止他去见公主 出了府,望春已经牵着马在门外等候,江潋上前,一言不发地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两腿用力一夹马腹,膘肥体壮的枣红马仰头发出一声嘶鸣,撒开四蹄飞奔出去。 望春也紧跟上了自己的白马,扬鞭催马追了上去。 望夏随后离府,去东厂找望秋和望冬,把干爹的吩咐分别传达给他们二人。 望秋进宫去向嘉和帝解释江潋的去向,望冬则从厂卫中挑选出三十名高手,带上弓箭火铳,浩浩荡荡往城外而去。 杜关山在接到定国公府送来的消息之后,向嘉和帝告假回了一趟家,从藿香口中得知杜若宁出门的原因之后,又是惊诧又是欣喜,当即命莫南向南边飞鸽传书,命人沿途保护小姐。 没多久,在宫里陪同使臣饮宴的宋悯,也从长河口中得知了杜若宁和江潋的动向。 他一时想不明白这两个人要去做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并非事先约定好的。 所以,江潋极有可能是得知阿宁出城之后,才临时决定去追的,至于为什么要追,他也不得而知。 阿宁虽然平时看起来很任性,却不是个随性而为的人,她突然出城,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件。 杜关山向皇上告假匆匆离宫,想必也是为了此事,从他的表现来看,阿宁走之前也没有和他商量。 到底是什么事,让她急到没时间和杜关山打招呼,就私自带人出城呢? 她的目的地是哪里? 宋悯一瞬间想到了许多问题,奈何却猜不出答案,不由心急如焚,恨不得亲自追上去一探究竟。 可他担负着接待西戎使臣的责任,不能像江潋那样说走就走,再着急也没有用。 想到江潋,他的眼睛突然亮起,江潋轻易不出京城,此次只带着一个随从就走了,可不正是杀他的好时机吗? 对呀,他方才怎么没想到这点,他根本没必要去纠结他们出城所为何事,只要江潋死了,什么事就都不重要了。 江潋一死,朝中再无人与他为敌,皇上也不会再被江潋蛊惑,阿宁……阿宁就算还是不能接受他,也不用再嫁给江潋。 这样想着,他激动地咳了几声,忙不迭地命长河传书给南边各路人马,在所有江潋可能经过的地方设下埋伏,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让江潋有去无回。 “告诉所有人,如果江潋活着回京,他们都得死!”他咬牙切齿地强调,苍白的脸都因为愤恨和激动泛起一层病态的嫣红。 “是!”新的长河是个少言寡语,眼神锐利的青年,除了接受命令,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讲。 宋悯看着他领命而去,独自喃喃道:“长河,我很快就可以给你们报仇了。” …… 向南的官道上,杜若宁和十几名侍卫策马疾驰,马蹄踏踏震动大地,扬起一路烟尘。 从上午直到黄昏,才停下来在驿站吃了顿便饭,换了马之后又接着赶路。 乞讨的人居无定所,她担心自己晚去一步,就会错过与弟弟的相遇。 她已经十一年没看到弟弟,而这十一年于她而言,不仅隔着漫长的岁月,还隔着生死。 宫变的时候钰儿才两岁,说话说不清,走路走不稳,每次看到她,都会摇摇晃晃地跑过来,伸着小短胳膊要她抱。 如今的钰儿,已经是十三岁的小少年,却成了沿街乞讨的叫花子,她只要想一想,就会心酸到落泪,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到他身边,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可是,钰儿会认她吗? 面对一个突然从天而降的姐姐,他会不会被吓到? 所以,她到时候还是要收敛一下情绪,不能太过激动,把钰儿给吓着了。 钰儿,你可一定要等着姐姐,姐姐很快就来接你回家。 她一路上都沉浸在快要见到弟弟的兴奋和焦急中,赶路赶得天昏地暗也不知疲倦,双腿因长时间骑马而肿胀疼痛也浑不在意,从日落西山直到月上中天也不愿停歇。 同样,她也不知道,在她走过的路途,有个思念了她十一年的人,正扬鞭催马向她追来。 二更时分,江潋也经过了杜若宁换马的驿站,他本不打算停歇,望春心疼他,也心疼马,便劝他说,若宁小姐兴许会在这里落脚,就算不住店,换马吃饭肯定要的,不如过去喝口水,喂喂马,顺便打听一下若宁小姐的消息。 江潋这才勉强同意,和他一起去了驿站。 初夏天暖,赶夜路的人不多也不少,两人走进去,一个小个子驿卒懒洋洋地打着哈欠问他们要官牒。 望春掏出东厂的令牌扔在他脸上:“少废话,喂马,备饭,误了爷的正事,小心你的脑袋!” 驿卒接着牌子一看,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是是是,小的明白,小的明白。”他忙不迭地答应,哈着腰接过两人的马,又大声唤了一个狱卒过来,把缰绳递过去,嘱咐道,“好生伺候二位爷的马,用最好的草料,喂得饱饱的,二位爷过会儿还要上路。” 那驿卒接过马,看了两人一眼,牵着马去了后院。 先前这个驿卒领着两人往里走,腰都弯成了虾米。 进了大堂,把两人让到上座,拿自己的袖子在椅子上擦了又擦,才请他们落坐。 大堂里零零散散坐着五六个客人,看到江潋身披黑色绣金蟒的披风走进来,神情便是一凛,再看驿卒对两人卑躬屈膝的态度,纷纷低下头,放下踩在凳子上的脚,默默吃饭喝酒,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 “小的这就去后厨准备饭菜,二位爷可要浅酌几杯解解乏?”驿卒陪着小心问道,脸都快笑僵了。 望春摆手:“公务在身,不便饮酒,上一壶清茶即可。” 驿卒应声点头,去准备饭菜茶水。 片刻后,一个身穿驿站官服的中年男人提着一壶茶走了过来,自称是这里的驿丞,上来倒是没有喊出江潋的身份,恭恭敬敬地倒了一杯茶,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贵客请用茶!” 江潋看看他,明白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默不作声地接过茶,微微颔首。 驿丞又给望春倒了一茶,同样双手捧到他面前。 望春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小声问他:“定国公府的贵人可有来此处换马?” “来过来过,是一位小姐,带了十几个侍卫,傍晚那会儿来的,换完马就走了。”驿丞老实回道,半点都不敢隐瞒。 江潋眉头微挑,面上不动声色。 这时,驿卒端着满满一托盘饭菜过来,一一摆上桌,哈着腰请两人用饭。 驿丞便也放下茶壶,不再打扰,准备和驿卒一起退下。 “慢着!”江潋突然开口叫住了他,慢悠悠道,“咱家出门在外向来谨慎,在哪里吃饭,就要哪里的头头为咱家试菜,这间驿馆你最大,便由你来试菜吧!” 驿丞脸色一变,忙推辞道:“小的不敢,这是为贵客准备的菜,小的不敢僭越。” 望春啪一拍桌子:“少废话,叫你试你就试,推三阻四的,莫不是里面当真下了毒?” “不敢不敢!”驿丞哆嗦了一下,只得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颤颤巍巍地伸向菜盘,“如此,小的就冒犯了……” 话说到这里,目光陡然变得凶狠,手中筷子直向江潋的眼睛刺来。 江潋冷笑,抓起放在桌上的刀挡了一下,下一刻便抽刀出鞘,一道寒光闪过,驿丞的右手连同筷子一起被斩落在地。 变故来得突然,望春的反应却十分迅速,与江潋同一时间抽出腰刀,狠狠劈向那个送菜的驿卒。 驿卒举起托盘格挡,同时从托盘的夹层中抽出短刀,口中大喊:“上!” 在驿丞的惨叫声中,大堂各处呼啦啦涌现出十几个手持利剑的黑衣人,那五六个食客也纷纷从桌下抽出兵器,一起向这边杀过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原本冷清的大堂顿时变得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江潋不想浪费时间,出手便是杀招,每一刀挥出,便有一个人倒下。 望春也同样是一刀一个,刀光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杀到后来,两人身上脸上全都溅满了鲜血,仿佛从修罗场中杀出的恶魔。 随着倒地的人越来越多,两人且战且向门外退去,在门外空旷处将追出来的最后几人斩杀,迅速去后院找到自己的马,跃马冲出驿站,继续向南疾驰而去。 “发信号让望冬善后。”江潋沉声吩咐道。 望春应声,片刻后,一枚闪着绿光的信号弹呼啸着升上高空。 少顷,绿光消失在茫茫夜空,两匹骏马也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奔向前方的黑暗。 两人沉默着奔出数十里,才稍微减缓了速度,好让马得到短暂的休息。 “干爹,您觉得那些人是什么人?”望春直到这时才问出口。 “想我死的人。”江潋紧握缰绳,眼睛坚定望向远方无尽的黑暗。 任凭是谁,都休想阻止他去见公主,他就是死,也要见到公主再死! 正文 第228章 在她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而此时的杜若宁,正与十几个侍卫并马停在一个三岔路口。 三条路全都可以去往信阳府,中间那条最近,却也最凶险,因为这是一条开在山谷里的路,两边山高峰险,草木森森,在黑夜里显得格外让人心慌。 另外两条一条需要向东绕行,一条需要向西绕行,不管从哪条走,都要绕过前面这座大山,比走近路要多用大约一个时辰。 “小姐,咱们走哪一条?”贺之舟举着松油火把问道。 山风很大,吹得火把摇摆不定。 杜若宁的心也像这火把一样摇摆不定。 走近路能尽快看到弟弟,却容易遇见山匪劫道,流寇杀人等不可预知的危险,走远道相对安全,却要晚一些才能见到弟弟,而且弟弟现在是个乞丐,不可能总待在一个地方,自己的人也不可能眼都不眨地盯着他,万一一眼没看住,兴许就跟丢了。 她左思右想,盯着那黑幽幽的山谷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绕道走。 身边这些人是她带出来的,她不能因为想早点见到弟弟,就置这些人的安危于不顾。 这样的话和那些贪功冒进的将领有什么区别? 倘若真的遇到危险,自己的命都未必能保住,更别提见弟弟了。 贺之舟和郁朗都很欣慰她的决定,一番商讨之后,一致决定向西绕行。 大家打起精神,重新扬鞭催马,十几只火把沿着小路蜿蜒向前而去。 …… 月影西斜,星子隐没,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来临之时,江潋和望春也来到了这个三岔路口。 “干爹,我们走哪条?”望春手持火把照亮眼前的路,也照亮两人满身的血污和残破的衣衫。 从驿站出来之后,他们这一路上又经历了三次埋伏,一次比一次凶险,一次比一次难打,两人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换作常人,只怕早就倒下了。 江潋的双肩都在流血,手仍然紧紧握着缰绳,身姿在马上端坐如松。 他不是不痛,不是不累,只是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他害怕自己一放松下来,就再也支撑不到见到公主的那一刻。 他不知道这些杀手是只针对他一个,还是连公主也算在其中,所以,不管怎样,他都不能退缩,他必须尽快追上公主,看一看她是否平安。 他深吸一口气,纵马向山谷奔去。 只要能早点见到公主,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他也义无反顾。 望春催马跟上,与他紧紧相随。 直到现在,望春都还不知道干爹此行的目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的命是干爹的,无论生死,都要与干爹在一起。 两人两马冲入山谷,马蹄声踏碎山林的寂静,火把烈烈却照不亮曲折的山路。 行至中段,山上突然有异动,一群夜宿的鸟雀不知受到什么惊吓,扑棱棱飞向山顶。 两人抬头看,黑漆漆的密林遮挡了视线,什么都看不到。 “加速,冲过去!”江潋低声命令望春,同时挥鞭狠狠打在马屁股上,枣红马发出一声嘶鸣,箭一般地向前冲去。 望春也挥鞭打马紧随其后。 山林中响起呼哨,火光冲天而起,巨石滚滚而下,马匹所过之处,被砸出几个大坑。 马儿一路跑,巨石在它们身后一路滚落,方才抢占的那一点先机为他们争取了生机,跑得再慢一点,就会被砸成肉饼。 伴随着巨石,还有箭矢如雨射来。 两人挥刀拨挡,没有招式,也没有方向,只是不停地挥刀,挥刀…… 即便如此,也难免被射中,两人已经无暇驭马,只能任由马儿凭着自己的逃生欲驮着他们向前冲。 眼看着就要冲出山谷,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江潋踩着马背飞身而起,手中弯刀在冲天火光的照耀下化成一道闪电,劈开那张天幕般的大网,马儿还在下面飞奔,他拼尽全力将大网劈开,在力气用完的最后一刻落在马背上,来不及抓住缰绳,凭本能一把将马脖子抱住。 马儿嘶鸣着冲出山谷,眼前豁然开朗。 晨曦撕破了黎明前的黑暗,晨风拂过广袤的原野,晨雾如白练环绕在山间,花香,青草香,泥土香,初夏的气息扑面而来。 如果不是满身的血腥和穿透身体的羽箭,这一切真的好像天堂。 然而他们清楚地知道,危险并未解除,恶鬼尚未远离,除了纵马狂奔,他们别无选择。 两匹马也拼尽了全力,只想快快逃离这人间炼狱。 路上偶尔有早起的人,看到两匹马驮着两个血人发足狂奔,全都惊慌躲闪,看着马儿一闪而过,还来不及想是怎么回事,后面便有一队人马追了上来。 “干爹,他们追上来了。”望春大声喊。 “不用怕,继续跑!”江潋大声回他。 只要没见到公主,就不能停下来,继续跑,继续向前跑,他一定会见到公主的。 他要见公主,哪怕九天神佛,十殿阎罗也不能阻挡他的去路,他就算死,也要在公主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 公主,你要好好的,等着我! 红日东升,晨雾散去,杜若宁此时正停在一处溪水边休憩。 跑了一夜的马早已筋疲力尽,要让它们饮水吃草,歇一歇再上路。 人虽然不用脚走路,连夜奔波也已经疲惫不堪,趁着马吃草的时候,大家散坐在地上,拿了些干粮出来充饥。 正吃着,他们方才经过的路上突然马蹄声四起,并有喊杀声随风飘来。 大家立刻放下干粮拿起兵器,警惕地向那边看过去。 远远的,先跑来两匹高头大马,马虽健壮,却能看出已经是强弩之末,马上的两个人更是摇摇欲坠,全凭本能在支撑。 打头一人看不清样子,却隐约有几分熟悉,一身红衣,黑色披风迎着朝阳,其上似有金蟒在腾跃翻滚。 “江潋!”杜若宁猛地喊了一嗓子,提剑向他飞奔而去。 贺之舟和郁朗立刻带着十几名侍卫跃上马背,挽弓搭箭追了上去。 隐在暗处的定国公安排的人手也从山坳里,树林里冲出来,身背弓箭,手持兵器向那帮人冲去。 杜若宁已经管不了这么多,无论前面有多少危险,她只想快点跑到江潋面前。 虽然她看不清江潋的脸,可她就是知道是他。 她拼命跑,拼命跑,大声喊他的名字,眼泪掉下来。 江潋听到她的呼唤,看到她大红的披风如同燃烧的火焰向他扑来。 他的眼睛开始模糊,握缰绳的手开始颤抖,心脏似乎跳得很快,又似乎停止了跳动…… 可是,管它呢! 他已经看到公主了,看到公主在许多人的保护下安然无恙,毫发无损地向他奔来。 所以,哪怕此时此刻心脏真的停止了跳动,他也死而无憾了。 他含泪看着那团火红,明明只是一小段的路程,却感觉总也跑不到头似的。 终于,她的声音越来越近,她的脸也渐渐变得清晰。 江潋用力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在杜若宁冲过来的瞬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埋首在她脚边,无声地唤了一声:公主! 杜若宁愣了下,随即在他面前单膝点地,将他扶了起来。 江潋抬起头,露出一张血迹斑斑看不出模样的脸,唯有那双眼睛,因为蓄满了泪水,还和她当年初见时一样波光潋滟。 杜若宁托起他的脸,拿袖子擦去上面的血污,含泪笑道:“几日不见,督公大人怎么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江潋看着她的笑,眼泪瞬间奔涌而出。 身后刀剑之声不绝于耳,他却一头扑进她怀里,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正文 第229章 督公大人不是不近女色吗? 杜若宁被江潋扑得趔趄了一下,忙稳住身子,将他更紧地抱在怀里,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 她轻拍他被鲜血染红的脊背,柔声安抚:“不哭,不哭,我在呢,我在这呢,我知道,这些年你很不容易,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江潋的泪更加汹涌。 公主没有生他的气,也没有不认他,还说出了他渴望听到的话。 虽然只是一句安慰的话,却让他瞬间感到这些年所有的艰辛都值了,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两眼一黑,带着无比满足的笑,在杜若宁怀里失去了知觉。 他做到了,他就算死,也死在了公主怀里。 “江潋,江潋……”杜若宁感觉不对,忙将他从怀里扶起。 他双目紧闭,嘴角有血流出,脸上却带着笑。 杜若宁的心都揪起来,转头大喊:“来人,快来人!” 郁朗和贺之舟都守在她身后,听到她喊,立刻过来询问:“小姐,怎么了?” “快看看他,看看他。”杜若宁连声道。 郁朗和贺之舟从前都在军中服役,对止血疗伤略懂一二,此次远行他们也有事先准备伤药,于是便立刻拿来药物和绑带,就地对江潋进行救治。 衣服撕开,遍体的伤口触目惊心,杜若宁不忍心看,把头扭到一旁。 就这么随意的一瞥,突然看到不远处还躺着一个人。 “望春!” 她喊了一声,起身就要过去,却发现自己的衣襟被江潋死死攥在手里。 她试着掰了一下,纹丝不动。 江潋像是生怕她又消失不见,即便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也不肯放开她。 杜若宁的心又酸又软,舍不得再离开他半步,吩咐两个侍卫去把望春拖过来,将两人放在一处救治。 望春方才跟在江潋后面跑过来,只是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江潋和那些追兵身上,不自觉就忽略了他。 杜若宁的衣服被江潋抓着,只能侧着身去摇晃他,大声叫他的名字。 望春的意识已经陷入混沌,被杜若宁晃了几下后,勉强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咧嘴虚弱一笑:“若宁小姐,看到你和干爹和好,真是太好了。” 杜若宁忍着泪对他笑:“是啊,以后会更好的,所以你要坚持住。” 望春点点头,问她:“我可以叫你干娘了吗?” “可以,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杜若宁说道。 “干爹揍我怎么办?” “没事,我帮你揍回来。” “好,那我以后就跟着干娘混了……”望春满足地笑,眼睛又慢慢合上。 “望春,别睡,别睡!”杜若宁拼命拍打他的脸,“你是个乖孩子,你不能吓干娘,你听话,把眼睛睁开……” 望春的脸被拍疼,断断续续道:“干娘,你打人真疼……” 杜若宁的泪掉下来,砸在他脸上。 这时,混战的人马后方突然又奔来一支队伍,看人数足有二三十人,清一色的黑衣黑马黑披风,身背羽箭,手持弯刀,如地狱使者一般冲入阵中,手起刀落处,鲜血飞溅如雨。 杜若宁顿时激动不已,大声叫他:“望春,别睡了,你的兄弟们来了,望冬来了,你睡着了就看不到他们了。” 望春果然振作起几分精神,喃喃道:“冬冬来啦,那我等一下再睡,我要问问他怎么来这么慢……” 杜若宁提着的心稍微放下,一面大声和他说话,一面叫人给他止血包扎,直到满身血腥的望冬像一阵风似的奔过来,才发觉那边的战斗已经停止,几十个杀手也已全军覆没。 看到命悬一线的两个人,望冬一向木木的脸终于有一丝动容,掏出临走时景先生给他的几粒丸药喂到江潋嘴里,查看过伤势之后,大概是觉得江潋不会死了,才又走到望春身边,也喂他吃了一颗药。 望春苦得直咧嘴,问他:“你怎么来这么晚?” “路上被人给绊住了。”望冬抹着脸上的血轻描淡写道,这才有空闲对杜若宁施礼,“若宁小姐,景先生交代,干爹体内余毒尚未清除,若有危险,需尽快送回京城医治,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杜若宁大惊。 她原本以为江潋昏迷只是失血过多,不曾想他体内还有余毒未清,听望冬这么一说,当即吩咐贺之舟去找马车过来,尽快送江潋回京。 此处远离集镇,马车并不好找,贺之舟只能从附近的人家借来拉货的牛车,套了两匹马,先将就着赶路,等到了有集镇的地方再购置马车。 这个时间江潋和望春的伤也已经全部止血包扎完毕,杜若宁吩咐定国公安排的人和东厂的人一起护送江潋回去,而她自己则打算继续带人去信阳府。 把江潋往车上抬的时候,江潋的手还在死死攥着她的衣襟,攥到骨节泛白,无论怎么抽都抽不出来。 他的脸色也白得像纸,随着杜若宁抽动衣襟的动作,一颗晶莹的泪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 望春躺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哭着叫杜若宁:“干娘,干爹他舍不得你,要不你就跟我们一起回吧,干爹醒了看不到你,肯定会伤心的,万一他,他醒不过来,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杜若宁的心仿佛也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她低头看了看江潋,又抬头望向南方,纠结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如果陪着江潋回京,她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弟弟,如果南下去找弟弟,也有可能与江潋永别。 一边是和她分离了十一年的弟弟,一边是为她守候了十一年的江潋,她不知该如何抉择。 她为难的目光从所有人身上掠过,所有人也都默默地看着她,却没人能替她做决定。 她咬了咬牙,视线看向南边,终于下定决心:“回京城。” 三个字说出口,她的眼泪也跟着掉下来。 好在她已经做出了选择,接下来便不再纠结,一番部署之后,和江潋一起上了牛车,启程往京城方向而去。 贺之舟则带着一部分人继续向南。 牛车虽破,好在足够宽敞,一路摇摇晃晃,勉强支撑着赶到一个集镇,购置了两辆半新的马车,才终于可以加快速度赶路。 把江潋往马车里抬的时候,又费了一番功夫,他一直抓住杜若宁的衣襟不放,好像打定了主意要抓到天荒地老一般。 车厢里铺了厚厚的被褥,他躺着,杜若宁在他身边坐着看他。 他现在很狼狈,很憔悴,因着彻夜赶路和厮杀,已经熬得不成样子。 可杜若宁还是觉得很好看,怎么看也看不够。 看着看着,不知何时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一晃神,她感觉到脸上痒痒的,仿佛轻柔的羽毛划过。 睁开眼,正对上江潋那双潋滟的眸子,幽深的眼底不见了昔日的冷冽,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几分怯怯的柔软。 他的手也很软,指尖微凉,正落在她的脸颊上。 见她突然醒来,他如同受惊的鸟雀,飞快收回了手,却因动作太大扯痛伤口,发出一声轻吟。 杜若宁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挑眉一笑:“督公大人不是不近女色吗,为何却趁我睡觉轻薄于我?” 江潋呼吸一窒,苍白的脸上慢慢浮上一层嫣红。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今天只有一章,这几天累狠了,脖子实在疼得厉害,明天缓过来之后补上 另外,前两章增加了一些心理和情绪的描写,有兴趣的可以重新看一下,不看也没关系,不影响剧情,再次抱歉,等我好了一定会加更的 正文 第230章 公主,你不要这样 杜若宁看着他突如其来的羞涩,不觉想起他当年躲避青云的模样。 那时他被她带回宫,是青云帮他换的衣服,醒来后每次看到青云,都会红着脸躲开。 难为情的样子,和现在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当年那个小少年,如今已经长大,成了呼风唤雨的东厂提督和司礼监掌印。 比她更高,比她更强大,比她更威风。 可是有什么关系,他还是一样会脸红啊! “我们督公大人害羞了。”她笑着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下,“你方才摸了我,我不能吃亏,要摸回来。” 江潋本能地想躲,却因着浑身的伤无力躲闪,只能任由她占了一把便宜,嘴上有气无力的抗议:“公主,你不要这样。” 杜若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那你想我怎样?” 江潋顿时哑口无言,把脸扭开,给她一个后脑勺。 杜若宁又笑,怕他动来动去牵扯了伤口,便不再逗他,正经地问他现在感觉如何。 江潋看着略有些脏的车壁,沉默一刻,轻声道:“感觉很好。” 哪怕身负重伤,命悬一线,哪怕躺在这脏兮兮的马车里被颠得浑身疼,也仍然感觉很好。 从来没有过的好。 如果公主不要总想调戏他,那就更好了。 “公主,咱们这是去信阳府吗?” 他又累又疼,其实并不想说话,但还是决定找个严肃的话题,转移杜若宁的注意力,免得她总是不正经。 她还是若宁小姐的时候,就很不正经,现在是公主了,对他更加肆无忌惮。 这样可不行,这样他以后还怎么做人,怎么做心狠手辣的督公大人? “这是回京城的路。”杜若宁说道,因为实在太累了,便不管不顾地挨着江潋躺了下去,“我在这里躺一会儿,督公大人不介意吧?” 江潋还没从回京城的诧异中反应过来,立刻又被她的话惊呆了。 他感觉到她在他身边躺下,本就不宽敞的地方顿时变得更加狭小。 他下意识想往边上挪,好给她腾些地方,却被她制止:“别乱动,我没那么占地方。” 江潋的心跳得厉害,老老实实躺着不再动,忙又将话题拉回:“为何要回京,不是去找二皇子吗?”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怎么去,我派了贺之舟去把人带回来。”杜若宁说道。 “带回来怕是不妥。”江潋闻言差点急得坐起来,“李承启生性多疑,贸然带回一个孩子,万一消息走漏,肯定会引起他的怀疑,倘若那孩子并非二皇子,除了杀人灭口,安置在哪里都是个隐患。” “所以呀,我就是打算借着游山玩水自己先去瞧一眼,谁知道你会突然追上来。”杜若宁无奈地笑笑,索性侧身面向他,曲起一只手臂枕着头,另一只手扳过他的脸,“你坏了本公主的大事,该如何处置?” 江潋被她登徒子般的举动惊呆,又感动于她宁可放弃去见弟弟也要陪他回京城,同时也为自己拖了她的后腿而深感歉疚,隔了半晌才道: “是我的错,我太着急来见公主,没有考虑到后果,要不公主还是先去让信阳府吧,找个地方把我放下来。” “算了,你为了见我,情有可原,既然已经回程,就不要想这些了,我总会有办法的。” 杜若宁轻易就原谅了他,看着他愧疚的样子,突然又意识到不对,凑近了问,“你知道的还挺多,谁告诉你我要去信阳府找二皇子的?” 江潋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拂过自己的侧脸,忙又把头转了转:“老侯告诉我的。” “老侯,他不是个聋子吗?”杜若宁惊讶道。 江潋很满意她终于恢复了正常,放心地松了口气:“老侯不聋,也不哑,他是装的。” “装的,我的天,装得也太像了吧,连我这个骗子都被他骗了。”杜若宁更加惊讶。 江潋忍不住笑了下。 她还知道自己是个骗子。 杜若宁又问:“老侯为何要装聋作哑?” “因为他是平安侯。” “谁?” 杜若宁这回是彻底震惊了,再一次扳过他的脸:“你说谁,平安侯卫纶吗?” “嗯。”江潋不自在地应声,脸上热热的,不知道是自己在发烧,还是她掌心的温度。 杜若宁却惊喜地笑起来,在他额头猛亲了一口:“太好了,江潋,我以为是你杀了他,原来没有,太好了,江潋,你真是太好了……” 江潋:“……” 一个平安侯就让公主高兴成这样,他要是告诉公主那些旧臣都还在,公主会不会当场把他亲死。 他下意识咬了咬嘴唇,心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跳得太快,竟隐隐有些刺痛,脸上也烫得厉害。 那天在如醉楼学到的招式,他还没有机会用。 想到这里,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江潋,你怎么了?”杜若宁发现他的异常,吓了一跳,“你的脸怎么这么烫,气息也如此紊乱,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叫人停车……” 说着就要掀帘子叫人,被江潋一把抓住了手。 “不用了,公主别怕,我就是有点累,睡一会儿就好了。” “真的吗?”杜若宁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的眼睛。 江潋忙把眼睛闭上:“真的,公主不要说话,让我好好睡一觉。” “哦,好好好,那你睡,你睡,是我太开心,忘了你还有伤……”杜若宁忙不迭地应声,一只手帮他把毯子拉上盖好。 另一只手被江潋抓着,她怕扯疼了江潋的伤口,没敢抽出来。 车厢里安静下来,江潋闭着眼睛,心情渐渐平复,心头的刺痛也消失不见。 杜若宁的手还在他手里攥着,又小又软又温暖,像寒冷冬夜里的棉花团。 他想摩挲几下,却又不敢,只敢就那样握着,一动不动。 能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他此时此刻,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满足。 他在这样的满足里昏昏沉沉地睡去,也始终没有放开那只手。 正文 第231章 乖乖躺着,等我回来 夜色渐浓,宋府的后院里,气压低得吓人,明明是五月的天气,却让人感觉到冬天般的寒冷。 首辅大人的房里不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下人们全都躲得远远,不敢靠近。 首辅大人不发脾气的时候,优雅从容如同仙人,一发脾气,变成了地狱里形容枯槁的恶鬼。 这时候的他,是神智不清,六亲不认的,就连他最宠爱的宁姑娘,都免不了要挨骂,甚至被扇耳光。 因此,偌大的房间里,除了因摔东西而累到气喘吁吁的宋悯,只有一个长河静静站在角落里。 “你还站着干什么,继续派人去围剿呀,江潋不是已经重伤要死了吗,给我拦住他,不许他进京医治,拖也要把他拖死!”宋悯冲着长河大喊,额头上青筋直冒。 “是。”长河面无表情地应声,“若宁小姐怎么办?” 宋悯猛地愣住。 阿宁现在和江潋在一起,定然会不顾一切地护着江潋。 他一想到那样的情景,便控制不住内心的狂躁,抓起桌上最后一只花瓶狠狠摔在地上,咬牙道,“那就一起杀了!” 既然他无论如何都挽不回她的心,一切的低声下气委曲求全也都没意义,与其看她和别的男人情意绵绵,不如送她去死! 反正他已经熬过了很多年没有她的日子,大不了,再从头熬起。 或许下一世再相逢,她会忘了前尘旧事,会像初见时那样心无杂念地接纳他。 长河领命而去,房里一片死寂。 宋悯呆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阿宁,你别怪我心狠,你是我的,除了我,谁也不能得到你!” 他伸手捂住心口,那里仿佛被掏空了一样的疼。 江潋的心应该也开始疼了吧? 他在一连串的咳嗽中露出怪异的阴笑,就算江潋命大最终还是死不了,也仍然逃不出他的掌心。 这万箭穿心般的痛,不能他一个人承受,他得不到阿宁,江潋也休想得到。 夜色沉沉,四野苍茫,马车在荒无人烟的原野一路疾驰。 江潋自从睡着之后,就再也没醒过,杜若宁忧心忡忡,生怕他挺不到回京城,一遍一遍地催促望冬再快些,再快些。 望冬比她更心急如焚,在尽可能保证不颠簸的情况下,把速度加到最快。 然而却有人不想让他们快,队伍行进途中,先后遇到几拨伏击,幸好国公府和东厂的人全都是精挑细选出来以一抵百的高手,虽有惊险,却总能化险为夷,突出重围。 就这样且战且赶路,又行了一日,队伍终于在天擦黑的时候进入了京城地界。 又往前行了半个时辰,经过一个叫六十里铺的地方,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六十里铺,顾名思义,距离京城只剩六十里,照他们现在的速度,二更时分便可到达京城。 只要到了京城,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杜若宁让望冬发信号给望秋,好让他提前带着景先生去城门口候着,等江潋一到,立刻就能进行医治。 白色的烟火在空中炸开,不仅照亮了寂静的黑夜,同时也照到一支突然出现在前方的队伍,仿佛从天而降一般,没有任何征兆,直接无声无息地杀了过来。 好在经过前面几战,大家的警惕性都很高,见有人杀过来,并未慌张,立刻拔刀迎战。 马车被迫停下,隔着车厢,可以听到外面叮叮当当兵器相撞之声不绝于耳。 那帮人沉默且狠厉,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哪怕中了招,也不吭一声,仿佛被邪术控制的行尸走肉,只知杀人,不知疼痛,一拨倒下,还有另一拨。 杜若宁这边的人虽然个个是高手,经过长途跋涉和几场厮杀之后,也渐渐体力不支,伤亡已经在所难免。 那帮人占据上风之后,开始向马车这边发起猛攻,负责守护马车的东厂厂卫也接连负伤倒下。 杜若宁听着外面的动静,抽出被江潋抓了一路的手,另一只手摸到压在被褥下的长剑。 正要出去,江潋醒了过来。 手中空空的感觉让他心头发慌,急急叫了声公主,便要强撑着坐起来寻找杜若宁。 “躺着别动,我在这儿呢!”杜若宁摁住他,让他躺回去。 江潋却已经听到了外面的打斗声,几乎想都没想,便一把将杜若宁拉到自己身后,人也随之向车门处冲去,全然不顾身上的伤口是否崩裂。 他历尽千辛万苦才终于见到公主,那些该死的东西却没完没了地纠缠,想要他的命。 他的命是公主的,除了公主,谁都休想拿去。 同样的,谁若威胁到公主的安危,他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公主周全。 “江潋,你回来。”杜若宁及时拉住了他,“现在不是你逞强的时候,乖乖躺着,等我回来。” “不行,那些人都是死士,很危险的……”江潋急切道。 杜若宁在黑暗中发出一声轻笑:“我还是鬼魂呢,怕他们做甚。” “……”江潋还要说话,被她伸出两根手指压在唇上,“你发过誓的,要一辈子听我的话,做人岂能言而无信?” 江潋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夺眶而出。 当年,公主就是用这句话硬生生将他赶走的,现在,她又想用这句话来说服他,让他躲在她身后。 可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懂少年,他已经长大了,他要成为她的墙壁,她的盾牌,她的堡垒,让她躲在他身后,永远不再受到任何伤害,永远都能弯着眼睛笑靥如花。 他身上的伤口疼得厉害,心却是沸腾的,火热的,他抓住她压在他唇上的手,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身子反转,将她放倒在被褥上。 “躺着别动,等我回来。”他在她耳边低语,语气轻柔却不容置疑,抓起她手中的剑,带着一身的伤冲了出去。 杜若宁有一瞬间的恍惚,车帘晃动,江潋的身影已经不可见,她的脸颊和腰间却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她的耳边还能听到他略微沙哑的命令。 是的,没错,他在命令她,但那命令又不同于他做为冷血督公时的强硬,而是带着说不出的温柔。 他竟敢命令她。 杜若宁突然笑起来,眼角有些湿润。 她的少年,长大了。 正文 第232章 哪一种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杜若宁躺在那里唏嘘了片刻,终是放心不下江潋,也起身出去找他。 先前为防万一,郁朗还藏了一支火铳在她车上,此时她的长剑被江潋拿走,只好抱着火铳钻出了车厢。 外面已经点起火把,烈烈火光照亮了打斗现场。 地上躺着很多人,杜若宁无暇去分辩有多少是自己人,多少是敌人,站在车前,目光急切地寻找江潋的身影。 江潋并未走远,杜若宁看到他的时候,他的剑刚好从一个死士的脖子里拔出,鲜血喷射而出,溅在他脸上,他的俊颜在火光照耀下混合着苍白与猩红,令人不寒而栗,又美得惊心动魄。 终究是受过重伤,全凭一股劲在支撑,连杀数人之后,体能消耗严重,那一剑拔出,他整个身子都在摇晃。 一个死士从他背后挥剑劈来,他听到风声,却不能迅速转动身子。 已经做好了再挨一剑的准备,突听砰的一声巨响,死士的身子应声倒地。 这声响江潋很熟悉,他愕然看向那声音初起的地方,就见杜若宁手里抱着一支火铳,挺立在车前,目光狠厉,秀发飞舞,如同从天而降的女战神。 杜若宁随即跳下马车,向他飞奔而来,几步便到了他面前,将他拉到身侧护起来,嗔怪道:“说了让你躺着,你偏不听。” 江潋看着她,一瞬间的恍惚。 她娇小的身子只到他肩膀处,却站成了青松的姿态,她精致的面容只有他一只手掌大小,却凛然如雪中绽放的寒梅。 就在这一刻,在这鲜血飞溅的火光里,娇俏可人,坑蒙拐骗的若宁小姐,和明艳张扬,杀伐果断的长宁公主,突然融合成了一个人。 她就是她,她还是她,是他的公主,是他的光,无论哪一种状态,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你不也一样不听话。”他笑着说道,笑容里带着几许释然,执剑与她背对背站立,两人相互依靠,相互保护,形成最好的攻防之势。 杜若宁感受着背后传来的暖意,那暖意从肌肤直渗到心底,纵然眼前刀光剑影,她的心却繁花盛开。 这时,望春也从马车里爬了出来,手持弯刀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大声喊:“干爹干娘别怕,我来保护你们。” 虽然眼下的形势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江潋却莫名地嫌他多余,说这里不需要他,让他回车上躺着。 望春不听,强行挤进来,把两人背靠背变成了三人背靠背。 这样一来防御确实更加稳固,三人背靠着背干掉了一个又一个死士,直到体力耗尽,火药打完,直到前来接应的望秋带着七八十个厂卫杀入阵中,直到最后一名死士倒下,直到战斗结束,始终都没有分开。 江潋的眼睛已经睁不开,靠在杜若宁背上问:“怎么停了,人都死完了吗?” “嗯,死完了,望秋来了,咱们安全了。”杜若宁回他。 江潋梦呓般说了一声好,身子一歪向地上倒去。 失去支撑的望春也紧接着倒下。 杜若宁及时转身把江潋接住,却又被他压得一起倒在地上。 “干娘你偏心眼……”望春委屈道,两眼一闭又昏了过去。 杜若宁:“……” 这傻孩子,什么时候了还争宠呢! “干爹!” “小姐!” “春儿!” 大家叫喊着围上来,把三人扶起,景先生被望秋带过来,就地给江潋和望春诊治。 查看一番之后,景先生又给两人分别喂了一颗续命的丸药,让人把他们抬上马车,速速送回东厂医治。 杜若宁便让望冬留下来带人清理战场,救治伤员,统计己方损失人数,收集死士的身份信息,自己则和望秋一起带着江潋望春先行一步回城。 一路疾驰到了城门外,城门已经关闭,望秋拿出江潋的腰牌,才得以通行。 进了城,杜若宁让郁朗带着国公府的侍卫回去向父亲报信,自己直接去了东厂。 江潋的伤实在太严重,疗伤过程触目惊心,好几次生生从昏迷中疼醒。 杜若宁把自己的手给他抓住,在旁边轻声安抚,给他擦汗,治疗结束,她的手都被江潋握肿了。 景先生一口气都顾不上歇,又和望秋去另一边救治望春。 杜若宁守在江潋身边,看着他被汗水浸透的鬓发,心中无限疼惜。 听闻消息的杜关山匆匆赶到,被望夏带了进来。 看到杜若宁毫发无伤,国公爷提了一路的心这才放下,拍着心口连声道:“吓死阿爹了,吓死阿爹了……” “是女儿不孝,让阿爹担心了。”杜若宁向他道歉。 杜关山哼声道:“你又没错,道什么歉,要怪也是怪这臭小子,不但坏了你的大事,还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活该!” “阿爹,你不要骂他。”杜若宁替江潋辩护,“他不是故意的,他知道我是我了,所以才急着去追我。” “嗯?”杜关山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不是不信吗,怎么又信了,信就信呗,等你回来再说不行吗,干什么非要急吼吼地去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阿爹,您少说两句,江潋听到会伤心的。”杜若宁忙制止他,“您先消消气,咱们有话回家再说。” “你还护着他。”杜关山上前一脸不悦地拉起她,“走走走,现在就跟我回家,我有好多话要问你。” 杜若宁被他拉起来,一只手还被江潋用力抓着。 她一动,江潋立刻收紧了手,眉头皱成一团。 “阿爹,你看他现在这样,我真的不能走……”杜若宁小声哀求。 杜关山看着女儿的手被江潋抓在手里,心中很是不爽,招手叫候在一旁的望夏过来,用力掰开江潋的手,把杜若宁的手抽出来,把望夏的手放进了江潋手里。 江潋迅速收拢五指,将望夏的手紧紧抓住,再也不肯松开。 望夏适才哭得眼睛都红了,这会儿却又瞪着眼睛,欲哭无泪。 国公爷这是干嘛呀,棒打鸳鸯还不算完,居然让他来冒充若宁小姐骗干爹。 虽然他很愿意被干爹拉手手,可是干爹醒来看到是他,会不会一掌劈死他? 正文 第233章 江潋他到底有没有那啥 杜若宁百般不情愿地被杜关山带回了国公府。 因是深夜,郁朗回来并未惊动家中其他人,因此家中包括云氏在内都不知道杜若宁回来的消息。 父女两人到书房说话,杜若宁把整个事情的前前后后都和父亲细说了一遍。 杜关山已经过了刚听闻二皇子消息时的激动劲儿,此时再听杜若宁说起,情绪十分平静。 “把人带回来不是个好办法。”他冷静地分析道,“倘若真是二皇子也就罢了,即便皇上起疑心,咱们立刻反了都成,倘若不是,这人可不好安置,毕竟咱们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性情,万一口风不严谨,和别人乱说一通,那就不好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杜若宁说道,“但眼下没有别的好办法,我也不可能再去一次。” “你就不该管江潋,他这人命大得很,死不了的。”杜关山忍不住又埋怨江潋。 “我不能不管他。”杜若宁道,“其实他能不顾一切去找我,我也是很欣慰的,知道了他的心意,我们不用再费心调查他试探他,并且可以确定多了一个强有力的帮手,这个收获不能说不大。” “再大也大不过二皇子。”杜关山犹自气不顺。 杜若宁当然理解他的心情,这些年来他人生的全部意义就在于找到二皇子,推翻嘉和帝,为先皇报仇,所以,二皇子在他心中的分量谁都比不过,而江潋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阿爹不要心急,我现在真的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上天既然能让我回来,也肯定能让我们找到二皇弟,或许最好的时机还没有来临,我们不妨再耐心一点。” 知道江潋是她这边的人之后,她确实不着急了,虽然她还没来得及和江潋深入交流,但她能猜到,江潋为了给她报仇定然做了很多谋划,有了江潋的帮助,她就可以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地来,而不用再像先前一样畏首畏尾,躲躲藏藏地做事。 而她这个东厂督公未婚妻的身份,也可以好好加以利用了,从今以后她要在京城横着走,看谁敢拦她。 杜关山算是看出来了,她现在是有江潋万事足,别的事在她眼里已经不算事。 也不知道江潋那个死太监到底有什么魔力,这才几天,就把他好好的一个女儿给蛊惑成了这样。 唉! 算了,他管不了,也不管了,谁年轻时没个为了某人奋不顾身的时候呢,江潋去追宁儿也好,宁儿陪着江潋回来也罢,说到底还是年轻人的热血在作怪,老人家才懒得这样折腾。 想折腾也折腾不来,只能看着年轻人折腾了。 不过话说回来,江潋一个死太监,那啥都没有,能有个什么热血,什么激情? “哎!”他实在没忍不住,厚着脸皮问了一句,“你们都相认了,江潋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杜若宁疑惑道。 杜关山老脸一红,实在不好当着女儿的面再深入探讨,忙摆手道:“没什么,你快去睡吧!” 杜若宁一头雾水,因实在太累,便也没继续追问,独自回了怡然居。 原打算不惊动任何人,自己先睡一觉再说,没想她不在家的时候藿香仍然在她房里值夜,她刚一靠近,藿香就惊醒了。 看到她回来,藿香惊喜不已,简单询问情况之后,忙不迭地为她准备热水擦洗更衣。 杜若宁困得眼皮打架,由着藿香摆布,自己直接睡了过去。 而隔着几条街之外的宋府,打砸东西的声音响了很久很久。 再醒来已是五更时分,杜若宁被嘹亮的鸡啼唤醒,窗外已经有晨光透进来。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还在颠簸的马车上,下意识伸手向旁边去摸江潋。 等到摸了个空,才想起这是在家里她自己的床上。 以往她睡醒之后总要在床上腻一会儿再起来,今天却直接起身下床,随便披了件衣服就往外跑。 “小姐要去哪里?”藿香端着水从门外进来。 杜若宁差点和她撞上,往旁边撤了撤道:“我去前面问一问,江潋怎么样了。” “那小姐不用去了。”藿香道,“郁朗方才让奴婢转告小姐,督公大人醒了,身体已无大碍,他让你好好休息,不用急着去看他。” “醒了呀,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杜若宁很是欣喜,一开始没有在意藿香的后半句话,过了一会儿才突然问,“让我好好休息不用急着去看他,是郁朗说的还是督公大人说的?” “自然是督公大人让郁朗说的。”藿香笑道,“小姐觉得郁朗自个能说出这种话吗?” “也对,我看他和望冬就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个比一个像木瓜。”杜若宁打趣道,心情因着江潋能开口说话而变得阳光明媚,只是她自己并未察觉。 藿香看着她晨曦般的笑颜,抿嘴一笑:“既然督公大人无碍,小姐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好啊,现在起床是有点早,那我就再睡一会儿好了。”杜若宁伸着懒腰又回了床上。 她确实没睡好,只是因为记挂江潋,才不得不起床,现在得知江潋脱离危险,困意便又涌上来,躺下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管它呢,只要江潋安然无恙,天大的事也得等她睡饱了再说。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杆还没醒,云氏几次过来看她,见她睡得深沉,不忍心叫她,又自行离开。 “这孩子,走的时候惊天动地,回来的时候悄无声息,才短短几日,人就瘦了一圏,也不知道在外面过得什么日子。”云氏和身边嬷嬷念叨,又把罪过安在杜关山头上,“都是她爹把她惯坏了,没见过这么惯孩子的。” 杜若宁刚走的时候,她一天要和杜关山闹好几回,让杜关山派人去把孩子找回来。 杜关山实在哄不住她,只得半真半假地骗她说,杜若宁是去打听江潋的事,因为她听说江潋有可能是个假太监。 云氏不知道杜若宁具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江潋去追杜若宁,加上她本身就很在意江潋是太监这件事,而杜若宁走的时候又说自己此行是为了后半生不留遗憾什么的,她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放在一起一琢磨,便相信了杜关山的说辞,不再催他去找孩子,在家耐着性子等杜若宁回来给她一个满意的结果。 对她来说,满意的结果自然是江潋不是太监,可是如果江潋不是太监,被皇上发现的话,岂不是欺君之罪? 云氏想到这些,心里十分忐忑,在欺君之罪和真假太监之间纠结了几回之后,认为还是后者更为重要,至于欺君之罪,江潋能瞒过皇上这么多年,以后自然也能接着瞒下去。 怕就怕将来他和宁儿有了孩子,便不好再隐瞒下去,到那时可如何是好? 她又被这个问题困扰了许久,昨天晚上还在问杜关山,要是宁儿以后怀了孩子怎么办? 杜关山惊讶于自家夫人超乎常人的想象力,这都没影的事,她居然把孩子都想出来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孩子长得像谁更好看一点?”杜关山问她。 云氏当真又纠结起来,江潋那小子长得是不错,可她的宁儿也是个大美人,像谁都好像是损失,最好两个都像。 她决定有时间去拜拜送子娘娘。 忐忑了几天,女儿终于回来了,她着急想知道江潋是真是假,因此才会一趟又一趟往杜若宁院里跑。 午后,杜若宁睡足睡饱,终于醒了过来。 云氏听闻她醒了,第一时间跑来看她,杜若宁还没想好该怎么和她解释自己突然出走的事,便被她一把抓住了手:“真的假的,你到底弄清楚没有?” “什么呀?”杜若宁茫然地看着她,因为睡得太久,脸颊红扑扑的,云氏却以为她在害羞,凑近了小声道,“没事,阿娘是过来人,跟阿娘说不丢人。” 杜若宁更加摸不着头脑。 她倒是不怕丢人,关键她不知道是什么事呀? 云氏只好进一步提示,用手比划了一下割东西的动作:“就是江潋,他到底有没有那啥?” 杜若宁:“……” 自己莫名其妙地跑出去好几天,好不容易回来了,阿娘居然什么都不管,张嘴就问她这么高难度的问题? 这样想着,她突然记起阿爹昨晚在书房问江潋真假的事,该不会也是这个意思吧? 这都是什么爹娘呀,这夫妻俩就不能有一个正常的吗? 哎,不过话说回来,她这两天只顾着江潋的伤了,居然没想起来问一问那小子,他到底割没割呀? 要不然,现在过去问问他? 想起江潋有可能会脸红的样子,她不禁嘿嘿笑起来。 云氏看她笑得暧昧,眼睛顿时亮起:“你这么开心,那他肯定是假的了?” 杜若宁很无语:“阿娘不是相不中人家吗,总关心这个做什么?” 云氏也笑起来:“那孩子吧,长的确实还不错。” 杜若宁:“……” 正文 第234章 一家子没有一个正常人 为了避免云氏再无休止地问下去,杜若宁决定先撒个小谎哄哄她,堵住她的嘴,也好让她以后不再禁止自己和江潋来往。 她酝酿了一下情绪,咬咬嘴唇,凑到云氏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云氏的脸立马笑成了一朵花,将她欢喜地抱住:“真的吗真的吗,这可真是太好了,这回我就放心了。” 随即又松开杜若宁,很认真地说道:“虽然你和他定亲只是权宜之计,不管他是真是假,你们最后也不一定真的在一起,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请他来家里吃顿饭的,毕竟他上次送了那么大一个红封,于情于理,咱们都该招待人家一顿,你说对不对?” 杜若宁:……” 阿娘真的是被阿爹保护得太好了,人到中年,心思还单纯如少女,虽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却恰恰说明她嫁对了人,只有被男人无条件呵护的女人,才能如她这般真实到毫不掩饰,喜怒全由自己。 相比之下,自己这个做女儿的,却要百般算计,殚精竭虑,还不如她活得自在随心。 所以说,嫁人也是个技术活,挑对了人,一生无忧,挑错了,很可能像她和宋悯那样,反目成仇,不死不休。 “阿娘说得对,那么多钱,是该招待招待人家。”她笑着说道,“请客这事吧,赶早不赶晚,晚了显得没诚意,要不然我现在就去和江潋说一声,看看他什么时候有空闲,阿娘觉得怎么样?” “这……”云氏一听她要亲自去,不禁又犹豫起来。 从前她反对杜若宁和江潋接触,却因着江潋是个太监,并不担心两人会发生什么,现在突然得知江潋不是太监,她又不免担心起了那种问题。 当娘的可真是难呀,怎么着都是个不放心。 “你要去也行,但要记住一点,别和他太过亲密,即便定了亲,女孩子家的矜持也不能丢,再一个,他现在那什么……还是挺危险的,嗯,反正真正的男人是很危险的,你要离他远一点,不要和他单独相处……” 云氏有心想说得透彻一点,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只能含含糊糊地告诉杜若宁,男人很危险,不要轻易靠近。 杜若宁听得直想笑,还得拼命装出懵懂的样子,不然阿娘肯定要怀疑她怎么懂得这么多。 其实这种事,女孩子长大一点自己就会懂啊,何况她当年临出嫁前母后也告诉过她。 就算她真的什么都不懂,一个陆嫣然就把她教好了,那丫头才真真是个口无遮拦的,什么都敢说,甚至还要把自家嫂子的画册子偷出来给她和阳春雪看。 为了让云氏放心,杜若宁非常认真地将她的嘱咐一一应下,随后叫来茴香藿香为自己洗漱更衣。 云氏还是不放心,亲自挑了件半旧的素色衣服给她穿,让她把妆容化得淡些,以免江潋见色起意,而后亲自把人送出门,再三叮嘱早去早回,天黑之前一定要到家。 杜若宁点点头,和她告别,正要走,又被她叫住。 “我才想起来,这么隐秘的事,你是从哪里打听出来的?”云氏在她耳边小声问道。 杜若宁心里咯噔一下,忙指指头顶的太阳:“这事说来话长,为了能在日落前回来,我还是晚上再和阿娘细说吧!” “去吧去吧,快去快回。”云氏放了手,忐忑不安地目送她远去。 杜若宁心里又温暖又愧疚,感觉自己真不是人,连自己亲娘都骗。 可是阿爹不许她告诉阿娘真相,她除了撒谎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要好好孝敬阿娘,等她大事成就,定要让阿娘做天下第一尊贵的夫人。 到了东厂,守门的厂卫看到她,问都不问,就直接带着她去了后院。 现在大家都知道若宁小姐就是督主的命,对她好一点可能比巴结督主更有用。 到了江潋的住处,望夏一个人在门口站着,脸上悲悲戚戚的,看到杜若宁过来,忙委屈地迎上去:“若宁小姐,你可把我害苦了!” “怎么了?”杜若宁疑惑道。 望夏撇撇嘴,把自己的左手举起来给杜若宁看:“干爹把我的手都抓肿了,醒来发现不是若宁小姐,还冲我发脾气,让我滚。” “……”杜若宁忍不住想笑,又不好把幸灾乐祸表现得太过明显,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干爹太过分了,我去帮你把他揍一顿。” 望夏赶紧拉住她:“还是算了吧,干爹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就是舍不得若宁小姐。” 这孩子可真实诚,不受欺负简直天理难容。 杜若宁笑着问他:“你怎么知道干爹舍不得我,他告诉你的?” 望夏摇摇头:“他没告诉我,但我听到了,他睡着的时候……” 话没说完,房间里响起一连串的干咳。 望夏脸色一变,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若宁小姐……” 他想说回头再告诉杜若宁,杜若宁却像一阵风似的丢下他推门冲了进去。 唉! 望夏沮丧地叹了口气,看来他也不用指望若宁小姐为他伸张正义了。 他就老老实实当他的受气包吧! 杜若宁来到江潋床前,江潋正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脸色有些潮红,不知道是咳的还是看到她激动的。 杜若宁扶住他,拿靠枕帮他垫在背后,让他可以坐得舒服些,而后柔声问他:“你怎么样,好点了没?” 江潋看着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许久,才虚弱开口道:“怎么穿这么破,国公夫人收了我五万六千两,连件新衣服都不给你买吗?” “……”杜若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第一句话竟是说这个,不禁展颜一笑,“国公夫人怕你见色起意,不让我穿新衣服。” “……”江潋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又是一阵猛咳,差点没把伤口震裂。 定国公府的人怎么都这么奇葩? 有人当街拦着轿子喊他妹夫,有人半夜不睡觉跑去看他脱衣服,有人往他手里塞男人的手,还有人怕他一个太监见色起意? 这一家人,还有没有一个正常的? 正文 第235章 真正的男人果然很危险 杜若宁见他咳得厉害,忙倒了杯水,亲自喂他喝下,连声道歉:“怪我怪我,我不该和你开玩笑,你快别咳了,小心伤口。” 江潋喝了几口水,慢慢平复下来,气息略有不微地请杜若宁坐:“公主还是坐下说吧!” 杜若宁依言在他床边坐下:“你不要叫我公主,还和从前一样叫我就行。” 说完自己愣了下,问江潋:“你从前都叫我什么?” 江潋自个也愣住了。 从前他似乎没正经叫过她的名字,只会在生气的时候叫她若宁小姐,死丫头,烦人精…… 这些现在貌似一个都不能叫了。 叫什么呢? 宁儿? 好像她爹娘才这样叫她。 阿宁? 不行,他才不要和宋悯一样。 宁姐儿? 那不成了她长辈了? 其实还是公主叫起来最顺口,可惜又不能叫。 “就叫若宁吧!”杜若宁说道,“这样既显得亲切,也不会太肉麻,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叫我宁宁,若若,阿若……” 江潋打了个寒战:“算了吧,还是第一个好。” “第一个是哪个?”杜若宁故意问他。 江潋不自在地抿了下嘴:“就是,若宁。” “大点声,没听清。”杜若宁笑着说。 江潋很无语,知道她又在逗她,却又不能不回她,便清了清嗓子,郑重地唤了她一声:“若宁!” “嗯,叫得很好听。”杜若宁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以后就这么叫。” 江潋的脸颊忽地红了一片,偏头挣脱:“公主,别这样。” “叫错了!”杜若宁的手又跟过去捏了一把,“刚才是奖励,这回是惩罚。” 江潋的脸更红了,又一次偏头躲开:“若宁,你坐好说话。” “好啊!”杜若宁笑嘻嘻道,“让我再捏最后一下,我就好好说话。” “不行。”江潋拼命往里躲。 杜若宁倾着身子去追他。 江潋躲不开,无奈地对她放狠话:“你再这样我对你不客气啦!” 杜若宁不以为然。 他又不是头一回对她放狠话,从前一生气就说要让她死得很难看,现在还不是在她的魔爪下羞涩得像个小媳妇? 正想着,江潋突然转头扑了过来,把她本来就向床上倾斜的身子猛地抱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在身下,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 “……”杜若宁倒吸一口气,被这个突然的反转弄得有点手足无措。 她睁大眼睛,看着上方近在咫尺的明亮眼眸,惊讶得小嘴微微张开。 这小子,开个玩笑而已,他还真敢不客气呀? “江潋你……” 江潋没让她把下面的话说出来,低头擒住了她的唇。 杜若宁感到一阵窒息,脑海里下意识想起那天晚上他发狠咬她的情景,那疼痛似乎还在,吓得她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软的,温热的,酥酥又麻麻的感觉,那感觉似乎不止停留在唇上,还顺着肌肤,血液,神经,传遍了全身,让她的心都变得慌乱起来。 阿娘说得没错,真正的男人,果然很危险,怎么碰碰嘴唇就让她如此心乱如麻? 江潋也很慌,他贴在她唇上,脑子里回荡的却是如醉楼教习娘子的声音,那些勾挑缠逗什么的,他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当他想照着做的时候,又不得其法,不禁有点后悔那天不该夺门而去,还把沈决气得至今没有理他。 要不然,为了给沈决赔罪,他再请他去一次如醉楼? 他也不知道,在这个时候,他怎么会想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可是,可是,他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呀…… 这可怎么办呀? 就在两人都手足无措的当口,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望夏,望秋,还有双眼浮肿的景先生,先后走了进来。 三个人,六只眼,在看到房内情景时顿时瞪得溜圆,望秋惊得差点把手里的药碗都摔了。 床上的两个人也很慌,想起来却是不能,一个身上疼得厉害,一个腰硌在床沿上,同样疼得厉害。 尴尬的状态持续了好几息,最后还是景先生发话了:“望夏,快去把你干爹干娘扶起来。” “哦,哦……”望夏应了两声,快步走到床前,把两人分别扶了起来,还十分天真地问,“干爹,你们怎么了?” 江潋靠在床头,想死的心都有了。 杜若宁倒是很快反应过来,镇定自若地扶着腰解释道:“我想看看你干爹的伤,不小心跌倒了,你干爹想扶我,忘了自己的伤,就,就也倒了……” “哦,哦……”望夏又哦了两声,一脸茫然地看看地面,又看看床,心说这地上又没水,又平坦,干娘要怎么跌才会跌成那个姿势呢? 算了,管它呢,回头他要在床前铺一条厚厚的波斯羊绒毯,千万不能让干娘再跌倒。 江潋却还沉默地靠坐在床头,看着杜若宁已经恢复正常的脸色,心说还是公主的脸皮厚,他自愧不如。 国公夫人居然怕他见色起意,真该让她跟过来看看,见色起意的人到底是谁? 望秋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眼珠子,稳了稳心神,端着汤药走到床前:“干爹,喝药了。” 江潋清咳两声,向他伸出手。 杜若宁也同时伸出手:“我来喂吧!” 江潋先一步拿到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方才已经够丢人了,就别再让这么多人接着看戏了。 杜若宁怔怔一刻,收回手,自己扶着腰找补了一句:“行吧,正好我腰疼,你这床太硬了。” “……” 刚刚恢复的气氛又开始变得尴尬起来。 得亏景先生是见过世面的,忙出面终结了尴尬,和江潋说起了病情:“督公身上的伤虽然严重,但都是外伤,养几天便能好,最棘手的还是那个毒,怕不是短时间内能清除的。” 杜若宁听他提到毒,立刻正经起来:“对对对,我正想问先生,这个毒为何如此霸道,这么久了都还不能完全清除?” 景先生捻须微微摇头:“老夫也很纳闷,最近一直在研究,却始终不得其解,我寻思着,这毒应该不是单纯的毒,因此,我已经传信给一个擅解疑难杂症的老友,等他来了之后再好生给督公诊断一番。” “有劳先生了。”杜若宁忧心忡忡地向他道谢,转过头又问江潋,“你感觉如何?” “放心,死不了。” 江潋的手在被子底下悄悄按住心口,死是死不了,可是这心口一阵紧似一阵的刺痛,到底是怎么回事? 总不会他吃了宋悯给的解药,也要变成和宋悯一样的病秧子吧? 想到宋悯,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冷厉,看来,问题的根源还是在首辅大人身上了。 正文 第236章 岳母大人也太狠了点吧 为了不让杜若宁担心,江潋并没有把这个怀疑说出来,暗自盘算着等景先生的老友来了之后再做计较。 杜若宁心中隐约觉得不对,一时之间却没有头绪,便也决定等那位老友来了再说。 目前有景先生在,江潋的伤和余毒皆能控制,其他的急也急不来。 景先生已经接连熬了十几个时辰,等江潋喝完药,又给他把了一次脉,确认没有大碍,便把注意事项交待给望秋,自己去休息了。 眼看着天色将晚,杜若宁答应了母亲要在天黑之前回去,尽管对江潋很是不放心,也不得不起身和他告辞。 先前被那个突然的亲吻扰乱了心神,直到临走时,才想起云氏对江潋的邀约,便笑着与江潋说了,问他什么时候有功夫去国公府做客。 江潋震惊不已。 国公夫人对他的嫌弃瞎子都看得出来,为什么突然又转变了态度,要请他吃饭? 该不会是个鸿门宴吧? 因为不想自己的女儿嫁给太监,所以想请他过去在饭菜中下毒毒死他? 这位岳母大人也太狠了点吧? 他看着杜若宁,一脸犹疑地问:“国公夫人为何要宴请我?” 望夏和望秋都在,杜若宁也不好明摆地把原因告诉他,便笑了笑说:“反正是好事,你不要多想。” 江潋见她笑得奇怪,越发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思忖一刻才道:“你先替我谢谢夫人,等我养好了伤再登门拜访。” 杜若宁也没想要他立刻就去,便答应下来,让他好好养伤,告辞而去。 望夏和望秋没有江潋想的那么复杂,听说国公夫人要请他赴宴,都替他高兴。 “恭喜干爹,国公夫人看起来是认可了您这个女婿,以后您和若宁小姐的亲事就不会再阻挠了。”望秋笑着向他道贺。 “对呀对呀!”望夏也跟着连连点头,国公夫人都认可干爹了,国公爷想必也不会再棒打鸳鸯,以后若宁小姐光明正大的和干爹在一起,自己也不用在中间当受气包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 江潋嫌两人太聒噪,摆摆手把他们赶出去,自己面对着一室寂静出神。 起初,这门亲事与国公府来说是权宜之计,与他来说是一万个不乐意,唯一开心的只有李承启。 现在,他倒是不会再反对,可是,那可是公主啊,是他的信念,是他的神明,他该怎么做,才不会亵渎他的神明? 他想着自己方才冲动之下的那个亲吻,心中更是纠结万分。 那一刻,他什么也没想,只是凭着本能而为,根本没时间思考对错。 所以,他这样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不知道是不是思虑太重的原因,他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连忙抛开这个念头,逼迫自己去想朝堂上的事。 过了一会儿,那痛感便渐渐消失了。 眼下的朝堂并无大事发生,最要紧的便是与西戎人的议和。 而此时的首辅大人宋悯,正与杜关山一起就割地赔款事宜和西戎使臣进行谈判。 西戎人去年冬天屡次入侵边境,给边境人民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既是议和,自然要拿出诚意,不出一回大血是不行的。 西戎王子阿莫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大周。 早在二十年前,六岁的他就曾跟随西戎王到过京都洛城。 那次和这次一样,西戎作为战败国前来议和,赔偿了大量的财物和土地,父王还差点把他留在京城当质子。 好在当时的明昭帝仁厚,说孩子太小离不开亲人,让父王把他带了回去。 那一次,打败他们的也是定国公杜关山。 阿莫耶恨透了杜关山,这个人二十年前给他们西戎带来无尽的屈辱,二十年后又一次把他们的尊严踩进泥土里。 这人究竟为什么这么厉害,就算他是战神,战神难道不会老吗? 他坐在长桌这头,看着那头一身正气,巍然如山的定国公,恨不得跃上长桌,冲过去一剑刺穿他的咽喉。 二十年的韬光养晦,三个月便被击得粉碎,不光是他,父王也同样恨得牙痒。 因此,父王虽答应了议和,却没有真的屈服,派他过来,就是希望他能在大周臣子中寻找可贿赂之人,以重金收买,以美色诱惑,力争让那些人为他们所用,以图后谋。 为保万无一失,他们安插在京中的眼线早在他们还在路上时,就已经物色好了行贿的人选,甚至已经和朝中某位权臣搭上线,定好了参与和谈的官员。 只是谁也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有个太监向皇帝进言,推荐了杜关山来做和谈的总负责人。 这样一来,他们之前的计划被全盘打乱,非但行贿无门,可能还要赔偿更多的土地和财宝。 据说那个多管闲事的人叫江潋,是个权力很大的太监。 西戎没有太监,阿莫耶只知道太监是被割掉了男根的奴才,他想象不出,一个奴才能有多大的权力,可以左右主子的决定。 他很想会一会那个叫江潋的太监。 今天的谈判从日出到日落,还是没谈出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眼看着天色将晚,宋悯只好宣布休会,明日再接着再谈。 谈判桌上针锋相对,分毫必争,下了谈判桌,泱泱大国的礼仪却不能丢,对待远来之客,宴席该摆还是要摆。 头一天的宴请较为隆重,嘉和帝和几位皇子都有出席,如今几天过去,陪同饮宴的只剩下以宋悯为首的十几个大臣。 若只有宋悯这些人,倒也还算自在,唯独让人不爽的便是杜关山,他次次宴席都不落下,却不与任何人谈笑,既不饮酒,也不敬酒,偏偏还要坐在主位对着所有人虎视眈眈,看得人头皮发麻,脊背发凉,什么小动作都不敢搞,每次都是匆忙结束。 西戎使臣都很郁闷,私下和阿莫耶说,杜关山肯定是在监督他们,怕他们贿赂大周官员。 阿莫耶又不傻,当然明白杜关山的意图,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吃完饭回到使馆,想了许久想不出对策,正愁得睡不着,后墙的窗子被人推开,一个黑衣蒙面的身影穿窗而入。 阿莫耶大惊,立刻抽出枕头下的腰刀,低斥一声:“来者何人?” 那人不慌不忙向他走来,莹莹月光下,隐约可见一双深邃的眼眸:“我有桩交易想和你谈谈。” “什么交易?”阿莫耶持刀将来人拦在两步之外,警惕地看着他。 那人轻咳几声道:“定国公有一女名若宁,美貌无双,聪慧过人,王子殿下可将落日城以东的国土与皇帝陛下换取此女。” 阿莫耶略微一愣,继而冷笑:“你当本王子是傻子吗?” 他虽然没留意过定国公家的女儿,可是杜关山那种人,岂会甘愿用自己的女儿给皇帝换城池? 再者来说,西戎本就是战败国,哪有资格要战胜国的臣女和亲? 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 况且落日城以东的国土占西戎国土总面积的四分之一,水草丰美,物产丰富,岂能为了一个女人轻易舍弃? 西戎多得是美女,他才不稀罕。 那人轻轻摇头:“殿下想错了,咱们要的就是杜关山不同意,他非但不会同意,还会大发雷霆,如此才有破绽暴露出来,即便不能把他怎么样,起码可以要求皇上让他退出谈判,这样一来,不正合殿下之意吗?” 阿莫耶眼睛一亮,刚要夸一句好计谋,突然想到什么,皱眉看向对方:“阁下为何要帮助我们,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那人却不再说话,退回到窗前,纵身跃出,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正文 第237章 是时候该掌印大人上场了 阿莫耶觉得此人莫名其妙,细一思索,又认为他的话不无道理,当下便召集使臣连夜商议,第二天的谈判中,果然提出了用落日城以东国土换若宁小姐入西戎的条件。 西戎人本就野性,哪怕是和谈,说话的语气也十分生硬,无礼之处颇多,参与谈判的官员情知他们是蛮夷之邦,但凡能过得去,并不与之计较,此时突然听到阿莫耶王子提出这般不可理喻的要求,全都大吃一惊。 还没等众人表示反对,杜关山便勃然大怒,抓起手边的茶杯砸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砸中阿莫耶王子的鼻梁,当场砸得他脸上开花。 如此还不解气,又抓起座椅砸过去,把谈判桌砸塌了半边。 幸好谈判双方都不准携带兵器入场,不然这会儿他定是要提剑斩人头的。 场中顿时乱成一团,西戎使臣一边保护他们的王子,一边大声叫嚷要见皇帝陛下。 大周的官员既嫌他们猖狂,觉得定国公打得好,又怕因此破坏了和谈,被皇上怪罪,无奈之下,便都向宋悯讨主意,问他该如何是好。 宋悯因受到刺激,咳得气都喘不上来,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让人去禀报陛下,请陛下定夺。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所有人都被嘉和帝召进了太和殿。 西戎使臣扶着被砸断鼻子的阿莫耶王子向嘉和帝行叩拜礼,义愤填膺地请皇帝陛下为他们主持公道。 “既是和谈,就该心平气和地进行谈判,怎能一言不合就出手伤人,我等素来听闻大周朝是礼仪之邦,不曾想竟有此等野蛮之人,皇帝陛下若不惩治于他,便是没有诚意与我们谈和,不如就此放我等离开。” “谈你娘的和!”杜关山暴跳如雷,“你们他娘的就是老子的手下败将,没让你们把妻女送来为奴为婢便是我大周对你们的恩典,现在你们居然还觊觎起了老子的女儿,还他娘的要不要脸了……” “定国公稍安勿躁!”嘉和帝在上面重重地拍了下龙椅,制止杜关山的咆哮,“朕是让你谈和,不是让你杀人,你堂堂一个国公,代表着朕的脸面,怎可像野蛮人一样粗暴无礼,失了我大周做为泱泱大国的气度与风范!” 杜关山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陛下明察,西戎小儿如此无理,若臣当真能代表陛下的脸面,他们提出此等要求,便是在明晃晃地扇陛下耳光,从古至今,哪有战败国让战胜国嫁女和亲的道理,可见他们就是不想好好谈,就是不想臣服于我大周,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对他们笑脸相迎,陛下该派臣再次带兵踏平西戎才是正经!” “定国公此言差矣。” 西戎使臣中有人站出来说道,“两国谈和的目的,是为了平息战乱,建立邦交,双方友好相处,共展宏图,无论割让土地,还是两国联姻,都是为了表达各自的诚意,并不存在羞辱之说。 定国公对我西戎的领土最为熟悉,当知落日城以东实乃我西戎富饶的土地,我们以最富饶的土地为聘礼来聘娶一个贵女,不正说明我们的诚意如真金一般赤诚吗?” “赤你娘的诚……” 杜关山再次破口大骂,被嘉和帝厉声喝止:“你给朕闭嘴,朕还没死,这太和殿里还不是你说了算!” 这话说得实在有点重,吓得诸臣忙跪地齐呼陛下息怒。 嘉和帝其实并没有生气。 西戎人的条件开得如此诱人,他哪里顾得上生气,面上虽然看起来怒不可遏,心里却是在盘算落日城以东的土地有多大。 此次议和,西戎赔偿是铁定要赔的,但无论怎么赔,也不可能赔掉四分之一的国土,现在他们主动提出要用四分之一的国土换一个姑娘,这买卖怎么算都是划算的。 何况他们要的姑娘还不是公主,只是一个贵女。 唯一的难办的一点就是这个贵女是杜关山的女儿。 哦对,现在她还是江潋的未婚妻。 未婚妻这个倒是好办,江潋本来就不想娶那丫头,趁此机会正好为他们解除婚约,江潋想必是没什么意见的。 难就难在杜关山这一关,这个女儿是他的眼珠子,许给江潋他尚且闹得不可开交,许给西戎王子那就更不要提了,他不把朝堂闹翻天才怪。 嘉和帝发愁地揉了揉太阳穴,视线缓缓扫过下跪的众臣。 “诸位爱卿对此事都有何见解,不妨说来听听。” 那些大臣闻言,脑袋一个比一个垂得低,恨不得将地砖掏个洞,像鸵鸟一样把脸埋进去。 能参与谈判的,都是成精的老狐狸,皇上一开口呵斥定国公,他们便领会了皇上的态度,但是吧,他们当中虽然有不少人想从西戎人那里捞点油水,这并不代表他们认可西戎人的条件。 定国公脾气暴是暴了点,话说的却一点没错,西戎人做为手下败将,没让他们送妻女过来就不错了,怎么有脸开口要大周的女人去和亲。 虽说要的不是公主,那也跟打皇上的脸没什么区别。 可惜,这些话他们只敢在心里想想,谁也不敢说出来。 因为皇上明显是想要土地的,何况西戎人要的也不是他女儿,他舍弃一个自己本来就厌恶的臣子的女儿,换来那么大一片肥沃的土地,何乐而不为? 没准他心里正想着定国公能把事情闹得再大点,正好可以借机将定国公治罪。 所以,这个时候,傻子才会站出来发表意见。 正想着,便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嘿!还真有傻子! 众人悄悄翻着眼皮张望,只见一个穿青色官服的年轻官员正起身走向玉阶前。 青色官服是五品以下官员的服饰,负责谈判的最低也是四品以上,大家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来,此人可不就是今科状元薛初融吗,陛下命他为此次和谈做记录,这几天他一直都坐在谈判桌的最下首,安安静静做笔录,像个隐形人。 听说这位状元公是若宁小姐的蓝颜知己,他这个时候站出来,难道是要替若宁小姐说话? 可皇上这次明显是倾向于拿若宁小姐换土地的,他再傻也不会傻到为了一个女人和皇上唱对台戏吧? 嘉和帝看着薛初融上前,也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书呆子,最好不要坏了他的大事,否则就算他再爱才,也容不得这种胳膊肘向外拐的臣子。 “薛卿有话但说无妨。”嘉和帝面色如常,刻意提醒了一句,“你初担大任,当着使臣的面,讲话要有度,切不可像定国公那般无礼。” “是。”薛初融躬身道,“臣初入朝堂,资历尚浅,对于国之大事不敢妄言,臣只想说一句,若宁小姐如今是掌印大人的未婚妻,这件事是不是该先征求一下掌印大人的意见?” 对呀! 先前吵吵嚷嚷的,大家都把这茬给忘了,被薛初融这么一提醒,全都精神一振。 这个时候,确实是该掌印大人上场了,他那个张扬跋扈的样子,就算再不喜欢若宁小姐,也不能平白把自己的未婚妻拱手让人吧? 这种事,是个男人都干不出来。 不是男人也干不出来。 掌印大人冲冠一怒护娇妻的戏码,想必一定很精彩吧? 正文 第238章 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嘉和帝听完薛初融的话,尴尬中略带着一丝欣慰。 江潋和杜若宁的亲事算是他强行赐婚才定下来的,现在他自己为了土地又要反悔,这事在外人看来确实有些不地道。 所以,方才薛初融一站出来,他着实有点担心这书呆子会为了红颜知己公然在大殿上让他下不来台。 好在薛初融没有当着西戎人的面提起赐婚的事,也没有表明态度反对和亲,更没有引经据典,慷慨陈词地戳他这个皇帝的脊梁骨。 还好还好,孺子可教,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 嘉和帝暗暗松了口气,既然薛初融提到了江潋,那就让江潋来一趟,走个过场吧,江潋最是忠心,最是懂他,一定会让他如愿的。 “薛卿提醒了朕,此事确实应该先征求江厂臣的意见,小安子,你亲自去请厂臣过来一趟。” “遵旨。”安公公应声,叫了另一个内侍过来服侍皇上,自个匆匆忙忙出宫去找江潋。 宋悯默然站在一旁,手指在袖中捏紧,这一次,皇上和阿宁,总有一个要看清江潋的真面目。 倘若江潋顺从皇上的意思退了和阿宁的婚事,阿宁便会明白自己选错了人。 倘若江潋忤逆皇上不肯退婚让阿宁远嫁西戎,皇上便会明白他的忠心不过尔尔。 江潋不是神通广大吗,他倒要看看,不可一世的掌印大人,会在女人和前程之间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阿宁不肯原谅他,不就是气他当初为了权利舍弃了她的性命吗,现在,他就让她亲眼看一看,男人的无情。 这时,杜关山又忍不住发言:“陛下,宁儿是臣的女儿,最应该征求的不是臣的意见吗,跟他江潋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得倒也不错,奈何嘉和帝不爱听,当下沉着脸道:“你看看你现在的状态,一言不合就要打杀人,你还能理智地分析吗?” “……”杜关山的脸都憋红了,真想冲上玉阶,一拳头打他个脑浆开花。 旁人看着都替嘉和帝感到庆幸,幸好皇上是皇上,不然这会还能不能坐在这里都难说。 有人在旁边不痛不痒地帮着劝:“定国公先别急,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等掌印来了再说不迟。” “怎么不迟,敢情西戎人要的不是你女儿。”杜关山怒声道,“江潋是什么人我心里不清楚吗,他来不来有什么区别?” 被骂的人立刻哑了声,不再自找晦气。 江潋对皇上的忠心瞎子都看得出来,他来不来确实都一样,不来还好,来了只会把定国公气得更狠。 皇上不就是知道这点,才让人去请江潋的吗,江潋一来,君臣联合,只怕若宁小姐这回想不去和亲都难了。 西戎人这会倒是安静下来,阿莫耶王子捂着鼻子坐在皇帝特赐的圆凳上静观其变,等着看那个姓江的太监来了会怎样。 太监不是连根都切了吗,居然还能娶妻,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他有点迫不及待想要见识一下这位能娶妻据说又很厉害的太监。 很快,殿门外传来一声唱喏:“掌印大人到!”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门口,嘉和帝更是坐直了身子,喜形于色说了声“宣”。 殿门外,头戴乌纱描金帽,身穿大红绣金蟒袍的江潋懒洋洋靠坐在肩辇之上被他的四个干儿子抬了进来。 白璧无瑕的俊颜上,两道远山秀眉斜飞入鬓,双目如寒江笼烟半睁半眯,十指修长如春葱玉笋,一手轻托在乌发如云的鬓边,一手随意搭在肩辇的扶手上,柔若无骨。 大殿里有长时间的寂静。 众人震惊于他竟敢坐着肩辇入殿面圣,更惊艳于他倾世无双的俊美姿容,甚至觉得,他这样的人,再狂妄些也是值得原谅的。 就连素有谪仙下凡之称的首辅大人,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 宋悯本人也没想到江潋居然猖狂至此,直接把肩辇抬到了太和殿里。 还有,他不是受了重伤差点要死吗,怎么还能这样从容不迫,光彩照人? 阿宁拼死护他回京,为他不惜动用火铳,就是看上他这张脸了吗? 宋悯咬了咬牙,好在这些已经不重要,阿宁很快就能看到他的真面目了。 嘉和帝同样震惊,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端坐于龙椅上和颜悦色地看着江潋,唯有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下。 肩辇一直抬到了玉阶前才放下,望春躬着身子将手递过去,江潋微微抬手搭在他小臂上,慢悠悠起身下地,在嘉和帝面前稳住身形。 望夏半跪着帮他抚平衣袍上的褶皱。 江潋轻轻摆手,四人抬起肩辇退出大殿。 江潋躬身对嘉和帝施礼道:“臣前日南下围剿明昭余党,不小心受了些伤,行动多有不便,僭越之处,还请陛下宽恕!” 嘉和帝龙颜大惊,方才那一点点小小的不悦立时烟消云散。 “厂臣受伤了,怎么不早告诉朕,伤得如何,严不严重?”他起身就要走下玉阶亲自来查看江潋的伤口。 安公公及时上前拦住:“陛下莫惊,奴婢方才已经查看过掌印大人的伤,大大小小十几处,着实有点吓人,好在并未危及性命,陛下且放宽心。” 嘉和帝点点头,收回脚步,重新在龙椅上坐下:“厂臣辛苦了,回头朕再好好赏你,来人,给厂臣赐坐。” “不必了。”江潋摆手制止了要去给他搬凳子的小内侍,目光冷清看向嘉和帝,“臣不要封赏,也不用坐,臣就是想问问陛下,臣为陛下清除明昭余党命悬一线,陛下却要拿臣的未婚妻与西戎人做交易,这是个什么说法?”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身受重伤却还挺立如松的掌印大人。 原以为他会和从前无数次那样坚定不移地站在皇上这边,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质问皇上。 所有人都还记得,当初抛完绣球之后,他跪在大殿上对皇上信誓旦旦,声称自己死都不愿意娶若宁小姐。 可是现在,他要干什么? 他是要打算忤逆皇上来维护那位他死都不愿意娶的若宁小姐吗? 他可真敢呀! 正文 第239章 这算不算是不平等条约 嘉和帝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震得脑子嗡的一声,有瞬间的空白。 他是真的做梦都想不到,一向对他唯命是从的江潋,居然当着这么多官员和西戎使臣的面给他难堪,让他下不来台。 他是疯了吗? 他怎么敢! 嘉和帝恼羞成怒,许久没发作的怒火在胸腔翻腾,眼看着就要到爆发的边缘。 西戎使臣和阿莫耶王子也大为震惊。 起初,他们猜想着,那个传说中的掌印大人就是个半男不女,奴颜婢膝的阉人,即便再厉害,也不过是皇帝的一条狗,没什么了不起。 一见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完全是错的,这位掌印大人居然是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男人,比他们西戎传说中的天神还要俊美。 然而,还没等他们从掌印大人的美貌中缓过来,便听到了那一番掷地有声的问责。 一个奴才,居然敢向皇帝问责,这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阿莫耶望着眼前俊美如天神的男人,惊诧于他的狂妄的同时,隐约感到一丝不安。 事情的发展似乎并没有照他预期的那样进行,甚至渐渐有了失控的势头。 他转头看向皇帝。 嘉和帝正不尴不尬地笑了两声,欲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兵部尚书谭政排众而出,指着江潋呵斥道:“掌印大人未免狂妄过了头,竟敢对陛下如此无礼,你以为你剿几个叛党便是不世之功了吗,连陛下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了吗?” 江潋淡淡瞥他一眼,冷笑:“咱家无功,尚书大人就有功了,西戎一个弹丸小国,这么多天都谈不下来,要你这兵部尚书有何用?” “你!”谭尚书差点没噎死,老脸都憋成了猪肝色,“和谈又不是本官一个人的事,那么多人呢……” “人多有何用,该怂还是怂,战胜国被战败国牵着鼻子走,真是闻所未闻,凭你们也配代表大周的脸面,大周的脸都要被你们丢尽了!”江潋毫不客气地说道,目光如刀从在场官员脸上一一划过。 众官员被他一锅端地骂了个狗血淋头,却都是敢怒不敢言。 嘉和帝眉头紧皱,面色阴沉。 赵秉文忍不住出列道:“掌印何必咄咄逼人,谭尚书说得原也没错,你清除叛党有功是不假,可你功劳再大,也是陛下的臣子,陛下做什么决定,岂容你一个臣子质疑?” 江潋负手而立,与他四目相对,面带讥诮冷声道:“你这么蠢的人,原也不配与咱家说话,不过咱家突然想到,你这老贼恰好有个刚满十五尚无婚配的小女儿,你既然说得这么好听,何不将女儿献出来与陛下分忧? “你!”赵秉文气得倒仰,差点当场昏厥,恨恨地看着江潋,接连喘了几口粗气,却不敢再吭一声。 江潋这阉贼没心没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的小女儿正是花一样的年纪,若真送去西戎就完了。 两个尚书都被怼的哑口无言,其他人没一个敢再出声,纷纷低垂着脑袋装聋作哑。 宋悯一直没出声,直到这时候才轻咳几声淡淡道:“掌印大人当初推三阻四不肯参加和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几天,回来便成了大功臣,不仅坐肩辇入太和殿,还对圣上出言不逊,请问你究竟立了多大的功,受了多重的伤,清剿了多少明昭余孽,你说他们是明昭余孽,他们便是明昭余孽吗?” “不然呢?”江潋看着他,用比他更淡的语气反问,“首辅大人说他们不是,他们就不是了吗,还是说那些人都是首辅大人派去的?” “……”宋悯呼吸一窒,语气不复淡定,“江潋你不要血口喷人!” “咱家自然不会血口喷人。”江潋道,“如果那些人真的是首辅大人派去的,你便不配为人!” “你!”宋悯气得心绞痛,不欲与他纠缠,直接转换话题道,“掌印大人能言善辩,本官自愧不如,陛下今日召你前来是为了若宁小姐和亲之事,不如掌印先说说你的意见,其他的事稍后再议不迟。” “首辅大人什么意见?”江潋反问道。 宋悯一愣,在他清冷的目光逼视下,有一瞬间的慌乱,继而稳住心神道:“若宁小姐与我非亲非故,我的意见没那么重要,陛下的意见便是我的意见。” “好,很好。”江潋点点头,唇角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首辅大人真是明理,每到关键时刻总会做出最正确的抉择,咱家会把你的话一字不差转述给若宁小姐的。” 宋悯心头一阵刺痛,仿佛被人狠狠捅了一刀,痛到不能呼吸。 江潋他什么意思,他是在说他又一次舍弃了阿宁吗? 不,不是的,这次不是的。 这次只是他布下的一个局,目的是为了让阿宁看清江潋的真面目。 可是现在,事情怎么好像并没有照他想的那样发展? 江潋他,他到底要干什么? 江潋冷笑一声,不再理会宋悯,转头看向西戎人那边,眼神陡然变得阴冷。 “是谁要拿土地换走咱家的未婚妻,站出来让咱家瞧瞧。” 西戎使臣在他刀锋般的目光注视下不约而同地心肝一颤,向来无所畏惧的阿莫耶也无端地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是我。”他硬着头皮站起来,仗着自己魁梧的身躯与江潋对视,“我心仪若宁小姐的美貌和聪慧,欲将落日城以东的土地作为聘礼,与大周结为秦晋之好。” “你还知道秦晋之好。”江潋笑了下,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他,“那你知不知道,若宁小姐是咱家的未婚妻?” “先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阿莫耶是西戎的勇士,骨子里流淌着好斗的血液,刚开始被江潋霸气的出场方式震撼,确实有点心里没底,这会儿被他步步紧逼,反倒镇定下来,出言讽刺起了江潋: “其实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掌印大人是无根之人,要妻子有何用,不如拿来为皇帝陛下换取土地更为划算……” 话音未落,忽闻“仓啷”一声轻响,一道白光从他眼前划过,左耳似乎被冰冷的东西碰了一下,紧接着便有血和肉飞溅而起。 周围响起惊呼声,阿莫耶怔怔一刻,才突然感觉到左耳处撕心裂肺的痛感。 他悚然捂住耳朵,却捂了个空,鲜血从他手指缝里滴滴答答流下来。 他随即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耳朵混合着一滩猩红静静地躺在地上。 他大叫一声,仿佛被激怒的野牛,冲着江潋猛扑过去。 江潋的刀瞬间抵在他的咽喉处,连衣角都没让他碰到。 西戎使臣全都惊恐万状,纷纷上前想要救下他们的王子。 “退下!”江潋冷斥一声,“谁敢上前,咱家就割断他的喉咙!” 使臣们硬生生收住脚,而后齐齐跪地向嘉和帝求救。 嘉和帝也被江潋的举动吓懵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阿莫耶愤怒地吼叫,江潋的刀尖往前送了送,血珠从刀尖涌出来,迫使阿莫耶停止了叫喊。 “现在,为了保住你的另一只耳朵,咱家说的话你要一字不落记清楚,没有聘礼,也没有和亲,落日城以东的土地和金银,牛羊,战马,皮革,布帛,一同写进合约里,做为你们西戎犯我大周边境的赔偿,并且保证五十年内不踏入大周的领地,但有一条不从,我们便会立刻举兵踏平西戎……”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转头在人群中找到杜关山:“岳父大人,踏平西戎所需多少时日?” 岳父大人? 杜关山略一愣神,险些笑出来,随即正色道:“此时举兵,三月便可!” 殿中一片寂静。 众臣都像做梦似的看着那个红衣飒然的男子,谈了几天没谈成的事,总不会就这样被他一把弯刀轻飘飘给拿下了吧? 虽然这样很爽,可是,会不会显得他们太没用? “咱家说的话,贵国可有异议?”江潋押着阿莫耶转向西戎使臣。 鲜血不断从阿莫耶的脖子上和耳根处流下来,西戎人吓得两股战战,冷汗涔涔。 王子都快被人割断喉咙了,他们哪敢有异议。 就算有,也得等回国之后再做计较。 “没有没有,我们没有。”他们慌忙答应道。 “那好,薛状元,劳烦你现在就拟定合约吧!”江潋转头又看向薛初融,语气一下子变得轻松愉快起来,“记得把字写得好看些。” 薛初融突然被他叫到,也是愣了一愣,忙将请示的目光投向嘉和帝。 嘉和帝晕晕乎乎,却又有点热血沸腾,懵了一会儿才颔首道:“写吧,记得把字写得好看些。” 薛初融与嘉和帝一样,有点晕晕乎乎,又有点热血沸腾,忙忙地吩咐小内侍准备笔墨。 天老爷,他当时提议让掌印来,只是为了救若宁小姐,他可没有让掌印提着刀逼人家签订合约呀! 这,这算不算是不平等条约? 宋悯在一旁死死攥住拳头。 他设的这个局,明明是要让江潋在阿宁和皇命之间做选择的,现在算怎么回事,江潋他到底选了哪一个? 正文 第240章 掌印大人真够卑鄙的 薛初融这几天一直都在记录谈判进程,对于自己这边要求赔偿的数额很清楚,因此很快便拟好了合约,先呈给嘉和帝过目,待嘉和帝首肯之后,又给诸位大人和西戎使臣传阅。 大周的官员自然是满意的,因为这些本来就是他们开出的条件。 西戎人满不满意已经不重要,他们的王子还在江潋手里,血都快流干了。 于是,双方就在这飘着血腥味的大殿签署了合约,江潋又让阿莫耶沾着自己的血在合约上摁了手印,这才将刀尖从他脖子上移开。 “最后一条,虽然合约上没写,咱家也希望王子殿下能铭记在心,从此刻起直到你死的那天,都不要再打若宁小姐的主意,也不要再从你口中说出若宁小姐的名字,否则,你会后悔曾经来过这个美丽的世界。” 阿莫耶捂着耳朵,粗犷的脸上因失血而变得惨白,犹豫一刻后,还是说出了实情: “其实我根本没见过那位小姐,在此之前也没听说过她的名字,我之所以提出和亲的要求,是上了别人的当,有人教唆我这么做的。” 此言一出,本来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情又起了波澜。 杜关山立刻冲过来质问他:“是谁,是哪个王八蛋要害我女儿?” “我不知道。”阿莫耶摇头,“那人深夜前来,黑衣蒙面,我看不到他的样子,他说要和我做交易,给我出了这个主意让我激怒你。” “为何要激怒我?”杜关山皱眉又问,“他的条件是什么,目的是什么?” 阿莫耶仍然摇头:“不知道,他没说。” “什么都不知道,说了岂不等于没说?”杜关山怒道,“我看你是丢了脸面心有不甘,故意挑拨离间的吧!” 阿莫耶被他戳穿心思,却嘴硬不肯承认:“我没有,我只是想和掌印大人解释,我并没有觊觎他的未婚妻,也没有见过那位小姐的芳容,我只是受了别人的教唆。” “很好,你应该庆幸你没见过她。”江潋接过他的话淡淡道,“你说那个人黑衣蒙面,看不清样子,那么,他的声音,语气,眼睛的形状,走路的姿势,你多少总要有点印象吧?” 说着将素白的手指挨个指向殿中每一个人:“咱家想知道,那个人此刻有没有在这大殿之上?” 大殿上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紧盯着那根修长的手指,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它会在自己面前停下。 阿莫耶跟着江潋的手指将大殿上的人环视一周,昨晚那人停留的时间很短,他实在想不起来有什么特殊之处,正要摇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几声轻咳。 他猛地转头看过去,视线落在宋悯苍白的脸上。 众人都随着他一起看过去。 宋悯愣了下,放下掩在唇边的手,唇角弯出嘲讽的弧度:“王子殿下该不会说那人也和本官一样有咳喘病吧?” 阿莫耶盯着他那双因消瘦而凹陷的深邃眼眸看了半晌:“咳嗽确实很像,但声音不像。” 坐在龙椅上的嘉和帝悄悄松了口气,出声制止道:“行了,这种莫须有的东西暂时先不要管它,猜来猜去岂不正好中了有心人的离间之计。” “陛下英明。”众人实在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氛围,巴不得皇上不要较真。 江潋便也没有继续追问,意味深长地看了宋悯一眼,把阿莫耶丢还给西戎人。 西戎使臣忙将自家王子扶住,不敢指责江潋,只能向皇帝请求派太医为王子止血包扎。 嘉和帝满口答应,让人去找太医过来,心情愉悦地对江潋嗔怪道:“你这脾气要改一改了,朕虽然允你御前带刀行走,可没让你随意伤人,两国议和本是天大的好事喜事,被你这么一闹,血滋糊拉的像什么样,朕原打算给你赏赐的,现在你想都不要想了!” 众人:“……” 陛下就算要做戏,能不能稍微做得认真点,如此敷衍的问责,把人家西戎人当小孩子哄吗? 西戎人已经无心计较这些,皇帝现在即便把江潋砍了,也换不回自家王子的耳朵,更换不回他们丢掉的土地和尊严。 说实话,昨晚王子召集他们紧急议事时,他们确实都认为以和亲激怒杜关山,从而让杜关山退出谈判,是个很好的计谋。 直到今天,杜关山被激怒砸断了王子的鼻梁那一刻,他们仍然觉得这是个好计,因为杜关山确确实实上钩了。 可是后来,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位掌印大人一来,局面一下子就失控了。 这人根本不管他们先前谈了什么,也不管其他人是什么态度,甚至连皇帝的意见都不征求,上来就割掉了王子的耳朵。 他们西戎民风已经够野蛮了,没想到自称礼仪之邦的大周,居然有这种比他们还野蛮一百倍的人,议和的方式居然是拿刀架在别人脖子上。 这叫什么议和,这分明是强取豪夺! 可是有什么办法,人家手里有刀,他们除了暂时认栽又能如何。 阿莫耶安静坐着,任由太医给自己包扎伤口,心里的屈辱感已经远远超过了伤口的痛感。 现在想想,昨天晚上那个神秘人,怕不是在给杜关山下套,而是在给他们下套。 不然为何杜关山至今安然无恙,他们却赔得一塌糊涂。 那人说是和他做交易,实际上一个条件都没提。 也怪他们急于求成,一心想着让杜关山退出,好将剩下的大周官员逐一收买,根本没有仔细琢磨那神秘人的真正意图。 有没有可能,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他们君臣共同设计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骗走落日城以东的土地? 如果真是这样,这些人未免太过卑鄙。 汉人有个典故叫大意失荆州,自己此番便是太过大意,不仅失了荆州,还失去了一只耳朵,简直可算是西戎历史上最屈辱的时刻。 事已至此,想再多也没用,阿莫耶只好强咽下这口恶气,将此仇记下,日后再报。 伤口包扎完,西戎人便告退回了使馆,并向嘉和帝提出明日启程回国。 嘉和帝假意挽留一番,依依不舍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仍然派宋悯和一众官员明日将他们送出北城门。 此间事了,嘉和帝遣散众人,独留下宋悯和江潋二人,与他一起去了御书房。 江潋一到御书房,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嘉和帝请罪: “陛下明鉴,臣方才乘肩辇入太和殿,对陛下出言无状,只是为了造声势震慑西戎,绝无半点对陛下不敬的意思,而且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臣和首辅大人联手做的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让西戎王子自投罗网,主动将落日城以东的土地送到咱们手里,之所以事先没有告诉陛下,是为了保证这个计划不露任何破绽,请陛下饶恕臣和首辅大人的欺君之罪。” “……” 嘉和帝和宋悯同时瞪大了眼睛。 前者的表情渐渐从震惊变为恍然大悟,欣喜若狂,后者的表情则一下子从震惊转为慌乱,愤怒,咬牙切齿。 “真的吗,是真的吗?”嘉和帝不敢置信地看向宋悯,“宋爱卿,你们,你们真是太让朕意外了,朕真是没想到,你们两个居然能摒弃前嫌,联手打了这么漂亮的一仗,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呀!” 宋悯满口的牙都咬碎了,却还要强挤出一抹笑,和江潋并排跪在地上,拱手道:“陛下恕罪,臣不该瞒着陛下私自行动,这件事确实……” 他转头看着江潋,眼睛里快要冒出火光:“这件事确实是臣和掌印大人做的局,由臣假扮说客去哄骗西戎王子,再让掌印大人出面唱一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大戏,好打西戎人一个措手不及,臣等事先未告知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嘉和帝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怪罪他们,亲自上前将两人搀扶起来,满面含笑地夸赞道, “你们两个真是好样的,朕欣慰不只是因为得到了更多的土地,更是为了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是朕的左膀右臂,朕最高兴的就是看到你们团结齐心,一致对外,你们可明白朕的心意?” “臣明白。” “臣明白。” 两人齐声应道,在嘉和帝欢快的笑声中对视一眼。 “掌印大人真够卑鄙的!”宋悯小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江潋拱手一笑:“彼此彼此,首辅大人更卑鄙!” 正文 第241章 你这个善变的女人 嘉和帝只顾着开心,没留意两人之间的刀光剑影,走到龙案后面坐下,笑着问两人想要什么赏赐。 江潋说自己什么都不要,皇上若实在要赏,不如赏给定国公。 “定国公今天又惊又怒,怕是误会了皇上,皇上不如让人挑些好东西送过去,顺带着解释一下,并不是真的要让他女儿和亲,以免他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你说得对,这人虽然讨厌得很,该安抚还是要安抚的。”嘉和帝道,“既然如此,你就亲自替朕走一趟吧,把话和他说开,让他别往心里去,至于赏些什么东西,你自行去库房挑选便是。” “陛下英明,臣这就去办。”江潋领命告退。 嘉和帝摆手道:“去吧去吧,快去快回,朕还要问你关于围剿明昭余孽的事。” 江潋应是,躬身退下。 江潋不要赏赐,宋悯自然也没法开口要赏赐,心中憋着一股火不吐不快,便声称有话要和江潋说,也向嘉和帝告退,快步追了出去。 出去后,江潋已经在春夏秋冬的服侍下坐上了肩辇,正要离开。 宋悯忙出声叫住他:“掌印大人等一等。” 江潋恢复了慵慵懒懒的样子,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看他:“首辅大人有何赐教?” 宋悯窝着火走到他跟前,咬牙道:“赐教不敢,只有一句话要送给掌印,掌印真乃我本生所见最卑鄙无耻之徒!” “哈!”江潋懒洋洋地笑起来,“首辅大人如此高的评价,咱家真是受宠若惊,这恰好说明咱家做奸臣做得很出色,咱家会再接再厉的。” “你……”宋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接连咳了好几声,才又问道,“你不是不喜欢她吗,为何还要冒着欺君之罪护她周全?” “这个呀?”江潋沉吟一刻,挑眉看他,“因为拿自己女人做交易的事,咱家实在是干不来。” 不等宋悯开口,又接了一句:“别说咱家,畜生都干不来,除了首辅大人。” 宋悯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险些当场昏死过去。 好在他定力非常人能比,按着心口喘了几息后,便渐渐平息下来,盯着江潋的眼睛问:“所以,掌印还是喜欢她的,对吗?” 江潋怔住,就着他的问题,不自觉想起了杜若宁。 刚想到她那双乌亮亮笑起来像月牙的杏儿眼,心头便突然像针扎似的疼了一下。 他下意识捂住疼痛的地方,眉心微微蹙起。 宋悯将他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唇角向上挑出一抹冷笑。 …… 江潋带着赏赐刚从宫里出发,定国公府便收到了消息,全家老小焚香更衣一起去大门外迎接他的到来。 杜若宁站在最前面,远远地看见他的轿子抬过来,便挣脱云氏的手迎了上去。 “督公大人!”她像一只欢快的小鸟扑棱着翅膀向他飞奔,脸上的笑如头顶的艳阳一般炫目。 江潋将轿帘挑开一条缝,看着她飞奔而至的身影,从前的感觉一下子全回来了。 在过去近一年的时光里,她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笑眼弯弯地奔向他,不管他是厌恶,是嫌弃,还是抗拒。 可惜那时的他并不知道她奔向他的意义,从来都是带理不理,连一个笑脸都不肯给她。 如今想来,他真的好后悔,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一定会回到每一个她向他飞奔而来的节点,站在那里,张开双臂迎接她。 不,他不要站在那里等,他也要向她飞奔而去,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她面前,将她小小的身子搂在怀里,告诉她,跑慢些,别摔着。 “停轿!”他扬声吩咐道。 轿夫们不明所以,却还是立刻停了下来。 “怎么了,干爹?”望春掀开轿帘问他。 江潋没说话,忍着浑身的疼痛下了轿,向着杜若宁快步迎上去。 “若宁!”他笑着唤她,“你站在那里不要动,等我过去。” 杜若宁先是一愣,继而停下脚步,看着他大步向自己走来。 他个子高,腿又长,一步比她两步还要多,蟒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张脸光洁如满月,唇角绽放的笑如同开在月亮上的花。 他一步一步走向她,一直走到她面前,微微低头看她,波光潋滟的眼眸里倒映着她的影子。 “我身上有伤,还不能跑。”他认真地向她解释,“下一次,我一定会跑着过来的。” “哈!”杜若宁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眼睛却酸酸的,“不,你是督公大人,要有督公大人的派头,下一次,还是我来跑向你。” “可是……” “没有可是,我说了算。” “……好,你说了算。” 江潋答应着,与她一起向国公府走去。 国公府众人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感觉那一高一矮并肩走在阳光下的身影竟是出奇的和谐。 云氏紧张地交握着双手,心里盘算着等下江潋过来之后,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弥补从前对他的恶劣态度。 杜关山则想着先前江潋在大殿上叫他的那一声岳父大人,越想越觉得好笑。 “你傻笑什么?”云氏悄悄捅了他一下,小声问,“我原说要请江潋吃饭的,现在他既然来了,要不要让他吃了饭再走?” “吃什么饭,你见过哪个传旨的在人家家里吃了饭再走的?” “可咱家不一样呀,他是咱家的女婿。” “哟,你不是说这个女婿你死都不认吗,怎么现在又认了?” “我是说了我死都不认,可我现在没死呀!” “……”杜关山瞪大眼睛看她,“你这个善变的女人!” 云氏不理他,看着越走越近的两个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阿爹都告诉我了。”杜若宁边走边和江潋说道。 江潋微微偏头,故意问她:“告诉你什么了?” “告诉我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叫他岳父大人。”杜若宁抿嘴笑起来。 江潋:“……” 怎么会这样? 难道不是告诉她,她的督公大人当时有多威风多霸气多英武不凡吗? 国公爷会不会抓重点呀? 杜若宁没注意到他垮下来的脸,又自顾自说道:“薛初融真是太聪明了,这次多亏了他,否则我就被皇帝拿去换土地了,改天我一定得亲自设宴答谢他,到时候你有空的话来作陪呀!” 江潋:“……” 这功劳难道不是他的吗,怎么又成了薛初融的,居然还要他给薛初融作陪? 薛初融怎么这么大的脸? “我不去,我没空。”他板着脸拒绝道,回头看了看那几箱精心挑选的赏赐,真想现在就抬回去。 早知道就不来了! 正文 第242章 抱孙心切的国公夫人 江潋已经不是头一回来国公府传旨送赏赐了,但这回却是给他感觉最诡异的一回。 全家人领完赏赐叩谢过皇恩之后,先前对他横眉竖眼的国公夫人居然亲自上前来给了他厚厚的一沓跑腿费,怕他拒绝,甚至强行给他塞进了袖袋里,还热情地请他到客厅喝茶,让他用完饭再走。 就连杜老夫人都用一种笑眯眯看似慈祥却又暗含窥探的眼神看着他,看得他毛骨悚然。 江潋有点懵,这两位夫人的态度前后反差如此之大,让他不得不怀疑,她们会不会真的给他摆了鸿门宴? 原本他还打算办完正事和杜若宁单独说几句话,这会子心惊肉跳的,哪还有别的心思,声称皇上还在宫里等他回话,不顾云氏的盛情挽留,坐上轿子落荒而逃。 云氏颇为不解,问杜若宁他怎么了,不是说剿匪受了重伤吗,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 杜若宁的皱纹都笑出来了,挽着她的手说道:“阿娘先前看到人家像见了仇人,如今却又这般热情,又是喝茶又是吃饭的,还亲自往人家袖子里塞钱,是个人都会被你吓跑的。” “……”云氏板起脸,“我有这么吓人吗,好也不行,不好也不行,他怎么这么难伺候?” “没准儿人家以为你摆的是鸿门宴呢!”杜关山在一旁乐呵呵笑道,“你这就叫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下回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冷不丁的一热情,连我都吓一跳。” 云氏气得直翻白眼,翻着翻着自己也笑了。 “他又不是小媳妇儿,胆子这么小做什么,不吃算了,我还懒得伺候呢!” 要不是看他长得好,谁稀罕他,哼! 一家三口说得热闹,江潋却在轿子里疑惑万分。 “望春。”他半挑着轿帘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国公夫人今儿个很古怪?” 望春忙凑过来,细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啊,国公夫人今儿个挺热情的。” “就是热情才奇怪,你几时见她这么热情过?” 也对。 望春想起国公夫人闯进东厂强行带走若宁小姐的情景,至今还耿耿于怀。 那时候的国公夫人,就像话本子里棒打鸳鸯的恶婆婆,可今天吧,好像突然又变成了抱孙心切对儿媳妇百般讨好的婆婆。 哎? 国公夫人不会真的在打抱外孙的主意吧? 望春愣了下,隔着小窗表情古怪地看向江潋。 干爹这种情况,怕是指望不上了。 国公夫人应该也早就明白的呀,怎么会把希望寄托在干爹身上? “干爹,那什么……” 他张张嘴,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江潋不耐烦道。 望春实在不忍心打击他,便临时改了口:“国公夫人这回给的跑腿费好像很多的样子?” “所以呢?”江潋板着脸问。 “所以,干爹您欠我的钱是不是可以还给我了?” 江潋把眼一瞪:“咱家几时欠了你的钱?” “就上次。”望春提醒道,“上次若宁小姐的三哥哥在街上叫您妹夫,拦着您要赏钱,您把我的钱袋抢了去……” “是吗,我怎么记得是我的钱?”江潋眉头紧蹙,一脸不悦,“就算是你的,做儿子的给爹花点钱怎么了,居然还敢讨要,是不是又想挑水?” 望春:“……” 他就不该提这茬! 他明明是为了维护干爹的自尊才好心转换话题的,干爹不领情也就算了,居然还要罚他。 早知道这样,就该直接告诉他,国公夫人想让他生外孙,可惜他没那个物件,哼! 江潋回到宫里,嘉和帝还在御书房批折子等着他。 明昭余党是嘉和旁最大的心病,只要是和明昭余党有关的事,哪怕一点点风吹草动,也会让他寝食难安。 江潋早已让望春给他编好了故事,等到嘉和帝问起,便照本宣科地讲了一遍。 不得不说,望春真是个编故事的天才,他把先前刘致远小妾的奸夫,和那个喂杨述吃致幻药的妾室,以及后面曹广禄的死,全都用一根线串连起来,很用心地编排了一个东厂密探通过长期潜伏跟踪,利用蛛丝马迹找到明昭余党活动迹象的故事。 “臣这次端掉的是明昭余党的一个分舵,剿灭明昭余孽近两百人,乃近几年规模最大的一次,刘杨案和曹广禄之死皆是他们所为,只是这次行动时间紧迫,没有充足的时间查证,臣其实也有点担心,会不会像宋首辅说的那样,误杀了一些无辜之人。” 嘉和帝在别的方面或许还会假惺惺地顾虑到民众的利益和生死,对于明昭余孽的态度,向来都是宁可错杀三千,不能放过一个。 江潋正是明白这点,才会故意先将自己的顾虑讲出来,以防后面有人拿这事来弹劾他。 果然,嘉和帝听他说完之后,根本不以为意,让他在清除明昭余孽一事上尽管放手去做,不需要顾虑对错。 “对与错都在朕心里,朕自有判断,不会因此问责你,你只管放心。” 江潋跪地谢恩:“能得陛下如此信任,臣万死无以为报。” 嘉和帝呵呵笑道:“朕可舍不得你死,你今日不费吹灰之力就帮咱们大周赢得了大片的土地,还为了替朕清理心腹之患身负重伤,朕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奖励你了,要不然,朕给你封个异姓王可好?” “臣不敢当!”江潋忙开口婉拒,“臣为陛下做的事还当不起王爵之位,等什么时候臣彻底将明昭余党连根铲除,陛下再行封赏也不迟,眼下咱们更应该做的是提高警惕,谨防西戎人被逼急了跳墙,再兴兵犯境。” 嘉和帝连连点头:“你说得对,西戎人不会甘心白白丢掉那么大一片土地,朕会传令边关将领,让他们提高警惕的。” 君臣两个将朝堂上近日来发生的事逐一复盘讨论分析了一遍,正事说完,江潋才又问起嘉和帝炼丹的情况。 提到炼丹,嘉和帝顿时来了精神,告诉江潋说,那一炉融合了所有皇子指尖血的丹药,效果出奇的好,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头疼过,睡也睡得好,吃也吃得香,身上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江潋向他恭喜,说他看起来确实年轻了好几岁。 嘉和帝哈哈大笑,笑完之后又有点发愁地告诉江潋:“道长还有一个方子,比现在这个更好,更有效,吃了可以返老回春,只是那个方子不仅要用到至亲之人的指尖血,还需要……” 他说到这里为难地停下。 江潋便凑近了追问:“还需要什么?” “肉!”嘉和帝压着声音道,“至亲之人的腿间肉。” “……”江潋神色一僵,满脸的不可思议。 “你也觉得不太好是吧?”嘉和帝略有些失望地坐了回去。 江潋默然一刻,幽幽道:“其实,也不是不可,想要长生不老,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当年秦皇为求长生,要集齐三千童男童女来炼丹,相比他,陛下只是需要一点点肉而已,而且陛下英明神武,励精图治,您若能长生不老,实乃天下苍生之福,为了苍生,皇子们奉献一点点肉其实不算什么,况且肉割了还会长出来的,古时不就有割肉救母,割股奉君的故事吗,皇子们若能割肉成就陛下的千秋之业,将来也是可传诵千古的美谈。” 嘉和帝听着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 “朕就知道,哪怕全世界都不理解朕,你也会支持朕的,江潋,你就是上天赐给朕最好的礼物。” “陛下于臣也是如此,如果没有陛下,就没有臣的今天。”江潋恭敬道。 离开御书房,外面已经是晚霞满天,晚风拂过,宫檐上的占风铎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整个皇宫都笼罩在醉人的霞光里,如同日暮下的佛寺,宁静而又祥和。 江潋坐在上肩辇,唇角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 这份宁静,很快就会不复存在了。 肩辇晃晃悠悠向宫门而去,江潋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响了几声。 这大半天下来,他拖着伤痛的身子,忙得一口水都没顾上喝,结果功劳还归了薛初融。 他觉得自己其实真该去国公府蹭顿饭,要不然真是太亏了。 正文 第243章 闹半天不是来看他的 翌日清晨,西戎使臣回国,宋悯率众官员送至北城门外。 阿莫耶王子左耳包着厚厚的白布,不复来时的雄心壮志。 马车启动,他再一次回首看向城门以内,胸腔恨意翻涌。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带兵踏碎这座让他尊严扫地的城池。 江潋,杜关山,大周皇帝,还有那个连面都没见过就害他丢了一只耳朵的若宁小姐,统统都得死! 杜若宁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人当成了仇人,吃过早饭,便向云氏请示,说自己想出府去探望江潋。 昨天江潋来去匆匆的,她都没机会好好谢谢他,也没问他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云氏这回倒是没拦着她,还好心地让仆妇装了两盒点心给她带上,算作是对江潋的慰问。 虽然那小子昨儿个拂了她的面子,不肯留下来用饭,和亲的事终究是人家出面解决的,于情于理,都该向他道个谢。 杜若宁事先已经让贺之舟打听过,知道江潋被皇上特许在家养伤,因此一出门便直奔督公府而去。 张看和贵仁对最近发生的事并不知情,还遵守着江潋先前的规定,在门外将她拦住,不准她进去。 杜若宁好心提醒他们,这样会挨骂的。 两人起初还不信,直到望春迎出来,将他们劈头盖脸一通骂,并告诉他们,以后若宁小姐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不需要通报,也不需要放行条,更不需要请示督主。 如果督主不在家,有事倒是可以请示若宁小姐。 两个门卫当场就被骂傻了。 他们已经数不清,督公府的规矩为若宁小姐改变了多少回,一会儿让进,一会儿不让进,一会儿拿着放行条可以进,一会儿死都不能进,现在又来个什么时候想进什么时候进。 督主那么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人,怎么在这位小姐的事情上如此拖泥带水,出尔反尔? 他还能不能行了? 他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好吧! 他还真不是。 两人无可奈何,又一脸苦笑地问望春:“这回还改吗?” 再改他们真受不了了。 要不是督公府的待遇好,事又少,真想辞工不干了。 “不改了,这辈子都不改了。”望春笑着说道,又特意去问杜若宁,“是吧若宁小姐?” 杜若宁哈哈笑:“我怎么知道,这事得问你干爹,万一他想给你们另外找个干娘呢!” “那不能够。”望春拍着胸脯替江潋打包票,“干爹不是那样的人。” 杜若宁又笑,跟着他往里走,问他江潋的伤怎么样了。 望春说有景先生在,伤口恢复得很好,就是那个毒还要等景先生的老友来了之后再行诊治。 杜若宁很早以前就想问景先生到底是什么人,他不是教望秋用毒的师父吗,怎么还会治伤,还会看病。 望春告诉她,景先生是西南云贵一个神医世家的传人,不止会用毒,治病救人什么都会。 两人说着话来到江潋的院子里,望夏望秋和望冬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拣药材,说是景先生让他们拣的。 那些药材花花绿绿的,杜若宁从来没见过,便没急着进屋,把点心放在桌子上,和他们一起拣着玩。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把点心盒子打开了,大家便都拿着吃,一边吃一边聊起了天。 期间,望春着重向杜若宁描述了江潋昨日在太和殿上威武霸气的表现。 尤其是说到江潋拿刀抵着西戎王子的脖子,告诉他从此刻直到死,都不许再提起若宁小姐的名字时,更是说得两眼放光,还兴致勃勃地捡了一根树枝,对着望夏的脖子演示了一遍。 杜若宁昨日已经从父亲口中听说过这些事,但父亲讲得很简单,远不如望春这般绘声绘色,听得她热血沸腾,如同身临其境。 “真的吗真的吗,督公大人真的这么厉害吗?”她很捧场地问道,也和望春一样两眼放光。 “当然是真的,我一个字都没说错。”望春认真道,伸手推了望夏一把,“不信你问望夏。” “对对对,是真的,我可以作证,干爹当时真的很威风,西戎王子说想和若宁小姐结为秦晋之好,干爹就一刀割了他的耳朵。”望夏推了望秋一把,“不信你问望秋。” 望秋也连连点头。 “确实是真的,后来宋首辅在御书房门外问干爹为什么冒着欺君之罪保你,干爹说是个男人都干不出拿自己女人做交易的事,除了首辅大人和畜生。”他说着推了望冬一把,“不信你问望冬。” 几个人都看向望冬,等着他补充说明。 望冬木着脸点点头:“嗯。” “哈哈哈哈……”大家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江潋还在因为杜若宁把功劳归给薛初融而郁闷,本来已经起床了,听说杜若宁来看他,便又躺回到床上装可怜,指望着杜若宁能好好安慰安慰他。 等了好半天,既没看到杜若宁进来,出去迎接杜若宁的望春也没见人影。 过了一会儿,听到院子里高一声低一声地聊起了天,聊什么听不清,反正是热火朝天的。 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几个人丝毫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反倒笑得哈哈响,完全把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江潋气得肚子疼,索性也不装了,起床穿上鞋走了出去。 刚到门口,就见那四个人围着石桌笑成一团,剩下一个望冬没有笑,正捏着一块糕点往嘴里塞。 真行。 闹半天不是来看他的,是打着探病的旗号跑他家开茶话会来了。 正文 第244章 公主又调皮了 几个人只顾着笑,没有人留意到站在门口一脸抑郁的督公大人。 江潋郁闷一会儿,感觉自己就算站到地老天荒都不会被发现,便板着脸自己走了过去。 桌上点心盒里还有最后一枚糕点,望春伸手去拿,被刚好赶到的江潋一把拍在手背上。 望春吓得缩回手,叫了一声干爹。 夏秋冬也忙起身跟着叫干爹。 “干爹,您怎么出来了?”望春问他。 “想喝口水都没人倒,不出来等着渴死吗?”江潋没好气道。 望秋缩缩脖子:“干爹莫气,我这就去倒,若宁小姐您想喝什么茶?” 江潋:“……” 给他倒茶,问若宁小姐想喝什么,所以他是捎带手的吗? “龙井吧!”杠若宁笑着说。 “好咧,马上来!”望春屁颠颠地跑了。 “你们都很闲吗?”江潋看向夏秋冬,“一大早就在这里吵吵,活像一窝黑老鸹,吵得咱家睡不着。” “干爹不是早就起床了吗?”望夏不解道。 江潋心下一慌,随即反问:“回笼觉不行吗?” “啊,行……”望夏挠挠头,看了眼他身上的白色中衣,“干爹怎么把外衣也脱了?” 江潋想一脚踢死他:“现在都什么季节了,还给咱家穿那么厚的袍子,是想热死谁吗,你有这闲功夫不如去把夏衣找出来洗了熨了。” “好的,儿子这就去。”望夏放下手里的药材,对杜若宁依依不舍地摆手,“若宁小姐,我走了。” “去吧去吧!”杜若宁也对他摆手。 江潋转头又看向剩下的两人。 望冬不等他开口,嗖的一声就到了院门外。 望秋嘻嘻笑着指了指桌子上的药材:“干爹,我不像他们偷懒,我有正事。” “正事非得在这儿做?”江潋冷眼道,“这么大的督公府,没地方给你拣药材吗?” 望秋:“……儿子是想着离你老人家近点,可以随时听候差遣。” 江潋把眼一瞪:“咱家很老吗?” “……”望秋算是看出来了,干爹就是嫌他们碍事,想把他们都打发走。 于是便识趣地端着药材离开,临走对杜若宁摆手依依不舍:“若宁小姐,我走了。” 江潋:“……” 又不是生离死别,一个两个真够矫情的。 四人转眼走了个干净,院子里安静下来,杜若宁无语地看着江潋的臭脸,拿起最后一块点心递给他。 “吃吧,我阿娘特意让我带来给你吃的。” 江潋:“……” 要不是他来得及时,最后一个都没了,这也叫特意给他带的。 呵呵! “你是不是不喜欢吃甜食?”杜若宁见他一直不接,拿着就往自己嘴边送。 江潋吞了下口水,眼睁睁看着她把仅剩的一块点心咬掉了半个。 还剩半个,再不吃就真的没了。 情急之下,抓起她的手把点心咬了过去。 “你干什么?”杜若宁抽回差点被咬到的手指头问他,“你不是不吃吗?” “这么甜的东西,我只能吃半个。”江潋嚼着点心嫌弃道。 杜若宁:“……” 真是个别扭孩子。 江潋吃掉半个点心,甜到眼睛眯起来,舔了舔嘴唇道:“进去坐吧,外面冷。” 杜若宁:“你不是热到把外衣都脱了吗,现在又嫌冷?” “对呀,穿的时候热,脱了就冷了。”江潋面无表情地回她,率先往房里走去。 “……”杜若宁翻个白眼,追上来拉住他,“别进去了,你陪我去看看老侯吧,我有好多话要和他说。” 江潋:“……” 她到底是来看谁的? 正想着,杜若宁又补了一句:“我还想去看看雪儿,好长时间没见,挺想它的。” 江潋:“……” 行! 连狗都有份! 狗都比他强! “走啊!”杜若宁拉着他就走。 江潋站在那里巍然不动:“就算要去,总得让我穿件衣服吧!” 杜若宁无奈,只得跟他回了房间,催促他快点穿。 江潋拿起方才脱下的湖蓝长衫往身上披,刚抬起胳膊,就哎哟叫了一声,嘴里嘶嘶倒吸气。 “怎么了?”杜若宁忙走过去问他。 “疼。”江潋眉头紧锁,表情痛苦。 杜若宁立刻紧张起来,拉着他问:“哪里疼,让我瞧瞧,是不是伤口裂了。” “手臂,肩膀,后背,哪哪都疼。”江潋的声音都染上了几分痛苦。 杜若宁上手去扒他的中衣:“快解开让我瞧瞧。” 江潋连忙躲闪:“别,别瞧了,景先生早上刚换过药。” 杜若宁便也没有强行去看,把他的外衫接过去:“那你站着别动,我来帮你穿。” 江潋终于满意了,乖乖站着,由着杜若宁给他穿衣服。 居家的衣衫比较随意,不用束腰带,杜若宁微微弯着腰,帮他把两根袍带松松垮垮地系起来,而后直起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嗯,我们督公大人果然是天下第一俏郎君,穿件旧袍子都这般风华绝代。” “……”江潋突然得到夸奖,微微一愣,难以抑制的喜悦从唇角一直蔓延到心底,又从心底开出大朵大朵的花。 原来,她心目中天下第一俊俏的郎君是他呀! 怎么不早说,他还以为是沈决呢! 穿好衣服,两人相伴去往犬舍。 跨过那道月亮门,江潋突然想到什么,拉着杜若宁向另一边走去。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呀?” “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牵着她的手,走过长长的回廊,绕过假山溪流,来到后院的东南角,拂开如绿色屏风般的依依垂柳,将那一方被隔绝开的小天地指给她看。 杜若宁看着满眼的蔷薇花,和那个搭在花架下爬满了花藤的秋千,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长宁宫。 从前的她,最喜欢坐在长宁宫的蔷薇花架下晒太阳,荡秋千,她喜欢阳光从枝叶间投下的斑驳光影,喜欢风中弥漫的淡淡花香,如果天气晴好,她还会躺在花架下睡一觉,每每醒来,便落了一身的蔷薇花瓣。 “原来你还记得长宁宫的蔷薇花。”她看向江潋,满目惊喜,乌亮亮的眼睛仿佛揉进了万点星光。 “记得,当然记得。”江潋认真道,“因为公主喜欢,所以记得。” 不但记得蔷薇花,更记得蔷薇花下恣意欢笑的人。 “我也记得。”杜若宁嘻嘻笑,突然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 江潋心头一跳,直觉她又要调皮了。 果然,没等他开口阻止,杜若宁便笑着说道:“我还记得你被青云看光了身子,躲在花丛里不敢见人,害我们找了好久。” “……” 江潋悔的肠子都青了,他这不是自找的吗,好好的为什么要带她到这里来? 他红着脸转身就走,被杜若宁一把拉住。 “所以,你现在和那时候比,有没有少点什么呀?” 少点什么? 江潋愣了几息,才突然明白她的意思,抽出手走得头也不回。 “公主不是急着见老侯吗,快走吧!” 杜若宁:“……” 见老侯虽然很重要,少没少东西也很重要啊! “哎,你跑什么,等等我!” 正文 第245章 谁说督公大人不行了 老侯再见到杜若宁,一句话没说,便红了眼眶,直接跪在地上给杜若宁磕头。 杜若宁站着受了他的大礼,弯腰将他扶起来,从袖袋里掏出那把判官笔递给他:“收好了,以后不要再丢了。” 老侯颤巍巍接过,看着被打磨一新,寒光闪闪的笔身,又一次老泪纵横。 “臣愧对公主……”只说了几个字,便哽咽不能言。 “侯爷无须多言,我都明白。” 杜若宁自个也忍不住掉眼泪,望着他看不出一丝旧日模样的伪装,心中感慨万千。 “江潋已经告诉过我,暗道那头住着很多旧臣,是你每天在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这些年,真的辛苦你们了,你们所有人为明昭所做的牺牲和坚守,相信父皇在天之灵都能看到,我替父皇向你们道一声谢,父皇能有你们这样赤胆忠心的臣子,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骄傲。” “公主过奖了,我们都是有罪之人,当不起公主的称赞,当年没能保护好公主和陛下,也没能追随陛下于九泉,我们说到底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之人,愧对公主和陛下的厚爱。” “侯爷切莫这样说,死是件很容易的事,难的是甘愿为了心中信念暗无天日地活着,不是每个人都能在黑暗里坚持十年,你,江潋,我父亲,效古先生,还有那些尚未得见的卿家,你们都是值得我敬佩的人。” 老侯摇头愧不敢当,江潋适时插了一句:“公主要不要现在去见他们?” 杜若宁认真想了想,决定暂时还是先维持现状:“目前时机尚未成熟,二皇弟还没找到,过早让大家知道我的事,难免会扰乱心神,不如再等些时日,等到信阳府那边有了消息再说。” 老侯十分认同杜若宁的话:“公主言之有理,臣最近几日便是如此,一想到公主回来了,便心绪浮躁,夜不能眠,在二皇子没找到之前,我也觉得先不要让他们知道为好。” “既然如此,那就先不见。”江潋见他们两人都这么说,便也没坚持,捎带着把嘉和帝想用儿子的肉炼丹的事和两人说了,“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皇子们就会坐不住,咱们且耐心再等一等,等他们自家人先斗起来,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老侯听完,咬牙切齿道:“狗皇帝终于可以亲身体会到众叛亲离的滋味了,我只希望那一天能早点到来。” 谁不希望呢! 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那天早点到来。 这笔欠了十余年的债,终于要到清算的时候了。 三人说完话,从房里出来,在栅栏里被关了半天的雪儿嗓子都快叫哑了,看到杜若宁出来,不要钱似的摇着尾巴,把栅栏拍得啪啪响。 老侯将它放出来,它便迫不及待地向杜若宁冲过来,对站在杜若宁身边的江潋视若无睹。 杜若宁蹲在地上把它抱起来,一人一犬腻歪在一起。 江潋在旁边眼看着雪儿湿哒哒的小舌头往杜若宁手上脸上舔,杜若宁看起来并不抗拒,还笑得咯咯响。 原来她喜欢这样吗? 江潋强忍着想把雪儿拎起来扔出去的冲动,暗中观察它讨好人的方式。 就这样舔啊舔就能把人哄得这么开心吗? 舌头还可以这样用啊? 噫!真不要脸! 江潋实在看不下去,抓起雪儿把它扔回了栅栏里。 雪儿委屈地在栅栏里转来转去,江潋才懒得理它,强行把杜若宁带离了犬舍。 老侯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等到犬舍的门咣当一声关上,自己隔着栅栏在雪儿面前蹲下:“雪儿,有些人不是在和你争宠吧?” 雪儿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冲着门口呜呜直叫。 杜若宁跟着江潋往回走,好奇地问他:“狗狗不是对第一个主人最亲吗,怎么雪儿不一样,它为什么和我这么亲?” “谁知道,兴许你是它上辈子的主人。”江潋醋意未消,随口胡诌道。 杜若宁却当了真:“没准儿真是这样,我从前确实养过一条狗,是父皇送我的生辰礼物,只是没两年就死了,雪儿不会是它的转世吧?” 江潋:“……” 她还真信呀? 两人沿着开满鲜花的鹅卵石小径慢慢走,杜若宁又问江潋:“在此之前,你打算杀了李承启之后让哪个皇子继位,几个皇子中,你最看好哪一个?” “我哪个都不看好。”江潋道,“我选中的人是小公爷。” “谁,哪个小公爷,我大哥吗?”杜若宁结结实实被他震撼到,“你,你怎么会选中他?” “因为他出身高贵,品行端正,文武双全,还有个好爹。”江潋道,“我那时是想,反正公主不在了,先皇的子嗣也都不在了,这江山,我宁可让他改了姓,也不能便宜了李承启的子孙。” 杜若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以你如今的地位与实力,你就没想过自己做皇帝吗?” “没有。”江潋果断摇头,停下脚步看她,“如果你没回来,我本打算做完这些事就去找你的。” “……”杜若宁呼吸一窒,双手紧握住他的双臂,长久而专注地与他对视,各种情绪在心底翻腾,想说出口却又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 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十年的煎熬坚守与谋划,任何语言在这漫长的光阴面前都显得苍白。 而她所给予他的,不过是一次举手之劳的救助,还差点连累他也死在宫变之中。 “江潋……”她心里酸涩难言,轻声唤他的名字,“都怪我,我不该为了哄你走,说出让你替我报仇的话,如果我不那样说,或许你现在正过着另一种生活……” “不怪你,就算你不说,我也一样会这么做。”江潋打断她,柔声道,“因为我的名字是你赐予的,没有你,这个名字都变得没有意义。” 杜若宁定定地看着他,忽而一笑:“那么现在呢,你做完这些事之后打算做什么?” 江潋愣住。 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 “我不知道,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么听话呀?”杜若宁转着眼珠想了想,问他,“如果二皇弟一直找不到,你打算怎么办?” “很简单,把这天下夺来送给你。”江潋毫不犹豫地回答。 “嗯。”杜若宁点点头,笑容渐渐变得不正经,“你把天下给了我,那你自己呢?” “什么意思?”江潋被她绕得有点晕。 “意思是说,到时候你愿意做我的臣子,还是我的……妃子?”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江潋瞪大眼睛,在她促狭的笑容里慢慢红了脸。 什么臣子妃子? 她想得可真远。 而且,就算要做,以他的功劳,难道不该是皇后吗? 为什么只是个妃子? 杜若宁很快回答了他的疑问:“皇后是要开枝散叶的,你不行,朝臣们不会答应的。” 江潋:“……” 他怎么就不行了? 他行得很呢! 他只是深藏不露而已! 小丫头片子,最好别把他逼急了! 哼! 正文 第246章 怎么瞧着像捉奸的 西戎人走了之后,京城并没有随之变得安静,京中大大小小的茶楼酒肆反倒突然热闹起来。 督公大人冲冠一怒为红颜,凭一己之力威慑西戎,吓得西戎王子自愿将落日城以东土地悉数归于大周的英雄事迹从朝堂流传到民间,又被说书人改编成不同版本在各处传唱,引得人们争相去听。 男人们听得热血沸腾,女人们听得春心荡漾,在整件事中从头到尾没有露面的若宁小姐,却莫名其妙地成了所有人艳羡的对象。 出身高贵,千娇万宠,被国公爷捧在手心里疼,绝世容颜连西戎王子都为之倾心,愿以国土相聘,未婚夫更是丰神俊朗,位高权重,为了护她周全,大殿之上问责皇上,一刀割下西戎王子的耳朵,如此霸气护妻的男人,全天下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 唯一令人遗憾的,便只有一点,那就是督公大人的太监之身。 可见世间事终归不能尽善尽美,多多少少总会有些遗憾。 但不管怎么说,引发了此次事件并为大周开疆拓土的若宁小姐,已经足够成为大周史上的一个传奇。 从今往后,只要有人说起落日城以东的土地,就免不了要说起这位小姐,以及她和督公大人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 “真够轰轰烈烈的,我活了小半辈子,还没见过比这更轰轰烈烈的爱情。” 沈决坐在茶楼二层的雅座,一面听着说书人舌绽莲花,一面对着江潋啧啧感叹。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一个死太监还能和惊天动地的爱情联系在一起,让我们这些风流倜傥惊才绝艳还有小弟弟的男人情何以堪?” 江潋冷下脸,端起茶盏就要往他脸上泼。 沈决忙扯起袍袖遮挡,嘻嘻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这茶贵得很,别浪费了。” 江潋瞥他一眼,将茶送到嘴边一饮而尽,示意沈决再给他满上。 “明明是你为了给我赔礼才请我喝茶的,凭什么让我伺候你?”沈决嘴上抱怨着,手上却已经端起了茶壶。 江潋没搭理他,磕着瓜子悠然听书。 督公大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他已经听了十几个版本,听来听去,还是这间茶楼的说书先生说得最好,最能体现他的英武不凡,铁血柔情。 听得高兴,打赏起来自然是一点也不手软。 都快把沈决的银子祸祸完了。 沈决起初是不肯给的,后来打不过他,钱袋子被他抢了去。 “咱家又不是没钱,只是出来的匆忙忘了带,回头双倍还你。”江潋一扬手,最后一点碎银子划着优美的弧线落下,精准地落在一楼正中间说书先生的书桌上。 沈决探头往下看,又是牙疼,又是肉疼,以至于忽略了他忘带银子的那句。 望春在旁边几次想提醒沈指挥使,千万别信干爹的话,干爹上次拿他的银子打赏大舅哥,至今都没还他。 堂堂督公欠钱不还,居然还被人说成大英雄。 可见民众是很容易被迷惑的,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追捧的对象在背地里是人是鬼。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干爹欠他的银子没还,他也利用干爹的英雄事迹赚了不少钱,京城现在流行的各种版本,十之八九都出自他手,包括现在这位说书先生讲的,也是他连夜写出来的。 干爹不让他看话本子,那他就写话本子好了。 干爹不还他钱,那他就用干爹的故事把钱挣回来。 哼哼! 别以为他春公公是吃素的。 茶楼里客来客往,说书先生的故事也是循环着讲,江潋连听了三遍之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沈决不禁起了疑心。 就算是再自恋,再沉迷于自己的英勇事迹无法自拔,这都听得会背了,难道还不烦吗? 沈决带着疑惑,细细观察江潋,发现他的心思似乎没在听书上,眼睛一直向对面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茶楼一层是大堂,二层是个“回”字形的结构,四面回廊相通,每个雅座前以珠帘相隔,回字形的中间悬挂着各色彩绸宫灯做装点,煞是好看。 可它就算再好看,也好看不过皇宫吧,日常见惯了宫廷奢华的督公大人,怎么会被这些小玩意所吸引? 所以他应该不是在看景,而是在看对面某一间雅座里的人。 什么人值得他这样看? 莫非是在追踪什么危险人物? 沈决激灵一下,顿时提高了警惕,紧盯着对面向江潋抱怨道:“说什么请我喝茶给我赔礼道歉,敢情只是拿我做幌子,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竟需要你堂堂督公带伤亲自追踪,先说好,这次可不算数啊,回头你还得单独请我一次……” 他这边絮絮叨叨,却见对面的楼梯口风风火火走上来七八个人,打头一个粉衣少女,在两个丫头一个随从的陪同下气势汹汹来到一个雅座前,随从哈着腰向里面指了指,那位小姐便打起帘子闯了进去。 “哟,这是唱的哪出,怎么瞧着像捉奸的?”沈决挺意外地说了一句,问江潋,“你盯的是哪间,可别被捉奸的吓跑了。” 只见江潋眉心一蹙,腾一下站了起来。 沈决吓一跳,正想问他要不要现在行动,他却掸了掸衣襟,随手抓了一把瓜子在手里,施施然向那边走去。 “什么情况?”沈决一头雾水地问望春,“你们究竟在跟踪谁?” “若宁小姐。”望春小声告诉他,“若宁小姐请薛状元喝茶,让干爹作陪,干爹不肯,完了自个又不放心,偷偷追了来。” 沈决:“……” 还以为他要办什么大案子,闹半天是跟踪未婚妻。 都听听,这是堂堂东厂提督该干的事吗? 丢人不丢人? “那,那些人又是干什么的?”沈决又问。 “不知道。”望春摇摇头,看着那边若有所思,“我瞧着那位怎么像是孙少卿家的小姐?” “真的假的?”沈决顿时来了兴趣,“走走走,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正文 第247章 我心仪若宁小姐,此生非她不娶 杜若宁和薛初融在雅座里喝茶,听着外面说书先生把自己和江潋的事说得天花乱坠。 “早知道是讲这个,咱们就换一家了,听别人的故事觉得很好玩,听自己的故事听着真够别扭的。”杜若宁端着茶盏尴尬得要命。 薛初融却听得津津有味,认真道:“不别扭,掌印大人当时确实很威风,况且眼下全京城都在讲这个事,再换多少家也是一样的。” 杜若宁不禁嗔怪他:“我原说请你去吃好吃的,你非要来喝茶,别扭也只能忍着了。” 薛初融执壶为她续茶,笑意清浅:“只要心意到,什么都无所谓,只是在我看来,喝茶比吃饭来得风雅,我这么温文尔雅的状元郎,可不想让若宁小姐看到我吃东西满嘴油光的样子。” 杜若宁被他逗得哈哈笑:“没想到你居然也会说俏皮话了,看来在官场还是比在书院更能历练人。” “的确如此。”薛初融将斟好的茶向她面前推了推,垂下的长睫掩着些许的怅然,“其实我挺矛盾的,我知道想要在官场上走得长远,就必须学会圆滑,但我又怕自己变得太圆滑,终有一天会迷失自我。” “不会的,不用怕,你和他们不一样,我知道你不会变。”杜若宁道,“你想做什么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做,我会看着你,一旦你有偏离,我会及时提醒你,把你拉回来,当然,前提是你还愿意听取我的意见。” “我愿意。”薛初融不假思索地回她,“若宁小姐无论说什么,我都愿意听,我愿意此生都听从你的指引……” 话未说完,珠帘哗啦啦响动,下一刻,一位粉面含嗔的小姐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茴香和藿香分别站在门口的两边,被突然闯进来的人吓了一跳,想都没想,就伸手将人拦住,同时喊道:“站住,什么人?” “起开!”那位小姐气势汹汹地将两人推开,冲到茶桌前对薛初融一通吼:“我三番五次邀请你,你总是推说有事,怎么和别人喝茶就有空了?” 薛初融被她吼得一愣,忙起身拱手施礼:“孙小姐,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孙小姐喊道,“我就是要来瞧一瞧,你推了我的邀约,是为了赴哪个狐狸精的约。” 说着又转向杜若宁,“我就知道是你,你自己不是有未婚夫吗,为什么总是霸着别人的未婚夫不放,你还知不知道检点二字怎么写?” 杜若宁起初也吃了一惊,待认出她是孙家小姐,便没打算理会,还示意茴香和藿香不要上前。 没想到这位小姐张口就骂她是狐狸精,还理直气壮地过来指责她。 她不过和薛初融喝个茶而已,怎么就成狐狸精了? “孙小姐有话好好说,我自己有未婚夫不假,请问别人的未婚夫是谁,我霸占了谁的未婚夫?” “是谁你心知肚明,装傻有意思吗?”孙小姐气呼呼道。 杜若宁却被她说笑了:“你是说薛初融吗,请问薛初融是谁的未婚夫?” 孙小姐见她一直揪着这点逼问,颇为羞恼。 她和薛初融的婚约早已解除,薛初融顶多只能算是她前未婚夫,虽说最近全家人都在积极地想帮她把这个婚约重续,奈何薛初融始终不为所动。 她知道薛初融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杜若宁,因此一直对杜若宁心怀怨怼,上次在天香阁被江潋吓了一回之后,感觉自己丢了很大的脸,便越发的不能释怀。 薛初融她恨不起来,江潋她又不敢恨,能恨的只有杜若宁。 今天是休沐日,她想请薛初融去家中小坐,被薛初融以有要紧事为由婉拒,心中颇为不甘,便让人暗中跟踪薛初融,看他到底有什么事。 结果却发现他什么事都没有,只是陪着杜若宁在茶楼喝茶,一怒之下就失去了理智,带人找上门来。 “陪她来喝茶,就是你所谓的要紧事吗?”她指着薛初融的鼻子质问道,“你不是自诩正人君子吗,怎么满口谎言?” “我没有说谎。”薛初融郑重道,“与若宁小姐喝茶,对我来说就是顶顶要紧的事。” “你……”孙小姐差点没气死过去,“薛初融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是纯心气我对吗,你是在报复我从前与你解除婚约对吗,我已经和你解释过,我那时候还小,不懂事,而且我也没见过你的面,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现在我知道了,我知道我当初很任性,很草率,你看在咱们两个祖父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怎么了?” 薛初融默默听她吼完,表情还是那样淡然,深施一礼道:“孙小姐,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我已不想再回到从前,少卿大人用南山书院的名额换取我那份婚约之时,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你和我今生今世不再有任何瓜葛,我是个守信守约的人,希望你们也是如此,不要再来纠缠与我。” 孙小姐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她虽然不是什么绝世美人,自认为长得也不差,家世也不差,自从和薛初融退了亲之后,京中多的是人家想要与她结亲,只是她想找个更好的,所以才会一直拖到现在。 她也没想到,薛初融后来会中状元,更没想到,当年那个被自己退亲的穷小子会长成一个惊才绝艳的翩翩公子。 她承认自己当时的年少无知,目光短浅,可是,谁说好马不能吃回头草了。 既然前面没有更好的草,回头难道不是明智的选择吗? 她已经把姿态放到这么低了,薛初融为什么不能再给她一次机会? 为什么要说这么绝情的话来伤她的心? “不让我纠缠你,你却和别人的未婚妻牵扯不清,说到底你就是喜欢她,你既然是光明磊落的君子,为什么不敢直接说出来,有本事你说出来呀,你若敢出去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你心仪若宁小姐,今生非她不娶,我便从此死了这条心,不再纠缠于你,怎么样,你敢不敢?”她哭着冲薛初融喊道。 她倒要看看他的决心到底有多坚定,他能为这该死的杜若宁做到什么地步? 她就不信他敢为了杜若宁得罪东厂提督! 雅座只是以屏风和珠帘相隔,没有墙体和门,因此,这边的吵闹早就吵得整个楼层的人都听到了。 一开始,有好事的茶客跑出来想去凑热闹,却意外地发现督公大人正一脸寒霜地站在那里,便都吓得又退了回去,只敢在自己的座位前探头探脑。 好在那位孙小姐的声音实在大,不用凑近也能听到,于是大家都竖着耳朵安静听。 后来,跑堂的怕事情闹大,下楼去告诉了掌柜的,捎带着也告诉给了一楼的茶客。 大家一听有热闹,连书都不听了,全都轻手轻脚地从楼梯溜上来,远远地躲在楼道口观看。 好家伙,茶楼里还在传唱着督公大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美谈,他的红颜却在茶楼里和自己的蓝颜相谈甚欢,还被他撞了个正着。 而且这还不算完,蓝颜的前未婚妻也来闹场,要让蓝颜当着所有人的面坦诚自己的心。 这戏码,简直比说书人说得还精彩。 说书人也夹在人群中间偷听,暗自盘算着回头再找那个给他写本子的小哥把这一出写下来,保证比冲冠一怒为红颜还要吸引人。 写本子的望春小哥这会儿已经麻了,和沈决两人站在十几步开外,看着干爹乌云密布的脸,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么尴尬的场面,真不知道该怎么打破。 但愿薛状元不要真的傻到听从孙小姐的怂恿,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自己心仪若宁小姐。 否则只怕他前一刻喊完,下一刻就会永远地闭上嘴巴。 唉,这让人头疼的四角关系,可如何收场? 在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和耳朵的窥探之下,雅座里有片刻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珠帘摇晃,一身月白长衫的薛初融从里面走了出来。 紧接着,杜若宁和孙小姐也走了出来。 三个人谁也没想到江潋会站在外面,不约而同地吸了一口气。 孙小姐率先笑起来,笑得面容扭曲:“薛初融,你说呀,你若真有种,就当着督公大人的面说出来呀!” 整个茶楼都安静得像坟墓。 薛初融看了看面罩寒霜的江潋,向前两步,清了清嗓子,语气平缓又坚定地说道:“我心仪若宁小姐,此生非她不娶。” 正文 第248章 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督公大人 “薛初融,不要说!” 杜若宁从突然看到江潋的震惊中回过神,猛地向薛初融扑过去,不顾一切地想要捂住他的嘴,不让他把这句话说出来。 然而已经晚了,她的手只来得及从后面抓住薛初融的肩头,少年坦荡又清亮的声音已经响起: 我心仪若宁小姐,此生非她不娶! 此言一出,仿佛一场严寒不期而至,瞬间将万物冰封。 茶楼静得可怕,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让人心惊肉跳。 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僵硬的姿态,站在自己的位置大气都不敢出,心中无比后悔。 早知道就不来了,撞见如此令督公大人难堪的场面,督公大人会不会一怒之下把他们都杀了灭口? 他们死不死尚且说不准,这位薛状元应该是死定了吧? 多好的一个少年郎,可惜了了。 唉!这位孙小姐真是害人不浅,看着挺聪明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就不明白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 人家薛状元当初家破人亡,拿着婚书上门投奔,她说她不同意,人家便不强求,落魄成那样还是大大方方地与她解除了婚约。 现在两人都没有关系了,她又掉过头来想重续前缘,人家不同意却还一味纠缠。 这下好了,把人家逼得当众说出这样的话,就算没被督公拧断脖子,以后还有别的姑娘愿意嫁他吗? 就算有,他会愿意娶吗? 事实上,杜若宁也正是考虑到这点,才会不顾一切地想阻止薛初融。 可惜最终还是没拦住。 她的手还放在薛初融肩头,少年削瘦的肩如一把弯刀,她握在手里,心却被割得生疼。 薛初融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不管这句话是发自内心还是被孙小姐逼迫,只要他说出口,便不会再更改,他会终其一生来践行自己的诺言。 杜若宁的泪险些掉下来,她咬了咬唇,松开薛初融,大步走到孙小姐面前,狠狠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你这个蠢货,你非要这样毁了他吗?” 孙小姐被打得一个趔趄,捂着脸呆滞无语。 她只是被气狠了,她说的都是气话,她真的没想到,薛初融敢当着江潋的面把这句话喊出来。 她不是真心想听他这样发誓的,因为他一旦发了这样的誓,自己也就没机会再和他重修旧好了。 她怎么知道薛初融会如此决绝? 这人明明是个文弱书生,骨头怎么会这么硬? 他就不能迂回一下吗? 他就不能给大家一个转圜的余地吗? 孙小姐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眼泪如雨般落下来。 她的随从和丫头们护主心切,上前将杜若宁推开,把她护了起来。 “若宁小姐,你凭什么打我家小姐?”她的丫头气冲冲地向杜若宁质问。 茴香和藿香也忙跑过来把杜若宁护住,藿香反手给了那丫头一巴掌:“上次是你,这次还是你,你家小姐会犯错,都是因为有你这种蠢奴才,你还有脸质问我家小姐,你配吗你!” 那丫头上次被藿香打,这次又被藿香打,气得肺都要炸了,想要还击,被突然出现的郁朗拦住。 郁朗脸黑,面相重,不发怒的时候就很严肃,发怒的时候更吓人。 那丫头被他唬住,往后退了两步,回头去叫自己家的随从:“你们都是死人吗?” “现在不是,动一下就是了。” 冷冰冰的声音让本来就被冰封的现场又冷了几分,人们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纷纷看向说话之人。 督公大人终于发话了,不知道哪个会先死。 孙小姐的随从吓得牙齿打架,随着他走向这边的步伐瑟瑟发抖。 然而江潋并没有要难为他们的意思,而是阴沉着脸,一步一步走到了薛初融面前。 完了,要先拿薛状元开刀了! 众人都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薛初融挺了挺腰背,坦然与江潋四目相对,不惊不惧,不卑不亢。 “你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江潋说道,语调听起来没什么起伏,却让所有人的心忽上忽下,紧张不已。 薛初融却毫无怯意,清了清嗓子,果然又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我心仪若宁小姐,此生非她不娶。” “很好。”江潋点点头,突然转头看向孙小姐,“你既然如此痴情,可敢像他这般,也当众发个誓,此生非他不嫁?” “……” 情况转变的让人猝不及防,所有人的视线都紧跟着转向孙小姐。 对呀,她闹得这么厉害,惊天动地的,可敢像人家薛状元那样发个誓,来表明自己的决心? 她要是不敢,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孙小姐的脸刚被杜若宁打得红肿一片,此刻却是血色全褪,白得像死人脸。 “我……”她嗫嚅着向后退,眼泪也干了。 她是个女孩子,她还这么年轻,她可没打算为了谁独守一生。 这话她不能说,说出去这辈子就完了。 她四下张望,心中慌乱不已,巴望着有谁能站出来将她从这进退两难的境地解救出来。 可是没有人,所有人都在等着她发誓,没人敢出面为她解围。 这时,楼梯口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伴着“让一下,让一下”的吆喝,几个随从簇拥着一个穿常服的中年男人走了上来。 “父亲!”孙小姐看到他,眼泪瞬间奔涌而出,哭着向他奔去。 “原来是少卿大人来了。”茶客们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下好了,家长都来了,大家同朝为官,督公大人多少总要卖个面子给少卿大人吧?” “那可未必,督公大人又不需要看谁的面子。” 说话间,孙小姐已经跑到了孙少卿跟前,哭着去抱他的胳膊。 孙少卿却抬手给了她一记耳光。 这记耳光打得比杜若宁还响,真材实料,把所有人都震得心头一跳。 孙小姐也被打懵了,还没来得及嚎啕大哭,就被孙少卿拎到了江潋面前。 “小女年幼无知,冒犯了掌印大人和若宁小姐,我这就让她给掌印大人和若宁小姐赔罪,并带回去严加惩治,还请掌印大人饶她这一回。” 江潋瞥了眼脸颊又红起来的孙小姐,对孙少卿淡淡一笑:“又不是在朝堂上,孙少卿不用叫得这么郑重,叫我名字即可。” “不敢,不敢,下官不敢。”孙少卿恨不得自己跪下给他磕一个,改了称呼再度赔罪道,“江督公向来大人大量,胸襟宽广,还望再给小女一个机会,下官必将铭记督公的恩典,肝脑涂地相报。” “哈。”江潋负手发出一声冷笑,“大人大量,胸襟宽广,这些和咱家有半文钱关系吗,咱家明明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人。” “……”孙少卿急出一脑门的汗,都不知道该怎么吹捧他了。 江潋又道:“孙少卿只顾着向咱家赔罪,有没有想过薛状元才是最无辜的,你和你家小姐伤了人家一次还不够,非要把人彻底毁了才算完吗?” 咦? 听到这句话的众人全都懵了,和孙少卿一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督公大人什么意思,怎么帮自己的情敌讨起了公道? 这可真是邪了门了! 孙少卿被江潋一提醒,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忙转身向薛初融道歉: “贤侄,今日之事全是我的错,是我一厢情愿想让你和兰儿重修旧好,是我误导了她,也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请你看在咱们两家往日的情份上,原谅我们这一回,我向你保证,以后兰儿再也不会纠缠与你,你们各自婚嫁,两不相干,好不好?” “各自婚嫁,哪有这么便宜?”没等薛初融开口,江潋便接着他的话说道,“薛状元已经被孙小姐逼着当众发了誓,此生非若宁小姐不娶。”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看杜若宁,又看看薛初融:“若宁小姐他是娶不成了,这么好的男人若真为此孤独终身,便都是你家小姐害的,既然如此,就让她陪着薛状元终身不嫁吧!” 天呐! 众人都暗自惊叹,虽然孙小姐的行为确实很过分,但是好好的一个小姐从此不能嫁人,那也是挺惨的。 督公大人真够狠的呀! 孙少卿父女的脸全都煞白煞白的,孙小姐的眼泪更是不要钱似的往下流。 孙少卿急得扑通一声给江潋跪了下去:“督公大人,您高抬贵手,孩子还小,这辈子才开了个头,求您不要就此断了她的活路,求求您了!” 身为鸿胪寺少卿,除了跪皇上,他已经不用再跪任何人,但是江潋不同,这人就是个魔鬼,他在他面前没有任何尊严可讲,因为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轻易将任何人的尊严碾进尘埃里。 “起来吧,大家都是同僚,咱家可当不起少卿如此大礼。”江潋淡淡道,“咱家虽心胸狭窄,也并非完全不通情理,少卿把手伸出来……” 伸手? 伸手做什么? 茶客们都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督公大人总不会要打少卿大人的手心做为惩戒吧? 这样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孙少卿也很是不解,颤巍巍站起身,果然摊开手掌伸向江潋。 众目睽睽之下,江潋面无表情地往他手心放了一把瓜子。 “少卿且拿回家去种,什么时候这把瓜子发了芽结了果,你家小姐便可嫁人。”他幽幽说道。 “……” 孙少卿看着手里这把炒熟的五香瓜子,想死的心都有了。 围观的茶客也都傻了眼。 这瓜子每个桌上都有一盘,它要是能种出来,铁树都能开花。 不,铁树开花都比这容易。 让人种炒熟的瓜子,还不如直接让人家死了这条心呢! 督公大人不愧是督公大人,论刁难人从来没输过谁。 服了! 正文 第249章 你是我见过最美好的人 江潋把瓜子送出去之后,意兴阑珊地拍了拍手,转身就走。 走出两步忽然又停下,盯着薛初融看了两眼:“薛状元是君子,君子重诺轻生死,咱家希望你能遵守自己的诺言。” “……”薛初融在他凌厉的目光中再度挺直了脊背:“我会的。” “很好。”江潋收回视线,大步而去,经过目瞪口呆的沈决和望春身边,也丝毫没有停留。 “哎……”沈决叫了一声,忙忙地和望春一起追上去,“这就走啦,你不管若宁小姐了?” 江潋没回答,也没有往杜若宁那边看,毅然决然地从另一个楼梯口下了楼。 看了半天热闹万幸没丢掉脑袋的茶客们却没有劫后余生的窃喜,反倒有点怅然若失。 督公大人最后竟然没有带走若宁小姐,这让他们实在接受不了。 督公大人是不是生气了? 他都能为若宁小姐在大殿上公然质问皇上,却不能原谅若宁小姐和别人喝个茶吗? 只是喝个茶而已,做男人要大度一点呀督公大人。 还有若宁小姐,她过去不是总爱追着督公大人跑吗,这回怎么不追了? 快去追呀,再不追就追不上了。 哎,若宁小姐为什么要一直看着薛状元,莫不是被薛状元的承诺打动了芳心,要移情别恋了? 也是,薛状元方才的表现,换了哪个女孩子都一样会心动吧? 难怪孙小姐对他如此痴缠,这般才华出众光明磊落又重情重义的谦谦君子,谁不想嫁给他呢? 可话说回来,谁都能嫁给薛状元,唯独若宁小姐不行呀! 若宁小姐是皇上亲自下旨赐婚给督公大人的,只要皇上不改口,她这辈子都是督公大人的人。 天老爷,这可真是造化弄人呀! 江潋走后,茶客们不好再继续逗留,各自唏嘘着散去,孙少卿带着孙小姐和那把瓜子也走了。 杜若宁却浑然未觉,一直无声地站在那里看着薛初融,大大的圆杏眼里满是歉疚与悲悯。 这个少年,他受了那么多苦,好日子才刚刚开始,难道就要注定孤独一生了吗? 怪谁呢? 是不是该怪她? 如果她一开始没有注意到他,没有和他交好,没有给他鼓励,没有对他提供帮助,他的际遇会不会不一样? 就像江潋,假如她当时没有把他带回宫,没有说出那句让他学好本事为她报仇的话,他也不会背负这么重的枷锁直到今日。 就像她的父母亲人,假如她当初没有看上宋悯,没有和宋悯结亲,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一场宫变,亲人们也不会死? 她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即便遭受人生最痛苦的境遇,被困在黑暗里十年,也仍然对这世界充满热忱,怀揣希望,保有一颗烂漫的赤子之心。 可是,就在刚刚,就在薛初融说出那句话之后,她整个人突然陷入了一种不可言状的悲伤。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个不祥之人,是不是所有跟她亲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睛看着薛初融,心里却五味杂陈。 “若宁小姐,对不起,是我让你为难了。” 薛初融走过来向她道歉。 杜若宁从恍惚中回神,对他牵强一笑:“没有,我没有为难,我只是……” 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劝你,我想告诉你,千万不要遵守这个承诺。 她心里这样想着,却迟迟不敢说出口。 面对这样一颗赤诚之心,劝人放弃都是一种亵渎。 他想要一朵花,你给不了,就告诉他那朵花一点也不好看,不如再看看别的,这么残忍的话她说不出口。 “我只是觉得今天这茶喝的一点都不尽兴,改天……” “改天我请你。” 薛初融将她的落寞和纠结全都看在眼里,抢在她前面笑着说:“若宁小姐,你不要因此感到歉疚,也不要有负担,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你喜欢谁也是你自己的事,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人,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幸福不是一定要白头到老,子孙满堂,幸福是只要一想到那个人,再苦的日子也能笑成一朵花。” 杜若宁怔怔地看着他,半晌点点头,在眼泪掉下来之前告辞离开。 “我知道了薛初融。”她背对着他往前走,“虽然我不喜欢你,只要一想到你,也会笑成一朵花的,因为你是我见过最美好的人。” “你也是。”薛初融看着那一袭粉色衣衫飘飘摇摇在视线里走远,独自喃喃道,“若宁小姐也是我见过最美好的人。” 杜若宁走出茶楼,正好看到江潋的轿子拐过街角。 怔忡一刻,想去追,却又没追,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告诉郁朗直接回府。 郁朗应了一声,刚要驾车离开,沈决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不由分说跳了上来。 他也没往车厢里钻,就坐在外面,冲着里面喊:“若宁小姐,让我搭个顺风车可好?” 杜若宁打起帘子看他:“你都上来了,我再说不好岂不是显得很无情。” 沈决哈哈笑,抢过郁朗的马鞭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若宁小姐就是爽快,为表谢意,我来帮你赶车。” “有劳沈指挥使了。”杜若宁说道。 沈决把马鞭甩得噼啪响:“若宁小姐,那小子不是故意不理你的,他只是毒性发作了,要回去让景先生医治。” “真的吗,你怎么不早说?”杜若宁顿时紧张起来,“你快点掉头,咱们去瞧瞧。” “好咧!”沈决答应一声,手法娴熟地指挥马儿掉头,去追江潋的轿子。 “若宁小姐,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那个未婚夫他老是坑我,他把我的银子全都抢走打赏给了说书人,刚刚他急着走,茶钱都没结,又是我帮他结的。” “你的钱不是全被他抢走了吗?”杜若宁惦记着江潋的身体,心不在焉地问。 “……”沈决无语,“若宁小姐你会不会抓重点,重点是我被你未婚夫坑了。” “对呀,被坑了我已经知道了呀,所以你哪来的钱结帐?”杜若宁又问。 沈决郁闷不已,翘起一只脚给她看:“我就知道他那人不靠谱,来之前偷偷在鞋子里藏了一张银票。” 杜若宁本来挺紧张的,被他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别人的钱是铜臭味,沈指挥使的钱是脚臭味。” “有什么办法,我认识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沈决叹口气,“若宁小姐,你说我又不笨,又不傻,怎么回回都被他坑呢?” “是啊,为什么呢?”杜若宁认真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他比你多了一点吧!” “多了一点?多了一点什么?”沈决疑惑道,下一刻眼睛突然瞪得溜圆,低头往自己下腹部瞅了一眼,“若宁小姐你说什么呢,是我比他多了一点吧?” 杜若宁:“你想哪去了,我是说名字,你名字的偏旁是五个点,他的是六个点。” 沈决:“……” 亲娘哎,想岔了,丢死个人了! 正文 第250章 原来公主是甜的 沈决和杜若宁逗了一路的闷子,使她原本低落的情绪渐渐恢复过来。 马车在督公府门前停住,她在沈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仰头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又变成了那个明媚张扬的若宁小姐。 “沈指挥使真是个有趣的人,谁若有幸能嫁给你,一定会很幸福的。”她笑着说道,和沈决一起向里走。 沈决顿时笑眯了眼,伸手拢了拢鬓边的头发,挑眉道:“谁说不是呢,嫁给我这样风流倜傥善解人意的男人,肯定好过嫁给某个阴晴不定阴阳怪气的家伙,所以,若宁小姐你要不要考虑换人呀?” 杜若宁笑着叹口气:“我倒是想换,可惜皇命难违。” “嗯,嗯……”张看在门口使劲清嗓子。 沈决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嗯什么嗯,怕我把你家督主夫人拐跑了吗?” 张看嘶嘶吸气,揉着脑袋眼睛用力向门内斜。 “嘿,你还不服气,你还拿白眼翻我。”沈决又弹了他一指头,“你有什么好不服气的,是觉得我没有你家督主英俊,还是没他有钱,我告诉你,我一开始只是大意了,没把他一个死太监放在眼里,但凡我快他一步,若宁小姐就是我的,是不是呀若宁小姐?” 杜若宁哈哈笑:“是啊是啊,你但凡快一点,我都不用去抛绣球了。” “所以,你们是特意跑到这里来打情骂俏的吗?”院内的影壁后面转出一个颀长的身影,俊美的脸上罩着一层寒霜。 沈决吓一跳,第一反应就是蹿到杜若宁身后,扶着她的肩膀躲起来。 杜若宁没处躲,只好弯着眼睛唤了声“督公大人”,向他迎了上去。 “督公大人,沈决说你毒性发作,我就急忙追过来看你,你怎么样了?” 江潋对她讨好的笑容视而不见,袖手冷哼道:“挺好的,若是没有人公然在我家门前互诉衷肠,那就更好了。” “……” 杜若宁被他噎得哑口无言,沈决在后面插了一句:“活该,谁让你到家了不去休息,站在这里偷听人家说话。” 江潋本来就冷的脸更是雪上加冰,对两个门卫吩咐道:“把这人给我叉出去,以后不准他进督公府的门。” 二人领命,立刻过来捉拿沈决。 沈决绕着杜若宁和他们转圈圏,大声控诉江潋:“你这人也太没良心了吧,我是怕你们小两口生了嫌隙,特意把若宁小姐给你带过来的,你不感恩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把我叉出去,不准我进门,好啊,我本来也打算和你这种人绝交的,你把欠我的银子还给我,我现在就走,咱俩一刀两断,啊,放开我……” 他只顾着义愤填膺,不小心转到了江潋这边,被江潋一把揪住领子拖了出去。 沈决被拽得跌跌撞撞,还在拼命大喊:“若宁小姐,你看到了吧,这人就是个白眼狼,嫁不得的,你快去向皇上请旨退婚,我等着你呀……” 杜若宁笑得花枝乱颤,大声回应他:“好的,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江潋把沈决扔出门外,转头回来问她。 杜若宁顿时哑了声,在他步步逼进中步步后退,直到撞上影壁,再无路可退。 江潋把她堵在身前,一只手撑在影壁上,垂眸看她,又问了一遍:“你知道什么了?” 杜若宁眨眨眼,感觉这一刻的他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这家伙日常不是总被她戏谑得没有招架之力吗,今天怎么突然变得强势起来? “说呀,你知道什么了?”江潋的脸向她凑近,声音低沉又克制,但那克制里又隐约有几分克制不住的幽怨。 杜若宁的心没来由地快跳了几下,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脸,和因为距离太近而变得根根分明的长睫,眨眨眼,又眨眨眼:“我知道督公大人的睫毛有多少根。” “……” 江潋被这个回答弄得猝不及防,傻傻问了一句:“多少根?” “一百八十五根。”杜若宁说道。 江潋:“……” 数得真快,还有零有整的。 她这个骗子! 既然送上门了,就休想蒙混过关。 他咬咬牙,突然将人拦腰抱了起来,绕过影壁,大步向里面走去。 “数得不对,跟我回房好好数,数不对不准回家!” “哎,你干什么,放开我……” 杜若宁的身子突然腾空,惊慌地搂住了他的脖子,踢腾着腿大喊。 “别吵,小心嘴又疼!”江潋冷声威胁她。 杜若宁顿时闭了嘴,抱着他的脖子不敢再动。 “你不是毒性发作了吗,怎么还这么大力气?”她又忍不住小声问。 “被某些人气好了。”江潋道。 “某些人是谁?”杜若宁轻笑,“不会是我吧,我还有这功能?” “闭嘴!” 张看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捅了捅旁边的贵仁:“你发现没,督主现在抱人抱得可娴熟了。” 贵仁说:“若宁小姐搂脖子搂得也很自然呀!” “可不是吗,喊的声音越大,搂的越紧。”张看捂着嘴笑。 冷不防后面探出一个脑袋,嘿嘿笑道:“还不是我风流倜傥惊才绝艳沈公子的功劳,要不然光凭那个榆木脑袋,八百年都不会有进展的。” 张看吓一跳,回头看到是沈决,忙对他抽出腰刀:“沈指挥使你怎么还没走,快走快走,别逼小的动粗!” “嘿!你个小东西,跟你主子一样的白眼狼!”沈决气呼呼地又弹了他一个脑袋瓜崩,却也没有厚着脸皮非要进去,拂了拂衣袖,大步而去。 这世道,像他这样的朋友真的不多了,死太监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哼! 江潋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好朋友抱怨,一路抱着杜若宁回自己房里,阴沉着脸将人扔在那张大得没天理的床上,在杜若宁要翻身爬起来的瞬间捉住了她的两只手腕,俯身压了下去。 “数,好好数。”他把脸凑近她眼前,沉声吩咐道。 杜若宁试图挣扎,奈何那两只手就像两把铁钳,钳得她丝毫动弹不得。 无奈之下,她只好放弃了挣扎,当真盯着他的睫毛数了起来。 一根,两根,三根……她不禁感叹,这家伙的睫毛可真长呀,又长又密还微微上翘,比女孩子的睫毛都好看。 更好看的是那双掩在睫毛后面的眼睛,又大又亮,澄澈中暗含妖娆,纯洁中又透着诱惑,让人忍不住想亲一亲。 这样想着,她突然把头向上抬起。 “做什么?”江潋吓一跳,慌忙闪身往旁边躲,钳在杜若宁手腕上的手也随之松开。 杜若宁获得自由,顺势将他推倒,自己翻身压了上去。 “做什么,轻薄你呀,督公大人长这么水灵,谁能受得了。”她学着江潋的样子,把他双手摁在头顶做投降状,像个登徒子似的嘿嘿笑着往他脸上凑过去。 眼看着嘴唇就要碰到江潋的眼睛,突然发现他居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杜若宁愣了下,问他:“你怎么不挣扎?” 江潋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似有情欲在其中蒸腾。 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毒性发作,没力气,公主请自便。” 什么鬼? 杜若宁瞪大眼睛看着他,片刻后,扑哧一声笑起来。 “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她笑得从他身上跌下来,躺在他旁边拿手推搡他,“不是说我把你气好了吗,现在又气发了,我怎么这么厉害,能让你死去活来?” 江潋微微有些失落,又忍不住跟她一起笑,笑里又带着几分辛酸。 公主就是这么厉害呀,能让他的心死了又活过来。 “当年的事,孙少卿也有参与吗?”杜若宁笑过之后,坐起来和他说起了正事。 江潋做了几个深呼吸,才从方才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坐起身子,点头正色道:“是有他,但我一开始并没有想动他,因为他那个位子不足为惧,动了他,还得费心再补一个人上去。” “那现在呢?”杜若宁道,“你让他种瓜子,他怕是种不出来了,小心逼急了被他反咬一口。” “没牙的狗,咬不疼的。”江潋不在意地笑了下,转而问她,“贺之舟什么时候回来?” “算着行程,大概就这一两天。”杜若宁道,“你要做好准备,如果是二皇弟,咱们可能很快就要开始大动作,如果不是,就先把那几个小零碎收拾了,省得后面顾不上他们,反倒成了漏网之鱼。” “我省得,放心吧。”江潋忽然很认真地看了她两眼,“公主对二皇子的事似乎比先前淡定了?” “是吗?”杜若宁默然一刻,也认真地看向他,“是因为有你在,让我觉得很安心,因为我知道,不管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变化,你都会一直陪着我,江潋,我之前可能忘了告诉你,现在郑重地和你说一声,有你在,我真的很安心。” 虽然我们曾经只是短暂的相逢,虽然我们分离了十年,虽然这河山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虽然未来如何不能预料,但是,因为有你在,便足以让我心安。 “……” 江潋在她诚挚的目光注视下,脸上有些微的羞赧。 他不自在地舔了舔唇,甚至往四周看了看。 四周静悄悄的,他们两个并排坐床上。 这可真不是个谈正经事的正经地方。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她说因为有他在,所以感到心安。 他又何尝不是。 过去的他,就算是花团锦簇权势滔天,也不过是暂居人间的魂魄,是飘飘荡荡靠不了岸的孤舟。 她回来了,他的魂魄便有了寄居之所,他的小船便有了停泊之岸。 她,就是他心安的所在。 “公主。”他侧过头,目光潋滟地看向杜若宁,“假如你真的做了皇帝,能不能像先皇那样,一生只钟情一个人?” “啊?那可不行。” 这个转折太突然,杜若宁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没把他的话当真,笑着逗他,“我都做皇帝了,自然是要网罗天下美男填充后宫的,多的不说,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是要有的,另外还有贵人呀,常在呀什么的,若有姿色出众的小内侍,我也不会放的。 嗯,内侍想上位可不容易,起码要有督公大人这样的美貌,还要像沈指挥使那样会逗趣,还有,皇后的人选不能马虎,既要才情出众,还要端庄贤淑,你觉得薛初融那种怎么样……” 江潋听得眉心直跳,整个人都不好了。 “薛初融已经发誓终身不娶。”他郁闷地打断杜若宁的畅想。 杜若宁大手一挥:“没关系呀,他只是终身不娶,又不是终身不嫁。” “……”江潋气得瞪大眼睛。 行,为了一个薛初融,都跟他玩起文字游戏了。 他重重地呼气,又深深地吸气,再度翻身将杜若宁压住,用嘴堵住了她的喋喋不休。 “唔……”杜若宁没说完的话被堵了回去,只剩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 “江潋,休得放肆……”她含糊着命令他,用力张开的小嘴却仿佛故意为他打开,让他的舌得以攻破了牙关,长驱直入。 温热的触感让江潋身躯一震,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那些勾挑缠逗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要突破一道关卡,才能做到教习娘子说的那些动作。 原来里面是另一番天地。 原来,公主不只是公主,她还是棉花糖。 好甜。 原来公主是甜的。 和江潋痴迷于实践不同,做为被实践的对象,杜若宁慌乱到了极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这个时候,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种鼓励和邀约,他的肩,他的胸膛,他的腰,他的手,到处都成了禁区,碰到哪里都能点着火,碰到哪里都能让他更加疯狂。 他疯了。 江潋疯了。 杜若宁的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渐渐地,连这个念头也消失了,只余一片空白。 那空白又不是真的空白,仿佛还有花在开放,有云朵在飘荡,有暖风拂过耳畔,有甘露在唇齿间流淌…… 她睁大的眼睛慢慢闭起,她的手慢慢抚上他的背,她的头慢慢抬起,想要离那个让她慌乱的源头更近一点。 是的,她慌乱,却又忍不住寻求……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胸腔里的空气都耗尽了,两人才松开,像两条濒死的鱼气喘吁吁地瘫在床上。 头顶是湖蓝色的纱账,床上是柔软的锦缎,身边,是让彼此心安又心悸的人。 杜若宁用了好长时间才平复下来,偏头看向江潋,脸颊还有没消退的两团嫣红:“你一个太监,从哪里学来这些歪门邪道,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无师自通。” 江潋的眉心几不可见地蹙起,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压在心口。 沈决说亲吻的时候嘴是不会疼的,现在他通过亲身实践,证明确实不会疼。 可是心为什么会疼呢? 看来还得再去找沈决问一问。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这两章的内容不好分割,合成一章发了,督公大人终于学会亲嘴儿了,撒个花~~~ 正文 第251章 找些画册子来给干爹启蒙 两人在房里说话,外面响起敲门声。 “若宁小姐,府里来人说贺侍卫从南边回来了,让你赶紧回去。”望春在门外轻声传话,生怕惊吓了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的干爹干娘。 杜若宁闻言腾一下坐起身来,跳下床就要走,口中道:“算着还要一两天的,怎么这么快就回了,该不会出了什么变故吧?” 江潋随即也下了床,伸手将她拉住。 “等一下,衣裳乱了。”他小声说道,亲自动手将杜若宁的衣衫拉正抚平,又帮她把头发也拢了拢。 这双惯使弯刀杀人沾满血腥的手,此时柔软如同春天的柳条,小心翼翼的,生怕动作重一点会弄疼了她。 杜若宁的心也跟着变得柔软,顺便也帮他整理了一下。 “你在家好好休息,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及时让人送信儿给你的。” “好,我等着你。”江潋点点头,走到门口,拉开门,把她送出去。 望春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衣衫齐整的两个人,不禁大为失望。 还以为干爹干娘在里面干羞羞的事,原来只是纯聊天吗,怎么头发都没乱? 干爹不会是不会吧? 天呐! 他怎么早没想到这点? 那什么,他要不要找些画册子来给干爹启蒙一下? 还有那些腻腻歪歪的话本子,是不是也要找个机会往干爹床头摆几本? 对对对,等送走了若宁小姐,他立刻马上去找。 “若宁小姐,您这边请。”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杜若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这孩子怎么回事,贺之舟回来,他激动个什么劲儿? 他跟贺之舟平时也没怎么说过话吧,感情有这么好吗? 带着满心的疑惑,杜若宁和江潋匆匆告别,坐着马车回了国公府。 郁朗明白她的心情,不须她吩咐,把马车赶得飞快。 到了大门外,下了马车,门卫告诉她贺侍卫在国公爷的书房,她便一路向书房飞奔而去。 书房的门紧闭着,莫南守在门外,见她过来,躬身见礼,为她打开房门。 杜若宁跑了一路,这会儿突然有点迈不动脚步,在莫南的注视下深吸了一口气,才提着心走了进去。 绕过天青色山水屏风,走进书房的内室,她看到一身风尘的贺之舟正坐在圆凳上,与父亲隔着书案说话。 想来是父亲体恤他一路辛苦,不忍让他跪在地上,才特许他坐着回话。 听到脚步声,贺之舟回过头,露出一张灰扑扑写满疲惫的脸。 “小姐!” 他站起身,要给杜若宁下跪行礼。 杜若宁上前一步将他扶住。 两人就这么一对视,杜若宁的心便空了一半。 贺之舟脸上没有丝毫喜悦,不是她渴望看到的表情。 “小姐!”贺之舟又唤了她一声,随即红了眼眶。 “那个孩子,不是二皇子。”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嘶哑。 杜若宁的心整个都空了。 她明明已经做好了面对任何结果的准备,为什么心还是会疼? “不是呀?”她语气飘忽地应了一声,往左右看了看,“他人呢?” “人没带回来。”贺之舟道,“属下担心带他回来太招眼,花了些心思四处查访,最后查出来,那孩子是信阳府下辖一乡村的孤儿,虽说亲人皆已亡故,但有迹可寻,并非外来人口,那孩子也是在村子里出生的,属下本想飞鸽传书先将消息送回,又担心路上被人截获,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回来给小姐报信。” “这样啊!”杜若宁又应了一声,点点头,“不是就不是吧,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是辛苦你白跑这一趟。” 贺之舟惊讶于她的淡定,忙垂首道:“属下不辛苦,没能给小姐带回好消息,是属下无能。” “这不怪你,毕竟时日太久,国公爷找了十年都没找到,咱们找不到也是正常。”杜若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已经做得很好,无须自责,先回去好好休息,等我回头再去看你。” “是。”贺之舟领命,向父女两个拜别,走出了书房。 杜若宁静静地站在那里,直到书房的门再一次关上,才转身看向杜关山。 “阿爹。”她哽咽着叫了一声。 杜关山早已起身从书案后面绕过来,在她唤出这一声时向她伸出双臂。 杜若宁扑到他怀里,将他紧紧抱住。 杜关山叹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拍抚她的后背。 这种心情杜关山最是明了,在这十年间,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品尝过希望又失望的滋味。 宁儿这才经历第一次,能克制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 他也没有合适的话可以劝她,只能让她自己在一次次落空之后慢慢学着适应,让那种尖锐的疼痛逐渐变成麻木的钝痛。 过了一会儿,杜若宁抬起头,已经恢复了平静。 “阿爹,我想先回去歇一歇,等我缓过来,咱们再详谈。” “去吧,不着急,你什么时候想谈,阿爹都等着你。” “嗯。”杜若宁点点头,“晚饭我不吃了,阿爹帮我和阿娘说一声。” “行,我会让她不要去打扰你的。”杜关山说道。 杜若宁便向他行礼告退,回了怡然居。 她说自己有点困,想睡一会儿,让藿香告诉其他人别来打扰,顺便再让郁朗往督公府送个信儿。 藿香一一应下,服侍她在床上躺好,关上门走了出去。 江潋那边很快就得到了郁朗送去的口信,只有两个字:不是。 不是啊? 江潋怔怔地坐着,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他没找过人,但他等过人。 他曾经在漫长的岁月里无望地思念,无望地等待,那种明知没有希望,还不肯放弃,还想再坚持一下的纠结和痛苦,他比谁都清楚。 公主这会儿在做什么,心情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很难过,会不会很沮丧,会不会掉眼泪? 她说她已经可以从容面对,但那只是在故作坚强。 因为她喜欢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明媚的笑容里,不是最亲近的人,无法感受到她的悲伤。 他希望她不要忍着,至少能在国公爷面前哭一哭。 效古先生曾告诉他,不要嫌弃眼泪,眼泪很有用,能冲淡悲伤。 他又坐了一会儿,抬头看看窗外已经黑沉沉的天色,起身换了件衣服,向外面走去。 杜若宁陷在昏昏沉沉的梦里,一会儿是冲天的火光,一会儿是凄厉的哭嚎,一会儿是长剑穿透身体的痛楚,一会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想要挣脱却没有力气,想要醒来却睁不开眼,想要喊叫却发不出声音。 她被铺天盖地的悲伤包围着,却流不出眼泪。 就在这样的煎熬里,她感觉到有人在她身边轻轻躺了下来,一双手从背后伸出,将她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别怕,我来了,我会一直守着你……”那人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发丝如水拂过她脸颊。 一瞬间,所有的黑暗和悲伤都如同大雾被风吹散,痛苦与哀嚎也被那个怀抱阻隔在外。 她仿佛躲进了一处静谧又安全的城堡,这城堡温暖且坚固,刀箭都不能将它穿透,世间所有的苦难都不得而入,在这里,谁都不能奈何她。 “江潋……”她发出一声梦呓,眼泪终于流出来。 正文 第252章 你吃糖吗? 江潋离开怡然居的时候,胸前的衣衫湿了一片。 今夜有月,冷清的月光洒落在他肩头,仿佛为他披了一层薄纱。 他伸展了一下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的身体,唇角不自觉向上扬起。 公主即便在梦里都知道是他来了,还在他怀里睡得那么安稳。 他心里充盈着前所未有的喜悦,肋下仿佛生出了翅膀,腾身轻盈地跃上高高的围墙,转瞬便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月儿盈盈挂在中天,一只大鸟从上面展翅掠过。 杜关山在书房听到莫南来报,说江督公已经离开,总算松了口气,放下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的书,起身去休息。 翌日清晨,杜若宁醒来后,坐在床上怔怔发呆,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具体的情景却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人在她耳边许诺,会一直守着她。 虽然只是一个梦,虽然也没看清那人的脸,她还是从中得到了很大的安慰,心情也比昨天好了些。 她起床,穿好衣服走出去,对着冉冉升起的一轮红日,重新振作起精神。 既然暂时找不到弟弟,那就按照事先和江潋说好的,先把一些小零碎收拾了,等到了暑天,她便和表姐一起去二舅舅那里小住,趁机去吴山寻一寻父皇的宝藏。 宝藏的事她还没和江潋说,有机会要告诉他一声,问问他要不要同她一起去。 一想到还有这么多事等着她去做,吃饭的速度都快起来。 “慢点吃。”云氏忍不住在旁边提醒她,“女孩子吃饭要斯文一点,狼吞虎咽像什么样。” “怕什么,反正我也不用再发愁找婆家。”杜若宁咬了一大口,“昨晚没吃晚饭,饿死我了。” “……”云氏看着她,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要不然,你还接着去书院读书吧!” 杜若宁一愣,鼓着腮帮子问:“为什么呀,阿娘不怕我和某些人来往了?” 云氏嗔怪地瞪她一眼:“又胡说八道,阿娘是怕你在家闷坏了。” 杜若宁想着,肯定是她昨天晚上没吃晚饭,阿娘又想多了。 不过这样也好,阿娘主动提出让她去书院,她就不用每次出门都发愁找理由了。 于是便高高兴兴地向云氏道了谢,说自己这就回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去上学。 云氏见她这么高兴,感觉自己做了个正确的决定,也很高兴,对身边的嬷嬷说:“小孩子还真的不能总拘在家里,拘多了便就像缺了水的花,都不鲜活了。” “是啊是啊。”嬷嬷附和,“小姐之前一直蔫蔫儿的,一听说可以去上学,立马就支棱起来了。” 杜若宁回去后,让茴香藿香把自己的书袋和书拿出来晒,把明天要穿的衣服要带的东西也都准备好。 之后又带着吃食补品去看望贺之舟,向他询问了一些在南边的细节,又告诉他自己明日要去书院,让他先在家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再做事。 看完贺之舟,又让郁朗去给江潋送信,让江潋明日一早在朱雀大街等着她。 吃过晚饭,再去书房见杜关山的时候,杜若宁已经完全调整过来,脸上再不复昨日的沮丧。 杜关山对此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一时又觉得这孩子又长大了许多。 没有哪个人一出生便能做到波澜不惊,看淡人生,谁不是在尘世中经历过无数的挫折磨难,撞得头破血流之后才练就的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何况她要走的路本来就不是一条光明大道,坎坷崎岖在所难免,没有一个强大的内心,便不足以支撑她走到最后。 幸好,她是坚强的,坚韧的,百折不挠的长宁公主。 是他第一眼见到就认定的徒弟。 是个好姑娘。 第二天,江潋起了个大早,说几日没去东厂,要过去瞧瞧。 望夏帮他挑衣服,挑一件,他不满意,挑两件,他还是不满意。 常服太随便,官服太正式,亮色的嫌扎眼,暗色的又老气,新的显得刻意,旧的,旧的压根没有。 督公大人怎么可能穿旧衣,过一年换一轮,四季交替,衣衫常新。 望夏挑得头皮发麻,两眼发昏,结果他亲爱的干爹最后还是决定穿自己惯常穿的那身绯色蟒袍。 望夏想死的心都有了,私下和望春说:“干爹还在休假中,既不进宫面圣,又不是正式当值,不知道在讲究个啥。” 好不容易收拾停当,坐着轿子出了门,不让走快,也不让走慢,就在朱雀大街上走走停停,时不时挑着帘子往外看,甚至还让望春去买了一包梅子糖。 后来,他索性从轿子里出来,声称坐累了,要下来舒展舒展,顺便体察一下民生民情。 望春心说你那轿子宽敞的可以在里面打拳,想怎么舒展不行,而且你是东厂提督,又不是户部尚书,体察哪门子的民情,不被人当街行刺就不错了。 正想着,对面有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马上一位绿衣少女,雪肌乌发,明眸皓齿,挥舞着马鞭向这边奔来。 若宁小姐? 望春惊讶之余,突然想通了什么,转头看向江潋。 难怪干爹从大清早折腾到现在,原来是为了和若宁小姐偶遇吗? 他不会是看了自己偷偷放在书桌上的话本子吧? 那个话本子的开头,就是书生心仪小姐,多方打听,得知小姐要去上香,便早早起床梳洗打扮,到寺庙门前假装与小姐偶遇。 天呐,话本子这么有用吗? 春公公顿时激动不已,决定回去找更多的话本子,把干爹的睡房堆满。 他就说吧,没有人能抵挡话本子的诱惑,干爹也不例外。 江潋无暇顾及干儿子莫名其妙的激动,目光紧盯着越来越近的马儿,呼吸都快停了。 他看看坐在马上绿衫飞扬的少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红色蟒袍。 红男绿女,挺搭的。他心里美滋滋地想。 “督公大人。” 杜若宁终于到了跟前,勒住缰绳端坐马上对他弯起眼睛灿然一笑。 “好巧啊,你也在这里。” 明媚的笑容让江潋有片刻的晕眩,他稳住心神,淡淡回了一句:“是啊,好巧。” 杜若宁翻身下马,与他相对而立。 “督公大人怎么不坐轿子了?”她笑着问道。 “坐累了,下来走走。”江潋随意解释了一句,将藏在袖中的梅子糖递过去,“你吃糖吗?” 正文 第253章 宠妻已经宠到这种地步了吗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都有意无意地向两人这边瞅。 督公大人居然请若宁小姐吃糖,这画风真的好诡异,简直让人惊掉下巴。 杜若宁也委实没想到江潋这种人居然会给她买糖吃,不自在地向四周看了看,飞快捏起一颗放在嘴里。 酸酸甜甜的味道溢了满口,甜得她眯起了眼睛。 “你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东厂提督,居然亲自买糖吃,会不会有点丢脸?”她笑着说道,“卖糖的看到你还不得像见了鬼似的。” “我让望春买的,丢脸也是丢他的脸。”江潋正色道。 望春在旁边很是无语。 算了,只要干爹干娘能甜起来,并且一直甜下去,他的脸要不要都无所谓了。 杜若宁吃着糖,对江潋小声说:“从今日起,我要继续去书院读书,你有什么事可以让望春他们在上学或者散学的时候转告我,也可以送去陈记包子铺,我每天都会从那里走一趟。” “好。”江潋点点头,问她,“你怎么突然又要去上学了?” “阿娘让我去的,怕我在家闷坏了。”杜若宁道,“我自个也觉得上学更方便做事,不用费心思找借口,还有就是……” “就是什么?” 杜若宁的笑开始变得不正经:“就是我想顺便看看有没有才情出众的男学生,将来好填充后宫。” “……” 江潋心里的花刚开一半就枯萎了。 某些人到底是去读书的,还是去选妃的? 国仇家恨尚未报,就先想着骄奢淫逸,做了皇帝也是个昏君。 不行! 他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二皇子,绝不能把大好江山交给一个色女! 就算要色,也只能色他一个人! 所以,在找到二皇子之前,他还得把人看紧一点,不能让她有单独和男学生接触的机会。 可她一个大活人,怎样才能看得住呢? 要不然…… 督公大人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干儿子。 既然望春这么爱读书,不如送到书院去上学,顺便帮他看着人。 不行,望春现在对公主言听计从,别回头没看住她,倒被她给策反了。 再不然就去和效古先生说一声,让他严禁男女学生在书院见面,并把那堵墙加高封死,谁都不能通过。 可是,即便在书院里不能见,上学散学的时候也能在外面碰上。 那个要怎么防? “我突然想起来,你的事还没和先生说,不如我和你一起去书院见一见先生。”他不动声色地向杜若宁提议道。 杜若宁等着看他气鼓鼓的样子,结果没看到,不禁有些意外:“你没别的事做吗,我自个可以和先生说的。” “别的事没这个事重要。”江潋把梅子糖塞给她,不由分说上了她的马,俯身向她伸出手,“走吧!” 杜若宁有些没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江潋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提,把人提上马背,稳稳放在自己身前用双臂圈住,挽起缰绳策马而去。 “哎!”望春紧追两步叫他,“干爹,你去哪儿?” “送若宁小姐上学。”江潋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那我呢?”望春又问,可惜已经得不到回应。 过往行人纷纷瞪大眼睛伸长脖子,看着那一红一绿两道身影在晨光中远去。 督公大人前几天不是在茶楼和若宁小姐闹翻了吗,这会儿又是请吃糖又是送上学的,也不像是闹翻的样子呀? 望春回头看了眼国公府的两位公子和那群侍卫,心说有必要吗,人家若宁小姐又不是没人送。 杜家两兄弟也很无奈,这个妹夫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堂堂东厂提督加司礼监掌印,放着正事不干,去送未婚妻上学? 真是闲的! 一路打马出了城,山青花欲燃,草木正葱茏,初夏的美景扑面而来。 南山书院的学生们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都赶着时间往书院去,忽听有人喊了一嗓子:“看,杜若宁!” 听到的人纷纷转头去看,只见一匹马驮着一对红男绿女飞驰而过。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大家还是认出来,马上的人正是督公大人和他娇滴滴的未婚妻。 天呐! 这是个什么情况? 督公大人宠未婚妻已经宠到这种地步了吗,上学都要共乘一骑来相送? 啧啧啧! 够高调。 够招摇。 女孩子们又是惊叹又是艳羡,杜若宁可真大胆,自己恐怕这辈子都不敢像她这样肆无忌惮。 当然,她们也找不到能让自己肆无忌惮的男人。 放眼京城,除了督公大人,哪个大人能像他这样为所欲为? 这两个人还真是绝配。 到了书院门外,江潋勒住缰绳,率先跳下马,而后伸手将杜若宁从马上接下来。 周围的学生全都看呆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忘了自己是来上学的。 “看什么!”江潋将手中马鞭用力一甩,恶狠狠道。 学生们呼啦一下跑了个干净。 “干什么,你把我的嫔妃们都吓跑了。”杜若宁笑着推了他一把。 江潋:“……” 要的就是这效果,下回不用马鞭,直接上火铳,看哪个不要命的还敢乱瞄。 “干爹,干爹……”望春的声音响起。 两人回头看,就见望春坐着郁朗的马追了过来。 他坐在前面,郁朗一脸嫌弃地向后撤着身子,唯恐被他挨到,画面十分滑稽。 杜若宁差点没笑出来。 望春下了马,江潋把杜若宁的马扔给他,让他在外面等着,自己和杜若宁一起进去找效古先生。 效古先生在书房里准备上课要用的东西,看到两人沐浴着朝阳并肩而来,有片刻的恍惚。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从书案后面绕出来,向两人迎上去。 “先生!”杜若宁紧跑两步,一声先生唤出来,眼睛便湿润了。 江潋在她身后将房门关上,效古先生颤巍巍就要冲她行礼。 “先生不可。” 杜若宁忙将人扶住,不敢受他的礼,等他站稳后,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师生之礼,而后掏出那包梅子糖,含泪捧到他面前:“先生,吃糖。” 效古先生终于忍不住,两行热泪倏忽而下。 “好孩子。”他手指颤颤地捏了一颗梅子糖,和着泪放进嘴里,“我早该想到是你,除了你,没有学生敢拿梅子糖贿赂我。” “也没有先生像你这样动不动就掉眼泪。”江潋在旁边接了一句。 效古先生的泪一下子就停了,气呼呼瞪了他一眼:“你还有脸说我,不知道是谁跑到我这里买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自己心里只有……” “老头,你休要胡说!”江潋急吼吼打断他。 正文 第254章 快去找你的美男子吧 效古先生给他留着面子,便没再往下说。 “只有什么呀?”杜若宁问。 外面响起了上课的钟声,江潋拉着她就往外走:“快走快走,敲钟了,你要迟到了。” “已经迟到了,你让我听先生把话说完。” 杜若宁挣扎着不肯走,被江潋强行拖了出去。 恰好在外面碰到了玉先生,不等玉先生说话,江潋便把杜若宁给她:“先生去上课,顺便把若宁小姐带过去。” 玉先生先是一愣,继而点点头:“好的,若宁小姐跟我来吧!” “……”杜若宁一肚子的话只好憋回去,跟着玉先生从小门去了东院。 江潋看着她走远,长出一口气,回头来找效古先生算账。 “你这老头能不能有点为人师表的样子,什么话都往外说。” 效古先生故作不解:“怎么了,你自个脸皮薄不好意思,我帮你把心里话说出来不好吗?” “不好。”江潋板起脸威胁他,“什么都不许说,关于我的事一句都不许说,包括我提前给你送过信的事也不许说。” 他早几天便已经送信给效古先生,说了杜若宁是长宁公主的事,今天只是想找个借口和杜若宁一起来书院,所以才骗她说效古先生还不知道。 效古先生何等通透,听他一说就什么都明白了。 “说别人是骗子,你不也是个骗子吗?” “我骗她没她骗我多。”江潋嘴硬道。 效古先生却不这么认为:“杀一个人是杀人,杀十个人也是杀人,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江潋没有继续和他拌嘴,正经起脸色道:“是啊,是到了杀人的时候了,你那些神神鬼鬼的谣言抓紧时间多编一些,这回要死很多人的。” 效古先生也严肃起来,转身回到书案后面,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打开:“那你过来和我说说,这回都是谁要死?” 江潋走过去,对着那些红红绿绿的画线和他窃窃私语。 如果这时候杜若宁在场,就会认出这本书正是她找了许久都没找到的教做胭脂的书。 …… 杜若宁重新回来读书,让东院的女孩子们惊喜不已,第一堂课结束后,大家立刻把她围了起来。 “杜若宁,你和薛初融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薛初融真的当着督公大人的面说此生非你不娶吗?” “他是为了让孙小姐死心,还是真的除了你谁都不喜欢?” “他喜欢你什么呀,你们先前都是怎么相处的?” 杜若宁的脑袋嗡嗡直响,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鸭圏里,被几千只鸭子围着叫。 许久没见,这些疯丫头还是这么疯,甚至比从前更疯。 而且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女孩子们这回居然不是为了打听江潋,而是为了打听薛初融。 “从前只觉得那人是个呆子,没想到竟是个敢做敢当的痴情种。”女孩子们都这么说。 也有人说,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当初在书院就对他下手了,如果自己能早点下手,或许现在被他深爱的便是自己。 杜若宁真的被问懵了,也被惊呆了。 这两天她因为弟弟的事,没有心思关注别的,没想到薛初融竟然因为那句承诺一跃成为了这么多女孩子的梦中情人。 这到底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 但愿薛初融不要因此受到困扰。 然而,她这个心愿已经注定无法实现,在她终于摆脱同窗们的纠缠,和陆嫣然阳春雪单独在一处说话时,阳春雪告诉她,薛初融如今一出门都会被大姑娘小媳妇围观,甚至还有人往他马车上扔鲜花和果子,在朝廷给他分发的小宅院里,每天都有人往里面投掷表达爱意的信笺。 杜若宁愕然,万万没想到掷果盈车的故事居然在薛初融身上重现了。 “所以,你对他到底有没有男女之情呀?”阳春雪很认真地问道。 “没有,我一开始就和他明说了,我们不适合。”杜若宁突然觉得她有点不对劲,“你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阳春雪落落大方道,“我就是问问,你若是真的无意于他,那我可就上了。” “上了?上什么了?”杜若宁惊得瞪大眼睛,“你是说你,你要追求他吗?” “对呀,不行吗?”阳春雪笑道。 杜若宁没有回答她,转而看向陆嫣然:“她是认真的吗?” “是。”陆嫣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都在我耳边念叨八百回了,幸好你回来了,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那你呢,难道你没有动心?”杜若宁问。 “没有。”陆嫣然摇头,眼神闪烁了一下。 再过几个月她就要及笄了,前几天,母亲已经明确告诉她,及笄之后她就要嫁给太子表哥做太子妃。 太子妃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将来的皇后,这本是对女人来说至高无上的尊荣,但她却说不上来是情愿还是不情愿。 她以为嫁人是很远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眼前,这让她感到很彷徨,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恣意地玩乐。 杜若宁没发觉她的心思,转过来又问阳春雪:“你家人里同意吗?” “不知道,除了你们两个我没告诉任何人。”阳春雪说。 杜若宁再一次认真打量她,这个女孩子,在很久以前曾和她说,她们这些贵女,亲事自有长辈做主,不过是从一个高门嫁进另一个高门,无趣得很。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和心态都是认命的,并没有想要反抗或者为自己争取什么。 可是现在,她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想要自己主动出击去争取一个可能争取不到的人。 “为什么?”杜若宁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问。 “因为你呀!”阳春雪道,“因为你让我看到了人生还有更多的可能性,我大概不能像你这样轰轰烈烈,但也不想再活得像一潭死水。” 杜若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当然希望好朋友的人生能过得精彩,随心所欲,但是在和薛初融有关的事上,她没有任何立场否定或者肯定,即便她有九成的把握薛初融不会接受阳春雪,她也不能说出来。 凡事都有个万一,阳春雪这么美好的女孩子,万一薛初融真的能被她打动,此生便不用再孤独地度过。 可是,这话不能由她说出来。 “我不能给你提供意见,但我建议你在适当的时候先问一问你父亲的意思。”她只能这么说。 因为她知道阳春雪的父亲阳明磊是个博学的儒士,不像别的父亲那样思想守旧,墨守成规,或许能给女儿一些理性的建议。 至于其他的,她真的帮不上忙。 重新上学的第一天竟是这样的情况,让杜若宁有些始料未及,因此,当结束一天的课业,走出书院时,她的心情实在说不上轻松。 三个好朋友结伴一起向外走,因为各怀心事,说话也说得有一句没一句。 书院门外每天的这个时段最为嘈杂,各家来接人的车马挤挤攘攘,时常把路堵得水泄不通。 然而今天却出奇的安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抢道,连马儿都没打个喷嚏。 三人觉得奇怪,全都转着头四下张望,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突然,陆嫣然指着左边喊了一嗓子:“瞧,督公大人!” 杜若宁一愣,忙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果然看到江潋绯衣玉带端坐在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正向这边看过来。 周围的人都离他远远的,赶车的骑马的都安安静静,生怕吵到他。 搞什么? 杜若宁不禁皱起眉头。 这家伙,上学来送她,散学又来接她,把她当三岁孩子了吗? “去呀,愣着干什么?”陆嫣然推了她一下,笑着说,“杜若宁,快去找你的美男子吧!” 正文 第255章 你就这么想嫁给我呀? 杜若宁被陆嫣然推着往前跨了一大步,在众目睽睽之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江潋走去。 江潋端坐在马上看着她,以为她会像从前那样,笑着奔过来,再弯着眼睛唤一声督公大人。 然而并没有,她既没有笑,也没有快跑,甚至还面无表情,东张西望。 为什么? 他都在这里等好久了,难道她不想快点跑到他跟前吗? 正想着,有个男学生朝着杜若宁走过去,和她说了几句话,还递给她一个什么东西。 杜若宁接过东西,小心地装进书袋里,笑得像朵花。 江潋的脸冷下来,又等了一会儿,见两人还没有要告别的意思,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向那边奔去。 到了跟前,勒住马,俯视那个男学生,眼睛如刀子嗖嗖往人脸上扎。 男学生吓得缩了缩脖子,拔腿就跑,都没顾上跟杜若宁说再见。 杜若宁抬头看看江潋,刚要开口,便被他探身抱起放在了马背上,揽在胸前打马就走。 “哇!”四周响起一片惊叹。 督公大人的腰真好,真有力,在马背上探身起身那一下,优雅自如毫不费力,杂技班里都没这样好的身手。 杜若宁这未婚夫找得太值了,除了没有那啥,堪称人间最完美夫婿。 可惜,被强行掳上马背的杜若宁却不这样认为,她坐在马前,必须用力向后贴紧江潋的胸膛,才能稳住身子,气得大声喊:“江潋,你做什么?” 江潋一言不发,催促马儿加速。 这样一来她就不得不一直紧贴着他。 一口气跑出了几里地,快到城门口的时候,江潋才把马儿慢下来,以免冲撞了来往于城门的行人。 杜若宁终于可以放松身子,转过头斜着眼睛质问他:“跑这么快做什么,疯了吗?” “你还好意思问我。”江潋板着脸,“你都是有未婚夫的人了,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外男谈笑风生,私相授受,成何体统?” 杜若宁:“什么私相授受,就一盒桂花糕而已,而且那也不是外男,是我徒弟,苑马寺卿家的小儿子齐思鸣,上次抛绣球还多亏了他,绣球才能掉到你怀里。” “……”江潋的脸色缓和下来,嘴角微微上扬:“所以,你为了把绣球抛给我,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吧?” “那可不,花了好大的心思呢!”杜若宁道,“大晚上翻墙跑出去找人,让茴香假扮我,回来还差点被巡夜的侍卫逮住!” 江潋的嘴角越扬越高:“你就这么想嫁给我呀?” “谁想嫁给你了?”杜若宁一脸的嫌弃,“不过拿你挡个箭罢了,你可别想太多。” 江潋的笑迅速收起,随即又仿佛自我安慰一般说道:“就算挡箭,也没有找别人,说明我比别人更适合。” “对呀。”杜若宁这回倒是没反对,“你恶名在外,深得皇上信任,即便真的成了亲,也不会对我造成威胁,确实是最合适的。” 江潋:“……驾!” …… 杜若宁以为江潋接送她上学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没想到此后一连三天,他每天如是,早上送去,晚上接回,从书院一直送到国公府门口,看着她进去才会离开。 起初大家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看到但凡有男学生想和杜若宁说话,就会被督公大人拿眼刀子戳,大家便都明白了,督公大人这是在宣示主权,生怕他的小娇妻被人拐跑了。 民众们都稀奇不已。 当初督公大人扔了若宁小姐的绣球,宁愿被皇上赐死都不接受赐婚的故事可是传得满城皆知,这才过去多久,又是为了若宁小姐当殿质问皇上,又是割西戎王子的耳朵,现在还要亲自送若宁小姐上学。 大家真想去问一问,督公大人的脸疼不疼。 御书房里,宋悯也在同嘉和帝说起此事。 “江潋当初死活不肯接受赐婚,如今又和若宁小姐蜜里调油似的,有没有可能这两个人一开始就是在做戏给大家看,把陛下和皇子们都蒙骗了?” 嘉和帝几天没见着江潋,以为他在家里养伤,没想到他却在和未婚妻卿卿我我。 听了宋悯的话,不禁皱起眉头,但内心里又不愿随便怀疑江潋,毕竟江潋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从来没出过差池。 “江潋不是喜好女色之人,或许他接近杜若宁是有什么目的,等朕回头将他召来问一问便知。” 宋悯心中嗤笑,这世上兴许真的有不喜好女色之人,但那人绝对不是江潋。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即便深埋在心底,表现得再怎么冷淡,也会被自己的眼睛出卖。 江潋看阿宁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因为他自己也是那样。 他暗中攥紧拳头,阿宁是世间最独特的女孩,不管谁爱上她,都是一场劫。 他的劫难永无休止,而江潋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他既然和他一样爱上同一个人,那便也和他一起来分享这蚀骨之痛吧! “陛下原本是要借着赐婚一事让江潋控制杜关山,照眼下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指不定谁控制谁呢,万一他经不住美色诱惑,与杜关山联了手,那就不妙了。” 嘉和帝最忌惮的就是这种,听完宋悯的话,脸色登时大变,连声吩咐安公公快去把江潋找来。 江潋来得很快,进门下跪见礼,问嘉和帝有何事吩咐。 嘉和帝沉着脸坐在书案后面,也懒得周旋,开门见山地问他最近是怎么回事。 江潋没有马上回答,先是看了宋悯一眼:“宋首辅这是又告咱家的黑状了吧?” 宋悯坦然与之相对:“本官并非告状,只是听闻掌印最近陷入儿女情长不可自拔,怕你中了美人计,误了陛下的大事。” 江潋冷笑:“首辅大人说的哪里话,当初不是你和陛下一致同意让咱家对那位小姐使美男计的吗,咱家向来最讨厌女人,为了陛下的大计,不得不忍辱负重对那位小姐百般讨好,带着一身的伤去和她周旋,好不容易才把人哄住,你又跑来和陛下告黑状,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宋悯被他倒打一耙,不禁气结,“我什么时候同意过?” “你什么时候反对过?”江潋反问。 宋悯哑口无言。 他倒是想反对,也要皇上听呀!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刚和好几天,又开始吵。”嘉和帝这时也想起了自己当初给江潋赐婚的目的,心中的疑虑少了些,换了柔和的语气问江潋,“你既然把人哄住了,可有什么收获?” “收获当然有。”江潋道,“臣已经成功俘获了若宁小姐的芳心,并且让定国公夫妇对臣刮目相看,国公夫人还几次三番邀请臣去赴宴,臣为了不表现得太过急功近利,暂时还没同意。” “好好好……”嘉和帝连说了几个好,指着江潋的脸哈哈大笑,“朕果然没看错你,你这张脸生来就是为了骗女人的。” 宋悯:“……” 皇上真是吃药吃坏了脑子,兴师动众地把人找来,两句话又被江潋带跑了,再这样下去,江山迟早败在他手里。 “陛下,事情没这么简单。” 他站起身,打算这回就算被皇上厌弃,也要撕破江潋的伪装。 然而,不等他往下说,便有小内侍神色慌张地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大事不好了,西山那边有消息说,长宁公主坟前吊死了几个人……” 正文 第256章 长宁公主显灵了 “你说什么?”嘉和帝猛地站起身,带倒了龙椅,砸在地毯发出一声闷响。 “陛下当心。”江潋快走几步过去,帮他扶起椅子,而后扶住他踉跄的身体。 宋悯的脸色也骇然大变。 小内侍跪在地上,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什么时候的事,死了什么人?”嘉和帝声音颤抖地问道。 “大约是昨天晚上的事,一共死了五个人,分别是五个地方的官员,吊着颈子跪死在坟前,每人面前都有自己亲笔写的认罪书。”小内侍回着话,将五份认罪书哆哆嗦嗦举过头顶,“陛下请过目。” 安公公先前候在门外,小内侍跑的急,他没有阻拦,这会儿也跟进来,把认罪书接过,弯着腰递到嘉和帝面前。 嘉和帝的手抖得厉害,示意江潋帮他接着。 江潋接过来,没等他吩咐,自行把五份认罪书都读了一遍。 许是江潋冷清低沉的嗓音太有感染力,嘉和帝听得心惊肉跳,几次差点站不住。 五个人乃是五个重要州郡的地方大员,当年全都参与过宫变,后来被他论功行赏,分封到各地去做官,按州郡所在方位来说,正好是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而且路程相隔甚远。 这样的五个人,怎么会同一时间死在李长宁的坟前,此事若非有人故意为之,实在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江潋读完全部的认罪书,看了眼嘉和帝惨白的脸,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坐回龙椅上,温声劝慰道:“陛下节哀,保重龙体。” 嘉和帝仿佛失了魂魄,半晌没有说话。 江潋便向那小内侍问道:“尸体是谁发现的,可有封锁消息?” “没有。”小内侍摇头道,“发现尸体的是一群孩子,当时就跑散了,各自回家告诉大人,引得当地农户全都去瞧,导致事情没能得到及时控制,现在外面已经有谣言传出,说这五个地方相距甚远,五个人同时死在长宁公主坟前,绝非人力所能为,除,除非……” “除非什么?”江潋厉声喝问。 “除非有鬼。”小内侍战战兢兢道,“民众们都说是长宁公主的冤魂又出来索命了。” “一派胡言!”嘉和帝突然爆发,抓起手边的茶盏砸了过去。 小内侍不敢躲,被砸了一身的茶水,趴在地上抖得像筛糠,连声求饶。 江潋摆摆手,让他先下去。 小内侍谢恩,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嘉和帝疯了似的拍打桌面:“什么冤魂索命,朕半个字都不信,定是有人在搞鬼,给朕查,给朕查,朕要将他凌迟处死,满门抄斩!” “陛下息怒!” 宋悯,江潋和安公公全都跪下相劝。 嘉和帝根本无法息怒,手指颤颤地指着江潋喊:“去给朕查!” 喊完这句,便呕出一大口血,当场昏死过去。 御书房里顿时一阵混乱,几个人争着去扶,又是掐人中,又是揉心口,安公公尖着嗓子向外面喊,让守在外面的人快去请太医。 后宫的妃嫔们不知道哪来的门道,太医还没到,她们便都听闻了消息,纷纷跑来围着皇上哭,以至于后面赶来的沈太医根本挤不进去。 好在皇后娘娘也随后赶到,把她们一通训斥,赶出了御书房。 即便如此大家还是不肯走,又都堵在门外哭,仿佛谁哭的声音大谁就最关心皇上。 江潋站在沈太医身后,眼睛看着他为嘉和帝施针,心里却在想,这些妃嫔真是吵死人,真该让公主过来开开眼,看她还想不想要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了。 吵吵嚷嚷许久,嘉和帝总算醒了,把哭哭啼啼的妃嫔们全都赶回后宫,躺在榻上虚弱地吩咐宋悯去西山一看究竟,又让江潋尽快和这五个地方安插的东厂番子取得联系,让他们查一查这几个人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这几人皆是地方大员,最近的一个来京城也要走四五天的时间,没道理底下人都不知道他们失踪,你让他们问一问,为什么一直没人上报?” “臣遵旨。”江潋应声道,“陛下莫急,千万保重龙体,后面还有很多事需要陛下主持大局。” 宋悯也在旁边好言宽慰。 江潋突然转头看他:“宋首辅不是在西山安排的有人吗,怎么死了个刘致远还不警醒,又让这么多人被吊死?” 宋悯不防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气得连咳了好几声。 “江掌印说的什么话,怎么叫我让这么多人被吊死,难道这些人的死是我的责任吗?” “不全是,但也不能免责。”江潋道,“上次刘致远去祭拜过之后,回家就死了,陛下是不是再三强调让你把那里看好,你既然没看好,难道不该为此负些责任吗?” “你……” “你们两个就别争了。”嘉和帝一看这两人又要吵起来,差点再吐出一口血,“西山那边是朕瞧着一直没什么动静,让宋悯把人撤了,跟他没有关系,况且现在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你们该做什么就去做,另外还要尽量把消息堵住,别让它往外扩散。” 嘉和帝想得太过天真,却不知道,就在他昏厥的这段时间里,长宁公主冤魂重现的传言已经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整个京城。 伴随着这个传言,刘杨二臣和死于天降鬼火的曹掌印也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记忆里。 京城民众最近全都沉迷于督公大人和若宁小姐的爱情故事,早已忘了这几位离奇死亡的官员,也忘了当时广为流传的冤魂索命之说。 此时突然听到又有官员以这种诡异的方式死去,后背发凉的同时,不免将这些事统统串联在一起,传得更加神乎其神。 有人甚至言之凿凿地声称,自己晚上起夜时看到一个红衣乌发,嘴角带血的女鬼在自家窗前张望。 一时间,京城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全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天一黑就窝在家里不敢出门。 但是,仅仅隔了一天,便又有人说,自己不仅撞见了女鬼,还被女鬼好一番打量,而那女鬼最后并没有把他怎么样。 至于为什么没把他怎么样,大家各有猜测,有一个说法说女鬼是在寻找和确认哪些是自己的仇人,跟她没仇的,她不会伤你分毫,甚至还有可能会保佑你。 这个说法得到很多人的认同,有人说自己自从撞见女鬼后,运气变好了,走路都能捡到钱。 也有人说自己撞见女鬼后,丢了很久的老母鸡带着一窝小鸡仔回来了。 还要人说自己久病不愈,撞见女鬼后突然就好了。 起初,人们一想到有个红衣乌发嘴角带血的女鬼半夜在各处游荡,都吓得不敢出门。 后来听说撞见女鬼能带来好运,便都半夜搬个凳子坐在院子里等。 反正自己又没做亏心事,万一明天能捡到钱呢! 再后来,人们已经不满足于在家里等,开始结伴跑到长宁公主坟前去上香祈愿,并且真的有人实现了愿望。 比如求财的回家就在墙根下挖到了银子,求姻缘的下山就遇到了有缘人,求子的当天媳妇就被诊出了身孕。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了长宁公主显灵的事实,越来越多的人前去西山祭拜,有人甚至提议给公主建个庙把她供奉起来。 嘉和帝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再一次被气得卧床不起。 几天后的早朝上,江潋带来了东厂番子从各地传回的消息,说那几个官员出事的头一天还在官衙当值,出事当天才发现他们不见的,并且都有大量的人证物证可以证明。 这可真是邪了门了。 几百里几千里的路程,怎么可能一晚上就到了? 难不成真是冤魂干的? 聚集在太和殿里的官员都感到后背发凉,头皮发麻,恨不得现在就辞官回家。 嘉和帝至此一病不起,任凭太医们使出浑身解数也无能为力。 “朕怕是不行了。”嘉和帝在病榻前握住江潋的手,心有不甘地说,“朕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在闭上眼睛之前能查出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朕要带着他一起下地狱。” “陛下切莫说这样的丧气话,大周江山不能没有您呀!”江潋红着眼睛劝他,“陛下忘了,道长还为您留着一个方子呢,要不,您就试一试吧!” 嘉和帝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孩子们会同意吗?” “应该会吧,皇子们个个都很孝顺的。”江潋道,“只是尽孝心这事吧,它不能强迫,强迫来的就不灵了,所以这个时候臣不方便出面,不如让宋首辅替陛下做个说客,他最会说话的。” “也好。”嘉和帝点点头,对安公公吩咐道,“去把宋悯找来,朕问问他。” 安公公领命,出去寻找宋悯。 而此时的宋悯却在散学的路上等着杜若宁。 他要亲自问一问杜若宁,这一切是不是她一手策划的。 正文 第257章 告诉他我就是死而复生的李长宁 杜若宁散学后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效古先生的书房。 这几日城中各种传言让她啼笑皆非,实在忍不住要来找先生问一问。 “先生,我到底是哪路的仙家呀,既能保发财又能治百病,既会牵红线还要管生子,老母鸡丢了我都能找回来,我怎么这么全能呀?” 效古先生哈哈笑,白胡子一翘一翘的。 “哈哈,这你就不懂了吧,民众才不管你是神是鬼,只要灵验就行,普通人家所求也不过就是这几样,拜你一个比拜一大堆神仙都灵,何乐而不为?” 之前江潋说这老头特没谱,杜若宁还不相信,想着先生从前教导自己和太子哥哥时,严肃认真一丝不苟,怎么会没谱? 如今亲眼得见,总算相信了江潋的话,敢情先生只有在做太子太傅时才是严肃的,其他时间就是个老顽童。 亏他想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传言,明明每一个听着都特不靠谱,偏偏又能让人相信。 民众们若知道自己拜的神灵是效古先生杜撰出来的,会不会愤而砸了南山书院的招牌? 李承启若知道自己当年苦苦挽留的大儒是个坑人精,会不会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行吧,先生随便怎么编吧!”她认命地说道,“但是也不能太离谱,我怕我的银子和人手都不够用。” 这几日,贺之舟和陈三省一直带人乔装打扮混迹在民众中间,把民众们许的愿偷偷记下来,拣着容易实现的去帮他们实现,还要在四处散播流言让更多的人相信,当真是又费钱又费人。 效古先生不以为然:“没事没事,银子不够找督公大人要,他这些年攒下的家当盖一座皇宫都够了。” “这么有钱吗,我居然都不知道。”杜若宁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 效古先生神秘一笑:“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那小子,哈哈,我不能告诉你……” 他越是这么说,杜若宁就越是好奇,缠着他问道:“什么呀,先生快告诉我。” 效古先生死活不说:“做人要守信,我答应了江潋不能往外说的,等他以后自己告诉你吧!” 杜若宁问不出来,只得作罢,又和他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而去。 走出书院,学生们已经走完,只剩下杜家兄弟和国公府的侍卫还等在那里。 “妹妹,妹夫今儿个怎么没来接你呀?”杜若衡等她走近,迎上去问道。 这孩子自从上次在大街上叫了江潋妹夫之后,就一直没改口,越叫越顺,整天妹夫妹夫挂在嘴上,杜若宁对此颇为无奈。 “谁知道呢,或许有什么事忙住了。”杜若宁说道,从郁朗手里接过马,翻身上马,与两位哥哥悠哉悠哉地往回走。 江潋昨日告诉过她,虚空道长给李承启下了猛药,今天会让他有油尽灯枯的感觉。 所以,江潋今日会在宫里守着,在李承启最绝望的时候对他提起那个用至亲血肉炼丹药的方子。 而李承启一旦心动,向儿子们提出割肉的要求,皇子当中必将有人生乱。 割股救母的壮举毕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而她和江潋要做的,就是静待这场大戏上演。 夏季天黑得晚,傍晚时分不热不燥,骑马走在郊外很是惬意,兄妹三人边走边玩,天擦黑才入城。 行至朱雀大街时,突然有一个年轻的侍卫出现,拦住了杜若宁的去路。 “我家大人备了酒水,请若宁小姐临仙阁一叙。” 杜若宁有一瞬间的恍惚,这句话,很久之前她曾经一字不差地听说过。 “长河?”她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子,试探着叫出这个名字。 年轻人很僵硬地应了声是,又重复道:“我家大人备了酒水,请若宁小姐临仙阁一叙。” “哈!”杜若宁不禁笑起来,“又一个长河,首辅大人还真是念旧。” 长河没回应,仍然重复那句话:“我家大人备了酒水,请若宁小姐临仙阁一叙。” “你说一叙就一叙呀,你谁呀你?”杜若衡在马上喊道,“快点给小爷让开,否则小爷便从你身上踩过去。” 长河不为所动,钉子一般钉在地上。 “嘿,你是不是当小爷不敢!”杜若衡当真策马往他身上踩去。 “三哥哥!”杜若宁叫住他,“或许首辅大人确实有要紧事和我说,我且去瞧一瞧,不妨事的。” “我和你一起去。”杜若尘说道。 “没事,郁朗陪我就行了,二哥哥三哥哥不用担心。” 杜若宁翻身下马,让两个哥哥在外面稍等,自己和郁朗一起跟着长河进了临仙阁。 还是上次那个房间,长河推开门,伸手作请。 杜若宁迈步而入,一身白衣负手站在窗边的宋悯慢慢转过身。 房门关上,他向她迎上来,叫了一声“阿宁”,清瘦的脸颊,深邃的眼眸,仿佛从未变过,却又那样的陌生。 “首辅大人有何赐教?”杜若宁面色淡淡与他相对而立。 宋悯盯着她眼尾的泪痣默然一刻,眼底满是挣扎的痛苦。 “阿宁,那五个人是不是你杀的?” “是。”杜若宁坦然承认,“怎么,首辅大人是想将我缉拿归案吗?” “我不拿你,我也知道你不会让人找到证据。”宋悯道,“我就是想问问,你是怎么做到一夜之间把他们从不同地方带来京城的?” “首辅大人太高估我了。”杜若宁微微一笑,“我可没有那么大的神力,不过是找了几个替身替他们当了几天值而已。” 宋悯恍然大悟,又不可思议。 替身能顶替一个交际甚广事务繁杂的地方大员当值,并且在几天甚至十几天的时间里不露一点破绽,绝不是件容易的事,起码也要暗中观摩一两个月,才能成功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可见她杀这几个人并非临时起意,而是在很早以前就开始筹划了。 按时间推算,至少是在曹广禄死之前。 为了复仇,她可真是费尽了心思。 她也真的好会伪装,一面在京城和江潋拉拉扯扯,凭一己之力把京城搅得鸡飞狗跳,一面却在暗中算计着一条又一条人命。 人们只知道娇俏可人的若宁小姐整日和督公大人眉来眼去卿卿我我,有谁能想到,她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双手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沾满了血腥? “阿宁,你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罢休?”他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盈盈而立的少女,一时觉得她就是阿宁,一时又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什么地步?”杜若宁挑眉道,“自然是该死的人都死了的地步。” “然后呢?”宋悯问,“所有的人都死了,这江山怎么办,是,没错,李承启他确实夺了你父皇的江山,但这江山至少还是姓李的,还是安定繁荣的,你如今已经改了姓氏身份,你以为杀了他你就能接替他的位子吗,百官会信服你吗,百姓会拥戴你吗,在世人眼里,你不过是一个姓杜的乱臣贼子。” “所以呀,这就是你到现在还没死的原因。”杜若宁已经不想再和他争论李承启的功过,紧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等着你去告诉李承启,我就是李长宁,我还要等着他来讨伐我,亲口在世人面前承认我的身份。” 宋悯脸色一变,摇头向后退去:“不,我不会告诉他的,我永远不会告诉他的,阿宁,你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你不要真的把皇上当成傻子,这样下去的结果只会两败俱伤,受苦的还是百姓。” 百姓? 杜若宁冷笑:“在你眼里,百姓是什么?当年死去的那些人里,就没有百姓吗,你自己争权夺利时,百姓无足轻重,你要说服我的时候,百姓又变得重如泰山,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什么事都让你做了,你可真是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 “伪君子?”宋悯似乎很受伤,捂着心口一阵咳喘,“阿宁,在你眼里,如今的我就是这样的形象吗?” “对,就是这样。”杜若宁道,“你不是告诉江潋,你和我非亲非故,我的事与你无关吗,你不是派了死士要对我赶尽杀绝吗,这个时候又跑来劝我不要两败俱伤,不是伪君子是什么? 宋悯,你有多久没照过镜子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令人作呕,我宁愿你是个真小人,光明正大地与我对立,也好过表面深情背后捅刀,这样的你真的让我很瞧不起!”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她面带讥讽,丢下一个不屑的眼神,无视宋悯苍白如纸的脸色,转身便走。 宋悯几乎要咳出血,在她即将走到门口时追上去,一把拉住了她:“你做的这些事江潋知道吗,他有参与吗,你和他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非要跟他在一起,他也是当年与你相识的人吗?” 杜若宁没有转身,只是微微侧首向后看。 “首辅大人,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得到答案,你想知道的太多了。”她用力拂开肩上那只白到没有血色的手,伸手去拉房门。 “阿宁,你不要逼我,我不会永远对你心软。”宋悯喊道。 “那很好,你最好现在就硬起心肠,去告诉李承启我就是死而复生的李长宁吧,我等着你!” 杜若宁用力拉开房门走了出去,留给他一个娇小但决绝的背影。 正文 第258章 厂臣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宋悯被召进宫时,天色已经浓如泼墨。 嘉和帝躺在龙床上奄奄一息,江潋守着床前神情戚戚,这种场景,任谁看了都会以为皇上肯定活不过今晚。 宋悯盯着江潋看了几息,他方才没能从杜若宁口中问到自己最想要的答案,对于江潋,他仍然没办法准确地下判断。 江潋到底是阿宁的同伙,还是阿宁的一颗棋子,用完了就会丢弃? 阿宁是个很谨慎的人,依着她的性格,应该不会轻易将自己真实的身份向别人挑明,即便是杜关山,她也未必会一开始就坦白。 所以,江潋是棋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吧? 可如果只是棋子,阿宁为何会为他奋不顾身? 谁会为了一颗棋子连命都不要? 除非对棋子动了情。 宋悯想到这点,心口立刻一阵刺痛。 “宋爱卿……”嘉和帝虚弱地唤他。 宋悯回过神,忙快步走到床前跪拜:“陛下感觉如何,可好了些?” 嘉和帝轻轻摇头:“朕正要和你说这事,虚空道长有一个方子,十分灵验,只是有些药材较为特殊,朕需要你的帮助……” 宋悯心头一跳,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下一刻嘉和帝便告诉他,这个方子需要同时取至亲之人的指尖血和腿间肉,混合在一起炼丹,炼出来的丹药有起死回生的奇效。 宋悯一听到腿间肉这三字,整个人都不好了,下意识往江潋那边看了一眼。 江潋也不知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低着头对他的目光浑然未觉。 阉贼! 宋悯心里暗骂,但凡与炼丹有关的事,不用想就知道又是江潋在搞鬼,他把皇上害的命都快没了,现在又来祸祸皇子。 他到底要干什么? 难不成,他不是阿宁的棋子,而是阿宁的帮手,对皇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助阿宁报仇? 这似乎不太可能。 阿宁死的时候,江潋还是个小孩子,根本没有机会认识她。 阿宁回来的时候,江潋已经是东厂提督,司礼监秉笔,从两人最初交往的轨迹看,全是阿宁在单方面撩拨江潋,江潋对她根本没有兴趣。 所以,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首辅一直盯着咱家做什么,陛下问你话呢,行不行的你倒是说话呀!” 江潋出声打断了宋悯的思绪。 宋悯回过神,忙向嘉和帝请罪:“陛下恕罪,臣确实被这个方子惊到了,一时没听清陛下问什么。” 嘉和帝摆手表示不怪他,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朕想让你去帮朕问问孩子们,看他们可愿意再为朕尽一回孝心。” 宋悯再次震惊。 皇上什么意思,让他去当说客吗,让他去问几位皇子,你们可愿意把自己腿上的肉割下来一块献给你们的父皇? 皇子们同不同意先不说,他算是一次性把几个皇子得罪完了。 这种恶心人的事,江潋怎么不去? 强迫人的事他不是最在行吗? 江潋很快就回答了他的疑问:“首辅大人有所不知,这种事强迫不来,道长说了,尽孝须得发自内心,若是违背亲人的意愿强行取材,便失了这方子的灵性。” 狗屁! 宋悯气得想骂脏话,什么狗屁的孝心,就是你这个黑心的死太监,想出这般歹毒的方子,不怕天打雷劈吗? 然而他却一个字都骂不出来,也没有办法拒绝皇上的请求。 说好听了是请求,实际上就是皇命,皇命大如天,谁敢不从? 所以,这个恶人,他是当定了。 “趁着还没到就寝的时间,首辅大人快些去问问吧,皇上的病不能拖,能早一刻是一刻。”江潋催促道。 宋悯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只得在嘉和帝的殷切期盼下出了寝宫,硬着头皮去找几位皇子谈话。 嘉和帝一共七个儿子,除了年纪尚小的七皇子不算在其中,接连拜访了五位皇子,没有一个人痛快答应。 毕竟是生生从腿上割肉,就算对方是亲爹,也没人能真正狠下这个心,何况皇上炼丹已经入了魔,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先是指尖血,再是腿间肉,下次是不是就该挖他们的心了? 好在几个皇子也都不是傻子,没有明着说不给,而是说事关重大,他们要向太子看齐,太子割,他们就割,太子不割,他们也不割,毕竟他们身为庶子,不能抢了嫡长子的风头。 太子差点没气死,这帮兄弟,平时也没见他们多听自己的话,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以他马首是瞻了,一个个真是比成了精的狐狸还精。 陆皇后听闻消息,吓得肝儿颤,连夜召了陆尚书去东宫商议对策,无论如何,不能真割她儿子的肉。 “不割怕是不行,皇上最近越发的看重五皇子,万一惹恼了他,临死前把诏书一改,咱们的苦心经营便都打了水漂了。”陆尚书说道。 陆皇后气不打一处来:“他既然看重老五,那就让老五先割好了,我就不信老五他敢。” “他还真敢。”陆尚书道,“几个皇子中,最有心机的是他,心最狠的也是他,他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我们绝对不能轻视他。” “那怎么办,难道真的要让我儿割一块肉下来吗?”陆皇后只是想一想那血淋淋的画面,便忍不住打冷战,咬了咬牙道,“实在不行,就……” 手上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反正他也活不长了,与其这样让人不得安生,不如直接送他一程。” 陆皇后乃嘉和帝的结发妻子,竟然能做出这样的抉择,可见女人狠起心来,确实比男人还要毒上几分。 太子震惊于母后对父皇的绝情,陆尚书也觉得此计太过冒险,皇上终归是皇上,即便是剩一口气,也不是谁说近身就能近身的。 抛开那些隐藏在暗处只听从皇命的暗卫不说,还有一个江潋寸步不离地守在那里。 有江潋在,谁有把握能一击必中? 正一筹莫展之际,紧闭的殿门突然被人推开,江潋一身暗金蟒袍阔步走了进来。 大殿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映着他俊美的容颜与挺拔的身姿,强大的气场竟让身为储君的太子殿下都黯然失色。 “江厂臣。”太子看看陆皇后,又看看陆尚书,迟疑片刻后,终于想起自己东宫之主的身份,正了正脸色问道,“不知厂臣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正文 第259章 没有作案工具的登徒子 江潋大步走到三人面前,不知道是时间匆忙还是压根没把皇后和太子放在眼里,连象征性的礼节都没有,开门见山道:“咱家是来提醒殿下,千万不要铤而走险,否则就算得手,背着弑君杀父之名,也坐不稳那个位子。” 三人皆是一惊,同时变了脸色。 都说东厂的眼线无孔不入,无处不在,难不成东宫也在他们的监控之内,怎么他们前一刻刚说过这话,下一刻江潋便找上门来? 他什么意思? 这句话是出于善意的提醒,还是刻意的威胁? 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三人面面相觑,实在不知这话该如何接。 最后还是陆尚书沉着冷静,对江潋拱手态度谦卑道:“事发突然,我等一时之间的确乱了手脚,掌印既深夜前来,想必是不忍看殿下为难,还请掌印为殿下指点迷津。” 陆皇后听他这么说,顿时眼前一亮,忙也跟着附和:“对对对,尚书说得对,太子年幼,阅历尚浅,本宫也不过一个妇道人家,遇事便慌了神,还要仰仗厂臣提点一二。” “娘娘言重了,臣怎敢提点太子殿下,不过是怕殿下沉不住气走了极端,特地过来说一声,太子若是为一块肉失了先机,可就得不偿失了。” 江潋的声音还是那样平淡,却听得三人心惊肉跳。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是说太子这肉割也得割,不割也得割吗? 看来他还是向着皇上的,知道大家都不愿割肉,特地前来要挟。 “臣并非要挟殿下。”江潋仿佛能洞察人心,在三人的疑问还在心里的打转时,便一口道破了他们的心声,“自己的兄弟什么样,殿下应当比臣清楚,用一块肉除掉至少三个心腹大患,臣认为这个买卖还是值得的,至于要不要做这个买卖,殿下可与娘娘尚书再行商议。” 说完这话,他便没再多做停留,径直转身离开了东宫。 和来时一样,连个礼都没行。 陆皇后恼怒他的无礼,却又不得不对他的话谨慎对待,等人一走,便迫不及待地问陆尚书:“哥哥,江潋他什么意思?” 陆尚书若有所思:“意思应该是娘娘都能想到送皇上一程,兴许别人也正这样想,与其咱们自己动手,不如让别人动手,咱们坐收渔翁之利。” “可是,这渔翁之利要用我儿的肉来换……”陆皇后惊恐地将太子抱住。 “成大事者,一块肉算得了什么?”陆尚书道,“古往今来,谁的龙椅不是血肉白骨堆成的,在那条通往高位的路上,死了多少皇子皇孙,嫡长子又有几个能够最终登顶,那些死于兄弟相残的,哪个人的下场只是少块肉,远的不说,就说明昭帝,他丢失的岂止是一块肉,和他比,殿下愿意选择哪一种?” 太子和皇后全都哑然。 相比性命和皇位,一块肉自然微不足道,可是,那毕竟是自己身上的肉啊! 陆皇后戚戚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古往今来是死了很多皇子,可也没有哪个皇帝要吃自己儿子的肉呀!” “这不就有了吗?”陆尚书摊手,“谁让咱们就赶上这么个皇帝了呢!” “都是江潋,都是他把皇上蛊惑成这样的,现在又来上蹿下跳左右逢源,他究竟是何居心?”陆皇后提起江潋又气得咬牙。 “谁知道呢,兴许他就是享受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乐趣,这样才能弥补他身体残缺的遗憾。”陆尚书道,“阉人嘛,心理没几个健全的,咱们要往长远看,等到殿下顺利继承大统,到那时再好好收拾他也不迟。” 太子默不作声地听着母后和舅舅的讨论,整颗心都被要生生从腿上割下一块肉的恐惧占据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几个皇子府里皆是灯火通明,府上的幕僚,相交的官员,各家的母族,全都被惊动,在夜色掩护下聚集又散去,京城之中暗潮涌动。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失眠,比如若宁小姐,就睡得十分安稳。 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她预想的方向顺利进行,傍晚的时候还把宋悯狠狠骂了一通,使得她心情十分舒畅,连梦都是彩色的。 她梦到新换的茜纱窗被夜风吹开,有红色的身影伴随着花香袭来,素白的手指拨开湖水蓝的纱帐,温热的气息向她靠近,一头青丝如水般倾泻而下,抚过她的脸颊。 痒痒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在梦里笑出声来。 她伸手去拂,口中喃喃说了句:“江潋,别闹。” “睡着了也知道是我?”床边的人影讶然直起身,语调里都染上了笑意,“可见还是想我的。” 杜若宁的神智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过了半晌,感觉那人影似乎还在床边,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月光不甚明亮,照着床前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高且挺拔,带着冷冽的寒梅香。 “江潋?”她疑惑着伸出手,“我是在梦里吗?” 一只手伸出来握住了她暖乎乎的手指:“你可以当作是梦。” 既然如此,那就不是梦了。 杜若宁清醒过来,抽出手在他手心里拍了一巴掌,低声道:“哪来的登徒子,半夜私闯女孩子闺房?” 江潋挨了一巴掌,丝毫不觉得疼,反倒笑起来。 然而,下一刻便听到杜若宁用一种十分庆幸的语气说道:“好在没有作案工具,就原谅你这一次,下不为例。” “……” 江潋的笑僵在脸上,借着月光对她怒目而视,真想将她狠狠扑倒在床上,做一些不能被原谅的事。 正文 第260章 你帮我揉一揉 “小姐,是不是有蚊子?”茴香在外间迷迷糊糊地问,紧接着便是起床穿鞋的动静。 江潋刚兴起的念头被浇灭,忙转着头四下找地方躲。 杜若宁也慌了神,扬声冲茴香道:“不妨事,已经被我打死了,你不用起来了。” “奴婢还是去瞧瞧吧!”茴香已经起来点亮了灯,端着向里间走过来。 “怎么办?”江潋慌乱地问。 杜若宁笑起来,不焦不急地看着他:“你要不要到床底下躲一躲?” 江潋:“……” 他才不要! 堂堂东厂提督,司礼监掌印,嗜血成性,杀人如麻,躲在床底下算怎么回事? 即便没人看到,脸也不能随便丢的。 眼看着茴香已经走近,无奈之下,他只好又从窗户翻了出去。 杜若宁笑得肩膀直抖。 茴香端着灯进来,看到大开的窗户,恍然道:“怪不得有蚊子,窗子被风吹开了。” 说着便放下灯,去把窗户关上,从里面栓起来,又走到床前,探头将帐子里面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我睡前明明把帐子都掖好了的,怎么全开了。”小丫头奇怪地嘟哝。 “谁知道,兴许是蚊子扒开的。”杜若宁道。 茴香扑哧笑了:“小姐净瞎说,蚊子哪有这么大的力气,它要能把帐子扒开,那准是成了精。” 杜若宁也跟着笑:“兴许就是一只蚊子精呢!” “什么蚊子精,就是小姐您睡觉不老实。”茴香确定里面没有蚊子,这才退出去,把纱帐边缘全都掖好,叮嘱道,“小姐好好睡,可别再把帐子弄开了。” “好。”杜若宁笑着答应她。 茴香似乎感觉到她有点不对劲,歪头问她:“大半夜的,小姐怎么这么乐呵?” 杜若宁忙收了笑,反过来抱怨她:“叫你不要进来,你非进来,是你说蚊子成精我才笑的,把我瞌睡都笑跑了。” 茴香啊了声:“小姐睡不着的话,要不要我陪您说会儿话?” “不用不用,越聊越睡不着。”杜若宁摆手道,“你快去睡吧,你把灯端走,我酝酿一会儿就能睡着了。” 茴香应声是,端着灯回了外间,临走再三嘱咐她睡觉老实点,别又把帐子弄开了。 房间重新陷入黑暗,杜若宁躺着等了一会儿,听到茴香上了床,吹熄了灯,再没有任何动静,才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也没敢穿鞋,光着脚摸到窗前把窗子打开。 外面静悄悄的,除了虫子的鸣叫,没有任何动静,她不禁疑惑,探头向外看,极小声的嘟哝道:“蚊子精不会是飞走了吧?” “没有。”房檐下突然倒吊下一个脑袋,长发飘飘的,差点没把她心脏跳停。 “既然瞌睡跑了,不如上来吹吹风。”江潋从上面翻下来,向她伸出手。 杜若宁恨不得再给他一巴掌,又怕惊动了茴香再来帮忙捉蚊子,只得作罢,将手递了出去。 江潋握住她的手略一用力,便将她从里面拉出来,揽着腰飞上了房顶。 国公府的暗卫在暗中看着,并不现身阻止。 国公爷说过不让他们管,他们便只好当作看不见。 两人在屋顶上并排坐下,吹着凉风晒月亮。 “你不是要在宫里守着皇帝吗,怎么又跑到这里来?”杜若宁问道。 江潋不答反问:“姓宋的都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挨了一顿骂。”杜若宁说道,偏头看他,“怎么,东厂的眼线都安插到我头上来了?” “不是。”江潋忙解释道,“最近形势紧张,我只是不放心你,没有别的意思。” “是吗,确定不是来自未婚夫的监视?”杜若宁打趣道。 江潋轻笑,不去与她争辩:“首辅大人好可怜,挨了你的骂,还要替皇上当说客,劝说皇子们为皇上献肉,他要是知道这主意也是你出的,会不会气得吐血而亡?” “吐死活该!”杜若宁甩着头发笑,“他有没有告诉李承启我是谁?” “没有,还早,他还没被逼到那份上。”江潋道,“我方才去了趟东宫,对太子和皇后晓之以理,明日太子大概会同意割肉给李承启,宋悯在五皇子那里待了许久,五皇子可能也会做出和太子一样的决定。” 所以,剩下的五个皇子中,除了年幼的七皇子,至少有三个会在这次事件中彻底丧失争夺皇位的资格,甚至还有人会因此丧命。 而江潋要做的,便是借此机会,以最快的速度将几位皇子背后的家族和势力扳倒,把那些空出来的位子安插上自己人,尽可能地掌控朝堂上的话语权,为将来不管是杜若宁还是二皇子上位提前把路铺好。 等到整个朝堂都换成他的人之后,皇位谁来坐便是他说了算,即使他要自己坐,也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到那时,就算宋悯死都不肯说出你的身份,也不会对你造成任何阻碍。” 这天下,只要她想要,他便双手捧到她面前,谁敢不从,他就送谁去见阎王。 杜若宁认真听他说完,点头道:“好,你做得很好,这一局结束后,便只有太子和五皇子能够相互抗衡,到时候不用旁人插手,他们自己就会在陆朝宗和宋悯的指导下斗成乌眼鸡,趁着他们互殴,你正好陪我去江南寻宝藏,顺便散散心,好好游历一番,以慰你这些年的辛劳。” “寻宝藏呀?”江潋迟疑了一下,“其实也不用急着去寻,我这些年积攒的钱足够了。” “你的是你的,你自己先留着好了。”杜若宁道,“用父皇的钱夺回父皇的江山,我觉得这样更有意义。” 江潋想说什么又没说,心里隐约有些失落。 公主这是在和他见外吗? 他这些年拼命积累财富,本就是用来给她报仇的呀,她却让他自己留着。 如果不是为了她,他要这些钱干什么? 他极轻地叹了口气,随即就被夜风吹散了。 “怎么了?”杜若宁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你是不是累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这里。”江潋指了指心口的位置,“这里有些难受。” “怎么回事,是不是余毒又发作?”杜若宁顿时紧张起来,伸手按压在他心口,“疼吗?” “疼。”江潋点点头,“针扎似的。” “那怎么办,我带你去找景先生?”杜若宁说着便要拉他起身。 “没事,也不是太疼。”江潋道,“你帮我揉一揉,看看会不会好些。” “哦,好。”杜若宁一点都没怀疑,一手扶着他的背,一手按在他心口轻轻揉了起来,“行吗这样,轻了还是重了,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嗯。”江潋懒懒地应了一声,“不轻不重,感觉还行。” “那我再接着揉。”杜若宁信以为真,就这样一直揉一直揉,边揉边问,“景先生的老友到底什么时候来,这都多少天了,是不是再去个信儿催一催?” 江潋被她揉得昏昏欲睡,眯着眼睛道:“不急,这样挺好的。” 如果她能一直这样帮他揉下去,他情愿这毒永远解不了。 杜若宁觉得怪怪的,一时又说不上来哪里怪,直到江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身子也慢慢向朝她这边歪过来,她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 “你个骗子,居然骗到我头上来了!”她气呼呼地在江潋背上拍了一巴掌,觉得不解气,又用力推了一把,将他推倒在房顶上。 江潋“哎呦”一声,顺势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倒在自己身上,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杜若宁下意识挣扎,不小心踢落了一片琉璃瓦,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守在暗处的护卫很是为难。 这么大的动静,他们要是不现身,会不会显得太疏于职守? 现了身,会不会让小姐和姑爷很尴尬? 国公爷也真是,他对这个女婿就这么放心吗? 去了势的男人也是男人呀,也很危险的呀! 正文 第261章 下回我换一种姿势 房顶上的两人也被瓦片的声响吓到,杜若宁担心护卫会过来查看,压着嗓子以命令的语气让江潋不许胡闹。 江潋也有点慌,便听从她的话,扶着她重新坐好,老老实实不再乱动。 杜若宁调整了一下气息说道:“不是没别的事了吗,你快回去吧,回头有消息了再来告诉我。” “好。”江潋答应着,却不见起身。 杜若宁又道:“景先生的老友什么时候来了,你记得告诉我一声,我要亲自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好。”江潋又答应,还是不起来。 杜若宁又道:“你在宫里要时刻警惕,注意安全,事情成不成都没关系,你自己一定不能出事。” “好。”江潋再次答应,仍旧踏踏实实坐着,一副要坐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杜若宁推了推他:“好好好,你倒是走啊!” 江潋:“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话要叮嘱的。” “没了,快走吧!” “好。”江潋终于站起来,伸手将她也拉起来,抱在怀里。 “做什么?”杜若宁的身子顿时绷紧。 这家伙现在越来越随便了,还有没有拿她当公主了? “带你下去呀!”江潋一脸无辜,“不然你要在上面坐一夜吗?” 杜若宁愣了下,身体放松下来:“其实我自己也能下去,不过我的功夫还没完全回来,有点不保险,你若真把我忘在这儿,我也可以叫护卫把我抱下去,唔……” 尚未说完的絮语被温热的唇封住,灵巧的舌已然轻车熟路地探了进去。 相比前两次的生涩,这次着实有了很大的进步,勾挑缠逗的同时,还可以在换气的间隙轻唤她的名字。 “若宁,若宁,若宁……” 一声又一声,喊得人心尖直颤,仿佛分别了半生的人儿,跨越几万里的山重水复终于得见,一路的风霜全都融进这声声呼唤里,诉说着刻骨铭心的思念。 杜若宁想要推开他,终究是不忍心,在他笨拙又热烈的亲吻中软成了一滩水。 月亮娇羞隐入云层,星星眨着好奇的眼睛窥探,虫儿在草丛鸣奏悠扬的乐曲,凉风吹不散心头的炙热…… “下回不要这样了。”分开的时候,杜若宁气息不稳地告诫江潋。 “好。”江潋的眼睛清亮如同天上的繁星,“下回我换一种姿势。” 杜若宁:“……” 什么鬼,她是叫他不要这样放肆,又不是说不要这样的姿势。 “哪里学来的浑话,好不正经。”她板着脸教训他。 江潋自个都愣住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这话好像出自望春落在他房里的话本子,里面有一出书生夜探香闺的戏码,书生就是这样和小姐说的。 兴许他是看了话本子之后不知不觉记下来的。 看来话本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公主都责怪他不正经了。 回去一定要好好警告望春,再敢把话本子乱丢乱放,就罚他挑水五百圈。 “我不是那意思。”督公大人慌乱地解释,“公主不喜欢,我下回不说就是了。” 说完不敢再继续纠缠,抱着杜若宁从房顶下来,小心翼翼地扶她从窗户钻进去,等她把窗子栓好,脚步轻轻地上了床,便转身略带几分懊恼离开了国公府。 守在暗处的护卫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姐和姑爷还是知道分寸的,这样也勉强算是发乎情止乎理吧? 要不,就不告诉国公爷了。 月下西楼,日出东山。 天亮后,杜若宁破天荒地没能起来去习武场和哥哥们一起练功,而是一觉睡到了早饭时间才被茴香叫醒。 云氏见她双眼浮肿,哈欠连天,问茴香怎么回事。 茴香说昨晚有蚊子进去,搅扰了小姐睡觉。 云氏便让胡嬷嬷去采买些上好的艾香回来,晚上好好帮小姐熏一熏,另外再买一些驱蚊的香囊悬挂在帐子上。 吃过早饭,杜若宁照常去了书院。 午休时,在书院的竹林里与贺之舟碰面,听他说了今日朝堂里的情况。 七位皇子,除了年幼的七皇子之外,其他六位皇子都为自己的父皇献上了指尖血与腿间肉,拳拳孝心感天动地,把嘉和帝感动得泪流满面,丹药尚未炼成,病体就好了一半。 朝中官员,京中民众也纷纷称赞皇子们孝心可嘉,可载史册。 当然,背地里也有人说虎毒尚不食子,皇上却要儿子们割肉为他治病,实乃昏君之举,既失人道,又违天理,迟早要遭报应。 一个对自己亲生骨肉都能如此狠心的人,何谈爱民如子,心怀苍生,不祸害苍生就不错了。 因为事情才只开了个头,杜若宁听完之后,并不没有对此多做评价,散学后去见了效古先生,让他多编些皇帝昏庸,天下必将大乱的谣言散布出去。 另外还要在全国各地制造出更多的长宁公主显灵的奇迹,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悄悄兴建供奉长宁公主的庙宇。 庙不要大,尽量简陋,先在乡下偏僻之地修建,等着它自己慢慢扩散。 皇宫里,集齐了几位皇子的血肉之后,虚空道长开坛祈天,请来太上老君的三昧真火,七日七夜不眠不休,加急为圣上炼制出了起死回生的灵丹。 丹药出炉那夜,满天星斗,月华如练,皇宫之上有红光闪过,如同一条火龙,飞入了永寿宫的炼丹房,丹药一出,奇香弥漫了整个皇城。 嘉和帝当晚服下丹药,第二天便病痛全消,去太和殿上早朝,接受百官跪拜祝贺。 消息传出,民众纷纷称奇,做梦都想见一见那位神仙般的虚空道长。 奈何虚空道长现居深宫侍奉皇帝,凡夫俗子无法得见,于是大家便都跑到虚空道长先前修行的白云观去上香祈福,好沾一沾道长的灵气。 嘉和帝病好之后,大宴群臣,对诸位皇子各有封赏,还封了虚空道长为大周第一国师。 朝野上下一片祥和,喜气洋洋。 痛失了一块肉的太子在东宫休养,心中郁闷不已。 江潋当初暗示他这一次至少能扳倒三个皇子,结果呢,非但一个没扳倒,还个个都得到了封赏,风光无限。 太子感觉自己是被江潋坑了,换药的时候,看着自己腿上那个大坑,气得咬牙切齿。 然而,嘉和帝的病好了没几天,便又不行了,虽然不像吃丹药之前那么凶险,却是哪哪都不舒服,茶饭不香,寝食难安,动不动就想发脾气。 圣上大怒,第一个便是将虚空道长抓起来问责。 虚空道长在太和殿上当着文武百官对天发誓,以自己的性命担保,这个方子绝对是灵验的,除非有人从中作假,触怒了神灵。 有资格参加朝会的官员,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一听到“作假”二字,便都心头一凛,脸色大变。 嘉和帝却还没想明白,拍着龙椅问道长什么意思。 虚空道长说,极有可能是哪个皇子不舍得用自己的肉,拿别人的肉做了替代。 此言一出,整个太和殿如同坠入了冰窖。 嘉和帝在怔忡一刻后,勃然大怒,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命令江潋速速带人去各皇子处亲自验伤。 消息传到东宫,太子的愤怒顿时变成了庆幸。 幸好他听了江潋的劝告,下狠心割了自己的肉,否则这场劫难他无论如何是躲不过的。 江潋他可真神呀! 正文 第262章 永远在她看得到的地方等候 江潋领了皇命去各皇子处验伤,除了太子和五皇子是真伤,其余四位住在宫外的皇子,有三人伤口皆是伪装。 二皇子更是在接受封赏的当晚便连夜逃离了京城,只是所有人都以为他在家养伤,对他的出逃毫无察觉,他的那些幕僚这几日也已陆续离京,不知去向。 二皇子的母妃是南疆进贡来的圣女,几年前因病去世,二皇子在京中没有亲眷,无牵无挂无靠山,此一去必定是前往南疆投奔他的舅舅南越王,无论将来会不会兴兵攻打大周,反叛之名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嘉和帝听闻消息,大发雷霆,当即调派京营兵马去追剿二皇子及其党羽,因失职放走二皇子的南城门守卫皆被下狱问罪,相关官员也不可避免地受到牵连,一大批人被革职查办。 一夜之间,四个城门全都换上了东厂的人,城门布防也交给江潋全权负责。 另外三个皇子被关进宗人府接受审查,六皇子的母妃为救爱子,在事发当晚试图行刺皇上未遂,致使母族满门被诛,六皇子被终身幽禁。 三皇子和四皇子贬为庶民,母族也被一同问罪,几大家族旦夕之间轰然倒塌,在京城引发了极大的震荡。 至此,七个皇子只剩太子和五皇子还屹然挺立,七皇子因为年幼逃过一劫,毫发无损。 江潋足足忙了一月有余,才将手头的事打理停当,各处空出来的位子,被太子宋悯和江潋三人瓜分,尽可能地安插上自己的心腹,朝堂上的局势暗中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杜若宁在此期间不便出头,除了暗中通过杜关山给江潋提供建议和协助,其余时间都表现得十分低调,尽量不让别人注意到自己,以免横生枝节。 江潋不知道是太忙还是疏忽,景先生老友来京的事都没能及时告诉杜若宁,等到杜若宁想起来去问他时,景先生的老友已经走了。 江潋说老友怀疑他中了一种苗疆独有的蛊毒,但并不确定,需要亲自去苗疆查证,在此之前,只要他能保持现状,不受伤,不要妄动心神,就不会有危险。 杜若宁感觉没这么简单,怕江潋故意隐瞒,便亲自去找景先生询问。 景先生和江潋说得如出一辙,让她即便不信也挑不出漏洞,暗中盘算着,要不要再去找宋悯问一问。 嘉和帝的病情虽没完全好,在虚空道长各种丹药辅助下,总算控制住没有恶化,日常生活打理政务勉强可以。 等到这场风波彻底平息,时间已然进入仲夏。 朝堂稳定以后,嘉和帝逐渐从被儿子背叛的悲愤中走了出来,将先前吊死在长宁公主坟前的五个人的案子重新提上日程,命令江潋尽快将此案查清,破除长宁公主显灵的谣言。 因为在这纷乱的一个多月里,全国各地突然冒出来许多长宁公主庙,引得百姓们纷纷前去祭拜祈愿,风头之盛几乎要盖过正经的寺庙道观,就连送子娘娘的香火都被她抢走了大半。 嘉和帝深知其中的利害,告诉江潋别的什么事都可以先放一放,这件事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查清楚。 天气越来越热,南山书院即将放假。 最后几天的课程,学生们已经无心读书,男学生准备与好友同窗一起出门游历,女学生们迫不及待要去各处度假避暑,即便留在京中不出远门的,也各有各的消暑计划。 杜关山很早以前就和杜若宁的二舅母打过招呼,要让表姐云素君陪她一起去二舅舅任职的江宁小住。 阳春雪本来打算去孟州小姨母家,现在却决定哪都不去,留在京城全力以赴地把薛初融追到手,尽管薛初融至今为止还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在同窗们都兴致勃勃地讲述自己的出行计划时,平素最活跃话最多的陆嫣然却兴致缺缺,独自坐在角落里出神。 杜若宁发觉她的异常,走过去问她:“你最近好像很不开心,到底出什么事了?” 陆嫣然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她:“我阿娘说,皇上已经答应让我做太子妃了,赐婚的圣旨这几日就要下来。” 杜若宁明明早就知道她的命运大概会和太子绑在一起,乍一听说,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这样啊?”她隔了半晌才轻声问,“那你呢,你愿意吗?” “我不知道。”陆嫣然摇头,“我阿娘说了,即便阿爹再疼我,这种事也由不得我自己做主。” 是啊,确实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杜若宁发出一声轻叹,握住她的手:“你喜欢太子吗?” “说不上来,在我心里他一直就是我哥哥。”陆嫣然苦笑了一下,“就算是喜欢,也不可能像你和督公大人那样了。” 她居然会苦笑。 她这样肆意张扬,没心没肺的姑娘,居然有一天会苦笑,这让杜若宁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果你不痛快,还是应该和你父母讲出来,趁着圣旨还没下。” 陆嫣然低着头,长久的沉默过后,抬头笑道:“算了,不说了,做太子妃也没什么不好,等我将来做了皇后,你看到我都要下跪磕头的。” 说完故作轻松地哈哈大笑。 杜若宁也跟着笑:“不如我现在就先给你磕一个。” 她作势就要给陆嫣然跪下,被陆嫣然翻了一个大白眼。 “得了吧你!”陆嫣然笑道,“你出去玩记得早点回来,别错过我的及笄礼,及笄后我就不能再上学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一定要来。” “……”杜若宁眼睛有些酸涩,“好,我知道了,我一定不会错过的。” 隔天的早朝上,嘉和帝果然下了赐婚的圣旨,将陆嫣然赐给太子为正妃,待八月初六及笄礼之后再择良辰吉日完婚。 这一决定并没有在朝野上下引起太大的震动,因为这是大家早已心知肚明的事情。 圣旨下达后,陆嫣然至此便要待在家里,不能再轻易出门,还会有教习嬷嬷去府上教导她宫中的礼仪。 南山书院紧接着也放了假,上完最后一堂课,杜若宁收拾好东西,和阳春雪一起走出书院。 往常热热闹闹的三个人突然少了一个,两人多少都有些失落。 书院外面安安静静的,这种诡异的安静,杜若宁不用猜也知道,准是江潋又来了。 视线向着他惯常停驻的地方望去,果然看到那个端坐在枣红马上的挺拔身影。 “去吧,你的美男子又来了!”阳春雪笑着推了推杜若宁。 杜若宁没有立刻就走,回身轻轻抱了抱她。 “我可能这两天就要出门,你有空去看陆嫣然,告诉她,她及笄的时候,我一定会赶回来的。” “好,祝你一路顺风。”阳春雪道,“没准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把薛初融搞定了。” “……”杜若宁不禁又眼睛酸涩,松开她,向着江潋的方向飞奔而去。 虽然少年人总有这样那样的烦恼,虽然人生总是不尽如人意,好在还有一个他,永远在她看得到的地方等候。 “督公大人!” 她一路飞奔到他面前,向他伸出手,仰起小脸笑得眉眼弯弯,“督公大人,我们一起去远方啊!” 正文 第263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好吗 夏日的落霞总是比别的季节更加斑斓,是晚风都吹不散的浓郁,枣红马似乎知道女主人欢快的心情,迎着风跑得轻盈矫健。 杜若宁被江潋圈在身前,习惯性地扭着身子看他:“你到底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江南?” 江潋手握缰绳,目视前方,迟疑了片刻才道:“我大概抽不出空,朝堂经过一波动荡,刚刚才稳定下来,这个时候离开恐怕不太好,而且我们两个同时离京目标太大,也会引起别人的猜疑。” “……”杜若宁雀跃的心情顿时一落千丈。 她知道江潋说的有道理,却仍然免不了失落。 她都已经想好了跟他在路上怎么消磨时间,做什么,玩什么,吃什么,都提前做好了计划。 现在他又不去了。 虽然他不去也不影响什么,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把该做的事做好。 可是…… “算了,反正还有表姐陪我。”她笑着说道,“你不去也好,江南那么多美男子,我正好挑一挑选一选,有你跟着我反倒看得不尽兴。” 江潋:“……” 她到底是去寻宝,还是打着寻宝的旗号选后宫? 一天到晚就想着美男子,这么大一个美男子在她身边她都看不到吗? 太可恶了! 驾! 马儿被催得四蹄都要腾空,杜若宁吓一跳,忙将整个后背紧贴在江潋胸膛上,两只手紧紧抓住马鞍。 “好好的又发什么疯?”她大声喊。 江潋不理她,一只手却揽着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压了压。 好好的? 哪里好好的? 她都要去选后宫了,怎么叫好好的? 她就不能不想这些歪门邪道吗? 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好吗? 督公大人一路气鼓鼓地把人送到了国公府门前,等杜若宁下马后,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哎!”杜若宁叫住他,“我走的时候你来送我吗?” “不送,没空!”江潋丢下一句,打马扬长而去。 “……”杜若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脸迷惑,“好好的怎么就生气了?” …… 晚饭前,杜若宁的二舅母打发人来,问杜若宁是想早点动身,还是在家里玩几日再动身。 杜若宁当然想要越早越好,奈何云氏不放心,非让她晚两天再走,要为她准备路上的吃穿用度一应事宜,还要给二舅舅挑选礼物。 云氏不知道去江宁的事是杜关山暗中和父亲商量好的,前些天娘家来人说两位侄女要去江宁,问杜若宁要不要一起去玩,她便信以为真,既想让杜若宁去散散心,又怕她从来没出过远门,突然离家太远不习惯,担心得好几个晚上没睡好。 杜关山劝她说,孩子大了总要独立的,趁着年轻出去见见世面挺好,省得以后成了家俗务缠身,出个门还要记挂着家里的一大堆事。 云氏深有体会,虽然自己嫁给杜关山日子过得已经算是顶顶自在,但每次一出门,还是照样这也放心不下,那也放心不下,根本不可能像当姑娘时那样自由自在。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点了头,答应让杜若宁跟着表姐出去玩玩。 答应是答应了,心里到底舍不得,一到吃饭时就拼命往杜若宁碗里夹菜,车轱辘话叮嘱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自己亲自把女儿送到江宁交到舅舅手里才放心。 临行前一天,杜若宁特地去薛初融家和他告别。 薛初融如今住在城西的一处小宅院,离翰林院稍微远了些,好歹是在城里。 当时刚搬进去的时候,杜若宁为了恭贺他乔迁之喜,送了一辆马车一个车夫和两个小童给他,怕他新入仕手头拮据,一次性给三个人三年的工钱,喂马的草料都给他准备了两大车。 薛初融并未推拒,大大方方收下,一一记了账,等将来自己有了钱再加倍还她。 杜若宁很欣赏他这样的性情,不像有些认死理的酸腐文人,宁愿饿死也不接受别人的馈赠,生怕还不起这份人情。 胸有大志的人从来不会担心这些,因为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站到高处,会拥有对人涌泉相报的能力。 杜若宁是黄昏时到的薛初融家,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薛初融才从翰林院回来。 本来劳累了一天十分辛苦,看到杜若宁的瞬间,疲惫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 “若宁小姐。”他下了马车与她见礼,“你要来怎么不让人提前告知我,我也好早点回来迎接你。” “没关系,你有正事要忙,我没有,所以应该我等你。”杜若宁笑着还了礼,问他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薛初融说比起菜园居已经好了太多,只是没有菜地那般幽静。 小童打开了院门,请杜若宁进去。 薛初融却让杜若宁稍等,自己先走了进去,还把门虚掩起来。 杜若宁觉得奇怪,却也没跟进去,倒是茴香好奇心强,悄悄趴在门缝里偷看,回来告诉杜若宁,薛状元在院子里捡信。 杜若宁愣了下,继而想起阳春雪说过,薛初融如今是好多女孩子心仪的对象,每天都有人往他家院子里投掷情书,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正觉得好笑,薛初融捡完信回来,请她进去坐。 “院子有点乱,我略微收拾了一下。”不擅长撒谎的少年红着脸解释道。 杜若宁笑了笑,没有揭穿他,随他进了院子。 院子很少,沿着墙根种满了花花草草,收拾得十分雅致。 天近黄昏,杜若宁没有进屋,站在院子里同他说,自己明日要去江宁舅舅那里小住,特意来与他告别。 薛初融很意外,笑容带着几分不舍,祝她一路顺风。 “虽然我知道国公爷定会为你妥善打点,安排好足够的人手,还是要多余嘱咐一句,路途遥远,须时刻注意安全,倘若有空闲,可以捎书与我报平安,没空的话也不要紧,在你回来之前,我便当你是平安的。” “有空,有空,本就是去玩的,自然有大把的空闲。”杜若宁道,“你想要什么礼物告诉我,我回来的时候带给你。” 薛初融想说“你平安归来便是最好的礼物”,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却又咽回去,笑着说道:“我并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你这一路上,若在哪里停留,便为我摘一枚好看的树叶吧!” “好啊!”杜若宁满口答应,打趣道,“不愧是薛大才子,要的礼物都与众不同。” 薛初融站在那里羞涩地笑,身后的落霞染红了半边天,晚风翻过院墙,吹起他的衣衫,吹过院里的花草,吹得满庭芬芳。 杜若宁看着他,有心想对他提一提阳春雪,试了几试最终还是没说,眼看着天色将晚,便告辞而去。 回到家,已然是暮色四合,府门前的灯笼下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的那个是许久不见的杜若飞,矮的看起来是个小随从。 杜若宁满眼都是自家大哥,根本无暇顾及小随从,不等马车停稳便钻出来,挥着手激动地喊:“大哥哥,大哥哥……” “妹妹!”杜若飞铁塔般的身躯无比轻盈地跳下台阶,紧走几步迎上前,一把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来,原地转了几个圈。 杜若宁有些晕眩,又有些难为情,却还是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大哥这是太久没见,又把她当成小孩子了。 算了算了,由他去吧,虽然确实怪不好意思的。 那个小随从站在后面,惊讶得瞪大眼睛。 将军在军营里那样威风凛凛,不苟言笑,居然会抱着妹妹转圈圈? 天呐! 太不可思议了! 正文 第264章 是哪个贵人如此大的排场 兄妹两个笑闹了一阵子,杜若飞才把杜若宁放下来,握着她的肩膀细细打量:“嗯,妹妹又长高了,也变美了,像个大姑娘了。” 杜若宁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在他面前把身子用力挺直,却发现自己的头顶只够挨到他的下巴,不禁又沮丧起来。 “没事没事,你还长呢,哥哥不长了。”杜若飞安慰她,随手拍了拍跟在身后的小随从,“臭小子,你不是总问若宁小姐什么样吗,现在看到了,还不快给若宁小姐见礼。” 小随从被他拍得肩膀一歪,咧了咧嘴,努力站好,给杜若宁行礼:“小的见过若宁小姐!” “你是谁呀,为什么要问起我?”杜若宁奇怪道。 “就是上次你让人送去的那个呀!”杜若飞道,“那个作证的小子,你忘了?” “哦,是他呀!”杜若宁又将那孩子看了几眼,“我不是忘了,我当时就没见着他,不知道他长这样。” 这孩子瘦瘦小小的,看着弱不禁风,精神却很好,一双眼睛亮如星辰,许是在江湖上混迹久了,眉宇间有些许的痞气。 “你叫什么名字,在军营里可还习惯?”杜若宁问道,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习惯,小的没名字,将军赐了个名字叫小弃。”那孩子偏头躲开杜若宁的手,认真道,“若宁小姐,男人的头不能随便摸。” “……”杜若宁失笑,“怪不得叫小弃,你还真是小气。” 小弃垮下脸:“这不是小气,是男人的尊严。” “尊个屁的严,再敢跟若宁小姐顶嘴,本将军就扒了你的裤子把你吊起来打!”杜若飞抬腿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小弃被踹得踉跄两步,捂着屁股不敢再吭声。 杜若宁忙拦住:“大哥你轻点,别把孩子打坏了。” “你不知道,这小东西皮得很,不打不成材。”杜若飞说道,俨然就是杜关山年轻时的样子。 杜若宁看着他,想起师父从前训兵的情景,不觉笑起来,挽着他的手,回头招呼小弃,“走吧,咱们进去吧,你以后可得老实点,不然挨打多着呢!” 小弃悻悻地应了声,眼帘垂下,遮盖住眼底那抹天生的不羁。 因着杜若宁明日要走,今晚全家人一起设宴为她送行,不止是杜若飞从军营赶回,大房二房的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以及杜老夫人都来了,热热闹闹地坐了几桌,共祝杜若宁一路顺风。 杜老夫人和云氏一样不放心,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注意事项,又嘱咐到了舅舅那里要懂礼貌,守规矩,不能像在家一样随便,免得人家笑话国公府没有家教。 杜若宁一一应下,也嘱咐她在家要保重身体,天热切莫贪凉,闲来多去花园走动,避免久坐伤身。 杜老夫人笑得眼泪流下来,直说孙女贴心,比孙子好。 兄弟姐妹们也相互道别,杜若宁又问了各人想要什么礼物,答应回来的时候一定给大家带到。 一顿饭吃到二更天才散,家人们依依惜别,各自回去休息。 杜若宁躺在床上,一时还不能入睡,盯着那扇窗户看了很久,也没见有任何动静。 这个死江潋,自从那日从书院回来,就一直没再见她,也没有一句半句话递进来,莫名其妙的,也不知道他置的哪门子气,说不送她,竟当真不来送她了吗? 可恶的家伙! 杜若宁恨恨地在心里抱怨了一阵子,盯窗户盯得眼疼,只得闭上眼睛,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才渐渐进入梦乡。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云家的表姐便被二舅母送了过来,在花厅里说了一会儿话,待到杜若宁收拾停当,便要动身启程。 京城到江宁,走水路要比走陆路近便,杜关山已经提前包下一艘客船,专程送姐妹二人南下。 至于到了江宁之后再如何行动,父女二人这两日早已商量妥当,各自心中有数,并不当着家人的面多说半句。 二舅母和云氏舍不得女儿,送到大门口还不罢休,非要将人送至码头看着她们上船才放心。 杜关山无奈,只好随她们一同前往。 到了码头,一轮红日刚刚跃出水面,在波澜壮阔的运河洒下万点金光,飞鸟盘旋于上空啾啾鸣叫,晨风裹挟着湿润的水汽直往人脸上扑。 码头上安安静静的,不知是来得太早,还是怎么回事,竟不见往日繁忙的景象,大大小小的船都在离码头稍远些的水面泊着,连渔船上都没有渔夫打鱼。 杜关山提前包下的那艘船倒是在码头边上停着,看到国公府的车队前来,船主还特意下船来迎。 侍卫和丫头仆妇们先将行李往上搬,杜若宁一行在船主的引领下慢慢往那边走。 杜若宁戴着幂篱频频回头,可惜身后并没有出现她想看到的人。 “这个时间,码头不该是最热闹的吗,怎么竟如此安静?”杜若宁隔着遮面的轻纱向船主询问。 船主摇头:“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听闻今日有贵人出行,码头上全部肃清,任何船只都不准作业。” “竟有这事,是哪个贵人如此大的排场?”云氏惊讶道,又问杜关山,“你可曾听说今日有哪位贵人要出行?” “不曾。”杜关山一本正经道,“咱们不就是贵人吗?” “……”云氏白他一眼,“你这个贵人,还贵不到让所有船只都停运给你让道的地步。” “别说是我,除了皇上谁也不能。”杜关山道。 话音未落,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响彻云霄,一艘雕梁画栋的大船冲破蒸腾的雾气,从远处皇家御用的码头乘风破浪而来,划开碧波荡漾的河面,激起白浪翻滚,船身雕刻的飞龙彩凤如同在云海遨游,船头飘扬着黑色绣金旗,大大的“江”字在阳光下夺人眼目。 旗下一个高大的人影长身玉立,头戴乌纱描金帽,身穿暗金曳撒,黑色绣金蟒纹斗篷在风中猎猎招展,仿佛神祇从天而降。 随着大船渐渐靠近,一张白璧无瑕的俊颜展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杜若宁撩开面纱,怔怔地看着那人越来越近,唇角的笑意怎么压都压不住。 死太监,不是说不来吗? 讨厌! 正文 第265章 督公大人这是改行做强盗了 大船停靠,风浪平息,从船上先跳下来十几个东厂番子,将红地毯从船头一直铺到杜若宁脚边,江潋被望春搀扶着下了船,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地向她走来。 云氏直到这时候才回过神,眼睛看着那个神仙下凡似的女婿,小声问杜若宁:“宁儿,这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他又搞什么鬼。”杜若宁笑着说道,语调里有掩饰不住的娇嗔。 杜关山不禁打趣她:“你这是生气呀还是欢喜呀?” 杜若宁:“……” 生气欢喜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现在想打人。 江潋这家伙,太可恶了! 说话间,江潋已经来到面前,对杜关山和云氏微微躬身行礼:“小婿见过岳父岳母。” 云氏顿时慌了手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应他,悄悄捅了杜关山一指头。 “捅我干什么?”杜关山道,“你日常不是很能说吗,怎么这会子又不会说了?” 云氏气得瞪了他一眼。 杜关山哈哈笑,抬手对江潋说道:“贤婿无须多礼,你如此大张旗鼓,是要去往何处?” “昨日有急报入宫,江南织造上出了点纰漏,皇上命我亲去查办。”江潋道,“因事发突然,没顾上知会岳父岳母及若宁小姐,还望见谅。” 见你个大头鬼的谅! 杜若宁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真想给他后脑勺来一巴掌。 这人一开始明明不是这样的,怎么最近越来越不正经了? 江潋仿佛听到她的心声,转头看了她一眼:“若宁小姐要不要搭咱家的顺风船,路上也好做个伴儿解解闷?” 明明说话的语气和表情都很正经,杜若宁却莫名地听出几分戏谑。 “不用了。”她脱口拒绝道,“我们自个有船,我与表姐同路并不会觉得闷,况且男女有别,你那船上全是男人,同行多有不便。” 江潋轻挑长眉,非但没强求,甚至很赞同地点了点头:“若宁小姐说得有道理,既然如此,就各走各的吧,咱家有公务在身,先行一步,告辞!” 说完也不管别人是什么反应,扶着望春的手转身大步而去。 哎……这人! 杜若宁气得差点跳脚,想出声叫住他,又碍于面子没开口,眼睁睁看着他步履生风地走远。 云氏也有点反应不过来,小声喃喃道:“其实同路也没什么,有他在还安全些。” “怕什么,咱们家也有这么多侍卫。”杜若宁嘴硬道。 二舅母和云家表姐倒是长出了一口气,庆幸杜若宁没答应江潋,不然要整日和一帮嗜血成性的人在一起,那真是太可怕了。 江潋一走就没再回头,衣袂摇曳地登上船头,大船再次鸣笛,乘风破浪而去。 直到大船旗帜招展地驶出很远,河面上才渐渐活泛起来,原先躲在船里不敢妄动的人们开始忙忙碌碌准备开工。 杜若宁和云家表姐随即也上了船,在家人们殷殷的叮咛中扬帆起航。 下人来来往往安置东西,准备茶水小食,两个姑娘相对而坐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兴奋地聊天。 准确来说是表姐云素君一个人兴奋,杜若宁因着江潋突然出现又突然把她撇下,心里很是郁闷,笑容都带着几分牵强。 偏偏云素君对未来的表妹夫充满了好奇,当着面的时候怕得要命,这会子又拉着杜若宁兴致勃勃地打听江潋的事,害得杜若宁想放都放不下,脑子里耳朵里都是江潋江潋江潋…… 直到后来茴香藿香忙活完,拿了叶子牌叫大家一起打牌,杜若宁为了赢彩头,才收起心思认认真真地玩起来,暂时忘掉了被江潋抛弃的事。 东厂的船大,跑得快,起初还能看到个影子,后来渐渐地就看不到了。 中午在船上用了些家常便饭,因早上起得太早,过了兴奋劲的姐妹二人各自回到自己的船舱去午睡。 杜若宁实在太困了,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再睁开眼已经是繁星满天。 在水上,天空似乎格外澄净,星星也格外明亮,一颗一颗,像璀璨的宝石镶嵌在蓝丝绒一般的天幕。 杜若宁看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不对。 自己明明在船舱睡觉,怎么会看到星星和夜空? 她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就要起身。 身下摇摇晃晃,使不上力,她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睡在床板上,而是睡在一张渔网似的吊床上。 “醒了?”有人在旁边幽幽问了一句。 杜若宁惊讶转头,就看到旁边还有另外一张吊床,那个她睡前还恨得咬牙切齿的家伙,正穿着件松松垮垮的白袍子,长手长脚地躺在上面晃悠,冷清的月光洒在他脸上,俊美如同妖孽。 杜若宁放下心来,索性又躺回去,气呼呼地质问他:“督公大人这是改行做强盗了?” 江潋随手从吊床边的矮几上端起一只晶莹剔透的夜光杯,抿了口美酒淡淡道:“东厂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哈!”杜若宁被他气笑,“所以,督公大人这是抢到我头上来了?” “也不能叫抢。”江潋放下酒杯悠然道,“是你家侍卫看着我把你抱走的。” “……”杜若宁无语,抬头看天,“你不是不理我吗,不是不送我吗,不是不带我吗,半道又上船抢人算什么意思?” “若非咱家一个人实在无聊,确实不打算带你。”江潋淡淡道,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几日来郁结在心口的闷气总算是消散了些。 就是要让她尝尝被人骗被人气的滋味,不能总是自己一个人受气。 话本子上说得对,男人不能一味顺从,要适当强势。 可惜走的匆忙,忘了把那本书带上,所以后面要怎样他也不知道。 正想着,杜若宁突然从吊床上跳下来,冲过去捏住了他的下巴,曲起一条腿将膝盖压在他肚子上。 “臭小子,长能耐了是吧,无聊拿我打发时间是吧,还想把我当消遣,我再给你老人家唱个小曲儿好不好,来来来,点一出,点啊,你倒是点啊!” “……” 江潋猝不及防,上一刻还晃着腿悠哉悠哉,下一刻便成了待宰的羔羊,被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杜若宁倒也没使多大力气,不至于让他挣不脱,主要是那只捏在下巴上的小手又香又软,顺着动作滑下来的青丝覆在他脸上,如同河水漫过心口,那张俏脸强势中带着娇嗔,离他只有两拳的距离,压在腹部的膝盖仿佛一团火,灼穿他的肌肤,直烧到身体深处…… 他脸上发烫,心狂跳不止,气息也变得紊乱。 他开口,声音怯怯又沙哑,“公主,我错了……” 正文 第266章 嫁给他也不是不行 杜若宁却没打算轻易放过他,捏在下巴上的手又加重了几分。 “错哪了,说清楚。” “我不该不带你。” “还有呢?” “我不该戏耍你。” “还有呢?” “我不该把你掳走。” “还有呢?” “我不该和你赌气。” 赌气? 有吗? 杜若宁很是意外,原来这家伙几天没理她是在和她赌气吗? “你为何要和我赌气?” “因为你要去江南看美男选后宫!”江潋气得脱口而出。 自己气了这么久,她居然根本不知道,太气人了。 这个回答让杜若宁有点懵:“我看美男选后宫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你是我未婚妻。”江潋幽怨道。 杜若宁又是一愣,继而哈哈笑道:“这不是假的吗,你怎么还当真了?” “什么假的?”江潋的心忽地一沉,“圣旨都下了,怎么是假的?” “李承启都要死了,那圣旨能作数吗?”杜若宁笑道,“我不说了是权宜之计吗,当初你不也宁死都不愿意吗?” 江潋顿时哑了声,脸上的燥热,体内的火全部都冷却下来,心跳从快到慢,几乎要停止跳动。 他盯着杜若宁的脸看了许久,视线停在她即使在月光下也娇艳欲滴的樱唇。 “既然是假的,为何同意让我亲你?” “……”杜若宁也哑了声,笑容渐渐收敛,想起他一次次生涩笨拙却又强势的亲吻,心头一阵悸动。 是啊,怎么回事,明明只是作假,她怎么没有拒绝? 她明明只是把他当成小弟,当成一个别扭孩子,日常戏谑几句逗逗乐,怎么会让他亲了一次又一次? 更要命的是,她怎么好像一点都不反感。 可是,不反感就是喜欢吗? 会不会是因为他在她心中太重要,太独特,为她受了太多苦,长得又实在太好看,所以她无论如何都反感不起来? 可即便如此也不行啊,他不但是弟弟,还是公公,嗯…… “我哪有同意,都是你趁我不备强行亲的。”她心里乱乱的,嘴硬道,“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以后不许那样,还叫你不要放肆。” 江潋整颗心都凉了,就像夏天放在井水里镇过的杏子,又酸又凉。 “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放肆了。”他轻声说道,“公主松开我吧!” 杜若宁的心更乱了。 讪讪地松了手,慢慢走回吊床上坐下。 江潋却起身,从吊床上下来,向船舱走去。 “下次停靠时,我让望春把你送回去。” “哎!” 杜若宁叫了一声追上来。 江潋转过身,暗淡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点星光。 “怎么了?” “我……”杜若宁与他相对而立,张了张嘴,却又临时改了口,“我是想问问,江南织造出了什么事?” 江潋眼里的星光又熄灭。 “没有出事,是我告诉皇上去江南追查那五个官员吊死的案子,为避免打草惊蛇,拿江南织造打个幌子。” “这样啊?”杜若宁点点头,“你有心了。” “是啊!”江潋自嘲一笑,他可不是有心吗,为了让假话看起来真实,从她那夜在屋顶上说了要去江南之后,他便开始着手部署,只是没告诉她而已。 “夜深了,我送公主回房休息。”他说道,向旁边退开两步,伸手作请,“公主请!” 突然间的冷淡让杜若宁很不习惯,她的心很乱,自己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便什么也没说,跟着他回了舱房。 望春正在里面收拾,看到两人进来,忙笑着招呼:“干爹,干娘!” 江潋把脸一沉:“说多少回了,叫若宁小姐,舌头不想要了是不是?” 望春吓得一缩脖子,赶紧改了口:“若宁小姐,这是干爹特意为您准备的房间,全船最好的一间,他自个都没舍得住……” “就你话多,收拾完了赶紧滚!”江潋冷声打断他。 望春又缩了下脖子,这才发现气氛有点怪,转着眼珠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什么也没说,乖乖走了出去。 干爹和若宁小姐不对劲,不会是闹矛盾了吧? 闹什么矛盾呢? 是因为干爹点了若宁小姐的睡穴强行把她从小船带走的事吗? 如果是为这个,那确实怪干爹,是他自己不知道发什么疯,要晾着人家若宁小姐,明明船都去码头接若宁小姐了,他却临时改主意把若宁小姐丢在那里自己先走了。 走了就走了呗,你要真有志气,就一口气开到江南去呀,结果刚走没多远又后悔,直接逼停人家的船,强行把人掳了来。 幸亏是担着个未婚夫的名头,不然跟强抢良家女的强盗有什么区别。 若宁小姐生气是应该的。 说起来他也偷看了好几本话本子了,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反倒退步了。 真愁人。 望春边走边想,去厨房里提了一壶水,送去给杜若宁洗漱。 回去的时候,江潋已经走了,只剩下杜若宁一个人坐在临窗的几案前看着黑漆漆的河面发呆。 “若宁小姐你不要生气,这事确实是干爹做的不地道,但他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有别的意思。”望春走进去,先给杜若宁倒了一杯茶,细声细气地劝她,“干爹为了能和若宁小姐一起出门,颇费了一番周折的,若宁小姐你就再原谅他一回吧!” 杜若宁给了他一个牵强的笑:“我没有生气,是你干爹生气了,我好像惹他不高兴了。” “啊?”望春始料未及,“若宁小姐你能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杜若宁握着茶杯一脸茫然,“就是我跟他说我们定亲是假的,然后……他就生气了。” 亲吻那段实在不好说出口,选后宫什么的也不能说,被杜若宁一一略过。 好在春公公不是一般人,只靠脑补就能把细节补全了。 原来干爹是为这个生气。 那不正好说明他很在乎若宁小姐吗? 真好,终于找到干爹喜欢若宁小姐的真实证据了。 那若宁小姐呢? 她都当着干爹的面说出是假定亲的事了,可见两个人当中,她才是那个慢热者。 干爹都已经认清自己的心了,她却还没有。 真愁人。 幸好有我春公公在。 望春顿时感觉自己肩上的责任又重了几分,心说这两人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才会遇到他,他肯定是上天特意派来点化干爹干娘的。 “若宁小姐,如果没有圣旨赐婚,你是不是就没打算嫁给干爹?”望春采取了一种迂回的方式问道。 门外,去而复返的江潋猛地停住脚步,紧张地屏住呼吸。 就听杜若宁在里面说了一句:“有圣旨我也没打算嫁给他。” 江潋怔怔一刻,转身大步而去。 房间里,杜若宁迟疑着又说:“一开始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可是现在吧,我又觉得其实嫁给他也不是不行。” 正文 第267章 相爱的人总是互相折磨 望春和江潋一样,听到杜若宁说第一句话,心都凉了半截,没想到她后面还有个转折,顿时又喜出望外。 “若宁小姐,你说话能不能一下子说完,这得亏是我,要是干爹,听到第一句就被你气跑了。” “他有那么小气吗?”杜若宁问,很快又自己回答自己,“有。” 江潋这家伙最近确实有点小气,动不动就要耍个小性子,再这样下去小气都要变成娇气了。 这么娇气,真不知道他杀人如麻的恶名是怎么树立起来的。 “若宁小姐,你为什么现在又觉得嫁给干爹也不是不行呢?”望春问道。 杜若宁认真想了想:“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跟他在一起挺省心,也挺安心,最主要是赏心悦目。” 望春:“……” 原来脸是最主要的。 要是没那张脸,干爹是不是彻底没戏了。 “若宁小姐说的这些太笼统,不是你非嫁不可的理由,假如另外还有一个可以让你安心,长得赏心悦目的男人,你愿意把干爹换成他吗?” “那可不行!”杜若宁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为什么不行?” “因为……”杜若宁一时语塞,“我不知道,反正就是不行。” 望春心里乐开了花,决定暂停追问,给她留一个自己思考的时间。 “不早了,若宁小姐好好休息,明天咱们再接着聊。” “好。”杜若宁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已然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呢? 为什么换了别人就不行呢? 她自己又设想了一下,如果是比江潋更厉害,更让人安心,更俊美的行不行? 好像也不行。 第一,世上根本没有那样的人。 第二,只要不是江潋,换了谁都别扭。 为什么呢? 为什么换了谁都别扭呢? 她又陷入了一个新的问题。 胡思乱想想了半夜,最终也没得出什么答案,反而扯出越来越多的问题,害她一晚上没睡安生。 第二天清晨,江潋果然命令大船在一个码头停靠,等着被甩在后面的国公府的船到来,好把杜若宁送回去。 望春有点舍不得,眼看着自己就要把若宁小姐指导明白了,这时候送走岂不是前功尽弃。 “干爹,让若宁小姐留下吧……”他试着劝道。 江潋一记眼刀子甩过去:“行啊,你现在从船上跳下去,我就让她留下,你们两个只能留一个,你自己选吧!” 望春:“……” 我选我自己。 他留下若宁小姐不会死,若宁小姐留下他就见阎王了。 干爹真是好狠的心。 真想不管他了。 可是不管他的话,他怕是这辈子都娶不上媳妇了。 唉! 算了,反正到了江南多的是时间和若宁小姐见面,到时候再开导她不迟。 至于干爹,且让他难受着吧! 臭脾气的人不值得同情。 哼! “眼睛翻什么翻,是不是又在心里编排我?”江潋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还不快去把人叫起来,看看日头到哪了,谁家的小姐有这么懒,日上三竿还不起!” 你家的,就是你家的!望春撇撇嘴,揉着屁股跑了。 江潋看着他一溜烟跑去了杜若宁的房间,在门口停住,伸手敲门,敲了几遍,大概是里面没人应,转过头向他看过来。 江潋忙将视线挪开,假装没看他。 望春却在门口大声喊:“干爹,干爹,里面没动静,若宁小姐不会出事了吧?” 江潋心里咯噔一下,撒腿就往那边跑。 到了门前,伸手扒开望春,自己敲了两遍门,贴在门上听了听,没人应声,抬腿“咣当”一声踹开了房门,人也跟着冲了进去。 床上的人被没有被这巨大的响声惊醒,双目紧闭,脸颊潮红,状若昏迷。 “公……若宁!”江潋叫了一声,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额头热得烫手。 江潋吓坏了,抱起杜若宁就跑。 望春紧张地问:“干爹,怎么了,若宁小姐怎么了?” “她在发高烧。”江潋急匆匆往外跑,无比后悔没让景先生和望秋跟来。 景先生担心他的身体,原是要跟着来的,是他怕杜若宁会缠着景先生问东问西,坚持让景先生留在京城。 现在好了,他没病,杜若宁先病了。 早知道这样,他无论如何也要带着景先生一起来。 船上没有医者,只能上岸去城里找大夫,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吩咐望春先行上岸备马车,不拘是谁的马车,买也好抢也罢,一定要尽快。 望春答应着,飞也似的下船去找车,同时吩咐随行役长调派卫队随同江潋一同上岸。 江潋跑着跑着才发现杜若宁还穿着中衣,情急之下也来不及再回去给她穿衣服,扯过自己的披风将人包裹起来。 到了岸上,望春已经找到马车,并打听好了城里有声望的医者,等江潋抱着杜若宁上了车,便驾起马车向城内飞驰而去。 二十名东厂番子随车驾护卫,褐衣尖帽腰佩弯刀,惊得路人四散躲避。 到了城里,找到事先打听好的医馆,马车在门前尚未停稳,江潋已经抱着杜若宁飞身下了车,脚底生风眨眼便冲进了医馆。 坐堂的老大夫正在问诊,旁边还有等候的病患,看到凶神恶煞的一群人突然冲进来,全吓得惊慌失措,挤在一起逃都不敢往外逃。 “各位稍安勿躁,我们是来瞧病的。”望春上前简单解释,又向那位大夫询问有没有后堂,“我家夫人身份尊贵,不便在外露面,还请先生行个方便。” 老大夫看看眼前这阵仗,哪敢说别的,当下便引着他们去了后堂。 后堂收拾得还算干净,床上被褥整齐。 江潋让望春先把自己的披风铺在床上,才将杜若宁放上去,请大夫为她诊治。 大夫行医多年,经验丰富,一番诊断之后,说杜若宁应当是乍离故乡,水土不服,加上乘船颠簸,又吹了风,过了湿气,种种原因导致的寒邪入侵,高烧昏迷。 当即先给杜若宁服了几粒丸药,又开了汤药让伙计直接在后院煎煮,以便病人能尽快服用。 汤药煎好,丸药的药效也上来了,杜若宁的高烧慢慢退去,额头出了密密麻麻一层汗。 江潋从下了船便紧绷着神经一言不发,直到亲手把汤药一勺一勺喂杜若宁喝下,才几不可闻地长出一口气。 望春一直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听到他长出气,自己才跟着放松下来。 亲娘哎!吓死个人了! “你出去吧,我在这里守着。”江潋把药碗递给望春,哑着嗓子说道,“另外叫人去码头送个信儿,云家表姐的船若是到了,叫她先往前走着,不用等。” 不用等? 意思就是不会再把若宁小姐送回小船了? 望春无语地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要不是他非得把人家若宁小姐抢过来又送回去,若宁小姐兴许还不会病。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没什么大碍的病偶尔生一次也挺好,可以让某些人认清自己的心。 话本子里说得没错,相爱的人总是互相折磨。 正文 第268章 是你的吗你就乱摸 望春端着药碗出去,把房门关上。 屋里安静下来,江潋坐在床边,握住杜若宁的手红了眼眶。 “公主,我错了。”他把杜若宁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声音都在颤抖。 没有人知道他在怕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 当年叛军围城,三岁的若宁小姐就是因为发高烧没能得到及时医治才烧傻的。 他好怕这个悲剧会再度上演。 他害怕会失去她。 “公主,我错了,你快醒醒吧,我害怕。” “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不想嫁我也没关系,想要三宫六院也没关系,只要你能醒过来,什么都没关系。” “我再也不对你发脾气了,再也不会丢下你不管,你想怎样就怎样,我都听你的。” “公主,快醒醒吧,求你了!” 他握着她的手,把脸埋在她胸前的被子上,明明半日滴水未进,嗓子又干又哑,口中还絮絮说个不停,仿佛自己一停下来,杜若宁的生命就会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他实在支撑不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杜若宁是被压醒的,醒来发现一颗脑袋脸朝下趴在她胸前,这姿势,要不是隔着一层薄被,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杜若宁都没细想,抬手朝那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哪来的登徒子?” 江潋激灵一下坐起身,睁眼一看,发现杜若宁醒了,顿时惊喜万分。 “公主,你醒了?”他的嗓子已经快要发不出声,伸出一根手指问杜若宁,“这是几?” 杜若宁一脸懵,想了想说:“是一吗?” 江潋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公主连一都不认识了。 “这是哪里,我怎么了?”杜若宁问。 “医馆,你病了,我带你来看大夫。”江潋说着又用双手比划了二加二的手势,“你知道这两个数相加是几吗?” “……”杜若宁越发的懵,蹙眉看着他,没有回答。 完了,十以内的加法也不会算了! 江潋急得不行,直接问:“公主,你不会真傻了吧?” “什么意思?”杜若宁有点怀疑,他们两个到底谁病了? 江潋有点绝望,公主连傻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了。 “公主,你还知道咱们要去哪里吗?” 这回杜若宁回答得倒是很快:“去江南,看美男,选后宫。” 江潋:“……” 什么都不知道了,唯独这个记得最清楚。 太气人了! 算了算了,刚说过以后她爱干嘛干嘛的。 不就是看美男吗? 让她看好了。 等她看完就知道谁最美了。 不就是选后宫吗? 让她选好了。 宫斗他又不是不会,不信谁能斗得过他。 督公大人满脑子胡思乱想,想象力之丰富几乎超过望春。 杜若宁拍了他一巴掌:“我饿了。” 江潋回过神,到门外吩咐望春弄吃的来,顺便再请大夫过来瞧一瞧。 老大夫来了之后,一番望闻问切,说病情已经稳定,但仍需再吃几副药,最好这两天先不要坐船,找个客栈养一养,等彻底好了再赶路。 “那可不行,我们有急事。”杜若宁说道。 “什么急事,急着看美男吗?”江潋接了一句。 杜若宁:“……” 这孩子魔症了。 江潋趁她不说话,摆手让望春出去看客栈。 老大夫也跟着望春一起退下。 “我真的没事,把药带上就行了。”杜若宁试图说服江潋。 她就是昨夜坐在窗边胡思乱想,睡得太晚,又吹了点小风,还没病到起不了床的地步,没必要在这不知名的小地方浪费两天时间。 江潋却板着脸道:“晚两天你的后宫也跑不了。” 杜若宁:“……” 这篇是翻不过去了是吗? 望春很快就在医馆附近订好了客栈,江潋不顾杜若宁反对,一路把人抱了过去。 他们一行人实在太招眼,走一路被人看一路。 杜若宁从没试过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抱着在大街上穿行,尴尬地把脸埋在江潋怀里,全程不敢抬头,心中默念,只要别人看不到她的脸,丢的就不是她的人。 江潋无所谓。 他才不管别人怎么看,若是公主能永远这么小鸟依人,他情愿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 到了客栈,掌柜的提前已经知道督公大人要来,带着伙计在门外战战兢兢地等候。 他们这种小地方,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令,突然来了个大人物,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实在太吓人了,吓得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招待。 方才过来的那位公公,看着倒是个和善的,给了好几锭大元宝,让他把客人全部清完,客栈的损失和客人的房钱全都十倍赔偿。 可即便这样,也还是吓人呀,回头万一哪里照顾不周,脑袋没准都要搬家,还要大元宝有何用。 掌柜的想了好多,等人到了跟前,反倒愣住了。 眼前这个高大俊美,仿若天神的年轻男子,真的就是传说中青面獠牙杀人不眨眼专吃人脑子的督公大人吗? 他怎么还抱着个姑娘? 不会是从哪里强抢的良家女,要带来客栈糟蹋人家吧? 可他不是个太监吗? 那啥都没有了,还想着祸祸人,真是禽兽不如! 一群人呼呼啦啦跪在地上叩拜,吓得头都不敢抬,江潋径直穿过人群,抱着杜若宁进了客栈,在望春和掌柜的引领下上了二楼,来到天字一号房,把人放在刚刚换过新被褥的床上。 等到掌柜的打点好一切告退出去,杜若宁终于敢抬起头,对着江潋怒目而视:“我又不是没长脚,你至于吗?” 江潋不气不恼,淡淡道:“你生病了,没力气。” “谁说我没力气,我力气大着呢!”杜若宁气得从床上跳下来,推着江潋就往外走,“出去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江潋被她推得连连倒退,一点都不反抗,也不生气。 因为望春还要往里面送东西,走的时候没关房门,杜若宁便一直把人推到门外,咣当一声关了门。 刚要回床上去歇口气,就听外面一个娇媚声音说道:“哟,这是哪里来的小哥哥,模样好生俊俏,要不要来和我喝一杯呀?” “……”杜若宁一愣,忙折返回去,用力拉开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正翘着兰花指去摸江潋的脸。 “住手!”杜若宁大喊一声冲了过去,“你谁呀你,是你的吗你就乱摸?” 正文 第269章 请不要怜惜我是朵娇花 江潋头一回被杜若宁以外的女人调戏,厌恶地皱起眉头,挥掌就要打过去,被突然冲出来的杜若宁吓一跳,硬生生将手收回。 那女人也被杜若宁唬住,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双手抱胸将她上下打量,眼尾上挑的桃花眼媚得人骨头发酥:“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 “……”杜若宁噎了下,脱口道,“当然,他是我未婚夫。” “未婚夫,真的吗?”女人娇笑着问,眼睛却看向江潋。 江潋本想让她滚,看看杜若宁,却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假的。” 杜若宁打死都想不到他会这么说,气得瞪大眼睛。 江潋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眼神满是挑衅,好像在说这是你自己说的。 杜若宁又气又无奈,还无言以对。 女人在旁边咯咯笑出声来:“我就说嘛,这么俊俏的小哥哥,早早定了亲多可惜,既然没有,那就去陪奴家喝一杯吧!” 说着就要去拉起江潋的袖子。 “站住,你要带他去哪里?”杜若宁上前一步拦住她。 “去我房里呀,怎么了?”女人风情万种地拨弄着长发,“小妹妹,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懂,乖乖回房睡觉,不该问的不要问哈。” “你!”杜若宁想发脾气,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转头看向江潋,“你真的要去吗?” 江潋迟疑片刻,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正好口渴,去喝一杯也无妨。” 杜若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盯着他做了两个深呼吸,转身回房关上了房门。 门外,江潋的脸色陡然变得阴冷,出手如电掐住了那女人的脖子,另一只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捂住她的嘴,拖到杜若宁隔壁的隔壁,一脚踹开房间,将人甩了进去。 女人被甩得跌跌撞撞,还没站稳,江潋便关了门欺身上前,袖中翻出一把寒光闪闪的飞刀,抵在她喉咙上。 “说,你是什么人?” 望春提着两手东西从楼梯上来,正好看到江潋把一个女人往房里带。 房门咣当一声关上,望春手里的东西应声被震落,惊得张大嘴巴。 怎么回事? 他要是没看错的话,干爹刚刚是不是和一个女人进了别的房间? 若宁小姐还在呢,他怎么敢这样放肆? 不对,客栈不是清空了吗,哪来的女人? 难道是刺客? 望春激灵一下,顾不上捡东西,撒腿就往那边跑。 房里,江潋也正问出同样的问题:“客栈早已清空,你是哪里来的?” 冰冷的刀刃贴在脖子上,女人却丝毫不见惧色,反倒笑得更加妩媚:“原来小哥哥喜欢这样的方式,奴家也好喜欢,请小哥哥不要怜惜奴家是朵娇花,你越粗暴,奴家越喜欢。” “……” 江潋和贴在门上偷听的望春齐齐打了个寒战。 “老实点,好好说话,否则我就杀了你!”江潋厉声呵斥。 女人咯咯笑着把自己的脖子往前送了送:“来呀,人家巴不得死在小哥哥手里,小哥哥快一点呀,人家都等不及了。” 江潋着实没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女人,真想一刀结果了她,又担心错杀了普通百姓。 虽然这女人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好人,但他刚刚试探过,这女人身上没有功夫,看样子应该是靠卖笑为生的那类人。 倘若只是卖笑,并不犯法,他也不好直接把人杀了。 两人又拉扯了两句,女人始终不肯好好说话,江潋的耐心渐渐被消磨殆尽。 好在望春机灵,在门外偷听了一会儿,确认江潋不是要和别的女人嗯嗯啊啊,便迅速下楼找来了掌柜的。 掌柜的听说还有客人没走,吓得腿都软了,生怕督公大人一生气把自己的脑子挖出来涮锅子,忙忙地跟着望春去瞧。 到了房间一看,江潋已经受不了那女人的纠缠,把人捆在椅子上拿枕巾塞住了嘴。 “九娘,你怎么还在这里?” 掌柜的看到那女人,脸色变了变,忙跪下向江潋请罪。 “督公大人饶命,这姑娘她,她不是刺客,也不是坏人,她,她叫殷九娘,是城里的风尘女子,因被情人抛弃,整日饮酒买醉喝坏了脑子,时不时犯些糊涂,并非成心要冒犯督公大人的。” 这说辞倒是和江潋猜测的没什么出入,只是江潋从来没被人这样冒犯过,心里十分膈应,脸色阴沉得吓人。 望春有点想笑,但又不敢,上前打圆场道:“干爹,既然是个风尘女子,就让掌柜的把人带走吧,免得若宁小姐看到了误会。” 他还不知道杜若宁已经看到,并且正在房里生闷气。 江潋想起自己方才故意气杜若宁的行为,心里也有些没底,摆摆手,让望春把人放了,又对掌柜的放狠话:“再有一个闲杂人等出现,小心你全店人的脑袋。” 掌柜的差点吓得尿裤子,连连磕头应声,表示自己一定会将客栈所有的房间重新检查一遍,绝对不会再出岔子。 望春给那个叫殷九娘的女人松了绑,拿掉堵在她嘴里的枕巾。 刚要让掌柜的把人带走,下一刻殷九娘便凑过来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嘻嘻笑道:“哟,又一个俊俏的小哥哥,来呀,我们一起玩呀!” 望春登时僵在那里,被摸过的半边脸热辣辣地烧起来。 没想到他春公公也有被女人调戏的一天。 原来,被女人调戏的感觉是这样的。 掌柜的整个人都不好了,生怕这姑奶奶再说出更放肆的话,忙不迭地爬起来,拉着她就往外走。 殷九娘挣扎着不想走,腰身扭得像条蛇,冲两位俊俏的小哥哥拼命挥手:“小哥哥,记得来找人家玩呀!” 望春:“……” 这种女人,一般男人真受不了。 好在他和干爹不是一般男人。 偷眼看向江潋,见他还冷着脸站在那里,便堆起笑脸劝道:“干爹莫气,回头我让人再四处细细排查一番,若宁小姐还在房里等着,咱们快过去吧!” 江潋沉默不语,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刚刚那样说话,若宁小姐还能让他进门吗? 好后悔呀! 【作者有话说】 今天去走亲戚回来晚了,先码了一章出来,等下如果来得及就再更一章,来不及的话明天一起更,督公大人又多了一个教习娘子,并且这个比较生猛,看她能不能帮助督公大人把驾照拿到手,哈哈哈 正文 第270章 人家情愿死在你手里 杜若宁的反应果然不出江潋所料,非但没让他进门,也没让望春进门,声称自己已经睡了,连晚饭都没吃。 望春感觉不对劲,问江潋怎么回事,江潋碍于面子,没好意思和望春说,敲了三次门杜若宁没有开,他便一个人闷闷地在隔壁睡下了。 临睡前吩咐望春别忘了给杜若宁煎药,送药的时候顺便带着点心,别让她空腹喝药。 望春问不出来原因,只好动用自己的小脑瓜乱猜,猜来猜去,猜到有可能是那位殷九娘当着若宁小姐的面调戏了干爹。 可即便如此,以干爹对殷九娘的态度,若宁小姐也不应该生气呀! 难道干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若宁小姐误会了? 不过话说回来,若宁小姐若是因为误会而生气,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这不正好说明她在乎干爹吗,干爹应该高兴才对。 人都说只要争着抢,狗屎也喷香,要不然,他再把那殷九娘找回来,好好刺激刺激若宁小姐,没准儿若宁小姐一受刺激,就变得主动了呢? 转念想到殷九娘在自己脸上摸那一把,不禁又打了个寒战。 算了算了,请神容易送神难,那女人太难缠了,到时候被她粘上甩不掉就不好了。 唉! 望春发愁地叹了口气,一时分不清自己和江潋到底谁是儿子谁是爹,别人家都是老子操心儿子的婚事,他这个当儿子的却整天操着老子的心。 早知道让望秋来了,望秋鬼点子多,一定会有办法的。 杜若宁其实根本没有睡,就坐在床上生闷气。 她心里明白,江潋应该不会随便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产生好感,可他居然当着那女人的面让自己下不来台,着实有点可恶。 一想到那女人娇滴滴拉扯江潋的样子,她就说不上来的难受,恨不得把江潋摁进澡盆里洗个八九十来遍,搓掉他三层皮。 不过她虽然生气,也没打算一直晾着江潋,毕竟他们还有正事要做,不能为这点小事耽误了正事。 出于面子考虑,她想着,只要江潋再敲一遍门,她就把门打开,好好警告一番了事。 结果等了许久,敲门声却一直没再响起。 她听到隔壁窸窸窣窣的动静,江潋居然就那样睡了。 杜若宁顿时气得够呛,心说这是什么人呀,把别人气成这样,自己却没事人一样睡了,太没良心了吧? 正气得在床上翻来翻去,两个房间共用的墙壁突然“笃笃笃”响了三下。 杜若宁怔怔一刻,爬起来把耳朵贴在墙上听。 隔了一会儿,又听到“笃笃笃”三下。 敲什么敲? 杜若宁气哼哼地想,不是要睡觉吗,那就去睡呀,逮着墙敲算怎么回事,墙招你惹你了? 那边等了一会儿,得不到回应,开始一连串地敲,笃笃笃,笃笃笃,敲个没完。 杜若宁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在这边也笃笃笃敲起来。 不就是敲墙吗,谁不会? 江潋敲了半天,可算得到回应,阴郁许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整颗心都跟着雀跃不已,更加卖力地敲起来。 “嘿,还没完没了!”杜若宁却把他的欢喜当成挑衅,嫌用手敲着疼,索性脱了鞋子在墙上啪啪啪拍了几下。 那边很快又回了笃笃笃几下。 于是,当望春来给杜若宁送药的时候,就听到两个房间里乒乒乓乓之声不绝于耳,仿佛有人在砸墙。 望春吓一跳,忙敲了敲杜若宁的门,大声问:“若宁小姐,出什么事了?” 他本也没抱希望能得到杜若宁的回应,下一刻,房门便猛地一下被拉开,杜若宁从里面探出头,气呼呼地对他说:“去告诉你干爹,他再这样我就对他不客气了。” 说完又把门咣当一声关了。 “……” 望春一头雾水,但不管怎么样,若宁小姐能开门就是好事,当下忙把托盘放下,来到江潋门口,敲了敲房门。 “干爹,若宁小姐说,你再这样她就对你不客气了。” 下一刻,房门打开,江潋从里面探出头:“你去问问她,怎么个不客气法?” 望春:“……” 多大的人了,幼稚不幼稚? 没办法,他只得又跑回去,隔着门缝问杜若宁:“若宁小姐,干爹问你怎么个不客气法?” 杜若宁在里面噎了一下,而后愤愤道:“鞭挞杖责钉竹签!” 真狠! 果然最毒妇人心。 那可是你亲未婚夫呀! 望春咧咧嘴,又跑到江潋这边,对他如实复述。 江潋脑子一抽,脱口而出:“来呀,不要怜惜我这朵……” “这朵什么?”望春问。 江潋老脸一红,瞪眼作凶恶状:“这句不是,你告诉她我知道错了,希望她能原谅我。” “哦,好。”望春点点头,又跑回去,隔着门缝小声对杜若宁说,“若宁小姐,干爹说尽管来呀,不要怜惜他这朵娇花。” “……” 这是什么混账话? 杜若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拉开门向江潋的房间冲了过去。 江潋正半掩着门猜测杜若宁会不会接受他的道歉,下一刻杜若宁便用力推开房门闯了进来。 “臭小子,长能耐是吧,什么混账话都说得出口!”女孩子的小粉拳雨点般地劈头盖脑砸下来,口中气呼呼道,“叫你不学好,叫你不学好……” 江潋一连挨了好多下,虽然脑子有点懵,心里却乐开了花,一把将人抱起来,回脚踹上了房门。 望春正瞪着大眼珠子趴在门口看,来不及躲闪,鼻子被狠狠撞了一下,疼出两眼泪花。 “别打了,你病还没好,仔细累着。”江潋抱着杜若宁走到床边,将人轻轻放在床上,柔声安抚道,“等你养好了身子,我让你随便打,好不好?” “好,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杜若宁确实打累了,加上还在病中,又没吃晚饭,实在提不起劲,便凶巴巴地放了句狠话,打算见好就收。 谁知江潋紧接着又说了一句:“不怪,不怪,人家情愿死在你手里。” 杜若宁:“……” 这臭小子是真的没救了! 正文 第271章 这爱情的酸臭味 望春听着里面的动静渐渐趋于和平,端起那碗快凉的药重新敲门。 “干爹,先让若宁小姐把药喝了吧,凉了苦。” 不凉也是苦的,杜若宁一口气喝完,苦得直哆嗦,江潋飞快地送了一个蜜饯在她嘴里,这才缓解了一点苦味。 “还苦吗?”江潋问。 杜若宁含着蜜饯摇摇头:“刚开始苦,现在是甜的。” “那你再吃一个,这里还有点心,一并吃些,晚饭没吃饿坏了吧?” “饿倒是不饿,被你气饱了。”杜若宁不禁又想起之前的事,伸手在他脸上拧了一把。 江潋也不嫌疼,乖乖任她捏。 望春在旁边看得嘴里冒酸水。 啧啧啧,这爱情的酸臭味! 他还是别在这里碍眼了。 不过话说回来,若宁小姐这种争吵不记仇,误会不过夜的女孩子,是真的很好呀,在她这里,小打小闹都变成了小情调,不仅不会让两人因此疏远,感情反倒越闹越好,自己真的宁愿被酸死,也希望他们能一直这样闹腾下去。 倘若他们也像高门大户里的夫妻一样相敬如宾,循规蹈矩,那才叫一个无聊。 春公公很满意干爹干娘现在的状态,看着两人你捏我,我喂你,脸上露出老母亲般欣慰的笑。 “傻笑什么,还不快去睡觉。”江潋一个蜜饯砸过去,嫌弃地瞪了他一眼。 望春伸手接住蜜饯,心下郁闷不已。 都瞧瞧,什么叫卸磨杀驴,什么叫过河拆桥,什么叫鸟尽弓藏,什么叫用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 就是干爹这样的。 赔着笑脸出了房间,春公公气得把手中蜜饯放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 下次就算干爹被若宁小姐鞭挞杖责钉竹签,他也不管了! 哼! 可惜,他的郁闷无人理会,房里甚至传来了欢声笑语,使得他更加闷上加闷。 杜若宁和江潋笑闹了一阵子,逐渐把话题转到正事上。 “我的病已经没有大碍,明日便可起程,咱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 “生病可不是小事,天大的事情都需要健康的身体做基石。”江潋道,“左右不差这一两天,明日一早请大夫诊断之后再做决定不迟。” “再耽误下去我表姐就走远了。”杜若宁道,“我们说好要结伴而行,却把她一个人丢在小船上,这样不太好。” “那我呢?”江潋抗议道,“我堂堂东厂提督,司礼监掌印,事务缠身,日理万机,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陪你下江南,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大船上就好了?” “……”杜若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好你自己找乐子呀,方才那个叫你小哥哥的,带着路上解闷不就好了。” “这可是你说的,我这就叫望春去把人找回来。”江潋作势就要出去。 “你敢!”杜若宁也拿蜜饯砸他,“反了你了!” 江潋接过蜜饯放进嘴里,走回来正色道:“往江南这一路,还有几个人头要收割,我本想带你一起的,你若想陪表姐也没关系,我让人把你送到船上,很快就能追上她。” 收人头? 杜若宁愣了下:“你是说临州,清州和扬州吗?” “没错。”江潋点头,“我原想留他们多活些时日,现在既然来了,便顺道收拾了。” “这样也行,收拾了这几个,便只剩下陆朝宗宋悯和李承启了。”杜若宁道,“我是想着这三处乃江南重镇,关系着全国经济和数千万民众的生计,轻易乱不得,想等到有了合适的接替人选再动手,既然你要现在动手,想必已经做好了准备。” “那是自然,我办事你放心,哪怕全城的官员都死了,城池也不会乱的。”江潋信心十足地说道。 “对你我自然是放心的。”杜若宁想了想又道,“扬州是个好地方,物华天宝油水足,要不把它给薛初融吧!” “……”江潋顿时板起脸,“不给,给谁都不给他。” “为什么?”杜若宁还想极力争取,“薛初融很有能力的,他之前受了很多苦,给他个好地方让他享受几年不行吗,等将来咱们成了事,再把他调回京城做首辅。” “呵!”江潋冷笑,“真不愧是蓝颜知己,桩桩件件都替人打算好了。” “……”杜若宁无语,“瞎说什么,我推举薛初融是因为他有真才实学,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以公徇私的人吗?” “是,你就是。”江潋忿忿道,“有能力的人多了,又不是非他不可。” “懒得理你。”杜若宁翻了个大白眼,起身道,“你给他,我明日就和你一起走,你不给他,我便去追表姐,你收你的人头,我看我的美男,你自己选吧!” 江潋:“……” 真行,居然拿这个威胁他。 “说话呀!”杜若宁催促道。 “给他给他。”江潋没好气道,“天下都是你的,你说了算。” 一群美男和一个美男相比,当然是选后者了。 杜若宁目的达成,心满意足地与他道别,回自己房里去睡觉。 临走在门口回眸一笑:“天下是我的,督公大人也是我的。” “……”江潋本来挺郁闷的,被她一句话撩得心花怒放,患得患失了好一会儿,才上床躺下。 夜渐深,小城整个被笼罩在夜色里,静谧且安祥。 临近三更,刚刚进入梦乡的江潋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干爹,开门,是我。”望春在外面压着嗓子唤道。 江潋听着他语气有些急,忙起身下床去开门。 “什么事?”他拉开门,刚开口问了一句,便有一个花团锦簇的身影扑面而来,“小哥哥,快跑,有人要杀你……” 江潋吓一跳,闪身躲开。 一旁的望春也同时伸出手拉住了那个女人。 殷九娘? 江潋看清女人的样子,眉头顿时皱成一团,厉声质问望春:“怎么回事,谁让她进来的?” 不等望春说话,殷九娘又挥舞着手冲他喊:“小哥哥,快跑,有人要杀你……” “她在说什么?”江潋直觉事情不对,神情变得冷肃。 望春拼命拉住殷九娘,不让她往江潋怀里扑:“干爹,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方才睡得正好,值夜的兄弟来找我,说这个女人在外面嚷嚷着有人要杀您,非要进来保护您,虽然掌柜的说了她脑子不好,可平白的她也不能乱说吧,干爹你觉得呢?” 江潋沉吟一刻,回去将自己的外袍穿好,兵器带好,对望春吩咐道:“你带她先下去,让咱们的人撤离,我去把若宁小姐叫起来。” “撤离?这大晚上的,在客栈里会不会更好防守?”望春迟疑道。 “不行,客栈的伙计掌柜都是手无寸铁之人,万一是真的,难免伤及无辜。”江潋来不及细说,沉声道,“叫你去你就去,快点!” 望春不敢违抗,只得拖着殷九娘往楼下走。 刚走没几步,就听外面响起极大的嘈杂之声,几乎没给人反应的时间,燃着松油的火箭便向着客栈雨点般射来。 火光冲天而起。 “快走!”江潋冲着望春大喊,转身来到杜若宁门前,飞起一脚踹开房门,几步跑到床前,捞起沉醒中的杜若宁就往外跑。 正文 第272章 想你想得心都碎了 杜若宁病体虚弱,喝的汤药里也有安眠成分,直到被江潋抱着下了楼,才被巨大的喧哗声吵醒。 “江潋,怎么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外面火光冲天,客栈里面也有好些地方着了火,顿时睡意全消,挣扎着从江潋怀里跳下来。 “别乱跑,我会带你出去的。”江潋担心会和她走散,将她的手紧紧抓住。 “干爹,前面出不去,我们只能走后门了。”望春在旁边大声喊道。 “后门也未必安全。”江潋沉声吩咐所有人不要慌张,两人一组举着大堂里的方桌当盾牌,直接从大门冲出去。 好在客栈的伙计和掌柜的一早察觉不对便逃了,此时整个客栈只剩下他们这些人。 出了大门,举桌子的厂卫们迅速围成一圈,把江潋杜若宁和望春殷九娘护在中间,迅速向开阔处移动。 四人挨得很近,殷九娘趁机去拉江潋:“小哥哥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杜若宁方才根本没注意到她,听见这一声小哥哥,才认出她是那个在客栈纠缠江潋的女人,顿时瞪大眼睛看向江潋,这家伙,不会真的趁她睡觉,让望春把人找回来的吧? 可惜眼下的情形不容她思考别的,唯一重要的便是逃命。 箭雨十分密集,厂卫们虽然有桌子隔挡,也难免被射中,望春点燃了信号弹,通知留在船上的人前来援助,一行人在江潋的指挥下,迅速向黑暗的巷子里退去。 到了巷子里,有高高低低的房舍和曲曲折折的道路做掩护,大家一起迅速又无声地往码头方向逃去。 附近居民被冲天的火光和喊杀声惊醒,全都紧闭大门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小城多少年都没出过这样的大事,人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追兵很快尾随而至,双方展开激烈打斗。 随着一拨又一拨的追兵倒下,城门遥遥在望,收到信号弹前来增援的厂卫也正好赶到,已经叫开了城门,两方会合,当即向着码头飞奔而去。 城门随即关闭,阻隔了后面的追兵。 城门上的守兵架起弓弩一通猛射,追兵伤亡大半,剩下的几个逃离城门,隐入黑暗之中。 江潋等人上了船,并没有立刻起锚,稍等了片刻之后,一收到信号便向附近千户所调兵的役长带着一千兵丁赶回,正副两位千户也都随行而来,跪地听候江潋调遣。 江潋分出一百兵丁和望春以及负伤的厂卫一起在码头守着大船,自己亲自带兵杀回了县城。 杜若宁站在船头,看着九百人的队伍火把通明地远去,心中忐忑不安。 她原本也想跟江潋一同返回县城,江潋说她病体未愈,去了自己还要分心照顾她,不如留在船上更好。 然而等待的滋味实在难受,队伍才刚走,她已经有些受不了。 望春过来劝她:“夜里风大,若宁小姐还是回船舱等吧,若再受了风,恐怕更难好,干爹又要担心。” 杜若宁便听从他的话,回了船舱。 殷九娘在混乱之中也被望春带上了船,不管怎么说,这姑娘也算是救了他们一命,真要把人随便丢下,这事他们实在做不出来。 船舱中部有个宴会厅,殷九娘此时正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夜色下的河面发呆。 听到脚步声响,她转过头,目光茫然地向两人看过来。 “这是哪里,你们是什么人?”她开口问道,声音不像先前那样娇滴滴,听起来很清醒。 “你不记得了?”望春走到她面前,疑惑地打量她。 殷九娘摇摇头,脸上神情不像作假:“我偶尔会糊涂,清醒的时候记不得糊涂时做的事。” 望春便简单向她解释了一下刚才的情况,并认真向她道了声谢:“多亏姑娘报信报得及时,我等才能逃出生天,救命之恩感激不尽。” ”原来如此,但我真的不记得了。“殷九娘说道。 杜若宁听到望春和她解释,自己也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姑娘不是江潋找回去的,是在别处听到了风声,特意跑回客栈报信的。 她与他们这些人并无交集,能冒着生命危险前去报信,可见本性还是好的,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才会流落风尘。 “姑娘可还记得在什么地方听到什么人说要行刺吗?”望春又问。 “不记得。”殷九娘笑了笑,“左右不过是些恩客,那些男人一个个像走马灯似的,我就算醒着,也从不记他们的样子。” 她的笑容里有三分的自嘲,七分的不屑,听到望春和杜若宁耳中,却是十分的辛酸。 两人实在不好意思继续追问,杜若宁便让望春给她找个房间先行歇息,等到江潋回来后再做计较。 江潋直到第二日的午后才带着一身的血腥和煞气回到船上,不仅将对方一网打尽,还抓到了三个活口,让人先押到舱底关起来,回头再细细审讯。 杜若宁从一大早就在船头望眼欲穿地等他,等到中午也没见人回来,吃了午饭,实在撑不住,在房间里打了个盹。 因为记挂着江潋,并没有睡得很死,听到外面有动静,立刻醒过来,穿上鞋子就往外跑。 江潋也刚登上船,正快步向她这边走来。 “江潋!” 杜若宁激动地叫了一声,正打算向他飞奔而去,一个花枝招展的身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抢在她前面向江潋跑去。 “小哥哥,小哥哥,你可回来了,奴家好想你,想你想得心都碎了!” “……”杜若宁怔在原地,一时竟拿不准是该和她比一比谁跑得更快,还是该面带微笑站在这里等待。 这姑娘,她糊涂的可真是时候呢! 江潋也吃了一惊,忙向旁边闪开,示意跟在身后的役长将人拦住。 役长领命,抢在殷九娘即将扑进江潋怀里时把人抓住,迅速带离了现场。 督主得胜归来,自然是要和夫人诉衷肠的,可不能让闲杂人等破坏了气氛。 江潋松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杜若宁面前,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若宁,我好想你,想你想得心都碎了。” “……”杜若宁的笑还没完全绽放,便冻结在脸上。 难怪昨天说那些不着调的浑话,可算知道他是跟谁学的了。 正文 第273章 把你亲到乖乖听话 看在江潋彻夜厮杀的份上,杜若宁决定暂时不和他计较,任由他抱了一会儿,吩咐随后而来的望春伺候他去洗漱更衣。 虽然两人有好多话要说,但眼下还不是促膝长谈的时候。 洗漱干净,江潋在客舱接见正副千户长和当地的官员,安排后续事宜。 原本县令是要请他去县衙的,他心里记挂着杜若宁,便直接回了这边。 两个千户长昨晚和江潋并肩作战,对他已经没有那么害怕,县令等一干官员却是战战兢兢,抖如筛糠。 小城多少年都没来过这样的大人物,何况还是一人之下权势滔天的司礼监掌印加东厂提督,若是在他们的辖区出了岔子,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江潋着急赶路,倒也没有过分为难他们,一番威慑之后,把各人该做的事一一交代下去,着重强调让县令回去之后好好安抚民心,并详细统计昨晚城中所有百姓的损失,全部折价赔偿,赔偿款项列出单据,由东厂支付。 两位千户长要每日调派人手在城内外轮番巡逻,若发现有异常或不服管束,故意寻衅滋事者,可先杀之再上报。 一应事宜安排完,众人领命告退,江潋随即下令起航,又吩咐望春去审问关在舱底的三名刺客。 杜若宁等他忙完,亲自从厨房端了饭菜,陪他用饭。 借着吃饭的空,江潋才把昨晚自己重回县城之后的事一一向杜若宁讲明。 那些人全是外面来的,在当地并无据点,也没有内应,想必是一路从京城跟随而来,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得知他们在客栈入住后,临时起意要在那里动手,因此虽然攻势很猛,防守并不严谨,才使得他们顺利逃脱。 加上事发后四个城门防卫得当,刺客们被关在城中不得出去,等江潋事后带兵返回,便如同瓮中捉鳖,没费多少力气便将人都剿杀了。 或许还有个别漏网之鱼躲在某处,但已经不足为惧,作为目标的江潋一走,只要城中军民加强防范,他们也不会傻到自己暴露,最多就是假扮成普通人混出城,再去向上级复命。 至于谁是他们的上级,谁又是幕后主使,就看望春能不能从那三个人口中问出有用的信息。 “虽然此次有惊无险,但以后还是不要轻易下船为好。”杜若宁听完江潋的讲述,认真向他提出建议,“为确保安全,你不妨再调些人手上船,另外再雇一个医者随行,除了在临州,清州和扬州三地停留,其他时间皆不要下船,还有就是……”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江潋放下筷子抬头看她:“就是什么?” “就是你不要太过紧张我。”杜若宁道,“我也曾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人,流血负伤是常有的事,没有你想象的那样脆弱,你在意我我心里明白,但我不希望你一沾着我的事就乱了方寸,就像你怕我出事一样,我也会担心你,所以,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管我出了什么事,你都要保持镇定,三思之后再做出决定?” 江潋没有立刻回答,端起水仔细漱了口,拿帕子把嘴擦干,又整了整衣衫,而后才盯着她的眼睛郑重道,“我已经三思过了,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做不到,你在战场流血受伤我管不了,现在既然在我身边,掉一根头发丝都是我的责任。” “……”杜若宁感觉自己那番话算是白说了,气得瞪了他一眼,突然伸手拔了一根头发下来,“这样也是你的责任吗,死脑筋!” 江潋愣了片刻,突然伸手将她捞过来抱坐在腿上,低头吻了过去:“没错,就是我的责任,是我没把你亲到乖乖听话!” “哎,你……” 杜若宁惊呼声刚起,就被堵了回去。 什么情况,明明是她在劝他听话,怎么反倒成了她不乖乖听话? 这家伙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没大没小的,唔…… 许是刚经过一场厮杀,沸腾的血液还未冷却,这一次的江潋尤其霸道,尤其强势,很快就把她亲得气喘吁吁,溃不成军。 两人这样的姿势也十分暧昧,杜若宁怕自己会掉下来,一面想挣脱,一面又要死死环抱住他的腰身,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欲拒还迎。 正亲的难分难解,殷九娘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大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吓一跳,迅速分开,各自站了起来。 杜若宁羞红了脸,心中暗自埋怨江潋不分场合,竟公然在饭厅放肆。 就算要亲,回房间再亲不行吗? “九娘,你怎么来了?”她红着脸强自镇定地问道。 殷九娘却没理她,直奔江潋而去,悲悲切切地控诉道:“我说你怎么一别多日无音信,原来是有了新欢忘旧人,张郎,你好狠的心肠!” 江潋一看到这女人就头大,若是换了平时,早抓起来扔进河里喂鱼,奈何这女人虽然疯疯癫癫,却救了他们一命,总不好翻脸无情。 于是只能迅速躲开,绕到桌子对面,连声唤杜若宁把她拦住。 杜若宁也很无奈,上前拦住殷九娘,耐心对她讲:“九娘,你认错人了,他不姓张,也不是你的张郎。” “让开,你这个小狐狸精,就是你勾引我的张郎,他才会不要我的。”殷九娘一把推开她,将她上下打量,“你这女人有什么好,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桌子腿都比你凹凸有致,张郎怎么会看上你,张郎……” 说着又去追江潋,娇声唤道:“张郎,你说过的,你最喜欢我这样的妩媚风情,你喜欢我在床上……” “住口!”江潋厉声喝止她,“你再敢胡说八道,咱家扔你去河里喂鱼!” 殷九娘吓一跳,嘴一撇,眼泪就下来了:“张郎,你凶人家!” 江潋:“……” 杜若宁也是哭笑不得,对江潋说:“瞧着怪可怜的,好歹是咱的救命恩人,要不你就扮一回张郎报个恩?” 江潋的脸顿时黑成了锅底灰:“要扮你扮,我宁愿自己跳下去喂鱼!” 正文 第274章 娘子,我们回房歇息去吧! 两人都拿这姑娘没办法,正在僵持之间,望春回来了,一看这阵势就知道九娘又在犯糊涂,忙上前将人制住拖了出去。 江潋的脸色稍有缓和,带着杜若宁一起回了自己的房间。 杜若宁想着他方才的窘迫样,还有点想笑。 “昨儿我还说让你把人带到船上来解闷,没想到竟一语成谶了,哈哈哈哈,还真是个妙人,有了她,你再也不会无聊了。” 江潋板着脸郁闷不已:“你还好意思笑,你不是说我被人碰过就不干净了吗,不是要搓掉我三层皮吗,怎么现在又这么乐意看到我被人轻薄?” 杜若宁越发乐得不行:“别人确实不行,九娘还可以,哈哈哈哈……” 江潋恼羞成怒,把眼一瞪:“你再笑,信不信我收拾你!” 说着伸手便来抓她。 “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杜若宁忙止了笑,连声向他道歉。 江潋却更加不高兴。 “你就这么排斥我吗,宁愿道歉都不愿让我亲你?” 杜若宁:“……” 不愧是东厂督公,真会挑刺儿。 等到望春安置好九娘过来回话,江潋第一句话便是:“那女人好生烦人,到了临州便把她放下,给她置一套房屋,再多给些银钱,也算是还了她的人情。” “是。”望春其实觉得那九娘带在船上也挺好玩,江潋既然不喜,他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江潋决定完九娘的去留,立刻就把这件事丢开,问望春审讯进行的怎么样,有没有从那三人嘴里问出点什么。 望春说还没有,三个人嘴都挺硬,受了刑昏死过去了,等醒了再打个两三回,而后再动之以情,应该就差不多了。 “有儿子在,干爹尽管放心,这世上就没有我撬不开的嘴。”望春笑嘻嘻地说道。 “就你能!”江潋瞪了他一眼,“既然没问出来,就赶紧滚蛋,别在这里碍事。” “……”望春的笑僵在脸上。 干爹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儿,现在都不遮掩,直接明说嫌他碍事了。 好气哦!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杜若宁推了江潋一下,笑着对望春解释,“别生你干爹的气,你干爹是累坏了,想早点休息,不是嫌弃你。” 望春点点头:“还是干娘好。” 这次江潋没有反对他叫干娘,只是不耐烦地摆手赶他走。 望春委屈巴巴地走了,房门关上,杜若忍不住教训江潋:“人望春多好的孩子呀,整天鞍前马后的伺候你,你还给人撂脸子,别说是干爹,后爹都没你这么凶的。” “你不懂,他就是个贱皮子,不能夸,一夸就上天。”江潋解释道,跟着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他还特会胡思乱想,你要由着他想,王母娘娘都能嫁给太上老君。” “噗!”杜若宁忍不住笑起来,“算了算了,儿子是你的,你爱怎么着怎么着,我才懒得管。” “我儿子也是你儿子。”江潋脱口而出,“你这当娘的,该管还得管。” 又来了! 杜若宁伸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你最近是不是魔症了,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江潋嘶嘶倒吸气,揉着胳膊委屈道:“你凶人家!” 杜若宁:“……” 都是那个殷九娘闹的,送走送走,殷九娘必须送走,她要是继续留在船上,江潋就彻底没救了。 第二天上午,望春趁着殷九娘清醒的时候,和她说了江潋对她的安排。 殷九娘却不想在临州下船,说自己在扬州有个亲戚,请杜若宁帮忙和江潋说一声,让她到扬州再下船。 江潋百般不情愿,终究还是念在她的救命之恩上,勉强答应下来,但是有个条件,殷九娘平时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无急事不得外出。 清醒时的殷九娘自然是满口答应的,至于糊涂时会不会遵守,就不得而知了。 傍晚时分,望春终于撬开了那三个人的嘴,三人坦白他们是从京城来的,奉了上头的命令要把江潋杀死在南下途中。 至于上头的人是谁,他们并不知晓,时常负责和他们联络的,是一个绰号鬼爷的人。 而且负责刺杀的人并非他们这一拨,鬼爷还另外安排了好几拨人,总之无论如何不能让江潋活着回京。 江潋听完冷笑。 这些年想他死的人不知凡几,遇刺对他来说如同家常便饭,最初他还会动怒,后来直接当成了消遣。 这几年随着他灭掉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没有什么人敢与他为仇,就算有仇,也不敢轻易派人刺杀他,因为刺杀一旦失败,必定会被他反杀。 而这次的刺客既然是从京城而来,主使者又说出不让他活着回京的话,除了宋悯陆朝宗和太子,不做第四人想。 太子和陆朝宗认真说起来只能算是一个人,既仰仗他,又忌惮他,想除掉他也很正常。 至于宋悯…… 哼! 江潋冷哼一声,宋悯也不是头一次对他痛下杀手了,他到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既然是京城的仇,那就等回京城之后再报吧!”他望着被晚霞铺满的河面淡淡道,“天黑之后把那三个人扔河里去,能不能活命,看他们的造化。” 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于杀人如麻的督公大人来说,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若是在京城,他单单为了残暴的名声,也不会让刺客活着走出东厂的诏狱。 望春领命而去,天黑之后,果然把人扔到了河里。 江潋和杜若宁在甲板上亲眼看着那三个人被扔下去,谁也没有说话。 没想到坐在自己房间看夜景的殷九娘也看到了这一幕,震惊之下,便又糊涂起来,拉开门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 “杀人了,杀人了!”她飞奔到江潋身边,不由分说就要往江潋怀里躲,“张郎救我,人家好怕怕……” 江潋黑着脸躲开,命令望春把人带走锁起来。 殷九娘似乎被吓狠了,嘤嘤地哭起来,哭得十分伤心:“张郎,你好狠的心,你当真要弃我于不顾吗?” 虽然她平时疯疯癫癫,人长得确实好看,哭起来梨花带雨的,别说是男人,杜若宁的心都被她哭软了。 “九娘别哭,他不是你的张郎,你好好想想,你的张郎从前是怎么对你的,他会舍得对你如此绝情吗?” 殷九娘的哭声小了些,轻轻摇头:“张郎对我百般温存,柔情蜜意,从不舍得让我哭。” “对呀,所以这个不是你的张郎。”杜若宁道。 “那他是谁,他是谁的郎君?”殷九娘抹着眼泪问。 “……”杜若宁看了看江潋,“他呀,他是我的江郎。” 江潋冷冰冰的脸色终于回暖,想笑又极力绷着没笑出来。 殷九娘的眼泪说收就收,盯着江潋看了片刻,摇头道:“我不信,你骗人,既然是你的郎君,为什么你们不睡在一张床上?” “谁说我们不睡一张床?”江潋绷着脸,突然拉起杜若宁的手就走,”娘子,天色已晚,我们回房歇息去吧!” 杜若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走了。 殷九娘还是不肯相信,在后面跟着他们,口中絮絮道:“你们休想骗我,我一定要亲眼看着你们睡在一起才相信。” 江潋还是绷着脸,唇角却止不住的上扬,低头在杜若宁耳边小声道:“看来只能假戏真做了。” “……” 杜若宁突然有种错觉,这两人不是在合伙算计她吧? 正文 第275章 今晚你就睡在这里吧 望春生怕江潋发火,刚要把殷九娘带走,没想到江潋非但没生气,反倒要证明给人家看。 望春愣了许久才恍然大悟,干爹这是在顺水推舟呀! 天老爷,干爹终于要开窍了吗,这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看着一脸茫然小跑跟在干爹身边,时不时还回头看一眼殷九娘的若宁小姐,望春都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若宁小姐多聪明的人,这会子竟然被整懵了,哈哈哈哈,这位九姑娘可真是个妙人儿。 望春笑着跟上殷九娘,对她小声说:“我瞧着这两个人就是在骗你,你等下一定要亲眼看着他们睡到一张床上再走,知道吗?” “是吧,你也觉得他们在骗人吧?”殷九娘立刻把望春归为了自己人,也对他小声说,“你放心,我聪明着呢,谁都休想骗我。” 两人嘀嘀咕咕跟到了江潋的舱房门口,杜若宁已经被江潋拉进房里,眼瞅着他们也要进来,忙出声制止:“你们就别进来了吧,哪有围观别人睡觉的道理。” 殷九娘却不肯离去,站在门口道:“不进去也行,但我要亲眼看着你们躺进被窝里,不然你就是在骗我,我要把小哥哥带走。” 杜若宁十分无语,只能向望春求助,让望春把她带走。 望春摊摊手,发愁道:“我怕她又要哭,这大晚上的,她一哭大家谁都别想睡了。” 话音未落,殷九娘已经开始嘤嘤啜泣:“我就知道你们在骗我,张郎,你就是张郎……” 说着就要冲进去找江潋。 望春一把拉住她:“若宁小姐,你就先委屈一下吧!” “是啊,假装一下骗骗她,等她走了你再回去。”江潋也在她耳边小声劝。 “……”杜若宁郁闷至极,真不知道自己是造了哪门子孽,竟被一个神智不清的女人逼到这个份上。 算了算了,不就是假装一下吗,赶紧把人哄走,大家也能消停点。 她把牙一咬,心一横,走到床前,脱掉鞋子上了床,拉起被子把自己盖上。 “这样总行了吧?” “不行,他还没上去。”殷九娘指着江潋说道。 江潋于是也脱鞋上了床,和杜若宁坐进一个被窝里。 虽然两人近段时间有过不少肢体接触,也曾在床上亲热过,但是好奇怪,有被子和没被子的感觉截然不同。 有了被子的遮挡,即使是作假也显得格外暧昧,在被子底下哪怕是两根手指无意识的碰触,也会让人心跳加速。 杜若宁有点慌,冲门口大声道:“这样总行了吧?” “躺下,躺下我才信。”殷九娘说道。 “……”杜若宁有点想发火。 “算了,上都上来了,不差躺这一下。”江潋小声劝她,“反正也没脱衣服,你再忍一下。” 杜若宁无奈,只好依言和他一起躺了下去。 “抱上,夫君要把手臂给娘子枕着。”殷九娘在门口踮着脚伸着脖子做现场指导。 没等杜若宁反对,江潋便托起她的头,把自己的手臂从她脖子下伸了过去,另一只手环到她背后,将她圈在怀里。 “行了行了,都这样了,应该没骗人。”望春赶在杜若宁耐心消耗完之前终止了殷九娘的胡闹,把她拉到一旁,关上了房门。 杜若宁的心跳得厉害,房门一关,第一时间就要爬起来。 江潋忙将她摁住,用气音哄她:“先等会儿,人还没走。” 话音未落,就听殷九娘在门外说道:“不对,他们好像没有脱衣服,我再进去瞧瞧。” 杜若宁吓得忙又躺了回去,枕着江潋的手臂屏住呼吸。 这个九娘,她不会真的进来检查衣服吧? 好在望春没让她进,哄她道:“脱了脱了,我看着呢,你可能没注意,走吧,咱就别打扰人家小两口休息了。” 殷九娘将信将疑,嘀嘀咕咕地被望春拉走了。 杜若宁没有像刚才那样急着爬起来,枕着江潋的手臂小声问:“她不会再回来了吧?” “谁知道呢!”江潋幽幽道,“保险起见,你最好再多躺一会儿。” 杜若宁已经被折腾得没脾气,冲江潋抱怨:“你说这叫什么事,咱们犯得着向她证明吗,你不是心狠手辣的大奸臣吗,干嘛要这么迁就一个女人?” “这能怪我吗?”江潋一脸无辜,“我原说要让她在临州下船,是你和望春都来替她讲情,让她坐到扬州再下,说她可怜,又说什么救命之恩,现在知道是个麻烦了吧?” 杜若宁噎住,无言以对。 她起初确实是出于怜悯,想着九娘一个孤女,还时常犯糊涂,能帮一点就帮一点,谁知道她就认定了江潋是她的张郎呢? 她也想过多带一个人可能会很麻烦,可她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麻烦呀! 过去她常听说谁家的主母好心救了落难的姑娘,结果姑娘却勾搭家主,爬了家主的床,把主母气得要死要活。 怎么她遇到的却是这么个奇葩,自个不爬床,倒把别人往床上赶,还非要亲眼看着才罢休。 不仅如此,还把她好好的一个督公大人教得一肚子坏水。 真是失算。 “想什么呢?”江潋见她半天不说话,搭在她背上的手轻轻拍了下。 杜若宁回过神,抬眼正对上他波光潋滟的眸子,方才因分神而平复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她感觉嘴巴有点干,不自觉地用舌尖舔了舔,贝齿轻轻咬住下唇。 不经意的动作,却看得江潋心猿意马,呼吸不觉加重。 “若宁,我想……” “你不想!” 杜若宁连忙打断他,一只手撑着床就要坐起来。 “九娘,你怎么又回来了?”门外响起望春的声音。 “他们还没熄灯,定是在骗我。”殷九娘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杜若宁的手腕一软,身子又跌了回去。 这丫头,还有完没完了? 江潋有点想笑,清了清嗓子正经道:“要不,先把灯熄了?” 杜若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江潋便当她是默许,转头吹熄了床头的灯。 房间陷入黑暗,殷九娘再次被望春拉走。 “要不,你今晚就睡在这里吧!”江潋提议道。 “不行!”杜若宁断然拒绝,“我们只是在作假,又不是真的夫妻,睡一起像什么样,再怎么着也得有个底线。” “……”江潋在黑暗里沉默了一会儿才闷闷道,“你怕什么,我都没有作案工具,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底线的。” 杜若宁顿时又哑了声。 不知怎的,这句话明明挺好笑的,她却莫名觉得心疼。 江潋是为了给她报仇,才入宫做了太监,虽然他自个好像对这件事已经看淡,甚至可以拿来自我调侃,可是,一个男人没了最重要的东西,多少都会有些自卑的吧? 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江潋在她面前表现得确实挺卑微的,若非对外人还是一样的铁石心肠杀伐果断,都快变得不像从前那个高冷又骄傲的督公大人了。 唉!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软了心肠,窝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既然如此,就睡一晚吧!” 一晚上而已,全当是对他的补偿吧! 江潋无声地勾起唇角,将怀中人儿紧紧抱住。 正文 第276章 哪怕伴着疼痛,也好喜欢 幽暗的房间显得格外寂静,只有两人略有些克制的呼吸声和窗外哗哗的水声。 两人都没有说话,也都没有睡着,一个姿势坚持了很久,直到挨着床的半边身子发麻,也没人敢提出换个姿势,仿佛只要一开口,一翻身,就会打破某种结界,释放出被禁锢在其中的野兽。 江潋尤其难受,一只手臂在杜若宁脖子下面压着,另一只手将她用力搂着,女孩子的脸刚好就贴在他脖颈处,轻浅的呼吸,芬芳的体香,柔软的发丝,隔着轻薄衣衫传来的温度,每一种都仿佛召唤野兽的咒语,使得他身体里的野兽疯狂咆哮冲撞,拼命想寻找一个出口。 可他并不太清楚出口在哪里,同时又有点害怕,怕失控的自己会对怀里的人造成伤害。 他极力克制,却徒劳无功,直到心口传来一阵刺痛,痛得他不可抑制地发出一声轻吟。 “怎么了?”杜若宁立刻察觉到他的异常,挣脱他的搂抱,手肘撑起半个身子问道。 “没事。”江潋顺势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身体,换成了平躺的姿势,“就是侧身睡久了,压得有点不舒服,别担心。” 杜若宁却不信,伸手按在他心口处:“是不是这里又疼了?” 江潋没想到她这么敏感,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杜若宁便坐起来,想要去点灯。 “别点了,被那女人看到又麻烦。”江潋拦住她,“你帮我揉一揉,很快就不疼了。” 杜若宁虽然之前在房顶上过他一次当,却也知道他这回不是说谎,便没有推辞,盘腿坐到他身旁,轻轻帮他揉了起来。 “景先生的老友到底是怎么说的?”她边揉边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走之前她其实就有怀疑过,本想去找宋悯问个清楚,又怕宋悯并不知情,自己贸然去问,反倒暴露了江潋的身体状况被宋悯拿来利用。 再者来说,就算宋悯知情,就算这毒确实是他做的手脚,他正巴不得江潋死,怎么可能给江潋解毒。 思来想去,她最终没有去找宋悯,暗中盘算着,等到从江南回来,她也要想办法给宋悯下个毒,然后再和他谈条件换解药。 如果这段时间景先生和他的老友也研究出了解毒的方法,那就再好不过。 可是,不管怎么样,她不希望江潋因为怕她担心而瞒着她。 他们现在是伙伴,是盟友,是未婚夫妻,要并肩作战,还要共同经历生死,无论好事坏事,都该彼此坦诚,不能隐瞒。 可惜,江潋并没有给她想要的答案,只是轻声告诉她:“真的没事,景先生的老友说了,只要不受伤,不妄动心神,就不会发作。” “那你现在怎么又发作了?”杜若宁问道,手突然一顿,在他身上上下摸索,“你是不是受伤了没告诉我?” “没有……没有受伤……”软绵绵的小手带着火在身上游走,江潋心口的刺痛更加强烈,却拼命忍着没有发出呻吟。 他不想让她担心,也不想让她停。 他喜欢她这样,哪怕是伴着疼痛,也好喜欢。 杜若宁摸着摸着,突然咦了一声,感觉自己的手好像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根据她浅薄的男女认知,那似乎…… “……”她倒吸了一口气,手假装不经意地又从那里路过。 然而什么也没有,方才那一下仿佛是她的错觉。 她不甘心,打算再试探一次,江潋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怎么了,是不是疼得厉害?”杜若宁的注意力被转移,忙又返回来给他揉心口,景先生不是给你带了药吗,要不要吃一颗?” “那就吃一颗吧!”江潋确实有点坚持不住,又怕她再继续乱摸,便让她去点灯,告诉她药在哪里。 杜若宁从江潋身上翻过去,下了床,摸到火折子把灯点亮,去帮他找药,倒水,回来亲自喂给他。 江潋半撑起身子,就着她的手吃了药,重新躺回去。 身边没有了乱他心神的人,心痛的感觉便渐渐消失了。 杜若宁没有再上床,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前接着给他揉,时不时问一句感觉怎么样。 感觉自然没有温香软玉抱满怀来的好,可惜江潋不敢说出口,只能含糊其辞地回应她:“还行,已经好多了。” 杜若宁就着灯光,看他脸上已经恢复如常,稍稍放下心来,揉着揉着,突然手一顿:“你既然没受伤,为什么会发作,莫不是妄动了心神,你刚刚……在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江潋难得结巴了一回。 杜若宁却不信,追问道:“你不会是在想九娘吧?” “怎么可能?”江潋哭笑不得,有她在身边,他怎么会想念别人? 不对,就算她不在身边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想过别人。 十一年来,时时刻刻占据他心底的,只有她一人。 “那你到底在想谁?”杜若宁又问,随即把眼一瞪,“你不会是对我动了邪念吧?” “没,没有……”江潋被戳中心思,慌得不行,脱口道,“沈决,是沈决,我在想沈决。” 遥远的京城,正在赌场一掷千金的沈指挥使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喃喃自语道:“是哪个小美人儿又在想念本公子?” 正文 第277章 此生只为这一人而任性 听到江潋亲口承认自己在想沈决,杜若宁愣在当场,半晌没有说话。 原来他和沈决的感情这么深吗,深到自己在他身边,他心里还想着千里之外的沈决?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对她说那样的话,做那样的事? 他这不是脚踏两条船吗? 简直比九娘那个张郎还要可恶。 杜若宁板着脸,起身道:“太晚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江潋想叫住她,又怕她留在这里问东问西,犹豫再三,最终没有挽留,任由她开门走了出去。 她若不走,两人只能睡一张床,恐怕他的心会疼上一整夜。 倘若他们只是游山玩水,疼他也能忍受,但眼下还有任务在身,容不得他任性。 房门再次关上,带起的气流使得烛火摇摇晃晃,一如他凌乱的思绪。 景先生的老友说,他身上的毒很奇怪,像是苗疆擅使巫蛊的女子用来对付情敌的蛊毒,中了毒的人不能动情,一旦动情便会被蛊虫噬心,动情越强烈,疼痛就会更剧烈,甚至有可能会毒发身亡。 但这种毒在苗疆传女不传男,只是女人之间争宠的手段,从来没有哪个男人会用,也从来没有人会用在男人身上,因此他并不确定这种毒在男人身上起不起作用,更不确定到底是不是这种毒,只能亲自去苗疆查证之后再做定论。 江潋望着摇曳的烛火,想着来之前景先生再三交代,与若宁小姐相处要保持距离,不觉露出一丝苦笑。 他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离她身边,时时刻刻把她捧在手上,怎么可能做到和她保持距离? 在她面前,他永远都是失控的。 这世上也只有这么一个人,能让他失去理智,奋不顾身。 如果活着是以与她保持距离为代价,那他宁愿死。 只是他现在还不能死,他就算死,也要把这江山双手捧到她面前再死。 再者来说,景先生和他的老友也只是猜测,并没有下最终论断,是不是那种毒还不一定。 宋悯那人是挺阴险,又有些病态,但他好歹是个男人,一朝首辅,不至于恶心到把女人争宠的手段拿来用的地步吧? 抱着这种侥幸的心理,江潋吹熄了灯,翻身向里,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不管怎么说,他不会和公主保持距离的。 就算再疼也不会。 此生他只为这一人而任性。 第二天,杜若宁起床很晚,醒来后眼睛都是肿的。 江潋体内的毒和江潋对沈决的思念,让她辗转了一夜,天快亮时才撑不住睡过去。 殷九娘倒是起得很早,杜若宁走出舱房时,她正坐在甲板上晒太阳发呆。 杜若宁一时分不清她是清醒的还是糊涂的,走过去叫了她一声:“九娘,昨晚睡得可好?” “挺好的,你呢?”殷九娘转头看她,没等她回答,便又加了一句,“眼睛肿成这样,看样子是没睡好了。” 杜若宁便知道她此刻是清醒的,并且根本不记得昨晚的事。 把别人折腾得够呛,自己却像没事人一样,真是不服都不行。 “我知道怎么快速消肿。”殷九娘起身拉住她,“你跟我来,我教你。” “没关系的,反正船上也没别人,肿着就肿着吧!”杜若宁说道。 “别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男人。”殷九娘道,“女为悦己者容,难道你想让督公大人看到你肿着眼睛的样子?” 杜若宁愣了下,心说他看到就看到,有什么,我还看到过他光着身子的样子呢! 不过话说回来,女人为什么要为悦己者容,难道每天打扮得美美的,男人就不会变心了吗? 不见得吧? 九娘她自己不就是个例子吗? 与其为悦己者容,倒不如为悦己而容。 取悦自己,不比取悦男人重要吗? 想是这样想,对着一个伤心人,她自然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便跟着殷九娘去了她房里。 殷九娘让她在床上躺着,拿帕子把昨晚剩的茶叶渣包起来敷在她的眼睛上,手指轻轻在眼周按摩,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聊天。 “其实我先前就听说过督公大人为了自己的未婚妻,当众问责皇上,还割了西戎王子耳朵的故事,听的时候感觉自己在听话本子,根本不敢相信世上真有这样的男人,如今亲眼见了,方知传闻一点不虚,督公大人对你好得实在没话说,真真是羡煞旁人。” “是吗,这事居然都传到你们这里来了?”杜若宁笑了笑,心说你要是知道他心里还有一个男人,就不会羡慕我了。 “何止我们这里,全国都传遍了。”殷九娘道,“我那些小姐妹都说,这辈子能有个男人如此对自己,哪怕只有一天,第二天立刻死了也值了。” 杜若宁又笑:“这话不对,男人再好,还是自己活着更好。” “这倒也是。”殷九娘也跟着笑,又道,“我还没问,你和督公大人此行是要去哪里?” “也没有具体的地方,就是到处玩一玩。”杜若宁道,“你呢,你到了扬州,是要在亲戚家里长住,还是看看就走?” “就算人家让我长住,我也不能真的长住,你放心,扬州青楼那么多,我饿不死的。”殷九娘笑着说道。 杜若宁眼上蒙着帕子,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听出来其中的酸楚。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杜若宁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你和那个张郎,究竟怎么回事?” 殷九娘手一顿:“你怎么知道张郎,是我糊涂的时候说的吗?” “嗯。”杜若宁轻轻应了一声。 殷九娘自嘲一笑:“我以为我已经把他忘了,没想到人都死了,我却还记得。” “死了?怎么死的?”杜若宁着实吃了一惊。 “我杀的。”殷九娘道,“我把他和那个女人一起杀了,他们死的时候还光着身子抱在一起。” “……”杜若宁拿掉帕子坐起来,盯着她半天没说话。 “怎么,你不会想把我送官吧?”殷九娘说道,继而一笑,“我忘了,督公大人就是官,没关系,我早就不想活了,只是自己下不去手。” “不,这事不归我管。”杜若宁摇摇头,指着自己的眼睛问,“还肿吗?” “好多了。”殷九娘道。 “那我们出去看风景吧!”杜若宁下了床,主动拉起她的手。 殷九娘似乎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愣愣地跟她往外走。 杜若宁又道:“这世上确实有许多该死之人,若有人背叛了我,我也会这样做的。” 殷九娘看着她,微微红了眼眶。 甲板上,江潋正站在阳光下,四处张望着寻找杜若宁。 看到杜若宁和殷九娘牵着手走出来,他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迎上去。 “小哥哥!”殷九娘突然挣脱杜若宁的手,雀跃着向他飞奔而去。 江潋吓得掉头就走。 杜若宁站在那里一脸无奈。 这九娘,她到底是犯糊涂,还是犯花痴? 望春及时赶到,把九娘连哄带骗地拖走了,杜若宁追上远远躲开的江潋,和他并肩站在船头看河水。 昨晚的事,两人全都默契地没再提起,看了一会儿水,杜若宁问道:“还有多久到临州?” “三天。”江潋回答。 “三天。”杜若宁重复了一遍,沉吟道,“我们今晚悄悄上岸,骑快马抄近路去临州。” “为什么?”江潋有些意外,转头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看她。 她雪白的皮肤即便在阳光下都细腻得无可挑剔,那双时常弯起的杏儿眼此时却是沉静而深邃。 杜若宁却没看他,盯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青山淡淡道:“你现在不要问,路上我再和你细说。” 正文 第278章 陪着你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三更时分,万籁俱寂,在所有人都进入梦乡之后,两人换了便装,趁着夜色从大船下到小船,再乘小船抵达一处荒废的码头,悄无声息地上了岸。 岸边,接到飞鸽传书的接头人早已经准备好了骏马和护卫在此等候,两人上了马,带着十几个护卫抄近路向临州方向疾驰而去。 第二天傍晚,队伍到达临州城外,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分散进入临州城,在一家不起眼的客栈落了脚。 路上只吃了些干粮,行事之前,两人临州城逛了一圈,把当地的美食每样买了一些回来吃。 临州是运河沿线极其重要的一座城池,交通便利,水上贸易繁荣,虽不能和扬州那样的大都市相比,对于当官的来说,也是个油水充足的好地方。 临州知府黄庆余,乃明昭时期的进士,因人品问题得不到明昭帝的重用,被任命到文安县做了知县,此后一直四处钻营想往上爬,却始终不得明昭帝欢心。 李承启叛乱时,文安县恰好处于攻打京城的必经之地,郁郁不得志的黄庆余经不住重金与高位的诱惑,主动为叛军打开了城门。 事成后,李承启论功行赏,将他封到了临州做了知府,同时也告知他,以他的能力,知府已经是顶了天的职位,此生都不会再得到提升。 好在临州虽不大,油水却足,正适合贪财的黄庆余,因此也没什么怨言,高高兴兴地赴了任。 仗着从龙之功,十年间虽然碌碌无为,中饱私囊,还时常欺男霸女,小妾都纳了十三房,这个知府的位置仍然稳稳当当,不可动摇。 “由此可见,李承启还是很懂得用人之道的。”杜若宁一面吃着江潋递过来的油焖虾,一面对李承启进行中肯的评价,“这一点他比我父皇强,父皇与他相比,少了些圆滑和变通,爱憎太过分明,总是想尽可能地为百姓选拔两袖清风的好官,以免百姓受苦,却忘了水至清则无鱼这个最浅显的道理。” 江潋没想到她能如此理性地去评价自己的父亲和杀死自己父亲的人,当下深深地看了她两眼,又剥了一只虾递过去, “那你以后要记住这个教训,切不可走了你父皇的老路,不过话说回来,你父皇也没做错,正因为他一心为民,所以才得到百姓的爱戴,有人坐江山是为了造福世人,有人坐江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不管怎样,能万世流芳的,肯定是前者。” 杜若宁就着他的手把虾咬过去:“做个好皇帝太难了,将来无论是我还是二皇弟,你一定要陪着我们,没有你我一个人不行的。” 江潋刚拿起一只香酥鸡腿,正打算把肉剔下来给她吃,闻言手一顿,隔了半晌才轻声道: “我会的,我一定会陪着你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就算没有我,你也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国公爷,还有兄长,还有效古先生,还有老侯,还有那些大臣,还有,薛初融。” “哟,这会儿又指望上人家薛初融了?”杜若宁不禁笑起来,“你这话说的不对,你才多大,阿爹先生他们多大,难道你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 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猛地扑过去捧住他的脸:“江潋,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话里有话?” “哪有,我就随便一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好像巴不得我早走似的。”江潋笑着往她嘴里塞了一块鸡肉,“尝尝这个好不好吃。” 杜若宁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感觉吃什么都不香了。 …… 夜渐深,临州府衙的后堂,知府黄庆余正搂着他的第十三房小妾酣然入睡。 小妾年方十八,正是花一样的年华,怎么爱都爱不够,每晚都累得他筋疲力尽。 即便如此,黄知府心里也是美滋滋的,当年只是开了一下城门,便换来如今锦衣玉食,娇妻美妾的神仙日子,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他甚至在梦里还梦到了一张比自己的十三姨娘更美的脸,黛眉弯弯杏儿眼,面如桃花人如玉,天上的仙子见了她都要掩面羞走。 “小娘子!”黄庆余呵呵笑着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张脸,突然一道寒光闪过,那张脸还在眼前,他的左手却不见了。 几息之后,他才意识到疼,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正要庆幸还好是个梦,却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小妾香软的怀里,而是躺在露天的野外,头顶是满天星斗和一弯冷月。 黄庆余大惊,手腕处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他终于发出一声惨叫,握着断臂爬了起来。 “谁,是谁?”他一边叫,一边惊慌奔逃,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再次跌倒在地,眼睛正对上一颗白森森的骷髅头。 “啊啊啊……”他发出比方才更加惊悚的嚎叫,几乎要昏死过去。 叫着叫着,他的声音陡然停止,一盏灯笼悄无声息地亮起,照亮了眼前的一双绣花鞋。 他惊恐到了极点,顺着那双鞋向上看,便看到了方才梦中那张桃花面。 “你,你,你是谁?”他爬起来颤声问道,手腕处的血一直往外淌,点点滴滴落在他面前的骷髅头上。 “我呀……”女孩子把灯笼往自己脸上照了照,“我是长宁公主,特意来取你狗命的。” “长,长宁公主?”黄庆余已然顾不上疼,瞪大惊悚的眼睛,“不可能,长宁公主早死了。” “对呀,我死了,是被你害死的,所以你也得死。”女孩子凄然一笑,灯笼的光映在她本来就很白的脸上,真真如索命的厉鬼。 “不,不,不,这不怪我,我什么也没干,我一个人都没杀,我都没见过你……”黄庆余怪叫着后退。 “可是你打开了文安县的城门。”女孩子向他步步逼近,“你以为你动手就没罪了吗,你以为你没杀人就不是凶手了吗,你以为你只是开了一扇门,你可有想过那扇门后面有无数的冤魂?” “我,我,我……”黄庆余被女孩子逼着,一步步退到一棵歪脖子树下,背靠着树干战战兢兢,已经无心再为自己辩解,扑通一声跪下来,磕头哭喊:“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树上突然垂下来一匹白布,女孩子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笔递过去:“来,用你自己的血,在布上写下我的名字。” “写,写了你就可以饶了我吗?” “不可以,但可以换你妻儿老小的命。” “……”黄庆余骇然大惊,“公主,公主,不关我妻儿老小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是我昏了头,被猪油蒙了心,是我,都是我,求求你不要找我家人,求求你……” “所以你快写呀!”女孩子说道,“你写了,他们就能活。” 黄庆余知道今日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接过笔,蘸着自己的血,哆哆嗦嗦在白布上写下了“长宁公主”四个大字。 “公主,我已经写了,请你放过我的家人。” “放心,我本来也没想过杀他们。”女孩子放下灯笼,“这是你一个人的罪孽,自然由你一人来了结,黄庆余,黄泉之下见了先帝,记得帮我带句话,总有一天,我会带着李承启的人头去祭奠他的!” 言尽于此,手起刀落,新鲜的人头滚落在地。 鲜血飞溅在那匹白布上,配上那四个血红的大字,触目惊心,令人胆寒。 “怎么砍了,不是要让他上吊死吗?”江潋从树上飞身而下,落在杜若宁身边。 杜若宁将刀刃上的血在黄庆余身上擦干净,递还给他。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这样更解气。” “……”江潋收刀入鞘,伸手帮她拢了拢鬓边的乱发,“你开心就好。” 杜若宁顺势倒进他怀里:“你抱抱我,我有点抖。” 正文 第279章 别怕,到我这里来 江潋的心顿时软成一团,将杜若宁用力抱住,下巴压在她头顶,带着几分宠溺戏谑道:“先前不还说自己是上过战场流过血的吗,怎么杀个人就吓得发抖?” “不是吓的。”杜若宁在他怀里渐渐平复下来,“之前不管是杀刘杨还是曹广禄,我都没有露面,这回自己亲自动手,不免有些激动。” 她回味了一下方才手起刀落的瞬间,幽幽道:“但我喜欢这种感觉。” 亲手砍下仇人的脑袋,看着鲜血飞溅而出,确实比在幕后坐阵要痛快太多。 “下一个,我还要自己来。” “哈。”江潋轻笑出声,“杀人会上瘾的,你小心变成女魔头。” 杜若宁也笑起来,抬头向他作凶恶状:“怎么,你怕了?” “不怕。”江潋一本正经道,“你是女魔头,我是男魔头,正好凑一对。” 说的是一本正经,听到杜若宁耳中却很不正经,从他怀里退开,鬼使神差地接了句:“你和沈决才是一对吧!” 江潋:“……走吧,我们还要赶路!” “等一下。”杜若宁又叫住他,指着旁边一棵高大的枫树说,“这棵树的树叶挺好看的,待我爬上去摘一片下来。” “不就枫树吗,现在又没到红的季节,能有多好看?”江潋疑惑抬头,借着灯笼和月光,勉强可以看出树叶的轮廓,“这种树京城也有,何必在这里摘。” “那不一样,京城是京城的,临州是临州的。”杜若宁说着就要卷起袖子往树上爬。 江潋无奈将她拦住:“行吧,既然你喜欢,我来帮你摘。” “不行,我要自己摘,自己摘的才有意义。”杜若宁说道。 江潋想不通一片树叶能有什么意义,只能由着她去爬树,自己在下面眼都不眨地盯着,以防她掉下来。 杜若宁的轻功进步很快,虽然不如江潋利索,爬上去也没费什么劲,倒是挑树叶挑了半天。 这片大了,那片小了,那片长得不规整了,挑了半天,终于摘到一片完美的树叶,心满意足地下了树。 江潋十分无语,搞不懂女孩子心里都在想什么,打个呼哨,唤来在远处望风的厂卫,留下两个人善后,带上其余人打马而去。 仍然是抄了一条近路,赶在天亮之前回到船上,此时大船距离临州还有大半天的行程。 望春在黎明昏暗的天光里等候在船头,等两人上了船,忙上前见礼,迫不及待地问此行是否顺利。 “还用问,若宁小姐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 杜若宁笑着与春望打趣,虽然已经一天两夜没合眼,却还是那样的神采奕奕,在清晨沁凉的河风里,笑容胜过即将升起的朝阳。 江潋在旁边看着她,眼底爱怜与仰慕交织。 过去的长宁公主,是以一种巾帼红颜和救命恩人的形象活在他的记忆里,他爱慕她,思念她,是如同勇士般的忠贞。 现在的若宁小姐,是鲜活的,灵动的,虽然仍旧恣意张扬,胸有丘壑,杀伐果断,却又比从前多了些娇憨,多了些柔软,多了些小女儿情态,上一刻刚砍下仇人头颅,下一刻便倚在人怀里撒娇,让人的心都能软成一滩水。 他想要拼尽全力保护她,把她当成易碎的宝贝捧在手心,给她她需要的一切,却又忍不住仰望她,把她当成指路的灯塔追随她,仿佛只有她才能把自己带到理想的国度。 他想要成为她的救赎,却又渴望被她救赎。 “走啊,总盯着我做什么?”杜若宁拍了江潋一下,拉着他往船舱走,语气欢快地叫望春,“春公公,我要一碗热腾腾的香油鸡丝面,撒上红辣子白芝麻,再加一把翠绿的葱花。” 说着忍不住吸了下口水,肚子也跟着咕咕作响。 江潋都被她说饿了,回头对望春说:“我也要。” 杜若宁又说:“我还要一份热羊奶,要煮得咕嘟咕嘟冒泡,然后再凉一凉,让它结一层皮,我要吃那个皮。” “我也要。”江潋又在后面跟了一句。 “……”杜若宁转头看他,“你为什么要学我?” “因为我自己懒得想。”江潋正色道。 “懒死你算了。”杜若宁笑着给了他一拳。 江潋非但不躲,还尽量放松肌肉,以免她打疼了手。 望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禁又露出老母亲般欣慰的笑。 干爹干娘单独出去一趟,感情看起来又好了很多。 这可真是太好了。 “九娘呢?”杜若宁点好了饭,随口问了一句。 望春立马苦了脸:“别提了,昨儿醒了之后没看到你们,闹腾了一天,非说她的张郎带着狐狸精跑了,要下船去追,好几次差点从船上跳下去,我只得把她锁在房里,天黑后才恢复正常。” “好,我知道了,你快去让人做面吧!”杜若宁说道。 望春领命而去,杜若宁和江潋各自回房换衣洗漱,吃完饭又睡了一觉,直到日头偏西才起床。 走出房间,殷九娘又在甲板上看夕阳。 她好像很喜欢太阳,一天中一半的时候都在看太阳,剩下的不是黑天,就是在犯糊涂。 “九娘。”杜若宁走过去,和她并肩趴在船舷上,“是不是一个人又无聊了?” “还好。”殷九娘转头看了她一眼,又重新看向水面,“你今天状态很不错。” “是吗?”杜若宁伸展了一下腰身,主动问她,“你怎么不问我这两天去哪了?” 殷九娘先是一愣,继而问道:“你去哪了?” “不告诉你。”杜若宁笑着摇头。 殷九娘也笑,轻轻推了她一下:“那你还让我问。” 杜若宁哈哈笑:“因为你不问会显得很奇怪。” “……”殷九娘表示无语。 两人说着话,大船缓缓驶进临州码头,停下来补给物资。 没多久,下船采买的役长便神情严肃地回到船上,敲响了江潋的房门:“督主,临州城出大事了。” 杜若宁和殷九娘都往那边看过去。 “出什么事了?”杜若宁一脸好奇,拉起殷九娘的手说,“走,咱们也去听听。” “我去不好吧?”殷九娘迟疑道,杜若宁却已经把她拉走了。 两人走过去的时候,房门刚好打开,江潋从里面探出头,脸上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 “什么事?”他的声音有些不悦,仿佛在生气被搅扰了好梦。 “回督主,属下方才在岸上听人说临州知府昨天夜里死了……”役长躬身回禀道,下面的话又期期艾艾地不敢说出来。 “接着说,怎么死的,一次说完。”江潋沉声道。 “是。”役长的腰躬得更低,“听说是被长宁公主的冤魂索命,在乱葬岗上吊死的,身子都被野兽啃噬完了,只,只剩下一颗脑袋和一些残渣。” “天呐!”杜若宁惊呼一声,抱住殷九娘打了个寒战,“好吓人,好吓人,早知道不过来听了。” 江潋明知她是装的,却见不得她抱着别人,伸手把她从殷九娘怀里拉了过去:“别怕,到我这里来。” 正文 第280章 别摸,别给我摸坏了 杜若宁要作假,不好把他推开,只得顺从地依偎着他,一副受惊小鸟的模样。 江潋很满意,向役长问明情况之后,当即决定亲自进城一看究竟。 杜若宁胆小不敢去,留在船上等他回来。 殷九娘也有点害怕,就在杜若宁房里和她作伴。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江潋回来了,脸色十分凝重,第一时间往京城飞鸽传书给皇帝报信,而后才把那边的情况简单讲给杜若宁听。 “不确定是不是冤魂所为,但那匹上吊用的白布上,确实写着长宁公主的名字,他们家人和师爷均已辨认过,上面的字体是他本人笔迹。” “天呐,难道真的是鬼魂?”杜若宁道,“长宁公主的鬼魂不是在京城吗,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鬼魂来去自如,想去哪里就是一眨眼的事。”殷九娘说道。 江潋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又对杜若宁说道:“我已将此事及府衙公务暂时交由临州通判全权负责,并且留了几个厂卫在那里协助他,方便随时进行消息传递,剩下的要看皇上的旨意如何安排。” “那咱们呢?”杜若宁问。 “自然是继续赶路。”江潋道,“我是为了江南织造而来,不能为别的事耽搁。” “也好。”杜若宁点点头,“既然如此,就快点走吧,这里怪吓人的。” 江潋当即下令,大船起锚继续前进。 第二天,临州官方的八百里加急和江潋的飞鸽传书先后送入皇宫,嘉和帝阅后龙颜大怒,紧急传召相关官员进宫商议对策,命大理寺及刑部官员立即动身前往临州调查此案,同时前往的还有锦衣卫指挥使沈决。 京城里的冤魂索命案还没查出头绪,如今外地又出现了这样的事,皇帝生气问责不可避免。 更让他生气的是,最近一段时间,全国各地的长宁公主庙也是越盖越多,拆除一座,很快就会多出来好几座,仿佛雨后春笋般除之不尽。 本来冤魂索命案和拆除长宁公主庙都是江潋负责的,结果江南织造又出了岔子,江潋分身乏术,便建议嘉和帝把这两件事交给沈决负责。 现在冤魂既然在临州杀了人,沈决做为锦衣卫的指挥使,自然是要一同前往的。 宋悯对于嘉和帝的决定没什么异议,议事结束后,又跟随嘉和帝去了御书房。 嘉和帝还没坐稳,便吩咐他快快修书给清州知府和扬州漕运总督,让这两人加倍小心,近期内无急事不要外出,府内外都要加强护卫。 宋悯自然明白,这两位都是当年参与叛乱的官员,细算下来,倘若这两个也死了,当年参与其中的官员便只剩下他和陆尚书孙少卿了。 好快呀! 阿宁的速度好快呀! 宋悯不觉一阵脊背发凉,从宫里出来后,便径直回了家。 长河陪着他去到书房,将房门关上,才将袖中的信笺双手捧着递给他。 宋悯一目十行地看完信,阴沉着脸半晌没说话。 信上说,黄庆余死后的第二天傍晚,东厂的船只才刚刚抵达临州。 所以,黄庆余的死就和江潋阿宁无关了吗? 这不可能! 宋悯一百个不相信。 哪怕有真凭实据证明东厂的船确实是第二天傍晚才到,他也不相信。 阿宁多聪明,她要杀人,自然会先想好后路,不会留下任何线索让人怀疑到她头上。 但他不需要线索,也不需要证据,单凭阿宁往哪走,哪里就死人这一条,他就可以肯定人是阿宁杀的。 阿宁应该也知道他能猜出来吧,可是猜出来又怎样,阿宁根本不在乎。 她搞了那么多神神鬼鬼的传言,盖了那么多长宁公主庙,就是在为自己铺路造势,她正等着他对外界揭露她的身份呢! 不! 他就算什么都知道,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他绝不能让自己成为阿宁手里的棋子。 就算这大周江山是盘棋,他也要做其中一个下棋的人,而不是棋子。 “再等等吧,这个消息没什么用。”他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烧成灰烬,轻咳两声道,“等那边的消息传过来再做定论不迟。” “是。”长河垂首应道,“那边进展很顺利,想必消息也在路上了。” 宋悯轻轻点头,将灰烬吹散:“县城客栈里逃掉的人,要尽快找出来灭口,跳河逃回来的那三个,也一并杀了。” 长河神情一凛,没有应声。 宋悯微微抬起眼皮看他:“怎么,你有异议?” “属下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没有,对吧?”宋悯道,“你有没有想过,被东厂抓到的人,怎么可能会逃脱?唯一的可能,就是江潋让人把他们扔下去的,扔下去是什么目的,应该不难猜吧?” “为了跟踪他们找到幕后主使。”长河说道,跪地谢罪,“属下目光短浅,罪该万死。” “不,你不能再死了。”宋悯抬手让他起来,示意他出去,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长河不能再死了。” 阿宁已经送走了他两个长河,这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死了。 阿宁! 你非要逼我与你自相残杀吗? …… 隔天,船上同时收到了东厂和国公府的来信。 两封信内容大致相同,都是在说宫里的动向,唯一不同的是,国公爷在信的末尾还单独给江潋写了一句话:你小子给我老实点,敢欺负我女儿,回来打断你的腿。 江潋看完脸都绿了,拿着信去向杜若宁请教,怎么样才算是欺负她。 杜若宁还不知道父亲的来信,正趴在书桌摆弄什么。 江潋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把两片树叶往书本里夹。 “是要做书签吗?”他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多了一片叶子?” “这一片是我在县城等你的时候,去岸上摘的。”杜若宁说道。 “哦?”江潋来了点兴趣,把那片树叶拿在手里细看,“你是打算在路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摘一片树叶留作纪念吗,嗯,这样确实蛮有意义的。” “别摸,别给我摸坏了。”杜若宁忙将树叶从他手里抢回来,放在嘴边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夹进书页里,“这是送给薛初融的礼物,弄坏了多不好。” 江潋:“……” 薛初融,薛初融,又是薛初融! 正文 第281章 一片树叶亲一回 杜若宁合上书,抬起头却发现江潋正一脸忿忿地瞪着她。 “怎么了?”她好奇问道。 江潋其实并不是在瞪她,而是在瞪那本书。 她可真用心啊,每到一个地方,都要给薛初融摘一片树叶,这么有意义的礼物,怎么没想着给他也弄一份? 是觉得他没薛初融有学问,领会不了这种风花雪月的意境吗? 前一刻刚砍下一颗人头,下一刻便爬树为蓝颜摘树叶。 挥刀斩仇敌,柔情酬知己,是够有意境的。 知己好啊,无关钱财,无关地位,一片树叶便能寄衷肠。 呵! 杜若宁见他不说话,越发好奇,随即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里捏了一张信笺,便问:“谁的信,京城来的吗?” 江潋闷闷地把信拍在桌子上。 杜若宁拿起来,看了两行笑道:“是阿爹呀,他怎么知道我在你船上?” “他什么不知道,他还要打断我的腿呢!”江潋气哼哼道。 “为什么?”杜若宁问,再往下看,就看到了末尾的那行字,不禁哈哈笑起来。 “我说你怎么板着张脸,像谁欠了你钱似的,原来就为了这么一句话,国公爷是说你欺负我的话他就打断你的腿,那你不欺负我不就行了。” “我本来也没欺负你。”江潋道。 杜若宁杏眼横波,狡黠一笑:“怎么没有,你都欺负我好几回了。” 江潋一愣:“什么时候,怎么欺负的,我怎么不知道?” “过来,我告诉你。”杜若宁冲他勾手指。 江潋迟疑片刻,向她俯身过去。 杜若宁突然抱着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这就叫欺负。” 女孩子柔软的唇瓣如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可怜的督公大人前一刻还在忿忿不平,下一刻便瞪着眼睛呆若木鸡。 这样就叫欺负吗? 如果这样是欺负,他想欺负她一辈子。 他舔了舔嘴唇,终于还是没忍住,大手扣着女孩子的后脑勺狠狠将人欺负了一回。 看着女孩子被欺负之后娇艳欲滴的樱唇,督公大人心里总算平衡了些。 他想好了,以后每当杜若宁为薛初融摘一片树叶,他就要欺负她一回,反正他不能吃亏。 这样想着,他又把另一片树叶的债也一并讨了回来。 两片树叶,要欺负两回。 …… 清州与临州同在运河沿线,临州知府被冤魂索命的事很快便传到了清州。 与此同时,清州知府岳章也收到了嘉和帝让宋悯特意写给他的信,叮嘱他最近无事不要外出,管束好家人与仆人,加强府衙内外的防范。 岳章原是明昭太子李润的幕僚,被李承启收买后,利用东宫幕僚的身份,向李承启传递情报,宫变当晚,也是他以有急事为由,叫开了东宫的门。 岳章生性胆小,又做贼心虚,得知临州知府的惨状后,不用嘉和帝去信嘱咐,自个就吓得不敢出门,命人将府衙前后门全部关闭,无论下面官员有事回禀,还是民众有冤情要诉,统统不予处理,后堂的吃穿用度每日由管家一人出去采买,其他人等一律不准出府。 不仅如此,他还让人把整个府衙都挂满了灯笼,每个房间都点着几十支蜡烛,并派专人看守,整夜不许熄灭。 只因他听人说鬼魂怕火光,不敢往明亮的地方去。 如此过了三四天,什么事也没发生,被圈在府里的人都有点受不了。 总这样关门闭户也不是长久之计,岳章正发愁是接着防守还是恢复正常,下人来报说,大公子从外面带了个女孩子回来。 大公子是岳章唯一的儿子岳广,年方二十,是个花花公子,仗着他爹的势,在清州横行无忌,独霸一方,家里妻妾成群还不满足,整天在外面沾花惹草,从青楼楚馆到城镇乡村,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媳妇被他糟蹋过,人送外号岳半城——半城都是他的岳父家。 这样一个人,一连在家里关上三四天,自然是受不了的,眼瞅着这几日屁事没发生,便按捺不住,瞒着他爹偷偷翻墙跑出去逛夜市。 好巧不巧的,就在夜市上遇到了一个美人儿,岳广凭着一张抹了蜂蜜似的嘴,把美人儿哄得神魂颠倒,直接就跟他回了家。 岳章的夫人死得早,对这个儿子颇为娇惯,打也舍不得,管又管不住,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不闹出人命,便由着他去。 皇上对他们这些功臣向来宽容,只要不造反,不贪墨太多,但凡能过得去,出了事也很少认真问责。 “去告诉那个小兔崽子,眼下不是他胡来的时候,赶紧将人打发出去,别给老子添乱。” 下人领命而去,到大公子房里,将老爷的话传达给他。 岳广什么都还没干,岂会舍得就此罢手,不耐烦地回应:“知道了,等会儿就送走。” 房门半遮半掩,下人不经意瞥见床沿上坐着的姑娘,半边身子都酥了,这么漂亮的姑娘,别说凡人,就是画上的神仙也没见过几个能美过她。 “看什么看,滚!” 岳广骂退了下人,关上门回到床前,搓着手刚叫了一声小娘子,一道寒光闪过,脖子便被割开,鲜血潺潺地流出来,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笑眼弯弯的姑娘,捂着脖子栽倒在地。 “我原不想杀无辜之人的,但你实在太不无辜了。”女孩子从他身上跨过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巡夜的家丁看到岳广房里火光腾腾而起,忙敲响锣鼓,召集人手前去救火。 然而已经晚了,似乎就在眨眼之间,后堂的所有房间以及满院的灯笼都烧了起来,火势冲天而起,顷刻将府衙后堂包围。 “快跑!不要救了,逃命要紧!”有冷清的声音大声喊。 慌乱的人们隐约觉得这个声音很陌生,却都不约而同地听从了他的话,争先恐后地向府衙外面跑去,一些跑不快的还会被人拉上一把,送到安全地带,至于拉他们的是谁,慌乱之中没有一个人留意。 一场火烧了几个时辰,奇怪的是,如此干燥的天气,除了后堂,别处连个火星都没有,前衙安然无恙,附近民房也没被波及。 等到火势终于止住,人们从灰烬中扒出了岳章和岳广父子二人烧焦的尸体,其余人等均无伤亡。 岳章被烧成焦炭的右手紧握成拳,人们将他的手掰开,发现手心里有一张纸,纸上是岳章自己亲笔写下的四个大字:长宁公主。 又是长宁公主! 人们震惊之余,竟都觉得这场大快人心的邪火当真是长宁公主所为,如果不是冤魂报仇,为什么单单烧了后堂的房子,单单烧死了岳章父子? 长宁公主果然是公正的。 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误伤一个好人。 而此时,正有一队人马沿着城外的小路向南疾速前进。 第二天天黑之后,队伍终于追上了东厂的大船,大船前天便已从清州路过,此时距离清州已经几百里之遥。 消息传回京城,皇帝的震惊自不必说,接到暗报的宋悯再次陷入沉思。 清州府衙起火的前一天,东厂的船就曾路过清州,并且没有在清州码头停靠。 宋悯盯着信,轻笑一声喃喃自语:“瞧,阿宁就是这么聪明,总是能制造出自己不在场的铁证。” 大船上,杜若宁正在把一片心形的树叶往书页里夹。 “你知道这是什么树的叶子吗?”她抬头看向沉默不语站在身旁的江潋。 “没知道。”江潋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却突然捧起她的脸亲了上去。 一片树叶欺负一回,他说到做到! 【作者有话说】 今天家里有远客到来,只能更一章,不好意思 正文 第282章 我心里从始至终只有若宁一人 “张郎!” 江潋刚碰到杜若宁的嘴,门口便传来一声悲愤的呼唤。 两人连忙分开,就见殷九娘甩着帕子走了进来。 “张郎,你骗我,你说你今生今世只爱我一人,为何又背着我和这个狐狸精卿卿我我?”她哭着质问江潋。 江潋因为浪费了一片树叶而郁闷不已,实在懒得搭理她,抬腿就要走。 刚迈出一步,就被殷九娘伸手拦住:“你不能走,今天你必须当着我们两个的面说清楚,你到底是要她还是要我?” “我要她。”江潋黑着脸,一把将杜若宁拉到自己身边搂住。 殷九娘的泪顿时如大雨倾盆而下:“不,我不相信,你一定是骗我的,张郎,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不对。”江潋十分无情地说道,“我心里从始至终只有若宁一人,以后也不会再有别人,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杜若宁悄悄推了他一下,“你怎么回事,跟一个糊涂人争什么?” “兴许气一下就好了呢!”江潋道,“一直这样顺着她也不是个事,我可没义务陪她做戏。” 两人这边说着话,殷九娘哭得更凶了:“张郎,你好狠的心,既然你不要我,那我去死好了。” “去吧!”江潋指指门外,“外面就是河,你去跳吧!” 殷九娘肝肠寸断,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张郎竟是如此绝情,一时间气急攻心,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九娘!”杜若宁忙跑过去接住她,对江潋气道,“看你干的好事,现在好了,人都被你气死了。” 边抱怨边去给殷九娘掐人中,揉心口,过了好一会儿,殷九娘才长叹一声醒了过来,转着眼珠子将两人一通打量,突然娇媚一笑,起身向江潋扑过去:“公子,你可好长时间没来了,今儿个想玩点什么呀,人家最近新学了几招,就等着你来切磋切磋呢!” “哈哈哈哈……”杜若宁哈哈大笑,“这还不如张郎呢!” 江潋气得脸都绿了。 从这天起,殷九娘算是彻底忘记了张郎这个人,却又把江潋当成了自己的恩客,见到他便要和他切磋新学的花招,江潋稍微跑得慢一些,那些花招的名称就会像魔咒一样往他耳朵里钻。 听得多了,他不免暗自琢磨,那些都是干什么的。 琢磨来琢磨去,百思不得其解,决定等以后见了沈决再好好问问他。 至于这个殷九娘,她不是说到了扬州她就会下船吗,且容她再蹦跶几天好了。 打算得挺好,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殷九娘却一直处于糊涂状态,再也没有清醒过,以至于船到了扬州之后,他们根本不知道该把她放在哪里。 杜若宁各种办法都试了一遍,也问不出她亲戚家的地址,只好暂时把她留在船上,和江潋下船去往扬州城。 扬州地处大运河与长江交汇点,自古便有楚尾吴头,江淮名邑之称。 山清水秀,物华天宝的扬州城不仅是文人墨客向往的胜地,更是天下行商者趋之若鹜的宝地。 以盐业为大宗的徽商富甲天下,扬州瘦马同样闻名全国,乃各地官员富商纳妾的最佳人选。 天下六运司,惟两淮运司为雄。 漕河与盐业乃大周的经济命脉,主管盐业的衙门和漕运总督府便设在扬州,城中商贾云集,店铺林立,各种酒肆青楼堪称人间仙境。 然而,如此繁华奢靡的人间天堂,近日却显出几分山雨欲来的紧迫感。 不仅城中出现了大批巡逻的官兵,四个城门也派了重兵把守,人们出城入城都要接受盘查。 近处的居民要报上姓名住址,家中人口,还要报出左邻右舍及里正的名字,哪怕说话打个磕绊,都会被怀疑是冒名顶替,不予通行。 远乡而来也同样如此,并且还要说明来扬州所为何事,经商的会盘问做生意的细节,探亲的要留下亲戚的姓名住址,游玩的一概不准入内。 这样一个温柔乡,黄金地,还从未出现过如此诡异的现象,人们恐慌之余,自然要四处打听原因。 一来二去,便有小道消息渐渐在城中传开,原来是长宁公主的鬼魂南下寻仇,先后杀死了临州知府和清州知府,而漕运总督韩旭泰作为当今圣上夺位时的大功臣,攻破皇城的第一人,自然也逃不过被冤魂索命的命运。 但他本人不信鬼神,认定这一切都是人为,是宵小之辈假借鬼魂之说作乱,因此便联合府衙,在全城展开严密排查,防止不法之徒进入扬州城。 严防死守几日后,城外聚集了越来越多不能进城的人,大家围着城门怨声载道,吵吵嚷嚷,有些暴脾气的,还会和守城官兵发生冲突,被官兵打骂驱逐。 这日一大早,城门外又是一片嘈杂,质问声,咒骂声,打闹声不绝于耳。 骚乱中,一辆马车从远处扬着尘土疾驰而来,赶车的车夫将马鞭甩得噼啪作响,尖细的嗓音高声道:“督公大人到此,闲人速速退避。” 吵吵闹闹的现场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转头去看。 四驾的大马车奢华无比,身后跟着一队气势汹汹的厂卫,个个骑大马,佩弯刀,黑色绣金线的旗帜迎风招展,上面一个大大的“江”字夺人眼目。 外地民众虽不比京城民众见多识广,时常能碰到大人物,但这位督公大人的恶名,大家还都是听说过的。 吃人脑,喝人血,拿人肉喂狗,这些事几乎人人都知道。 这样一个大魔头,不在朝中呼风唤雨,怎么也跑到扬州来了? 众人一边惊讶,一边如水般向道路两旁退开,唯恐挡了他的道,成为他的盘中餐。 守门的官兵也慌了。 他们从未见过督公大人,哪里知道这些人是真是假,倘若就此放行,出了事小命不保,倘若拦下询问,恐怕脑袋也会搬家。 这可如何是好? 犹豫间,马车已经在城门口停下。 赶车的公公马鞭一指,厉声道:“大胆,督公大人在此,还不快快让开!” 领队的官兵忙上前回话:“公公恕罪,小的们奉了命在此严查进出城门之人,上面说了,不管是哪里的贵人,都要下车下马接受检查……哎呀……” 话都没说完,就被那位公公一鞭子打在肩膀上,疼得整张脸都扭曲成一团。 众人全都吓得往后退,生怕下一刻这鞭子就会打在自己身上。 那位公公啐了一声骂道:“不长眼的东西,别说你这小小的扬州城,督公大人就是进皇宫,也没人敢拦着问一声,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领队被他唬得脸色发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督公大人饶命,小的就是个守门卒,当不了家,做不了主,上面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冲撞了大人的威严,实非小的所愿啊!” 马车帘子轻轻晃动,被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撩开半边,一张气死神仙的俊颜出现在人们的视线,声音如箫声清幽婉转:“望春,不要为难他,让他去向上司回话,咱家就在这里等上一等也无妨。” 正文 第283章 你到底是要他还是要我 “是。”望春领命,在领队另一边肩膀踹了一脚,“还不快去通报。” 领队的被他踹得倒仰过去,顾不上疼,爬起来就跑。 素白的手收回,车帘遮挡了那张俊颜。 民众们全都稀奇不已。 督公大人不是杀人狂魔吗,怎么看起来又俊美又温柔,连声音都好听得不得了。 传闻是不是有误呀? 可惜,他刚露个脸就又退了回去,要是能多看两眼就好了。 这般惊为天人的容颜,就算是放在盛产美人的江南,也是罕见的。 韩旭泰来得很快,与他同来的,还有扬州知府,通判,盐运和漕运上的官员。 十几个官员迎出城门,毕恭毕敬地向着马车门行礼:“下官等不知督公大人到此,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各位大人言重了。”车帘再次掀起,从里面钻出一个身穿暗金蟒服的高大身影,负手往车前那么一站,所有人都不自觉地仰望着他,为他强大的气场所折服。 望春弯着腰伸出手,将他扶下马车。 “咱家原本是要去杭州,听说了临州和清州的冤魂杀人案,路过扬州便特地来瞧一眼韩大人。” 江潋在人前站定,慢悠悠解释了一句,目光停留在人高马大却满脸疲惫的韩旭泰脸上。 “韩大人想当年也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怎么在扬州这温柔乡泡久了,竟变得如此贪生怕死,为了一个冤魂传说就要闭关锁城,置民众的生计于不顾,你自个领着朝廷的俸禄,旱涝保收,就不管小民小众的死活了吗?” 朝旭泰被他当着百姓的面一通讥讽,老脸涨成了猪肝色,讪讪解释道: “本官也是收到了皇上的书信,才依言行事的,扬州漕运关乎重大……” “皇上让你加强府衙防卫,可没让你把城都封了!”江潋厉声打断他的话,“你自个躲在府里不出门还不够,还要挡着数万民众出行,别说只是一个鬼魂,就是当年太祖打江山,御外敌时,也没像你这样!” 韩旭泰更加无地自容,红着脸喏喏道:“督公大人教训的是,我这就下令城门撤防,恢复正常通行。” 说着转身向后摆了摆手,守城的官兵得令,立刻将路障拉开,放民众通行。 民众其实还想留下来看会热闹,却被官兵拿着长矛往城里赶,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先前死活不让进,现在催着赶着让进,这些当官的真真是可笑。 大家挤挤拥拥往里走,谁也没注意到一个娇小的身影也混在人群中进了城。 韩旭泰又讪笑着向江潋行礼:“督公大人还有何指教,请随我回府衙再说吧!” 他好歹也是三品大员,却被江潋当众训成了三孙子,实在是丢脸至极,只想快点把人哄回府衙,就算再挨骂,也没有别人看到。 江潋却将大手一摆:“不必了,咱家就是来瞧一眼韩大人的人头还在不在,既然还在,咱家就接着赶路去了,也免得韩大人万一死了咱家倒脱不了干系。” “……” 韩旭泰差点背过气去。 听听这人说的是什么话,真是气死人不偿命啊! 实在是自己的屁股不干净,不敢得罪他,不然定饶不了他! 其他官员就更不敢得罪他了,扬州油水如此充足的地方,谁的屁股也不干净,根本经不住东厂扒拉。 大家既不敢开口挽留,又不敢直接送他走,全都僵在那里,谁也不肯先出声。 江潋也没打算让人送,袍袖一挥,转身上了马车,向着来路绝尘而去。 日光越升越高,随着四个城门都撤了防,扬州城终于恢复了昔日的喧闹。 人们谈论着那位惊鸿一瞥过城而不入的督公大人,争相传说他的美貌和威严,说他并非传闻中那样冷血无情,相反却非常的明事理,是个心系百姓的好官。 韩旭泰窝着一肚子火,辞别其他官员回到总督府,越想越生气,越想想憋屈,气得午饭晚饭都没吃。 自从来扬州做了漕运总督,他的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心,官职最大,油水最足,所有人说话都得看他的脸色,何曾被人这样羞辱过? 江潋小儿实在猖狂。 真是气死他了! 韩旭泰的妻儿住在京城,这边府上只有几个小妾,他这人脾气大,性情暴戾,发火的时候没人敢近身,小妾和下人们都很害怕他。 因此,大家听说他今儿个在城门口丢了大脸,全都自觉地不去打扰他,让他一个人在房里消化情绪。 反正一顿两顿不吃也饿不死,他们要是过去献殷勤,没准还会被老爷一顿臭骂。 抱着这样的心态,除了最开始有个小丫头进去送了一壶茶之后,直到天黑,都没有人敢去韩旭泰房里看一眼。 一更天,房里没有动静。 二更天,房里还是没有动静。 三更天,管家实在不放心,壮着胆子去敲了敲门。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管家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感觉不对劲,又叫来一个下人,硬着头皮撞开了房门。 韩旭泰趴在书桌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管家走过去叫了几声,没得到他的回应,便和那个下人一人一边将他扶了起来,随即惊悚地发现,自家老爷的身子都凉透了。 没有血渍,没有伤口,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任何动静,人就这么死了。 在他趴过的地方,赫然有一张纸,上面写着“长宁公主”四个大字。 总督府里顿时乱成一团,所有得到消息的人都慌慌张张地往韩旭泰房里跑,府衙一角的院墙下,一个娇小的身影从怀里掏出一把绳索,“嗖”的一声甩过院墙,三下两下便攀上了墙头。 院墙外,一个颀长的人影正仰头向上看。 “接着我。”女孩子将绳子收起,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江潋忙伸手将她接住,口中嗔怪道:“好歹给我个准备时间,万一摔着怎么办?” “没有万一,我知道你会接住我的。”杜若宁笑道。 江潋板着脸,心里却在笑,抱着她向黑暗中飞奔而去。 “等一下,我忘了给薛初融摘树叶。”杜若宁说道。 “……”江潋猛地刹住脚步,把她放下来,压在一棵树上,气鼓鼓地问,“你到底是要他还是要我?” 正文 第284章 江贵妃,你不要恃宠而骄 杜若宁看着那张陡然放大在眼前的怒容,不觉哑然失笑。 许是因为京城之外的仇人已然全部清除的缘故,她此刻的心情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欢愉。 自从上了船,听江潋说要收割人头之后,她的精神就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哪怕表面上和人说笑,心里也在盘算着怎么做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这三个人杀得看似容易,实际上却是动用了大量的人手,花了许多心思才成功的,每次动手前,提前几天就要派人去摸底,布局,既要有人做内应,还要有人善后,其中但凡有一个下属不够尽忠,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所幸国公府和东厂的人个个都是杜关山和江潋精挑细选出来的,如此密集的刺杀,也能协助她做得滴水不漏。 “江潋!”她笑着唤他,伸手捧住他的脸,“你这么好,我当然要你了。” 江潋等了许久没见她说话,以为她在为了选择哪个而犹豫不决,心中难免沮丧,突然听到她如此直白的回应,顿时又乐开了花。 然而,没等他的快乐变成笑容呈现在脸上,杜若宁紧接着又说了一句:“我要你做我的大掌印,要薛初融做我的大首辅,你们两个,缺一不可。” “……”江潋拉下脸,转身就走。 杜若宁哈哈笑着去追他:“哎,好好的怎么又恼了,不想做掌印也没关系呀,你还可以做我的贵妃。” 江潋走得更快了。 闹了半天,他还是个妃。 “等等我。”杜若宁乐得不行,快跑几步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袖子,“这一路行来只顾着杀人,都没好好欣赏江南风光,如今大事已了,接下来的时间咱们尽情玩乐一番可好?” 江潋心里有气,说出来的话也带着怨气:“恭喜若宁小姐,终于有时间看美男选后宫了。” 杜若宁愣了下,继而笑道:“对呀,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扬州自古出才俊,要不咱们别急着出城了,找个客栈住一晚,明日上街看美男,哎呀,你干嘛……” 江潋猛地转身揽住她,在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上咬了一口。 杜若宁疼得嘶嘶两声,捂着嘴对他怒目而视:“江贵妃,你不要恃宠而骄!” “……”江潋恨恨地将人拦腰抱住,放足狂奔而去。 再闹下去,天都要亮了,等回到船上再好好收拾她。 第二天,漕运总督韩旭泰暴毙身亡的消息传遍了扬州城,而此时东厂的大船已经距离扬州两百里开外。 副总督与扬州知府当天夜里接到报信便命人封锁了现场,连夜八百里加急送信去京城。 江潋也写了一封信给嘉和帝,他在信中说,自己曾路过扬州,在城外见过韩旭泰一面,此人早已被钱色腐蚀,不再是当年那个壮志凌云的韩将军。 包括临州和清州的知府,这些年来也是仗着从龙之功,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甚至还纵子行恶,祸乱乡里。 虽说这三人的死是明昭余孽对朝廷的挑衅和羞辱,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皇上念着旧情,不能对功臣做得太绝,现在他们死于非命,皇上正好可以任命新的官员,将临州清州以及江南漕运重新整治一番,这三人多年贪赃之财,用来填充国库再好不过。 嘉和帝本来挺愤怒的,收到江潋的信之后,一个人在御书房思索了很久,越想越觉得江潋说得有道理。 对于功臣,他的感情其实很复杂,既有感激,又有忌惮,还要顾及着双方的颜面,不能随便撕破脸。 他也不是不知道,当年的功臣被封到各地为官之后,多多少少都有仗着皇恩胡作非为,但他的江山是抢来的,没办法像高祖那样一登基便肆无忌惮地残杀功臣,因此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近几年,明昭余孽也曾断断续续杀过一些功臣,他在愤怒之余,暗暗的也有几分轻松,只是这种心情不好拿出来和人分享。 而江潋就是这么聪明,这么玲珑剔透,不用他说出口,便能明白他心中所想。 不过话说回来,江潋说的虽然很有道理,明昭余孽这两年也未免猖狂过了头,去年到今年,一连杀了十几个官员,还在各地散播关于长宁公主的流言,简直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嘉和帝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先照江潋给出的替补名单选几个官员补上空缺,剿杀明昭余孽的事,且等江潋回来再说。 他的几个皇子,因为舍不得一点血肉就反得反,逃得逃,深深伤透了他的心,还不如一个江潋让他安心省心。 没有江潋在身边,他真的好不习惯。 杜若宁得知江潋给嘉和帝提供了一个替补官员的名单,便问他有没有把薛初融的名字写上。 “没有,我忘了。”江潋本来写了的,被她特意问到,莫名地不想告诉她实话。 杜若宁顿时急了:“你怎么能忘呢,你都答应我了,做人岂可言而无信?” 江潋躺在吊床上,枕着手,晃着大长腿悠哉悠哉:“那怎么办,我就是忘了。”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杜若宁郁闷道,“要不你再写一封信送回去,把薛初融的名字补上。” “怎么可能?”江潋一口否决,“大老远的特意补一个名字送回去,这意图也太明显了吧,皇上又不是傻子。” “……”杜若宁也知道不可能,闷闷地躺回到吊床上,看着满天星斗不说话。 “你这么想让他来,没准儿他还不想来呢!”江潋幽幽道,“要不然我写封信问问他,拿树叶子换一个肥得流油的肥差,看他干不干?” 杜若宁突然偏头看了他一眼,疑惑道:“跟树叶子有什么关系?” “没,没关系,我就随口一说。”江潋后悔得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他发誓,他真不是这么想的。 然而杜若宁却没那么好糊弄,跳下吊床朝他冲过来,作势要揍他:“原来你真是故意的,你生气我给薛初融摘树叶,所以公报私仇,对不对?” 江潋吓一跳,忙从另一侧翻下来,躲开她的攻击。 “我不是,我没有。” “我信你个鬼,你个小肚鸡肠的家伙!”杜若宁追着他打。 江潋和她绕着圈跑,故意戏弄她,总是在她的手要碰到自己的衣摆时迅速躲开。 两人在船顶你追我赶,闹成一团。 底下巡视的厂卫被惊动,全都仰着脑袋往上看。 上面那个被小姑娘追着满船跑的人,真的是督主吗? 大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春公公,督主是不是撞邪了?”一个厂卫凑到望春跟前小声问。 “去去去,小孩子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望春挥手将人全都赶走,独自一个望着船顶笑得像个傻子。 干爹干娘好幼稚呀,可他喜欢看。 船顶上,杜若宁终于把江潋逼到了角落里,气势汹汹地叉着腰说道:“你给我过来,老老实实让我打一顿,我便饶了你。” 江潋不干,一步步往后退,突然一脚踏空,身子倒仰着往下坠去。 “江潋!”杜若宁惊呼,扑过去抓他的手。 江潋的手扒在边缘处,身子凌空,衣衫被河风吹得翻飞。 “快上来,我拉你。”杜若宁用力抓住他的手腕。 江潋摇头:“我好像使不上力气了。” “那怎么办,我叫望春来……”杜若宁说着就要大声喊望春。 “不用。”江潋忙制止她,“你亲我一下,我就有力气了。” “……”杜若宁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气得去掰他的手,“骗子,大骗子,摔死你得了!” “就许你骗我呀?”江潋笑起来,突然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拉,将她也拉了下去,抱在怀里像只大鸟飞掠而起。 杜若宁惊呼一声,紧紧搂住他的脖子,闭上眼睛,感觉像是在云彩里飞。 夜风从河面吹来,拂过她热热的脸颊,发烫的耳垂,将两人的发丝和衣衫全都缠绕在一起。 “若宁。”江潋的声音如梦呓在她耳边响起,“你能不能也送我一份礼物?” “你想要什么?” “只要你送的,我都喜欢。” 正文 第285章 为你做一件天下独一无二的嫁衣 距离杭州还有两天路程时,殷九娘终于清醒了一回,得知船已经过了扬州,很是歉疚,说自己给大家添麻烦了,但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再回扬州去,索性跟着一起到杭州再下船。 杜若宁和江潋都没说什么,默许了她的请求。 晚饭时,杜若宁收到贺之舟的来信,说他们已经把云家表姐送到江宁,亲自交到了舅舅手里,现在正赶去杭州,到时候在杭州和她会合。 杜若宁看完信,半真半假地责怪江潋:“都是你打乱了我的计划,害得表姐一路孤零零没人陪伴,将来见了舅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江潋却不以为然,慢条斯理地嚼着一块牛肉说道:“有什么好解释的,推到我头上就行了,你舅舅还能把我怎样不成?” 一句话把杜若宁堵得无话可说,伸手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你多厉害呀,谁敢把你怎么样。” “那你还敢打我。”江潋板起脸想要凶她,试了几下没成功,只得放弃,“算了,先饶你这一回。” “你说什么?”杜若宁把筷子一放,杏眼含威瞪视着他。 江潋立马改口:“我说我错了,你饶了我这一回吧!” “……”在一旁布菜的望春差点没笑喷。 干爹认错认得这么快,是终于搞清楚自己的地位了吗? 在若宁小姐面前,他这督公大人的架子从来就没端起来过。 不管是定亲前不是定亲后,若宁小姐都把他拿捏得死死的,偏他自个还不肯承认。 说起来,这趟江南之行收获真的很大呀,干爹和若宁小姐的感情眼瞅着就像这夏天的气温一样,噌噌地往上涨,照这样下去,明年若宁小姐及笄之后,成亲的事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到时候,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叫干娘了。 望秋还眼巴巴盼着给干娘梳头呢! 认真来说,这里面不仅有自己的功劳,那个九姑娘也是功不可没的,好像自从那晚干爹和若宁小姐被她逼着同床共枕了一晚之后,两人的感情一下子就变得不一样了。 若宁小姐会撒娇了,干爹也会服软了,两人都能在一起打打闹闹了。 可惜后来两人忙着去各处办事,在船上待的时间少了,要不然九娘再闹腾几回,说不定还会有新进展。 这眼瞅着杭州就要到了,九娘一走,指导干爹的任务又要落到他头上,干爹虽然不会骂九娘,却会骂他。 算了,骂就骂吧,为了干爹的幸福,他能忍。 望春在这里想得美滋滋,比他自个要娶媳妇还美,一粒花生米飞过来打在他额头上。 “想什么呢,汤都洒了。”江潋没好气道,“春公公这是又编了什么新故事,来,说出来大家乐呵乐呵!” 望春吓一跳,低头一看,可不是吗,汤碗都被他盛得满满地溢了出来。 “干爹饶命。”他忙放下汤勺,躬着身子赔罪,随口编了句谎话,“儿子是在想,等回头到了杭州,去了织造府,让王茂才为若宁小姐定制一身嫁衣,用最好的蚕丝,最好的金线,请几个江南最好的绣娘,做出来的嫁衣方能配上若宁小姐倾国倾城的姿容,干爹您觉得儿子这个想法好不好?” “……”江潋盯着他看了两眼,半晌才冷哼一声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弥补自己不专心侍候的过错了吗?” 不能吗,那我再编一个行不行?望春缩着脖子想。 江潋却紧接着又说:“下去吧,罚你把这盆汤喝完,剩一滴就割了你的舌头。” “……”望春看着这盆色香味俱全的海参汤,一时竟分不清干爹对他究竟是罚还是赏。 “去吧,你干爹赏你的。”杜若宁笑着说,“喝不完也没关系,有我在,不会让你丢了舌头的。” “多谢若宁小姐。”望春这才高兴起来,端着汤走了。 “没出息的样子!”江潋看着他走出去,这才转头对杜若宁小声说,“他倒是提醒我了,等回头到了织造府,我就让王茂才为你量身定制一身嫁衣,要天下独一无二的那种。” 杜若宁:“……”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割人家望春的舌头? 当爹的就可以随便欺负儿子吗? 隔天清晨,大船终于抵达杭州。 这一次,江潋没有再低调行事,提前一天就让人把消息传了过去,杭州知府和织造局提督太监王茂才率领地方官员上百人,浩浩荡荡到码头迎接他的大驾,旗幡招展,鼓乐齐鸣,三百卫兵开道,阵仗与皇帝出行一般无二。 山呼海啸般的“恭迎督公驾临”声中,江潋与杜若宁换上正装,被几十名东厂番子簇拥着在船头并肩而立。 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河面铺陈着万点霞光,清晨的风从南边吹来,吹散笼罩其上的薄雾。 杜若宁站在船头极目远眺,已经可以透过雾气看到那若隐若现的翠绿山峦。 吴山,吴山,她终于来了。 正文 第286章 督公大人的腰子长什么样 在众人敬畏的目光注视下,江潋携着杜若宁的手下了船。 王茂才做为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第一个迎上前来,哈着腰满面堆笑地招呼道: “督主一路辛苦,这位想必就是咱们的督主夫人吧,不愧是定国公家的千金,这通身的贵气,这绝世的姿容,和督主真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往常总听人说神仙眷侣,今儿个才算是明白了其中意思,这个词就是为督主和夫人造的呀!” 王茂才三十出头,个子不高,面白无须,一双眼睛透着精明与世故,又因天生一张好嘴,溜须拍马他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二,只要他想讨好的人,没有不被他哄得心花怒放的。 江潋素来知道他的脾性,仍然抵不住他的马屁功,只是面上不好表现出来,冷着脸道:“差不多得了,好歹也是做了提督总管的人,就不能学着稳重些,让人看见,以为我们司礼监出来的都是些马屁精。” “非也非也,王公公所言,也正是下官们的心里话呀!”杭州知府同样满面堆笑地上前说道,“督主和夫人着实般配得很,那么多王孙公子,夫人的绣球偏偏抛给了督公大人,可见是上天注定的金玉良缘,对不对各位?” “对对对,真真是上天注定的金玉良缘。”其他官员纷纷附和。 对于这位爱吃人脑子的督公大人,圣上面前最得宠的权宦,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对他的脾性也不了解,既然王茂才上来就夸他和国公小姐的好姻缘,想必他对这位小姐十分在乎,跟着夸总不会错。 江潋有点想笑,又极力忍着,侧首看了杜若宁一眼,面色严肃道:“咱家与若宁小姐只是定亲,现在叫夫人早了些,叫若宁小姐便可。” 王茂才立刻应声道:“是是是,督主说得对,主要是下官们看到您二位如此般配,情不自禁想叫夫人,既然督主让叫若宁小姐,那便先叫着,等到二位大婚之喜,我们再正式给夫人见礼。” 说着又向杜若宁连连作揖:“若宁小姐,小的就这毛病不好,一激动话就多,您别往心里去,小的给您赔不是了。” 杜若宁一直没说话,看着他如此卖力的讨好,终于忍不住笑起来:“王公公当真生了一张巧嘴,我倒想听你多说几句,奈何坐船坐得脑子昏沉,身子乏力,不如先进城安顿了,王公公再来与我好好说话。” “哟,您瞧瞧,我只顾着说话,竟忘了这茬,督主和若宁小姐坐了一路的船,怎能不乏累,快快快,把轿子抬过来,送督主和若宁小姐去行馆。” 王茂才向后一招手,官员们立刻退在两旁,十六个轿夫抬着一顶极度奢华的大轿子走来。 杜若宁恍惚了一下才认出,这轿子竟和江潋在京城乘坐的轿子一模一样,就连轿帘都是同样翠绿锦缎绣粉红芍药,只是轿子整体比京城那个大了一倍,八人抬也换成了十六人抬。 十六人抬的轿子,那是皇帝出巡时才有的排场,他们竟敢用来接待一个太监,果然是山高皇帝远,拍马屁都能拍得这么肆无忌惮。 杜若宁感慨着看向江潋,江潋竟像是早就习以为常,神色淡然地打起了轿帘,让她先上轿。 两旁的官员也都看傻了,督公大人居然亲自为若宁小姐打轿帘,可见这位小姐极得他的欢心,王茂才不愧是马屁精,这马屁拍得真是又精又准啊! 两人上了轿,王茂才直接干了望春的活,尖着嗓子喊了声起轿,卫兵们鸣锣开道,十六个轿夫抬起轿子向城中进发。 望春没有跟他们一起下船,要等他们走后,把殷九娘带到城里找地方安置好,再去行馆和他们会合。 殷九娘原本是要自己走的,杜若宁说大家好歹一路同行了这些天,就算没有救命之恩,也理当将她妥善安置,再送些银钱给她傍身,至于之后命运如何,便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轿子一路前行,沿途民众远远驻足观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万岁爷驾临了杭州。 “怪不得民间有人背地里称你为九千岁,我看你跟万岁也没什么区别了。”杜若宁坐在轿子里,小声与江潋说道。 这轿子宽敞的像间房子,三四个人并排躺着都嫌大,江潋倚着靠枕,一双大长腿翘在轿杆上,手托额角懒懒道:“不还差了一千岁吗,早着呢!” 杜若宁拿白眼翻他:“瞧给你猖狂的,就你这句话,换了旁人便是掉脑袋的大罪。” “我不是旁人,我是江潋。”江潋长眉轻挑,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得瑟样儿。 杜若宁看得想打人,冷哼道:“也就李承启惯着你,你看看人家宋悯,同样是皇帝的左膀右臂,人家怎么没像你这么猖狂,这么嚣张?” 江潋也跟着冷哼:“他倒是想,可惜他没长那腰子。” “你长了?”杜若宁突然抿嘴一笑,侧身去扒拉他,“来来来,让我瞧瞧,督公大人的腰子长什么样?” 江潋顿时红了脸,也不得瑟了,捂着衣服道,“别闹,外面能听见。” “您都敢坐十六抬的大轿了,还怕别人听见?”杜若宁戏谑道,“况且您也不是什么好人,别人越是听见,你这荒淫无道的形象不就越稳吗?” “……”江潋转着眼珠想了想,突然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到腿上,“若宁小姐说得对,那我就荒淫一个给他们瞧瞧。” “你干嘛?”这下轮到杜若宁慌了,扭着身子挣扎道,“江潋,你不要胡闹,我说着玩的,让别人听到不好。” “晚了。”江潋正经着脸,作势要去欺负她。 “别别别,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杜若宁连声向他求饶,“就算你不要形象,也得为我想想不是,等下叫我怎么见人?” 江潋这才满意了,把她放回去,正色道:“等下到了行馆,你先好生休息,我去和外面那些人应酬,等你休息好了,咱们明日再借着游玩之名去吴山。” 事实上杜若宁一刻都不想再等,巴不得立马就去吴山看一看,她当然不是为了那些宝贝,只是想再一次感受父皇的拳拳爱心,感受父皇在这世间留下的印记。 唯一的弟弟一直没有音讯,那座山便成了她对亲人思念的寄托。 但她也明白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她本是打着和表姐去江宁度假的旗号来的,现在却跟着江潋来了杭州,倘若刚一到杭州便迫不及待地去爬山,肯定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因此,哪怕心里再焦急,也还是得听从江潋的安排,再耐心等上一天。 正文 第287章 今晚我跟沈决睡 到了行馆,闲杂人等都已被清除,在江潋离开杭州之前,行馆将不再接待其他任何官员。 行馆内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小到一花一草,大到桌椅床铺,全都换了最好的,最贵的,床上的被褥纱帐,也都是从织造局精心挑选的最顶级的丝绸。 那么多官员都在外面等着,江潋也不好在房里多逗留,把杜若宁安顿好,自个出去应付那些官员。 茴香藿香望春都不在,杜若宁简单吃了些清粥便睡下了。 许是连日奔波消耗了太多体力心神,这一觉睡得有点久,再醒来已是日影西斜。 杜若宁睁开眼,望着薄如蝉翼的天青色纱帐怔忡一刻,才恍惚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 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她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正要下床,房门被轻轻推开,茴香圆圆的小脸从门外探进来。 “茴香。”杜若宁激动地叫她。 茴香更激动,尖叫着向她奔过来,一头扑进了她怀里:“小姐,小姐,我终于见到你了,我想死你了。” “我也很想你呢!”杜若宁抱住她拍了拍,眼睛竟有些湿润。 在船上的时候只顾盘算着怎么杀人,倒是很少想起自己的两个丫头,如今见了面,才知道心里其实是很挂念的。 两人正腻歪着,藿香也走了进来,见茴香没大没小地在杜若宁身上腻,板着脸呵斥道:“你这是做什么,多大了还没点稳重样儿,还不快放开小姐。” 茴香挨了训,嘟着嘴百般不情愿地从杜若宁怀里退出来。 杜若宁笑着向藿香招手:“来,你也过来让我抱一抱。” 藿香竟然红了脸,难为情道:“小姐快别闹了,您都睡一天了,快起来洗漱吃些东西吧!” 杜若宁只得作罢,被她扶着下床更衣,先问了表姐和二舅舅的情况,又问贺之舟和郁朗他们在哪里,得知一行人已经被行馆人员安排妥当,这才有功夫问了一句江潋:“督公大人还没回来吗?” “没有,中午知府宴请,晚上织造局宴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散场。”藿香说道,“不过督公大人让人捎了信儿回来,让小姐别挂念他,自个想吃什么只管吩咐行馆的人做,其他的事等他回来再说。” “谁挂念他,真是自作多情。”杜若宁笑着哼了一声,“我现在还不饿,先去见见贺侍卫他们再说吧!” 藿香应声是,看着她含笑带嗔的样子,总觉得自家小姐有哪里不一样了。 小姐和督公大人在船上,身边也没个自家人看着,不会那什么了吧? 见到贺之舟和郁朗之后,杜若宁和两人单独说了一会儿话,把自己这一路上的事简略讲述,又叮嘱他们这两天抓紧时间熟悉杭州的情况,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做。 江潋还没有回来,杜若宁自个吃了晚饭,和两个丫头在行馆的花园里散步消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分开之后各自遇到的新鲜事。 杜若宁除了杀人,还真没遇到什么新鲜事,想起殷九娘,便和两人提了一嘴。 正说着,望春突然找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哭哭啼啼的殷九娘。 “怎么了这是?”杜若宁奇怪道。 望春还没说话,殷九娘就哭着向她飞奔而来:“妹妹,妹妹,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茴香和藿香都被她吓了一跳,忙挡在杜若宁面前将她拦住。 “哪来的疯婆娘,竟敢冲撞我家小姐?”茴香冲她怒目而视。 “说谁是疯婆娘,你才是疯婆娘!”殷九娘收了眼泪,不甘示弱地吼回去,“我找我妹妹,关你什么事?” “谁是你妹妹?”茴香叉起腰将她上下打量,“你再烧八辈子高香,也没那个命和我家小姐做姐妹。” 殷九娘气得直跳脚,举手就要打茴香,被望春拦住。 “九姑娘,你认错人了,那不是你妹妹。” “不,她是,她就是,你休想骗我。”殷九娘说道,突然趴在望春手上咬了一口,“你这个丧天良的人牙子,拐走了我妹妹,害得我娘哭瞎了眼,你还我妹妹,还我妹妹……” 望春眉头一皱,脸色冷下来,一记手刀劈在她脖子上,殷九娘白眼一翻,软绵绵地倒在他怀里。 茴香顿时瞪大眼睛,这个整天笑眯眯的春公公,打起女人来竟毫不手软。 看来他也不是对所有的女孩子都有耐心呀! “到底怎么回事?”杜若宁看着昏过去的殷九娘问道。 望春收起狠戾,对她苦起脸,又变成了那个好脾气的小太监。 “先前明明说好的给她找个房子先住着,她自个也同意了,谁成想跟着牙行去看房子的时候,突然从里面窜出来一条大黑狗,把她吓得跌了一脚,就又犯了糊涂,说我是人牙子,拐走了她妹妹,死活缠着我要我还她妹妹,若宁小姐,您说说这叫什么事?” “……”杜若宁也很无奈,“谁知道呢,可能是老天爷在借此告诫我们,不要轻易发善心。” “谁说不是。”望春郁闷道,“咱们本来是好意,结果倒招惹上一个甩不掉的鼻涕虫。”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杜若宁劝他,“好歹人家救过咱们的命,就先安置在行馆吧,等咱们要走的时候再说。” 望春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把人扛在肩上扛走了。 茴香别看年纪小,脑子转得很快,对杜若宁说:“小姐,你不要上了那女人的当,我听你讲她在船上的事,就觉得她是装的,她是不是看督公大人长得俊,想跟你抢男人呀,这种心怀不轨的女人咱可不能留在身边。” 杜若宁顿时被她逗笑了,捧着她的脸夸赞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几天不见,我们茴香都开始长脑子了。” “那是,我聪明着呢!”茴香先是得意了一下,继而回过味来,鼓着腮帮子道,“小姐说的什么话,人家本来就有脑子的好吧!” 杜若宁哈哈笑,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我知道你有脑子,我是说现在又比从前长多了些。” 茴香有点蒙,转头问藿香:“小姐这句是好话吧?” 藿香伸手戳了她一指头:“是,小姐夸你脑子够用呢!” 茴香信以为真,笑得酒窝都出来了。 江潋直到二更过后才回来。 杜若宁白天睡得饱,晚上便睡不着,听到门外有动静,忙披了衣裳下床去看。 廊下挂着灯笼,她拉开门探出头,正好看到江潋的手搭在一个男人肩上,被那男人搂着腰半杠半抱地往屋里拖。 这个鬼样子,一看就是喝多了。 杜若宁正要过去,忽听江潋口齿不清地对跟在身边的望春吩咐道:“别告诉若宁小姐我回来了,今晚我跟沈决睡。” 正文 第288章 她要去捉奸,看谁敢拦着 沈决? 杜若宁乍一听到沈决的名字,很是意外了一下,盯着那个男人的背影仔细瞧了瞧,发现还真是沈决。 沈决怎么来了? 什么时候到的? 怎么她竟一点都不知道? 是江潋不让人告诉她的吗? 杜若宁看着江潋被沈决拖进房里,又看到望春关上门离开,自个躲在门后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先不过去,关上门轻手轻脚地回了床上。 既然他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假装不知道好了。 她躺在床上,试着闭上眼睛,许是人在黑暗里听觉就会变得格外敏感的缘故,她居然能听到隔壁时不时传来的各种响动。 时而叮叮咣咣,时而嗯嗯啊啊,时而哎哟哎哟,时而还有一两声呻吟夹杂着咒骂。 真烦人,两个大男人睡觉怎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白天她也没怎么留意,两个房间的床竟离得这么近吗? 杜若宁被吵得心烦意乱,索性抱着枕头睡到了床尾。 然而根本没用,那些声音像是故意追着她跑,根本躲不掉。 她不禁有点郁闷,抱着枕头坐了起来,在黑暗中出神地想,他们两个不会真的在那个吧? 话说,男人和男人那个是什么样的? 那两个家伙长得还都挺好看,身材也是一等一的,那个的时候,画面应该很香.艳吧? 真想过去瞧一瞧。 算了算了,人家都不想让她知道,过去了岂不尴尬? 有什么好尴尬的,就算尴尬也是他们尴尬。 明明知道她就住在隔壁,还这么堂而皇之的乱搞,分明就没把她这个正牌夫人放在眼里。 对呀,就算定亲是假的,就算还没有成亲,那她也是正经八百的天下皆知的有圣旨为证的准督主夫人。 自个男人在外面乱搞,难道她就不能去捉个奸吗? 当然能。 杜若宁扔了枕头,摸黑下了床,披衣穿鞋向门口走去。 她就要去捉奸,看谁敢拦着她。 她发誓她真不是因为吃醋,她就是想打着捉奸的旗号去开开眼界,顺便提醒那两个人小点声,别吵着她睡觉。 还有,她正好借此机会去证实一下,那天晚上那个“硬硬的东西”,到底是不是她的幻觉。 主意打定,杜若宁带着一丝莫名的兴奋拉开了房门,甩了甩头发,端着正牌夫人的架子去了隔壁。 到了江潋门前,她本想一脚踹开房门,给那两个没脸没皮的家伙来个下马威,转念一想又觉得那样会显得自己像个泼妇,于是便拿出两辈子所有的修养,按捺着激动的心情抬手去敲门。 结果门居然没栓,一碰就开了。 连门都不栓,灯也不吹,这是有多肆无忌惮? 呵! 杜若宁冷笑,深吸一口气,雄赳赳气昂昂地推门走了进去。 床上,沈决正半跪在江潋身边,骂骂咧咧地脱他的衣服:“还说有要紧事和我说,结果什么也没说,就躺在这里让我伺候你,脱了又要穿,穿了又要脱,你当我是望春呀?” “嘘,别吵,别把若宁吵醒了。”江潋醉得眼睛都睁不开,竖起食指压在他嘴上。 杜若宁一进来,就听到这句,看到江潋那根春葱般的素白手指在沈决嘴上轻点,而沈决正将他的衣裳剥开,露出一大片瓷白的胸膛…… 杜若宁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浑身的血液都在往上冲。 沈决还在用力把江潋的身子反转,口中嗔怪道:“你舍不得折腾她,就可着我折腾,没良心的,你倒是动一动呀!” 杜若宁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一刻,她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之举,虽然画面确实很香.艳,可是,她心里却说不出的难受。 她屏住呼吸,正要悄悄退出去,沈决却在百忙之中发现了她,吓得大喊一声:“我的天,若宁小姐,你怎么来了?” “……”杜若宁忙又端起架子,瞥了眼他还放在江潋身上的双手,十分淡定地说了一句,“没事,我就是来提醒你们小点声。” 沈决:“……” 什么意思,这话明明很正常,怎么听起来很不正常? 低头看看自己和江潋的状态,忙将双手收回,合在一起尴尬地搓了搓:“若宁小姐,你别误会,嘿嘿嘿……” 不搓还好些,一搓更显得心虚,连带着那几声“嘿嘿嘿”都变得暧昧起来。 “我没有误会,我早就知道了。”杜若宁淡淡道。 “哦,那就好。”沈决听她说没有误会,便放下心来,停了几息,突然又意识到不对,“不是,你知道什么了?” “就,这个呀!”杜若宁抬下巴指了指床上的他们俩,语气酸酸道,“我还从没见过他喝这么多。” “啊,对,是的,他很少像这样的,这不刚好我来了吗,有我在,他才敢放开喝……”沈决吭哧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这样啊,看来你们之间的感情确实很深厚。”杜若宁点点头,“那你们接着睡吧,记得小点声。” 说完不等沈决再说话,转身就走。 “哎,若宁小姐,你别走呀!”沈决大声喊,想要下床去拉住她。 江潋的意识已经陷入昏睡中,突然听到这一声“若宁”,凭着本能伸出手,一把抱住了沈决,把脸埋在他胸口,轻声呢喃道:“若宁,别走,我好想你……” 沈决被他弄得激灵一下,嗓门又高了几分:“你干嘛,快放开,若宁小姐还在这呢!” 杜若宁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江潋的头在沈决怀里蹭。 “没关系,我这就走了。”她也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对沈决勉强挤出一抹笑,紧走几步到了门口,临出门又回头嘱咐了沈决一句,“别告诉他我来过。” 门还保持着被她推开的状态,她说完这句,跨过门槛,转身把门关上,若无其事地回了自己房间。 “……”沈决望着重新关上的房门,半晌才缓过神来。 若宁小姐那样,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没生气的话怎么不听他解释就走了,生气的话怎么还记得把门给他们带上? 不过话说回来,生不生气的,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吧? 他就是把姓江的送回来,顺便帮他脱了个衣服,结果这家伙死沉死沉的,把他累得够呛才脱下来,脱了之后又不愿意,非上他再穿回去,好不容易穿回去了,他又不干,非要再脱下来。 总之自从进了这屋,他别的啥事没干,净忙着脱衣服穿衣服了。 那什么,男的给男的脱衣服也不犯法吧? “若宁,给我抱抱……”江潋迷迷糊糊的,还在抱着他用力往下拉。 沈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索性在他身边躺下,气呼呼道:“抱吧抱吧,让你抱个够。” 算了,就这样吧,他真的累了,不想再挣扎了! 死就死吧! 大家一起毁灭吧! 正文 第289章 男人就要硬气一点 第二天早上,杜若宁起得很晚。 藿香进来伺候时,发现她眼睛是肿的,人也呆呆的没有一点精神。 藿香吓一跳,以为她生病了,当即就要去找大夫。 杜若宁叫她别大惊小怪,说自己没事,就是晚上没睡好。 “怎么没睡好,是认床吗?”藿香道,“我原说要陪小姐睡的,小姐非不让,是不是一个人害怕呀?” “没有,就是白天睡多了,你别多想。”杜若宁蔫蔫儿地摇头。 她昨晚之所以没让藿香陪,是想等到江潋回来的时候方便出去看他,谁知道看到的却是那样一幕。 早知道她就不出去了。 早知道就不去捉奸了。 早知道先前的那么多次,就不让江潋亲到她了。 早知道就一直以公主的身份和他相处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弄得不清不楚不尴不尬的…… 正想得出神,望春在门口叫她:“若宁小姐可收拾好了,干爹请您去饭厅用早饭。” 杜若宁下意识想回一句不去,说出口的却是:“好了,马上就来。” 望春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等她出来后,便引着她往饭厅去,随意问道:“若宁小姐昨晚睡得可好?” “还好,就是有点认床。”杜若宁含糊道。 藿香在旁边听到,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小姐刚刚明明说自己不认床的,怎么到了望春这里,又说认床,她到底是认还是不认呀? “这么巧。”望春笑道:“若宁小姐跟沈指使一样,他也认床,一晚上都没睡好。” 杜若宁心头一跳,脸上不动声色:“沈指使挥什么时候来的?” “昨儿下午到的。”望春回道,“先前我也不知道,后来看到他送干爹回来才知道的。” “哦。”杜若宁一想起昨晚的画面就浑身难受,便转了话头问,“九娘呢,你把她安置在哪里了?” “安置在跨院了,有人看着,等下问了干爹的意思再说。” “嗯。” 两人说着话进了饭厅,江潋和沈决已经在桌前落座,两人挨得很近,正头抵着头小声说着什么。 看到杜若宁进来,江潋忙起身相迎,他的面色如常,看不出宿醉的颓废,甚至还有点精神抖擞。 “昨晚我回来的晚,没有惊动你,你睡得可好?”他笑着向杜若宁问道。 杜若宁本来还没有多生气,不知怎的,一看到他火气就噌噌往上窜,当着大家的面不好发作,便冷着脸嗯了一声,自己走到桌前坐下,皮笑肉不笑地跟沈决打招呼:“沈指挥使什么时候来的?” 沈决:“……” 这话问的,他该怎么回答? 江潋突然被冷落,有些摸不着头脑,讪讪地坐回去,帮着沈决解释了一句:“他昨儿下午来的,和我一同赴宴,回来晚了,就在我房里歇了一晚。” 歇了一晚? 折腾了一晚还差不多。 杜若宁无声地冷笑,拿起筷子问:“可以开饭了吗,我饿了。” “就等你了,快吃吧!”江潋亲自夹了一块芙蓉糕往她碟子里放,“这是杭州有名的糕点,你尝尝合不合口。” 杜若宁伸手将碟子盖住:“不用了,我不想吃甜的,藿香,帮我剥个咸鸭蛋。” “是。”藿香应了声,感觉气氛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沈决做为全场唯一的一个明白人,正极力地缩着脖子做隐形人。 江潋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杜若宁在生气,趁着杜若宁低头吃东西,冲望春勾了勾手指。 “若宁小姐怎么了?”他附在望春耳边小声问。 望春并不知道昨晚自己离开后发生的故事,便胡乱猜测道:“是不是生气干爹昨天没陪她,再不然就是不喜欢您醉酒。” 江潋恍然大悟,女人都不喜欢男人喝酒,肯定是因为这个。 也不是什么大事,等会儿吃完饭再去她房里好好和她解释吧,眼下当着沈决的面还真有点说不出口。 这样想着,他便没再去给杜若宁献殷勤,吩咐望春好好伺候若宁小姐,自己和沈决边吃边聊起了天。 虽然两人聊的是清州和扬州的案子,聊的是朝堂的动向,杜若宁心里却非常不爽,感觉三个人当中,自己就是那个多余的。 一顿饭吃得如鲠在喉,吃完饭,杜若宁回房收拾东西准备去吴山。 江潋丢下沈决追了过去,打发走茴香和藿香,把门一关,十分郑重地向杜若宁道歉:“若宁,我错了。” 杜若宁瞥了他一眼,没有应声。 江潋有点慌,伸手去拉她。 杜若宁脑子里闪过他用手指压在沈决唇上的画面,忙躲开他的手,沉声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好。”江潋收回手,老老实实背在身后,又认真重复了一遍,“若宁,我错了。” “你怎么错了?”杜若宁问。 “我不该喝酒,更不该喝醉,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行馆。”江潋说道,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回来不该不告诉你,但我只是怕吵醒你,没有别的意思。” 可惜,这些都不是杜若宁想要的答案,于是便又追问了一句:“还有吗?” “还有什么?”江潋一脸茫然,他就是醉了一回酒,实在想不起来还有别的什么,但还是想进一步解释一下,“其实我平时不这样的,昨天是因为有沈决在,我很放心……” “行了,别说了,喝酒的事我原谅你了。”杜若宁实在不想再听到沈决的名字,笑着催他离开,“时间紧急,你快去准备准备,我们早点出发。” “啊?”江潋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就得到了原谅,松了口气,由衷道,“若宁你真好,我就知道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那是,杜若宁心想,别的女人若是知道未婚夫和男人睡觉,最不济也要挠他一脸皮。 “行了,你快去准备吧,咱们早去早回。”她再次催促道。 “好,我这就去让人备车,等会儿让望春来叫你。” 江潋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也没细想,一身轻松地回了自己房里。 沈决正在房里来回转圈踱步,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亲自过去澄清一下,见到江潋回来,忙迎上去问他:“怎么样,和若宁小姐说清楚了?” “说清楚了,她已经不生气了。”江潋的语气都变得松快起来。 沈决将信将疑:“不会吧,这么大的事,若宁小姐如此轻易就原谅你了?” “多大的事,不就喝个酒吗?”江潋翻他一眼表示不屑,“瞧你那怂样,以后成了亲可怎么活,男人就要硬气一点懂吗?” 沈决:“……” 这榆木脑袋,他不会以为若宁小姐生气是因为他喝醉酒吧? “那什么,你有没有想过,若宁小姐生气可能不只是因为你喝酒?”他试探着问道。 “不是因为喝酒,还能因为什么,我又没干别的。”江潋很是不解。 沈决无奈,只好挑明了说:“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昨晚咱俩睡一起呢?” “咱俩都是男的,睡一起怎么了?”江潋把眼一瞪,“你能不能别在这里无事生非,若宁就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她的心胸宽广着呢!” 沈决:“……睡一起确实没什么,可是你还抱我了,还用脑袋蹭我了,你还说你好想我,叫我不要走,我给你脱衣服还被若宁小姐看到了。” “你说什么?”江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着恶寒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你小子休想骗我,这么恶心的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正文 第290章 来呀,一起看美男呀 沈决对天发誓,说自己所言没有半句假话,倘若有假,就让老天爷罚他打一辈子光棍。 江潋仍是不信,冷着脸道:“少来这套,你本来也没打算成亲。” 沈决无奈,只好又重新发了一个:“倘若有假,让我逢赌必输。” 这回江潋终于信了,松开他的领子,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半晌才向沈决问道:“所以,现在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沈决整理着衣领挖苦他,“你不是说男人就要硬气一点吗,咱俩又没真睡,你怕什么?” “没真睡是什么意思?”江潋歪头看他,长眉微蹙,“睡觉还分真睡假睡吗?” 沈决:“……” 天老爷,这位爷该不会连“睡”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吧? 也是,他根本没有那东西,拿什么睡? 不过,做为好兄弟,沈指挥使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必要再给这个傻蛋上一课的。 能不能睡是一回事,知不知道怎么睡又是另一回事,男人不管行不行,该懂的知识也得懂呀! 于是,他便冲江潋勾着手指道:“睡和睡是不同的,有的睡,就是单纯的睡,有的睡呢,是指一种双人游戏,来,你靠近点,我小声告诉你。” ”……“江潋虽然很讨厌他这种故弄玄虚的样子,还是半信半疑地把头凑了过去。 沈决自己也不免有些害羞,酝酿了一下措辞,搂住江潋的脖子小声问:“男女之间有句话叫生米做成熟饭,你知道是怎么做的吗?” “怎么做的?”江潋反问。 “……”沈决就像看不争气的儿子那样斜了他一眼,完了还得耐心教导,“就是两个人躺在床上,把衣服脱了,然后……”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杜若宁从半开的门口探头进来:“收……” 她是想问江潋收拾好了没,谁知一眼就看到沈决和江潋正状态亲密地搂抱在一起。 三个人,六只眼,一只比一只瞪得大。 沈决仿佛被烫了尾巴的猫,瞬间松开江潋的脖子跳出三丈远:“若宁小姐,这只是个巧合,你可别别别别误会呀!” 杜若宁眨眨眼,笑着走进去:“瞧把你吓的,我又不是母老虎,我就是来问一声,可以出发了吗?” “可以了。”江潋回过神来接了一句,转头去骂沈决,“都怪你磨磨唧唧,还不快走。” “我……”沈决想争辩,转念一想算了,都这样了,还辩个兔子腿呀,反正他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于是便憋着一肚子冤枉气,抓起搁在桌上的绣春刀,自己先出去了。 杜若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回头问江潋:“他也要去呀?” “对呀,我特意叫他来的。”江潋道,“找东西是他祖传的手艺,有他在事半功倍。” “哦。”杜若宁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那就快走吧!” 她当然知道沈决最擅长找东西,但她其实是想问江潋怎么把宝藏的事告诉了沈决,不过现在看来也没什么问的必要了。 江潋素来谨慎,能告诉沈决,自然是对他万分信任的。 也是,两人都赤诚相见了,能不信任吗? 江潋还想再解释一下自己昨晚和沈决睡觉的事,还没酝酿好措辞,杜若宁已经转身向外走去。 他只好暂时作罢,打算等会儿在轿子里再好好和她解释。 督公大人的身份摆在那里,此行想低调都低调不了,于是他便索性不遮不掩,大张旗鼓地以陪夫人游玩的名义,坐着十六人抬的大轿子前往吴山。 王茂才和杭州知府昨晚已经得到吩咐,提前封锁了上山的各个路口,禁止一切游客通行,就连附近的山民也不准上山砍柴放牧。 本来王茂才也想陪着江潋一起去,被江潋以夫人不喜热闹为由打发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从行馆出发,引得往来行人纷纷驻足观望,又慑于那些凶神恶煞的东厂番子,不敢过多停留,看几眼赶紧跑。 杜若宁坐在轿子里,挑开一侧的轿帘向外看。 江潋坐在她斜对面,想和她说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沈决坐在江潋身边正对着杜若宁的位置,难受得快哭了。 他真没想着跟这两人一起坐轿,是杜若宁坚持要他坐的,说三个人热闹些。 热闹个屁呀,半天都没人吭声,跟坐在坟头没什么区别。 不,坐坟头兴许还有个鬼出来提醒你压着他了,哪像这两位,一个比一个沉默,好像在玩谁先说话谁就输的游戏。 沈决耐不住性子,决定先认输。 “若宁小姐,你在看什么呀?”他没话找话地问道。 “看美男。”杜若宁头都没回一下,扒着轿帘看得兴致勃勃。 江潋顿时坐直了身子,整张脸垮下来。 沈决却乐了,看看他,再看看杜若宁,瞬间感觉一身轻松。 很好,矛盾终于转移了,没他什么事了。 “若宁小姐还有这爱好呢,看到好看的没,我也来瞅一眼。”他笑嘻嘻地凑过去,和杜若宁一起撩着帘子往外看。 杜若宁倒也没反对,甚至和他讨论起来。 “瞧,对面那个穿蓝衣的,眉清目秀气质温雅,是个典型的江南书生。” “嗯,确实挺雅的,虽然没我长得好看。” “还有那个红衣少年,多俊俏,多有灵气,令人一见难忘。” “嗯,确实挺俊的,不过比起我还差点意思。” “快看那个,月白长衫的那个,好像薛初融呀!” “嗯,确实挺像的,比我……比我像。” 两人说得热闹,浑然忘了旁边还有一个大活人。 江潋的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好几次都想把沈决一脚踹出去。 这人怎么这么烦,早知道就不让他来了,他不来啥事没有,他一来全乱套了。 整个一搅屎棍。 搅屎棍都没这么讨厌。 本来还想在路上跟若宁把误会解释清楚,被他这么一搅合,什么也没解释成。 “你能不能把帘子放下?”他没好气地踢了沈决一脚,“风太大了,吹得我头疼。” “阳光明媚的,哪有什么风?”沈决无端挨了一脚,同样没好气。 江潋把眼一瞪:“阳光也不行,刺得我眼疼。” “那你把眼睛闭上,昨晚没休息好,正好睡一觉。” “睡不着。” “睡不着来一起看美男呀!”杜若宁突然接了一句,转过头笑眼弯弯地看向他。 江潋:“……” 不看不看,打死也不看。 他板着脸挑起自己这边的帘子,对跟在外面的望春吩咐道:“传令下去,把街上的男人全部赶走,五十丈之内禁止男人通行。” 望春:“……” 干爹一生气,受累的就是他。 先前还说两人的感情像夏天的气温一样节节攀升,怎么一觉醒来就变成寒冬了呢? 真是邪了门了! 还有沈指挥使,他能不能有点眼色,他不觉得自己在轿子里很多余吗? 望春认为,与其清空整条街的男人,不如把沈指挥使从轿子里清出来更有用。 这人简直就是干爹感情路上的绊脚石,一定要找个机会敲打敲打他。 正文 第291章 我和沈决没有真睡 一路别别扭扭,总算到了吴山。 轿子在山脚停下,一行人徒步上山。 明昭帝的遗书里是说宝藏在吴山北麓,为了不把目的性表现得太明显,他们还是决定从平时人们常走的路线上山,然后再慢慢转到北边去。 因为山上已经清了场,江潋没让厂卫们跟得太近,这样他们说起话来也方便。 吴山并不太大,也不太高,没有什么陡峭的山峰,因此很适合当地人闲暇时登山郊游,山上还有当地官府修建的庙宇凉亭,栈道石径,还有石头做的棋桌棋盘供人消遣。 杜若宁一上了山,整个人就变得严肃起来,先前的不愉快也被她抛到脑后,看着山上葱茏的草木,心潮起伏难平。 如果不是沈决在,她真想抱着江潋哭一回。 十一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和父皇离得如此近,虽然父皇并不在这里,可他的心,他的爱却深藏在这里。 江潋走在她身侧,静静地看着她,尽管她什么话都没说,他却能感受到她的心情。 就像他自己在过去无数的时光里,只要听到长宁公主的名字,路过长宁宫前的梧桐树,看到蔷薇花在阳光下盛开,甚至在书本上看到含有她名讳的字眼,都会牵动心底的思念,想她想到不可自抑。 他悄悄伸出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用力握紧。 杜若宁本来克制得很好,被他这么一握,顿时红了眼眶。 她不想让大家看到自己的失态,抽出手,掏出帕子擦眼睛,说眼睛里进了沙子。 “我给你吹吹。”江潋扶住她的肩膀,让她与自己相对而立,低头在她两只眼睛上各吹了一口气,而后在她耳边轻声道,“现在可以哭了。” 杜若宁的眼泪瞬间决堤。 “讨厌。”她哭着推了江潋一下,嗔怪道,“干嘛呀你,吹这么大力,把我眼泪都吹出来了。” “怪我,都怪我,我帮你擦擦。”江潋顺势把她圈住,举起袍袖遮住她的脸。 杜若宁躲在他袖子后面,眼泪无声地流了满脸。 好在望春是个有眼色的,及时拉走了沈决:“沈指挥使,你看前面有个凉亭,咱们过去歇息一下吧!” 沈决还想等他们一起,被望春不由分说拖着向前走去。 两人走远,杜若宁伏在江潋怀里呜咽出声。 江潋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抱住,一手轻拍她后背。 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天地之间只剩下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青山幽幽,草木无言,连风经过他们身边都变得轻手轻脚,唯恐惊扰到两颗相互慰藉的灵魂。 杜若宁并没有哭太久,很快就平复了心情,从江潋怀里退出来,声音还带着一丝哽咽,神情却已经恢复如常:“走吧,我好了。” “我没好。”江潋又伸手将她拉回到怀里,郑重道,“我和沈决,我们没有真睡。” “没有真睡是什么意思?”杜若宁蹙眉表示不解。 江潋摇摇头:“我不知道,沈决说的。” “……”杜若宁的悲伤瞬间退散,拉着他就走,“走吧,我去问问他,什么叫真睡,什么叫假睡。” 叮叮咣咣一晚上,衣服都脱了,居然说没真睡,骗傻子呢? 死沈决,他这是睡了人还不想负责吗? 沈决正和望春坐在凉亭里,拿着随身携带的折扇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一脸的不耐烦。 “若宁小姐眼里是进了一粒沙,还是进了一整个沙漠,怎么吹到现在还吹完?” 望春闻言白了他一眼:“沈指挥使,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是京城第一风流公子,怎么有时候却像个不开窍的傻子似的,我干爹干娘出来一趟不容易,你就不能让人家两个单独相处相处吗,非得上赶着去碍人家的眼。” 沈决气得脸都绿了,一扇子打在他脑门上:“瞎说什么呢,我怎么上赶着了,来杭州是你干爹让我来的,坐轿子是你干娘让我坐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不能不坐吗,你不坐我干娘也不能硬拉你吧,我看你就是眼气我干爹的大轿子。” “谁眼气了?”沈决抬手又给了他一扇子,还要接着辩,杜若宁大步走了过来,人还没进来,便冲他喊道,“沈指挥使,我请教你一下,什么叫真睡,什么叫假睡?” “……”沈决一愣,起身就走,“不是要找宝藏吗,赶紧的吧,再耽误下去太阳都要落山了。 丢下这句话,人便像兔子一样跑远了,看得望春目瞪口呆。 到达吴山北麓,已是日近中午,盛夏的日头直辣辣地照下来,山里的空气也开始变得燥热。 几个人沿着山根慢慢走,一人手里拿着一根棍子,边走边在草丛里敲敲打打,以免被藏在其中的蛇虫咬到。 沈决走在最前面,时不时趴在各处听一听,闻一闻,望春问他闻什么,他说是在闻银子的味道。 “银子有什么味道?”望春很不解,“就算有味道,埋在地土你怎么闻得到?” 沈决神秘一笑:“这是我家传的绝活,不能告诉外人,除非你认我做干爹。” “那可不行,我已经有干爹了。”望春看了江潋一眼,忙义正词严地回绝他。 沈决道:“你这个干爹有什么好,整天板着张脸,还动不动就罚你守城门挑水跑圈,最主要还又笨又傻,连生米做成……” “你能不能闭嘴!”江潋一扬手,手里的棍子箭一般向他飞去。 沈决吓一跳,哇哇叫着躲开。 棍子“噗”一声插进他身边的石缝里,没入一半有余。 沈决气得直跳脚:“姓江的,你也太狠了吧,我说你两句坏话,你就对我下死手呀?” 江潋冷冷道:“好好干你的活,再敢多嘴,下一个穿透的就是你的脑袋。” 沈决很不服气地安静下来,继续贴着山石嗅来嗅去,心中暗暗盘算,回头一定把姓江的所有的糗事全都告诉若宁小姐,以报这一棍之仇。 从中午到日头偏西,几个人把吴山北麓差不多快走遍了,既没找到任何标记暗示,也没发现什么石窟山洞,沈决也没闻到一点点银子的味道。 “咱们刚来,第一天找不到也很正常,大不了明天接着找。”江潋怕杜若宁沮丧,特意这么说来安慰她。 “再来一百天也找不到。”沈决十分笃定地泼了一盆冷水,“我敢拿我沈家的列祖列宗担保,这里连银子渣都没有。” “那万一是金子呢?”望春天真地问。 沈决狠狠瞪了他一眼:“银子是统称你懂吗,泛指一切金银珠宝,只要是值钱的物件,它就逃不过我的鼻子。” “那万一你感染风寒鼻子失灵了呢?”望春还是心有不甘。 “……”沈决气不打一处来,学着江潋那样,扬手把自己手里的棍子向他扔去。 望春连忙躲开,棍子呼啸着飞了出去,落在远处的草丛里。 “啊!”草丛里响起一声惨叫,有个清瘦身影骂骂咧咧地从里面跳了出来,“谁,哪个不长眼的暗算老子?” 几个人都吃了一惊,齐齐向那边看过去。 被砸到的人捂着脑袋张望,很快也发现了他们,大踏步地冲了过来,口中喊道:“别跑,给老子站住。” 下一刻便有厂卫飞身而来,一左一右将他擒住。 “我草,干嘛,人多欺负人少是吧,放开我,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年轻男人一路叫骂着被带到了几个人面前,只见他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头发上还沾满了杂草,唯有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黑曜石一样闪着光。 正文 第292章 当世第一奇葩 江潋沈决杜若宁全都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个年轻人,谁也没有说话。 望春上前问了一句:“那你说说你是谁?” “我呀!”年轻人甩甩头,吸了吸鼻子,“我是王家庄王里长家的小儿子王三宝,人送外号讹遍天,谁敢动我一指头,我能讹得他倾家荡产,截止到昨天,我们村被我讹得只剩最后一只老母鸡,怎么样,怕不怕,怕就快点把我松开,我数三个数,不松开我就开讹了啊!” “……” 长久的沉默过后,沈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上前一步道:“我当是哪个隐世的高人,闹半天是个地痞无赖,王三宝是吧,说得这么热闹,你知道我是谁吗?” 王三宝又吸了吸鼻子,将他上下打量,视线在他腰间一停顿,本来就亮的眼睛又亮了几分,下巴指了指,不确定中又带着几丝兴奋:“你那个刀,是什么刀?” “刀呀?”沈决低头看了一眼,将刀取下来在手里耍了两下,“绣春刀,听说过吗?” “嗯嗯嗯嗯嗯……”王三宝的脑袋点得像磕头虫,“听说过,早就听说过,就是没见过,那什么,你是锦衣卫吗?” “没错。”沈决摆出一个威风凛凛的姿势,刚想问他怕不怕,他却嗷一嗓子喊起来,“天呐,天呐,我居然见到活的锦衣卫了,果然跟传说中一样又威风又霸气,太帅了!” “……”沈决突然受到如此强烈的吹捧,一时有点适应不了。 锦衣卫虽然不像东厂那样令人闻风丧胆,在百姓眼里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想到在远隔千里的小山坳里,居然有人如此热切地崇拜着锦衣卫。 这可太让他意外了。 “那个,锦衣卫大哥,你能不能让我瞧一眼你的刀呀?”王三宝满脸期待地问道。 “当然可以!” 沈决前一刻脸上还带着笑,下一刻便呛啷一声抽刀出鞘,一道寒光闪过,锋利的刀刃便贴上了王三宝的脖颈。 “臭小子,你以为夸我两句我就会放过你吗,说,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别别别,锦衣卫大哥,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王三宝吓得倒吸气,身子僵直一动不敢再动,“大哥,我真是王家庄的王三宝,没人派我来,我每天都在这山上闲逛,走到哪里累了就睡一觉,你要不信,可以去庄子上打听,若有半句假话,你就割了我的舌头。” “官府一早就封了山,你从哪里逛上来的?”沈决沉着脸将刀刃往他脖子上压了压,血珠子立刻渗了出来,“割舌头有什么意思,小爷我只喜欢割喉咙。” “啊,我死了!”王三宝痛得大叫一声,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抓着他的那两个厂卫都有点没反应过来,一时啼笑皆非。 什么人呐这是,狠话放得震天响,破点皮就把他吓晕了。 他就是这么讹人的? 沈决冷笑一声收了刀,在王三宝衣服上将那点血迹蹭干净,转头问江潋:“你觉得他说的话是真的吗?” 江潋面色淡淡不辨喜怒,抬头看了一眼夕阳:“左右天要黑,不如带他下山去庄子上问一问,若是真的便放了他,若他是在撒谎,便带回去审问。” 山都封了,平白的又出现一个人,总归有点蹊跷,还是谨慎些为好。 江潋说完这话,侧首去看杜若宁:“你觉得呢若宁?” 杜若宁一直没出声,被江潋问起,才试着猜测道:“我觉得他应该是在我们来之前就已经在那里睡觉了,不然我们这么多人不可能被人跟了一路都没发现,我们自个都没有确切的方向,应该不会有人提前猜出我们的行踪刻意来这里蹲守,不过我们终归是要下山,保险起见,去问一问也无妨。” “有道理。”沈决接过话夸了一句,“若宁小姐说得对,我武功这么高强,听力也好的不得了,倘若真有人跟踪,不可能发现不了。” 杜若宁:“……” 这家伙到底是在夸别人,还是在夸他自己? 既然决定要下山,大家便没再耽搁,沿着来路往山下走去。 那个王三宝被厂卫轮番扛了一路居然都没有醒,反倒在厂卫肩上打起了呼噜。 见过心大的,没见过大成这样的,沈决评价说,这人如果不是装的,可称得上当世第一奇葩。 到了山下,王茂才带人等在那里,说是在酒楼定好了宴席,要接他们去用晚饭。 江潋说吃饭不着急,先去趟王家庄。 王茂才不明所以,又不敢多问,便领着他们去了王家庄。 路上,望春主动把原因告诉了他。 王茂才一听有人偷溜上山,顿时吓得两腿发软,向江潋请罪说自己该死。 江潋没心思听他啰嗦,只冷冷道:“你会不会死,端看这个人是不是真的。” 王茂才战战兢兢,在心里默默祈祷,求老天爷保佑这个王三宝不要是假的。 到了王家庄,大家并没有直接去里长家,而是随便拉住一个过路的老人家,把王三宝放在地上,问老人家认不认识他。 老人家老眼昏花,都没看清他们几个的样子,更没注意他们的穿着打扮,却一眼就认出了王三宝:“这不是讹遍天吗,他这是怎么了,讹人被打死了吗,天呐,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王三宝一骨碌爬了起来,跳着脚冲老人家喊,“王老头儿,你竟敢咒我死,信不信我把你家最后一只老母鸡也讹走?” 老人家吓得脸一白,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小子,居然装死!”沈决一巴掌打在王三宝后脑勺,作势就要拔刀。 王三宝撒腿就往家跑:“爹,爹,救命啊,有人要杀我。” 他一路跑一路喊,庄子上好多人家都跑出来看,见他被一个拿刀的人追赶,也不管拿刀的是谁,纷纷七嘴八舌地喊:“快砍他,快砍他,砍死他个王八蛋!” 沈决:“……” 这人是有多招人恨,整个庄子没一个人待见他。 正文 第293章 杜若宁,我喜欢你 追着赶着到了一户人家,王三宝推开院门冲了进去:“爹,爹,快来救我……” 堂屋里应声走出几个人,为首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先生,看到王三宝,二话没说,脱了鞋子砸过去:“滚,我不是你爹!” 王三宝躲闪不及,被一鞋底呼在脸上,疼得直咧嘴,直接往地上一躺,说自己被砸坏了,叫他爹给他拿钱看大夫。 “最少五百个大钱,不然我就死给你看。” 好家伙,讹人都讹到亲爹头上来了。 沈决和随后赶到的一行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感觉似乎已经没必要再问。 王茂才也长出一口气,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这脑袋大约是保住了。 老先生气得要死,随后看到涌进来的一群人,问都没问,就把他们当成了讨债的:“别找我,我没钱给你们,我和他早已断绝父子关系。” 跟在后面的两个年轻人倒是对一行人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其中一个问道:“几位瞧着都是贵人模样,我这弟弟虽然游手好闲,不着四六,但都只是在附近村庄祸害人,不知道他是怎么招惹上几位贵人的?” 几个人都没有说话,王茂才上前道:“官府今天封了山你们知道吗?” “知道知道,官府一早就来通知,今儿个督公大人要上山游玩,只是我弟弟这两日都没进回家,兴许是不知……”年轻人突然脸色一变,向江潋几人看了一眼,紧跟着便跪下磕头,“督公大人饶命,督公大人饶命,我等山民没见过世面,有眼不识泰山,还望督公大人恕罪。” 王家老小一看这架势,全都跪倒在地。 王三宝一听也从地上爬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江潋,口中惊呼:“天呐,我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不仅见到了锦衣卫,还见到了东厂提督,值了值了,这趟真值了。” “走吧!”江潋懒得再听他说,牵起杜若宁的手向院外走去。 杜若宁早有预料,因此也没有太意外,便跟着他一起走了。 临走回头看了一眼王三宝,正好对上他那双黑亮亮的眼睛。 这人有点意思。 回程的时候,沈决死活不愿再坐轿子,杜若宁也没有强求,正好将心中疑惑说给江潋听。 “那个王三宝,身份虽然不假,人却古怪得很,首先他一个山民,自个穿得破衣烂衫,看到我们这样的穿戴,根本没觉得稀奇,其次他嘴里喊着饶命,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慌乱,知道你和沈决的身份之后,非但不害怕,还异常的兴奋,这样的人我从来就不曾见过。” “我也没见过,不过我敢确定他不是冲我们来的。”江潋道,“或许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吧,不用把他放在心上。” “你确定?”杜若宁带着几分犹疑问道。 “确定。” 江潋伸长腿,懒洋洋地倚在靠枕上闭上眼。 这一天真是太累了,简直比前些日子连夜赶着去杀人还累,并且跑了一天连个宝藏的影子都没见着。 杜若宁也有些沮丧,早上满怀着希望而去,晚上两手空空而回,给她打击最大的,还是沈决说的那句话,再找一百天也不可能找到。 难道真如沈决所说,山里根本没有宝藏吗? 这怎么可能,宝藏这么大的事,父皇岂会开玩笑? 难道是他们寻找的方法不对? 是不是不该太过于依赖沈决? 毕竟宝藏是父皇埋的,几个人当中,自己才是最了解父皇的人,父皇平时的行为习惯,思维方式,只有她最清楚。 沈决的父亲当年就在父皇身边当差,父皇也知道他找东西的本事,埋宝藏的时候,会不会根据他的本事,特意想一些办法来避免被和他一样的人找到? 如果是这样,父皇会想什么法子来掩盖呢? 杜若宁想得出神,外面天色不觉暗淡下来,被烈日蒸烤了一整天的杭州城,也迎来了一天当中最惬意的时候。 晚风驱散暑热,街上华灯初上,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在街头巷尾摇着蒲扇纳凉,酒楼茶肆,勾栏瓦舍处处欢声笑语。 王茂才在城里最奢华的酒楼定了酒席,山珍海味摆了满满一桌,然而江潋和杜若宁却都提不起精神,任凭他使出浑身解数,马屁拍得满天飞,也没能调动起大家的情绪,给江潋敬酒的时候,还被江潋狠狠骂了一顿。 江潋说自己今后滴酒不沾,谁再敢劝他喝酒,他就砍了谁的脑袋。 王茂才被骂得一头雾水,散场的时候才敢偷偷拉着沈决问了一嘴:“沈指挥使,督公大人这是怎么了,明明昨晚还喝得十分尽兴,怎么今儿个又要戒酒?” 沈决呵呵笑了几声,把手一摊:“督公大人的心思谁敢妄加揣测,兴许是昨晚喝多回去被若宁小姐骂了吧,谁知道呢!” 王茂才顿时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若宁小姐竟敢骂督公大人? 放眼大周,除了皇上,只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人了吧? 恶名昭著能止小儿夜啼的督公大人,竟然惧内,啧啧啧! 回到行馆,杜若宁在两个丫头的服侍下洗漱更衣,早早便上床睡下了。 原以为累了一天会很快睡着,结果辗转到二更天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索性不睡了,披衣下床,出去找江潋。 她已经想通了,让她失眠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宝藏,还有一个就是江潋。 今晚她必须先解决一个。 院子里有风轻舞,白日的暑气全都消散,月光如水银洒落庭前,满院子的花草都在月光里静默着。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江潋门前,抬手敲门。 手刚碰到门环,门便吱呀一声开了,江潋从里面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片刻后,江潋扬了扬手中的酒坛子,轻声笑道:“我正要去找你喝一杯,可巧你就来了。” 他的笑容在月光下清清浅浅,朦朦胧胧,仿佛一阵清风从心头拂过,杜若宁烦乱的心情顿时好了很多,不觉也露出笑容:“你不是要戒酒吗?” “跟别人戒,跟你不戒。”江潋道,“以后只跟你一个人喝,醉也只为你一个人醉。” “那沈决呢?”杜若宁脱口问了一句。 江潋的笑瞬间敛起:“别提他,提他煞风景。” 杜若宁噗嗤一声笑起来:“我要上房顶喝。” “好。”江潋对她伸开双臂,“来,抱紧我。” 杜若宁依言搂住他的脖子。 江潋一手拎着酒坛,一手揽在她腰间,带着她飞身上了房顶。 房顶风大,吹得两人衣袂飘飘,远远近近的灯火皆入眼底,伴着月光与蝉鸣,江南的夜美得像一场梦。 两人在房顶并肩而坐,江潋启开酒封,把酒坛递给她:“绍兴女儿红,第一口先给你喝。” 杜若宁也不跟他客气,接过来喝了一大口,又递还给他。 醇厚甘甜的酒香溢满口腔,滑过喉咙,一整天的疲惫和郁闷都随之烟消云散。 江潋也喝了一口,咂咂嘴道:“南山书院的松树下,还埋着几坛春风醉,我和先生约定,什么时候帮你报了仇,就拿到你坟前祭奠你,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 “这叫什么话,用不上很遗憾是吗?”杜若宁哈哈笑,“为了满足你这个愿望,我要不要再……” 余下的话没说出口,被江潋迅速捂住了嘴。 “不要说那个字。”江潋道,“若宁,你答应我,永远不要在我面前说那个字,哪怕开玩笑也不要说。” 杜若宁的心软成一团,对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不说,你也不许说。” “嗯。”江潋松开她,抱起酒坛喂到她嘴边,“来,再喝一口,等这坛酒喝完的时候,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杜若宁喝下一口酒,迫不及待地问。 江潋也喝了一口,神秘兮兮地摇头:“喝完再告诉你。” 杜若宁向他伸出手:“酒坛给我,我一口闷了。” “那不行,要慢慢喝。”江潋道,“今晚月色这么好,难道你不想和我多坐一会儿吗?” “想。”杜若宁仰头望着月亮,声音轻柔如风,“如果可以,我想和你看一辈子月亮。” 江潋看着她,伸手将她揽在怀里。 “算了,我等不及这坛酒喝完了,我要现在就把那个秘密告诉你,杜若宁,我喜欢你!” 正文 第294章 只喜欢月亮,不喜欢我吗 月色融融,四下寂静,这句话说出口,连草丛里的小虫子似乎都停止了鸣叫。 杜若宁在江潋怀里怔怔一刻,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才开口问道:“那沈决呢?” “……”江潋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情绪被她毁了个彻底,有些发狠地咬着牙道:“没有沈决,我就喜欢你一个!” “是哪种喜欢?”杜若宁又问。 江潋又是一愣。 这个时候,她哪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 喜欢就是喜欢,难道还分很多种吗? 他是刚刚捡到望春落在他房里的话本子,看到书里的男人对女人说“我喜欢你”,女人就含羞带怯地拿帕子捂着脸回了一句“我也喜欢你”,于是他便想照着来一回,可是,怎么若宁不是那样的,既不含羞带怯,也没有捂脸,反倒问他是哪一种。 他怎么知道是哪一种,这个问题根本不在他的认知范畴呀! 望着女孩子期待的眼睛,江潋突然有点慌,想了一会儿才吭吭哧哧道:“是,是想和你看一辈子月亮的喜欢。” 说完之后,他紧张地观察杜若宁的表情,唯恐自己说得不对。 杜若宁似乎对这个答案有点意外,继而嘴角慢慢向上扬起,直到再也绷不住,笑容舒展开来,如花般绽放在月光之下。 “我也喜欢。”她笑着捧住江潋的脸,在他额头印下轻轻一吻。 江潋的心快跳了几下,人有点懵,傻傻地问了一句:“你也喜欢什么?” “……”杜若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月亮,我喜欢月亮。” “只喜欢月亮吗?”江潋的心跳又慢下来,有点莫名的失落,“不喜欢我吗?” 杜若宁想给他一巴掌:“你这种榆木脑袋,谁会喜欢你?” 江潋当了真,失望地垂下眼帘。 谁知杜若宁紧接着又说了一句:“除了我。” “……”江潋猛地抬起头,又惊又喜地看向她,脸上的笑如冰雪消融,月破层云,繁花开满了山岗。 “若宁。”他欢喜地叫她,将她揽入怀中,用尽全身力气吻了上去。 十年的相思全都被他揉进这深深一吻里。 这一吻来势汹汹,杜若宁无可躲避,也不想躲避,反搂住他的腰,给他最热烈的回应。 这一刻,她心中无比确定,怀里这人不仅是她的少年,也是她的欢喜,她的爱。 这一刻,她眼中的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怯生生哭红眼睛的孩子,而是一个顶天立地有着无比坚韧和宽广胸怀的男人,是全世界最好的独一无二的她的江潋。 她给了他希望和姓名,他给了她忠诚和爱情。 他们都是彼此的无可替代。 “江潋。”长长的一吻结束后,杜若宁喘息着靠在他肩上,“你喜欢的是从前的李长宁,还是现在的杜若宁?” “不是李长宁,也不是杜若宁,是你。”江潋说,“就算你现在叫张三,我喜欢的也是你。” “去你的,我才不叫张三,你叫张三。”杜若宁笑着推开他。 “好好好,我叫张三,我叫张三。”江潋伸手又把她搂回来,“难道我叫张三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那可说不准。”杜若宁道,“这个名字不符合我的审美,我更喜欢薛初融那样的。” 江潋:“……” 回去就让薛初融改名字! 改成薛三,看她还喜不喜欢! 两人笑闹了一阵子,才又说起正事。 “你觉得我父皇会把宝藏埋在哪里?”杜若宁问,“沈决说没有就真的没有吗,他的准确率有多高?” ”很高。“江潋道,“他家从他曾祖父开始,就是专门负责抄家的锦衣卫,不管那些官员把钱藏得有多隐蔽都能抄出来,所以,在找东西上,你应该信任他。” “那你的意思是说山里没宝藏了,难道父皇会给师父一个假锦囊吗?”杜若宁又问。 “假应该不会假,兴许是我们的方向有误。”江潋沉吟道,“你是最了解先皇的,你觉得他会想些什么办法来确保宝藏万无一失?” “我不知道。”杜若宁发愁地摇头,“我已经想了很久,从山里回来就一直想,没有头绪。” “那就先不要想了。”江潋柔声安慰她,“即便找不到也没关系,钱的事有我,别的事也都有我,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知道你能干,可复仇是我的事,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管。”杜若宁道,“不管怎样,明天我们再去找一天吧,如果还是找不到,就再想别的办法。” “行,听你的。”江潋重新拿起酒坛:“我们接着喝。” 杜若宁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咂咂嘴道:“这酒怎么突然变甜了?” “是吗?”江潋也喝了一口,“还真是,怎么突然变甜了?” 正文 第295章 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二天,天气有点阴,闷闷的像是要下雨。 望春一早去叫江潋起床,站在门口发愁干爹和若宁小姐之间从盛夏陡然转为寒冬的感情。 昨天两人闹别扭,害得大家都高兴不起来,他真的好担心今天还是那样。 也不知道昨晚他故意落在干爹房里的话本子干爹看了没有,但愿他多少能看几眼,也学学人家是怎么讨女孩子欢心的。 今天天气本来就闷,他们两个再那样,非把人闷死不可。 正想着,听到一声清亮亮带着笑的问好:“春公公早啊!” 望春起初还以为是那个叫茴香的小丫鬟,回过头一看,居然是若宁小姐正穿着一身浅绿轻衫笑盈盈地向他走来,一双乌溜溜的杏儿眼都弯成了月牙。 “若宁小姐?”望春以为自己看花眼,把眼睛揉了又揉,“若宁小姐看起来心情很好,昨晚做了什么美梦?” “不告诉你。”杜若宁笑着问他,“你干爹起了没?” “还没……” 望春话音未落,房门便吱呀一声开了,江潋从里面神采奕奕地走了出来。 “若宁小姐早安!”他伸了个懒腰,一本正经地向杜若宁问好。 “督公大人早安。”杜若宁也一本正经地回他。 两人相视一笑,阴沉沉的天似乎一下子变得明媚起来,连空气里都充满了糖分。 望春:“……” 什么情况? 他这边担心的一晚上没睡好,一觉醒来人家两个和好了? 那他岂不是白担心了? 为什么? 发生了什么? 看了无数话本子的春公公一脸懵逼,表示自己搞不懂。 沈决同样搞不懂。 吃饭的时候,看着两个人相互给对方夹菜,时而相视一笑,说着只有彼此才懂的话,沈指挥使的眼睛都直了。 但他不像望春那样只敢在心里瞎琢磨,他直接就问了出来:“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看不懂呢?” “你不需要懂。”江潋明明对着杜若宁笑的春光明媚,转头就给他一个大白眼,“吃你的,吃完赶紧上山。” 沈决:“……” 行,见色忘友的家伙,可算看清他的真面目了! 要不是只有他这么一个朋友,真想就此和他绝交。 本来还打算继续给他讲解生米是怎样做成熟饭的,既然如此,哼哼,讲个屁! 反正这些知识他也用不上,就让他一辈子都不知道好了。 吃过饭,几个人再次出发去了吴山。 相比昨日,杜若宁的心态平和了许多,一路上和沈决望春逗着乐,很快便到了吴山北麓。 江潋说昨天头一次来,很多地方都没走到,也没细看,今天就从头开始重新排查一遍,以防有遗漏,另外又让厂卫们重点留意大大小小的山洞,坑洞,但凡有洞的地方,都不能放过。 众人分散开来,排成一字形对整个北山展开细致的搜索。 再次经过昨天碰到王三宝的地方,沈决想起那个活宝,特意在草丛里找了一圈,想看看他会不会又在哪里睡觉。 找了半天没找到,他还颇为失望:“那家伙挺好玩的,怎么不来了?” 江潋哼了声:“他最好是没来,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巧合的事,一次是巧合,两次便是刻意了。” “你都说他不是冲咱们来的了,他还有什么好刻意的?”杜若宁说道,“经过昨天的事,他家人应该会把他关起来吧,不过我总觉得那人是关不住的,你就算把房子里全装上锁,他也能变成水从地缝里渗出去。” “对对对,我也觉得他是这种人。”沈决点头表示赞同,“所以我才想找找他会不会又出来了,这人要是没问题,我还真想把他弄到北镇抚司去当差。” “去干什么,专门替你们锦衣卫讹人吗?”望春打趣道,“沈指挥使看上的人都好奇怪,上回给干爹作证那个小孩,你也说人家骨骼清奇,想要人家跟着你干,可惜人家没看上你。” “别跟我提那小子。”沈决一想到自己被一个孩子嫌弃就气不打一处来,转头问杜若宁,“若宁小姐,那孩子后来跟着你大哥干得怎么样,听话吗?” “听话,被我大哥训得服服帖帖。” 杜若宁想起那孩子亮如星辰的双眸,还有他一本正经地告诉她男人的头不能摸的样子,不禁展颜一笑。 “那孩子确实挺机灵的,现在是我大哥的亲随,我大哥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小弃。” “小弃?”沈决也笑起来,“这名字好随便,的确是小公爷的风格。” 天色阴沉,日头被厚厚的云彩遮挡,不像昨日那样直辣辣地晒下来,几个人说着话,倒也不觉得时间难熬,中午吃了些干粮稍事休息后,又接着往前找。 沈决好几次想说这里真的没有宝藏,都被江潋用眼神制止了。 申时过后,众人差不多把北山都走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 天色越发的阴沉,看起来随时都要下雨,大家决定下山回城,明日如果天好再接着过来找。 回去的路上,沈决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明日真的不用来了,来也是白来。” 江潋没能拦住他,将他狠狠瞪了一眼。 沈决道:“你老瞪我干什么,明明就是没有嘛,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告诉你这里有宝藏,我看他就是哄你玩的。” “你给我闭嘴!”江潋厉声呵斥,脸色比头顶的天色还要阴沉。 沈决挨了骂,虽不明所以,还是讪讪地闭了嘴。 他只是听江潋说要来找一处宝藏,并不知道宝藏跟杜若宁有关。 而杜若宁为了不过多泄露自己的秘密,对于宝藏的事也没有过多谈起,看起来只是顺便跟着江潋一起来的。 “别吵别吵,没有就没有吧!”杜若宁强忍着沮丧的心情说道,“咱们好不容易来杭州,还没去别的地方玩,既然找不到宝藏,明日便去游西湖吧,我很久以前就想去西湖了。” 已经两天了,也没有什么发现,如果明天再接着上山,难免要引起有心人怀疑,所以,明天无论如何是不能来了。 有她在中间打圆场,江潋的脸色缓和下来,怕她心里难受,拉过她的手攥在手心。 大家便都不再说话,默不作声地往回走。 走了没多久,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紧接着便是咔嚓一声炸雷,山风呼啸而来,刮得树木疯狂摇摆,沙石和枯叶直往人脸上打,一场大雨迫在眉睫。 江潋第一时间把杜若宁护在怀里,叫厂卫们把提前准备好的雨伞蓑衣拿出来。 没等大家把蓑衣披上,天上就开始噼里啪啦掉东西,砸在头上生疼。 “不是雨,是冰雹。”有人喊了一嗓子。 随着这声喊,大小不一的晶莹物体已经铺天盖地砸了下来。 “干爹,瞧这架势,蓑衣雨伞怕是没用的。”望春大声提议道,“不如先找个地方躲一躲,等过了这阵子再走。” 送蓑衣过来的厂卫立刻想起附近正好有个山洞,于是大家便都跟着他往山洞跑去。 到了山洞口,大家也不分什么身份不身份,全都跑进去躲避冰雹。 山洞不太大,先进去的人要往里走,好方便后面的人进来,里面的光线很暗,看不清路,杜若宁被江潋牵着手走在前面,脚下突然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杜若宁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惊呼。 然而,还没等她叫出来,那东西便嗷一嗓子蹦了起来:“谁,哪个王八蛋敢踩老子?” “王三宝!”杜若宁和沈决望春同时喊出这个名字。 虽然都没看清那人的脸,但他们都很笃定,此人就是王三宝。 王三宝也有点懵,在昏暗的光线里步步后退:“怎么又是你们,你们怎么又来了?” “我们还想问你呢!”沈决上前两步揪住了他的衣领,“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正文 第296章 女人都是骗子 “我都说了我是王三宝,你们也去我家看过了,为何还揪着我不放?”王三宝在沈决手中大声道,“你们这是干嘛,这么多人来围剿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民,犯得着吗?” “闭嘴,喊什么?”沈决厉声道,“本来我们也以为你是个普普通通的山民,但你这个普普通通的山民为何一次又一次出现在我们出现的地方,你究竟是何居心?” “我哪有什么居心,我就是无事闲逛的。”王三宝听话地把嗓门放低,辩解道,“我不是故意跟着你们的,这山上我每天都要来一趟,刮风下雨从不缺席,不信你们去打听。” “这山上有什么好东西,能吸引你每天来一趟,刮风下雨都不缺席?”杜若宁上前一步问道。 这句话问出,众人都安静下来。 厂卫点亮了火把,将黑暗的山洞照亮。 杜若宁从一个厂卫手中拿过火把,照亮王三宝那张脏兮兮又带着几分不服气的脸:“或者说,你是在守着什么东西吗?” “守什么?”王三宝黑亮亮的眼睛映着火光,没有丝毫的慌乱,心平气和地反问她,“难道你们是在找什么东西?” “问谁呢?”沈决一拳打在他肚子上,“你小子是不是看我们太和气,当我们在跟你扯闲篇儿呢?” 王三宝哎哟一声,疼得腰都弓起来,要不是领子还在沈决手里,恐怕已经躺在地上讹人了。 “我真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你们想多了。”他五官痛苦地皱在一起,委屈道,“我每天上山是因为没别的地方可去,我爹见不得我在家,乡亲们看到我也是人人喊打,那我就只好上山了,山又不会嫌弃我,还有野果野味给我吃,吃饱了我就晒着太阳睡大觉,既没人打扰我,我也没碍着谁,怎么了,不行吗?” “编,你再编!”沈决的拳头再次落下,同时松开他的领子。 王三宝被一拳打飞出去,重重地撞在石壁上,又扑通一声掉下来,摔在凹凸不平的石头地上,蜷着身子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 沈决追上去将他拎起来摁在石壁上,恶狠狠道:“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吗?” 王三宝疼得直翻白眼,喊出口的却还是那句话:“我真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我说什么,我没招谁没惹谁,就是在山上睡个觉,怎么了吗?” 沈决冷笑:“你在山上睡觉没什么,但你在明知封山的情况下还跑来睡觉,就很有问题了。” 王三宝也急了,不管不顾地嚷道:“有什么问题,我能有什么问题,如果是我跟踪你们,我应该在你们后面才对,现在的情况是我每次睡觉都被你们吵醒,这到底是谁在跟踪谁?” “嘿,你还倒打一耙是吧?”沈决挥手又是一拳,将他打倒在地,一脚踩在他腰眼上,“行吧,既然你不说,那就永远不要说了……” 随即一把抽出绣春刀,薄而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贴上他的脸:“你不是要看我的刀吗,今儿我就让你见识见识它有多快,来,把舌头伸出来。” 王三宝两眼一翻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臭小子,又装死。”沈决不上他的当,用刀尖去撬他的嘴。 王三宝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样。 “不是吧,还真吓晕啦?”沈决到底没有真割了他的舌头,收回刀,看向江潋。 江潋淡淡来了一句:“晕了很正常,能挨你三拳还不晕的才叫不正常。” 沈决:“……” 那倒也是,寻常百姓能挨他三拳不死就算是体格好的。 “但是,这个人他真没问题吗?” “你也不是头一回严刑逼供,有没有问题还看不出来。”江潋转头看向洞口,“走吧,冰雹停了,趁着天还没黑赶紧下山。” “那他呢?”沈决指着王三宝问。 “不用管他。”江潋说着便牵起杜若宁的手向外走去。 厂卫们打着火把簇拥着两人离开,沈决看看王三宝,再看看自己的手,气呼呼道:“好么,把本公子当狗腿子使唤了。” 打人骂人吓唬人的活都让他来,他这边说得口干舌燥,人家一句话没有,完事就轻飘飘下个结论,和媳妇儿手牵着手走了。 太欺负人了吧? 早知道就不来了。 还以为到了江南能找几个美人温香软玉好好享受一番,结果却是大热天在山里荒草丛中钻了两天,一个美人没见着,还被虫子咬了一身包。 早知道这样,他在京城胡吃海喝花天酒地一掷千金不好吗,非跑到这里来受这窝囊气? 太欺负人了! 出了山洞,方才又密又急的冰雹已经变成了绵绵细雨,落在草间的冰雹还有一些没有融化,看起来个头还不小,被砸中的话肯定是要受伤的。 一行人相互照应着,沿着湿滑的山路下了山。 王茂才又在山下等,看到江潋下来,忙迎上前去关切询问:“方才下了好一阵大雹子,属下忧心不已,督主和若宁小姐可还好,有没有受伤?” “没有,在山洞里躲了会儿。”江潋简短回他,和杜若宁一起坐进轿子,“走吧,先回城再说。” 沈决心里窝着火,也跟在两人后面上了轿子。 “你来做什么,下去。”江潋一脸的嫌弃,抬脚就要把他踹出去。 “我不。”沈决扒着轿门硬是挤了上来,“大家都出了力的,凭什么你们两个这么爽,我不管,我打死也不下去。” “反了你了!”江潋作势就要拔刀,被杜若宁拦住,“算了,沈指挥使确实挺累的,就让他好好歇歇吧,我们正好一处说说话。” 江潋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收回了刀。 沈决也哼了一声,冲他一挑眉,挪到窗边撩起帘子:“若宁小姐,我们接着看美男呀!” “好啊好啊!”杜若宁笑着应他,当真凑过去和他一起向外看去。 “……”江潋脸上瞬间结了一阵寒霜。 昨晚不是已经对着月亮互诉衷肠了吗,怎么她还惦记着看美男? 看来那一坛酒是白喝了。 女人都是骗子! 正文 第297章 王大善人叫什么名字 好在是下雨天,山路上行人稀疏,别说美男,野狗都不愿往外跑。 杜若宁和沈决看了半天也没看到美男,行至平原处,反倒见着许多被冰雹砸坏的农田和房屋,还有不少民众和牲畜因此伤亡,一路上都有哭声不绝于耳。 先前在山洞里大家只顾着审问王三宝,没人留意冰雹的事,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方才那场冰雹非同小可。 杜若宁和沈决收起了嬉笑,心情都变得十分沉重。 江潋挑开帘子问王茂才:“往常像这种情况,当地官府会如何处理?” “这个属下也不太清楚。”王茂才在外面回道,“属下来杭州这几年,一直风调雨顺,没有发生什么天灾,再者来说,属下只管着织造上的事,别的事也不归我管,督主若是不放心,等下回了城,我便叫刘知府去行馆给您回个话。” “回城后再说吧!”江潋放下帘子,没再多问。 这些事说白了也不归东厂管,在不知道当地官府的行动之前,他确实没什么好问的。 何况他在外面的名声也不是什么忧国忧民的好人,突然过问太多,显得与他的身份不合。 杜若宁更是没有理由多管,她只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国公小姐,就算是京城遭了灾,也没有她们这些千金小姐什么事,顶多为了好名声,家里施粥的时候去粥棚打两碗粥走个过场。 介于此,大家便都没说什么,一路沉默着回了行馆。 刚进门,雨势就大起来,渐渐地由细雨转为中雨,又从中雨转为瓢泼大雨。 原本说让杭州知府来行馆回话,江潋看着雨势,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让王茂才去府衙知会他,抓紧时间救助灾民,不可延误。 王茂才领了命,冒雨离开。 杜若宁和江潋沈决三人站在会客厅的廊下看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祈祷这雨快些停,好让房屋被砸坏的民众夜里没那么难捱。 然而老天爷并没有听到他们的祈祷,不但雨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大,狂风卷着雨雾往廊下扑,三人只好退到厅里。 就在这时,殷九娘突然不知从哪里跑过来,哭哭啼啼地抱住了杜若宁。 “妹妹,妹妹,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她哭着重复前天说过的话,被雨水打湿的衣衫把杜若宁身上都染湿了一大片,任凭茴香藿香怎么掰扯,就是死死抱住杜若宁不放手。 杜若宁无奈,只好把她带进了会客厅。 两人都是女孩子,江潋和沈决不好出手,只能在旁边看着。 杜若宁轻拍殷九娘的背,柔声哄她:“姐姐,你先把我放开,你好不容易找到我,别再把我勒死了。” 殷九娘闻言抬头看她,激动不已:“妹妹,你终于肯认我了吗?” “你是我唯一的姐姐,我怎么会不认你。”杜若宁道,“姐姐你先松开我好不好?” 殷九娘听话地点点头,松开了她的腰身,却又紧紧抓住她的袖子,生怕她下一刻就不见了似的。 杜若宁拿她没办法,指着江潋给她看:“姐姐你瞧,那个小哥哥好生俊俏,你去他那里好不好?” 江潋:“……” 殷九娘却像从来没见过江潋似的,皱着眉头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我不去,这人好丑,没有妹妹好看。” 江潋还处在杜若宁出卖的郁闷中,闻言顿时气黑了脸。 “哈哈哈哈……”沈决发出几声狂笑,胸中郁结一扫而空,指着江潋笑道,“真是老天爷开眼,你也有被人说丑的一天,哈哈哈哈……” 笑声未停,便听殷九娘又道:“这个人更丑。” “谁,你说谁?”沈决的笑容僵在脸上,瞪眼看向殷九娘。 殷九娘嘴一瘪,扑进杜若宁怀里:“妹妹,这人不但丑,还凶,你快把他赶出去。” 沈决:“……” 杜若宁忍着笑,对殷九娘说道:“姐姐你别怕,这人虽然看起来又丑又凶,其实心眼挺好的,你别理他,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真的吗?”殷九娘将信将疑地看了沈决一眼,当真不再理会他,拉着杜若宁的袖子走到一旁,小声问她,“妹妹,你这些天去哪里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呀……”杜若宁想了想,小声告诉她,“我去找宝藏了。” 江潋和沈决同时挑了下眉。 殷九娘呆滞的眼神亮起来,“宝藏,什么宝藏,有大元宝吗?” “有,什么都有,不过我还没找到。”杜若宁耐心道,“等明天雨停了,我带你一起去找好不好?” “好啊好啊!”殷九娘拼命点头,“等我们找到宝藏,我们就有钱了,爹娘就不会把你卖给人牙子了,我们就不用再分开了。” “姐姐说得对。”杜若宁笑道,“那姐姐你先回去好好睡觉好不好,睡饱了才有力气找宝藏。” “好。”殷九娘乖巧应声。 杜若宁招手叫过旁边目瞪口呆的望春:“姐姐,让这个小哥哥送你回房好不好?” “好。”殷九娘看看望春,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这个小哥哥年轻又俊俏,那两个太老了。” “……” 江潋面无表情。 望春一脸窃喜。 沈决的脸却比外面的阴雨天还要阴。 等到望春把殷九娘带走,他便气呼呼开始跳脚:“那女人什么意思,居然说本公子老,本公子明明花一样的年岁,一掐一汪水,哪里老了,哪里老了?” 气急败坏的样子,把茴香藿香两个丫头都逗得笑出声来。 大雨下到晚饭后才停。 杜若宁虽然嘴上没说,心里一直忧心着城外的灾民,直到雨停了,才稍稍放下心来。 杭州知府趁着雨停过来向江潋回话,杜若宁已经换了衣裳,便没有到前面去,和两个丫头一起在房里打络子。 打络子的丝线是她今早出门前交代两个丫头去街上买的,江潋上回问她要礼物,她想了许久,决定亲手打个络子送他。 上回那个络子被胡嬷嬷揭穿后,江潋着实气得不轻,后来虽然事情多没再提起,杜若宁心里却一直记着,正好趁此机会亲手打一个送给他算作赔礼。 为了给江潋一个惊喜,她特意嘱咐两个丫头不可走漏风声。 茴香答应着,心里却惦记着殷九娘的事,忍了几次终究没忍住,问杜若宁:“小姐干嘛对那个疯婆娘这么上心,我怎么看她都不像个好人。” “好不好的总归救过我们,反正她也不会伤人,你不理她就是了。”杜若宁含糊道。 茴香又问:“小姐出门真的是去找宝藏了吗,您怎么知道哪里有宝藏?” “这你也信,小姐就是骗那个疯婆娘的。”藿香接了一句,“先前小姐还说你长脑子了,看来是高估你了。” “哼!”茴香气得嘟起嘴,“我这不是相信小姐吗,要是别人说,我肯定不信的。” 两个丫头拌着嘴,外面响起敲门声,望春隔门问道:“若宁小姐,您睡了没有?” “没睡。”杜若宁赶紧把丝线全都藏起来,让茴香去开门。 望春也没进去,站在门口对杜若宁道:“干爹让我来和您说一声,官府已经派人去照管灾民,若宁小姐无须担心,他还有点事,让您先睡,不要等他。” 这话说的,怎么听着像两人在一处歇息似的? 茴香和藿香都抿着嘴笑。 杜若宁也想笑,却又绷起脸嗔怪道:“他会不会说话,谁等他了,你去告诉他别乱讲,我这就睡了。” 望春细品了品,也觉得好笑,答应着告退而去。 杜若宁彻底放了心,随后便洗漱睡下了。 连着两天在山里跑,身体到底有些吃不消,加上阴雨天气温凉爽,这一夜睡得十分香甜。 第二天起来,天仍是阴沉沉的没有放晴,瞧着像是还要下雨的模样。 杜若宁原打算今日去游西湖,因怕下雨,便没有去,和江潋沈决换了便装去逛街,顺便打听一下灾民的情况。 内城昨日也下了冰雹,只是相比外城要小一些,伤亡损失不大,倒是那场大雨让各处街道都有积水,路上有些泥泞,走起路来要十分小心。 几个人沿着街道漫无目的游荡,见路就拐,四处乱走,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有不少人都在向着同一个方向而去,行色匆匆似乎有什么急事。 “这些人是要去捡钱吗,怎么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沈决好奇地问。 话音刚落,旁边路过的一个中年男人回了他一句:“不是去捡钱,是去领钱。” “领什么钱,去哪里领?”沈决越发稀奇,杜若宁和江潋也齐齐向那人看过去。 “王大善人家呀!”那人说道,“王大善人一早便放了话,让所有受灾的百姓都去他家领钱。” “王大善人是谁?”杜若宁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人很意外,将他们仔细打量:“王大善人都不知道,你们是外乡人吧?” “对呀,我们昨日刚到。”杜若宁笑着回他。 “难怪不知道。”那人见这小姑娘笑得好看,忍着急切的心情和她耐心解释,“王大善人是我们这里一个很有钱的生意人,此人宅心仁厚,乐善好施,平日里就喜欢资助救济穷人,但凡谁家有难处,只要诚心去求他,他必定会伸出援手,倘若逢着灾荒年,更是施粥放粮,发放银钱,出手十分大方,因此大家都叫他王大善人。” “原来如此,真是世间少有的大好人。”杜若宁怀着敬意又问了一句,“这位王大善人,他叫什么名字?” “名字呀?”那人挠挠头,为难道,“我也是近两年才搬来的,只听大家都叫他王大善人,真名倒是很少有人提起,好像是叫王,王宝藏。” 王宝藏? 三个人同时把这个名字默念了一遍,又相互对视一眼,有个念头在心里呼之欲出。 正文 第298章 迫不及待要去会一会他 王大善人虽然有钱,家并不住在闹市,而是在一条偏僻的巷子里,据说是因为找大师看过,他的命格与这条巷子的风水最搭,所以哪怕腰缠万贯也不肯搬家。 杜若宁听人这么说的时候,还以为他是那种发了财还住在旧屋子里的古板商人,甚至还在替他发愁一下子来这么多人他家怎么挤得下。 跟着人群到了地方才发现,原来整条巷子都被他买了下来,从头到尾只有他一家,巷子口的牌坊上写着大大的五个字——王大善人巷。 “嗬!”沈决仰头看着那五个字,打心底里发出一声感叹,“有钱真好啊!” “有钱且不住在京城更好。”杜若宁接着他的话说道。 京城是王孙世家的天下,再有钱的富商都不敢这样嚣张。 “谁说不是呢!”沈决道,“先前我以为科举舞弊案中花钱买榜的孟家就算是顶有钱的,没想到一个从未听说过的人都能有这样的身家,早知道我还干什么锦衣卫,来江南捡钱多好。” “那你就别干了,回去就向皇上请辞吧!”江潋淡淡道,负手向巷子里走去。 “……”沈决在后面翻了个白眼,“算了,生意人哪有锦衣卫威风,反正我也不缺钱。” 到了王大善人家的大门口,门前已经挤满前来领钱的民众,想往前走一步都非常困难。 “这么多人都是受灾民众吗,怎么知道其中没有混水摸鱼的?”望春从实际出发,问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不会的。”旁边立刻有人回他,“我们这里没有这么不要脸的人,而且王大善人也不是傻子,他会让人专门登记每个人的家庭住址和受灾情况,核实之后再根据实际情况发钱,我们今天来就是登记的,银子会按照每家的受灾程度分批发放。” “对呀对呀。”另外又有人热心解惑,“王大善人还说了,他可以施钱给大家救急,但是不喜欢别人拿他当傻子耍,但凡有一个人说了谎被他查出来,所有人他都不会再帮,所以,哪个人要是因为贪念连累了别人,大家一人一指头都能把他戳死,试问谁敢这样做?” “别说,这个王大善人还真是个妙人儿。”沈决听得津津有味,哈哈笑道,“我已经有点迫不及待要会一会他了,倘若他真如大家所说的那样,我一定要和他交个朋友。” “一厢情愿的话别说太早,没准儿人家还看不上你。”江潋又在旁边给他泼冷水。 沈决的丹凤眼都气成了金鱼眼,转头问杜若宁:“就这种人,若宁小姐你看上他什么了?” 杜若宁对他展颜一笑:“我就看上他的头脑清醒,不乱交朋友了。” 沈决:“……” 行,两口子联手挖苦人,真有他们的。 总这样等着不是办法,沈决气归气,最后还是自己挤进去找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对人家亮出锦衣卫的令牌,以公务为由要求立刻见到王大善人。 管事犹豫着刚要说自家老爷不在家,便被一把尖锐的东西抵在了腰间。 当下不敢再推脱,和沈决一起挤出去,绕到人群后面叫上杜若宁江潋和望春,大家一起从另一侧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进了王家。 进去之后才发现,原来方才那挤挤攘攘的大门根本不是主院所在,真正的主院就在这扇不起眼的小门后面,要走过一条长而狭窄的通道才能看到。 四个人走出通道,看着展现在眼前的一个巨大的园子,心中震撼无以言表。 园子里亭台楼榭雕梁画栋、飞阁流丹曲径通幽,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园中有一池碧水荡漾,池中还有姿态优雅的丹顶鹤在翩翩起舞。 这般奢华阔气,就算是苏州最著名的几处园林,都不能与之相比。 “这个王大善人,他可真会花钱呀!”沈决不禁又开始感叹,问那个带路的管事,“你家老爷做的什么买卖?” “什么都有,酒楼钱庄,盐茶粮油,珠宝丝绸,海运河运。”管事的腰被刀子顶着,战战兢兢把自家老爷的老底报了一遍,“但我家老爷是个本分的商人,从没干过坏事,还常常救济穷人,各位大人,你们方才也看到了,我家老爷他真的是个好人呀!” “是不是好人不是你们说了算,卖盐的能有几个干净的。”沈决吓唬他,“我们既然找上门,自然已经拿捏了他的把柄,你要是不想成为同犯,就快点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管事吓得两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在地上,竟嚎啕大哭起来:“官爷饶命呀,小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老爷他真是个好人呀!” “……”几个人全都愣住。 这胆子,这脑子,是怎么当上管事的? “嚎什么嚎,你家老爷我还没死,在这里嚎什么丧?”正厅的台阶上出现一人,冲这边骂了一嗓子。 那人二十几岁的年纪,身材略瘦但很挺拔,穿着上等的丝绸,腰带镶宝石,发髻束金冠,通身都写着两个字:有钱。 这个有钱人,长相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有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又灵动,像黑曜石一样闪着光。 两方隔空对视,都觉得对方有些熟悉,片刻后,沈决四个同时叫出一个名字:“王三宝!” 王三宝也终于认出这几个穿便装的正是在山上遇到的那帮人,微一愣神后,撒腿就往屋里跑。 正要把门关上,一道寒光闪过,门上便多了一把飞刀,刀刃深深扎入门板中,只余刀柄在外。 “我草,要命啊!”王三宝张大嘴巴,两只大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江潋收回手,目光沉沉看着他:“你若觉得自己的脑袋比门结实,只管接着跑。” 王三宝打了个哆嗦,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又重新走了出来。 “不跑了,我不跑了,督公大人饶命!” 管事的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老爷,我是被逼的,我哭那么大声就是为了提醒你,你为什么要出来呀!” “行了,别嚎了,快去给贵客沏茶。”王三宝举着手下了台阶,来到江潋面前,露出一脸谄媚的笑:“督公大人真厉害,人狠话不多说的就是您,您老人家一路辛苦,快到寒舍喝杯茶吧!” 江潋冷笑:“王大善人真是客气,这样的寒舍咱家也想要一个呢!” “好说好说,督公大人想要只管拿去,只要您老人家不嫌弃就好。”王三宝点头哈腰地说道。 “不嫌弃。”江潋淡淡道,回头吩咐望春,“这事交给你,天黑之前跟王大善人把地契房契交接好,明日咱家要搬进来住。” “好的干爹。”望春愉快地答应下来。 “……”王三宝倒吸一口气,整个人都傻了,“真,真要啊?” 正文 第299章 从此刻起,你就是一座行走的宝藏 管事的很快备好了茶点,把几个人请进了王大善人的“寒舍”。 “寒舍”真是寒,寒得只剩下钱了,一条桌子腿都够寻常人家花十年。 一整套羊脂白玉的茶具端上来,便是江潋那奢华无度的提督府里,也找不出这样的物件。 “难怪王大善人对穷人出手阔绰,有求必应,我要是有这么多钱,别说穷人,仇人找我借我都给。”沈决敲着金丝楠木的茶桌感慨道。 王大善人嘿嘿陪笑:“沈指挥使比我大气,我就是把钱扔到茅坑里,也不去接济仇人。” 沈决把眼一瞪:“我就是打个比方,比方你懂吗?” “懂懂懂,君子动口不动手,沈指挥使有话好好说。” “行了,别废话了。”江潋沉声道,“说点正事吧,王大善人究竟该如何称呼,王三宝还是王宝藏?” “都行,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叫什么都无所谓。” “那就叫你王宝藏吧!”江潋道,“你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因为我爱财。”王宝藏笑道,“这个名字一听就很有钱,是我特意请大师算过的。” “哪个大师?”江潋问。 王宝藏一怔,继而笑道:“这个也要问呀?” “你也可以不说,只要你脑袋够硬。”江潋把玩着那把刚从门上拔出来的飞刀说道。 王宝藏脸色一变,立马认怂:“我说我说,其实就是我自己瞎取的,就是图个吉利。” “图吉利你为什么不叫王吉利?”沈决在旁边插了一句。 王宝藏顿时哭笑不得:“沈指挥使你真幽默。” 杜若宁始终没说话,就坐在那里看他东拉西扯。 这家伙瞧着一副贪生怕死点头哈腰的样子,实际上根本没打算和他们说真话。 即便是被沈决一拳一拳打,被江潋拿飞刀吓唬,也没打算说。 杜若宁毫不怀疑,假如他心里有秘密,就算真的押到东厂把十大酷刑都用上,他也不会说出来。 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看似没骨头,却不会轻易折腰。 “你们都出去吧,我和王大善人单独说几句话。”杜若宁开口打断沈决和王宝藏的斗嘴。 “你和他……” 沈决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江潋抓住胳膊拖了出去。 望春也随后跟出去,把门带上。 王宝藏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原来这位小姐才是主角呀,我竟然看走了眼。” 杜若宁一脸严肃,腰身挺直,眼神也随之变得凌厉,不再是那个跟在队伍里少言寡语的小姑娘。 “如果我没猜错,王宝藏这个名字应该是明昭帝起的吧?”她开口,语气平静无波,却如同狂风卷过海面,在王宝藏的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王宝藏的震惊全写在眼睛里,根本来不及掩饰。 “我……” 他还没想好说什么,杜若宁便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锦囊拍在他面前:“这个你一定认识吧?” 王宝藏盯着那个锦囊,连呼吸都停止了。 “你……” “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有一张这个锦囊的画像吧,不妨拿出来好好比对比对。”杜若宁说道。 王宝藏于震惊中缓缓摇头。 哪里需要比对,锦囊的画像,他已经看了十几年,只需一眼,便能看出是真是假。 事实上,他也曾亲眼见过这只锦囊。 那年他只有十五岁,迫于生计,游走于各个商行,做着倒进卖出的二手贩子。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一个贵人。 贵人说他很有经商的天赋,愿意资助他做生意,并且可以保证他做什么都不会遇到阻碍,让他成为天下最有钱的人。 “但是有一个条件。”贵人拿出一只锦囊给他看,“如果有一天,有人拿着这只锦囊去找你,你必须听从他的话,毫无保留地对他提供钱财上的帮助。” “那人是谁?”当年的他曾天真地问。 贵人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也许他会出现,也许他在你有生之年都不会出现,但是只要你接受了我的条件,你的子子孙孙便也要同样遵守这个承诺,无论会不会有那个人出现,或者永不出现。” 他接受了这个条件,当着贵人的面对天发誓,他以及他的子孙后代,必将永远遵守这个承诺,直到天荒地老。 贵人又道:“从此刻起,你便是一座行走的宝藏,所以,你对外的名字便叫王宝藏。” 那时的他,已经隐隐约约知道了贵人的身份,却还没有认真思考过这句话的意思,他遵照贵人的吩咐,人前仍是王家庄最讨人嫌的王三宝,人后却以王宝藏的身份去四处经商。 他什么生意都做,从来没遇到过任何阻碍,该低调的时候低调,该高调的时候高调,短短五年便在江南富商中占有了一席之地,却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 因为他有很多生意都是以别人的名义在经营,没有人知道他才是幕后大掌柜。 就这样顺风顺水过了几年,直到有一天,在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北边突然传来消息,信王起兵谋反,一夜之间攻破了京城。 仿佛一道闷雷当头劈下,他在那一个瞬间才真正明白了贵人的意图,才明白当初那个承诺的份量有多重。 从那天起,他便每日去一趟吴山,不管刮风下雨,从不缺席。 他也没有娶妻生子,只怕那份承诺会给家人带来灾难。 他希望能早点见到拿着锦囊来寻宝藏的人,他愿意奉上自己所有的财富来兑现当年的承诺,这样他就可以将这块压在心头的大石头彻底挪走,去过一种没有任何负担的生活。 千金散尽还复来,他有本事,白手起家一样能东山再起。 然而,他就这样风雨无阻地在吴山等了十年,始终没等到拿着锦囊的人到来。 “今年是第十一年,要是再没人来,我就真得娶妻生子,让我儿子替我去爬山了。” 王宝藏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拿起桌上的锦囊,在手里把玩了几下,眼泪突然毫无征兆地掉下来。 “你怎么才来呀!”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趴在杜若宁脚边嚎啕大哭,“你等死我了你知道吗?” 杜若宁被他突如其来的崩溃吓一跳,怔怔一刻后,自己的眼泪也跟着掉下来。 可是,她还没有激动到失去理智,擦了擦眼泪问道:“按照你的说法,你现在至少也有三十岁了,为什么却是二十岁左右的样子?” 正文 第300章 生命固然宝贵,尊严同样无价 王宝藏被杜若宁这么一问,倒是不哭了,抹着眼泪叹了口气:“你知道庄子上的人为什么容不下我吗?” “不是因为你讹人吗?”杜若宁道,转念想起自己是在问他关于年龄的问题,便又加了一句,“难道是因为嫉妒你驻颜有术?” “……”王宝藏的眼泪彻底没了,“小姐你真幽默。” 杜若宁也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不禁轻笑出声:“所以呢,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我从十八岁起就长这样,现在三十出头了,还长这样。”王宝藏委屈道,“我已经努力把自己往老成了打扮,却没有多大改善,所以他们都说我是妖怪,只有妖怪才不会变老。” “怎么会,不是还有老妖怪吗?”杜若宁又忍不住插了一句。 王宝藏:“……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每当庄子上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他们就在杀了我祭天,我每次都要想尽办法逃命,不然早死在他们手里了。” “啊?” 这回杜若宁着实有点惊诧,因为一个人长得显年轻,就要把人当妖怪杀了祭天,未免太过偏激。 虽然她不知道王宝藏为了逃命都用过什么方法,但这点足以证明她和沈决的感觉是对的,这个人真的关不住,就算把房子里全装上锁,他也能变在水从地缝里渗出去。 “既然他们都不拿你当人看,那你以后就不要再回去了。”杜若宁说道,“反正你以后也不需要再伪装,倘若实在想家人,就把家人都接出来。” “不了,他们还是不知道的好。”王宝藏道,“我这些年借着讹人的名头把家里弄得挺好,讹了别人的东西也有通过别的方式给予补偿,所以,现在我只要把这些生意都转交给你,就可以一身轻松地游山玩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去了。” “那可不行。”杜若宁当即否决,“我身边没有你这样的人才,这么大的摊子不是谁都能盘下来的,你不能说走就走。” “你都能让锦衣卫和东厂为你卖命了,还有什么人才找不到?”王宝藏苦着脸道,“小姐,你就高抬贵手放了我吧,我真的累了。”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杜若宁道,“君子重义,一诺千金,你既然答应了我父皇,就该信守你的承诺,无条件听从我的命令。” “你父皇?”王宝藏惊呼,“你叫他父皇?” “对,就是我父皇。”杜若宁两次端正了身姿,神情肃穆道,“十一年前死在信王剑下的,是你的贵人,也是我的父皇,我是他唯一的女儿,长宁公主。” “……”王宝藏深深地吸气,而后屏住呼吸,黑亮亮的眼睛里写满震惊,“长宁公主不是也,也……” “对,也死了。”杜若宁道,“现在的我,和你一样,是个妖怪。” 王宝藏眼里的震惊无以复加,好半天才点头轻声道:“我相信你。” “我也相信你会相信我。”杜若宁道,“这个秘密,目前只有几个人知道,你是其中之一,所以,王宝藏,我需要你。” 王宝藏的震惊仍然没有消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杜若宁,缓缓道:“贵人还和我说过一句话,他说,如果他寿终正寝,可能五十年内不会有人来找我,如果他死于非命,来找我的应该会是个姑娘,他说,如果你有幸见到那个姑娘,你就会知道她是个多么好的姑娘。” 这番话说完,房间里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杜若宁呆呆地坐着,呆呆地看着王宝藏,许久许久,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帮我把督公大人叫进来。”她轻声道。 王宝藏迟疑片刻,点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门打开又关上,随后又打开关上,有脚步声轻轻靠近,幽幽的寒梅香气似有若无地飘过。 杜若宁转过头,透过朦胧的泪眼里看到江潋颀长挺拔的身影向她走来。 她起身快走了几步,猛地扑进他怀里。 江潋伸手将她搂住,用尽全身的力气,却不能让她的肩膀停止颤抖。 他知道她在哭,便静静地抱着她,没有出声安慰,也没有打扰。 他知道她不需要安慰,她只是需要一个怀抱。 她是坚强的,坚强到不需要任何安慰。 她也是脆弱的,脆弱到比任何人都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很庆幸自己这趟南行的决定,不然的话,她想哭的时候都找不到一个怀抱。 他更庆幸,在她需要怀抱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 便是为了这一点,他就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是值得的。 杜若宁这次哭的时间有点久,再抬起头时,眼睛都是红的。 “江潋。”她哽咽道,“我一直以为我走的每一步都是正确的,现在才知道,我第一步就错了。” “为什么这么说?”江潋问道,手指在她脸上轻抚,抹去最后一滴泪。 杜若宁便将王宝藏的话告诉了他,哀伤中带着些许落寞:“父皇之所以这样说,定然是以为我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会保护好自己的性命,哪怕忍辱负重,哪怕苟且偷生,可我却选择了与宋悯同归于尽,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辜负了父皇的期望,他希望我做勾践,我却做了项羽。” 江潋起初以为她是有感于明昭帝的良苦用心才会激动落泪,没想到却是为了一个期望,默然一刻才轻声道:“可那只是你父皇的期望,不是你的人生,卧薪尝胆和破釜沉舟只是两种不同的态度和选择,没有对错之分。” “可你也选了卧薪尝胆不是吗?”杜若宁道,“如果我没有被上天怜悯得以重生,现在早已灰飞烟灭,哪还有机会报仇,也没有机会听到父皇的这番话,更不会与你重逢。” “即便如此,我也不觉得你的选择有错,在那种情况下,你已经做了一个女孩子能做出的最有勇气的抉择。”江潋道,“生命固然宝贵,但有些时候,尊严同样无价。” 有些话他没有说出口,他只要一想到她为了报仇在宋悯那个怪胎身边没有尊严的活着,便觉得心如刀割。 所以,错的不是她,也不是先帝,而是那些拿起屠刀的人。 “若宁。”他拉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胸膛,用全世界最坚定的语气告诉她,“你无须自疑,也不要难过,更不要回头看,你只须确定目标,坚定不移地向前走,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我就是你的矛,你的盾,你最忠诚的刽子手,如果有人反对你,我就帮你杀了他,如果全天下都反对你,我就帮你平了这天下。” 他顿了下,低头轻吻她眼尾的泪痣,用全世界最温柔的语气问她:“好不好?” 正文 第301章 还是没办法对你狠下心肠 从王宝藏家离开时,杜若宁已经恢复了平静,王宝藏没有相送,只是让管家把他们原路送了出去。 那个挤满了民众的大门口仍是喧嚣不断,甚至还有一个王大善人亲自出来和大家见面。 管事的觉得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便悄悄告诉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个人代替老爷在人前走动,除了家里的几个心腹,外面没有人见过老爷的真面目。 沈决一时不能接受王三宝就是王宝藏的事实,相比来的时候,有点蔫巴,一路上都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和王大善人交朋友。 至于要把王三宝弄去锦衣卫的打算,也彻底不再提起。 人家的钱多到能把北镇抚司埋起来,怎么会稀罕一个锦衣卫的差事。 唉! 沈指挥使突然觉得人生很没意思,因为他钱没有王宝藏多,官没有江潋大,好不容易来趟江南,什么都没玩,还整天受挤兑,看着人家两个恩恩爱爱甜甜蜜蜜,他却连个像样的姑娘都没见着,唯独见过那么一个疯女人,还骂他又丑又老又凶, 日子简直没法过。 结果,一路郁闷着回到行馆,刚进门坐下喘口气,就有番子来报,说那个殷九娘不见了。 好嘛,这下连疯女人都没了。 “终于装不下去了吗?”番子退下后,杜若宁发出一声轻笑,“看来我们的首辅大人已经离得不远了。” “算着时间,确实快到了。”江潋说道,转头吩咐望春,“去问问首辅大人走到哪了。” 望春领命而去,沈决终于提起一点精神,搓搓手道:“好戏终于要开锣了吗?” …… 昨日突如其来的暴雨,让运河的水位上涨了不少,阴沉的天色如灰色大幕笼罩在河上,河心一艘不起眼的客船里,传出一连续串的咳嗽声。 “水上闷热潮湿,对病情不利,大人还是用些药吧!”年轻的护卫打着帘子进来劝道。 船舱里,首辅大人一身白衣盘腿而坐,深邃的双眸因咳喘而蒙上一层水雾。 “不用。”他掩唇轻声问,“还有几日能到杭州?” “天气好的话三四日便可,若是下雨或风向不好,怕是还得七八日。” “知道了,你出去吧!”宋悯轻轻摆手,细白的手腕似乎撑不起衣袖的重量。 长河躬身应是,退了出去。 船舱安静下来,宋悯虚弱地闭上眼睛。 然而闭上眼睛并不能让他得到真正的平静,轻颤的睫毛显示出他内心的波动。 过了一会儿,他无奈地放弃,重新睁开眼睛,从袖中掏出几张已经揉皱了的信纸。 纸上记录着杜若宁从离开京城直到杭州所有的动向,详细到她什么时候到达码头,在码头和江潋说了多久的话,走到哪里被江潋抱上了大船,以及在县城客栈发生的刺杀,临州清州扬州三个官员的死,甚至他们在大船上同床共枕,在船上嬉戏,亲吻,闹别扭,再和好,再亲吻…… 尽管已经看过无数遍,再次翻看时,宋悯仍旧难掩愤怒,咬着牙将所有的信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人也跟着剧烈咳嗽起来。 阿宁怎么能这样,她为什么要这样,她好歹也是一国公主,怎么能和一个阉人如此亲密,一个没有根的男人,她不觉得恶心吗? 她过去根本不是这样的,她端庄娴雅,温婉大气,英姿飒爽,胸有丘壑,即便偶尔有小女儿情态,有古灵精怪,任性调皮的时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没有分寸,没有边界。 就算她是江潋名义上的未婚妻,那也只是未婚妻,为什么要和江潋做出婚后才有的亲密之举? 想当年,他们都快要完婚了,所做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牵牵手或者一个轻轻的拥抱。 那时的他们也是这般青春年少,也难免有动情的时候,但她总是说,有些事情一定要等到婚后才能做,两情若是久长时,不急于一朝一夕。 他便听从她的话,恪守着男女之间的界限,从未强求于她。 可是现在呢,她为什么不对江潋如此要求,为什么要任江潋为所欲为? 为什么? 他气得身子发抖,牙齿都快咬出血来,恨不得现在就飞到阿宁面前,亲口问问她到底为什么。 没错,他千里迢迢追来江南的原因之一,便是想亲自当着阿宁的面问她一句为什么。 还有一个原因,他知道阿宁来江南绝不仅仅是为了度假,江潋来江南也绝不是织造府出了岔子,他想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他和皇上说,临州清州扬州三个官员的死实在太过蹊跷,虽说三人都参与过当年的宫变,这些年却一直活得好好的,即便明昭余孽最猖獗的时候,也没把他们怎么样,为什么江潋一下江南,三个人便先后死于非命,若说是巧合,未免巧合得太过分。 再者来说,江潋这些年一直奉命剿杀明昭余孽,为什么明昭余孽却越来越多,越来越猖狂,京城发生了那么多起官员被杀案,神神鬼鬼的流言传了近一年,全国各地的长宁公主庙也是越拆越多,江潋却什么也没查出来,每次都说是明昭余孽所为,这明显不符合东厂和锦衣卫的办事效率。 皇上生性多疑,听他这么一说,果然对江潋起了疑心,这才命他微服出京,到江南一探究竟。 为了保密,动身的前一天,他在早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咳血昏迷,至今为止,所有人都以为他在府里养病,无人知晓他已经到了江南。 他坐在那里,让自己的情绪慢慢平复,盯着地上的纸团看了半晌,最终还是走过去捡了回来,放在几案上一张张铺平叠好。 每一张纸上都有阿宁的名字,他哪怕气到心口绞痛也舍不得扔。 “阿宁,怎么办,我已经发了好多誓,却还是没办法对你狠下心肠。”他将叠好的纸重新收回到袖袋里,眼里有泪光莹莹。 “大人,小九来信了。”长河走进来,手里托着一只鹰隼。 宋悯眼里的泪光散去,却懒得说话,只是轻轻勾了下手指。 长河从鹰隼腿上取下一只竹筒,抽出里面的信递过去。 宋悯接过,展开,上面只有几个潦草的字:吴山有宝藏。 “宝藏?”宋悯眉头轻蹙,喃喃自语道,“原来阿宁是为找宝藏而来的吗,是谁埋了宝藏在吴山,是先帝吗,先帝真是有心了。” 正文 第302章 谁要跟你个死太监一起睡 等待宋悯到来的时间,杜若宁和江潋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也见了许多人,有定国公的旧部,有东厂在外发展的势力,还有杜若宁自己的人以及江湖上的奇人异士。 吴山仍然被官府封禁,不准任何民众游客接近,每日却有很多东厂锦衣卫装束的人频繁往来于山中。 宋悯在河上接到线报,更加确定吴山的宝藏是先帝所留,阿宁此次南下便是为了宝藏而来。 吴山并不大,这么多人一起找,应该要不了几天就能找到。 宋悯不禁有些心急,不停地催促船只加速前进,同时写了封信秘密送回京城,告诉嘉和帝自己已经掌握了江潋联合定国公谋反的证据,不日便能将两人的阴谋揭露出来。 江潋也往京城写了信,说自己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在秘密揭晓之前,无论是谁向皇上说他的坏话,都请皇上千万不要相信,一切等他回京再说。 嘉和帝面对这两封信,左右为难,纠结不已,却又没办法和其他人商量,左思右想,最后去了炼丹房找虚空道长。 虚空道长见他过来,迎上前道:“陛下来得好巧,贫道正有事要和陛下说。” 嘉和帝观他神情凝重,不禁有些心慌。 两人进了内室,虚空道长连一点铺垫都没有,急匆匆道: “贫道昨晚夜观天象,东南方有阴气笼罩,遮星避月,十分诡异,贫道没敢声张,于今日正午时分又卜了一卦,卦象上也显示出东南方有不祥之兆,至于具体是什么兆头,以贫道的修为尚不能完全堪破天机,陛下不若请钦天监的大人们也推算观测一番,看看他们会不会有什么发现。” 嘉和帝听得心惊肉跳,不敢信又不敢不信,再结合江潋和宋悯的两封信,顿时有点坐不住,忙忙地回了御书房,让人去传钦天监监正来见。 监正听说是虚空道长算出的凶兆,内心里其实是不信的,在他看来,这个道长除了蛊惑皇上服食自己儿子的血肉,别的狗屁本事没有。 但是皇上非要信,他也没办法,只好回去召集下边的人监测天象。 前两天南边刚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冰雹,虽说受灾不是太严重,皇上还是把他们责怪了一通,这次可不能再掉以轻心。 京城的动向每天有八百里加急送到江潋手里,他人虽不在,对所有事仍是了如指掌。 相比宋悯的日夜兼程,他们这边要轻松很多,杜若宁和江潋甚至抽空骑马去了一趟江宁,去看望了表姐与二舅舅。 以着江潋的身份,若要明着去,整个江宁的官员都要前来迎接,因此两人便没有声张,轻装简从一日即回。 当天晚上,密报送到行馆,说宋悯已经悄悄进了杭州城,下榻在城中最大的客栈得意楼。 江潋当即吩咐解除吴山的封禁,并将山上的人手全部撤走。 宋悯也随即得知了江潋的动向,笑着对长河说道:“真是瞒天瞒地瞒不过东厂,江潋这么着急撤走了人手,应该是已经知道我来了,怕我发现吴山的秘密。” “所以他想瞒过大人也是不可能的。”长河说道,“大人才智并不输他,只是没他那般卑鄙不择手段而已。” 宋悯深以为然,点头道:“你说得对,我就是没有他那样卑鄙,所以才每次都被他压一头,既然如此,这次咱们也卑鄙一回,你现在就去传杭州知府来见我。” “是。”长河领命,躬身退了出去。 宋悯一人在房中静坐,又忍不住想把那些信拿出来看。 手指已经碰到信纸,却又放弃,轻声道:“阿宁,我很快就能见到你了。” 既然很快就能见面,自然不需要再拿这些刀子般的信笺来解相思之苦。 不多时,刘知府跟随长河匆匆来到客栈,一进门便跪地向宋悯赔罪:“下官不知首辅大人大驾到此,请大人恕下官疏忽怠慢之罪。” “你都不知,何罪之有,起来说话吧!”宋悯轻咳两声,抬手虚扶。 刘知府道谢起身,惊出一脑门的汗。 最近是刮了什么妖风,先来了东厂提督,后又来了内阁首辅,真真吓死个人。 话说,这两尊神不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吗,不在京城陪王伴驾,争先恐后地往杭州跑是什么意思? 督公大人虽然可怕,好歹有个溜须拍马的王茂才替他们接待,这位阴晴不定的首辅大人,怕是得自己上了。 关键他也没怎么接触过首辅大人,不知道该怎么讨他欢心,万一搞砸了可如何是好? 宋悯抬眸将刘知府打量了几眼,面色沉沉道:“知府大人可知本官秘密前来杭州所为何事?” 知府摇头表示不知:“下官愚钝,还望首辅大人明言。” 宋悯招手示意他近前来,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给他看:“刘大人可认得此物?” 刘知府向前两步,待看清牌子上那个大大的“御”字,立刻又跪下磕头低呼万岁。 “刘大人请起。”宋悯道,“只因近日接连发生官员被害案,三司衙门办事不力,至今未查明真相,圣上不悦,特命本官秘密出京调查。” “原来如此。”刘知府抹了一把虚汗,方才蹦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慢慢归位,方才乍一见到那个牌子,他还以为是自己贪那几个小钱被皇上知道了,特意让首辅大人来拿他归案,吓得他差点尿裤子。 谢天谢地,还好不是。 可是,死的那三个官员既不在杭州任上,也不是死在杭州,首辅大人查案怎么查到杭州来了? 刘知府将腰身稍稍挺直了一些,问出心中疑惑。 宋悯道:“此事事关重大,本官还需要刘大人相助,因此便对你透个底,皇上是怀疑这几桩案子与江潋有关,怕别人不是他的对手,才特意将我派了来,他如今人在杭州,我自然就跟着来了。” 刘知府刚刚挺直的腰身又塌了回去。 天老爷,且不论首辅大人与督公大人究竟谁是谁非,这两个人杠上,那就是活脱脱的神仙打架呀,他这个小鬼夹在中间还能有好? 这种里外不是人的差使,为什么要落在他头上,他该如何是好? “刘大人倒也不用思虑太多,你只要想想这天下是谁的,就知道自己该站在哪边了。” 刘知府一个字没说,宋悯那双锐利的眼睛便已窥破他心中所想,及时地给予提醒。 刘知府撩衣摆跪倒在地:“下官自然是站在皇上这边的。” “很好。”宋悯满意颔首,“既然如此,便劳烦刘大人将江潋来杭州之后的动向一一向本官讲明,不可有半点隐瞒。” 刘知府颤声应是,当下便把江潋从杭州码头下船之后的一举一动全都如实告知了宋悯。 宋悯安静聆听,间或发出一两声轻咳,直到知府说完,才让长河斟了茶递给他。 “刘大人说江潋接连两日带若宁小姐前往吴山,吴山也一连封禁了好几日,你可知是为何?” 刘知府想说自己不知,又怕这样显得自己太过愚蠢,便试着分析道:“是不是山里有什么秘密,或者藏着什么人?” “知府猜得大差不差。”宋悯端起茶喝了一口,又缓缓放下,“因为吴山有宝藏。” “宝藏?”刘知府闻言惊呼,“不可能。” 他在杭州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过宝藏这回事,一个小小的吴山,别说宝藏,就连值钱的药草都没长几棵,除了能供民众登个高踏个青,简直一无是处,谁会傻到把宝藏埋在那里? “为什么不可能?”宋悯道,“世间事哪有什么绝对,在本官来之前,刘大人觉得皇上可能会和督公大人生嫌隙吗?” 刘知府缓缓摇头,说实话,在他看来,就算首辅大人有一天被皇上厌弃了,督公大人也不会倒台,因为督公大人对皇上的忠心天下皆知,皇上对督公大人的倚重同样天下皆知。 “所以呀,可能不可能的,不能光凭主观判断,有没有宝藏,挖一挖不就知道了。”宋悯一派淡然地说道。 “挖?怎么挖?什么时候挖?”刘知府的脑子快要不够用了,只能像个傻子一样被宋悯带着走。 “现在就挖。”宋悯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身将袍袖一甩,沉声道,“刘知府,本官命你立即带人将吴山全面封锁,挖掘宝藏,从此刻起,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上山,违者格杀勿论!” “……”刘知府吞了下口水,晕晕乎乎地应了一声“是”,又晕晕乎乎地告退,离开了客栈。 他这个小鬼,看来是注定要死在两个神仙手里了。 杭州知府突然带兵包围吴山的消息很快便送到了行馆。 江潋和杜若宁会客厅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这个令人满意的消息,不禁相视一笑。 “走吧,我们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再去拜见首辅大人。”杜若宁笑着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走。”江潋打了个哈欠,和她一起向客房走去,“你刚刚是说我们一起睡觉吗?” 杜若宁:“……” 呸,谁要跟你个死太监一起睡! 正文 第303章 “我要阿宁跟我走 第二日,天光大亮后,杜若宁和江潋才刚起床,王茂才便急匆匆来了行馆,告诉他们说吴山被知府派兵围了起来,并且首辅大人也秘密来了杭州。 王茂才并不知道江潋前些天去吴山做了什么,眼下也只是凭着多年混迹官场的经验,感觉这件事非同小可,因此才会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跑来告诉江潋。 江潋便也顺水推舟,和杜若宁沈决一起,带着一队人马出门直奔吴山而去。 自从那场冰雹和暴雨之后,城中一连多日都是阴沉沉的天气,虽然没再下雨,却也不见阳光,又闷又热,让人心烦。 这样的天气坐轿子实在不怎么舒爽,骑马又能体现他们的急切心情,可谓两全其美。 不多时来到吴山脚下,果然看到山下有许多官兵把守,他们还没近前,便被拦了下来。 “站住,知府大人有令,即日起对吴山进行全面封锁,闲杂人等一律不准上山。”拿着长枪的官兵大声喊道。 “闲杂人等?”沈决一马鞭挥过去,“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可是什么闲杂人等?” 官兵躲闪不及,被一鞭子抽在胳膊上,发出一声惨叫。 其他的官兵纷纷持枪戒备,站成两排将路堵死。 另有一个头领模样的人飞快赶来,口中高呼何事喧哗,到了近前一看来人,顿时吓得手脚发软跪倒在地:“督公大人,沈指挥使,小的们不认识两位大人,失礼之处还望恕罪。” 那些小兵确实不认得他们,听到头领叫出两人的名号,全都变了脸色,呼啦啦跪了一地。 沈决这才缓和了语气道:“起来吧,不知者无罪,我们有要事进山,快快将路障拿开。” “这……”头领面露难色,迟疑道,“二位大人可能还不知道,这山是奉了首辅大人之命封的,首辅大人不发话,小的们但凡放一个人进去都是要掉脑袋的。” “你说谁?”沈决拔高了嗓门喊道,“唬谁呢小子,首辅大人远在京城,什么时候给你们下的命令,再敢胡咧咧,老子现在就让你掉脑袋!” 说着呛啷一声拔刀出鞘,向身后一挥手:“来呀,把这些不长眼的都给我砍了!” 跟在后面的厂卫齐声应喏,拔刀就往上冲。 “住手!”眼看着就要打起来,半山坡传来一声大喊。 众人顿住,全都向那边看过去,只见侍卫长河扶着白衣飘飘的宋悯从山坡上走了下来。 草木苍翠,野花点点,白色衣衫被山风吹拂,使得他单薄的身子看起来翩翩欲飞,仿佛只要长河一松开手,他便会随着风远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地注视着他,直到他由远及近,越过官兵在队伍面前站定。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杜若宁脸上,正要张口唤出那一声“阿宁”,沈决就抢在他前面大声笑道:“哟,首辅大人,好久不见,您还活着呢!” 本来挺严肃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味,有人甚至忍不住要笑出来。 宋悯的话被打断,不免有些气恼,面上却不动声色,示意长河让那些官兵全都远远地退开。 “托沈指挥使的福,和您一样尚在人世。”直到官兵们走远,他才轻飘飘地应了一句,生怕沈决再多嘴,紧接着便向杜若宁看过去,“阿宁,你还好吗?” 这声问候更像是一声轻叹,其中糅杂着令人心碎的思念,可惜杜若宁并不领情,是用一种愤怒的眼神盯着他,厉声质问道:“宋悯,你来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来看看你,看看这山里有什么好东西。”宋悯看到气急败坏的杜若宁,更加确信宝藏就在这山里,要不然她不会这么着急跑来质问他。 果然,杜若宁听到他的话之后脸色大变,冲他吼道:“你听谁说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悯忍不住笑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也很久没见到阿宁生气了。 他为自己能再次调动阿宁的情绪而感到兴奋。 他喜欢自己掌握主动权,不喜欢阿宁在他面前波澜不惊。 “我听九娘说的。”宋悯兴奋得攥紧了拳头,“阿宁,你一定想不到,你们的救命恩人是我的人吧?” “你说什么?”杜若宁震惊到极点,声音反倒变得又小又平静。 她的脸色也很平静,只有那双眼睛里压抑不住的怒火出卖了她。 宋悯瞬间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畅快,胸中多日来的郁结也随之消散。 阿宁的脾性他再了解不过,越是愤怒,声音越低,脸色越平静。 所以,她现在已经到了奔溃的边缘。 所以,他也不介意再和她说的详细一些:“县城客栈里的刺杀,并非为了要你们的命,而是为了给九娘制造一个跟你们一起上船的机会,要不然,那么猛烈的攻势下,你们怎么可能逃得出来?” 杜若宁怔怔地看着他,半晌都没有开口,反倒是坐在马上一直没出声的江潋愤愤地骂了一句:“卑鄙!” 宋悯哈哈大笑,又因吸入山风,猛烈地咳了一阵。 “我卑鄙还不是跟你们学的,是你们逼我的。”他边咳边笑,眼泪都流出来,“阿宁,我说过的,你不要与我为敌,可你偏不听,偏要选择这个阉人,以为他能护你周全,现在呢,他连你的东西都没办法帮你守住,你还觉得他可靠吗?” “你无耻!”杜若宁跳下马,抢过一个厂卫的刀向他冲过去,口中喊道,“宋悯,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是吗,我现在就杀了你,看你还怎么抢我的东西。” 然而,没等她冲到宋悯跟前,长河便挥刀将她拦了下来。 江潋随即跳下马,将杜若宁护在自己身边,挥刀劈向长河。 沈决也跟着跳下来。 “住手!”宋悯大喊一声,从怀里掏出御赐金牌,指着那远远近近的几千名官兵厉声道,“我是奉了皇命而来,再敢往前一步,今日我便让你们走不出这座山。” “皇命?”江潋猛地顿住脚步,“不可能,我才是皇上最信任的人,皇上绝对不会让你来对付我的。”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宋悯笑道,“你以为只有你会向皇上进谗言吗,从前我只是不屑于你的做法,并非不会,现在是你们逼我的。” “所以你向皇上说了什么?”江潋在他得意的笑声里问道。 “自然是说了你的坏话。”宋悯道,“你知道的,皇上最是多疑,没有谁能永远被他信任,说到底,他只信他自己。” “好。”江潋点点头,不再多言,目光看向他身后的山林,“不如你开个条件,你到底要怎样才会从山上撤兵?” “条件?”宋悯疯狂的目光再次落在杜若宁脸上,“我要阿宁跟我走。” “你做梦!”江潋勃然大怒,拉起杜若宁转身就走,“咱家还没穷到要拿媳妇换钱财的地步,那些东西你若稀罕只管拿去便是,想要人,下辈子吧!” “畜生没有下辈子!”沈决也跟着骂了一句,三人重新上马,带着自己的人呼啸而去。 一队人马很快消失在山路的转弯处,宋悯盯着那边许久许久才收回视线,略带茫然地看向长河:“他们,什么意思?” 正文 第304章 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长河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 这几个人气势汹汹而来,喊打喊杀又骂人,结果就因为大人说要若宁小姐,他们便直接放弃宝藏,骑上马跑了。 这,这也太不拿宝藏当回事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督公大人宁愿为了若宁小姐放弃宝藏,首辅大人却拿宝藏来逼迫若宁小姐,两个人对若宁小姐的感情孰轻孰重,已经不言而喻。 所以,这就是若宁小姐明知督公大人是太监也要选他的原因吧? 长河激灵一下回过神,被自己吓一跳,他真是魔怔了,居然站在对方的立场考虑起事情来了。 他连忙摇摇头,甩掉心里的杂念,对宋悯躬身道:“不管怎么样,大人只要找到宝藏,就能在圣上面前参奏江潋,让圣上看清他的真面目了。” “你说得对。”宋悯点头,扶着他的手转身,“那就接着找吧!” 杜若宁和江潋沈决一路打马回了行馆,没有去会客厅,直接去了江潋房里,房门一关,三个人全都笑成一团。 沈决笑得在江潋床上直打滚:“怎么样怎么样,这出戏是不是数我唱得最精彩?” “是啊是啊。”杜若宁笑着给他肯定的答复,“以后你要是不干锦衣卫,可以去戏班子里唱大角,一准能成为红遍天下的名伶。” “那不行,锦衣卫是我祖传的饭碗,不能丢。”沈决道,“我就喜欢这样时不时地唱一回,太好玩了。” 江潋揪着他的衣领把他从床上拎起来:“别碰我的床。” 沈决无语:“你这人能不能有点人情味,别在人家开心的时候煞风景行吗?” 江潋冷着脸把他推到一旁,自己在床沿坐下:“你有什么好开心的,难道这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吗?” 沈决:“……” 原来是为了这个吗,想让人家夸他就直说,还非得拐个弯。 “也有你的功劳,你也很厉害,行了吧我的督公大人?”沈决敷衍了事地夸了他一句,随即又正经起脸色问,“你最后说那句,是真心话吗?” “哪句?”江潋反问。 “就是不会拿媳妇换宝藏那句。”沈决道,“如果真有一座富可敌国的宝藏摆在你面前,你确定不会心动吗?” 杜若宁闻言也收了笑,定定地看向江潋。 “当然不会。”江潋也向她看过来,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回答,“我已经有一座宝藏了。” 他的宝藏天下独一无二,就算把世间所有的宝藏都摆在他面前,他的心也只为一人而跳动。 杜若宁的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转头和沈决商量:“沈指挥使,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为什么?”沈决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明明三个人说得正热闹,为什么要让他出去? 出去干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叫你出去你就出去。”江潋眼一瞪,拎着他的胳膊把人甩出门外,从里面栓上了门。 沈决:“……” 明白了,人家两个又要甜甜蜜蜜了,他在那里碍人家的事了。 好难过。 为什么悲伤总是在快乐之后突然来袭? 好残忍。 …… 吴山被官兵全面封锁,就连督公大人都不得靠近的消息很快在杭州城散布开来,人们既震惊又好奇,四处打听,议论纷纷。 天黑之后,渐渐地有小道消息传出,说吴山的山肚子里埋满了宝藏,督公大人和首辅大人都想要,督公大人没能抢过首辅大人,所以,现在那座山被首辅大人占领,正在紧锣密鼓地挖宝藏。 消息一出,整个杭州地界的民众全都惊呆了。 尤其是靠近吴山脚下的村民们,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吃吴山的水,砍吴山的柴,为什么从来没发现吴山有宝藏? 早知道有宝藏,他们早就带上家伙去挖了,还用等到现在? 真是可惜了了。 大家又惊讶又后悔,捶胸顿足又莫可奈何,只能哀叹自己没有发财的命。 不过,就算没有发财的命,去看一眼总可以吧,从小到大听了那么多关于宝藏的故事,有生之年能亲眼见识一回挖宝的过程,也算是开了眼界。 万一运气好,能捡个漏啥的,这辈子都值了。 “怕是没这眼福了。”有人泼冷水道,“你们去看看山下有多少兵,哪个敢过去,恐怕不等到跟前就会被射成刺猬。” 大家便跟着扼腕叹息,不管怎么着,掉脑袋的事还是不能干的。 “也不一定非得从官兵眼皮子底下走。”有人小声道,“我知道一条非常偏僻的小路,可以悄悄的上山,保证不会被发现,你们谁想去,我带你们去。” 众人都停下来,好奇地看向说话之人。 这人破衣烂衫,蓬头垢面,长得普普通通,唯独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闪闪发光。 “王三宝,又是你,怎么着,讹人的生意不景气,改行骗人了?” “瞎说,我这人诚实得很,从不骗人。”王三宝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年到头恨不得长在山上,山上哪里有路哪里没路我比谁都清楚。” “那你怎么没发现宝藏?”有人问。 “老哥,非要这么戳人心窝子吗?”王三宝郁闷道,“我也是好心想带大家去开开眼界,你们不去就算了。” “去去去,他们不去我去,三宝哥,我信你。”一个闲汉上前搂住王三宝的肩,笑嘻嘻说道,“反正咱们都没媳妇,都不招人待见,就算被抓住砍了脑袋也没什么可惜的,万一没被抓,再捡到一两个宝贝,那就赚大发了。” “没错没错,是这个道理,我也要跟着去瞧瞧。”另一个闲汉也随声附和。 一来二去,搞得大家都有些心动,又有不少人找王三宝报了名,要跟他偷溜上山长长见识。 其实大伙都明白,涨见识是假,想趁机捡个漏才是真。 自古财帛动人心,谁能面对满山的宝贝毫不心动? 于是,在王三宝的鼓动下,越来越多的村民表示也想跟去看看。 王三宝很严肃地告诉大家:“这件事千万要保密,仅限于我们这些人知道,对谁都不能说,哪怕是亲兄弟也不能说,你们可别想着把七大叔八大舅都带来发横财,横财不是那么好发的,搞不好要掉脑袋的知道吧?” “行行行,我们不说,跟谁都不说。”大家纷纷答。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等我先上山探探风,什么时候他们找到宝藏了,我再带你们上去。”王三宝说道,让大家先各自回家等消息。 官兵们一连在山上找了两日,尚未发现宝藏的线索。 宋悯的身体有点吃不消,第三天便没有上山,留在客栈里休养。 江潋派人来传话,说想再和他谈谈,除了杜若宁,别的条件都好说。 宋悯没有应允,也不打算和他见面,把传话的打发走之后,与长河不屑道:“还以为督公大人真的视钱财如粪土,原来也不过如此。” 长河默然,隐约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奈何他并不是混迹官场的人,对这些当官之人的弯弯绕理不太清。 大人其实是个很聪慧的人,如果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说不定能发现点什么,可惜这话他不敢说,因为大人只要沾着与若宁小姐有关的事,就会陷入一种可怕的偏执,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长河正在发愁,刘知府突然来了,一脸的兴奋,说起话来舌头直打结。 “大,大,大人,有线索了,有线索了,我们在北山找到了他们没来得及毁掉的标记,并根据标记找到了一处山壁,经探测,那个山壁里面是空的。” “此话当真?”宋悯立刻来了精神,连日的疲倦一扫而空。 “当,当真,大人快,快随下官去瞧瞧吧,就算要挖,也得您亲自下令才是。”刘知府兴奋道。 宋悯一刻都不想耽搁,当即吩咐长河更衣备马,前往吴山。 东厂负责盯梢的番子也随即将消息送回行馆。 江潋听完很是平静:“首辅大人虚弱成那样,却连轿子都不坐,这是有多心急。” “想必是找到了宝藏的线索吧!”杜若宁笑道,“不止首辅大人激动,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江潋也笑,吩咐望春亲自去找王宝藏,告诉他随时做好准备。 正文 第305章 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宋悯到了山下,坐上肩辇被人抬到了吴山北麓。 刘知府跟在他身边,一路将那些不起眼的标记指给他看。 最后,肩辇在一处荒草丛生的石壁前停下,刘知府指着那面被藤蔓完全遮住的石壁说道:“下官已经让有经验的人看过了,宝藏应该就在这石壁后面,如果不出意外,后面应该还有向下的密道,现在就看大人想什么时候开始挖。” “自然是立刻马上。”宋悯轻咳几声掩饰激动的心情,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 这天从他到杭州开始就一直阴着,真让人心烦,还好他最终等来了好消息。 他想好了,倘若这次皇上能信了他的话,从此将江潋弃之不用,他便将这批宝藏收入国库,大家皆大欢喜。 没有了江潋从中作妖,除掉太子让五皇子上位易如反掌,也省得大动干戈的起兵造反。 倘若皇上还是不肯放弃江潋,继续任由江潋和太子党霸占朝堂,这批宝藏便是自己和五皇子起兵的资本。 有了这笔钱,招兵买马,另立为王都不在话下,毕竟早在皇上要用皇子们的指尖血炼丹时,他们就已经打算好了一切。 宋悯将视线从天空收回,这天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是时候该变一变了。 刘知府得了命令,立刻吩咐手下人准备开挖。 相比宋悯的深谋远虑,他的心思就要单纯得多,只希望挖出的宝藏能多少分一点给他,不分也没关系,这么多人都是他的人,随便夹带一点也够了。 手下的人大约也是这样想的,因此干起活不用催促,个个劲头十足。 负责挖山的有一百多人,是刘知府精挑细选的可靠之人,剩下的官兵全都在山脚各处把守,宝藏找到的消息让这些人的心情变得有些浮躁,人在山下,心早就飞到了山上。 那可是宝藏啊,又没个确切的数目,谁不想趁机发个小财,可惜自己没那命,人家发财,他们只能替人家站岗放哨。 “真他娘的操蛋,这么不公平的事竟叫老子赶上了,守守守,守个球啊!” 一个守山的官兵气呼呼地骂道,将手中长矛一扔,索性躺在草丛里睡起了大觉。 其他人见他这样,也都各自松懈下来,你一言我一语,抱怨的声音越来越大,后来干脆围坐在一处吵得沸反盈天,谁也没发现远处有一团团树叶在移动。 王三宝带着村民们以及村民们的七大叔八大舅足足上百号人躲躲藏藏进了山,隐在草丛里紧张地盯着对面的挖掘现场,口中还在骂骂咧咧:“说好了就咱们几个的,你们他娘的没一个说话算数的,老子要是死了,就是被你们害死的。” 那些人都赔着笑脸不敢还嘴,只说要是捡了宝贝一定给他分钱。 “分个屁,吃你们家一只老母鸡追了老子五里地,老子才不信你们有这么大方。”王三宝继续骂。 “嘘,快看快看,好像挖开了。”有人颤抖着声音说道。 大家全都安静下来,瞪大眼睛看向那边。 宋悯和刘知府也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那已经松动的石壁。 “大人往后站一站吧,免得被石子溅到。”长河扶着他,想把他往后带。 宋悯却不肯,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随着官兵们挖掘的动作,石壁晃动得越来越厉害。 天空也越发阴沉起来,乌云低低压在山顶,仿佛浸透了水的旧棉被,又湿又重,捏一下就会滴出水。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的,山下突然响起很大的喧哗声。 众人皆是一惊,刘知府刚要问怎么回事,便有一个兵丁呼哧带喘地跑来,说督公大人带了人马过来,要强行上山,眼看着要打起来。 话音刚落,喊杀声和兵器相撞的声音便随风传了过来。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刘知府惊慌地看向宋悯。 没等宋悯做出,松动的石壁轰然倒塌。 尘土卷地而起,弥漫了半边天。 人们呛得直咳,一手捂着嘴,一手扇着没什么用处的风。 过了半晌,烟尘渐渐消散,人们震惊地发现,石壁后面洞口,没有暗道,也没有宝藏,只有一尊巨大的石像,石像看起来似乎是个女子,因为太大,五官反倒看不真切,只有眼角一颗朱砂痣十分醒目。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有宋悯面白如纸地捂着心口,紧紧盯着那颗痣,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 “大人。”长河担忧地叫了一声。 与此同时,一道闪电撕裂阴沉的天空,“咔嚓”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 宋悯的脑袋嗡嗡作响,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一瞬间,长河的叫声,天上的雷声,山下的兵器声全都离他远去了…… “我草,不是挖宝藏吗,怎么挖出一个石像?”王宝藏从草丛里跳出来,大声嚷嚷着奔了过来,“大家快来看,像不像城南槐树坡下长宁公主庙里供奉的那个神像?” 正文 第306章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卑鄙无耻之人 随着宋悯的昏迷,大雨倾盆而下。 躲在草丛里的村民也都傻了眼,既然已经暴露,便索性不再躲着,跟在王宝藏后面跑去看那石像。 被王宝藏一提醒,大家都觉得那石像简直跟长宁公主庙里的一模一样。 因为最近到处都在传说长宁公主特别灵,所以那座庙建成后,方圆几十里的百姓都去上过香,并且好多人许的愿真的实现了。 所以,现在的这个神像这么大,还是自个长出来的,会不会更灵验? “应该很灵吧!”王宝藏说,“阴了这些天都没下雨,神像一现身就下雨了,会不会是首辅大人擅自挖掘,破坏了长宁公主的灵栖之地,惹得长宁公主发了怒?” 听他这么一说,村民全都吓得激灵一下。 他们虽然没有参与挖宝,但也算是在现场,长宁公主发怒,会不会牵连到他们呀? 王宝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道:“大家快来拜一拜,告诉公主这事跟我们无关,求公主不要迁怒于我们。” “对对对,快给公主磕个头。”有人随声附和。 于是大家便纷纷跪在雨里拜起了神像,大声向公主祷告,这事都是首辅大人的错,与他们无关,请公主开恩饶恕他们。 现场已经因宋悯的昏迷变得兵荒马乱,刘知府根本无暇理会这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山民,只顾着叫人快点把首辅大人抬下山救治。 雨下得跟瓢泼似的,能顺利下山就不错了,什么公主不公主的,谁还管得了那个。 然而还没走出几步,江潋和杜若宁便带着一队厂卫赶到,截住了他们的去路。 江潋手里握着刀,被雨水打湿的俊颜越发显得寒意森森:“知府大人这般急着离开,可是挖到什么好宝贝了?” 刘知府两脚一软,当场跪坐在地。 一边是首辅大人,一边是督公大人,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江潋又看向那边磕头祈祷的村民,再次开口问道:“那边又是什么情况?” “情,情况,是,是……”刘知府哆哆嗦嗦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只有长河还是冷静的,横刀挡在宋悯前面,对江潋沉声道:“督公大人,我家大人旧病复发,吐血昏迷,现急需下山就医,还请您行个方便。” “怎么又吐血了?”江潋轻挑长眉发出一声戏谑的笑,“首辅大人不是来挖宝藏的吗,好好的怎么又吐血,是看到宝藏激动过了头吗?” “不是。”眼看着雨越下越大,长河无心与他纠缠,只想快快带自家大人下山。 江潋偏不遂他的愿,又笑着问道:“到底挖出了什么宝贝?“ 长河牙关紧咬,看着他满是讥讽的笑,眼前突然灵光一闪,终于想到是哪里不对劲了。 宝藏的事分明就是姓江的给首辅大人下的套啊,大人以为小九顺利打入了敌人内部,又怎知人家不是将计就计? 姓江的实在可恶,为了戏耍大人无所不用其极,论卑鄙,大人终究还是比不过他呀! 双方正僵持着,王宝藏突然向这边看过来,指着一直没说话的杜若宁对村民们说道:“大家快看,这位小姐长得好像长宁公主哎!” 村民们磕头磕得眼都花了,听他一喊,全都瞪大眼睛向杜若宁看过去。 杜若宁不动声色地将正脸转向那边。 “还真是很像哎,而且她眼角也有红色泪痣。”有人激动大喊。 “对对对,没错,连位置都长的一样。”其他人也跟着喊。 “这位小姐不就是督公大人的未婚妻若宁小姐吗?”王宝藏又说,“我曾在城里听去过京城的人说起,若宁小姐是被长宁公主上了身的,这不会是真的吧?” “天呐,难道真的是真的?” “那,那照这么说的话,她和长宁公主不就是一个人吗?” “既然是一个人,我们直接拜她多好啊!” 村民们闹哄哄的,也不知是谁先带的头,竟都朝着杜若宁的方向拜了起来。 “哪来的愚民胡言乱语,还不快给咱家砍了他们的脑袋!”江潋黑着脸厉声说道。 厂卫领命,立刻就要冲过来砍人。 “快跑,大家快跑!”王宝藏大声喊,爬起来就往山林深处跑去。 村民们吓得魂飞魄散,全都跟在他后面跑进了山林。 雨下得太大,厂卫们对地形也不熟,追了半天一个没追上,空手而回。 村民们死里逃生,一刻不也歇着,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直到确定自己安全了,才停下来,把王宝藏摁在地上一顿好打,边打边骂,说他差点把大家害死。 王宝藏气得要死,也对他们破口大骂,瞅准一个缝隙钻出去,撒腿就跑,眨眼便又消失在茂密的树丛里。 村民又累又怕又气,也懒得去追他,各自骂骂咧咧地回了家,把山上发生的稀奇事说给庄子上的人听。 山上,江潋与长河对峙了一刻,最终还是因为雨势太大而放弃,大家决定谁也不干涉谁,各自下山离开。 到了山下,沈决还带着一队人等在那里,原本守山的官兵却都跑得七七八八没剩几个。 刘知府已经管不了这么多,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小命和头上乌纱。 就这样乱糟糟冒着大雨回了城,江潋一行仍旧回到行馆,宋悯则被送去了医馆。 大雨没能让流言放慢传播的脚步,很快,山上挖出长宁公主神像,首辅大人触怒长宁公主神灵,以及长宁公主就是若宁小姐的流言便在城里城外散布开来。 得知这些传言后,有人第一时间冒雨去城南长宁公主庙叩拜,也有人特意跑到行馆附近,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若宁小姐,要不是雨太大,还有更多的人想要上山亲眼见证一下奇迹。 雨一直下到天黑都没停,宋悯也一直到天黑都没醒。 这一次的打击对他来说实在太大,加上从京城长途跋涉没得到休息,可谓身心俱伤,命悬一线。 长河守在床前,看着自家奄奄一息的大人,心中五味杂陈,眼泪险些掉下来。 他向来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有着非比常人的自制力,但是这一刻,他真的很想提刀冲去行馆砍了江潋的人头。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卑鄙无耻之人,挖空心思就为了伤害别人,明知道首辅大人对长宁公主的感情,姓江的居然在山里造了一个长宁公主像,说实话,山壁倒塌石像出现的那一瞬间,别说首辅大人,他自己都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杀人诛心,姓江的真是太狠了。 江潋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一个人这般恨着,回到行馆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和同样收拾干净换好衣服的沈决杜若宁一起,坐在窗前每人裹着一张毯子喝茶看雨。 许是这一局赢得太过畅快的缘故,大家脸上都带着满足的倦意,说话的语调都变得慵懒。 “太他娘的过瘾了。”沈决打着哈欠说,“直到现在,我才觉得自己这一趟江南之旅不虚此行。” “难道之前你很不满意?”江潋懒懒问道,顺手将杜若宁肩头滑下去的毯子拉好裹紧。 杜若宁说了声“多谢”,对着他笑得眉眼弯弯。 沈决又开始郁闷:“也不能说不满意,要是没有人成天在我眼皮子底下腻腻歪歪,时刻提醒我是个单身汉,我还是很满意的。” 正文 第307章 李长宁这个人,在他心里终于死了 杜若宁被沈决幽怨的语气逗得哈哈笑,伸手过去说道:“那我也帮你拉一下好了。” 结果手还没碰到沈决,就被江潋半路给截走了。 “别理他,他没媳妇是他自找的,怪不得别人。”江潋把杜若宁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许是心情好的缘故,破天荒讲起了沈决的闲话,“很久以前,他家的门槛也曾差点被媒人踩破,是他自己太挑剔,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一来二去年纪大了,人家也瞧不上他了,媒人也不上门了,不是活该是什么。”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呀。”杜若宁笑道,“我就说沈指挥使这般风流倜傥的人,怎么二十出头了还没人提亲,还以为那些媒人都瞎了眼,闹半天是沈指挥使眼光太高。” “别听他瞎说。”沈决顿时急了,“我就是想找一个和自己心意相通的,没说一定要长得沉鱼落雁,跟眼光没关系的好吧?” “嘁。”江潋嗤之以鼻,“京城那么多名门闺秀,难道就找不到一个和你心意相通的?” “就是找不到。”沈决道,“京城那么名门闺秀,难道你有看上哪一个?” “当然没有。”江潋忙义正词严地否认。 “对呀,你一个太监都看不上的人,我怎么可能看上。” “你会不会说话?” 江潋端起茶水就要往他身上泼,望春进来说道:“干爹,王宝藏来了。” “让他进来。”江潋放下茶盏,暂时饶了沈决。 王宝藏携着一身的水气进来,整个人都湿漉漉的,眼睛却是越发的黑亮。 “若宁小姐,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把各种谣言都放出去了,附近的州县也已经打发人去散播,如果天气晴好的话,要不了多久就能传遍整个江南。” “好,辛苦你了。”杜若宁坐直了身子,收起笑容正色道,“这件事情能进行得如此顺利,多亏有你鼎力相助,王宝藏,你确实是个人才,贵人当年确实没有看错你。” “能得贵人和若宁小姐赏识,是小人的荣幸。”王宝藏客气道,“若宁小姐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的一定竭尽全力。” “暂时没有别的事,且待流言先发酵一阵再说。”杜若宁道,“这些天在山上为我们做事的那些能人异士,他们的酬劳你按着事先说好的再加三倍,另外还要确保每个人都不会向外泄露,许放先生是国公爷的挚友,你要特别替我把他照顾好,派专人将他安全送回家中,不可有半点差池。” 王宝藏一一应下,告退而去。 沈决道:“若宁小姐正经起来,还真像个指挥若定的将领,若不是我一直坐在这里,差点真以为你是长宁公主上身了。” “……”杜若宁笑起来,又变成那个眉眼弯弯的小姑娘,“沈指挥使过奖了,我不过是动动嘴,真正做事是你们,你们才是最厉害的。” “瞧见没,是不是比你会说话?”沈决捅了江潋一下,“这事要是传回京城,别人肯定都以为是你在和宋悯斗法,谁会想到这些点子都是若宁小姐出的,而且人家若宁小姐不但比你聪明,还比你谦虚……”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忍不住旧话重提:“真不知道你这家伙走了什么狗屎运,我当时但凡比你快一点,这个媳妇就不是你的。” 话音未落,一杯热茶向他劈头盖脸泼了过来。 “我草!”沈决学着王宝藏的腔调骂了一句,带着椅子向后仰,堪堪躲过了茶水的攻击,愤愤道,“姓江的你不要太过分,还好我武功高强腰够好,不然又得换衣服。” 杜若宁见他气成那样还不忘捎带着自夸一句,忍不住哈哈大笑,劝江潋道:“算了,他就是过个嘴瘾,饶了他吧!” 江潋板着脸冷哼:“什么瘾也没他的份!” 杜若宁:“……” 行馆这边一派欢乐祥和,宋悯却还躺在客栈里昏迷不醒。 刘知府几次来行馆求见江潋,都被拒之门外,无奈之下只好去向王茂才讨主意。 王茂才表示自己爱莫能助,说当初督公大人来杭州,自己第一时间想到刘知府,并热心为他做引见,谁知道刘知府竟是个墙头草,既想巴结督公大人,又想巴结首辅大人,现在落得如此下场,纯属咎由自取。 刘知府一肚子苦水无处倒,他哪里是想巴结这个巴结那个,明明是首辅大人秘密将他召去客栈,后面的事他都是被首辅大人一步步牵着鼻子走的。 说实话,直到石壁倒塌的前一刻,他还觉得像在做梦,不,他即便做梦都梦不到吴山有宝藏这种事。 现在,他仍然觉得已经发生的一切都特别不真实,比世上最荒唐的梦还要荒唐。 但凡他在最开始的时候能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一番,就不会稀里糊涂跟着首辅做下这样的荒唐事。 圣上对长宁公主鬼魂之说有多忌讳,当官的没一个不知道,现在好了,长宁公主的神像在他亲自主持下被挖了出来,这事要是传到圣上耳朵里,别说他自己的小命,全家人怕是都要跟着遭殃。 首辅大人没准都要被圣上责罚,要不然他能气到吐血吗? 刘知府越想越害怕,真想一死了之,奈何下不了这个狠心,只得又去宋悯床前守着,指望宋悯能快点醒过来想想对策。 他们两个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除了相依为命别无选择。 然而宋悯却一直没有醒来。 大雨下了一夜,他也整整昏迷了一夜。 刘知府和长河衣不解带地守着他,中间又请了杭州最有名的几位大夫前来会诊,直到第二日天色大亮,才终于把他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看到自家大人终于睁了眼,长河忍不住扑跪到床前哽咽出声:“大人,您终于醒了。” 宋悯脸色灰白,眼窝深陷,想说话却连嘴唇都没力气张开。 几个大夫又对他进行了一番医治,半个时辰后,他才勉强能开口说话,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送我去行馆,我要见她。” “大人。”长河抹泪劝道,“你刚醒过来,不宜再动心神,还是养一养再说吧!” “不,就现在。”宋悯的声音虚弱却不容置疑,他现在就要见她,一刻都不能等。 他要亲口问一句,这一切是不是她的主意。 他还要亲口和她说一声,从今日起,他和她的过往就算彻底了断了,以后再相见,便是仇敌和仇敌的关系,他也不会再对她手下留情。 李长宁这个人,在他心里终于死了! 正文 第308章 在我心里你早死了 杜若宁刚吃过早饭,和江潋一起站在廊下看雨。 这场雨下得有点久,让她不免有些担忧,再这样下去会不会造成水患。 “眼瞅着江南的稻谷就到了收割季,这时候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她对江潋说道,“那个知府眼下还不能一味的冷落他,把他叫来敲打一番,叮嘱他做好防洪防涝措施,就算要办他,也得等百姓的稻米归了仓再说。” “行,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让人去把他叫来。”江潋应道,转头吩咐望春去找刘知府过来。 望春领命而去,杜若宁又道:“等雨停了,把这边的事交给王宝藏和王茂才,咱们就动身回京城,我答应了陆嫣然要回去参加她的及笄礼,再晚就赶不上了。” “好,听你的,雨停了就走。”江潋又应了,抬头看看天色,“就是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会停,说起来,我还有点不想江南之行这么快结束。” “为什么?”杜若宁问。 江潋的视线从天空收回,落在她脸上:“因为,这段时间是我十年来过得最真实最快乐的时间。” 一想到回京城后又要戴上面具继续那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日子,便越发觉得这段时间像是一场梦。 自古深情留不住,好梦从来最易醒,欢愉的日子也是如此。 杜若宁笑起来,主动拉住他的手:“怎么突然伤感起来了,这可不像我们杀人不眨眼的督公大人,放心吧,有我伴着你,即便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也不再是你一个人了。” “嗯。”江潋反握住她的手,“有你在比什么都好。” 两人正说着话,望春却去而复返,抖着油伞上的雨水说:“干爹,首辅大人来了,在行馆门外求见若宁小姐。” 江潋柔和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命还真是大,这样都死不了,不见,让他滚。” 望春为难道:“他态度很坚决,见不到若宁小姐,怕是不会滚的。” “那就打,打得他滚。”江潋冷冷道。 “算了,就他那病恹恹的身子,打出个好歹再讹上咱们才叫糟心。”杜若宁道,“反正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去看看他有什么话要说。” “我陪你。”江潋伸手去拿望春手里的雨伞。 望春跟着来了一句:“首辅大人说只见若宁小姐一人。” 江潋把眼一瞪,厉声道:“你这么听他的话,去认他做干爹好了。” 望春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多嘴。 江潋撑起伞,将杜若宁罩在伞下,揽着她的肩向雨中走去。 大门外,脸色苍白的宋悯一身白衣,披着厚厚的银灰斗篷,大大的红油伞是他全身唯一的色彩。 风疾雨骤,吹得他衣衫翻飞,身形摇晃,骨节发白的手几乎握不住伞。 然而他的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即便看着江潋和杜若宁紧紧相拥在一把伞下向他走来,深邃的眼睛里也没有一丝波澜。 两人来到他面前,与他相对而立。 杜若宁开口直奔主题:“首辅大人找我何事?” 宋悯也没有与她寒暄:“我就是来问一声,神像的事可是若宁小姐一手策划?” “是。”杜若宁道,“首辅大人以为我这一步棋走得可还行?” “挺好的,出乎我的意料。”宋悯凄然一笑,“可笑我还以为自己棋高一着,以为九娘是步好棋。” “九娘确实是步好棋。”杜若宁给予他肯定,“只可惜我已经死过一次,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可你却轻易相信了他。”宋悯的目光投向江潋,“我最不明白的就是这点,你为何会如此不管不顾地信任一个世人眼中的恶魔。” 杜若宁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江潋,眼神瞬间变得温柔如水:“那是因为,他是为了我才变成恶魔的。” 宋悯平静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紧盯着江潋看了几眼:“你是说,你们从前就已经相识吗,怎么我从来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江潋不耐烦地接了一句,“你还不知道你自己能活多久呢,为什么不趁着还能喘气,说几句有用的话,如果你冒雨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还是快滚吧!” “你说得对。”宋悯丝毫没有生气,反倒笑了下,“事情已经发生,我确实不该再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所以阿宁……” 他最后一次这样叫她,“阿宁,以后我不会再纠缠你了,你在我心里也彻底死了,以后我们再相见,便是陌路人,我知你不会对我留情,而我,也不会再对你留情。” “那就不留吧,在我心里你早死了。”杜若宁说道。 “好。”宋悯点点头,深深地吸气,慢慢地转身,声音缥缈如江南的烟雨,“阿宁,这一生,愿你保重!” 一阵风吹来,手中的红伞与眼里的泪一起飘落,仿佛一段情就此了结于风雨,他没有理会,直直地向前走去,每一步都走的很用力,像是在用力地把那些过往踩进泥土里。 从此刻起,无论心里,梦里,生命里,都不会再有李长宁。 李长宁,再见! 站在马车前等候的长河立刻撑着伞过来,赶在他倒下的前一刻将他扶住,小心翼翼地扶进马车里,自己也随后坐了进去。 车帘放下,赶车的车夫甩响马鞭,马车在风雨中缓缓远去,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杜若宁和江潋相互依偎着,直到马车再也看不见,才转身回了行馆。 “等雨停了,我们就回京。”杜若宁再次说道。 “好。”江潋的手用力收紧,将她娇小的身体整个揽进自己怀里,为她遮挡住风中乱飘的雨丝。 姓宋的未免把自个看得太重要,搞得好像谁离了他有多大损失似的,爱走不走,爱留不留,谁稀罕,若宁只要有他就够了。 正文 第309章 饿着谁也不能饿着我们江贵妃 宋悯走后,江潋让望春把刘知府叫来,一番威吓训斥之后,告诉他想要保住项上人头,就老老实实做好身为一个知府该做的事,以职责为重,以百姓为重,时刻警惕,做好防洪防涝的应对措施,确保江南秋收顺利完成。 “这样的话,咱家还能勉强在圣上面前替你说说好话,保一保你的乌纱帽,让你再享几年太平日子。” 刘知府顿时激动不已,仿佛溺水之人在绝望之际突然抓到一块浮木,感动得涕泪横流,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再三向江潋保证,自己一定会竭尽全力为百姓保住每一颗粮食。 “就算是我自个丢了性命,也不叫百姓受一点损失。”他信誓旦旦地说道。 他就是因为怕死,才在江潋面前怂成这副样子,却发誓说宁死也要保护百姓,实在有点可笑。 江潋懒得揭穿他,摆手让他下去好好做事。 然而,发誓归发誓,老天爷却不吃他这套,雨该怎么下还是怎么下,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 到了午后,杜若宁一觉醒来,发现雨还没停,沉思片刻后,让人叫来了王宝藏,向他了解往年雨季时杭州的水涝情况。 王宝藏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一告知,而后安慰她道:“若宁小姐无须担心,江南本就多水,官府在防洪方面向来谨慎,往年这样连阴雨也时有发生,只要钱塘江挺住,杭州便无恙。” 杜若宁心下稍觉宽慰,便还是不能完全放心,想了想又叮嘱他:“还是要警惕一些为好,提前做好防范,以免有事发生时手忙脚乱。” “小姐放心,我手里管着这么大一摊子,防范自然做得足足的。”王宝藏见她还是不放心,便索性再多透些底给她,“咱们家的商号在全国各地都有自己的粮仓,每年夏秋两季,入新粮出旧粮,足够支撑您打一场为时两年的仗,就算真有水患,饿着谁也饿不着您。” “……”尽管杜若宁早已知道王家商号的实力有多么雄厚,听得他这么说,仍是难免震惊:“屯粮的事,也是贵人交代你的吗?” “是的,贵人让我无论其他生意如何,必须保证粮仓的粮食足够两年的军需,至于为什么是两年,贵人说了,如果两年的时间无法取得胜利,说明他的子孙也没有多大能耐,这仗再打下去只会劳民伤财,不打也罢。” 杜若宁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她的父皇,永远都是这样深谋远虑,却又处处以百姓为重,复仇是他作为一个帝王的尊严与骄傲,限时两年,则是他心系苍生的慈悲与怜悯。 相比李承启,他的心确实不够狠,可是谁又能说他不是个好皇帝呢? 感伤之余,杜若宁再次嘱咐王宝藏:“不管怎样,你仍要处处小心,不仅咱们自家商号要警惕,还要尽可能地提醒其他商号和周遭民众都提高警惕,防患于未然,更胜于亡羊补牢。” 王宝藏走后,她独自坐着出了会儿神,才起身去找江潋,把王宝藏的话告诉江潋,好让他也安心。 江潋听完同样感叹于明昭帝的宅心仁厚,又和杜若宁打趣道:“那我以后跟着你就不用担心饿肚子了吧?” 杜若宁哈哈笑:“那是自然,饿着谁也不能饿着我们江贵妃。” 江潋:“……” 这么久了,还是个贵妃,这位份就不能再升一升吗? 杜若宁眼瞅着他的脸色越变越黑,忙又哄他:“别气别气,上次答应你的礼物,我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过几天就送给你哈。” 江潋果然又高兴起来,问她是什么礼物。 杜若宁摇头说要保密,先说出来就不惊喜了。 江潋虽然没有再追问,心里却痒痒的,晚上睡觉都还在惦记着,恨不得偷偷溜进她房里瞧一瞧。 连下了几天雨,到处都是潮湿的,两人都没怎么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 早饭时雨停了一阵,大家都很欢喜,以为天终于要晴了,结果也就停了一个早饭的时间,早饭过后又接着下起来,附近州县也有急报送到官衙,有些低洼地区的农田已经被淹。 与此同时,钱塘江的水位也在逐渐上涨,东面海域还刮起了大风。 杜若宁昨日刚被王宝藏安抚好的情绪又开始变得焦灼,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让江潋把刘知府叫来,让他根据不同地区的不同情况开始转移民众。 转移民众是件很麻烦的事,并非嘴上说说这么简单,大多数人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舍弃自己的家业拖儿带女往外跑。 刘知府一时有些犹豫,答应先派人去民众家里做动员,看看大家愿不愿意,如果有人不愿意,他也不能强求。 “为什么不能勉强,人命关天的事,该勉强的就要勉强,实在不行就派兵赶他们走。”杜若宁道,“民众现在不理解没关系,将来万一真的出了事,他们一定会理解的。” “这……”刘知府为难地看向江潋,他只知道杜若宁是江潋的未婚妻,不知道杜若宁真正的身份,所以自然也不明白杜若宁看起来为什么比江潋还着急。 江潋道:“若宁小姐叫你去你就去,看我做什么,我也要听她的。” “……” 刘知府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诚惶诚恐地离开行馆,没有马上回府衙,而是去了得意楼求见宋悯。 见到宋悯之后,把杜若宁和江潋要求他做的事全盘说了一遍,而后征求宋悯的意见。 “眼下只是周边县城淹了些农田,督公大人和若宁小姐便要下官组织城中民众转移,大人你觉得是不是有些早了?” “不早。”宋悯裹着厚厚的毯子坐在椅子上,脸色较昨天好了许多,“你不来我也正要让人去叫你,这雨下起来没完,随时都有可能造成洪灾,早做准备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既然督公大人和若宁小姐也是同样的意见,你便快快派兵挨家挨户去通知吧!” 刘知府愣在当场,首辅大人和督公大人闹成这样,他还以为首辅大人会和督公大人唱反调,没想到竟是同意了督公大人的决定。 既然如此,他也无话可说,只得硬着头皮派兵去通知民众撤离。 刘知府走后,宋悯吩咐长河备车,要亲自去江边查看水势。 长河忧心他的身体,劝他不要去:“大人若是怕有水灾,不如我们趁着还能出城的时候先行回京,至于这边的事,交给刘知府处理就好了。” “还没到那个地步。”宋悯有些不悦地制止他再往下说,“我从前曾多次协助各地治理水患,尚有些经验可以应用,你休要多言,速速备车。” 长河不敢再劝,只得备车送他去江边。 到了江边,发现除了一些守堤坝的官兵,另外还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走近一看,竟是江潋和杜若宁。 昨日才道过别,今日便又再见,双方隔着一段距离站立,一时无言。 最后还是杜若宁先向他这边走来:“首辅大人对防洪治水经验丰富,依你来看,这江坝是不是要再加高?” 宋悯以手掩唇发出几声轻咳,视线从她身上投向江面。 连日的暴雨已经让江水上涨了许多,江面上风浪很大,波涛怒号,像一条巨龙在其中翻腾,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江堤,席卷大地。 “回吧!”宋悯道,“只要雨不停,加再高也是徒劳,还是抓紧时间转移民众更为妥当。” “好。”杜若宁点头,叫上江潋一起离开,临上车又回身对宋悯正色道,“首辅大人,这场雨关乎万民性命,我们之间的恩怨,不如等天晴了再算。” 宋悯怔怔一刻,也点了点头:“依你。” “多谢!”杜若宁向他道了声谢,与江潋坐上马车先行离去。 正文 第310章 我怕你一个死人做什么 两人回城后,直接去了府衙,命刘知府立即下达全民撤离的通告,并召集杭州所有衙门的官员差役,以及杭州都卫和下辖州县的卫所,千户所所有的官兵,全体出动协助民众往上游高地转移,向周边地区传递汛警,争取在一日之内将警报传递到每一个州县村镇。 江南江河湖泊众多,每年到了汛期,各处都有专门的河堤使,防汛使日夜轮流监测水位,以便随时将当地的水情及险情进行奏报。 刘知府从客栈回来后,已经先后收到七八份关于险情的报告,因此也不敢再掉以轻心,得了江潋的吩咐后,立刻着手安排民众全面撤离。 江潋和杜若宁没有再回行馆,让望春回去把沈决和所有的厂卫都叫来府衙帮忙,另外还要把王宝藏也找来。 各个衙门的官差冒着大雨去挨家挨户传达知府的命令,不多时先后有人回来禀报,说雨太大,百姓们有的躲在家里不愿出门,有的根本不相信会发水,还有些舍不得自家的财物牲畜,没几个人愿意撤离。 不仅如此,甚至还有人说是首辅大人擅自挖山触怒了长宁公主的神灵,才导致暴雨下个不停,于是纷纷跑到宋悯下榻的客栈外抗议,请求他速速离开杭州。 说请求都是客气的,事实上是民众们破口大骂让他滚出杭州,只是官差们不敢这样回禀罢了。 刘知府听着官差们带回来的消息,对着江潋叫苦连天:“督公大人您瞧这帮愚民,这可不是下官不爱惜他们,是他们自个不爱惜自个,这要真出了事,您可得为下官在圣上面前说句公道话。” “真出事的话人就都死了,你还要公道有何用?”江潋冷声道,“民众短视,你也和他们一样短视吗,咱家不是让你去和他们商量,而是强制,强制你懂吗,带着刀去,带着鞭子去,拒绝转移者,统统抓去江边修堤坝,若有不从,就地斩杀,这样会不会?” “……”刘知府瞠目结舌,心说真不愧是东厂提督,想出来的招都瞎狠瞎狠的。 虽说这招绝对有效,可万一后面没有发水,他这个知府少不得要挨骂,甚至还会被民众扣一顶残暴执法的大帽子。 “若宁小姐,您觉着这法子可行吗?”无奈之下,他只得去征求杜若宁的意见,指望着杜若宁能替他反驳一句。 毕竟督公大人自己说过,他也要听若宁小姐的。 杜若宁一直在旁边翻阅杭州历年防汛救灾记录,闻言从一大堆卷宗里抬起头,正色道:“督公大人说得对,你要是怕担责任,就以督公大人的名义去传令,另外每队再派两个东厂厂卫跟着,若有人不从,先问问他怕不怕东厂的十大酷刑。” 刘知府:“……” 得,算他白问,这位小姐比督公大人还狠。 不过话说回来,以督公大人的名义倒是可以,这样不仅对民众更有威慑力,也免得将来有事怪到他头上。 “既然若宁小姐和督公大人都说好,那下官便照着执行了。” “去吧!”杜若宁道,“调派厂卫的事你找望春和沈指挥使,另外……” 她想了想又道:“我再许你一条,不止杭州城内,邻近州县村镇的民众也包括在内,愿意听从官府命令配合转移者,每人赏银五两,不愿听从者再罚他们去修堤坝,这样你应该能够事半功倍了。” 刘知府顿时又苦了脸。 有了银子,事情确实会好办,可是,银子从哪来呀? 每个民众五两银子,就是把杭州的库银都搬空也不够啊! 杜若宁把手一挥:“这个你不用管,我会让王宝藏想办法的。” 王宝藏? 刘知府心头一跳,王宝藏确实是杭州有名的大善人,每逢灾荒都会散财救济灾民,可是若宁小姐说起王大善人的名字未免太过自然,好像早就认识似的。 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听若宁小姐的话音,王大善人好像还听她指挥似的? 好奇怪。 刘知府带着满腹的疑惑往外走,迎面撞上了一身水气的宋悯。 “首,首辅大人,这么大的雨,您怎么也来了?” 杜若宁和江潋闻言向门口看去。 宋悯的脸色虽然苍白却出奇的平静,淡淡回了刘知府一句:“那些人太吵了,本官来这里躲个清静。” 那些人? 哪些人? 刘知府恍惚了一下,才想到应该是客栈门口抗议的群众。 “这……”他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回应,吭哧半天才道,“那首辅大人您先坐坐,下官忙完再来招呼您。” “去吧!”宋悯摆手,自己迈步进了厅堂。 “当真是被骂惨了?”江潋手里握着一份卷宗,似笑非笑地问他。 “那倒不至于,我又不是头一次挨骂。”宋悯平静道,“官衙地势全城最高,你们都知道来这里躲着,我自然也要来的。” 江潋轻挑眉梢,没和他继续贫嘴,将手中卷宗扔给他,起身把位子也让给他:“这鬼玩意儿看得咱家眼睛疼,既然你来了,就给你看吧,咱家出去瞧瞧。” 宋悯伸手接住,看了看那张摆在杜若宁身边的椅子,自嘲一笑:“督公大人这么放心我?” “有什么不放心的?”江潋径直向门外走去,“你们在彼此心里不都死了吗,我怕你一个死人做什么?” “……”宋悯被他激得一阵咳,没再多言,在杜若宁身边坐下,摊开卷宗。 杜若宁也没什么反应,把自己手里的卷宗给他看:“你瞧,这里记录着杭州的几次大水患,最小的一次都死了五千人,淹良田千顷,摧房屋万间,牲畜浮尸铺满河道,所以首辅大人,咱们现在一刻都不能耽误,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最大程度转移民众,田地牲畜咱们救不了,人命却是每一个都要争取的。” 宋悯就着她的手去看那些记录,看完“嗯”了一声,便将头撤回来,落在江潋给他的这份卷宗上:“不用担心,以眼下的雨势,即便日夜不停地下,堤坝也能再撑三日,只要撤离够快,伤亡不会太大,万一中途老天怜悯让雨停了,那就更不会有事了。” “哈。”杜若宁轻笑出声,“老天什么时候怜悯过人?” 宋悯的手顿了下,低声道:“起码他怜悯了你。” “是吗?”杜若宁又笑,“你不觉得这种怜悯像是亡羊补牢吗?” 任凭洪水冲毁人们的家园,事后给个大晴天,人们便磕头感谢他终于让雨停了。 任凭她家破人亡死于非命,事后再补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然后她便要感谢他终于开了眼。 她转头看向宋悯,带着几分嘲讽说道:“我突然发现,你和老天爷是同一类型的人。” “……”宋悯哑口无言,轻咳两声,低头默默翻看卷宗,“撤离的同时,救援物资也要跟上,帐篷粮食和水是重中之重……” 门外人影一闪,王宝藏湿淋淋走了进来:“若宁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我答应给每个自愿撤离的民众赏银五两,这事交给你来办。”杜若宁道,“但你不要傻到全都自掏腰包,记得向城中其他富商募捐,捐得越多越好,实在不够的你再补上。” “是。”王宝藏爽快应下,和刘知府一听到银子就哭穷的样子判若两人,仿佛几十上百万两银子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 杜若宁喜欢他的大气,把他狠夸了一番,而后又道:“首辅大人刚刚说了,撤离的同时,救援物资也要跟上,帐篷粮食和水是重中之重,所以这些也交给你负责,先和刘大人沟通,看官府能出多少,不够的你再补。” “是。”王宝藏又一次爽快应下,问她还有什么吩咐。 杜若宁暂时想不起来,便问宋悯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宋悯不知道王宝藏是谁,见杜若宁什么事都让他做,便将自已能想到的注意事项都和他说了一遍。 王宝藏却只看杜若宁的眼色行事,不管宋悯说了什么,他都要等杜若宁点了头才会答应下来。 宋悯对这人很好奇,等他走后,便问杜若宁他是谁。 杜若宁道:“他叫王宝藏,是个商人,民众们叫他王大善人。” 宋悯愣住,将“王宝藏”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两遍,突然捂着心口一阵猛咳,咳了久才平复下来,勾唇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难怪山上没宝藏,原来宝藏是个大活人! 自已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正文 第311章 他怎么这么狠心 因着督公大人下达的强制性命令,又有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亲自监督撤退,民众们不得不屈服于他们淫威之下,拖家带口地开始撤离。 好在若宁小姐许了每人五两银子的好处,让大家稍稍感到一点安慰,迁移途中也没太多怨声载道。 一人五两,按最低一家三口算,也有十五两,万一遭了灾,这十五两足够家里一整年的花销,若是没遭灾,这十五两就是白赚的,总好过冒雨去修堤坝或者进东厂受酷刑。 抱着这样的思想,天黑之前,城中居民撤走了一半,还有一半因着家中有病人,或者产妇要生产,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情况暂时走不了,只能等到明日再走。 刘知府起初因为有杜若宁江潋和宋悯同时在府衙坐镇而诚惶诚恐,一面担心自己做得不好会挨骂,一面又担心这三个人杠起来。 好在随着时间推移,他担心的事一件都没发生,而他也渐渐体会到了有这三人在的好处。 有这三人在,他几乎不用费心动什么脑筋,只要按照他们的吩咐行事即可,而且这三人一个比一个厉害,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连花钱的事都替他想好了,简直不要太省心。 晚饭时,刘知府让府衙的厨子备了席面请江潋宋悯沈决和各个衙门的官长一起用饭,自己亲自在旁边伺候,感谢各位大人为杭州民众所做的努力。 一大桌子全是男人,杜若宁不想去,便让人另外备了一桌,和望春王宝藏茴香藿香等人在后堂吃。 王宝藏边吃饭边向杜若宁汇报周边县城的撤离情况。 相对于城中民众,乡村的百姓其实很好动员,他们大多家底薄弱,没什么积蓄,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撑死了有几只鸡几只羊,只要能保个命,这些东西都不重要,何况上头还许了银子,大家更是巴不得走在前头。 由于王宝藏的暗中操作,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银子是若宁小姐赏的,大雨是首辅大人招惹来的,夸奖杜若宁的时候,总要捎带着骂宋悯几句。 杜若宁很满意王宝藏的办事效率,同时也进一步看到了这个人真正的实力。 能在这样的大雨天将消息迅速传播开来,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也绝不仅仅是有银子就能办成的事。 “你做得很好,但是有一点,我已经和宋悯说了我们的账等雨停了再算,所以在此期间你不要在背后给宋悯使阴招,你把我交代你的那些事准备好,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好,我知道了,一切都听小姐的吩咐。”王宝藏应道。 望春在旁边看着他们两个说的热闹,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 以前若宁小姐最喜欢他了,什么事都让他干,自从有了王宝藏,什么事都不找他了。 虽然这个王宝藏确实很能干,可他也不差的好吧,若宁小姐这样是不是叫喜新厌旧? 王宝藏吃完饭出去后,望春便委屈地和杜若宁说了自己的感受。 杜若宁听得哈哈直乐,安慰他道:“你羡慕他做什么,他就是个跑腿的命,干再多活也只能叫我若宁小姐,而你却可以叫我干娘,你说我跟谁更亲?” 望春想了想,认为若宁小姐说的有道理,就凭自己是若宁小姐干儿子这一条,王宝藏就比不过他。 所以该王宝藏羡慕他才对。 望春出去后,茴香撇着嘴道:“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也太好哄了。” “说得跟你不傻似的,我看你跟他倒是般配得很。”藿香打趣道。 “瞎说什么,我撕了你的嘴,你才跟他般配。”茴香顿时不干了,恼羞成怒地追着藿香打。 两人闹成一团,多少冲淡了杜若宁心中的焦虑。 这一夜,大家全都歇在府衙里,因地方不够,两个丫头只能和杜若宁睡在一张床上。 即便是江潋,也没有单独的房间,需要跟望春沈决挤在一起。 宋悯和长河住一间房,王宝藏不知跑去了哪里。 其余的官员都是三三两两住在一起,还要轮番起来值夜,以便随时掌握汛情。 杜若宁原打算在晚饭后单独和江潋说会儿话,条件不允许,也只得作罢。 迷迷糊糊睡到天快亮,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大力撞开,主仆三个同时被吓醒,还没来得及反应,江潋就如同一阵狂风卷了进来,二话不说,冲到床前抱起杜若宁就往外跑。 “怎么了?”杜若宁大声问,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江堤决口了。”江潋边跑边回答她,“现在所有人必须马上撤离。” 两个丫头听得心惊肉跳,抱着自己和杜若宁的外衣跟在后面跑了出去。 外面的雨仍然下得如同瓢泼,刚一出门便被浇了一身,江潋扯起披风将杜若宁盖起来。 “这个时候你就别管我了,把我放下来吧!”杜若宁扒开披风大声道。 江潋不理会,速度快到飞起,两个丫头根本追不上他。 转眼便到了府衙门口,望春驾着一辆四驾的大马车等在门外,马车顶上还绑着一只羊皮筏。 宋悯也在外面,披着蓑衣站在雨里和几个神色慌张的官员交代什么。 “宋悯。”杜若宁大声叫他,“江堤怎么会这个时候决口,你不是说还能撑两天吗?” “是东面海域起了飓风,海潮倒灌入江,导致江水决堤。”宋悯走过来,看着被江潋抱在怀里只穿着中衣的她,脸色异常的平静,“不过你不要害怕,江水入城还有一段时间,足够你出城了,快点上车走吧!” “什么叫我,你们呢?”杜若宁只来得及问出这句话,便被江潋放进了马车里,茴香和藿香抱着衣服追过来,刚开口叫了一声小姐,也被江潋抱起来一下一个全都塞进了车里。 “快走!”江潋冲望春吩咐道。 望春还想说什么,被江潋一个眼神制止:“你现在的责任是保护好若宁小姐,她在你在,她若有闪失,你这辈子都别回来见我。” “……”望春顿时红了眼眶,用力甩响马鞭,大喊一声“驾”,四匹骏马得到命令,立刻驾起马车飞驰而去。 马蹄过处,水花四溅。 “江潋,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杜若宁扒着车门就要往下跳,被两个丫头死死拉住。 江潋从始至终连一句叮咛都没对她说,转身给她一个无声的背影。 杜若宁的眼泪掉下来。 可恶的家伙,他怎么这么狠心? 同样的话,宋悯也在问江潋:“你怎么这么狠心?” “要你管!”江潋冷着脸道,“你还做不做事了?” “……做。”宋悯噎了下,与他并肩往府衙里走去。 正文 第312章 见死救不救 马车在大雨中一路飞奔,时不时可以看到有差役骑着快马,背上插着红旗边跑边吹响报警的号角。 浑厚绵长的号角声是水灾预警专用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撤退的民众听到这种声音,便知道大水即将到来,无论再大的事也要先放下,抓紧时候紧急逃生。 号角声很快响彻城中每一条街巷,民众们先后从各个路口涌出,驾着牛车,背着病人,抬着孕妇,带着口粮,有的甚至还抱着鸡牵着狗,跟随等候在路口的引路官兵向城外逃命。 不得不说,在官府事先有所防范和准备的情况下,即便形势危急,也能尽可能地做到慌而不乱,有秩有序。 杜若宁在车上看着自己和江潋宋悯忙碌了一天的成效,情绪从最初的激动转为欣慰,对两个丫头说道:“你们两个松手吧,我的骨头都快被你们勒断了。” 茴香藿香对视一眼,似乎是在判断她的话可不可信,过了一会儿,藿香试探着把手松开,好生劝她:“小姐,您可一定要冷静,现在的情况您留在那里已经帮不上什么忙,督公大人反倒还要抽出精力来照顾您,所以他让咱们先走是对的,您得明白他的心意。” “对呀对呀,藿香说得对。”茴香附和道,“小姐您千万不要冲动,贺侍卫和郁郎都不在,现在除了春公公没人帮咱们,咱就好好的跟着春公公走,不要让督公担心,也不要让春公公为难,好不好?” “好,我知道了,你也放开我吧!”杜若宁点头答应她。 前些天她想着反正和江潋在一处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便让贺之舟和郁朗带着侍卫们秘密去了苗疆,想尽快查清江潋身上的毒到底是怎么回事,早知道江水会提前决堤,应该留一两个人在身边才是。 这话也不对,早知道会提前决堤,他们早就连夜撤离了,留不留人便也无所谓了。 所以,茴香虽然是为了哄她,话说的却也没错,眼下只有望春在,她们不能再给望春添麻烦。 望春的耳力极好,听到主仆三人的对话,在前面大声喊道:“若宁小姐,您就好生坐着,什么都不用担心,府衙地势高,且准备的有船,有羊皮筏,干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杜若宁心下稍觉安慰,大声回应他:“知道了,我不担心,你好好赶车吧!” 大家都不再说话,只有望春把马鞭甩得噼啪作响。 身后,洪水低沉的咆哮已然隐约可闻,仿佛一头猛兽正在挣脱牢笼向猎物扑来,只是听到它的声音,便让人心头发慌。 茴香紧紧抱住杜若宁的手臂,一向红润润的小脸此时也没了血色。 藿香还算好,虽然害怕却在极力克制,脸色因此变得十分凝重。 压抑的沉默中,马车突然猛地停下,三人没有防备,身子狠狠撞在车壁上。 “春公公,怎么回事?”茴香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痛,忙去扶杜若宁。 “若宁小姐,前面有个孕妇拦住了咱们的路。”望春大声说道。 杜若宁爬起来,透过被撞开的车门往外看,果然看到一个大肚子的妇人冒雨站在车前,双臂大张着,背上还背着一个哇哇啼哭的孩童。 “贵人老爷恕罪,民妇实在跑不动了,求求你们把我和孩子捎上吧,我给你们磕头了。” 妇人哭喊着,眼泪和雨水混合在一起,艰难地扶着肚子往地上跪。 “行了,别跪了,上来吧!”杜若宁实在不忍心,打开车门吩咐望春,“去把她扶上来。” “这……”望春有些犹豫,不太想多管闲事。 不是他狠心见死不救,实在是马儿也累得够呛,在内城还有砖石铺路,跑起来不怎么费力,出了城更多的是土路,泥泞程度可想而知,多拉一个人,车速就会慢很多。 他答应了干爹要护若宁小姐周全,不能为了旁人而忘记自己的使命。 可是那妇人和孩子又着实可怜,让他的心都揪成一团,左右为难。 “别犹豫了,扶她上来。”杜若宁催促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望春咬咬牙,只得听从她的话把人扶上了马车,重新驾车赶路。 妇人千恩万谢,哭得两眼昏花,直到被茴香扶起来,才看清车里面坐的不是什么贵人老爷,而是三个姑娘,忙又局促地赔罪,语无伦次地道谢。 “现在道谢还早了些,等真正安全了再说吧!”杜若宁冷静道,“你先把孩子放下来哄一哄,自个也歇一歇,毕竟肚子里还有一个。” “是是是,多谢小姐慈悲。”妇人连连应声,把背上的男童放下来,搂在怀里拍哄,因怕身上的水弄脏了座位,不敢落座,直接坐在车厢地上。 杜若宁又问:“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家里其他人呢?” 妇人一边哄孩子,一边回答她:“我家公爹是坊正,这会儿正在协助民众撤离,我男人是衙门的差役,方才骑马吹着号子从我家门前跑过,我喊他他也没停,让我带着孩子先走,他忙完了再来找我。” “……” 车厢里一时安静下来,主仆三人望着这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讲起家人却没有半点怨言的妇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半晌,望春从前面转过头,冲着车里喊了一嗓子:“大姐,刚刚是我对不住您了。” 风疾雨大,他的话还没传进车厢就被狂风吹散了。 妇人没听清,也不知道他在跟自己说话,低头拍哄着孩子:“小宝不哭,阿爹很快就来找咱们了。” 茴香眨眨泛红的双眼,拿出望春匆忙间备下的为数不多的糕点给那孩子吃。 孩子有了好吃的,在母亲怀里安静下来。 车子跑着跑着却又停下来,这次没等杜若宁发话,望春便打开车门扶上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阿婆,把人交到茴香手里,自个又打马赶路。 杜若宁也只是笑了下,没有多说什么。 一路狂奔到城外,马车上又多了一个和家人走散的小姑娘和一个跛脚的阿公。 道路越来越难行,洪水咆哮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行至高处回头看,已经可以看到远处有白浪翻滚,要不了多久,这白浪便会将整个杭州城吞没。 因此,当又一个男人扶着快要生产的妻子拦车求救时,望春真的不想也不能再停车。 杜若宁也明白此时的情况,除了一声叹息别无他法。 马车从夫妻二人身边跑过,狂风掀起车帘,男人搀扶着妻子,无助的脸从车窗前一闪而逝。 杜若宁心头仿佛被刀尖猛扎了一下,大声吩咐望春:“停车!” 望春勒停了马车,杜若宁直接从车上跳下来,站在雨里冲那男人挥舞双手。 雨水瞬间将她从里到外淋得湿透。 “小姐。” “小姐。” 茴香和藿香也跟着跳下来。 望春更是急得不行:“若宁小姐,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我没有任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杜若宁说道,一开口便被灌了满嘴的风雨,“我这一路上并未消耗体力,走起来不会比马车慢多少,最多不过淋些雨,总好过让一个产妇在雨里生产。” “……”望春知道她说的对,却又惦记着干爹的嘱托,纠结到整张脸都在扭曲。 “春公公,你不要担心,我和藿香会陪着小姐的。”茴香已经快哭了,还在故作坚强,“你只管拉着他们走吧,咱们比比谁更快。” 望春看着这个乖乖巧巧的小丫头,感觉有雨水被风吹进了眼睛里,又从眼角流进嘴里。 正文 第313章 可不可以让他自私一回 男人搀扶着妻子走过来,二话不说就要跪下给杜若宁磕头。 杜若宁拦住他,让望春帮他一起把产妇抬进车里。 产妇的羊水已破,发出痛苦的呻吟,杜若宁对车里那个孕妇和老阿婆交代:“你们都是有经验的人,请务必帮助这位娘子顺利生产。” 她虽然没明说,孕妇和老阿婆也已经明白她的决定,全都哭着拜她:“小姐宅心仁厚,菩萨心肠,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你的。” “但愿吧!”杜若宁笑了下,一手挽着茴香,一手挽着藿香,踩着满地的泥浆向前走去。 望春拉着那男人问:“你会不会驾车?” “会一点。”男人说,“我先前是在城里给东家赶车拉货的。” “那好,反正生孩子的事你也帮不上忙,车和车上的人就交给你了。”望春将马鞭往他手里一塞,抽出腰刀割断了车顶上用来捆绑羊皮筏子的绳索,用力将羊皮筏子拽下来,拖在身后去追杜若宁,“若宁小姐,等等我!” 男人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又低头看看手里的马鞭,抬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跳上马车,大声吆喝着催动马儿前行。 尽管路不好走,四匹马还是比人要快得多,很快就把杜若宁几个甩在后面。 茴香去帮望春拖筏子,口中嗔怪道:“这东西死沉死沉的,没有水又漂不起来,你拖着它做什么?” “有水就能漂了呀。”望春将自己的斗笠取下来给她戴上,“你现在怪我,等到跑不及的时候,你就该夸我了。” “嘁,你就是个傻子!”茴香撇嘴懒得理他,却腾出手将斗笠的带子系紧了些。 可不是傻吗,好好的一辆车就那么随随便便送人了,败家子。 马车走出很远后,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穿透层层雨幕响彻云霄。 车上的人全都激动得热泪盈眶。 “是个千金。”老阿婆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孩子包上,高兴之余突然想起来什么,问前面赶着车哭得眼泪汪汪的男人:“大侄子,方才那小哥喊的是什么小姐来着?” “好像是……若宁小姐。”男人迟疑着说道。 “若宁小姐?”帮忙产妇穿衣裳的孕妇惊讶道,“原来她就是若宁小姐吗,给我们每人五两银子让我们转移的若宁小姐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被长宁公主附了身的若宁小姐。”跛脚的阿公一直闭着眼睛背对着产妇,闻言也激动地睁开了眼睛,“长宁公主的庙,我还去上过香呢!” 经他一提醒,车里的人全都回过味来,顿时激动不已,说自己这是烧了几辈子高香,竟然见到了活的菩萨。 若宁小姐不但给每人发五两银子促使大家积极转移,她还是长宁公主的魂灵转世,可不就是活的菩萨吗? “快看,水进城了!”和家人走散的小女孩一直趴在车窗上往外看,这时突然尖叫了一声。 几个人全都停止了议论,扒着车门探头向城中方向看去。 杜若宁几人也在那可怕的轰鸣声中停下脚步,远远的就见江水如同数千条愤怒的巨龙齐头并进向城中奔涌而去,城中高高低低的房屋瞬间便被巨龙吞噬入腹。 若非亲眼所见,永远想象不到这场面是多么震撼,多么恐怖。 “天呐!督公大人怎么办,他现在出城了没有?”茴香惊恐地喊。 杜若宁和她一样的想法,却是忍着没喊出来,转头接着向前跑去。 “快走,咱们现在也不安全,不要浪费时间。”她用无比坚定的语气大声道,“督公大人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的!” “对,干爹不会有事的。”望春附和道,拖着羊皮筏子跟在她后面用尽全身力气奔跑。 府衙内,跑城的差役快马回来禀报,城中居民已经全部通知到户,所有人都在紧急往城外撤离。 “二位大人,差不多了,咱们也快点走吧,再晚真的来不及了。”刘知府已经不知道前前后后跑了多少趟,两条腿都快失去了知觉,扶着门框大口喘气。 江潋和宋悯对视一眼,同时起身道:“走吧!” 两人并肩来到府衙前的空地,奔腾的涛声已经近在耳畔,脚下的地面都在隐隐颤抖 因为雨势太大,划船的话船舱会有积水,所以差役们准备了大大小小几十只竹筏和羊皮筏子,不仅大家出城要靠这些筏子,等大水进城后,官兵们还要利用这些筏子去搜救来不及撤走的民众。 府衙的地势高,站在门前,可以看到洪水以肉眼可见的涨势漫过街巷,带着摧枯拉朽的不可阻拦之势向各处奔涌而去。 仿佛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大水便到了眼前。 府衙前高高的台阶减缓了水势,许是江潋和宋悯两人过于镇定的态度感染了大家,大水漫上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慌张,相互扶持着上了筏,在上面坐好抓紧,由经验丰富的差役掌舵,平稳地滑入了急流里。 江潋在这边已经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此刻便迫不及待地想出城去找杜若宁,因此没有与别人同乘,独自划着一只羊皮筏子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交代沈决在后面断后,和厂卫们一起保护刘知府周全。 刘知府虽然人不怎么样,毕竟是一府之长,灾后的救援与重建还需要他主持。 沈决叫了一声没叫住,眼睁睁看着江潋一人一筏飞快地向前而去。 江潋手里握着桨,眼睛盯着前方的水流,心里想的却是杜若宁临走前的最后一眼。 他突然有点后悔,那时候他应该和她好好道个别,说一声保重的,可是他却什么都没说,就那样让她走了。 他不是不想说,他是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心软,也怕她会不顾一切地跳下车。 她一向是个理智大于情感的人,应该会理解他吧? 可是,那样一个理智大于情感的人,却在最危险的时候对他说,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江潋脑海里回荡着那句话,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仿佛眼前毁天灭地的大水都不足为惧了。 羊皮筏子被他划得飞起,直到前方传来一声凄厉的“救命”。 江潋有一瞬间的犹豫,想假装听不见。 他已经为这座城做了很多事,现在,可不可以让他自私一回? 反正后面还会有人来,就让后面的人去救吧! 就那么一小会儿,应该淹不死的。 他仰起头,视线望向不断从天空坠落的雨丝,想要忽视那只在水中拼命挥动的手。 然而,筏子经过那人身边时,他却在那一刻单膝下跪,俯身一把抓住那只手,用力将人从水里拎了出来。 他骂了一句脏话,暗暗发誓,再碰到这种该死的人他坚决不会再救。 让他们走的时候偏不走,这会儿又来浪费他的时间,不是该死是什么? 他的决心和愤怒只坚持了一条街,快到城门口的时候,筏子上已经又多了八个人。 加上他一共十个。 这种筏子最多能载十个人,他不禁松了口气,这下终于有充足的借口见死不救了。 于是,当又一个在水中拼命挣扎的人向他大声求救时,他便理直气壮地告诉对方,没办法再加人了,否则大家都得死。 可是那人却拼尽全力地将一条大黄狗举过头顶:“不是我,是我的狗,我已经不行了,求求你把我的狗捎上吧,它为我看了十年的门……” “……”江潋咬牙又骂了一句脏话,最终还是把大黄狗接了过来,交给身后的人抱着。 “多谢。”狗主人说完这句话便沉入了水底。 筏子在大黄狗的哀嚎中冲出城门,江潋又一次发誓,接下来不管是人还是狗都不救了,谁爱死谁死。 正想着,突然有人惊呼:“不好,这边的羊皮漏水了。” 在他后面,宋悯和长河正划着一只小竹筏在水中飘摇前行。 “大人放心,姓江的这回绝对死定了。”长河划着桨说道。 宋悯闻言蓦地一惊,将视线从远处收回,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长河道:“属下方才在他的筏子上扎了一个小洞,他最多只能撑到出城。” 宋悯瞪大眼睛,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长河被他看得有点慌,嗫嚅道:“因,因为他死了,大人就不会再受他的气了,朝中也就没有人敢和大人作对了。” “……”宋悯捂着心口一阵猛咳,突然伸手拔出了长河腰间的刀,反手一挥。 一道寒光闪过,长河应声落水,转瞬便被水流卷着漂向了远方。 正文 第314章 督公大人被水冲走了 杜若宁四人在泥泞中跑了大半天,最终还是没跑过汹涌而来的洪水,望春的羊皮筏子也终于起到了作用,载着四人安全抵达了官府设立的临时避难点。 昨日先行撤离的民众,已经走去了更远更安全的地方,人们在官兵的指挥带领下自发地筑起了锅灶,男人负责捡柴烧火,女人负责煮饭,年长的负责看护孩子,孩子负责玩泥巴,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昨日撤离较晚的和今日才开始撤离的,以及身体有疾病没办法走太远的,便都集中在稍近一些的高坡上,在这里临时扎下营地,因为许多事情来不及分工,后面也不断有新的难民涌入,秩序相对来说要混乱一些。 即便如此,能在这般凶猛的洪水中保住性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因此,当水势终于减弱,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汹涌时,惊恐又狼狈的人们便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感谢起官府和老天爷。 “感谢官府没毛病,为什么要感谢老天爷?”有人提出质疑,“天灾天灾,就是老天爷降的灾,他都降灾给我们了,为什么要感谢他?” 一句话把大伙给问住了,一群人在雨中沉默下来,竟都无言以对。 “可是他让我们捡了一条命呀!”有个微小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说道。 立刻便有人反驳他:“不对,让我捡了一条命的不是老天爷,而是若宁小姐,我一开始根本不想走,是若宁小姐说每人发五两银子,我才决定走的。” “对对对,我也是听说有银子领才走的。” “我也是。” “我也是。” 好多声音乱糟糟地附和。 这时,突然有个声音大声道:“我不是,我家不缺钱,我是怕挨打,怕东厂的十大酷刑。” 现场有片刻的安静,过了一会儿,有人跟着承认:“其实我也是被东厂的人吓跑的,但这没什么好丢人的吧,天下有谁不怕东厂?” “你说得对,怕东厂一点都不丢人,何况督公大人这样做是为了我们好,如果他不这样吓唬我们,我们现在已经被水冲走了。” “没错没错,督公大人虽然恶名在外,但这一次真的要感谢他,他可比那个首辅大人好多了。” “首辅大人也做了不少事呀,我听说他和督公大人一起在府衙坐镇指挥,出了很多好主意的。” “那又怎样,他这只能叫赎罪,就是他激怒了长宁公主,才会引来这场大雨。” “这样说的话,那他当然比不过督公大人,但多少还是有用的。”有人弱弱地发表意见。 杜若宁四个坐在不远处,听着民众七嘴八舌地争论,默默啃着手中的馒头。 现在水势已经稳定,这里是离城最近的一处安置点,他们只要在这里等着,应该可以等到江潋和沈决。 “小姐,馒头真香。”茴香咬下一大口,鼓着腮帮子说道,“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馒头。” “馒头一直都这味,你只是太饿了。”杜若宁漫不经心地回她,心里却在惦记着江潋。 “小姐说得对,你若再饿三天,牛粪都是香的。”藿香在旁边接了一句。 “别别别,我可不想吃牛粪。”茴香一着急,馒头卡在了嗓子眼,噎得她直翻白眼。 望春忙从旁边的水桶里捧了一捧水喂给她喝。 桶里面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雨水,茴香虽是个丫头,却从来没喝过这种脏水,奈何这会儿噎得要死,便也顾不上别的,就着望春的手把水喝了,终于顺下那口馒头。 “噎死我了。”她拍着胸脯喊道,随即又推了望春一把,“你洗手了没有啊?” 望春被她推坐在泥地里,却也不恼,笑着说道:“洗了,在桶里洗的。” “……”茴香顿时不干了,瞪着眼睛吼他,“你居然给我喝你的洗手水。” “这个时候,有水喝就不错了。”望春道,“我们东厂的兄弟去西北执行任务,遇到沙尘暴,被埋在沙漠里,还喝过尿呢!” “不是吧?”茴香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也喝过吗?” “我没有,我是干爹的亲儿子,不用去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 “那还好,要不然我都不想跟你坐一块了。” “你嫌弃我?” “不是,我就是怕一看到你就想起尿。” 望春:“……” 两人拌着嘴,把气氛都带得欢快起来,杜若宁也忍不住笑了几声,直到那边的人群里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 “督公大人他真是个大好人呀,他为了救我们,自己被水冲走了。” “……”杜若宁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手中的馒头滚落在地。 她猛地站起身,踩着泥泞跌跌撞撞地冲过去,用力扒开了人群。 “谁说的,刚才是谁说的督公大人被水冲走了?” 众人都被这个浑身泥水满头乱发的小姑娘吓了一跳,正在嚎啕大哭的那人也不哭了,张着大嘴看着她。 “是你说的吗?”杜若宁径直冲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再说一遍,督公大人怎么了?” 望春和两个丫头也随后挤了进来,茴香都快哭了,催促那人:“你快说呀,你倒是说呀!” 那人吓得不知所措,结结巴巴道:“是,是,是督公大人划着羊皮筏子在城里救人,快出城的时候有一只羊皮突然漏水了,撑不起十个人的重量,督公大人就,就把筏子给我们,他自己跳进水里游走了。” “游走了?到底是游走了还是冲走了?”杜若宁已经顾不上追究旁的细节,只抓住这一个点询问,紧张到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先,先是游走了,后,后面好像是冲走了。”那人不确定地说,“雨太大了,我没看清,有一只羊皮漏气之后,筏子就会失去平衡,我们忙着自救,根本没时间顾及别的,后来羊皮又破了两只,筏子也翻了,只有我和一条大黄狗活了下来,呜呜呜……” 男人想起当时那可怕的一幕,又忍不住放声大哭。 杜若宁松开手,感觉浑身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了,差点两腿发软倒在地上。 幸好望春和两个丫头及时扶住了她,才不至于跌到泥里。 “若宁小姐,你可要撑住啊!”望春哽咽着劝她,自己的泪却止不住地流出来。 “若宁小姐?”旁边有人惊呼,“真的是若宁小姐吗?” “若宁小姐,若宁小姐,您就是我们的大恩人呀!” 周围呼啦啦跪倒一片,人们趴在雨里泥里对杜若宁磕起了头。 杜若宁却无暇顾及,详细询问了那人江潋跳水的具体方位之后,拽着望春就走:“羊皮筏子带上,咱们去找你干爹。” “小姐!”藿香一把拉住她,“天快黑了,雨还在下……” “是啊,天快黑了,雨还在下,我要尽快找到他。”杜若宁说道,“你和茴香在这里等着,哪也不要去,如果看到沈决,就让他带人来找我们。” “小姐!”藿香又叫了一声,想劝她冷静,说出口的却是一句带着哭腔的“保重”。 她知道小姐对督公大人的感情,也知道小姐不会听她的劝,所以说再多都是徒劳,只能说一声保重。 茴香直接哭出来,拉着望春的手,求他千万要保护好小姐,别让小姐出事。 “春公公,拜托你了,只要你能平安把我家小姐带回来,让我干什么我都答应你。” 望春本来就担心江潋,被小丫头这么一哭,更加心乱如麻,忍着泪哄她:“好好好,我答应你,到时候你可得说话算数。” 正文 第315章 江潋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两人简单准备了一些东西,带着羊皮筏子就要出发。 好多民众抬着简陋的竹筏木排跟了过来,带头的男人大声道:“若宁小姐,您和督公大人都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要和您一起去找督公大人。” 杜若宁愣住,看着这群狼狈不堪却神情热切目光诚恳的百姓,忍了许多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不用了,大家的心意我领了,督公大人和各位大人一直留到最后才走,就是为了确保你们每个人都能安全撤离,倘若你们为了找他发生意外,岂不枉费了他的一片苦心,所以,你们若真感谢他,就该好生在这里待着,只有你们所有人都安然无恙,他所做的一切才是值得的。” “不行,我们一定要去。”带头的男人正是方才嚎啕大哭的那位,“我们没学问,不会说大道理,总之不管怎样我们就是要去,否则我们没脸活着。” “对,我们就要去。”大家纷纷附和,“若宁小姐您拦不住我们的,我们一定要去。” 杜若宁突然没那么慌乱了,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如同泉眼一样往上涌,溢满了她的心田,又从她眼睛里流出来。 在这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父皇的心,明白了父皇的仁慈和悲悯从何而来。 民众就是这样单纯而可爱呀,他们可能没读过书,没见过世面,每日蝇营狗苟就为了一口饱饭,可是他们却是最懂得感恩的人,谁对他们好,他们便能以命相报。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我替督公大人感谢大家!” 她没有时间让自己过多的感动,也没有时间多说什么,只简单交代给带头的男人点好人数,不要分散,每隔一段时间就大声报一次数之类的话,便和望春一起带队出发了。 顺着水流划出没多远,有人突然指着身后惊呼:“看,那只大黄狗跟来了。” 大家全都回头看,果然看到一只狗在水里拼命划动四肢,努力想要追上他们。 别的竹筏上都坐满了人,只有杜若宁和望春这边有空,于是望春便划回去把它拉了上来。 大黄狗乖乖地趴在筏子上,哈哧哈哧直喘气,杜若宁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你跟过来做什么,是想帮我们找督公大人吗?” 大黄狗与她对视,眼神哀伤,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天色渐渐暗下来,坡下的水深不可测,好在风和雨都有了要停的迹象,浪头逐渐平缓。 杜若宁指望着在途中能遇到沈决和东厂的人,实在不行能遇到宋悯长河也是好的,毕竟他们有功夫在身,肯定比普通民众抵御危险的能力强。 然而想是这么想,一路上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也不知道这些人都去了哪里。 行至中途,雨渐渐停了,头顶的云层变薄了些,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暗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大家都欢喜不尽,又开始感谢老天爷。 回到城外,带头的男人依照自己的记忆,将大家带到了江潋跳下水的地点,然而这里已经是一片汪洋,他自己都分不清东南西北,根本说不准江潋被水冲去了哪个方向。 为难之际,大黄狗突然站起来,冲着西北方向大声吠叫。 “它不会是在给我们指路吧?”杜若宁猜测道。 “应该是,狗的方向感很强的。”望春说,“要不然,咱们就听它的?” 大家也没有别的办法,便决定相信大黄狗的判断,从这里一字排开,向西北方向展开打捞搜索。 虽然水流已经不再湍急,水位却丝毫没降低,一支竹篙插下去,根本触不到底,水性好的几个男人干脆下了水,配合竹篙一起打捞。 没多久,天色便完全黑下来,气温也随之下降,人在冰冷的水里容易发生危险,杜若宁便将下水的人全都叫上来,不允许他们再冒险。 大家点起松油火把,借着亮光继续前进,不知行了多久,水流渐渐变窄,进入了一道山谷,大量涌入的洪水将山谷填满,水位漫至半山腰,若有人沉在此处,便是神仙也不可能找到。 大家都觉得希望十分渺茫,但又不愿就此放弃,虽然气力已经耗尽,还是顺水往下游划去,指望着能有个奇迹出现。 山里的天黑得像盲人的眼睛,火把只能照亮眼前一点点的距离,山林也因着这场大水变得如同死亡一般寂静,连各种虫蛙都不肯发出一声鸣叫。 杜若宁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心都在慢慢变凉,坐在筏上,将大黄狗紧紧抱在怀里,想向它寻求一点安慰。 从出发到现在,她一直拒绝自己去想那个“如果”,因为她不知道,如果江潋真的死了,她要怎么活下去。 活了两世,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脆弱过,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离了哪个男人活不成。 可是现在,如果江潋没了,她想她可能真的会活不下去。 她已经习惯了有他在的日子,习惯了每天醒来第一时间去见他,和他说早安,和他一起吃早饭,习惯了他把一切都安排好,告诉她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可是,他却没有告诉她,如果没有他她该怎么办? 所以,既然他没告诉她,就一定不会离她而去,他为她熬过了十年的风雨,怎么可能就此放开手,他怎么舍得? “江潋……”她忍着阵阵袭来的寒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手拢在嘴边,对着黑暗,对着山林,对着没有尽头的水流大声叫他的名字,“江潋,江潋……” 望春先是被她吓一跳,很快就跟着喊起来:“干爹,干爹……”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用尽全力大喊:“督公大人,督公大人……” 此起彼伏的喊声在山间回荡,打破了山林的幽静,躲在其中的鸟雀受到惊吓,扑楞着翅膀飞向丛林深处。 就这样边喊边顺着水流向前,不知又行了多久,水势变得越来越弱,水位也变得越来越浅,等到终于冲出这道山谷时,所有的竹筏木排都搁浅了。 有人从上面掉下来,先是吓得大叫,等到发现水只淹到脚踝,便又欢喜雀跃起来:“是河滩,是河滩,我们安全了。” 大家纷纷跳下来,带着说不出的喜悦在河滩上乱蹦,躺在上面打滚,体会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直到有人说了句:“我们不是逃命的,是来找督公大人的。” 所有人都愣住,喜悦随之散去。 “对对对,我们是来找督公大人的。”带头的男人说道,“既然我们能漂到这里来,督公大人会不会也漂过来,要不我们在河滩上找找看,没准真能找到,若宁小姐您觉得呢?” “那就找找吧!”杜若宁扶着望春的手下来,向四周看了看,“三个人一组,一个时辰为限,找不到也要回到这里来,我们想办法撑过这一夜,天亮了再做打算。” 大家都答应下来,分组向各处散开,杜若宁和望春加上大黄狗算一组。 “若宁小姐,你相不相信干爹还活着?”望春一手举着火把,边走边问。 “当然相信。”杜若宁道,“你干爹这些年经历过多少危险你最清楚,他的命硬着呢!” “没错,干爹的命硬得很,老天爷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望春说着捡起一块石头砸向天空,“死老天,你休想把我干爹带走!” 石头飞出去,前面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闷哼。 “……”两人猛地转头看向对方,又猛地转过去看向前方。 “干爹!”望春大叫一声,撒腿就往前跑,大黄狗汪汪叫着跟在他后面。 杜若宁也激动不已,扔了手中的棍子跑过来。 “干爹,干爹……”望春跑到那人跟前,将手中火把插进沙土里,跪下来将人抱住,搂在怀里放声大哭。 杜若宁随后赶到,扑跪在地上,正要和望春一起哭,却发现这人穿着白色的衣衫。 略一迟疑的时间,那人在望春怀里一连咳了好几声。 望春的哭声戛然而止,借着火光看清他的脸,一把将人推回到地上。 “姓宋的,怎么是你,我干爹呢?” 杜若宁的心都凉了。 宋悯怎么会在这里,他不会追过来把江潋杀了吧? 宋悯被望春又抱又推,意识慢慢苏醒,待认清面前的人是望春和杜若宁后,挣扎着坐了起来。 “你们能找到这里来,真是奇迹。” “你都这样了还不死,也真是奇迹。”杜若宁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太过颤抖,“江潋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正文 第316章 沈指挥使你不要占我便宜 宋悯恍惚了一会儿,竭力回想先前发生的事:“他和沈指挥使在一处,你往山上到处找一找,我已记不清是哪个方位。” “沈指挥使?” 杜若宁和望春同时惊喜出声,望春立刻双手合十向天上乱拜一通:“谢天谢地,谢如来佛主,观世音菩萨,太上老君,若宁小姐,你看吧,我就知道干爹不会有事的,有沈指挥使在,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杜若宁听着他语无伦次的一通喊,眼眶发酸,放松身体跌坐在地上。 怪不得在路上没有见着沈决,原来沈决也来了这里。 既然沈决来了,厂卫们应该都来了吧? 来了这么多人,江潋应该是没事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好到她看宋悯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温和。 “我要去找江潋了,你自己能不能行?” “……”宋悯以为她多少会问一问自己怎么会在这里,没想到她竟是一刻都不肯耽误,一句话都不肯与他多说,自嘲一笑摇摇头,虚弱道:“放心吧,死不了。” “死不了我才不放心呢!”杜若宁终于有心情开了句玩笑,起身拉着还在那里拜菩萨天神的望春,“走吧,找到你干爹再好好拜。” “对对对,去找干爹,去找干爹。”望春激动地站起来,看看杜若宁,突然道,“若宁小姐,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杜若宁一愣,继而向他伸出手,“抱吧!” 望春一下子将她抱住,伏在她肩头呜呜哭了起来。 人前分明也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东厂千户,此刻却像个彷徨无助的孩子,在他唯一能依靠的怀抱里发泄着一整天的惊恐,焦灼,疲惫,绝望,以及绝望过后突如其来的惊喜。 杜若宁本来还忍着,不想在宋悯面前掉眼泪,被他这么一哭,便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 好在望春还惦记着找干爹的事,只哭了一小会儿便收了眼泪,从杜若宁怀里离开,抹着眼泪道:“若宁小姐,谢谢你,我现在哭过了,等会儿见到干爹就不会哭了,要不然干爹会骂我的。” “原来是为了这个,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也哭一哭。”杜若宁含泪带笑地与他打趣,“走吧,没准你干爹见了咱们,自个倒先哭上了呢!” 望春破涕为笑,弯腰拔出沙土里的火把。 宋悯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在看他们,又像是越过他们看向了别处。 杜若宁已经准备要走,想起什么又问了一句:“你怎么没和他们在一起,长河呢?” 宋悯的视线从虚无的地方收回,张了张嘴,却又不想解释自己是怎么遇到的沈决,怎么救的江潋,这些话太长了,他很累,也不想让她知道真相。 虽然失信的是长河,不是自己。 “长河被水冲走了,我在找他。”最终,他只是这样淡淡地回了一句。 “这样啊?”杜若宁没有深究,建议道,“天这么黑,怕是不好找,不如我们先去和他们会合,天亮了再一起找?” “不用了。”宋悯拒绝道,“我不太想看到你们重逢后抱头痛哭的场面。” “……”杜若宁便也不再勉强,“那行,你自己保重。” “好。”宋悯应了一声,看着她和望春一起相互搀扶着渐渐走远,那小小的一团火把光亮,照着她疲惫却仍然挺直的腰身,跌跌撞撞却又迫不及待的步伐。 是有多么想见一个人,才会在累到无力之时还义无反顾地向那人奔赴而去? 宋悯仰面躺倒在沙石上,将眼睛紧紧闭上。 既然已经决定对她了断情缘,又何必管她走去谁的身边。 她不会停下她的脚步,同样,他也不会为她放弃什么。 这几日短暂的和谐相处,就当是对前尘往事最好的终结吧,回了京城,他们仍然是不死不休的敌人,谁也不会对谁手下留情。 他就这样躺着,无力起身,也无法入睡,任由黑暗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 四下寂寂,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山林隐约传来欢呼声。 只是那欢呼,永远都不会属于他。 他这一生,除了中状元跨马游街的那一日,从来就没有忘情欢呼的时候。 他睁开眼,发现乌沉沉的天幕突然多了几颗星子,其中一颗特别的亮,亮得好像许多年前在御街之上骑着骏马穿过拥挤人潮向他走来的那个姑娘的眼睛。 星光莹莹并不刺目,他的眼睛却被灼痛,一滴泪从眼角流出来。 天终于要晴了。 而那个明眸如星辰的姑娘,此时却在别人的怀里。 …… 事实上,不是杜若宁在江潋怀里,而是江潋在杜若宁怀里,并且抱了很长时间都不愿意分开,以至于刘知府和其他官员都在怀疑,督公大人是不是死在了若宁小姐怀里? 说起来他们也差点没命,先前是被沈指挥使护送着往城外逃,遇到首辅大人从水里救了一个人,那人说督公大人被水冲走了,沈指挥使便逼着他们一起去找督公大人,说督公大人要是死了,他们谁都别想活。 幸好后来首辅大人先找到督公大人,把督公大人从水里救了上来,要不然他们的脑袋还在不在都未可知。 所以,督公大人要是这会子死在若宁小姐怀里,应该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吧? 杜若宁自个也怀疑江潋是不是死了,若非江潋的心脏紧贴着她的胸膛在跳动,她都想伸手去探一探他的鼻息,看他还有没有在喘气。 望春已经酝酿好了情绪,等着干爹和若宁小姐抱完之后来抱自己,结果一直等到他情绪都稳定了,干爹还是丝毫没有打算从若宁小姐怀里离开的迹象。 “干爹!”望春忍不住叫他,“还有我呢,我也很担心你呀!” “滚!”江潋在杜若宁怀里闷闷地骂了一句,“都给咱家滚!” 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识趣地退开,望春委屈地撇着嘴,跟在沈决后面走了。 沈决也是满身泥水,狼狈不堪,伸手向后一揽,将望春揽进自己怀里:“来,小春春,你干爹不抱你,亲爹抱你。” “……”望春气愤道,“沈指挥使你不要占我便宜。” 虽然气愤,却也没有挣脱,好生和沈决抱了一回。 劫后余生,看到自己认识的人都还活着,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如果不是没有力气,他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抱一遍。 当然,他最想抱的还是干爹,可惜干爹不想抱他。 四周安静下来,江潋终于在杜若宁怀里动了动,却没有离开,只是换了个姿势,把脸抬起来,下巴搁在她肩窝里。 反正脸已经丢完了,那就多抱一会儿好了。 杜若宁由着他,就那么静静地跪坐在满地的泥水里,恨不得和他抱到天荒地老。 过了许多,江潋才开口幽幽道:“若宁,你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 杜若宁心酸又好笑,将他从怀里推开,双手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疼吗?” “疼。” “疼就不是梦。” “我不信,你再咬一下。” “不了,没力气。” “我有,换我来咬你。” “不要,你嘴上有泥。” “咬一咬就没了。” “唔……” 正文 第317章 要不然,咱俩凑合凑合 督公大人说得没错,过了一会儿,两人嘴上的泥果然都没了,在火把的照耀下散发着红润润的光泽。 望春也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干爹的一个拥抱,尽管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 “辛苦了春儿。”江潋象征性的一抱之后,松开他,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干爹就知道你靠得住,回去给你买两车话本子。” 望春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提前哭过,见到干爹就不会再哭,江潋的话一出口,他却又忍不住哭成了泪人。 “干爹!”他哭着反抱住江潋,“我以后再也不要和你分头行动了,我就是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你俩死在一起,那我怎么办?”杜若宁在旁边笑着问道。 沈决看看江潋,又看看她:“要不然,咱俩凑合凑合?” 江潋立刻将望春推开,把杜若宁拉到自己身边,冲沈决骂道:“滚!” 刘知府等人直到他们几个闹够了,才过来和杜若宁见礼,先是感谢了她的深虑远见和英明决策,让民众们得以提前撤离,后又向她询问了各个安置点的详细情况。 得知城中九成九的民众都安然无恙,刘知府激动得热泪盈眶。 洪灾来临时,防范措施做的再好也不可能没有伤亡,相对往年动辄数以万计的死亡率,此次可算是史无前例的大胜利。 “都是若宁小姐和三位大人的功劳,杭州的百姓必将永远铭记各位的恩德,没齿不忘。”刘知府带领其他官员以及数十位民众,跪地拜谢江潋沈决和杜若宁。 四个人里缺少一人,杜若宁这才想起问了一句宋悯:“我方才在下面河滩遇到首辅大人,他说要去找长河,你们怎么没拦着他?” “他性子那么怪,谁能拦得住,反正他命大,怎么着都死不了的。”沈决道,“就算找不到也没关系,反正他会有新的长河。” 杜若宁:“……” 这话倒也没毛病,以宋悯的偏执,就算这个长河死了,他还会给自己再找个新的长河。 虽然三个长河并不完全相同,对他的忠心以及那份莫名其妙的固执却是一模一样。 不知他下次还能不能找到这样的人。 雨虽然停了,山里的夜却冷得仿佛入冬的天气,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想生火都生不着,大家找了一个大些的山洞,全都挤在里面,带着满身的疲惫等待天明。 好不容易捱到四更天,天色刚有些蒙蒙亮,大家便开始动身往山下走。 因不知道山外的水有没有退去,来时乘坐的竹筏木排全都带着没敢丢。 走到昨晚遇见宋悯的地方,人已经不在那里,不知是宿在哪处山洞,还是已经率先离开。 江潋让厂卫和民众们喊了一阵子,没得到任何回应,便不再理会,带着大家向山外而去。 走了一段路,隐约看到前面一个步履蹒跚的白色身影,刘知府第一个大喊:“首辅大人,首辅大人。” 身为杭州的父母官,首辅大人若死在杭州的地界,无论是何原因,他都免不了要被朝廷追责,因此,他比谁都希望宋悯活着。 其他人虽然不像他这么激动,能见到活着的首辅大人,也同样很开心,纷纷跟着刘知府大声叫喊。 宋悯听到叫声,停下脚步,慢慢转身,看到那些官员和民众都在向他挥舞双手,一时有些怔忡。 他没有出声,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等着大家走到他身边,又一起向前走。 “首辅大人,我来背你吧!”昨日带头来寻找江潋的那个男人看他身子实在虚弱,便主动要求背着他走。 宋悯摆手要拒绝,杜若宁开口劝道:“都这样了,何必逞强,民众是出于对你的感激,该接受的好意你就接着。” 宋悯看看她,便没再推辞。 男人背起他,一脸的开心:“我昨日被督公大人救,今日又背了首辅大人,还有幸和若宁小姐并肩作战,这辈子真是值了。” “值了值了,真是值了,要不是这场大水,咱们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这样的大人物。” 其余的民众也纷纷附和,往常见到个衙役都吓得浑身发抖的他们,此时和这么多大人同行,却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因为大家是在这场大水里同舟共济一起熬过来的。 又走了一段路,水位渐深,大家便又乘上筏子,向山外划去。 到了山外,视野变得开阔,可以看到一轮惨白的日头正在东边缓缓升起。 虽然是白色的,至少说明天要晴,大家全都欢呼雀跃,奋力划着桨赶往安置点。 茴香和藿香一夜都没合眼,看到杜若宁的瞬间,茴香抢先扑上去将她抱住,哭得惊天动地。 藿香比较克制,但也忍不住拿帕子擦眼泪。 望春过去将茴香拉开,笑着问她:“我把若宁小姐平平安安带回来了,你许诺我的话还算不算数?” 茴香的泪还没停,吸着鼻子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望春只是为了让她不要再哭,并没什么想要她做的,想了想说:“那你给我笑一个吧!” 茴香笑不出来,又不愿食言,抹着眼泪道:“你这人真讨厌,这个不算,你回头再好好想一个。” 望春:“……好吧!” 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小丫头这会儿已经不哭了,要求不要求的根本无所谓。 杜若宁也没时间和两个丫头一直腻歪,将二人安抚好之后,简单用过饭,换了一套藿香从旁人那里借来的粗布衣裙,便和江潋宋悯以及杭州的官员着手部署灾后重建的工作。 灾民们早饭前还在惶惶不安,如今看到各位大人都平安归来,顿时像孩子见了娘似的有了主心骨,恐慌的情绪随之消散。 期间,不断有下辖州县村镇的灾情报告送达,情况和城里大致相同,除了田地房屋被淹,没有太大的人员伤亡。 只要人没死,一切都有希望,只要后续朝廷的赈灾钱粮到位,重建家园指日可待。 午后,王宝藏找了过来,看到杜若宁一切安好,很是欣慰,向杜若宁汇报了自己的募捐成果。 杜若宁让他暂时不要声张,目前只要保证大家不饿肚子,其他的先看看刘知府有多大能力再说。 稍晚些的时候,宋悯的侍卫们也找了过来。 先前他们和东厂的厂卫一样,被派出去协助民众撤离,跟着第一批撤离的民众住在了远一些的安置点,因此对自家大人后面发生的事都一无所知。 得知长河被水冲走失去踪迹,大家都很悲痛,年长些的侍卫问宋悯要不要先从他们当中选一个贴身随侍。 宋悯想了许久才吩咐道:“想办法通知小九过来吧!” 忙忙碌碌的一天过去,大家在营地里凑合着睡了一夜,第二天,杜若宁起床后,刚走出帐篷,便看到一身侍卫装束打扮清爽利索的殷九娘扶着宋悯站在门外。 杜若宁微一愣神,继而笑道:“这是个什么意思?” “大人让我来和若宁小姐打个招呼。”殷九娘开门见山道。 杜若宁轻挑眉,带着几分戏谑看向宋悯:“那她是不是也要改名叫长河了?” “不用。”宋悯苍白的脸色平静如山坡下无风无浪的水面,“长河和长宁一样,都死了。” 正文 第318章 负了谁也不能负他 杭州水灾的消息八百里加急传至京城,嘉和帝大为震惊,立刻召集百官到太和殿议事。 直到这时,大家才知道抱病多日的首辅大人竟不知何时悄悄南下去了杭州,至于他为什么去杭州,皇上没有过多的解释,从而引发了大家各种各样的猜测。 杭州到底怎么了,竟让皇上先后派出了自己的左膀和右臂,看来绝不仅仅是为了织造府和三州官员被杀案。 然而不管为了什么,能赶上百年一遇的大洪水,两位大人真是不知道烧了几辈子的高香。 换言之,杭州知府在危难之际能得到两位朝廷大员坐镇指挥,创造了几乎零伤亡的奇迹,也同样是不知道烧了几辈子的高香。 杭州知府的陈情信上都说了,因着两位大人和若宁小姐的未卜先知,运筹帷幄,以及沈指挥使的通力协助,杭州百姓才得以战胜洪水,保全性命。 这其中,若宁小姐的功劳最大,因为她事先说服了城中以王宝藏为首的几十位富商,以银钱相诱,才使得百姓们在洪水来临之前提前撤离…… 哎,不对吧,这里面怎么还有若宁小姐的事? 信报传递了一圈,每个人看到若宁小姐的名字时,脸上的表情全都如出一辙。 这位小姐在京城闹腾得还不够,又跑到南边翻云覆雨去了? 听家里的孩子说,她好像是去了江宁舅舅家度假,怎么又到了杭州? 莫不是去杭州和未婚夫私会,刚巧赶上了? 也有消息灵通的,知道杜若宁一早就和江潋在一起,甚至还知道些关于吴山挖出长宁公主像的传闻,只是谁也没胆子敢在朝堂上说出来。 总而言之,大家一致认为,这位小姐就是个自带风暴体质的,走到哪里哪里就不安生。 自从她离开京城,京城这段时间别提有多平静,要是有可能,真想让她别回来了。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当然,其中肯定不包括杜关山和薛初融。 杜关山爱女心切,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想亲自带人南下去找女儿,以至于旁人在议论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 薛初融的担忧并不比他少,焦急中还夹杂着几许后悔。 前些天,掌印大人向皇上推荐去临州清州扬州的官员,其中有他的名字,皇上特地让人问过他的意见,被他以资历尚浅回绝了。 他心里其实是明白的,掌印大人之所以将他的名字写在上面,多半是看的若宁小姐的面子,可他不想离开京城,他只想待在离若宁小姐更近一点的地方。 他不知道若宁小姐要做什么,却能隐约感觉到她在筹划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所以,他想留在京城给她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可是,如果早知道若宁小姐会在杭州遭遇水灾,他肯定不会拒绝,因为这样的话他就可以离她那里更近一些,也可以更快赶到她身边,尽管她可能并不需要,尽管信报上并不曾说她遇到危险。 众人各怀心思,嘉和旁却无心考虑其他,当务之急便是命令户部尚书抓紧时间拨款调粮送往杭州。 拨款要从国库拨,粮食可在就近的粮仓调派,后续再由国库补上,但需得有人拿着圣谕和户部文书前往接洽,因此要出动不少官员。 除此之外,还需要有军队负责押送钱粮。 钦差大臣倒是不用再另外指派,有江潋和宋悯亲自坐镇便足够了。 经过一番商议,确定下来第一批拨款调粮的数目和官员名单,杜关山请求让自己和长子杜若飞担当押运官,未获嘉和帝批准。 灾难当前,嘉和帝却仍对他心怀忌惮,不肯将此大任交付于他,朝臣们都明白皇上所思所想,因此虽有异议也不敢进言。 杜关山气得脸色铁青,回到家将嘉和帝狠狠骂了一通。 家里人得知杜若宁被困杭州,自然是焦急万分,杜若尘和杜若衡跟几个同窗一起去了山东游学,杜若飞在西营听闻消息,放下一切事务赶回家。 云氏拉着儿子和丈夫泣不成声,让他们赶紧想办法去把女儿接回来。 奈何父子二人没有皇命不能离京,最后只能暗中派了一队亲兵悄悄去往杭州。 杭州这边其实除了日常生活不方便,并没有什么危险,民众们在安置点住了几日后,待大水退去,便陆陆续续回了城。 城中处处狼藉,淤泥遍地,被大水冲倒的房屋不计其数,桌椅床柜枯叶败叶堆满街巷,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府衙因着地势高,受损较轻,几十号人拾掇了一整天,勉强能住人。 王茂才将提前转移出去的丝绸锦缎拿了一些过来给大家做铺盖,另有些为京中贵人们定制的成衣也拿来给大家穿。 反正受了灾,回头就说被水冲走了,谁还能为了几件衣裳特地来查一查不成? 就这样凑合着安置下来,杜若宁等人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引领灾民重建。 重建方案是他们三个早在大水没来之前便已敲定好的,眼下只需根据实际情况略作调整便可实施,因此又节约了很多时间。 最初的几日,所有人家里都没办法生火做饭,官府便在东南西北四城区各开了一个粥场,召集各家女眷来粥场做饭,一日两餐集中给灾民提供饭食。 男人们则负责清理废墟,搭建临时棚屋用以安身。 初期的钱粮一半是提前从府库里运出去的,还有一半是王宝藏向各大富商募捐而来,虽然数目不小,但要同时供应给城中及下辖州县的百姓,也并不宽裕。 因此,大家只能一边重建一边等待朝廷的赈灾款粮到来。 后面陆陆续续有别的州府的救援物资送达,城中各商户也开始通过自己的生意渠道从各地调运货物。 有了买卖之后,官府立刻在各处张贴了严禁哄抬物价,以次充好的告示,若有人敢趁机发国难财,无论情节轻重,一律就地斩首。 告示上除了官府的印章,还盖有东厂大印,商户们一看便知道这么狠的告示肯定出自那位心狠手辣的督公大人之手,便都老老实实不敢存半点侥幸心理,市场秩序简直比灾前还要良好。 王茂才半认真半拍马屁地说,督公大人一句话胜过一千个差役巡街。 往常有的商贩都敢把假货卖给差役,现在却因着那份告示,卖真货都卖得战战兢兢,生怕价格高了被东厂拉去砍头。 杜若宁和王宝藏上街转了一圈,回来对江潋道:“看来恶名也是有用处的,这世上还是欺软怕硬的人多。” 江潋随口回了她一句:“我自然是晓得的,所以当初入宫就是奔着东厂提督这位子去的。” 杜若宁心头一软,想着他为了给自己报仇,甘愿堕入地狱,做一只吃人的恶鬼,还因此放弃了身为男人最宝贵的东西。 所以,她这一生,便是负了谁也不能负他。 好在日子还长,她有的是时间回报他。 正文 第319章 一场足可载入史册的伟大胜利 相比江潋的强硬执法,宋悯则要温和许多,他不管这些街面上的事,每日都到田间地头去查看墒情,和农户们研讨补种些什么来填补这一季的饥荒。 眼下这时节再种稻子已经晚了,需要种一些成熟周期短,产量高的农作物来过渡,另外还要派经验丰富的人去邻省引种引苗。 除此之外,他还在考虑向朝廷提议减免赋税的问题,减多少免多少,周期多久,都要根据实际情况考量定夺。 刘知府学着王茂才去拍宋悯的马屁,说首辅大人忧国忧民,有大局观。 杜若宁及时泼冷水将他浇醒:“你别光顾着拍马屁,该你干的事也要干呀,朝廷的粮食一时半会儿还运不来,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还有先前答应的每人五两银子,也不能全让人家做买卖的出血呀,你这当知府的也得想想办法才是。” 刘知府愕然:“粮食不够了吗,银子不是若宁小姐让我不用管吗?” “我说不让你管你就不管了?”杜若宁道,“稳定灾情可是你的业绩,将来受朝廷表彰升官发财的也是你,你就打算翘着二郎腿等着好处往你怀里掉啊,你把两位大人当什么了,你的管家和账房先生吗?” “……”刘知府被她一提醒,顿时惊出一脑门汗。 虽然若宁小姐话说得不客气,但也确实如此,两位大人忙得脚不沾地,他这个父母官却做起了甩手掌柜,将来别说业绩,脑袋不掉就是好的。 都怪这段时间两位大人事事考虑周全,让他不知不觉有了依赖性,都快忘了自己是知府了。 清醒过来后,刘知府连忙应道:“若宁小姐说得对,我这就去想办法。” 到底是知府,多年混迹官场,人脉还是有一些的,几天后,果然凭着自己的脸面又为灾民筹集了一些钱粮,多少挽回点颜面,在两位大人面前说话都有了底气。 杜若宁见他弄来了钱,便将他和王宝藏叫到一起算了个总账,先给灾民们每人发了二两银子,承诺等后续朝廷的赈灾款到了,再把剩下的发给大家,毕竟数目巨大,无论官府还是富商,谁也不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都得有个喘气的时间。 民众们深知自己能活下来,全是若宁小姐和两人大人的恩德,也明白眼下是最困难的当口,因此谁也不去计较,千恩万谢地领了银子,四处传讲若宁小姐的善心。 总之,在所有人的群策群力之下,这场大周史上最大的洪水,创造了大周史上最大的奇迹,撤离最快,应对最早,伤亡最少,损失最小,并且在灾后没有出现粮荒,没有哄抬物价,没有流民作乱,最要紧的是没有发生瘟疫。 用史官的话来说,就是一场足可载入史册的伟大胜利。 杜若宁对此很是欣慰,一个人的时候暗中告慰明昭帝:“虽然龙椅上坐的不是父皇,但子民仍是父皇心心念念的子民,儿臣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愿父皇在天之灵能感到安慰。” 如此又过了几日,算着时间,朝廷从安徽福建等地调的粮食应该到了。 刘知府从几天前就开始翘首以盼,盼着这些粮食到了,能让他大大地缓一口气,结果眼瞅着预算的期限已过,说好的粮食却连影子都没有。 又耐着性子等了两天,还是没一点动静,不止刘知府,大家都开始坐不住了。 “不会被劫了吧?”沈决猜测道,“福建那边土匪多,可别出什么岔子。” “不能够吧?”刘知府顿时忐忑起来,“咱们这边闹着饥荒都没有出现流寇劫匪,倘若在没遭灾的地方被劫了,那才叫荒唐。” 沈决笑着指了指江潋和宋悯:“咱们这边没闹匪,是有这两尊神在这镇着,那边山高皇帝远,民风又彪悍,没什么不可能。” “行了,你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江潋打断他,“有这功夫,不如带些人出去打听打听。” 正事上沈决不和他犟嘴,当下便带着人往杭州境外打听消息。 宋悯苍白着脸坐在旁边,一手托着额角默不作声。 杜若宁看了他一眼,主动问道:“首辅大人有何看法?” “我没有看法。”宋悯道,“朝廷又不只调了福建安徽的粮,不可能一个都运不来,左右不过多等几日,若宁小姐若是有空,不如帮我想想改稻为桑的事。” “……”杜若宁很想回他一句没空,但改稻为桑确实是大事,眼下粮田被淹,时机也是恰恰好,出于大局考虑,她也只好答应下来,把自己的看法拿出来和他讨论。 江潋对这个不懂,就在一旁安静听着,不多时,沈决突然去而复返,带进来一个满身血污昏迷不醒的人。 大家都吓一跳,刘知府忙起身问:“怎么了这是?” “福建来的运粮官,说是中途遭遇山匪,除了他全军覆没,粮食也被劫走了。”沈决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都怪我,都怪我这乌鸦嘴。” 一屋子的人全都哑了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福建的被劫了,安徽的呢,难道也被劫了? 许久,江潋负手发出一声冷笑:“赈灾粮都敢劫,怕不只是山匪这么简单吧!” “我也觉得不简单。”杜若宁附和道,转头去看宋悯,“首辅大人觉得呢?” “既然你们都觉得不简单,那肯定是不简单了。”宋悯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对刘知府吩咐道,“去把这人抬下去救治,等他醒了问一问情况再说。” “是,下官这就去。”刘知府惴惴不安地叫了两个差役过来,抬着运粮官出去了。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杜若宁似笑非笑地看了宋悯一眼:“首辅大人,这粮不会是你劫的吧?” 宋悯对上她的眼睛,不恼也不惧,反倒笑了一下:“若宁小姐的想法好生奇怪,我不是一直和你们在一起吗?” 正文 第320章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杜若宁没有证据,自然不能揪着宋悯不放,问过这一句之后,便没再深究,但等那个运粮官醒来再详细询问。 江潋让沈决再去城外打听安徽那边的消息,又命望春紧急通知各地的番子,让他们密切关注其他几路运粮运银队伍的行程,而后声称要亲自给皇上写信说明情况,离开了议事厅。 杜若宁先前正和宋悯谈论关于改稻为桑的话题,这会儿也没有心情再往下续,便和江潋一起走了。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宋悯?”两人来到江潋房里,房门关上,杜若宁直接向江潋问出心中疑惑。 江潋在一把被水泡过的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下,曲起左手撑住下巴,眸色沉沉道:“不管是不是他,总之不可能是山匪,山匪打劫个商队还说得过去,敢公然抢劫朝廷的赈灾粮,那是嫌命长。” “也有可能是运粮官或者福建那边的官员和山匪勾结,将抢来的粮食倒卖之后按比例分赃。”杜若宁道,“再一个就是南越王,二皇子逃到他那里去,不可能就这样认了命,或许也在憋着坏伺机而动。” “官匪勾结是常有的事,但眼下这个节骨眼上,粮食是最受关注的大事,卖出去招眼儿,屯起来占地儿,官府若真查起来,很容易露馅。”江潋分析道,“南疆确实离福建很近,南疆王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不过要想把那么多粮食劫持并运回南疆,没个几千兵力怕是不好成事,福建军防若是几千人入境都发现不了,未免太过草包。” “所以,还是宋悯的可能性大?”杜若宋道,“他要助五皇子成事,屯粮兴兵必不可少,劫了粮食正好当作军备,还能顺便榨榨我的血,可谓一举两得,你觉得呢?” 江潋托着头想了一会儿,没有太快下结论:“再等等看吧,如果再有别处的粮也被打劫,那就绝对和他脱不了干系了。” “嗯。”杜若宁点点头,亲自走到书案前替他研磨,“你先写信吧,写完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要筹划得当,他这一步对于我们未必不是件好事。” 江潋应了声,将椅子挪过去,提笔给嘉和帝写信。 另一侧的房间里,宋悯同样也在给嘉和帝写信。 殷九娘敲门进来,在他书案对面垂手而立,小声道:“大人,安徽,湖北,山东那边也成事了。” 宋悯提笔的手微顿,却没抬头,声音也没什么起伏:“知道了,告诉五公子,另外几路也要抓紧,江潋那边已经有所行动,等到东厂番子参与其中就麻烦了。” “是。”殷九娘应声,略一停顿又忍不住问,“大人为杭州百姓做了这么多事,自己也险些丧命,此时却又在危难关头趁火打劫,属下愚钝,不明白大人是何用意?” 宋悯终于抬起头,深邃的眼眸如利剑落在她脸上:“你不需要明白,这是最后一次。” 殷九娘脸色一变,忙跪地请罪:“属下僭越,请大人责罚。” “下去吧,做好你的事。”宋悯淡淡道。 “是。”殷九娘领命,起身退出门外。 房门关上,宋悯再要接着写信,却是心浮气躁写不下去,便放下笔,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 他打劫粮草不是为了饿死灾民,而是为了逼迫杜若宁将自己的家底贡献出来。 若宁小姐不是忧国忧民吗,他倒要看看她能为灾民做到什么地步? 先帝既然留了宝藏给她,想必钱粮都准备得十分充足,她既然造了那么大的势,把自己塑造成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民众饿死。 倘若她宁愿眼睁睁看着灾民挨饿也不肯将自己手上的粮食贡献出来,那她也不过是个打着忧国忧民幌子的沽名钓誉之辈。 说白了,他就是要看看,在她心里,到底是百姓为重,还有江山为重,这样他才知道在以后的交锋中该用怎样的手段对付她。 而他打劫来的这批粮食,等到有一天两军对垒,刚好可以用作军粮,岂不两全其美。 正想着,院子里传来刘知府急吼吼的叫喊:“二位大人不好了,运粮官死了。” “哈。”笑容在宋悯苍白的脸上绽放,他起身向外走,口中喃喃道:“若宁小姐你看,老天爷都站在本官这边呢!” 到了门外,江潋和杜若宁也刚好从对面房里出来,刘知府还没说话,沈决突然回来了,脸色极其难看地说道:“完了,安徽,湖北,山东的粮都被劫了,和福建一样都是全军覆没。” “啊?”刘知府仿佛被晴天霹雳击中,整个人都懵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而后拍着大腿失声痛哭,“这算怎么回事呀,好不容易躲过了洪水,却栽在土匪手里,老天爷是不打算给杭州百姓留活路了吗?” 杜若宁与江潋对视一眼,又齐齐把目光投向宋悯。 宋悯迈步下了台阶,清咳两声道:“哭什么,天无绝人之路,有若宁小姐这个活菩萨在,定能保杭州百姓无恙的。” 刘知府听他这么一说,朝着杜若宁和江潋的方向倒头便拜:“若宁小姐,您是活菩萨,您肯定会有办法的对不对?” 杜若宁无声冷笑,对上宋悯挑衅的视线。 江潋则轻挑长眉,也从台阶上走下来,劝刘知府道:“确实没什么好哭的,就算若宁小姐不行,不还有首辅大人吗,首辅爱民如子,定然不会置杭州百姓于不顾的。” 刘知府听了他的话,转头又去拜宋悯:“首辅大人,您无论如何也得再拉杭州一把呀,下官给您磕头了!” 宋悯看了江潋一眼,正色道:“我是首辅,不是粮仓,即便我在京城,所能做的也是和皇上一样,着令各地调粮救急,现在也不是没调粮,而是调的粮被劫了,如此情况我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好在若宁小姐与本地富商们的关系还不错,不如先从民间组织想想办法,只要能缓个七八天,等其他几个地方的粮食运到,便可解燃眉之急,若宁小姐以为如何?” “我以为首辅大人说得对。”杜若宁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推辞,“既然你们这些大男人都束手无策,那便让我这小女子试试看吧,刘知府,你先把泪擦擦,随我一起去拜菩萨。” 正文 第321章 首辅大人觉得这局谁会赢 刘知府闻言大喜,以为杜若宁要和他一起去见城中富商,忙将眼泪擦掉,屁颠屁颠地跟在杜若宁后面走了。 “督公大人不去吗?”宋悯看着杜若宁和刘知府一起走远,回头问江潋。 江潋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咱家不得留下来防着某些卑鄙无耻之人再耍阴招吗?” 宋悯似乎听不出江潋在骂自己,笑着点了点头:“那倒也是,既然督公大人不去,不如我们到议事厅说话。” “首辅大人请。” “督公大人请。” 两人客客气气并肩去了议事厅,把沈决看得一脸懵,回头问望春:“我出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望春摇头:“不晓得,你出去的时候,我也出去了。” 杜若宁和刘知府到了府衙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到有好多民众正成群结队往府衙而来,便索性停住脚步没往下走。 刘知府也吓一跳,对她小声道:“若宁小姐,民众们怕是听说了粮食被劫的消息,都慌了,要不咱们先去躲一躲?” “躲什么,这是能躲的事吗?”杜若宁侧首看了他一眼,“你能坐到这个位置,花了不少钱吧?” “你怎么知道……”刘知府脱口而出,随即又搓手讪笑,“若宁小姐真会开玩笑。” “是不是玩笑你自个心里清楚。”杜若宁道,“若真是凭真才实学爬上来的,你就不会遇到点小事这副德性。” 刘知府:“……” 这位小姐怎么这么爱挖苦人? 算了算了,谁叫自己还得指望她呢! 只要杭州能平安度过灾荒,只要他头上的乌纱帽能保住,挖苦就挖苦吧,总比掉脑袋强。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小姐明明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和督公大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天真娇俏眉眼弯弯的样子,怎么一到正事上,立刻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好比眼下,她穿着一身并不怎么合体的素色衣裙,就这么随意地垂手往台阶上一站,竟站出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度来,配合着从四面八方涌到高台下的民众,简直就像是八方来朝,万民来贺。 刘知府看着想着,突然激灵一下。 这位小姐,不会真像传言中说的那样,被长宁公主上了身吧? 还真有可能,不然为何她一来杭州,吴山就挖出了长宁公主像? 天老爷! 若果真如此,那她还真是活菩萨呀! 思忖间,民众们到了台阶之下,仰视着杜若宁和刘知府,纷纷跪地询问:“知府大人,若宁小姐,听说赈灾的粮食被劫了,我们是不是要断粮了呀?” 刘知府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还真被他猜对了,大家果然是听说了赈灾粮被劫的事,到这里问情况来了。 这话还真不好说,若是如实相告,只怕会引起民众恐慌,甚至引发骚乱,若是隐瞒……粮食一断,想瞒也瞒不住。 “若宁小姐,这可如何是好?”刘知府急切道,俨然将杜若宁当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真是的,他当初花了好多银子才捐得杭州知府这个肥差,也没什么大的理想,只求平平安安无功无过捞些钱,等到将来致仕后能过上悠然自得的生活。 可是现在看来,他能不能干到致仕先不说,能保住项上人头都算是祖上积了大德。 杜若宁没理他,迈步下了台阶。 “大家听说的没错,赈灾粮确实被劫了。”杜若宁面对众人站定,大声将情况据实相告,“所以,我们的粮食最多再撑一天,后天便会断粮。” “啊,这可怎么办,断了粮我们可怎么活呀?”民众们顿时慌乱成一团,惶恐之色溢于言表,“大人还能忍个一天两天,可孩子们不能忍呀,没有饭吃,难道要我们拖家带口去逃荒吗?” “整个杭州府都遭了灾,逃荒都要先走几百里,岂不是要饿死在路上。” “有脚有手的能逃,老弱病残的怎么办呀?” 人群中一片哀嚎,继而又呼啦啦跪了一地:“求知府大人和若宁小姐再想想办法,我们不想去逃荒呀!” “大家先别吵,听我说。”杜若宁退后一步站上台阶,大声道,“突然发生这样的意外,大人们也一样束手无策,为今之计只能求老天爷怜悯,给我们杭州百姓指条活路。” “老天爷根本不管用,这灾就是他降的。”人群中有声音高喊道,“照我说,求老天爷还不如去求长宁公主,你们知道吗,前些天那么大的洪水,城里的房子都塌完了,老槐树坡的长宁公主庙竟然安然无恙。” “真的假的?”民众们一听到稀奇事,暂时将饥荒忘到了脑后,纷纷向那说话之人求证,“最近忙着做工,我们都没有功夫往那边去,长宁公主的庙真的还在吗?” “当然是真的,不信我带你们去看。”说话之人破衣烂衫,蓬头垢面,一双眼睛却是又黑又亮,十分精神。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大家就去拜一拜长宁公主,看她这回是不是能帮我们渡过难关。”杜若宁趁机大声提议道。 民众们齐齐响应,立刻就要走。 “知府大人也一起去吧,您是杭州的父母官,由你来求长宁公主应该更灵验。”杜若宁对刘知府说道。 “……”刘知府有点反应不过来,“不是说去拜有钱的菩萨吗,怎么又去拜公主……” 长宁公主庙是朝廷三令五申禁止修建的,发现一处就要立刻捣毁,奈何民众们对这种东西总是充满愚昧的热忱,越是禁止的,越是禁不止。 自己身为朝廷命官,没有及时发现及时摧毁已是严重失职,怎么能亲自带头去拜? “谁灵拜谁,能救命才是好菩萨,走吧!”杜若宁不给他纠结的时间,伸手做请,让他先行。 民众们也都七嘴八舌劝:“知府大人一起去吧,一起去吧!” 刘知府不知该如何是好,就这么晕晕乎乎地被众人簇拥着去了南城外的长宁公主庙。 经过多日的日头照射,城外的地已经不再泥泞,踩上去略微松软,却也不会粘脚,不远处的河道上,有官兵正在挥汗如雨地清理河道里的淤泥。 众人走了一身的汗,终于到了长宁公主庙,随即就惊诧地发现,周围的好多树木都被淹死了,唯有那间十分简陋的长宁公主庙和庙前一棵老槐树还完好无损。 长宁公主的塑像也是丝毫没有受到损坏,静静端坐着在庙里,神态安详地注视着每一个人,左眼角一颗朱砂痣鲜活而充满灵气。 这下不用多做解释,民众们呼呼啦啦在庙前跪了一地,祷告声如山呼海啸震耳欲聋。 刘知府震惊地瞪大眼睛,还没想好要不要跪,膝盖不知被谁从后面顶了一下,身子失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跪都跪了,那就拜一拜吧!他自暴自弃地想道,跟着民众拜了下去。 拜是拜了,但他心里却是清醒的,知道这样根本没用,回去的途中便迫不及待地问杜若宁,要不要现在去拜访那些富商。 “不是已经拜完公主了吗,为什么还要去拜访富商?”杜若宁反问。 刘知府不禁苦笑:“那也就是图个心理安慰,难道还能指望公主半夜从天上给我们扔粮食不成?” “怎么不能?”杜若宁道,“你拜都拜了,好歹耐心等一晚嘛,要是不灵,明天再去找那些富商不迟。” “……”刘知府无言以对,只好依着她,耐心等一晚再说。 直到这个时候,他仍然觉得这是一件很荒唐的事。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他便被激动到舌头打结的差役叫醒,说东南西北四城区的粥场里一夜之间堆满了粮食,城外挖河道的官兵也在长宁公主庙附近挖到了一个大地窖,里面满满的全是粮食。 刘知府差点没疯。 天老爷,长宁公主也太灵了吧? 得知消息的民众再一次争先恐后地涌向城南公主庙,刘知府也立刻带兵前往保护粮食。 这一次,杜若宁没有去,和江潋一起在府衙后院的廊下喝茶下棋。 清晨的阳光不热不燥,凉风习习穿廊而过,拂动她满头的秀发和素色半旧的衣衫。 “呀,我走错了,这一步不算。”女孩子娇声笑着把已经落定的棋子撤回,要求重新换一个位置。 “你换,随便换。”江潋的笑声低沉悦耳,伸手将她鬓边的乱发拢到耳后,“反正不管怎么换你都赢不了的。”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靠近,在棋盘上投下一片暗影。 江潋抬头看向静默站在廊檐外的宋悯,素白修长的两指捏着一颗黑子,双眸潋滟生波:“首辅大人觉得这局谁会赢?” 宋悯的视线落在棋盘上,面色十分平静:“这局才刚刚开始,现在说胜负还早了些。” 正文 第322章 是时候该回京城了 刘知府一直忙到午时才回府衙,回来后第一时间去见杜若宁,脸上表情十分复杂,又激动又开心又纠结,另外还有些不可思议。 “若宁小姐,这事真神了,我现在都不知道是该佩服你还是该佩服长宁公主了,我活了四五十岁,这样的奇迹还是头一回见,那地窖也是邪门得很,那么大的洪水,愣是没给它冲垮,甚至一滴水都没渗进去,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我都不信。” “所以你现在信了吗?”杜若宁笑吟吟看着他,“我就说你这个做父母官的亲自去拜肯定灵,公主看到你如此心怀百姓,自然是要体恤你的。” “信信信,这要再不信,真就说不通了,公主太给我面子了,我恨不得给她磕一万个头。”刘知府道,“你是没看到,百姓们都疯了,把公主庙前挤得水泄不通,磕头磕的把地都砸平了。” 杜若宁:“……” 这是个什么形容,未免太夸张了些。 刘知府说了一阵子,激动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又道:“眼下城里是饿不着了,要是公主再显显灵,给下面的州县村镇也发些粮食就好了。” 话音未落,便有差役在门外禀道:“大人,好几个州县都派人来报,说他们那里也挖到了粮食。” “什么?”刘知府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捂着自己的心口道,“若宁小姐,这是真的吗,我有点受不了了,我觉得我快要晕厥了。” “现在还不能晕,先派人去保护粮食要紧。”杜若宁道,“你就算要晕,也等到晚上没事的时候再晕。” “对对对。”刘知府连连点头,又咧嘴笑道:“若宁小姐你真幽默,晚上晕那不就是睡觉吗?” 杜若宁也笑起来,催促他快去做事。 刘知府连声应是,和差役一起告退而去,走起路来脚步都是虚浮的。 差役在旁边看得直咂舌,感觉哪里说不出的怪异。 自家大人都快五十岁的人了,在十几岁的若宁小姐面前,却像个唯命是从的晚辈,而若宁小姐就像他的家长。 太奇怪了。 刘知府走后没多久,江潋便来了,进来之后把门关上,对杜若宁正色道:“我已经让沈决离开杭州去追踪那些被劫的粮食,以沈决的本事,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 “好。”杜若宁点点头,“宋悯和五皇子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劫到粮食,肯定会藏在他们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只要我们找到这些地方,就能顺藤摸瓜查出很多东西,到时候直接把收集到的证据呈到御前,他们要么死,要么反,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姓宋的怎会舍得死,他自然是要反的。”江潋笑道,“不知道李承启看到自己的儿子和自己最信任的臣子联手造他的反,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所以,我们也是时候回京了。”杜若宁道,“等王宝藏忙完这阵子,我把这里的事交代给他,咱们就动身。” “好。”江潋伸手握住她削瘦的肩头,“你最近瘦了好多,回京城之后好好养一养,其他的事交给我就行了。” “你也瘦了。”杜若宁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而后咦了一声,“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是啊,都能轻松捏到我的脸了。”江潋将她揽到身前比了下,“看,都到我嘴边了。” “这是什么话?”杜若宁仰起头笑看着他,“我又不是肉,什么叫到你嘴边了?” 江潋也笑起来,看着她红润润的唇色,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 虽然不是肉,却是全世界最诱人的美味,只是眼下乃非常时期,没有时间给他好好品尝。 算了,回京城再说吧,反正日子还长着呢! 赈灾粮被劫的消息快马送入京城,嘉和帝闻讯大怒,立刻责令户部和三司衙门联手查案。 因案情重大,需要一个主事人,五皇子便主动请缨揽下了这份差事。 嘉和帝如今对这个儿子十分器重,应允了他的请求,命人在文渊阁单独辟出一块地方供他办案所用。 太子对此很是气愤,私下里和舅舅抱怨,说自己这个弟弟的野心越来越大,眼看着如同纸中火苗包藏不住,若再不下手,恐将成燎原之势。 陆尚书却叫他稍安勿躁,说包不住有包不住的好处,火太大了,可能烧着别人,也有可能烧着自己,端看风是从哪边吹来的。 太子不明白,再要详细询问,陆尚书却让他不要在这种小事上操心,说有江潋在,五皇子这把火烧不起来。 “你有这闲功夫,不如多想想和嫣然的大婚该如何利用。”陆尚书道,“嫣然九月初就要及笄,时间没剩多少了。” 太子没觉得大婚的事比收拾五皇子更重要,但舅舅这么说,他也只好作罢,反正无论如何舅舅不会坑他。 五皇子揽下劫案粮差事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杭州,杜若宁和江潋对此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多谈,宋悯却在自个房里连骂了几声蠢材。 殷九娘不明白,想向他请教,又担心再挨骂,便忍着没问出来。 宋悯骂完之后,反过来问她:“这回你怎么不问了?” “……”殷九娘拿不准他的意思,迟疑着问了一句,“五公子自个查自个的案子,把真相压在自个手里,这样不是挺好吗?” 宋悯不答反问:“沈决到哪儿了?” “到山东了。”殷九娘虽然一头雾水,仍是极快地回了他的话。 宋悯道:“你觉得如果沈决一个人能找到丢失的粮食,而五公子和三司衙门却一点线索都找不到,皇上会不会起疑心?” 殷九娘神色一凛,顿时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照这么说的话,五皇子确实不该揽下这差事。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沉稳隐忍如五皇子,竟也有走错棋的时候。 可是,如果说五皇子走错了一步棋,那大人呢,大人难道就没走错吗? 大人劫粮的时候,就没想到江潋身边还有个最擅长找东西的沈决吗? “为今之计,是不是只有杀了沈决才能挽回一局?”她不敢质问大人,只能提出建议。 “沈决要是这么好杀,早八百年就死了。”宋悯道,“我当时确实忽略了这个人,现在说再多也是无用,好在我还有一招杀手锏没使出来,明日你便替我约若宁小姐和督公大人去游西湖吧!” 正文 第323章 你想不想知道你到底中了什么毒 这个夏天过得实在糟心,嘉和帝接连生了几场大气,眼下又因杭州缺粮的问题夜不能寐,每天早起都觉得胸闷气短,两眼发黑,头痛欲裂,简直就是快要升天的感觉。 案子一桩接着一桩,各处官员全都忙得脚不沾地,江潋和宋悯不在身边,连个安慰他的人都没有,想去后宫嫔妃那里散散心,他这边还没动身,那边就得到了消息,个个铆足了劲儿往脸上擦粉,那香味熏得他更加头痛欲裂。 皇后倒是不擦粉,见了面就是她娘家哥哥娘家侄女的事,这些日子为了给她侄女准备聘礼,快把国库都搬空了。 总之没有一处清静的地方。 无奈之下,他只好跑到永寿宫去找虚空道长。 天气热得很,炼丹房就像个大火炉,虚空道长除了时不时进去看一眼火候,都不愿在里面待着。 因此两人就在大殿的阴凉处喝茶论道,下棋闲聊。 虚空道长见嘉和帝如此焦虑,一遍又一遍地开导他,让他莫要忧心,一切顺其自然,否则再好的丹药服下去也是枉然。 “道长说的容易,眼下发生了这么多事,朕怎么可能不忧心,实在是朕不会分身术,否则朕就把自个分成七八份,到那些地方亲自去瞧一瞧。”嘉和帝揉着太阳穴叹息道,“世人都想坐江山,当皇帝,根本不知道皇帝每天在过什么日子,朕要是知道当皇帝这么累,当初还不如不反……” “陛下慎言,陛下慎言。”虚空道长忙打断他的话,不让他再往下说,“陛下既然坐了这位子,便是上天命定的真龙天子,切不可说出这样自暴自弃的话,万一触怒了上天,将命数收回,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嘉和帝被他唬得脸色一白,忙双手合十向天上拜了拜,说自己就是一时气话,求上天不要怪罪于他。 虚空道长往四下看了看,凑近了小声道:“贫道原不想泄露天机,见陛下如此焦虑,实在于心不忍,因此斗胆将天机向陛下透露一二,陛下听完切不可往外宣扬。” 嘉和帝眼睛一亮:“是什么天机,道长快说,朕保证不往外讲。” 虚空道长压低声音道:“贫道昨晚夜观天象,见东南有紫微星闪耀夺目,今日正午便又卜了一卦,卦象显示,东南那边有神女降世,能救百姓于水火,所以陛下大可放心,杭州的饥荒肯定能平安度过的。” “有神女,什么样的神女?”嘉和帝带着几分不敢置信问道,“道长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莫非陛下信不过贫道的卦?”虚空道长拈须道。 “朕自然信的。”嘉和帝忙说好话哄他,“上次道长说东南要有凶兆,没几日杭州便发了洪水,可见道长道行高深,神通广大。” “谢陛下谬赞,贫道当时只算出有凶兆,却没有准确算出是水灾,实在惭愧。”虚空道长深深自责,随即又道,“但陛下放心,这次贫道有十成十的把握,兴许咱们在这里说话的功夫,神女已然在东南显灵了,陛下且耐心再等几日,说不定就会有好消息送来。”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嘉和帝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道长可能算出那位神女的来历?” “这个不好说,陛下若想知道,贫道自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占卜推演,至于能不能算出来,贫道不敢打包票。” “无妨,道长尽力便可。” 从永寿宫离开后,嘉和帝的心情好了很多,胸也不闷了,气也不短了,第二日的早朝上精神也好了许多。 当各部的官员又为杭州缺粮问题争得面红耳赤时,他一个没忍住,便将神女救世的天机泄露给了众臣。 此言一出,太和殿中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觉得皇上炼丹炼魔怔了,神女降世这种鬼扯淡的话他都能相信。 神女要降世的话,为什么不降在发水之前,这会儿水都下去了,她还来干什么? 难不成连神仙都会马后炮? 再说了,杭州现在是缺粮,神女再神,总不能从天上往下掉粮食吧? 这不是扯淡是什么? 钦天监监正实在听不下去,极力请求皇上把虚空道长叫来。当面与大家说道说道,也好让大家安心。 实际上,他是因为两次都没预测出灾情,被嘉和帝痛斥说他不如虚空道长,所以想当众揭穿这个坑蒙拐骗的老神棍。 嘉和帝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便想向众人证明自己没有瞎说,打发安公公去永寿宫请来了虚空道长。 虚空道长面对众人的质问不慌不忙,十分笃定地说,自己昨晚又观测了一下天象,神女一共是两位,一位在天上,一位在地上,两者合而为一,方能拯救杭州百姓于水火。 朝臣们听了都想笑,要不是在大殿之上,天子面前,大家恨不得一人啐他一口唾沫,看他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然而虚空道长却信誓旦旦,说过几日杭州若没有好消息传来,他愿意自刎向陛下谢罪。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也都懒得再与他理论,但等着过几日看他人头落地。 散朝后,殿上的事被一些嘴巴不严谨的官员传了出去,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民众们对于鬼神之说向来比当官的接受度更高,一时间,所有人都开始关注杭州的动向,想看看虚空道长到底是神机妙算的老神仙,还是坑蒙拐骗的老神棍。 他那颗脑袋到底能不能保住,也是人们关注的焦点。 如此过了几日,在所有人的期盼中,杭州那边终于有最新消息传回。 大殿之上,嘉和帝满怀期望地打开信笺,当看到若宁小姐和长宁公主的名字之后,捂着胸口大叫一声,两眼一黑昏死在龙椅之上。 朝臣们顿时乱作一团。 信笺飘落在定国公脚下,他捡起来细细看了一遍,嘴角压不住地往上扬。 耐着性子等到嘉和帝被抬回寝宫,他便迫不及待地出宫,命人将消息散了出去。 京城里本来就暗中流传着若宁小姐被长宁公主上身的传言,如今听说这两个人便是虚空道长口中的神女,震惊之余,竟都觉得十分理所当然,没有一个人怀疑虚空道长在瞎说。 这个奇闻在京城引起的轰动不必细说,而此时波光潋滟的西湖之上,正有一只画舫停在湖心。 宋悯与江潋相对而坐,白到没有血色的手执起一只青玉茶壶,姿态优雅地将茶水倒入同样质地的茶盏之中。 腾腾的雾气中,龙井茶独有的清香弥漫开来,宋悯放下茶壶,将茶盏亲自递到江潋手边。 “这是阿宁最喜欢喝的茶,你知道吗?”宋悯转头看向岸边凉亭里独自一人品茶观景的杜若宁,“当年阿宁曾经说过,要我在大婚之后陪她一起来杭州游玩,她想在西湖岸边品茶观景,看日升日落,那时的我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的愿望竟会在这种情况下实现,并且她的未婚夫还换了人。” 说着自嘲一笑,收回视线看向江潋,“你有没有觉得挺讽刺的?” “没有,咱家只觉得无聊。”江潋握着茶盏冷冷道,“首辅大人把我们都叫来,又把我们分开,总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无聊的当年事吧?” “你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讨厌。”宋悯脸上的笑意收起,幽幽叹了口气,“既然督公大人没有闲情和我说当年,那便说说眼下好了,你想不想知道,你到底中了什么毒,为什么每当和阿宁在一起就会心痛?” 正文 第324章 我情愿她永远不要爱上我 江潋握着茶盏的手慢慢收紧,不动声色地望着宋悯,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 宋悯也不说话,静静地与他对视,四周安静,湖水悠悠,只有船桨划破水面的声响。 划船的殷九娘背对着他们,此时却被这死一般的寂静压得心头发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恰好这时,江潋开了口,声音比湖底的水还要冰冷三分:“让首辅大人费心了,咱家并不想知道。” 宋悯一点都不意外,端起茶抿了一口,浅笑道:“难道你想一直这样疼下去?” “那点疼咱家还忍得,你若想借此拿捏我,未免过于自信。”江潋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茶盏重重搁在几案上,“首辅大人若没有别的事,还是回吧!” “急什么,难得来一趟西湖,不多看几眼不可惜。”宋悯不理会他的要求,执壶又将他的茶盏续满,“回了京城,可见不着这般美景,也品不到这地道的西湖龙井了。” “人不对,再美的景再好的茶都索然无味。”江潋起身,“咱家与首辅大人话不投机,不如早些散了的好。” 宋悯仰头看他,眼中带笑:“倘若我告诉你,你身上的痛和阿宁息息相关,你还要这么着急走吗?” 江潋眉心微跳,眼中杀机顿现:“姓宋的,你非要卑鄙至此吗?” 宋悯的笑意慢慢从眼底扩散到脸上,笑声都变得从容起来。 他就知道,这个杀手锏对江潋来说是百发百中的。 以前的江潋,什么时候怕过? 现在他只不过提了阿宁的名字,就把他吓成这样。 看来人果然还是不能动情,即便冷血如东厂提督,一旦动了情,便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无懈可击。 所以,自己及时从旧情中抽身出来,真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虽然这个决定也曾令他痛不欲生,就仿佛将自己的胸膛剥开,生生从里面掏出那颗鲜活跳动的心,用力摔在地上,再用脚狠狠碾成肉泥。 好在他挺过来了,现在的他,永远都不会再为了谁肝肠寸断,如痴如癫。 做一个没有感情的人,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我承认,在这件事上我确实有点卑鄙。”他笑着说道,“可你们当时那样逼我,非要把我往绝路上逼,难道我要坐着不动任你们宰割吗?” “所以,你对若宁到底做了什么?”江潋没耐心听他诉说自己的委屈,冷冷打断他的絮语。 “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是在你们两个体内种了同一种血咒。”宋悯起身一派闲适地踱到船头,对着扑面而来的湖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江潋越是着急,他就越放松,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血咒是什么?”江潋紧随他走到船头,迫不及待地追问。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中了毒,他断不会这样乱了心神,可现在这毒突然和若宁有关,他实在没办法做到巍然不动。 并且听宋悯的意思,这毒还不仅仅是毒这么简单,竟还有巫咒在里面。 宋悯睁开眼睛,望向仍然坐在岸边亭中喝茶的杜若宁,缓缓道:“血咒,顾名思义,就是用血下的咒,有让人死的,有让人生不如死的,也有让人失去心智成为傀儡的,而你们中的,却是最难解也最好解的一种,名曰爱别离。” “爱别离?”江潋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问道,“最难解又最好解是什么意思?” “因为它是用那个爱而不得之人的血下的咒,诅咒的是两个相爱的人永远不能在一起,只要在一起,就得承受万箭穿心之痛。”宋悯道,“中了这种咒的人,初期只是在动情的时候才会心痛,后面随着双方感情越来越深,只要想到那个人,便会心痛难忍,直至五脏破裂而亡,说它最难解,是因为没人能轻易摆脱情爱的困扰,说它最好解,是因为只要不再爱那个人,不再想那个人,便能安然无恙,督公大人,你说这个名字是不是取得恰如其分?” 江潋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伸手握住腰间的弯刀。 他已经许久不佩刀了,是望春担心他中了宋悯的奸计,来之前非要让他把刀带上。 现在看来还真是带对了,他的眼里充斥着满满的杀意,下一刻便要抽刀出鞘。 “血咒是用我的血下的,杀了我,你们谁都活不成。”宋悯的视线落在他握刀的手上,“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怕不怕阿宁死?” 江潋紧紧攥住刀柄,手背上青筋凸起,却终究没能把刀抽出来。 他也不是三岁的孩子,被人唬一唬就轻易相信了别人的说辞,然而宋悯不是别人,而是他见过最能隐忍,心机最为深沉,同时又最谨慎的人,这种人若是没有十成十的把握,绝对不会把底牌亮出来示人。 所以,他不得不相信,宋悯的话大概率是不会有假的。 这个卑鄙无耻的狗东西,他所谓的爱便是这样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的伤害吗? “我想知道,这血咒是怎么种入若宁体内的?”他咬牙问道。 “很简单,因为你中毒的时候,她替你尝了解药。”宋悯道,“其实当日天香阁外的刺杀,和县城客栈的刺杀是一个道理,唯一不同的是,客栈那次是为了让九娘顺利上船,而天香阁那次,是为了将血咒种入你体内,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或者说,我没想到阿宁对你的感情这么深,你知道吗,当她毫不犹豫为你试吃解药的那一刻,我的心痛到仿佛被一千只箭同时射穿,可我又是那样的高兴,因为我知道,从那一刻起,你们谁都逃不出我的手心。” 宋悯脸上呈现出一种几近疯狂的兴奋,伸出一只手,当着江潋的面慢慢收拢五指,用力攥紧,仿佛已经将两人的性命攥在自己手心。 江潋的愤怒达到顶峰后,反倒平静下来,眼里的杀机也渐渐退去,静静看着他问道:“所以,你在这个时候告诉我这些,是想达到什么目的?” “我要你把沈决叫回来,停止一切对我不利的行为。”宋悯道,“如果我过不好,我不介意以自残的方式带你和阿宁一同下地狱。” “……好,我答应你。”江潋咬牙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而后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若宁的心至今都没有痛过?” “她没痛过吗?”宋悯有一瞬间的意外,继而笑道,“虽然你可能不太想听到这个答案,但我还是要愉快地告诉你,她没痛的唯一原因,就是她还没有真正爱上你。” 江潋怔在那里,半晌没有开口。 “哈哈哈哈……”宋悯在他愕然的神情里放声大笑,笑到眼泪都流出来,“督公大人,你说可笑不可笑,她不爱我,也不爱你,我们却都为了她把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哈哈哈哈……” 江潋木木地看着他,忍着心底渐渐蔓延上来的痛楚打断他的狂笑:“我爱她是我的事,和她爱不爱我没关系,即便她这辈子都不爱我,我也不会成为你这样的疯子,如果不爱就不会痛,那我情愿她永远不要爱上我。” 正文 第325章 爱别离,是爱还是别离 船划回到岸边,杜若宁早已等得不耐烦,见江潋上来,便急忙迎了上去。 “宋悯到底和你说什么,说了这么长时间?”杜若宁问道,余光瞥见宋悯面带微笑从后面走来,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以她对宋悯的了解,这人只有在对一件事胸有成竹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笑。 所以,他对江潋做了什么? “没什么,回去再说吧!”江潋揽了她一下,遮挡住她看向宋悯的目光。 宋悯没上岸,站在船头叫杜若宁:“若宁小姐可有兴趣再陪我游一程?” “没兴趣。”杜若宁扭头去看他,“游个湖还要分批游,首辅大人这是想对我们各个击破吗?” 宋悯负手笑得自在:“若宁小姐就是聪明,所以,你难道不好奇我是怎么击破督公大人的吗?” “……”杜若宁有一瞬间的心动,正要答应他,被江潋揽在怀里带离了岸边。 “别听他瞎说,我不会轻易被他击破。”江潋道,“我有急事要和你说,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杜若宁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回头再看宋悯,那只船已经又划回了湖中,宋悯一身白衣坐在船上,正执壶为自己斟茶,看上去怡然自得。 “到底怎么了,你快告诉我,我等不到回去。”杜若宁挣脱江潋的怀抱,与他正色道,“并且要说实话,我不想被你欺骗。” 江潋无奈,沉思片刻道:“宋悯雇佣了江湖上几大杀手组织围剿沈决,他告诉我,如果我不快点把沈决召回来,停止追查赈灾粮,沈决就会没命。” 杜若宁大惊,因着担心沈决,一时没顾上深究:“那怎么办,还是把沈决召回来吧,不查赈灾粮,我们还可以从别的地方下手,无论如何不能让沈决出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就算我们这次认输,也得先保全沈决。”江潋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沈决如果出了事,我也活不下去的。” “……”杜若宁觉得他这句话怪怪的,莫名地又想起那天晚上沈决脱他衣服的画面,忙甩了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走,告诉自己他们就是兄弟情深。 何况江潋当着自己的面不止一次地挤兑沈决,他们真要有什么,他怎么舍得。 最重要的是,江潋已经在行馆的屋顶上对着月亮向她表白了心意,江潋又不是那种不着四六的花花公子,“喜欢你”这样的话绝对不会乱说。 所以,江潋就是担心沈决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这样想着,她便和江潋一起匆匆离开了湖边,回来抓紧时间送信给沈决。 湖面上,宋悯坐于船中,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许久都没有把视线收回。 方才他是骗江潋的,阿宁的心之所以没痛的原因,应该是她只吃了一粒药,而且一直没受过伤,导致血咒在她体内没那么快起作用,所以,她还需要一个强烈的刺激,才会激发出血咒的功效。 至于这个刺激是什么,当然是来自督公大人的冷漠。 他敢打赌,江潋为了保护阿宁不受血咒噬心之痛,肯定会想办法疏远她。 而他突然的冷漠和疏远,便是对阿宁最好的刺激。 “呵。”宋悯喝了一口茶,笑声中带着几分自嘲,“我以为只有我这样的人才会为情所伤,原来谁都逃不过。” 殷九娘划着桨,极力忍着没有回头看。 她以为为情所困的首辅大人很可怕,没想到斩断情丝的首辅大人更可怕。 “唉……”她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目光望向远处的雷峰塔。 情之一字果然最伤人,是人是妖都逃它不过。 爱别离,爱别离,是爱还是别离,不知督公大人会如何抉择。 “你叹什么,莫不是对谁动了恻隐之心?”宋悯竟听到了她的叹息,蓦地沉下脸来,“你可别忘了,你妹妹还在本官府中,不想天人永隔,就给本官收起那些没用的心思。” “大人息怒。”殷九娘慌忙请罪,“属下并非为谁叹息,只是看到了雷峰塔,想到了那被压在塔下的白蛇娘娘,感怀她的遭遇,故而叹息。” “有什么好叹,她不是自找的吗?”宋悯道,“她本可以在山中做一条无忧无虑的蛇,却非要报恩,怪得了谁?” “大人说的是。”殷九娘自是不敢与他争辩,只能垂首继续划桨。 日影渐渐西移,落日余晖洒在西子湖上,被摇曳的船桨击碎,如碎金般铺满水面。 洪水过后的杭州城,又渐渐焕发出了生机。 回到府衙后,江潋立刻吩咐望春给沈决传信,让他停止一切调查速速回杭州。 杜若宁见他如此焦急,便相信了他的话,以为宋悯真的在用沈决的性命威胁他。 唯一还有点想不明白的,就是宋悯为什么非要大张旗鼓地把他们都叫到西湖去? 这些话在府衙里不也一样能说吗? 难道怕隔墙有耳,被刘知府偷听了去? 刘知府那脑子和胆子,还不至于让宋悯担心吧? 而且,宋悯当时看起来的确是有话想和她说,只是不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杜若宁把自己的疑问说给江潋听,江潋听完一笑置之:“他那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左右不过是拿我的安危吓唬你,或者挑拨离间,你还是不要理会为好,否则就会中了他的圈套,被他牵着鼻子走。” “若我能被他牵着鼻子走,说明他手中确实有能够威胁到我们的东西,我想知道是什么。”杜若宁道,“就好比你召回沈决,不也是被他牵着鼻子走吗,但如果你不听他说,又怎么会知道沈决有危险?” “……”江潋就知道她没这么好骗,只好又道,“所以,我已经被他牵鼻子了,你就不能再被他牵,我们两个总要有一个不受他控制,否则就只能等死了,对不对?” “我……”杜若宁觉得他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但又不是完全没道理,一时竟无法反驳,只得暂时作罢。 到了晚上,躺在床上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对。 按照江潋所说,宋悯找她要么挑拨离间,要么拿江潋的安危吓唬她。 挑拨离间就不说了,江潋的安危怎么会是宋悯说了算? 除非…… 杜若宁突然想起江潋身上的毒,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行,她还是要去找宋悯问一问。 宋悯这种人,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可能把威胁人的话公然说出来,所以,他能拿捏江潋,定然不只有沈决这一张牌。 这样想着,她简直一刻也不能等,披衣下床去找宋悯。 今晚有月,清辉盈盈,她穿过长廊走到宋悯的房门前,正要抬手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的。 难道宋悯早就料到她会来,所以特地留着门在等她? 杜若宁深吸一口气,将房门推开,同时叫了一声:“宋悯!” 房中寂静,无人应答。 她愣了下,迈步走进去,直走到床前,才发现床上没有人。 这个时辰,宋悯不在房里,还能去哪里? 杜若宁退回到门口,正打算去问一问刘知府,视线扫过窗前的书案,看到上面似乎有一张纸。 她迟疑着走过去,将那张纸拿起来,借着月光细看,只见纸上笔力苍劲地写着一行大字:若宁小姐,京城见! 【作者有话说】 你们想要的虐督公的剧情来了,哈哈哈哈 正文 第326章 喝醉了,就不会想她了 杜若宁捏着那张纸,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宋悯这人是属耗子的吗,来时无声无息,走时不声不响,他是有多见不得光? 他明明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为什么要匆匆离开? 他不是要帮农户从外省调配种苗吗,不是要推行改稻为桑吗,不是要重新规划城区水利吗,怎么说走就走了? 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能让他半道撂挑子跑路? 杜若宁百思不得其解,拿着那张纸去找江潋,问江潋知不知道宋悯要走的事。 江潋像是睡着了,杜若宁敲了三遍门,他才磨磨蹭蹭过来开门,脸上没什么神采,眼睛也是红的。 “怎么了?” 两人同时开口问出这一句。 江潋问的是杜若宁为什么这个时候来,杜若宁问的是江潋的眼睛为什么是红的。 “没什么。” 两人又同时开口,而后又同时顿住。 “你先说。”江潋道。 杜若宁往房里瞅了一眼:“我能进去说吗?” 江潋迟疑了一下,退开两步让她进来。 杜若宁觉得他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进去后,闻到屋里似乎有酒味,四下张望,却又没看到酒壶酒坛之类的东西。 “宋悯走了,你知道吗?”她把手里的纸递给江潋,细细观察他的表情。 江潋接过纸看了一眼,嗤笑一声:“这不正符合他一贯作派吗?” “所以,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杜若宁问。 江潋微怔。 他当然知道,宋悯就是被他赶走的。 或者说,是他们各退一步的条件。 他召回沈决,宋悯提前离开。 因为若宁太聪明了,事后肯定是要找宋悯问话的,他担心瞒不住。 现在看来他猜得一点没错,一晚上没过去,若宁便发现了端倪,迫不及待地去找了宋悯。 他不禁暗自庆幸,还好宋悯走得够快。 “我不知道,他没和我说。”江潋道,“他这人这么讨厌,走了也好,省得整天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们。” “可是,我还有话要问他。”杜若宁道,“我后来想了想,他如果要威胁我,肯定是因为你身上的毒,我想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问他做什么,我觉得我的毒已经好了。”江潋笑道,“自从那次在船上发作之后,后面就一直没疼,应该是好了。” “真的吗,后面一直没疼吗,还是你怕我担心,瞒着没告诉我?”杜若宁审视着他,不肯轻易相信。 “是真的,真的不疼了。”江潋回望她的眼睛,目光郑重而真诚。 其实也没什么,宋悯不是说了吗,只要不动情,就不会疼,只要不想她,就不会疼。 那他就不动也不想好了。 从前他以为只有自己会疼,心想只要疼不死,他就可以继续爱她。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他们两个都会疼。 既然若宁还没疼是因为还没爱上他,那就让她永远不要爱上他好了。 世间情感又不只男女之情这一种,他换一种也未必不行,做她忠诚的卫士,做她得力的帮手,甚至像薛初融那样,做她发乎情止乎礼的知己,只要能陪在她身边,又有什么不可以。 倘若宋悯想以此来牵制他,未免把他想得太弱小,十年前,他从一个一无所有低微卑贱的小内侍做起,直做到如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靠的全是忍。 他什么都能忍,这个也一样能忍。 是的。 他能忍。 能忍着不想她。 能忍着不爱她。 能忍着看到她也不动情。 即便眼前是他为之受了十年煎熬的公主,他也能忍。 他这十年的坚持,原本也不是为了和她双宿双飞,所以现在,只不过是把一切打回原来的样子而已。 “公主,你相信我,我骗谁也不会骗你的。”他再一次郑重其事地重申。 杜若宁看着他,许久,点点头:“好,我相信你。” 他已经很久没叫她公主,眼下却如此郑重地叫她,看来是很着急想让她相信他了。 那她就暂且相信他吧,等回了京城见到宋悯再说。 “宋悯都走了,咱们什么时候走?”她问。 “等沈决回来就走。”江潋道。 杜若宁微微皱了下眉。 消息送到山东,沈决接到消息返回,一去一来最少也要十天,还得是走军驿快马加鞭日夜不停的情况下。 若是再算得富裕些,还要再加三五天,这样一来半个月就过去了。 “我怕是等不了这么久。”杜若宁道,“陆嫣然的及笄礼快到了,而且咱们还要防着宋悯提前回去恶人先告状,拖上半个月,什么菜都凉了。” 江潋想了想道:“那我算算路程,再给沈决去封信,让他在中途与我们会合。” 他原本是想拖一拖,以防在途中因为速度不同和宋悯撞上,眼下为免杜若宁起疑心,不能做得太明显,只好暂时先妥协。 “嗯。”杜若宁本来怀疑他在故意拖延,看他答应得还算痛快,便放下了疑虑道,“明天再算吧,今天早点休息,我也回去睡了。” 她说完没再多停留,转身向外走去。 江潋送她到门口,看着她回了房间,又等了片刻,确定她不会去而复返,才栓上门回来,从床底下拎出一坛酒,坐在窗前对着月光独自喝起来。 一口酒下肚,苦得他眉心紧紧皱起。 同样的月光,同样的酒,上回甜如蜜糖,这回却苦若黄连。 然而他并没有停下,还在一口接一口的喝。 喝醉了,就不会想她了。 正文 第327章 向北,是回家的方向 三日后,杜若宁和江潋安排好一应事宜,正式启程回京。 临行前一日,不仅定国公派来的亲卫到达了杭州,贺之舟和郁郎也带着侍卫们从苗疆赶了回来。 他们此行没有太大收获,听闻杭州发水后,因担心杜若宁的安危,便决定先回来看看再说。 毕竟他们主要的职责是保护小姐安全,其他的都不能与之相比。 杜若宁虽有些失望,却也体恤大家的辛劳,让他们好好休息一天,养足精神好回京。 王宝藏来见杜若宁,问她接下来还要不要继续为民众提供银粮。 “当然要。”杜若宁道,“我已经和刘知府交代过,让他有什么困难就找你,在杭州民众彻底摆脱饥荒之前,你切不可停止布施。” 王宝藏道:“再施下去,你的粮仓可就要见底了,别说打两年的仗,怕是半年都撑不下去。” “撑不下去也要施,有时民心比粮食更宝贵。”杜若宁道,“有受灾的地方,就有丰收的地方,大不了你再从头开始屯起,但民心这东西,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积攒的。” “行吧,听你的。”王宝藏道,“大不了我再多搞点海运,咱们的丝绸到了海外,那可是价值千金,你和督公大人说一声,让他和王公公打个招呼,以后在这方面给我行个方便,咱们的钱就哗哗的来了。” 杜若宁被他逗得直乐,摆手道:“这些都是小事,我会帮你打点好的,你只管好好赚钱,把吴山的长宁公主庙建起来,另外还有每个月送两次信来京城,不要忘记。” “放心吧,忘不了。” 王宝藏拍着胸脯保证,出了府衙便将若宁小姐要回京的消息放了出去。 这些日子,经过他刻意的宣传,加上虚空大师占出神女降世的卦象,现在杭州几乎所有的民众都相信若宁小姐和长宁公主就是那个合而为一的神女,一个在地上救他们逃离洪水之患,一个在天上赐给他们活命的食粮。 现在神女要离开,大家全都惶惶不安,依依不舍,到了启程这日,府衙门前天不亮就挤满了前来送行的民众,跪在高高的台阶之下求若宁小姐不要丢弃他们。 朝阳冲破黑暗破云而出,杜若宁一身素衣出现在府衙门前,万道霞光无遮无拦地落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更像是沐光而来的神女。 自从水患之后,她就没穿过鲜艳的衣裳,每次出现在民众面前,总是清爽素雅的样子,现在这身粗布衣,还是当初藿香从百姓那里借来的。 百姓们并没有因为她穿着粗布的衣衫而轻视她,反倒觉得她格外亲切,平易近人。 看到她出来,所有人全都拥挤上前,山呼海啸般呼喊她的名字:“若宁小姐,若宁小姐,求求你不要走,不要丢弃我们。” 杜若宁站定在台阶之上,抬手示意全场安静:“大家不要着急,也不要难过,更不要担忧,我此番离去,并非弃你们于不顾,实在是出门时日太久,家中亲人甚为挂牵,况且我的家在京城,总归是要回家的。 但是大家请放心,你们所关心的问题,督公大人和知府大人已经尽数安排稳妥,朝廷的救援物资也会很快送达,而我即便回了京城,也会时常关注杭州的动向,只要你们有难,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仍会不遗余力地伸出援手。 这些日子以来我们同甘苦,共患难,战胜洪水,重建家园,经历的每一天,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将永远铭记于心,至死不会忘怀,所以,我今日特意穿上了这身从好心阿姐那里借来的衣裳,就是为了让大家知道,我的心永远和你们在一起,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你们永远都是我最牵挂的亲人。” 她说完这些话,对着下面的民众躬身深施一礼:“再会了亲人们,杜若宁就此别过,山水总相逢,相逢自有期,为了日后的再见,愿我们各自珍重!” 话音落,底下哭声一片,响彻云霄。 这些日子,民众们即便在洪水面前,在满目疮痍的家园前面,在得知即将断粮的时候,都很少掉眼泪,可是这一刻,当若宁小姐说出那句各自珍重之后,哪怕再铁石心肠的汉子,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说起来她是定国公之女,督公大人的未婚妻,可她终归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倘若没来杭州,现在的她应该还在父母面前撒娇,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疼爱,过着不知人间疾苦的日子。 然而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她不但来了杭州,且在明知洪水将近之时也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凭着一腔热血,带领杭州民众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 大家只知道有困难的时候来求她,却忘了她还是个未及笄的姑娘,而她也从来没有推诿过,能帮的她都帮,能做的她都做,甚至比知府大人做得都多。 现在,大家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她的恩典,她就要拂衣而去,回到那山高水远的京城,此生都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民众们哭哭啼啼看着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所有人自发地往两边散开,为她让出一条路。 一辆四驾的大马车从人群后面驶来,驾车的汉子跳下来,从车上扶下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男人跪在地上抱拳说道: “小的安奎见过若宁小姐,当日多亏若宁小姐发善心,让出马车让我家娘子生产,又让我们借着这辆马车得以逃生,您的大恩我们无以为报,今日就让小的为你赶一回车,送您去码头吧!” 杜若宁略微一怔,立刻想到是怎么回事,忙将他扶起来,笑着说了声好,“既然如此,便有劳这位大哥送我一程了。” 抱孩子的妇人向她屈膝见礼,将怀里婴孩呈与她看:“承蒙若宁小姐大恩,我们母女才得平安,民妇目不识丁,斗胆请若宁小姐为小女取个名字,还望若宁小姐成全。” 杜若宁探头看了眼襁褓之中睡得香甜的女婴,整颗心都软成一团,想了想道:“我也不是很擅长取名字,既然你家姓安,不如就叫她安宁吧,希望她和杭州的所有百姓都能过上安宁的生活,一生永享太平。” 孩子爹在旁吃了一惊,忙摆手道:“不可不可,这个宁字是若宁小姐的名字,我等贱民,怎敢与恩人同名,小女她承受不起。” “怎么承受不起,世上叫宁的人千千万,不过是个美好的念想罢了,只要大家都喜乐安宁,再多人叫都是可以的。” 杜若宁说着看向四周,提高声音道,“我希望大家都不要妄自菲薄,你们是民,是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民,是撑起我大周万里河山的民,是天下最不可或缺的最重要的民,而不是贱民,你们明白吗?” 民众们刚刚止住的眼泪再次奔涌而出。 平生头一次,有人这样给他们平凡而卑微的身份定义,把他们看成天下最重要的人。 而这番话,不是出自朝廷,也不是出自官府,而是出自一个陪他们共同经历过生死的,最善良,最勇敢,最聪慧,最美丽的姑娘——若宁小姐。 若宁小姐,她就是神女呀! 民众们流着泪,和杭州各路的官员一起,依依不舍地将杜若宁送到了码头。 东厂的大船停靠在岸边,江潋一身黑衣站在船头等候。 这艘船曾在洪水中遭受冲击多处破损,城中工匠感念督公大人的恩情,自发地召集了几百人前来修补,用了大半个月的时候,将里里外外修得焕然一新。 为了让杜若宁更好地与民众互动,拉拢人心,江潋很早便从府衙后门离开来了码头,民众们之前只顾着激动,没有人发现他不在,这会儿看到他,齐齐跪地向他磕头拜别。 虽然督公大人仍是一副令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视的模样,可他却实实在在是杭州百姓的大恩人。 大家不敢像对若宁小姐那样和他哭哭啼啼,只得对着他拜了又拜,一遍一遍喊着保重,直到东厂的大船在号角声中渐渐远去,还站在岸边不肯离开。 刘知府和一众官员无不唏嘘,他们在杭州任上这么多年,都没受过民众如此的爱戴,这回督公大人和若宁小姐真是让他们开了眼。 大船驶入河心,一路乘风破浪向北而去。 向北,是回家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昨天说了一句话,没想到大家反应这么强烈,吓得我赶紧把那句话删了,怎么说呢,其实一本书写下来,喜怒哀乐刀子糖都是必不可少的元素,不管是剧情还是感情,都是由这些元素组成,没有这些,就没有起伏,我相信没人会喜欢一本从头平到尾的书,再者来说,我这样的逗比作者,能给大家发多大的刀子呢,充其量不过是小虐怡情而已,毕竟还有那么多神助功在,所以安心看吧,相信我,我们女人不骗女人,哈哈哈哈 正文 第328章 还好我春公公没人爱 杜若宁和江潋并肩站在船头,看着渐渐升高的艳阳,不禁感慨道:“来时夏日刚至,回时已是初秋,这一趟南下之行,真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是啊。”江潋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可惜梦已经醒了。” “怎么说是可惜,不应该说幸好吗?”杜若宁转头看他,“难道你希望一直在梦里?” “对,是幸好,我表达有误。”江潋笑了下,笑容有几分萧瑟,如同两岸悄然而至的秋意,“日头还是很毒辣的,回去歇着吧,早上起得早,我有些困了。” “好啊!”杜若宁答应着,和他一起往回走,因四下无人,便将手伸向他的衣袖,去勾他的手指,“一个人呆着也挺无趣,不如我去你房里坐会儿,你睡你的,我不打扰你就是。” 江潋的手一抖,迅速将手指握紧成拳:“还是别了吧,你看着我我睡不着,不如我叫望春去给你凑个手,你们和茴香藿香一起打牌。” 杜若宁有点失望,勾了一下没勾到,便去掀他的袖子,戏谑道:“不让去就算了,手都不让拉了吗?” 江潋略一犹豫,将拳头松开,由着她勾住了自己的尾指。 两根手指交缠在一起,他的眼眶不觉泛红,忙抬头望天做掩饰:“一到秋天,云都变薄了。” “所以才叫天高云淡呀!”杜若宁勾着他的手晃了晃,“等到重阳日,叫上先生,我们一起去书院后面的山上登高,把你们埋的春风醉拿到山上去喝,喝醉了就在山上睡一觉,想想都觉得好惬意,你说好不好?” 江潋的视线随着一朵轻纱似的云慢慢移动:“到时候再说吧,计划总归赶不上变化。” “……”杜若宁越发觉得他有些古怪,待要再问,两人已经走到了江潋的舱房门前,江潋将手指抽出来,对她说:“你也回房吧,我等下叫望春去陪你打牌。” 说着也不等杜若宁应不应,便径直开门进去,复又把门关上。 杜若宁对着砰然关上的房门,神情有些微的落寞。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江潋对她好像没有之前那样依恋了。 她方才那样挑逗他,他也没有像从前那样红着脸给她回应。 为什么? 是因为最近忙着救灾的事,导致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没开始热烈,便进入了平缓期吗? 还是说,他们之间已经太过默契,让他失去了新鲜感,失去了探索的兴趣? 如果是这样,她要做些什么才能弥补呢? 虽然她前世曾经有过与人相恋的经历,但那时都是宋悯在迁就她,她不需要操心这些,更不需要会挖空心思讨谁欢心,所以,面对现在的情形,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望春看的话本子多,对这方面应该有些经验吧,要不,她去找望春请教一下,正好顺便问问他知不知道他干爹是怎么回事。 杜若宁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打定了主意,便转身离开去找望春。 江潋贴在门后,听到她的脚步声终于远去,这才放松下来,单手按压着心口走到床前,和衣在床上躺下,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望春正在自己房里收拾东西,嘴里含着茴香刚刚送给他的梅子糖,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因为他保护了若宁小姐周全,茴香那小丫头最近对他好的不得了,一见面就春公公春公公地叫个不停,小酒窝里都仿佛装着蜜糖,有意思得很。 难怪望夏说府里需要有几个女孩子才显得有生机,还真是这样,他畅想了一下将来若宁小姐嫁给干爹之后,府里热热闹闹的情景,简直有点迫不及待,恨不得若宁小姐明天就及笄。 话说,若宁小姐嫁进来,应该会让小茴香陪嫁吧,毕竟茴香和藿香一样,都是她最贴心的丫头。 想到这儿,望春停下忙碌,决定现在就去问一问茴香,她将来会不会给若宁小姐做陪嫁。 谁知他刚一转身,就看到若宁小姐悄无声息地倚在门边,正两眼直直地盯着他瞅。 望春吓一跳,忙上前招呼道:“若宁小姐,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没吭个声,得亏我胆子大,不然都被您吓死了。” 杜若宁回过神,笑着和他道歉:“是我不对,我本想叫你的,看你哼着小曲很是快活,就没好打扰你。” “哎呦,若宁小姐您可折煞我了。”望春道,“您可是我干娘呀,虽然干爹现在不让我这样叫,可我心里一天都叫了八百遍的,别说我是在哼小曲,我就是在台上唱大戏,只要您叫我一声,我立刻就扔下满园子的客人来伺候您。” “又胡说,小心你干爹听到又揍你。”杜若宁被他逗得哈哈直笑,心里的一点点小郁闷也随之消散了。 瞧瞧人家望春多会逗乐子,江潋好歹是当爹的人,就不能跟他儿子学着点。 望春道:“干爹揍人也是看情况的,他要是看到我把若宁小姐逗得这么开心,没准还要赏我呢!” 说着顿了下,问杜若宁:“若宁小姐不是和干爹在一处说话吗,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杜若宁道:“你干爹说他起得太早,回房补觉去了。” “有若宁小姐在,干爹还需要补觉,他多看您两眼,比睡两个时辰都精神。” 望春笑着笑着觉得不对,笑容又渐渐收起。 “不对吧,干爹就是不跟您在一处,也从来没有因为起得太早去补觉的,至多是午饭后眯一小会儿,可眼下也没到午饭时间呀!” “所以我才来问你呀!”杜若宁道,“你最近有没有觉得他哪里怪怪的?” “您容我好好想想。”望春拉了把椅子让她坐下,自个捏着下巴在房里走了几圈,“我还真没发现干爹有哪里不对,该不会是病了吧,要不然我去看一眼?” “应该不是病了,我瞧他精神还行。” 杜若宁听望春说没觉得江潋怪,一时又想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人谁没有个情绪起伏的时候,兴许就是在一个地方待久了,突然换了环境,有点不适应而已。 “既然你没觉得什么,那就让他睡吧,等他睡醒了咱们先暗中观察一下再说。” “……”望春疑惑地看着她,干爹怪不怪的他没发现,若宁小姐倒是有点怪怪的。 怎么说呢,感觉有点像被丈夫冷落的妻子,想讨好又不知从何下手的感觉。 所以,若宁小姐该不会是来找他讨主意的吧? 哈哈,这事就有意思了。 自从南下以来,一直是干爹追着若宁小姐百般讨好,现在居然反过来了,若宁小姐开始想讨好干爹了。 难道是干爹突然开了窍,学会了欲擒故纵,所以才故意冷落若宁小姐的? 要真是这样的话,他可得好好给若宁小姐出几个主意,好好满足一下干爹的虚荣心。 “若宁小姐,明晚就是中秋夜了,船上也没别人,您要不要亲自下厨烧几个菜,和干爹一块喝两杯?” “啊?”杜若宁愣了下,“烧菜呀,我好像不太行。” “管它呢,图的就是个心意。”望春道,“干爹头一回吃您烧的菜,还是在中秋节这样的大日子,保准让他此生难忘。” “这样啊。”杜若宁想了想道,“那好吧,我今儿个先提前去厨房学一学,不过你可得帮我打个掩护,千万别让你干爹发现了,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得咧!”望春满口应承下来,“打掩护我最在行了,您就放心吧!” “你办事我当然放心。”杜若宁笑道,“明晚我要是把你干爹哄高兴了,一定重重的赏你。” “那我就等着若宁小姐的赏了。”望春搓手呵呵笑了几声,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那什么,若宁小姐,您将来要是嫁进我们提督府,是不是还要带几个陪嫁丫头啊?” “什么?”这个弯子转得有点大,让杜若宁一时没反应过来,“应该会吧,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随口一问,到时候茴香藿香都会跟着您吧?” “那是自然……”杜若宁突然顿住,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春公公,你不会是惦记上我的丫头了吧?” “不是的不是的,我就是想着府里一下子多了不少人,盘算着怎么安排她们的住处。” 望春慌得不行,忙摆手否认,心说若宁小姐在她自己和干爹的感情上反应那么迟钝,怎么一到别人的事上就格外敏感起来? 这点真是跟干爹一样一样的,那个聪明绝顶的脑子用哪哪好,偏偏用在他和若宁小姐身上时,就成了一盆浆子。 看来话本子说得果然没错,再聪明的人一旦陷入情爱中,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傻瓜。 还好我春公公没人爱,可以永远保持头脑清醒。 杜若宁却十分的无语。 她和江潋八字才写了一撇,春公公已经开始操心她的人都住在哪儿了,真是个爱操心的命。 怪不得江潋总说他最会编故事,这何止会编故事,想象力真的好丰富。 “那你好好想吧,我先回去了。”她笑着说道,“给你茴香藿香姐姐安排好一点,最好一人一个单间。” “好啊好啊。”望春答应着把她送出去,等人走远了,才反应过来嘟哝道,“我明明比她们大,怎么能叫姐姐,应该她们叫我哥哥才对。” 转念想到小茴香弯着眼睛叫自己哥哥的样子,脸上不觉笑开了花。 不行,等不到那时候了,回头见了她就要让她先叫一声听听。 正文 第329章 那个笨蛋就是我 接下来的时间,杜若宁得空就往船上的厨房跑,跟着厨子学做菜,准备明晚给江潋一个惊喜。 她要送给江潋的络子已经打好了,正好明晚一起送给他。 这样的双重惊喜,江潋肯定会喜欢的吧? 茴香藿香很奇怪,问她为什么一趟一趟往厨房跑。 杜若宁据实相告,说自己要亲自烧菜给江潋惊喜,让她们两个千万不要说漏了嘴,另外还要帮着望春一起给她打掩护。 两个丫头听后眼睛瞪得溜圆,小姐在家可是连盛饭都不用亲自动手的,现在居然要亲自给督公大人烧菜,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奇怪。 转念一想,左右船上也没什么人,中秋节小姐不能和家人团圆,只有和督公大人团圆了。 烧就烧吧,小姐高兴就好,回到家就没有这么自在了。 于是,两个人便也加入了这个保密行动,帮着杜若宁打掩护。 很快,全船的人都知道了这个保密行动,只有江潋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一开始他还在担心怎么躲避杜若宁的亲近,后面发现杜若宁非但没亲近他,反倒跑得人影都见不着。 有心想问一问望春,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于是就放弃了询问,独自待在房里看月落日升。 他不知道宋悯关于血咒的说辞是否全部属实,在不确定是否能解之前,他不敢冒险,更不敢拿杜若宁的性命冒险。 因为他已经疼过好几次,他比谁都清楚那种利箭穿心般的滋味。 这种滋味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无论如何不能让若宁受此折磨。 可是,若宁真的如宋悯所说,还没有爱上他吗? 他看着月下的河水,心中纠结万分。 转眼到了第二天,杜若宁又是一整个白天没来打扰他,傍晚天还没黑透,一轮皎洁满月便从东山冉冉升起。 杜若宁在望春和两个丫头的协助下,将自己精心准备的菜肴摆在甲板的圆桌上,再三确认味道卖相都没问题之后,才亲自到江潋房里去请他。 这次她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暮色沉沉的房间里,江潋正一个人独对着窗外发呆,背影萧索寂寥。 听到动静,江潋回头看她,眸色沉沉如暮色下的河水,深情与冷漠交织其中。 杜若宁满脸的笑容瞬间隐去,心头没来由地疼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只是刚进来,明明江潋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她却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心酸和心疼。 “江潋。”她快步向他走去,在他起身的瞬间伸手将他抱住,“江潋,你怎么了?” “没怎么呀,刚睡醒,看到月亮这么圆,恍惚了一下。”江潋不动声色地拿开她的手,“我才记起今天是中秋节,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 杜若宁仰头再看他,已经找不见方才那种萧索的感觉。 “真的没事吗?”她轻声问。 “睡了一觉而已,能有什么事?”江潋笑道,“大约是之前在杭州累狠了,现在怎么睡都睡不够。” “那也等吃了饭再睡吧!”杜若宁拉起他的手,“你跟我来,我有惊喜要送给你。” 江潋的手颤了一下,终究没有挣开,跟着她一起去了外面。 月光盈盈照在船上,船舷上挂了很多灯笼,甲板中间放着一张圆桌,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看到江潋和杜若宁出来,所有人都跪在高声祝贺:“祝督公大人和若宁小姐中秋安康,平安喜乐。” 江潋有点失神,被杜若宁拉到桌前,按坐在椅子上。 “看看,这些菜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杜若宁眉开眼笑地指着一桌子菜给他看,特别强调道,“都是给督公大人你做的。” 江潋难掩惊讶,侧头看她:“你还会做菜?” “不会呀,现学现卖而已。”杜若宁在他对面坐下,得意洋洋道,“还好我心灵手巧,一学就会,你快尝尝味道如何。” 江潋怔怔一刻,手微微颤抖着拿起筷子。 杜若宁突然又道:“等一下,我们先来干一杯。” 望春及时上前给两人斟酒,对江潋说道:“干爹,今晚的菜全是若宁小姐一个人做的,就连这青梅酒都是她亲自煮的。” 望春说这话的时候,借着月光仔细打量干爹的脸色,却没有从中看到自己想象中七分傲娇三分窃喜的样子,不禁一愣,酒都洒在了杯子外面。 若宁小姐说得没错,干爹是有点奇怪。 干爹怎么了? 看到若宁小姐亲手为他烹制的佳肴,他为什么一点都不高兴,反倒锁起了眉头? 他不喜欢这样的惊喜吗? “想什么呢,酒都洒了。”江潋沉声斥责道。 望春忙赔罪,放下酒壶,掏出帕子去擦拭桌面。 “没事,你下去吧,酒我来倒。”杜若宁隔着桌子,没看到江潋蹙起的眉头,拿过酒壶,把望春打发下去,“你们也去吃酒吧,不用管我们,今儿个过节,虽然不能回家,该高兴还是要高兴,你把茴香藿香也带去,大家玩得开心点。” 船尾处还摆了两桌席面,是杜若宁吩咐给大家准备的。 望春应了声是,心里犯着嘀咕,带着茴香藿香去了船尾。 前面只剩下两个人和一轮明月,杜若宁把酒满上,端起来和江潋碰了个响,而后一饮而尽。 江潋也把酒喝了,拿起筷子夹菜。 杜若宁满眼期待地盯着他:“怎么样,好不好吃?” “好吃。”江潋点头给她肯定。 杜若宁顿时笑弯了眼:“是吧是吧,大厨都说我有做菜的天赋。” “你做什么都有天赋。”江潋道,“但是以后不要做了,为我这种人不值得。” 杜若宁愣住:“你是哪种人?” “就是……不值得你亲自下厨的人。”江潋道,“毕竟你是公主。” “……”杜若宁气得想打他,“公主怎么了,公主就不能给自己男人做顿饭了?” “自己男人”这个词只是她气恼之间脱口而出,却换来江潋一阵猛咳,咳得眼泪都流出来。 杜若宁笑他没出息,过去拿自己的帕子亲自给他擦泪,谁知却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完。 “怎么回事,你的眼睛是泉眼做的吗?”杜若宁道。 “没事,可能是被帕子上的熏香刺激了,一会儿就好。”江潋偏头躲过她的手,让她回去坐好。 杜若宁坐回去,把帕子扔开:“那我以后叫丫头换一种香。” 江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拿起筷子继续吃菜。 杜若宁却望着月亮忆起了去年的中秋节:“你知道吗,去年中秋我和阳春雪去偷菜,好巧不巧的,正好偷到了薛初融的菜地里,被他发现后,我们吓得拼命跑,他却在后面叫我们慢点跑别摔跤,哎,你说这人呆不呆?” 江潋忍不住笑了下,而后道:“其实,薛初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如果……” “如果什么?”杜若宁问。 “没什么。”江潋指了指桌上一碗白嫩嫩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大过节的,还是让她高兴点吧,有些话等到回去再说。 “这是奶豆腐。”杜若宁道,“西域那边传过来的,去年我和阳春雪排队去卖没卖着,不知怎地被宋悯看到了,让长河给我们送了两碗过来,结果长河被人暗算,两碗全洒了,你说那杀手笨不笨,连个暗器都扔不准,什么都没打着,偏打翻两碗奶豆腐。” “……”江潋又忍不住笑,“那个笨蛋就是我。” “啊?”杜若宁大大地意外了一回,“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要把奶豆腐打翻?” “我故意的。”江潋道,“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打得好。”杜若宁笑道,“为了奖励你,我要再给你一个惊喜。” “是什么?”江潋很配合地问。 “上次答应你的礼物。”杜若宁道,“你等着,我回房去拿。” 江潋点点头,坐在那里看着她脚步轻快地往舱房走去。 杜若宁刚进屋,远处水面有一条小船飞快地向这边驶来,船上人影身披月光向大船用力挥手大喊:“来人呐,快来迎接你们英明神武风流倜傥惊才绝艳天下无双的指挥使大人啦!” 正文 第330章 太可恶了,简直不能忍 杜若宁在房里听到外面突然乱乱的,好像有人在喊什么,还有人在奔跑,吓得她以为出了什么事,将枕头下的络子摸出来抓在手里,快步向外走去。 等她回到甲板上,嘈杂的声音已经平息,方才在船尾吃席的众人零零散散地沿船舷站着,以各种各样的姿态僵在那里,目光呆滞地看着船头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杜若宁愣住,借着月光可以看到其中一个是江潋,另一个是谁她看不太清。 但她很快就想到,这个时候突然多出来的一个人,还能被江潋这样对待的,除了沈决怕是没有第二人。 沈决来得好快。 以双方的行程来算,除非他没日没夜马不停蹄,否则不可能在今天赶到。 总归是要会合的,赶这么急做什么? 难道是为了和江潋一起过个中秋节? 江潋这两日一直蔫蔫儿的,害她胡思乱想担心到睡不着觉,原来就是因为挂念沈决吗? 杜若宁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见两人还没有分开的意思,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底如同春天疯长的藤蔓一样蔓延开来。 她悄悄后退了几步,退回到船舱的阴影里,将手中的络子收进袖袋。 那一边,沈决被江潋抱得已经有些不耐烦,忍不住在他耳边小声骂道:“我草,你是要勒死我吗,再抱下去我都要断气了。” “别动。”江潋压着嗓子,又将手收紧了几分,“你看到若宁了没有?” “看到了。”沈决斜着眼睛往船舱那边瞟,“她刚刚出来了,现在又进去了。” “进去干什么?”江潋问。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未婚妻。”沈决用力想把他推开,“你搞什么名堂,写信让我快点来,还让我一见面就和你抱抱,两大男人,抱个屁呀抱,从前怎么不见你这般想我,不会真怕我被姓宋的咔嚓了吧?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我这样的祸害,且得活个上万年呢,再抱下去,若宁小姐又该误会我了……” 说到这里突然一愣:“你小子不会是故意的吧,想利用我来刺激若宁小姐,让她有危机感吗,谁教你的,不会是望春吧,那小子一肚子坏水,就不会教点好的,可即便如此,你好歹也找个女的呀,干嘛又把我往火坑里拉?” “你能不能闭嘴!”江潋低斥一声,终于忍无可忍地松开了他。 沈决也终于松了口气,刚要抬手和那边石雕般的众人打个招呼,下一刻便被江潋牵住了手。 “我草,你……”沈决下意识就喊,手上突然一阵剧痛,骨头差点被江潋捏碎。 “喊什么,在如醉楼你还亲过我的手呢!”江潋小声道。 “……”沈决疼得咧着嘴倒吸气,终究没敢再出声。 江潋就那么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了餐桌前,亲自拉开椅子让他坐下,若无其事道:“快尝尝,都是若宁小姐亲自做的。” “我的天,若宁小姐还有这手艺?”沈决又想叫,被江潋眼神一扫,忙闭了嘴,点头乖乖拿起筷子,对着那些全身都变成石头唯有眼睛还在跟着他打转的众人笑着致意,“有劳大家都来迎接我,那什么,我先吃了哈。” 众人听到他的话,如同魔咒解除一般回过神来,纷纷打着哈哈各自散开。 望春和茴香藿香没走,站在那里面面相觑。 “春公公,怎么回事呀?”茴香嘟着嘴问道,“那些菜都是我家小姐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督公大人请沈指挥使吃也就算了,竟然都不等一等我家小姐,太过分了吧?” 望春也觉得干爹有点奇怪,安抚茴香道:“干爹突然见到沈指挥使,可能一时激动疏忽了,我去和他说一声。” 说着便走过去旁敲侧击地提醒江潋:“干爹,若宁小姐去哪儿了?” 江潋已经在沈决旁边坐下,指着菜叫沈决快吃,闻言头也不抬地说:“她去船舱拿东西了,你去叫她过来陪沈指挥使一起吃饭!” “……”若宁小姐又不是陪客的,辛辛苦苦做了一桌子菜来讨好你,你却让她陪客?望春撇撇嘴,敢怒不敢言,只好去船舱找杜若宁。 杜若宁在暗影处看着望春向这边过来,忙做了个深呼吸,调整了一下情绪,自个先走出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叫了他一声:“望春,你不是在船尾喝酒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望春脸上堆起笑,笑容却极不自然:“若宁小姐,沈指挥使来了,干爹叫您快点过去。” “怎么这么快?”杜若宁惊讶道,“我以为还要再等两天才能见到他!” “是啊,许是为了和大家一起过节吧!”望春挠了挠头,又吞吞吐吐道,“沈指挥使和干爹好多年的交情了,跟亲兄弟一样,所以可能会有些不讲究礼数,若宁小姐您多担待。” 他特意地将“亲兄弟”三个字咬得很重,好借此让杜若宁有个心理准备,省得杜若宁一过去看到那两人在亲亲热热大吃大喝心里不痛快。 杜若宁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跟着他回到了餐桌前。 沈决被江潋逼着塞了满嘴的肉,看到杜若宁过来,声音含糊地招呼她:“若宁小姐。” “沈指挥使。”杜若宁的惊喜看不出任何破绽,“听望春说你来了,我还不信呢,你可真够快的。” 沈决愣了下,吞下去的肉哽在嗓子眼,哽得他直翻白眼。 若宁小姐方才明明看到他了,这会儿却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来已经误会上了。 死江潋,就会坑他。 正想着,江潋体贴地给他递了茶盏过来:“快顺一顺,别噎着了。” 沈决:“……” 噎死我吧,我不想活了。 江潋见他不接,便索性把水喂到他嘴边,口中催促道,“快喝。” 沈决:“……” 这要是一杯鹤顶红就好了。 喝下去两眼一闭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无奈之下,还是就着江潋的手把水喝了,中途差点没忍住喷他一脸。 太可恶了。 太恶心了。 比亲手背还要恶心。 简直不能忍。 正文 第331章 督公大人你太过分了 杜若宁自己坐下来,冷眼看着两人互动,心头仿佛揉进了一把麦芒,隐隐的有些刺痛。 江潋的视线落在沈决脸上,余光却一直在注视着她,见她神情落寞,已然不复先前的欢喜雀跃,心里既痛苦又自责。 原本已经说服自己要陪她好好过个节,没想到沈决来这么快,让他不得不狠心将她精心准备的惊喜破坏。 他咬了咬牙,忍着心头一阵紧似一阵的痛楚向杜若宁问道:“你不是还要给我一个惊喜吗,是什么?” 杜若宁没想到他在百忙之中还记得这个,怔怔一刻道:“其实也不是什么惊喜,就是个小礼物。” “什么礼物,让我瞧瞧。”江潋的语气带着几分敷衍,眼底却隐藏着期盼。 他很早以前就已经在期盼这个礼物了,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收到。 看着杜若宁眼里渐渐黯淡下去的光,他突然有点不忍心。 可是,如果这个时候他不狠下心,将来她就会和他一样受噬心之痛。 相比那长久的痛苦折磨,还不如趁此机会一刀斩断。 杜若宁被他敷衍的语气弄得有点难受,在桌子下面将手伸进袖袋中,握着那只络子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掏出来递给了他。 “这次是我亲手打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江潋没有立刻接过去,就着她的手打量那只络子,尽管月色朦胧看不清颜色,样式却十分的精美别致,可见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茴香和藿香在旁边紧张地看着,甚至比杜若宁本人还要紧张。 这只络子是小姐打坏了好多个之后才打出来的,说是头一回正经送给督公大人礼物,一定要做到完美无瑕才行。 但愿督公大人能明白小姐的良苦用心,别再像方才那样和沈指挥使大大咧咧地搂啊抱的,做出些伤人而不自知的行为。 督公大人没看出来,她们两个可都看出来了,小姐现在真的很不开心。 沈决的目光在江潋杜若宁和络子之间游移,见江潋始终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为免杜若宁尴尬,便嘻嘻笑着接了过去。 “哎,这络子打得真漂亮,比上回那两个还要好,若宁小姐,你什么时候也帮我打几个呀,我跟你说,我好多玉佩上的络子都该换了……” “既然如此,这个就先给你好了。”沈决的话还没说完,江潋突然插了一句,继而和杜若宁商量道,“反正你上回送我的那两个还很新,沈决这趟差点把命丢了,络子就送给他吧!”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死寂,连风似乎都停了,月亮也钻进云里不再出来 沈决捏着络子大张着嘴不知所措,望春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两个丫头更是气得柳眉倒竖,茴香替自家小姐委屈,嘴一撇,眼泪叭嗒掉下来。 杜若宁的表情从愕然到失望,再到难过,转瞬便又笑起来,浑不在意道:“一只络子而已,你自己做主便是,何需问我。” “那就给沈决好了。”江潋没有半分犹疑,对沈决说道,“愣着干嘛,收起来呀!” “……”沈决想说什么又没敢说,默默把络子收进了怀里。 太古怪了,姓江的是不是被人下了降头,怎么像魔怔了似的? “若宁小姐,谢谢你啊!”他尴尬地向杜若宁道谢。 “谢什么,一个小玩意儿而已。”杜若宁笑着站起身,“你们接着吃,我吹了风,头有点疼,先回去睡了。” “啊,好。”沈决忙推了江潋一把,“你去送送若宁小姐。” 江潋坐着没动,抬头去叫望春:“我还要和沈指挥使喝两杯,你替我送送若宁小姐。” “……”望春无语,心中呐喊,我的亲爹,你能不能不要作死了? 恍神的功夫,杜若宁已经独自快步离开。 胸口翻涌的血气快要冲到嗓子眼,如果她不快点离开,就会当场吐出来。 她的心从来没有这样疼过,哪怕十一年前被宋悯一剑刺穿,都不及现在让她难以忍受。 她心痛不只是因为江潋和沈决亲热,也不只是江潋把她用心打的络子送给沈决,最让她心痛的,是江潋对她的隐瞒,以及江潋之所以这样做背后的原因。 以她对江潋的了解,除非江潋要死了,否则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故意伤她的心。 一想到江潋可能要死,她的心就仿佛被几万支箭同时射穿,痛到她不能呼吸。 她紧走几步进了船舱,在确定没人看到之后,便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回自己的房间,栓上门,胡乱在衣架上抓了一件衣裳捂在嘴上。 一口腥甜吐出来,她跌坐在床上,心痛的感觉总算有所缓解。 随即,她又站起来走到窗前,推开窗,将染了血的衣裳团成一团扔了下去。 甲板上,茴香实在忍无可忍,壮着胆子冲到江潋面前,对他大声吼道:“督公大人你太过分了,哼!” 吼完也不管江潋什么反应,转身气鼓鼓地往船舱走去。 藿香同样不能忍,郑重地对江潋说道:“但愿督公大人不会为今日的事而后悔。” 说完也跟在茴香后面走了。 望春却是什么都不敢说,只能唉口气,小跑追了上去。 刚跑到茴香身边,还没说话,茴香停下脚步用力推了他一把:“走开,我家小姐不需要你们假关心,你干爹是坏人,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望春被她推得一趔趄,讪讪地没好意思再跟上,站在那里看着两个丫头相伴进了船舱,心里头难受得像塞了一大团棉花。 餐桌前,沈决也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督公大人,你真的太过分了。” 江潋没理他,起身走到船舷处,刚向下探出头,一口血便从他口中涌出,落入奔腾的河水里。 “怎么了?”沈决随后跟过来,探头往外看,被江潋横臂拦住,“看什么,吐酒有什么好看的。” 沈决半信半疑:“喝多少呀就吐了,以你的酒量不至于吧?” 江潋抹了一把嘴,回身将胳膊搭在他肩上:“别他娘的废话了,送我回去躺着,不许告诉若宁小姐。” 说完整个人便软绵绵地倒在他身上,失去了知觉。 “哎,哎,什么情况……”沈决忙揽住他的腰,大声叫望春,“春儿,春儿,快来,你干爹喝醉了,快来给我搭把手。” 望春还在为茴香说他不是好人而伤心,对沈决的话充耳不闻。 干爹这么过分,他才不要管他。 沈决叫了几声不见望春答应,只好拧着身子转到江潋前面,把人背起来,吭吭哧哧走到望春跟前,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发什么呆呢,你干爹住哪一间,快带我去。” “哼!”望春揉着屁股翻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领着他进了船舱。 都怪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若宁小姐给干爹惊喜的时候来。 这人简直就是干爹和若宁小姐感情路上的大绊脚石! 沈决背着江潋走在后面,累得腰都快断了,却不知道自己是出力不讨好,还要被人骂。 进去之后,一眼就看见两个丫头在杜若宁门外相对站着抹眼泪,想必是没有叫开门,在担心自家小姐。 一身正义却总是被坑的沈指挥使气得想把江潋扔在地上。 望春想过去安慰,又怕被茴香骂,犹疑着没敢上前。 到了江潋门口,望春开门让沈决进去。 沈决气哼哼地进了屋,把人背到床前,扑通一声扔在床上。 望春又觉得心疼,忍不住埋怨他:“沈指挥使你不能轻点吗,把我干爹摔坏了怎么办?” “嘿,你个小东西,你到底是哪头的。”沈决伸手去拧望春的脸,望春突然嗷一嗓子,指着江潋的嘴角喊道,“沈指挥使,你看你干的好事,我干爹都被你摔吐血了。” “胡说,我哪有那么大力气,你小子想学王三宝讹人是不是……”沈决的话在看到江潋嘴角的血迹时戛然而止,愣了半晌才道,“怎么回事,难不成他方才吐的是血,春儿,春儿啊,你干爹不会要死了吧?” 望春脸色发白,怔怔一刻后,转身就往外跑:“我去叫若宁小姐过来。” 沈决一把拉住他:“若宁小姐正在气头上,你叫她来做什么,让她看着你干爹吐血好解气吗?” “不是的。”望春看着他,眼泪突然掉下来,“沈指挥使,都怪我,都是我的错,若宁小姐前天就和我说干爹不对劲,可我没当回事,还乱给若宁小姐出点子,让她学做菜逗干爹开心,现在看来,干爹的身体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他不想让若宁小姐担心,所以才故意冷落若宁小姐,我得去告诉若宁小姐一声,让她不要误会干爹。” “这样啊?”沈决恍然大悟,想了想道,“可是,你干爹宁愿让若宁小姐误会也不愿意让她知道真相,那个真相一定非同小可吧?” “我不管,反正我不能让若宁小姐误会干爹,就算干爹醒来要打死我我也认了,我就是不要让他们之间有误会。” 望春哭着挣脱沈决的手,毅然向外走去。 在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误会干爹,唯独若宁小姐不可以,因为她是干爹的命! 正文 第332章 若宁小姐怎么了 望春一路小跑去了杜若宁的房间,两个丫头还在门外站着,茴香正一脸焦急地拉着藿香的手问怎么办,看到他过来,登时把脸一沉,伸手拦在门口:“你要干什么,我家小姐谁都不想见。” 望春抹了抹眼睛,赔着小心道:“你别气了,我干爹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凭他什么原因,也不该这样糟践人的心意。” 茴香不等他说完,便气冲冲地打断道,“他把我家小姐当什么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就能哄好的小孩子吗,别说我家小姐,连我都不上这种当,他要赔罪就让他亲自过来,闯了这么大的祸,竟还要托个中间人来说和,他以为他是谁呀……” 小丫头越说越气,抱怨的话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地往外倒,望春等不及,捂着她的嘴将她推到门上,用手肘紧紧压住,自个对着门大声喊:“若宁小姐,若宁小姐,您快出来瞧瞧吧,干爹吐血晕倒了。” 茴香被他突然压住,气得小脸通红,正要踢打他,听说督公大人吐血晕倒,顿时惊讶的把什么都忘了。 藿香本是要斥责望春的,这时也惊的呆在那里。 望春喊完之后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没听到任何动静,不由焦急地提高了嗓门:“若宁小姐,我没有骗您,干爹真的吐血了,他肯定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才故意那样冷落您,您还是过去看一眼吧,求求您了。” 茴香的嘴被他捂着,身子被他的手肘压着,他侧着耳朵往门上一贴,就像要欺负人似的,把茴香吓得呼吸都停了。 望春浑然未觉,一心牵挂着那边昏迷不醒的江潋,连叫了几遍得不到杜若宁的回应,让他更加焦急万分。 “若宁小姐,您再不开门我可要踹门了。”他大声喊道。 “你敢。”藿香终于回过神,上前厉声道,“你喊这么大声音,我家小姐肯定早就听到了,她既然不理你,就说明她不想出来,你为何非要勉强,你干爹若真的昏迷了,你为什么不先想办法救他,总扯着我家小姐做什么,我家小姐又不是大夫,我看你就是个骗子,想把我家小姐骗过去。” 望春被她吼了一回,渐渐冷静下来。 藿香说得没错,若宁小姐要是想出来,早就出来了,她到现在都不出来,是不是也和藿香一样的想法,认为自己在骗她? 算了,既然如此,他还是先回去看看干爹吧,等干爹醒了,他再好好来和若宁小姐解释原因。 这样想着,他便松开茴香,转身就走。 茴香听了藿香的话,也意识到这家伙可能是在骗人。 不但骗人,还轻薄人。 实在可恶得很。 茴香气的挥拳就要给他后背来一拳,刚伸出手,望春突然又转回身,看到她挥来的拳头愣了一瞬,随即抓住她手腕往身旁一带,抬脚“咣当”一声踹开了房门。 茴香尖叫一声,正要骂他,随即又望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傻了眼。 “我家小姐呢?”她一脸茫然地仰起头看向望春。 望春没回答,松开小丫头径直走了进去。 若宁小姐对干爹那么好,当初干爹中毒昏迷,若宁小姐都能为了他去大理寺翻尸体,怎么可能因为一个络子,就对干爹的吐血昏迷无动于衷。 还好自己多长了一个心眼,不然还真被骗了。 茴香和藿香此时都有点傻眼,跟在望春后面进去看。 房间里整整齐齐,没有一丝凌乱,也没有打斗的迹象,唯有后窗是开着的,被河风吹得来回摆动。 望春走到窗前探头向外看,盈盈月色笼罩运河,离大船稍远些的水面上,有一艘小船正箭一般地驶离他目光所及的范围。 “糟了!”他大叫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两个丫头刚到窗前,被他这一嗓子吓得激灵一下,看着他瞬间消失在门外的身影,茴香突然哇一声哭了出来:“小姐是不是想不开投河了?” “胡说,小姐才不是那种想不开的人。”藿香自个心里也在打鼓,厉声制止她的胡乱猜测,拉着她一起去追望春。 望春出了门,一路跑到船尾,除了他和茴香藿香,其他人都还在这里吃席玩乐。 “贺之舟呢?”望春冲过去大声问道。 大家正在闹哄哄的行酒令,被他吓一跳,片刻后才有杜若宁的侍卫迟疑道:“方才若宁小姐过来,把贺首领和郁朗一起叫走了。” “叫去干什么了知道吗?”望春急问。 侍卫摇头:“不知道,因是小姐亲自来叫,我们没多问。” 望春冷静一下又问:“先前陪同沈指挥使一起上船的都有谁?” “我,我……”几个番子应声而起。 望春又道:“你们来时坐的那艘小船呢?” “挂在大船后面了。”有人回道。 立刻又有人跑到后面扒着栏杆往下看,大声喊道:“船没了。” 望春其实已经想到是这个结果,闻言心里还是一沉,转身就走。 “你去哪?”茴香赶过来拉住了他,“春公公,我家小姐到底怎么了?” “跑了。”望春来不及和她细讲,匆匆忙忙去找沈决。 沈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江潋救醒,这会儿正拿浸湿的帕子给江潋擦拭嘴角的血迹。 江潋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地看着他,喘了几息问道:“没告诉若宁小姐吧?” 沈决手一顿,忙弯下腰将帕子扔进地上的水盆里去洗,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说。 没想到弯腰的幅度太大,络子从怀里掉了出来。 好在他反应够快,伸手一把接住,才不至于掉进水盆里。 “吓死我了。”他拍拍胸脯喃喃道,“这可是我头一回收到若宁小姐的礼物……” 话音刚落,江潋的手便伸了过来:“给我。” “干嘛,这可是你亲口答应给我的,难道你想反悔。”沈决忙将络子往怀里塞,口中道,“督公大人,咱不带这样的啊!” 江潋的脸色冷了几分,声音也极为不耐:重复道:“给我。” “不给。”沈决也不帮他擦脸了,揣着络子就往外跑,“你个没良心的,我为你做了多少事,难道还不值这一个络子,出尔反尔算什么男人?” 刚跑到门口,一头撞上了着急忙慌跑进来的望春。 “沈指挥使,不好了,若宁小姐她……” 望春没留意江潋已经醒了,见到沈决就开始喊,喊到一半被沈决捂住了嘴。 然而江潋已经听到了,立刻下床走过来问道:“若宁小姐怎么了?” 望春先是一愣,看到江潋醒来,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表情十分纠结:“干爹,您醒啦,您可吓死我了。” “若宁小姐怎么了?”江潋不耐烦地打断他。 望春知道瞒不过,只好照直说了:“若宁小姐带着贺之舟和郁朗跑了。” 正文 第333章 为他赴一场生死难料的险局 “跑了?”江潋还没说话,沈决就先叫起来,“怎么跑的,为什么跑,四面都是水,跑到哪里去?” 一连串的问题让望春不知从何说起,言简意赅道:“坐着沈指挥使的小船跑的。” “啊?”沈决震惊地望向江潋。 江潋的脸色比方才还要白,还要冷,须臾,向望春吩咐道:“升满帆,通知所有水手摇桨,全速前进。” “是。”望春领了命刚要走,茴香和藿香又追了过来,后面还跟着杜若宁的那些侍卫。 “春公公,我家小姐到底去哪了?”茴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都带着哭腔。 望春回头看了一眼面色沉沉的江潋。 江潋道:“你去吧,我来和她们说。” 望春应声离开。 江潋走到门外,对上一张张焦急的面孔,稳了稳心神道:“若宁小姐有件很紧急的事情要做,这件事关系重大,不能随便告诉你们,但是你们放心,有贺首领和郁朗跟着,她不会有事,咱家已经吩咐大船全速前进,很快就能追上她,所以,你们无须担心,各自回去歇着,有情况咱家会让春公公去通知你们。” 众人虽不能完全放心,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慑于他的威严,便只能听从他的吩咐各自散去。 茴香却不走,壮着胆子问江潋:“督公大人,你确定我家小姐不是因为生你的气才偷偷跑掉的?” 江潋被她问得一怔,半晌才道:“我确定。” 茴香难过地撇着嘴:“即便如此,你也伤害了我家小姐。” “……”江潋满面愧色,无言以对。 藿香在旁边轻轻拉了茴香一把:“走吧,眼下说再多也没用,先追上小姐再说吧!” 茴香不甘不愿地跟着藿香走了,临走又冲江潋哼了一声。 沈决不觉失笑:“这小丫头好玩,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 江潋无心说笑,迈着沉重的脚步去了船头。 圆月已上中天,清晖与河水交映,水光星光缥缈迷离,似幻似真。 极目远眺,前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月光照不到的黑暗,但他知道,此时在那片黑暗里,正有一只小船乘风破浪去为他赴一场生死难料的险局。 若宁真的太聪明了。 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竟在这么聪明的她面前,演了一出如此拙劣的戏。 或许从始至终,入戏的只有他自己。 若宁根本就没信,反倒因为他的反常下定决心去追宋悯,而宋悯那样老谋深算,是不是当初答应先行离开的时候,就已经算准了若宁会去追他? 他会不会故意放慢速度,等着若宁自投罗网? 而若宁呢? 她是不是也想到宋悯应该会故意放慢速度等她,所以才会毅然决然地前去赴约。 江潋扶在船舷上的手用力收紧,心痛与自责交织,说去说来,这一切都是他的责任,是他的失算,是他的疏忽,是他一听说这个血咒会危及若宁的性命就乱了分寸,迫不及待想把若宁毫发无损地择出去,让她免血咒噬心之苦。 可惜他编这出戏时,只算了自己对若宁的感情,却忘了把若宁对他的感情算进去。 他可以为了她奋不顾身,她又何尝不是? 她为他去停尸房里翻尸体,为他毫不犹豫地吞下不知真假的解药,为他放弃去信阳府寻找小皇子,冒着被洪水吞噬的危险去寻他。 她为他连命都不顾了,怎么会因为一个络子就愤然离席? 她应该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猜到问题出在宋悯身上,所以才会假借生气之名给他来个金蝉脱壳,好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走去找宋悯。 她呀,她…… 江潋一时情难自抑,趴在船舷上眼泪无声而下。 “到底怎么了?”沈决从后面走过来,在他身旁站定,一手搭着船舷,一手轻轻落在他背上,语气略带委屈道,“我被你们利用来利用去,就算是个工具,也得有个知情权吧?” 江潋静默一刻,再抬头,眼泪已然收起,眼底只剩一片迷蒙的雾气。 “都是我的错。”他幽幽叹了一声,用低沉暗哑的声音将来龙去脉一一讲给沈决听。 讲着讲着,不觉又有湿意滑过脸颊:“我真的错了,早知道她这么不好骗,我就该把什么都告诉她,也不至于把她逼到这个地步。” 沈决听完怔了半晌,也发出一声叹息。 “这不是你的错,是宋狗贼的错。”他拍着江潋的肩劝慰道,“你这充其量叫做关心则乱,如果你在听到若宁小姐会死的消息后还能保持冷静,我才真的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不过现在不用怀疑了,我已知道,她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令你自乱阵脚的人。” 说着又是一声长叹:“唉!有了软肋的督公大人,怕是再也狠不下心肠了。” “那倒未必。”江潋站直了身子看向远方,眼中杀伐之气顿现,“若是有人要动我的软肋,我只会比从前更狠上千倍,叫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腥风血雨。” “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打不垮压不弯一身傲骨一身胆的江潋。”沈决击掌道,“这趟回京,我陪着你,咱们把京城闹他个天翻地覆。” 水手们在舱底将船桨摇到飞起,哗哗的水声震碎河面的平静,大船如利剑劈开夜色,两岸青山急速倒退。 不知过了多久,沈决突然指着前方大喊一声:“快看,前面那个好像是我的船。” 江潋精神一振,忙下令减速,盯着那艘越来越近的小船,紧张到手心冒汗。 “沈决。”他有点心虚地问,“等下见了若宁,我该怎么说?” 沈决正全神贯注地看着那艘船,闻言回过头,将他上下打量了几眼,一本正经道:“你要实在不会说,不如直接跪下给她磕一个吧!” 江潋:“……” 沈决以为他要恼,缩了缩脖子往后退开。 下一刻就听江潋道:“是个好主意。” 沈决:“……” 真的假的,不会真要磕吧? 正文 第334章 一辈子栽在若宁小姐手里翻不了身 很快,大船便追上了小船,望春趴在船舷上,对着小船用力挥手叫喊:“若宁小姐,停下,快停下……” 小船上的人仿佛没听到,驾驶着船继续前进,头也不回。 沈决对江潋啧啧道:“瞧你把人气的,都懒得理你。” 江潋斜了他一眼,突然腾身跃起,越过船舷向小船凌空扑去,宽大的衣袍被河风鼓起,如振翅翱翔的大鹏鸟。 沈决大惊,来不及多想,随即也跟在他后面飞掠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落在小船上,把上面的三个人吓了一跳。 “你,你们要干什么?”其中一人惊恐问道。 江潋和沈决同时一愣,定睛细看,才发现这三个人根本不是杜若宁贺之舟和郁朗。 “我草,怎么回事?”沈决大叫,指着那三人厉声道,“快说,我的船怎么会在你们手里,是不是挂在船尾被你们偷了去?” 三人看了看旁边三层楼高的大船,彼此对视一眼,忙跪下磕头:“官爷饶命,不是我们偷的,是一位小姐和我们换的,她说要是有人来问,就,就让我们转告官爷一声,你们是不可能追上她的,还是省省力气吧!” “……” 江潋和沈决皆无语。 片刻后,江潋又问:“那位小姐可还说了什么?” “还,还说,倘若官爷要收走这船,就给我们哥仨一人一锭元宝,要,要金的,不要银的。” “啧啧,这心机。”沈决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伸手推了江潋一把,“得亏是你媳妇,换了我我可搞不定。” 顿了顿又道:“我看你也未必能搞定。” 江潋恨恨瞪了他一眼:“闭嘴吧你!” 最终,两人在三锭金元宝和一艘小船之间选择放弃后者,郁闷地回到了大船上。 江潋吩咐大船继续全力前进,很快便将那小船甩在身后。 望着渐渐西移的明月,沈决第八百次感慨道:“玩不过玩不过,幸好我当初下手晚了一点点,不然我肯定一辈子栽在若宁小姐手里翻不了身。” 江潋被他吵得头晕,实在忍无可忍,撵他回去睡觉。 “我不睡。”沈决兴致勃勃道,“虽然我连赶了好几天的路,但我现在一点都不困,我只想看看若宁小姐还有什么花招,哎,你说这段河道既不拐弯又不分叉的,她还和人换了一条破船,能跑多快,怎么到现在都还没追上?” 江潋起初没搭理他,片刻后,突然大叫一声:“望春,调头,往回开。” “为什么?”望春和沈决同时问道。 江潋的脸色焦急中带着一丝苦笑:“咱们又被骗了,今儿个是中秋节,除了像咱们这样急着赶路的,哪有人大半夜行船,还刚巧被若宁碰到,素不相识的,凭什么她说换船人家就同意和她换,怕不是宋悯特意安排的人在那里等她。” “天呐,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路上确实没见到别的什么船。”沈决如同醍醐灌顶,忙催促望春:“快快快,叫舵手快点调头。” 望春也恍然大悟,胡乱应了一声,撒腿就跑。 “站住。”江潋突然又出声叫住他,“别调头了,继续往前开。” “为什么?”望春猛地收住脚步,和沈决再次异口同声地问道。 一会儿让调头,一会儿不让调头,把人都整懵了。 江潋道:“宋悯即便再怎么能掐会算,也不可能准确的算出若宁会在什么时间哪个河段去追他,所以,他安排接应的人应该不止这一拨,先头的咱们根本没注意,但往前走肯定还会有。” “……”沈决和望春对视一眼,感叹道,“你干爹的脑子一离开若宁小姐就变得够用了,怪不得有人说爱情使人愚昧,为了保持智慧,我决定以后远离女人。” “可是,您现在身边没女人,脑子也没见得多够用呀!”望春道。 “你小子会不会说话。”沈决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去去去,让他们快点划船。” “哦。”望春揉着脑门走了。 大半个时辰后,果然如江潋所料,他们在一段河道转弯处又看到一艘小船,并顺利抓获了四个接应人。 望春原本还打算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好好将四人审上一审,结果还没等到用刑,四个人就全招了。 “首辅大人两日前弃了水路改走陆路,让我们在沿途等候若宁小姐,倘若等到了,便由一人带若宁小姐去信阳府见他,剩下的三人负责拖延时间,倘若不幸被督公大人抓了,也无须隐瞒,只管实话实说,督公若想去,我们同样可以带路。” “……” 这下连望春都觉得,男人一旦断情绝爱,真的会变聪明。 首辅大人此前一直暗戳戳地对若宁小姐心怀鬼胎,被若宁小姐伤了一次又一次都舍不得放手,这回大约是被伤狠了,终于狠下心肠要和若宁小姐做敌人。 这决心刚一下,脑子立马就好使了,不但让干爹和若宁小姐生了嫌隙,连若宁小姐要去追他,干爹会抓到他的人都算得分毫不差,简直成了诸葛亮。 所以,沈指挥使说得没错,想要保持头脑清醒,就得远离女人。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道理对太监来说几乎没什么用,除了若宁小姐,他还没见过哪个女人会上赶着接近太监。 “干爹,咱们要去追吗?”望春收起小心思问道。 “要。”江潋阴沉着脸答了一个字。 运河根本不经过信阳府,姓宋的偏要绕那么大一个弯子让若宁去那里找他,怕是打听到了什么,想拿血咒和若宁谈交易。 但愿他能赶得及阻止这个可能性发生。 二皇子的事,千万不能让宋悯知道。 正文 第335章 江潋对你真的这么重要吗 日升月落,转眼又是一天,经过一日两夜的奔波,当又一个黎明来临时,杜若宁终于在城门打开的第一时间进入了信阳府。 这个她曾经要来却没来成的地方,没想到今天终于还是来了。 相同的是,她每次来这里都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不同的是,上次是为了见亲人,这次是为了见仇人。 入城后,带路的人很快就和等在城内的自己人接上了头,接头人一路将他们带进了一家名叫万客来的客栈。 客栈的天字房里,杜若宁终于再次见到了宋悯。 宋悯刚刚起床,一身白衣坐在桌前享受他的早餐,面容恬淡,神色悠然,许是算准了他等的鱼儿会咬钩,眉宇间有种胜券在握的自得。 听到动静,他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唇角,抬头看向门外。 “若宁小姐一路辛苦,饭菜尚温,可要一起用些?” “首辅相邀,却之不恭。” 杜若宁迈步进了屋,满面风尘不掩神采,落落大方在他对面坐下,向侍立在旁的殷九娘灿然一笑。 “劳烦帮我拿副碗筷,再端盆水来为我净手,另外再给我的侍卫开间上房休息,饭菜也请一并备好。” “……”殷九娘被她明媚的笑容晃了眼,没敢立刻答应,向宋悯投去请示的目光。 看到宋悯微微颔首,她才照着杜若宁的吩咐行事。 贺之舟和郁朗不放心,不肯随殷九娘离去。 杜若宁说自己不会有事,让他们只管去歇着,休息好了才有精神赶路。 少顷,殷九娘带着碗筷和水回来,杜若宁洗了手脸,便拿起筷子旁若无人地用起饭。 宋悯看她吃得香甜,忍不住问了一句:“若宁小姐就不怕我在饭菜里下点什么毒?” “你不是已经下过了吗?”杜若宁吃得头也不抬,“首辅大人如此大费周章地将我引来,总不是为了再毒我一回吧?” 宋悯神色一凛,收起笑容道:“江潋已经和你说了?” “没说。”杜若宁仍然低头吃得专注。 宋悯疑惑道:“没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杜若宁道,“原本还不确定,现在看你的反应就确定了。” “……”宋悯怔住,片刻后哑然失笑,“若宁小姐真是太聪明了。” “首辅大人更聪明。” 杜若宁干掉最后一只汤包,喝了两碗莲子粥,饿了一夜的肚子终于不再难受,抬头笑盈盈看向宋悯。 “聪明是好事,但是能不能不要故弄玄虚,你不就是想问我上次为何来信阳府吗,只要你手里有足够让我妥协的筹码,在别处问我我也一样会告诉你,何必非要来信阳?” 宋悯的脸色忽明忽暗:“你连这个都想到了,却还是毫不犹豫前来赴约,江潋对于你,真的这么重要吗?” “对呀,很重要,重要到可以为他赴死。”杜若宁答道。 宋悯闻言默默看了她半晌,眉宇间的胜券在握随着笑意扩散开来:“这样的话,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杜若宁问。 宋悯招手示意殷九娘把饭菜收了换上茶水,而后才道:“放心的和你做交易,而不用怕你不同意。” “那就不要废话,直接亮出你的筹码和条件吧!”杜若宁道,“我实在不想浪费与你周旋。” “好。”宋悯看着殷九娘把茶水摆上,然后吩咐她去外面守着,等到房门关上,才开门见山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若宁小姐的心终于开始痛了吧?” “什么叫终于开始?”杜若宁眉头微蹙,“你的意思是,我原本也会和江潋一样心痛,只是一直没有发作,现在终于发作了吗?” “没错,是这样。”宋悯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好,不用花费太多时间去解释,所以,若宁小姐,如果我拿这个筹码和你做交易,让你告诉我上次你来信阳府的原因,你会不会同意?” “你觉得呢?”杜若宁反问。 “我觉得不会。”宋悯道,“如果我的筹码只是你们两个偶尔会心痛,对你们来说根本构不成威胁。” “所以你还有后招?”杜若宁又问。 “当然,若宁小姐这么聪明,要不要再猜猜看,我的后招是什么?”宋悯饶有兴味道。 “我不猜。”杜若宁并不打算给他面子,冷冷道,“我是来和你做交易的,不是来逛灯会猜灯谜的。” 宋悯被她呛了一句,捂着嘴轻咳了几声:“那好吧,既然你不愿猜,我便直接告诉你,你和江潋都中了一种叫爱别离的血咒……” 他喝着茶,慢条斯理地把当初和江潋说的话又对杜若宁一字不差地讲了一遍。 杜若宁静静地听他说完,纵然内心翻江倒海,面上仍然平静如无风的湖面。 难怪江潋会故意冷落她,原来是为了这个该死的血咒吗? 他不想让她受噬心之痛,所以挖空心思地唱了一出戏,想让她因此心灰意冷,从此远离他,便可以不受血咒的牵制? 那他呢? 他就打算这样一直瞒着她,一个人默默承受痛苦直到死去吗? 他有没有想过,如果他因此死去,带给她的伤害远比血咒噬心还要痛上千倍万倍?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失去他更让她痛苦的事? 他把他自己当成什么了,已经独自承受了十年的煎熬还不够,还要再独自承受多久的噬心之痛? 杜若宁又气又恨又心疼,恨不得立刻飞到江潋面前,狠狠一巴掌扇醒他,再将他用力搂进怀里,告诉他,除非她同意,否则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把他们分开。 “若宁小姐怎么不说话?”宋悯轻叩桌面,含笑问道,“莫不是被本官吓到了?” “确实。”杜若宁回过神,发出一声嗤笑,“我确实被首辅大人的卑鄙无耻吓到了,但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这个血咒,应该不是首辅大人生来就会的吧?” 宋悯眉头一跳,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须臾了然一笑:“若宁小姐是想问我跟谁学的,然后找那个人去解咒吗,可惜,那个人已经死了。” 他顿了顿,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接着补充道:“不单是那个人,那个部落所有会用血咒的人全都死了,哈哈哈哈……” 笑声未落,一杯热茶劈头盖脸泼了过来。 宋悯的声音戛然而止,满脸的茶叶让他的运筹帷幄变成了狼狈不堪。 杜若宁冷笑一声,将空茶盏搁在桌上:“抱歉,你的卑鄙让我没忍住,现在,我们还是来谈谈交易吧!” 宋悯不知是被呛的,还是被气的,捂着胸口一阵猛咳,咳得满脸通红,脖颈上青筋暴起。 许久,他才渐渐平息下来,拿帕子缓缓将脸擦干,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两个条件,一,告诉我你来信阳府找什么人,二,你跪下来求我。” “当然,你也可以不答应,除非你想在回到京城后就给督公大人举办葬礼。” 他将帕子揉成一团,用力攥在手心,“你知道为什么督公大人会死得这么快吗,因为,他对你用情太深,已经病入膏肓。”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事没时间多写,明天开始反杀宋狗哈,别着急 正文 第336章 任何人都不能将你的尊严踩在脚下 杜若宁腰身挺拔地坐着,一双圆杏眼直直盯着宋悯,仿佛要将他脸上盯出一个洞。 “看来我还是小瞧了首辅大人,每当我以为你已经卑鄙到极点的时候,你总会做出一些事,来向我证明你还能更卑鄙,让我下跪求你,亏你想得出,你觉得你配吗?” “我不配,可江潋配,你是为了他,而不是为了我。”宋悯渐渐从被泼了一脸茶的狼狈中恢复过来,“不是你说的吗,你宁愿我做个真小人,明明白白地与你对立,也好过表面深情背后捅刀,现在,我已经做到了,你为何又觉得不好,难道你怕了?” “我没觉得不好,也没有怕。”杜若宁直视他的眼睛,神情略带戏谑,“我只是想不通,你要我下跪的意义何在,是想看我在你面前卑躬屈膝低三下四,以此来满足你已然畸形的虚荣心吗?” “不,我只是想看看你为了江潋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宋悯在她灼灼的目光逼视下,竟有些许的不自在,“你方才不是说可以为他赴死吗,为何现在却连跪一下都要犹豫许久?” “你既然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没有真正了解过李长宁。” 杜若宁看着眼前即便病态仍然难掩俊美的男人,他的眉目依旧深邃,却没有了往日的深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即便前面是万丈深渊也绝不回头的执拗与决然。 她一时觉得这人是因为亲手杀了心爱之人,后来又一次次求而不得,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一时又觉得,或许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从前的春风得意,鲜衣怒马弥补和掩盖了他内心的阴暗,导致自己没能看清他的本质,就好比他也从未看清过自己一样。 “我是可以为江潋赴死,但这不代表我会为他丢弃我的尊严。”杜若宁道,“虽然我如今已经换了样貌,但我的魂灵仍是李氏皇族最尊贵的公主,如你这般卑鄙无耻之人,不配我牺牲天家尊严相求。”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自然,我也不会告诉你我来信阳府的目的,因为我比谁都清楚,即便我告诉了你,你也不会为我和江潋解除血咒,只会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将我俩攥在手心任你拿捏,我说得对不对?” “……”宋悯张张嘴,竟不知该说对还是不对。 说对,就证实了杜若宁的猜测,他无论如何不会为他们解咒。 说不对,难道他还真的为他们解咒不成? 杜若宁了然一笑:“宋悯,我小瞧了你,你也小瞧了我,我此番前来,什么交易都不想和你做,我只是为了弄清楚江潋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如果我们不听你的话,你就会以自残的形式来和我们同归于尽吗,那你现在就自残一个让我瞧瞧。” 她说着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拔刀出鞘,咣当一声扔向宋悯:“来吧首辅大人,别让我瞧不起你。” 匕首在光可鉴人的黄花梨桌面上滑过,直直地滑到宋悯身前停下,闪着寒光的刀尖正对着他心窝的位置。 宋悯的瞳孔猛然收紧,身子也下意识向后撤了撤。 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便让杜若宁蓦地嗤笑出声:“我就知道你不敢,当日送考,你在贡院外拦住我,我扔给你一把刀,你也是这样的反应,所以宋悯,你永远都不可能拿捏住我,也永远无法在我面前挺直脊梁,你明白吗?” 宋悯在她的嗤笑声中涨红了脸,恍惚想起那天的情形。 那天,他面对她突然扔来的刀,躲闪的动作太过慌乱,他很后悔,觉得自己应该姿态从容地接过那把刀,这样才不会在她面前显得狼狈。 他当时想,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一定会从容应对,不再让自己那样慌张。 可是眼下,他还是和上次一样慌张。 为什么? 为什么他在她面前永远无法从容? 难道真如她所说,他永远都无法在她面前挺直脊梁吗? 不! 巨大的耻辱感激得他两眼通红,如同被猎人戏弄的困兽,他霍然起身,抓起匕首向杜若宁冲过去。 门外响起殷九娘的惊呼,只一瞬,房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江潋一身黑色衣袍冲了进来,在暑热未褪的初秋带起一股凛冽的寒风,他的脸更是冷寒如结冰的江面,眼眸中不见江水潋滟,只余肃杀之气。 目光瞥见宋悯手中的匕首,他长眉一蹙,袖袍扬起,一道寒光自袖中飞出,直取宋悯的面门。 宋悯大惊,忙用匕首格挡。 “叮”的一声脆响,飞刀撞上匕首,宋悯被震得虎口发麻,手一松,匕首跌落在地。 电光火石间,他将身子猛地向后倒仰,然而还是晚了一点,飞刀擦着他的脸飞出去,在他眉心划出一道血痕,“笃”的一声没入他身后的博古架中,震得架上花瓶摇摇晃晃几息后,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与此同时,宋悯的身子也如那花瓶一样摇摇晃晃跌坐在地上。 血珠很快从他眉间的伤口渗出来,配合着他苍白的脸,红得触目惊心。 江潋快步行至杜若宁身边,将她拉起来护在怀里,低头问:“你没事吧?” 杜若宁原本打算一见面先给他一巴掌的,此时被他破门而入后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惊呆,加上他的声音干涩而沙哑,明显带着长途跋涉的疲累,她的气便消了大半,只是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没有给他回应。 这似恼似怨的一眼,却如同初秋的凉风一般,瞬间拂去了江潋心头多日来的焦灼,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他将手臂紧了紧,好让这一抱来得更为真实,哑着嗓子红着眼睛对她说,“若宁,我错了。” 他不认错还好,一认错,倒把杜若宁消下去的火又点燃了,用力一把将人推开,冷笑道:“犯了这么大的错,一句道歉就完了吗?” 江潋面有愧色:“你想让我怎样,我都听你的。” “那好。”杜若宁伸手一指跌坐在地上的宋悯,正色道,“我要你当着我的面告诉首辅大人,即便我们被血咒噬心,日日生不如死,即便我们有一天会五脏破裂而亡,你也永远不会被他威胁,不会对他手软,不会任他为所欲为,在这世上,任何人都不能让你江潋低头,任何人都不能将你的尊严踩在脚下,哪怕是用我的性命相要挟也不能,你说吧!” 正文 第337章 你不是要和沈决双宿双飞吗 江潋闻言怔住,随后跟进来的沈决也怔住。 宋悯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任由血珠顺着他眉心滑落,惨白的唇勾出一抹不出所料的笑。 他说过的,江潋用情至深,已然病入膏肓,断然做不到像李长宁这般决绝。 莫说江潋,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 他静静地等着,带着一种享受的心情,等着看江潋最终会选择尊严还是心爱的女人。 他喜欢看人在左右两难之间做抉择,就像他自己当年在面对权利和爱情时那样。 自从他自己做过这样的抉择之后,他总是想看一看,到底有多少人会和他一样,又有多少人会和他不一样。 他更想看一看,被长宁公主另眼相待的江潋,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你听我的,你还有机会和阿宁相伴相守,如果你听她的,你将永远不能爱她。”他笑着提醒道。 江潋看着杜若宁,脸上满是纠结与痛苦之色,一如当年长宁宫中,公主催他离开时那样。 那天的他,是第一次面对人生最艰难的抉择。 后来,当他一步一步走上权利的巅峰,他以为自己终于不用再面临这样的抉择,没想到,现在的他又走到了这个岔路口。 第一次是为她。 第二次还是为她。 他痛苦地望着眼前神情凛然,从容坦荡,视死如归的女孩,望着他用生命在爱着的人,望着她娇艳如春花的脸,妖冶如心尖血的泪痣,同时又透过她沉静如秋水的双眸,看到她如寒梅般坚毅的心。 他的心很痛,很痛,他深吸气,面向宋悯缓缓开口,将杜若宁的话一一重复:“即便我们被血咒噬心,日日生不如死,即便我们有一天会五脏破残裂而亡,我也永远不会被你威胁,不会对你手软,不会任你为所欲为,在这世上,任何人都不能让我低头,任何人都不能将我的尊严踩在脚下,哪怕是用……” 他停下来,再次看向杜若宁,脸上的纠结与痛苦渐渐退散,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般的决心:“哪怕是用杜若宁的性命相要挟也不能!” 这句话说出口,房间里是长久的寂静。 宋悯呆呆地站着,那道血迹蜿蜒到他嘴角,而后从他下颌滴落,让他苍白的脸显出几分狰狞。 他似乎相信,又似乎不信。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听到这番话之后,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江潋看似为了生命而放弃了爱情,可他不是为了自己的生命。 他只是在用他的行动,向他心爱的女人来表达自己的忠诚。 哪怕这忠诚会让他心如刀割,他仍然坚定不移。 宋悯的身子晃了晃,视线与杜若宁对上。 杜若宁冲他挑眉一笑:“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把督公大人看得如此重要吗,因为他能为我做的事,你永远做不到,宋悯,你不是没有机会,但你即便再多一百次机会,也永远不会做出和江潋一样的选择,因为,你不如他。” 宋悯捂着心口,强压住体内翻涌的血气。 自从决定放手,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被她伤到,可是这一次,她却伤他比从前任何一次都重。 她千里迢迢奔赴而来,不是为了放下尊严来求他,而是要当面将他的尊严踩在脚下,碾进尘土,然后用事实告诉他,他不如江潋。 凭什么? 他凭什么不如江潋? 他明明已经胜券在握,为什么会再一次落败? 他都已经用上血咒了。 他从来没见过哪个人能在血咒面前还挺直着脊梁不肯低头。 李长宁,她为什么可以这样? 她为什么? 她的骨头究竟有多硬? 宋悯的身子摇摇欲坠,从渐渐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杜若宁将手抬起,搭在江潋递过来的手腕上,仿佛君临天下的王要走向她的王位一般,姿态昂扬地走出了房间。 少顷,脚步声远去,一直被望春控制在外面的殷九娘快步走进来,赶在宋悯即将倒地的一刻将他扶住。 “大人。”殷九娘叫了一声。 宋悯软软靠在她身上,失去意识的瞬间,口中低喃几不可闻:“阿宁,好疼。” 殷九娘怔住,许久都没有回神。 杜若宁走出客栈后,便放开了江潋的手,接过贺之舟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径直向城外而去。 “……”江潋再迟钝也明白这回轮到自己了,不由紧张地看了沈决一眼,“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去追呀!”沈决将望春手里的缰绳夺过来塞给他,连声催促他上马,“快去快去,记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实在不行就跪下磕头。” “噗。”有个东厂没忍住笑出声来。 其他人便都跟着笑起来。 “笑什么?”江潋回头把眼一瞪,后面立刻噤了声,他手握缰绳上了马,打马追在杜若宁后面向城外跑去。 杜若宁一路都没有回头看,直到出了城,行至郊外,才在一片树林处停下来。 江潋也急忙勒住马跳下来,自己的马都顾不上管,先去帮她栓马。 “栓马我还是会的,不劳督公大人大驾。”杜若宁把缰绳背在身后不肯给他。 江潋记着沈决的教导,不敢还嘴,也不敢跟她抢,讪讪地站着。 杜若宁白了他一眼:“不让你栓你就真不栓了?” 江潋忙又伸手去接。 杜若宁再次将手背到身后:“让你栓了吗?” 江潋:“……” 到底是让还是不让啊? “栓你自己的去,再不栓马都跑了。”杜若宁道。 江潋回头一看,还真是,马都快跑远了。 忙追回来拴在树上,又重新走到杜若宁跟前。 杜若宁这才把缰绳扔给他。 江潋接过缰绳,仿佛接了一道特赦令,神情激动不已,认认真真地把马栓好,甚至还把缰绳打了个蝴蝶结。 他发誓,他这辈子都没有如此用心地对待一根缰绳。 杜若宁看他诚惶诚恐的样子,有点想笑,却又极力忍住,板着脸道:“你不是要和沈决双宿双飞吗,又来追我做什么?” 江潋:“……我错了。” “错哪了?”杜若宁问。 江潋想了想道:“我不该隐瞒你,不该联合沈决骗你,不该伤你的心。” “还有呢?”杜若宁又问。 江潋又想了想,摇摇头:“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我告诉你。”杜若宁道,“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叫你不要太过紧张我,不要一沾着我的事就乱了方寸,不管我出了什么事,你都要保持镇定,三思之后再做出决定?” “说过。”江潋点点头,“可是我没答应你,因为我做不到。” “……”杜若宁气得将巴掌高高扬起。 江潋站着一动不动,等着她的巴掌落下。 “为何不躲?”杜若宁问。 江潋道:“沈决叫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杜若宁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愤愤道,“沈决还教你什么了?” “还……”江潋一咬牙,单膝跪地拉住了她的手,“若宁,我错了,你要是还生气,我给你磕一个行不行?” 杜若宁:“……” 什么鬼? 这也是沈决教的?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就是指挥这个的? 真行。 正文 第338章 小孩子看这个是要长针眼的 “起来吧!”杜若宁没好气地将手收回,忍不住多训他两句,“这是最后一次,倘若你今后再敢骗我,我便和你一刀两断,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我的性子你了解,我说到做到。” 江潋方才已经领教过她的刚烈与果决,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忙起身应道:“我记住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希望你也能说到做到。”杜若宁道,“我不怕敌人多么强大,只怕自己人心不齐,宋悯使出这般卑鄙伎俩离间我们,正是想让我们互相猜忌,互相伤害,他好坐收渔翁之利,所以我才会让你当着他的面说出那番话,好让他明白,这种套路对我们不起作用,省得他以后动不动就拿血咒威胁我们。” 江潋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可是,不管她装得有多坚强,有多不屑一顾,血咒仍然是存在的。 一想到她今后也要和自己一样承受血咒噬心之痛,他的心情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 “不是还有景先生和他那个很厉害的老友吗?”杜若宁道,“我就不信天下只有宋悯一人会这种鬼玩意儿,你且先送信给景先生,让他将老友请回京中,等咱们回去后再商讨解咒之法,你若担心我的心会痛,在找到方法之前,大不了……” 她停下来,看了江潋一眼。 “大不了什么?”江潋顿时紧张起来。 “大不了我不见你,也不想你就是了。”杜若宁迟疑了一下又道,“你也一样,你也不要见我,不要想我,有事的话就让人来传信给我,我有事也让人传信给你。” “……”江潋愣在那里,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感觉。 理智上,他知道这样是最好的办法,可是,只要一想到她会在今后不知道多长的时间不见他也不想他,他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样难受,何况还要让他也不见不想,他怎么可能做到? “其实也没有多难。”杜若宁道,“回去后我们有好多正事要做,单一个宋悯就够应付一阵子了,只要一忙起来,自然就没精力想太多了,然后等我们忙得差不多,景先生他们应该也能找到解咒的方法了。” “要是一直找不到呢?”江潋问。 一直找不到的话,难道要一直不见不想吗? 这样的话,和断绝关系有什么区别? “一直找不到,那就给宋悯来个以牙还牙,在他身上也下个毒。”杜若宁道,“他那么惜命,应该会同意和我们交换解药。” 江潋却不这么认为。 宋悯虽然惜命,骨子里也有极其偏执的一面,最近更是渐渐有了疯狂的迹象,到时候是会向他们妥协,还是会玉石俱焚,都未可知,何况他为人警惕多疑,想给他下毒并不容易。 他想了又想,这些话却没有对杜若宁说出来。 她一个女孩子都能如此乐观,自己一个大男人怎好再优柔寡断给她泼冷水。 “就依你。”他咽下心中所有的难过,笑着说道,“我已经过了十年没有你的日子,不在乎再多一些时日,倒是你,现在说得怪好,到时候可别想我想到掉眼泪,半夜偷偷跑去看我。” “美得你。”杜若宁给他一个大白眼,“那就比比看,看谁先忍不住,谁先忍不住谁是小狗。” “好。”江潋胸有成竹道,“这个小狗你当定了。” 杜若宁踢了他一下,又忍不住笑起来。 江潋也跟着笑。 笑声由大到小,又渐渐变成哽咽,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红了眼眶,含泪看向对方,心照不宣地展开双臂,将对方紧紧抱住。 “这次不算。”杜若宁吸着鼻子道,“要不我们回京城后再开始吧?” “好,你说什么时候开始就什么时候开始。”江潋的心已经在隐隐作痛,语气却是无比的轻松,“反正我不会输的。” 杜若宁终于忍不住,自他怀里仰起头,流着泪吻上他的唇:“江潋,我再提醒你一次,除非我同意,在这世上,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连你也不行,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江潋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忍着心痛与她缱绻相吻。 紧贴的脸颊之间有湿意蔓延,不知是谁的眼泪。 树林外,沈决伸手捂住望春的眼睛:“别看别看,小孩子看这个是要长针眼的。” “骗人,我不信。”望春用力扒开他的手,“我早就看过了。” “真的假的,什么时候?”沈决问。 “当然真的。”望春道,“那天晚上,干爹和若宁小姐把嘴都咬破了。” “哪天?”沈决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是不是你干爹半夜找我去如醉楼那次?” “好像……是吧!”望春不太确定地说。 沈决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怪不得江潋个笨蛋看到别人亲嘴会问出咬着疼不疼那样的蠢话,闹半天原因在这儿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文 第339章 令人闻风丧胆的督公大人又回来了 笑声太大,惊动了树林里的人。 杜若宁纵然脸皮再厚,也有点招架不住,忙和江潋分开,尴尬地抹了抹嘴,清了清嗓子,又将衣服整理了一下。 江潋气恼地看向沈决,目光像刀子一样往他身上飞。 沈决也意识到自己的笑声太猖獗,猛地停住,呵呵两声道:“怪我怪我,那什么,我们先走,你们继续。” 说完一手牵着马,一手拉着望春忙不迭地往前面走去。 杜若宁缓了缓,问江潋:“刚刚你疼了吗?” “疼了。”江潋不敢隐瞒,老实承认。 “我也有一点。”杜若宁轻轻按压心口,“都怪我,以后咱们不这样了。” “……好。”江潋本想说没关系,听她说她也有一点疼,便立刻改了口,“以后不这样的。” “那咱们也走吧!”杜若宁道。 “好。”江潋又应了声,把两匹马的缰绳都解开,其中一个递给她。 杜若宁正要接,突然又道:“等一下,等我摘一片树叶再走。” 江潋:“……” 怎么还记着这茬呢? 杜若宁自顾自地爬上身旁一棵梧桐树,在枝桠间挑挑拣拣,摘下一枚已经微微开始泛黄的树叶,跳下来说道:“先前摘的那些树叶都被大水冲走了,现在只能重新开始攒了。” “攒吧,多攒点儿。”江潋违心道,“薛状元看到肯定会开心死的。” “当然开心了。”杜若宁将树叶小心收进怀里,白了他一眼,“不像某人,巴巴地跟人要礼物,送了又不收,转手就给了别人。” 江潋理亏,不敢犟嘴,伸手从怀中掏出那枚络子给她看:“在这儿呢!” 杜若宁愣了下,问他:“不是给沈决了吗?” “沈决嫌丑,又还给我了。”江潋一本正经道。 “……”杜若宁抬手就去打他,“才说了不骗我又来骗我,看我不打死你。” 江潋哈哈一笑,躲开她的巴掌,翻身上了马,打马就走。 杜若宁也随即上马,追着他跑出树林。 两人一前一后追上了慢慢行走的队伍,沈决听到马蹄声,勒住缰绳,等到江潋过来与他并肩而行,忍不住戏谑道:“这回咬的不疼了?” 江潋:“……” 沈决还不打算放过他,又为:“看来如醉楼的教习娘子确实有两把刷子。” 江潋:“……” 杜若宁从后面跟上来问:“什么教习娘子?” 沈决顿时来了精神:“若宁小姐,我跟你讲……” “滚!”江潋一马鞭抽在他的马屁股上。 马儿吃痛,嘶鸣一声狂奔出去,差点把沈决甩下马。 “我草!”沈决吓得一把抱住马脖子,大声控诉道,“姓江的你就是这样尊师重道的吗,要不是为师教你,你个笨蛋连亲嘴儿都不会……” 马儿跑得快,风声呼啸,杜若宁没听清他后面的话,问江潋:“他说你不会什么?” “别听他瞎说,我什么都会。”江潋正经道。 望春在旁边捂着嘴直乐。 干爹才瞎说,他会什么呀,要不是自己会挖空心思地往他房里塞话本子,他现在能和若宁小姐拉拉小手就不错了。 要说这功劳,沈指挥使占三分,他春公公就得占七分。 可惜,想归想,不敢说出来,不然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后面的厂卫和侍卫虽然不明所以,却不妨碍他们觉得好玩,看着沈决气急败坏地被马儿驮着飞奔,全都大笑出声。 “跟上。”江潋发出指令,扬鞭催马去追沈决。 杜若宁策马与他并肩,大声道:“谁先追上沈指挥使,督公大人赏银十两。” 大伙“嗷”一嗓子,纷纷打马全力向前追去。 天高云淡,北雁南归,马蹄过处,尘土飞扬,清爽的秋风吹散了心头阴霾,艳阳照耀回乡的路,与对的人同行,纵然跋山涉水也可以如春日郊游一般欢快。 信阳府这一番耽搁之后,离陆嫣然的及笄之日便只剩下十几日的时间。 为了能争取在那一日赶回京城,杜若宁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去乘船,而是直接从官道打马回京,路上除了吃饭换马,几乎很少休息,终于在九月初六这一日的清晨赶到了京郊。 京中大小官员全都关注着东厂大船行走的路线,算着时间打算到码头相迎,谁也没想到江潋会骑马回京。 因此,当江潋突然出现在南城门外时,守城的厂卫皆震惊不已,纷纷上前跪地叩首,恭迎督主大驾回京。 自从二皇子不愿为皇帝割肉连夜从南城门逃离京城后,四个城门的布防便由东厂负责,之后一直不曾更换,厂卫们见到久违的主子,自然不是一般的亲切恭敬。 城门内外来往的百姓却不明原因,见守城的都跪了,便也稀里糊涂地跟着跪下磕头。 江潋提前已经换好了一身宝蓝绣金蟒服,身姿挺拔端坐于马上接受众人的叩拜。 初秋的天空澄净如同湖面,丝丝缕缕的云仿佛湖面荡起的波纹,骄阳自东方升起,将万道霞光倾于他一身,江水潋滟的眸中似有寒星点点,红唇轻抿着一丝凉薄,凌厉的眉峰连阳光落在上面都失去温度。 霎时间,那个威风凛凛霸气十足令人闻风丧胆的督公大人又回来了。 杜若宁骑马立于他身侧,被他陡然转变的气场晃了神。 她恍惚想起,江潋曾经在杭州行馆的回廊下,望着漫天飘落的雨丝对她说,他不想江南之行这么快结束,因为这段时间是他十年来最真实最快乐的时光,回到京城之后,他就要戴上面具继续那种钩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日子。 所以,从这一刻起,他便又重新戴上了他的面具吗? 厂卫与百姓们行完礼,江潋微微招手示意众人平身,吩咐厂卫们继续站岗,而后带队打马入城。 入了城,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所有人都激动不已。 看着渐渐升高的日头,杜若宁没有时间感慨,打发两名侍卫先回家报信,自己则骑马向陆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虽有贺之舟等人保护,江潋仍执意要随她一同前往,因为国公夫人应该也会受邀前去陆府观礼,他打算在观礼之后亲自将杜若宁交到国公夫人手上,这样算是他这一趟任务圆满。 沈决放着镇抚司不回,听说江潋要去陆府,也非要跟去凑热闹,杜若宁拗不过他们两个,只得被迫同意。 三人骑着高头大马穿街过巷,身后跟着一大群护卫,如此大的阵仗一下子就吸引了京城民众的注意,待看清三人的脸之后,民众们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 天呐,若宁小姐终于回来了! 若宁小姐不在京城的日子,京城平静得像死了一般,连个热闹都没得看,把人闷得要长毛。 现在好了,若宁小姐回来了,相信京城很快又要热闹起来了。 哎呀,真叫人期待呀,简直一刻都不能等,恨不得若宁小姐现在就闹出点什么动静先让大家解解馋。 “这不是已经闹出动静了吗,若宁小姐和表姐一起去度假,眼下却是和督公大人沈指挥使一起回京,这动静还不够大吗?”有人说道。 “对对对,是这么个理,我听说若宁小姐之所以和督公大人在一起,是因为她乃神女化身,知道杭州有难,便去了杭州和督公大人沈指挥使一起拯救百姓。” “她不是神女,长宁公主是神女,她是长宁公主在人间的宿体。” “什么呀,你们说得都不对,她和长宁公主本就是一个人……” 民众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热场,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杜若宁无心理会其他,一路飞奔到陆府,跳下马向守门的问道:“你家小姐的及笄礼开始了吗?” 守门的看到她又惊又喜,连声道:“没有没有,我家小姐非要等若宁小姐来了再开始,夫人正劝着呢,小的这就带您去。” 说完犹犹豫豫地看向杜若宁身后站着的江潋和沈决:“督公大人和沈指挥使也要一起吗?” “一起一起,当然一起。”沈决嘻嘻笑道,“本公子我赶了一夜的路,就是为了你家小姐的及笄礼,说什么也要进去讨杯酒喝。” “那,那就请若宁小姐和二位大人随小的来吧!”守门的躬身向里作请,带着三人进了府。 刚走到垂花门前,陆嫣然已经接到了小厮通传,和阳春雪一起前来迎接。 远远的看到杜若宁,她便挥手跳脚大叫,伸展双臂像一只大花蝴蝶似的往这边飞过来。 “杜若宁,你可回来了。” 正文 第340章 沈指挥使像个二傻子 女孩子明媚的面容如同春花初绽,发自内心的欢快没有半点作假,杜若宁眼眶蓦地一热,也忍不住向她紧跑了几步。 两个人在满院桂花香气中拥抱在一起,陆嫣然跳着脚又哭又笑:“杜若宁,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我答应了你,自然不能失信。”杜若宁道,“就是我赶得太急,不曾为你备下贺礼。” “我已经替你送了。”阳春雪随后赶到,向杜若宁伸出手。 “真的,你可真是太贴心了。”杜若宁一手一个将两人紧紧抱住,顿觉自己这一路辛苦奔波都值了。 三个女孩子哭一阵笑一阵,沈决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几个月不见而已,用不着这么夸张吧,我说几位小姐能不能快点,我嗓子都干得冒火了,还等着喝酒呢!” 陆嫣然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人,先看了看江潋,又看向沈决:“督公大人,沈指挥使,你们来做什么?” “来观礼呀!”沈决理所当然道,“为了赶上平阳县主的及笄礼,我们一路风尘仆仆,风餐露宿,不看一眼岂不亏大了。” “可是,及笄礼除了至亲并不邀请男宾,沈大人连这个都不知道吗?”陆嫣然问。 “……”沈决愣住,先前只顾着凑热闹,竟忘了这茬,他长这么大,确实只参加过自家侄女的及笄礼,别人家的当真从未去过。 可是,来都来了,现在再走岂不丢人? 他想了想,硬着头皮道:“我是陪同督公大人来的,他也不算什么男人,所以,观一观也无妨的,对吧?” 三个女孩子都被他的厚脸皮弄得啼笑皆非,陆嫣然正不知该如何是好,陆尚书已经带着夫人谢氏随后赶来。 一眼看到许久不见的江潋身穿蟒服立于垂花门前,旁边还站着身穿飞鱼服的沈决,夫妻二人急忙上前见礼。 陆尚书道:“先头听下人说掌印大人与沈指挥使来了,我只当他们眼拙认错了人,不成想当真是二位大人从江南回来了,我这几日为小女的及笄礼忙晕了头,竟是一点消息都没听说,未曾出城去迎,还望二位大人恕罪,恕罪!” 一声掌印大人彻底把江潋从烟雨缠绵的江南拉回了腥风血雨的朝堂,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跳了下,而后负手正色道: “尚书大人不必客气,咱家原是听说定国公夫人来贵府观礼,想亲自将若宁小姐送来交到她手上,因此才会不请自来,唐突之处请陆尚书及夫人多担待。” 夫妻二人忙笑称不敢,客客气气地请他与沈决一同前去观礼。 正要走,国公夫人云氏听说女儿回来,也迫不及待地找了过来。 看到杜若宁全须全尾地站在阳光下与两个好朋友笑得眉眼弯弯,云氏顿时红了眼眶,顾及着是在别人家,不好直接哭出来,快走几步颤声叫道:“宁儿,宁儿……” 杜若宁听到叫声,回头见母亲在婢女的陪同下向这边走来,惊喜地唤了一声阿娘,挣开阳春雪和陆嫣然的手,往云氏那边飞奔而去。 到了跟前,也没有收势,就这么一头扎进了云氏怀里。 “阿娘,阿娘。”她连声叫着搂紧了云氏的腰身,“阿娘,我好想你呀!” 云氏的眼泪还是没忍不住流了下来:“阿娘也想你,生怕你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夜夜辗转难眠,谢天谢地,你终于回来了,快让阿娘瞧瞧,可有哪里磕着碰着,发水的时候你在哪里,淹着没有?” “没有,督公大人和沈指挥使把我保护得可好了。”杜若宁说道,从她怀里起来,转了一圈给她看,“阿娘您瞧,我好好的,什么事没有,督公大人还说我长高了呢!” 那边的几个人已经停了寒暄,看着她们母女团聚,听到最后一句,不约而同地从中品出一丝小暧昧,全都用余光偷瞄向江潋。 江潋极力压着嘴角不让自己笑出来,在云氏向自己看过来的瞬间,上前两步正经道:“国公夫人安好,咱家幸不辱命,将若宁小姐完好无损带回了京城,如今交到您手里,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云氏望着眼前虽有倦色却仍然威风凛凛令骄阳失色的年轻男子,一时竟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怔了片刻淡淡道:“有劳掌印大人了,回头等你得了闲,再让国公爷设宴答谢。” 江潋客气道:“区区小事,夫人不用放在心上。” 杜若宁见两人客气个没完,不禁想笑,拉着云氏道:“阿娘,设宴的事日后再说,别耽误了嫣然的及笈礼。” “对对对,是我疏忽了。”云氏忙向陆尚书夫妇道歉,“我看到孩子一时激动,竟把这事给忘了,实在对不住。” “无妨无妨,还有些时间。”谢氏虽然着急,还是客气了几句,而后招呼大家一同前往礼堂。 去年她和云氏曾因为两个孩子的事闹得不愉快,甚至惊动了皇后娘娘,谁成想后来两个孩子竟又成了好朋友,倒让她们这些大人好不尴尬。 这次请云氏来观礼,一来是因为陆嫣然强烈要求,二来也想借机缓和一下关系,不然住在京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实在是别扭得很。 所谓礼堂,实际是府里用来宴客的园子,为显得未来太子妃与众不同,特意在正厅搭了个台子,请了几个高门望族有声望的夫人前来做操持,其中加笄的正宾,便是阳春雪的祖母,因养育出满门翰林而被世人称颂的阳家老夫人。 到了礼堂,里面已经坐满了前来观礼的各家女眷,江潋和沈决的到来让众人都吃了一惊,原本欢声笑语的礼堂也因此变得鸦雀无声。 陆尚书将两人安置在为数不多的男宾席,席间坐的全是陆嫣然的舅舅,伯伯,叔叔,兄长之类,两人坐在中间,显得不伦不类。 江潋尚有些不自在,沈决却已经厚着脸皮和人打起了招呼,浑然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什么尴尬。 管他呢,反正他就是来凑热闹的。 陆嫣然是家里的独女,没有姐妹相陪,杜若宁和阳春雪做为陆嫣然最好的朋友,便和她一起到后堂整理妆容,等着叫到她的时候再出去。 偏生陆嫣然是坐不住的性子,趁着父母在台上向来宾致辞的功夫,掀着帘子悄悄往外看,对杜若宁和阳春雪招手道:“快来瞧,那个沈指挥使活像个来蹭吃蹭喝的二傻子。” 正文 第341章 一切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怎么了?”两人都挤过去看,就见沈决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捏着点心往嘴里塞,别人和他说话,嘴里的点心来不及咽下去,只能嗯嗯啊啊地拼命点头。 “还真挺傻的。”阳春雪笑道。 杜若宁好心为沈决辩解了一句:“他这一路上确实累坏了,为了赶路,从四更天到现在都没喝一口水。” “你们不也一样吗?”陆嫣然道,“怎么督公大人没像他那般饿鬼投胎似的?” 杜若宁顺着她的话看向在沈决旁边正襟危坐的江潋,不觉笑弯了眼:“可能他比较顶饿。” “啧啧啧,一说起你未婚夫,眼都笑没了。”陆嫣然道,“快说说,你俩一个去江宁,一个去杭州,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 “勾搭这个词用得好,快说快说。”阳春雪也跟着起哄。 恰这时,外面唱喏说有请平阳县主,三人忙收起嬉笑,由杜若宁和阳春雪一人一边搀扶着陆嫣然走了出去。 将陆嫣然送到台上后,两人便被婢女引着去了观礼席,与云氏坐在一处。 观礼席很安静,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那位集万千宠爱与一身的平阳县主,当今皇后唯一的亲侄女,东宫未来的女主人,甚至,大周朝未来的女主人。 及笄礼所用的发簪,凤钗,礼服,皆由陆皇后命专人为她定制而成,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尊荣。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最后为陆嫣然簪凤钗的人竟然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事前并未现身,也没有任何人听到任何风声,因此,当他一身杏黄蟒袍出现在礼堂时,所有人都惊得忘了给他见礼。 直至他走到台上,将那枚流光溢彩的凤钗亲手戴在陆嫣然头上,众人才反应过来,齐齐跪地高呼太子千岁。 陆嫣然也有点懵,见大家都跪,便也跟着往下跪。 “嫣然妹妹免礼。”太子及时搀了她一把,眉眼温和如春风,“恭喜妹妹长大成人。” 陆嫣然往日常在宫中与太子五公主玩耍,却从不曾见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得红了脸颊,在太子温柔的目光里垂下眼帘。 各家小姐难掩艳羡的目光,却只能感叹一声,大约这就是命吧! 投胎也是讲运气的,不是谁都能有这份幸运投胎成皇后娘娘唯一的侄女。 太子并未多做停留,为陆嫣然戴了凤钗之后便被陆尚书亲自引着离开了礼堂。 临走前,他有意无意地向男宾席看了一眼,视线与江潋遥遥相对,彼此点了点头。 三加礼后,陆嫣然换上广袖礼服,拜祭天地先祖,大红的衣衫搭配上明艳的妆容,仿佛风中摇曳的海棠花,青春逼人,娇媚多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子的突然出现以及前所未有的温柔,这个前一刻还在和好朋友嬉笑打闹没心没肺的小女孩,仿佛只是换个衣裳的时间,就一下子长成了大姑娘。 昔日灿烂的笑容换成了矜持的微笑,澄澈如水的眼睛也多了一丝迷茫,一切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阳春雪不知触动了哪根心弦,突然伸手将杜若宁揽住,小声幽幽道:“不知道以后我们会有什么样的际遇,还能不能像从前一样无忧无虑,无话不谈。” 杜若宁侧首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又没说,因为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 阳春雪没得到她的回答,又问:“你觉得我们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吗?” “我们……应该能吧!”杜若宁似是而非地回了一句。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我们”大概是不包括陆嫣然的。 礼成之后,来宾开始陆续退席告辞而去。 陆嫣然舍不得杜若宁走,想留她再玩一会儿,云氏却担心她一路奔波吃不消,替她婉拒了,说让她先回家好好休息几日再来找陆嫣然玩。 陆嫣然便也没有强留,一路将她们送出府。 江潋和沈决已经提前出来,远远地站着和陆尚书与太子说话,见到杜若宁出来,当即便与二人告辞。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待咱家见过陛下之后,再与二位详谈。” “掌印好走。”陆尚书和太子并未挽留,看着他和沈决脚步飞快地追上了杜若宁。 “舅舅觉得掌印大人特意骑马回京,真的只是为了让若宁小姐不错过嫣然的及笄礼吗?”太子望着江潋的背影问道。 “或许是,或许不是,他的心思若能让人轻易猜透,他就不叫江潋了。”陆尚书的视线从江潋身上转移到和自家女儿手牵手的杜若宁身上,“我但是觉得,嫣然这个朋友交得挺好,将来肯定能派上用场。” “舅舅此话何意?”太子一下子没能明白他想做什么。 陆尚书道:“你看不出来江潋很在乎那位小姐吗,而那位小姐,又很在乎嫣然,这难道不是一个很有用的关系吗?” “孤明白了。”太子恍然大悟,“舅舅是说,我们可以利用嫣然拉拢或者控制那位小姐,进而……” “嘘。”陆尚书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我书房去说吧!” 太子应声跟上,忍不住又向那边看了一眼,恰好看到那位小姐仰起小脸给了江潋一个甜甜的笑,而江潋虽然板着脸,两人的手指却背在身后悄悄勾了一下,又迅速松开。 太子不禁笑起来,舅舅说得对,表妹这个朋友确实交的好。 而母后为他选的太子妃,也挺好。 想到这里,他突然对原本无所谓的大婚充满了期待。 这趟回宫,他便要请母后为自己和表妹定下婚期,早早娶了表妹入宫,他和老五的争斗便能多一份胜算。 谁让表妹的闺蜜是掌印大人的未婚妻呢! 正文 第342章 我与掌印同床共枕 一行人到了府门外,杜若宁与阳春雪向陆嫣然告别,随各自的家人一起上了马车。 杜若宁上车之后,又掀开车帘对江潋比划了一个写信的手势,江潋会意,向她微微颔首。 马车辚辚走远,江潋还站在原地没动,心却空了大半。 从此刻起,他们就要开始不见不想的约定,只是马车尚未走出视线,他的心已经开始疯狂想念。 他真的做不到不想她,哪怕心痛也做不到。 “督公大人,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陆嫣然走过来对他福身一礼。 “什么事?”江潋回过神,低头看她。 女孩子脸上有说不出的落寞,却极力想用笑来遮掩:“拜托你以后一定要对若宁好一点。” 江潋愣住,想说那是我未婚妻,用不着你拜托,我自然会对她好,话到嘴边却只是点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陆嫣然并不因为他说的字少而失望,反倒笑着说:“督公大人一字千金,我相信你一定能说到做到。” 江潋没再多言,道了声“告辞”,便和沈决一起上了马,打马向皇城方向而去。 陆嫣然也没再停留,转身的瞬间抬手用手背在眼睛上抹了一把。 沈决鬼使神差地回了下头,正好看到她抹眼泪的动作,微微一怔,对江潋说道:“陆小姐似乎不太想做太子妃的样子?” “她不想就能不做吗?”江潋策马向前,头也不回地反问。 沈决道:“那肯定是不能了,就是瞧着怪可怜的,好好的一个姑娘,成了她爹和她姑姑野心的牺牲品。” “这好像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吧?”江潋侧首冷冷看了他一眼,“人家是太子妃,你怜香惜玉也要分清对象好吗沈大人。” “谁怜惜她了?”沈决为自己辩解,“我不过想起去年在君子赛上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有点感慨身为世家子的身不由己罢了,毕竟不是谁都能像你家那位抛绣球招亲的。” 顿了顿又道:“虽然最后招了个太监。” 江潋:“你能不能闭嘴?” “能。”沈决从善如流,乖乖闭了嘴。 两人不疾不徐地打马进了皇城,早有各路探子将消息送进了皇城内各衙门。 及至到了宫门口,前来迎接的官员已经站了好几排。 江潋勒住缰绳跳下马,官员们立刻上来见礼问好,七嘴八舌地说着原打算去码头相迎,不成想掌印竟走了官道,请他见谅之类的话。 正说着,安公公从宫门内走出来,说皇上听闻掌印大人和沈指挥使到了,特地让他前来迎接。 众官员忙让开道路,恭送两人入宫。 安公公在人前还端着几分架子,行至无人处,才毕恭毕敬地给江潋见了礼,笑容亲切道:“听闻杭州水患,小的日日为督主忧心,所幸督主不仅平安无事,还立了大功一件,实在可喜可贺。” 江潋没接他的茬,目视前方沉声道:“安公公如今的身份已不同往日,今后无须在咱家面前如此自谦,万一被人听了去,又要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是是是,小的记下了。”安公公忙应了声,将腰身略微直起一些,笑容也收敛了几分。 江潋又问:“陛下近来可好?” “不太好。”安公公回道,“前阵子空虚道长占出神女降世的卦象……” 说到这是打了个顿,想起神女和若宁小姐之间的瓜葛,若宁小姐又是江潋的未婚妻,怕说多了又惹江潋不高兴,便将那段含糊过去,又接着往下讲。 “皇上受了刺激,在床上昏睡了三天才醒,醒来后精力越发的不济,得亏有道长的丹药调养,近日渐有了好转的迹象,除了三日一次的早朝,其余政务都分给了太子和五皇子协理,一闲下来就念叨掌印和首辅大人怎么还不回来。” 江潋“嗯”了声:“太子和五皇子哪个受皇上夸奖更多?” 安公公闻言瞅了沈决一眼。 沈决道:“瞅什么,我与掌印同床共枕无话不谈,但说无妨。” “……” 安公公呛得直咳,见江潋只是把沈决瞪了一眼,并未阻止,便也不再避他,正色道:“太子有陆尚书指点,做事自然滴水不漏,五皇子虽然孤军奋战,却灵性十足,相比之下,皇上夸五皇子更多一些,近来因着五皇子担下了赈灾粮被劫案,与三法司和户部官员往来密切,关系与日俱增,惹得太子殿下颇为不快。” 江潋静静听着,偶尔点下头,并不发表意见。 等安公公把最近宫里发生的事大致说完,几人也到了嘉和帝的寝宫。 话头就此打住,安公公进去向嘉和帝禀报。 嘉和帝近日除了上朝,大部分时间都在卧床静养,听闻江潋回来,激动得顾不上穿鞋,亲自下床去迎,口中高声道:“快让他进来,让他进来。” 沈决咂舌道:“我就多余来这一趟,跟你相比,我便是个不受宠的庶子。” 江潋白了他一眼,示意他和自己一同进殿。 刚进去,嘉和帝已经从后殿走了出来,安公公拎着鞋子在后面叫:“陛下,地上有寒气,您仔细身子。” “陛下。”江潋也叫了一声,快走几步迎上去,俯身要拜,被嘉和帝一把拉住了手,“爱卿免礼,朕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君臣二人执手相望,皆红了眼眶。 “爱卿,朕险些再也见不到你……”嘉和帝哽咽道,活像受了欺负的孩子在向家长诉说委屈,浑然忘了自己当初是怎样怀疑江潋,并派宋悯悄悄南下调查他。 江潋道:“臣也险些被大水冲走,再也见不到陛下。” “竟有这事?”嘉和帝吃了一惊,忙将他上下打量,“可有受伤,怎么你信上没说?” “没有受伤,臣怕陛下担忧,便想着回来再说。” 两人说起来没完,沈决躬着身子要跪不跪的,忍不住出声问道:“陛下是只免了掌印的礼,还是连微臣的也一起免了?” 安公公被他的狂放吓得一哆嗦,嘉和帝却笑起来,指着沈决骂道:“你这猴子好生无礼,看在你立了大功的份上,朕且饶你一命。” 沈决却又跪下俯首道:“谢陛下恩典,臣并非无礼,就是想逗陛下一笑。” 嘉和帝见了江潋心情大好,懒得与他计较,由江潋扶着在榻上坐了,对还拎着鞋子站在那里的安公公吩咐道:“你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给两位爱卿看座,上茶。” “是。”安公公忙应了声,将鞋子放在脚踏上,端了椅子请江潋和沈决坐下,又出去吩咐人沏茶。 少顷,茶水上来,江潋亲自端了一盏奉到嘉和帝手边,殷切道:“陛下请用茶。” 嘉和帝还是喜欢他的服侍,满面含笑地接过茶,吹了吹茶叶道:“你们怎么没和宋爱卿一起回来?” 江潋与沈决对视一眼,回答道:“宋首辅体弱,赶不得急路,臣思念陛下心切,便赶在他前面回来了。” “原来如此,爱卿对朕如此惦记,朕心甚慰。”嘉和帝越发心情舒畅,喝着茶向两人详细询问了杭州水患以及赈灾粮被劫案。 江潋把救灾的功劳全都推给宋悯,将赈灾粮被劫的过错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并为此自责备不已。 嘉和帝当然不会怪他,反过来安慰他道:“这不是你的错,是朕思虑不周,小五近日已经查出些眉目,大概率是老二那个逆子和他舅舅南疆王所为,朕正打算等你和宋爱卿回来之后,再详细商量讨伐南疆之事。” 江潋眉梢轻扬,心说五皇子不声不响的,倒还有两把刷子,自己把粮劫了,却让逃走的二皇子背锅,这一招祸水东引使得妙,难怪宋悯会从众多皇子中独独选择与他合作。 当下也没说什么,随着嘉和帝夸赞了五皇子几句。 嘉和帝道:“他确实是个能干的,所以案子的事并不是最让朕忧心的,你可知朕最忧心的是什么?” “是天降神女。”江潋说道。 嘉和帝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拍着龙榻道:“正是这个神女,气死朕了,可她偏偏是虚空道长算出来的,实在让朕不知如何是好。” 他若说是假的,等于否认了虚空道长的修为和能力,而虚空道长的话就成了妖言惑众,届时肯定有人说他用亲生儿子的血肉炼丹之事是受了妖道的蛊惑,他的威望也会遭到天下人质疑。 他若说是真的,就等于亲口承认了若宁小姐是长宁公主的说法,再加上先前那些神神鬼鬼的流言,全国各地屡禁不止的公主庙,吴山上挖出来的公主像,岂不是白白送了一个造反的理由给杜关山。 届时只要他家那个被杭州百姓奉为救世主的小姐出来振臂一呼,那些昏头昏脑的民众还不都跟着她起来造反? 说起吴山的公主像,嘉和帝又是一阵闹心:“你和宋悯的信上都没对此事过多谈及,事情的前因后果究竟是什么样的,你快与朕说说。” 江潋垂首道:“臣之所以没多谈,是因为臣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臣当时带人赶到吴山时,首辅大人已经将石像挖了出来,臣以为首辅大人会向陛下详细回禀,原来他也没说吗?” 说着话锋一转,向嘉和帝问道:“陛下让首辅大人秘密南下究竟所为何事?” 正文 第343章 你儿子多,我惹不起 “这……”嘉和帝被他一问,才想起自己当初对他的怀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慌忙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两位爱卿长途跋涉甚是劳累,不如先回去好生休息,等宋爱卿回来之后,朕再与你们详细说明。” 直到这时,他还不能彻底消除对江潋的怀疑,想等到宋悯回来问问情况再说。 自然,宋悯如今的行为也不能让他完全放心,到时候正好让他们两个互相指证,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值得信任的人。 江潋对于嘉和帝多疑的性子再了解不过,见他刻意回避,便知他心中所想,当下也不深究,和沈决一同起身拜别,告辞而去。 反正好戏要等宋悯回来才能开锣,先休息几日也无妨。 嘉和帝看着两人出了殿,松了口气对安公公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看宋悯走到哪了,还有,朕让宋悯南下的原因,千万不能让江潋知道,倘若他听说了什么,朕便砍了你的脑袋,因为这件事除了朕与宋悯,只有你知道。” 安公公诺诺应是,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江潋和沈决出了宫,望夏望秋望冬已经带人抬了他的轿子过来,正在宫门外和望春共话别情。 望夏和望秋抱着望春哭得眼泪汪汪,唯有望冬不为所动,表情木木地站在一旁,看到江潋出来,脸上才有了一丝动容,对那三个道:“别嚎了,干爹来了。” 三人忙收了泪,迎上去跪在地上给江潋磕头行礼,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后面的厂卫和抬轿子的轿夫也跟着跪了一地。 江潋其实也挺想这几个儿子的,碍于在宫门口,没多说什么,叫他们起来,有话回去再说。 “干爹许久没吃涮锅子,咱们回去先涮上一锅。” “好啊好啊!”望夏拍手提议道,“要不要把若宁小姐也请来一起吃,许久没见,我可想她了。” 江潋起先忙着应付嘉和帝,暂时压下了对杜若宁的思念,被望夏这么一说,思念便如潮水汹涌而来。 他下意识按了按心口:“若宁小姐刚到家,自然是要与家人团聚的,今日就不请她了,倒是沈指挥使……” 说着向四下看了一圈,没找见人,奇怪道:“沈决呢?” “咱家在这儿呢!”翠绿锦缎的轿帘子被一只素手掀开,沈决从里面露出半张脸,学着江潋的声音说道,一双丹凤眼含情带笑看向江潋,甚至还给他抛了个媚眼。 “……”江潋登时沉下脸,对春夏秋冬吩咐道,“把那不要脸的给咱家拖出来!” 四人领命,向沈决冲过去。 “干嘛,干嘛,不是要请我一起去吃涮锅子吗?”沈决放下轿帘,在里面大声道,“姓江的,我陪着你千里奔波,风餐露宿,坐坐你的轿子怎么了,快让你儿子住手,否则我就把你在如醉楼的糗事告诉所有人。” 江潋:“……住手!” 轿子一路出了皇城,沿着朱雀大街往提督府而去。 沈决自以为拿捏住了江潋的命脉,翘着脚得意洋洋道:“以后对我客气点。” 江潋懒得理他,板着脸闭目养神。 沈决越发得意,坐在轿子里对外面的望夏点起了菜,林林总总点了二三十样,实在想不起了,便问江潋还有什么好吃的。 江潋说:“还有一样,到家再告诉你。” 沈决满怀期待,到了提督府,下了轿子,被肖公公为首的一众仆从迎进正堂,端起茶盏刚喝了一口,便听江潋一声令下:“关门,把沈指挥使的舌头割了涮锅子。” 沈决一口茶喷出来,终于明白自己上了当,跳起来就往外跑。 房门“咣当”一声关上,春夏秋冬各拿了一把刀向他走过来。 “我草!”沈决拔出绣春刀,对江潋大喊大叫,“姓江的你太阴险了吧,居然把我骗到家里来杀,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要是狠起来,你这几个儿子根本不是我的对手,除了望冬,望冬不算,那什么,望秋也不算,望夏,望夏你给我退开,要不是我赶了几天的路,行行行,我错了,我错了,你儿子多,我惹不起行了吧,只要别割舌头,叫我干什么都行……” 半个时辰后,洗去一身风尘的杜若宁正在家里和家人们一起吃饭,大管事进来禀报,说沈指挥使在门外求见,声称是奉了督公大人的命令,来给若宁小姐送涮锅子。 杜若宁又意外又迷惑,亲自出去迎接,狠起来没有对手的沈指挥使一见到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若宁小姐,求求你管管你未婚夫吧,我快死他手里了。” “……”杜若宁一看他那委屈巴巴的样子,就知道他又在江潋那里吃了瘪。 问明了原因之后,差点没笑出来,忍着笑说道:“你又打不过他,还非要去招惹他,何苦呢!” 沈决原指望杜若宁能帮自己说句公道话,没想到杜若宁竟给他来这么一句,当下就更委屈了。 杜若宁哄他道:“算了算了,涮锅子既然送来了,你就在我家吃吧,这样一来就该他羡慕你了。” 沈决眼睛一亮,脸上的委屈一扫而空。 云氏已经从杜若宁口中听说了沈决这一路对她的照顾,因此对这位长得好看脾气又好的指挥使非常热情,除了他带来的涮锅子之外,又让厨房烧了好多菜招待他。 酒足饭饱,沈决心满意足地告辞,打算回提督府把自己受到的热情招待说给江潋听,眼气死他。 杜若宁亲自把沈决送到门外,临别时给了他一封信,让他帮忙捎给江潋。 沈决看到信,这才想起江潋也让他带了一封信过来,忙掏出来给了杜若宁。 杜若宁收了信,与他告别,回到自己房里关上门打开看,一整张信纸上只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字:“别想我。” “……”杜若宁盯着那三个字,不觉笑了起来。 提督府里,听闻沈决受到国公府热情招待的江潋,正准备再把沈决打一顿,随即又因为杜若宁托沈决捎来的信决定饶过他这一回。 他接了信,把沈决撵出去,关上门怀着激动的心情取出信笺,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写了三个字:“别想我。” 正文 第344章 今日份的想念 江潋没想到杜若宁给他的信竟和自己写的一模一样,看着那三个字愣了半晌,心中慢慢生出一丝不为人知的窃喜。 这便是心有灵犀吧?他欢喜地想着,走到书案后面坐下,从暗格中取出一只锦盒。 锦盒里装的是杜若宁春天时为他画的桃树画像,和一只珍珠耳坠,一根金镶玉的簪子,另外还有一盒摔坏的胭脂。 他将这些东西全都拿出来铺在桌面,一样一样,一张一张细细看过,所有因这些事物和杜若宁产生的交集,如同一帧帧鲜活的画面在脑海里一一重现。 他闭上眼睛,似乎能看到女孩子那双弯弯的杏儿眼,能听到那一声声或欢快或娇嗔或抱怨的“督公大人”。 他的嘴角止不住上扬,随即又在心头痛楚乍起时收起思念,连同那些物件一起放入锦盒中锁了起来。 今日份的想念到此为止,明日的那份,留待明日再打开来看。 将锦盒放回暗格中,他坐在西移的日影里整理了一下情绪,而后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对守在外面的望夏吩咐道:“去把景先生请来。” “干爹刚回来,不先好好睡一觉吗?”望夏担心他连日奔波的身体吃不消,弱弱地劝了一句。 “没事,干爹有话要和景先生说,说完之后再睡,你快去吧!”江潋温声说道,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望夏惊讶得小嘴微张,应了声是,忙不迭地去找景先生。 干爹出去一趟,怎么好像变了个人,若是换了往常,他肯定会冷冷地甩一句“叫你去你就去”,可是今天,不仅声音特别温和,拍在他肩上的力道也是温和的,像老父亲一样充满了慈爱。 天呐,干爹这几个月都经历了什么,是谁把他变成这样的? 他得赶紧去问问望春。 结果,等他请来景先生之后,迫不及待地去找望春,正在补觉的望春只回了他一个字:“滚!” 景先生之前已经从江潋的信中得知了血咒的事,此时见到江潋,二话不说倒地便拜:“都怪老朽学艺不精,麻痹大意,没能辨认出那瓶解药有问题,才让大人中了血咒之术,老朽罪该万死,请大人责罚。” “先生切莫如此,此事与你无关。”江潋忙将他搀扶起来,请到厅中落座,而后道,“当日咱家命悬一线,多亏先生及时赶来相救,这几个月先生为了给咱家寻找解毒之方不遗余力,咱家感激不尽,怎会责怪于你,要怪只怪敌人心思歹毒,让我等防不胜防。” 景先生仍然不能释怀,自责道:“敌人虽狡猾,我亦有责任,当时我见那些药丸通红如血,只顾着看它有没有毒,竟没想到它是用人血制作而成。” “那个时候,即便先生看出端倪,它也是唯一能救咱家的解药。”江潋道,“事已至此,先生不要再自责,还是与咱家说一说这血咒究竟怎么回事吧!” 景先生摇头叹息:“大人如此看得开,怕是低估了血咒的威力,老朽对巫咒之术不甚了解,却也曾听闻,血咒是一种十分恶毒的咒术,比咱们先前所猜想的蛊毒还要恶毒百倍。 中了蛊毒,只要寻一精通养蛊之人便可解除,而解除血咒唯一的办法,则需下咒之人用自己的心头血来为自己诅咒的人解咒,试想,下咒之人之所以下咒,定是恨毒了一个人,岂会甘愿取自己的心头血给他解咒? 因此,江湖上便有这样一种说法,中了血咒的人,等同于名字被写上了生死簿,除非阎王爷发善心,谁也救不了,而那个阎王爷,就是下咒之人。” 江潋此前从宋悯口中也了解过一些,但宋悯并没有告诉他解咒之法,只是威胁他说自己死了谁也活不成。 听完景先生的话,他才真正明白宋悯是什么意思,沉默地坐在暗影里,许久都没有开口。 景先生说得没错,宋悯恨毒了他和若宁,怎么会愿意用自己的心头血来给他们解咒,除非他们能抓到他的什么把柄相要挟。 可是,现在的宋悯就是个疯子,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无牵无挂,府里只有满院子被他当作替身的女人,并无一个是他的真爱。 这样的人,有什么软肋可供他们拿捏? “先生可知世上还有什么人会用此咒?” “据我所知是没有的。”景先生道,“这种血咒实际上就是一种古老的邪术,只流传于苗疆某个部族,因太过阴毒,历朝历代都不允许传播,五十年前,太上皇的一个嫔妃曾用此术争宠,害了不少人,太上皇一怒之下便下令将那个部族尽数歼灭,此后的几十年,再也不曾听闻与此术有关的任何消息,那个部族也算是灭亡了。” “既然灭亡了,为何竟被宋悯学了去,可见还是有漏网之鱼的。”江潋道。 “这就说不准了,毕竟已事隔多年,且当时还是秘密行事,外界知道的人不多。”景先生道,“老朽知道的这些,也是偶尔听老友提及,大人若想了解更多,只能等他返京后再详细询问。” “也好。”江潋眸光沉沉地应了一声,左右是无解,等几日也无妨,只是一想到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的人,心中难免不是滋味。 偏景先生又适时提醒了他一句:“老朽知道大人心系若宁小姐,然眼下并未有解咒之法,还当以身体为重,少动妄念为好。” 江潋暗自苦笑,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淡淡应道:“我晓得,眼下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做,并无空闲想其他。” “大人能这样便好。”景先生点到为止,临走又给了他几丸药,“此药虽然于血咒无甚功效,万一疼起来,服上一粒可稍作缓解。” 江潋道了声谢,接过药将他送出门。 望夏守在门外,等景先生走了,再次催促江潋休息,江潋便没再强撑,由他服侍着回房睡下。 许是连日的奔波透支了身体,一沾着床,睡意便汹涌而来。 入梦前,他最后的念头想的是若宁在做什么,有没有心痛? 倘若这血咒此生都不能解,难道真要这样一辈子不见她不想她吗? 假如宋悯有软肋,他的软肋会是什么? 正文 第345章 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杜若宁也没有立刻去睡,和家人吃过团圆饭之后,便跟着杜关山去了书房。 父女二人关上门将这几个月以来京城和南边发生的事互相和对方说了一遍,而后又放在一起复了个盘。 杜若宁这一趟南行,清理了京城以外所有参与当年宫变的反贼,顺带为长宁公主显灵造足了声势,在杭州找到明昭帝用心良苦留下的宝藏,并借由宋悯之手挖出石像,将长宁公主显灵之说推向高潮。 此后又因为抗洪抢险受到百姓的称赞与爱戴,并利用赈灾粮一事收买人心,让民众们彻底相信了神女降世之说,为若宁小姐和长宁公主合二为一铺平了道路。 经过这些事之后,生性多疑的嘉和帝不可能无动于衷,倘若他先沉不住气要对杜家下手,便进一步坐实了长宁公主与若宁小姐是同一个人的传言,将来要造反就会顺理成章师出有名。 而京城这边,东厂与锦衣卫已经可以算作是杜若宁的人,西大营那边有一半的兵力可为杜若飞所用,杜关山虽然表面上只领了一个五军都督的空头衔,暗中早已网罗了各方势力,手中还握有八万以一敌十的飞虎军。 效古先生桃李满天下,京中和地方上许多官员都是他的学生,提督府的后院还藏着可撑起半个朝堂的文臣武将。 用杜关山的话说,即便今天晚上血洗了皇宫,都不耽误明日的早朝。 “当然,话也不能说得太满。”国公爷随后又补充道,“咱们虽有翻云覆雨的实力,其他人也不是吃素的,太子有陆老狐狸辅佐,五皇子背后有宋悯,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要想有十足的把握,将伤亡降到最低,还得精心谋算,徐徐图之。” 杜若宁点头:“阿爹说得对,百姓乃我大周的百姓,将士乃我大周的将士,降低伤亡是重中之重,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大开杀戒,何况我们还要继续寻找二皇弟的下落,举兵不急于这一时。” “你能这样想,阿爹很欣慰。”杜关山道,“你父皇在世时,便将万民置于首位,将来无论是你还是你弟弟坐上那个位子,阿爹都希望你们能继承先皇的遗志,以民为本,心怀天下,为我大周子民谋福祉,开太平,创盛世基业。” “多谢阿爹教诲,孩儿自当铭记于心。”杜若宁起身恭恭敬敬向他深施一礼,“这一世能和阿爹做父女,是宁儿的荣幸,大周能有阿爹这样的战神守护,也是百姓之福,阿爹才是这盛世基业最大的功臣。” 杜关山呵呵笑着摆手:“好了,我们两个就不要互相吹捧了,你连日奔波,还是快去歇息吧,方才你祖母看到你这样憔悴,都心疼哭了,你可得好好养几天,快些把膘养回来才是正经。” “……”杜若宁闻言啼笑皆非,“我又不是马,养哪门子的膘,如今京中以细腰为美,我这样的身条,不知要羡煞多少女子呢!” “不要信那些,那些都是骗人的。”杜关山正色道,“女子之美,姿态万千,无论胖瘦,当以健康为基石,以品德为骨架,少了这两样,便不能称之为美。” 杜若宁:“……” 她就随口一说,阿爹干嘛这么认真? 好吧! 她承认阿爹说的全对,可是,谁不想要自己瘦一点呢? 说到身体,她原本想要把自己中了血咒的事告诉父亲,几番思量之后,又决定暂时不要告诉他,等回头问过景先生之后再说。 父女二人说着话往门走,小厮突然来报,说世子听闻小姐回京,特地从西大营回来探望,眼下已经快到家门口了。 杜若宁顿时激动不已,顾不上休息,飞快地跑去府门外迎接大哥。 杜关山都没来得及说一句“慢点”,人就已经跑远了。 一口气跑到大门外,杜若宁刚把气喘均,便见一白袍武将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从西边疾驰而来,身后跟着一队亲卫,全都是英姿飒爽的俊朗少年。 “大哥!”杜若宁紧跑几步迎上去。 杜若飞须臾便到了跟前,勒住缰绳跳下马,如同半截铁塔砸在地上,砸得地面都颤了几颤。 “妹妹!”他笑着叫了一声,欢快的声音亮如洪钟,将手中缰绳扔给随后跟来的小弃,一把将杜若宁抱起来,原地转了几圈。 “……”杜若宁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大哥还保持着拎她转圈圈的爱好,虽然很难为情,还是配合着笑了几声。 恰好这时云氏和杜关山也来了,一出门就看到杜若飞在抱着妹妹转圈圈,不禁嗔怪道:“都是当将军的人了,怎么还没个稳重样子,你妹妹明年就要及笄,可不能再这样胡闹,叫人看见该说闲话了。” “明年及笄,今年就还是小娃娃。”杜若飞霸气十足道,“哪个敢说闲话,本将军砍了他的脑袋。” 不讲理的样子,简直跟杜关山一模一样。 云氏无奈,舍不得责怪儿子,便将杜关山瞪了一眼抱怨道:“都是你惯的。” “……”杜关山摊手欲哭无泪,“怎么又是我,我招谁惹谁了?” 兄妹二人会心一笑,杜若飞调侃道:“许久不见,阿爹的地位怎么又降了?” 杜关山把眼一瞪:“胡说,你爹我的地位就从来没高过。”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连杜若飞带来的亲卫都在跟着笑。 “笑什么,还不快来见礼!”杜若飞也学着他爹的样子把眼一瞪。 亲卫们忙收了笑,单膝跪地抱拳道:“见过定国公,见过国公夫人,见过若宁小姐。” “好好好,都是好孩子,快起来吧!”云氏看着一群和儿子差不多年纪的英俊少年,越看越欢喜,忙不迭地吩咐大管事将人领进去好生招待。 大管事应了声,领着亲卫们去拴马整顿,小弃年纪最小,一人牵了两匹马,夹在马中间十分滑稽。 杜若宁觉得好玩,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这孩子初见时还是又黑又瘦一脸的痞气,几个月不见,个子长高了,身板壮实了,脸色也比先前红润了许多,唯一没变的,就是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睛里还藏着几分天生的不羁。 杜若宁看着看着,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待要再细看,那孩子已经牵着马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发什么呆,快走吧!”云氏伸手挽住她,“回屋和你大哥说会儿话,你便去睡觉,再熬下去黑眼圈都要出来了。” “哦。”杜若宁应了一声,忍不住又伸长脖子去看小弃,可惜他小小的身影已经被后面跟上的亲卫与马匹遮挡得严严实实,连个后脑勺都看不到了。 正文 第346章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在云氏那里说了一会儿话,杜若尘和杜若衡也从书院回来了。 两人先前随同窗去山东游学,听闻妹妹被困杭州,立刻动身回家,想和父亲商量之后去杭州找妹妹,因杜关山已经派了亲卫前去杭州,云氏也担心他们在路上不安全,死活拦着没让他们去。 书院开课后,两人便去了书院上课。 得知妹妹已经到家,饶是杜若尘那样稳重的性子,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和杜若衡一起撒腿就往后院跑。 “妹妹,妹妹……”杜若衡一路跑一路喊,胖嘟嘟的身子竟是从未有过的灵活,连杜若尘都被他撇在后面。 杜若宁在房里听到他的声音,急忙迎出去,刚走到门口,便和他撞了个满怀。 杜若宁哎呀一声,笑着嗔怪他:“三哥哥,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三哥哥想你呀!”杜若衡顺势将她抱住拍了拍,“听闻你被困杭州,哥哥整日为你担心,愁得饭都吃不下。” 杜若尘随后赶到,笑着接了一句:“是吃不下了,平日每顿三碗饭,如今只能吃两碗半。” 杜若宁顿时乐得不行,从杜若衡怀里挣出来,将他上下打量:“真是难为三哥哥了,竟是一斤肉都没减掉。” “嘿嘿嘿……”杜若衡挠挠头,咧嘴嘿嘿一乐,“妹妹不知道,我就是这样,越愁越胖。” “得了吧你。”杜若尘将他推开,自己拉了妹妹的手往屋里去,关切道,“妹妹在杭州可还好,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饿着冻着,回来是坐船还是骑马,路上可辛苦?” 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让杜若宁应接不暇。 云氏却道:“这才是做兄长的样子,飞儿衡儿好好学着点儿,说了多少回,妹妹大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抱来抱去,虽然咱们家没那么多讲究,该有的规矩也得有,你们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杜若飞和杜若衡对视一眼,不情不愿地应了声。 因为妹妹先前十几年没有开智,心智如同几岁孩童,他们兄弟三人便一直当她是小孩子,没讲究什么男女之别,如今突然要讲,一下子确实改不过来。 杜关山倒是不以为然,劝云氏道:“他们兄妹感情好是好事,莫要太约束,将来……” 他想说将来成了君臣,再不能有这般亲密,话到嘴边又改口道:“将来各自成了家,再想回到这个时候都回不来了。” 云氏听他提及成家,想到明年杜若宁及笄后就要商定婚期,心中不免忧虑。 先前她极力反对杜若宁和江潋的亲事,杜若宁和杜关山都来劝她,说亲事只是权宜之计,这都权宜几个月了,非但没想出一点办法,杜若宁和江潋反倒更加密不可分。 两人在陆府那样眉来眼去,她也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其中暗藏的情意,虽然上次杜若宁曾悄悄告诉她江潋不是真太监,她自己对江潋也已经没那么排斥,可这个事别人不知道呀,将来她女儿嫁过去,别人不还是要嘲笑她娇滴滴的一个女儿嫁给了太监? 难道要她向所有人挨个解释一遍,我家女婿不是真太监? 那可是欺君之罪,要掉脑袋的。 唉,这事难道就不能有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吗? 云氏这边愁得肠子打结,却不知道她的女儿和女婿现在连见一面都是奢侈。 杜若宁不知母亲心中所想,与几位哥哥叙过别情之后,实在是熬不住,便在云氏的再三催促下回到怡然居歇息。 茴香藿香随船走,眼下还没到家,胡嬷嬷带着丁香荷香服侍她上床睡下,细心地为她赶了蚊虫,把帐子放下,有心想问问她这几个月和姑爷相处得怎么样,没想到她沾床就睡着了。 胡嬷嬷心疼不已,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把门关上,安排了丁香在外间守夜,自个带着荷香离开。 杜若宁确实累坏了,从傍晚直睡到第二日的五更天,中途一次都没醒。 天光将明时分,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找到了弟弟,姐弟两个抱头痛哭,哭完了,捧着弟弟的脸细一瞧,却发现根本不是弟弟,而是大哥哥身边那个叫小弃的亲随。 杜若宁急得大叫一声,推开那孩子坐了起来。 入眼是她熟悉的湖水蓝纱帐,晨光从茜纱窗外透进来,将房间照得朦朦胧胧,她怔怔地坐了半晌,终于从梦境中抽离出来,知道自己现在是醒着的。 怎么回事,梦里的弟弟,怎么会长了一张和小弃一样的脸? 难道是昨日觉得那孩子熟悉,多看了几眼,所以才会梦到他? 究竟是哪里熟悉呢? 眼睛? 鼻子? 嘴巴? 还是某一瞬间的神态? 正要细细思索,丁香揉着眼睛从外间走进来。 “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是做梦了,但不是噩梦。”杜若宁的思绪被打断,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五更了。”丁香道,“小姐不用上学,再多睡一会儿吧!” 杜若宁已经没了睡意,掀开帐子挪到床边找鞋子:“我去瞧瞧大哥哥起了没,他今日一走又要许久不能见面。” “世子爷已经回军营了。”丁香说道,蹲下来帮她穿鞋。 杜若宁愣住:“什么时候走的?” “昨晚就走了,国公爷叫他走的,说军营不比别处,轻易不能离开。” “……”杜若宁坐在那里,心头有些乱乱的,像一团被揉乱的麻绳,想解开又找不到头绪,隔了半晌又问,“阿爹呢,他今日上朝吗?” “上,今日有朝会,国公爷天不亮就走了。”丁香回道。 “那我就去习武场和二哥哥三哥哥玩一会儿吧!”杜若宁说道。 几问几答间,她的思路已经完全被搅乱,只得暂时放在一旁,去习武场活动了一下筋骨,和两个哥哥随意聊了聊书院里的事,问了问效古先生的身体,而后一同去陪母亲用早饭。 云氏见她兴致不是很高,以为她还没休息好,用过饭又催她回去接着睡。 杜若宁睡不着,便将自己在信阳府郊外摘的那枚梧桐树叶拿出来,精心制作了一枚书签,打算抽空去给薛初融送去。 自从离开信阳府之后,因急着赶回来参加陆嫣然的及笄礼,便没有时间再为薛初融摘树叶,最终只得了这一枚。 为此,杜若宁觉得很对不住薛初融,想着回头等见了他,要好好向他赔个不是。 不过她又想,薛初融大约不会生她的气,说不定还要云淡风轻地来上一句“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想想那家伙呆头呆脑又一本正经的样子,杜若宁不禁笑起来,打发丁香去找贺之舟,让贺之舟去问问薛初融什么时候有功夫见她。 贺之舟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且直接把薛初融带了回来。 薛初融刚下朝,身上还穿着青色广袖朝服,在垂花门外静静站立,秋阳浅淡落在他清瘦的肩头,萧瑟秋风吹得他衣衫飘摇,却吹不散他眉眼之间的温润。 看到一袭水红衣裙脚步轻快从垂花门内走来的女孩子,他低眉敛目遮住眼底的情绪,向杜若宁深深一礼,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简单的问候:“若宁小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正文 第347章 我就说某人当小狗当定了 “我无恙,你呢?”杜若宁还他一礼,笑盈盈问道。 许久不见,她的笑容却没有丝毫改变,薛初融心头一暖,笑着回了句:“托若宁小姐的福,我也无恙。” 杜若宁道:“我原说去看你的,不成想你竟跟着贺之舟来了,会不会耽误你的正事?” “无妨,我告了假出来的。”薛初融道,“原本昨日就该来看你,想着你千里跋涉,定然十分疲劳,便打算等你休息好了再来。” “我还好,睡一晚上就缓过来了。”杜若宁道,“你既然来了,就喝盏茶再走吧,离别多日,我们好好叙一叙。” 薛初融略一思索,便答应了她:“也好,我正好有话想对若宁小姐说。” 杜若宁大约知道他要说什么,便将他请去了杜关山的书房。 贺之舟上了茶,关上门守在外面。 房门一关,薛初融立刻起身向杜若宁郑重一揖:“若宁小姐,我辜负了你和江掌印的一片好意,还请你见谅。” “你是说举荐官员的事吗?”杜若宁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当时只是想着扬州那边油水足,想让你去过几年滋润日子,后来我也想了,你压根就不是那种爱财之人,就算去了,也做不出那种中饱私囊的事,不过既然你提起来了,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是出于什么想法才不愿意去的?” “我……”薛初融想到自己不愿离开京城的原因,不禁面露羞赧之色,吱吱唔唔道,“我觉得京城挺好的。” 杜若宁以为他是怕去了地方上之后将来不好再往京城调,因此便笑道:“你的想法也没错,地方自然比不过京城机遇多,在朝中行走也更能历练人,是我眼界狭窄只看到钱,忘了考虑其他因素,反倒让你徒增了烦恼。” “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想……”薛初融情急之下涨红了脸,犹豫片刻索性一咬牙,将真心话说了出来,“若宁小姐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只是想留在京城,以便在你需要我的时候,能及时伸手相助,虽然我知道以若宁小姐的家世,又有掌印大人呵护,大概是用不上我的。” 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但我仍然想待在离你更近一点的地方,以一个朋友的身份。” 杜若宁没想到自己竟误解了他的赤诚之心,惹得他不管不顾地讲了这么一番话,心中既惭愧又感动,忙向他赔不是:“对不住了薛同学,是我曲解了你的意思,怠慢了你的赤诚之心,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在我心里你早已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我需要帮助,一定会第一时间想到你,不会白白浪费你这个人才的。” “好啊,我会每天十二个时辰随时待命,时刻准备着为若宁小姐提供帮助。”薛融腼腆地笑了起来,“我这个人才会做很多很多事情,若宁小姐千万不要浪费了。” 杜若宁也笑起来,将自己精心制作的梧桐书签拿出来送给他:“说好了每到一个地方就为你摘一片树叶的,可我先前摘的树叶全被大水冲走了,这一枚是我回程时途经信阳府所摘,我把它做成了书签送给你,希望你不要怪我言而无信。” 薛初融慌忙起身,双手接过那枚青中泛黄,叶柄上系着蓝色丝绦的书签,神情庄重又难掩欢喜,连声道:“一片就好,一片就好,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杜若宁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会说这句,还真叫我猜中了。” 薛初融一下子红了脸,羞赧道:“我说的是实话,若宁小姐的心意价值千金。” “你也是。”杜若宁道,“薛同学的赤子之心千金难求,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薛初融将书签小心翼翼贴身放好,端起茶盏与她互敬,一饮而尽。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薛初融起身告辞。 杜若宁送他到府门外,吩咐郁朗将人好生送回翰林院。 马车启动,薛初融突然又喊停,从车窗处探出头叫了杜若宁一声。 “还有什么事?”杜若宁走上前问他。 薛初融迟疑了一下才小声道:“若宁小姐能不能先帮我一个忙?” 杜若宁点点头:“什么忙,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薛初融道:“我想请若宁小姐帮我和阳家小姐说一声,让她以后别再给我写信,也不要再去找我了。” “……”杜若宁心里咯噔一下。 昨天见到阳春雪的时候,她其实就想问一问阳春雪到底有没有把薛初融追到手,后来想了很久还是没敢直接问出来。 现在听薛初融这么说,肯定是没有成功了。 可是,她却不知道这个忙她该不该帮。 “其实,阳春雪真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她试探着说道。 “是的。”薛初融点点头,“她确实是个很好的女孩子,知书达理,才情出众,书香门第,只是刚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而已。” 大约是怕杜若宁自责,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即便没有若宁小姐在先,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这话我已经和阳家小姐说过,她知道的。” 杜若宁怔怔地看着他,心想他真的很善解人意,哪怕一点小小的尴尬,也会替人考虑周全。 可是,他同时又有着一颗比谁都坚定,都执拗的心,当他关上心门,谁都无法敲开。 “你先回吧,待我想想再答复你。”杜若宁说道。 薛初融道了声“有劳”,便不再多说什么,放下帘子告诉郁朗可以走了。 车子进入皇城,好巧不巧的,正好和坐着八抬大轿从宫里出来的江潋撞个正着。 江潋坐在轿子里,看不到外面的情景,跟在轿子旁的望春却一眼就认出了杜若宁的马车,同时也认出了赶车的人是郁朗。 “干爹,若宁小姐来了。”望春激动地喊了一嗓子。 江潋心头一跳,忙掀开轿帘往外看,看到那辆马车之后,愣了半晌,勾起唇角喃喃道:“才一天就忍不住了,我就说某人当小狗当定了。” 正文 第348章 小狗竟是状元郎 看到江潋的轿子,对面赶车的郁朗连忙勒停了马。 正要告诉薛初融一声,江潋已经从轿子里走出来,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 郁朗很迷惑,心说这大庭广众的,又不是啥机密事,督公大人为何不让他说话? 思忖间,江潋三步两步便到了跟前,自个走到车门外,打起车帘带着一脸戏谑的笑意向里面低声唤道:“小狗。” 话音未落,脸上的笑容已然僵住。 车里坐的根本不是他的“小狗”,而是薛初融。 薛初融早晨起得太早,坐在马车里迷迷糊糊打了个盹,马车停下来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脑袋从车门外探进来,无限宠溺地叫了他一声“小狗”。 薛初融有点懵,感觉这人好像是江掌印,可是江掌印为什么要叫他小狗? 他怀疑自己睡糊涂了,揉了揉眼睛再看,确实就是江掌印。 “见,见过掌印大人。”他打了个磕巴,因马车里施展不开,便想下来与江潋见礼,可是江潋堵在门口,他又不好叫他让开,便坐在那里对他拱手一揖,而后茫然问道,“掌,掌印大人叫下官什么?” 江潋的神情已经从突如其来的愕然与僵硬变成了恼羞成怒,脸色由白到红,又渐渐转黑。 就在这几息之间,他心里已经闪过好几个念头。 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又想一声令下把在场所有的人都杀干净,更想一掌拍死眼前这个薛呆子。 为什么会这样? 这呆子为何会坐在若宁的马车上,还是郁朗亲自为他赶车? 他不禁又有些后悔,方才为什么要制止郁朗说话? 但凡让郁朗说一句话,也不至于造成如此尴尬的局面。 所以,现在要怎么办? 他堂堂东厂提督,对着一个柔柔弱弱的五品文官叫“小狗”,传出去叫他怎么活? 薛初融虽常被人叫呆子,终究是个状元之才,迟疑片刻后便想到其中缘由,掌印大人应该是看到若宁小姐的马车,以为车上坐的是若宁小姐,所以,那一声“小狗”也是在叫若宁小姐。 他不知道这个“小狗”的由来,却知道此刻的江掌印肯定是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眨眨眼,伸手挑起侧帘向外面看了看,马车已经进入皇城,下了朝的官员都回了各自府衙,此时的街上并没有什么人来往。 “大人,没人听见。”他压低嗓门说道。 江潋:“……” 薛初融见他不吭声,又郑重地补了一句:“下官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江潋越发无语,缓了一会儿才问:“你为何在若宁小姐的马车上?” 薛初融不敢说是杜若宁先派人去找他,便略过前情回道:“下官听闻若宁小姐从南边回来,特意去府上问候,说了一会儿话,若宁小姐怕耽误下官当值,便派人送下官回来。” 原来如此。 江潋的脸色稍有缓和,正欲放下车帘让他走,突然又想起一事:“只是说了一会儿话吗,她没送你点什么?” “……送了。”薛初融感觉他应该是知道的,便老实回道,“若宁小姐送了下官一枚树叶。” “嗯,这个咱家知道。”江潋大度地点了点头,“既是若宁小姐的心意,你便好好收着吧。” 这态度让薛初融很是意外,盯着他那张不辨喜怒的俊颜看了一刻,犹犹豫豫地应道:“下官遵命。” 江潋又道:“若宁小姐看中你的才能,屡次在咱家面前为你说项,咱家虽不知你为何不愿去扬州,但你既然选择放弃,便好好的京中做出一番事业吧,将来……” 他顿了顿又道:“咱家希望,将来有一天你能在这风起云涌的朝堂之上占有一席之地,拥有绝对的话语权,用你自己的能力去回报你想要回报的人。” 薛初融更加意外,忙撩袍在车厢单膝点地正色道:“多谢掌印教诲,下官定当铭记在心,不负掌印……和若宁小姐重望。” “嗯,去吧!”江潋在放下车帘的瞬间说道,“希望你不要忘了对咱家的承诺。” 车帘放下,薛初融怔怔一刻,在座位上坐好,腰背挺得笔直。 掌印大人说的是哪个承诺? 是方才这个,还是从前那个? 江潋回到轿子前,冷着脸训了望春一句:“以后弄清楚再说话。” 望春方才没跟过去,不知道车里面坐的究竟是谁,不过看干爹这脸色,明显不是若宁小姐了。 忙不痛不痒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儿子知错了,下次一定注意。” 江潋哼了一声,端着架子上了轿。 轿帘放下,督公大人长出一口气,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靠在座位上。 刚刚他表现得还算镇定吧,补救的还可以吧,场子应该找回来了吧? 那个郁朗看起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应该不会主动告诉若宁吧? 可恶,都怪望春个死东西,回去罚他挑水一百圈! 正文 第349章 哪个是你妹妹 郁朗确实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这不妨碍他对自家小姐知无不言。 送完薛初融回去向杜若宁复命时,他便将路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杜若宁。 杜若宁听完,想象了一下江潋掀着车帘叫薛初融“小狗”时的情形,差点没笑岔气。 后面又听说江潋指点了薛初融,并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不觉收起笑,坐着发起了呆,心底生出和薛初融一样的疑惑。 江潋说的承诺,是指哪一个? 正想着,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一连声“小姐,小姐”的呼唤,茴香一阵风似地跑进来,扑跪到她跟前抱住了她的腿。 “小姐,奴婢想你死了。” 杜若宁吓一跳,忙伸手去扶她,刚要问藿香呢,藿香便拎着一个小包袱走了进来。 “小姐,奴婢回来了。”她走上前将包袱放在地上,跪下给杜若宁磕头。 茴香抹着眼泪道:“我光顾着激动,忘了给小姐磕头。” 说着起身走到藿香身边跪好,和她一起给杜若宁磕头。 杜若宁笑着把两人都叫起来,主仆三人叙起了别情。 郁朗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便向杜若宁告退,躬身退出门外。 茴香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将和杜若宁分开后的情况事无巨细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小姐,你猜我们刚刚回来时碰到了谁?” “谁,首辅大人吗?”杜若宁问。 茴香惊得张大嘴:“小姐怎么一下子就猜中了?” 杜若宁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你的表情再明显不过了。” 茴香嘿嘿笑:“什么都瞒不过小姐的眼睛。” “是啊,所以你以后不要骗我。”杜若宁道,“你们一路奔波,快回去洗漱更衣好生歇一歇,明日再来服侍。” 两个丫头领命退了出去。 杜若宁吩咐丁香守在外面不许别人打扰,独自坐着开始思考宋悯回来之后的事。 李承启当初之所以让宋悯悄悄南下,就是在宋悯的引导下对江潋起了疑心,虽然后来江潋及时给他写了信,让他在自己回来之前不要相信任何人说的话,但这并不能阻止李承启对他的猜疑。 而宋悯在吴山挖出了长宁公主像,对于李承启来说也是十分忌讳的事,只要江潋利用得当,同样可以让李承启对宋悯起疑心。 所以,宋悯回来后,两人对簿公堂必不可少,端看谁更会说话,谁拿出的证据更有说服力,谁的拥趸者更多。 尽管杜若宁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和江潋沈决仔细商讨过应对之策,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又将这些事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整理出一些可能会遗漏和忽略的地方,写了一封信,打算晚一点让人送去提督府。 除非宋悯要拿神女降世的谣言说事,她大概是没有机会去朝堂的,所以,她只能尽可能地帮江潋把每一步都考虑完善,剩下的,就交给他和沈决了。 至于父亲,为了避免李承启疑心加重,这一次他不能明着帮江潋说话,但他可以在丢失的赈灾粮上发表一些意见。 所以,今晚她还要再去一趟前院,和父亲好好说一说。 写好了给江潋的信,正要叠起来装入信封,忽而又想起江潋叫薛初融小狗的事,不禁玩兴大发,提笔在信笺背面照着雪儿的样子画了一只小黑狗。 日近黄昏时,杜若宁算着时间江潋应该要回府了,便打发丁香去叫贺之舟。 丁香刚走到门口,正好碰到一觉睡醒过来服侍的茴香。 茴香听说小姐要让贺之舟去给督公大人送信,便自告奋勇,说自己愿意替小姐去送信。 “奴婢许久没在京城,都快忘了京城什么样了,小姐让我去送信,我回来时正好逛上一逛,左右耽误不了什么事。” 杜若宁想想这信确实没那么着急,便答应了她的请求,把信给了她。 茴香揣上信,欢欢喜喜地走了,临走又在院子里的小水池里照了照自己的脸。 丁香看到,笑着对杜若宁说:“小姐您瞧,茴香姐姐出去一趟学会臭美了。” “死丫头,竟敢对小姐编排我,等我回来拧你的嘴。”茴香在外面听到,对丁香放了句狠话之后跑走了。 九月初的黄昏,落霞似火,炊烟袅袅,风吹到脸上尚没有寒意,大雁已然排成人字向南天飞去。 茴香紧赶慢赶到了提督府,天色将晚未晚,提督府的大门已经关闭,只有门前两个大狮子沉着脸蹲在暮色里。 茴香觉得这两个狮子和督公大人莫名的相似。 看样子督公大人应该已经回来了,不然守卫不会关门,她摸了摸怀里的信,上前叩响门环。 来应门的是守卫张看,对于这个圆脸蛋大眼睛长着可爱梨涡的小姑娘他已经非常熟悉,一眼看见,脸上便笑开了花。 “茴香姑娘,好久不见。”他笑着上前招呼,“眼瞅着天要黑,你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对呀,是有要紧事。”茴香对他福了福身,“劳烦你把春公公叫出来好吗?” 张看愣了下:“你不是替若宁小姐送信儿吗,直接进去见督主就好,不需要告诉春公公。” “……”茴香白生生的小手不自在地捏了下衣摆,“你还是把春公公叫出来吧!” 张看想了想道:“你是不是怕我家督主?” “嗯嗯嗯。”茴香忙不迭地点头。 “那好吧,你等着,我去叫春公公。”张看想着督主冷着脸的样子确实挺吓人的,人家小姑娘害怕也是正常,当下便不再为难她,和贵仁交代了一声,自个进去找望春。 望春跟了江潋一天,回来后刚和望夏交了班,准备回房洗把脸换身衣裳去吃饭,听张看说茴香在门外求见,心不知怎地突然快跳了两下,二话不说就往大门口跑去。 张看在后面追了几步没追上,自个嘀咕道:“春公公刚进门时还和我说累得要死,怎么这会儿竟像踩了风火轮似的?” 望春一口气跑到大门口,果然看到小茴香正在门外向里张望。 “茴香妹妹。”他叫了一声走过去,笑容不受控制地从眼睛里溢出来。 茴香看到他,不由得紧张了一下,随即又板起小脸道:“哪个是你妹妹,叫姐姐。” “……”望春以为她在船上生的气还没消,忙点头应是,改口道,“我错了,茴香姐姐,你不要生气。” 茴香皱着鼻子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望春又忍不住想笑,赔着小心问道:“你这是原谅我了吗?” “才没有。”茴香从怀里掏出那封信递过去,“要不是我家小姐派我来送信,我才懒得理你。” “原来是送信呀?”望春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接了信道,“这么晚了,若宁小姐怎么不让贺统领来送信,你一个小姑娘回去路上多不安全呀!” “……”茴香慌了下,忙解释道,“贺统领有别的事,不得闲。” “哦。”望春点点头,又问,“不是还有郁朗吗?” “郁大叔也有别的事。” “怎么都有事,那也该叫藿香……” “你这人怎么回事,是我不配来你们提督府吗?”茴香跺跺脚,小嘴噘起老高,“行了行了,知道你讨厌我,我下次不来了。” 说着转身就走。 “哎,你别走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望春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她,“我就是怕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你等着,我把信给干爹送去,然后送你回家。” “谁要你送。”茴香气鼓鼓地打开他的手,“放开,男女有别不知道吗?” 望春手背上挨了一巴掌,仍是赔着笑脸道:“你别把我当男人就好了。” 茴香:“……” 望春见她不再坚持要走,便松开她又叮嘱了一遍:“别走啊,等我回来。” 茴香瞪他:“你再啰嗦我真走了。” 望春不敢再啰嗦,拿着信飞快地向府里跑去。 张看追不上他,自个慢慢走了回来,刚走到一半,望春突然像一阵风似的从他眼前飞掠而过。 张看吓一跳,心说这是多么十万火急的信,把春公公急得都用上轻功了,可是,茴香姑娘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他摇摇头,边走边想,不多时,就听嗖的一声,望春又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掠过去了。 张看:“……” 这是个什么情况? 是督主又捎了话让茴香姑娘带回去吗? 其实江潋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看着望春把信递给他,又飞快消失在门外的身影,怔了半晌才把信打开,口中喃喃道:“以为跑得快就能躲过去吗,该挑的水一圈都不能少……” 说着说着声音顿住,盯着信笺背后那个栩栩如生的黑色小狗,脸腾一下就红了。 那个郁朗,他真是看走了眼,原以为是个沉默寡言的,没想到竟是个长舌妇。 这下好了,他又要被若宁调侃一些时日了。 正文 第350章 有些事终归是要说清楚的 茴香直到杜若宁用过晚饭之后才回来,不知道是不是急着赶路的缘故,小脸红扑扑的。 杜若宁坐在梳妆台前,由着丁香给她拆头发,看看外面已经完全黑透的天色,问茴香:“一个人走夜路害怕了吧,下次还是让贺之舟去,你就别逞能了。” 茴香忙摆手:“不怕不怕,我不怕的,下次还是我去吧小姐,我就喜欢干跑腿的活。” “……”杜若宁从镜子里狐疑地打量她,“你该不会是借着跑腿去哪里玩了吧?” 茴香摇头:“没有,我送完信就回来了。” “小姐,以我看茴香姐姐定是借着送信去会情郎了。”丁香将拆下来的发簪头花一样一样收进妆匣里,笑着打趣道。 茴香的小脸整个都红透了,过来就要拧她的嘴:“死丫头,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把你的嘴拧烂。” 丁香哎哟哎哟地躲,两人闹成一团。 藿香端着热水进来,见此这情景厉声呵斥:“一个个的都反了不成,竟敢在小姐房里打闹,看我不回了胡嬷嬷,罚你们去院子里跪搓板!” 两人连忙停下来,各自冲对方吐了下舌头。 藿香瞪了两人一眼,放下水盆,绞了布帕给杜若宁擦脸:“小姐也不管管她们,再由着她们的性子来,明儿就要上房揭瓦了。” 杜若宁一脸无所谓的笑:“我才不管,等将来嫁了人,让她们的婆婆管去,到时候一天挨三顿板子,自个就老实了。” 丁香还没到提起婆家就害羞的年纪,笑嘻嘻道:“我才不要嫁人,我喜欢和小姐在一起。” 茴香却不知想到什么,冷不防来了一句:“要是小姐做了婆婆呢?” “……”几个人都莫名其妙地看向她。 藿香伸手戳了她一指头:“小姐还没嫁人呢,你就盼着她做婆婆,去了南边一趟,非但没学聪明,反倒更傻了。” 茴春嘟起嘴巴揉着脑门道:“傻也是被你戳傻的。” 杜若宁喜欢看丫头们在自己跟前闹,女孩子眨眼便会长大,也就几年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好时候。 就像她和陆嫣然阳春雪一样,现在在一处还能无话不谈打打闹闹,将来指不定是什么样呢! 在藿香的服侍下洗完了脸,被她打发去前院传话的荷香回来了。 “小姐,国公爷说他忙完了,在书房等你。” “好,我这就去。”杜若宁起身,让茴香给自己找件披风披上,正要走,又问了茴香一句,“方才只顾闹,忘了问你,督公大人可有捎什么话给我?” “……”茴香一愣,有瞬间的慌乱。 回来的时候净忙着和春公公拌嘴了,他没说,她也忘了问,这可如何是好? 都怪春公公,总是惹她生气。 “没有,督公大人什么也没说。”茴香硬着头皮说道,心里暗暗自责,下回可不能再这么没脑子,无论别的事多重要,也重要不过小姐的事,一定要把小姐的事放在第一位。 杜若宁听说江潋竟什么话都没给她带,不禁有些失望,心想难道是自己画的那只小黑狗让他尴尬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因急着去前院,便也没多想,打算明日再写信给他道个歉。 父女二人在书房谈了近一个时辰,二更天才睡下。 天亮后杜若宁醒来,杜关山已经上朝走了。 今日恰逢十日一次的大朝会,七品以上文武官员都要来上朝,离得远的三更天便要起身,近一些的也要赶在四更末进入宫门。 五更时分,朝会正式开始,文武官员分成两排跪在太和殿中对坐在龙位上的嘉和帝行叩拜礼。 太子和五皇子不与官员同队,分别站在玉阶下首左右两侧。 江潋和安公公则是一左一右站在嘉和帝身侧。 众臣平身后,看向嘉和帝的同时不免要向他看上几眼,这位虽已是万人之上的掌印大人,在圣上面前仍然一如既往的恭顺谦卑,冷峻的面容与寒意森森的双眸在众人的注视下没有一丝波澜,看起来好像一把随时准备为圣上杀人的刀。 自从江潋回来后,嘉和帝似乎一下子有了底气,气色都比先前好了很多,浑浊的老眼重新焕发出神采,炯炯望向殿中众臣。 “宋爱卿怎么没来?” 话音未落,殿外响起几声轻咳,一身紫色仙鹤朝服的首辅大人在小内侍的搀扶下弱柳扶风般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臣宋悯参见陛下。”他松开小内侍,在一众目光的注视下缓步走到阶前,伏身在地叩拜,“臣来晚了,请陛下责罚。” 嘉和帝和颜悦色道:“爱卿身体不好,一路舟车劳顿必定吃不消,朕知你辛苦,怎忍责罚,快快请起吧!” 宋悯谢了恩,起身退到文臣队列的首位,抬起头,与站在嘉和帝身边的江潋四目相对,大殿上的气氛顿时又凝重了几分。 嘉和帝还算沉住气,没有第一时间问他们两个的事,而是按照惯例听众臣启奏各部政务,直到一个时辰后天光大亮,该处理的事情已然处理完,才向左都御史冯佑递了个眼色。 冯佑会意,出列道:“启奏陛下,首辅大人与掌印大人离京数月,南边发生了很多事情,掌印大人南下的一路先后有三名官员死于非命,首辅大人更是在吴山挖出了一尊石像,后杭州水患,二位大人虽不遗余力抗洪抢险,救助灾民,却又闹出数起赈灾粮被劫案,还有神女降世送粮这种亘古未见的奇闻,臣以为,这些事情背后必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还望陛下明察。” “臣附议。”户部尚书也出列道,“赈灾粮被劫的实在蹊跷,臣听闻掌印大人曾派沈指挥使去查,最后却半路折返,不了了之,其中缘由陛下应当让二位大人在这殿上说说清楚为好。” 这两人一开口,底下的朝臣望风转舵,纷纷跟着附和: “臣附议。” “臣附议。” “放肆!”嘉和帝勃然大怒,重重拍打着龙椅呵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疯了不成,江厂臣和宋爱卿是朕的左膀右臂,是朕最信任的人,朕都不曾对他们有任何怀疑,你们有什么资格来质疑他们?” 天子之怒,龙威乍现,众臣都在他的愤怒之下噤了声。 宋悯躬身道:“陛下息怒,有些事终归是要说清楚的,既然大家都想要一个真相,臣也不介意当众自证自己的清白,只是不知道掌印大人是什么态度?” 众臣的目光全都随之看向江潋。 江潋淡淡道:“咱家没态度陛下的态度就是咱家的态度。” “……”众臣皆无语。 宋悯不以为意,再次向嘉和帝躬身道:“陛下,民间有俗语称,锣不敲不响,理不辩不明,臣以为,即便江掌印对于自己的名声并不在乎,也当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的无辜,陛下以为如何?” 嘉和帝的怒气有所收敛,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也罢,为了你二人的清白,说一说便说一说吧!” 殿中一时寂寂无声,所有人都绷紧了心中那根弦。 他们眼前的这位帝王,最大的特点就是疑心重,看他这次的态度,是要自断一臂了吗? 那么,他想断的是一个呢? 正文 第351章 咱家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好脾气 随着嘉和帝的话音落,江潋阔步从玉阶上走了下来。 “既然陛下要问案,臣还是下来和首辅大人站在一处为好。” 他来到宋悯身边,与宋悯相对而立,四目相对间似乎刀光剑影闪过。 群臣不自觉都向后退开了几步,与他二人拉开距离。 嘉和帝的心却是咯噔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江潋从他身边离开,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时,他心中竟恍惚有种错觉,好像江潋正在一步一步走出他的生命,并且走得头也不回。 他有点慌,有点想终止这还没开始的审讯,他害怕自己的疑心会使得他从此失去一个最好用的人,一把最好用的刀。 可他是君王,一言九鼎,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看着江潋那张仍然没什么表情的脸,张了张嘴,一早起来便在脑子里酝酿好的说辞突然一下子全忘了。 他坐在龙椅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五皇子发现了他的窘迫,主动开口道:“父皇与两位大人的感情非同一般,不如让儿臣来替父皇问话可好?” 如此贴心的台阶,顿时解了嘉和帝的困顿,当即欣慰地看了他一眼,颔首道:“也好,父皇确实于心不忍,就由你代父皇问一问两位爱卿吧!” 太子在五皇子对面,恨得眼睛直冒火,又恨自己怎么没早他一步说出这话,自己身为太子,明明比老五更适合问审两位大员。 他一边气一边看向站在文臣前列的陆尚书。 陆尚书几不可察地对他摇了摇头。 太子愣住。 这么好的讨父皇欢心的机会,舅舅竟叫他不要插手吗? 算了,反正老五已经抢了先,舅舅不让他插手,他就在旁边听着好了。 五皇子得了嘉和帝的许可,向宋悯和江潋负手而立,因是君臣之别,并未向二人行礼,开门见山道:“南下之行是江厂臣行路在先,我便先从江厂臣这里问起,厂臣南下的路上,临州清州扬州先后死了三名官员,这三位官员死的时候,厂臣分别走到哪里?” 一开口便问出如此犀利的问题,让众臣不禁对这个素日里谦和温雅的五皇子刮目相看。 这样的问题,即便是太子,也未必敢直接对着江潋问出来,他一个庶出的没有任何靠山的皇子,竟然不怕得罪江潋。 当然,也有可能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什么都没有,也就不怕失去什么。 江潋闻言冷笑一声:“五殿下这么问,是怀疑咱家杀了那几位官员吗?” 五皇子脸上不见怯色,温和笑道:“厂臣不要多想,既然是问话,自然要从头问起,抽丝剥茧,厂臣说对不对?” “对,很对。”江潋点点头,“那咱家就和五殿下从头到尾好好说说,临州知府头天夜里死,东厂的船第二天下午才到达临州,而清州知府死的时候,东厂的船已经离开清州码头几百里之遥。 至于扬州漕运总督韩旭泰,他死之前,咱家在城门外见过他一面,只因他怕冤魂索命,私自将扬州四城门关闭,不许百姓进出,咱家去将他斥责了一番,连城都没进便又回了码头,走的时候他还活得好好的,听到他的死讯,东厂的船已经快到杭州。 请问五殿下,这些能证明咱家的清白吗,若不能,咱家可以将船只沿途停靠补给物资的账单拿给你看,上面的日期都标记得清清楚楚。” “这个就不必了,我相信厂臣。”五皇子又是温和一笑,却突然话锋一转,“厂臣每次说的都是东厂的船距离多远,而不是你自己,因此我想问问,厂臣一直在船上吗?间隔的那些距离,如果是擅骑术者,快马加鞭的话应该也能赶上吧?” 此言一出,又是满殿哗然。 五皇子可真敢说呀! 他是不是以为领了皇上的命,只要尽心尽力为皇上问案,皇上就能保住他不受江潋的迫害? 该说他是单纯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嘉和帝的眉头不悦地皱成一团,心里却在频频点头。 这个小五,虽然莽撞了些,却是句句问到了点子上。 果然孺子可教,比他那个现在还在和陆朝宗眉来眼去的太子哥哥强。 “小五,你这话问得过了。”嘉和帝出言不痛不痒地斥责了一句,“朕让你问话,不是让你审讯,谁准你对厂臣如此无礼的?” “无妨。”江潋道,“陛下无须责怪五殿下,五殿下脑筋灵活,观察敏锐,心思缜密,有治国之才,臣当恭喜陛下才对。” “……”满殿文武又齐齐陷入沉默。 掌印大人看似把五皇子一顿夸,可这话听到太子耳中,五皇子还能有好? 只怕太子没想法,皇后娘娘知道后也饶不了他,何况他还有个病秧子母妃在后宫里,简直就是皇后娘娘手心里的面团子,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好在五皇子并没有因此惊慌,微微一笑道:“厂臣过奖了,我这点本事比不上太子哥哥的万分之一,我只是按照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在考虑问题,还请厂臣为我解惑。” 这番应对又获得了朝臣们的一致赞许。 在大家的印象中,这位五殿下只是个爱好风花雪月诗词歌赋的闲散皇子,怎么一不留神竟长成了腹有乾坤却不露锋芒的君王之才? 难道过去的他一直都在伪装,那他现在为什么又不装了? 是因为觉得时机成熟,不需要装了吗? 那么,他等到了什么样的时机? 众人这样想着,不觉心头一凛。 五皇子,他不是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要和太子争储吧? 正想着,只听江潋轻笑一声道:“五殿下既生了疑虑,只怕光凭咱家一人之言不足以让你信服,幸好咱家还有一个证人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哦?”五皇子轻挑眉梢,“这个证人不会是若宁小姐吧?” 江潋的脸色因为他提到若宁小姐而陡然生出几分寒凉:“不该提的人,五殿下还是不提为好,咱家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好脾气。” 五皇子懊悔不已。 那句话一说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昨晚首辅大人千叮咛万嘱咐,叫他无论如何不要在江潋面前提及若宁小姐。 若宁小姐虽是江潋的软肋,却不能轻易拿来对付他,那是万不得已才能用的杀招,并且不是谁都能应用自如,就算要用,也得首辅大人亲自来用。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第一次和江潋正面交锋,他虽然极力表现得八风不动,内心还是紧张的,因此才会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他下意识往宋悯那里看了一眼,果然见宋悯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当下忙向江潋道歉:“厂臣见谅,是我说错话了,我本意是为了调节一下气氛……” “咱家的未婚妻,是让你拿来调节气氛的吗?”江潋的怒气已经不遮不掩,对五皇子也不再称呼殿下。 宋悯无奈,只好亲自下场劝道:“五殿下年少,头一次担当大任,难免会有过失,但他今日乃是替陛下问话,掌印看在陛下的面子,不要过多计较才是。” “确实,这回是小五失言,朕记下了,等此事了了再好好教训他。”嘉和帝也跟着说了一句,为了尽快将这一篇翻过,自己去问江潋,“厂臣说的证人究竟是谁?” 江潋的脸色仍未缓和,冷冷道:“证人便是首辅大人如今的贴身护卫殷九娘。” 此言一出,包括五皇子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掌印大人现在不是在和首辅大人对簿公堂吗,怎么又找了首辅大人的护卫为自己作证? 首辅大人的贴身护卫不是长河吗,这个殷九娘听起来好像是个女的,首辅大人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女护卫?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江潋漠然看向宋悯:“不知首辅大人今日有没有把殷护卫带来,若是带来的话,劳烦将她请进来为咱家做个证。” 宋悯暗自咬了咬牙。 死江潋,竟然在这里将了他一军。 提到九娘,难免要提到那场刺杀,江潋的意思他明白,他若不替江潋做这个证,江潋就要告诉皇上自己派人刺杀他,到时候陆朝宗或者太子就会趁机抓住这点将局面扭转,反过来质问他为什么刺杀江潋,那么五皇子便没有机会再继续对江潋进行审问。 万一江潋手里还留着什么他不知道的把柄,那就更加糟糕了。 “不用了。”宋悯想到这些,只好轻咳了几声道,“本官便可为掌印作证,掌印和若宁小姐确实从未离开过东厂的船。” 正文 第352章 那个沈决怎么这么烦人 宋悯这句话说出来,着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眼下的情景,表面上看是五皇子在替皇上问话,实际上就是首辅大人和掌印大人之间的较量。 掌印大人找首辅大人的护卫为自己作证已经够奇怪了,现在,首辅大人居然亲自出面替掌印大人作证,这到底是个什么操作? 大家面面相觑,都表示看不明白。 嘉和帝也同样不明白。 当时就是宋悯质疑临清扬三州的官员之死和江潋有关,又说江潋在追查明昭余孽和拆除长宁公主庙这两件事很姑息,才使得他对江潋起了疑心,派宋悯悄悄南下去查明真相。 现在,真相是什么还不得而知,宋悯却又亲口为江潋做起了证。 怀疑的是他,作证的也是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倘若江潋与那三个官员的死没有关系,那自己岂不是白白怀疑了一场,还因此让江潋对自己心生不满,简直得不偿失。 难道,让自己和江潋君臣离心,才是宋悯真正的目的? 嘉和帝不禁深深皱起眉头,再看向宋悯的眼神就带了几分不悦。 五皇子这边也是一脸懵。 昨天晚上,他明明已经和宋悯商量好了今天的每一步该怎么走,甚至安排好了哪个官员应该在什么时候及时插话,现在宋悯突然站出来为江潋作证,一下子把他们提前计划好的步骤全打乱了。 接下来要怎么进行,他一时之间也没了方向。 这时,陆朝宗终于从队列中走出来,开口说了他今天的第一句话:“掌印大人既然要让首辅大人的护卫为自己作证,那本官可不可以理解为首辅大人的护卫这一路都在东厂的船上?” 其他人也正有这种想法,听他问出来,便都安静下来等待答案。 江潋的手又开始漫不经心地转动他的翡翠扳指,似乎在思考该怎么说。 宋悯紧盯着他的手,心头莫名感到一丝不安。 这些年,他对江潋的习惯多少有些了解,他知道,每当江潋要出阴招,就会下意识地转那个扳指。 所以,江潋这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都已经替他作证了,他总不会还把客栈行刺的事说出来吧,说出来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 思忖间,就听江潋说道:“正是如此,那名叫殷九娘的护卫,从阳河县城上了咱家的船,到了杭州之后,还曾随若宁小姐在杭州行馆住了几天,后来便不辞而别了。” 宋悯脸色一变,正要开口,陆朝宗却抢在他前面又问了一句:“掌印大人为何会允许首辅大人的护卫乘坐东厂的船,是首辅大人事先和您打过招呼吗?” “没有。”江潋道,“我起初并不知道她是首辅大人的护卫,当时船行到阳河县城,若宁小姐突然病倒,云家表姐停船向我求救,我便带她进城寻医。 大夫说她体弱需要静养,我们就临时住进了医馆附近的客栈,不料半夜遇到刺杀,是那个叫殷九娘的护卫及时报信,我们才得以脱身,事后她便随我们上了船,直到杭州。” 他这边娓娓道来,宋悯的脸色却随着他的讲述一点一点阴沉下来。 江潋个王八蛋,他还真敢说出来。 他就不怕自己让殷九娘出来揭发他一路上三次离船的事吗? 他怎么能这么卑鄙! 五皇子也觉察到事情正在朝着与他们预期相反的方向发展,正要开口,太子却突然叫了他一声:“现在是掌印大人在说话,五皇弟一直看着宋首辅做什么?” 他这么一叫,正在注视着江潋的众人都下意识向五皇子看过去。 五皇子心里咯噔一下。 其实他并没有看宋悯,只是刚刚所有人都在看江潋,根本没人留意他在看谁。 所以,太子这样凭空诬陷于他,是真是假无人知晓。 他稳了稳心神,温和一笑:“太子哥哥怕是看错了,我看的明明是掌印大人。” “是吗?”太子不置可否,他说这话不过是为了扰乱五皇子和宋悯的心绪,让他们没办法及时思考,现在目的达到,他连争辩都懒得争。 于是,陆朝宗便趁着五皇子和宋悯吃了一惊的时候,又紧追着江潋的话提出三个问题:“那个殷九娘怎么知道有人刺杀掌印,又怎么知道掌印是谁,阳河不过是个小小的县城,首辅大人的护卫怎么会刚巧出现在那里?” “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依我看就是首辅大人故意派人刺杀,好趁机让自己人打入东厂内部吧!” 武官那列一直安安静静的,此时突然有个声音喊了一句,大家随之看过去,发现喊话的正是锦衣卫指挥使沈决。 虽说沈决与江潋的关系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但这并不妨碍大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因为世上确实没那么多巧合。 “首辅大人,我猜的对不对,你倒是说呀!”沈决从队列中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向宋悯问道。 宋悯想一剑捅死他。 五皇子被太子盯着,不敢随意帮腔,其余事先和宋悯通过气的官员也没等到适合自己插话的时机,生怕言多必失反帮了倒忙,都不敢轻易发声。 嘉和帝面色沉沉,一言不发地坐在龙椅上,看不出是喜是怒。 宋悯的手在袖子里攥紧,面上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沈指挥使不愧是锦衣卫的人,光凭猜测就能给人定罪,照你的猜测,本官都能派人刺杀掌印了,还有必要为了塞一个眼线大费周章吗,我何不干脆将他杀了一了百了?” “那我不知道了。”沈决摊摊手,“所以,首辅大人是承认殷九娘是你安插在掌印大人身边的眼线了吗?” 宋悯怔了怔,发现自己除了承认已经别无选择。 并且他即便承认了,也没办法再说出九娘曾见到江潋和杜若宁三次离开大船的事。 因为他方才已经亲口为江潋作了证,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去推翻自己的言论。 就算他推翻,也没有人会相信。 就算有人信,江潋也可以说他是出尔反尔,存心诬陷。 难怪江潋敢在一开始就把九娘拎出来,丝毫不担心九娘会把他三次离船的事情说出来,是因为他早已算准自己会为了隐瞒那场刺杀替他作证,而这个证一旦做了,就再也不能改口。 可是,他在说出九娘的名字前,当真一点都不担心九娘会将他三次离船的事情捅出来吗? 他应该也是在赌,像赌徒押大押小一样,押那一半的可能性。 可是,他押对了。 还有那个沈决,他怎么这么烦人,哪哪都有他! 正文 第353章 她就是想把他逼上绝路 宋悯咬了咬牙,在众目睽睽之下点头道:“没错,殷九娘确实是我特意派去跟着江掌印的,但那场刺杀确实与我无关,九娘只是无意中得知了刺客的行动,所以才临时决定告诉江掌印,以取得他的信任。” 不等殿中诸人做出反应,他紧接着又道:“我之所以派人跟着江掌印,是因为我怀疑他南下的原因并非江南织造出了问题,而是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曾将我的疑虑说与陛下听,陛下对江掌印十分信任,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我只好暗中让人跟着他一探究竟。” 这番话成功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就连嘉和帝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且不论宋悯的话是真是假,起码向大家证明了自己做为皇帝并没有随便猜疑臣子,也好让江潋知道,宋悯所做的任何事都不是他的授意,省得江潋对他心生不满。 五皇子和一些官员也暗中松了口气。 虽然局面一度失控,对他们这方有些不利,好在首辅大人总算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接下来只要咬着这个问题不松口,肯定能扭转局面。 “说到织造府,正是我要问掌印大人的第二个问题。”五皇子上前一步道,“据我所知,掌印大人去杭州是因为江南织造出了很严重的贪墨走私案,且不说大人南下这一路上都带了什么人,到了杭州之后,你似乎也没急着查案子,第二天便和若宁小姐一起去了吴山游玩,且一连去了两天,可有此事?” 这话问出来,眼线的事就算暂时翻了篇儿,要提也只能等到过后再提。 何况眼线只是宋悯和江潋两人之间的私事,和织造局的事相比,自然就没那么要紧了。 嘉和帝仍是一言不发,却微微地点了点头。 众臣的注意力也再次集中到江潋身上。 江潋转着扳指,似笑非笑地看了五皇子一眼:“五殿下连这个都知道,真不像是临时起意替陛下问话,倒像是事先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要将咱家置于死地。” “就是,这准备做得也太充分了。”沈决接过他的话附和了一句。 五皇子笑笑道:“即便是事先有准备,又有什么关系呢,父皇和各位臣工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五殿下说得对。”江潋道,“江南织造的贪墨走私案,乃是织造局官员做假账中饱私囊,同时与南洋奸商勾结倒卖生丝,吴山北麓便是他们的交易地点,咱家借着游玩去那里查寻线索,有何不妥?” 五皇子佩服他信手拈来的撒谎本事,却也不去与他计较,紧接着问道,“既如此,掌印大人可找到什么线索?” “这个我知道,什么也没找到!”沈决在旁边恨恨道,“但这件事不怪别人,要怪只能怪首辅大人。” “……”几名官员已经做好准备要发声,嘴还没来得及张开,又被他抢了先,顿时郁闷不已。 为了避免宋悯再开口,太子忙厉声呵斥沈决:“沈指挥使说话总是这么没遮没拦,首辅大人岂是你能随意攀扯的?” “太子殿下,臣冤枉呀,臣说的都是事实。”沈决委屈道,“臣正和三法司在扬州查案,收到掌印大人的信,让臣去杭州帮他找个宝藏,臣一听说有宝藏,二话不说就去了,结果根本没有什么宝藏,掌印大人就是想让我帮他找贼赃。 那时天正热,臣在吴山找了两天,身上不知道被虫子咬了多少包,还差点被冰雹砸死,好不容易摸到点线索,首辅大人从天而降,一句解释也没有,直接下令封山,不准我们进去。 臣是不知道首辅大人搞的什么名堂,反正百姓们都说他是在山里寻宝藏,谁成想两天之后,他居然在山里挖出了一个长宁公主像,太子殿下你说邪门不邪门?” “……是挺邪门的。”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里,太子竟捧哏似的回了沈决一句。 沈决立刻又道:“光邪门还不算完,正是因为首辅大人的阻拦,导致我们没能及时找到贼赃,后面杭州连降暴雨江水决堤,织造局整个被大水冲毁,所有的证据都没了,就连那几个犯事的官员也被大水冲走了。 太子殿下,臣说句实在话,要不是臣知道首辅大人素来刚正不阿廉洁奉公,臣都要怀疑他和那些贪官奸商有勾结了,再不然就是和明昭余孽有勾结,故意弄出一个公主像来蛊惑民心。” 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嘉和帝哭诉道,“陛下总说臣在拆除长宁公主庙一事上没有尽心尽力,您要是看到那天有多少人对着石像磕头,您就知道臣这差事有多难办了,陛下您给臣评个理,就算首辅大人没有和明昭余孽勾结,他这样做是不是在给臣添乱,陛下,你要为臣做主啊!” “……” 这一番唱念做打,把满殿人都看得目瞪口呆,除了宋悯和五皇子一党,所有人都恨不得给他鼓个掌。 难怪掌印大人从头到尾都这么淡定,原来杀手锏在沈指挥使这呢! 这一招真是绝了! 自从出了长宁公主鬼魂复仇的传闻之后,嘉和帝最讨厌听到的就是长宁公主这个名字,沈决这话不管有几分真几分假,宋悯挖出长宁公主像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尤其是听到百姓们都给长宁公主磕头,嘉和帝更是气得脸色发黑,将龙椅重重一拍,已顾不上再管织造府的事,直接提着宋悯的名字问道:“你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悯恨沈决恨得牙痒痒。 为了提防江潋剑走偏锋,他事先已经做了好多种应对方案,甚至连杜关山会说什么,陆朝宗和太子会说什么,杜若宁如果突然出现该怎么做都想好了,只是千想万想都没想到,江潋的偏锋竟然是沈决。 他方才好不容易才将话题拉回来,被沈决这么一嚎,怕是又要费一番周章。 而且他原本还打算利用沈决放着案子不查却跑去杭州的事实,来证明江潋要在吴山寻先皇的宝藏,从而进一步引导皇上相信江潋已经和杜关山勾结。 哪成想这个死沈决却先发制人,一通胡搅蛮缠,不但把自己和江潋摘得干干净净,还把他给绕了进去。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这人,这种人是怎么平安活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的? 宋悯气得要吐血,恨只恨自己的队伍里全是老成持重思虑周全之人,竟没有一个像沈决这样的厚脸皮。 不对!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种胡搅蛮缠不按套路出牌的招数,应该不是江潋和沈决想出来的吧? 李长宁! 肯定是她! 只有她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 她知道他注重逻辑,喜欢面面俱到,步步为营的打法,所以,她就让沈决装疯卖傻,打断他的逻辑,扰乱他的节奏,让他不能按照自己事先想好的策略按部就班地展开攻击。 而他一旦被逼到墙角,没办法反攻,就有可能失去理智和他们来个玉石俱焚,对皇上说出她的真实身份。 对,这就是她的目的,她就是想把他逼上绝路,逼着他亲口向皇上承认她的身份。 她休想! 正文 第354章 岳父大人说话能不能不要这样扎心 宋悯想到这些,不禁又惊又怒,立刻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不要上李长宁的当。 “陛下明鉴。”他调整了几个呼吸之后,撩衣跪倒在地,“沈指挥使所言不假,臣确实是在吴山挖出了长宁公主像,但他所言只是表象,并非全部内情,具体情况如何,请陛下听臣从头细细讲来。”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等着嘉和帝同意,心里却在利用这片刻的时间迅速思索。 因他直接与嘉和帝对话,无论是太子还是沈决都不敢再随意插话,便也不能再打断他的思路。 嘉和帝目光沉沉看着他,若是换了平常,定会怜惜他柔弱的身子骨,让他起来回话,然而眼下却没有,只是颔首道:“你说吧,朕听着。” “臣遵旨。”宋悯应道,人虽跪在地上,腰背却挺得笔直,轻咳几声说道,“臣方才说了,臣因怀疑江掌印南下另有所谋,便派人暗中跟踪监视,自己也称病在家休养,悄悄南下去了杭州。 临近杭州时,臣收到殷九娘的密报,密报上说江掌印和若宁小姐在吴山寻宝藏,臣便想,江掌印此行明明是为了查织造府的案子,为何到了杭州却不查案,反倒寻起了宝藏,倘若真有宝藏,为何他竟隐瞒不向陛下禀报,却和他一直反对不愿结亲的若宁小姐一同去寻,臣斗胆请问陛下,这事若换了陛下,会作何感想?” 大殿上寂静了几分,众人不敢直视天颜,却都翻着眼睛偷偷看向嘉和帝。 嘉和帝的脸色在宋悯问出那句话之后发生了一连串的变化,先是愣怔,再是犹疑,接着又从恍然大悟转为震惊,有个名字在他心里呼之欲出。 明昭帝! 宝藏是明昭帝留下的,这个秘密只有他最信任的人知道,这个人便是杜关山。 杜关山身份特殊不能随意出京城,便让他女儿以度假为由和江潋一起去寻宝。 所以,宋悯先前才和他说江潋或许已经和杜关山联手。 嘉和帝在转瞬之间便想通了这些关节,目光带着杀气看向江潋和杜关山。 猴精一样的群臣也随之想到了答案,全都倒吸一口冷气。 陆朝宗往江潋的方向看了一眼,想看看江潋是什么反应。 江潋却什么反应都没有,那双潋滟如江水的眸子,更是没有半点涟漪。 嘉和帝似乎也没打算现在就问责江潋,沉着脸对宋悯说道:“你接着说。” “是。”宋悯又行了一礼,接着往下讲,“陛下虽未说,想法应该和臣是一样的,正是出于这种想法,臣便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先找到这个宝藏,是以才会如沈指挥使所说,突然从天而降并下令封锁了吴山,陛下以为臣这一步走得是对还是错?” “你没错。”嘉和帝道。 “怎么会没错?”沈决还是忍不住插嘴道,“陛下,臣方才已经说了,宝藏一说不过是掌印大人为了骗臣过去才故意那么说的,根本不是真的有宝藏,首辅大人即便有所怀疑,不该先和陛下知会一声,再由陛下做出决断吗,然而他却私自调派官兵封锁吴山,擅自进行挖掘,陛下怎知他不是想自己独吞这笔宝藏,他又怎么证明自己没有对宝藏动私心?” 嘉和帝闻言略一迟疑,冯佑及时提了一句:“是与非陛下自有公断,沈指挥使不可断章取义,先听首辅大人说完再下定论不迟。” 嘉和帝便点头道:“宋爱卿接着说吧,沈决你再敢多嘴,朕便让人给你嘴上贴个封条。” “臣遵旨。”沈决假装惶恐地应声,随后又委屈道,“陛下叫首辅大人爱卿,却叫臣的名字,难道臣不是您的爱卿吗?” “……”嘉和帝转头找茶盏要砸他,发现今日的茶盏是自己最喜欢的那套黄玉龙纹盏,一时有点舍不得,只得收回手,对安公公吩咐道,“叫人拿封条来。” 沈决忙道:“陛下恕罪,臣不说了。” 嘉和帝又气又恨地瞪了他一眼,实在懒得理他,示意宋悯继续说。 好好的气氛又被沈决打断,宋悯调整了几息才又找回状态,接着道:“臣以上所说,只是臣处在首辅之位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时该有的正常反应,事实上,臣也不知道宝藏的事究竟是真是假。 臣不是没想过要请示陛下,但京城与杭州隔山隔水,即便走军驿日夜不停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上十日,臣为防万一,只能先封山寻宝,待到有了眉目再将确切的消息送回京城告知陛下。 至于寻宝的过程,也是顺着别人留下的各种印记寻找,那些印记是不是江掌印或者其他别有用心之人留下的,臣不得而知,臣只知道,臣顺着印记找到的,便是……长宁公主的石像。” 他说到长宁公主的名字时,略微停顿了一下,眉宇间笼上一层淡淡的愁思,仿佛这个名字只要从他口中说出,便能给他带来无尽的痛苦和思念。 殿中上百号人,大到皇帝太子,小到侍卫太监,全都是男人,按理说不该像女人一般多愁善感,可是不知怎地,看着他紧锁的眉心,所有人都相信,他对长宁公主用情至深,绝对不会利用公主的身份来做文章,更不会做出玷污公主名声的事。 宋悯将没有血色的手在心口按了按,仿佛想压下心底的思念,接着又道: “公主鬼魂复仇的谣言在京中流传已久,长宁公主庙也是屡禁不止,除了一些无知民众,相信陛下和在场各位都明白是背后有人操作,而那尊石像藏在山壁中,足有一人多高,光是雕刻过程,便不是一日之功能成。 何况还是做旧,还要把那面山壁复原,伪装成从没有人动过的样子,如此巨大的工程,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要请来多少能人异士,岂是臣封山两日便能完成的? 因此,沈指挥使对臣的怀疑根本站不住脚,反倒是在臣前面来寻宝藏的江掌印与若宁小姐,该对此事负一定的责任。” 话说到这里,问题终于又绕回到江潋和杜若宁身上,宋悯似乎消耗了太多精力,停下来虚弱地喘息。 江潋静静看着他,凉薄的唇噙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讥讽,仿佛在看一个小丑垂死挣扎。 礼部尚书赵秉文排众而出,躬身道:“陛下,臣认为首辅大人说得在理,倘若宝藏是假,也是江掌印造谣在先,倘若宝藏是真,便是江掌印暗中与杜关山勾结,图谋不轨。” “臣附议。”工部左侍郎也站出来说道,“臣对查案断案不擅长,开山凿石还算精通,想在一整个山壁上做文章,绝非一时之功能成,除非投入大量的人手,还要个个身怀绝技。 以臣看,轻装简行悄悄南下的首辅大人根本不具备这些条件,东厂和锦衣卫再加上定国公的兵力,成事的可能性还大一些。” “有道理。”鸿胪寺孙少卿附和道,“江掌印从前一直极力反对和定国公府结亲,对若宁小姐更是厌恶有加,这次南下非但全程与她同行,去吴山寻宝也要带着她。 以臣之见,当初那场绣球招亲就是个幌子,为的是让江掌印名正言顺地成为定国公府的女婿,好以未婚夫妻的名义与若宁小姐一同前往吴山……” “放你娘的狗臭屁!”孙少卿话音未落,杜关山便脱了靴子向他砸过来。 杜关山身形高大,脚也出奇的大,一只靴子甩过来,孙少卿眼睁睁看着,却是无法躲开,只听“砰”的一声,靴子整个糊在他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一屁股跌坐在地。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在心里替他哎呀一声,曾经挨过靴子的赵秉文更是下意识缩起脖子双手捂脸。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杜关山已经冲过来将孙少卿从地上拎了起来,揪着他的衣领骂道: “你个狗贼是看老子一直没说话就当老子好欺负吗,老子堂堂战神,手握重兵,想造反早就反了,有必要舍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去拉拢一个死太监吗?” 江潋:“……” 虽然但是,岳父大人说话能不能不要这样扎心? 正文 第355章 要割也是先割沈决的舌头吧 殿中一片死寂,只有定国公浑厚的骂声在绕梁回荡。 群臣虽然对他的粗鲁很不齿,却都不约而同地想,定国公的话其实也不无道理。 定国公手里有八万飞虎军,战斗力堪比寻常几十万军队,倘若先皇真的留了宝藏给他,他想挖早挖了,想反早反了,何至于等到十年之后再来拉着江潋和他一起反,还要为此赔上一个娇滴滴的女儿? 这样想着,大家竟都觉得,孙少卿挨这一靴子也不亏。 沈决在一旁看着孙少卿脸上的靴子印咂了咂嘴,心想战神果然不一般,撒泼都比他撒得更有底气,更肆无忌惮,真叫人羡慕。 孙少卿则是又羞又恼又害怕,痛哭流涕地向嘉和帝求救:“陛下,臣不过说一说自己的意见,何至于要受定国公如此羞辱,陛下您要为臣做主啊!” 嘉和帝也是气得不行,指着杜关山呵斥道:“此乃朝堂,杜关山你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你是仰仗了什么,才敢在朕面前如此放肆,还不快把孙少卿放开!” 杜关山冷哼一声,重重地将孙少卿扔在地上,冲嘉和帝一抱拳: “陛下息怒,臣实在是忍无可忍,才会如此冲动,臣只有一个女儿,傻了十几年,臣对这个女儿有多疼爱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孙少卿却非要拿臣的女儿说事,将莫须有的脏水往臣和女儿头上泼,臣没当场要了他的命,便是看了陛下的面子。 陛下既然不让臣动他,便请陛下替臣讨个公道吧,臣不管什么宝藏不宝藏,也不管什么神像不神像,臣这些年来为大周做了多少贡献,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到,臣的忠心可昭日月,陛下若不为臣讨这个公道,臣就一头撞死在这金銮殿上!” 说着便当真要往殿中的石柱上撞。 沈决连忙跑过去将他拉住,大声道:“国公爷您千万不要冲动呀,大周可以没有孙少卿,却不能没有您呀!” “……”孙少卿还在哭天抹泪,闻言气得脸都绿了。 群臣想笑又不敢笑,全都低着头拿袖子遮脸。 五皇子和宋悯对视一眼,神情中已经隐约露出疲惫之态。 在此之前,他们知道这场对峙不会顺利,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是这般状况百出。 江潋那边都是些什么人呀,一个胡搅蛮缠,两个还是胡搅蛮缠,看着是人少,架不住都不讲理呀! 陆朝宗和太子倒是不这样,却像躲在暗处的大马蜂似的,趁人不备就出来叮一口,叫人防不胜防。 太累了。 再这样下去,不等案子审完,首辅大人的腿都要跪断了。 宋悯的面色还算平静,对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五皇子便深吸一口气,移开了眼。 嘉和帝冷眼看着杜关山和沈决在那边唱戏,真想一气之下不管他们,随便他们怎么唱。 可是这么多眼睛看着呢,总是这样耗下去算什么事,他长叹一声,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沉声道:“行了,都消停些吧,小安子,叫人把孙少卿先带下去,等这边事了了朕再替定国公讨公道。” 安公公领命,叫侍卫进来带走了孙少卿。 惹祸的人走了,杜关山自然没法再闹,沈决把他的靴子捡回来,亲自替他穿上,将他劝回了队列中。 只是经他这么一闹,和宋悯一伙的官员们心里都有些发毛,生怕一句话说错,下一个被靴子砸的人就是自己。 谁有理谁没理且不说,关键是丢人呀,将来万一传出去,全天下都知道自己被定国公的靴子砸了脸,家人孩子还怎么出去见人? 慑于靴子的威力,殿中一时间安静下来,谁都不敢先说话。 嘉和帝只好自己开口道:“方才说到哪儿了?” “回陛下,说到大周不能没有国公爷了。”沈决说道。 嘉和帝一点都不想看到他,皱眉嫌恶道:“朕不是问你说到哪了。” “哦,那就是问定国公呗?”沈决道,“定国公说他犯不着拿唯一的女儿去拉拢一个死太监。” “……”这回不光是宋悯,连嘉和帝和江潋都想一剑捅死他。 “安公公,封条!”嘉和帝拍着龙椅喊。 安公公只好让人拿了封条过来,将沈决的嘴封起来,小声道:“沈指挥使,得罪了。” 沈决却一点都不觉得丢人,还呜呜啦啦地向嘉和帝谢恩:“谢陛下隆恩。” 嘉和帝又忍不住想拿茶盏砸他,忍了又忍才压着火道:“宋爱卿,你接着说。” “陛下!”一直没说话的江潋突然上前一步道,“陛下一直听首辅大人说,说到现在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与其浪费大家的时间,不如让臣来说吧!” 他口中叫着陛下,态度也十分的谦恭,嘉和帝却不知怎地突然打了个寒战,感觉他眼底的潋滟波光在这一瞬间似乎化作刀光剑影向自己扑面而来。 “好,那就由厂臣来说一说吧!”嘉和帝说出这句话,竟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心虚还是恐惧。 江潋躬身应是,而后直起身,视线从群臣脸上一一扫过。 “咱家与陛下说话的时候,不喜欢被任何人打扰,若是有哪个忍不住……”他顿了顿,看向沈决,“沈指挥使便替咱家割了他的舌头。” “……”众臣全都无语。 全场最能叭叭的就是沈决,要割也是先割他的舌头吧! 正文 第356章 他们到底是情敌还是情人 大家想是这么想,看看沈决腰间的绣春刀,却是什么话也不敢说,甚至还忍不住想往后退两步。 沈决嘴上贴着封条,一双丹凤眼却极力做出凶恶状,自己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以为很威风,其实很滑稽。 嘉和帝等了一刻,见江潋没有要跪禀的意思,便让宋悯平了身。 再跪下去,真的要跪坏了。 宋悯被两名官员搀扶着站起来,晃了几晃才稳住身子,脸色愈发的苍白,连唇上都没了血色。 嘉和帝示意安公公给他搬了一把椅子,群臣见此情景,心想毕竟是一起打天下的情分,陛下到底还是舍不得首辅大人。 江潋没什么反应,等宋悯坐好了,才向嘉和帝躬身道:“陛下,臣先总结一下之前讨论过的事情,而后再接着往下讲,陛下意下如何?” 嘉和帝颔首:“准。” 江潋清了清嗓子,冷冽的声音如寒夜箫声在大殿中响起:“五殿下最开始以临州清州扬州三位官员的死向臣问责,臣给出了不在场证明,首辅大人也替臣做了证,请问陛下,这件事是不是可以揭过去了?” “……”嘉和帝看看五皇子,又看看宋悯,不得不点头道,“揭过去了,朕宣布此事与厂臣无关。” “谢陛下。”江潋躬身一揖,又道,“首辅大人虽然证明了臣的清白,但他派人跟踪臣也是他亲口承认,请问陛下,首辅大人的行为是不是当罚?” “这……”嘉和帝眉头一皱,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沉吟着没有立时回答。 江潋紧追一句:“陛下为难,莫非跟踪臣乃陛下授意?” “当然不是。”嘉和帝矢口否认,随即又面带愧色地看向宋悯,“你二人同朝为官,职位不分高低,宋爱卿未经朕允许,私自监视朝中大员,此举委实欠妥,当罚,当罚。” “当如何罚?”江潋问。 嘉和帝被他一步一步推着走,没有时间思考,为难道:“厂臣觉得呢?” “臣以为……”江潋面无表情地看向宋悯,所有人的心都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掌印大人素来心狠手辣,皇上又把决定权交给了他,首辅大人落在他手里还能有好? 五皇子也忍不住担忧地看了一眼宋悯。 宋悯除了脸色更白一些之外,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静静坐在椅子上,仿佛嘉和帝和江潋讨论要罚的人不是他。 许久,只听江潋淡淡道:“臣与首辅大人同僚情深,不忍心责罚于他,便请他当众给臣赔个不是吧!” 殿中气氛一滞。 按理说,赔礼道歉可算是最轻的处罚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却都觉得这样的处罚对于首辅大人来说,又是最重的。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让他当众向一个阉人赔罪,简直就是把他的尊严放在脚下踩。 嘉和帝与宋悯十几年的情分,岂会不知这个道理,可眼下他被江潋逼到了这个份上,也只好让宋悯认一次栽,回头自己再私下给他补偿,不然总不能自己这个当皇帝的当众向江潋认错吧? “宋爱卿,既然如此,你便与江厂臣赔个不是吧!” “臣遵命。”宋悯没有迟疑,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面向江潋一揖到底,“我做事思虑不周,欠缺考量,唐突了掌印大人,还望掌印大人见谅。” “好说。”江潋道,“咱家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既然首辅大人诚心道歉,这件事便也揭过去了,首辅大人请坐吧!” “多谢掌印宽宏大量。”宋悯向他道谢,又坐回到椅子上。 众人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却不知道,他暗中已经把牙都快咬出血了。 嘉和帝刚要松口气,江潋便又紧接着说道:“五殿下问臣的第二桩罪,是臣到了杭州之后,没有第一时间调查织造府案情,反倒带着若宁小姐去吴山游玩,对此沈指挥使和首辅大人各有说辞,臣想问问,陛下更倾向于哪个说法?” 嘉和帝的那口气便又重新提了起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江潋这趟从南边回来,明明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对他还是一如从前的恭敬谦卑,可他却总感觉他有哪里不一样了,待要具体说,却又说不上来。 是不是他眼线多,早就知道自己派宋悯暗中调查他,因此心里不痛快了? 嘉和帝叹口气,他也不想这样,可是他要坐稳这江山,自然得处处小心,处处谨慎,先皇为什么会死,不就是太过相信手下之人吗,自己绝不能步他的后尘。 因此,宋悯和江潋虽为他的左膀右臂,实际上也是让他们互为掣肘,防止其中一人做大。 在此之前,两人一直都是这样,没事的时候相互牵制,有事的时候并肩协作,可眼下两人突然发展到了一种水火不容的地步,他真的搞不懂是哪里出了错。 一番踌躇之后,嘉和帝道:“朕相信你们二人初心都没有错,错就错在那个叫殷九娘的眼线,将打探到的错误信息传递给宋爱卿,导致你们中间产生了误会,说到底还是你们相互不信任,没有好好沟通交流,才给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至于石像,或许并非针对你们二人,而是明昭余孽精心布置的一个什么局,恰好被宋爱卿误打误撞挖了出来,因此,这件事无论谁是谁非,既然所有的印记线索都已经被大水冲毁,不如也就此揭过吧,朕宁愿放明昭余孽一马,也不愿看到你们二人心生嫌隙,各位爱卿以为如何?” 朝臣们正津津有味地听着皇上和稀泥,突然被问到,全都下意识向江潋看过去。 这是皇上在问话,掌印大人应该不会割他们舌头吧? 这倒不是说他们有多贪生怕死,主要是掌印大人太厉害了。 沈指挥使和国公爷闹成那样,也不过是让皇上生个气发个火,而掌印大人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逼得皇上步步退让,甚至和起了稀泥。 皇上都不行,他们能行吗? 算了算了,还是不要自找霉气了吧! 众人犹豫间,五皇子再一次站了出来:“儿臣觉得父皇说的有道理,只是那石像突然被挖出来,在百姓中间造成的影响着实不小,加上赈灾粮被劫之后,又出现了神女降世之说,甚至还有人将神女与长宁公若宁小姐联系在一起,父皇难道不觉得这些太过巧合了吗?” “确实如此。” 有了五皇子带头,左都御史冯佑便紧随其后站了出来。 “陛下也知道,这两年无论是京城还是地方,总有人在散播长宁公主和若宁小姐是同一个人的谣言,赈灾粮被劫之后,这两位更是与从天而降拯救众生的神女合为一体,几乎要取代陛下成为江南百姓心中的救世主,其背后有着怎样的阴谋,这阴谋又是何人操纵,何人能从中获得利益,陛下该好好让人查查才是。” “臣附议。” 随着五皇子和冯佑的进言,宋悯一党终于又把话题硬生生拉了回来。 户部左侍郎出列道,“臣虽不知谁才是这个谣言的真正受益人,但臣敢肯定绝对不会是首辅大人,因为首辅大人与若宁小姐没有半点瓜葛,长宁公主当年也是他……总之他断不会制造出这样的谣言,挖出神像之事就更不可能是他有意为之了。” “没错,此事与首辅大人毫无关系。” “首辅大人是被人陷害的。” “若宁小姐是定国公之女,是掌印大人的未婚妻,谁受冤谁受益显而易见。” 其他官员一看发了言的人并没有被割掉舌头,便都大着胆子各抒己见。 “若宁小姐受了什么益?” 众说纷纭中,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在后排响起。 后排全是品阶低的官员,在这场神仙打架的争斗中,根本没有发言权,只能站在那里充数看热闹,此时突然有人说话,便显得格外突兀。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薛状元身着青袍排众而出,从容不迫地对全场拱手一揖:“诸位大人一直在拿神像神女说事,难道不明白若宁小姐为何被百姓奉为神女吗? 是因为她在杭州水患中拼尽全力保百姓平安,她在生死关头将马车让给老弱病残,她在知府都无计可施的情况下说服了当地富商,出钱出粮帮助百姓渡过难关。 她一个深闺弱女,洪水来时,她与百姓在一起,灾后重建,她与百姓在一起,缺粮断粮,她与百姓在一起。 灾情稳定后,她拂衣而去,没有收取一分好处,没有索要半分功名,只有杭州百姓万人空巷洒泪相送,就连素有恶名的督公大人,都有百姓给他磕头,追着船哭喊着让他保重。 在此,下官想问问在场的各位,你们为官数载,数十载,可有被百姓如此感激过,称颂过,奉为神明过? 没有,你们没有,你们只知道站在这里,口水滔滔地计较一些空穴来风,怪力乱神,虚无缥缈的东西,想要借此整倒一些没有与你们站在同一队伍的人。 你们若当真以江山为重,以百姓为重,不该倾全力去追查那被劫的几十万担赈灾粮吗,那可是杭州府数十万灾民的救命粮啊! 我敢说,你们当中若有谁能找到这些粮食,将之送到灾民手中,定然也会被百姓奉为神明。” 薛初融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停下来用一双清明如星月之辉的眼睛看向众人,“你们倒是去呀!” 大殿之上寂寂无声。 片刻后,只有沈决一把撕掉了贴在嘴上的封条,大声道:“你们倒是去呀!” 声音虽大,可惜没人理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薛初融身上。 起初,他们以为沈决是江潋的杀手锏,后来,他们以为定国公是江潋的杀手锏,现在才发现,这个年纪轻轻一身正气的状元郎,才是江潋真正的杀手锏。 怎么回事,他们不是情敌吗? 上回江潋在茶楼替薛初融出气,这回薛初融又在大殿上为江潋帮腔,他们到底是情敌还是情人呀? 太邪门了吧 正文 第357章 你想让我来,还是不想让我来 五皇子和宋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一丝懊恼。 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个薛初融。 这人平时实在太低调了,又是个木呆呆的性子,和谁都不怎么来往,唯二的两次在朝堂上说话,都是为了他的红颜知己,事后随着杜若宁南下,他便又像隐形人似的泯然于众了。 虽然这次听起来也是为了杜若宁,但眼下杜若宁是和江潋绑在一起的,为杜若宁开脱,便等同于站在了江潋的阵营。 可他既然心仪若宁小姐,扳倒了江潋不正好对他有利吗,他干嘛拼着得罪所有人也要站在江潋那边? 真是个怪人。 “薛状元这番话说得很好。”五皇子道,“太执着于怪力乱神确实不对,但是想必你也听说了,若宁小姐带人去拜长宁公主庙,第二天醒来粮食就堆满了粥厂,甚至还在公主庙旁挖出了粮窖,这个又作何解释呢?” “回殿下,这个很好解释。”薛初融道,“人在大难面前,第一时间就会想到祈求神明,若宁小姐为安抚民心,去拜一拜无可厚非。 至于那些粮食,可能是哪个不愿露富的大善人所为,也可能是一些劫富济贫的江湖侠盗所为,粮窖兴许是某个富户专门屯的粮食,以备灾荒年应急之用。 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灾民们确确实实因为这些粮食保住了性命,咱们总不能放着抢粮的人不管,反倒去追究救人之人的责任吧? 因此,在微臣看来,谁在这个时候支持这种舍本逐末的调查,谁便是别有用心,蒙蔽圣听!” 他这番话虽是对着皇子说的,却仍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众人即便知道他在偏帮江潋,都没办法对他产生鄙视,反倒觉得他无比坦荡,光风霁月。 五皇子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加上抢劫赈灾粮乃自己所为,更是不敢往深了去探讨,一时有些讪讪。 许久没开口的杜关山冷哼一声道:“这下总没有哪个王八蛋再拿我女儿说事了吧?” “……”众人无语。 你都骂人家王八蛋了,谁会傻到主动来领这个骂名? “陛下!”宋悯脸色灰败,知道自己再不开口这一局又要全盘皆输,便撑着椅子站了起来。 “首辅大人小心。”江潋跨过来扶住他的手臂,看起来是在关心他,实际上却飞快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公主说,你有两个选择,要么认输,要么跟皇上说出她的身份。” “她休想。”宋悯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江潋握在他手臂上的五指用力收紧:“那你可别后悔。” “你还能杀了我不成?”宋悯冷笑,“掌印也别忘了,血咒只有我一人能解。” 江潋道:“我不杀你,我只要你一条手臂。” 宋悯愣了下,以为江潋要将他这只手废掉,没等他挣扎,江潋突然扬声道:“陛下,臣与薛状元所见略同,并且臣已经查出赈灾粮是何人所为。” 宋悯心头一凛,在满殿乍起的哗然之中,突然明白他说的手臂是指什么。 然而,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江潋已经松开他快走两步跪在了嘉和帝面前:“陛下,监守自盗之人,便是五皇子李照!” 整个大殿轰一下炸开了锅。 嘉和帝今日耗费了太多心神,又因迟迟不退朝耽误了服用丹药的时间,头本来就已经在隐隐作痛,此时更是嗡的一声,差点两眼一黑栽倒在龙椅上。 “陛下。”安公公及时扶住他,在他后颈的穴位上用力一捏,迫使他清醒起来。 掌印终于要使出杀手锏了,他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晕倒,要晕也得等到办完事再晕。 嘉和帝重新坐直身子,看到殿下已经呼啦啦跪了一地。 掌印大人要参当朝皇子,不管和其他人有没有关系,也没人敢站着听。 五皇子自个也跪了下来,伏身对嘉和帝说道:“父皇,儿臣冤枉。” 嘉和帝的脑子嗡嗡作响,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儿子,自己最仰仗的臣子,突然好后悔,后悔不该组今天这个局。 他有点恍惚,已经记不清自己为何要组这个局,似乎是为了证明江潋和杜关山有勾结,还是别的什么,他真的记不清了。 可是有一点他却无比清楚,江潋为人虽无情,却不会平白诬陷谁,他既然要参小五,就说明他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 如果自己没有组这个局,任由宋悯和小五将他一步一步逼到这里,他会不会把那些证据私下拿给自己看? 他现在只剩下三个儿子了,不能再少了,如果江潋把那些证据私下拿给他看,他就可以视情节轻重对小五酌情处置。 如果真是小五抢了粮,他最终的目的不外乎是为了和太子争位,这些事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事,放在人前说,便成了天下事。 小五可怎么办? 同样的问题,宋悯也在想。 如果江潋手里真的证据,五皇子怎么办? 如果五皇子真的被江潋拉下马,自己怎么办? 他们谋划的大事怎么办? 可是江潋,他真的有证据吗? …… “小姐,小姐,督公大人派春公公来看您了。” 院子的花架下放了一把摇椅,杜若宁躺在上面一边闭着眼睛晒太阳,一边等待宫里的消息,正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茴香领着望春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杜若宁一早就吩咐过门卫,倘若东厂有人来,不需通传,只管带来见她,是以门卫便直接将他送到了后院。 听到茴香的叫喊,她揭掉脸上的罗帕,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若宁小姐。”望春几日没见她,一看到她顿时笑没了眼睛,“若宁小姐,事情成了,干爹让我来和您说一声。” “成了?”杜若宁闻言松了口气,提了一上午的心也终于放下来,“你到现在才来,中间想必经历了很多波折吧?” “是有一些,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不过干爹说尽在掌握,让您不要担心。”望春道,“现在还有些小零碎需要收拾,等晚些时候,他会亲自来向您说明情况,沈指挥使也要来。” “其实也不用来,晚上我问阿爹也是一样的。”杜若宁说道,生怕江潋见到她情难自控又会心疼。 “那恐怕不行。”望春道,“沈指挥使已经再三交代我了,让我和若宁小姐说一声,在没见到他之前,您千万不要向任何人问起今天的事。” “为什么?” “因为沈指挥使说今天的事情太精彩了,他一定要亲口告诉你。” 杜若宁:“……” 不就是废了宋悯一条手臂吗,她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这件事本来就是他们三个共同策划的,凭想象也能想个八九不离十。 沈决搞得这么神秘,难道还有什么她没想到的事情发生? “行吧,那我就等着看沈指挥使能给我带来什么惊喜了。”她笑着说道,转而又问望春,“你干爹还有没有什么话带给我?” “没了。”望春道,“干爹说反正晚些时候要见,有话到时候一起说。” “也好。”杜若宁道,“那我就不留你了,你快回去给你干爹帮忙吧!” 望春应声,向她行礼告退。 “小姐,我去送送春公公。”茴香说道。 “去吧!”杜若宁也没多想,摆手让她去了。 茴香高高兴兴地领着望春出了院子,行至没人处,放慢脚步问他:“春公公,晚些时候你会和督公大人一起来吗?” “问这个做什么?”望春盯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看了两眼,“你想让我来,还是不想让我来?” 茴香的小脸更红了:“你爱来不来,反正我只做了一份糖藕酥,你不来,我就给夏公公吃,夏公公不来,我就给秋公公吃,秋……” 望春忙打断她:“我来,我来,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要来。” 正文 第358章 你永远都赢不了我 大殿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伏跪在地,额头压在手背上,手心的冷汗浸湿了掌下的金砖。 嘉和帝坐在龙椅之上一言不发,天子龙威却压得人大气都不敢喘。 他既没有向江潋要证据,也没有问五皇子是否真的冤枉,就那样静静坐着一言不发,仿佛只要他不动,不开口,事情便可以就此了结,他的儿子就可以保住。 江潋也不着急,与宋悯并肩跪在五皇子身旁。 太子也在不远处跪着,眼睛却偷偷看向殿门外,被陆朝宗瞪了一眼之后,又迅速撤回来,把额头放在手背上不再张望。 大殿如同被冰雪封印,没有人敢出声打破这样的寂静。 就在这万籁俱寂中,殿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喊:“皇后娘娘驾到!” 殿中的安静瞬间被打破,群臣都撑着酸痛的腰身转头向后看去。 嘉和帝似乎也从梦中惊醒,猛地看向殿门。 时近正午,日头直直照进殿中,地上的金砖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他微微眯起眼睛。 金色的光晕中,他只能看到一个身穿明黄凤袍,头戴凤冠的身影,向着殿中急步而来。 诸臣便都跪直了身子,齐齐叫了声“拜见皇后娘娘”,而后又恢复到伏地的姿势。 陆皇后昂首挺胸地向前走,对于大臣们的叩拜置若罔闻,直至走到玉阶前,才屈身向嘉和帝见礼:“妾身见过陛下。” 嘉和帝此时已经恢复了理智,清了清嗓子,竭力将身子坐直:“平身吧,不知皇后突然来前殿所为何事?” 陆皇后谢恩,平身侧目看向跪在一旁的五皇子:“陛下在议政,按理说妾身不该这个时候前来打扰,但妾身在后宫发现了一桩大秘密,事态紧急,只得前来请皇上做主。” 嘉和帝狐疑地看着她,着实猜不透后宫究竟有什么要紧事,只因眼下实在不愿面对江潋参奏五皇子的事实,便抱着能躲一时是一时的念头说道:“既然皇后如此着急,诸位爱卿且先平身吧,待朕听完皇后的禀报,五皇子的事稍后再议。” 所有人都暂时的松了口气,谢恩平身,垂首静待陆皇后说话。 陆皇后又看了五皇子一眼,才缓缓开口道:“启禀陛下,五皇子的母妃婉嫔重病卧床是假的,负责为她诊治的太医已经认罪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殿之上又一次炸开了锅。 一片嘈杂声中,五皇子只觉得耳朵嗡的一声,紧接着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怔怔地看着嘉和帝,看到他满面的震惊,看到他的嘴在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在此之前,他一直绷着神经准备应对江潋的诘问,就在刚刚那短短的沉默中,他已经想好了该怎么说,怎么做,怎么反驳。 他不相信江潋当真拿到了什么证据,因为他和宋悯已经竭尽所能把事情做到万无一失,不可能留下什么证据把柄给江潋,即便最擅长查证的沈决,也不一定能找到什么。 所以,他虽然表现得慌张,心里其实是不怕的,他甚至想,江潋突然走出这样一步棋,大概也是没有别的招数可使,想以这个来让他自乱阵脚。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步棋只是个引子,随后而来的陆皇后,才是江潋真正的杀手锏。 母妃装病的事情一败露,他的夺位之心便昭然若揭,何须江潋再费心去寻找他劫粮的证据。 所以江潋或许根本就没有证据,所以他才不着急催促父皇,他任凭父皇拖延时间,实际上只是在等着陆皇后过来。 这个人,实在阴险,实在卑鄙,实在可恶至极! 耳中的蝉鸣之声终于消失,五皇子忍不住看了一眼宋悯。 宋悯也向他看过来,没有再像从前那样躲闪。 这个时候,躲与不躲已经没什么意义。 两人的视线相撞,他能清楚地读懂五皇子在说什么。 因为这话五皇子昨晚就已经说过一次。 五皇子说:“你不该留下殷九娘。” 他想了想,他确实不该留下殷九娘,如果殷九娘死了,便是死无对证,他们从第一个问题就不会输,就不会被江潋陆朝宗带节奏,更不会有接下来的当众道歉。 这样的话,或许他们会一鼓作气拿下全局,或许江潋被逼急了仍会拿婉嫔装病说事,但那样的话,即便损失了五皇子,起码自己是干净的,没有污点和瑕疵的,他甚至还能以局外人的身份帮五皇子说几句话。 现在他却只能保持沉默,看着太子皇后陆朝宗像闻着血腥的饿狼一样将五皇子活活咬死。 而真正的赢家却只有江潋,不,只有李长宁一人。 李长宁这个名字从脑海里跳出来,宋悯突然又有了新的感悟,今日这个局,根本就不是为他设的,而是为五皇子设的。 李长宁根本没打算现在动他,而是要让皇上再失去一个儿子。 “陛下!”宋悯突然撩袍跪下。 殿中的嘈杂因他这一声呼唤停止,所有人都向他看过来。 江潋也看向他,唇角噙着嘲讽。 “宋爱卿有何见解。”嘉和帝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期待着宋悯能说点什么扭转局面,为他保下这个儿子。 宋悯却在看到江潋唇角的笑意之后猛地顿住,那句“若宁小姐就是长宁公主”的话已经到了嗓子眼,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李长宁步步算计至此,并不只是要再毁掉一个皇子,也是为了逼他说出这句话。 他知道,只要他说出这句,自己和五皇子或许就能摆脱困境,皇上便再也顾不上其他,只会倾尽全部兵力去围剿定国公府。 可是李长宁难道就没有后招吗,她都算到这里了,岂会乖乖束手就擒? 到那时,战事突发,人家是长期筹谋只待今日,皇上却是临时决定仓皇起兵,谁胜谁负显而易见。 况且他发过誓,他死都不会为李长宁正名,死都不会给她名正言顺夺江山的机会。 只要她的身份不被天下承认,她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思及此,他狠下心肠,向嘉和帝叩首道:“臣没有什么见解,只是想请陛下务必要查明真相,不可姑息养奸。” 五皇子心底一片冰凉,往地上跪去的瞬间,他看到太子站在他对面,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负手而立,仿佛在说,你就是个庶子,你永远都赢不了我。” 正文 第359章 到底谁才是你男人 嘉和帝没想到宋悯憋了半天竟憋出这么一句,不禁大失所望。 恰在这时,殿外又有人报:“陛下,婉嫔娘娘薨了!” “薨了,怎么薨的?”陆皇后忍不住问了一句。 “回皇后娘娘,两位太医,一位说她是病故,一位说她是自尽,具体原因还需查证。” 随着小内侍的话音落下,殿中喧哗再起,嘉和帝竟似松了口气。 无论婉嫔是怎么死的,小五总算能保住了。 其实他也不是对这个儿子爱得有多深,奈何太子被陆家兄妹养成了傀儡,他不想自己辛苦抢来的江山有朝一日改姓为陆。 而他的另外几个儿子,一个远逃他乡,两个贬为庶民,一个被终身幽禁,还有一个是垂髫小儿,只剩这么一个能用的,无论如何也要保住。 婉嫔想必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才挑在这个时候去死,她一死,便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她在装病,小五就不会被冠上争储夺位的罪名。 只要这个罪名不成立,其他的事都可以慢慢想办法。 五皇子在嘉和帝投来的目光里哀声痛哭。 母妃说,每一个皇帝的宝座,都是用累累白骨堆砌而成,如果有一天他能坐到那里,她愿意用自己的骨头为他奠基。 他知道母妃说得对,他也知道,母妃会为他做任何事。 可是他万没想到,母妃竟会为他去死。 听到那一声没有任何感情的报丧之后,他的心突然一下子变得空空如也。 这世上唯一一个爱他如珍宝的人,就这样走了。 他还没有登顶,便成了孤家寡人。 …… 送走望春之后,杜若宁去见云氏,说江潋晚上要来家里吃饭。 云氏尚不知朝堂发生什么,听闻江潋要来,竟有些慌了神。 “怎么这么突然,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让人早做准备。” “这还不叫提前,一下午的时间什么东西准备不出来?”杜若宁笑道,“他肚子能有多大,还能装下整个菜市场不成?” 云氏道:“那也要多备几样,人家头回来,总不能太寒酸了,我这就让人去厨房说一声,把鸡啊羊啊什么的先炖上,前些日子有人给你阿爹送了一盒干鲍,还有海参也要提前发好……” 杜若宁:“……” 先前是谁说只要她活着江潋就甭想进这个门的? 哎,男人多一点和少一点的差别就这么大吗? 她暗自好笑,也不拦着,任由云氏吩咐人准备这个准备那个。 反正也不用她做,她只管回房等着就是了。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直到外面完全看不清人脸,杜关山才领着江潋和沈决回家来。 两人是假扮成杜关山的随从进来的,云氏没认出他们,向后面张望着问杜关山:“你女婿呢?” “什么女婿?”杜关山一时没反应过来。 “江潋呀!”云氏道,“不是说他要来吃饭吗?” 沈决忍不住哈哈大笑,推了江潋一把:“还不快拜见你岳母大人。” 江潋心里还是挺美的,面上没敢笑,将罩在头上的兜帽推到身后,向云氏拱手道:“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云氏吃了一惊,难为情地瞪了杜关山一眼:“你怎么不早说,是不是成心的?” “我哪里知道你这么心急想见女婿。”杜关山哈哈笑道,“先说好,这个女婿可是你自个承认的,将来有什么不好再别埋怨我。” “……”云氏又瞪他一眼,看看还躬着身的江潋,心想这么俊俏又能干的女婿,还能有什么不好。 “快进来吧,自己人不讲这些虚礼。”她笑着将人往里请,又和沈决打招呼,“沈指挥使也是头一回来,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倘若菜式不合口味还要请你多担待。” “没事,沈指挥使是来说书的,菜好不好对他来说无所谓。”听到消息从怡然居赶来的杜若宁笑着接了一句。 沈决连连点头:“嗯嗯嗯,知我者若宁小姐是也。” “那就快点进来吧,我也等不及要听呢!”杜若宁说道,转而去看江潋,“督公大人今日辛苦了。” 江潋看着她盈盈的笑脸,万般思念涌上心头,明明只几日未见,却仿佛隔了几十年的光阴,恨不得立刻将她拥入怀里一诉相思之苦,奈何岳父岳母就在眼前。 他什么也不敢做,只能正经着脸色道:“还好。” 进了前院,杜关山去更衣,云氏吩咐莫南伺候江潋和沈决先在花厅喝茶,自个亲自去厨房张罗起菜。 茶水端上来,莫南退到一旁,沈决只喝了一口茶,便迫不及待地开了腔:“若宁小姐,我跟你讲,今天你没去真是亏大了,你是不知道当时的场面有多激烈,有好几次我们差点就要完蛋,多亏我急中生智,力挽狂澜,舌战群儒……” “你不吹捧自己会死吗?”江潋冷冷打断他。 沈决郁闷地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叫调动气氛,说书先生都是这么讲的,若宁小姐你不要理他,我接着和你说。” “好,你说吧!”杜若宁替他威胁江潋,“你不要说话,让沈指挥使好好说。” 江潋:“……” 到底谁才是你男人? 沈决有了杜若宁撑腰,得意地冲江潋挑了挑眉,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不愧是常年流连茶楼酒馆的人,把说书先生的本事学得炉火纯青,杜若宁明明是个知情者,仍旧听得如痴如醉,心惊肉跳,不住地问:“然后呢,然后呢……” 有这么给面子的听众,沈决越讲越起劲,一口气讲到“五皇子跪地喊冤”,才将茶碗盖子当作惊堂木往桌上重重一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杜若宁正听得起劲,哪里肯让他停,忙催促道:“别呀,别下回了,这回一并说了吧!” 沈决端起茶牛饮了几口:“一并说了也行,不过得加钱。” 江潋一个眼刀子甩过来,他便连忙改口道,“算了,你未婚夫太狠我惹不起,下面这段算我白送你的。” 杜若宁心说这人确实挺欠儿的,为了接着听,便好脾气地忍了。 沈决缓了口气又接着往下说:“大殿上一片寂静,突听门外有人尖着嗓子通禀,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 杜若宁愣了下,怎么还有皇后娘娘? 难道这就是沈决要给她的惊喜? 为了防止沈决再卖关子,她极力忍着没有打断,直至沈决讲到“婉嫔薨逝”之后停下来歇气儿,她才忍不住问江潋:“陆皇后这出是你安排的?” “嗯。”江潋点头,“我觉得拿证据一条一条跟他们掰扯太慢了,并且他们也未必没有准备,不如直接让陆皇后来个釜底抽薪。” “我也觉得这招好,省事。”沈决笑道,“你没看到宋狗当时的表情,真想知道他当时心里在想什么。” 杜若宁笑了一下没说话,宋悯肯定以为这一招也是她想出来的,为了逼他对李承启说出她的身份,而他为了不让她得逞,肯定憋死都不说。 不说就不说吧,她也没打算让他现在说。 “然后呢?”她笑着问沈决。 沈决又灌了几口水,摆手道:“太累了,嗓子冒烟了,后面的让督公大人说吧!” “……”杜若宁只好转向江潋,“你快说说,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 “然后五皇子被停止一切职务,带去宗人府听候发落,皇上头疾发作昏迷不醒,皇后将剩下的事全都交给太子负责,太子以宋悯与太子素有往来为由,让他回府停职待参,今日为五皇子和宋悯帮过腔的人,也都上了太子的黑名单,待日后再慢慢处置。” 江潋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完了,语气平淡的没有一丝波澜。 沈决在一旁又翻白眼又叹气:“如此无趣之人居然也能找到媳妇,真是没天理,若宁小姐,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我吗……哎,哎,姓江的你干嘛,怪我没提醒你,这可是在你丈母娘家呢,你得表现好一点,啊,若宁小姐救命啊……” 正文 第360章 趁心不注意 沈决在花厅上蹿下跳躲避江潋的飞刀,杜若宁喝着茶袖手旁观,守在外面的莫南进来叫了一声:“小姐,姑爷,夫人来了。” 几个人忙收了嬉笑,正襟危坐,仿佛方才的鸡飞狗跳都不曾发生。 云氏带着一群仆从进来,把饭菜一一摆上,招呼几个人到饭厅用饭。 江潋和沈决恭恭敬敬地应了声,和杜若宁一起往饭厅走。 沈决走到前面,江潋和杜若宁走在后面,趁左右没人,悄悄凑到杜若宁耳边问:“方才莫南叫我什么?” “叫什么?”杜若宁愣了下,“我没留意,不是叫督公吗?” “不是。”江潋眼睛亮亮带着些许笑意,“他好像叫我姑爷。” “所以呢?”杜若宁侧首看了他一眼,不明白这个有什么好在意的。 “所以,你们府里的人私下都是这样称呼我的吗?”江潋问。 杜若宁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吗?” “……没关系,我就随口一问。”江潋郁闷地闭了嘴。 到了饭桌前,云氏招手把他往主位让,又吩咐下人:“还不端水来给姑爷净手。” 随即就有人端了洒着花瓣的温水过来,恭恭敬敬道:“姑爷请。” 江潋那点小郁闷便立即烟消云散了,极力抿着唇不让自己的嘴角上扬。 杜若宁想起江潋方才刻意问过他,以为他不习惯,便对云氏道:“这个称呼不好,以后还是叫督公大人吧!” 江潋:“……” “怎么不好,又没叫错,我觉得这样挺亲切的。”云氏说着又去问江潋,“你说是吧姑爷?” 江潋忙又将身子坐端正了些,正色道:“不过是个称呼,夫人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叫,无所谓的。” 云氏得了他的允许,得意地冲杜若宁递了个“就你事多”的眼神。 杜若宁表示无语,反正不是叫她,爱咋咋地吧! 杜关山过来后,云氏知道他们有正事要讲,便带着仆从们离开了,临走吩咐杜关山好好招待姑爷。 又是女婿又是姑爷的,少不了又被杜关山调侃一番。 房门关上,莫南守在外面,几个人边吃饭边说起了正事。 杜若宁道:“皇上把五皇子关在宗人府,显然不是为了惩罚他,而是为了保护他,五皇子必然也明白这点,不会就此放弃自己的野心,所以我们现在可以利用他的野心和他谈条件,只要他愿意揭发宋悯,我们就放他一条生路。” “他未必会同意,毕竟我们今天的表现明显是站在太子一边的。”沈决道,“而且他和宋悯已经合作了那么久,彼此之间应该有默契,没准他还等着宋悯去救他呢!” “所以就要趁着皇上卧病之际切断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宋悯那边只要太子的禁令不除,他就只能待在家里。”杜若宁道,“陆朝宗又不傻,他知道该怎么对付宋悯,我们赶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她说到这里停下来看江潋:“宗人府那里,你应该有办法吧?” “有。”江潋道,“这事交给望春去办,他最擅长心理战,不出意外的话最迟明晚会有结果。” “还要小心提防宋悯,他不会就此罢休,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打翻身仗。”杜关山道,“他这人诡计多端,陆朝宗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你们也要留意别中了他的阴招被他牵制。” “……”江潋和杜若宁对视一眼,便明白杜若宁还没有把血咒的事告诉杜关山。 沈决正要说,见他们这样,便也及时闭了嘴。 现在宋悯手里最大的筹码应该就是血咒,只是不知道血咒除了动情会发作之外,还会不会受别的因素影响。 所以他们要尽快拿到五皇子的供词,再去和宋悯谈条件,要么为他们解除血咒,要么他们就把供词交给嘉和帝。 自己最信任的臣子却背叛了自己,多疑又要强的嘉和帝肯定受不了这个打击,到时候在丹药里加点料,让他一病不起或者一命呜呼,大权就会落到太子手上,太子初掌大权必定有很多人不服,趁着他稳固权利时出手,事情就要简单得多。 如果宋悯选择妥协,愿意为他们解咒,五皇子的供词便就此作废,放他出来和太子斗个两败俱伤,他们一样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总之不管怎么着,都要保证自己这方有利可图。 大家商量好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又完善了一下各处的细节,时近三更,江潋和沈决才起身告辞。 云氏居然还没睡,听说他们要走,亲自过来相送,问江潋菜式合不合口味。 江潋只顾着说正事,其实并没有吃多少,仍笑着应了一句:“好吃,都是我喜欢吃的。” 云氏听了很开心,让人把今天的菜名一一记下,等姑爷下次来了再做。 待要亲自送两人到府门,被杜若宁拦住:“阿娘忙了一晚上,早些歇息去吧,人我来送就好了。” 云氏道:“左右都熬到了现在,不差这点时间,我送完再睡不迟。” “你不睡我还要睡呢,我也忙一天了。”杜关山不由分说将人拉走,“近日天气转冷,你来帮我加床被子,他们两个便让宁儿去送吧!” “哎……”云氏还有话没说完,便被强行拉走了。 杜若宁掩嘴笑,和江潋沈决一起向外走去。 出了院子,沈决突然大叫一声:“糟了,我约了如醉楼的小娘子品新酒,一忙起来竟给忘了,佳人之约不可辜负,我先撤了哈。” 说着不等两人做出反应,一阵风似的走远了。 夜风送来他最后的叮咛:“姓江的你可悠着点,别忘了景先生的话。” 江潋:“……” 周遭安静下来,花草树木都在如墨的夜色中沉沉睡着,点着灯笼的青石路上只剩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伴着心跳的节奏响起,空气中氤氲着似有若无的暧昧气息。 两人并肩走着,一时都没有开口。 这样的时刻,一开口便是思念,可是思念却令人心痛。 眼看着离大门口越来越近,许是觉得好不容易见一面,如果就这样分开的话很不划算,两人转头看向对方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好。” “不好。” “怎么不好,是又疼了吗?”江潋问。 “没有。”杜若宁摇头,“因为见不到你,所以不好。” 江潋的心都碎了。 “那我以后每天给你写信,你看到信就当是看到我。” “信又不能抱。”杜若宁说,“我想抱你。” “可是……” “我知道。”杜若宁打断他,伸出小手指去勾他的小手指,“这样应该可以吧?” 江潋默不作声,将所有的思念都寄托在那一根手指上,与她的手指紧紧交缠。 “疼吗?”杜若宁问。 江潋摇摇头:“不疼,你呢?” “我也不疼。”杜若宁说。 两人忍着心头隐约的刺痛慢慢向前走。 “景先生的老友什么时候回来?”杜若宁问。 江潋算了下时间:“应该就这一两天。” “这次你一定要通知我。”杜若宁很严肃地警告他,“你要是再像上次那样瞒着我,我就真不理你了。” “好。”江潋应了一声,看着已然在望的大门停下脚步,“如果只是一下下的话,应该没事吧?” “什么?”杜若宁仰头看他。 江潋低下头,在她送来的樱唇上飞快啄了一下,又飞快撤回。 杜若宁先是愕然,继而又笑:“干嘛,攻其不备吗?” “嗯。”江潋一本正经道,“趁心不注意。” 正文 第361章 你应该叫我相公 两人勾着手指慢悠悠走到了大门口。 江潋的轿子还在外面,守门的便没有关门,见到他们过来,忙躬身行礼。 两人不得不松开手,彼此拉开距离。 出了门,杜若宁意外地发现,茴香正在江潋的轿子前和望春说话。 见到两人出来,望春叫了声“干爹”,茴香叫了声干娘,一同向他们迎过来。 “茴香,你怎么在这儿?”杜若宁好奇地问了一句。 茴香眨眨眼,将手里的空食盒给她看:“夫人让我送些吃食给春公公他们,免得他们饿着肚子等。” 杜若宁:“……” 从死太监到姑爷,现在连姑爷的随从都照顾得面面俱到,阿娘这转变真是太快了。 快得让她猝不及防。 “去吧姑爷,早点回去休息。”她亲自打起轿帘,对江潋打趣道,学着望春的样子,把另一只手递给他扶。 江潋不禁想笑,当真扶着她的手上了轿,趁机在她耳边轻声道:“叫错了,你应该叫我相公。” 低低的嗓音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杜若宁几乎忍不住想伸手将他拉住,让他不要走,留下来陪她度过这漫漫长夜。 可是她没有,只是掐了他一把嗔怪道:“去你的吧!” 江潋闷笑两声,在轿子里坐下。 杜若宁放下帘子,退开两步,等着望春喊起轿。 等了一下没动静,回头一看,望春正对着茴香傻笑。 “春公公笑什么呢,爹都不要了。”杜若宁叫他。 望春一惊,忙转身过来,喊了一声起轿。 轿夫抬起轿子,慢悠悠向前走去。 望春对杜若宁和茴香摆摆手:“若宁小姐,茴香妹妹,我走了。” 茴香说:“路上当心,注意安全。” “……”杜若宁看看她,又看看望春,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 没等她细想,茴香已经挽住了她的手:“小姐,咱们也回去吧!” “回吧!”杜若宁看看走远的轿子,和她一起向府里走去。 江潋回到家,三更的梆子已经敲过。 他却没有立刻就睡,把春夏秋冬叫到房里给每人分配任务。 望夏打了热水过来给他洗漱更衣,任务分配完,他也已经换好了寝衣。 四人告退,正要出去,江潋突然道:“望春留下。” 四人对视一眼,夏秋冬三个便退出去关上了门。 “干爹还有什么吩咐?”望春问道,走到床前帮他掀开锦被。 江潋道:“宗人府那边戒备森严,你要多加小心,如果五皇子不肯配合,或者你没有把握劝降他,记得不要留活口,去之前先找肖公公仿着五皇子的笔迹写一封认罪书,把他与宋悯怎样勾结的都写清楚,反正死无对证,多写一点也无妨。” “是。”望春应了,等他上了床,帮他把被子盖上掖好,“干爹放心吧,劝降这事我还是有把握的,实在不行就照你说的做,保证万无一失。” “嗯。”江潋靠在床头摆摆手,“你去吧,灯先留着,我还有别的事要再想一想。” 望春领命,躬身告退。 “等一下。”江潋突然又叫住他:“怀里装的什么?” 望春心头一跳,不敢隐瞒,从怀里掏出几块油纸包裹的糖藕酥。 “茴香姑娘送的点心,我没吃完,怕浪费,就带回来了。” 江潋沉着脸看他:“是吃剩的,还是特意送给你的。” “……”望春打了个磕绊,老实回道,“是特意送我的,我没吃完。” “为什么特意送你?”江潋问。 望春登时涨红了脸:“茴香姑娘说我在船上对她多有照顾,所,所以送些点心感谢我。” “只是这样吗?”江潋问。 望春拼命点头:“确实如此,儿子不敢欺瞒干爹。” 江潋半信半疑:“你最好别瞒我,否则有你好看。” 望春忙应道:“不敢,不敢。” 江潋没再多言,摆手让他出去。 望春如蒙大赦,战战兢兢退了出去。 江潋盯着关起的门看了半晌,嘴里嘀咕道:“臭小子,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话本子看多了果然没好处,一天天正事不干,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该有的都没有,想有什么用。 他坐着出了会儿神,明明很累,却一点睡意都没有,披衣下床走到书案前取出那只锦盒,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铺在桌上。 虽然今天已经见过她,还是要看一遍才睡得着。 看完之后,他又把东西收起来,心满意足地回到床上,仿佛完成了某种仪式一般,吹了灯,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夜色越发深沉,整个京城都在梦中,而此时的宋府里,却还有一个房间亮着灯。 灯光昏黄,映着首辅大人苍白的面容,那双似多情又似无情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跪在面前的殷九娘。 “我本该杀了你的。”他轻声道,“如果我杀了你,我今天就不会输。“ 殷九娘垂着头,没有说话。 宋悯没有得到回应,又自顾自喃喃道:“我为什么没有杀了你,如果你死了,一切都会不一样。” 殷九娘还是垂着头,没有说话。 宋悯似乎被她的沉默激怒,突然抓起桌上的剑向她走来,剑尖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这时,外面有人轻叩房门,不等宋悯应允,宁姑娘便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大人,药好了。”她娇声说道,而后随意瞥了一眼被宋悯拿剑指着殷九娘,笑问,“姐姐怎么又惹大人生气了?” 正文 第362章 你自己就是个该死的,还想着救别人 殷九娘木木的表情终于在看到宁姑娘时有了一丝动容,当着宋悯的面不敢出声,只能以眼神示意宁姑娘退开。 宁姑娘却像是看不懂一般,笑着去问宋悯:“大人,姐姐什么意思,我没看懂。” 她本意是想给殷九娘上眼药,不料宋悯却冷着脸冲她厉声道:“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宁姑娘的笑容一僵,知道自己失算,忙将手中药碗递过去,娇声讨好道:“大人,宁儿来给您送药。” “滚出去!”宋悯突然大怒,挥手打翻了药碗,碎瓷片和药汁溅了跪在地上的殷九娘一身。 宁姑娘也被震倒在地上,发出“哎哟”一声痛呼。 殷九娘躲开宋悯的剑锋,伸手去扶她,关切问道:“可是摔着了?” 奈何宁姑娘并不领情,一把推开她,转而扑过去抱住了宋悯的腿,楚楚可怜地仰起脸,故意侧脸将那颗娇艳欲滴的泪痣展现在宋悯眼前。 “大人,您怎么了大人,我是阿宁呀!”她娇娇软软地说道。 以往每次宋悯生气,她都是这样哄他,而他每次都会迅速收起怒火,将她搂在怀里温声安抚,有时还会向她道歉。 然而这一次宋悯的怒火非但没有消除,反倒红了眼睛,抬脚将她踹出老远。 “阿宁根本不会这样同我说话。”宋悯厌恶地看了她一眼,“你连装都装不像。” 宁姑娘的身子滑出去,重重撞在桌腿上,震倒了桌上的瓶瓶罐罐,自己也呕出一大口血。 没等她呼痛或求饶,宋悯便提剑走了过来。 剑身闪着寒光,映着宁姑娘眼角鲜红的朱砂痣,他眼前浮现的却是杜若宁讥讽的笑:“宋悯,你在我面前永远都无法挺直脊梁。” “我不信!”他大喊一声,挥剑就往宁姑娘胸口刺去,“我现在就杀了你,我不信你还能再活一回!” “大人,大人息怒!”殷九娘吓得脸色煞白,扑过来拦在宁姑娘身前,“大人,我妹妹她不懂事,你再饶她一回吧!” 宁姑娘这次没敢再把殷九娘推开,躲在她身后抖若筛糠。 宋悯的剑在殷九娘肩头扎入半寸,没有再往前,也没有立刻拔出,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 鲜血渗出来,染红了殷九娘的衣衫。 “大人若是还不消气,就杀了属下吧,属下愿用自己的命来换妹妹的命。” 宋悯冷笑:“你自己就是个该死的,却还想着救别人。” “她不是别人,是我妹妹。”殷九娘的眼里慢慢蓄起泪光,“大人,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只求您不要对我妹妹如此绝情,在这世上,只剩下我们三人……” “滚!”宋悯不等她说完,抽出剑指向门口,“都给我滚!” 一滴血自剑尖滴落,殷九娘松了口气,谢恩后拉着宁姑娘跌跌撞撞向往走去。 “等一下。”宋悯突然又横剑拦住宁姑娘。 宁姑娘心头一喜,忙又做出欢喜状:“大人可是要我留下来伺候?” 宋悯冷冷看着她,森寒的剑尖从她眼前划过,剜掉了她眼尾的泪痣。 宁姑娘怔怔一刻,直到脸颊有热热的液体流下来,才捂着脸发出一声惨叫。 殷九娘从震惊中回过神,在她没哭出来之前将她拖出了房间。 宋悯扔了剑,仿佛耗尽心神一般跌坐在地上,捂着心口咳得撕心裂肺。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对殷九娘下不去手。 因为她和他一样,面对自己在意的人时,同样的忍让,同样的软弱,同样的没有底线,同样的卑微到尘埃里,同样的可悲可叹又可恨。 所以,每当她看着他的时候,他就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荒唐可笑,狼狈不堪。 好在他现在终于放下了,他已经将那个人从他心里彻底抹去,就像亲手剜掉了那颗假的泪痣一样,他再也不会为了她动半分情。 再也不会。 殷九娘一路拉着哭哭啼啼的宁姑娘回了自己房间,让她在床边坐下,找出伤药给她止血。 然而她的手还没碰到宁姑娘的脸,就被宁姑娘狠狠一把推开。 药瓶失手掉在地上,药粉也撒了一地。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宁姑娘顶着半边被血染红的脸冲她大喊,“都怪你,要不是你惹恼了大人,我怎么会被迁怒,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见不得我和大人好,想着法的挑拨离间……” “我没有。”殷九娘叹口气,弯腰捡起药瓶,将仅剩的一点药粉倒在手心,又要去给她上药,“我没想到你会在那个时候进去,你明知道大人在生气……”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宁姑娘又打开她的手,更大声地冲她吼,“你整天喊着要带我走,我不走,你就想办法让大人疏远我,现在好了,没了这颗痣,大人再也不会多看我一眼,你满意了吧?” 殷九娘看着空空的手心,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是空的。 “你根本不明白,就算有这颗痣,大人也不会再多看你一眼,因为,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 “不可能,你休想骗我。”宁姑娘道,“你们谁都不知道,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对公主的爱有多深,他生病的时候,他醉酒的时候,他伤心难过的时候,都会捧着我的脸,望着这颗痣流眼泪,别说这辈子,他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会忘记,他根本就放不下。” “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殷九娘道,“你明知道他只是将你当作替身,为何还执迷不悟,你跟着他这么多年,到底得到了什么,他除了带给你伤害,还给了你什么?” “他还给了我爱,给了我旁人得不到的温柔。” “那是假的,不是给你的。” “假的也比没有强,我愿意。”宁姑娘忍不住哭出声来,“我当然知道我是替身,可是那有什么关系,他只要对我好就好了,我也可以尽我所能给他安慰,这有什么错,有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你总要一遍一遍的提醒我,我不需要你提醒,你若真想让我高兴,就不要总在我面前晃,离我远远的行不行?” “……”殷九娘被她哭得心烦,半晌点点头,“行,我知道了,以后不管你了。” 说完便拎着她的手把她拎出门外,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宁姑娘看着那扇关起的门,抽泣着向黑暗里走去。 房门随即打开,殷九娘又追出来将她拉回了房间,强行将她摁坐在床上,重新找了一瓶药帮她处理伤口。 “这是最后一次,若还有下次,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正文 第363章 你确定他真的死了吗 宁姑娘看着低头弯腰给她上药的姐姐,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撇撇嘴,突然又抱着她放声大哭:“你不管我当初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什么要来找我?” “别哭,把药冲掉了会留疤的。”殷九娘不让她哭,自己却哭起来,“我来找你是为了带你离开,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走?” “我不走。”宁姑娘想都没想就回绝了她,“大人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如果离开他,我不如直接去死。” “……”一阵无力感从心底升起,殷九娘抹掉眼泪,露出一个苦笑,“不走就不走吧,是生是死是福是祸,姐姐都会陪着你。” “我不要你陪,我要去陪着大人。” 宁姑娘收起眼泪,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哎……”殷九娘担心她这个时候去又触怒宋悯,忙又随后追了上去。 宋悯还和先前一样坐在地上,面对一地黑黑的药汁出神。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少顷,一个黑衣人推门而入。 “大人,五皇子死了。” 宋悯激灵一下,猛地站起身,转头看向来人。 “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不知道,宗人府已经戒严了,属下进不去。” “……”宋悯的身子晃了晃,走到书案前坐下。 五皇子死了,无论出手的是不是太子,太子都会第一时间把这个噩耗告诉皇上。 皇上本就卧病在床,万一受不住刺激撒手人寰,形势会对他更加不利。 所以,他不能让皇上现在死,就算死也要等他再找好后路再死。 想到这里,他随即又站起来:“更衣,我要进宫。” 恰这时,宁姑娘和殷九娘一前一后赶来。 宁姑娘听宋悯说要更衣,便立刻换上笑脸走了进去。 “大人,奴婢为您更衣。” 宋悯的脸色在看到她眼尾的伤之后越发阴沉下来:“出去,让九娘来。” 宁姑娘的笑容僵在脸上,却不敢违命,愤愤地瞪了殷九娘一眼,向后退开。 殷九娘无奈,只得过去伺候宋悯更衣。 宋悯打马出府的同时,望春也敲响了江潋的房门。 “干爹,五皇子死了。” 片刻后,江潋带着睡意的声音传出来:“怎么死的?” “不知道,不是我杀的。”望春回道,“我去的时候,宗人府的人已经发现他死了,里头全面戒严,我进不去,就直接回来了。” 江潋在里面沉默了一刻,吩咐道:“叫望夏来更衣,我要进宫。” 望夏已经在门外候着,闻言和望春一起进了屋,把灯点上,找来衣裳手脚麻利地为江潋更衣。 望春在一旁边打下手边问道:“这个时候,干爹进宫合适吗?” “合适,再不去皇上就要被气死了。”江潋说道。 杀五皇子的不是他,肯定也不是宋悯,那就只剩下一个太子。 太子知道皇上把五皇子关进宗人府明为问罪实则是保护,为了防止五皇子东山再起,只好对他赶尽杀绝。 自然,这个主意肯定不是太子一个人想出来的,背后还有陆朝宗和陆皇后在出谋划策。 如此心机深重的两个人,肯定会利用这个消息刺激皇上,甚至对皇上痛下杀手,然后假装皇上是因为受不了打击死的。 这样一来,自己这边想利用五皇子的供词和宋悯谈条件的计划便宣告失败,也没办法再利用皇上来牵制太子和宋悯。 所以,皇上现在还不能死。 望春见他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言,转身出去让人备轿。 刚到门口,又被江潋叫住:“宋悯现在肯定比咱们着急,没准已经进宫了,有他在,皇上死不了,咱们直接去宗人府搜证,只要能找到证据证明五皇子是太子杀的,就可以利用这个来拿捏太子,到时候陆朝宗和皇后再怎么老谋深算也得乖乖任咱们摆布。” “首辅大人不是被太子禁足了吗?”望春问。 “命都快没了,哪里还顾得上禁不禁足。”江潋道,“有小安子在,就算宋悯不去也不用怕,小安子知道该怎么做。” “对,还有他呢!”望春点点头,“儿子这就去备轿。” “先让望冬带人把宗人府围了。”江潋道,“告诉他,咱家没到之前,任何人都不许出入宗人府,违者杀无赦。” “是。”望春应声而去。 寂静的夜因为一个人的死被打破,东宫寝殿里,太子也正压抑着兴奋之色问一个跪在地上的蒙面人:“真的死了吗,你确定他真的死了?” “回殿下,属下是看着他咽气后才走的。”蒙面人说道。 太子终于放了心,仰天大笑,心情无比舒畅。 今年真是他的福运年,几个月的时间,六个弟弟倒了五个,还有一个小七乳臭未干,根本不足为惧,等到父皇一走,这个天下就是他的了。 原来孤家寡人就是这么个意思,这种感觉……真是太爽了! 说起来,舅舅辅佐他也有十几年了,竟比不上江潋和他联手几个月,看来还是江潋能干,要是江潋能像对父皇一样对他忠收耿耿就好了,这样的话他还要什么舅舅。 别以为他不知道,舅舅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他想把他当作一个傀儡,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想把嫣然表妹嫁进东宫,替他管着他,看着他,哼,什么好事都让他想完了。 就他那个头脑简单,心思单纯的小表妹,若真进了宫,也不知道能在这吃人的宫里活过几日。 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倘若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还真挺可惜的。 太子笑着笑着,突然将笑容收起,取而代之是满脸的悲痛:“来人,更衣,孤要去见父皇,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他,我可怜的五弟呀,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正文 第364章 江潋这家伙到底有什么魅力 太子更完衣,带着一队人匆匆赶到嘉和帝寝宫,不等通报便要往里闯,被安公公拦在门外。 “殿下大半夜的突然带人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让开,孤有急事要见父皇!”太子不欲与他多说,伸手就要将他扒到一旁。 扒了一下没扒动,不禁一愣。 安公公抱着拂尘如劲松扎根于山岩,对着他漠然道:“殿下便是有天大的事,也要等皇上允了再进去。” 太子皱眉看着这个新上任没多久平时只会点头哈腰的年轻太监,忽然发觉自己非但小看了他,甚至对这个人一点都不了解。 “安公公。”他拔高了嗓门叫道,“孤的五皇弟死了,这么大的事你竟要拦着孤不让孤告诉父皇吗?” 安公公还是守在门口,连五皇子的死都没让他有半分动容:“倘若殿下是为此事而来,更是不必激动,方才首辅大人已经告诉陛下了。” “你说什么?”太子大吃一惊,“首辅大人来过了,他人呢?” “人就在里面,殿下若要进去,且等奴婢先去禀了陛下再说。”安公公道。 太子气得想杀人:“还啰嗦什么,你倒是快去呀!” 安公公弯了弯腰,进去后又将门从里面关上。 太子咬牙切齿一番,方才的一鼓作气被打断,竟有些提不起来了。 安公公进了内殿,对靠坐在龙榻上的嘉和帝见礼:“陛下,太子在外求见。” “畜生,他还敢来!”嘉和帝闻言便是一声怒骂,立于榻前的宋悯忙劝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陛下忘了臣方才说的话吗,有人就是想让您生气,您气病了,他们的阴谋就得逞了。” “首辅大人说得在理,事已至此,陛下且先忍一忍吧!”安公公跟着劝了一句。 嘉和帝闭目做了两个深呼吸,缓缓道:“你去把那个畜生给朕叫进来。” “是。”安公公应声往外走,听到嘉和帝又对宋悯说,“朕没想到他竟是一天都等不了,那可是他的手足血亲呀,他怎能如此狠毒!” 安公公没回头,假装没听见,心里却想,当年明昭帝不也是你的手足血亲吗,你不照样杀了人家全家,屠了合宫上下近万口人。 太子这样,也算是子承父志了吧? 少顷,太子得了应允进入内殿,一见到坐在榻上的嘉和帝,便扑跪到榻前放声大哭:“父皇,儿臣没用,儿臣没能看顾好五皇弟,五皇弟他一时想不开,竟寻了短见……” “你怎知他是寻了短见,而不是被人害了?”嘉和帝的手在被子下面捏成拳,打断他的哭嚎。 太子愕然停止哀泣:“父皇此话何意,是怀疑儿臣杀了五皇弟吗?” “你……” 嘉和帝想说“你难道没有”,却被宋悯抢先拦了一句:“太子殿下,陛下此时正悲伤,你就不要再说这些话刺激他了,万一陛下悲伤过度再昏过去,朝政又要交与殿下掌管,岂不辛苦。” 一句话提醒了嘉和帝,为了防止大权旁落,不得不压下火气,让自己保持清醒。 太子被宋悯明劝暗讽的一番话气得要死,知道自己没来之前宋悯肯定已经给父皇吹了风,现在他再说什么都为时晚矣,加之母后和舅舅都不在,他一个人势单力薄,只好暂且忍了,等回头再做计较。 反正不管怎么着老五也死了,父皇还能再去哪里找个比他更适合继位的人? 就算知道是他杀的不也得忍着吗? 这样想着,便也不再逞口舌为自己争辩,哭着向嘉和帝认错:“儿臣实在悲痛过度,并非有意激怒父皇,五皇弟的身后事还需要父皇操持,望父皇节哀顺变,保重龙体。” 嘉和帝不想理他,望着安公公问道:“江潋呢,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还不来见朕?” 安公公忙躬身道:“事发突然,兴许掌印尚未得到消息,奴婢这就派人去催。” 太子趁机给宋悯上眼药:“说起来,首辅大人的消息倒是灵通,禁足在家都能比本宫快一步。” 宋悯不为所动,轻咳几声道:“不瞒殿下,臣虽被禁足,却心忧朝堂,因此才特地命人多加留意各处的动向,一日为官,便要担君之忧,臣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倒是诚实,不仅承认自己安插了眼线,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太子气到无语,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还击他,刚刚走出去的安公公又折返回来禀道:“陛下,掌印大人来了。” 嘉和帝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抬手道:“快让他进来。”。 安公公领命而去,到了殿门外,对等候在那里的江潋躬身作请:“掌印大人,陛下请您进去。” 江潋站在殿外的宫灯下,脸色因睡眠不足显出几分憔悴,眼睛却亮得如刚从湖水中捞出的黑玛瑙。 他应了一声,解下自己的黑色织金斗篷,回手披在身旁一个小公公身上,声音低沉道:“你在这里等着,咱家去去就来。” 他高大的身子遮挡了灯光,小公公隐在他的影子里,眉眼看不真切,被宽大的斗篷一罩,更是连身形都看不清了。 可安公公是何许人也,皇帝身边最会察言观色之人,一瞬间的惊讶之后,立刻就认出了那个小公公是谁。 他诧异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望春,见望春什么反应都没有,便也跟着装瞎子,假装什么都没看见,领着江潋进去了。 殿门关上,外面只剩下值守的侍卫和江潋带来的人。 望春往小公公身边凑了凑,小声道:“若宁小姐,你把小安子吓一跳。” “他倒是机灵。”杜若宁轻笑一声,裹了裹身上的斗篷。 斗篷很厚实,还带着江潋身上的温度和隐约的梅花香气,让她感觉自己像是在江潋怀里。 先前送走江潋之后,她已经躺下睡了,突然想到太子有可能会对五皇子下手,便忙不迭地打发藿香去找贺之舟,让贺之舟去宗人府附近瞧一瞧。 贺之舟走后没多久,便回来说五皇子死了,宗人府里乱成一团。 她当时脑子里一下子闪过好多念头,想让贺之舟去和江潋说,又怕他说不清楚,索性自己亲自去找江潋。 到了提督府,恰好碰到要出门的江潋,便告诉江潋可以先不进宫,先去宗人府找证据,有了证据,不管李承启死不死,江潋都能拿捏住太子一党。 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江潋说反正来都来了,不如和他一起去瞧瞧,于是她便换上望夏的衣服跟着江潋去了宗人府,搜完证之后又跟着他来了宫里。 其实这一趟并非必要,甚至还有点冒险,可不知为何,一说到要回家,脚却像生了根似的挪不动步。 说到底还是不想跟他分开,想和他多待一会儿,哪怕有许多人在场,不能做任何亲密的举动,只要能在他身边,能切切实实地看到他的人,听到他的声音,就是好的,就是满足的。 就好比现在,只是披着他的斗篷,心中便有不可言喻的欢喜,仿佛在寒夜里喝了一盏热腾腾的蜂蜜水,又温暖又甜蜜。 真是奇怪,江潋这家伙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魅力,竟让她如此离不得又放不下。 正文 第365章 回你家还是回我家 江潋进到殿中,先是瞟了一眼太子和宋悯,而后才走到床前向嘉和帝行礼。 嘉和帝此时见了他,心中五味杂陈,还未开口,先红了眼眶。 “厂臣免礼。”他看着这个曾经与他亲密无间,而今眉眼都带着疏离的臣子,声音哽咽道,“朕的小五,真的没了吗?” 尽管他已经知道五皇子死了,却还是想从江潋这里得到确切的答案,仿佛只有从江潋口中说出来,这件事才是真的。 “是的陛下。”江潋平身淡淡道,“为免凶手逃匿或销毁证据,臣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带人去包围了宗人府,臣看到了五殿下的尸体,他确实已经走了。” 嘉和帝的眼泪终于流出来,哀声道:“小五我儿,是朕害了你。” 与嘉和帝的悲伤不同,太子和宋悯都因着江潋的话吃了一惊。 这人真真是只狡猾的狐狸,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竟不是来宫里给皇上报信,而是抢先包围了宗人府。 他此举显然是不相信五皇子会自行了断,所以第一时间赶去保护现场搜寻证据,万一真给他找到点什么,行凶之人只有两个下场,一是被他当众揭发,二是这辈子都要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宋悯这时倒是坦然了,反正人不是自己杀的,揭发也好,拿捏也好,该慌该乱的都是太子。 太子确实有点慌,看着江潋平静无波的脸,生怕他下一刻就会拿出什么证据扔在自己脸上。 尽管他已经再三向动手的人确认过,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可是万一呢,江潋这人这么贼,万一被他找到了呢? 他们最近合作的很愉快,江潋应该不会真的揭发他吧,毕竟父皇已经老了,身体不行了,江潋难道不想再寻个新的靠山吗,还有谁比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储君更能依靠呢? 忐忑不安中,只听嘉和帝问道:“厂臣可查出来小五是怎么死的?” 太子一下子攥紧了拳头。 江潋道:“五殿下是悬梁而亡,身上并无其他创伤,房中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书案上留有一封遗书,五殿下说自己的野心害死了婉嫔,又说自己愧对陛下的爱护与栽培,因此无颜苟活于世,只能以死谢罪。 臣与五殿下不熟,不确定是不是他亲笔所书,听闻五殿下生前曾与首辅大人书信往来请教政务,不如让首辅大人辨认一番。” 正在暗自侥幸此事与自己无关的宋悯顿时:“……” 死太监,什么时候都不忘了拉他下水。 “回陛下,臣与五殿下确有书信往来,但只是少数几次,还是陛下亲自辩认方为稳妥。”宋悯说着看了江潋一眼,“京中有不少擅于模仿他人笔迹者,臣记得掌印府上的肖公公便精通此道。” 江潋长眉一挑,唇角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首辅大人确实提醒了我,肖公公不但擅长模仿,也擅长辨别真伪,倘若陛下辩不出,臣便让肖公公来瞧一眼。” 宋悯:“……” 嘉和帝无心听他们唇枪舌剑,伸手道:“拿来给朕看。” 江潋便从怀里掏出那封信递了过去。 嘉和帝看了几眼,又忍不住想哭:“是小五,是小五的笔迹。” 太子闻言松了一口气,哭道:“五皇弟,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呀……” “太子哭得有点早。”宋悯道,“即便信是五殿下亲笔所写,怎知他不是受人逼迫才写出来的同,陛下,臣觉得此事须得详查,不能就此草草定案。” 太子气得暗骂了一句“痨病鬼”,恨不得他现在就去死。 “小五是皇嗣,是朕的儿子,自然是要详查的。”嘉和帝看看宋悯,又看看江潋,“你们二人……” “还是让首辅大人来查吧!”江潋道,“臣连个明昭余孽都查不明白,不配查五殿下的案子。” 嘉和帝噎了一下,叹口气道:“朕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其实明昭余孽的事也不能全怪你,临清扬三州的案子没让你插手,三法司联手不也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吗,是朕错怪你了。” “臣不敢当。”江潋躬身道,“臣没有不痛快,臣还是想把精力放在追查明昭余孽上面,所以五殿下的事就交给首辅大人负责吧!” 让宋悯和太子狗咬狗,咱们只管坐山观虎斗。这是杜若宁的原话,她还说,你有这闲时间还不如多给我写几封信,何苦去管他们谁死谁活。 想起那个假扮成小太监在殿外等着自己的人,江潋简直一刻都不想再等,甚至感觉自己站在这里就是在浪费时间。 嘉和帝见他实在不愿意,便也没勉强,对宋悯道:“既然如此,小五的事就交给爱卿你了。” 宋悯怎会不明白江潋的意思,但接下这个案子对于他来说也不是全然无利,因此也就没有推辞,躬身应道:“臣定当不遗余力为陛下分忧,还五殿下一个公道。” 还公道? 太子在一旁提了提心,宋悯这么说,就是认定五皇弟冤枉了? 哼! 他只管去查,只要江潋不插手,不信他真能查出什么。 嘉和帝安排好一应事宜之后,又对宋悯和江潋说道:“你二人本没有深仇大恨,看在朕的面子上就握手言和吧,朕真的不想失去你们。” 两人对视一眼,江潋出乎意料地先向宋悯伸出手:“咱家实在是心疼陛下,并非看你的面子。” 宋悯愣了下,一言不发地把手伸过去。 两只手交握,掌心多了一样东西,宋悯脸色微变,收回去的时候变掌为拳,迅速将手拢入袖中。 嘉和帝很欣慰,颔首道:“你们且回去休息吧,五皇子的丧报明日再发。” 恰这时,陆皇后行色匆匆而来,一见到嘉和帝便抬袖抹泪作悲伤状:“陛下,妾身刚刚听闻小五他过世了,陛下您千万要保重龙体呀!” 嘉和帝面露倦色,冲江潋和宋悯摆手:“有皇后陪着朕,你们去吧!” 两人便一起告退向外走去。 太子留下与皇后一起陪伴皇上。 江潋以眼神示意安公公盯紧这边。 行到外殿,宋悯走在江潋身边轻声道:“别以为你给了本官线索,本官便会领你的情,你就是想看本官和别人斗,自己好坐渔翁之利。” “既然不领情,那便还给我吧!”江潋伸手说道。 宋悯只是哼了一声,却没有把那东西还给他。 江潋还他一声嗤笑。 两人并肩走出殿门,宋悯正要离去,突然发现门外暗影处站着一个身材娇小披黑色织金斗篷的小太监,待要细看,江潋已经大步向着小太监走了过去。 “督公大人。”小太监脆声唤道,抬手去解斗篷的带子,要把斗篷还给江潋。 宋悯看着那张映在昏黄灯影里的笑脸,脚步蓦地顿住。 “穿着吧,咱家不冷。”不等宋悯有所反应,江潋已经揽着小太监往台阶下走去,望春也随后跟上。 “我也不冷。”小太监嘻嘻笑道。 江潋抓起她的手捂在手里:“骗子,不冷手为何是冰的。” 宋悯呆立在原地,看着那一高一低紧挨着渐行渐远的人影,把牙咬了又咬。 他们明明已经中了爱别离,为什么还如此肆无忌惮地在一起,他们的心难道就不会痛吗? 两人走得不紧不慢,旁若无人,仿佛故意为了让他多看几眼。 直到出了宫门,杜若宁才挣脱江潋的怀抱,笑着问他:“你猜姓宋的看到我们这样,会不会以为爱别离对我们失去效应了?” “谁要管他个王八蛋怎么想。”江潋伸手又将她揽回来,眼睛亮得像星星,“回你家还是回我家?” 正文 第366章 这画册子上画的是什么武功 这话问的,杜若宁白了他一眼道:“什么你家我家,自然是各回各家。” 江潋垮下脸:“真的要这么绝情吗,不再考虑一下吗?” 杜若宁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心窝:“这里不疼了是吧?” “疼。”江潋将她的手捂在心口,“疼也想和你在一起。” 杜若宁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在他心口揉了揉,温声安慰:“我也和你一样,但你现在是大孩子了,不能任性,知道吗?” 江潋:“……” 什么鬼? 这话怎么听起来像语重心长的老母亲? 他现在明明比她大好不好? “行吧!”他低落地应了一声,继而又道,“还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景先生的老友今日到京。” 杜若宁顿时惊喜不已:“真的吗,今日几时能到?” “应该清晨就能到。”江潋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色,“这天也快亮了。” 杜若宁也抬头看了看,改口道:“那我跟你回府吧,等他来了,我就可以第一时间向他请教。” 江潋嘴角勾起一丝阴谋得逞的奸笑。 “这不好吧,你阿娘会担心的。” “没事,我让贺之舟回去跟阿爹说一声,他会想办法替我打掩护的。” “能行吗,你阿娘可不是好糊弄的。”江潋假装迟疑,“要不还是算了吧,你刚刚还叫我不要任性。” “我是说大孩子不能任性,但我是小孩子。”杜若宁理直气壮道。 “……”江潋忍着笑,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行吧,这可是你自己主动要去的,到时候夫人找我麻烦你可要帮我说话。” 杜若宁:“……” 怎么回事? 她怎么有种被坑了的感觉? 江潋这家伙是故意拿景先生老友引她上钩的吧? “你最好不要骗我,要是景先生老友天亮后没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她反应过来,瞪着眼睛冲江潋放狠话。 江潋揽着她,低低笑了两声:“怎么收拾,你先和我说说,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杜若宁在他腰上用力掐了一把:“剥皮抽筋滚钉板,鞭挞浇蜡点天灯。” 江潋:“……” 这女人也太狠了吧?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两人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沿途值岗的宫人都惊得瞪大眼睛。 掌印大人日常不管在哪里遇到,都是一副冷眉冷眼要冻死谁的样子,这会儿居然搂着一个小太监温声细语,还让人家披他的斗篷。 啧啧啧,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这事千万别让若宁小姐知道,否则她跑去和定国公一哭诉,定国公还不得拎着靴子去找掌印大人算账。 听闻沈指挥使也是掌印大人的宠儿,如今又多了个娇俏可人的,沈指挥使是不是要失宠了? 在所有人探究又讶异的目光注视下,两人一路出了宫门,杜若宁对候在宫门外的贺之舟吩咐了几句后,便坐上轿子往提督府而去。 原本打算路上和江潋再商量一下后面要做的事,但她实在太困了,上了轿没说几句话便靠在江潋肩上睡了过去。 江潋怕惊醒她,坐着没敢动,直到她睡熟了,才轻手轻脚将人搂进怀里。 许是夜色太深沉,身体太疲惫,没过多久,他自己也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轿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两个人轻浅的呼吸。 轿子外面是凌晨寂静的夜,长街在黑暗中延伸向远方,仿佛没有尽头。 在这动荡乍起,风雨欲来的京城,身处漩涡中心的两人,能偷得片刻的安逸相伴实属不易。 轿夫们都不自觉将脚步放轻,唯恐惊扰了轿里的人。 直到轿子抬进提督府,望春才隔着帘子轻唤了一声“干爹”。 江潋醒来,垂首见杜若宁还在自己怀里睡得深沉,不忍叫醒她,小声吩咐望春打起轿帘,抱着她下了轿。 杜若宁还是醒了,搂着江潋的脖子,在他怀里蹭了蹭,睡意浓浓地问:“到了吗?” “还没到,你接着睡,到了我叫你。”江潋柔声道。 杜若宁应了一声,又沉沉睡去。 江潋轻笑,抱着她回了自己的房间。 望春小跑在前面点上灯,把被子掀开,看着干爹将若宁小姐轻轻放在床上,还亲自帮若宁小姐脱下鞋子,盖上被子,内心激动不已。 天老爷,这是要同床共枕了吗? 啊啊啊啊好激动呀! 江潋帮杜若宁盖好被子,回头就见望春站在一旁傻笑,若是嘴边再挂一行口水,就跟街角的流浪汉没什么区别了。 “傻笑什么?”他皱眉在望春脸上拧了一把,“再拿条被子来,我在榻上睡一会儿。” “啊?”望春揉揉被拧痛的腮帮子,指着床结结巴巴道,“挺,挺大的,够睡了。” 江潋把眼一瞪,压着声音杀气腾腾道:“想什么呢,那是大不大的问题吗?” 望春吓得一激灵。 的确不是大不大的问题,而是有没有的问题。 干爹这是自卑了。 有什么关系,若宁小姐都不嫌弃。 谁说非要有才幸福了。 “还不快去,想困死你爹吗?”江潋一看他那神情,就知道他又在脑子里编故事,飞起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望春吃痛,又不敢叫,只得捂着屁股跑了。 江潋暗骂了一句“死东西”,想给自己换身衣裳,手已经碰到衣带却又放弃了。 算了,万一他宽衣解带时若宁醒了,岂不尴尬。 于是他便走到床前弯腰去看杜若宁。 她身上还穿着望夏的衣服,双眼轻阖睡得平静又恬淡,两弯长睫如蝶翼被灯光映出小小的阴影,嘴唇红润如水洗过的樱桃。 他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某种邪恶的念头,然而并没有,看着心爱的人在自己床上睡的香甜没有一丝防备,那种被无条件信任的喜悦便如同湖水无声溢满心田,让人生不出任何邪念,只想守着她,守到地老天荒。 门外响起脚步声,他迅速从床边走开,面无表情地坐回到椅子上。 望春和望夏一起走进来,一人抱了一条被子,给他放在美人榻上,让他铺一条,盖一条。 两人怕打扰杜若宁睡觉,全程没敢说话,整理好床榻之后,便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江潋没熄灯,在榻上和衣躺下。 这一天实在太累了,他伸展四肢放松下来,感觉自己只要一闭眼就能进入梦乡。 然而,没等他闭上眼睛,后背便压到一个什么东西。 他怀疑是望春望夏铺床时落了东西在上面,撑起身子往被子下摸了摸,掏出一本小册子。 “又是望春个死东西,整天把话本子揣身上,走哪掉哪……”他嘴里嘀咕着,将小册子随意翻开,咦了一声道,“怎么全是画?” 借着灯光又仔细瞧了两眼,看着上面姿态各异的小人儿疑惑道:“这是哪个门派的武功?” 正文 第367章 大早上洗什么冷水澡 杜若宁虽然很困,却因为潜意识里惦记着景先生老友要来的事,天色刚亮就醒了。 她怔忡了一会儿,坐起来四下瞧了瞧,认出这是江潋的房间。 房间很安静,江潋不在,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还穿着望夏的衣服,笑着嘟哝了一句:“小江子这回还蛮守规矩。” 下床找到自己的鞋子穿上,正要出去找人,江潋推门走了进来,头发湿漉漉的,带着一身的水汽,一双眼睛却是红的,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你醒了?”江潋看到杜若宁,先是一愣,白玉般的面颊慢慢浮现一抹红晕。 “嗯。”杜若宁应了一声,“你去哪了,弄得这一头水。” “洗了个澡。”江潋的脸似乎更红了几分,岔开话题问她,“你饿不饿,我让人给你拿吃的来。” “不是很饿。”杜若宁看到墙边的水盆架上搭着帕子,走过去拿在手里说道,“你坐着,我先帮你把头上的水擦一擦,入了秋寒气重,小心着凉。” 江潋像是很怕她靠近,飞快地往旁边躲了躲:“不用了,我叫望夏来擦。” 恰好这时,望夏捧着杜若宁的衣服过来,在门口唤了一声:“干爹,若宁小姐。” 江潋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救星,长出一口气,忙不迭地对杜若宁说道:“你的衣服我已经让望夏洗净烘干了,府里没有女仆,你先自个换上吧,我们在外面等你。” 说着示意望夏把衣服放下,抢过杜若宁手里的帕子,不由分说地把望夏拉出去并关上了门。 杜若宁看看自己的手,一脸的莫名其妙。 “这人怎么回事,难道我是老虎吗,给他擦个头发而已,又不是要他的命,至于吓成那样吗? 换了衣服重新打开门,望夏已经把江潋的头发擦得半干。 江潋一看到她就脸红,吩咐望夏伺候杜若宁梳洗,自己亲自去厨房叫人准备饭菜。 杜若宁越发觉得这人有古怪。 不会是趁她睡着对她做了什么不可描述之事,所以看到她心虚了吧? 可她的衣服明明都还在。 难道是江潋为了掩盖罪行,事后又给她穿上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一个太监,能犯什么罪? “望夏,你干爹昨晚在哪里睡的?”她旁敲侧击地问望夏。 望夏终于又得到一个给若宁小姐梳头的机会,心情很愉快,指了指窗下的美人榻道:“干爹在榻上睡的,不过他很早就起来了,非要洗澡,又等不及厨房给他烧热水,用冷水洗的。” “啊?”杜若宁吃了一惊,“这都入秋了,怎么能用冷水洗,洗病了可如何是好,你们也不劝劝他。” 望夏缩缩脖子:“我可不敢,望春劝了几句,已经被罚去挑水了。” “为什么,就因为不让他洗冷水澡吗?”杜若宁简直不敢相信,回头看望夏,“你干爹这人也太不讲理了吧,人家难道不是为他好?” “别动,这里还没梳好。”望夏又将她的头扶正,拿梳子沾了些水接着梳,“干爹就这样,有时讲理,有时不讲理,我们都习惯了。” “这毛病不好,回头我得好好说说他。” 两人聊了一会儿,杜若宁方记起自己来提督府的目的,忙问望夏:“景先生的老友到了吗?” “快了,望秋一大早就去城门口接他了。”望夏梳好头,将发钗头饰一一给她簪上,端详了一刻后又道,“这里还差一朵花,等会儿我去园子掐一朵秋芙蓉给若宁小姐戴上。” 杜若宁忍不住笑起来:“夏公公真是心灵手巧。” 两人聊得很愉快,江潋从厨房回来,看到望夏笑得眼睛都没了,立时板起脸道:“好了没,好了就赶紧出去,一大堆事等着你去做呢!” 望夏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自己的手艺,就被撵了出去。 杜若宁瞪了江潋一眼:“你这人怎么回事,阴一阵晴一阵的,人家望夏哪里得罪你了,还有望春,人家就是劝你不要洗凉水澡,你就罚人家去挑水,太过分了吧?” 江潋的脸又忍不住发烫。 死望夏,就他嘴快,什么都往外说。 等下就让他去和望春作伴。 再说了,他罚望春又不是因为望春不让他洗冷水澡,而是因为那本让他不得不洗冷水澡的画册子。 望春个死东西,小小年纪不学好,整天净整些乌烟瘴气的玩意儿,害他心口疼了半夜,难道不该罚吗? 因怕杜若宁继续追问,便又岔开话题道:“方才贺侍卫过来说,国公爷早上留了口信给夫人,说他带着你去郊外骑马了,听闻五皇子亡故,打算把你送回家自己进宫去吊唁,而你不想这么早回家,就去找陆嫣然玩了。” 杜若宁听了忍不住想笑,阿爹为了帮她圆谎真是煞费苦心,就是不知道阿娘上不上这个当。 “五皇子的事怎么样了?”她笑完之后又问道。 “五更时发的丧,有很多大臣已经进宫去吊唁了。”江潋道,“我也不能总在家待着,等景先生的老友来了,我和他打个招呼就得进宫去,你有什么问题只管和他沟通,我让望秋和景先生陪着你。” “好,我知道了。”杜若宁点点头,催促他,“你快点吃吧,昨晚没休息好,多喝点汤补一补,进宫后若没什么要紧事,瞅个机会去司礼监眯一会儿,刚洗了冷水澡,记得要多穿点衣裳,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生病。” 江潋:“……” 能不能不要再提冷水澡,再提的话他又要再去洗一遍了。 话说,那该死的小册子,到底是哪个王八蛋画的? 等他得了闲,一定要把市面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没收,免得教坏小孩子。 正文 第368章 长得好看的人都做了太监 吃过早饭,杜若宁亲自帮江潋找了件厚披风披上,并将他送到大门口,殷殷叮咛他在宫里小心行事,注意休息,忙完了早些回来。 江潋看她娇娇俏俏又絮絮叨叨的小媳妇模样,突然有点不想走了。 “算了,五皇子与我也没什么相干,我还是不去了吧!” “别人都去你不去,让人抓到把柄多不好。”杜若宁道,“又不是让你真哭,做做样子总要做的。” 江潋道:“我怕我回来你就走了。” “不走,我等着你。”杜若宁推着他往轿子里去,“快去快去,磨磨蹭蹭叫人笑话。” “谁敢笑话,我砍了他的脑袋。”江潋放了句狠话,不情不愿地钻进轿子里。 望春被罚挑水,今日跟轿的换成了望夏。 杜若宁倚着门看一行人渐渐远去,这才转身回府,到会客厅去等候景先生的老友到来。 路上,她随便叫住一个下人,让他去把望春找来。 下人说春公公在受罚,他不敢去叫,叫了会和春公公一起受罚。 杜若宁向他打包票:“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们挨罚的,你家督主回来若是怪罪,一切有我担着。” 下人得了保证,才敢去叫望春。 望春累了一身的汗,擦洗之后换了身干净衣裳到会客厅来见杜若宁。 许是刚经过剧烈活动,望春的脸颊红润润的,眉眼看起来格外清秀,冲着杜若宁展颜一笑,露出又白又齐整的两排牙,怎么看都是个俊俏小生。 杜若宁从前没有认真端详过他,此时正正经经地看了好几眼,不禁在心里暗叫一声可惜。 这世道真是没天理,怎么长得好看的人都做了太监。 “若宁小姐。”望春被杜若宁看得有些羞赧,上前见了礼,问她有何吩咐。 杜若宁道:“没什么事,就是怕你累坏了,让你过来偷个懒。” 望春又笑起来:“这才哪到哪,就是干爹不罚,平时我们也要练功的,不比这个轻松。” 杜若宁见他一点都不带生气的样子,不禁又想,这孩子不但模样生的好,脾气也是出奇的好,江潋挑儿子的眼光真是没得说。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话,外面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 望春正要出去看,望秋便领着景先生和一个老者到了门外。 老者一身灰色广袖道袍,须发花白,面色红润,一双长眉垂至眼角,走起路来身姿矫健,举步生风,颇有种道骨仙风的感觉。 “若宁小姐。”望秋停在门槛处,刚要向杜若宁通禀,杜若宁已经起身走了过来。 “这位想必就是……”她脸上起初还带着些笑意,等到了近前,看清老者的长相后,整个人突然就愣住了。 “张院判!”她失控地唤了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先生已经拱起了手,正要向她行礼,被她这么一叫,也愣在当场。 “若宁小姐认识老夫?” 杜若宁随即回过神,望着老先生长长的眉毛,以及右眉中间藏着的一颗黑痣,停了几息之后才道: “父亲闲暇时曾与我讲过一些旧人旧事,他说从前宫里有个张玄明的院判,医术高超,道骨仙风,天生一对长寿眉,眉中藏一富贵痣,我听了几回,便记在心里,方才突然看到先生,便觉定是见着真人了。” “原来如此。”老先生抚须笑道,“若宁小姐好眼力,老夫正是张玄明,当年国公爷南征北战落了一身的伤,先皇曾让老夫为国公爷诊治调养,只不过……” 他哈哈笑了几声又道:“国公爷日常只叫老夫江湖骗子张老倌,可没听他说过这么好听的话。” 杜若宁又见到一位故人,几乎忍不住要落下泪来,被张玄明这么一说,不禁又含泪而笑。 师父当年的脾气比现在还火爆,太医院的那些医正,个个都挨过他的骂,张院判如此高明的医术,也被他称之为庸医,江湖骗子。 “父亲生性粗犷不羁,先生多担待。”她忍着泪侧身伸手作请,“院判赶路辛苦,快进来坐着歇一歇,喝盏茶再说正事不迟,” “多谢若宁小姐。”张玄明还了礼,携着一脸震惊的景先生进了厅堂。 望春沏了热茶奉上,和望秋一起退了出去。 景先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端着茶半怒半怪道:“想不到玄明兄还曾与定国公相识,你我相交十余年,我竟从未听你提起,今日若非若宁小姐认出你,我更不知道你还做过太医,可见我拿真心待你,你却并没有当我是朋友。” 张玄明哈哈一笑:“你这家伙,说得好生幽怨,我不与你说实话,实在是有难言之隐,没想到瞒了十年,一朝被若宁小姐识破,便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吧,愚兄对不住你了。” “你有何难言之隐?”景先生道,“今日你若不与我说个明白,我断不会原谅你。” 张玄明摇头发出一声长叹:“这里没旁人,我便与你说一说,当年宫变前,我家中老母病危,先皇恩准我回家尽孝,并赐我金银车马让我风光还乡。 谁知我前脚走,后脚就发生了宫变,整个皇宫无一生还,为防有漏网之鱼,新帝派人对照宫中各司人员名单暗中查访,找到一个便是全家杀无赦。 我担心连累家人,不敢回乡,一个人逃去苗疆,在深山中躲了大半年,以至于老母亲亡故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他说到这里以袖拭泪:“景老弟,这便是愚兄的难言之隐,我不是有意欺瞒于你,还望你体谅则个。” 景先生没想到自己这一问竟勾出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见他难过,不禁自责道:“怪我怪我,我原不该问的,该请求原谅的人是我才对。” 杜若宁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冷静地对待那场屠戮,然而此时再听人提及,仍是一阵阵心如刀绞。 与此同时,心里又燃起一丝奢望,期待当年还有其他像张院判这样的幸运之人,能躲过那场浩劫,逃出生天。 尤其是她那至今都无有音信的二皇弟,愿上天保佑,让他也拥有这样的幸运。 叙过旧,喝了茶,大家才收起唏嘘,言归正传。 杜若宁道:“想必景先生已经把我和督公大人的情况与院判讲过,不知院判对这个血咒了解多少?” 正文 第369章 还不是只能看不能吃 张玄明听她还称自己院判,摆了摆手道:“我如今已经没有官身,是个来历不明之人,若宁小姐无须客气,叫我张先生就行了。” “好。”杜若宁点头道,“恭敬不如从命,那便有劳张先生为我解惑。” 张玄明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道:“血咒是一种很古老的咒术,起源于苗疆深处一个叫血族的部落,像巫蛊,但又比巫蛊更邪恶,先前我对于它的了解,也只是听闻太医院年长的太医说起过。 当年太上皇的一个妃子是血族人,因用血咒争宠,害死了不少人,太上皇震怒,不仅处死了那位妃子,还下令将血族人全部诛杀,以免这种恶毒的邪术为祸人间。 血族人本就不多,当时虽有人借着熟悉地形逃过朝廷的围剿,经过后面几年的追杀,差不多也都死光了,因此,皇位传到先皇手里时,整个血族在大周的版图上已经不复存在,再也没有人提起。” 张玄明讲的这些,景先生之前也和江潋大致讲过,杜若宁细细回想了一下,父皇在位时大周确实没有这个血族的存在,而她也从来没有听别人提起过与血咒有关的任何事。 且不论皇祖父的决策是否正确,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当年的确已经将血族赶尽杀绝。 “可是,既然已经赶尽杀绝,宋悯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咒术呢?”她将心中的疑惑向张玄明问出,随即又自己猜测道,“兴许还有幸存者,如同先生在宫变之前就离开了皇宫一样。” “不排除这种可能。”张玄明道,“但老夫当年在宫里当差时,如今的首辅大人还是长宁公主的驸马,先皇选他为驸马,不可能不查他的家世,倘若有问题,应该不会将公主许配与他。” 说到这里不禁神色黯然:“真是可惜了长宁公主,你们不知道她是多好的一个姑娘……” 杜若宁差点失态,忙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逼退快要溢出眼眶的泪。 张玄明又道:“如今先帝和公主都不在了,宋悯也成了当朝首辅,谁还敢再去追查他的身世,至于他是不是血族后人,我们更是无从知晓了。” “他的身世……”杜若宁想说他的家世没问题,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我父亲曾是长宁公主的恩师,或许他能了解一些,等我回去后问一问父亲便知。” 当年赐婚前,父皇确实着人调查过宋悯的家世,宋悯的父亲只是岭南一个小县城的师爷,生母早亡,父亲并未续弦,他从小跟着父亲学文,跟着县衙里的捕快习武,等他考中状元被父皇赐婚后,他父亲也去世了。 正是因为他父亲突然去世,他们没能立刻成亲,而是等他三年守孝期满才举行大婚。 这样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家世,会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杜若宁突然愣了下,感觉宋悯的父亲死得未免太是时候。 结合宋悯后面和李承启勾结谋反的时间,又是在大婚前夜,难道他压根没想和她成亲,所以他父亲才会死得那么巧? 既然不想和她成亲,为什么一开始不拒绝父皇的赐婚呢? 莫非他进京赶考之前,就已经是李承启的人了? 还有,自己死后的十年,被宋悯封在寒玉棺里不能超生,会不会也是另外一种血咒? 可是,他一个师爷家的孩子,从哪里学来的这种恶毒邪术呢? 除非……他那个早死的母亲是血族后人。 杜若宁想到这种种可能,突然感到脊背一阵发凉,忙摇摇头,将这些令她毛骨悚然的想法甩开。 “先不管宋悯是什么人,单说这个血咒,先生可有办法解,或者说你认不认识会解此咒的人?” 张玄明当即摇头:“我在苗疆躲避灾祸那几年,对于当地的巫蛊咒术做过专门的研究,曾经从当地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口中得知,血咒只有用下咒之人的心头血能解,并且必须是下咒之人亲自来解,否则任何人都无法解开。” “……”杜若宁不禁苦笑。 原以为张院判会有办法,没想到等了这么久还是同样的答案,这让她感到有些沮丧。 “那么,如果下咒之人死亡的话,被他咒诅的人会一起死吗?”她强忍着失望问道。 “会。”张玄明道,“这也是下咒之人对自己的一种保护,以免被他诅咒的人杀害,只要你想解毒,便不能动他分毫。” 杜若宁听他这么说,沮丧的情绪越发强烈。 那日她虽然当着宋悯的面说得很绝很强硬,可若真的要带着这个该死的咒生活下去,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不光是江潋,她自己也接受不了。 “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这个问题,还是要倒回到宋悯的身世上。”张玄明道,“如果我们能确定他是血族后人,兴许能顺藤摸瓜,找出与他相关的幸存者后代,看看其中有没有他在乎的人,给他来个以牙还牙。 再或者他本人不是血族,但他控制了血族的后人为其所用,这样的话我们只要找到那个后人,也能找到解毒的办法。” 杜若宁:“……” 所以,想要解了这该死的咒,还得先破个案吗? 要不就算了吧,反正江潋那家伙是个太监,也不能生儿育女,在一起不在一起又怎样? 还不是只能看不能吃? 想到这里自己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江潋要是知道她这样想,非气死不可。 不过话说回来,宋悯那种怪胎,还会有在乎的人吗? 他养的那一院子女人当中,有没有哪个是他特别喜欢的? 或者说,那一院子女人当中,有没有哪个是被他控制的血族后人? 哎? 那个殷九娘,宋悯明明可以杀了她避免被江潋拿捏的,为什么却留她在身边做了贴身侍卫? 总不会她就是宋悯在乎的人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去做核酸回来晚了,所以更新很匆忙,有哪里不好的我明天再改,大家先将就着看哈 正文 第370章 我想不吃药,我只想吃你 宫里一上午全是吊唁哭丧的,江潋去了之后,陪着嘉和帝坐了一会儿,又去司礼监转了转。 底下一帮子人个个惧他如虎,做起事来非常自觉,新提上来代他批红与盖印的,也都是在他手底下培养了好几年的心腹之人,诸事不用他操心。 散布在前殿后宫的眼线每天将收集来的消息送到司礼监,有专人统计整理之后递到他手里。 因此这宫里他在与不在都没什么区别。 想着来时杜若宁叮嘱他得了空闲就眯一会儿,他便去到自己的值事房,打算在里面小睡片刻。 九月的阳光还有些强烈,他歪在榻上,闭上眼睛,一只手搭在额前遮挡阳光。 朦朦胧胧的光晕里,一群姿态各异的小人儿突然从他眼前走马灯似的掠过。 江潋吓一跳,下意识用两只手捂在脸上,将眼睛死死压住。 然而那些小人儿并没有消失,继续变换着姿势在他眼前来来回回。 安静的房间里,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脸颊微微有些燥热,环绕在眼前的小人儿突然有了清晰可见的样貌,一双弯弯的杏儿眼如秋水横波,润泽的樱唇轻启,似乎能听到一声婉转如莺啼的“督公大人”。 江潋的身体僵住,一种不知名的令他恐慌的感觉从心口向下蔓延至腹部。 与此同时,他的心也如针扎一般密密匝匝地疼了起来。 他跳起来,拉开门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 他走得很快,仿佛身后有只鬼在撵着他,守在门外的望夏吓一跳,忙追上去问:“干爹,您怎么了?” 江潋回过神,慢下脚步,脸上的潮红尚未退散。 “我像是染了风寒,你打发人去和安公公说一声,咱们回府。” 望夏看到他两颊泛红,心中担忧,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干爹可是发烧了,要不要先找太医瞧瞧?” 江潋拦了他一下:“还好,不要大惊小怪,回去让景先生开副药吃便可。” 望夏收回手,应了一声,叫了个小太监过来让他去给安公公传话,自个陪着江潋出宫回府。 提督府里,杜若宁已经和张院判聊完,江潋不在,她便让望秋先安排张院判去休息,一应事宜等江潋回来再行商议。 她担心回家晚了会被母亲怀疑,又因答应过江潋要等他回来,不好提前离开,便去了后院去看老侯和雪儿。 雪儿许久没见她,再见面仍是对她热情不减,围着她上蹿下跳要她抱,抱了又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哼哼唧唧舔她的脸。 杜若宁实在受不了它的热情,只能向老侯讨了吃食喂它,好让它安静下来。 雪儿吃东西的时候,杜若宁和老侯聊了聊南下的事,又讲了京城如今的局势。 因老侯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她便把血咒的事也和老侯说了。 没成想老侯竟听说过血族的传闻,还说他父亲当年在西南带兵时,曾误入一座深山,山里遍布瘴气,他父亲差点走不出来,幸得一个樵夫相救,那樵夫便是血族的后人,为躲避朝廷的追杀才隐居在那里。 “我父亲知道太上皇对血族下了必杀令,却因感念那人的救命之恩没有杀他,从山里出去后,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只是和我说过一次,让我若是遇到了血族的后人,千万要放人一马,不要赶尽杀绝。” 这个信息对杜若宁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当下便问老侯可知他父亲误入的是哪座山? 老侯说日久年深,山的名字实在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好像带一个“屏”字。 “公主若实在想知道,等我回头向督主讨一份西南舆图,或许看到了就能想起来。” 正说着,望春在外面喊:“若宁小姐,干爹回来了,在前面找您。” 杜若宁便与老侯告辞,说等下让望春送一幅舆图给他。 回到前院,江潋已经在房中等她,望夏正捧着一碗姜汤劝他喝。 江潋不喝,望夏见杜若宁进来,便苦着脸向她求助:“若宁小姐,你快帮忙劝劝干爹吧,他染了风寒,有些发烧,却不肯吃药,姜汤也不肯喝,这要是烧坏了可如何是好。” 杜若宁吃了一惊,忙走到江潋面前去摸他额头,口中念叨着:“我就说洗冷水澡是要生病的,叫你多穿点衣服还不听,人家望春好心劝你,你还罚人家挑水……” 江潋听她又提起这茬,脸上本来已经退去的燥热又慢慢烧起来。 想推开杜若宁,又舍不得,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望春,皱眉道:“一百圈跑完了?” “回干爹,儿子跑,跑完了……”望春战战兢兢回道。 江潋也没追究他撒不撒谎,冷声道:“那就再跑一百圈。” “……”望春顿时垮下脸。 杜若宁看不下去,帮着望春说话:“好好的怎么又罚,你罚人还罚上瘾了?” “你别护着他,他该罚。”江潋没好气道,“要不是他,我会病吗?” “你病怪你自己洗冷水澡,怪人望春做什么?”杜若宁从望夏手里接过姜汤,“你先别找事了,把姜汤喝了再说。” “我不喝。”江潋心说本来就燥,喝了发汗的姜汤,还不得燥死他。 杜若宁见他不配合,让望春和望夏出来把门关上。 两人对视一眼,听话地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杜若宁伸手捏住了江潋的鼻子:“你喝不喝,不喝我就灌你了。” 江潋心里那团火一直憋着没处发泄,此时被她又香又软的小手一碰,身子又挨得这样近,便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拉过她搂在怀里,不由分说亲了上去。 杜若宁没防备,被他猛地一拉,手中汤碗端不稳,啪一下掉在地上摔成几瓣。 不等她惊呼出声,江潋已经堵住了她的嘴。 江潋的唇很热,热到发烫,人又很急,急得似乎想把她一口吞下去。 一通侵掠又狂又乱没有章法,却撩得她心头阵阵酥麻,身子软绵绵如在云端。 “江……潋……”她语不成声,却还惦记着他在发烧,“你不能这样,要先吃药……” “我不吃药,我只想吃你。”江潋揽着她如水的身子,抱起来就往床边走。 “不行,你会疼的……”杜若宁用最后的理智提醒他。 “疼就疼吧!”江潋发狠似的说道,“今日就是疼死我,也要先吃了你!” 杜若宁最后一丝理智也被他弄没了,认命地抱紧他:“行吧,死就死吧!” 正文 第371章 仿佛迷了路的羔羊 门外,望夏听到碗碎的声音,立刻就要开门冲进去,被望春一把拉住。 “你拉着我做什么,没听到干爹把碗都摔了吗?”望夏急得不行,“咱们快去瞧瞧,别让他们打起来了。” “没事,打起来才好。”望春一点都不急,反倒笑眯了眼。 他就说干爹今儿个怎么怪怪的,现在想来,怕不是那个画册子起作用了。 哈哈! 哈哈哈哈! 亲娘哎,早知道画册子这么好用,他就早点让干爹看到了。 “你还笑!”望夏推了他一把,“你怎么这么没良心,亏得若宁小姐方才还替你说话,你居然见死不救,你让开,你不救我救!” “……”眼瞅着他又要去推门,望春又气又无奈,怎么榆木脑袋都集中在这个府里了,一个不开窍,两个不开窍,能把人急死。 他教会了干爹还不够,还得挨个都教一遍吗? 真愁人! “你能不能别多管闲事。”他将望夏的两只手抱住,压着嗓子道,“干爹对若宁小姐那么好,怎么舍得打她,你要进去了,挨打的就是你。” “打我我认了。”望夏道,“干爹的脾气你不知道吗,他发脾气的时候天王老子都敢打,若宁小姐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住……” 说着突然停下来,把耳朵贴在门上:“你听,若宁小姐在痛苦地呻吟,肯定是干爹把她弄疼了。” 望春:“……” 谁说呻吟一定是痛苦的? 其实杜若宁还真挺痛苦的,一面要忍受着汹涌而来的情绪,一面又要承受心头一阵一阵的刺痛,可她又不想喊停,不想让这场亲密草草收场。 今天的江潋像个疯子,不但会用嘴,还学会了用手。 那双手仿佛迷了路的羔羊,把她当作一片峰峦起伏的山林,四处游走,横冲直撞,不知道要奔向哪里,却又要在每一处都嗅一嗅,探一探,妄图找到一条回家的路。 找了许久找不到,又发了疯似的从头再找一遍。 杜若宁自己似乎也迷了路,闭着眼睛不知身在何方,凭着一双手去摸索,去探寻,游走于他的山林。 他的肌肉坚如岩石,一条条喷张的血管如蜿蜒流过岩石的溪水,他的臂膀刚劲如松,又力大无比,搂着她的时候,如同巨蟒将她缠绕。 她怕他将她缠死,又希望他能永远缠着她别松开。 她害怕自己走不出这山林,却又想在这里住下来,住到天荒地老。 直到,两座山林重叠在一起,她突然被一个硬硬的东西戳到。 那是什么? 她下意识伸手去抓。 肩头突然被热流浸湿,淡淡的血腥味飘过,江潋的身子软下来,整个压在她身上,再没了动静。 “江潋……”恐惧压倒了心头的刺痛,杜若宁颤着声音唤了一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江潋!”她慌得不行,用尽全部的力气推他。 江潋从她身上掉下来,仰面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嘴角残留着血迹。 杜若宁也吓得小脸煞白,一面探他的鼻息,一面冲着门外大喊:“望春,望春,你在外面吗,快来看看你干爹……” 望春正在外面给望夏解释为什么有的呻吟不痛苦,听到杜若宁明显带着惶恐的声音,先是一愣,忙拉着望夏冲了进来。 “若宁小姐,什么事?” 他问完这句话,已经看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江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干爹,干爹您怎么了?”他扑到床边抱住江潋大喊。 望夏也跟过来,一看江潋的状态,当场放声大哭:“干爹,呜呜呜,干爹死了……” “没死,你干爹没死。”杜若宁叫他,“夏夏你别哭,快去请景先生和张先生过来。” “没死吗?”望夏抹着眼泪问。 “没有,你快去,快去!”杜若宁催促道。 望夏慌乱地点头,转身要走,又恨恨地给了望春一拳:“都怪你拦着我,干爹要是有个好歹,我跟你拼命。” 望春挨了一拳,疼得呲牙咧嘴,却没有还手,等望夏跑出去之后,又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 望夏说得没错,怪他,都怪他,他一心想着让干爹和若宁小姐好,却忘了先生的叮嘱。 先生说了,干爹中的毒不能妄动心神,是他见干爹这段时间没什么异样,就放松了警惕,自作主张要教干爹追求幸福。 他真是话本子看多了,看魔怔了,以为自己是情圣,什么都懂,却忘了自己和干爹的身份。 干爹是没根的人,动了情也没处发泄,牵动了体内的毒性,受到的伤害就会比正常人更严重。 他怎么这么蠢? 为什么非要教干爹这些? 干爹本是一张白纸,是他非要在上面胡写乱画。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动这个帮干爹找干娘的念头。 做一个心狠手辣无情无欲杀人不眨眼的太监有什么不好,他为什么非要把他拉下凡尘? 现在好了,干爹被他害惨了,已经动过情的人,再也回不去当初的纯粹,如果解不了毒,干爹的日子会过得更加煎熬,连带着若宁小姐也跟着一起煎熬。 想到这些,望春悔得肠子都青了,抬手又给了自己一巴掌。 杜若宁正眼泪汪汪地拿帕子给江潋擦嘴角的血,被这响亮的一巴掌吓了一跳。 “望春,你这是干什么?”她将他拉起来,温声劝道,“你别怕,你干爹只是发烧昏过去了,这事和你没有关系,是他自己非要洗冷水澡。” 杜若宁这样说,实在是因为真正的原因羞于出口,谁知望春听到“冷水澡”,却哇一声哭了起来。 “怪我,都怪我,要不是我给干爹看画册子,干爹也不会去洗冷水澡,他生病是因为我,妄动心神也是因为我,一切都是因为我。” 杜若宁愣了下,疑惑道:“什么画册子,看画册子跟洗澡有什么关系?” “……”望春说不出口,心里悔恨难当。 好在这时望夏请来了两位先生,望秋也跟着过来了。 景先生二话没说先喂江潋吃了一粒药,而后由张玄明给他诊脉。 除了诊脉,自然要向杜若宁了解情况,杜若宁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好在老先生是过来人,看看她肩头的血迹,识趣地没再往下问。 三个干儿子只知道干爹中毒,并不知道血咒的事,围着张玄明问这毒到底能不能解。 张玄明没有经过江潋的允许,不好把实情告诉他们,便以病人需要安静为由,打发他们去外面守着。 等到三人都出去后,张玄明才郑重其事地对杜若宁道:“若宁小姐,老夫知道你和督公情投意合,但你还是要听我一句劝,在没有找到解咒之法前,你们尽量不要见面为好。” 杜若宁满面羞红,难过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以后若无必要,我不会再见他了。” 正文 第372章 原来我在你心目中这么优秀吗 有两位先生在,江潋很快就醒了过来。 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之后,他第一时间转着眼睛寻找杜若宁,看到杜若宁好端端地坐在床边,才松了一口气问道:“你没事吧?” “没有,我没事。”杜若宁见他醒了,提了半天的心也放下来,“你好生歇着,不要担心我。” “其他人呢?”江潋撑着身子要坐起来。 杜若宁忙拿了软枕给他垫在身后,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将他整个围起来,只剩一张脸在外面。 “景先生和张先生在偏厅,望夏和望秋去帮你煎药了,望春……” 杜若宁还没说完,江潋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了她的手,满怀歉疚地向她承认错误:“是我冲动了,我下次不这样了。” 杜若宁一阵心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不要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解了这该死的咒,然后再将姓宋的碎尸万段。” “还是我来吧!”江潋道,“他那人太狡猾,你不要和他缠。” “没关系,我不是要和他正面冲突。”杜若宁把张玄明和她说的话,以及从老侯那里听到的消息一一说与江潋听,而后道,“趁着宋悯近期要忙五皇子的案子和葬礼,我先让人去一趟岭南他老家,另外再想办法见见殷九娘。 还有老侯说的那个山也派人去寻一寻,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线索,老侯忘了那个山叫什么名字,回头你让望春找一幅西南的舆图给他送去,他或许看到就能想起来。” 说到望春,杜若宁转头往门外看了一眼:“望春还在外面跪着呢,他非说你昏迷是他害的,把自己的脸都打肿了,谁劝都劝不好,你要不要把他叫进来哄一哄,别把孩子吓坏了。” 江潋愣了下,沉默片刻道:“既然他这么认为,就让他先跪着吧,或许跪着他心里能好受些。” “瞧你这话说的……” 杜若宁正要再劝,突听沈决在外面大声道:“我草,小春春你又闯什么祸被你干爹罚跪了?” 许是没得到望春的回应,下一刻便砰一声推开了房门,边往里走边嚷嚷:”姓江的,我们春儿又怎么招惹你了,这么好的儿子,你不要就让给我吧……” 话音未落,看到坐在床前的杜若宁和坐在床上的江潋,顿时瞪大眼睛。 “什么情况,姓江的你还真病啦,若宁小姐怎么也在?” 江潋嫌恶地皱起眉,感觉这人一来,整个屋子都满了。 “沈指挥使。”杜若宁抽出手站起来叫了他一声,“你不在宫里吊唁五皇子,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去过了。”沈决道,“我那会儿明明看到姓江的去了司礼监,哭完五皇子过去找他,司礼监的小太监说他染了风寒提前回来了,我这不赶紧过来慰问一下吗?” 说着自己拉了把椅子在江潋床边坐下,隔着被子拍拍江潋的腿:“还以为你为了偷懒故意装病,怎么还真病了?” “别碰我,吵死了。”江潋踢了他一脚,“你能不能不要在病人房里大呼小叫?” 沈决往后躲开:“病了你还这么横,怕不是想骗人家若宁小姐来看你,才谎称有病的吧?” 江潋狠狠瞪他:“你能不能闭嘴?” “不能。”沈决翘起二郎腿,“慰问慰问,重点就在一个问字,你让我闭嘴我还怎么问?” 江潋:“……” 杜若宁见他两个说得热闹,便嘱咐沈决先看着江潋,自个去偏厅找两位先生。 出了门,见望春还在地上跪着,虽然低着头,也能看到红肿的脸颊。 杜若宁心疼他,弯腰想把他拉起来。 望春道:“若宁小姐您不要管我,我跪着心里好受些。” 杜若宁:“……” 不愧是父子,说话都是一样的。 既然如此,她也不好再勉强,只得撇下他去了偏厅。 和两位先生一起回来后,江潋应该已经把实情告诉了沈决,沈决不再和他闹腾,脸色也十分严肃,见两位先生过来,正经八百地见了礼,退到一旁让先生给江潋把脉。 张玄明上次被景先生叫来京城,只是和江潋匆匆见了一面,因怀疑江潋中的是蛊毒,便直接动身去了苗疆寻访。 两人没细聊过,江潋也不知道他从前在宫里做过院判,方才从杜若宁口中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不觉对这位先生又多了几分敬重。 张玄明诊完脉之后,说江潋已无大碍。 “这爱别离发作起来虽然凶猛,好在督公常年习武,身体的抵抗力非一般人能比,不过……”他顿了顿又委婉道,“就算身体再好,也不能再任意妄为,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介于还有沈决在场,为照顾杜若宁的面子,提醒的话点到为止,没有往深了说。 即便如此杜若宁还是微微红了脸,和江潋对视一眼,难为情地低下头。 江潋头一回见到她这样,尴尬中又有些好笑。 恰好这时,望秋端着煎好的药进来,大家的注意力被转移,这个话题才算就此揭过。 江潋喝了药,景先生让他卧床静养,杜若宁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会影响他休息,便决定先回自己家。 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表现得太难舍难分,只能正经着脸对江潋说:“我这几日就不来看你了,你好好养着,有事让人去传话,或者写信给我,我也会写信给你,如果遇到什么要紧事拿不定主意,也可以和我阿爹商量着来。” 江潋更不好多说什么,点头应道:“我知道了,你只管放心,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本打算让望春去送,想起望春还在外面跪着,便转头看了眼沈决:“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就替我跑一趟吧!” 沈决道:“虽然我很乐意做若宁小姐的车夫,可我还是想问一句,什么叫闲着也是闲着?” 江潋懒得和他磨嘴,哄他道:“我的意思是你身手不凡,侠肝义胆,人也非常靠谱,在京城素有威名,无人敢惹,由你来送若宁小姐,我最是放心。” “真的吗,原来我在你心目中这么优秀吗?”沈决立马喜笑颜开,“姓江的,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今天总算说了句实话,行吧,就冲你这句话,我一定会平平安安把你媳妇送到家的。” “……”一屋子人都表示无语。 江潋深知此人嘚瑟起来没个完,不敢接他的话,直接吩咐望秋送他们出去。 杜若宁跟着望秋往外走,看到望春还跪在门外,不免又心疼他,出了院子悄悄交代望秋,让他回头好好劝一劝望春,别让望春钻了牛角尖。 望秋拍着胸脯向她保证:“若宁小姐只管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杜若宁道:“你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不管劝不劝得好,你都记着给我送个信儿,免得我惦记。” 望秋应了,又酸溜溜道:“若宁小姐对望春就是不一样,早知道当初我也跟着你们去南边了。” 杜若宁知道他是在逗自己开心,哈哈笑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我对你们都是一样的,只是望春他读书多,想得多,我怕他太往心里去。” “我知道,若宁小姐放心吧,有我在呢!”望秋再次向她保证。 马车离了提督府,杜若宁突然想起一事,和沈决商量,让他先送自己去一趟陆府。 “我来时和阿娘说去找陆嫣然玩,为免露馅,还是去见一见陆嫣然,和她打个招呼为好。” “没问题,”沈决还沉浸在被江潋夸奖的喜悦里,答应得十分爽快,“我现在是若宁小姐的车夫,你让我往哪走我就往哪走。” 杜若宁:“……” 这孩子平时在江潋那里受了多少打击,以至于随口一句夸奖都让他如此飘飘然? 怎么感觉好可怜的样子? 正文 第373章 怎么太监倒成了香饽饽 沈决在一个路口调头,拐上去陆府的方向,隔着车帘问杜若宁:“京中这么多高门贵女,若宁小姐怎么就和陆家的丫头好上了?” 被他这么一问,杜若宁想起自己和陆嫣然那些鸡飞狗跳的过往,不禁莞尔。 “我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她笑着说道,“起初和她打架,被她一杆子捅到皇后娘娘那里的事想必你也知道吧?” “何止是我,全京城无人不知。”沈决道。 “有这么夸张吗?”杜若宁又笑,接着和他讲起君子赛的事,“我原本对那姑娘确实没什么好感,只希望她不要来招惹我,但后来君子赛她突然说了那样一番话,彻底改变了我对她的看法。” “她说什么了?”沈决问。 杜若宁便把陆嫣然为了参赛和玉先生说的那番话告诉了沈决。 “她说,我们虽为女子,每日勤勉读书,苦修技艺,寒来暑往从不懈怠,刮风下雨也从不缺席,不让我们参加科考也就算了,连个比赛也不让参加,那我们辛苦学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难道就是为了嫁人的时候多一点筹码,像精美的货物一样被人挑拣,然后安安心心居于后宅生孩子吗?” 沈决印象里只记得陆嫣然在君子赛上大喊大叫的样子,听了杜若宁的话很是意外了一下。 “那丫头整日叽叽喳喳的,没想到还挺有思想,可惜生错了人家,注定要成为皇权争夺的牺牲品。” “谁说不是呢!”杜若宁也跟着叹了一句,突然又想起玉先生说过的话。 玉先生说,这世道为女子制定了太多的规矩,我们虽然知道他不公平,却不能凭一己之力将他改变,只有让更多的女孩子走进学堂,走出后宅,开阔她们的眼界,改变她们的意识,才有可能让星星之火得以燎原。 想到这里,杜若宁心里萌生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 有朝一日自己若掌了这天下,一定要改变现有的科举制度,让女子也有机会参加科考入朝为官。 不仅如此,她还要鼓励女子经商,教书,行天下,这样一来,还愁女子没有挺直腰杆当家做主的一天吗? 到那时,陆嫣然这样的女孩子,是不是就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恣意洒脱地生活? 马车在陆府门前停下,杜若宁让沈决在外面等她,自己跟着守门的进去见陆嫣然。 到了后院才知道,陆嫣然正跟着教习嬷嬷学宫规。 嬷嬷管得严,学习没结束不准她会客。 杜若宁无奈,又不能一直在这里等,只好将自己的来意和陆嫣然大致说了一遍,然后告辞离开。 陆嫣然不想让她走,急得直掉眼泪。 杜若宁看着于心不忍,和教习嬷嬷好说歹说,希望她能允许陆嫣然送自己到大门口。 奈何嬷嬷是个死心眼,无论如何都不同意,还斥责杜若宁不讲规矩。 杜若宁气不打一处来,沉下脸对她劈头盖脸一通吓唬。 “嬷嬷说到底不过是个嬷嬷,皇后娘娘派你来教太子妃,你还真当自己是正经的老师了不成,你这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人我见得多了,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你现在对太子妃如此苛刻不讲情面,可有想过将来太子妃进了宫,杀你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教习嬷嬷没想到她一个年轻轻的小姑娘竟有如此气势,一时被她唬住,便讪讪地答应道:“老奴严格要求是为了太子妃好,若宁小姐远来是客,太子妃做为主人,送一送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不能耽误太久……” 陆嫣然一听她松了口,哪里还耐烦听下文,拉着杜若宁的手就往外跑,跑得身上环佩叮当作响。 嬷嬷在后面喊:“不能跑不能跑,老奴刚教过的,行不露足,环佩不响,太子妃又忘了……” 陆嫣然越发跑得快,口中连声催促杜若宁:“快点快点,我一刻都不想听她念经。” 杜若宁哈哈大笑。 嬷嬷又在后面喊:“笑不露齿……” 这下连杜若宁都受不了了,恨不得长翅膀飞出院子。 等到出了院子,陆嫣然终于停下来,喘息着对杜若宁说:“行了行了,现在走慢些吧,这样我就能多偷一会儿懒了。” 杜若宁便依着她,和她一起牵着手慢慢走,慢慢聊。 可是路就那么长,走的再慢终究还是会走到头。 出了府,杜若宁要上车,陆嫣然拉着她的袖子哭起来。 杜若宁被她哭得心酸,拉着她的手温声劝道:“你别难过,回头我得了空再来看你,你哪日不上课,就打发人来告诉我,或者你去我家找我也可以,我让厨房给你做秘酿鸭吃。” “我阿娘不让我出门。”陆嫣然抽泣道,“课也是日日要上的,一日都不能停。” “那你就装病。”杜若宁给她出主意,“你忍上几顿不吃也不喝,上课的时候假装晕倒,你阿娘自己就慌了。” 陆嫣然立刻破涕为笑,明艳的笑容如同带雨绽放的梨花:“这个办法好,不过我要先在房里藏些吃食,免得饿着。” 杜若宁无语。 都这样了还有心情吃,真是没谁了。 正想着,只听陆嫣然又叹道:“早知道有一天会失去自由,还不如像你一样找个死太监嫁了。” 杜若宁再次无语。 沈决却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的天,这是什么世道,怎么太监倒成了香饽饽?” 陆嫣然吓一跳,刚要斥责一句放肆,突然发现赶车的是沈决,不由大吃一惊:“沈指挥使,怎么是你,你怎么给人当起车夫来了?” 沈决耸耸肩:“没办法,奉了某个死太监的命送他媳妇回家。” 杜若宁:“……” 这两人没一个正常人。 又说了几句,眼见着陆嫣然的情绪由阴转晴,杜若宁不能久留,便坐上马车告辞而去。 陆嫣然站在门前目送他们远去,直到马车转个弯再也看不见,才依依不舍地回府。 沈决回头看了一眼,虽然已看不到什么,小姑娘破涕为笑那一瞬间的惊艳却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唉! 他摇头一声叹息,遂将心思收回,专注地赶他的马车。 天下之大,可怜之人多了去了。 再说了,人家再可怜也是太子妃,是多少姑娘做梦都梦不到的尊荣,他一个游戏人间的浪子,有什么立场去同情人家。 人生苦短,他还是及时行他的乐为好,何必为别人的事自寻烦恼? 正文 第374章 你让姓江的小子给欺负了 杜若宁回到家,先去见了云氏。 为免云氏问东问西,她行完礼就扑进云氏怀里,说起了陆嫣然的悲惨遭遇。 说陆嫣然现在过得像个囚犯,没有一点自由,每天被逼着学宫规,学得不好还会被嬷嬷打,整天以泪洗面,人都瘦了一大圈。 云氏听了唏嘘不已:“这能怪谁呢,要怪就怪她爹娘,好好的一个姑娘非要送进宫,宫里听起来繁花似锦,实际上就是个牢笼,进去了就出不来。” “是啊,好可怜。”杜若宁道,“得亏我今儿个去瞧她,嬷嬷才勉为其难给她放了一天假,我走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哭得眼泪汪汪,问我什么时候再去看她。” “那你隔三岔五就去瞧瞧她,叫上阳家的丫头,你们去了,她便能得空歇一歇。”云氏说道,“实在不行,找个借口把她接咱们家来住几天放松放松。” 杜若宁:“……” 她本是为了防止阿娘多问才这么说的,没想到阿娘如此上心。 她感到十分愧疚,自从认了这个娘,十次有八次都在骗她,可阿娘却从不怀疑,只是一心一意对她好。 唉!仔细想想真是对不住阿娘。 云氏不知她心中所想,还在替陆嫣然想办法:“最近也没什么重要的节日,中秋节过了,重阳节也过了,要不给你补办个生辰吧,你生辰那时正逢上杭州水患,定然是没时间好好过的。” 何止没时间,压根就没想起来,那时候大家都忙着灾后重建,过得不知年月,宋悯又作妖喊她和江潋去游西湖来了那么一出,哪里还顾得上生辰不生辰。 后来江潋倒是想起来提了一回,但她急着回来参加陆嫣然的及笄礼,便也没放在心上。 反正生辰年年有,丢一年不过也无所谓。 说到重阳节,她还曾与江潋说要去和效古先生一起登高畅饮,结果也是一样没去成。 “过去了就过去了,犯不着再去补,阿娘不要过于为嫣然忧心,我得空常去看她就是了。” “行吧,有机会再说吧,我让厨房做些秘酿鸭给她送去!”云氏不再纠结,又嘱咐杜若宁,“最近宫里有丧事,你也在家老实待着,不要乱跑。” 杜若宁乖乖答应,借口自己有点累,回了怡然居。 云氏等她走后,对身边嬷嬷说:“这样看来,咱们家那个姑爷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宁儿跟着他不会受约束,可以随心所欲。” “何止不受约束,姑爷长得俊俏,出手大方,对小姐也很上心。”嬷嬷随声附和道,又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如果不是太监就更好了。 杜若宁回到自己的院子,立刻让藿香去找贺之舟,吩咐贺之舟盯紧宋悯和殷九娘,一旦殷九娘有落单的时候,就想办法把人控制起来。 除此之外,还要调派人手去岭南查访宋悯的身世。 “岭南之行困难重重,需要一个头脑灵活且擅长与人打交道的人带队,你和陈三省说一声,让他亲自带人前往,这里有一枚私印,是从南边回来时王宝藏给我的,凭此印可在各地王家票号支取银钱,遇到紧急情况也可去求助,你拿给他让他带上,让他切记一定要小心行事,宁可多费些时日,也不要急于求成,宁可查不到,也不要打草惊蛇。” 贺之舟接了印章,领命而去。 晚上,杜关山回家后,杜若宁又和他在书房说了半晌的话。 听闻杜若宁在提督府见到了张玄明,杜关山很是吃惊:“那老东西竟然还活着,你确定不是看错了人?” “怎么会看错,他自个也承认了。”杜若宁道,“他连您当年骂他的话还记着呢!” 杜关山哈哈一笑,正色道:“胡说,我从来不骂人的,肯定是假冒的。” 杜若宁:“……” “所以,江潋那小子到底中了什么毒,张老倌那个江湖骗子到底能不能解?”杜关山又问。 到了这个时候,杜若宁知道不能再瞒他,毕竟如果去平安侯说的那个山里找人,需要大量的人手,她自己的人肯定是不够的。 于是便把血咒的事原原本本地和杜关山说了一遍。 杜关山闻言大为震惊,第一反应就是责怪她不该瞒了自己这么久,第二个反应就是去找宋悯算账,第三个反应则是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而后皱眉道:“你让姓江的小子给欺负了?” “没有。”杜若宁忙摇头否认。 杜关山却不像云氏那么好骗,追问道:“没有他为何会发作,你不是说动情才会发作吗?” “嗯……”杜若宁微红了脸,“也不算是欺负,就是拉了下手。” “休要骗我。”杜关山严肃道,“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我不管他对你怎样,你万万不能对他动真情,更不能纵容他胡作非为,别说他是个太监,他就算不是,当然,这也不可能,总之你要守住你的心,切不可轻易上了他的贼船。” 杜若宁:“……” 她很想问一句已经上了怎么办,又怕父亲唠叨个没完,便点头道:“我知道了,以后我若非必要不再和他见面了。” “嗯,这样才对。”杜关山道,“以后你有什么事要对他说,就告诉我,我替你传达,在血咒未解之前,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远离他。” “好。”杜若宁面上爽快应下,心里却是一声幽叹,“倘若平安侯记起了那座山,还得劳烦阿爹派人过去找找,我的人手是不够的。” “这个你不用担心,交给我来办。”杜关山道,“他就算想不起来,我也知道他父亲当年在哪里作战,大不了把那地方的山全都翻一遍,我就不信八万飞虎军还找不到一个人。” 不愧是战神,说话就是比旁人有魄力。 杜若宁正要拍一拍他的马屁,却听他又长叹一声道:“其实我不该说这样的大话,八万飞虎军,找了十年都没能找到二皇子。” 杜若宁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却还是极力安慰他道:“阿爹不要这么说,天下这么大,想找一个不知死活的人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您已经尽了力,就无须自责,缘分有时很奇妙,咱们现在怎么找都找不到,说不定什么时候老天爷就把二皇弟送到咱们眼皮子底下来了呢!” 杜关山苦笑:“老天爷有那么好心吗?” “有,只要我们不放弃。”杜若宁道。 说到放弃,她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大哥身边那个叫小弃的亲随,有个什么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她脱口对父亲说道:“阿爹问问大哥什么时候得空,让他回来一趟吧!” “回来做什么?”杜关山道,“你们不是前些天刚见过吗,这么快又想他了?” 杜若宁迟疑道:“我其实是想看看他那个小跟班,总觉得那孩子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正文 第375章 把他的命根子都烧了 那个小跟班杜关山也见过,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既然杜若宁这么说,他也没有反对,答应道:“明日我便让人给你大哥带话,看他什么时候有空。” 杜若宁点点头,问他要不要抽空去提督府和张玄明平安侯见上一面。 杜关山想到旧人,自然巴不得见上一面,仔细思量之后却道:“算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杜若宁知他谨慎,也就没有勉强,随后又问起宫里的情况。 杜关山说,五皇子的丧期已定,因他本就不受宠,死的时候还是个待罪之身,皇后娘娘和宗人府都不赞成给他大操大办,向皇上进言让他尽快葬入皇陵入土为安。 他生前也曾笼络了一批官员,然而此时人都没了,那些官员害怕被太子党打压,没一个敢站出来替他说话。 唯有嘉和帝和宋悯想要给他办的风光一些,奈何拗不过祖宗的规矩和大家的意见,只好同意将人尽快下葬,葬礼就定在头七过后。 “听闻宋悯已经在动手调查五皇子的案子,宗人府里当天晚上值守的人员已经被他关进了大理寺,我估摸着,如果他今后还要跟太子对着干,怕是有许多太子党都要遭殃。” “就是要让他这样。”杜若宁道,“江潋特意把这差事推给他,就是为了让他和太子斗个两败俱伤。” “他那么聪明,岂会不知?”杜关山道,“他能上这个当?” “怎么不上当。”杜若宁道,“他为了和太子斗,明知上当也会接手的,因为这正是他铲除异己的好机会。” “你就不怕他万一和太子联手吗?”杜关山问。 杜若宁笑起来:“怕什么,还有陆朝宗呢,陆朝宗做梦都想着独霸朝纲,岂会给他这机会?” “说得在理。”杜关山道,“那就让他们先斗着,咱们做咱们的事,我这里倒是有一幅作战用的西南舆图,山川河流都标注得十分详细,我把它找出来,你让人给老侯送去。” “如此甚好,阿爹快快找来。”杜若宁欢喜道。 舆图找到后,杜若宁拿着回了怡然居,想着反正是要送一趟,不如顺便再给江潋写封信。 磨好了墨提笔沉吟许久,信笺还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一滴墨汁落下,在纸上晕染开来,她想了想,索性放下笔,将这仅有一滴墨的信和舆图一起叠起来装进了信封。 因眼下已经太晚,为免打扰江潋休息,便决定等明日再差人送去。 到了第二天,杜若宁本打算让郁朗跑一趟,茴香听说后,又主动请缨说自己去送。 杜若宁就把信给了她,告诉她不要贪玩,送完信早点回来。 茴香拿着信,高高兴兴地走了。 到了提督府,见到那个守门的张看,仍然拜托他去请春公公出来。 张看想起上回望春迫不及待的样子,就让她稍等片刻,自己进去找望春。 路上碰到端着药往江潋房里去的望夏,问他见没见着望春,望夏说可能还在睡觉,让他自己去瞧瞧。 这个时辰,督主都醒了,望春居然还在睡觉,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张看觉得古怪,便去了望春的住处一探究竟。 到了春夏秋冬住的院子,还没进院门,就闻到一股焦糊味,还有阵阵烟雾腾腾升起。 张看吓一跳,以为是走了水,忙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正要大声喊,却在看到院里的情景后又及时收了声。 院子的空地上,望春席地而坐,面前点着一堆火,身旁的书本堆得如同一座小山,他就那样木着一张脸,将那些书一本一本往火堆里扔。 张看惊得瞪大眼,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这人向来爱书如命,今日发的什么疯,竟把他的命根子都拿来烧了? “春公公,你这是做什么?”张看走过去,在望春身边蹲下来,随手拿起一本书,“这些书怎么了,你为何要烧了它们?” 望春不理他,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毫不犹豫地扔进了火堆里。 张看还要再问,看着他憔悴的脸色,乌青的眼圈,到嘴边的话又卡了壳。 他这是受了什么打击,怪吓人的。 “春公公。”张看试探着说,“我不晓得你怎么了,我来找你,是上次那个茴香姑娘,她又来了,在外面说要见你。” 望春扔书的手一顿,眼神有瞬间的光亮,但随即又暗淡下去,不说话,继续扔他的书,间或用棍子拨一下火,好让火烧得更旺。 张看得不到他的回话,又不能就这样离开,只得硬着头皮再问一句:“春公公,你不去和茴香姑娘见一面吗,兴许她又是来送信儿,可别耽误了督主的正事。” “让她直接去见督主,就说我没在府里。”望春头也不抬地说道。 张看犹豫了一下:“可是……” “滚!”望春冷斥,“以后她再来,让她自个进去,不要再来烦我。” 张看挨了训,不敢再惹他,挠挠头,一脸茫然地走了。 身后,望春还是没抬头,手上也没停,将话本子一本接一本地往火里扔。 火光中,往事历历如烟尘向他扑来。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章哦,今天的作者值得表扬 正文 第376章 粉身碎骨都赎不了自己的罪 他生在一个落第举人之家,父亲为养家糊口,在乡里办了一间私塾,母亲温柔贤惠,对他和父亲都极好,日子虽不算富裕,倒也过得和美。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五岁那年,父亲突然暴病而亡,母亲思念父亲,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剩下一个孤苦无依的他,只能寄居在叔叔家,叔叔婶婶对他不好,每日让他上山砍柴,下田耕作,稍有不顺便是拳打脚踢。 有一年大旱,颗粒未收,家里的日子艰难,叔叔婶婶为了养活自己的孩子,决定把他卖到京城花楼里去当小倌。 他虽然年纪小,自幼跟着父亲读书识字,隐约觉得当小倌不是什么好事,死活都不愿意去。 叔叔婶婶威胁他,若不去当小倌,便割了那东西进宫做太监去。 他知道横竖逃不脱,一咬牙自己对自己下了手。 叔叔婶婶被他吓得不轻,却仍是狠心托门路将他送进宫里,换了几两碎银子。 入了宫,原以为只要老老实实做事,总能混一口饭吃,却没想到做太监也有许多规矩,比如除了皇帝跟前批红掌印的几个大太监,小太监是不允许识字的。 他不懂这些规矩,进去没多久便被人知道了自己识字的事,管事太监以瞒报为由,当场就要将他杖毙。 他被打得只剩一口气的时候,恰好干爹路过,问明原因后,将他救了下来。 那时的干爹还没有做到现在的位置,但因他救过皇上的命,又帮皇上劝住了要告老还乡的效古先生,皇上对他极是喜爱。 眼瞅着是一路高升势不可当的劲头,管事太监也不敢拂了他的面子,愿意卖他一个人情。 在干爹的悉心照料下,他从阎罗殿捡回一条命,整日跟在他后面叫恩公。 干爹不喜欢这个称呼,说宫里时兴认干亲,你若不嫌我年轻,以后就给我做干儿子吧! 他当然不嫌,于是就正经八百地磕了头,认了干爹。 干爹说,一日为父,终身为父,从此以后你的命就是我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便是让你去死,你也不能皱眉头。 说是这么说,干爹却从不苛待他,把他会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全教给他。 那些日子其实很苦,但有了可以相依为命的人,再苦的日子也能咬咬牙撑过去。 后来,随着干爹的职务越升越高,又陆陆续续收了望夏,望秋,望冬,但不管怎样,干爹使唤最多的还是他。 再后来,干爹终于做了东厂提督,皇上赐了大宅子给他,他们这些干儿子,也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出入宫门。 可以出宫的第一天,干爹带着他去了叔叔家,亲眼看着他把叔叔阉成了废人。 干爹对他的恩情,写出来能抵过这里所有的书,可他却恩将仇报,差点害死了干爹。 他以为自己识得几个字,读过几本书,便比旁人聪明些,知情趣些。 他看到旁的大太监都在宅子里养女人,便觉得干爹这样的人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 奈何干爹是个冷血心肠,对什么样的女人都不感兴趣。 恰好来了个若宁小姐,娇俏可人,对干爹一见钟情,干爹对她也另眼相看,于是他便一门心思地想要撮合他们,成全他们。 眼见着干爹在若宁小姐的影响下变得越来越感性,越来越有人情味,他便以为自己是大功臣,是干爹肚子里的虫,干爹的喜怒哀乐他都能掌控。 他为自己的能干沾沾自喜,为自己能讨若宁小姐欢心沾沾自喜,甚至为自己能讨茴香的欢心沾沾自喜。 可是他却忘了自己的身份。 对于干爹,他忘了自己是儿子,是下属,他不该把自己的想法凌驾于干爹之上,更不该把若宁小姐对自己的偏爱当作在干爹面前耍小聪明的倚仗。 对于茴香,他被干爹和若宁小姐的甜蜜迷了眼,以至于忘了自己是个无根之人,根本不可能给女孩子幸福。 他不是干爹,茴香也不是若宁小姐,他没有干爹那样的能力,茴香也没有若宁小姐那样的自由,就算有,也不该把一辈子耽搁在他一个太监手里。 他真是恨透了自己的自作聪明,恨透了自己的沾沾自喜,更恨透了自己拿话本子画册子给干爹启蒙的愚蠢行为。 昨日冲进房里看到干爹双目紧闭嘴角带血的样子,他恨不得一刀捅死自己。 跪在门外的时候,他一遍又一遍问自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凭什么要这么做,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你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轻浮,如此恶俗,如此自以为是? 难道干爹当初救你,收你当干儿子,就是为了让你教他如何沉迷于女色吗? 你明知干爹身中邪毒不能动情,为什么还要将他往火坑里推? 倘若干爹真有个三长两短,你粉身碎骨都赎不了自己的罪。 望春越想越难过,眼泪叭嗒叭嗒掉下来,砸在他手里的话本子上,还来不及濡湿书页,便被他扔进了火里。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干这样的蠢事,也不会再看一眼话本子,他要找回他最初的样子。 他是干爹的一把刀,他活,是为了干爹,他死,也是为了干爹,干爹厌恶的,他来铲除,干爹在意的,他来守护,干爹喜欢若宁小姐,就让他以自己的方式去喜欢,他所要做的,就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默默为他们祝福。 除此之外,世间其他的一切,统统与他无关,包括……那个脸蛋圆圆,梨涡浅浅的姑娘。 张看回到大门口,按照望春的吩咐对茴香说:“不好意思茴香姑娘,春公公今儿个不在家,要不你自个去见督主吧?” 茴香翘首盼了良久,没想到竟等来这么一句,小脸垮下来,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但她谨记着自己的任务,她是来给小姐送信,顺便来看一眼望春,虽然望春不在,她也不能耽误了小姐的正事,于是便对张看屈膝道:“那就劳烦这位大哥再给我带个路。” “茴香姑娘客气了。”张看撒了谎,心里多少有些歉疚,便殷勤地领着她去了江潋的住处。 茴香跟着小姐来过很多次提督府,却从未跨进过大门一步,今日算是头一回,看哪里都是新鲜的,因此很快就将没见着望春的失落抛到了脑后。 张看以为她害怕江潋,其实她并不怕,见到江潋后,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把信双手奉上:“督公大人,小姐让奴婢来给您送信。” 江潋原本是坐在内间床上的,听说茴香来送信,特意穿戴整齐到客厅见她,免得她回去告诉杜若宁自己精神不好,害得杜若宁在那边担心。 “有劳你亲自跑一趟,你家小姐可好?”他接了信,没有立刻打开,反倒问起来了杜若宁的情况。 “小姐挺好的。”茴香答道,“昨儿个去了陆府找嫣然小姐玩,今儿个在家里和两位堂小姐玩。” “那就好。”江潋点点头,“你稍等一下,待我看了信,与你家小姐写封回信,你一并带回去。” 茴香应是,规规矩矩站着等候。 江潋让张看给她倒茶,自个拿着信去了里间。 边撕开信封,边盘算着怎么给杜若宁回信,结果取出来一看,里面除了一幅舆图,竟只有一张滴了墨汁的信笺,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江潋:“……” 这也叫信? 不想写就算了,送一滴墨汁来是什么意思? 原打算写几句话质问她,待到提起笔,满腹的幽怨竟是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表达。 踌躇间,方才明白杜若宁为何只送了一滴墨给他。 相思满怀说不出,唯寄纸上一点墨。 于是,他便也有样学样,滴了一滴墨在纸上,装进信封里给了茴香。 茴香接过信要告辞,望夏突然慌慌张张地跑来,进门也不看屋里有谁,径直对江潋喊道:“干爹,不好了,望春疯了,您快去瞧瞧吧!” 正文 第377章 把他所有的杂念都浇灭了 江潋闻言还没什么反应,一旁的茴香却整个愣住。 望春不是不在家吗? 怎么又说他疯了? 好好的怎么就疯了呢? 茴香下意识想问上一句,江潋已经迈步向外走去,同时吩咐张看:“你把茴香姑娘送出去。” 张看躬身应是,对茴香伸手作请。 茴香还没问出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得跟着张看走了。 她只是一个小丫头,对别人府上的事不该多嘴。 可是,望春他到底怎么了? 出了院子,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位大哥,你不是说春公公不在家吗?” 张看也没想到自己的谎话这么快就被揭穿,顿时面露愧色,对茴香讪笑道:“我也是没办法,是春公公让我这么说的。” “所以你方才是见到了他?”茴香道,“他为什么要让你这么说,他不想见我吗?” “不是。”张看担心说实话会让小姑娘没面子,只能硬着头皮又骗她,“春公公许是做错事挨了督主责罚,心里不痛快,所以才不想见人。” 茴香点点头,心想望春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难过到发疯? 督公大人也是,整天板着个脸,训了这个训那个,在他手底下当差应该很难吧? 望春真可怜。 “那你去找他的时候,他在做什么?”茴香又问。 “他……”张看迟疑了一下,“也没干什么,就是把他平时爱看的话本子烧了。” “啊?”茴香惊呼一声,她和望春闲聊时,望春曾和她说过,他最喜欢看书,平时的月钱一大半都用来买书了,以至于这些年都没攒下什么钱。 那时她还劝他,说一辈子挺长的,该攒还是要攒一些,将来老了好傍身。 望春说,以前因为没什么牵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以后我会少买一点书,多攒些钱,如果你缺钱用,就告诉我,我把我的钱都给你,不要你还。 其实她有点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有个人主动愿意借钱给她,她还是挺感动的。 可是,就算要攒钱,也不能把书都烧了呀,书也是钱呀! 这个傻瓜。 茴香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临走又向大门内回望了一眼,可惜什么也看不到,便失落地离开了。 江潋跟着望夏去了他们住的小院。 一进门就看到望春坐在地上烧书的情景,不禁皱起眉头。 “你发的什么疯?”他走过去,在离望春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望春正一门心思地烧书,听到江潋的声音身子一震,抬头看了一眼,忙跪下给江潋见礼。 “干爹怎么来了?”他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我没事,就是这些旧书太多太碍事,占了我大半间屋子,府里除了我又没人喜欢看,索性一把火烧了,把屋子腾一腾。” 江潋一听就知道他在瞎扯,也没揭穿他,默然一刻才道:“就算要烧,拿去厨房烧不行吗,既能煮饭又能避免走水,岂不两全其美。” 望春愣了下,恭敬道:“干爹说得对,是我脑子笨,没想到这些。” 江潋沉着脸吩咐望夏:“水。” 望夏领命,提了一桶水过来,一股脑浇在那堆火上。 伴着火焰熄灭的声响,火灰和浓烟腾空而起。 望春看着尚未完全熄灭,还在垂死挣扎的火苗,心里一片平静。 这桶水仿佛浇在他心上,把他所有的杂念都浇灭了。 挺好的,他想,这样他就可以心无旁骛地伺候干爹了。 江潋没再多说什么,吩咐望夏把剩下的书全都搬到厨房去,又对望春说:“把这里打扫干净来找我,我有事要你去做。” 望春应是,起身去找扫帚,再回来时,江潋已经走了。 望夏找了一个大麻袋过来装书,看到望春扶着扫帚站在灰烬前发呆,叹了口气道:“春儿,我给你道歉,我昨天不该打你,不该埋怨你。” 望春回过神,淡淡道:“不怪你,你那一拳确实打醒了我,快干活吧!” “……”望夏还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蹲下来把书往麻袋里装。 茴香一路心情低落地回了国公府,去向杜若宁复命。 杜若宁正坐在廊下晒太阳,看着丁香荷香把新摘来的桂花放在水盆里清洗,说是要做桂花糕吃。 茴香走到她跟前叫了声“小姐”,嘟着嘴没了下文。 杜若宁看她神色不对,忙问:“怎么了这是,路上被人欺负了?” “不是。”茴香摇头。 “那是怎么了,总不会把信弄丢了吧?”杜若宁不由担心起来。 ”不是。”茴香又摇头,掏出江潋给她的回信,“信已经给督公大人了,这是督公大人给小姐的回信。” 杜若宁接过信,越发觉得稀奇:“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什么让你不高兴?” 茴香哼唧道:“其实也没什么事。” 恰好藿香从屋里走出来,见她回小姐的话都回不利索,便呵斥道:“你有话就一次说完,还要小姐追着你问,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茴香本来心里就难受,被她这么一训,差点没哭出来。 “小姐,望春把他的书全烧了。” “啊?”杜若宁着实震惊了一下,“为什么呀,他为什么要把书烧了?” 茴香道:“我不知道,看门的大哥说他被督公大人责罚,一时想不开。” 杜若宁略一思索,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昨天走的时候就担心望春会钻牛角尖,现在看来,果然不出她所料。 望秋呢,望秋不是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说包在他身上吗,怎么任由望春烧了书都不管呢? 正想着,就听藿香又道:“望春烧书关你什么事,你有什么好难过的?” 对呀! 杜若宁也愣住,望春烧书和茴香有什么关系,瞧这小嘴噘的,都能拴头驴了。 “我哪有难过?”茴香争辩,“我就是觉得他怪可怜的。” “他哪里可怜了?”藿香很不赞同,“他作为一个下属,本就不该沉迷那些闲书,好好为督公大人办差才是他的职责,现在应该是挨了训清醒了,我觉得挺好的。” 茴香嘟着嘴看了藿香一眼:“你没有心。” 藿香道:“我不是没心,我知道心该用在哪里,我的职责是伺候小姐,就该把心都放在小姐身上,你呢,你为什么要把心放在一个和你不相干的人身上?” 一句话把茴香和杜若宁都说得心头一跳。 “我才没有。”茴香顿时红了脸,“我只是觉得他可怜,哪里就把心放他身上了,你不要胡说八道。” 说完不等藿香再反驳,转身向屋里走去:“我懒得理你,今儿个太阳好,我把小姐的被子抱出来晒一晒。” “……”杜若宁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丫头有点不对劲,她总不会是对望春有意思吧? 开玩笑,这怎么可能。 不过她还是要再给江潋写封信,让他好好劝劝望春,挺好的一个孩子,可别钻牛角尖里出不来了。 这样想着,她便打开手里的信,想看看江潋给她回了什么。 待看到那张滴了一滴墨水的白纸后,不觉笑起来。 这家伙,是真的领悟到了她的意思,还是在偷懒? 那她这回写一封长的,看他怎么回。 正文 第378章 过来让我看看你 这次的信杜若宁没有让茴香去送,而是直接给了郁朗。 江潋收到信的时候,望春已经被他派去外地办差,最近几天都回不来。 他想了想,将信收起,正要给杜若宁回信,安公公打发人来传话,说皇上要见他,让他即刻进宫一趟。 到了宫里,嘉和帝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只说自己心慌慌的,看不到他总觉得不踏实。 “昨儿个你不在,皇后和宗人府的都说要小五尽快下葬,这么仓促,怕是墓穴都修不了太好,朕有心想让小五在家多停些时日,除了宋悯也没人帮着说话,只得依了他们,你当时要是在这儿就好了。” “臣昨日风寒来得急,还请陛下见谅。”江潋请了罪,又劝他道,“陛下不要想太多,早晚下葬都是一回事,墓穴的事也不用担心,只要多派些工匠,日夜不停,一样能修得很好,倒是……” “倒是什么?”嘉和帝问。 江潋迟疑了一刻,突然有些难过:“臣想起当年初见陛下时,陛下龙威浩荡,气吞山河,一声号令便能让万民臣服,如今却是越发的仁慈,硬不起心肠了。” 嘉和帝听他这么说,想起自己当年的雄姿英发,不禁唏嘘:“朕怕是真的老了,心也变软了。” 江潋道:“陛下春秋正盛,哪里就老了,心变软了确是真的,无论皇后娘娘还是宗人府,皇上都是他们的天,哪有人凌驾于天之上的道理?” 嘉和帝闻言怔忡,颔首道:“你说得有道理,他们是看朕如今身体不好,便不把朕放在眼里,朕还没有死,他们就想换天了。” 说完又愤愤道:“就算小五死了,朕也还有别的儿子,只要朕还能开口说话,谁来继这个位就是朕说了算,只是小五的葬期朕已经批准,如今不好再改口了。” “那就不改,陛下经此一事,须记得要时刻将大权握在自己手里,不可随意给到东宫,否则必会助长东宫的野心,后果不堪设想。” “朕晓得,你放心,朕就是给你也不会给他。”嘉和帝拉住江潋的手,拍了又拍,“朕前阵子是昏了头,竟对你起了疑心,这一路行来,只有你对朕始终如一,忠心不二,江潋,你要是朕的儿子就好了,朕把这江山交给你,比交给谁都放心。” “臣惶恐。”江潋忙跪地道,“臣乃残缺之人,陛下对臣如此厚爱,臣愧不敢当,陛下切莫再说这样的话。” “你残缺也是为了朕。”嘉和帝说道,亲自弯腰将他扶起,“算了,朕也不吓你了,朕只是想告诉你,从此以后,不管谁再说什么,朕都不会再怀疑你,你该做什么就放心大胆的做,朕就是你的后盾,你的靠山。” “谢陛下。”江潋眼眶微红,“陛下也要放宽心,别想太多,若心中有郁结,不妨到永寿宫和虚空道长说说话。” 说起虚空道长,嘉和帝面有不悦。 自从道长上次算出神女降世,惹了那么大一场事之后,他就不怎么爱去永寿宫了。 “陛下误会道长了。”江潋道,“他一心只管修道炼丹,不理凡尘俗事,不知道咱们与定国公的弯弯绕,且他算出有神女降世,并未言明是杜家小姐,只是杜家小姐恰好当时在杭州,便被民众们当成了神女,这与道长有何相干?” 嘉和帝思忖片刻,点头道:“你说的也对,是朕错怪了他,朕改日便去看他。” 江潋又道:“臣听说道长最近在丹药上又有新的突破,不如臣现在就陪陛下去瞧瞧。” 嘉和帝不由心动,于是点头道:“那便去瞧瞧吧!” 江潋应声,躬身扶着他往永寿宫去。 嘉和帝又想起一事:“你最近和杜家的关系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还得感谢那场水患。”江潋道,“臣与若宁小姐共患难之后,她对臣的感情与日俱增,如今一日见不到臣,就要写信诉相思,定国公前几日请臣去他家赴宴,国公夫人一口一个姑爷,俨然已经把臣当成了自家人,臣也在努力讨定国公欢心,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对臣掏心掏肺了。” 嘉和帝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连说了三个好:“朕就知道你能行,继续努力,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臣遵旨。”江潋恭声应道。 接下来的几日十分平静,京中各玩乐场所因着五皇子的丧事都歇了业,婚嫁之喜都要等五皇子的葬礼过后再进行。 宋悯忙着查五皇子的案子,如杜关山所说,他已经利用此案拉了一批官员下马。 江潋表面上没什么动作,每日在宫里代替丧子之痛的嘉和帝批折子。 老侯看过舆图之后,想起那座山叫雀屏山,消息送到国公府,杜关山当晚便传了密令出去,命飞虎军前去寻人。 杜若宁除了等陈三省和飞虎军的消息,同时还盼着贺之舟能早日将殷九娘抓住,大哥能早日将小弃带回。 她实在不喜欢这种等待的煎熬,但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办法。 上次的信江潋一直没给她回复,也不知道望春怎么样了。 她抽空观察了一下茴香,见茴香能吃能喝能说能笑,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便放下心来。 五皇子下葬的前一天,杜若飞终于回来了。 杜若宁正在院子洗头发,听到小厮来报,欢喜不已,头发都来不及擦干,就那样跑了出去。 一口气跑到大门口,背后的衣裳都被水打湿了。 远远的看到杜若飞骑马带着一支队伍赶来,她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口中唤道:“大哥,你可回来了。” “妹妹。”杜若飞跳下马,把缰绳扔给随后而来的小弃,见杜若宁只穿着一件单衣,肩头湿了大半,头发还滴着水,不禁心疼道,“哥哥总是要进去的,你这样跑出来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说着解下自己的披风将她整个裹起来:“下次我再回来,就不让人提前通传了,免得你回回都要出来迎我。” 杜若宁裹着披风,才觉得确实有点冷,因惦记着小弃,都顾不上说别的,急切地向那孩子看过去。 小弃一手牵着一匹马,见杜若宁盯着自己看,便局促地笑了下,唤了一声:“若宁小姐。” 杜若宁头一回见他笑,虽然笑得很不自然,却让她感觉莫名的熟悉,心跳也莫名变得很快。 她对那孩子招手,声音竟有一丝颤抖,“小弃,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正文 第379章 这孩子真的是她弟弟吗 小弃很意外,不明白若宁小姐此话何意,回头看了杜若飞一眼。 杜若飞把眼一瞪:“看我做什么,小姐叫你过去你就过去。” 小弃缩了下脖子,牵着马往杜若宁跟前走了两步。 杜若宁却被杜若飞这句话给点醒了。 眼下是在大门外,她再心急也不该在这时候表现出来。 于是便笑笑说道:“这孩子长得真快,一回一个样,我都快认不出了。” 其实不是认不出,反倒是随着小弃每一次的变化,对他越来越有熟悉的感觉。 不知怎的,她看着他,脑子里闪现出的却是太子哥哥十二三岁时从校场习武归来的样子,紧身窄?的衣衫,矫健的身姿,红润润的脸颊,一双眼睛亮若星辰。 若说有哪里不一样,那就是太子哥哥与生俱来的皇家贵气,那份独属于天之骄子的飞扬神采。 而眼前这个孩子,有点怯生,又有点痞气,看似乖巧听话,又有几分掩不住的狠厉不羁,很矛盾的感觉。 “走吧大哥,我们进去说话。”杜若宁压下心中各种起伏的情绪,没再理会已经到了她跟前的小弃,挽住杜若飞的胳膊往府里走去。 小弃一头雾水,牵着马默默跟在两人身后,搞不懂若宁小姐是什么意思。 杜若宁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每一步都好像踏在她心尖上,她却不能回头。 进了府,她和杜若飞一起去拜见云氏,随从们被大管事领到偏院休息。 云氏见儿子突然回来,很是惊喜,说了几句话,转眼看到杜若宁裹着杜若飞的披风,头发也是湿的,吃惊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杜若宁嘻嘻一笑:“我听说大哥回来,急着去迎他,洗头发洗了一半。” “你这孩子。”云氏又无奈又心疼,忙吩咐嬷嬷取热水给她接着洗头,又叫人去怡然居拿她的衣裳。 杜若宁道:“不用了,我回去洗,胡嬷嬷和藿香还在等着我,大哥和阿娘先说话,我洗完头发换好衣裳再过来。” “那也行,洗完记得擦干,衣裳多穿几件,着凉了有你受的。”云氏切切叮咛。 杜若宁一一应下,回了怡然居。 一进门就对迎上来的藿香耳语:“你通知郁朗去找国公爷回来,就说我有急事要和他商议。” 藿香领命匆匆而去。 胡嬷嬷又开始了她的唠叨。 杜若宁此时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孩子,嬷嬷说的什么她一句都没听进去,只觉得时间难熬,慢得像乌龟爬。 洗完头换了干净衣服重新去见母亲和大哥,坐在两人中间仍是魂不守舍。 一个时辰后,杜关山终于回来,杜若宁听到动静,第一时间跑去将他拉住,与他小声耳语道:“那孩子来了,阿爹等下想办法将他叫到书房去。” 杜关山微微一怔愣,随后便想起是怎么回事,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这时,云氏和杜若飞也出来迎他,杜若宁没再多说什么。 进屋坐着说了一会儿话,杜关山以询问军营事务为由把杜若飞叫去了前院,临走告诉云氏去厨房说一声,让他们做饭的时候多做些儿子喜欢吃的菜。 他从来没对儿子如此上心过,云氏意外之余,自然是高兴的,当下便亲自去了厨房。 云氏走后,杜若宁耐着性子喝完一盏茶,找个借口溜去了前院。 前院书房里,杜关山先是详细询问了杜若飞在西营的情况,问的差不多了,才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去把你那个小跟班叫过来见我。” 杜若飞愣了下问:“父亲见他做什么?” 杜关山道:“你说的哪哪都好,谁知道是不是骗我,我不得找别人问问,你若敢骗我,有你好果子吃。” “……”杜若飞无语,“我哪敢骗您,您就算要问,也不该问小弃呀,他与我形影不离,只听我的话,您能问出什么?” 杜关山把眼一瞪:“就是要形影不离的才好问,他小子还敢骗我不成?” 杜若飞一想也是,他爹这俩牛眼一瞪,不把小弃吓得尿裤子都算好的。 行吧,他要问就问吧,反正自己也没做过什么错事。 于是便去侧院找小弃,路上仔细叮嘱了一番,让他不要怕国公爷,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 小弃一听心里越发的忐忑,之前是若宁小姐要看他,现在又是国公爷要见他,怎么感觉这次是专门为了见他才让将军回来的? 好奇怪。 杜若飞领着小弃回到书房,发现杜若宁也来了,以为妹妹粘着他,一时也离不开他,心里美滋滋的。 等到小弃上前给杜关山见了礼,他便叫着杜若宁道:“妹妹,阿爹有话要问小弃,咱们出去等吧!” 谁知杜关山却瞪了他一眼道:“你自己出去就行了,让你妹妹留下。” 杜若飞:“……” 这又是什么意思? “出去呀,愣着干嘛?”杜关山催促道。 杜若飞看妹妹坐着没动,也没有要动的意思,只好自己先出去了。 原来妹妹不是来粘着他的吗,怎么感觉自己好像是个多余的人呢?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小弃吓得打了个哆嗦。 国公爷好吓人呀! 所以,他还是不要替将军隐瞒了吧? 国公爷看起来不是很好骗的样子。 正想着,就见国公爷突然对他和蔼一笑,招手道:“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小弃差点没跪下。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他颤声应是,硬着头皮走到书案前站定,能感觉到两双眼睛刷一下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吓得他大气都不敢喘。 杜若宁又将这孩子的眉眼神态细细看了一回,难掩激动地问杜关山:“阿爹可瞧出些什么?” 杜关山沉默不语,目光落在小弃脸上,眉头越皱越深,眉心都拧成了疙瘩。 过了许久,直到小弃快要憋不住想上茅房,他才开口问道:“你小时候的事可还记得?” 小弃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虽然年纪小,这些年行走江湖却听了不少五花八门的奇闻趣事,看国公爷和若宁小姐这架势,怎么像是在寻找失散多年的亲人? 他总不会是国公爷流落民间的儿子吧? 天呐! 这也太扯了吧? “回国公爷,我,我不是太记得。”他战战兢兢地回道,“我只依稀有个印象,小时候跟着我娘四处漂泊,后来我娘生病死了,我就被人捡去训练成了杀手,那时候太小,连娘长什么样都记不得。” 杜若宁和杜关山对视一眼。 如果从小只和娘相依为命的话,也是符合他们之前的猜测的。 奶娘用自己的孩子换下皇子,带着皇子逃了出去。 可是,事实真的是这样,这个孩子他真的是弟弟吗? 倘若真的是,老天爷未免太爱开玩笑了,把他们耍得团团转,然后要找的人就在眼皮底下。 杜若宁此时的心情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却还要极力装作一副平静的样子。 “小时候,就没有一点让你印象深刻的事吗,比如你娘曾经和你说过什么,或者给过你什么重要的物件?” 正文 第380章 他是国公爷流落民间的私生子吗 “没有,我真的不记得了。”小弃紧张地摇头。 不知怎地,若宁小姐明明很平静,他却莫名地觉得她比自己还紧张。 她为什么这么紧张,难道她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若宁小姐这么美丽,像天上的明月,自己不过是个没名没姓阴沟里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和若宁小姐是姐弟,别瞎想了。 可是,他们问这些到底是要干什么呀? 杜若宁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禁有些失望。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现在越看小弃越像太子哥哥小时候。 她急切地想找到一个有力的有效的佐证,好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证明师父十年来的寻找不是在浪费时间,证明上天对她们姐弟二人还有那么一丝眷顾。 然而事关重大,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她什么都不敢说。 她求助地看向杜关山,眼里的焦灼显而易见。 “别急,别急。”杜关山自然知道她的心情,甚至自己也和她是一样的心情,但这件事关系实在太大,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听小弃迟疑道:“我,我有一个荷包,算吗?” “荷包,什么荷包?”杜若宁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峰回路转,顿时又来了精神,“荷包在哪里,你有带在身上吗?” “没有。”小弃摇头,“就是一个很旧很丑的荷包,大约是我娘留给我的,捡我回去的老大不允许我们身上留一丁点贵重的东西,但那个荷包实在太旧太丑了,他许是懒得理会,没有收走,这些年我一直带着,后来到了军营,每日要操练,我担心弄丢了,就藏在了枕头里。” 杜若宁听他说到荷包,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母后亲手缝的锦囊,可这孩子又说是个很旧很丑的荷包,她的心不禁又凉了半截。 即便如此,她也不愿轻易放弃,对杜关山道:“阿爹,你把那个香囊拿来给他瞧一瞧吧!” 当初她带着锦囊去杭州,因怕弄丢,睡觉都要带在身上,幸好是带在了身上, 才没有在那场大水中被冲走,回来之后,她又将锦囊交给杜关山代为保管。 杜关山点点头,吩咐小弃转身闭上眼睛,自己从书架上那本被掏空的书里拿出锦盒,又从地砖里取出钥匙将盒子打开,拿出锦囊给了杜若宁。 杜若宁将锦囊拿到小弃面前,问他:“你的荷包是这样的吗?” 小弃看了一眼,又摇头:“不是,我的很丑,这个太好看了。” “有没有可能是你用旧了,弄脏了?”杜若宁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 小弃道:“颜色和花纹都不一样。” 最后一线失望破灭,父女两个都十分沮丧。 杜关山同时又暗自庆幸,幸好宁儿从一开始就很沉得住气,不该说的一句没说,否则还真是不好收场。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杜关山正要说“先这样吧”,小弃突然问:“如果有同样的荷包,就是国公爷的儿子吗?” “……”两人都愣住,没想到这孩子如此敏感,仅凭几句问话就能猜到这些。 “啊,对!”杜关山略一思索,为免他再胡思乱想琢磨些有的没的,只好顺着他的话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随后压低声音道,“此事非同小可,只有我们三个知道,你切不可向外人透露半个字,倘若事情传出去,定然是从你口中泄露,到时候我可饶不了你。” 小弃被他唬得连连点头:“国公爷放心,我死都不会往外说的。” 杜关山颔首道:“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好好干,我保你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多谢国公爷。”小弃感到一阵轻松,虽然那轻松里还伴着些许的失落。 他并非想攀龙附凤,可是如果能有一个国公爷这样的父亲,有一个若宁小姐这样的姐姐,应该会很幸福吧? “你先出去吧!”杜关山说道,“让你家将军先不要进来,我和若宁小姐还有话要说。” “是。”小弃单膝跪地拜别,正要离开,杜若宁突然又叫住他:“下次再回来,把你的那个荷包带来给我瞧瞧好吗?” 她的眼神失落中带着一丝不甘,悲痛中又暗含期待,小弃看得一愣,心头似乎有一瞬间的刺痛,还有一种想要抱一抱她的冲动。 这种感觉把他吓一大跳,忙低头应一声“好”,匆匆忙忙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杜若宁的眼泪倏忽滑下来。 这一次,她的感觉真的不一样,没想到还是错的。 杜关山看出她对这个结果实在不能接受,便安慰她道:“别难过,又不是第一次,这个不对,我们就接着往下找,总能找到的。” “可是,我真的觉得他和太子哥哥好像,阿爹难道不觉得吗?”杜若宁吸着鼻子问道。 “是,我也觉得有点像,可我们没有切实的证据,他所能提供的唯一线索也对不上,我们不能贸然与他相认。”杜关山道,“你别着急,不管他是与不是,我都会让你大哥好好保护他,不让他出半点差错,没准儿他后面又想起什么也未可知。” “把他留在府里不可以吗?”杜若宁道。 “不好不好,突然留一个人在府里太扎眼了,反倒更加引人猜疑。”杜关山道,“何况这孩子现在以为我在找私生子,留在府里万一说漏了,我不得被你阿娘挠死?” “……”杜若宁还想说什么,被推门而入的杜若飞打断了。 “父亲,妹妹,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杜若飞一进门就急吼吼地问。 杜关山板起脸:“该你知道的事自然会让你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不要胡乱打听,你也是做将军的人了,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杜若飞挨了训,悻悻地低下头,不敢出言反驳。 不敢是不敢,心里始终在想着这事,吃过饭启程回军营的路上,忍不住问小弃:“国公爷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小弃谨记着国公爷的吩咐,头一回对将军撒了谎,说国公爷只问了将军在营中带兵练兵的细节,旁的什么也没有。 看着自家将军半信半疑的样子,小少年一面觉得愧疚,一面又暗暗松了口气。 好险,他差点就和将军成兄弟了。 回到营里,天色已晚,大家各自洗漱睡觉。 小弃躺在自己的床铺上,把白日发生的事又细细想了一遍,从枕头里取出那只旧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荷包,翻来覆去地瞧。 突然,他的手一顿,人也愣住,继而把荷包捻了捻,两只手捏着往反方向拉扯,发现这荷包竟然是双层的。 怎么回事,他从前怎么没有发现? 他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起来,想拆开外层一探究竟,又没那个勇气。 万一拆开什么也没有,岂不是白白毁了娘留给他唯一的物件? 可万一有呢? 万一有的话,他就有爹了,就有姐姐了,就有家了。 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想了又想,下床去书案上找了一把剪刀,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挑开了荷包外层的针脚。 帐篷的帘子突然被掀开,与他同住的几个小兵端着盆子走进来,看到他手里拿着剪刀和一只旧荷包,笑着打趣道:“哟,小弃这是要学做女红吗?” 小弃吓一跳,忙放下剪刀,把荷包收入怀里。 “别瞎说,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只是剪个线头。” 几个人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深究,放好了各自的东西便上床睡觉。 小弃不敢在帐篷里拆,借口要去方便,拿着火折子走了出去。 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他终于将荷包拆开,发现荷包里竟然还包着另一只荷包。 不,准确来说是一只锦囊,和国公爷给他看的那只一模一样,上等的丝线与金线交织,在火折子微弱的光亮下闪着耀眼的光。 而那只被他拆破了的荷包背面,用同色的丝绣了一个小小的“钰”字,不仔细看几乎分辨不出。 钰? 是他的名字吗? 他熄灭了火折子,身子在秋夜呼啸的风中微微颤抖。 所以…… 所以…… 他当真是国公爷流落民间的私生子吗? 正文 第381章 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夜色深沉,外面传来三更的梆子声。 杜若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闭上眼,眼前就会浮现出小弃和太子哥哥的样子,睁开眼,这一切又都归于虚无,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她感觉自己快要忍受不了这反反复复从希望到失望的过程,真的好想放弃,好想和阿爹说一声,咱们不找了好不好? 同时她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会放弃,之所以有放弃的念头,不过是害怕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下意识想要逃避。 但那是她唯一的弟弟,哪怕再失望一千次,她也不会真的放弃。 她心里难受,却无处诉说,脑子里一团一团的思绪太过纷乱,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它们平静。 要是江潋在就好了,她想。 她已经好几天没见着江潋了,江潋也忙得没功夫给她回信。 明日五皇子出殡,灵柩要送往皇陵安葬,需要仪卫、太监、礼部、工部官员及官兵护送。 父亲说,嘉和帝为了弥补五皇子被草草下葬的遗憾,挑选的随行人员全是品阶高的大臣,江潋做为当朝太监第一人,又是嘉和帝最信任的人,此行便是由他带队。 皇陵位于洛城东面三百里处的龙岭山,江潋这一去,又要好些天见不着他。 杜若宁翻身坐起,横竖睡不着,不如去提督府走一趟。 哪怕不叫醒他,只在他窗外站一会儿也是好的。 她打定主意,轻手轻脚下床穿好衣服,从后窗翻了出去。 提督府里,江潋同样辗转难眠。 明日他要代表嘉和帝送五皇子的灵柩去皇陵,三百里的路程,中途还是停灵数次,接受沿途官员和百姓祭拜,到了地方也不是立刻就能下葬,光是各种仪式法事都要两三天,也不知道哪天能回京。 他倒是不怕奔波,也不怕辛苦,就是一想到要与杜若宁分离好多天,心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寂静的夜里响起三更的梆子声,五更他就要启程前往皇陵。 他起身下床,披了件衣服向外走去。 走之前,他得去看她一眼。 哪怕不进去,站在她窗外听一听她的呼吸都是好的。 出了门,寒意扑面,万籁俱寂,天上无星无月,夜风吹得他衣袂翻飞,他不耐烦穿街过巷,纵身跃上房顶,在高低起伏的屋顶房檐之上如大鹏鸟飞掠而去。 守在他院子里的暗卫也紧随其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江潋走后不久,杜若宁敲响了提督府的大门。 贵仁出来应门,睡得双眼惺忪,听到门外报了名号,顿时睡意全消。 “若宁小姐,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他忙不迭地打开门,向杜若宁见礼。 杜若宁裹了裹披风,搓着冻凉的手道:“你家督主明日要去皇陵,我来瞧瞧他。” “原来如此,若宁小姐有心了。”贵仁道,“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不用了。”杜若宁摆摆手,“你照顾一下我的侍卫就行,我自个过去。” 贵仁点头应是,任由她去了。 春公公早说过的,若宁小姐是特例,什么时候来都无须通传,要怎么着都随她。 杜若宁绕过影壁,轻车熟路来到江潋的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亮光都没有。 想必江潋为了明日的行程,早早就睡下了。 她不想惊醒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睡房的窗子下面,因怕值守的暗卫突然跳出来,特意对着四下里的黑暗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看不到暗卫们在哪里,但她知道一定有人在。 静待片刻后,没有人出来,她便放了心,将耳朵贴在窗上细听房里的声音。 听了许久,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不禁在心里犯嘀咕,这人睡觉好安静,一个呼噜都不打。 有心想像上次那样再将窗纸抠个洞出来,又怕明日江潋发现,知道她来过,于是便放弃了,收回耳朵靠窗而立。 四下寂寂,只有她自己清浅的呼吸,她靠在窗上,静静回想在这个院子里和江潋发生的所有交集。 从她来送胭脂直到她被江潋抱回房里压在床上,一幕一幕全都鲜活如同昨日刚刚发生。 她的嘴角慢慢露出一丝微笑,搅扰了她半晚上的纷乱思绪也渐渐消失不见。 不管怎么样,她还有江潋。 他说过,无论如何都会一直陪着她。 她相信他,因为他是信守承诺的人。 “江潋。”她极小声极小声地和他说,“我今天很难过,因为我还是没找到弟弟,不过现在我已经好了,因为我还有你。” “你要好好保重,路上注意安全,天凉记得加衣,要平平安安地回来,我在家里等着你。” 她说完这些,将自己的脸贴在窗上,嘴唇轻轻在窗纸上烙下一吻,而后又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院子。 回到大门口,贵仁正陪着贺之舟他们喝茶,见她回来,不禁惊讶道:“若宁小姐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嗯。”杜若宁点点头,对他笑了下,“太晚了,督主明日要早起,我不想打扰他,就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为免他挂怀,你千万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啊? 贵仁表示不理解,大半夜的顶风摸黑跑过来,居然见都不见又要走,真不知道这些小姑娘心里是咋想的。 不过既然是为了督主好,他也不能不答应,便恭敬应道:“我晓得了,若宁小姐放心吧,我不会和督主说的。” 杜若宁谢过他,带着侍卫告辞而去。 而此时的江潋,正静悄悄站在她的窗前。 国公府的侍卫已经习惯了这位姑爷半夜出现,反正国公爷也不管,他们自然也就没拦着。 江潋在窗下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床的位置离窗户太远,还是他自己的心情不太平静,他居然听不到杜若宁的呼吸声。 倒是外间值夜的丫头睡得挺香,还在微微地打鼾。 他本打算从窗子翻进去看杜若宁一眼,一来怕吵醒了她的美梦,二来怕自己又忍不住想与她亲热,试了又试,只得作罢,觉得就这样在外面站一会儿也挺好的。 这个院子他已经来过不止一次,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头一次,他来找雪儿,不小心掉了络子在地上,嬷嬷认出那络子,说络子是自己亲手打的。 那时他真是气得要死,感觉八辈子都没丢过那样的脸。 现在再想起,笑容却怎么压都压不住。 “我就没见过比你更无赖的女孩子。”他边笑边对着窗子说道,“若宁,我天亮就要出发,不能久留,你在家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听国公爷的话,不要到处乱跑,也……不要想我。” 他俯身过去,在窗纸上印下一吻:“我也不会想你的。” 他慢慢向后退了几步,而后毅然转身,从院墙飞掠出去。 到了墙外,他找到隐在暗处的护卫,对那人说道:“麻烦和其他弟兄说一声,不要告诉若宁小姐我来过。” 护卫还没从被他发现行踪的震惊中回过神,他的身影已经如鬼魅消失在暗夜里。 正文 第382章 这一声姐姐,隔着十余年的光阴 杜若宁回来之后,心情已经十分平静,躺下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五更时分,紫禁城那边传来炮仗和鼓乐之声,护送五皇子去皇陵的殡仪队伍就要出发。 杜若宁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一些动静,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只在口中呢喃了一句“江潋,你要早点回来”,便又沉沉睡去。 天气阴沉,秋风萧索,房间里光线十分暗淡,她这一睡就睡到日近中午。 云氏五更时被鼓乐吵醒,听说她还在睡,特意吩咐下人不许吵醒她,免得她又跑去街上凑热闹。 于是大家都各做各的事,任由她一觉睡到自然醒。 杜若宁醒来后,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在茴香藿香的服侍下洗漱过后,才又变得神采奕奕。 吃过饭,贺之舟来见她,给了她一封信,说信是王宝藏写的,送到了包子铺,绿衣姑娘亲自送来的。 “绿衣呢?”杜若宁接过信问了一句。 贺之舟道:“她来的时候小姐还在睡,我就让她先回去了。” 杜若宁点点头,把信拆开:“下次她再来,把她带到后院来玩,我很久没和她好好说话了。” 贺之舟应是,垂手站在一旁等杜若宁看信。 王宝藏在信里说,南边暂时没什么事,杭州灾后重建的后续也很顺利,他已经将吴山上的长宁公主庙建起来了,香火十分旺盛,就连刘知府都亲自上山烧过香。 提到刘知府,杜若宁想起来,回京以后大家都没消停过,以至于江潋和宋悯都没顾上刘知府,因此,关于他在洪灾中的表现,是褒是贬朝廷都还没给出定论。 以他胆小如鼠的个性,只怕整日都在战战兢兢,去烧香拜神也是正常。 除此之外,王宝藏还说他想来一趟京城,因为他自从通过杜若宁牵线,与陈三省联系上之后,觉得陈三省在做生意方面是个人才,他想亲自来见一见这人,看看能不能把北边的一些产业交给陈三省打理。 杜若宁看了看信的日期,那时陈三省还没被自己派去岭南,所以王宝藏以为来京城就能见到人。 不过也没关系,就算陈三省不在,他一样可以过来,大不了在京城多住些时日,帮她做些别的事。 这样想着,她便对贺之舟说:“你给他回信吧,让他想来就来,来之前把手头的事都安排妥当,换一个身份进京。” 贺之舟领命,正要告退,杜若宁又道:“如今江潋不在京城,朝中官员也随着送葬队伍走了一批,宋悯那边应该会稍微有些松懈,你趁着这个时机,看看能不能对殷九娘得手。” “是,属下会尽力寻找机会的。”贺之舟躬身应道。 杜若宁没别的事要吩咐,便让他退下了。 然而贺之舟走后没多久,又去而复返,说世子爷身边那个叫小弃的亲随在门外求见。 杜若宁听到这个名字有一瞬间的愕然,心脏随即快跳了几下,起身问道:“他人呢?” “还在门外候着。”贺之舟说道。 杜若宁下意识就要往外走,走到一半顿住:“我去国公爷的书房,你把他带过去见我。” 贺之舟应声而去。 因没想过要出门,杜若宁在家只穿了身半旧的家居常服,想要换身衣裳,又觉得这样太耽误时间,便叫藿香给自己拿了件斗篷罩上,命她们谁都不许跟来,一人个匆匆去了前院。 她到的时候,小弃还没到,她先是在书案后面坐了一下,觉得不妥,又站起来走到门口眺望,觉得还是不妥,走到书架前去翻书。 满架子的书,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眼睛盯着书,耳朵却在听外面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响起敲门声,她深吸气,手捧着书转过身,平静地说了声“进”。 书房的门被贺之舟推开,小弃怯怯地站在贺之舟身后,只露出半张脸。 “小姐,人带来了。”贺之舟说道。 “好。”杜若宁掩上书,轻声道,“让他进来吧!” 贺之舟向一旁侧身,示意小弃进去。 等小弃进了屋,不用杜若宁吩咐,便关上门守在外面。 小弃局促地走到杜若宁面前,向她行礼:“见过若宁小姐。” “不必多礼。”杜若宁想伸手相扶,却又没扶,笑着问他,“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小弃道:“五皇子出殡,军营今日不操练,我和将军告假,说要出来买东西……” 说到这里停住,从怀里掏出那个荷包,结结巴巴道:“我,我想,我想让若宁小姐看看我的荷包。” 杜若宁看着那个破旧的荷包,尽管一眼就看出不是母后缝的,仍然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将书放在案上,伸手接过了荷包。 然而她刚看了两眼,便从荷包的破缝处发现了端倪。 “这里面是什么?”她颤声问道。 “是,是一个锦囊。”小弃的声音比她还颤,“我昨晚回去后才发现的,所以,所以……” 不等他说出下文,杜若宁已经将荷包翻过来,取出了那个锦囊。 她盯着锦囊上熟悉的花纹,和旧荷包背面的那个“钰”字,泪水瞬间如江水决堤,奔涌而出。 小弃看到她哭,自己的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滚滚而下。 将军明明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看到若宁小姐哭,他就忍不住想哭。 两人相对而立,一句话不说,哭得肝肠寸断。 许久,杜若宁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抹着眼泪问小弃:“是不是我吓着你了?” “没有。”小弃摇头,挂在腮边的泪被他摇落,“所以,我是你弟弟吗?” 杜若宁的泪流得更加汹涌,一把将他搂在怀里紧紧抱住。 小弃突然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整个人都僵住。 原来,被人抱的感觉是这样的。 “所以,我是你弟弟吗?”他哽咽着又问了一句。 “是,你是。”杜若宁哭得不能自已,手指颤颤捧住他的脸,“叫我一声姐姐。” 小弃愣了下,眼泪汪汪道:“不用问国公爷吗?” “不用,谁都不用问,我知道是你。”杜若宁哭着催促他,“叫姐姐,快叫姐姐。” 小弃张张嘴,试了好几次,才带着哭腔叫了一声:“姐姐。” 杜若宁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这一声姐姐,隔着十余年的光阴,只是小小的一声,却喊碎了她的心。 正文 第383章 你是我们的珍宝 杜关山得到消息匆匆赶回,一进书房门,看到的便是姐弟二人执手相看泪眼的情景。 他之所以得到消息,是杜若宁让贺之舟去送的信,也就是说,从贺之舟送信到他回来,这两个人一直在哭。 贺之舟只说小姐请他回家有要事,路上他还在想出了什么事,眼下见到这情景,一句话没问,就什么都明白了。 “阿爹。”杜若宁本来已经哭累了,见他回来,眼泪又汹涌而来,扑进他怀里哭道,“阿爹,是弟弟,是弟弟。” 杜关山原本还在强忍着眼泪,被她一扑,顿时老泪纵横。 他找了二皇子十余年,岂会不明白这种感受。 相对于被寻找的人,找人的那个才是最煎熬的。 因为被找的人根本不知道有人在找他,而找人的那个却是日思夜想,望断肝肠。 “好孩子,别哭了,这是喜事,该高兴才对。”他哽咽道,还是谨慎地又问了一句,“你已经确认了吗?” “嗯。”杜若宁点头,从他怀里离开,将自己方才收进袖袋的荷包与锦囊拿给他看。 杜关山接过那锦囊,只一眼,就捂着脸转过身去。 他的心酸和煎熬不比杜若宁少,毕竟他为了找二皇子,已经独自坚持了十年。 小弃站在原地,心中百感交集。 他看着姐姐在国公爷怀里哭,自己也好想过去哭一哭。 可是他不敢。 他不确定国公爷会不会认他,也不确定国公爷会不会像疼爱姐姐那样疼爱他。 他更加不确定,眼前的这一幕到底是不是真的,会不会是他自己做的一个荒唐的梦。 如果是梦,他希望自己这辈子都不要醒来。 正想着,眼前一花,他突然被搂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国公爷的臂膀健壮而有力,搂得他差点断气。 他想咳嗽,却不敢咳,生怕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让这个怀抱离自己而去。 像根杂草般在这世上飘零了十几年的他,就连做梦都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这一天,他奇迹般地找到了自己的亲人。 他的眼泪又一次流下来,他想,就算他在这一刻死去,也是心满意足的。 杜关山搂着小弃不敢松手,生怕一松手这孩子就不见了。 他回忆着自己十年来的辛酸,从最初看到那具烧焦的小小身体开始起疑心,十年来从不间断地寻找,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在夜里向先帝请罪,诉说自己的无能,一次次在绝望之际向漫天神明祈求,祈求神明垂怜,让他得偿所愿。 现在,他的祈求终于被神明听到了吗,他的诚心终于让神明感动了吗? 陛下!他在心里呐喊,臣终于找到了二皇子,臣做到了对您的承诺,臣便是这一刻立即死去,也有脸去见你了。 他收了泪,松开快要被勒死的小弃,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仰天大笑,多年来郁结于胸的心事,终于在这一刻完全释怀。 小弃抬头怯怯地看着他,这又是哭又是笑的,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爹,可别高兴疯了。 “阿爹,您吓着弟弟了。”杜若宁提醒道。 杜关山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停止了大笑,却仍是满脸的喜悦,问小弃:“吓着你了吗?” “没有。”小弃摇摇头,试探道,“你们真的确定就是我吗,不再查证一下吗?” “不用,锦囊就是最好的证明。”杜关山道,“这锦囊是出自你母……亲之手,现在全天下只有两只。” “我母亲,是什么人?您是怎么认识她的,您为什么让我和她流落民间?”小弃又问。 “……”被他这么一问,杜关山顿时哭也哭不出来,笑也笑不出来了。 这个问题,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眼下他又不能立刻对小弃说实话。 杜若宁有意替他解围,伸手拉过小弃柔声道:“你先别问这么多,跟我一起给阿爹磕头!” 她拉着小弃在杜关山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有些话当着小弃的面不好说,所有的感激便全在这三个头里了。 杜关山静静站着受了姐弟二人的跪拜,弯腰一手一个把两人扶起来。 “好孩子,你们都是阿爹的好孩子。” “我也能叫你阿爹吗?”小弃弱弱问道。 杜关山与杜若宁对视一眼,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能叫,因为你的身份还不能对外公开。” 就算对外公开,他也不敢让皇子叫自己叫爹呀! 小弃的眼神有瞬间的暗淡,又看向杜若宁:“所以我也不能叫你姐姐,对吗?” 杜若宁被他看得心疼,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是的,暂时不能。”她只好狠心回他,“你不要着急,阿爹会想办法的,咱们再等一等,好吗?” “好。” 小弃没问原因,在他看来,肯定是国公爷怕夫人不高兴,而且自己这个突然出现的私生子也会影响到国公爷的声誉。 虽然很失落,但他能理解,毕竟他是一个闯入者。 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的冒失,他真应该好好冷静冷静再决定要不要来认亲。 是他太渴望有亲人了,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跑来。 现在怎么办,他给阿爹和姐姐制造了一个难题,再回到军营,还要面对一个同父异母的兄长。 怪复杂的。 “我是不是也不能用回我的名字?”他想了想又问。 他认识的字不多,是进了军营以后自学的,他不理解这个字的意思,但他看到这个字的第一眼,就觉得好喜欢。 杜若宁和杜关山再次对视,这孩子的每一个问题都问得人心酸,可是,现在真不是告诉他实情的最佳时机。 “你暂时还是先叫小弃吧。”杜若宁怕他会难过,又补充道,“你知道钰是什么意思吗?” 小弃摇头:“不知道。” “是珍宝的意思。”杜若宁拉住他的手,认真道,“钰儿,你是我们的珍宝,因为太宝贵了,现在还不能让别人发现,所以,不让你暴露身份,是对你的保护,你懂吗?” 珍宝啊? 小弃不觉又红了眼眶。 这些年他不知道被人骂了多少回兔崽子,小杂种,原来,他竟然还是亲人眼中的珍宝。 “我知道了姐姐。”他乖巧地点了点头,“既然我这么珍贵,我会把自己藏好,不让别人发现的。” 正文 第384章 看来还是她想他比较多一点 吃过苦的孩子,总是乖巧得让人心疼。 看着这个懂事又敏感的弟弟,杜若宁心里五味杂陈,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好弥补他这么多年缺失的爱与幸福。 她怜爱地抬起手,帮他拢了拢因为着急赶路被疾风吹乱的头发,柔声道:“钰儿是个好孩子,你要相信姐姐,现在的一切都是暂时的,将来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 “好,我相信姐姐。” 小弃感受着姐姐的温柔,一动都不敢动。 上一次杜若宁摸他的头,不仅被他无情地拒绝,还被他非常严肃地告之男人的头不能摸。 而现在的他,就像一只乖巧的小狗狗,随便怎么摸都不会反抗。 谈话冲淡了大家伤感的情绪,三个人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共话别情。 主要是小弃说,杜关山和杜若宁在听,杀手组织里那些暗无天日的生活,听得两人又心疼又后怕。 小弃说,组织里每天都会死人,完不成任务的,不听从命令的,和别人走得太亲近的,受不了偷偷溜走的,通通都得死。 杜若宁简直不敢想,万一弟弟在里面也遭了毒手怎么办。 她甚至庆幸,幸亏宋悯雇凶手刺杀江潋的时候雇到了小弃他们那个组织,否则小弃这一生都不知道能不能逃出那个牢笼,而自己这一生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 其实那时的情况也很凶险,小弃先是在街上被江潋打伤,后又在太和殿被宋悯打得吐血,这两个人但凡有一个下手再重些,他们姐弟两个就要天人永隔。 所以,这就叫冥冥中自有天定吧? 这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 她可怜的弟弟,经过这么多坎坷与磨难,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杜关山和她有同样的感慨,只是相对更理智一些,了解完小弃的情况之后,便与他说起了正事:“你如今是想留在府里,还是回到军营去?” 小弃突然面临这样的选择,一下子有点手足无措。 杜关山又道:“因着你的身份现在还不能公开,如果你留在府里,只能做你姐姐或者我的小厮,这样可能有人会怀疑你的身份,但相对比较安全,如果你回军营,就继续跟着你大哥,和他学习带兵打仗,这样不会有人怀疑你,但可能会有些未知的风险,所以,你要好好想一想。” “……”杜若宁正要开口替弟弟做决定,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听了父亲的话,又把自己的话咽了回去。 她觉得父亲这话不只是说给弟弟听的,同时也是说给她听的,是在提醒她不要意气用事。 父亲肯定比谁都明白,她有多想把弟弟留在身边,可弟弟现在是大哥的亲随,突然从军营回来做了她的小厮,确实会让人感觉很奇怪。 不说旁的,光是阿娘那关就过不去,届时又要编一大堆的谎言来骗阿娘。 回军营自然不会被人怀疑,只要不打仗不出营地,也不会有危险,只是对于她来说,看不到弟弟就会时刻挂怀,唯恐出什么岔子。 “我回军营吧!” 杜若宁还在犹豫间,小弃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 “做小厮没什么意思,我想和国公爷世子爷一样,做个纵横沙场,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打仗是很危险的。”杜若宁忍不住想劝阻他。 但小弃显然不这么想,他说:“危险国公爷不也去了吗,世子爷不也去了吗,如果人人都怕危险而不去,西大营早就空了。” “可你不一样……” 杜若宁还要再劝,杜关山抬手制止了她:“没什么不一样,我也觉得回军营是对的,人不能因为怕淹死就一辈子不从河边走,也不能因为怕噎死就一辈子不吃饭,倘若他什么都不会,以后就算给他一个高位,只怕也难当大任。” “……”杜若宁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可她刚找到弟弟,恨不得时刻捧在自己手心里,唯恐这好不容易寻来的珍宝再遗失。 犹豫间,杜关山已经去门外叫来了莫南。 “从此以后,你和莫北就跟着他。”他指着小弃对莫南说道,“具体原因我不和你解释,但你应该明白我这些年在寻找什么,现在,我把这孩子交给你们,你们要把他当成自己的命,当成我的命,拼尽全力去保护他,不可让他有半点差池,明白吗?” 莫南满眼震惊,却是什么都没说,单膝跪地抱拳应道:“属下遵命!” 杜关山抬手,示意他起身,拍了拍同样一脸震惊的小弃:“去吧,让莫南送你回军营,以后有什么事就找他,他会为你安排妥当。” 小弃被拍得晃了两晃,从惊诧中回过神。 他听将军说过,国公爷身边有两个很厉害很厉害的护卫,一个叫莫南,一个叫莫北,莫南是明卫,贴身跟着国公爷,莫北是暗卫,除了国公爷和莫南,几乎没人见过他长什么样。 可是现在,国公爷居然把这两个人都给了他。 他方才还在为自己不能光明正大与国公爷父子相称而感到些许失落,此时那点失落已经全然不见,只余震惊和感动。 国公爷虽然暂时不能认他,对他却如此上心,真真让他不敢相信。 “多谢国公爷!” 他激动地想要跪下向杜关山行礼,却被杜关山伸手扶住。 “不用讲这些虚礼,你所要做的就是好好学本领这一件事,其余的都不用管,有我和若宁小姐在,一切都会好的。” “是的,一切都会好的。”杜若宁补充道,“还有要保护好自己,这件事也很重要。” “我知道了。”小弃微红了眼眶,带着父亲和姐姐的殷殷嘱托,随莫南向门外走去。 杜若宁想送他到大门外,杜关山不准她去,她只好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弟弟小小的身影跟在莫南身边渐渐远去。 他走得很果决,连头都没回一次。 杜若宁又忍不住想哭,直到两个人彻底看不见了,才转回来,抹着眼泪对杜关山道:“我要给江潋写信,把这件事告诉他。” 杜关山却不是很赞成:“写信的话,万一出了意外,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那我就给他画一幅画吧!”杜若宁说道。 当天夜里,送殡途中的江潋便收到了一幅画。 画上有一轮圆圆的明月,月下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正从对面向彼此飞奔而去。 江潋借着灯光,将那幅画看了又看,笑容如涟漪般荡漾开来。 这是在盼着自己早日回家与她团圆吗? 才分开一天就受不了了,看来还是她想他比较多一点。 不过,为什么要把他画得那么矮,他明明比她高很多好吧? 不行,他要回她一幅,把她画得更矮才行。 正文 第385章 他的命都是你的 隔天,杜若宁收到了江潋让人送来的画。 他没学过作画,画功并不好,像小孩子涂鸦,画上一男一女并肩站在一起赏月,月亮画得像个大烧饼,男的很高大,女的却连他肩膀都不到。 杜若宁盯着画看了半天,看得一头雾水。 她送画过去明明是为了告诉他,她找到了弟弟,和弟弟团圆了,他回的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有没有看懂? 哎? 他不会把弟弟当成自己了吧? 他以为她的画是盼他早归的意思吗? 杜若宁想到这种可能性,不禁郁闷又好笑。 这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竟然如此歪解别人的意思。 她突然又想起去年在街上,刺客要取他狗命时,他说的那番把刺客气到吐血的话,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小姐何事如此开心?”藿香拿着熏好的衣裳进来,被她的笑容感染,向来冷清的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 杜若宁也不避她,把江潋的画给她看:“你瞧这月亮画的,撒点芝麻都能当烧饼吃了。” “哪来的烧饼,我也想吃。” 茴香紧跟着从外面进来,听三不听四地接了一句,又把杜若宁逗得开怀大笑。 茴香虽然不明白小姐笑什么,却也能感觉到小姐这两日特别开心。 杜若宁当然开心,她找到了弟弟,心情十分舒畅,随便一件小事都能让她乐上半天,是那种藏都藏不住的快乐。 这种快乐,她第一个想要与之分享的人就是江潋,所以才会第一时间画了画给他送去。 可惜那个榆木脑袋根本没看懂。 算了,没懂就没懂吧,此时她已经过了那个兴奋劲儿,也懒得再去画画,且等他回来再当面和他说吧。 前天弟弟走后,阿爹又和她讨论了许久,说弟弟这些年流落在外,缺失的太多,要从最基础的一点一点补起来。 不说让他像当年的太子一样文韬武略,起码能识文断字,懂一些兵法和用人之道,不然就是把他放在那个位子上,也没有掌管天下的能力。 “我们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皇子的身份,更是一个定国安邦的君主,倘若他什么都不懂,这天下我不能放心交到他手上。”杜关山如是说。 杜若宁当然知道阿爹是对的,只是弟弟要将这些从头学起,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并且在军营里也没有那么便利的环境供他学习。 “要是能把他送到南山书院,让效古先生亲自教他就好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杜关山道,“但这事急不来,需得慢慢筹划,找一个不会令人怀疑的契机,让他与先生假装遇见,进而被先生赏识,破格收为弟子,这个过程要过度自然,不着痕迹,所以,在我们没有想到好办法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这样的话我们还要等很久才能行事。”杜若宁不免有些心急。 杜关山却说:“十年都等了,再等等又何妨,现在你弟弟回来了,咱们已没有旁的牵挂,正好集中精力来解决血咒的事,只有这个咒解了,咱们才能放开手脚做大事。” “好,那就依着阿爹。” 杜若宁不再纠结,接下来的时间,每天除了等待各方送回的消息,就是在思考怎么才能让弟弟不着痕迹地与效古先生偶遇。 想了几天,没想出什么好办法,索性去南山书院找效古先生,请先生帮忙想办法。 效古先生在招摇撞骗上很有天赋,当初长宁公主庙就是他一手策划的,所以策划一次偶遇应该不成问题。 效古先生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杜若宁,还没从久别重逢的喜悦中回神,就被她带来的消息震惊到瞠目结舌。 “你说什么,二皇子找到了,在哪找到的,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他人呢,他在哪里,我要看看他。” 一连串的惊问,把效古先生的惊喜与震撼显露无疑。 杜若宁耐心地将事情经过一一告诉他,老先生听得老泪纵横。 “可怜的孩子,不行不行,我一定要见见他,我现在就要去见他。”效古先生难得如此失态。 杜若宁道:“先生不要着急,我和阿爹商量过了,想请您来教导钰儿,只是眼下他人在军营,是我大哥的亲随,突然来跟您学习定会引人怀疑,所以您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让他名正言顺地过来跟着您?” 效古先生闻言一怔:“让我教他呀,我能行吗,我老了,不知道能不能教好。” “怎么不行,你当年把太子哥哥教得那样出色,天下人都知道的。”杜若宁道。 提起前太子,效古先不禁一阵心酸,那是他一生最得意的学生,只可惜…… “我来想办法,我来想办法,我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把二皇子教好。”他抹着眼泪说道。 杜若宁见他答应,便放心了一半,继而问道:“先生可有什么好办法?” “事发突然,我一时也想不起来。”效古先生道,“你觉得我路遇强盗,被你弟弟拔刀相助怎么样?” 杜若宁:“……” 效古先生见她无语,又道:“要不然就是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西边有祥瑞,便去西边寻找,一找就找到了你弟弟?” 杜若宁:“……” 效古先生看看她,知道这个更不行,自己呵呵笑起来:“要不然……” “要不然先生还是好好想想吧,咱们不着急,慢慢来。”杜若宁道。 效古先生拉下脸:“你这丫头,是不是在嫌弃我?” “没有。”杜若宁正经脸否认,“我是觉得凭先生的智慧,一定能想出更完美的办法。” “真的?”效古先生不确定地问。 “真的。”杜若宁郑重点头,“先生好好想,学生看好你。” 效古先生:“……” 杜若宁和他说完正事,想着好不容易出趟门,不如去东院转转,找阳春雪聊一聊。 上次薛初融拜托她给阳春雪捎话,她一直拖到现在都没说,只因实在说不出口。 所以她打算先和阳春雪见一面,探探她的口风再决定要不要说。 算着快到下课的时间,她便向效古先生告辞,往东院而去。 临出门,效古先生突然又叫住她,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那小子挺不错的,你要好好待他。” 杜若宁愣了半晌,才意识到先生说的是江潋,不禁笑道:“我也挺好的呀,先生有没有叮嘱他好好待我?” 效古先生道:“他哪用我叮嘱,他的命都是你的。” 杜若宁:“……” 这老头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效古先生忙为自己澄清:“这话不是我说的,是那小子说的。” “我才不信。”杜若宁哼了一声大步而去,走到没人的地方才开心地笑起来。 江潋那家伙,怎么啥话都往外说呢? 正文 第386章 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杜若宁到了东院,下课的钟声正好敲响。 女孩子们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裙,像蝴蝶一样从各个门里翩然飞出。 有女孩子看到正向课室这边走来的杜若宁,不由惊呼:“快看,神女来了。” “什么神女,谁是神女?” “杜若宁呀,她不是虚空道长占出的神女吗?” “呀,是她呀,她怎么来了,她要回来继续读书吗?”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向杜若宁迎上去,很快就将她团团包围。 “杜若宁,我听说你在杭州的英勇事迹了,你真的好厉害呀!” “杜若宁,你真的是神女降世吗,你会不会法术呀?” “杜若宁,你还回来上学吗,我们都挺想你的。” 杜若宁的脑袋嗡嗡响,又有了那种被几千只鸭子包围的感觉。 直到阳春雪闻讯赶来,才将她从包围圈里硬拉出来。 “让开让开,若宁是来找我的,我们要去说悄悄话。” 阳春雪拉着杜若宁的手,甩掉那些女孩子,一口气跑进了小竹林。 周围终于安静下来,两个好朋友在林中的石凳上相对而坐。 “若宁,你是要回来上课吗?”阳春雪问。 “暂时还不回。”杜若宁道,“我阿爹阿娘说我在南边受了苦,让我在家养膘。” 阳春雪哈哈大笑:“你可千万不要听你阿爹阿娘的话,这个膘养起来好养,想去掉可就难了。” “谁说不是呢!”杜若宁也笑,“你瞧我三哥哥,半年前就喊着要减肥,半年后非但没减掉,反倒又重了几斤。” 阳春雪又是一阵大笑,笑完问她:“你既不是来上课,怎么跑书院来了,是专程来看我的吗?” 不等杜若宁回答,自己又说:“你该不会是听到信儿了吧?” “什么信儿?”杜若宁问。 “我的信儿呀!”阳春雪微红了脸,眼睛又润又亮,“我父亲说要托媒人为我向薛初融提亲。” “……”杜若宁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原来你不知道呀?”阳春雪道,“就这几天的事,不是我求父亲的,是我父亲自己说的,他说他在翰林院与薛初融共事了一段时间,觉得这人无论人品还是才华修养都很难得,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他认为我们两个很般配。” 阳春雪难得羞涩起来,双颊的嫣红如三月桃花盛开。 杜若宁一直不敢和她深入讨论这个问题,眼下既然她主动开了头,便顺着她的话茬问了下去:“你觉得薛初融会同意吗?” 阳春雪摇头:“我不知道,反正我之前给他写了好多信,他从来没回过,在街上假装和他偶遇,他也对我不冷不热,但这次是我父亲亲自出面,我父亲又是他的上峰,他应该会认真考虑一下吧,我父亲说,人总是要成家的,如果好好和他说,他应该能明白过来。” “但愿吧!”杜若宁不知道该怎么说,半晌才说了这么一句,顿了顿又道,“我发自内心盼着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但假如他还是不同意,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而难过或者怀疑自己,你这么好的姑娘,谁要是看不上你,是他自己没眼光没福气,与你本人无关。” “我晓得,你放心吧,我从来不会自暴自弃。”阳春雪道,“我想要得到什么,必会拼尽全力去争取,如果最终还是争取不到,至少我知道自己尽力了。”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杜若宁道,“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你父亲,我觉得你父亲还是很疼爱你的,即便没有薛初融,他也会为你选一门最好的亲事,不会为了巩固家族利益把你随便嫁给别人。” “嗯,我也觉得。”阳春雪道,“以前是我误会他了,他话太少,我以为他不疼我,其实不是的。” “父亲都是这样啊,他们的爱是沉默的。”杜若宁道。 “除了你父亲。”阳春雪又笑起来,“定国公为了你整日拿靴子打人,书院的女孩子都羡慕你有这样的父亲。” “……”杜若宁骄傲地挺了挺胸,“这个你们还真羡慕不来,毕竟不是每个人的父亲都是战神。” 阳春雪气得想打人。 既然她父亲已经在托媒人提亲,杜若宁便没有把薛初融的话告诉她,只希望阳明磊能找个口才出众的媒人,把薛初融那个死脑筋给说通,别再一条路走到黑。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快要到上课时间,杜若宁便起身告辞。 阳春雪送她出去,两人约好等到书院放旬假的时候,一起去找陆嫣然玩。 “等薛初融那边有了答复,无论成与不成我都会告诉你的。”阳春雪站在书院门口向杜若宁挥手告别。 “好,我等你的好消息。”杜若宁说道,在茴香和藿香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一路上都在想阳春雪和薛初融的事,以至于什么时候进城的都不知道。 藿香见她心事重重,自觉地不去打扰她。 茴香已经好多天没有望春的消息,有点蔫蔫儿的提不起精神,将车帘掀起一个角,懒洋洋地趴在车窗边往外看。 看着看着,突然叫了一声:“小姐,您看那个是不是殷九娘。” “哪里?”杜若宁激灵一下,忙凑到窗前去看。 茴香指着街对面的一个药铺给她看:“瞧,正在往里面走。” 杜若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还真是殷九娘。 殷九娘落了单,贺之舟呢,为什么不趁机抓住她? “郁朗,停车。”她大声道,转头又吩咐藿香,“快点,把幂篱拿出来给我戴上,我过去瞧瞧。” “还是奴婢去吧!”藿香怕有危险,不敢让她轻易下车。 “没事,有郁朗呢,贺之舟应该也在附近,我戴上幂篱,没人认识我,不会有事的。” 藿香无奈,只好从暗格里拿出一顶黑色幂篱给她戴上。 杜若宁下了车,快步向那个药铺走去。 进了铺子,她迅速在一群抓药的顾客中找到了殷九娘。 殷九娘看起来比先前瘦了许多,人也很憔悴,完全没有了在县城客栈初遇时的万种风情。 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作为首辅身边最亲近的人,难道连饭都吃不饱吗? 杜若宁在心里默默地想,站在排队拿药的队伍后面,跟着别人向前移动。 终于轮到殷九娘,抓药的伙计接过她的药方看了几眼,突然脸色一变,把方子递还给她,连连摆手道:“对不住了姑娘,这药我们铺子不卖。” “为什么不卖?”殷九娘问。 伙计道:“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卖给你我们是要吃官司的。” “不能通融一下吗,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殷九娘道。 伙计不为所动,伸手向外指:“姑娘再去别家问问吧,我们店小,不敢冒这风险。” 这时,后面排队的已经开始催促殷九娘让地方,殷九娘无奈,只好拿着药方离开。 杜若宁看着她出了门,走到柜台前问那伙计:“方才那位姑娘要抓什么药?” 伙计看了她一眼,摇头道:“客人的隐私不能随便泄露,请姑娘见谅。” 杜若宁担心跟丢了殷九娘,没时间和他纠缠,匆匆向外走去。 身后,却听有个抓药人嗤笑一声:“药店不敢卖的药,横竖不过两种,一种是毒药,一种是堕胎药,看那姑娘模样俊俏,八成是买后一种了。” 杜若宁顿时愣住。 殷九娘为什么要买那种药? 难不成是她怀了宋……不不不,不可能,太荒唐。 要不然就是为宋府后院里某个女人买的? 宋悯知道这事吗? 他如果知道的话,会允许吗? 都说虎毒不食子,如果当真有人怀了他的孩子,他是不是就有软肋了? 杜若宁一边想,一边加快步子去追殷九娘,随后在一个转角处遇到了贺之舟。 贺之舟起初没认出她,被她叫了一声才发现是她。 “小姐怎么来了?”他惊讶地问。 “我从书院回来路过这边,刚好看到了她。”杜若宁道,“你跟她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贺之舟道,“她一直在各个药铺进进出出,不知道要买什么,我打算等她回去时在人少的地方下手。” “先不要动手。”杜若宁道,“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正文 第387章 你要死就去死吧 殷九娘回到宋府,天已经完全黑了。 宁姑娘的房里没点灯,也没有动静,她推门进去,在极暗的光亮里看到坐在窗前发呆的人影。 “怎么不点灯?”她走过去轻声问,在桌上寻找火折子和蜡烛。 烛火亮起,瞬间填满了整间屋子,也照亮了宁姑娘没有血色的脸。 宁姑娘似才回过神,转着眼珠往她手里看。 “没买着。”殷九娘道,“京城对药材的管控太严,明日我换个装扮,把这些药分开买,看能不能行,实在不行我就去郊外山上自己采。” 宁姑娘听她说没买着,神情却松弛下来。 “买不着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太想打掉。” 殷九娘一愣,顿时急了:“你什么意思,先前明明已经说好了,怎么又要反悔,你这样会害死自己的。” “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死了?”宁姑娘道,“虎毒还不食子呢,我不信大人会这么狠心……” “你快给我闭嘴!”殷九娘厉声打断她,“你怎么这么糊涂,我当然知道虎毒不食子,可大人他不是老虎,他根本没有心。” “怎么没有?”宁姑娘道,“那是你们都不懂他的心。” “……”殷九娘不想和她做无谓的争论,“总之不管怎么样,这事不能让他知道,否则你必死无疑,他若想要孩子,早几年就要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宁姑娘还是不死心:“可现在的他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你也说了,他现在已经不在乎公主。” “他在不在乎是他的事,但我敢保证他绝不会想要你为他生孩子。”殷九娘的耐心到了极点,已经面临崩溃边缘,“妹妹,求求你了,你听我一次好不好,就一次,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不想看你把命搭进去。” “你若真如此看重我,就该助我完成心愿。”宁姑娘突然扑过去抱住她,悲悲戚戚道,“姐姐,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只要我能把握好,没准以后我就是首辅夫人了,姐姐,求求你,求求你成全我一次好不好,只要你能帮我完成这个心愿,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殷九娘盯着摇曳的烛火,眼睛被火光刺得酸疼。 多少年了,这是妹妹第一次主动抱她,却不是因为感念姐妹之情,而是为了一个男人。 她怎么这么傻,那个男人,根本就不是她的良人,也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孩子就对她另眼相待。 他只会杀了她。 “我不能帮你,除了这个,我别的都能答应你。”她狠着心把妹妹从自己怀里推开,“你不要再抱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明天我一定会帮你弄到药的。” 宁姑娘登时变了脸色,指着她大喊大叫:“我不打,我死也不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明明就是自己喜欢上了大人,想跟我争,跟我抢,你以为大人事事都找你,就是对你与众不同了吗,他不过是使唤的顺手罢了,他若真喜欢你,为什么从来不让你陪他过夜,他根本就看不上你这个冷心冷肺的女人!” 殷九娘气得瞪大眼,扬手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你要死就去死吧,反正我这些年在你这里也没感受到任何亲情,从此以后,我不会再管你,你自己好自为之!” 说完不再理会捂着脸满眼错愕的宁姑娘,转身疾步离开了房间。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宁姑娘的哭泣在房里响起,她的眼泪也跟着流下来。 这样的日子,活着有什么意思,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不要逃出来,随爹娘一起死了的好。 她忍着快要溢出喉咙的呜咽,飞奔向后院一处黑暗僻静的地方,躲在没人的角落,才敢哭出声来。 不知哭了多久,身后突然有冷清的声音问道:“哭什么,出了什么事?” 殷九娘吓一跳,猛地转身,看到一个瘦高的人影站在那里,若是不出声,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大人。”她唤了一声,屈膝跪下,“属下刚刚与妹妹吵了一架,一时没忍住,扰了大人的清静,还望大人恕罪。” 大人是个很聪明又很敏感的人,在他面前,她不敢说谎话,即便说谎,也是九分真掺着一分假。 宋悯静默一刻,似乎在观察她有没有撒谎,半晌才又问道:“她又怎么气你了?” “还是平常那些小事,不值当与大人提。”殷九娘道,“秋夜风寒,大人还是快些回房吧,属下送您。” 宋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殷九娘便从地上爬起来,扶住了他的手臂。 两人沉默着行走在黑暗里,像两个彼此排斥又相依为命的幽灵。 到了宋悯的住处,殷九娘服侍他睡下,帮他把被子掖好,熄了灯,正要离开,却被他出声叫住。 “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吧!” 殷九娘愣了下,折回来,在他床边的脚踏上抱膝坐下。 “大人睡吧,我守着你。” 宋悯嗯了一声,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发出均匀清浅的呼吸。 殷九娘又坐了一会儿,直到他完全睡熟才起身离开。 一出门,就看到宁姑娘满面怒容地站在门外。 “你这是故意做给我看吗?”宁姑娘压着嗓音冲她发火,“我说你没陪大人过过夜,你就马不停蹄赶来献身,我还当你让我打掉孩子是真的为我好,原来你是在为自己扫清障碍,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以后再也不会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 “我没有……” 殷九娘想要解释,宁姑娘却充耳不闻,径自推开宋悯的房门冲了进去。 殷九娘大惊,紧随其后追进去。 房间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宁姑娘刚开口叫了一声“大人”,便有一道利器破空之声响起。 “小心!”殷九娘手疾眼快地从背后拉了她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抱着转了个身。 叮的一声轻响,是剑尖刺入地砖的声音。 殷九娘惊出一身的冷汗,站着一动不敢动:“大人,是属下和妹妹。” 片刻后,烛光亮起,宋悯一身雪白寝衣坐在床头,轻轻吹熄手里的火折子。 “转过来。”他沉声命令。 殷九娘揽着妹妹转过身,发现那把扎进地砖的剑离她的脚只有几寸距离。 宁姑娘也吓得不轻,挣脱殷九娘的手,向宋悯扑过去,跪在他脚边哭道:“大人救我!” 她仰着小脸,明明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却让宋悯紧紧皱起眉头,身子向后撤了撤。 “有事直接说。” “大人。”宁姑娘自动忽略他的躲闪,往前跪了跪,一把抱住他的腿,“大人救我,姐姐她要害我。” 殷九娘闻言脸色大变,刚要上前,被宋悯抬手制止。 “她怎么害你了?”宋悯不动声色地问道。 宁姑娘泪如雨下:“只因我怀了大人的孩子,姐姐嫉妒于我,非要我把孩子打掉,大人,大人您一定要救救我和孩子呀!” 殷九娘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内心一片冰凉。 宋悯的瞳孔却因着宁姑娘的话猛地收缩了一下,几息的沉默过后,突然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正文 第388章 怎么不脱了,我还等着看呢 宁姑娘很满意宋悯的震惊,觉得他是因为惊喜和不敢相信才会这样,于是又抚着肚子哀怨地重复了一遍。 “我怀了大人的孩子,姐姐却不许我告诉大人,也不许我把孩子生下来,大人,这可是您的第一个孩子,求您务必要保护好他。” 宋悯定定地看着她:“本官的孩子?什么时候怀上的?” 宁姑娘略微一怔,随即答道:“是大人去南边之前怀上的,算起来也有三四个月了,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大人,姐姐她拦着不让,大人回来后一直在忙朝堂之事,我想等您闲下来之后再告诉您,可姐姐非要我打掉。” 殷九娘站在那里,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泪光中,那个被她放在心尖上疼爱,甚至可以为之连命都不要的妹妹,突然变得好陌生,仿佛从来没见过一样。 心痛与绝望交织,她几乎要承受不住,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 宁姑娘听到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大人您瞧,姐姐她心虚了,害怕了。” 宋悯抬眼瞟了殷九娘一眼,却没理会,继续问宁姑娘:“本官从来都不曾碰过你,你是怎么怀上的?” 宁姑娘又是一怔:“大人不记得了,那夜您喝醉了酒,我服侍您歇息,您抱着我叫阿宁,然后,就,就……” 宋悯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仿佛在看一个小丑拙劣而滑稽的表演。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即便喝醉了,醉到忘记自己是谁,也不会碰别的女人一下。 宁姑娘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信了,委委屈屈地唤了一声:“大人……” 话音未落,便被宋悯捏着下巴提了起来。 宋悯将她拖到屋子中央,用力拔出那把剑,剑身闪着寒光贴上了她的脖子。 “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孩子到底哪来的?” 宁姑娘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脖子上冰冷的剑刃让她终于清醒,事态并没有朝着她期待的方向发展。 “姐姐,姐姐。”她吓得大声喊殷九娘。 万念俱灰的殷九娘听到这声“姐姐”,立刻恢复了神智,几下爬到宋悯面前,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大人,我妹妹她还小,她不懂事,您再饶她一回吧!” 宋悯轻嗤:“本官饶她多少回了,你还数得清吗?” 殷九娘的眼泪一颗颗砸在地砖上。 宁姑娘还在垂死挣扎:“大人,我没有骗您,孩子真是您的……” 宋悯手上用力,鲜血立刻从宁姑娘纤细的脖颈流出来。 宁姑娘发出一声痛呼,又开始喊“姐姐,姐姐”。 殷九娘上前抱住宋悯的腿,嘶声道:“大人,我说,我来说,孩子不是大人的,是大人不在家的时候,妹妹思念大人,悄悄出门买醉,酒后误将某人当成了大人,大人,我妹妹她不是故意的,她事后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大人,我知道妹妹她犯的错不可饶恕,求求您看在我们同宗同族的份上,留她一条性命,只要别杀她,怎么罚都行,大人,求求您了大人,您说过的,本族只剩下我们三人,不能再有人死了,大人!” “本族便是彻底灭绝,也容不得如此愚蠢之人。” 宋悯的声音轻飘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殷九娘直觉要坏事,刚要爬起来去拦他,便听到利刃割破喉咙的声音。 宁姑娘只来得及“啊”了一声,热热的血便飞溅而出,溅了殷九娘一脸一身。 宋悯松开手,宁姑娘的身子软绵绵倒在地上,写满惊恐与悔恨的眼睛正对着殷九娘。 “姐姐,你说得对,他没有心……” 宁姑娘头一歪便没了气息,殷九娘呆滞片刻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绝望叫喊,将浑身是血死不瞑目的妹妹紧紧抱在怀里。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为什么连我唯一的亲人都不放过?”她疯了一样质问宋悯,“既然不肯放过她,当初何必要救我们,与其活在人间多受这些年的苦,还不如当时就死了的好。” 宋悯漠然而立,剑尖上的血一滴一滴往下坠落。 “我杀了你!”殷九娘双目赤红,放下妹妹,爬起来不要命地向他冲去。 可惜她根本不是宋悯的对手,只一招,便被宋悯制住。 “你需要冷静冷静。”宋悯淡淡道,将她反剪双手推到门外,对着黑暗处吩咐道,“把她关进地牢好生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放她出来。” “是。”暗影里出现两个黑衣人,押着殷九娘去了地牢。 …… 三日后,给五皇子送葬的队伍返回京城。 因是送葬回来的,自然不能再搞个欢迎仪式,一行人赶在日落时分安安静静地进了城。 回来之后,第一件事自然是要进宫向皇上交差。 一众官员随江潋进了宫,把此行的各项事宜一一向嘉和帝禀明。 嘉和帝或许还没完全走出丧子之痛,整个人状态非常不好,只有在看到江潋的时候,浑浊的眼睛才闪现一丝光亮。 所有的事情都汇报完之后,江潋遣散众人,又单独与嘉和帝聊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出宫。 嘉和帝殷殷叮嘱,让他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早点进宫来和自己说话。 江潋应是,走出寝宫,问跟出来送他的安公公:“陛下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这几日宫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兴许还是怀念五皇子。”安公公道,“皇后娘娘每日会抽空来坐一坐,还吩咐不许其他娘娘来打扰,除此之外就是首辅大人时常过来汇报五皇子的案子,凡于此事沾边的人差不多都被他整了个遍,陛下许是太生气,对他很是纵容。” 江潋听完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说了一个“好”,便让他留步,独自一人出宫去了。 他已经很多天没见到若宁,这会子只是不死人,不塌天,就得等他先见了自己想见的人再说。 抬头望天,暮色已然四合,他身上还穿着孝衣,只能回府沐浴更衣之后再去国公府。 到那时,时间会不会太晚,大晚上去登门拜访会不会不合适? 要不然就索性等到再晚一点的时候再去,悄悄的,不惊动旁人,直接去她房里? 话说,他这一次又一次的夜探春闺,会不会显得像个登徒子? 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登徒子就登徒子吧,反正他今晚必须要见到她。 大不了以后不这样了。 嗯!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做夜探春闺的登徒子。 几番思量之后,心急如焚的督公大人终于打定主意,大步流星地向宫门走去。 这次随他出行的是望秋,等他走到宫门外的时候,从外地办差回来的望春已经带着轿子前来迎接。 多日不见,望春看起来沉稳了许多,行礼也行得恭恭敬敬,不再像以前那样话没出口三分笑。 江潋盯着他看了几眼,什么也没说,扶着他递过来的手臂上了轿。 一路沉默着回到提督府,望夏望冬肖公公都在门口等着迎接他。 江潋下轿,与众人略微寒暄了几句,便迫不及待地回了自己房间,吩咐望春给他准备热水沐浴。 望夏答应着,没跟他回房,拉着春秋冬三人走了。 江潋也没在意,进了屋就开始解腰带脱衣服。 眼看着脱得只剩一件中衣,突然感觉房里好像不只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心下一凛,不动声色地看向屏风后面,突然飞身扑了过去。 “什么人?”他厉声呵斥,却在看到屏风后面的人之后猛地顿住。 “督公大人。”屏风后面,杜若宁对着他笑弯了一双杏儿眼,“怎么不脱了,我还等着看呢!” “……”江潋愣了一瞬,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既然若宁小姐爱好如此独特,那就赏你伺候咱家沐浴吧!” 正文 第389章 今晚他是注定逃不出魔爪了 杜若宁跌进江潋怀里,贴着他结实的胸膛,似乎能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心跳,以及透过衣料传来的炙热温度。 “好啊好啊,正好我还没看够。”她笑着在江潋怀里拧了半圈,与他面对面,伸手去解他的衣带,“来,我先帮督公大人把衣裳脱了。” 江潋激灵一下,忙摁住她的手,两团红晕飞上略显疲倦的脸颊:“别闹,我说着玩的。” “那我不管,反正我是当真了。”杜若宁喜欢看他被反攻后的手足无措,不肯就此放过他,“今天你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 江潋:“……” 他俩到底谁才是登徒子? “不闹了好不好?”他软着语调与她周旋,转移她的注意力,“我走了这些天,你在家都做了什么,有没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有。”杜若宁嘻嘻笑道,“但我可以边洗边说。” 江潋:“……” 今晚他是注定逃不出魔爪了吗? 看着女孩子狡黠又调皮的黑亮眼眸,他真是无奈又好笑,捧起她的脸在她眼睫印下一吻。 只是轻轻的一下,怀里的女孩子却像被安抚的小猫咪一样安静下来。 随即,她也给了他一个轻轻的吻,因身高的差距,这一吻烙在他的喉结上。 “江潋,我好想你。”她环住他的腰,语气轻得像一声叹息。 江潋整个人都僵住,只有喉结在她唇间上下滚动。 “我也想你。”他扣住她的脑袋,压在自己颈窝处,又在她耳根处吻了一下。 他不敢去吻她的唇,尽管那是他日思夜想的地方。 倘若不是怕她动了情心会痛,岂能这样轻易放过她? “干爹,水来了。”望夏在门外轻唤。 两人立刻分开,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进来吧!”江潋扬声吩咐。 房门打开,望夏和望春抬着浴桶进了屋。 “春公公。”杜若宁看到许久不见的望春,欢喜地叫了他一声。 先前杜若宁来府里的时候,望春正好去了宫里接江潋,两人没碰到。 望春接完江潋回来,直接被望夏拉去了厨房,已经从望夏口中得知若宁小姐在干爹房里。 若是换作从前,他定然会欢欣雀跃迫不及待要见一见若宁小姐,甚至有可能会在洗澡水里加点料,好让干爹和若宁小姐你侬我侬。 可是眼下,他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听到杜若宁唤他,也只是规规矩矩地应了声“若宁小姐好。” 杜若宁看着他眉眼低垂恭恭敬敬的模样,一时有些不能接受。 以前的春公公那么活泼,那么讨人喜欢,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都多少天了,难道他还没从上次的阴影中走出来? 看来她得找个时间好好开导开导他了。 望夏和望春调好水,自觉退了出去,杜若宁很奇怪,问江潋:“你沐浴不用他们伺候的吗?” “不用。”江潋道,“我不喜欢被人看,所以,你也快出去吧。如果你实在想伺候我,等下可以帮我擦头发。” 杜若宁:“……” 谁想伺候他了,还实在想,他想的美! 不过,他为什么不愿让人伺候,是因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吗?杜若宁促狭地想。 本来只是想着玩儿,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那个“硬硬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看了江潋一眼,视线顺着他的喉结慢慢下移,下移,移到某处停下。 这家伙,他不会是没割干净吧? 这个想法太羞耻,饶是她自诩厚脸皮,也忍不住双颊飞红。 “你看什么?”江潋在她探究的眼神里哆嗦了一下,忙将身子侧了侧,避开她的视线。 “没,没看什么,你洗吧,我出去了。”杜若宁被抓个现行,有点难为情,红着脸离开了房间。 望夏守在门外,望春不知去了哪里,杜若宁关上门,问望夏:“望春出去办差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回的。”望夏道。 “回来后一直都是这样吗?”杜若宁又问。 “嗯。”望夏点点头,有点担心,又有点难过,“若宁小姐,我觉得春儿变成这样都怪我,那天我打了他一拳,还埋怨他害死了干爹。” “不怪你不怪你,你不要多想,我和你干爹会好好劝他的。”杜若宁忙安慰他,心说一个望春钻牛角尖就够了,可不能再多个望夏。 望夏还是很自责:“其实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只是吓懵了,后来还没等我好好跟他道歉,他就去了外地办差,回来就变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对我也是爱搭不理的,若宁小姐,我实在不习惯这样子的他,我还是想要以前的望春。” “会的会的,以前的望春会回来的。”杜若宁道,“他现在就是心结没有解开,等解开以后就好了,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那就拜托若宁小姐了。”望夏给她作了个揖,“若宁小姐,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亲娘了。” 杜若宁:“……” 什么鬼? 虽然这话听起来很真情实感,可她还是个小姑娘呀,哪来这么大的亲儿子? 算了算了,管他呢,只要孩子们高兴就好。 都怪江潋这个爹当的不合格,看把孩子们都压迫成什么样了。 好在望夏和望春相比,心思要单纯许多,不像望春爱胡思乱想,因此还是很好哄的。 杜若宁三言两语就把他哄好了,让他在这里守着,自己去找望春。 到了望春他们住的院子,没见着望春,却碰到了望秋。 望秋刚洗完澡换上干净衣裳,正打算去厨房找吃的,看到杜若宁过来,惊讶之余忙向她行礼:“若宁小姐,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来找你的。”杜若宁道,“你不是说望春的事包在你身上吗,你到底有没有劝过他?” “我劝了,我劝了他一夜,他根本听不进去。”望秋把手一摊,“他从前根本不是这样的,我觉得他可能不光是因为干爹的事,应该还有别的事。” “别的什么事?”杜若宁问。 望秋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有这种感觉,感觉就像情场失意似的。” 情场失意? 杜若宁第一反应就是荒唐。 情场失意首先得有“情”吧,望春一个公公,哪来的情? 她不相信,除了自己,还有哪个姑娘会傻到把终身托付给一个公公? 何况她与江潋的感情并非简单的男女之情。 可是,说到傻,她脑海里不知怎地就闪过茴香憨憨的模样,随即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会吧? 她可爱的不谙世事的茴香,不会就是那个傻姑娘吧? 正文 第390章 好好服侍你男人就行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杜若宁没有再去找望春,而是原路回了江潋的住处。 江潋惦记着她,没有洗太久,等她回去的时候,已经换好衣服打开了门。 而她方才没找见的望春,就像个鬼魅似的,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和望夏一起把浴桶抬走了。 杜若宁看着望春默不作声的样子,再联想到他和茴香之间的可能性,心里五味杂陈。 江潋不高兴杜若宁总是盯着望春看,一把拉过她,将一块干净的布帕塞到她手里:“看什么看,来帮你男人擦头发。” 说着径自往窗前的榻上一躺,把脑袋悬空在外,两条大长腿交叠在一起,催促道:“快来呀!” “……”杜若宁无语,搬了张小杌子在榻边坐下,慢条斯理地帮他擦起了头发,边擦边试探着问他:“我那天写信给你,让你劝劝望春,你劝了没有,我怎么觉得他还是蔫蔫儿的?” “没劝,郁朗送信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江潋闭着眼睛感受她轻柔的动作,舒服得有些昏昏欲睡。 “那他现在已经回来,你要不要找机会劝劝他?”杜若宁又问。 江潋睁开眼睛,很是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想别人?” 杜若宁:“那是别人吗,那是你儿子。” “我没有那种不争气的儿子。”江潋不屑道,一看杜若宁要恼,忙又补了一句,“我知道,我心里有数,我会劝他的,这事你不用操心,好好服侍你男人就行了。” “……反了你了。”杜若宁一把将布帕捂在他脸上,双手压上去,“服侍人我不会,闷死人我还是很在行的,你再跟我装大爷,信不信我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江潋感到一阵窒息,忙扒拉她的手,口中呜呜道:“我错了,我错了,公主饶命。” 杜若宁这才放过他,冲他呲牙道:“给我老实点!” 江潋:“……” 这媳妇太狠了吧,一言不合就要谋杀亲夫。 “不闹了,我跟你说个正事。”杜若宁又开始慢条斯理给他擦头发,把自己在街上遇见殷九娘买堕胎药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说完之后问江潋:“你觉得是殷九娘自己怀了,还是宋悯后院的某个女人怀了?” 江潋默然一刻,嗤声笑道:“姓宋的那病秧子,吹口气就能拿他放风筝,还有本事让人怀孕?” “……”杜若宁白他一眼,脱口道,“起码人家有……” “有什么?”江潋问。 杜若宁尴尬不已:“没什么,你接着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不经大脑地冒出那样一句,心里暗自庆幸,幸亏江潋没听明白,不然多伤自尊呀! 江潋转头看了她一眼,心里默默道:我也有,就是不告诉你。 反正现在也不能用,告诉她有什么用。 “你是不是想说,如果宋悯真的有了孩子,兴许孩子会成为他的软肋?”他收回心思问道。 杜若宁点点头:“对呀,人不都说虎毒不食子吗,他也老大不小了,有个孩子还不当宝贝捧着。” 江潋却不这么认为:“虎毒不食子是没错,但宋悯不会让自己有软肋的,如果有,他会亲手将这条肋骨斩断。” “他亲手斩断更好。”杜若宁道,“以殷九娘的性格和她在宋悯身边的地位,除了她自己,宋悯后院那些女人大概是使唤不动她的,所以,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如果孩子不是她的,一定是一个她特别在意之人的。 宋悯这么多年都没要孩子,说明他不想要,如果有人违背他的意愿怀上了他的孩子,那人肯定没有好下场,所以殷九娘才会急切地想买到药,以免被他发现后,自己或者自己在意的人下场凄惨。” 宋悯那么敏感,不可能轻易被蒙骗,而殷九娘既然四处买药,说明她想活着或者想让她在意的人活着。这时候,如果她或者她在意的人性命受到威胁,她和宋悯就成了敌对方,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他们成了敌人,我们的机会就来了,你说对不对?” “对。”江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你方才说这是三天前的事,而且殷九娘自从那天没买到药回府后,就再也没有出来,原因可能有两点: 第一,宋悯决定要留下孩子,第二,宋悯已经把怀孕的人杀了或者关起来了,如果怀孕的人是殷九娘,她可能被杀或被关,如果怀孕的是她在意的人,可能是那个人被杀,她被关起来,或者她为那人报仇未遂,也被杀了。 所以,她能顺利逃出宋府并与我们结了盟友的几率并不高,最多也就两三成。” “两三成已经很不错了,毕竟我们自己找到解咒方法的几率连一成都没有。”杜若宁道,“而且我有感觉,宋悯不会杀殷九娘。” “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感觉。”杜若宁道,“我能感觉到,宋悯对殷九娘不一样。” 江潋眉梢轻扬:“好吧,那我们就来赌一把,但愿你的感觉是准的。” “嗯。”杜若宁点点头,“反正是要等苗疆那边的消息,捎带着再多等一个殷九娘也无所谓。” “也不能干等。”江潋道,“回头我让望冬想办法潜进宋府去探探情况,这样才更有把握一些。” “那你让他千万小心,宁可进不去,也要保证自身安全。”杜若宁道。 江潋看着她,唇角慢慢勾起一个戏谑的弧度:“你对孩子们都这么上心,为何偏偏对孩子爹又凶又狠?” “……”杜若宁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我还有更狠的,你要不要试试?” 正文 第391章 总不会是沈决那个丑八怪吧 两人闹了一阵子,望夏送来丰盛的晚饭,杜若宁来之前已经用过饭,应江潋的要求,又陪着他吃了些。 两人在点着烛台的餐桌前相对而坐,边吃饭边轻声细语,时而会心一笑,时而为对方夹一筷自己觉得可口的菜,暖黄的光晕映着两张盈盈笑脸,如世间许许多多的寻常小夫妻一样,温馨,甜蜜,美好。 菜上完之后,望夏又端了两份点心上来,一份是玫瑰糖糕,一份是芝麻酥饼。 杜若宁看到酥饼,不由想起江潋画的月亮,一下子笑出声来。 “笑什么?”江潋问。 杜若宁道:“我送你的画,你看懂是什么意思了吗?” “看懂了。”江潋夹了一只糖糕给她,“不就是盼着我回来与你团圆吗,有什么难懂的。” 这答案,果然不出杜若宁所料,又好笑又无奈地问:“你没觉得画上的男子和你不像吗?” “是不太像。”江潋道,“我正要质问你,你为何把我画得又瘦又矮……” 说到这里突然一顿:“什么意思,莫非你画的不是我?” “嗯。”杜若宁想到弟弟,难掩激动,“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猜猜那是谁?” 江潋一听画的不是自己,就有点不高兴,想了一下,垮着脸道:“总不会是沈决那个丑八怪吧?” “……”杜若宁气得扬起手,正要用筷子敲他的榆木脑袋,就听门外有人喊道,“姓江的,你又在背地说我坏话。” 紧接着房门咣当一声被人推开,沈决一身招摇又骚气的桃粉色衣衫走了进来,大冷天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 “若宁小姐。”他看到杜若宁,先是微一惊诧,合上折扇风度翩翩地躬身行了一礼,而后才冲江潋道,“你这家伙好没良心,我听说你回来,特意推了桃红姑娘的邀约前来看你,你却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本来挺温馨的氛围,被他破坏得干干净净。 江潋扬手做了个甩飞刀的动作,吓得他嗷一嗓子躲到了杜若宁的椅子后面。 “姓江的,你骂我丑也就算了,居然还想要我的命,我要跟你绝交。” “好啊,那你快滚吧!”江潋收回手淡淡道。 他刚才洗完澡就换了居家的常服,袖子里根本没有飞刀。 “我不滚。”沈决扶着杜若宁的椅背一脸悲愤,“你侮辱了我的容貌,必须向我道歉,不然我就住你家不走了。” 江潋懒得理他,大声叫望春:“去后院牵几条狗过来,要最大最凶的那种。” “是。”望春领命就要往后院去,沈决忙叫住他,“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你干爹在跟我开玩笑呢,我们俩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吗,他怎么舍得放狗咬我。” 望春板着脸道:“我不管,我只听干爹的命令。” “……”沈决郁闷不已,转而向杜若宁求救,“若宁小姐,你快管管你男人吧,贵客上门放狗咬,天下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传出去人家会说你教夫无方的。” 杜若宁被他逗得哈哈直乐,对江潋道:“差不多得了,人家沈指挥使一听说你回来,约好的姑娘都推了,你好歹请人喝杯茶吧!” 江潋也不是真的要撵沈决走,主要是想知道杜若宁画的到底是谁,是谁这么重要,让她那样迫不及待地用画画这种隐晦的方式告诉他。 “望夏,请沈指挥使到偏厅喝茶,等若宁小姐走了再让他进来。”他冷声吩咐道。 沈决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和杜若宁还有正事要说,虽然很伤心自己被无情对待,还是乖乖地跟着望夏走了。 等两人走后,望春从外面将房门关上,江潋的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他想到了一种可能,却犹豫着不敢问出那个名字。 “是,是我想的那样吗?”他紧张地看着杜若宁,向她比出两根手指。 杜若宁激动地连连点头:“嗯嗯嗯,就是你想的那样。” 江潋顿时瞪大眼睛,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是真的吗,你已经确认过了吗,在哪里找到的,如今安置在哪里?” 杜若宁蘸着水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小弃! 江潋盯着那两个字,直到字迹慢慢干透,慢慢消失。 小弃呀? 那个差点被自己一掌拍死的小杀手。 怎么会是他?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他努力去想那个孩子的样子,只记得他黑瘦黑瘦的,浑身透着一股狠劲儿。 他一共见过那孩子两次,一次在街上差点被他拍死,一次在太和殿差点被宋悯拍死。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后怕,手心出了一层冷汗。 他倒不是因为自己差点杀了一个皇子而害怕,而是因为自己差点杀了若宁唯一的弟弟而心惊肉跳。 好在那时若宁因为怕他滥杀无辜百姓,拼命拦着他不让他下死手,而他当时虽然很愤怒,还是把若宁的话听进去了,没对那孩子用全力。 他吞了下口水,不敢再往下想,同时又庆幸那日在大殿上自己出手救了那孩子一回,喂他吃了一颗景先生的保命丹药,否则…… “你怎么知道是他,你是怎么认出来的,国公爷见过了吗,他是怎么说的?”江潋百感交集地问道。 “那个锦囊,我去杭州时带的那个,你还记得吧,他也有,阿爹也已经确认了,他就是……” 杜若宁起身绕过餐桌,向江潋扑过来,在他怀里颤声道:“他就是我弟弟,江潋,我找到我弟弟了。” 江潋将她紧紧搂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遍遍应道:“真好,真好……” 二皇子回来了,真是太好了,这样若宁就不用去做女皇帝了,也不用再纳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 正文 第392章 我这辈子除了你不会嫁给别人 沈决在偏厅喝了一肚子茶,憋得膀胱都快受不了了,那边还没有动静,忍不住对望夏抱怨道: “你干爹怎么回事,到底什么时候轮到我,做皇帝还要讲个雨露均沾呢,他只顾着和若宁小姐亲热,把我干晾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望夏很同情地对他摊了摊手:“有什么办法,都怪沈指挥使你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干爹和若宁小姐说话时,天王老子来了都得等着。” “……”沈决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夏夏,你以前明明是个小可爱,什么时候学得如此刻薄,你太让我失望了。” 望夏突然被夸小可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为免他再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挠挠头道:“要不我过去帮您瞅一眼,但你不能乱跑,否则我要被干爹罚的。” “哈,原来你不是来伺候我的,而是来监督我的。”沈决越发郁闷,摆手道,“快去快去,告诉你干爹,我不是来玩的,我真的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告诉他,他再不理我我就去找小桃红了,到时候他可别后悔。” 既然十万火急,怎么还有心情去找姑娘? 望夏想不明白,挠着头走了。 到了正厅,恰好杜若宁要走,江潋把她送到门外,吩咐望春送她回家。 杜若宁来时是带了人的,为了给江潋惊喜,就把人都打发回去了,所以江潋回来的时候才没有在大门口看到她的马车和侍卫。 望春一听干爹要让自己送若宁小姐回家,有瞬间的犹豫。 但也只是一瞬,随即就躬身应是,向杜若宁伸手作请:“若宁小姐跟我来。” 杜若宁看了他一眼,与江潋告辞,跟着他往外走去。 望春很沉默,一路都没什么话,杜若宁试着和他聊天,他的回应不是“行”就是“好”,要不就是“嗯”,弄得杜若宁一点办法都没有。 之前她还问望秋怎么没劝好望春,还对望夏保证说自己一定能把望春劝好,现在看来,她比望秋也强不到哪去。 望春这家伙狠起来是真狠,随你怎么说,他就是油盐不进,太可恶了。 杜若宁劝了一路没有成效,感到非常气馁,便决定暂时放弃,看江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对付望春。 毕竟是他干儿子,当老子的总该比旁人更了解他的脾性。 到了国公府门外,望春停了车,自己先跳下来,打起车帘规规矩矩地对杜若宁道:“若宁小姐,到家了。” 杜若宁应了一声,提着裙子钻出来,扶着望春递过来的手下了车。 刚站稳,茴香和藿香从里面出来了。 “小姐,您可回来了,夫人等的焦急,让奴婢来……”茴香说着话快步走过来,待看清扶着杜若宁的是望春之后,余下的话戛然而止。 望春也怔住,杜若宁明显感觉到他的手抖了一下。 藿香随后走来,向望春微微屈膝见礼,从他手里把杜若宁搀过去。 茴香如梦方醒,也向望春行了个礼。 望春回了两人的礼,又对杜若宁道:“若宁小姐,我这就回去了。” “去吧,路上小心。”杜若宁说道,站在那里目送他上车。 望春却说自己当不起,请她先回。 杜若宁无奈,只好带着两个丫头进去了。 茴香跟在杜若宁身旁稍后的地方,忍不住回头看了望春一眼。 望春浑然未觉,转身上了马车。 茴香心里很难受,胸口仿佛憋着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眼看着望春驾起马车调头要走,她实在忍不住,对杜若宁说了声“小姐,我去和春公公说句话”,便飞快地往回跑去。 “你……” 藿香伸手要去抓她,被杜若宁拦住。 “没事,让她去吧,大家都这么熟,说几句话无妨的。”杜若宁说道。 藿香收回手,叹口气道:“小姐不能总惯着她,会出事的。” 杜若宁不置可否:“走吧,咱们先进去。” 藿香无奈,只得应是,临进门又回头看了一眼,眼里满是担忧。 茴香已经跑到望春的马车前,抓住了马缰绳。 “春公公,你到底怎么了?”茴香问道,有些难过地红了眼眶,“你见了我为什么不说话,我哪里惹到你了?” 望春没想到她会突然跑回来,怔怔地看着被她抢去的缰绳,有些反应不过来,片刻后才缓缓道:“茴香姑娘哪里话,我们又没什么关系,你怎么会惹到我?” 茴香憋了一肚子的话,被他一句“没关系”给噎了回去,噎到眼泪差点掉出来。 他说的没错,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他是督公大人的下属,自己是小姐的婢女,若不是两位主子,他们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 可是…… 可是…… 茴香一咬牙,突然欠身坐在了车辕上,抓起马鞭打在马背上,同时喊了一声“驾”! 马儿扬蹄飞奔出去,茴香的身子一歪差点掉下去。 望春吓得心跳都停了,忙伸手抓住她,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用力揽住。 “你这丫头,疯了不成?”他有些气急败坏地喊。 茴香却挨着他气鼓鼓道:“没关系你管我干嘛,让我摔死算了!” 望春:“……” 马车沿着空旷的长街疾驰,秋夜的风因着马车的速度也变得越发凛冽,两人并排坐着,只有肌肤相贴的地方是暖和的。 望春隔了许久才勒停马车道:“不能再跑了,再跑你就回不去了,反正我是不会送你的。” “不送拉倒。”茴香道,“我自己要出来的,就算被坏人抓走也与你无关。” 望春:“……” 算了,还是把她送回去吧,毕竟是若宁小姐的婢女,丢了不好。 他叹了口气,调转马头。 茴香却摁住了他的手:“我不回去,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不理我,否则咱们谁也别想回家。” 望春:“……”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还是个倔驴脾气。 “我不理你是对的,理你才是错的,你明白吗?”他叹息道。 茴香摇头:“我不明白,既然你这么明白,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不理我?” 望春:“……” 一开始他也不知道呀,他也是后来才想到的呀! “一开始,我没往那方面想。”他歉疚道。 “哪方面?”茴香追问,“你没往哪方面想?” 望春被她问出一手心的汗,索性把心一横:“一开始我忘了我自己是太监,后来我才明白,所以,你就当我从来没……” “我不当!”茴香大声打断他,“太监怎么了,小姐都能嫁太监,我为什么不能?” 望春愕然看着她,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座石雕。 他们聊得最开心最热火的时候,也没有聊到这个层面上来,茴香突然这样说,着实把他给吓住了。 茴香自己也吓住了。 但她是个心思单纯又耿直的人,既然说出来了,就不再遮遮掩掩。 “望春,我喜欢你,我就要跟你在一起,你可以不娶我,但我这辈子除了你不会嫁给别人。”她的声音又大又坚定,仿佛是在对望春一个人说,又仿佛是对着天地神灵起誓。 正文 第393章 在我心里,干爹永远是第一位 望春整个人都傻了。 他怔怔地看着茴香,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在他的印象中,这丫头一直傻乎乎的,心思单纯,胆子又小,还特别爱哭鼻子。 杭州水患时,他和若宁小姐一起去找干爹,小丫头拉着他哭得眼泪汪汪,说只要他能把若宁小姐平平安安带回来,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这才过了多久,小丫头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胆子变得比冬瓜还大,居然敢在大街上公然对一个太监说出这种话,虽然街上除了他们并没有旁人。 她这么小,知道什么是喜欢吗,知道嫁人是怎么回事吗,知道太监意味着什么吗? 她肯定不知道,不然也不会把誓言随意说出口。 “你太小了,很多事你还不懂,等你长大些,就会后悔自己今日的冲动之言。”望春叹口气,重新挽起缰绳,指挥马儿调头。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懂?”茴香又一次摁住他的手,“太监不就是不能生孩子吗,不能生可以领养呀,督公大人不就认了许多干儿子吗,你们对他难道不比亲儿子还上心。” “情况不一样。”望春含蓄道,“我和干爹不一样,你和若宁小姐也不一样,你现在说这样的话,只是一时昏了头。” “我才没有。”茴香道,“我娘死的时候就和我说了,让我将来无论嫁给谁,一定要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的,除了对我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望春停下来看她,“你娘为什么要这么和你说?” “因为我娘是被我爹打死的。”茴香道,“我爹酗酒又好赌,我娘为他生了四个孩子,辛苦操持家务,他却从不领情,喝醉了就回家打我娘,打我们姐弟四个。 为了还债,他先后卖了我两个姐姐,我弟弟生病没钱看大夫,活活病死了,我娘怕我也保不住,才把我送给小姐做玩伴,夫人给她钱她没要,只求夫人让我在府里过得好一点。 我爹知道后,把我娘打得卧床不起,我娘快咽气时,他还在外面赌钱,别人去喊他他都不回家,我娘托人来府里找我,让我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告诉我可以一辈子不嫁人,但千万不要嫁错人。 我确实打算一辈子不嫁人的,只是没想到认识了你,他们都说东厂没一个好人,我却觉得你善良能干,重情重义,比外面那些男人好多了。 能不能生孩子对我来说真的不重要,倘若是我爹那样的,有孩子也会死在他手里,倘若是督公大人那样的,是不是亲生的有什么区别。” 她停下来,喘了口气,泪光盈盈地看着望春:“我说这话不是要逼迫你,反正我嫁不嫁人都无所谓,如果你愿意娶我,我就嫁给你,如果你不愿意,我不嫁也是一样的。” 冷风萧萧,街道幽深,沿途只有零星的铺面点着长明灯,望春却在那晦暗的光亮里看到她眼中的泪。 她的眼睛又大又圆,眼睫轻轻一眨,泪珠便倏忽滚出来,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滑落。 望春的视线追着那滴泪,待到那滴泪快流进她唇角时,下意识伸出一根手指将它拦住,不愿这苦涩的滋味被小丫头尝到。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却有那么让人心疼的过往。 原来她并非天生的乐观开朗,没心没肺,而是在用自己的赤子之心努力对抗这生而为人的百般苦楚。 有些人把苦难写在脸上,有些人把苦难藏在心里,她和他都属于后者。 泪水沾在他指腹上,风吹过带来一阵寒意。 他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犹豫片刻后,一只手扶住茴香的脑袋,将她脸上的泪也一并擦了。 茴香的脑袋在他手掌心里一动不敢动,生怕动一动他就会把手收回去。 他掌心的温度似乎有点高,烫得她脑袋晕晕乎乎的,方才还叨叨叨说个不停,这会子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好在望春也没想让她接着说,叹了口气说道:“你如此真心待我,我若还执意不理你,就不算是个人,但是,有句话我要和你说在前头。” “你说。”茴香晕晕乎乎地应他。 望春道:“我的命是干爹救的,我发誓这辈子要为他一人而活,现在突然多了一个你,我不得不把自己的心分成两份,一份给干爹,一份给你,你能接受干爹那份比你那份大吗?” “什,什么意思?”茴香似懂非懂。 “意思就是,在我心里,干爹永远是第一位,既便有了你,我仍然随时准备为他而死。”望春深吸一口气,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这样的我,你能接受吗?” “我能。”茴香毫不犹豫地回答,“在我心里,小姐也永远是第一位,我也随时愿意为小姐而死。” “那好。”望春点点头,“既然你同意,我会找时间去和干爹和若宁小姐把这事说明,干爹现在身中奇毒,不能操心,我想等他的毒解了之后再说,你觉得这样行吗?” “行。”茴香道,“说不说都没关系,只要你心里有我就行。” 望春轻笑一声,在她额头弹了一下:“傻子。” 心里没她的话,干嘛和她在这儿喝半晚上西北风? 茴香揉了揉额头,回了他一记狠的。 望春被弹得倒吸气,笑容却在唇边荡漾开来。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驾起马车,声音里都充满了笑意。 送完茴香,望春回到提督府去向江潋复命,花枝招展的沈指挥使已经走了。 江潋还没睡,穿着寝衣坐在床上,手里握着一本书,眼睛却根本没落在书上。 望春进来,单膝跪地向他行礼,说自己已经把若宁小姐平安送到家。 江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良久才问:“去这么久,定国公府搬家了不成?” 望春一愣,忙垂首回道:“没有,儿子和若宁小姐多说了一会儿话,耽搁了时间。” “只是和若宁小姐说话吗?”江潋意味不明地挑了下眉,“国公府那么多人,你就没碰到别的什么人?” 正文 第394章 今晚我要和你睡 望春被他问得心头直跳,硬着头皮撒谎道:“没有,天晚了,人都歇下了,儿子没有进去。” 江潋又看了他一眼,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接着方才的话问:“若宁小姐都和你说了什么?” 望春松了口气,把路上杜若宁劝自己的那些话从头到尾学了一遍。 江潋听完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劝好了吗,还钻牛角尖吗?” “好了,不钻了。”望春老实回答,“儿子不孝,让干爹干娘操心了。” 江潋听到那声干娘,脸色稍有缓和。 “知道为什么让你去外地办差吗?” “知道,干爹想让儿子出去冷静冷静。” “知道为什么要让你冷静冷静吗?” “因为儿子最近有点浮躁,有点飘。” 望春索性将另一条腿也变成跪姿,双手叠在地上给江潋磕了头。 “儿子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妄自揣度干爹的心思,做了很多蠢事,给干爹添了很多烦恼,请干爹责罚。” 江潋将手里的书合上,身子往上靠了靠:“你确实有点飘了,自从若宁小姐出现后,你眼见的一日比一日浮躁,一日比一日跳脱,以为自个读的那些闲书终于派上用场,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看到你的能耐。” 他顿了顿,素手轻扬,将手中的书“啪”一下扔在望春面前:“你是不是把自个当成这本书里的红娘了?” 望春抖了一下,看清封面上的字——《西厢记》。 “儿子不敢。”他以头点地,诚惶诚恐。 “你不敢,你却做了。”江潋道,“你很聪明,善解人意,察言观色,都是你的强项,你可以加以利用,但不能滥用,你要记得自己的职责,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知道什么在先什么在后。” “是,儿子谨记干爹教诲。”望春羞红了脸,“儿子以后再也不敢了。” 江潋点到为止,顿了顿又问:“除此之外,你还犯了一个错误,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识到。” 望春忙又垂首:“请干爹指教。” “你知不知道有一个词叫矫枉过正?”江潋问。 望春一愣,随即道:“儿子知道,儿子明白了。” “明白就好。”江潋道,“你自个犯了错,又是焚书明志,又是断情绝爱,连累一圈子人为你担忧,人也就算了,大家喜爱你,才愿意为你费神,可书有什么错,教会你了学问,却被你付之一炬,冤不冤枉?” 望春更加羞愧难当。 江潋及时打住,没再往下说,摆手道:“回去休息吧,睡不着的时候再把这些话好好想想,你们四个当中,你与我相识最早,陪伴我帮助我最多,也是我最看重最在意的儿子,你要好好的,开开心心的陪着干爹一辈子,知道吗?” 望春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出来:“儿子知道了,儿子会好好陪着干爹的。” 江潋颔首:“去吧!” 望春又磕了个头,退出门外,等到江潋房里熄了灯,才回去自己的住处。 望夏已经睡着了,却还给他留了一盏灯,望春听着他熟悉的呼噜声,不觉会心一笑。 笑容刚起,却在看到一整面墙的书架时瞬间凝固。 他怔怔一刻,快步走到书架前,看到上面放着自己先前没烧完的书,另外还有许多新书,每一格都摆得满满当当,没有一个空位子。 “夏夏,夏夏……”他走到望夏床前推着望夏的肩膀问,“书架和书是哪来的,我的书不是被你送厨房煮饭了吗?” 望夏睡得正香,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将脸对着墙壁:“别吵,问干爹去,都是干爹的主意。” 望春愣住,方才在江潋房里没掉出来的眼泪终于吧嗒吧嗒掉下来。 “夏夏。”他跳上床,挨着望夏躺下来,将望夏抱住,把脸贴在望夏背上呜咽道,“夏夏,你们对我真是太好了。” 望夏烦得要死,一只脚向后用力踹他:“滚滚滚,莫挨老子。” 望春不滚,反将他抱得更紧:“我不滚,今晚我要和你睡。” 望夏挣了几下没挣脱,骂了句“烦死了”,懒得再理他,自顾自呼呼睡去。 望春得到默许,破涕为笑,挨着他闭上眼睛,感觉人生从来没有的美好。 夜渐深,万物都入梦,黑夜中正酝酿着下一个黎明。 国公府里,杜若宁却是半夜都没有睡着。 之前茴香从外面回来,说自己已经把望春劝好了,尽管她拼命地掩饰,也掩不住眉梢眼底的欢喜。 杜若宁看着她,不禁愁肠百结。 她已经可以肯定,这丫头是真对望春有那种意思。 望春确实是个好孩子,人也可靠,值得托付,可他是个无根之人,茴香和他能有什么结果? 如果她拿这话来劝茴香,茴香肯定要说,督公大人也是无根之人,可是江潋的情况和望春不同,她的情况也和茴香不同。 她曾经从藿香口中得知,茴香是个特别苦命的孩子,她都想好了,将来要给茴香找个老实本分的夫君,再给她置办一些产业,让她过那种无忧无虑儿女绕膝的生活。 而望春显然是不行的。 除去他太监的身份不说,他跟着江潋出生入死,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茴香嫁了他,岂不是整日都要提心吊胆? 目前看来,茴香还没有和她说实话的打算,不知道准备什么时候和她摊牌。 倘若她摊牌,自己是该应允还是不应允呢? 唉! 这丫头不会是受了她的影响,觉得嫁给太监是很好玩的事吧? 但愿藿香不要这样想,不然她真要愁死了。 思来想去没个头绪,她决定先不想了,等回头见到江潋,问问江潋的意见再说。 五天了,殷九娘还没有动静,也不知道宋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她始终相信,殷九娘不会死。 宋悯如果要杀她,早在杭州的时候就杀了,不会任由她活着回到京城,还因此在大殿上被江潋捏住把柄。 而殷九娘自己也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生命的人,如果她和宋悯反目成仇,她一定会想办法逃出来的。 杜若宁有很强烈的感觉,一个殷九娘,可能比派去南边的所有人加起来还要管用。 因为那些人不一定能找到真相,而殷九娘,必定是知道真相的人。 但愿望冬能顺利潜入宋府,打探到有用的消息,如果能找到殷九娘并将她带出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宋府的防卫那么严密,为了方便望冬行事,应该想个办法破坏掉他的防守才是。 想个什么办法呢? 要不要给宋悯找点麻烦,让他不得不抽出一部分人手去解决那些麻烦。 再不然就让江潋直接光明正大去拜访,就算碍于面子,他也不能拦着不让进。 实在不行,索性把自己派人去岭南和苗疆查他老底的消息放出去,让他自乱阵脚。 想到这里,杜若宁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为什么要三选一,对付姓宋的王八蛋,三管齐下岂不更爽? 对,就这么办,她就不信宋悯这回还能坐得住。 正文 第395章 不要和东厂讲道理 秋意一日浓过一日,黎明时的一阵风雨,打落了满地的桂花与落叶。 天大亮后放了晴,云雾散去,露出一轮惨淡的朝阳,半死不活地照在皇宫的殿宇之上。 午门东侧的文华殿外,宋悯一身紫色仙鹤朝服,孑立于台阶之上,目光落在远处宫檐被雨水打湿的琉璃瓦上。 风从西边刮过来,吹得他袍裾飘摇,衣袖翻飞。 “大人,起风了,进去吧!”内阁的小吏过来,给他披了一件青色的斗篷,“大人身子单薄,近来又为了五皇子的案子连日辛劳,可要仔细身体。” “无妨。”宋悯的视线从琉璃瓦上收回,“我正是忙昏了头,才在特意出来吹一吹风,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要不要小的去太医院为大人取些醒神的药茶?”小吏问道。 宋悯摆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是。”小吏没再多言,默默退回殿里。 宋悯又站了一会儿,远处的宫檐上空扑棱棱飞来一只白鸽,落在他消瘦的肩头。 四下无人,宋悯抓住白鸽拢入宽大的袍袖中,这才转身往殿内走去。 回到自己的值房,他掩上门,从鸽子身上取下一只小竹筒,打开后窗将鸽子放飞,而后才坐回到书案后面,将竹筒里的信取出来展开。 只一眼,他就脸色骤变,捂着心口一阵猛咳。 岭南县城近日有人在打听十几年前去世的宋师爷,苗疆雀屏山里也出现了大批飞虎军。 他们要做什么? 是听到什么风声,开始怀疑他的身世了吗? 宋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了自己之前和江潋杜若宁讲述血咒时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记得他只说过会用这种咒的人已经死完了,别的什么也没说,他们是怎么猜到他是血族后代的? 他们能找到什么? 那个师爷全家都死了,尸骨都化成了灰,根本没有人能证明他不是师爷的亲儿子。 雀屏山隐居的族人据他所知也早就死光了,血族的后人现在只剩下他和一个被关在地牢里的殷九娘。 他就不信他们真能找到什么。 他冷笑一声,用火折子将信纸烧成了灰烬。 风从没关严的窗子吹进来,吹得灰烬打着旋飞舞。 宋悯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又不那么确定了。 万一呢? 万一他们真找到什么呢? 不行,他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不能任由他们这样查下去。 他起身,刚要出去叫人,他新换的亲随长山敲门而入:“大人,府里来人传话,九娘还是不吃不喝,吵着要见您。” 人虽是新换的,却是很久以前就跟着他的,年纪比长河大几岁,最大的优点就是沉稳。 宋悯听了长山的话,眉头微蹙:“不吃就灌,饿不死就行,本官现在还不想见她,让她等着。” “是。” 长山应声就要退下,又被宋悯叫住。 “你现在回府,调一部分人手去岭南和雀屏山。”宋悯示意他将门关好,把情况与他细细讲明,而后又叮嘱道,“调人的时候要考虑到府里的布防,人手少了,防守不能松懈,从前怎样,现在还怎样,切不可有任何闪失。” “是。”长山再次应声,要退下,又看了他一眼,“大人还有何吩咐?” 宋悯想了想道:“人手少了还是不行,你先调人去南边,另外再飞鸽传书与东郊的庄园,把庄子上的人调一些来府里补位。” 所谓东郊的庄园,是他在城东百里之外以假身份买下的一片农庄,在里面养了近千名私兵以备不时之需。 一百里的路程,扮作普通民众进京,不骑马的话明日能到,所以府里只要撑过这一晚就行。 长山领命,确定他再没有别的吩咐,躬身退了出去。 两个时辰后,杜若宁接到线报,宋悯已经调派人手往南边去了。 杜若宁立刻让贺之舟去通知江潋,让江潋今晚去宋府拜访,去的时候务必多带几个人。 江潋收到消息后,随即就挑唆了以陆朝宗为首的几个太子党向皇上弹劾宋悯,说宋悯滥用职权,公报私仇,借着五皇子的案子铲除异己,大兴冤狱,残害忠良,倘若再由着他把案子查下去,朝中怕是有一半大臣都死在宋悯手里。 嘉和帝知道宋悯这段时间拉了不少官员下马,而且那些人都是太子一党。 他恼怒太子害了五皇子,巴不得宋悯将太子的党羽全部清除,因此便对宋悯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周最不缺的就是官员,死几个不忠不义吃里扒外的,对他来说无所谓,只要他的左膀右臂在,这朝堂就乱不了。 他转头看了眼立在身侧的江潋,感觉非常安心。 正要暗示江潋吓一吓这些前来弹劾的人,让他们别这么多事,江潋却开口道:“陛下,臣觉得不能只听他们的一面之词,应该把首辅大人召来与他们当面对质一番,以证首辅大人的清白。” 嘉和帝的话已经到嘴边又被他堵了回去,只得命人去传宋悯。 宋悯自然不肯承认自己是公报私仇,铲除异己,到了殿里,不免和众人一番唇枪舌剑。 陆朝宗几人提前得了江潋的话,对宋悯死缠烂打,怎么都不肯放过他。 宋悯与这些人缠斗了几个时辰,累得筋疲力尽,最后还是嘉和帝以天色已晚明日再议为由,打发他们各回各家。 宋悯窝了一肚子火,回到家天色已经黑透,刚换过衣服,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口,前面突然来报,说江潋带了二十几名番子在门外求见,说怀疑东厂追捕的一名逃犯逃进了宋府,要进府来搜一搜。 追捕逃犯? 宋悯闻言愣了下,第一反应就是江潋没安好心。 “不见,就说我不在家,没我的命令你们不能放行。” 门卫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又回来,说江潋要将以妨碍东厂办案为由把守卫们都抓回去审问,违者就地斩杀。 宋悯气得心口疼,又怕江潋当真硬闯进来,只得披了件斗篷去见他。 到了大门口,只见江潋负手站在一队举着火把的番子前面,身上的黑金蟒袍还是在宫里穿的那件。 所以,他这是前脚才从宫里回去,后脚就带兵上街抓逃犯了吗? 怎么不累死他! 宋悯气冲冲地想着,上前来不动声色地和江潋见礼:“敢问掌印抓的哪里的逃犯,姓甚名谁,所犯何罪?” 江潋敷衍回礼:“此乃我东厂的机密,不能与外人讲,首辅大人让咱家进去搜一搜便是了。” “掌印真会说笑。”宋悯压着火道,“本官好歹是朝中一品大员,掌印一无圣上旨意,二无真凭实据,连逃犯是谁都不肯说,凭什么来搜本官的府邸?” “凭我们是东厂,有先斩后奏的权力。”江潋自怀中掏出东厂的令牌在他眼前晃了晃,“首辅大人为官多年,不会不知道东厂有多嚣张吧,怎地竟和我们讲起了道理?” 宋悯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噎死过去。 这人的脸皮怎么这么厚,自己说自己嚣张,真有脸说。 正文 第396章 硌坏了本公子的绝世好腰 “东厂确实很嚣张。”宋悯深吸气,强作淡定道,“但本官的府邸固若金汤,掌印大人都进不来,何况一个逃犯,掌印聪明绝顶,岂会连这点都想不到? 江潋眨眨眼,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的也是,首辅大人把家里弄得比死囚牢还森严,咱家怎么把这点给忘了。” 宋悯:“……” 江潋无视他的气恼,嘻嘻笑道:“即便没有逃犯,咱家来都来了,首辅大人不请咱家进去坐坐吗,咱家忙着抓逃犯,晚饭都不曾用,首辅大人不介意咱家蹭你一顿饭吧?” 宋悯:“……” 这人是要做什么,死皮赖脸非要进他家门,不知道肚子里又在憋什么坏水。 “掌印大人对美食挑剔,我家的饭菜不一定合你的口味。”他咬着后槽牙说道。 江潋还要与他纠缠,忽见宋府后门的方向闪过一道荧光,仿佛一颗流星划过夜空。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耸耸肩笑道:“这倒也是,首辅大人瘦得跟小鸡子似的,想必府上伙食不是太好,既然如此,咱家就不叨扰了。” 宋悯松了口气,拱手道:“掌印大人慢走,恕不远送。” “不送不送,夜里风大,别把首辅大人吹跑了。”江潋将手一摆,番子们立刻列队转身,准备离开。 江潋已经把脚抬起来,临走又问了宋悯一句:“贵府的厨子从前不会是养鸡的吧?” 宋悯:“……” 江潋借着火光看他疲惫又铁青的脸色,哈哈大笑几声,阔步下了台阶。 “咱家开个玩笑,首辅大人莫要放在心上。”他接过望春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优哉游哉地打马而去。 宋悯气血翻涌,恨不得一声令下,让隐在暗处的弓箭手将这死太监射成刺猬。 好在他还有一丝理智,知道江潋不可能没有防备,倘若真动手,射不射得中两说,闹不好还得被他讹一回。 咬牙切齿地看着一队人极其嚣张地远去,宋悯自己安慰自己,不管怎么样,总算没让那死太监进来。 他长出一口气,转身要回府,在看到自己这边的护卫阵营时,突然脚步一顿,转头问一个黑衣卫长:“怎么都到前面来了?” 卫长忙躬身道:“方才掌印大人来势汹汹,属下怕他攻进来,就把人调过来了,后面也留了些人的……” 宋悯已经不想听他再解释,脸色沉沉道:“赶紧把人调回去,以后没有本官的命令,布防不能随意变动。” “是。”卫长应声,连忙指挥护卫们回去各自的位置。 宋悯在长山的陪同下往回走,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 江潋不会平白无故跑到他家来撒泼,今晚这发神经似的一出戏,到底意欲何为? 声东击西? 围魏救赵? 宋悯脸色猛地一变,明明长山就在身边,他却很大的声音说道:“快,召集人手在府里全面搜查,看看是不是有人潜入,另外……” 余下的话他没说出口,自己向着地牢的方向疾步而去。 长山来不及应声,他人已经走远了。 长山意识到事态严重,忙去召集人手搜查可疑人员。 宋悯到了地牢,两名狱卒守在入口处,见他过来,忙上前见礼。 身子刚一弯,便被宋悯制止了。 “方才可曾有人来过?”宋悯急切问道。 狱卒对视一眼,齐齐摇头:“回大人,除了傍晚时来送饭的婢女,不曾有旁人过来。” 宋悯稍稍松了口气:“本官下去看看,你二人不必跟来。” 方才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以为江潋已经派人偷偷将殷九娘劫走,吓得他心跳都快停了。 沿着光线幽暗的台阶下到牢里,空荡荡的牢房里,只有殷九娘一人侧身面朝里躺在一张简易的床上。 看到她背影的一瞬间,宋悯的心终于整个放回到肚里。 “九娘。”他走过去,负手站在牢门前,隔着精钢打造的栅栏轻轻唤了一声。 殷九娘躺着没动,也没有回应。 “九娘。”宋悯手扶着栅栏,又唤了一声,“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当时着实气狠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已经多次饶过你妹妹,可她这次实在太过分,居然怀着别人的孩子来欺骗我,难道我不该杀她吗?” “滚!” 殷九娘听他提到妹妹,虚弱地骂了一句。 她这些天一直没好好吃东西,全靠两个狱卒强行往嘴里灌些流食维持生命。 宋悯听到她连骂人都没有力气,眼中闪过悲悯之色。 “九娘,不能怪我心狠,你那个妹妹,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滚,我叫你滚!”殷九娘气得一阵猛咳,“我不想听你解释,你杀了我妹妹,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我……” “滚!”殷九娘咳得整个身子都蜷曲起来,“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便咬舌自尽。” “……”宋悯不敢再刺激她,只得妥协道,“好,我不说了,我马上就走,你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我相信你会想明白的。” 殷九娘一直咳,始终没回头看他一眼。 宋悯叹口气,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又顿住:“九娘,这天底下只剩下你和我相依为命了,我不想失去你。” 殷九娘安静下来,却还是没有给他回应。 宋悯不再停留,拖着疲惫的身子慢慢走远。 床上的人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慢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我草,这床真他娘的硬,硌坏了本公子的绝世好腰。”那人揉着腰慢慢转过脸,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在牢房暗淡的光线里闪着光。 正文 第397章 若宁小姐真是料事如神 宋悯离开地牢,长山已经等候在外,见他出来,迎上前躬身道:“大人,属下已经让人在府里各处搜查,目前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宋悯因着殷九娘的事心中有些烦躁,平复了一下心绪才道:“接着搜,同时加强防卫,即便有人进来,也要确保他出不去。” 江潋不可能平白无故地跑来闹一场,只为了气一气他,其目的绝对是九娘。 看来他们不仅发现了他的身世,还猜到了九娘与他的关系,所以才会一面派人去南边,一面跑来府里闹事,妄图寻找机会劫走九娘。 好在府里防守严密,没有给他浑水摸鱼的机会,但他这次得不了手,肯定不会就此罢休,所以守卫方面还要继续加强。 这样想着,他又吩咐长山:“今晚不要安排轮值,所有人一起值守,待明日庄子上的人来了,再轮换休息。” “是。”长山应道,“属下这就去传达大人的命令。” “还有……”宋悯想了想又道,“地牢也要加派人手,天亮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入。” “是。” 长山领命而去,宋悯独自一人慢慢向住处走去。 这一天实在太累了,从中午到现在他都没吃上一口饭,经过江潋此番折腾,更是累得精疲力竭,双腿仿佛灌了铅,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力,恨不得就地躺下睡一觉。 其实睡在哪里都一样,睡在哪里都是他一个人。 从前还有九娘能给他做个伴,现在九娘恨透了他,宁愿饿死,宁愿咬舌自尽,都不愿听他多说一句话…… 想到这里,他的脚步顿住,原地思忖片刻后,突然转身又往地牢的方向走去。 九娘就算再恨他,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她不会骂他“滚”,更不会说咬舌自尽这种赌气的话。 所以,那个九娘很有可能是假的。 宋悯只觉得浑身冰凉,胸腔内却又燃着愤怒的火焰,尽管已经累到无力,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向前飞奔。 “大人!大人!”长山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明显的焦灼。 宋悯心里又是咯噔一下,直觉又有什么坏事发生。 长山素来沉稳,若非事态紧急不会如此慌张。 “何事惊慌?”他提高声音问了一句。 长山很快便寻声找来,单膝跪地禀道:“大人,不好了,庄子上的人在赶来京城的路上被人伏击了。” 宋悯的身子晃了晃,长山忙起身将他扶住。 “大人切莫动怒,身子要紧。” 宋悯倚着他,连做了几个深呼吸:“人都死了吗,有活口吗?” 长山摇头:“回来的消息只说是遇到了伏击,具体伤亡还不知道。” 宋悯压了压心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带人过去瞧瞧,不要留活口,另外通知庄子上所有人速速撤离,倘若来不及撤离被人抓住,让他们自行了断。” “……”长山微怔,很快便又应了声是。 他知道大人的做法有些残忍,有些无情,但也知道一旦自己人落入敌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何况那个敌人极有可能是东厂提督。 京中流传一句话,没有银子摆不平的事,没有东厂撬不开的嘴。 倘若他们的人被抓进东厂,大人在外豢养私兵的秘密必定要暴露,宫里那位本就疑心重,被他知道岂会善罢甘休。 可是,那个庄子好多年了都没人知晓,怎么突然就…… 鸽子? 是鸽子吗? 难道是他放出去的鸽子被跟踪了? 可他也不是第一次和庄子上的人用飞鸽传书,为什么先前都没出过事? 宋悯也想到了这点,不再多言,加快速度向地牢而去。 他现在可以肯定,这是一个连环计。 首先,杜若宁故意放出消息,说她派人去了岭南和苗疆,让他不得不调派一部分人手南下。 随后,江潋又串通陆朝宗,把他困在宫里打了半天的嘴巴官司,既消耗了他的精力,又让他腾不出时间思考。 或许在那段时间内,江潋的人已经跟着鸽子去了东郊。 等他好不容易回了家,江潋根本不给他喘气的机会,立刻又带了人前来胡搅蛮缠。 这样一来,府里的守卫都被吸引到了前面,江潋的人便可以趁虚而入将九娘带走,同时留下一个假九娘在牢里拖延时间。 等他反应过来牢里那个人是假的,这边立刻又送来援兵被伏击的消息绊住他的腿,为那个冒牌货争取逃脱的时间。 所以现在,如果他赶得快,兴许还能堵住那个冒牌货,如果赶得慢,一切就都晚了。 长山看着自家大人匆匆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不知道自己是该跟上,还是该带人去灭口。 犹豫片刻后,他还是决定先执行大人的命令,毕竟养私兵的问题远比失去一个殷九娘要严重得多。 其实照他看来,大人从杭州那时就不该再留着殷九娘,一时的心软必定会酿成大错。 大人不是个爱心软的人,不知为何对殷九娘总是格外容忍。 他有时都怀疑大人是不是喜欢上了殷九娘,但后院那一院子的替身又告诉他,大人除了长宁公主,不会喜欢上其他任何人。 以大人的才能与心智,如果他不动情,必能无敌于天下,可惜也和世间无数男女一样,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 宋悯一路狂奔到了地牢,等待他的便是一个空空的牢房和两个昏迷不醒的狱卒。 而这两个人,并不是他先前见过的那两个。 宋悯怔住,原来对方是用迷药把狱卒放倒,另外着人假扮成了狱卒。 所以,潜入府中的至少有四人,一个负责带九娘走,两个负责假扮狱卒望风,还有一个负责冒充九娘骗他。 那个冒充九娘的,总不会是李长宁吧? 只有她才会骂他滚,只有她才会那些花招……宋悯一想到自己方才有可能见到了李长宁,却没有认出她,不禁心头一阵绞痛,差点两眼一黑晕死过去。 但他现在还不能晕,那些人即便逃出去,相信也没逃多远,他现在带人去追,兴许还能追得上。 东厂和提督府也要立刻派人去盯着,看看他们到底把九娘带去哪里。 这样想着,他无暇去管那两个昏迷的狱卒,转身匆匆而去。 而此时,被怀疑是李长宁的沈指挥使,正穿着殷九娘的衣裙躲在一个阴暗角落里静待时机。 殷九娘的个头不算小,但她的衣裙穿在沈决身上却像是紧身衣,裙摆也短了半截,夜风一吹,两条腿冷飕飕的像在裸奔。 “草,早知道不来了,再耗下去,本公子的纤纤玉腿都要冻成老寒腿了。” 沈决蹲下来,使劲拉扯裙摆,试图把自己的腿都包起来,奈何腿太长,怎么包也包不住。 正冻得瑟瑟发抖,听到长山抽调人手出府的动静。 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余下的人又被宋悯带走了一批。 沈决终于松了口气,搓着手站起来,往手心哈了几口气,喃喃自语道:“若宁小姐真是料事如神呀,早知道我就不和姓江的打赌了。” 行动之前,杜若宁说宋悯发现假九娘逃走之后,肯定会带人出府去追,没准还会直接去东厂找江潋要人,让他趁着那个时间再逃出去,可保万无一失。 沈决不相信,说宋悯向来谨慎,应该不会轻易上当,更不会轻易出府,到时候若是在府里大肆搜捕,他就插翅难逃了。 然后江潋就说,要不咱们打个赌吧,看你们两个谁猜得准。 现在看来,还是若宁小姐对姓宋的更为了解,对姓宋的一举一动都算无遗策。 所以,他大晚上的放着桃红姑娘的盛情邀约不去,跑来这里又是穿女装,又是住牢房,吹了半晚上的风,差点没冻死,一文钱好处没捞着,完了还要输给江潋五十两银子。 他这是图的啥? 正文 第398章 就让我来伺候督公大人吧 夜色阑珊,秋风萧瑟,东缉事厂里,鲜美的小羔羊涮锅又摆上了桌。 江潋带着人从宋府回来时,杜若宁和望夏望秋已经吃上了。 听到外面踏踏的马蹄声响,三人忙放下筷子出去迎接。 一大群番子簇拥着江潋进了门,火把腾腾将整个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江潋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一个番子,视线第一时间去寻找杜若宁。 望冬的马随后而来,除了他自己,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脸朝下被搭在马鞍子上。 杜若宁尚未看清那人的脸,便知道事情成了,激动地向望冬跑过去,口中欢喜道:“太好了,我们望冬就是能干,干娘没看错你。” 江潋以为她要跑向自己,手都已经伸出来,准备牵她的手,没想到她却径直朝着望冬去了。 望冬跳下马,向杜若宁见礼,杜若宁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又夸了一句:“太厉害了。” 望冬木木的脸上浮现一丝羞涩,江潋的脸却瞬间结了一层冰。 要不是他出谋划策,还亲自出马拖住宋悯,望冬能顺利把人带走吗? 为什么只夸望冬不夸他? 望春随即也跳下马,叫望秋过来帮忙把昏迷的殷九娘抬下来。 杜若宁借着火光,看清这个身上穿着飞鱼服的人确实是殷九娘,就更放心了,对望春说了声“春公公也辛苦了。” 望春道:“儿子只是跟着干爹走了一趟,没什么辛苦的,干爹和首辅大人周旋才辛苦。” “啊对。”杜若宁这才想起江潋,笑着对他说了句:“督公大人辛苦了。” 哼! 江潋撇撇嘴,心里到底好受了些。 “她这是怎么了?”杜若宁指着殷九娘问望冬。 “饿的。”望冬简短道,能少说一个字,绝不多说一个字。 杜关宁微讶:“宋悯都不给她饭吃的吗?” “你能不能管管我,我从中午到现在都还没吃饭呢!” 江潋吩咐望秋望春把殷九娘抬下去救治,其他人和望冬一起折返回去接沈决,自己过来拉住杜若宁的手回屋去吃涮锅子。 杜若宁其实更想跟去看九娘,奈何这家伙的手像大铁钳似的,害她怎么挣都挣不开,只得作罢。 望夏端来热水伺候江潋净了手脸,为他摆上碗筷。 江潋拿起筷子,才发现杜若宁在他没回来之前已经开始吃了,不禁郁闷:“怎么都不等我?” “对不起,我实在太饿了。”杜若宁歉意道,“原是要等你的,肚子一直抗议,只好先吃了。” “……”江潋无奈,“算了,以后肚子不饿的时候记得等我一起吃,饿了就不要等。” 杜若宁笑着点头,感念他的体贴,亲手夹起一片羊肉,蘸了酱拿小碟子接着喂到他嘴边。 “我现在已经不饿了,就让我来伺候督公大人吧!” 江潋愣了下,凑过去,连肉带筷子一起咬住。 杜若宁抽了一下没抽出来,看看一旁装瞎子的望夏,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说他,便嗔怪地拿眼瞪他,示意他放开。 江潋偏不放,眉梢眼角都漾着促狭的笑。 杜若宁气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江潋吃痛,暗中用两只脚把她的脚牢牢夹住,让她动弹不得。 杜若宁气极,伸手去他腰间挠他痒痒。 江潋“哈”一声笑出来,忙忙地向旁边躲:“别挠别挠,我不敢了。” “晚了。” 反正已经被望夏看到,杜若宁便也不再遮遮掩掩,抓着他一通乱挠,挠得江潋连连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吧!” 望夏:“……” 干爹干娘真幼稚! 三岁不能再多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门外有番子来报,说首辅大人带了一队人在门外求见。 “来得还挺快。”杜若宁收回手,笑着说了一句。 江潋一直求饶,等杜若宁不挠了,又觉得意犹未尽,心中暗骂姓宋个不长眼的,来的忒不是时候。 “让他先等着,等咱家吃完饭再说。” 番子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又回来:“首辅大人说他不想等,督主要是再不出去,他就要……” “就要怎样?”江潋皱眉道。 “就要与督主鱼死网破。” “那就让他破好了。” 江潋浑不在意,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算了算了,还是去瞧瞧吧!”杜若宁起身道,“他那破网不值钱,咱们这鱼还得好好活着呢!” 江潋只好放下酒杯,和她一起去往大门口。 门外点着十几支火把,东厂番子和宋府的侍卫相互对峙着,宋悯单薄的身子裹在青色的斗篷里,脸色也是青的,整个人都笼罩在腾腾的怒气中。 他向来是个文雅的人,很少把愤怒表现得如此明显,这回看来是真的气狠了,一副要和谁拼命的架势。 “哟,这不是首辅大人吗,什么邪风把您给吹来了?”江潋一走过去,就阴阳怪气地给他来了这么一句。 宋悯看看跟在他身旁的杜若宁,也懒得和他绕弯子,怒冲冲道:“本官是来要人的,识相的快把人交出来,否则咱们谁也别想好。” “要人?要什么人?”江潋一脸茫然道,“首辅大人在说什么,咱家怎么听不懂?” “少跟我装,你敢说不是你派人劫走了九娘?”宋悯恨不得跳起来咬断他的喉咙。 江潋长眉一挑,呵呵笑起来:“首辅大人说哪里话,你那府邸固若金汤,咱家想进都进不去,其他人怎么可能进得去,首辅大人聪明绝顶,岂会连这点都想不到,怕不是故意来找茬的吧?” “……”宋悯顿时语塞。 这死太监,实在可恶,居然用他的话来堵他,叫他该如何回应才好? 正文 第399章 你们看到的不是我 杜若宁在一旁见宋悯气得要吐血,忍不住轻笑出声。 江潋这家伙,真真生了一张好嘴,气死人不偿命。 这声笑明明只是很轻很短促的一下,听在宋悯耳中却仿佛尖锐的讥讽,让他的脸色瞬间由青变紫,由紫转黑。 “是不是你?”他忿忿地看向杜若宁,“在地牢假扮九娘的是不是你?” 杜若宁:“……” 这人是属狗的吗,逼急了就乱咬人。 “不是我,我一直在这里吃涮锅子。”她一脸诚实地回他。 宋悯却不信:“不是你还能是谁?” “这我哪知道?”杜若宁淡淡道,“你好歹是个首辅,怀疑别人要讲证据的好吧!” 宋悯自然拿不出证据,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他们纠缠,他是来要九娘的,并且无论如何都要把人带走。 “什么九娘十娘,咱家这里没有。”江潋矢口否认,直接撵人,“首辅大人请回吧,咱家还等着和未婚妻一起吃涮锅子呢!” “就是,我还要喂督公大人吃饭呢!”杜若宁说道,伸手挽住江潋的胳膊。 “……”宋悯又是一阵猛咳,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不生气,不生气”,尽量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缓,“有没有不是嘴巴说说的事,本官的人真真切切看到你们将人带进去的,三更之前我若见不到人,别怪我翻脸无情。” “你什么时候有情过?”杜若宁嗤笑一声,“你若真有情,会把人关在地牢?虽然救她的人确实不是我,但我觉得那人真是做了件大好事,避免了一个好姑娘毁在你手里。” 宋悯再次语塞,深知论嘴皮子他说不过这两人,咬咬牙上前一步低声道:“你们以为把九娘抢走就可以解咒了吗,除了我谁都不行,你们最好别把我逼急了,免得鱼死网破的时候后悔。” “那你想怎样?”江潋不辨喜怒地看了他一眼,“我说我没见人,你非说我见了,你想要我怎么证明?” 宋悯道:“你若真是清白的,就让我进去搜一搜。” “首辅大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江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自打东厂成立那天起,就只有东厂搜别人的份,可从来没有哪个敢来我东厂搜人的。” “你不敢让我搜,说明你心虚,说明九娘就在里面。”宋悯道,“你私自派人潜入我家带走我的人,便是闹到圣上面前,你也没有道理可讲,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去和陛下说,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让你们生不如死!” 他眼中闪过狠厉之色,自袖中抽出一把匕首,下一刻竟是要划破自己的手腕。 “爱别离在体内久了就会变成连心咒,你若不信,可以看看等下痛不欲生的人会是谁。”他凑近江潋耳边小声道。 “行,我让你搜。”江潋沉声喝止他,“要搜也行,但你若搜不到,是不是也得给咱家一个说法?” “若搜不着,本官自会向掌印赔礼道歉。”宋悯收起匕首,暗自松了一口气,其实爱别离并不会变成连心咒,他只是在吓唬江潋。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江潋揽着杜若宁退开两步,为他让出一条路,“望夏,你带几个人陪着首辅大人,他要搜哪里,你就把哪里打开给他看,无需向咱家请示,直到首辅大人满意为此。” “是。”望夏躬身应是,向宋悯伸出手,“首辅大人请吧!” 这妥协来得太突然,倒叫宋悯惊诧不已,怔在那里没有立刻行动。 这死太监答应的如此爽快,不会是设了什么陷阱在等着他吧? “怎么,首辅大人又怕了?”江潋揶揄道,“是怕自己有命进去没命出来吗?” “本官怕你做甚?”宋悯冷笑一声,迈步进了门。 他既然敢来,就敢进,东厂再怎么吃人不吐骨头,还能把当朝首辅生吞活吃了不成? 于是,望夏领命带了一队番子陪着宋悯去各处搜查,江潋则拉着杜若宁的手回去继续吃涮锅子。 早在去大门外见宋悯之前,江潋已经下令将殷九娘从暗道转去了沈决的北镇抚司,宋悯就算把东厂翻个遍,也不会有任何收获。 他在这里翻找,正好可以给沈决充分的时间逃脱,等他找不到人回去后,沈决早就跑没影了。 因此,两人一点都不担心,反而因着没有望夏在旁边伺候,打打闹闹吃得更尽兴。 等到两人吃得傻饱,在各处都没搜到人的宋悯找了过来。 江潋正拿着手帕帮杜若宁擦嘴角的汤汁,望夏在门口禀道:“干爹,首辅大人过来了。” “进!”江潋收回手,坐回椅子上。 望夏推开门,闪到一旁,露出站在后面的宋悯。 “怎么样,首辅大人可有收获?”江潋翘着腿,一派慵懒地问。 宋悯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杜若宁浅酌之后白里透红的脸颊上,默然一刻才道:“还有这间没搜。” 江潋直接被他逗笑了:“难不成首辅大人以为咱家会把人藏在这里?” “你这种人,做什么都有可能。”宋悯道。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江潋无奈摊手,“那你进来找吧,找不着没关系,咱家吃剩的菜还有不少,首辅大人不介意的话可以趁热吃一些。” 宋悯懒得理他,径直带人进了屋,乒乒乓乓一通乱搜,最终什么也没搜到,又从里间退出来。 “怎么样,这回可有什么收获?”江潋好脾气地又问了一句。 宋悯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说话难免有些气急败坏:“姓江的,你究竟把人藏哪了,九娘若有好歹,本官饶不了你。” 江潋啪一拍桌子,沉着脸站了起来:“首辅大人是打量咱家太好说话,要蹬鼻子上脸吗?” 他推开椅子,大步向宋悯走来,俊颜罩上一层寒霜。 “方才咱家去你府上找人,你不让进,咱家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现在你来我东厂找人,咱家非但让你进了,还允许你随意搜查,你自个没搜到人,反来威胁咱家,别说是你,就连皇上都不曾这样与咱家说话,你当你是谁,你是天王老子,还是大周律法,真以为咱家奈你不得吗?” 一通怒斥之后,不等宋悯做出反应,厉声发出指令:“来人,将这些私闯东厂之人统统给我拿下!” “是!”候在门外的番子齐声应喏,仓啷啷弯刀出鞘,冲进来将宋悯及其手下团团围住。 “江潋你敢!”宋悯立时变了脸色,冲江潋一声大喊,他的侍卫也都拔出刀,随时准备应战。 眼看着冲突一触即发,门外突然有人大声道:“姓江的,说好了去接我怎么没人去,冻死我了。” 众人一愣,全都循声向门外看过去。 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穿着一套女人的裙衫正向这边大步而来。 那衣服穿在他身上明显不合体,腰身绷得极紧,下面还露着半截小腿,若非胸前一马平川,简直可称得上玲珑有致。 所有人都看傻了。 等那人走到门口,发现除了东厂的人还有其他人在,自个也傻了,略一愣神后,捂着脸转身就跑。 “不是我,不是我,你们看到的不是我。”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宋悯突然感觉那身衣裳有些眼熟,忙追出去一把将人抓住,语气复杂地叫了声:“沈指挥使!” 沈决挣了几下没挣脱,只得放开手回过头冲他嘿嘿一乐:“首辅大人,好巧啊,你也是来吃涮锅子的吗?” 正文 第400章 再多留一刻就会被这几个人气死 江潋真想一刀捅死沈决。 这死东西早不来晚不来,眼看自己马上要把宋悯唬住,他来了。 来就来吧,好歹换身衣裳呀,他倒好,直接把殷九娘的裙子穿来了。 虽说眼下已是夜深,江潋仍然不能想象,他是怎么顶着这一身穿街过巷的。 但凡路上遇见一个人,都能被人当成怪胎打死。 有时候江潋同样想不明白,这人是怎么活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的? 望冬呢? 不是让望冬带人去接他吗,难不成是走岔了? 有心想问一句他走的哪条路,介于宋悯在,便忍着没问,只将牙咬了又咬。 沈决都快冻透了,此时被宋悯抓住不放,已经顾不上别的,伸手就去解宋悯的斗篷。 宋悯吓一跳,来不及躲闪,斗篷的带子就被他扯开,斗篷也到了他手里。 “冻死我了,先借我穿一穿,回头还你。”沈决不由分说把斗篷披在自己身上裹紧,低头看了看,“别说,还挺合适。” 宋悯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这人到底是锦衣卫指挥使,还是哪个山头跑出来的土匪? 跟江潋走得近的果然没一个是正常人。 “沈指挥使。”他强压怒火问道,“本官能问问你身上穿的裙子是谁的吗?” “是我的。”杜若宁笑着走了过来,“方才我们一起吃涮锅行酒令,沈指挥使输了,要么穿着我的衣裳出去跑一圈,要么就输给督公大人五十两银子,他舍不得银子,就选了前者,对不对呀沈指挥使?” “啊,对对对……”沈决正愁没理由应付宋悯,闻言忙不迭点头,“确实如此,确实如此,我们就是玩个小游戏,让首辅大人见笑了。” 一面说一面在心里暗想,若宁小姐真聪明,这样一来,他不用再输给江潋银子,还可以骗过姓宋的,可谓一举两得。 可惜宋悯却没那么好骗,将杜若宁上下打量几眼,冷笑道:“若宁小姐的衣裳不是好好的穿在身上吗,难道你出门还会多带一套衣裳?” “那倒不用。”杜若宁气定神闲道,“是督公大人体贴我,在东厂和提督府都为我准备了换洗的衣裳以备不时之需,对不对呀督公大人?” “对!”江潋走过来与她并肩而立,“怎么,咱家给未婚妻准备几身衣裳,还要向首辅大人报备不成?” “……”宋悯看看江潋,又看看杜若宁,再看向裹着他的斗篷瑟瑟发抖的沈决,把牙咬了又咬,最终什么也没说,带着人愤愤而去。 “首辅大人这就走啊?”沈决在后面大声道,“大冷天的,吃些涮锅子再走吧!” 宋悯没理他,走得头也不回。 沈决又道:“斗篷回头我让人洗干净再亲自给您送去哈!” “扔了吧,不用送了。”宋悯竭力压着快要涌上喉间的血腥气,感觉自己再多留一刻,就会被这几个人气死。 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从前的李长宁根本不是这样的,看看她现在跟着江潋和沈决都学成什么样了。 他真是八辈子都没见过如这两人一般没脸没皮的人! 沈决又伸着脖子看了几眼,等到宋悯彻底走远了,才转头问江潋:“首辅大人怎么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江潋没好气地丢给他一个嫌弃的眼神:“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人是被你恶心走的?” “为什么?”沈决很不服气,拎着斗篷转了个圈,“本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穿女装都如此妖娆多姿,怎么会有人觉得我恶心?” “……” 江潋和杜若宁简直没眼看,争先恐后地逃开。 沈决自己也没眼看,忙又将斗篷裹上,哈哈笑着追过去:“虽然是有那么一丢丢恶心,但我这也算不战而屈人之兵吧,要不是我,姓宋的指不定和你们纠缠到几时呢!” 两人都不理他,他也不在意,随即又道:“其实还是挺划算的,既不用再赔银子,还白拣一件上好的斗篷,这买卖上哪找啊?” 江潋忍无可忍,四处找东西要砸他。 这时,望春从外面进来禀道:“干爹,若宁小姐,殷九娘醒了。” “醒了,这么快?”杜若宁意外又欢喜,“她可有说些什么?” “没有。”望春面露忧色,“她什么都不肯说,人也特别虚弱,望秋说怕是撑不了几天。” “怎么会这样?”杜若宁心里咯噔一下,忙叫上江潋和沈决,“走吧,咱们一起去瞧瞧。” “走走走。”沈决也很着急,问望春,“你们把人藏哪了?” “……”望春眨眨眼,“藏,藏沈指挥使床上了。” “什么?”沈决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为什么要藏我床上,我床上怎么能睡女人呢,啊啊啊,我不干净了……” “你本来也不干净呀!”望夏在旁边傻乎乎接了一句,“你前天还去找桃红姑娘呢!” “……”沈决噎得直翻白眼,“夏夏,你这孩子快跟你干爹学出师了,噎死人不偿命啊你!” 望夏挠挠头,呵呵傻笑。 “行了,别闹了,快走吧!”江潋心里着急,喝止几个人的笑闹,取过搭在衣架上的披风给杜若宁披上,认真将带子系好,牵着她向门外走去。 但愿那个九娘能撑住,不要让他们白费这一番功夫。 正文 第401章 若宁小姐真是神了 几个人要走的时候,望冬带着人回来了,说自己没有接到沈决。 话音未落就看到沈决裹着个大斗篷站在旁边,不禁木着脸问了一句:“沈指挥使为何没按照事先说好的路线行走?” 沈决把斗篷一展:“我穿成这样,怕被熟人看到,飞檐走壁回来和。” 望冬:“……” 不管怎样,大家都平安回来就好,江潋惦记着殷九娘,便吩咐望冬和望夏在家看门,自己带着杜若宁沈决和望春去往北镇抚司。 一炷香后,几个人顺着密道进入沈决的卧房,终于见到了穿着沈决的衣服躺在沈决床上奄奄一息的殷九娘。 这种奄奄一息并非身体的衰败,而是从内心深处透出的心如死灰。 杜若宁生性乐观,即便再大的苦难,都不曾让她放弃生的希望,反而更加激发她的斗志,所以心如死灰这个词从来不属于她,也不能被她理解。 直到这一刻,看着躺在床上双目空洞盯着房顶一动不动的殷九娘,她才真正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她不知道这姑娘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心如死灰,却能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哀伤。 沈决没进门之前本来还咋咋呼呼说要把人从他的房间挪出去,这会子看到殷九娘生无可恋的样子,也不自觉放缓了呼吸,静默地站在床前,一句话都没说。 江潋的脸色一如既往地看不出波动,瞥了一眼殷九娘,便直接将视线投向望秋,淡淡问了句:“她怎么样?” 望秋手里端着一只茶盏,刚给殷九娘用水润过唇。 因为她不肯喝水,嘴唇已经干裂起皮,甚至渗出了血丝。 “回干爹,这姑娘身体状况其实还好,除了饿得太久,没别的毛病,身上也没有外伤。” 望秋跟着景先生主要是学用毒,对于医术只是略懂皮毛,好在殷九娘的情况并不复杂,他勉强能应付得来。 “既然身体还好,为何这样半死不活?”江潋又问。 “身体没事,这里有事。”望秋指了指自己的心窝,“她的病在心里,她心里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意志,喝什么药都没用。” “啧。”沈决忍不住感慨了一声,其他人都没说话,房里有片刻的寂静。 杜若宁接过望秋手里的茶盏:“你们都出去吧,我来照顾她。” “那多不好,你也不是伺候人的人呀!”沈决道,“既然人在我这里,不如我安排个丫鬟过来。” “别多事了,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杜若宁否决了他的提议,“你可以帮忙找些干净衣裳来,其他的交给我就行了。” 江潋也不想让杜若宁伺候别人,不过眼下只有她一个女孩子,换衣裳什么的确实是她更方便一些。 何况她也不单是为了照顾殷九娘,可能更多的是想劝慰她,开导她。 这样想着,江潋便也没多说什么,带着沈决和望春望秋出去了。 门关上,杜若宁端着茶盏坐在床前,用小勺子一点一点往殷九娘嘴里喂水。 殷九娘双唇紧闭,只有极少量的水能渗进她的唇缝,剩下的全顺着嘴角流进了脖子里。 杜若宁也没打算帮她擦,反正等下总是要换衣裳的,这会儿她哪怕喝不进去,能滋润一下嘴唇也是好的。 “你知道我们为了把你救出来,耗费了多少精力吗?”杜若宁一边喂水,一边轻声和殷九娘说话,“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才会这般心如死灰,我也不想和你说那些不痛不痒的安慰,我只想说,如果是别人害我至此,我绝不甘心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死去,却让我的仇人活在世上逍遥快活。” 她顿了顿,看看殷九娘仍旧盯着房顶的双眼,那里面还是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动。 她伸手抚过她的眼睛,帮她把眼帘合上。 “现在,你想象自己已经死了,你要去见你的父母亲人,他们问你是怎么死的,你要如何回答?” “你告诉他们,有人伤害了你,伤害了你在意的人,你觉得活着没意思,于是就自己饿死了自己,你认为你的父母会是什么心情?” 殷九娘静静躺着,双目紧闭,无声无息,宛如已经死去。 杜若宁又喂了水给她,看着她干裂的唇,努力回想初见时她风情万种的样子。 “你知道当时在船上,我为什么明知你在装疯卖傻,却没有杀你吗?那是因为你即便在骗人,心中仍有善念,你看朝阳的时候,眼中有向往,看夕阳的时候,眼中有不舍,说明你对这世界还存留一些美好的念想,尽管这世界曾让你遍体鳞伤。” 殷九娘还是一动不动,呼吸的力度似乎有一点点加重。 杜若宁又道:“在杭州行馆,你把我认作你的妹妹,虽然你的故事是假的,但我却能感觉到,你找妹妹肯定是真的,你为了找妹妹,应该吃了不少苦吧,那种踏遍万水千山,在无尽失望中跋涉的感觉,很不好受吧?” 殷九娘的眼珠在眼皮下微微滚动了一下。 虽然只是轻微的一下,却被杜若宁敏锐地捕捉到。 她不动声色,继续喂水,继续念叨。 “还好你是幸运的,你找到了你妹妹,有些人可能穷尽一生都找不到自己失散的亲人,找到妹妹的那一刻,你是什么样的心情,你妹妹又是什么样的反应,你还记得吗?” 她想起自己和弟弟相认时抱头痛哭的情景,不觉弯起唇角,却又湿了眼眶。 “你妹妹长得像你吗,她知道你是姐姐的时候,是不是很不可思议,但又忍不住想亲近你,她有没有叫你姐姐,有没有抱着你哭?” 殷九娘的眼珠又动了几下。 杜若宁突然话锋一转,发出一连串急问:“她是不是被宋悯杀死的,宋悯杀她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在她身边,你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她被杀却不去救她,为什么?” 这句话仿佛一味猛药入喉,又似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殷九娘心头。 她蓦地睁开眼,呕出一口鲜血,紧接着便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惊天动地,令人心碎,外间坐着的江潋和沈决大吃一惊,同时放下了手里的茶盏。 “我的天,若宁小姐真是神了!”沈决喃喃道。 正文 第402章 把貌美如花的督公大人好好欺负一番 殷九娘饿得太久,在那一下子的爆发之后,哭声便渐渐低下去。 江潋几个进来时,她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中念念道:“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她……” “为何救不了?”杜若宁问。 殷九娘只是哭,并不回答。 “因为宋悯太厉害,你打不过他,对吗?”杜若宁道,“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让你可以为妹妹报仇,你要不要抓住?” 殷九娘停止哭泣,定定看着她,嘴角还带着血渍。 “不。”她有气无力地摇头,眼泪自眼角滑落,“不,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杜若宁追问。 殷九娘却慢慢合上眼帘,重又陷入了昏迷。 或许不是昏迷,而是她不愿面对。 但不管怎样,她暂时应该不会再轻生。 杜若宁松了口气,看向无声站在床尾的江潋和沈决。 沈决终于换回自己的衣服,又恢复了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俊公子形象。 当然,前提是他不要开口说话。 杜若宁刚想到这儿,沈决张口就是一句“我草”。 “我草,这么多血,我的床还能要吗,天呐,我的黄花梨大床啊,我新置办的瑞祥庄的锦被啊,啊啊啊,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行了,别嚎了,咱家赔你就是了。”江潋不耐烦地打断他。 沈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不迭地去找笔墨,要把江潋的话写下来,让他签字画押,以防他过后食言。 对于江潋这铁公鸡,能拔他一根毛太不容易了。 杜若宁让他们先出去,自己给殷九娘换了干净衣服之后,又叫望春和望秋进来,帮忙把人抬开,将床单被褥也一并换了。 忙完后,看着重新被放回床上的殷九娘,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这是我有生以来头一回这样伺候人,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殷九娘沉沉睡着,没给她任何回应。 杜若宁浑不在意:“你可以不帮我,我也不会强迫你,但你记住一点,想为你妹妹报仇,只有我能帮你。” “当然。”她顿了顿又道,“或许宋悯曾经有恩于你,让你对他下不去手,血浓于水的亲情,和目的不纯粹的恩情,需要你自己来衡量,等下我会和这里的人交待,你醒来后要走要留悉听尊便,不会有人为难你,只一点,你记得吃了东西再走。” 说完这些话,杜若宁不再多言,转身向外间走去。 “怎么样?”江潋和沈决见她出来,异口同声地问。 “现在还不好说,先让她自己好好想想吧!”杜若宁小声道,“她若想通了,自然会主动找我,她若想不通,以她的个性,恐怕十大酷刑都未必有用。” “不是吧,这姑娘性子这么烈吗?”沈决不敢置信道。 杜若宁叹口气,反问他:“你说呢,能把自己活活饿死的人你见过几个?” “一个都没见过。”沈决咂咂嘴,拍了拍肚子,“反正我是不行,我一顿不吃就饿得慌。” 杜若宁笑起来:“那走吧,让她在这休息,你跟我们回东厂接着吃。” “现在呀,有点晚了吧?”沈决又想吃,又懒得动,“要不改天吧,今天太累了。” “累不累的你也得再跑一趟。”杜若宁道,“宋悯找不到九娘,肯定不会罢休,没准他的人就在东厂外面守着,你进了东厂就再也没出去,第二天却出现在别处,怎么解释?” “啊对。”沈决恍然大悟,只得又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东厂,而后再从东厂大门光明正大的离开。 为了引人注目,江潋特地派了一支五十人的队伍送杜若宁回家。 杜若宁累了一晚上,回去之后洗漱上床,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就沉沉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昨日阴郁的天气也彻底转晴,阳光虽不热烈,终究是明媚的,让她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 好心情会带来好运气,日近午时,她先后收到了岭南和苗疆送回的消息。 岭南那边,陈三省尚未找到宋悯和十几年前去世的宋师爷非亲生父子的证据。 或许是有人从中作梗,他们能打听到的与宋师爷相关的事少之又少,如果不是刻意去问,那里的人早已不记得还有这么一号人物,甚至对当年中过状元,如今官拜首辅的宋悯都没有太多印象。 苗疆那边倒是有个收获,飞虎军在雀屏山找到一处废墟,并从废墟的一个陶罐中找到一本书。 书中的文字无人认识,他们只能从图片上猜测,应该是教人施咒的书,为防有闪失,飞虎军已经派专人送书进京。 这个消息让杜若宁兴奋不已,倘若那书真是血族的咒术秘籍,它教人施咒,必然也会教人解咒,只要能破解书中文字,就有希望得到解咒的办法。 这简直比查出宋悯的身世还要有用一百倍。 但前提是要找到一个懂血族文字的人。 杜若宁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殷九娘,忙打发贺之舟去北镇抚司给沈决传话,让他想办法留住殷九娘。 昨天她才说过殷九娘要走要留悉听尊便,没想到事情转眼就有了变化,因此不得不食言一回了。 贺之舟领命去往北镇抚司,为了掩人耳目,也是从东厂的密道进去,再从密道回来,回来的时候,又带给杜若宁一个更好的消息——殷九娘醒来说要见她。 杜若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喜之余,甚至跑出去看了看外面的天,想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 难道是老天爷不忍心看她和江潋被爱别离折磨,所以才特地送了这些希望给她? 现在,她只能不住地祈祷,但愿这些希望最终都能起到作用,助她和江潋摆脱爱别离的诅咒。 她想好了,等他们解了那该死的爱别离,她一定要狠狠地、用力地、不知疲倦地、毫不怜香惜玉地,把她那貌美如花的督公大人好好欺负一番,以弥补这段时间所受的煎熬。 哼哼! 正文 第403章 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盟友了 杜若宁再次见到殷九娘的时候,她正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出神。 北镇抚司没有女人,沈决给她找的干净衣裳是锦衣卫的常服,兴许是无心打理,她自己将一头黑发在脑后绑成了简单的马尾状,搭配着身上的男装,有股子英姿飒爽的味道。 杜若宁进门的脚步声惊动了她,她转过头,面色平静地看着杜若宁走进来。 她的脸颊苍白凹陷,嘴唇上干裂的死皮还在,因着眼里多少有了些神采,状态看起来比昨天稍微好一点。 杜若宁走到她面前停住,开门见山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我不会解咒。”殷九娘也很直接,“如果我帮不到你,你还会帮我吗?” “会。”杜若宁拉了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就算没有你,我与宋悯也是不死不休,所以帮你只是捎带手的事。” “为什么?”殷九娘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你和他究竟有什么天大的仇怨,非要斗得你死我活?” “你不知道吗?”杜若宁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外,“宋悯没和你说过吗,我以为你做为他的心腹,他会对你知无不言。” “你想错了。”殷九娘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他从不会对任何人知无不言。” “也对,他那种人,确实不会轻易与谁交心。”杜若宁道,“既然你不知道,那就先不要知道吧,你只需下定决心即可。” “我下定决心了。”殷九娘的眼神透着几分果决,“我妹妹再不好也是我妹妹,是我唯一的亲人,谁杀了她,谁就得为她偿命。” 杜若宁这次没有很快接她的话,默默地打量着她。 殷九娘并不躲闪,坦然面对她的打量 过了一会儿,杜若宁才点头道:“好,我相信你,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盟友了。” “你要我怎么做?”殷九娘问。 “暂时不用做什么。”杜若宁道,“你方才说你不会解咒,是你没学过,还是你学不会?” “没学过。”殷九娘道,“你既然把我救出来,想必已经知道我是血族后人,也知道血族经历过什么,我那时候很小,一直跟着父母逃亡,父母除了在偶尔的闲暇教我学一些本族的文字,根本没时间教别的。” 她顿了顿又道:“就算有时间,父母也没打算教我,因为血咒是我们被灭族的根源。” 她以为杜若宁会失望,然而并没有,杜若宁本就黑亮的眼睛反倒因着她的回答又亮了几分。 “所以,你是认得本族文字的对吗?” “对。”殷九娘点头,神情略有落寞,“人都死完了,认识文字又有什么用,等什么时候我和他也死了,关于血族的一切也就烟消云散了。” 每次提到那个“他”,她的语气总有着说不出的怅然,杜若宁本想趁热打铁向她询问关于宋悯的身世,因着这份怅然,还是决定等几天再问。 “凡流传于世的,都是有用的。”杜若宁道,“我现下还不能承诺你什么,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有一天,我有了足够的能力,而你想让这些文字继续流传于世,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殷九娘看着她,似不信又似自嘲地一笑,“活都不想活了,还管那些做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吧!” “行,那就走一步看一步。”杜若宁站起身,“这几日你只管在这里好好休养身体,我需要你的时候,自会来找你,倘若你想到什么要告诉我,就让沈指挥使帮忙传话,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你在他面前不用有任何顾虑。” “好。”殷九娘见她起身,知道她要走,自个也跟着站起来,想了想又道,“你为何不问我关于他的事情?” 杜若宁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道:“等你什么时候把“他”换成了“宋悯”,我再来问你不迟。” 殷九娘愣住,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许久都没有回神。 …… 宋悯昨晚在东厂受了一肚子气,回去后又从长山口中得知,不仅东郊的私兵被杀,就连他派去岭南和苗疆的人也在半路上遭到劫杀,无一生还。 又气又累的首辅大人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多重打击,当场昏死过去,几个大夫联手才将他救醒,以至于第二天的早朝都没能参加。 借着这个机会,以陆朝宗为首的太子党合起伙参了他一本,说他在东郊的一处农庄上豢养私兵,图谋不轨,并拿出了许多人证物证。 嘉和帝最忌讳这种事,平时但凡有一点风声都会草木皆兵,此时听闻宋悯居然在京郊豢养私兵近千名,简直一刻都不能等,立即命人将宋悯传来问话。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宋悯一派的官员全都慌了手脚,他们既不知道宋悯在庄子上养了私兵,也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一夜之间被人发现的,眼下宋悯不在,他们也不敢轻易出头,以免弄巧成拙。 宋悯在病中被人抬进了金銮殿,对于太子一党的指控拒不承认,那些人证物证也被他说成是太子党对自己的诬陷。 他一来,他这一派的官员也找到了主心骨,纷纷站出来与太子党据理力争。 争来争去没个定论,嘉和帝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向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江潋征求意见。 江潋一副和事佬的模样,对嘉和帝说:“首辅大人与陛下十余年的情分,一直对陛下忠心耿耿,想来陛下也不忍心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将他草率处置,既然此事尚未有最终定论,首辅大人又正好旧疾复发,不如让他先回家休养一些时日,待真相查明再做定夺,陛下以为如何?” 嘉和帝心里其实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指望着江潋能为他添一把柴,没想到江潋却站在宋悯那边替宋悯说起了情,倒叫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表态。 宋悯却不认为江潋是在帮他说话,江潋这样说,分明就是想气死他。 以往,每当他做了什么让嘉和帝不悦的事,只要一搬出十余年的君臣之情,嘉和帝就会对他硬不起心肠。 可是这回,江潋却抢在他前面把这话说了,害得他没办法再拿这话为自己争取宽恕的机会,真真是阴险至极。 “陛下!”宋悯跪地叩首,连咳带喘道,“陛下切不可听信江潋的谗言,他才是那个心怀不轨,居心叵测之人呀陛下!” 嘉和帝闻言,看宋悯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宋悯,你太让朕失望了,你可知江潋从来没在朕面前说过你的坏话,杭州水患,赈灾粮被劫,他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向朕请罪,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把功劳全归于你,说你为杭州的灾后重建劳心劳力,堪为百官表率。 你再看看你,江潋眼下明明是为了维护你,才说出让你回家休养的话,你非但不感恩,还一心想往他身上泼脏水,堂堂一朝首辅,居然如此小肚鸡肠,朕这些年当真是看错你了!” “……”宋悯从来没有被嘉和帝当众如此指责过,气愤加上耻辱,让他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憋死过去。 再看江潋,还在一脸委屈地劝嘉和帝:“陛下息怒,首辅大人他只是病糊涂了,臣相信那些都不是他的真心话,还请陛下不要因此怪罪他。” 惺惺作态的样子,恨得宋悯眼睛都要滴出血来。 不等他再为自己辩护,嘉和帝已经大声发令:“来人,将首辅送回家中好生养病,没有朕的命令,不可私自外出。” 大殿之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宋悯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正文 第404章 要怎样才能取到他的心头血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当今圣上的左膀右臂,竟然以这种方式被幽禁,着实让人意想不到,也不知该作何评价。 眼睁睁看着宋悯被带走的文武百官,每个人的心里都翻腾着惊涛巨浪,还要极力忍着不在脸上表现出来。 嘉和帝显然没打算就此罢休,甚至还想让江潋接手将此事详查。 江潋没接,说自己与宋悯搭档多年,彼此惺惺相惜,若是由他来查,难免失之偏颇,不如交给旁人来查。 嘉和帝问谁能担此大任,朝臣们纷纷低头不语。 宋悯乃当朝首辅,权势之大除了江潋无人能及,倘若连江潋都不愿查他,其他人更没资格也没胆子查他。 推来推去,便有人站出来推举了太子,说此案只有交给太子查,才能保证绝对的公正,因为太子是君,宋悯是臣,两人非敌非友,可做到公平公正。 事实上,这话并不能让所有人都信服,因为大家都知道,宋悯前阵子查五皇子的案子,拉了不少太子党下马,太子恨他恨得要死,非敌非友之说简直就是扯淡。 但既然大家都不愿接这烫手山芋,交给太子查也未尝不可,他们爱怎么斗怎么斗,只要不殃及他们这些池鱼就行。 宋悯一派的官员虽有异议,却不敢公然站出来反对,这个时候,谁反对谁就是宋党,多么显而易见的事,所以再憋屈也得忍着。 嘉和帝自然也知道太子和宋悯私下的较量,他不在乎这两派谁压倒谁,他在乎的是双方可以互相牵制,免得一人做大。 因此,让太子来查宋悯,在他看来倒也没什么不好。 “既然众爱卿都无异议,那便将此事交给太子吧!”嘉和帝说着看向太子,“希望你能本着公平公正的态度将此事调查清楚,切不可主观臆断,更不可偏听偏信,一切以大局为重。” “是,儿臣谨遵父皇旨意。”太子跪地领命,想到自己先前折在宋悯手里的那些人,差点没兴奋地笑出来。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了,看他不把宋悯的党羽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陆朝宗在旁边掩唇轻咳了一声,提醒他不要得意忘形。 退朝后,太子立刻着手去查案,陆朝宗却刻意晚走了一会儿,在宫道上等着江潋。 “掌印大人昨晚故意将消息透露给我们,让我们去伏击宋悯的私兵,眼下又将调查案子的差事给了太子,究竟是何用意?” “尚书大人以为咱家是何用意?”江潋似笑非笑地反问。 陆朝宗将手拢进袍袖里,左右看了看:“既然掌印问我,那我就说句冒犯的话,我怎么想都觉得掌印打的是渔翁得利的算盘。” “哈。”江潋蓦地笑了一下,“咱家得利,难道你们就没得利吗,姓宋的借着五皇子一案让你们损兵又折将,现在咱家送了一个机会给你们,让你们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这样不好吗?” “好是好,我却觉得掌印没那么好心。”话说到这份上,陆朝宗索性挑明了说,“掌印先是助我们斗倒了几位皇子,现在又助我们与宋悯斗,等到斗的只剩下我们的时候,你是不是就该动手对付我们了?” 江潋轻挑眉:“就算是这样,你们就不和那几位斗了吗?” 陆朝宗:“……” 斗还是要斗的,只是现在,他真的觉得江潋是在把他们所有人当猴耍。 “既然尚书大人如此不放心咱家,那就别让太子去查宋悯吧!”江潋道,“咱家这就回去见皇上,把这案子揽过来自己查。” 他说着转身就要往回走,却被陆朝宗一把拉住。 “本官不过与掌印探讨探讨,当不得真,如此重大的案子,岂能儿戏。” “呵!”江潋冷笑一声,揶揄道,“尚书大人能屈能伸,果然是干大事的人。” 陆朝宗被他说得老脸一红,面上陪着笑,心里将他骂了八百遍。 自这天起,宋悯被禁足在府里不得外出,太子开始对其党羽进行大刀阔斧地砍伐,朝堂之上又掀起新一轮的风浪。 处于风浪中心的朝臣们各有各的恐慌,没有谁能真正置身事外。 除了江潋。 当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前程地位甚至性命奔忙时,他却成了最悠闲的那一个,他是真正的没有党派,不站队,也不与任何人结交,他的地位无人可动摇。 尤其宋悯被禁足之后,他就成了嘉和帝唯一的臂膀和倚仗,嘉和帝几乎事事都离不开他,事事都要听他的意见才做决定,有时炼丹顾不过来,甚至会让他代为主持早朝,这是连太子都得不到的殊荣。 慢慢的,朝野上下开始流传一句话,大周朝,俩皇帝,一个坐,一个立。 坐的那个是谁不用说,立的那个,自然就是江潋。 杜若宁也听闻了这种说法,觉得很有趣,每次私下见了他,都要打趣地叫他一声”陛下”,再给他行个妃嫔礼。 江潋起初被她弄得啼笑皆非,次数多了,便也麻木了,每次都要回她一句“爱妃免礼平身”。 两人相处越发的随意而融洽,只是因着血咒未解,每次见面都是匆匆一下,说完正事就离开,彼此克制着,即便心痛也在能承受的范围,没有再发生过像上次那样吐血昏迷的情况。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宋悯被禁足的二十天后,飞虎军终于将那本疑似血族人留下的书籍送到了京城。 杜若宁拿到书的第一时间就是去北镇抚司见殷九娘,让她帮忙辨认书上的文字。 殷九娘看到这本书,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震惊,许是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本族的文字,激动得泪流满面。 杜若宁虽然心急,还是安静地等她哭完平息了心情之后才问她,这究竟是一本什么书。 殷九娘将书里的内容大致看了一遍,心情复杂地告诉她,这本书里记载的是血族人施咒和解咒的方法。 杜若宁盼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欢喜之余,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江潋,只是刚刚绽放在脸上的笑容却在看到殷九娘的反应时又慢慢收敛起来。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她忐忑不安地问了一句。 殷九娘合上书,缓缓道:“书上说,爱别离只有施咒之人的心头血能解,但只要能取到施咒之人的心头血,不是本人也可以解咒……”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半晌才又问:“你要怎样才能取到他的心头血,要杀了他吗?” 正文 第405章 还有作案工具没坦白 殷九娘有此一问,倒让杜若宁松了一口气。 她以为九娘纠结是解咒方法有问题,原来只是在纠结杀不杀宋悯。 看来,她还是没有真正将宋悯放下。 “如果不杀他,怎么为你妹妹报仇?”杜若宁反问她,“如果不杀他,你这些天的等待是为了什么?” 九娘抿着唇,垂目不语,不停颤动的睫毛昭示着她内心的挣扎。 “你放不下他,我不会勉强你。”杜若宁道,“即便是现在,你仍然可以选择不帮我,一个人远走高飞,或者……回到他身边去。” “不,我不会回去的。”殷九娘摇头,“他曾在我命悬一线的时候不顾自身安危救了我一命,这些年,我虽为他的下属,他对我终究与别人不同……” “可他却杀了你妹妹。”杜若宁道,“他若当真对你不同,就不会当着你的面对你妹妹痛下杀手,就好比……他自诩对长宁公主一往情深,却又亲手将她一剑穿心,这种自相矛盾的深情,你不觉得讽刺吗?” 殷九娘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最终只是嗫嚅道:“他杀公主是有苦衷的。” “呵!”杜若宁嗤笑,不欲在自己的问题上和她讨论,“所以,你认为他杀你妹妹也有苦衷吗,你认为你妹妹就该死在他剑下吗,那你还恨他做什么,还要死要活做什么,你应该亲手埋葬了你妹妹,然后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跟着他为他效力,将他奉为神命,心疼他,同情他,照顾他,为他杀更多的人,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殷九娘在她的逼问中哑口无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杜若宁缓了缓气息,再给她一记重锤:“你知道你妹妹死后被埋在哪里吗?” 殷九娘蓦地抬起头,想问却又不敢问。 杜若宁道:“我不说你也应该能想到吧,她和宋府后院死去的每个女人一样,被扔到了乱葬岗喂野狗。” 殷九娘瞬间崩溃,泪如雨下。 “现在,你还觉得他待你不同吗?”杜若宁问。 殷九娘终是忍不住,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杜若宁叹口气,在她面前蹲下:“我这样戳你的心,你肯定会觉得我很恶毒吧,但我若不这样说,你永远都不会清醒。” 她伸出手,托起她的脸,亲自拿帕子擦去她脸上的泪:“不过你不用担心,督公大人曾经见过你妹妹一面,他特意去乱葬岗找到你妹妹,把她重新安葬了。” 殷九娘愣住,泪眼婆娑地看着杜若宁,半晌,突然跪下给她磕头。 杜若宁忙将她扶住:“你要谢也是谢督公大人,我什么也没为你做过。” “不,你做了,是你点醒了我。” 殷九娘收起眼泪,起身走到书案前,对照着那本书,将爱别离的解咒方法抄写下来,递给杜若宁。 “心头血我一定会帮你拿到的,你等着我。”她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万一我没有回来,这个方子你可以找别人……” “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杜若宁伸手拉住她,“我和你说这些,是为了让你振作,而不是激着你让你去为我冒险,取心头血的事,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不用,我一个人能行。”殷九娘挣脱她的手,义无反顾地往门外走去。 她身上还穿着锦衣卫的服饰,瘦骨伶仃的背影透着前所未有的决绝。 这时,沈决恰好从外面进来,两人在门口相遇,殷九娘什么也没说,径直从他面前走过。 沈决贴着门框给她让路,一脸不解地问杜若宁:“她要去哪里?” 杜若宁回过神,没等沈决走到跟前,就催促道:“你别管她去哪,快点派人跟着她,最好你也去,多带些人,务必要保证她的安全。” “啊?”沈决反应也很快,“她不是要去找姓宋的拼命吧?” “差不多,你快去,我也要回东厂让人进宫给江潋传个话。”杜若宁道。 “好。”沈决不再多言,应声而去。 杜若宁则将那张纸妥善收好,从密道回了东厂,让望秋快快进宫去找江潋。 江潋得到消息,很快从宫里回来,听说殷九娘独自去找宋悯,不免有些担忧。 “我们进一次宋府都要经过好一番周折,她一个人能行吗?” “谁知道呢!”杜若宁道,“她看起来是很有把握的样子,但她又说万一她回不来,她若回不来,倒是我害了她。” “没事,不用担心,交给我来办。”江潋安慰她,一面吩咐人去找望冬过来。 “这次的任务比较棘手,并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去将所有在京城的鬼影都召集起来,然后去找沈决,与他联手行动,确保殷九娘平安归来。” 望冬向来木木的脸上有瞬间动容。 鬼影是东厂最隐秘的一个部门,所办的全是最阴毒最见不得光的差事,因为他们来无影去无踪,行事诡谲,也被东厂内部称之为鬼差。 所以,那个叫殷九娘的到底有什么用处,上次干爹已经为她大动干戈,现在又要为她动用鬼影。 好在望冬不像望春那样爱多想,这念头只是在心里一闪而过,便被他抛开了。 他只负责执行干爹的命令,别的都不需要操心。 望冬领命而去,杜若宁倒是问了江潋一句:“鬼影是什么,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怎么你从前没和我说过?” “因为从前没有用着他们的地方,我也没想起来和你说。”江潋解释道。 杜若宁半信半疑,又道:“那你现在好好想想,还有什么没和我说的,索性一并都坦白交代了吧!” 江潋想了想,摇摇头:“没了。” “真的?” “真的。” “行,那我暂且信你。”杜若宁道,“日后倘若被我发现你又骗我,我可饶不了你。” “好。”江潋笑着答应,当时也没多想,到了晚上睡觉时,脱了衣裳望着某种处犯起愁,还有这个忘了说,将来她知道后会不会又生气? 正文 第406章 如此羞耻的方法,光想想都让人受不了 因宫里还有事没做完,江潋把一切安排好之后就又回了宫里。 杜若宁闲着无事,便去找张先生和景先生,把殷九娘誊抄的解咒方法拿给他们看。 解咒的方法说难也不难,但却很羞耻,需要两人赤身泡在几十种草药煎煮而成的药水里,额头,心口和肚脐处涂抹施咒人的心头血,紧紧相拥使两人肌肤相贴,再由巫者施以咒术,如此反复三次,三个昼夜后方可解除。 杜若宁刚看完方子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见到江潋都没好意思给他看,奈何这个方子上还有很多她听都没听说过的草药,不给江潋看可以,却不能不给两位先生看。 两位先生听闻找到了解咒的方法,并且不用施咒人亲自解咒,简直一个比一个激动,一个比一个兴奋,当场接过方子头抵头好好研究了一番。 杜若宁在一旁听着他们把具体操作方法念了一遍又一遍,再厚的脸皮也有点承受不住,某个瞬间甚至想要不然还是算了吧,太丢人了。 她这边都快疯了,两位先生根本没感觉,身为医者,他们更热衷于对医术药理的研究,男女间的那点事,压根就没当回事。 可杜若宁不行呀,她只要一想到到时候会和江潋赤诚相见,就心浮气躁,坐立不安,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烫。 早知道就告诉江潋了,要烦大家一起烦,要躁大家一起躁,没道理让她一个人承担。 唉! 她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材,还好吧,不算很平吧,肚子上也没有赘肉吧,啊啊啊,她在想什么鬼东西? 张玄明终于注意到杜若宁的异常,盯着她红扑扑的脸颊看了半晌,担忧道:“你是不是染了风寒,手伸出来,我为你诊一诊脉。” “没有没有,我就是赶路着急,有点热。”杜若宁慌忙找借口搪塞,又说自己还有事,草药的事就交给两位先生,她先走了。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张先生摇头道:“这孩子,明明就是发热了,讳疾忌医可不好。” 杜若宁回到家,开始了漫长又煎熬的等待。 从午时等到天黑,外面没送来任何消息。 晚饭后,去书房和杜关山把白天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唯独省略了解咒的具体方法没说。 杜关山听了很高兴,问要不要自己也派些人手去接应殷九娘。 杜若宁说不用,江潋已经安排了足够的人手,再多了反倒容易坏事。 两人在书房等到二更天,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无奈只好各自回去休息。 杜若宁根本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后来还是藿香给她点了一支安神香,三更过后她才渐渐睡去。 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她做了一个梦,梦到殷九娘拿着一把雪亮的刀,狠狠扎入了宋悯的胸膛,刀刃拔出来,鲜血四处飞溅。 …… 宋悯的心已经断断续续疼了十余年,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夜这般疼得他撕心裂肺。 他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但他的眼睛却可以睁开。 他看到如豆的灯光下,一个瘦骨伶仃的人影,正蒙着脸弯腰站在他床前,用一种哀伤且悲悯,却又充满伤恨的眼神看着他。 她的手放在他心口,在那疼痛的边缘用力按压,压得他痛不欲生,每压一下,就有一滴泪滴在他身上。 “九娘……”宋悯唤了一声,伸手想要扯去她的面纱,“九娘,是不是你回来了?” 殷九娘的动作猛地一顿,偏过头,用力将一根铜管状的物体从他心口抽出。 宋悯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痛呼,才发觉自己嘴里塞着一团布巾。 所以,他的痛呼最终只变成一声闷哼。 殷九娘将那根管子迅速装进一支竹筒,封起来收入怀中,转身便走。 血从宋悯胸口的洞里奔涌而出,浸湿他的衣襟。 宋悯终于醒悟过来这不是梦,九娘是切切实实的九娘,疼也是切切实实的疼。 他在这一瞬间想明白了所有的事,却无力挣扎,仿佛一只濒死的鱼躺在沙滩上徒劳地呼吸。 他的意识随着血慢慢流逝,九娘的身影也已经消失在门外。 他想,这回他是真的要死了。 死在他当年冒着生命危险救回的小姑娘手里。 怎么会这样呢? 他们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她明明发誓此生只忠于他一人,现在却亲手杀死了他。 她取走他的心尖血,是为了救李长宁吗? 为什么? 李长宁给了她什么? 爱别离不是只有施咒人才能解吗,没有他,她们就是拿到他的血,又有什么用? 算了,管他呢,反正要死了…… 他的眼睛慢慢合上,在最后的光亮里迅速回望自己这短暂的一生。 可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里只有那一双弯弯含笑,灿若星辰的杏儿眼。 阿宁,好疼…… 他唤着她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抽走了他嘴里的布团。 谁? 他想睁开眼,眼皮却有千斤重。 一双手掰开他的嘴,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他下意识吞咽,药丸滑过喉间,又苦又涩,仿佛他这不太长的人生。 紧接着,那双手撕开他的衣襟,用什么堵住了他胸口的洞,撒了药粉在上面,用布条紧紧缠裹。 他像具尸体,躺在那里任人摆布。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滴泪落在他唇角。 “你救了我,杀了我妹妹,现在我杀你一次,救你一次,咱们算是扯平了,下次再见,我不会再对你留情。” 九娘? 还是九娘。 她又回来了。 宋悯咧了下唇角,那颗泪顺势滑落。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肯为他回一次头。 “谁在里面?”门外响起长山的声音。 殷九娘脸色一变,疾步向后窗奔去。 “大人,出了什么事?”长山听不到回应,开始用力拍门。 殷九娘跑到后窗,伸手拉开窗扇。 与此同时,长山也撞开了前面的门。 殷九娘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纵身跃出窗外。 长山一冲进来,就闻到浓郁的迷魂香的味道,忙用手掩住口鼻,随即又被床上的血迹吓一跳。 后窗还在来回摆动,他甚至来不及探一探宋悯的鼻息,便飞身追过去,对着那即将隐入花草丛中的身影大喊一声“站住”。 殷九娘当然不会真的站住,加速冲进黑暗的花丛。 “来人,抓刺客!”长山大声呼喊。 护卫们应声赶来,向着长山指示的地方追去。 长山这才回到床前,弯腰急切地扶住宋悯的肩,连声道:“大人,大人……” 宋悯的神智逐渐陷入昏迷,想和长山说一声别追了,终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长山一开始就注意到他胸前缠裹的布条,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那刺客看起来并没有想要大人的命,不然也不会捅了他一刀之后再给他包扎伤口。 嘈杂的脚步声响起,有几个护卫冲进来查看情况,长山命令他们快去请大夫,另外再去沈太医家里把沈太医接来。 屋里忙忙乱乱,外面已经点起无数的灯笼火把,将整个府邸照得亮如白昼,誓要让刺客无处遁形。 奉了皇命在府里监视宋悯行动的宫中禁卫听闻有刺客闯入,也带人进来协助搜查。 殷九娘仗着熟悉地形在府里东躲西藏,左冲右突,尽管如此,还是难逃护卫的追击,很快已是遍体鳞伤。 她左肩和后背都中了箭,腿上也被人砍了一刀,跌跌撞撞跑进花园,想要找个地方躲藏。 这时,园子里的水井中突然蹿出一个鬼魅般的身影,伸手将她拽进了井里。 殷九娘被摁在井底,第一个念头就是水鬼在索她的命。 然而,等到搜查的人跑过去之后,那个水鬼却夹着她腾空而起,攀着湿滑的井壁回到地面,仰天发出诡异的呜呜声,仿佛厉鬼索命。 很快,潜伏在各处的鬼影开始制造各种动静,引得护卫们跟着跑来跑去。 “这里,这里……” 此起彼伏的喊叫声中,水鬼夹着殷九娘,几个腾跃便已掠过花园,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天亮后,一觉醒来的杜若宁听说事情成了,忙不迭地坐马车赶往东厂。 殷九娘受了重伤,两位先生正在为她医治。 江潋坐在外间,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有些潮红。 杜若宁跟着望春走进去,到了跟前他才发觉,还被吓了一跳。 “想什么呢想这么出神?”杜若宁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 江潋却像被烫到似的急急躲开,脸一下子红了个通透。 就在刚刚,景先生和他说,解咒的方法是要两个人在浴桶里赤诚相见,惊得他半天都没缓过来。 天呐,怎么会有如此羞耻的方法,光想想都让人受不了。 万一到时候他那什么,作案工具岂不是要暴露? 若宁肯定会骂死他的。 要不然他现在就和她坦白吧,不知道能不能争取个宽大处理? 正文 第407章 简直就像是要入洞房 杜若宁不知道江潋已经知道了解咒方法,见他脸红得厉害,伸手在他额头探了探,关切道:“脸这么烫,别是染了风寒,等会儿让张先生给你把把脉。” 话音未落,自己先愣了。 这话听起来耳熟,张先生昨天就是这么说她的。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忙将手收回,自己的脸也跟着红起来。 “你,你知道啦?”她吭吭哧哧地问,感觉尴尬得要命。 以前两人都在一个床上睡过觉的,也没觉得有什么尴尬,可这回就是感觉不一样,只要想一想那个画面,就想落荒而逃。 她这么一问,江潋便也明白她早就知道了,脸上的燥热又添几分。 “你,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再看看有没有别的方法。” “我……还行吧……”杜若宁哼唧道,“反正是为了解咒,我们不要往那方面想就行了。” “就行了吗?”江潋捂住心口,他怎么觉得他现在就已经不行了呢? …… 宋悯昨夜遇刺,惊动了宫里忙着炼丹的嘉和帝,听闻宋悯胸口被刺了一个大窟窿,嘉和帝不禁想起了当年他被长宁公主刺的那一剑。 那一剑差点要了他的命,用了十年的时间都没能痊愈。 如今同样的位置又来了一下,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再撑多久。 嘉和帝回想这十年的光阴,回想宋悯为他,为大周百姓做的那些不可磨灭的贡献,突然有些于心不忍,感觉自己不该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把一个兢兢业业陪伴他十年的老臣弃如敝履。 毕竟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太子除了借机打压了宋悯的势力之外,并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证明那个庄园就是宋悯的。 依嘉和帝多疑的性子,他甚至怀疑庄园和私兵都是太子的,搞这么一出就是为了把宋悯拉下马。 总之,不管怎样,因着宋悯突然的遇刺,他的心终究还是软了,不仅派了好几名太医去为宋悯诊治,还打算等宋悯伤愈后,再找个机会将他召回朝堂。 宋悯隐约能感觉到嘉和帝的心意改变,不过这一切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 在家里禁足的这将近一个月,他并非什么事都没。 早先他和五皇子决定造反时,已经选好了自立为王的地方,那里一直在紧锣密鼓地兴建宫殿,即便五皇子去世也没有停工。 只是现下还没有人知道它是一座宫殿,当初筹建时,是由当地官员打着修建寺院的名头向工部申报备案的。 他想好了,他不能在京城坐以待毙,整日和江潋太子党纠缠不休,要想彻底摆脱受制于人的局面,唯一的出路就是自己坐上那个位子。 所以,禁足在家的日子,他已经暗中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只等着一个恰当的机会。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既然这世道容不下他,他便自己为自己争一方天地,让这世界臣服在他的脚下。 李长宁要解咒就让她解吧,反正以她的性格,爱别离除了不让她与江潋亲近,并不能对她产生多大的制约。 至于殷九娘……诚如她所说,他救了她,杀了她妹妹,现在她杀了他一回,又救了他一回,他们扯平了。 扯平也好,放下也罢,他已经不想再与这里的人有任何瓜葛,他要去开创他的新天地。 …… 三日后,殷九娘终于醒来。 在等待她醒来的时间,江潋和杜若宁已经把该准备的一切都准备好,张玄明当年在苗疆曾拜过当地一位大巫为师,因此他们便不需要另请巫者,直接由张玄明担任即可。 之所以等殷九娘醒来,是因为她当日写那方子写得十分匆忙,大家都担心会有失误的地方,要等她醒来再确认一遍。 等到殷九娘确认无误之后,江潋以出京追查明昭余孽为由向嘉和帝告假,杜若宁则用和父亲一起去西营探望大哥的理由骗过云氏,中途悄悄去了提督府。 这一日天气晴好,正午时分,张玄明起祭坛拜过天地诸神,按照书上记载的方法,开始为两人解咒。 杜若宁和江潋对此一窍不通,因此什么也不用管,只管一步一步按照张玄明的指示行事。 两人身穿大红衣衫,跪天地,拜日月,将自己的手指割破,滴于酒碗之中,再把酒泼进祭坛的火焰中。 酒助火势,火焰烈烈,张玄明念了几句咒语,示意两人带上宋悯的血进入浴房。 江潋之前一直很淡定,到了这一步,顿时紧张起来,什么都还没开始,就已经口干舌燥,两脚发软。 再看杜若宁,比他也好不到哪去,那么厚的脸皮都红成了胭脂色,甚至能明显听出她紊乱的呼吸。 “走吧!”江潋心想自己好歹是男人,应该表现得勇敢一些,便主动牵起她的袖子,引着她往浴房而去。 两人都穿着红衣,若非少了鼓乐宾客,简直就像是要入洞房。 杜若宁脚步虚浮地跟着江潋进了屋,房门关上,差点两腿一软瘫在江潋身上。 黄花梨的大木盆里蒸腾着热气,四周围着鲜红如血的纱幔。 两人对视一眼,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 “脱吗?”江潋迟疑道。 “脱吧!”杜若宁红着脸应他。 “你先还是我先?”江潋又问。 “你先吧!”杜若宁说,“我有点不好意思。” 江潋:“……” 难道他就好意思? 这一脱,作案工具可就真的要藏不住了。 正文 第408章 就不能让他展现一回男人的霸道吗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要动的意思,门外,望春轻声敲门询问:“干爹,张先生问你们好了没有?” “没有,再等一下,马上好。” 江潋回应着望春,眼睛看向杜若宁。 “脱吧!”杜若宁破釜沉舟般地一咬牙,“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转身,闭上眼睛,谁也不看谁。” “好。”江潋深吸一口气,紧张地将手放在衣带上,等着她数数。 杜若宁看着他仿佛要上刑场的样子,不知被戳到哪根神经,突然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一笑,江潋的脸更红了,一面羞涩,一面又忍不住嘴角上扬,握住她的肩膀将她转了个身,自己飞快地数了三个数:“一二三,开始!” 不管怎样,紧张的气氛总算有所缓解,两人都安静下来,闭上眼睛,默默解自己的衣带。 “好了吗你?”杜若宁脱完之后问江潋。 “没。”江潋的手正在腰带上犹豫不决,闻言脱口道,“你好像很迫不及待的样子。” “胡说,谁迫不及待了?”杜若宁下意识地转身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掌心触到的是一片光滑细腻的肌肤。 两人都是一僵,杜若宁慌忙转回去:“我不是故意的,你快点吧!” 江潋低低“嗯”了一声,最终还是一咬牙把长裤也脱了。 两人都只剩下一条薄薄的贴身短裤,饶是浴房里雾气蒸腾,肌肤上还是泛起了粟米粒。 “好冷。”杜若宁小声嘀咕着抱住自己。 “去水里吧,水里暖和。”江潋说道,闭着眼睛去摸索杜若宁,“把手给我,我牵着你。” 他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恰好杜若宁在这个时候将身子转了回来,一团柔软正好撞进他手掌心。 羊脂般柔软滑腻又弹性十足的触感让江潋愣了一下,正在想这是什么,杜若宁已经惊呼出声:“啊,你往哪儿摸。” 江潋其实并不太清楚具体是哪儿,被她这么一喊,一下子就明白了,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连声向她道歉。 望春一直站在门外等回话,听到两人在里面的动静,爱操心的性子又有些压不住,恨不能冲进去和他们说一声,反正等下是要紧紧相拥的,摸到哪里有什么关系? 可惜他只敢想想,没那个胆子说出来,只能耐着性子等待,在心里告诉自己,两个人都是新手,抹不开面子是正常的。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听到江潋在里面沉声说了句“可以了”,望春也终于松一口气,向张先生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浴房里,两人赤诚坐于热气蒸腾的大木盆里,按着张玄明事先教过的步骤一一进行,最后拥抱在一起。 药水将将漫过下腰处,虽有雾气缭绕,露在外面的上半身还是有些冷,两人克服了最初的羞耻,此时为了取暖,真真是紧紧相拥到没有一丝缝隙。 肌肤相挨的地方热到发烫,两人的心都跳得厉害,与此同时,疼痛感也是一阵紧似一阵袭来,仿佛有人拿着刀,一刀一刀将他们的心割成无数的碎片。 江潋那么坚强的人,都疼得无法抑制,发出一声声痛苦的低吟。 杜若宁脸色煞白,浑身颤抖,额头的冷汗如雨般往下滚落,濡湿了两人紧紧相贴的脸颊。 “疼,江潋,好疼……”她叫着他的名字,声音都带着哭腔。 江潋只能将她抱得再紧些,反复说着其实并没有多大用处的安慰:“再忍忍,会好的,很快就好了。” 杜若宁的手臂也紧了紧,把怀中之人当作救命的稻草,当作唯一的依靠。 与此同时,她又想,还好她和江潋一起中了咒,倘若只是江潋一个人,疼起来的时候想找个人抱抱都没有,怎么捱得过去。 江潋也开始大颗大颗地冒冷汗,牙齿咬得咯咯响,缠在杜若宁腰背的双臂因用力而颤抖。 “公主,公主……”他一声接一声地叫她,仿佛只有这个称谓能给予他坚持到底的力量和信念。 过去那漫长的十年,他就是靠着这个称谓日复一日的苦熬。 每当他撑不下去想要放弃,就会对着天空,对着黑夜,对着云,对着风,对着日月星辰默默唤她,公主,公主,即便她从不会给他回应,也能让他重新鼓起活下去的勇气。 “公主,公主……”他不停地唤她,声音充满痛苦的颤抖。 “我在,江潋,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这一次,她给了他回应,一遍又一遍。 我在,我在这里,江潋,我就在你身边,在你眼前,在你怀里,我将永远陪着你,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江潋!”她松开他,双手捧住他的脸,去亲吻他苍白而颤抖的唇,“江潋,我心悦你,此生不渝!” 疼痛如海潮袭卷而来,将她整个吞没,她的身子软下去,鲜血涌出喉间的同时,意识也陷入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渐舒醒,她感觉自己置身于一处温暖又安全的所在,有个声音在耳边轻声呼唤: “公主,公主……” 那声音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远在天涯,飘飘渺渺仿若从一段漫长的光阴穿梭而来,执着又深情,温柔且缱绻。 江潋! 她意识尚不清晰,便知道一定是他,睁开沉重的双眼,果然看到他白玉般如画的眉眼。 她在他怀里,被他抱着躺在浴房的床上,身子裹着柔软的丝绸。 “江潋,你怎么样?”她开口先问他的情况。 江潋见她醒来,紧张的神情终于有所缓和:“我还行,吐了些污血,没有昏迷。” “行,比我厉害。”杜若宁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戏谑的笑,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好孩子。” “……”江潋已经因她上半句话红了眼眶,一声“好孩子”又让他啼笑皆非。 他才不是孩子,他是她男人,是与她赤诚相见亲密无间还有圣旨为证的她的男人。 “叫夫君。”他俯身,一只手臂撑在她身侧,与她四目相对,眸光如江水潋滟,“方才你趁人之危偷亲我,现在我要讨回来。” “……”杜若宁这才发现他还赤着上身,精壮的胸膛上有未干的水汽,让他的肌肤看起来润泽而诱人。 杜若宁不禁吞了下口水,不等他行动,自己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来呀,我还给你。” 江潋:“……” 她就不能被动一回吗? 就不能让他展现一回男人的霸道吗? 正文 第409章 望春,快来救救干爹呀!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一直在反反复复的疼痛中度过,各自吐了几回污血之后,疼痛感渐渐变得没那么难以忍受。 药浴的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外面的祭坛也一直火焰腾腾,张玄明更是彻夜未眠。 日升月落间,时间缓慢又飞快地流逝,到了第三日,被折磨到只剩下半条命的两人终于感觉不到疼痛。 三更将近,两人服下几颗丹药,最后一次坐进装满药水的木桶中。 这一次已经不需要涂抹血液,木盆也换成了木桶,水位漫过两人的肩头,若非外面还有张玄明在祭坛作法,简直就像是在洗鸳鸯浴。 经过三天的磨合,两人的羞耻心已经磨去了大半,此时在桶中再次拥抱,便显得轻松又惬意。 “从明天开始,我三个月都不想再泡澡。”杜若宁抱着江潋,有些赌气地说道,“再泡下去,我都快变成胖大海了。” 江潋低笑出声,笑的胸腔都在震颤:“三个月不洗澡岂不是要馊了?” “馊就馊,难道我馊了你就不喜欢我了?”杜若宁道。 “你觉得呢?”江潋又笑,“谁会喜欢一个馊人?” “你嫌弃我。”杜若宁在他背上用力拧了一把。 江潋吃痛,想还击又舍不得,只好低头在她圆润的肩头亲了一口。 “你占我便宜。”杜若宁又拧他。 江潋嘶嘶吸气,又在她另一个肩头亲了一口,同时威胁她:“你再不老实,我可要亲别的地方了。” “……”杜若宁被他一吓唬,当真不敢再胡闹,怔怔一刻后又想,别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江潋起初只是为了让杜若宁安静,等到杜若宁真的安静了,自个也忍不住想,别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这种事最不经琢磨,一琢磨就容易想歪,一想歪,气氛就变得诡异起来。 两人都有些不自在,呼吸也逐渐乱了节奏。 木桶里的温度本来就高,此时简直要沸腾起来。 两人都热得满脸通红,想要松开彼此透透气,又舍不得那肌肤相挨的感觉。 “公主……”江潋很慌乱,又忍不住叫她,想以此求得一些心安。 “嗯。”杜若宁低低应了一声,像小猫咪刚睡醒时的哼叽。 江潋非但没有心安,心反倒更乱了。 “公主。”他又叫她,突然收紧了手臂,“公主,我想,亲亲别的地方……” 他贴着她的耳朵,用气音征求她的意见:“好不好?” 杜若宁也开始慌乱,慌得语无伦次:“哪,哪里,你想,哪里……” “这里。”江潋的唇擦过她的耳根。 又从耳根滑向脖颈:“这里。” 再从脖颈滑向锁骨:“这里。” 再向下:“这里。” 杜若宁迷失在他笨拙又小心翼翼的试探里,木桶的水随着他的动作开始荡漾,颠簸,一下一下拍打着木板,发出“啪啪”的声响。 江潋低下头将身子埋入水中,水一下子溢出来,顺着木桶边缘滴滴答答往外流。 杜若宁猛地绷紧身体,惶恐道:“那里,不行!” 然而江潋已经不再听她指挥,也不再征求她的意见,自顾自地探索起她的奇妙世界。 起初是胆怯,轻缓的,像蜗牛的触角在小心翼翼试探,等到发现外面的世界安全且美好,便放心大胆地享用起鲜美的青青嫩草与娇艳花瓣。 木桶的水晃来晃去,杜若宁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一片汪洋,随着温暖的洋流浮浮沉沉,下一瞬又仿佛飞入云端,随着云朵飘飘荡荡。 “江潋……”她突然仰起脖颈,发出一声难以自抑的低吟,仿佛有风从她心田掠过,吹开大朵大朵的花。 江潋感觉这一声十分怪异,从水中探出头,用懵懂的眼神看她,神情略有紧张:“心又疼了吗?” “没有。”杜若宁双颊绯红,眼神迷离,“过来抱抱我。” 江潋忙坐起来,将她抱在怀里。 杜若宁整个人都是软的,几乎要化成水。 然而,当她瘫坐在江潋怀里时,却坐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水桶里除了水就只有他和她,再没有别的东西,这硬硬的东西是哪来的? 她迷离的意识突然变得清醒,拧身将他摁在桶壁上,一只手向水下探去。 “这是什么?”她惊诧地瞪大眼睛,脸上写满了震惊。 江潋被握住,有种想要爆炸的感觉,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汇聚在那里,叫嚣着想找到一个出口。 他的大脑已经有些混沌,面对杜若宁震惊的质问,舌尖掠过明明刚泡过水却干燥无比的唇瓣。 “可,可能是作案工具吧!”他怯怯地说道。 作案工具? 杜若宁愣了几息,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此时她的脑子也已经发昏,人愣在那里没有动,手也握在那里没有动。 原来,前两回她摸到的就是这玩意儿,并非她的错觉。 掌心有血管跳动的感觉,她愣愣地,傻傻地问了一句:“哪来的?” “自,自己长的。”江潋心慌不已,直觉她已经开始生气,并且好像是很大的气。 这可如何是好? 早知道前天就向她坦白了。 他这边忐忑不安,杜若宁却是万分疑惑,手上使劲捏了捏:“这东西又不是韭菜,割了还能再长出来?” 江潋被捏得闷哼一声,脸涨得通红。 “没,没割……” “没割?”杜若宁的声音陡然拔高,手不可置信地拔了一下,“没割前两天怎么没见它现身?” “……”江潋觉得自己快不行了,颤声道,“可能前两天太疼了。” 杜若宁:“……” 好吧,太疼了顾不上别的,确实不排除这种可能。 “可是,你怎么会没割呢?”她又把话题扯回来,手松开又握紧,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江潋死死咬住嘴唇,怪异的声音还是从唇缝里溢出来,整个人都像死了一回似的。 许久,他的声音如叹息般响起:“你希望它割了还是没割?” “我当然……”杜若宁猛地顿住,“这是我希不希望的事吗?” “不是是什么?”江潋问。 杜若宁愣住,过了一会儿才道:“是你骗没骗我的事。” 完了!江潋心里咯噔一下,这笔账终于还是到了清算的时候。 怎么办? 怎么办? 谁来教教他该怎么办? 望春呢? 望春,快来救救干爹呀! 正文 第410章 一见到你就不老实了 望春只听到里面不同寻常的动静,却听不到干爹的心声,抱着手在外面笑得像个傻子。 笑着笑着,想起上回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干爹毒发的事,心中不免担忧,忙跑去问张玄明:“先生,先生,我干爹要是哪啥的话,不会哪啥吧?” 张玄明闭目在蒲团上打坐,被突然跑来的望春吓得一激灵,睁开眼睛呵斥道:“喊什么,三天了,老夫好不容易眯一会儿。” 望春:“……” “先生不是在为我干爹施法念咒吗,怎么还睡上觉了呢?” 张玄明瞥了他一眼:“咒都解了,还念什么咒?” 说着又将眼睛缓缓合上。 望春一愣,伸手去将他的眼皮强行扒开:“先生先别睡,这不是还有最后一次吗,最后一次也很重要的,你可不能敷衍了事呀!” 张玄明被他烦得不行,无奈道:“你懂啥,最后一次早就结束了,这次是添头。” “添头?什么添头?”望春越发糊涂起来。 张玄明想打发了他安心睡觉,只好对他招招手,压低声音道:“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哦。”望春听话地将耳朵凑过去。 张玄明小声道:“老夫是为了检验一下他们有没有好彻底,才故意让他们多泡一回的,懂了吧?” “……”望春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先生啊先生,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先生。 “既然如此,先生还在这里守着干啥,不如直接去睡觉。” 张玄明捻须一笑:“年轻人,这你就不懂了吧,老夫在这,他们就是在解咒,老夫不在,他们就是在干坏事,我呀,就是他们的遮羞布。” 望春:“……” 你是个鬼的遮羞布,分明就是个老不羞! 两人在外面嘀嘀咕咕,浴房里,江潋还在绞尽脑汁应付杜若宁的盘问。 “其实也不算骗。”他吭吭哧哧道,“主要是以前没有犯过案,我自己也不知道。” “呵!”杜若宁冷笑,“以前没犯过,那以后也不要犯了,就让它老实呆着吧!” “……”江潋无奈道,“老不老实也不是我说了算呀!” 杜若宁把眼一瞪:“你自己的东西,不是你说了算是谁说了算?” “是你。”江潋诚实道,“它一直都很老实的,一见到你就不老实了。” 杜若宁顿时羞得俏脸通红,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你再胡说八道,我掐死你。” 她忘了自己没穿衣服,一扑过来,雪白两团也跟着贴上来。 江潋倒吸一口冷气,屏住呼吸,心跳又一次乱了节奏。 “我没骗你。”他嘶哑着声音道,“它,它又有点不老实了……” “……”杜若宁吓一跳,慌忙放开他,向后撤回到水里,把自己埋起来,只剩下一个脑袋在外面。 江潋一动不敢动,默默调整气息,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杜若宁从尴尬中缓过来,忽然觉得不对劲:“咱们闹成这样,张先生在外面施法有用吗?” 江潋也愣住。 是啊,闹成这样,施个鬼的法? “你方才心口疼了没?”他问杜若宁。 杜若宁摇摇头:“没疼,今天下午就不疼了,你呢?” “我也早就不疼了。”江潋用手按压心口,里面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他干嘛还让咱们一直泡着?”杜若宁意识到什么,“那老头不会在耍咱们吧?” “有可能。”江潋不禁气恼,“走,咱们找他算账去。” “走。” 杜若宁“哗啦”一下从水里站起来。 江潋顿时看直了眼。 “不许看!”杜若宁忙又坐回水里,用脚踢他,“你先出去,把我衣服拿过来。” 江潋:“……” 凭什么? 他好歹也是一个青涩的黄花少年,难道他就不害羞吗? 可是有什么办法,现在是他理亏,只好听她摆布了。 “那你能不能闭上眼睛?”他只敢卑微地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 “大男人,矫情什么?”杜若宁嘴上说着,还是配合地闭上了眼睛,并用双手捂住,催促道,“快去快去。” 江潋总算松了口气,从木桶里爬出来,湿漉漉地向搭衣服的架子走去。 杜若宁听着他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忍不住张开手指,从手指缝里偷看他。 他的身条又高又匀称,皮肤白得晃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线条不流畅,没有一块肉肉是多余,肩宽背阔,腰身挺拔,再往下是浑.圆的翘.臀和一双大长腿…… 啧啧! 杜若宁不觉吞了下口水。 算了,看在他体健貌美还有作案工具的份上,就再原谅他一次吧! 下不为例! 两人换好衣服,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很安静,祭坛前的蒲团上,望春和玄明先生靠坐在一起呼呼大睡。 不是在做法事吗,怎么都睡着了? 江潋和杜若宁对视一眼,不用再问什么,就已经确定自己是被耍了。 “先生!”杜若宁走过去,郁闷地唤了一声,“您这算怎么回事,把我们扔在里面不管了吗?” 张玄明和望春都吓了一跳,同时醒过来。 “泡完了?”张玄明的慌张只是一瞬间,随即就呵呵笑着站了起来,“怎么样,感觉怎么样?” 杜若宁:“……” 他还好意思问。 真是为老不尊。 刚这样想着,就听江潋回了句:“感觉挺好的。” “……”杜若宁想给他一巴掌。 方才在屋里还说要找人算账,现在是要主动交代犯罪过程吗? “哪里好了,一点都不好,皮都快泡发了。”她欲盖弥彰地补救道。 张玄明和望春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全都笑而不语。 杜若宁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先生您就说好了没有,可以结束了吗,我困了。” “可以可以,困了就去睡吧,老夫也困了。”张玄明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防止杜若宁再找他后账,拂尘一甩,自己先走了。 杜若宁:“……” 这老头太可恶了吧,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不正经? “干爹。”望春凑上来叫了一声,“干爹是要和若宁小姐一起歇息,还是分开歇息?” 正文 第411章 我已经把孩子的名字想好了 这话问的,江潋恨不得踢他一脚。 他若是啥也不问,兴许他还能稀里糊涂地把人领自己房里去,他这样公然地问出来,叫他怎么回答? 就算他厚着脸皮说一起歇息,若宁也不会同意呀! 就算若宁想同意,也抹不开这个脸呀! 这孩子从前明明脑子很好使的,怎么最近就跟生锈了似的? 这么没用的脑子,干脆挖出来涮锅子。 望春其实一问出口就后悔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回已是不可能,他只好硬着头皮等江潋的回答。 江潋还想再挣扎一下,小心征求杜若宁的意见:“你觉得呢?” “废话,当然是分开睡呀,不然呢?”杜若宁凶巴巴道,“之前是为了解咒,现在咒都解了,为什么还要睡一起?” 江潋:“……” 这叫什么话? 解咒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睡一起吗? 如果不睡一起,费这个劲做什么? 为了泡澡吗? 想归想,他却什么都不敢说,只能郁闷地踹了望春一脚,让他去收拾房间。 望春挨了一脚,委屈巴巴地捂着屁股跑了。 一番折腾之后,大家各自歇下。 三天了,总算能睡在柔软又舒适的床上,一墙之隔的两个人都没来得及胡思乱想,便沉沉进入了梦乡。 许是终于解决了这个长久压在心头的大隐患,所有人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以至于第二天大家全都睡到很晚才起。 江潋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隔壁看杜若宁。 杜若宁惺忪着睡眼来给他开门,刚把门打开一条缝,江潋便探头进来,在她嘴上亲了一下,亲完小心翼翼问她:“疼吗,心会疼吗?” “不疼。”杜若宁道。 江潋整个人挤进来,将她揽进怀里:“可能亲得不够狠,再来个狠的试试看。” 什么鬼? 杜若宁推开他:“我看你就是想占我便宜。” “哪有。”江潋道,“我这么风度翩翩惊才绝艳,是你占便宜才对。” 杜若宁:“……你快跟沈决学出师了。” “谁叫我,谁叫我?” 伴着这一声喊,沈决转过回廊到门前。 “若宁小姐,是不是你在想我?” “没有。”杜若宁忙把江潋推出去关上了门。 她还没梳妆,邋遢的样子给江潋看也就算了,断不能被别人看到。 沈决刚到门口就吃了一碗闭门羹,很是郁闷。 好在他主要是来找江潋打听情况的,因此也不计较,急吼吼地把江潋拉走了。 “怎么样怎么样,你们现在是没事了吗?”一回到江潋房里,他便急不可耐地问道。 “没事了。”江潋嫌弃地拂开他的手,“说话就说话,别拉拉扯扯的,让若宁看到要误会的。” “……”沈决噎了一下,继而捶胸顿足悲痛欲绝,“姓江的,你变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这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呀你!” “闭嘴。”江潋厉声喝止他,“什么新人旧人,我的人只有若宁一个,哪来的旧人?” “我!我呀!”沈决拍着胸膛道,“难道我不是你的人吗,这些年我陪你出生入死,陪你宦海浮沉,陪你看花看雪看星月……” 江潋拉开门将他甩了出来:“滚滚滚,少在这里恶心人。” 沈决气得要死:“好,姓江的,算你狠,今天我要正式和你绝交!” 望夏端着一个托盘过来,笑嘻嘻问道:“沈指挥使,这是你第几百次和干爹绝交了?” “小夏夏,你是不是想找打。”沈决更加郁闷,瞪了他一眼,抓起托盘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沈指挥使……”望夏剩下的话还没出口,他已经把水咽了下去。 “叫我做什么?”沈决将茶盏放回到托盘上,气哼哼地问。 望夏摇摇头:“没事了。” 他只是想告诉他,这水是给若宁小姐准备的漱口水,不是开水,里面还放了清新口气的药粉。 算了,反正也喝不死人,还是不要告诉他了,不然他又要炸毛。 沈决喊过绝交之后,没得到江潋的回应,便打消了绝交的念头,继续缠着江潋。 等到杜若宁被望夏服侍着洗漱完毕,再出来见沈决,沈决告诉她一个惊人的消息。 陆嫣然和太子殿下的婚期定在了冬月十八,距现在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个消息还真是出乎杜若宁的意料,虽然陆嫣然嫁给太子是早晚的事,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想着,陆嫣然前不久刚及笄,陆朝宗怎么着也得留她在家再过一个年,毕竟进了宫之后,就再也没机会和家人一起过年了。 陆嫣然现在一定很难过吧,她明显是不想进宫的。 可她能帮她什么呢? 要不然,她和父亲说一说,早点行事,或许一闹腾起来,他们就顾不上太子大婚了。 但她很快就否决了这个念头。 别的都可以,起义的事绝不能拿来意气用事,贸然打乱计划只会害了所有人。 她还是应该先去见见陆嫣然,探探她的口风,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再说。 这样想着,她在东厂用过早饭,等张先生和景先生轮流为她诊过脉,确认她的身体已无大碍,便和众人告辞回了家。 回家后,杜若宁第一时间去见母亲,怀着激动的心情向母亲坦白自己的过错,说自己这几天其实没去军营,而是住在东厂。 至于为什么住在东厂,她和云氏说,江潋上回在杭州被人暗算身中奇毒,好在父亲悄悄派人从苗疆为他寻来神医,这三日自己就是在东厂看神医为江潋解毒,因怕云氏担心,才央着父亲与她一起撒谎骗了她。 “但是,虽然女儿撒谎骗了阿娘,却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阿娘,江潋他,他真的不是太监。” 之所以又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实在是她想找个人分享江潋不是太监的震撼和喜悦。 可这事和谁说好像都不合适,思来想去只能和母亲说,但她又不敢让母亲知道血咒的事,只好再撒一次谎。 关于总是撒谎骗母亲的事,她真是又愧疚又无奈,只能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好好和母亲解释,请求她的原谅。 云氏听得一愣一愣的,并不关心江潋中了什么毒,开口便直奔主题:“他本来不就是假的吗,你早就告诉过我了,怎么现在又说一遍?” 杜若宁笑着抱住她的手:“上回我是怕阿娘嫌弃他,不得已才说了假话骗您,这回不骗您,这回是千真万确的,真的不能再真的假太监。” “……”云氏被她绕得有点晕,但仍然紧抓主题,“你怎么确定是真的,你亲眼看见了?” “我……我没有,是神医告诉我的。”杜若宁两颊飞红,“阿娘,你就别问细节了,你只要知道,这回真的是真的就行了。” “哦。”云氏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怔一刻才道,“你确定?这回没骗我了?” “确定,没骗,是真真的。”杜若宁郑重道。 “太好了。”云氏脸上重新笑开了花,“我把你们两个的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你若再敢骗我,我可饶不了你。” 杜若宁:“……” 虽然她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要和江潋白头到老,现在就开始给孩子起名字也太早了点吧?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两个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正文 第412章 要不要这么口是心非 和母亲说过话之后,杜若宁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几天她被折腾得够呛,实在没有精力做别的事,决定先好好休息一下再说。 闷头睡了两天两夜,总算恢复了元气,正想着接下来要做什么,江潋打发望春来送信儿,说嘉和帝解了宋悯的禁足,将他重新召回朝堂,他之前担任的职务也都恢复如常。 杜若宁听了不禁感慨嘉和帝对宋悯的深情厚爱,同时又感叹宋悯的生命力之顽强。 江潋让她不要担心,说宋悯和太子现在已经是不死不休的状态,嘉和帝重新启用宋悯对他们来说不见得是坏事,就让宋悯接着和太子斗,最好来个同归于尽,他们才更省事。 除此之外,经过这段时间的两虎相斗,朝中官位出现很多空缺,他们正好可以趁机把重要的职位都换上自己人。 “这是干爹拟好的人员名单。”望春把一张单子双手递给杜若宁,“干爹说让您瞧瞧这样安排可好,或者您有什么意见和建议,也可以一并说与他知道。” 杜若宁接过单子,大致浏览了一遍,看到薛初融的名字被写在内阁成员里,便笑着把单子还给了望春:“我没有意见,让他按照自己的意思来就好了,毕竟我没有和这些人接触过,不如他了解的透彻。” “好的,那我这就回去和干爹说。”望春把单子叠好收起,向杜若宁告辞。 杜若宁起身亲自送他出去,临到门口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干爹还有别的话和我说吗?” 他们已经两三天没见面了,今儿个好不容易打发望春来一趟,难道除了正事,就没其他话和她说一说吗? 望春刚要说没有,突然意识到若宁小姐可能是想干爹了,便临时撒了个小谎:“干爹说有些话纸上不方便说,等忙过这几日,请若宁小姐去府上吃涮锅子。” “嘁!”杜若宁一副十分不屑的样子,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整天就是涮锅子,谁稀罕,告诉他多备几份脑花,羊肉尽量挑瘦一些的,另外再来点鱼肉丸子和鸡脯丸子,鸡脯不要用太老的鸡,要嫩一些才好吃。” 望春:“……” 不稀罕你还点菜,要不要这么口是心非? 别说,女孩子们的心思还真是蛮好玩的。 他笑着一一应下,打起帘子,正好看到站在门外的茴香。 “小姐,我去送送春公公。”茴香探头向门里请示。 “去吧!”杜若宁怕冷没出来,在里面答应她。 “哎!”茴香脆生生地应了,冲望春打着手势道,“春公公您这边请。” 望春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想笑,强忍着直到出了院子才笑出来。 “笑什么?”茴香问他,自己也忍不住笑得梨涡浅浅。 “没什么,就见到你心里高兴。”望春道,“你近来可好,天冷了要不要添些过冬的衣裳,等我得了空去给你买。” “不用,我们四季的衣裳都是府里给定制的,冬衣前些天就做好了。”茴香道,“你有钱就攒起来吧,多攒些钱总没坏处。” “好。”望春听话地点了点头,“我心里有数,钱的事你不须操心。” 茴香抿嘴一笑:“美的你,谁操你的心了。” 望春:“……” 行吧,这也是个口是心非的。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截,茴香小声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和督公大人说?” “说什么?”望春一时没反应过来。 茴香嘟起嘴拿眼翻他:“你说什么。” “哦哦哦,我知道了。”望春恍然大悟,“这几日干爹有些忙,等他得了空,我会和他说的。” 茴香哼了一声又问:“那我呢,我什么时候和小姐说呀?” “你不要说。”望春道,“你等我和干爹说完,干爹同意了,我就亲自来上门提亲,求若宁小姐把你许配给我,这样你才有面子。” 茴香顿住脚步,定定地将他看了几眼,满心的欢喜从眼睛里流淌出来,梨涡随着笑意逐渐加深:“你这人,真讨厌。” 望春:“……”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个时候的讨厌不是真的讨厌吧? 唉,就不能直接说喜欢吗,非要拐弯抹角。 两人在大门外分别,望春回去向江潋复命。 江潋比杜若宁恢复的快,许是经过那场亲密,隐瞒作案工具的事也得到了杜若宁的谅解,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仿佛久旱的庄稼被雨水滋润,一片生机盎然,那双本就波光潋滟的眸子,更是璀璨如星辰闪耀。 望春将杜若宁的话一一传达,说完正事之后,看着他满怀期待的眼神,不等他问便主动说道:“若宁小姐托儿子问干爹好,说几日不见十分想念干爹,想和干爹一起吃涮锅子。” 江潋闻言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哼哼道:“总共才三日没见,哪里就想成这样了,咱家这么忙,哪有时间陪她吃涮锅子。” 顿了顿又道:“要不就明天吧,她有没有说想吃什么菜,你记得提前准备好。” 望春:“……” 你不是忙吗,不是没时间吗,要不要这么自相矛盾? 大家这口是心非的毛病都是跟谁学的 正文 第413章 去你的吧薛初融 杜若宁对名单没有意见,接下来的时间,江潋便开始按照这个名单往各部门安插自己的人手。 宋悯虽然回了朝堂,其党羽已经被太子削减大半,一时之间并不能阻止江潋明目张胆地扶持自己的势力。 至于太子,他和舅舅本就受制于江潋,对于江潋的行为更是束手无策。 他们自然也想在各处安插自己的心腹,奈何递上去的举荐人才的折子统统都被江潋扣下,根本到不了皇上面前。 就算送到皇上面前被皇上采纳了,大印掌握在江潋手里,他不肯盖印还是没有办法。 不仅没有办法,反而还暴露了哪些人是他们的同党,让江潋打压起来更方便。 太子对此感到非常气愤,忍不住向陆朝宗抱怨:“这江山明明是我李氏的江山,为何却由着一个阉人掌管大权,父皇如此信任他,怎么不干脆把皇位传给他?” 陆朝宗向来沉稳,最近也被江潋气得寝食难安。 凭什么他们和宋悯斗得跟乌眼鸡似的,江潋什么也没干,却在那边捡现成的便宜? 是,他一早就知道江潋打的是渔翁得利的主意,可他这渔翁也太贪了吧,大鱼小鱼全捞走,连个小虾米都不留给他们。 做人怎可如此卑鄙? “坐以待毙不是办法。”陆朝宗郁闷道,“再这么任由江潋发展下去,满朝文武都换成了他的人,将来你就是坐上这皇位,也是个傀儡皇帝。” 太子一听急了:“孤可不想做傀儡,舅舅快帮孤想想办法。” “你那个糊涂的父皇什么都听他的,我能有什么办法。”陆朝宗没好气道,“除非你父皇不在了,否则谁也奈何不了他。” 太子迟疑片刻,目露狠色:“要是父皇不在了呢?” “不在了他当然就没靠山了……”陆朝宗猛地停下来,惊诧地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舅舅肯定明白孤在想什么。”太子道,“舅舅也无须在孤面前遮掩,这些日子你让母后为父皇送的饭菜吃食,里面加的什么料孤都知道。” “住口。”陆朝宗的声音登时变得凌厉,“你如此口无遮拦,就不怕隔墙有耳。” “这是孤的宫殿,舅舅怕什么。”太子道,“舅舅若怕,就更该助孤成事,等到孤坐了那个位子,舅舅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再不用担心隔墙有耳,那时才是真的痛快!” 陆朝宗定定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一向唯自己命是从的外甥,突然感觉他好像变了许多。 不但比从前狠心了,似乎还比从前强势了,他不禁有些担忧,未来自己还能不能掌控他。 好在他就要娶嫣然为妻了,等嫣然做了皇后,自己便是天子国丈,只要动点心思,一切皆有可能。 这样想着,他便顺着太子说道:“你是舅舅唯一的外甥,舅舅不帮你帮谁,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等你和嫣然大婚后,咱们便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太子欢喜道:“我就知道舅舅疼我,舅舅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嫣然表妹的,我要让她成为天下最尊贵最幸福的女人。” “但愿你说到做到。” 提起女儿,陆朝宗不免有些愧疚,然而他心里清楚,欲成大事必有所牺牲,何况嫣然将来是要做皇后的,这么算来也不算太委屈。 等他将来掌了大权,再好好弥补她就是了。 陆嫣然不知道父亲心中所想,一直乖乖地在家里学宫规礼仪,各种才艺,陆皇后还特意派了个嬷嬷来教她如何管理后宫的学问。 这些东西对她来说一个比一个枯燥乏味,但她却不能不学。 杜若宁心里一直惦记着陆嫣然,原打算等书院休旬假时约上阳春雪一起去陆府坐坐,不成想还没等到放旬假,阳春雪却先来了国公府找她。 这天天气很冷,一大早就下起了雪粒子,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阳春雪来的时候,杜若宁正在房里和几个丫头围着火盆做女红打发时间,听闻她来,斗篷都没来得及披,就亲自出去迎她。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我正想约你一起去看陆嫣然。”杜若宁上前挽住她的手,笑着问道,“我算着还不到休旬假的时候,你这是特意和先生告了假吗?” “嗯。”阳春雪点点头,跟着她往府里走,“我这几日不舒服,告假在家休养,今日觉得憋闷,来你这里透透气。” 杜若宁愣了下,这才仔细去观察她的神色,见她眼中隐约透着几分颓废,心头不由得突突跳了两下。 “是不是你父亲向薛初融提亲了?”她不想绕弯子,直接问了出来。 阳春雪的手一顿,继而惨淡一笑:“我不想在屋里坐,咱们去你家园子里走走吧!” 杜若宁就明白果然是为了这事,当下便领她往花园里走去,同时又吩咐藿香回屋取两件鹤氅来。 一会儿的功夫,雪粒子就变成了成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天际打着旋落下来。 阳春雪接了一朵雪花在手里,看着雪花在掌心融化,轻声道:“他还是不同意。” 没头没尾的一句,杜若宁却知道她在说什么。 “所以呢,你还要坚持吗?” “我不知道。”阳春雪道,“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我虽不如你和陆嫣然活得肆无忌惮,但也从来没被谁这么不当回事过,或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盲目自信,以为自己会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你本来就与众不同啊,只是你恰好也遇到了一个同样与众不同的人而已。”杜若宁伸手揽住她的肩,“你上次和我说,你从来不会自暴自弃,想要得到什么,必会拼尽全力去争取,如果最终还是争取不到,至少你已经尽力了,这些话你都忘了吗?” “没忘。”阳春雪自嘲一笑,“我那时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现在发现似乎没那么容易。” “是不容易。”杜若宁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们总共也没有多少交集,放不下的原因,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阳春雪问。 “不甘心自己这么优秀的人被人无视,不甘心自己做了那么多努力得不到回应,不甘心自己当初的豪言壮语以失败告终,怕被人笑话自己一厢情愿,怕在认识的人面前丢了面子。” 阳春雪愣住,隔了一会儿才道:“我有吗?” “没有吗?”杜若宁反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喜欢他什么,你们一共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他哪里最吸引你?” 阳春雪再次愣住,过了半晌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留意他,就是从他当众发誓此生非你不娶时开始的,大家都说他是世间少有的好男人,痴情种,所以……” 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杜若宁接过她的话头:“所以,全城的女孩子一夜之间全都爱上了他,争先恐后地向他示爱,拿鲜花果子扔他,往他家里塞情书,做梦都想征服这个倔强的男人,幻想他能为自己打破那个终身不娶的誓言。” 她停下来,叹口气:“其实我一直想劝你来着,只是我的身份太尴尬,如果我以我的立场来劝你,听起来像是带着优越感的炫耀,即便现在,我仍然不确定你听了我的话会不会生气,但是我想说,可能你们只是在随波逐流,并没有真正了解薛初融这个人,也不了解他的坚持和执着是为了什么。” 阳春雪静静地站着,听着,雪花落了她满头。 杜若宁伸手为她抚去,换了个角度去问:“你父亲有没有说要为你另寻一门好亲事?” “说了。”阳春雪道,“他已经为我挑了几个人家让我自己选,我来找你,其实也是因为这个心里不痛快。” 杜若宁点点头:“因为你心仪薛初融,你父亲想让你选别人,所以你心里不痛快,那你现在想象一下自己是薛初融,你觉得他心里会不会痛快?” 阳春雪咬着唇,无言以对。 杜若宁又道:“我还想和你说,人生不只有男女之情,即便身为女子,也可以有更多的追求,你还记得当初君子赛的时候,陆嫣然和玉先生说的那些话吗,你还记得我们那时听到那些话时的心情吗?” 雪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苍茫。 阳春雪脸上的落寞与迷茫却渐渐消散,眼神也逐渐变得清明,坚定。 “我知道了。”她挣开杜若宁的手,俯身在地上抓了一把雪,团成一团用力扔向远处,同时大喊一声,“去你的吧薛初融!” 这一声喊出来,她的情绪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又抓了一把雪向杜若宁砸过来:“去你的吧薛初融!” “……”杜若宁无语,也抓了一把雪去砸她,学着她的样子大喊:“去你的吧薛初融!” 阳春雪哈哈大笑,团了一个更大的雪球来还击她。 两人在雪地里闹成一团,一遍又一遍地喊:“去你的吧薛初融!” 薛初融被郁朗引着往花园里来,刚走到入口处,一个超大的雪团向他迎面飞来,伴随着一声“去你的吧薛初融”,雪球在他额头炸开了花。 薛初融被砸得眼冒金星,愣在当场。 怎么回事,若宁小姐就这么不欢迎他吗,居然用如此粗暴的方式赶他走。 正文 第414章 人生总是这般阴差阳错 看到薛初融突然出现,杜若宁和阳春雪也傻眼了。 事情要不要这么巧,这家伙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来就来吧,还来得无声无息,跟个鬼魂似的,想不砸到他都难。 倘若只是砸了他一下,还可以说是不小心,可她们一直在提着人家的名字喊去你的吧,真是想解释都不知从何说起。 两人一时都傻在那里,看着薛初融被风雪簇拥着向这边走来,他穿着青色衣袍,削瘦的身形仿佛雪中摇曳的翠竹。 “若宁小姐,阳小姐。”他走到两个女孩子面前,深施一礼,“不知我哪里做得不好,惹得二位小姐如此生气,还请二位小姐明示。” “……” 两个女孩子不约而同地想起去年中秋之夜在菜地里见到他的情景。 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淡然,无论穿着寝衣还是官袍。 他也永远不会对她们生气,无论她们是偷菜还是偷袭。 而她们也还是和那天一样疯疯癫癫,甚至比那天还要恶劣。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两个女孩子,一个对他生出倾慕之心,一个被他深藏心底。 他喜欢的不喜欢他,喜欢他的他不喜欢。 人生总是这般阴差阳错,不得圆满。 杜若宁莫名地感到鼻子发酸,屈身向他回礼:“没什么,和你没关系,我们闹着玩的,你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不说,薛初融便不问,拢着手说道:“不是什么要紧事,若宁小姐可以接着玩,我等一等也无妨的。” “这么冷的天,怎好让你等。”杜若宁转头去和阳春雪商量,“你且先到亭子里坐一坐,我和薛公子说完话就去找你。” “好。”阳春雪看了薛初融一眼,不卑不亢,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对他福身一礼,径直往不远处的亭子走去。 她身上穿着藿香方才拿来的红色鹤氅,潇洒独行于漫天的落雪中,好似一幅美丽的画卷。 薛初融看了两眼收回视线,淡然看向杜若宁:“我是来向若宁小姐道谢的。” “道什么谢?”杜若宁微讶,“我最近好像没帮过你什么。” “是进内阁的事。”薛初融道,“我不过才做了几个月的翰林编修,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该这么快进入内阁,我知道定然是掌印大人为我破了例,就去向掌印大人道谢,掌印大人说我最该感谢的是若宁小姐,于是我便特意来向若宁小姐道一声谢。” “原来是为这事。”杜若宁笑起来,“我还怕你假清高,不肯接受掌印的好意,你既然来了,就说明你已经接受了,对吧?” 薛初融羞涩一笑:“不瞒若宁小姐,我心里也是经过几番挣扎的,但我又觉得自己有能力担此重任,即便没有掌印相助,我早晚也能凭自己的能力进去,现在只是提前了一些时日而已。” 他说得一本正经,杜若宁却忍不住想笑,一时觉得这人呆呆的,一时又觉得他也有滑头滑脑的一面,但不管哪一面又都十分可爱。 “既然你觉得自己值得,那就不要有所顾虑,只管放心大胆地干,其他的都有掌印大人为你兜底。”杜若宁道,“我与掌印大人对你的期望远不止此,还请薛状元你继续努力。” “是。”薛初融忙挺胸肃容道,“我会好好努力的,绝不辜负若宁小姐和督公大人的知遇之恩。” 两人站在雪里说话,阳春雪坐在亭子里默默看着。 风不知何时已经停歇,雪却大了许多,纷纷扬扬如扯?般簌簌落下,没了风的搅扰,雪下得十分从容,一如在雪中相对而立的一青一红两个身影。 隔着雪,她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觉得他们的相处自在但不随意,欢喜却不暧昧,从从容容,坦坦荡荡,是一种与性别无关的惺惺相惜。 她想起杜若宁方才说过的话——你们只是在随波逐流,并没有真正了解薛初融这个人,也不了解他的坚持和执着是为了什么。 阳春雪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直到薛初融向杜若宁躬身施礼告辞,忙起身将他叫住。 “薛初融,等一下。” 薛初融和杜若宁说话,已经忘了亭子里还有个人,突然被叫住,吃了一惊。 “怎么办?”他怯怯地问杜若宁,生怕阳春雪要来质问他拒婚的事。 之前那个孙小姐给他留下的阴影太深,以至于他现在看到女孩子主动叫他就会莫名紧张。 杜若宁又忍不住想笑,故意逗他:“我哪知道怎么办,你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 薛初融越发紧张起来:“要不,我直接跑吧?” 杜若宁:“……” 好在薛初融是个君子,做不出临阵脱逃的举动,虽然心里紧张得要命,仍是硬着头皮等在原地。 等阳春雪到了跟前,他便率先行礼道:“不知阳小姐有何赐教?” 阳春雪在他面前站定,对他盈盈回了一礼。 “赐教不敢当,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先前是我太执着,给你带来很多困扰,我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纠缠于你,我们还是做回普通的同窗吧!” 薛初融着实意外了一下,偷眼打量这姑娘,见她态度很是认真,不像在用缓兵之计,便大大地松了口气,深深一揖到底: “我辜负了阳姑娘的一片诚心,该说抱歉的应该是我才对,阳姑娘如此磊落胸怀,我虽为男子都自愧不如,请阳姑娘受我一拜。” “谁要受你拜,快省省吧!”阳春雪抿嘴笑道,“只要你以后见到我别躲着走就好。” 薛初融登时红了脸,连声道:“不会的,不会的。” 阳春雪把头一甩:“会不会的都没什么所谓,反正我已经不在乎了。” “所以才会说‘去你的吧薛初融’吗?”薛初融问道。 这下轮到阳春雪尴尬,忙红着脸解释道:“我就随口一说,你别介意。” “不介意,挺好玩的。”薛初融俯身从地上抓了一把雪,团成一团用力扔出去,自己大声喊,“去你的吧薛初融!” “……” 阳春雪和杜若宁对视一眼,同时大笑出声。 薛初融也跟着笑起来。 杜若宁和阳春雪各自抓了一把雪向他砸过去。 大雪将三个恣意欢笑的身影笼罩,候在一旁的郁朗不禁心生感慨:年轻真好。 正文 第415章 你们古人就是死脑筋 送走阳春雪和薛初融,杜若宁回到怡然居,刚要坐下来烤一烤火,贺之舟过来传话,说王宝藏到京城了。 杜若宁很意外,虽然早知道他要来,没想到竟赶在这么个大雪天。 “他人呢?”杜若宁问,“他现在在哪里,是一个人来的,还有和别人一起来的,方不方便见面?” “带了十几个护卫,扮作走镖人进的京。”贺之舟道,“他怕引人注意,没敢直接来府上,临时找了一家客栈落脚,问小姐几时有空见他。” “……”杜若宁闻言哭笑不得。 带了十几个护卫,还假扮镖局的人一路吆喝着进京,他哪里是怕引人注意,分明是怕人不注意吧? 算了,这家伙做事向来不走寻常路,只要能活着进京,别的她也不指望了。 “让他晚些时候去提督府吧!”杜若宁想了想道,“我不方便去别处,被人看到了麻烦,只有去江潋那里最安全。” 贺之舟应是,立刻去客栈通知王宝藏。 杜若宁在家耐着性子等到下午,和云氏说自己想去瞧瞧江潋解毒之后恢复得怎么样。 云氏倒也没反对,只嘱咐她早去早回,还特意命厨房煲了一罐老母鸡炖山参,让她带去给江潋补身子。 杜若宁假意与她撒娇:“阿娘对江潋这么好,我都要吃醋了。” “傻丫头,阿娘对他好,是想让他以后对你好。”云氏笑道,“你告诉他,他喝了我的汤,就得对我女儿好,不然我饶不了他。” 杜若宁哈哈直乐,说自己一定把话带到。 这场雪整整下了一天,直到傍晚时分才有了要停的迹象。 江潋忙完手头的事,向嘉和帝辞别出宫。 天一冷,嘉和帝的精神越发不济,时常说着话说着话就打起了瞌睡,天一擦黑就要上床歇息。 “去吧,你也忙一天了,早点回去歇着。”嘉和帝没有留他,还让他路上注意安全,明日早点过来。 江潋一一应下,嘱咐安公公好生伺候皇上歇息,自个告退出去。 雪比先前小了许多,细细碎碎地在宫灯的光晕里飞舞。 来不及清扫的宫道上,积着厚厚的雪,踩上去咯吱作响。 走到宫前殿时,江潋看到前方站着一个穿红色官袍披墨色斗篷的瘦长身影。 日暮的风有些刺骨,空荡荡的宫道上只有那么一个人,瘦骨伶仃像离群的孤雁。 纵然天色昏暗,又隔着雪,江潋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是谁。 “首辅大人莫不是在等咱家?”他走上前,似笑非笑地问了句。 自从上次被殷九娘重创之后,宋悯的身子比以前更加虚弱,一张脸白得如同宫檐上的积雪。 “九娘呢?”他懒得和江潋绕弯子,开口直奔主题。 江潋微微一怔,继而回道:“她走了。” “走了?”宋悯不太相信,又问了一句,“去哪了?” “我不知道。”江潋道,“她是在我们解咒时偷偷走的,并且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他没有说谎,殷九娘确实是在他和杜若宁解咒的第二天就走了,走时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杜若宁知道后还派人找过她,可惜京城太大,一个人要想藏起来,确实不容易找到。 何况他们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京城。 宋悯闻言立在原地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们已经解除了爱别离吗?” “对呀!”江潋笑起来,好心情地挥动袍?转了个圈,“首辅大人你瞧,咱家已经没事了。” “……”宋悯烦死了他的嘚瑟,面上不动声色道,“我能问问是怎么解的吗?” “你确定想知道?”江潋轻挑长眉,潋滟的眸中满是戏谑,“我猜你知道后可能会不开心。” “你只管说,开不开心是我的事。”宋悯道。 “那好吧!”江潋冲他勾勾手指,“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宋悯迟疑片刻,当真向他凑过去。 江潋在他耳边小声道:“我和若宁将你的血滴在水里,在一个盆里泡了三天的澡,然后就好了。” “你胡说。”宋悯退后几步,捂着心口一阵猛咳,“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解咒之法,你休想骗我。”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江潋施施然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我们就这样好了,现在即便亲热也不会痛了。” 宋悯怔怔地看着他,双手在?子里攥了又攥。 江潋哈哈大笑,甩手扬长而去:“咱家都说了你会不开心,你还偏要听,这不上赶着找气受吗?” 宋悯站在雪里,看着他大步走远,脸色阴沉如将暗的天色。 他不该生气的,因为他已经下决心要和过去告别。 他在这里等江潋,只是为了打探情况,看殷九娘到底有没有帮他们解咒,有没有和他们说起自己的身世。 等江潋的时候,他已经告诉过自己,无论江潋说什么都不要生气。 可他还是没忍住。 为什么?为什么他在江潋面前永远做不到云淡风轻? 江潋回到提督府时,杜若宁已经和王宝藏吃着涮锅子说了半天的话。 见到江潋回来,王宝藏笑嘻嘻地迎上去给他见礼,几个月没见,这人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三十岁的人长着十八岁的脸,眼睛又黑又亮,笑起来贱兮兮很欠打的样子。 杜若宁问他为什么非要扮作镖局的人,他说也不为啥,因为当一名威风凛凛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镖头是他儿时的梦想。 杜若宁觉得他对走镖这行可能有什么误解,也懒得和他争辩,反正人是平安到京了,其他的都已不重要。 杜若宁把找到二皇子的事也告诉了他,只因他脑筋灵活,鬼点子多,想向他寻求一个让弟弟在不引人怀疑的情况下拜效古先生为师的好办法。 为了让弟弟顺利进入南山书院,效古先生已经绞尽脑汁想了很多种方案,都被杜若宁否决了。 这事之所以难办,难在弟弟曾经出现在太和殿上,并且与宋悯发生过冲突。 效古先生破格收一个徒弟,别人可能不会多想,倘若被宋悯得知,他是绝对会发现端倪的。 王宝藏听说小皇子还活着,震惊之余,对杜若宁说:“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放着你这个现成的人才不用,再去花那么大的心思从头培养一个人才,而且还不确定能不能培养出来。 即便能培养出来,你也可以先坐上那个位子替他暖着,再慢慢地培养他,等培养好了再把位子让给他呀,为什么非要浪费现在的宝贵时间来等一棵小树苗长成大树?” 杜若宁和江潋被他说得当场愣住。 在此之前,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有了皇子,自然是让皇子来继位的,别的都无需考虑。 即便是杜关山,一直强调的也是在找不到二皇子的情况下再由杜若宁来担当大任。 看着两人惊诧的神情,王宝藏摇头感叹了一句:“你们古人就是死脑筋。” “什么叫我们古人?”杜若宁对这句话表示不解,疑惑地问了一句。 王宝藏摊摊手:“我也不知道,我时常这样说,我说的话有时候我自己都不懂。” “……”杜若宁很是无语。 江潋却把王宝藏的话听了进去。 等到王宝藏吃饱喝足被望春领去客房歇息后,他便关起门问杜若宁:“你觉得王宝藏的话有没有道理?” 正文 第416章 你想开多少枝散多少叶我都能满足你 杜若宁当然知道王宝藏说得有道理,但有道理的事情不一定都能做。 这件事事关重大,又太过敏感,如果她在明明已经找到弟弟的情况下对父亲说她想坐那个位子,父亲会不会认为是她的野心膨胀了? 如果弟弟知道了她的决定,会不会认为她其实并不想把皇位让给他? 还有老侯,效古先生,那些尚未得见的旧臣,如果他们知道了她的打算,又会是什么看法? 虽然现如今的世道对女子已经算是格外包容,但远没有包容到可以轻易接受女子执掌天下的地步。 因此父亲当初才会提出以她及笄之日为期限,找不到二皇弟再让她上,而不是直接选择辅佐她。 “我不知道能不能行。”她看向江潋的目光闪过一丝犹豫,“这样做大家未必都支持我,万一父亲因此误会我,那就更不好了。” 她一直是个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并且确定了目标就不再回头的人,很少有这样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江潋见她犹豫,心里莫名的有点不好受。 “你不是不知道,你是有了顾虑。”他拉着她的手去了内室,与她并肩坐在床沿上,握住她的手柔声道,“这里没有旁人,我和你说几句心里话,不管你觉得对不对,都不要生气好吗?” “好,你说吧。”杜若宁将身子微微向他靠拢,感觉便多了一分心安。 江潋也向她靠过去,酝酿了一下才开口道:“在我心里,你是个特别有主见的人,在没找到二皇子之前,你一直是义无反顾,一往无前的,自从找到二皇子之后,你反倒变得瞻前顾后,思虑重重。 当然,我不是说你这样不好,二皇子在你心中的份量我比谁都清楚,但王宝藏说得也确实有道理,我们不该单独的把时间浪费在培养二皇子上面。 朝堂局势瞬息万变,我们在谋划,别人也在谋划,谁都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我们眼下虽说处处占据主动,但我们不是神,不可能一步都不出错,所以,与其等待一个未知,不如先把那个位子拿到手再说,你觉得呢?” 先拿到手再说? 杜若宁本就胸有豪情,因他这句话,心中热血难免沸腾了一下,只是顾虑尚未完全消除,沉吟着没有开口。 江潋见她不说话,又接着劝道:“你无需顾虑太多,只要你点头,我自会替你去和定国公说,和那些老臣说,并且我有把握能将他们说通。 这样的话,你打你的天下,二皇子读他的书,两件事完全可以同时进行,等你坐上那位子,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庇护他,多请几个先生教导他,既安全又高效,还不用遮遮掩掩,不比现在提心吊胆的好? 再者说,咱们一直以来都在以长宁公主的名头造势,如今各地百姓都将你奉若神明,你先上位,等天下太平后再让位于二皇子,绝对比突然将二皇子推到人前更有说服力,这样我们也能少走很多弯路,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停下来,偏头将一双潋滟眸子向杜若宁看过来。 杜若宁头一次见他这般郑重其事,又这般苦口婆心,字字句句都在为自己着想,感动之余,还有些忍俊不禁。 “有道理。”她微微含笑,细细打量他,忽而伸手揽住他的肩将他拉入怀中,一手挑起他的下巴戏谑道,“说得这么好,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做了皇帝,你就会多很多后宫姐妹?” “……”江潋被她突如其来的霸道弄得心神荡漾,红着脸抗议道,“说正事呢,你正经点好不好?” “不好,江贵妃这般妖魅惑主,让我如何正经得起来?”杜若宁邪气一笑,捏着他的下巴在他唇上轻啄了一口。 江潋浑身的血液都腾腾燃烧起来,不满足那蜻蜓点水的一吻,扣住她的后脑勺往自己唇上压下来,回她以狂风暴雨的热烈。 杜若宁突然被反杀,四肢酸软迷失在他的强势中,连声求他快停下。 江潋不肯停,发了狠地折腾她,还抽空抱怨道:“先前你说我不能开枝散叶,最多只能做个宠妃,现在我可以了,凭什么还要我做妃?” 杜若宁被他亲得难耐,又忍不住想笑:“不做妃你想做什么?” “做你男人,做你的唯一。”江潋忿忿道,“我不管,你的皇后只能是我,贵妃也是我,三宫六院都是我,整个后宫只能有我一人,你想开多少枝散多少叶,我都能满足你,你若不信我现在就让你试试。” 杜若宁:“……我信,我信,求求你快停下吧好不好?” “不好,你先答应我再说。”江潋的手在她周身点火,非要她给他一个准话。 “答应,答应……”杜若宁气喘吁吁道,“我答应你,让你做皇后,做贵妃,三宫六院都由你一人来做,除了你我谁都不要,倘若哪个不长眼的硬要往我身边塞美男,你就砍了他的脑袋,这样总行了吧?” 江潋这才满意了,停下来将她搂在怀里,反手挑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红肿的樱唇哼哼道:“这还差不多。” 杜若宁:“……” 这男人的醋劲也太大吧,差点没把她亲死,她怀疑自己再晚答应一会儿,就会被他生吞活吃,骨头渣都不剩下。 真是个超级无敌大醋缸! 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从前狗屁不懂,怎么突然间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花招这么多呢? 她忍不住舔了舔唇,有点后悔太早答应他,不然他还能再折腾一会儿。 美味又霸道的督公之吻,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她都有点不想走了。 正文 第417章 才分开一会儿就想成这样 说是不想走,却又不能不走,为免母亲在家担忧,杜若宁还是狠心拒绝了来自美貌督公的诱惑,坐上马车回了自己家。 云氏在家里等得心焦,好几次打发人到门外去瞧,眼下终于把人盼回来,关切的话还没问出口,就眼尖地看到了女儿红肿的小嘴。 作为过来人,当娘的第一时间便想到是怎么回事,心情真真复杂难言,当着一屋子下人的面不好说,独自将杜若宁带去了卧房。 “你们都做什么了?”房门掩上,云氏直截了当地问道。 杜若宁吓一跳,下意识拢了拢头发,心说在车上已经让茴香藿香帮忙检查过了,没有哪里不妥呀,怎么阿娘一下子就看出端倪来了? 她没有照镜子,车上光线又暗,两个丫头对亲嘴什么的也没有经验,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因此也没人提醒她她的嘴肿了。 云氏见她不肯承认,忍不住把事情往更坏的地方想,吓得心里直扑腾。 “你不要想着骗阿娘,阿娘什么都知道。”云氏板着脸吓唬她,“你最好老实交代,不然真出了事阿娘可给你兜不住。” 杜若宁一头雾水,不知道阿娘已经在往未婚先孕上面想,硬着嘴巴否认道:“我们什么都没做,真的。” 云氏哪里肯信,亲自拿了镜子给她看:“什么都没做,嘴巴是被马蜂蛰了吗?” 杜若宁对着镜子一照,顿时羞得俏脸通红。 “阿娘。”她讪笑着去抱云氏的手。 云氏却不吃她这一套,态度坚定地非要让她坦白罪行。 杜若宁无奈,只好红着脸承认:“就是亲了一下下,别的什么也没有,真的,阿娘信我。” “一下下?”云氏冷哼,“你当我是傻子吗,一下下就能把嘴亲肿了?” 杜若宁素来知道她这个娘亲心直口快,却没想到她直成这样,当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吧,虽然不是一下下,但除了这个,真的没做别的,真的,这回真的是真的。” 云氏冷眼将她看了又看,见她这回说得很有底气,勉强相信了她的话。 “即便只是这样,那也是不行的,你们还没有成亲,除了面对面说说话,别的什么都不能做,知道吗?” “知道了。”杜若宁红着脸点头。 云氏还是不放心:“以后你不要随便去见他了,倘若有要紧事非见不可,必须让胡嬷嬷跟着,寸步不离,茴香藿香那两个丫头,简直是不中用。” 杜若宁一听到胡嬷嬷的名字就头大,若当真让胡嬷嬷寸步不离跟着她,她还不如就在家呆着算了。 不过眼下不是和母亲讨价还价的好时机,她只能先应下来,等母亲消了气之后再做计较。 都怪江潋那家伙不听话,让他停他偏不停,下回见了非好好收拾他不可! 云氏见杜若宁认错态度还算好,又教训了几句,和她讲了些道理,才将她放走。 人是放了,心却还是放不下,等杜关山过来歇息时,不免又抱怨了一通,让他回头见了江潋,好好和江潋说说,没成亲之前千万不能乱来,闹出事来大家都没面子。 杜关山听了呵呵一笑:“这会子你倒是急了,你可还记得,当年咱俩定亲后,上元节你约我去看花灯,在那棵老柳树下把我的嘴都咬出血了。” 云氏登时涨红了脸,抬手给了他一拳:“你个老不正经的,瞎说什么呢,要不是你先招惹我,我会咬你吗?” 杜关山撇嘴不屑:“我不想戳穿你,当年我就一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一直都是你主动……” “滚滚滚,睡你的书房去!”云氏恼羞成怒,气冲冲把他往外推。 杜关山赖着不肯走,哄她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和你说,谁年轻时都一样,宁儿她和你一样,不是没分寸的人,你当年把我亲成那样,不也没做别的吗?” “你还说!”云氏这回不再跟他客气,强行把他推了出去。 屋外还下着细雪,杜关山进屋时已经脱了外袍,被夜风一吹,冻得直哆嗦。 “孩儿他娘,我错了,让我进去吧,我方才就是逗你玩的,等我明儿个见了江潋那臭小子,一定好好教训他,打得他满地找牙,让他以后不敢再乱来,行不行?” 隔了几条街的提督府,在被窝里辗转难眠的江潋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肯定是若宁在想我。”他揉着鼻子喃喃道,“才分开一会儿就想成这样,真是没救了。” 第二天,雪停雾散,天气放晴,杜关山下朝之后没有立刻去官衙,而是去了司礼监找江潋。 江潋也正打算找他,见他过来,以为杜若宁已经和他说了昨晚的事,便也没兜圈子,关上门直接问道:“昨晚的事若宁都和国公爷说了吧,我们两个都觉得那样挺好的,不知国公爷是什么意见?” “说什么?什么挺好的?”杜关山吓一跳,心想难道除了亲亲,他们还干了别的,宁儿怕被母亲责怪,所以没敢承认? 这么一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脱了靴子就要抽江潋:“臭小子,我还当你是个有分寸的,不成想你居然如此胆大妄为,老子好好的一个女儿都被你带坏了,看我不打死你。” 江潋也吓一跳,心说难怪若宁昨晚那般为难纠结,看来国公爷还真是不赞成她做皇帝。 当爹的都不赞成,可想而知那帮老臣就更难说通了。 可是,他也只是提个建议,国公爷不赞成就算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一上来就抡靴子。 堂堂国公爷就不能有点涵养吗? “国公爷息怒,听我慢慢和你说。”江潋一面躲避杜杜关山的靴子,一面好脾气地和他解释,“我之所以那样做,是觉得等待的时间太长了,反正早晚都要那什么的,早一天把事办了,免得夜长梦多,这样不好吗?” “好个屁,我女儿才多大,你再急也得等到她及笄吧!”杜关山差点没气疯,将靴子用力向他砸过去,“左右不过半年多的时间,你竟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吗,老子真是眼瞎看错了你,你这个禽兽!” 江潋:“……” 他之前是听杜若宁说过,国公爷想等她及笄之后再起兵,可那时候不是因为要找二皇子吗? 再说了,他也不是要让若宁在那个位子上坐一辈子,等将来二皇子学成,若宁还是会把位子还给他的呀! 他只不过是想提前把事情办了,免得大家都这样耗着,既浪费精力,还可能节外生枝,这难道不是一片好心吗,怎么就成禽兽了? 简直莫名其妙! 正文 第418章 信不信我明天就让宁儿和你退婚 杜关山见江潋不说话,以为他理亏,又凶巴巴道:“别以为你花言巧语哄住了宁儿,就可以为所欲为,有老子在,即便宁儿答应了你,我也不会让你称心如意,你再敢胡作非为,信不信我明天就让宁儿和你退婚?” 退婚? 江潋顿时不淡定了。 “岳父大人!”他连忙改换称呼,态度谦恭道,“这事不还没成吗,既然您老人家不同意,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提起,退婚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就当我年轻不懂事,您再原谅我一回可好?” 没成? 杜关山愣了下,将信将疑地打量他:“你小子有这么好心,到嘴的肉都不吃?” 江潋也懵了:“什么肉,这跟吃肉有什么关系?” 杜关山把眼一瞪:“你甭管有没有关系,你就说真没成还是假没成?” 江潋更懵了:“这么大的事,哪这么快就成了,我不过才和若宁商量了一下,真要动兵,不还得通过您吗?” “动兵?动什么兵?”杜关山眉心拧出一个大疙瘩,“你小子,和我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江潋完全懵了,和他一样皱起眉头:“难道我们不是在说提前起兵的事吗?” 起兵呀? 杜关山老脸一红,怕江潋反应过来,忙瞪眼道:“说的就是起兵,起兵这么大的事,你难道不该先和我说吗,那什么,你先把我的靴子捡回来。” 江潋:“……” 他怎么觉得岳父大人说的不是起兵呢? 算了,管他呢,只要他能消了气,不让自己和若宁退婚就行。 …… 杜若宁还不知道父亲和江潋差点为了她大打出手,一整天都在想江潋昨晚和她说的那些话。 江潋说得没错,自从找到弟弟之后,她相比以前确实多了些优柔寡断,思考问题总是不自觉地把弟弟考虑进去,想着这样会不会对他不利,那样会不会对他不好。 其实她的转变也不光是因为弟弟,还因为身边所有的人。 刚开始重生时,她可说是孑然一身,没有朋友,没有帮手,既不确定父亲会不会帮她,也不确定江潋对她的态度,每一件事都只能自己做主,好坏都是自己承担。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现在她不但有父亲的支持,家人的疼爱,江潋的深情,同时也结识了陆嫣然,阳春雪,薛初融,沈决这些知心朋友。 另外还有茴香,藿香,贺之舟,郁朗,陈三省,王宝藏这些得力帮手,有效古先生和老侯,以及那些尚未得见的旧臣,还有四个干儿子和三个徒弟。 这一路走来,她收获了太多的温暖与感动,是她一开始做梦都想不到的。 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是什么都不在乎的,因为没什么可以失去。 一旦拥有了,就会变得患得患失,怕改变,怕伤害,怕失去,怕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再也不能复原。 说到底,还是贪念。 贪欢,贪情,贪安稳,贪一个岁月静好的假象。 但假象终归是假象,如同花儿映在水中的倒影,看似美轮美奂,却经不起一阵风。 所以,她不能再拖延,不能再贪恋现下令人迷醉的幸福,她重活一世的意义在于反抗,在于复仇,在于斩敌首夺天下匡复河山。 到那时,她要的安稳和幸福,才是长久的,真实的,不可动摇的。 想通了这些,杜若宁便决定晚上就把自己的想法对父亲坦诚相告,无论这江山打下来给谁坐,都得先打下来再说。 如江潋所言,早一时占尽先机,晚一日夜长梦多,不管怎样,抢在别人前头总没错。 到了晚上,杜关山回家后,没等她先开口,就把她叫去了书房说话。 “那个事江潋和我说了。”杜关山开门见山道,“我仔细考虑了一下,他说得不无道理,倘若你也觉得可行,我们就好好计划一番,挑一个合适的时间,打李承启一个措手不及。” 杜若宁也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今天这一整天,她都在想着该怎么才能让父亲接受她和江潋的提议,方才来的路上,还在心里酝酿了许久,不成想她什么话都还没说呢,父亲这边就直接同意了。 杜若宁松了口气的同时,感觉一股热血自胸腔奔涌而出,到了喉间,又化作眼泪,冲得她鼻子发酸,眼眶发胀。 “阿爹!”她哽咽出声,深深一礼,余下的话堵在嗓子眼说不出来。 杜关山伸手将她扶住,郑重道:“宁儿,不管我做为你的师父,还是做为你的父亲,都从来没质疑过你的能力,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优秀的。 我之所以想让你弟弟继位,是怕你身为女子背负的责任太重,不能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 因为在我看来你已经受了太多苦,我希望你往后的日子都是快乐的,幸福的,和和美美的,你明白我的心意吗?” “明白,宁儿明白。” 杜若宁泪盈于睫,曲身再拜。 “阿爹为宁儿思虑周全,用心良苦,宁儿感激不尽,阿爹放心,我想要现在动手,也不是贪图那个高位,只是不想让大家再提着心苦苦等待。 那些被江潋藏起来的旧臣,已经过了十余年暗无天日的生活,我想让他们早点重见天日,至于阿爹想要我过的那种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也只有在天下平定后,我才能真正的拥有它。” “你说得对,咱们的事一日不成,你一日不能真正心安,阿爹早该想到这点。” 杜关山扶起她,来回踱了几步后,又在她面前停下。 “接下来的时间,阿爹会去见效古先生,见平安侯和那些旧臣,把这件事和他们好好商量一下,等大家都同意之后,咱们再选个日子起兵。 咱们现在兵强马壮,有钱有粮,可谓万事俱备,倘若一切顺利,最迟明年你及笄之前就能成事,到时候让你与江潋的大婚和登基大典同时举行……”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想象了一下那时的情景,满是沧桑的脸上笑开了花。 “到那时,我的宁儿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姑娘了,将来我九泉之下见到你父皇,也可以很骄傲地告诉他,我杜关山这辈子负了谁也没负了他。” “阿爹!” 杜若宁失控地扑进他怀里,眼泪涌出来。 “阿爹你哪也不许去,要永远陪着我,替父皇陪着我,父皇也不会想要你去见他的。” “别哭别哭,阿爹说的是将来,又不是明天,将来还有很远很远呢,你怕什么。” “很远很远也不够,要永远永远。”杜若宁哭着说。 杜关山却哈哈大笑:“永远永远那不成老妖怪了,阿爹最多再陪你一百年,不能再多了。” “阿爹!”杜若宁被他逗得哭着哭着笑出来,眼泪流进嘴里,又苦又甜。 正文 第419章 你还要去抢亲不成 这天后,杜关山开始抽空去见从前那些旧人,事关重大,也不是一天就能商量出结果的,他让杜若宁先耐心等待,不要心急。 杜若宁也不是太心急,反而是云氏拘着她不让她出门让她更着急。 不能出门她就见不到江潋,见不到江潋有很多话就没办法直接和他说,只能每天靠书信传达。 如此一来,倒是便宜了茴香,每天来往于国公府与提督府之间,跑得不亦乐乎。 为防止她跑来跑去冻着,望春送了她许多御寒的小玩意,兔毛的袖笼,景泰蓝的手炉,小牛皮的暖靴,回回哄得小丫头心花怒放,眼角眉梢都是笑。 望春喜欢看她笑,喜欢看她圆圆的酒窝,白白的糯米牙,喜欢她挑着眼睛假装生气地喊一声“讨厌”,然后再像小兔子似的跑开。 要不是干爹见不到若宁小姐快急疯了,他真想让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 杜若宁也快急疯了,她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想个招让阿娘解了她的禁才行。 正愁着想个什么招,陆嫣然来了。 听说她来,杜若宁很是意外,还以为报信的小厮把她和阳春雪弄混了。 等到迎出去,发现当真是陆嫣然,忙又惊又喜地上前把人挽住,问她是怎么出来的。 “偷跑出来的。” 陆嫣然的脸上有久违的笑,大概是被圈在家里太久,终于干了一件坏事,让她很得意,声音都显得十分激动。 “今日我姨母生辰,阿娘带我去姨母家祝寿,她们大人在打牌,让我和表姐妹们一起玩,我便偷偷跑出来了。” “啊?” 杜若宁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她很愿意让陆嫣然出来放松一下,可陆嫣然毕竟是马上要做太子妃的人,突然不见了肯定会引起不小的恐慌。 万一她母亲一着急去告诉给陆皇后,陆皇后再派亲兵卫满城找她,那就更麻烦了。 “你在想什么,是不是不欢迎我?”陆嫣然见杜若宁不说话,晃着她的手问道。 “怎么可能,我只是在替你担心。”杜若宁挽着她往云氏的院子走,“为了让你母亲放心,也让你能在我这里安心玩,我去求我阿娘给你阿娘写个条子送去,就说你在我家,让她不要担心。” “这能行吗,你阿娘不会把我送回去吧?”陆嫣然有点怕,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可不想这么快就被送回去。 “不会的,我阿娘不是那种人。” 杜若宁安慰着她,和她一起去见云氏。 云氏见到陆嫣然也吃了一惊,听杜若宁说明情况后,不免又觉得这姑娘好可怜,当下便大包大揽地对两人道: “你们只管去玩吧,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去给尚书夫人写信,请她同意嫣然在这儿住一晚,明天一早我再派人将嫣然送回去,尚书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不同意的。” 陆嫣然简直不敢相信杜若宁的母亲竟是如此开明,当场激动得热泪盈眶,抱着云氏的手连声向她道谢,恨不得跟着杜若宁一块叫她阿娘。 “若宁真的好幸福呀,太让人羡慕了,我当初怎么就没投胎成您的女儿。” 云氏乐得不行,直夸陆嫣然嘴甜。 两人亲亲热热,浑然忘了当初她们曾在这个院子闹得不可开交。 杜若宁甚至有种错觉,陆嫣然才是阿娘的亲生女儿,这大咧咧的脾气,这不记仇的劲儿,简直不要太像。 云氏不仅给陆嫣然母亲写了信,还让送信的小厮顺便带了几只秘酿鸭过去给陆嫣然的姨母祝寿。 谢氏还不知道陆嫣然不见了,看到云氏的信差点没吓出个好歹,幸亏人在定国公府,万一跑丢了,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惊吓之余,见云氏言辞诚恳,又送了好几只秘酿鸭,便也不好拂了人家的心意,只得叫小厮代为传达自己的感谢,说自己明天一早去国公府接陆嫣然。 陆嫣然听闻母亲同意她在国公府住一晚,抱着杜若宁高兴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杜若宁得了谢氏的允许,这才放下心来,把府里好吃的好玩的都拿出来招待陆嫣然。 “可惜这个时间阳春雪已经去了书院,不然我们还可以把她叫来一起玩。”杜若宁说道,“前几日下雪时她来玩了一会儿,我们还说要寻个时间一起去看你。” “那你们为什么不去,我一个人在家快闷死了。”陆嫣然抱着秘酿鸭啃,啃得满嘴油。 杜若宁拿帕子给她擦嘴,笑着打趣她:“你学了这么久的规矩,怎么吃东西还跟饿狼似的?” “你不知道,我已经几个月都没吃过饱饭了。”陆嫣然嘴里塞着肉,含糊不清道,“我阿娘怕我吃太多到时候穿嫁衣不好看,每顿只准我吃七分饱,还不让我吃肉。” “可怜见的。”杜若宁感叹道,“幸好我不用这样,我要是吃胖了,大不了把嫁衣做宽一些,谁敢不让我吃肉,我就啃他的肉。” 陆嫣然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突然红了眼眶:“我要是能和你一样就好了,让我嫁个平民我也愿意。” 杜若宁哑了声,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你是出于真心的不想嫁给太子,也不想做太子妃,不想做皇后吗?”她试探着问道。 “不想。”陆嫣然回答得很干脆,“做皇后有什么意思,我跟着宫里的嬷嬷学打理后宫,简直像在听天书,每天听得头昏脑涨,嬷嬷还说这才只是皮毛,到时候若当真让我管那么大的后宫,我怕是不死也要扒层皮。” “你是皇后,你可以找人协助你,这都不是事儿。”杜若宁道,“重要的是你要看清自己的心,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太子吗,你及笄那天,我看你对他还是有点意思的。” “我哪有?”陆嫣涨红了脸,“那天是因为太突然,他以前从没有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我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所以你对他到底有意思还是没意思?”杜若宁又追问了一句。 陆嫣然放下手里的鸭腿,叹了口气:“这是我的命,和有没有没关系的。” “有关系。”杜若宁道,“你只要回答我有还是没有。” “你要干嘛?”陆嫣然歪着头问她,“难道我说没有,你还要去抢亲不成?” “有何不可,只要你愿意,我就去抢。”杜若宁认真道。 陆嫣然愣了下,随即又哈哈大笑。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受委屈,但这是我的命。”她笑过之后,拉着杜若宁的手道,“抢亲就算了,不如你陪我好好疯一天,全当是陪我和现在的自己告个别吧!” “好啊,你想怎么疯?”杜若宁问。 陆嫣然想了想说:“咱们出去玩吧,把我从前想去没去过的地方都去一遍,想玩没玩过的都玩一遍,好不好?” 杜若宁觉得这个提议并不好,但又不忍心拒绝她,只好去和云氏商量,希望云氏能答应她出去一趟。 当然,她可不敢说是要出去疯狂,只说自己想好好为陆嫣然挑一份礼物。 云氏考虑了许久才点头,却要她必须带着胡嬷嬷,并且不许偷偷去见江潋。 杜若宁全部答应下来,和陆嫣然一起换了男装,打扮成贵公子的模样,带着茴香藿香胡嬷嬷,还有一队侍卫出了府。 到了街上热闹的地方,两人耍了个花招,轻轻松松就甩掉了胡嬷嬷,在贺之舟的帮助下逃之夭夭。 按照陆嫣然的要求,两人把她想玩的都玩了个遍,想去的地方也去了个遍,直玩到天擦黑,才尽兴而归。 杜若宁没有去找江潋,毕竟今天是陆嫣然最后一次疯狂,她若是顺便去找江潋,显得太没诚意,还特别扎心。 两人手牵着手往回走,贺之舟在后面不远处跟着。 走过一家花楼门前,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突然跑过来拉住了陆嫣然:“小公子,长夜漫漫,不如进来消遣消遣呀!” 陆嫣然先是吓了一跳,看看这姑娘,又抬头看看那块写着“如醉楼”的牌匾,莫名地来了兴致:“好啊,那就消遣消遣。” “你干嘛?”杜若宁也被她吓一跳,忙将她的手拉住,“走走走,这里可不是咱们玩的地方。” “怎么不是,我看里面挺热闹的。”陆嫣然道,“你说了要陪我疯狂的,你说,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疯狂?” 杜若宁:“……” 这也太疯狂了吧? 正文 第420章 若宁小姐玩的可真花花 两人跟着那姑娘走进去,里面果然灯火辉煌,莺歌燕舞,热闹非凡。 大厅里摆着十几张圆桌,宾客们个个一副纸醉金迷的模样,搂着姑娘边喝花酒边看歌舞。 也有没耐心看歌舞的,挑好了姑娘便拉着直奔二楼。 拉陆嫣然进来的那个姑娘大约是真的看上了她,也想和她直接去楼上,同时又叫了另外一个姑娘来陪杜若宁。 两位公子年轻又俊俏,又是难得的文雅,比起那些脑满肠肥的老漂客不知强几千万倍,真真是倒贴钱都想和他们好上一回。 可惜这两位并没打算和她们好,杜若宁担心一上楼就会露馅,指着那边的雅座提议道:“歌舞很别致,不如我们先欣赏一会儿,小酌几杯再上楼吧!” 陆嫣然也只是想找点刺激,可没打算来真的,极力绷着笑点头附和道:“对对对,先找找感觉再说,长夜漫漫,何必急于一时。” 两位姑娘很失望,又不敢违背客人的意思,只好陪着她们找了张桌子坐下,美酒茶点叫了一桌子,腻在两人身边又是喂酒又是喂点心,殷勤备至。 杜若宁被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偏偏那姑娘就像一滩泥似的糊在她身上,怎么推也推不开,不禁后悔不该听任陆嫣然瞎胡闹。 陆嫣然比杜若宁也好不到哪去,陪着她的那个姑娘显然要更豪放一些,好几次非要嘴对嘴喂她喝酒,她已经快要招架不住。 刺激是真刺激,难受也是真难受,看来这美人怀温柔乡还真不是谁都有福消受的。 两人根本没有空闲看歌舞,一直在以各种姿势阻止那两个姑娘对她们上下其手,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两个姑娘是客人,他们是楼里的小倌。 正手忙脚乱间,歌舞停止,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上了台,满脸堆笑地喊道:“各位贵客,接下来要上场的是我们楼里最擅琴艺的桃红姑娘,桃红姑娘近日做了一首新曲,今晚特意登台弹奏,请各位贵客评鉴指正,不吝赐教。” “好好好,我最爱听桃红姑娘弹曲,在这巴巴地等了半晚上,就是在等她,快请她出来吧!”有客人急不可耐地说道。 其他人也跟着叫嚷起哄,拍着桌子叫桃红姑娘快点出来。 一片喧闹声中,从二楼袅袅婷婷走下来一位身穿桃红衣衫的姑娘,面罩轻纱,身段婀娜,走起路来细腰款摆,步步生莲,人们尚未看清她的容貌,已经被她深深吸引,整个大厅都变得鸦雀无声。 “哎,这个桃红姑娘好像有派头的样子。”陆嫣然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 “那是当然。”陪着她的那位姑娘这会儿也老实下来,“桃红姑娘是我们这里顶级的花魁,寻常是不出来献艺的,只有在出新曲时才会上台弹奏一回,二位公子今儿个真是撞大运了。” “这么巧,那我可要好好听一听,看这个桃红姑娘的琴艺有多出色。”陆嫣然饶有兴味地推了杜若宁一把,“真该把阳春雪叫来,看看她俩谁更厉害。” “别胡说……”杜若宁想说阳春雪是什么身份,怎能拿来和一个青楼的花魁做比较,然而话说到一半,却望着二楼的楼梯转角哑了声。 “怎么了?”陆嫣然发现她的异样,顺着她的视线往那里看过去,而后就发现,在桃红姑娘走下来的那个楼梯口,站着两个身形相仿的男人。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桃红姑娘身上,没有人留意到他们,陆嫣然却一眼就认出来,那两个人一个是督公大人,一个是沈指挥使。 督公大人一身暗金曳撒,玄色披风,穿得还算正常,那个沈指挥使居然穿着和桃红姑娘一样的桃红色衣衫,披着狐狸毛的白披风,衣襟上还别着一朵花,简直比桃红姑娘还要妖娆。 “我的天……”陆嫣然张口就要喊,被杜若宁一把捂住了嘴。 “你喊什么,是怕他们看不到咱们吗?”杜若宁将陆嫣然的头用力压下,自己也拼命低下头,生怕下一刻就会被江潋发现。 “怕什么?”陆嫣然扒开她的手,满不在乎道,“咱们只是在一楼听曲,他们却上了二楼,二楼是干坏事的地方,该心虚的是他们才对。” “……”杜若宁一愣,慢慢回过味来。 陆嫣然说得没错,二楼是干坏事的地方,他们两个跑上去干什么了? 沈决也就算了,江潋他一个有未婚妻的人,怎么能出入这种场合? 他不是说除了她不近别的女色吗? 难道都是装的? 呵! 这样想着,杜若宁索性不躲了,坐直身子把旁边的姑娘往怀里一揽,大大方方地吃起了酒。 “怎么,你又不怕了?”陆嫣然小声问。 杜若宁抿了一口酒:“你别出声,我倒要看看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注意到咱们。” “嗯,好。”陆嫣然点点头,一脸的兴奋。 反正这里面也没有她未婚夫,她就等着看热闹好了。 虽然她觉得督公大人应该不会找姑娘,但她有预感,督公大人肯定要倒大霉了。 楼梯口,江潋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耐烦。 这个桃红姑娘走路能不能快点,他因为不想引人注意,所以才决定等桃红姑娘登台之后再下楼,没想到这姑娘走路生怕踩死蚂蚁似的,能把人急个半死。 沈决却一点都不着急,看着桃红姑娘莲步轻移,仿佛在欣赏一幅流动的画卷。 他向来对长得好看的姑娘很有耐心,只要长得好,别的都能忍受,何况桃红姑娘还是个大才女,又对他格外不同,出了新曲特意请他来做第一个听客,这份殊荣可不是谁都有的。 亏他好心好意带了江潋一起来听,那家伙却一点都不解风情,说人家桃红姑娘弹琴像锯木头,中途好几次要睡过去。 幸好这话没让桃红姑娘听到,不然人家姑娘该多伤心呀! 终于,桃红姑娘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里走完了那段楼梯,飘飘然上了台,对着台下福身行礼,向客人们娇声问好。 台下顿时沸腾一片,客人们疯狂地喊着桃红姑娘的名字,金银铜钱下雨似的往台上砸过去。 “走吧!”江潋也终于松了口气,叫上沈决一起下楼。 沈决与他并肩往下走,看着那些状若疯癫的男人撇嘴不屑道:“一群脑满肠肥的家伙,根本不配听桃红姑娘弹琴。” 说着伸手指向大厅里坐着的客人,嘀嘀咕咕道:“一个丑,两个丑,三个还是丑,咦,居然有两个长得还不赖,虽然比不过我,倒也算是眉清目秀……” “闭嘴吧你!”江潋不耐烦地打断他,“以为再敢以品酒为名骗咱家过来,小心你的狗头。” 他说完这话,原以为沈决又要大喊大叫骂他没良心,却发现沈决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脚步保持着一上一下的状态,瞠目结舌地顺着手指看向一个地方。 “看什么,见鬼了不成?”江潋问。 “不是鬼,是你未婚妻。”沈决不敢置信地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我好像看到若宁小姐了。” “胡说八道,若宁怎么会来这种地方?”江潋面色不悦,“我看你就是喝酒……” “喝多了”三个字还没说出口,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沈决手指的方向,那个扮成贵公子模样正搂着姑娘喝交杯酒的,可不就是他未婚妻吗? 好啊,几日不见,他思她欲狂,没成想她却在花楼找姑娘! 不但找姑娘,还喝交杯酒,若宁小姐玩的可真花花呢! 正文 第421章 督公大人也是来找乐子的吗 江潋气得不轻,眼看着那个交杯酒就要被杜若宁一饮而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再也顾不上会不会引人注意,腾身往那边飞了过去。 众人正全神贯注地听桃红姑娘弹琴,忽见一个黑色人影如大鹏展翅般从空中掠过,吓得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桃红姑娘也停下了弹琴的动作。 江潋飞身冲到杜若宁跟前,赶在最后一刻夺走了她的酒杯。 他这个正牌夫君还没喝上交杯酒呢,凭什么让一个花楼的姑娘抢了先? 杜若宁先是一惊,随即就冷静下来,似笑非笑地看向江潋:“督公大人,好巧啊,你也是来找乐子的吗?” “……”江潋麿了麿牙。 找个鬼的乐子,她怕不是想找死! “谁让你到这种地方来的?”他抓住她的手,强行把她和那个姑娘分开。 别说,两人搂得还真紧,让他颇费了些力气才拉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棒打鸳鸯。 杜若宁跌跌撞撞跌进江潋怀里,还没站稳就反问他:“这种地方是什么地方?” 江潋:“……” 什么地方她自己不知道吗? “这是花楼,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杜若宁就等这句呢,立马冷笑一声道:“不是我该来的地方,就是你该来的地方了?” 江潋再次哑口无言,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 “怎么不说话了?”杜若宁道,“我在一楼喝杯酒你就不高兴,你在二楼都做了什么,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江潋:“……” 他要说他什么都没干,不知道她会不会信? 虽然他真的什么也没干。 这时,周围的人已经认出那只大鹏鸟是督公大人,却还没认出那个小公子是杜若宁,眼见得两人撞在一起,全都震惊地瞪大眼睛。 亲娘哎,这是个什么情况? 督公大人有了若宁小姐和沈指挥使还不够,这是又看上哪家的小公子了? “说呀,你在二楼干什么了?”杜若宁追问道。 江潋正发愁怎么说,沈决随后赶了过来,笑嘻嘻地抱拳,正要叫一声若宁小姐,就被江潋一把抓住:“我什么也没干,是沈决非要我陪他来听桃红姑娘弹曲,我中途睡着了,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沈决:“……” 这是什么狗屁兄弟,回回在紧要关头把他推出去挡刀。 绝交! 这回非和他绝交不可! 杜若宁却不接受江潋的解释,还要再问,被江潋揽着往门外走去。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换个地方跟你好好解释。” 陆嫣然正看戏看得津津有味,没想到督公大人不由分说就把杜若宁带走了,忙起身叫道:“别走啊,还有我呢!” “嫣然小姐!”沈决一把拉住了她,“人家小两口说话,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 “那怎么行,我不跟着我去哪,总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吧?”陆嫣然急着要挣脱他。 “不是还有我吗?”沈决嘻嘻笑道,“督公大人好几天没见若宁小姐了,你就行行好,给人留点私人空间吧,我送你回去行不行?” “不行,我好不容易才出来的。”陆嫣然道,“若宁答应我要陪我最后疯狂一回的,她不能就这样丢下我。” “最后疯狂?什么意思?”沈决问。 陆嫣然左右看了看,发现杜若宁和江潋一走,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们看。 “看什么看?”沈决刷一下抽出绣春刀,凶巴巴道,“该听曲听曲,该喝酒喝酒,谁的眼睛不想要,本公子替你们挖出来!” 众人吓了一跳,齐刷刷把头转向了别处。 那两个陪着杜若宁和陆嫣然喝酒的姑娘也吓跑了。 桃红姑娘似是意外地看了沈决一眼,低下头继续弹她的琴。 琴声叮咚响起,沈决收起刀对陆嫣然灿然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嫣然小姐,现在你可以说了。” “没想到沈指挥使还挺威风。”陆嫣然也很意外,冲他竖起大拇指,坦诚道,“我的婚期快到了,我想着进宫后就再也没机会玩,便想在成亲之前最后疯狂一把,所以才特意从家里跑出来找若宁,让她陪我一起玩。” “……”沈决看着她,一时无语。 这姑娘说话明明很正常的,不知怎地,他却从中听出一丝忧伤。 他恍惚记起上次在她家门外,她和若宁小姐说,早知道有一天会失去自由,还不如像你一样找个死太监嫁了。 那时他就想,一颗向往自由的心,确实不适合住进那规矩森严深不可测的宫闱。 可惜,这不是他能干预的事。 “这里是男人疯狂的地方,你一个女孩子,又不能和姑娘发生点啥,有什么好疯狂的?”他笑着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带你去一个真正疯狂的地方,你敢不敢去?” “什么地方?”陆嫣然的眼睛亮起,如点点星光倒映在世上最纯净的湖泊。 “去了就知道了。”沈决头一摆,手一招,“走,跟我走!” 正文 第422章 怕什么,有我呢 万宝赌坊是京城最大的赌坊,这里全天十二个时辰不关门,只要有钱,随时可以进来搏一把,赢则一夜暴富,输则倾家荡产。 因此,这里每天都在上演着人生最极致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 和花楼酒肆一样,每当天黑之后,就是赌坊生意最红火的时候,陆嫣然跟着沈决一进门,就被里面辉煌的灯火和嘈杂的人群给震惊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实在想象不出京城还有这样的地方,极尽奢靡,极尽喧哗,极尽疯狂,真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 “怎么样,是不是很疯狂?”沈决引着她往里走,指着那些或狂喜,或悲泣,或捶胸顿足,或破口大骂的赌徒给她看,“你有没有在一日之内见过这么多极端的情绪宣泄?” 陆嫣然已经看傻了,傻傻摇头道:“别说是一日,一年都见不着一个这样的。” 她是尚书千金,皇后侄女,皇帝亲封的平阳县主,集万千宠爱与一身,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书院,围绕在她身边的人都是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放肆。 除了杜若宁和阳春雪。 杜若宁最狠,入学第一天就打了她,压根没把她这个平阳县主放在眼里。 或许正是这份与众不同,才让她们最终成了好朋友。 “所以你才应该来这里看看。”沈决道,“等你要是能在这里待个十个半月,以后再遇到什么事什么槛,都会觉得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陆嫣然偏头看他,感觉这一刻的他很不一样。 有点正经,有点睿智,还有点……好看。 或许好看的不是一点点,他本就是个美男子,只是平时太不正经了,让人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他的美,而是他的放浪形骸,神神叨叨。 “哟,沈指挥使,您可好多天没来了,小的们都惦记着您呢!”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八字胡眯眯眼的堂倌迎了上来,见着沈决就像见了财神爷似的,两眼直放光。 “狗屁!”沈决啐了他一口,“别打量本公子不知道,你们这些见钱眼开的兔崽子哪里是惦记我,分明就是惦记我的钱!” 眯眯眼一点也不生气,哈着腰笑的眼都没了:“沈指挥使说笑了,小的们是爱钱,但也不光是为了钱,您看这赌坊里来来往往多少有钱的大爷,为什么只有您能让我们惦记,那是因为您风流倜傥,惊才绝艳,侠义无双,豪情万丈……” “行了行了,再夸我就要上天了。”沈决抬手在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虽然板着脸,心里到底还是受用的,“甭说那些废话了,快给本公子把摊子支起来,老规矩,荷包里没个万儿八千两的,别来本公子跟前丢人现眼!” “好咧!”眯眯眼听他这么一说,知道自己今晚又要抽成抽到手软,屁颠屁颠地就要去支摊子。 “等等!”沈决又开口把他叫住,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眯眯眼微微一怔,点头应了声“小的明白”,临走又把陆嫣然瞅了好几眼。 “你和他说什么?”陆嫣然好奇地问。 “没什么。”沈决虚虚揽了下她的肩,“走吧,我先带你去挑几坛好酒,赌钱的时候喝点酒更有感觉。” “哦。”陆嫣然晕晕乎乎地跟他走了。 陆嫣然家里虽然好些个哥哥,但那些哥哥无论是亲哥哥还是堂哥哥,都被他父亲严格管教,平时别说去赌坊,就是出去喝个小酒都要报备,回来晚了还会挨罚。 因此,陆嫣然看惯了循规蹈矩的哥哥们,头一回接触到沈决这样放荡不羁的浪子,感觉这人真是又新鲜又有趣,格外与众不同。 两人挑好了酒,被眯眯眼带到赌桌前,桌上已经有好几个赌徒在等着。 这些人一看就是老手,并且是财大气粗的那种,沈决一过来,所有人都站起来和他打招呼,态度十分热络,显然是经常在一起玩的。 沈决笑着和众人一一寒暄,而后揽着陆嫣然将她往身前一带:“各位,今晚的角儿不是我,是我这位小兄弟,我兄弟头回来,虽然手有点生,但银子是足足的,各位放开了玩,务必要把我兄弟陪好了,好不好?” “好好好,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 大家一听来了个人菜钱多的,哪有不欢迎的道理,全都笑着冲陆嫣然抱拳,请她多多关照。 陆嫣然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扯着沈决的?子小声道:“我不会呀!” “怕什么,有我呢!” 沈决拉开椅子将她摁坐在桌前,接过眯眯眼递来的钱箱子,哗啦一下将一堆银子和钱吊子倒在她面前。 “知道你不会,所以咱们先从最简单的玩,就押大押小,一点技巧都没有,闭眼押就行了。” “可是……”陆嫣然还是很紧张,忍不住回头看他。 “别看我,看桌子,开始了。”沈决捧着她的脑袋给她转过去,同时示意庄家开始。 庄家得令,手捧骰盅大喊:“押大赢大,押小赢小,买定离手!” 其他人纷纷开始下注,起步十两,上不封顶。 陆嫣然更紧张了,又忍不住回头问沈决:“咱们押多少?” 沈决笑道:“你是玩家,你自己做主。” 所有人都下完了注,只等着陆嫣然。 陆嫣然只好往那个画着大的圆圈里放了十两银子。 庄家抱起骰盅开始摇骰子,哗啦啦的骰子声一响,陆嫣然的心直往嗓子眼跳。 正当她又想转头去看沈决时,庄家将骰盅“砰”一声压在台面上。 所有人都开始盯着骰盅喊: “大,大,大……” “小,小,小……” 陆嫣然被这些人吓一跳,一转脸,沈决的脑袋从后面凑过来,也跟着大喊:“大,大,大……” 陆嫣然有点慌,往旁边躲了躲。 沈决扶着她的肩大声道:“你也喊呀,喊出来才好玩。” “……”陆嫣然张了张嘴,却喊不出来。 她自认自己是见过大世面的,可是这种实在太羞耻了,她抹不开那个脸。 这时,骰子开出来,庄家喊:“一二三,小的赢。” 赢的人发出一片欢呼,将桌上的银子一扫而空。 “这,这就没啦?”陆嫣然看着自己押的十两银子被抢走,虽然她并不缺钱,还是有点心疼。 “是啊,输了就是人家的。”沈决道,“没关系,风水轮流转,没准下一把就赢回来了。” 陆嫣然想说什么,庄家又在喊买定离手。 她只好又押了十两上去,这回买的小。 结果又输了。 下一把她换了大,还是一样的输。 就这样输了一把又一把,到后来,一箱子钱输的只剩下一枚散落在桌边的铜板。 “我就说我不行吧,你看,把你的钱都输完了。”陆嫣然很泄气,看着沈决一脸的歉疚。 “没事,这不还有一个铜板吗?”沈决满不在乎,捡起那枚铜板放在嘴边吹了口气,“等我给你做做法,保证你下一把就赢。” 陆嫣然不相信,看着他把那枚铜板捂在手心,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保佑嫣然小……公子这把赢!” 陆嫣然无语,心说这个能靠谱吗? 沈决做完法,把铜板放在“大”字上面,对陆嫣然道:“你要喊,喊出来才能赢,这把你喊一嗓子试试。” 陆嫣然半信半疑,为了翻本,只得硬着头皮跟着那些人喊起来:“大,大,大!” 骰盅开启,庄家宣布大的赢。 陆嫣然先是一愣,紧接着便瞪大眼睛,跳起来一把抱住了沈决:“赢了,我赢了,啊啊啊,沈指挥使,我赢了!” 沈决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得身子一僵,继而哈哈笑道:“看吧,我就说你得喊出来。” 正文 第423章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陆嫣然靠着一个铜板翻了身,立时变得斗志昂扬,松开沈决重新坐回去,看看面前重新变多的银子,十分豪放地押了五十两在“大”字上,而后又跟着人喊:“大,大,大!” 很幸运,这回又是大的赢,陆嫣然都快乐疯了。 沈决倒了两碗酒,递了一碗给她:“来,干一碗更过瘾。” 陆嫣然接过酒碗和沈决碰了下,然后一饮而尽,拿袖子抹了抹嘴,对庄家说:“再来!快点!我要接着赢!” “……”庄家看了一眼沈决。 沈决含笑点头,用口型告诉庄家:“让她赢!” 庄家会意,继续摇骰子。 陆嫣然很快发现一个规律,她喊的声音越大,赢的就越多。 面前堆积如山的银子已经让她失去理智,到后来她甚至连形象都不顾了,和那些人一样,撸起袖子,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喊得嗓子都哑了。 “酒,酒,酒,拿酒来……”每赢一局,她就把手往旁边一伸,沈决便会及时地递给她一碗酒。 两坛子酒见底,陆嫣然成功地把在场所有人的钱袋赢了个底朝天。 那些人输光了钱,垂头丧气,捶胸顿足地离开,转身就去找眯眯眼要银子。 他们都是眯眯眼按照沈决的要求找来的托,银子从沈决帐上出。 陆嫣然对此一无所知,望着面前一大堆银子犯了愁。 “这么多钱,咱们怎么带走呀?” “多简单,换成银票就好了。”沈决叫来眯眯眼,让他把这些钱清点一下,换成银票送过来。 眯眯眼很快就送了厚厚一打银票过来,即便陆嫣然是尚书千金,看到这么多银票也傻了眼。 “这么一会儿功夫,咱们就赢了这么多吗?”她不敢置信地问沈决,因为喝了太多酒的缘故,脸颊红扑扑的,眼神也渐渐迷离。 “是啊。”沈决笑着将银票在手心摔了摔,“这些都是你赢来的,你要不要再玩玩别的?” 陆嫣然四下看了一圈,看着那些和她方才一样疯狂的赌徒摇了摇头,“算了,时间不早了,我今晚住杜若宁家,回去晚了不好和国公夫人交代。” “行吧,那我送你回去。”沈决把银票卷起来递给她,“拿着吧,这些都是你赢的,留着成亲后当私房钱。” 陆嫣然怔怔一刻,像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咯咯咯地笑起来。 “笑什么?”沈决见她笑得开心,也跟着笑。 陆嫣然突然凑近他,想要对着他的耳朵说话,又因为他太高够不着,拽着他的领子把他往下压。 沈决只好弯下腰配合她。 陆嫣然在他耳边小声道:“我可是要做皇后的人,将来整个国库里的钱都是我的,你居然怕我没钱花。” 女孩子带着酒香的温热气息拂过耳畔,沈决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国库是国库,但这些是你凭自己本事赢的,意义不一样,你还是拿着吧!” “我已经拿了。”陆嫣然摊开手,素白的手心里躺着一枚圆形方孔的铜钱,“我只要这一枚就够了,剩下的都赏给你。” 沈决愣住,定定地看着她,眼眶莫名有些酸胀。 “谢皇后娘娘赏!”他笑着打趣道,躬身向陆嫣然伸出手,“小的送娘娘回宫。” 陆嫣然哈哈大笑,当真扶住他的手腕向门外走去:“小沈子,本宫记住你了。” 离国公府不远的路旁,杜若宁和江潋坐在马车里等待。 东厂的番子说沈决带着陆嫣然去了万宝赌坊,杜若宁也想跟去看看,江潋不许她去,打发人去赌坊守着,一方面暗中保护两人的安全,一方面看着时辰好提醒沈决早点结束。 为免云氏着急,他又让人去国公府送信,说两位小姐现在和他在一处,让云氏不要担心。 杜若宁没告诉他,阿娘知道他们又凑到一起,只会更担心。 先前在如醉楼,她怕江潋责怪她女孩子逛花楼不成体统,便倒打一耙抢先把江潋骂了一顿,江潋心虚又理亏,又是赔礼道歉,又是对天发誓,才终于取得她的谅解。 两人坐在马车里等陆嫣然回来,顺便说起了这几日杜关山和那些旧臣见面的事。 效古先生和老侯是无所谓的,他们两个都以江潋的意见为主。 其他人有的认为一直以来都是在用长宁公主的名头造势,打下来的江山自然该由公主来坐。 有的则认为既然找回了小皇子,理应由小皇子继位更合适。 还有人认为,可以以公主的名义起兵,夺回皇位后让小皇子来坐,然后由公主督公和定国公共同辅佐他,直到他可以独立治理国家。 总体来说,尽管大家对于谁做皇帝的意见各不相同,对于提前起兵的意见却是高度统一的。 毕竟隐姓埋名了十多年,他们也想早些得见天日。 杜若宁对于那个位子是真的无所谓,自从被王宝藏点醒之后,她只想早点把这事做个了结。 倘若弟弟能撑起朝堂,她甚至想和江潋一起去游山玩水,做一对无牵无挂的神仙眷侣。 她想好了,她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桃花江,她要带江潋去看一看他名字的由来。 “如果大家对起兵都没意见,我想把起兵的时间放到太子大婚当天。”她靠在江潋怀里,汲取着他身上的暖意小声说道。 “为什么?”江潋有点意外,拉过披风将她裹紧了些。 “因为那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太子大婚上,我们更容易得手。”杜若宁道,“如果你能直接在宫里制住李承启,我们甚至不动刀兵就能大获全胜,还能最大程度避免人员伤亡。” 江潋沉吟一刻道:“你这样想是没错,但李承启已经下令让三大营提前五天在全城内外布防,这个空子可没有那么好钻。” “怕什么,你忘了我大哥就在西大营吗?”杜若宁胸有成竹道,“到时候就算李承启忌讳他,不让他亲自领兵布防,那么多兵将里,总有几个听他话的,只要我们筹划得当,破个口子不是什么难事。” 江潋点头:“你觉得没问题就好,那我明日再叫上国公爷和大伙好好商议一下,只是这样一来,你和陆家小姐的姐妹情,可就真的要断了。” “那也说不准。”杜若宁想着陆嫣然之前和自己说过的话,叹息道,“她或许会恨我,或许会感谢我,但不管怎样,都不能阻止我,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正文 第424章 万事俱备,只待东风起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望春在外面小声道:“干爹,沈指挥使和嫣然小姐回来了。” 杜若宁便打住话头,准备下车和陆嫣然一起回府。 她起身去掀车帘,却被江潋一把拽回去:“陪你受了半晚上冻,说了半晚上话,你总得表示一下感谢再走吧?” “什么感谢?”杜若宁问。 江潋二话不说,捧着她的脸亲了上去。 杜若宁又好气又好笑,只得任他放肆了一回。 两人亲得气喘吁吁,沈决和陆嫣然已经到了跟前,和望春打起了招呼。 “春儿,你怎么在这儿,你干爹呢?” “干爹和若宁小姐在车里等您二位呢!”望春回头看了眼马车,心说干爹也是,先头那么多时间不好好亲个够,非等到要走了,才抱着舍不得松开。 杜若宁也急了,在江潋腰上用力掐了一把。 江潋吃痛,终于放过她,自己先下了车,又伸手把她扶下来。 杜若宁的头发有些乱,好在是晚上,不细看也看不出。 偏沈决是个眼尖的,一眼就看出两人没干好事,嘻嘻笑着打趣江潋:“督公大人是有多饿,大晚上跑这风口上来吃胭脂。” “什么胭脂,我也要吃。”陆嫣然喝了太多酒,这会儿酒劲正上头,抓着沈决的手臂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 杜若宁脸上一热,将她从沈决手里扶过来:“你这是去哪里疯狂了,快跟我回去吧!” “若宁?”陆嫣然嘿嘿傻乐歪在她身上,“刚才真是太刺激了,可惜你不在。” 杜若宁无语,勉力搀着她和江潋沈决告别,两人一起往国公府的大门走去。 贺之舟像个幽灵似的出现,默默跟在一旁。 陆嫣然走了几步,回头找沈决。 沈决负手站在黑暗里,表情已经看不太清楚。 “沈指挥使,我走了。”陆嫣然冲他摆摆手。 “去吧!”沈决应了声,站着没动。 陆嫣然还想说什么,又没说,依偎着杜若宁渐渐走远。 直到两人到了府门口,贺之舟叫开大门,门卫出来将他们迎进去,府门再次关上,江潋才收回视线,对沈决道:“走吧!” 他转身往马车上去,沈决却还站在那里没动。 “做什么,魂丢了不成?”江潋踢了他一脚。 沈决回过神,什么也没说,和他一起上了马车。 望春驾起车,挥动鞭子,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嘚嘚响起,配合着呼啸的夜风,显得十分萧瑟。 云氏在家里等得心焦,直到杜若宁和陆嫣然平安回来,才算松了口气。 见陆嫣然一脸的醉意,忍不住瞪了杜若宁一眼,问她怎么回事。 杜若宁说江潋请她们吃饭,席间小酌了几杯,陆嫣然酒量小,没喝几杯就醉了。 云氏将信将疑,当着陆嫣然的面不好说狠话,再三确认两人没干别的出格的事,才放她们回去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云氏正打算用过早饭之后送陆嫣然回去,谢氏已经打发了婢女嬷嬷来接人,并送了半车的礼物作为答谢。 陆嫣然和杜若宁依依告别,临走时和她商量,想请她在大婚那天送自己出嫁。 京城女孩出嫁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宗亲姐妹和姑嫂不能送亲,但新娘子可以邀请一位闺中好友为自己送亲,送至夫家观完礼之后再离开,走时夫家会打赏一个大红封。 不过这些都是民间的俗礼,并不适用于皇族,陆嫣然突然提出这个要求,倒让杜若宁作了难。 她已经决定要在那天动手,去送嫁的话会有诸多不便,然而看着陆嫣然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 思来想去,她还是答应了陆嫣然,想着反正还有时间,这些天再好好筹划一番,总能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时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有时看似很近了,却怎么过也过不到头,有时看似还有很远,反而一眨眼就到了跟前。 今年的雪不仅来得早,下得也频繁,刚一入冬,就接连下了三场雪,第三场雪过后,京城终于迎来了嘉和年间声势最为浩大的婚礼——太子大婚。 嘉和帝的几个皇子在这一年里死的死,逃的逃,贬的贬,如今身边只剩下太子和年幼的七皇子。 太子作为嘉和帝的大儿子,又是大周下一任的君主,婚礼自然是空前绝后,极尽奢靡,除了各种奇珍异宝,光白银就支出了一百多万两,足见帝后二人为了这个儿子有多舍得。 认真说来是陆皇后舍得,毕竟太子妃是出自皇后的娘家,还是陆皇后最疼爱的亲侄女,花起钱来自然毫不手软。 户部尚书一天三遍去嘉和帝面前哭穷,说太子妃还没娶进门,眼瞅着国库都空了一半。 话说的有点夸张,肉疼却是真的。 嘉和帝同样肉疼,但陆皇后说了,自己当初嫁他就嫁得潦草,在剑南苦了很多年才回京当了这个皇后,啥风光事都没捞着,现在轮到她儿子成亲,无论如何也要风光一把。 嘉和帝想想也是,自己当初在剑南韬光养晦,日子过得确实紧巴了些,夺了皇位之后,由于民心不稳,臣子不服,连登基大典都办得十分潦草。 现如今,自己辛苦经营十多年,好不容易把这位子坐稳了,办一场轰轰烈烈的喜事彰显一下大周的国力也不是不行。 钱嘛,花出去还能再挣回来,不过是增加一些赋税的事。 这天下都是他的,钱自然也都是他的。 除了花钱,向来小心谨慎的他,为了防止有人趁着太子大婚图谋不轨,早早就下令调集了负责京畿守卫的三大营兵马在城内外布防,同时还有以金吾卫,羽林卫,锦衣卫为主的京中十二卫日夜巡检防控。 三大营中,神机营和三千营各有兵力八千,五军营有兵三万,从这三营中抽调精锐人马五千入城防守,其余则在城外把守。 杜若飞是三千营的武威将军,按理说应当由他领兵入城布防,奈何嘉和帝忌惮杜关山,连带着连他也不放心,特地点名不许他领队,让他留守营地不可外出。 这一点和杜若宁事先猜想的一模一样,虽然少了大哥会多有不便,但这样的话弟弟也就不用随大哥出行,待在军营反而更安全。 到时候等他们这边成了事,控制了皇宫,再将弟弟直接从军营接进宫,既可以避免很多意外,也省得她做事的时候心里总挂念着。 杜关山和杜若宁的看法相同,也认为小皇子留在军营更安全,有八万飞虎军在,杜若飞参不参与都没关系。 确定要在太子大婚当天动手后,他已经发出密令,召集各地飞虎军前往京城,在城外集结埋伏,严阵以待。 飞虎军对外声称有八万,实则十万有余,对抗三大营和十二卫胜算很大,何况十二卫中的锦衣卫还是江潋的人,三大营中也有将领是杜关山和平安侯的旧部,只要谋划得当,一举攻破紫禁城不在话下。 现在真的是万事俱备,只待东风起。 正文 第425章 沈指挥使好像新郎官 大婚这天,天气出奇的好,民众们早早起床用饭,争相上街看热闹。 对于爱热闹的京城民众来说,还有什么比太子大婚更热闹的? 多年不遇的盛况,自然不能错过。 日出东方,霞光万丈,太子穿冕服披红花,先在奉天殿领了皇帝的训勉,而后带领东宫官员与迎亲队伍,在五百名旗手卫,五百名锦衣卫的护送下,鼓乐齐鸣浩浩荡荡前往陆府迎亲。 因娶亲不能原路返回,去时走东南两个方向前往陆府,归时则走西北两个方向回到东宫,刚好绕城一圈,可以让全城百姓都领略天家的威风与无上尊荣。 迎亲队伍迤逦而行,巳时末到达陆府,赶在正午时分接上太子妃回东宫。 陆嫣然凤冠霞帔上了轿,太子骑高头大马走在前面,锦衣卫指挥使和旗手卫指挥使一左一右陪护在太子两侧,后面跟着东宫的官员内侍,杜若宁和陆嫣然的婢女嬷嬷一起跟在轿子两旁。 道路两旁被官兵拉起长长的红绸子,看热闹的民众只能站在红绸以外,敢越过红绸者,当场就会被拖走。 几个内侍抱着钱篓子,每走一段路,就会向两旁撒出大把大把的铜板,民众们便会闹哄哄地争抢喜钱。 陆嫣然坐在轿中,听着铜钱哗啦啦落地的声响,伸手从衣领里扯出一枚拴着红绳的铜钱。 那天从国公府回家后,她就将这枚铜钱洗干净用红绳穿起挂在脖子上当项链戴,今早起来梳妆时,因为要戴上好几串珠链,嫂子让她把铜钱取下来,她不肯,为此还发了好大的脾气。 最后嫂子拗不过她,只能依着她,让她藏在衣领里留神不要露出来,免得被人看到了笑话尚书府穷酸。 陆嫣然叹口气,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忽然,她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在议论:“天呐,沈指挥使今日真是出奇的俊朗,瞧那通身的气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新郎官呢!” “嘘,小声点,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陆嫣然心头一跳,下意识去掀右侧的轿帘,口中轻唤了一声:“若宁。” 杜若宁就走到这一侧的轿帘处,听到陆嫣然叫她,忙凑过去问:“怎么了?” “沈决也来了吗?”陆嫣然小声问。 “来了。”杜若宁道,“锦衣卫领了护送迎亲队伍的差使,他作为指挥使,自然要来的。” “哦。”陆嫣然应了一声,将头又向外面探出几分,想看一看沈决在哪里。 恰好这时,沈决也回头向这边张望了一下,不知道想看什么。 只是两人谁也没看见谁,杜若宁已经眼明手快地把陆嫣然推了回去。 “好好坐着吧你,民众们都看着呢!” 陆嫣然被推回去,轿帘随之落下,阻拦了她的视线。 沈决也很快把头转了回去。 队伍依旧缓慢前进,民众依旧吵吵嚷嚷,所有人都对这场盛世婚礼赞叹不已,没有人在意这其中会不会有人不快乐。 就算有,也不会是新娘子。 新娘子是现在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一个女人的人生所能到达的最巅峰,她不快乐谁快乐? 一个身材削瘦的男人挤在人群中,裹着厚厚的黑斗篷,宽大的兜帽罩在头上,遮挡了半张脸,一双深邃眼眸隐在帽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向这边走来的迎亲队伍。 但他看的不是春风得意的新郎官,也不是威风凛凛的护卫队,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跟随在花轿旁边的俏丽身影,便再也没有挪开。 随着队伍的靠近,前面的民众激动不已,伸长脖子挤挤拥拥等着抱钱篓子的内侍撒钱。 男人单薄的身子被挤来挤去,以手掩唇发出几声轻咳,正是想借着太子大婚趁乱离京的当朝首辅宋悯。 一阵风吹来,掀起他的兜帽,他脸上已经易过容,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但他还是迅速地将帽子重新拉回来戴好。 “走吧大人!”旁边同样包裹严实的长山低声劝道,“趁着此时人多杂乱,咱们好脱身,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再等一等。”宋悯的视线仿佛粘在杜若宁身上,随着她行走的动作移动。 四周喧哗吵嚷,人头攒动,他的眼里却只有这一个人。 最后一次,临走前,他只想最后再看她一眼,从此一别,或许兵戎相见,不死不休,或许天人永隔,再也不见,不管怎样,他只想再看她最后一眼。 终于,迎亲的队伍到了跟前。 他将兜帽又往下拉了拉,看着那个女孩子目不斜视地经过他面前。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眼角的泪痣。 他不禁又激动起来,忍不住想咳嗽。 但他不敢咳,怕她听到。 他想,如果她看到他,无论他易容成什么样子,她都可以一眼认出他。 好在这时内侍们又开始撒钱,哗啦啦的铜钱落地声引得民众们一阵欢呼尖叫,人们疯了似的弯腰去地上抢钱。 只有他一个人还站着,静静地站着,那颗泪痣在他眼里无限放大,他的眼前只剩下一片艳艳的红。 “姐姐!”身边有个男孩子突然激动地喊了一嗓子。 宋悯下意识转头去看,只见那男孩正冲着迎亲队伍挥手。 “姐姐!”男孩又叫了一声,跟着队伍向前走,似乎那里面有他的亲人。 宋悯已经准备转身离开,突然又顿住,盯着那个男孩子看了好几眼。 这个孩子,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 他一时竟想不起来。 这时,男孩被旁边的人绊了一脚,踉跄两步后才站稳,冲那个绊他的人露出一个愤怒的表情。 就是这一瞬间,宋悯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狠厉。 “是他!” 那个在大殿上给江潋作证的小杀手!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在叫谁姐姐? 队伍中,只有太子妃的轿子两边跟着女眷,而他挥手的方向,正对着李长宁。 李长宁? 宋悯激灵一下,一个荒唐的念头从他眼前闪过。 “快,去把那个孩子带走。”他声音颤颤地吩咐长山。 正文 第426章 江厂臣,你可真是朕的好臣子啊! 抢喜钱的民众太疯狂,喧闹声沸反盈天。 道路两旁一片混乱,有孩子被挤倒,被冲散,在人群中哭爹喊娘,维持秩序的官兵拿着长枪长矛,嗓子都喊哑了,也压制不住民众的热情。 就在这样的嘈杂之中,杜若宁隐约间似乎听到有个声音在叫姐姐。 叫姐姐也没什么奇怪,许是和姐姐一起出来,在人群中被挤散了。 杜若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思考这个问题,大约是她刚认了弟弟,所以对姐姐这个称呼比较敏感。 这样一想,她甚至觉得那个声音跟弟弟的声音都有些相似。 她不禁自嘲地笑了下,笑自己真是想弟弟想疯了,弟弟眼下明明在城外军营和大哥在一起,怎么会跑来这里叫姐姐? 除非他偷偷跑出来。 不可能,莫南莫北被阿爹安排去保护他,虽然进不了营地,但两人总是轮着班守在营地外面,只要弟弟一出来,准能被他们看到。 再说了,弟弟也不是不听话的孩子,他应该不会乱跑的。 这样想着,她便放了心,随着迎亲队伍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那个声音似乎又喊了一嗓子。 杜若宁迟疑了一下,终是忍不住转头往人群中看去。 人太多了,乱哄哄的一片,没等她找到声音发出的位置,小弃已经被长山捂着嘴搂进了宽大的斗篷底下。 沈决骑在马上,手握着缰绳,却无心驭马,马儿只是在凭本能驮着他前行。 四周的喧嚷声掠过他耳畔,又被北风吹散,没有一声能入他的耳。 唯一能入他耳的,是身后的轿杆随着轿夫有节奏的步调上下起伏时发出的吱吱呀呀声。 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听到这种声音,他只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吱吱呀呀声停了,就是轿子到东宫了。 到了东宫,拜了天地,入了洞房,轿子里坐的那个姑娘就成为真正的太子妃了。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轿帘遮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倒是能看见走在轿侧的若宁小姐。 若宁小姐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正转头往人群里看。 她在看什么? 看民众抢钱吗? 沈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因为坐在马上,视野更开阔,刚好看到一个孩子被人捂着嘴裹进了黑斗篷里。 那孩子的小脸和眼中的惊恐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他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小弃! 是那个叫小弃的孩子。 他曾经想骗去做锦衣卫未遂,后来做了杜若飞亲随的那个孩子。 就在前两天,江潋刚把那孩子的真实身份告诉他。 他真是做梦都没想到,那孩子竟然是明昭帝的二皇子。 可是,那孩子不是说会和杜若飞一起留守营地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想要带走他的是什么人? 思忖间,那孩子已经被黑袍人带着往人群后面退去。 “陈千户!骑我的马,护送太子回宫。” 沈决大声吩咐跟随在他身后的千户长,来不及做任何解释,从马背上腾身而起,向着孩子被带走的方向飞掠而去。 有太子在,他也不敢和杜若宁说什么,只能先追出去,再召唤附近的锦衣卫援助。 人群起了一阵骚乱,许多人都在叫沈指挥使。 太子沉下脸,问随后上马的陈千户:“出了什么事?” “属下不知。”陈千户抱拳道。 太子也不好在这时候发脾气,板着脸没再多问。 陆嫣然在轿中听到有人在说沈决,又忍不住掀起侧帘问杜若宁:“沈决怎么了?” 杜若宁正看向沈决消失的方向,心中升起不可言说的忐忑。 他们事先已经计划好,江潋去皇宫控制住嘉和帝,沈决和她一起入东宫,在拜天地之时拿下太子。 沈决这人平时看着不靠谱,正经事上却是非常稳得住的,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离队? 他要去做什么? 他还会回来吗? 如果他出了什么岔子,自己可没有把握能制住太子。 可是眼下已经箭在弦上,她也不可能突然退出或改变计划。 他们的计划环环相扣,牵一发则动全身,绝不能随意更改。 所以这东宫,她硬着头皮也要进去,中途离开或到了宫门而不入,都会引起太子的怀疑。 但愿沈决能快点回来。 “若宁,到底怎么了?”陆嫣然等不及又叫了她一声。 杜若宁回过头,面色平静地安抚她:“没事,或许是看到了什么可疑的人,为了安全起见去盘查一下。” “哦。”陆嫣然放下轿帘,心想到底是缘浅,竟连这最后一程也不能陪她走完。 相比城中的喧闹,此时的紫禁城反而异常的安静。 今日太子大婚不上朝,文武百官都要去东宫赴宴。 皇帝和皇后不能出席,只等第二日太子带新妇来敬茶。 夫妻二人一上午都在后宫接受妃嫔的恭贺,午膳摆在陆皇后的坤宁宫,位份高的妃嫔都沾了光,被特许和帝后一同用膳。 江潋全程陪在嘉和帝身边,和安公公一起服侍他用膳。 用过膳,嘉和帝又和皇后妃嫔们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身子乏累,哈欠连天,才摆驾回乾清宫去歇息。 到了乾清宫,后面跟随的大小太监各自退开,只剩下江潋和安公公跟着。 江潋交代安公公好生服侍陛下歇息,自己也要退下,却被嘉和帝叫住了。 “左右今日不理公务,你就在这里陪着朕吧,有你在,朕睡觉都睡得安稳。” “臣遵旨。”江潋躬身应是,从安公公手里将他扶过来,搀着他往寝殿走去。 安公公退出去关上门守在外面,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下君臣二人。 嘉和帝不知怎的感叹起了光阴似箭,拍着江潋的手道:“朕始终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的情景,那时你还是个瘦小枯干的孩子,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就长成了这般丰神俊朗的样子。” “是托了陛下的福。”江潋恭敬道,“若不是陛下垂怜收留,没准儿当年的孩子早已尸骨无存了。” “不要这么说,是朕该感谢你才对。”嘉和帝道,“当年若不是你舍身相救,朕如今还不知在哪里呢,江潋啊,江潋,这些年,真是多亏了你呀!朕从来都不曾怀疑,你就是老天爷派来陪伴我的。” “臣愧不敢当。”江潋将腰身弯得更低,“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好,好,好……”嘉和帝连说了几个好,松开江潋的手,独自走到书案前。 书案的一角放置着紫檀木雕花的剑托,上面架着嘉和帝最喜欢的青龙宝剑。 当年,他就是用这柄剑,将他的兄长明昭帝一剑穿心的。 嘉和帝突然抓起宝剑,仓啷一声青锋出鞘,其声振振如龙吟九天,剑尖直指江潋眉心。 “江厂臣,你可真是朕的好臣子啊!” 正文 第427章 臣此生只忠于公主一人 削铁如泥的剑刃寒气森森,因杀人太多,纵然十年未出鞘,隐约仍有血腥味萦绕。 突然的变故并未让江潋有丝毫的慌乱,迎着剑尖露出一抹气定神闲的笑。 “陛下此举何意,臣怎么看不明白?” “你怎会不明白?” 嘉和帝已经十年没杀过敌,又因服食太多丹药,身体严重受损,以至于握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过早衰老的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唯有一双眼睛还依稀能看出当年的狠厉。 “你说,当年那场刺杀,是不是你故意设计的?”嘉和帝厉声质问。 江潋眉头微蹙,没有立刻回答。 李承启突然拿剑指着他,又问出这话,肯定不是平白无故的,想必是宋悯又和他说了什么吧? “陛下为何有此一问?”沉吟片刻后,他平静地反问道。 “你只管回答是或不是?”嘉和帝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不容他再有考虑的时间。 态度如此坚决,看来是铁了心要问出真相了。 横竖再瞒下去也没有意义,那就让他死个明白吧! 江潋冷笑,凉薄的唇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是的陛下,您说得没错,那场刺杀确实是臣设计的。” 嘉和帝尽管早有准备,闻言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身子晃了几晃,似是承受不住被背叛的重量。 眼前这绯衣玉带,眉眼如画,却有着世上最冷硬心肠的年轻人,是他最信任的臣子,最忠诚的奴才,最得心应手的刀,现在突然摇身一变,和他站在了对立面,他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 “为什么,你如此处心积虑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忍不住冲江潋怒吼。 “陛下以为臣是为了什么?”江潋却没有丝毫动容,轻松的语气仿佛是在问他晚膳想吃什么。 他越是这样,嘉和帝的怒火烧得越旺,整个人都在颤抖。 “昨晚宋悯来告诉朕,他说你对朕的忠心全是假的,十年来你潜伏在朕的身边,只是为了给李长宁报仇,是这样吗?” 果然是宋悯。 江潋唇角的笑容收起,潋滟的眸子渐渐聚起寒意。 “是的陛下,确实如此。”他冷声回道。 嘉和帝怒到极点,眼睛里都要滴出血来。 “宋悯还说,杜若宁就是死而复生的李长宁,说你们正在密谋想造朕的反,说如今的京城以外,已经被杜关山的飞虎军包围,是这样吗?” “是的陛下,确实如此。”江潋又冷冷地回了一句。 嘉和帝恨得直咬牙,手中长剑猛地向江潋挥去:”你这个叛徒,你背叛朕,辜负朕,为什么还能如此心安理得面对朕的质问,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我为何要痛?”江潋不避不闪,反倒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与他四目相对,声音陡然拔高,“你杀了自己的兄长,害死了自己的侄子侄女,踩着千万人的尸体登上这高位,你的良心怎么不痛?” 嘉和帝被他突然显露的凌冽气势吓了一跳,两人之间,明明他是君,江潋是臣,但此时他却被震得慌乱且无措,也被质问得哑口无言。 江潋冷笑一声,手上用力向后一推,嘉和帝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嘉和帝不敢置信地看着掉在手边的剑。 想当年,他率领兵马,一路从剑南杀进京城,弑兄长,夺皇位,血洗宫廷,是何等的威风,而今不过短短十年,他竟然被人轻轻一推就倒了。 就像这把剑,握在手里可斩人头,掉在地上,不过是块废铁。 怎么会这样? 是他老了吗? 他是怎么老的? 他明明吃了那么多仙丹…… “所以,那些丹药都是假的对吗,你骗朕炼丹,骗朕用自己儿子的血肉炼丹,害得朕父子反目,差点成了孤家寡人,还有那个狗屁神仙道长,也是假的,对不对,对不对?”他冲江潋嘶声喊道。 “对,都是假的。”江潋坦诚道,“道长是假的,丹药是有毒的,你儿子的血肉也没有任何用处,唯一的用处就是让你众叛亲离,让你名声败坏,让你失去民心。” 嘉和帝目眦欲裂,想要爬起来质问江潋,挣扎了几下都没能成功站起来。 “为什么,你告诉朕,李长宁对你到底有什么恩情,朕用了十年的时间栽培你,信任你,给你无上的权力,让你做人上人,为什么你还要惦记着一个死去的李长宁?” “因为我的命是公主救的,我的名字也是公主赐的,我对这世间一切美好事物的眷恋,都是因为公主。” 提起公主,江潋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柔情,随即又如利剑般刺向嘉和帝:“公主给了臣第二次生命,是臣活着的希望,可是陛下和宋悯却亲手扼杀了臣的希望。 那一晚,臣躲在长宁宫的梧桐树上,亲眼看着公主被宋悯一剑穿心,公主倒地的那一刻,臣的世界便不再有光,此后的十年,臣一直生活在黑暗里,活下去的唯一支撑,就是为公主报仇。” “原来如此。”嘉和帝恍然大悟,又咬牙切齿,“原来你是宫变的幸存者,朕就说,一个活口都不能留,留之便后患无穷,果然还是叫朕说中了。” “是啊,那时的陛下是真狠呀!”江潋道,“十年来,我从不曾忘记那晚的屠杀,那一晚,大火焚烧了宫殿,尸骨堆满了宫廷,鲜血在宫道上蜿蜒流淌,整个紫禁城仿佛人间炼狱。 我躺在那些尸体中,浑身涂满了血,被人扔在牛车上,拉到城外的焚尸坑里焚烧,那时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有能力为公主报仇,要不要也学着你的样子,把你全家都杀光,让紫禁城再一次血流成河。” “你敢!”嘉和帝原本已经丧失了力气,闻言勃然大怒,捡起长剑起身向江潋冲去。 “我为何不敢?”江潋闪身避过,“陛下的亲人是人,别人的亲人就不是了,凭什么只有你能杀人,我就杀不得?” “那也要你有这个本事。”嘉和帝气的胸口剧烈起伏,拄着剑用尽全力发出一声厉喝,“金吾卫何在!” “在!” 齐刷刷的应和声震耳欲聋,一个个金盔金甲手持利刃的侍卫仿佛幽灵一般从宫殿各处涌现,将嘉和帝和江潋团团包围。 江潋面不改色,往四下看了看,幽幽道:“陛下这是早就打定主意不让臣活着走出去了?” “是你逼朕的。”嘉和帝的声音愤怒中夹杂着委屈,“朕自认待你不薄,你却将朕玩弄于股掌之中,朕对你掏心掏肺,将追剿明昭余孽的重任托付于你,到头来你才是明昭最大的余孽。 可笑朕一直被你蒙在鼓里,还强行为你和杜若宁赐婚,原想着利用你来牵制杜关山,结果却成全了你们的美满姻缘,朕只要一想到这个,就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方解心头之恨!” 江潋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 在这剑拔弩张的大殿,这一笑如同雪中绽放的寒梅,格外的惊心动魄。 “说到赐婚,臣真的要好好谢谢陛下。” 他跪下来,如同过往无数次那样,谦卑又恭敬对嘉和帝拜了三拜。 “陛下,这是臣最后一次给您磕头了,从今天起,你我的君臣情分就此了断,感谢陛下十年来的栽培,庇护,信任,若有来生,臣愿与陛下以另一种身份相识,或乡邻,或亲友,或擦肩而过的路人,只要不是仇人就好。” 嘉和帝愣住,怔怔地看着他,眼里有泪光一闪而过。 “江潋,你为什么不能再对朕撒一次谎?朕昨晚一夜未眠,反复在想,究竟是宋悯在骗朕,还是你在骗朕,朕想了一夜,还是想再给你一次机会,可你……” 他摇头长叹一声:“可你却没有说出朕想听的那句话。” “臣让陛下失望了。”江潋的神情也有一丝动容。 “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嘉和帝又道,“只要你愿意,朕可以既往不咎,还和从前一样对你,信任你,掌印的位子还是你的,朕封你做九千岁,让你做大周除了朕之外最尊贵的人……” “臣不愿!”江潋不等他说完,就起身斩钉截铁地表明了态度,“臣的命是公主的,臣此生只忠于公主一人。” “好,那你就去忠于你的公主吧!” 嘉和帝目光复杂地盯着他看了一刻,缓缓抬手,下达命令。 “金吾卫,拿下!” 两个声音同时在大殿响起,嘉和帝突然愣住,因为他发现,这句话是他和江潋同时喊出来的。 正文 第428章 你确定你的公主还回得来吗 大殿上有片刻的寂静,在嘉和帝震惊的神情中,几名金吾卫上前来,其中一人迅速卸了他的剑,另外几人从左右两旁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控制起来。 直到这时,嘉和帝才回过神,不敢置信地看向那个夺走他宝剑的金吾卫,看向抓住他的几个金吾卫,看向围在四周面不改色的所有金吾卫。 金吾卫乃皇帝亲卫,只听皇帝一人号令。 可是眼下,他们却站在了江潋那边。 “为什么?徐怀忠,为什么连你也要背叛朕?” 徐怀忠就是负责卸剑的那个金吾卫,也是金吾卫的指挥使,就在今天清早,嘉和帝才召见过他,命他带人在乾清宫埋伏,听号令捉拿江潋。 当时,徐怀忠跪在地上向他保证:“臣定不辱命。” 现在看来,他不辱的不是自己这个坐皇帝的命令,而是江潋这个立皇帝的命令。 面对嘉和帝的质问,徐怀忠没有回答,径直走到江潋面前,单膝跪地,双手呈上青龙剑。 江潋接过青龙剑,让他起身。 徐怀忠这才转回来向嘉和帝拜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而后一言不发地站起来,退到江潋身后。 他没有给嘉和帝一个字的回应,他的举动已经表明了态度。 嘉和帝怔怔一刻,突然仰天长笑。 昨晚宋悯对他说,古有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陛下您是一人障目,不见江山。 当时他还不信,以为宋悯是夸大其词,原来是他自己在自欺欺人。 殿内寂寂无声,只有嘉和帝的笑声在回荡。 许久,他停下来,问江潋:“厂臣打算如何处置朕?” 江潋道:“一切听凭公主安排。” 听他提到公主,嘉和帝的神情变得高深莫测:“你确定你的公主还回得来吗?” 江潋心头一紧,握剑的手也跟着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道:“陛下此言又是何意?” 嘉和帝冷笑:“你是不是以为朕就这点本事了,以为让金吾卫把朕制住就能夺取朕的皇位了,那你有没有想到,当你在这里制住朕的时候,太子已经在东宫拿下了你的公主?” 江潋的手又握紧了些,虽然没有说话,手背暴起的青筋却将他的情绪出卖。 嘉和帝的愤怒悲痛渐渐转变为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不介意把话说得更透彻些。 “朕听了宋悯的话,虽对你仍抱有一丝期望,为防万一,还是做了两手准备,朕在宫里对付你,同时让太子在东宫擒住杜若宁,朕平安,杜若宁就平安,朕若有不测,杜若宁也活不成。” 他停下来,对江潋得意一笑:“算算时间,太子差不多也该得手了,有杜若宁在手,朕何惧你,何惧杜关山,何惧飞虎军?” 江潋面色凝重,周身散发出迫人的威压,沉声命令徐怀忠:“把陛下看好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出入乾清宫,包括皇后娘娘。” “是。”徐怀忠抱拳应声,“属下遵命。” 江潋手挽青龙剑大步向殿外走去。 安公公和望春望冬分左右守在门外,江潋一出门,就将青龙剑递给了安公公,把吩咐徐怀忠的话又对安公公叮嘱一遍,而后道:“你拿着青龙剑,若有人敢硬闯,不拘是谁,格杀勿论。” 安公公领命接过剑抱在怀里。 江潋又叫望春:“速速召集羽林卫虎贲卫随我去东宫,发信号给国公爷,让飞虎军入城。” “是。”望春大声应道,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望冬,我们先走!”江潋最后叫望冬,人已经大步下了台阶。 冬日的白昼短暂,此时日头已经西移,天色将晚,殿前寒风骤起,扬起他身上玄色织锦蟒纹的披风,如同一面战旗迎风招展。 瞬息之间,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乾清宫外。 皇宫真的好大,仿佛怎么走都走不到头,江潋心急如焚,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到东宫。 昨晚宋悯来见嘉和帝的事,安公公和他说过,只是当时宋悯不许安公公在跟前伺候,因此安公公并不知道两人都说了什么。 他想到了宋悯要和皇上说自己的坏话,但宋悯先前曾多次表示,就算死都不会告诉皇上杜若宁就是李长宁,因此他也就疏忽了这一点。 不过好在若宁入东宫并非孤军作战,太子府里有他们事先安排的人,另外还有沈决跟着她,即便太子当真要对若宁发难,也不可能轻易得手。 但愿沈决能撑住,就算拿不下太子,起码在他赶到之前能护若宁周全。 江潋在前面健步如飞,望冬在后面紧紧跟随,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宫门,早有东厂的人准备了马匹在外面等候。 两人飞身上马,向东疾驰而去。 东宫位于皇城以内,皇宫以外,是一处单独的宫殿,不仅作为储君的居住之地,其内还有许多衙署机构,太子和东宫的官员幕僚都在这里处理政务,有时候如果需要太子监国,东宫甚至会成为朝廷的中心枢纽。 而今日,它注定要成为一座危城,一个战场,许多人命运的转折点。 两人打马狂奔,马蹄声声响彻御街,望春也很快带着两队人马紧随而来。 皇城内今日有好几支亲军卫巡逻,除此之外,还有从三大营调集的人马配合防守。 往东宫去的各个路口更是明卫暗哨密布。 这些卫兵和官兵,听命于不同的人,皇帝,太子,江潋,宋悯,杜关山,陆朝宗,或者还有其他人,谁也不知道哪个人背后的主子是谁。 江潋尚未接近东宫,便被一队卫兵拦下。 对方领队只来得及叫出一声“掌印大人”,江潋这边已然抽刀出鞘。 “刷”的一声,寒光闪过,人头落地,江潋大声发令:“杀!” 散布在周围的兵卫一拥而上,挥动兵刃开始厮杀。 杀完这一波,每个人身上都沾染了鲜血。 江潋留下望春断后,自己带着望冬和一队人继续向东而去。 “江潋!”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喊,江潋浑身一震,猛地勒紧缰绳。 骏马一声嘶鸣前蹄直立,江潋急急转头,就看到了浑身是血的沈决。 沈决不是应该在东宫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在这里,若宁呢? 江潋看着他,一颗心顿时如西沉的落日,直坠入万丈深渊。 晚霞绚烂,他的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正文 第429章 你要不要再尝一回一剑穿心的滋味 红烛还在燃烧,新人尚未行礼,东宫礼堂的喜庆喧闹却已散尽。 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蜿蜒的血迹比陆嫣然身上的凤冠霞帔还要鲜红。 陆嫣然愕然看着被几名侍卫擒住的杜若宁,还有手握长剑,剑尖还在滴血的太子。 她不是很明白,这场厮杀是怎么开始的,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场厮杀。 一个是她最好的朋友,一个马上就要成为她的夫君,为什么他们会突然兵戎相见,为什么东宫里会有听杜若宁号令的人? 这些她统统不明白,她唯一能看懂的,就是现在太子很轻易就能杀了杜若宁。 “表哥……”她手里攥着镶了一圈珍珠的红盖头,怯怯地叫了太子一声,“你们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 太子握着剑,胸膛还在剧烈起伏。 他没想到杜若宁的功夫会这么好,竟然害他连折了几个高手才将人制住。 “嫣然,这里面的事很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你先回寝殿去,等我料理好这边,再去好好和你解释。” 太子不耐烦和陆嫣然解释,招手叫人带她下去。 “不,我不回,我现在就要弄清楚。”陆嫣然上前一步拦在杜若宁面前,“一句两句说不清,你就多说几句,若宁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让你平白无故的伤害她。” “平白无故?”太子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我的好妹妹,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天真,你好好看清楚,这个人,她不是你的好朋友杜若宁,她是借尸还魂的长宁公主,她接近你不是为了和你做朋友,是要杀了父皇,杀了孤,杀了舅舅,杀了当年参与宫变的所有人。” “你在说什么?” 陆嫣然猛地转身看向杜若宁,还没从借尸还魂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下一刻就听到太子说杜若宁要杀她父亲。 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不管是借尸还魂,还是杀她父亲,都是一样的荒唐,一样的不真实。 她才不相信杜若宁和她做朋友另有目的,杜若宁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 如果她真的不是那样的人,东宫里怎么会有听她号令的人? 太子知道她已经听进去了,伸手去拉她:“嫣然,你听话,先回去……” “不,我不回。”陆嫣然挣脱他的手,“我要亲自问问若宁,除非她亲口承认,否则就是你在骗我。” 太子又气又无奈:“好,你问吧,孤也正好看看她会如何狡辩。” 陆嫣然得到允许,脸色煞白地看向杜若宁。 “若宁,太子哥哥说的是真的吗?” 杜若宁满身满脸的血,被四个高手死死钳制动弹不得,面对陆嫣然的提问,她展颜露出一个清浅的笑。 “是真的。”她笑着说道,“我是死而复生的李长宁,是老天爷让我回来报仇的,当年所有参与宫变的人,统统都得死。” 陆嫣然的身子晃了几下,不能接受她这么爽快的回答。 “所以,这些都是你事先就安排好的人吗?”她环视那满地的尸体,“你是一早就决定要随我来东宫抓太子哥哥的吗?” 杜若宁很快就给了她一个更无法接受的答案:“这些都是沈决的人,如果不出意外,沈决会和我联手拿下太子,这些人也就不会死。” 她原本想说,自己不是在利用她,也不是故意接近她,无论要不要杀她父亲,都是打心底里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 可是,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只会让这个单纯的姑娘更加心痛,更加纠结,倒不如给她来点狠的,让她彻底死心,恨也恨得纯粹一些。 至于她自己,她知道太子现在不会杀她,太子还要拿她来威胁江潋,换嘉和帝的命,或者逼父亲退兵。 所以她现在看似危险,离死还有很远的距离。 只要太子不立刻结果了她,她就有办法逃出去。 等她出去后,这场争斗便是不死不休,而陆嫣然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她也不知道。 陆嫣然瞪大眼睛,愣了许久,长长的睫毛轻颤,眼泪倏忽流下来。 “你们,你们……”她接连说了好几个你们,却说不出下文。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要怎么说,今天的事已经完全超出她的承受范围。 她流着泪,最后问杜若宁:“你是什么时候变成李长宁的,在书院扯我头发的时候,和我打赌背书的时候,君子赛第一个站出来为我说话的时候,你是杜若宁还是李长宁?” 杜若宁盯着她眼角刚流出来的那颗泪,直到那颗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滑进她嘴里。 “扯你头发的时候,我已经是李长宁了。” “好,我知道了。”陆嫣然抹了一把泪,向后退开,“表哥,我问完了。” 既然第一次见面时她就是李长宁,那就不是在利用她,而她的好朋友,也始终都是同一个人,从来没有变过,无论是叫杜若宁还是李长宁。 可是,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和父亲,还是只能活一个。 太子将她拉开,自己站在杜若宁面前,剑尖挑起杜若宁的下巴。 “如果你是长宁公主,孤该叫你姐姐还是妹妹?” 杜若宁顶着一脸血对他笑:“叫什么都无所谓,反正你早晚会死。” 太子气得不轻。 他不明白,眼前这女孩子都快被血染红了,头发凌乱形容狼狈,为什么一双杏眼还是如此明亮,说起话来还是如此气定神闲。 而自己即便身为大皇子,身为储君,也做不到她这般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 这就是长宁公主吗? 这就是那个十四岁就跟着定国公征战沙场的长宁公主吗? 她果然和别的女孩子都不一样。 可是那又怎样,她还不是落在他手里了,现在,她的命由他说了算。 “你信不信,孤现在就能杀了你?”他将手里的剑又往前送了几分,“听说你当年曾被首辅大人一剑穿心,你要不要再尝一回那样的滋味?” “你杀了我有什么用?” 杜若宁轻笑,眼睛明亮如星辰,却又带着几分利剑出鞘般的锋芒。 “你是不是以为杀了我就没人和你争那个位子了,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到了这时候,我不妨和你透个底,定国公他保的不是我,而是我弟弟李钰。” 她顿了顿,在太子惊诧的神情里又接着道:“你没听错,我弟弟还活着,并且就和定国公在一起,所以,无论你杀我还是不杀我,都无法阻挡定国公扶我弟弟上位,但你如果不杀我,起码还能拿我和江潋交换你父皇。” 她笑着看向礼堂外的天色:“算算时间,江潋差不多已经得了手,有你父皇在手,谁敢不降,你一个人又能翻出多大的浪?” 太子震惊于小皇子李钰还活着的消息,心里正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外面突然有人来报:“太子殿下,不好了,掌印大人带兵向东宫杀过来了。” 正文 第430章 长宁公主绝不会坐以待毙 太子没想到江潋来得这么快,略微慌乱地看了杜若宁一眼。 杜若宁笑得更加从容:“殿下莫怕,只要把我带去见江潋,他自然会停手。” “孤为何要怕?” 太子顿时恼羞成怒,厉声道:“江潋有兵,孤就没有吗,亲军十二卫,孤一人掌管四卫,父皇把五军营的兵符也给了孤,孤岂会怕他一个阉人?你这么想见江潋,孤偏不如你的意,你是孤最大的筹码,自然要留到最后才亮出来。” “既如此,殿下请自便。”杜若宁无所谓的笑笑,不再说话。 太子冷哼一声,吩咐侍卫将杜若宁押入地牢,又叫人送太子妃回寝殿。 陆嫣然看着杜若宁被押走,心情复杂地扯住太子的袍袖:“表哥,你要把她怎么样?” 太子急着出宫查看情况,没有时间与她细说,掰开她的手沉声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只要记住一句话,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若不想亲手葬送全家人的性命,就好好回寝宫待着,胆敢生出什么事端,休怪孤不念夫妻兄妹之情!” 说完这话,他用力抽出袖子,转身大步而去。 陆嫣然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的尸体,闻着满室的血腥气,眼泪如泉水直往外涌。 是,她是不想嫁进东宫,不想和太子哥哥做夫妻,可是不管怎样,今天到底也是个喜庆的日子,她怎么都想不到,一路吹吹打打进了东宫,等待她的不是拜天地,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杀戮。 是不是因为她不情愿,所以老天爷才用这种方式惩罚她,不但毁了她作为女孩子一生最重要的时刻,还让她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杜若宁,她明明那么好,那么好,怎么可能是个鬼魂呢,还是个要杀了她父亲的鬼魂? 还有沈决,先前她还在遗憾他中途离开,没能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谁成想他竟是有预谋地要来东宫杀人。 他们这一个个的,到底是为什么呀? “太子妃,先回寝殿吧!”婢女过来扶住她,柔声劝道。 陆嫣然浑身的力气都抽干了,如同一只牵线木偶被婢女带出了礼堂。 寝殿内处处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大红的蜡烛,大红的囍字,看起来却没有丝毫的喜气,反倒充满了讽刺。 婢女将她扶坐在床上,拿过她一直攥在手里的红盖头,给她重新盖好。 毕竟还没拜天地,再怎么着,盖头也得由新郎来揭吧! 陆嫣然心里烦躁,一把将盖头扯下扔在地上。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劳什子的规矩,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 婢女们吓了一跳,不敢违命,喏喏地退了出去。 寝殿的门关上,陆嫣然扑倒在床上失声痛哭。 和她的崩溃不同,此时的杜若宁,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光线昏暗的牢房里,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决突然的离开让她始终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他们的行动计划有关。 不管有没有关系,总之控制东宫的计划是失败了。 好在江潋那边是成功了,不然江潋也抽不出身杀来东宫。 江潋应该已经知道她被太子擒住,所以才带兵前来营救。 虽然她暂时性命无忧,但太子肯定会拿她交换嘉和帝,江潋顾及着她的安危,不可能不同意。 这样一来,为了避免伤亡而辛辛苦苦做的局就算白费了,最终还是要真刀真枪的厮杀。 打仗他们自然是不怕的,可一旦起了战事,最苦的就是百姓,京城民众几十万,到时候不知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父皇若在天有灵,会不会赞成他们打这一仗? 所以,她绝不能坐以待毙,也不会坐以待毙。 她要想办法逃出去。 只要她脱离了太子的掌控,江潋就不用再受制于太子,也就不用把嘉和帝送出去了。 她站起身,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血迹已干,袖子根本擦不掉。 她并不在意,轻手轻脚地走到牢房门口。 牢房安安静静的,只关着她一人,东宫毕竟不是刑部大理寺这些地方,设个牢房估计就是为了临时羁押或者惩罚下人所用。 守门的有两个人,正在入口处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离得远,听不清说的什么。 杜若宁也不是真的要听他们说话,手握着铁栅栏向外面打量片刻,将挽发的金簪取下来,从中间拧开。 簪子是空心的,里面藏着一根细细的钢丝。 她把钢丝咬在嘴里,重新挽起头发,而后探手向外抓住外面的铁锁尽力往里面拉,待到能看清锁孔,便将那根钢丝对准锁孔探进去,轻轻地试探搅动。 牢房里寂静又森冷,她却出了一脑门的汗。 过了一会儿,吧嗒一声轻响,锁开了。 “谢天谢地!” 杜若宁轻喃一句,刚要将锁取下来,两个看牢房的突然说着话走了进来。 “头儿叫咱们隔一刻进来瞧一回,是不是谨慎过了头,一个小姑娘而已,还能长翅膀飞了?” “你管她会不会飞,左右闲着无事,看一眼就看一眼呗。” 杜若宁心头一惊,忙又将锁锁上,迅速坐回到原来的位置。 那两个人走进来,往牢里看了一眼,见她还像一开始那样坐着没动,就象征性地抓起锁链试了下牢固程度,警告几句“老实点”之类的话,便转身出去了。 杜若宁安静地等着,想等他们走了之后再重新开锁。 等了一会儿,忽听其中一人在外面厉声喝问:“什么人?” 杜若宁一愣,忙侧耳细听,隐约听到一个女声在回话,因声音太小,听不清具体内容。 一番问答之后,有脚步声往这边走来。 杜若宁盯着牢门,很快就看到陆嫣然提着一只食盒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守卫跟在她身后。 她身上的凤冠霞帔已经换下,此时穿着一身水红袄裙加白狐毛斗篷,繁复的发髻也换成了最简单的样式,脸上的粉黛洗去,只剩一张楚楚可怜的素颜,两只眼睛还有哭过的痕迹。 “嫣然!” “若宁!” 两人同时唤对方的名字,快步走向对方,最终被一扇牢门阻隔。 正文 第431章 杜若宁,去见你的美男子吧! “开门。”陆嫣冷着脸命令那个守卫。 守卫面露难色:“太子妃见谅,没有太子的吩咐,小的不敢开门。” “废话,你不开门我怎么把食盒递进去?”陆嫣然沉声呵斥,“盒子你们检查过了,我身上也没有藏任何东西,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她现在是太子的敌人,我不过念着旧情来给她送口吃的,难道还会不知轻重放了她不成?” 守卫迟疑着,还是不敢。 陆嫣然大发雷霆:“怎么着,是本宫这个太子妃太新,还有你们这些狗奴才胆子太肥,主子的话都敢不听,你若有了更好的去处,只管不听便是,但你日后若还在东宫当差,可要时刻小心,千万别犯在本宫手里!” 守卫被她一番吓唬,想了想,还是决定给她个面子,反正自己在这守着,她也跑不了。 于是便开了锁,躬身道:“太子妃请!” 陆嫣然冷哼一声,提着食盒往里走,一只脚迈进去,又对他骂道:“滚到门口守着去,别在这里碍本宫的眼!” 守卫愣了下,喏喏道:“太子妃不要为难小的……” “就为难你了,怎么地吧?”陆嫣然瞪眼道,“本宫和若宁小姐说话,你杵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牢房还有别的出口,你怕我们跑了?” “没有……”守卫怎么做都不对,被她骂得想哭,转念一想,反正牢房只有一个出口,他只要在外面守好,人横竖是跑不掉的。 于是,为了不得罪这位不讲理的新主子,只好一再退让,忍气吞声离开了牢房。 陆嫣然一直堵在门口,看着他走出去之后,才终于放了心,走进去拉住杜若宁的手。 “若宁。”她放下食盒,一脸凝重地看着杜若宁,“时间紧急,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知道没有人能阻止你复仇,太子哥哥也不可能打赢战无不胜的定国公,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我放你出去,你能不能放过我阿爹?” 杜若宁看到陆嫣然进牢房的那一刻,就已经大概猜到她要干什么。 现在,陆嫣然把自己的意图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倒叫她作了难,同时心里又有几分感伤。 曾经的陆嫣然是那样单纯,那样没心没肺又无忧无虑,如今不过眨眼的时间,她脸上已经不复往日的明媚,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心疼的伤痛和忧愁。 人果然是能在一瞬间长大的。 “若宁,你回答我。”陆嫣然得不到她的回应,将她的手用力握紧,握得她从骨节到心头都一阵阵发疼。 “我答应你你便信我吗?”杜若宁问,“万一我只是为了逃跑,出去后又反悔呢?” “不会的,我知道你是最信守承诺的人,你只要答应我,就绝不会食言。”陆嫣然无比坚定地说道,眼里有泪光闪闪。 “你放我走,太子会放过你吗?”杜若宁又问。 “这个你不用担心。”陆嫣然牵强一笑,“太子哥哥与我青梅竹马,情同手足,他不舍得为难我的。” “那好。”杜若宁终是不忍,妥协道,“我答应你,只要你父亲不杀我,我便不杀他。” “谢谢你若宁。”陆嫣然哭着抱住她,“你放心,等我见到阿爹,一定会劝他放弃抵抗的,我不会再让他与你为敌。” “……但愿吧!” 杜若宁不想说实话伤她的心,陆朝宗的野心那么大,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但眼下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她现在只关心陆嫣然怎么放她出去。 “你把衣裳脱下来,我和你换。”陆嫣然说着便动手解自己的衣带。 杜若宁迟疑了一下,随即也解了自己的衣带。 她手臂上和腿上有几道剑伤,送她来的侍卫怕她流血而亡,吩咐看守牢房的人拿了些布条过来,让她自己包扎。 现在血已经止住,只是白布条染了血,看起来很吓人。 陆嫣然看着那几处伤,想说什么又没说,飞快地脱下自己的衣裳。 两人迅速互换了衣裳,陆嫣然又将杜若宁的头发挽成和自己一样的发髻,取下自己的头饰给她戴上。 来之前她特意梳了简单的发髻,就是为了方便和杜若宁互换。 头饰戴好,她又从食盒里取出湿手帕,亲手将杜若宁脸上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去。 杜若宁全程默默看着她,感觉着她的手在自己脸上轻柔擦拭,带着些微的颤抖。 杜若宁的心也跟着颤抖,眼眶一阵酸胀。 终于,陆嫣然擦净了所有的血迹,盯着她看了一刻,像平时那样打趣道:“难怪督公大人为你神魂颠倒,我们若宁小姐真是个绝色美人呢!” 杜若宁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不亏的,督公大人也是个绝世美男。”她也故作轻松地打趣。 陆嫣然笑起来,从食盒的夹缝中取出一把短刀塞进她手里,推着她走到牢房门口。 “杜若宁,去见你的美男子吧!”她笑着说道,用力将她推出去,从里面关上了牢门。 杜若宁向前踉跄两步,眼泪终于掉下来。 她稳住身子,没有回头,大步向外走去。 同样的话,陆嫣然一共对她说过三次。 第一次是君子赛,玉先生要带她去见江潋,陆嫣然笑着冲她喊出这句话。 第二次是在书院大门外,江潋骑马去接她放学,陆嫣然又笑着冲她喊出这句话。 这一次,在这阴暗的牢房里,那个傻姑娘仍然笑着冲她喊出这句话。 杜若宁的视线一片模糊,心头酸涩难言。 陆嫣然,这一场阴差阳错的相识,终究是我负了你! 她越走越快,很快就走到了出口处,两个守卫守在那里,远远的看到她出来,以为是陆嫣然,忙躬身行礼。 杜若宁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昂首挺胸,步履从容。 两个守卫一直低着头,态度恭敬。 杜若宁从他们中间走过,眼看着就要蒙混过关,其中一人突然出声叫住了她:“太子妃留步。” “什么事?”杜若宁停下来,却没有回头,手中紧紧握住陆嫣然给她的短刀,后背有冷汗渗出。 “劳烦太子妃转个身。”那人说道。 杜若宁知道他已经有所怀疑,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身来,手中短刀同时出鞘。 刷刷两道寒光闪过,两个守卫应声倒地,杜若宁的身影转瞬便冲入了浓浓夜色中。 东宫很大,殿宇众多,亭台楼阁林立,宫道纵横交错。 但这难不倒杜若宁。 前世她时常来东宫找太子哥哥玩,有时晚上还会住在这里,这里的每一个宫殿,每一条路她都了如指掌,她也知道从哪里可以逃出去。 而此时,贺之舟和郁朗正带人在那里埋伏等待。 这是她没来之前就已经安排好的。 她确认了方向之后,借着夜色的掩护向东北角发足狂奔。 北风呼啸,夹杂着宫外阵阵喊杀声掠过耳畔,她知道,那是江潋在带人杀过来。 她想着江潋,想着弟弟,想着父亲此时应该也正率领飞虎军与三大营的守军厮杀。 她拼命跑,拼命跑,耳边突然又响起陆嫣然的声音:“杜若宁,去见你的美男子吧!” 她愣了下,已经被风吹干的眼睛再次泪如泉涌。 如果太子发现她跑了,一定会责罚陆嫣然吧? 尽管陆嫣然说的轻巧,说太子舍不得为难她,但以她对太子的了解,那可不是个念旧情的主儿。 他连自己的手足兄弟甚至亲爹都下得去手,怎会对一个坏了他大事的表妹手下留情? 他那么暴躁,会不会一气之下杀了陆嫣然? 杜若宁猛地停下脚步,透过茫茫夜色看向贺之舟埋伏的方向,又转头看向牢房的方向。 来回看了几次后,终是一咬牙,转身往回跑去。 今晚她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陆嫣然带走! 正文 第432章 你救你媳妇,我救我媳妇 杜若宁一口气跑回牢房,那两个守卫还躺在地上,看来所有的人都在关注宫外的战事,暂时还没人发现她跑了。 她冲进去,大声叫陆嫣然的名字:“嫣然,嫣然……” 陆嫣然正忐忑不安地坐在牢房里,听到杜若宁的声音,先是不敢置信,而后又猛地站起来。 外面一直没动静,她以为杜若宁已经骗过守卫顺利逃脱了,怎么这会子还在这里? 难道没跑掉,又被人抓回来了? 陆嫣然隔着栅栏向外看,很快就看到杜若宁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没有人押送,后面也没有守卫。 “若宁,怎么回事?”她惊诧道。 杜若宁没时间解释,一脚踹开牢门,拉起她就往外跑。 陆嫣然被拉得跌跌撞撞,跑到出口处,见那两个守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吓得“嗷”一嗓子。 “别怕,已经死了。”杜若宁说道,弯腰将两人的刀捡起来,递了一把给陆嫣然。 就是死才吓人呀!陆嫣然心里想着,颤微微接过了刀。 “你已经把人杀了,怎么不赶紧跑,还回来做什么?” “我要带你一起走。”杜若宁道。 陆嫣然愣住,忙又道:“不行,我跑不快,你带着我就是个累赘,被太子哥哥发现了,咱俩都得死。” 这个傻子,原来她知道太子不会放过她。 “死我认了,总之不能把你这个大傻子留在这里。”杜若宁没好气道,拉着她向黑暗处跑去。 陆嫣然的泪瞬间奔涌而出。 她的手被杜若宁紧紧握住,脚步也被带到飞起,耳畔是呼呼的风声,她的呼吸声比风声还大。 她不知道杜若宁要把她带向何方,她也没有问。 管他呢,随便哪里都行,只要能离开这里。 然而这次却没那么幸运,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她们的行踪,留守东宫的侍卫举着火把追了上来。 杜若宁一面护住陆嫣然,一面挥刀和侍卫们砍杀,手起刀落处,鲜血飞溅如雨。 腾腾火光照亮她矫健的身姿,她锋利的眉眼,她飞舞的乱发,她的身上,脸上重又溅满了鲜血,仿佛从乱军阵中冲杀出的战神。 陆嫣然起初还吓得尖叫连连,很快就麻木了,虽然不会一招一式,也挥着刀疯狂乱砍。 所幸她是太子妃,侍卫们没有太子的命令,暂时不敢伤她,只能不理会她,专心去对付杜若宁。 陆嫣然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反过来保护杜若宁,只要有人靠近,她就挡在前面一通乱砍。 战况一度僵持不下,侍卫们不敢动她,她们也跑不掉。 可陆嫣然到底是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没多久力气就渐渐用完,到后来连刀都举不起了。 好在她的阻挠也给杜若宁帮了不少忙,杜若宁借着她的保护放倒了好些个侍卫,最后终于杀出一条血路,拉着她继续狂奔。 奈何侍卫却杀之不尽,一拨倒下,一拨又来,前赴后继,不计生死。 “杜若宁,你放开我,自己跑吧!”陆嫣然气喘吁吁地大喊,想要挣脱杜若宁的手,“我替你拦着后面的人,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有我阿爹在,太子哥哥也不会杀我的。” 怕就怕连你阿爹都要杀你。 从他决定让你嫁给太子的那一刻,就已经在你和权利之间做了取舍。 杜若宁心里想着,却没说出来,沉声道:“我若不想管你,方才就不会回去找你,你有这说话的力气还是跑快点吧!” “可是……” “没有可是,我活你活,我死你死。” 身后火把簇簇,照亮了四周的夜,陆嫣然借着火光,看着那张被她擦干净现在又溅满鲜血的脸,只觉得胸中热浪翻滚,咬紧牙关和她一起向前狂奔。 杜若宁身上又多了几处伤,每跑一步都疼得撕心裂肺,可她不能停,只能咬牙忍着。 眼看着离贺之舟和郁朗埋伏的宫墙越来越近,杜若宁松开陆嫣然,从怀里掏出一支骨哨用力吹响。 宫墙外立刻也有哨子声响起,像是在回应她,紧接着便有一条条飞爪百炼索甩过高墙。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有人来接应我们了。”杜若宁说道。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有马蹄声响起,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竟是太子骑马带兵追了上来。 “站住,再敢往前一步,孤就将你们乱箭射死!” 两人猛地停下来,转身看向太子。 只见太子端坐于马上,左右各有一队手持弓箭的士兵。 江潋的人马势不可挡,眼看就要杀进宫门,太子想把杜若宁带出去威胁江潋,到了牢房才知道,杜若宁被他的好表妹放走了。 那一刻,他真是肺都要气炸了,恨自己不该太心软,早知这傻子一门心思的胳膊肘往外拐,在礼堂就该让人把她捆起来扔去柴房。 好在这里是东宫,不是谁说逃就能逃出去的,杜若宁就算再能打,还能躲得过他的乱箭齐发? “表哥!”陆嫣然上前一步挡在杜若宁身前,“是我放她走的,你要杀就杀我吧!” “你以为孤不敢杀你吗?” 太子见她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护着杜若宁,不由得怒火万丈。 “孤先前已经警告过你,你胆敢生事端,孤不会顾念亲情,此时你若让开,孤尚可留你一命,若再敌我不分,休怪孤翻脸无情!” “我不让,你放箭吧!”陆嫣然固执地伸展着双臂,用纤弱之躯为杜若宁做遮挡,“杜若宁不是我的敌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已经答应我不杀阿爹,表哥你放过她,我也会求她放过你……” “闭嘴,你个蠢货!”太子气愤地打断她,眼中杀意浮现。 前殿即将被江潋攻破,他已经懒得再和陆嫣然废话,手中长剑指向两人:“来呀,将这两人拿下!” “是!”侍卫们应声就要上前。 “慢着!” 杜若宁大喊一声,伸手将陆嫣然拉到身后。 “殿下是守不住宫门,要拿我去和江潋谈条件吧,早知如此,为何不一开始就把我带去,这样还能避免损兵折将。”她笑着说道。 太子看着她好整以暇的笑容,暗自咬了咬牙。 这个时候,她还能笑得出来。 说什么早知如此,早他也不知道江潋那么能打呀,他也不知道金吾卫,羽林卫,虎贲卫都叛变了呀! 那些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太子越想越气,不欲多言,再次抬手下令。 “慢着!”杜若宁又叫住他,“殿下想抓的是我,我随你去见江潋便是,嫣然再怎么说也是你新婚的太子妃,希望你能看在陆尚书的份上对她网开一面。” 太子冷笑:“她险些坏了孤和舅舅的大事,你以为舅舅能饶了她?” 陆嫣然闻言,本就苍白的脸上血色全褪。 不会的,阿爹那么疼她,怎么舍得处罚她? 众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太子和两个女孩子身上,谁也不曾留意,东北角的宫墙处,十几条黑影如鬼魅般掠过。 短暂的寂静中响起轻微的哨音。 “贺侍卫,放箭。” 杜若宁突然大喊一声,同时搂着陆嫣然滚倒在地。 “是!” 黑暗中有人大声应是,数十只羽箭破空而来,太子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身旁的侍卫已经纷纷落马。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太子这边的弓箭手有片刻的慌乱,这时再想反击已经失了先机,不等他们的箭射出,对面又有一排箭射来。 太子挥剑拨挡,指着地上的杜若宁和陆嫣然大喊:“抓住她们。” 十几名侍卫飞身向两人扑过去。 杜若宁爬起来,想要拉着陆嫣然躲开。 然而陆嫣然的力气已经耗尽,她自己身上的伤也拖累着她的动作,拉了一下没拉起,侍卫们已经到了跟前。 无奈之下,杜若宁只好捡起刀和他们拼杀。 太子那边的弓箭手已经镇定下来,成排的羽箭向对面发射。 箭雨密集,隐在黑暗里的贺之舟不敢让人冒险往前冲,吩咐其他人继续放箭不要停,自己和郁朗冲出去救两位小姐。 这时,太子身后的宫道上有一人浑身是血跌跌撞撞跑来,口中大喊:“殿下,不好了,前殿失守了,江潋杀进来了……” 话音未落,一把飞刀划破夜色,正中他后背。 这人倒下的同时,两匹快马冲破黑暗疾驰而来,身后跟着一队卫兵。 火光中可见一人绯衣玉带手持弯刀,玄色绣金披风在身后猎猎招展,另一人飞鱼服绣春刀,同样的玄色披风迎风飘摇。 两人冲到近前,看清现场状况,无视如雨乱飞的利箭,直奔两位小姐被围困的方向。 “你救你媳妇儿,我救我……嫣然小姐!”沈决大声对江潋喊道。 正文 第433章 因为他是督公大人 江潋面罩寒霜,一言不发,飞身下马扑向那十几名侍卫,手起刀落,有侍卫应声倒下。 沈决紧随其后,绣春刀挥出,砍翻了两名侍卫。 “督公大人!” “沈指挥使!” 杜若宁和陆嫣然同时惊喜叫喊。 太子脸色大变,赶在江潋带来的卫兵到达之前下了马,顾不上身边还在拼命抵抗的侍卫,拔腿向左边的殿宇奔去。 “保护太子!”有人喊了一嗓子,剩下的人全都扔了火把,掩护着太子向黑暗中逃窜。 江潋听到这一声,抽空回头看了一眼,朗声大喊:“追上去,抓活的。” 卫兵们立刻向太子逃离的方向追去。 沈决又放倒了两个侍卫,弯腰将陆嫣然从地上拉起来,柔声问了句:“可有受伤?” 陆嫣然怔怔一刻,没有回他,“哇”一声扑进他怀里哭了起来。 一个侍卫趁机攻来,沈决吓一跳,忙将她揽住转了个身,反手一刀砍倒了侍卫。 “别哭呀,到底有没有受伤?”他自己身上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伤,却只想知道她有没有受伤。 “没有,若宁受伤了。”陆嫣然哭着说。 沈决松了口气:“咱不管她,她有督公大人呢!” 而此时的督公大人,也正拉着杜若宁往怀里揽。 杜若宁却说:“我没事,你杀你的,不用管我。” 江潋无语。 他这一路上都快担心死了,如今虽然见她活生生的在眼前,还是想把人搂进怀里真切地感受一下她的存在,才能完全放心。 谁知她竟如此不解风情。 她就不能学人家嫣然小姐哭一哭吗? 就算不哭,抱一下也好呀! 居然叫他接着杀。 江潋郁闷不已,挥刀将一个侍卫砍得七荤八素。 然而,他刚把刀收回,就见杜若宁摇摇晃晃向地上倒去。 “若宁!”江潋吓得心跳都停了,忙伸手接住她,紧紧搂在怀里。 这一次,杜若宁没再挣扎,眼睛也缓缓合上。 “我有点累了。”她虚弱的声音说道,“明华殿有秘道,你快带人去,别让太子跑了……” “若宁,若宁……” 江潋急切的声音似乎响在耳畔,又似乎远在天边。 杜若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想告诉他不要担心,手伸到一半,又软绵绵地垂下,整个人陷入了黑暗之中。 失去意识之前,她迷迷糊糊地想,她还没问父亲那边怎么样了,还没问沈决为什么突然离开? …… 再醒来时,入眼是一袭水粉色的四方床幔,床头和床尾处用鎏金如意云纹的帐钩拢起,床周围点着许多蜡烛,烛台是她最喜欢的赤金雕五彩凤凰样式。 杜若宁惊诧地撑起身子,两只手臂上的伤口被扯动,疼得她又倒回去。 她呻吟了一声,顾不上管伤口,急切地打量这间屋子。 不,准确来说这不是屋子,而是殿宇,是长宁宫的内殿,她曾经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如今这里所有的摆设都和从前一模一样,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可如果是梦,她不会感觉到疼,她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在提醒她这不是梦。 所以,她现在是真真切切地回到皇宫,回到了她的长宁宫吗? 是谁把她送回来的,既然她回来了,是不是说明江潋和父亲已经占领了紫禁城?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说明战斗已经结束了吧,她所担心的大仗没打起来,百姓也就不用受战乱之苦。 这可真是太好了,父皇在天之灵也不用为他最牵挂的百姓忧心了。 弟弟呢? 阿爹应该已经派人去军营接弟弟入宫了吧? 弟弟一直以为自己是阿爹的私生子,如果突然得知自己是皇子,肯定会吓一跳吧? 弟弟两岁流落民间,应该早已不记得他当初生活过的宫殿是什么样子。 没关系,有她在,她会带弟弟走遍宫里的每一个地方,把这里曾经发生的故事一一讲给他听。 想到这些,杜若宁不禁激动起来,再一次撑起身子,对外面叫了一声:“来人!” 很快,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茴香和藿香一前一后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你醒啦……”茴香先跑到床前,抱着杜若宁就要哭。 藿香从后面过来拉住她:“休得对公主放肆。” 茴香愣了下,这才想起自家小姐如今已是长宁公主,不由得局促起来。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小姐去给嫣然小姐送嫁,一夜未归,京城里也突然乱了套,后来国公爷就让人把她们接进宫,让她们来长宁宫照顾公主。 长宁宫太大了,又大又奢华,她都有点适应不过来。 藿香倒是淡定得很,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她问藿香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藿香说她早就知道小姐是长宁公主了,而且贺之舟也知道。 “小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大家都知道,就我不知道?”茴香眼泪汪汪地问杜若宁,虽然不敢再抱她,还是抓着她的手没放开。 杜若宁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因为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呀!” “真的吗,小姐您对我太好了。”茴香感动不已,眼泪哗哗往下流。 杜若宁道:“你先别哭,告诉我督公大人在哪里,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我睡了多久了?” “小姐睡了两天了。”茴香道,“外面,外面……” 她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起身让出位子:“还是让藿香说吧!” 藿香白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江潋大步流星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若宁,你醒了?”他急不可耐地唤道。 藿香忙拉着茴香退开。 江潋几步冲到床前,一把将杜若宁搂进怀里。 茴香在旁边瞪大眼睛,问藿香:“为什么他可以对公主放肆?” “因为他是督公大人。”藿香又白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地将她拖了出去。 正文 第434章 告诉我,到底是谁出事了 寝殿里,江潋结结实实地抱了杜若宁好久,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杜若宁也抱着他,直到身上伤口疼得不能忍受,才将他松开,靠回床头之前,又在他唇上轻啄了一口。 按照往常,江潋被她如此撩拨,定是要亲回来的,可今天的江潋似乎很不一样,眉宇间有心事重重的感觉。 “怎么了?”杜若宁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顿时紧张起来,“出了什么事,是战事不顺利,还是有人受伤了,我阿爹呢,他怎么没来?” 他们入主了皇宫,战事应该已经没什么悬念,所以,她本能地就想到是不是父亲受伤了,或者…… 但她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国公爷骁勇善战,号称不败战神,连凶狠的西戎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怎么可能在自家门口失了手? “不是国公爷,国公爷没事……”江潋迟疑着,接下来的话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杜若宁从那句“不是国公爷”里听出了端倪,所以,虽然不是阿爹,还是有人出事了? “是谁,你快告诉我。”她急切道。 江潋叹口气,伸手握住她的手:“我告诉你,但你千万不要着急,一定要冷静……” 杜若宁点点头:“好,你说吧,我冷静。” “是小弃。”江潋道,“小弃被宋悯劫走了。” “谁,你说谁?”杜若宁像是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了一句。 江潋忙将她的另一只手也抓过来,合在一起捂进自己手心里:“是二皇子,他被宋悯劫走了。” 杜若宁定定地看着他,半晌,猛然挣脱他的手,声音也跟着拔高。 “怎么可能,钰儿他明明在军营和我大哥在一起,还有莫南莫北在守着他,怎么可能被宋悯劫走,你骗我的对不对?” 这句话喊出来,她的眼泪也随即流出来。 她知道江潋不会骗她,江潋绝对不会拿这事和她开玩笑。 可是怎么会呢? 怎么会这样呢? 弟弟他好好的在军营,怎么会撞上宋悯呢? “若宁,你别着急,冷静点。”江潋单膝跪在床上,将她整个搂进怀里,试着安抚她,却又感觉说什么都很苍白。 她找了那么久才找到弟弟,还没来得及和弟弟以真实的身份相认,一觉醒来弟弟又丢了,换了谁都不能接受。 “我知道你不能接受,可越是这个时候,你越是要冷静。”江潋道,“国公爷已经派出几千飞虎军去找,你大哥也带着他的兵在找,沈决也带着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在找,只要宋悯没走远,一定能找到的。” “那他要是走远了呢?”杜若宁在他怀里喃喃问了一句。 江潋顿住,哑然一刻才又道:“不管走多远,只要还在这世上,我们就一定能找到。” “是吗?”杜若宁看着他,眼泪无声而下。 前面找了十年才找到,后面还要再找多少年? 宋悯那么狡猾,他既然抓了弟弟,说明他已经知道弟弟是谁,他怎么可能轻易就被他们找到? “这回和先前不一样。”江潋道,“先前我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现在我们知道他是被宋悯带走的,我们有准确的目标,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的。” 找到又怎样,找到就能抢回来吗? 杜若宁深吸气,强迫自己冷静:“宋悯在哪里把钰儿带走的,你们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在太子迎亲的队伍经过西城时,沈决无意中看到的。”江潋道,“当时有太子在,他没办法告诉你,只好自己去追,宋悯带了很多人,看样子是早就计划好要趁乱出城的,沈决被他的人围攻打伤,没能把二皇子救下来。” 杜若宁再次愣住。 在此之前,她一直想不通沈决为什么会突然离开迎亲队伍,原来,原来他是为了去救钰儿吗? 所以她那时候听到的两声“姐姐”,也是钰儿在叫她吗? 她想到这个可能,心中悔恨难当。 当时她为什么不再多看两眼,不再多找一找,或许那时弟弟就在她不远的地方,却因为她的大意,被人捂着嘴带走了。 他一定很害怕吧? 他现在在哪里? 宋悯带走他要做什么? 杜若宁的心都揪成一团,挣开江潋就要下床出去。 “你去哪?”江潋拦住她,“你身上有伤,不能乱跑。” “我要去找钰儿。”杜若宁道。 她弟弟都被人掳走了,哪里还管得了身上的伤。 “现在是黑天,大晚上的你去哪找,好歹等到天亮再去吧!”江潋极力劝她。 拉扯间,望春跑了进来:“干爹,若宁小姐,快去武英殿瞧瞧吧,国公爷说自己和小公爷弄丢了小皇子,非要侍卫把他们杖毙了,大伙怎么拦都拦不住。” “什么?”杜若宁一听就急了,挣开江潋,鞋都没穿就往外跑。 她腿上有伤,刚跑两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江潋伸手扶住她,将她打横抱在怀里向外跑去。 到了武英殿,远远的就看到殿前空地上跪了一群人,人群中间,定国公父子两个并排趴在长凳上,两个侍卫正拿着刑仗一下一下往两人身上打。 棍子打在人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杜若宁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住手!”她大喊一声,又对江潋急急道,“快点,快点。” 正文 第435章 依我之见,皇位就由若宁来坐 江潋抱着杜若宁一口气冲过去,地上跪着的人全都为他们让开路。 莫南和莫北就跪在杜关山旁边,看到杜若宁过来,莫南起身迎上来,带着哭腔喊道:“若宁小姐,快劝劝国公爷吧,再打下去真要出人命了!” 两个行刑的侍卫这时也停下了动作,一脸惶恐地看向杜若宁:“若宁小姐,是国公爷逼着属下打的,不打的话就要砍了属下的脑袋……” 话音未落,便被杜关山呵斥道:“谁让你们停的,接着打!” “这……”侍卫为难地向杜若宁求助。 “退下吧!”杜若宁摆摆手,让两人退开,赤足走到父亲和大哥身边。 父亲还好些,行刑的侍卫不敢真打他,大哥的后背却已经血红一片。 “阿爹,你这是干什么呀?”她看着大哥血淋淋的后背,心疼得直掉眼泪。 杜关山神情悲痛,又带着深深的愧疚:“宁儿你让开,我们都是罪人,你不要管我们。” 自从二皇子丢了之后,他的状态就非常不好,因为急着找人,一直咬牙强撑着,眼下找了两天二皇子还是毫无音讯,他也终于崩溃了。 他恨自己谋划不当,掉以轻心,明知二皇子这么重要,却只派了两个人去保护他,同时又恼怒杜若飞治下不严,疏于职守,导致二皇子离开营地都没人发现。 所以,他认为自己和儿子就是害二皇子被劫的罪魁祸首,死不足惜。 杜若宁听他把自己说成罪人,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阿爹说的什么话,这十年来,你为我们付出了什么,别人不明白,难道我还不明白吗,若连你这样的都是罪人,天下就没有一个好人了,再者说,钰儿被劫只是个意外,就算要追究责任,也该追究宋悯才对,阿爹何苦让自己和哥哥受这样的大刑,这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吗?” 杜关山看她哭得伤心,自个也忍不住哽咽:“我可不就是个罪人吗,辛辛苦苦找了十年才找到二皇子,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问心无愧的去见先帝,却又让二皇子在眼皮子底下被人劫走了,这样一来,叫我有何脸面去见先帝?” 他越说越伤心,最后已是老泪纵横。 莫南跟随国公爷多年,从不曾见国公爷这样流泪,膝行上前伏地叩首道:“国公爷,这事不怪您,也不怪世子,都怪属下无能,没有保护好小皇子,该死的是属下……” “你是该死,不用着急,马上就轮到你!”杜关山打断他,厉声命令行刑侍卫,“打,接着打,再敢敷衍老子,老子砍了你们的脑袋!” 两个侍卫吓得直发抖,怯怯地又举起了刑杖。 杜若宁劝不住这个倔老头,又气又急,索性直接伏在他背上嚎啕大哭:“阿爹要打死自己,就连我也一并打死吧,我已经丢了弟弟,若是再没了阿爹和大哥,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哎,你,你这孩子……”杜关山的心都被她哭碎了,连连叹气,不知该如何是好。 “国公爷!”江潋及时上前道,“若宁身上还有伤,为了来劝你,连鞋子都没穿,你若真心疼她,就别再让她为难了。” 杜关山顿时心疼不已,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不打了,你快把宁儿扶起来吧!” 等江潋扶了杜若宁起来,他自己也从长凳上爬起来,坐在那里抹眼泪。 九尺高的汉子,叱咤疆场的不败战神,此时却当着众人的面掉起了眼泪,杜若宁心酸不已,过去蹲在他面前抱住他的手。 “阿爹不要自责,父皇不会怪你的,我们也一定能找到弟弟的。” 先前在江潋面前,她自己还哭哭啼啼质疑能不能找到弟弟,这会儿却又不得不故作坚强,反过来安慰父亲。 江潋看着她,也同样心疼不已,若非人多,恨不能立刻将她搂进怀里。 杜若宁接着劝杜关山:“阿爹你不用担心,我来的时候已经想过了,宋悯若想害钰儿,大可以直接杀了他,既然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也要把人带走,说明他是想拿钰儿为难我,所以,他一定会想办法通知我并向我提出要求的。” “那你的意思是咱们就不找了吗?”杜关山问。 “找还是要找的,一边等一边找。”杜若宁话锋一转,“见过钰儿的人本就不多,大哥和莫南莫北恰好都认识他,阿爹就算要罚,也等找回钰儿之后再罚吧!” 杜关山迟疑片刻,狠狠瞪了莫南一眼:“还不快滚去接着找!” 莫南挨了骂,却也放了心,躬身应是,和莫北一起离开。 杜若飞挣扎着爬起来,也要接着去找,被杜若宁制止。 “大哥受了伤,先包扎止血休养两日再说。” “不用,我没事。”杜若飞闷声道,面对这个被自己疼了十多年却突然变成公主的妹妹,一时心情复杂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还有那个小弃,他也想不明白,那孩子明明是个孤儿,怎么也摇身一变就成了流落民间的皇子。 他们家是烧了什么高香,皇子公主都跑他家来了? 不管怎么说,小弃确实是在他的营地丢的,这责任他无法推脱,他就算拼了命,也要把小弃找回来。 他这倔劲儿一上来,简直和杜关山一模一样,杜若宁拦不住,只好向杜关山求助:“阿爹,你快劝劝大哥吧!” “劝他做什么,让他去找人,找不回来他自己也别回来。”杜关山道。 杜若宁又气又急,只得又使出杀手锏,抹着眼泪呜呜哭道:“我不管,我就是不让大哥去,大哥若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这一招果然有效,父子两个见她又哭,心立马就软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包扎。”杜关山瞪着眼冲杜若飞吼,“养好了伤再给老子接着找,找不着扒了你的皮。” 杜若飞垂着头默不作声,江潋捅了下望春,示意他把人带走疗伤。 望春领会,过去向杜若飞行礼:“小公爷跟小的来吧,小的带您去太医院让太医瞧瞧。” “去吧大哥!”杜若宁眼泪汪汪地推他。 杜若飞便一声不吭地跟着望春走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杜若宁有些撑不住,身上的伤一阵疼似一阵。 江潋扶住她,对杜关山道:“若宁身上有伤,国公爷还是进殿坐着说话吧!” “有伤你还让她来!”杜关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还不快进去!” “……”江潋平白被怼,看在他是老丈人的份上,懒得和他计较,扶着杜若宁进了殿。 武英殿位于太和殿西侧,规模和宋悯的文华殿相同。 因太和殿是皇帝上朝的地方,虽然嘉和帝已经被江潋软禁在永寿宫,其他人也没有资格进去,因此杜关山便做主将武英殿用作临时议事的地方。 三人在殿里落座,杜关山和江潋把这两天的事情大致对杜若宁说了一遍。 嘉和帝被关在永寿宫,陆皇后和其他妃嫔们都在各自的住处被看管,七皇子随其母妃在一处,朝中大员的府上也都有派兵把守,唯独太子当晚从东宫密道逃出城,带着五军营的人马向东占领了离京城最近的承平府。 “还是让他跑了吗?”杜若宁听闻太子逃走,倒也没有太意外,随即问杜关山,“五军营有多少人跟他走了?” “大约三万人。”杜关山道,“这个不足为惧,我已经让老侯带着一部分飞虎军在城东驻防,他跑得容易,想回来没那么容易,等咱们找到了二皇子,再收拾他不迟。” “好。”杜若宁点点头,又问,“民众呢,京城的民众有没有遭受损失?” “没有,民众都还好。”杜关山道,“事发突然,大家都没有时间反应,眼下大局初定,他们各自待在家里,虽难免有惶恐,但性命无忧。” “如此便好。”杜若宁稍稍放下心来,看向江潋,“陆嫣然呢,她可有受伤?” “没有,沈决把她送回了尚书府。”江潋道,“只是陆朝宗不见了,我猜他应该和太子在一起。” 太子都不足为惧,杜若宁自然也不把陆朝宗放在眼里,想了想又问杜关山:“阿娘她还好吗?” 杜关山愣了下,幽幽叹道:“先前我抽空回了趟家,把来龙去脉都和她说了,她一时不能接受,我走的时候,她还在掉眼泪。” 杜若宁的心再度揪起来。 相比大哥,她对这个娘亲亏欠的更多,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弥补。 “你也不要担心,你阿娘她需要一个适应过程,回头我再劝劝她,她会想通的。”杜关山说道。 杜若宁眼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点点头。 杜关山又道:“除了找二皇子,还有一件当紧事,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位不能总这样悬着,拖得久了易生变故,依你之见当如何?” “依我之见……” “依我之见,皇位就由若宁来坐。”江潋抢先说道。 杜若宁和杜关山都看向他。 江潋淡定道:“我们最开始的打算就是找不到二皇子就让若宁上位,现在,二皇子又丢了,等同于没有找到,我们只需按照原计划行事即可,有什么好纠结的?” 江潋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杜若宁尚未醒来时,杜关山已经和那些老臣就此事探讨过几回,但因每回总有人意见不同,到现在也没个定论。 原本他因着杜若宁未婚夫的身份,不打算多说话,可事情一直这样拖下去根本不是办法,不如干脆一点,谁的意见也不听,直接来个一锤定音。 他不是要自己来定这个音,之所以抢在杜若宁前面说,是在提醒杜若宁不要犹豫。 杜若宁看了他两眼,便领会到他的意思,转头对杜关山道:“江潋说的有道理,那就由我来吧,大不了什么时候找回弟弟,我再把位子让给他。” 杜关山见她主意已定,颔首道:“行,只要你没问题,剩下的就交给我来办,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其他的事明日再说。” “有劳阿爹。”杜若宁起身向他拜别,和江潋一起离开。 杜关山受了她这一拜,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过了今日,她就不能再叫他阿爹了,也不能再拜他了,更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与他哭闹撒娇,随意说笑了。 过了今日,大周史上将会诞生第一位女帝,虽然登基之路可能会面临诸多困难,但他会一直站在她身边,为她扫清所有的障碍。 因为她是他最心爱的女儿,也是他最得意的徒弟。 正文 第436章 好运气不会永远站在李长宁那边 夜深人静,北风萧萧。 距京城百里外的一处庄子上,宋悯一身白衣歪在床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书,神情倦怠中又有几分舒畅。 是的,他已经很久没这么舒畅了。 能顺利离开京城已经让他很舒畅,临走前一席话就让嘉和帝和江潋彻底翻脸,让他更加舒畅。 而让他最最舒畅的,便是如今他手里又多了一个小皇子。 这个小皇子,不仅能做他最稳妥的护身符,还能做他最锋利的刀。 李长宁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不是说他永远都不可能拿捏住她吗,现在他倒要看看,在皇位和亲弟弟面前,她究竟会如何取舍? 她会为了亲人低头,还是坚决维护自己的尊严,她的脊梁是不是还能那样挺直? 他原本确实打算不再与她纠缠的,可老天爷偏偏把小皇子送到了他手里,可见天意如此,非要让他与她不死不休。 那便接着来吧,他就不信,好运气会永远站在李长宁那边。 “大人。” 长山敲门而入,冷风也跟着涌进来,惹得宋悯一阵急咳。 “什么事?”宋悯问道,掩唇压下咳喘。 长山忙将门关好,快步走到床前,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那孩子一直不肯吃饭,也不睡觉,给他拿被子他也不盖,属下怕他再这样下去不饿死也会冻死。” 宋悯放下书,想了想道:“把他带过来吧,他是在逼我见他。” “是。”长山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了那孩子过来,正在太子大婚当日被劫走的小弃。 因着两天没进食,他的脚步浮虚,面容也很憔悴,唯独一双眼睛还带着几分倔强与狠厉。 长山将他拎到宋悯床前,呵斥道:“还不快向大人行礼!” 小弃恍若未闻,恨恨地瞪着宋悯。 长山看不惯他这股子不服软的劲儿,抬脚去踢他的后膝,想让他跪下。 然而这孩子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这样,双腿用力绷着不肯弯曲。 长山气极,双手握住他双肩使劲往下压。 小弃咬牙硬撑着把腰背挺得笔直。 “嘿,你这小兔……”长山气得想骂人,被宋悯抬手制止。 “长山,不要为难他。”宋悯轻咳两声道,“你下去吧,我和他单独说话。” 长山无奈,只好退下。 “大人小心些,这孩子狠着呢!”临关门时,他又嘱咐了一句。 论功夫这孩子自然不是大人的对手,可架不住他不要命啊,跟个狼崽子似的,好像随时都准备咬断人的喉咙。 也不知道大人劫他究竟是何用意。 宋悯不动声色地坐着,直到房门关上,才转向小弃淡淡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吃饭?” 小弃不回答,反问他:“你为什么要绑架我?” 他已经认出来,这人就是那个很讨厌的首辅大人,曾经杀了他们组织的所有人,还在皇宫的大殿上将他打伤。 可是,这个首辅怎么这么闲,平白无故的绑他一个小孩儿做什么? 想到这里,他又十分后悔,后悔当初不该自作主张瞒着将军偷偷进京。 太子大婚,营中抽调人手去京城负责安全防卫,原本他想着,如果去了京城,兴许可以借机和姐姐见上一面,谁知上面的命令下来,竟是让将军留守营地。 而他做为将军的亲随,自然也要和将军一起留下。 他虽有不甘,却无可奈何,只能老老实实在营里待着。 然而,就在他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的时候,有个和他关系很好的小兵突然收到家书,说其母病危,让他告假回家见母亲最后一面。 小兵的名字已经写在进京的士兵名单中递了上去,不能再随意更改,去告假时还挨了长官几鞭子,长官说任何事都没有太子大婚重要,别说母亲病危,即便母亲死了都不许回去。 小兵不能回去送母亲最后一程,急得直掉眼泪,他自己从小没娘,最见不得这种母子生离死别的事,看到好朋友伤心难过,不禁感同身受,一时心软便决定假冒好朋友进京执行任务,等到他跟随队伍离开后,再让好朋友偷偷溜出营地回家见母亲。 假冒的事难不倒他,他从前做杀手的时候学过伪装术,会扮作各种各样的人,只要不是特意盯着他看,轻易发现不了破绽。 他知道这事很冒险,被发现的话会受军法处置,但他想着,他是国公爷的私生子,倘若真的被发现,到了要掉脑袋的时候,大不了把国公爷搬出来。 虽然到时候他的私生子身份暴露可能会让国公爷在夫人面前难做,但是为了朋友他也认了。 再说了,他也不一定会暴露,最大的可能就是将军发现他不见了,而将军向来待他不同,又是他没过明面的大哥,想来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他有个做国公的父亲,还有个做将军的大哥,却一直小心谨慎不敢出半点差错,这一回,就当是他任性一回吧! 是的,他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他觉得身为男人,本就该为朋友两肋插刀,可是,如果早知道去了京城会被人劫走,打死他他也不会离开营地。 同时他又想,或许和离开营地的关系不大,坏就坏在他不该卸了伪装,还当众叫出那两声姐姐。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姐姐在迎亲的队伍中,老老实实在领队安排好的路段站岗,后来偶尔听到身边路过的民众说,给太子妃送嫁的是若宁小姐,他一时冲动,便悄悄离岗,卸下伪装挤进人群里去看姐姐,想着哪怕说不上话,能让姐姐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反正现场那么多人,别人也不知道他在叫谁,姐姐也不会跑到他跟前去。 谁成想他刚看到姐姐,刚叫了两声,就被刚刚那个叫长山的人捂着嘴巴带走了。 他当时整个人都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挣扎了几下之后,就被长山击中后颈失去了知觉,再醒来,就到了这个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地方。 “你认为我是在绑架你?”宋悯默默打量他许久,才似笑非笑地问,“如果我说我不是绑架你,而是在帮助你,你信不信?” “不信!”小弃怒视着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就知道你不信。”宋悯掀开被子下了床,慢慢踱到他面前:“那你觉得你有什么价值,值得我大费周章的将你绑来这荒郊野岭?” 小弃被他问住,沉默下来,片刻后迟疑道:“你知道我是定国公的私生子,所以想拿我来勒索他?” 宋悯眉峰轻挑,对他这个回答颇为意外,过了一会儿,又轻笑出声。 原来这孩子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竟然以为自己是杜关山的儿子。 看来杜关山和李长宁还没有把实话告诉他。 是想等到造反成功之后再告诉他吗,还是根本没打算告诉他? “你笑什么?”小弃大声问。 宋悯收了笑,换上极其认真的表情:“我就知道你被他们骗了,你根本不是定国公的儿子,你是先帝流落在民间的遗孤。” 正文 第437章 督公大人会做皇后吗 “什么先帝?”小弃似懂非懂,愣愣地看了宋悯半晌才问出口。 “先帝就是明昭帝,我朝的上一任天子,而你,就是他最小的儿子,你叫李钰。”宋悯耐心地和他解释。 “你胡说!”小弃惊得瞪大眼,“我才不叫李钰,我叫杜钰,我也不是什么皇子,我爹是定国公,我还有姐姐,我姐姐叫杜若宁……” “她不叫杜若宁,她叫李长宁!”宋悯猛地打断他,加重语气,“她确实是你姐姐,确切来说应该是你皇姐,你和她,都是明昭帝的孩子,只是十年前,你们遭遇了宫变,你流落民间,而她,成了国公府的小姐。” 小弃的脑子嗡嗡直响,这位首辅大人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但每一个字又都是那样的荒唐。 当初突然得知自己是定国公的私生子,他已经震撼到无以复加,现在这人竟然告诉他,他是皇帝的儿子。 他觉得这人一定在骗他,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皇子? 可他为什么要骗他呢? 如他所说,他有什么价值,值得他堂堂一个首辅对他又是绑架又是欺骗? “如果我骗你,我怎么知道你叫钰?”宋悯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小弃答不上来。 这个“钰”字,就连他都是在那个旧荷包上发现的,除了国公爷和姐姐,应该是没人知道的。 所以,他真的是皇子吗? 如果他是皇子,姐姐为什么不告诉他? “你是不是在想,你姐姐为什么不告诉你实情?”宋悯笑着问道,仿佛洞穿了他心中所想。 小弃没说话,看向他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愤恨转变为迷茫。 “我来告诉你是为了什么。”宋悯很慢很慢地说道,“因为,你姐姐想自己上位做皇帝,怕你挡了她的道,所以,她虽然认下了你,却没打算让你知道真相。” “那她为什么要找我?”小弃喃喃道。 他现在脑子一片混乱,已经不能正常思考。 “很简单,她找你是为了控制你,以免有一天你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去和她争抢皇位。”宋悯道,“所以,她把你放在军营,既不让别人知道,也不让你离开,兴许等她将来登基后,再把你杀了也未可知。” “你骗人,我不信,她是我姐姐,她不会杀我的。” “怎么不会,前段时间死的那个五皇子,就是被他亲哥哥杀死的。”宋悯冷笑,“最是无情帝王家,唯有皇位动人心,身为皇嗣,这是你要学习的第一课。” 小弃茫然地看着他,许久都没有说话。 宋悯转身走到书案,端过一盘早已冷却的糕点:“吃吧,吃饱了,我再给你上第二课。” 小弃还是没有说话,木木地伸出手,抓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 …… 天亮之后,杜若宁在长宁宫里醒来,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藿香说,这里的一切都是按照江潋的吩咐布置的,她都不知是该感激他的用心,还是该感慨他惊人的记忆力,毕竟时隔多年,长宁宫里的摆设她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小姐,这是督公大人打发望春送来的早点,让你趁热吃。”茴香提着两个食盒进来,一开口还是习惯性地叫小姐。 杜若宁漱了口,从食盒里挑了一块芙蓉糕吃。 刚咬一口就愣住了,芙蓉糕的味道,和她从前最喜欢的一个御厨做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 难不成江潋把厨子都找回来了? 她心下疑惑,决定等下见江潋问一问,然而,没等她吃完饭,江潋便找了过来,说二皇子突然离开军营的原因已经查清楚了。 “有个小兵主动自首,说小弃是为了让他回家见母亲最后一面,才冒险顶替他进京的,现在那个小兵已经被关起来,你大哥让我来请示你,看如何发落。” 杜若宁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原因,默然一刻才道:“让他回家接着侍奉母亲吧,等母亲好了或者走了,再回来领罚。” “好。”江潋对此没提出任何异议,点头应下,又道,“李承启说要见你,你去不去?” “去。”杜若宁起身道,“就算他不见我,我也要去见他,有些账,总要好好算一算的。” “那我陪你去。”江潋说道,接过藿香手里的红色鹤氅,亲自给她披上,仔细将带子系好,又帮她把头上的簪子扶正,瞧着各处都完美妥当了,才把自己的手递给她。 杜若宁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姿态昂扬地向殿外走去。 出了长宁宫的大门,一阵冷风席卷而来,江潋忙扯过自己的黑金披风为杜若宁挡了一下。 “没事的,我哪有这么娇气。”杜若宁笑着拉下他的手,帮他把披风整理好,“这些天你比我辛苦,要时刻注意身体。” “嗯。”江潋点点头,潋滟的眼眸里有万千柔情。 这时,一片枯黄的梧桐叶子飘飘而来,正好落在他肩头。 杜若宁轻轻拈起,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抬头去看那棵梧桐树,双手合十虔诚一拜。 “拜它做什么?”江潋问。 杜若宁直起身,看着他的眼睛:“多亏有它,你才能逃过那场劫难,我才能再遇到你,它是我们两个的恩人。” “你说得对。”江潋也学着她对梧桐树双手合十道,“恩人,请受我一拜。” “傻样!”杜若宁笑着推了他一下,两人又并肩往前走去。 茴香跟在后面,看着两人一个大红鹤氅,一个黑金披风,觉得出奇的般配,忍不住小声对藿香说:“小姐要是做了皇帝,会让督公大人做皇后吗,督公大人不能生育,不知道大臣们会不会不同意。” “别瞎说,好好走你的路。”藿香瞪了她一眼,“让督公大人听见,小心你的脑袋。” 茴香缩缩脖子,乖乖闭了嘴。 江潋在前面眉头微蹙。 这丫头倒是提醒了他,皇后之位,他可得好好想个对策才是。 正文 第438章 李承启,你去死吧! 永寿宫的炼丹房里,嘉和帝一身灰色道袍,面色灰败地在蒲团上闭目打坐。 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睛向门外看去,随即又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睛。 金色的光晕中,杜若宁和江潋并排出现在门口。 嘉和帝已经很久没见到杜若宁,印象中最后一次见她,还是在抛绣球那天。 那天江潋在太和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拒婚,说自己宁死都不愿意娶杜若宁,而杜若宁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江潋违抗圣命,按罪当斩。 呵! 嘉和帝自嘲一笑,坐在蒲团上没有动,看着江潋殷勤备至地把杜若宁搀进门。 这两个骗子,联合起来把他当猴耍,一个不愿娶,一个要砍头,这会儿怎么不装了? 杜若宁在他愤愤的目光中缓步上前,站定,微微一笑:“不知陛下找我有何赐教?” 嘉和帝看着她盈盈的笑脸,以及眼角那颗艳艳的泪痣,恍惚间想起自己当年初见李长宁的情景。 那年他从封地回京朝贺,长宁才四五岁的样子,家宴上,明昭帝牵着她的手,告诉她这是小皇叔,是父皇最亲的兄弟。 长宁十分乖巧地给他行礼,叫他小皇叔,问他剑南好不好玩,有没有带什么好吃的回来,还问他回去的时候能不能带上她,她也想去外面看一看。 当时他好像还抱了她,说她太小了,等长大了再接她去剑南玩。 时间过得好快,眨眼已经二十多年的事了。 可她却还是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 “你真的是长宁吗?”嘉和帝盯着那颗泪痣问道。 “是啊,小皇叔,我真的是长宁。”杜若宁笑着说道,“当年你还抱过我呢,还说等我长大了要接我去剑南玩呢,这些你都忘了吗?” 嘉和帝纵然已经相信是她,听她提起当年事,还是忍不住震惊,瞪着眼睛半天没出声。 世上竟真有这种事,死了十年的人,还能重新活过来? 从前在剑南的时候,他也曾听人说过鬼上身的故事,就是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变得怪异,用已经死去之人的语气和神态说起了与自己完全不相关的话。 但那也只是传闻,他仅仅是听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远不如现在亲眼所见来的惊悚。 “怎么,小皇叔是怕了吗?”杜若宁又向他逼近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脸上的笑容也带着几分诡异。 嘉和帝激灵一下向后退开,从蒲团上跌了下去。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他惊恐地喊道,双手在身前拼命摆动。 “我就是来找你索命的,不过来怎么索?” 杜若宁的笑陡然收起,目光凌厉地看着他,“你现在知道怕了,你杀我全家的时候怎么不怕,你屠尽宫中万条人命的时候怎么不怕,你默许宋悯将我封在寒玉棺中无法入土为安的时候怎么不怕? 李承启,十年了,你可有一日睡得安稳,可有一日活得自在,你满手的鲜血,满身的罪孽,就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下场吗,你知道地狱吗,你知道地狱有十八层吗,你知道你这种人会永生永世待在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吗?” 嘉和帝面无人色,在她的逼问下连连后退,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找她来,只想让她快点离开,快点离开,最好永远别再来。 杜若宁问完这些话,突然回手抽出了江潋的佩刀。 “李承启,你去死吧!”她咬牙喊道,寒光闪闪的刀刃直向嘉和帝的头顶劈下来,似要将他劈成两半。 “江潋,江潋……”嘉和帝吓得肝胆俱裂,大声喊江潋的名字。 他知道江潋不会帮他,但此时此刻,除了江潋,他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千钧一发之际,江潋上前一步握住了杜若宁的手腕。 刀锋贴着嘉和帝的头皮停下,森寒的触感却顺着他的头皮渗进去,让他浑身冰凉如坠冰窖。 昔日野心勃勃不可一世的枭雄,如今竟落到这般窝囊又落魄的田地,可恨,可悲,又可叹! “陛下,念在旧日情分上,我可以让公主饶你一命,但你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江潋缓缓道。 “什,什么条件?”嘉和帝惊魂未定地问。 江潋道:“很简单,陛下先写一道罪己诏,将自己的罪行一一列举,公告天下,然后再下一道禅位诏,将皇位让给公主,做完这两件事,我保你性命无忧。” “你休想!”嘉和帝登时涨红了脸,“一将功成万骨枯,哪个人的皇位不是踩着他人尸骨上去的,朕何罪之有,长宁如今姓杜,不姓李,我死也不会把李家的江山让给一个外姓人。” “那就恕臣无能为力了。”江潋松开杜若宁的手,转身向门外走去,“刀砍在头骨上的时候,可能会有点疼,陛下不要叫臣,臣也不会再回来救你的。” 嘉和帝看着他一步一步往外走,额角冷汗直冒。 江潋一只脚迈出门槛,杜若宁将手中的刀高高扬起,重重劈下。 “我写,我写!”嘉和帝声嘶力竭地喊,“江潋,你别走……” “晚了!”杜若宁打断他,再次把刀扬起。 江潋叹口气,又将那只迈出去的脚退回来,“若宁,看我的面子,你先把刀收起来吧!” 杜若宁假装不情愿,举着刀不肯放下。 江潋走回来,强行把刀收走,插回到刀鞘里。 “来人,上笔墨!”他大声吩咐道。 很快,虚空道长就端着笔墨纸砚走了进来。 “陛下请。”他将东西一一摆在书案上,向嘉和帝稽首。 嘉和帝心有余悸地看了江潋和杜若宁一眼,两条腿都在颤颤发抖。 他把手伸给虚空道长,让他扶自己一把,却突然指着他大声喊道:“你的胡子呢?” 虚空道长摸了一把没摸着,自己也愣了,继而呵呵笑道:“陛下恕罪,贫道来得匆忙忘了贴胡子。” “……”嘉和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连胡子都是假的! 正文 第439章 恭请长宁公主临朝! 从永寿宫出来,杜若宁和江潋一起去了武英殿,把嘉和帝写的罪己诏和禅位诏拿给杜关山看。 杜关山看了诏书,又听杜若宁讲了嘉和帝写诏书的经过,难得露出一点笑容。 “李承启现在肯定在后悔死了,早知道你给他来这出,他打死都不会主动要求见你的。” “他不要求就能不见吗,我等了这么久,岂会放过他。”杜若宁嗤笑一声,“我只是没想到他会妥协的这么快,我以为他怎么着也要撑个三五天才服软呢!” “兴许是老了吧!”杜关山道,“人老了就会丧失意志,除了活着别无他求。” “但他注定要死,只是时候还未到。”杜若宁说道,转头对江潋说,“你带人去京中七品以上官员家里传旨,让他们准备明日卯时入宫议事,愿意来的来,不愿意来的绑也要绑来,明日我们再唱一出大戏。” “好,我这就去。”江潋应声要走,想到什么又停下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不能久坐,要尽快回宫歇息,养足精神,明天才有力气应付那些老滑头。” “知道了,你自己也要当心。” 杜若宁笑着应了,目送他离开,直到人出了殿门再也看不见,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一转头,发现杜关山也正盯着她看。 “阿爹看我做什么了?”杜若宁笑问。 “看你的眼珠子是不是被那小子带走了。”杜关山酸溜溜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我哪有。”杜若宁微红了脸,“眼下事情虽然千头万绪,真要做起来还得一步一步来,阿爹也好生歇一歇,养养精神,一切都等明日再说。” “好。”杜关山颔首道,“有我在,明日的事你不用担心,还有……” 他停下来,欲言又止。 “阿爹想说什么?”杜若宁问。 “你是要做女皇的人了,以后不要再叫我阿爹了。”杜关山说道。 杜若宁愣了下,眼圈慢慢泛红:“我就要叫,我是女皇,我爱怎么叫就怎么叫,我不仅要叫阿爹,还要叫阿娘,我还要把阿娘接进来与我同住,如果我连叫爹娘的自由都没有,这女皇不当也罢!” “……”杜关山看着她突然像孩子一般的任性,眼中隐现泪光,“好好好,你先叫着,这事咱们以后再说。” “以后我也要叫。”杜若宁再次强调。 杜关山拗不过她,只得依着她,想着等以后让效古先生好好给她上上课。 父女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杜若宁便回了长宁宫养伤。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二皇子,提了怕对方难过。 现如今的情况,必须先稳定了朝堂,才能做别的计较。 回长宁宫的路上,杜若宁想,钰儿虽然没接受过正统的教育,识字也不多,但他脑筋灵活,能分得清善恶,从小在杀手组织里长大,伪装和逃跑的本事都是一等一,只要宋悯不杀他,他一定会想办法逃走的。 宋悯应该不会杀他,反倒有可能挑拨离间,破坏他们姐弟之间的感情,但她愿意相信钰儿对她的感情能战胜宋悯对他的诱惑。 等到朝堂稳定了,如果还没有钰儿的消息,她就让阿爹监国,自己亲自去找,无论天涯海角,也要把钰儿找回来。 接下来的时间看似平静无波,京中各府却因着江潋的突然到来而惊慌失措。 只要不是在杜若宁跟前,江潋永远是冰冷的,跋扈的,不讲情面的。 他带着东厂番子闯进每一个官员家里,话不多说,只有一句:明日卯时准时到太和殿上朝,迟到或不到,均以大不敬罪论处。 官员们被围困了两三天,正摸不着头脑,也不知皇帝是死是活,一个个都犹豫着不敢去。 不去又怕被江潋找麻烦,思来想去还是得去。 辗转反侧一夜难眠,第二天天不亮就顶着嗖嗖的西北风进了宫。 宫里很安静,处处都和从前一样井然有序,只是值岗的宫人侍卫全都换了个遍,几乎一张熟面孔都没有了。 唯一一张熟面孔,就是等候在太和殿外的安公公。 在安公公的引领下,众人忐忑不安地进了殿,按着从前的队列一一站定,定国公杜关山站在武将队列的第一位。 大殿里灯火通明,却不见其他人,那个高高的龙椅之上,也没有嘉和帝的身影。 “安公公,陛下在哪里?”有人小声向安公公询问。 安公公没有理会,径直走到玉阶前,手中拂尘一挥,尖声道:“恭请长宁公主临朝!” “长宁公主”这四个字落入诸臣耳中,明明只是尖细的一声,却不亚于滚滚惊雷在头顶炸响。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大殿两侧的帐幔之后,鼓乐师奏起雄厚的乐曲,一个绯衣玉带的高大身影微微躬着腰,扶着一个身穿杏黄凤服的女子缓缓从后殿走了出来。 女子身量纤美,姿态挺拔,在众目睽睽之下,每一步都走得从容不迫,仿佛这样的场面,她早已经历过无数次。 她面容生得极美,一双圆杏眼本该顾盼生姿,此时却含着无上的威严,当她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时,竟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令人不敢直视。 众人全都屏住呼吸,看着她在江潋的引领下走向那张纯金打造的龙椅,江潋弯下腰,用自己的袍袖为她拂拭并不存在的尘埃,而后恭敬地请她入座,并为她托起裙摆。 那可是江潋呀,不可一世的,一手遮天的,杀人不眨眼的掌印大人呀! 他居然对一个女子如此恭敬,这是怎么回事? 等等,这个女子怎么这么眼熟,她哪里是什么长宁公主,她不是杜关山的女儿若宁小姐吗? 曾经就在这个太和殿上,她被江潋当众拒婚,还请求皇上砍了江潋的脑袋。 这才多久,她怎么就变成长宁公主了? 而那个扬言死都不愿娶她的江潋,却变成了她的侍者? 这,这也太荒唐了吧! “安公公,宣读圣旨!”江潋沉声吩咐道。 安公公应是,站在玉阶前,从袖中取出两份明皇圣旨,对着众臣高声宣读。 一份是嘉和帝的罪己诏,一份是嘉和帝的禅位诏。 两份圣旨宣读完,大殿之上顿时炸开了锅。 “你们在搞什么鬼,这圣旨肯定是假的,就算是真的,肯定也是你们逼迫陛下写的,把陛下请出来,我们要见陛下!”礼部尚书赵秉文第一个站出来喊道。 “你喊什么,就你能耐是吧?”杜关山立刻对他怒目而视,作势要脱靴子。 赵秉文吓一跳,但随即又缓过来,不甘示弱地喊回去。 “杜关山,就是你搞的鬼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对陛下有不臣之心,你不敢明目张胆的篡位,就造出一个神神鬼鬼的谣言,说你女儿是长宁公主转世,别说这只是谣言,就算是真的,有陛下在,这个位子也轮不到一个女流之辈,你想让我等稀里糊涂就顺从了你们的阴谋诡计,做梦去吧!” “没错,赵尚书说得没错,你们就是一群反贼,想让我们拥护一个反贼的女儿当皇帝,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我们要见陛下,我们要见陛下,见不到陛下,我们绝不罢休!” 杜若宁端坐在龙椅上,看着一群人喊的红头胀脸,招手叫来安公公,和他小声耳语。 众人见她如此,反倒都停下来,警惕地看着她,唯恐她要吩咐安公公对他们动用武力。 “喊呀,接着喊,本宫正要让安公公记名字呢,你们不喊,安公公怎么记?”杜若宁淡淡道。 殿中寂静了一刻,有人问:“记什么名字?” 这声音很清亮,也很突兀,众人看过去,发现问话的是薛初融。 这薛初融真是绝了,平时跟个闷葫芦似的,只要一沾着这位小姐,他就不闷了,比谁都机灵。 “是谁反对就记谁的名字吗?”一片寂静中,薛初融又问了一句,“记下来要怎么样?” “杀了喂狗。”江潋语气冰冷地回答他。 众人全都打了个哆嗦。 “你凭什么杀我们,你有什么资格杀我们?”还是赵秉文不怕死,梗着脖子质问道,“她又不是赵匡胤,想玩黄袍加身也要看我们同不同意,有本事你把我们都杀光,看看没有我们这些臣子,这江山你们怎么坐!” “哈!”杜若宁突然笑出声来,“赵秉文,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像个愣头青?” 赵秉文闻言脸色一变,张着嘴没有立刻回应。 愣头青这个词,只有当年的明昭帝曾来拿调侃他,其他人从来没有这样说过他。 难道这个女孩子,真的是长宁公主? 那又怎么样,就算她是又怎样,除非皇嗣都死绝了,否则绝轮不到她一个女流之辈来做皇帝。 “还有谁和赵秉文一样想法的,出列让我瞧瞧,也让我看看你们的忠心。”杜若宁冷声道。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有人大着胆子站出来走到一旁。 本着法不责众的思想,其他人也开始陆续跟从,在他身后排成一排。 很快,原先的队伍空了大半,只剩下不多的几个文臣武将,除了薛初融,其余都是和杜关山关系不错的官员。 其他人皆向他们投来鄙夷的目光。 赵秉文得意道:“看到了吧,我们都是有脊梁骨的,堂堂七尺男儿,怎可向一个女娃娃俯首称臣。” “本宫不需要你们俯首,只是怕你们反悔而已。”杜若宁将身子又坐直了些,对江潋使了个眼色。 江潋点头,抬手三击掌。 清脆的掌声在殿宇回荡,少顷,后殿走出一个穿红色仙鹤补子朝服的男人,约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仪表堂堂,步履生风。 殿中众官员看到他,有一半的人都变了脸色。 此人竟然是明昭时期的礼部尚书袁知义。 他不是早就被抄家斩首了吗,怎么又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 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袁知义的身后,又鱼贯走出了一队穿各色朝服的官员,足足有近百人。 大殿上是死一般的寂静,先前的官员们全都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这长宁公主不但自己复活了,还带着明昭时的官员一起复活了吗? 正文 第440章 与公主为敌者,便是我的敌人 在诸臣惊骇的目光注视下,袁知义领着近百名官员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高高坐在龙椅上的杜若宁撩衣跪拜:“臣等叩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庄重浑厚的呼声响彻殿宇,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以赵秉文为代表的文武官员们全都傻了眼。 杜若宁的视线从这些昔日旧臣脸上一一扫过,胸中热浪翻滚,喉间哽咽难言。 “众卿家平身!” 她扶着江潋的手从龙椅上站起身,对着下面郑重一揖。 “这些年委屈了诸位卿家,本宫替父皇向你们致敬,父皇在天之灵若看到他当年最看重的臣子都还在,一定会非常欣慰的。” “公主之礼,臣等受之有愧!”袁知义率领众臣起身,又拱手对杜若宁回礼,“臣等当年没能护先帝周全已是罪该万死,岂敢受公主大礼。” “受得,受得,你们若受不得,某些忘恩负义,寡廉鲜耻之人就只能以死谢罪了。”杜关山不高不低的接了一句。 “某些忘恩负义,寡廉鲜耻之人”顿时涨红了脸,怒视着杜关山,恨不能用眼睛在他身上戳几个大窟窿。 赵秉文太过震惊,此时才慢慢回过神来,手指颤颤地指着袁知义问道:“你们,你们究竟是人是鬼,你们不是早就被掌印喂狗了吗?” “我们是人,也是鬼。”袁知义沉声道,“当年先帝被害,我等不愿归降,被新皇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幸得掌印大义相救,我等才得以活命。 我等藏在地下过着不人不鬼的日子,苟且偷生十余载,就是为了今天,为了能重新站在阳光下,为了给自己讨一个公道,为了亲眼见证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的下场!”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在大殿里振振回响,让先前出列站到一旁的官员都哑了声。 赵秉文却不肯就此罢休,和他据理力争: “你凭什么说我们是乱臣贼子,我们是大周的子民,我们效忠的是家国天下,而不是某一个人,先帝不在了,难道我们就要放着家国天下不管,放着黎民百姓不管,统统为他殉葬吗?”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又将矛头指向了江潋。 “你吃着朝廷的俸禄,受着今上的恩宠,呼风唤雨,一手遮天,你的这一切都是谁给你的,可你却背叛今上,阳奉阴违,偷偷藏匿罪臣,还联合杜关山谋反……” 提到杜关山,他越发的义愤填膺,恨不得破口大骂。 “杜关山,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忘恩负义,当年的事是你第一个签的拥立书,你既不追随先帝去死,也不愿为新皇效忠,反倒处心积虑地推出一个女娃娃来谋夺皇位,依我看,你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最该杀的人就是你!” “……”杜关山突然被他指着鼻子骂,静默一刻后,脱下靴子砸了过去。 “你个老东西,老子不招惹你,你还上赶着来招惹老子,老子就反了怎么着吧,老子就谋夺皇位了怎么着吧,有本事你来杀我呀,你来呀!” “嘭”的一声闷响,靴子正打在赵秉文脸上,满朝文武都下意识将身体往后撤了撤。 赵秉文眼冒金星,扑通一声栽倒在地,鼻血瞬间流出来。 那些先前和他一起站出来的官员全都目瞪口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扶他。 “说呀,你接着说呀!”杜关山走上前捡起自己的靴子,拎在手里威风凛凛扫视全场,“还有谁对公主的身份有质疑的,站出来让老子瞧瞧! 说什么谋朝篡位,黄袍加身,老子就谋了,就加了,怎么着吧?李承启能一夜夺宫,公主为什么不能,这皇位,难道不是谁的拳头硬谁坐吗? 实话告诉你们,老子的八万飞虎军就在外面待命,哪个不服站出来,咱们真刀真枪地干一场,老子就敬你们是英雄,是忠臣!”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国公爷的目光所到之处,无人不低头噤声。 “阿爹消消气,把靴子穿上吧,天冷莫冻坏了。” 一片寂静中,杜若宁扶着江潋的手从高高的玉阶上走了下来。 “诸位,不管你们信与不信,我就是真正的长宁公主,我不会提供证据来说服你们,前朝上百位旧臣,便是我最好的证人,他们全是我父皇最信任的臣子,一生忠于父皇,如果我不是长宁,他们宁死都不会向我称臣。” 她松开江潋的手,缓步走到赵秉文面前,弯腰将他搀起。 “这天下本没有绝对的道理,你说你效忠的是国家,不是某个人,那我问你,既然不是某个人,我和李承启有什么区别,你不愿意效忠于我,是不是在自相矛盾?” 赵秉文顶着张红肿带血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杜若宁又道:“你说我名不正言不顺,黄袍加身的宋太祖也非皇室出身,你说我女流之辈,前朝女皇也曾开创盛世,他们做得,我为何做不得?” 赵秉文还是无言。 不是他不想说,他有一颗松动了好几天的牙,被杜关山一靴子打掉了。 他不敢张嘴,怕牙掉出来被人笑话。 杜若宁也没打算让他说,接着又道:“或许你有你的道理,但你的道理现在毫无用处,因为我才是强者,是赢家,你们不承认我的身份,我便以神女之名登基,你们不愿意做我的臣子,我就开恩科选拔天下能人。 我谋反是为了给我的亲人报仇,为了给当年所有的冤魂讨回公道,为了夺回我父皇的江山,不使它落入昏君之手, 我没有像李承启那样血洗皇宫,也没有杀害一个皇子,更不会砍了你们这些不归降的人,你们只管不降,皇子们若有本事,也只管来找我报仇,这皇位,本就不是靠讲道理讲来的,而是靠拳头打出来的,所以……” 她说到这里,从赵秉文面前走过,面向所有人肃容而立,语气坚定且充满威严:“所以,还是我阿爹那句话,谁不服谁来战,本宫随时奉陪!” “咱家也随时奉陪!”江潋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咱家不忠于家国,也不忠于天下,此生只忠于公主一人,与公主为敌者,便是咱家的敌人。” “老子也随时奉陪!”杜关山穿上靴子,紧挨着江潋站立,“老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也只有这么一个徒弟,与公主为敌者,便是老子的敌人。” “下官也随时奉陪!”薛初融出列,快步走到杜关山身边站立,“当初我在科考案中被人顶替,是公主出面为我讨回公道,做人要知恩图报,我愿一生追随公主,为公主效劳,与公主为敌者,便是我的敌人。” “我等也随时奉陪!与公主为敌者,便是我等的敌人!”袁知义与身后众臣齐刷刷跪地叩拜,声震云霄。 余音袅袅中,蔡青的父亲长平侯腆着将军肚从那边的队列里走了出来。 “公主是我儿子的师父,我如果不站在公主这边,就是陷我儿子于不义,因此,与公主为敌者,也是我和我儿子的敌人。” 众人:“……” 这样也行啊? 真不要脸! 正想着,又有两个不要脸的走出来,一个是秦绍的父亲永定伯,一个是齐思鸣的父亲苑马寺卿齐兴。 “我儿子也是公主的徒弟,与公主为敌者,也是我和我儿子的敌人!” 众人:“……”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要脸的都凑一块了。 正文 第441章 趁着现在没人你抱我一下 随着三个当爹的倒戈,现场更加变得沉默,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之时,突然有人站出来喊了一嗓子:“你们这些窃国贼,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等屈服吗,白日做梦!” 众人闻言都向那边看过去,就见左都御史冯佑手持笏板一脸愤慨地站了出来。 明昭旧臣中有很多不认识他,嘉和帝这边的官员却都精神为之一振。 在这些人期待的目光里,冯佑振振有词道:“不管你们效忠于谁,本官只效忠陛下一人,这天下是李家的天下,就算陛下要让位,太子尚在,七皇子尚在,说破大天也轮不到一个外姓女来坐皇位,别人怎么样我不管,反正只要有我在,你们想登基,就得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说着,竟阔步走到玉阶前,扑通一声躺倒在地,将整个身子横在台阶之下。 众人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这可是左都御史哎,他难道不该引经据典怒骂反贼,凭三寸不烂之舌扭转乾坤吗,怎么竟然耍起了赖? 惊诧间,就听冯佑躺在地上对己方官员骂道:“食君之?,担君之忧,朝廷拿白花花的银子养着你们,难道就养出你们这群软骨头吗,你们眼睁睁看着奸臣窃国不敢发声,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们以为不反抗就能逃过一劫吗,你们只会死得更快更便宜,还有你们的家人,一个也活不成,唯一能保你们性命的,只有咱们的陛下!” 这番话喊出来,众人又觉得他的嘴皮子还是很溜的,只是没拿来骂对手,反倒骂起了自己人。 但这一通骂显然很有效,被他骂的那些官员一个个都涨红了脸,意识到新帝登基他们不会有好下场,便先后从队列中走出来,走到冯佑身边,下饺子似的扑扑通通全躺了下去。 “乱臣当道,苍天无眼,牝鸡司晨,国破家亡!” “我等坚决反对外姓女登基,要想登基,就先从我等尸体上踏过去。” 他们高一声低一声地喊着,有人甚至捶胸顿足,哭天抢地,高声呼唤嘉和帝:“陛下,您在哪里呀陛下,您快来为我们做主啊!” “陛下,您是不是被那黑心的贼子害了,陛下您等等老臣,老臣要以死明志,随您一起去!” 偌大的太和殿上,顿时一片混乱,哭声震天。 有一个官员从地上爬起来,闷头往殿中的柱子冲去,当场就要来个血溅三尺。 “刘大人!”旁边的官员和他打配合,惊呼着作势要去拉他。 这时,却见一道寒光闪过,那个官员伸出去的手臂应声落地。 而那个冲出去的官员因为没人拉,自己又刹不住脚,额头结结实实撞在石柱上,当场头破血流,昏死过去。 殿中有片刻的寂静,断手的那个官员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断手,过了一会儿才抱着手臂惨叫出声:“啊啊啊啊啊……” 叫声中,江潋手持长刀立在他面前,周身散发着刺骨的寒意,潋滟的双眸中杀气腾腾,鲜血顺着刀背上的血槽往下滴落。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便冷着一张俊颜转向躺在地上的官员,手中长刀高高扬起。 “江潋,你要做什么?”冯佑厉声喝问。 余下的官员都战战兢兢地向他围拢。 “杀人!”江潋寒气森森又慢条斯理地说道,“要从你们尸体上踏过去,得先有尸体不是吗?” “你敢!”冯佑索性盘腿坐起,义愤填膺道,“我等都是有品阶在身的朝廷命官,你敢杀一个试试!” “呵!”江潋发出一声冷笑,“这些年死在咱家手里的,哪个不是朝廷命官,咱家都敢篡位了,何惧再杀几个命官?” 众人齐刷刷变了脸色。 别人敢不敢他们不知道,但这位是真敢呀! 所以,现在要怎么办,接着闹会丢命,不接着闹会丢脸,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话说回来,丢脸总比丢命好吧? 有人开始动摇,厚着脸皮从地上爬起来,又默默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有一个就有两个,有两个就有三个,渐渐地,台阶前只剩下冯佑和赵秉文。 赵秉文的牙刚才已经趁乱吐出来了,面对眼前情景,悲痛哭喊嘉和帝,喊完嘉和帝又喊首辅大人,倘若首辅大人在此,肯定不会让这些乱臣贼子得逞。 可是首辅大人在哪里呢? “你们这些黑心肝的,定是将陛下和首辅大人一起害了,你们就算夺了皇位,坐了江山,也不得善终,老天爷会惩罚……” 余下的话尚未出口,就见一道寒光从他眼前闪过,江潋的刀尖抵在了他舌尖上。 冰冷又血腥的触感顿时让他汗毛倒竖,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再动。 众人齐齐闭上了嘴,仿佛下一刻那滴着血的刀尖就会伸进自己嘴里。 赵秉文又惊恐又羞恼,两眼一翻向后倒去。 幸好他不是往前趴,否则这一刀就要捅破他的喉咙。 江潋撤回刀,看向冯佑:“御史大人也想品尝一下咱家的刀是什么味道吗?” “……”冯佑咬紧牙关,终于不敢再出声。 江潋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收回刀扬声道:“金吾卫,摘掉他们的乌纱,剥掉他们的官袍,押到大理寺听候发落!” “是!”徐怀忠应声而出,带着守在大殿四周的金吾卫一拥而上,将这些官员尽数控制起来带出了大殿。 留在殿中的新旧官员,在袁知义的带领下重新对杜若宁行了跪拜礼,再平身,一个全新的朝堂已经初步形成。 当然,光有这些人还不够,下一步还要通知各地的官员,还要昭告天下百姓。 为了防止外地官员得到消息之后有异变,江潋提前已经派人去各州府监督地方官员,一旦发现有人不安分,就第一时间控制起来,反抗太强烈的,可先斩后奏。 至于百姓,他们对于谁当皇帝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只要能让他们过好日子,就是好皇帝。 相比之下,最棘手的要数各地的卫所和驻军,这些手握兵权的人野心更大,更不好收服。 好在有杜关山这个战神在,提前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能感化的感化,能收买的收买,油盐不进的,只能杀掉换人。 想建立一个新政权,没有不流血,不死人的,他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少流血,少死人。 除此之外,眼下有两桩事最为紧急,一个是在京城以东虎视眈眈的太子李恒,一个是被宋悯带走不知所踪的小皇子李钰。 李钰的事急也没用,只能加派人手去找,拿下李恒却是迫在眉睫,否则京城就无法真正的稳定,登基大典也不能顺利举行。 想要拿下李恒,最简单的方法是直接让飞虎军围攻承平府,以飞虎军的实力,十天半月便可结束战斗,但这样的话难免会累及城中百姓,造成无辜民众伤亡。 江潋明白杜若宁不愿伤及百姓,就给她出了一个主意,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便围绕着这个主意展开讨论,制定了详细的计划。 做好了计划,定下具体行动的时间,杜若宁精神不济,在江潋的陪同下回长宁宫去休息。 经过方才激烈的朝堂对峙,两人的心情都还不能平静,沿着长长的甬道慢慢往后宫走,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彼此的手在紧紧相握。 路过一个转角处,杜若宁停下脚步,问江潋:“那天,我就是在这里撞上了你,你还记得吗?” 江潋回忆了一下那天的情景,点点头:“记得,那天你边跑边哭,一头撞进我怀里,还叫出了我的名字。” 他想着那天她拼命奔跑的样子,想着她在他怀里抬起头,那张爬满了泪水的小脸,想到她望着他,失声叫出他的名字。 那时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不知道她的悲伤从何而来,更不知道她为什么用那样的语气叫他。 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莫名的有些难过,如果那时候他就知道是她该多好,那样的话,在她触景伤怀的时候,他就可以抱一抱她,给她安慰。 “若宁,对不起,我该再细心些的。” “不怪你,是我太过谨慎,不敢轻易相信你。”杜若宁往四下看了看,笑着向他靠过去,“趁着现在没人,你抱我一下,我就原谅你了。” 江潋无语地看着她弯起的杏眼和狡黠的笑,满腹感伤都因着这句话而烟消云散。 每当他想正经和她说些什么事,她就会变得很不正经,真是拿她没办法。 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望春跟在身后,便道:“怎么没人,那不是还有个喘气的吗?” 望春默默低下头,假装自己是隐形人。 干爹想抱就抱啊,我可以不喘气的。 正想着,就听杜若宁道:“望春不算。” 望春:“……” 不算什么? 不算是人吗? 他只是少了一点东西,做不成男人,连人也做不成了吗? 江潋看着望春纠结的表情,忍不住想笑,转回头轻轻将杜若宁搂进怀里。 “只能抱一下下。”他一本正经的说道,“身为男人,在外面还是要保持一点威严的。” 嘁! 杜若宁撇撇嘴,在他怀里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 他的怀抱又结实又温暖,足以抵挡她生命中所有的阴霾与寒冬。 历尽磨难不改初心,风刀霜剑也压不垮他,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男人呢,这么好的男人偏偏还对她一片痴情,找谁说理去? 望春悄悄抬起头,看着两人抱在一起的美好画面,情不自禁地露出老母亲般的笑容。 不过,这两位究竟要抱到什么时候呀,这风口上怪冷的,不能回去之后再抱吗,那样的话,他还可以让茴香给他沏一杯浓浓的热茶暖和暖和。 一想到茴香憨憨地笑着叫他春公公的样子,他都有点等不及了。 想法很好,可惜回到长宁宫后,茴香根本没时间理他,和藿香一起忙忙叨叨地服侍杜若宁,忙得脚不连地。 望春很郁闷,心想这宫里服侍的人太少了,回头得和干爹说说,多派些人手过来,不管怎么样先要让茴香闲下来。 杜若宁脱下凤服,换上家常的棉袍子,抱着汤婆子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身子才渐渐回了暖,伤口也不再刺骨一样的疼。 她喝了杯热茶,缓了缓神,对江潋说:“前面还有很多事情等你打点,你这就回去吧!” 江潋应声是,看着她的唇色由冷白变得红润,这才放心离去。 还没出门,杜若宁又叫住他:“你等会儿见了薛初融,叫他来我这里一趟,我有话要和他说。” “说什么?”江潋顿时紧张起来,“有什么事不能在前面说,还要特意把人叫来宫里?” “有些话在人前不好说。”杜若宁道,“你别问这么多,只管叫他来就是了。” 江潋:“……” 这么神秘,不会是要…… 正文 第442章 你这个妒夫,看我怎么收拾你 江潋回到前面,直接去了东侧的文华殿去找薛初融。 文华殿是内阁所在,做为内阁成员之一的薛初融如今也在这里办公。 宋悯逃走之后,内阁首辅的位子一直空着,今日在殿上只任命了几位次辅和群辅,首辅之位还有待商榷。 江潋到了文华殿,随意叫住一名小吏,问他薛初融的值房在何处,小吏诚惶诚恐地将他领了过去。 薛初融正在整理一些档案,准备送给新上任的次辅过目,看到江潋进来,先是一愣,继而放下手里的档案,恭恭敬敬地上前和他见礼,请他上座。 “不必了。”江潋淡淡道,“公主有事要见你,让咱家代为传话,你先把手头的事放一放,莫让公主久等。” 薛初融颇为意外,忍不住问:“不知公主要见下官所为何事?” 江潋很想回他一句”我怎么知道”,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负手在身后板着脸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薛初融觉得他哪里有点不对,没多想,忙应声道:“是,下官这就去。” “等一下。”江潋又出声叫住他,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公主若许你什么,你自己心里要有数,什么该应,什么不该应,要有分寸,知道吗?” “知道了。” 薛初融被他盯得发毛,下意识地回了一句,随后又在心里想,知道什么呀知道,掌印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知道就好,去吧!”江潋板着脸摆了摆手。 “是,下官告退!”薛初融躬身施礼退出门外,并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及至走出好远,才突然想起这是他的值事房,他告的哪门子退,关的哪门子的门? 江潋也没意识到这点,看着薛初融走出去,沉着脸绕到书案后面坐下,盯着案上散乱的纸张看了片刻,才想起这里不是司礼监。 他起身要走,想了想又坐回去。 不是怎么了,不是他就不能坐一会儿,他就是在这里睡一觉,谁又敢说什么。 这样想着,他当真抱臂靠在椅子上睡了起来。 他发誓,他绝对不是为了等薛初融回来,他对若宁会和薛初融说些什么根本不感兴趣。 薛初融带着满腹的疑惑去了长宁宫,跟着门外值守的小内侍来到主殿,杜若宁已经在殿里等他。 “若宁小姐。”他上前见礼,开口习惯性地叫了一声若宁小姐,而后才意识到自己叫错了,又忙改口称公主。 “名字不过是个称呼,你不用在意。”杜若宁指着下首的椅子请他落坐,吩咐茴香上茶。 薛初融没敢坐,拱手道:“多谢公主盛情,臣还是站着自在些。” 杜若宁看他有些拘束,知道他可能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便也没勉强他,温声道:“你觉得怎样自在就怎样来,反正我待你是和从前一样的。” 薛初融紧张的表情略有松动,僵硬的腰身也放松下来:“不知公主召臣前来有何吩咐?” “没有吩咐。”杜若宁笑盈盈看着他,“我就是想问问你,如果我现在把内阁首辅的位子给你,你可接得住?” 她这样开门见山,没有一点铺垫,倒把薛初融吓了一跳,忙躬身道:“公主抬爱,臣不胜感激,但臣资历尚浅,恐不足以胜任,明昭旧臣能人济济,十余载忍辱负重,倘若这位子给了我,怕是不能服众的。” 杜若宁认真听他说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 “薛初融,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她笑着说道,“你说的问题我也有考量过,现在让你做首辅时机确实不那么恰当,所以我才特意把你叫过来,让你知道我的想法,知道我对你寄予厚望,然后再听听你的意见,看看你是想继续在内阁历练,还是有其他中意的职位?” 薛初融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神情也变得松快起来。 “臣明白公主的心意了,臣会好好努力,争取让自己早日配得上公主的厚望。”他顿了顿又道,“要说臣比较中意哪个职位,其实臣还挺想出去历练一番的。” “出去?你是说外放吗?”杜若宁很意外,“你说的是真心话吗,我记得以前江潋给过你一个机会,但你拒绝了。” “是,那时是因为我不知道公主要做什么,想留在京城多少给您一些助力,眼下朝堂局势已经初步稳定,又有这么多有才能的人共同辅佐公主,我觉得我是时候出去见见世面了。”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温润的眼眸里有无限向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真的想去看一看我们大周的大好河山。” 杜若宁定定地看着他,良久,笑着点头道:“好啊,那你就去吧,去看看我们大周的河山有多么壮丽,多么辽阔,多么令人神往。” “多谢公主成全。”薛初融撩袍跪地郑重道,“臣此生得遇公主,三生有幸,死而无憾。” “我亦如此。”杜若宁亲自起身离座将他扶起,“薛初融,属于你的时代已经到来,愿你能不忘初心,勇往直前,成就你自己的精彩人生。” “臣谨记公主教诲。”薛初融心潮澎湃,赶在落泪之前躬身告退离开。 走出长宁宫,冷风扑面袭来,他却毫不退缩,迎着风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此时此刻的他,胸中仿佛燃烧着一团火,任凭北风肆虐,也不能将其吹灭。 然而,当他再度回到自己的值事房,打开房门的瞬间,看到翘着两条大长腿在他书案后面闭目养神的掌印大人后,那团火便如同被人兜头泼了一盆水,“嗤”一声熄灭了。 “掌印大人,您还没走啊?”他进了屋,虚掩上房门,战战兢兢地问了一句。 江潋听到动静,慢慢睁开眼睛,反问了一句:“这么快,公主都和你说了什么?” 薛初融迟疑了一下,没想好要不要和他说实话,便含糊了一句:“公主许了下官一个高位,下官觉得自己配不上,就拒绝了。” “什么高位,有多高?”江潋放下他的大长腿,慢慢站了起来。 “……挺高的。”薛初融被他看得莫名心虚,于是又找补了一句,“除了掌印大人就是我了。” 这么高,看来她还真是很看重这个小白脸的。 江潋酸酸地想着,什么也没说,绕过书案拂袖而去。 薛初融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像一阵风似的卷出门外,直到他的脚步声远去了,才回过神,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好险,幸亏我没答应,看来掌印大人也不赞成我做首辅的。” 到了晚上,江潋离宫回府之前,去向杜若宁道别,脸色沉沉不怎么好看的样子。 杜若宁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异常,问他怎么回事,是不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 江潋说没有,就是累了。 杜若宁就让他快点回去休息,待他要走,却又叫住他:“有件事我忘了和你说。” “什么事?”江潋问。 “薛初融的事。”杜若宁道,“他说他自己资历尚浅,担不起首辅的位子,想出去历练一番,你觉得把他派到哪里合适?” “什么首辅,不是贵妃吗?”江潋脱口而出。 杜若宁:“……” 什么鬼? 这人是不是耳朵有毛病,首辅和贵妃都分不清吗? 不对,他耳朵没毛病,他是脑子有毛病。 他不会以为自己把薛初融叫到后宫来,是要收进后宫吧? “你给我过来!”她气呼呼地扯住他的领子,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扑上去掐他的脖子,“你这个妒夫,看我怎么收拾你!” 江潋自知理亏,也不反抗,任她为所欲为,脖子都快被掐断了,嘴角还是止不住上扬。 只要她没有对别人有意思,说他妒夫他也认了。 就在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望春隔着帘子叫了一声:“公主,干爹,国公爷有急事让您二位速去武英殿一趟。” 正文 第443章 陛下今晚要不要翻我的牌子 最近朝堂动荡,事情繁多,两人根本没时间亲热,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机会,还没开始又被打断了,江潋很是郁闷,一时不知是该怪望春还是该怪国公爷。 但国公爷既然这个时候找他们,肯定是非同小可的急事,两人不敢怠慢,忙不迭地整理好衣衫去了武英殿。 到了地方,杜关山正面色沉沉在殿里踱步,见他二人进来,二话不说,将捏在手里的军报递给杜若宁。 “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西戎人毁约,又开始举兵犯我边境,截止军报送出前,我方已经有两座城池失守。” 杜若宁心下一惊,忙将军报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完,又传给了江潋。 “是不是有点太过巧合了,咱们这边一动兵,西戎那边就趁机作乱,我怎么觉得有点趁火打劫的意思?” “我也觉得蹊跷,西戎人几个月前才与我们议和,怎么会坚持不到一年就毁约,其中怕是有猫腻。”杜关山说道。 江潋这时候也看完了军报,沉吟一刻道:“会不会和宋悯有关,我觉得不只是趁火打劫这么简单,看起来更像围魏救赵。” “宋悯?” “围魏救赵?” 经他这么一分析,杜若宁和杜关山也觉得很有可能。 “你是说宋悯早就打定主意要逃,又怕自己逃不出去,所以提前勾结了西戎人,让西戎人在他行动之时起兵犯境,这样一来朝廷忙于战事,就顾不上管他了是吗?”杜若宁问道。 江潋点头:“大概是这个意思,但我也是猜的,不确定就是这样。” “你对他最为了解,既然你说是,肯定就是了。”杜关山愤愤道,“这狗贼惯会使阴招,一肚子的坏水,为了自己顺利逃走,竟拿边境百姓的性命为自己开路,真真是卑鄙无耻!” “阿爹先别恼,咱们先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对策。”杜若宁道,“无论是什么原因,总之西戎人既然起了兵,就不会轻易收兵,当务之急是速速派兵增援,阻止他们继续作乱。” “你想让阿爹去?”杜关山发愁地皱起眉头,“且不说我这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朝堂未稳,太子还在东边虎视眈眈,我怎么能放心得下?” “解不了近渴就解远渴。”杜若宁道,“我想好了,这回咱们不谈和,只灭国,西戎人野性难驯,只有将他们的国土收入我大周版图,才能换来边境永久的安稳。”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严肃而坚定,眼中有杀机隐现,让杜关山恍惚想起了从前他们一起上阵杀敌时的情景,胸中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行,你说灭,咱就灭,老子这回不把西戎国夷为平地誓不回朝!” “好,我等着阿爹胜利的消息。”杜若宁道,“朝堂这边阿爹不用担心,有我和江潋在,有那些老臣在,不会有事,至于太子那边,你留下平安侯和一万飞虎军给我,再加上三千营和神机营,五城兵马司和八支亲卫军,对付太子绰绰有余。阿爹班师回朝时,看到的定然是一个全新的安稳的朝堂。” “阿爹相信你,你从来没有让阿爹失望过。”杜关山说着转向江潋,“臭小子,宁儿我交给你了,我回来的时候,她少一根头发掉一两肉,我都饶不了你。” 江潋:“……” 不掉肉可以,不掉头发怎么可能? 算了,国公爷也是爱女心切,想要一个保证罢了。 于是,他便郑重其事地保证道:“国公爷放心,我在若宁在,我亡……” “你亡她也得在!”杜关山把眼一瞪,“你死不死我不管,总之宁儿不能有任何闪失。” 江潋:“……” 这老丈人太无情了吧,根本不管女婿的死活。 杜若宁也觉得阿爹太无情,忍不住帮江潋说话:“阿爹你过分了啊,不带你这么说话的。” 杜关山立刻一脸委屈加失落:“得,我这个做爹的,终究比不过人家做未婚夫的。” 杜若宁:“……咱们还是接着说出兵的事吧!” 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在宫外接到杜关山通知的各部官员陆陆续续都来了,大家了解情况之后,围坐在一起,就发兵事宜制定了详细的行军作战计划。 平安侯卫纶已经十年没有征战沙场,心中很是向往,这几日每天守在城东,就盼着太子来挑衅,好让他痛痛快快地打一仗,不成想那太子是个胆小鬼,一直缩在承平府城内闭城不出。 因此,方才一听说杜关山要出征西戎,他便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主动请缨要和杜关山一起去边关,奈何杜关山不同意,让他留在京城帮助杜若宁对付太子一党。 “我此去边关,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宁儿,你要替我看着她,护着她,只有她平安,我才能心无旁骛地和西戎人干仗,你明白吗?” 卫纶没法拒绝,只好略带遗憾地答应下来,在心里告诉自己,保护公主也是顶顶最重要的事。 杜若宁知道他很渴望再战疆场,便笑着安慰他:“别着急,再耐心等几天,一定会让你过一回打仗的瘾。” 众人商讨到夜深才散,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江潋送杜若宁回宫。 路上,杜若宁叮嘱江潋:“你明日将王宝藏带到宫里来,我有话要和他说。” 陈三省前段时间从南边回来,王宝藏和他很是投机,现在已经退了客栈的房,直接搬去了陈宅。 “说什么?”江潋问,“你们两个之间有什么不好让我传达的话吗?” “……”杜若宁转头看看他,突然伸手在他额头点了一指头,“你是有多不自信,连王宝藏都要防着吗?” 江潋:“我哪有,才不是,我就是想为你节约时间。” “嘁!”杜若宁嗤笑一声,将自己的手伸进他袖子里,和他十指相扣,“我从前说那些话都是逗你玩的,你不要当真,除了你,我不会再喜欢别人。” 江潋微微一顿,因着望春跟在后面不好激动,手指用力扣紧杜若宁的手,若无其事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喜欢别人,因为有我珠玉在前,其他人哪里还入得了你的眼。” 杜若宁:“……” 这人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呀! “你快跟沈决学会了,油嘴滑舌,自吹自擂,下一步是不是该流连风月场了?” “我都是女皇的专宠了,还去什么风月场。”江潋轻笑出声,凑近她耳边低声道,“陛下今晚要不要翻我的牌子?” 杜若宁:“……” 不行不行,她要好好想一想,看外地有没有适合沈决的职位,绝不能再让江潋跟着那家伙鬼混了。 不过话说回来,沈决带着锦衣卫出去找钰儿,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也不知找到哪里去了? 正文 第444章 你一定不会让姐姐失望的 想到沈决找钰儿,杜若宁突然想到一个之前被她忽略的问题,立刻紧张地握紧了江潋的手:“我想起一件事……” “不许打岔,先说到底翻不翻?”江潋识破她的诡计,一脸不悦道,“顾左右而言他就是心虚的表现。” “我没打岔,是真的。”杜若宁收起嬉笑,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我突然想到,如果宋悯和西戎人勾结的话,他是不是也会逃到西边去,或者说他早就在西边安排好了退路,准备自立门户?” 江潋先是一愣,继而又点了点头。 “很有可能。”他缓缓道,“宋悯向来野心勃勃,当时和五皇子一起密谋了许久,兴许早就做好充分的准备要造反,只是没想到五皇子死得那么快,打乱了他的计划,所以,他现在只要顺利逃过我们的追杀,随时都能称王。” “也有可能会让钰儿称王,再蛊惑他与我为敌。”杜若宁幽幽地接了一句,顿时手脚冰凉,如坠冰窖。 宋悯个王八蛋,真有可能干出这种缺德事。 她只要一想到有一天弟弟会和自己反目成仇,整颗心都乱成一团。 “不行,我坚决不能让这件事发生。”她喃喃道,忽而又大声叫江潋,“你快给沈决捎信,让他往西边去找,还有我大哥,还有其他人,让他们都往西边找,另外,去大理寺提审原工部尚书,问他近两年有没有审批过西边的大型工事,园林,佛寺,道观,都有可能是打着幌子在兴建宫殿,快快快,要快!” 江潋被她这么一分析一催促,也跟着紧张起来:“我知道了,你不要着急,我这就去办,你放心,我会一一办妥的。” 杜若宁急得声音都哽咽了:“我怎么可能不急,我只要一想到钰儿会不认我这个姐姐……” 她停下来,剩下的话没敢说出口。 因为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后果。 她不说,江潋自己也能想到,如果事实真如他们猜想,宋悯劫持二皇子的目的,就是为了逼若宁做选择,看她是把皇位拱手让与弟弟,还是把弟弟当作叛贼起兵攻打。 若宁当然愿意把皇位让给弟弟,但绝不是受宋悯控制的傀儡弟弟。 她若当真在宋悯的威胁下将治理大周的权利让出,最好的结果便是宋悯挟天子以令诸侯,而最坏的结果,是宋悯逼二皇子写下禅位诏,自己登基后再杀了二皇子。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急,很乱,但你还是要冷静,如果我们自乱阵脚,岂不正好遂了宋悯的愿?” 江潋伸手将杜若宁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对我有信心,也要对弟弟有信心,你想想看,当初他们那个杀手组织那么多人,只有他一个活了下来,这说明他很聪明,很机灵,有化险为夷的能力,兴许我们还没找到他,他自己就先逃出来了呢,你说对不对?” 杜若宁在他的轻声安抚下,情绪渐渐平息下来,竭力稳住心神,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现在已经冷静了,你快去吧,不用担心我。” 江潋哪能这么轻易放心,但眼下形势紧急,他也没时间多说什么,只好让望春送杜若宁回宫,自己沿原路返回前殿。 若宁是坚强的,那么多风浪都挺过来了,这一次,她也一定能挺过来。 杜若宁站在那里,看着江潋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她深吸一口气,任由冷风从口腔灌入肺腑。 她没有骗江潋,她是真的已经冷静了。 只有冷静下来,她才能想到救出弟弟的办法。 但愿钰儿能像江潋说的那样,自己想办法逃出来。 逃不出来也没关系,最要紧是保证自身安全,不要受宋悯的蛊惑。 “钰儿,姐姐相信你,你一定不会让姐姐失望的。”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父皇,母后,太子哥哥,你们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把钰儿平平安安找回来,我已经失去了你们,不能再失去弟弟,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夜风卷着寒气掠过宫道,有细如沙粒的东西打在脸上,望春举着灯笼往半空照了照,轻声道:“公主,回吧,下雪粒子了。” 杜若宁向他那边看过去,昏黄的光亮里,确实有雪粒子洋洋洒洒落下来。 “回吧!”她挺了挺腰身,双手笼在袖中,向着狭长的宫道大步向前走去。 雪粒子落在身上,落在地上,落在远远近近的殿宇上,也落在百里之外的农庄上。 庄子上万籁俱寂,劳累了一天的农户早已进入梦乡,对屋顶沙沙的声响浑然未觉。 位于庄子最偏僻角落里的一处院落里,还有一个房间亮着灯,小皇子李钰披着一张半旧的毯子坐在灯下,手里握着笔,眼睛却看向房顶。 “看什么,接着写!”一根长长的戒尺伸过来,毫不留情地打在他后背上。 李钰忙坐直了身子,将视线收回。 “先生,外面好像下雪了。”他回头看了眼坐在身旁的宋悯。 宋悯和他一样裹了张毯子,手里握着一本书,冷清的眉眼在灯光下越发显得深邃。 “下雪与你何干?两耳不闻窗外事都做不到,将来如何担当大任?” “是。”李钰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抄写。 “先生,这个字怎么读?”他抄了几行,又停下来问宋悯。 宋悯从书中抬起头,往他这边看了一眼:“魏,围魏救赵的魏。” “围魏救赵是什么意思?”李钰又问。 宋悯想了想,索性放下书,给他讲了这个典故的来历,然后总结道:“这个典故放在兵法里,就是袭击敌人另一方的据点,迫使进攻之敌撤退的战术。” “多谢先生教诲,我记下了。”李钰说道,又将那个字多写了几遍。 宋悯收回视线,重新拿起书。 这时,长山从外面推门而入,大风卷着雪粒子刮进来,吹得灯烛摇摇晃晃。 “大人,阿莫耶王子来信了。” 正文 第445章 调虎离山和暗度陈仓 宋悯接过信看了几眼,放在烛火上点燃。 火光亮起,他的眼睛里映出两簇火苗。 “密切观察京中动向,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派兵,等到南边也动了,咱们就可以起程了。” “是。” 长山领命退下,屋子里重新变得安静。 宋悯看了眼一直低头抄写没有停下的李钰,问他:“你不奇怪我们在说什么吗?” 李钰道:“先生不是说两耳不闻窗外事吗?” “我是说不闻窗外事,没说让你不闻眼前事,何况你根本不可能不闻,只是在强忍。”宋悯道。 李钰放下笔,静静地看着他。 宋悯又道:“窗外在下雪,这是不值得你分神的事,西戎王子来信,京城动兵,是与我们切身相关的事,事有轻重缓急,不能一概论之。” “是,我明白了。”李钰应了一声,神情迟疑似还有话要说。 宋悯道:“你想问什么只管问。” 李钰便直接问了出来:“先生与西戎人通信,这算不算勾结外敌?” 宋悯:“……” 问得还真不客气。 “西戎王子先前来我朝议和,被江潋割了一只耳朵,虽表面臣服,暗地里却怀恨在心,一直在伺机报复,反正他早晚会再侵犯边境,我与他联手,不过是将进程推快了一些。 镇守边境的将领是我的人,我命他们让出两座城池,既可最大程度避免伤亡,还能造成战事严重的假象,把杜关山调离京城。 他走后,当初逃去南疆的二皇子会联合南疆王从南边发起战事,到那时,你姐姐无暇他顾,咱们就可以顺利赶到西京,让你以明昭遗孤的名义称帝,你明白了吗?” 李钰愣愣一刻,似懂非懂:“这就是先生方才讲的围魏救赵吗?” “不只是围魏救赵,还有调虎离山,暗度陈仓。”宋悯拔下头上银簪将烛火拨亮了些,细声慢语地和他讲起这两个典故的来历。 屋外的风声小了些,雪粒子也渐渐变成了轻盈的雪片,在寂静的夜里飘洒而下,无声无息覆盖了整个世界。 第二天清晨,杜若宁一早起床坐着肩辇去上朝,看到满目的银白,想起去年自己在城楼击鼓送父亲出征时,也是这样的雪天。 那天,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她站在城楼目送着队伍远去,默默在心里许愿,等父亲得胜归来,就把自己是李长宁的事情告诉他。 既然上次许的愿都实现了,那她这次就再许一个吧,希望等父亲再次得胜归来时,她已经找到了弟弟,并且弟弟没有被宋悯带坏,还如从前一样和她亲近。 她真的不能接受弟弟与自己反目成仇,只要一想到这个心就像针扎似的难受。 正想着,有个小内侍躬着身子跑过来跪在地上行礼:“公主,皇后娘娘闹着要见您,说见不着你她就不吃饭,还说……” “还说什么?”杜若宁皱起眉头,不明意味地哼了一声。 这几日有好几个妃嫔都闹着要见她,还都是以绝食相逼。 一个个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动不动就绝食,绝食难道饿的不是她自己吗,怎么可能吓到别人,真是可笑。 小内侍偷偷翻着眼皮看了她一眼,忙又低下头,怯怯道:“还说,还说公主不去的话会后悔一辈子的。” 杜若宁:“……” 连这话都说出来了,可见皇后娘娘是非常迫切想见她了。 “行吧,你回去告诉她,我下了朝再过去。” “是,公主好走,奴婢告退!”小内侍应着声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抬肩辇的内侍们继续前行,杜若宁忍不住从一侧探出头,问前来接她的安公公:“我很可怕吗?” “不可怕,公主可好看了。”安公公先拍了句马屁,而后才凑过来小声道,“可能大家是害怕那些传言吧,毕竟借尸还魂,神女降世什么的还是很邪乎的。” “这样啊?”杜若宁恍然大悟,“那就让他们怕着吧,这对于我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上位者需要有令人敬畏的一面,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帝王热衷于为自己编造奇幻的身世,出生时满室红光的,娘亲和龙欢好有孕的,打鱼从鱼肚子里剥出天机的,挖河道挖出石人预言的,说白了都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异于常人,从而使得民众敬畏追随。 所以效古先生才会给她制造那么多神乎其神的传闻,其目的和这些异曲同工。 说到效古先生,她不免又唏嘘,先生答应了她的请求,已经准备好要给钰儿当老师的,结果两人还没见着面,钰儿又丢了。 先生知道后非常自责,和江潋说自己该早点想到办法把钰儿接去书院的,如果他们当初没那么多顾虑,兴许这个意外就不会发生。 她承认先生说的有道理,可发生的已经发生,为今之计只能是尽快把人找到。 等会儿在前面见了江潋,先问问看他有没有从工部尚书那里审出些什么吧! 肩辇在太和殿外停下,杜若宁被安公公搀扶着进了殿。 杜关山和大部分的朝臣已经到了,正站在一处热烈讨论出兵的事。 薛初融第一个看到她,面带忧色地迎上去和她见礼。 “我去外地的事,还是缓一缓再说吧!”薛初融边行礼边小声道,“如今西戎人毁约再犯边境,太子的事也还没有解决,我若就这样走了,终究是放心不下。” 杜若宁想了下,很快答应了他:“好,就依你,现在我确实也需要你的帮助。” 薛初融的眼睛亮了一下。 她说她需要他,他很开心,这让他觉得自己对于她是有用的。 早朝主要讨论的也是向西戎派兵的问题,因事发突然,调派军需粮草的时间也很紧迫,有定国公带兵,大家都不担心打仗的事,更多的是担心粮草供给跟不上。 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正是明昭时的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两人的能力毋庸置疑,只是初回朝堂,各个关节尚未完全理顺,之前的户部和兵部也遗留下许多问题,需要他们一一处理,再加上西戎起兵起得突然,难免让人手忙脚乱。 好在这个时候,江潋带着王宝藏过来了。 杜若宁等了一早上就是在等王宝藏,此时见他出现殿门外,眉眼顿时舒展开来。 有王宝藏这个行走的宝藏在,军需粮草就能轻松解决。 王宝藏长这么大头一回进皇宫,一路行来,不知怎地却感觉一点都不陌生,跟在江潋身边小声嘀咕道:“好奇怪,这里我好像来过。” “什么时候?”江潋问。 王宝藏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是梦里来的,好像还有个举旗的人领着我。” 江潋:“……” 没见过谁进宫还有人举旗的,怪人做怪梦,他对这人已经见怪不怪。 正文 第446章 风流倜傥游戏人间的浪子 王宝藏进了殿,跪在地上给杜若宁行礼。 杜若宁让他平身,对疑惑不解的朝臣简单介绍他的身份。 众人听闻他是先帝煞费苦心安排的活宝藏,震惊之余,感念先帝的良苦用心,个个眼泛泪光。 杜若宁把定国公要出征边关的事告诉了王宝藏,问他能不能解决粮草军需的问题。 王宝藏听完把胸脯一拍:“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他答应得太过爽快,大家都有点不敢相信,加上他的长相太显小,说话也大大咧咧,总让人感觉不是很靠谱。 王宝藏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打开来,指着上面的标识给大家看:“这里,这里,从京城往西这一路,有八个王氏的粮仓,每仓屯集的粮草够五万人的军队一月所需,国公爷只要能保证在半年内结束战斗,粮草绝对是绰绰有余的。” “何须半年,最多三个月,老子就能踏平西戎。”杜关山亲自拿过他的地图看了看,伸手用力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你小子行,是个人才!” 王宝藏的小身板哪里经得起国公爷的巨掌,被拍得一个趔趄差点趴下。 “国公爷,但凡您下手再重点,我这个人才就跟您永别了。”他呲牙咧嘴地说道。 杜关山哈哈大笑:“你小子有点意思。” 解决了粮草,调兵的事情就要简单得多,飞虎军是杜关山的旧部,骁勇善战,军法严明,与杜关山默契十足,只要粮草到位,一声令下就能启程。 救兵如救火,既然解决了最麻烦的粮草问题,杜关山便决定不再耽搁,给将士们两天时间与亲朋好友告别,后天一早赶赴边关。 散朝后,杜若宁要问江潋提审前工部尚书的事,没有立刻回后宫,叫上江潋和王宝藏一起去往乾清宫的暖阁说话。 暖阁里烧着地龙,非常暖和,嘉和帝每到冬天就喜欢在这里处理政务接见大臣,后来迷上炼丹后,这里就不常用了。 王宝藏走一路看了一路的稀奇,又开始絮叨他的梦:“在我梦里,这里面除了御花园,别处都没有树,那个举旗的人告诉我,是为了防火防贼什么的。” “你的梦好有意思。”杜若宁道,“宫里先前确实不种树的,只因我父皇深爱我母后,怕她被太阳晒,便在她日常经过的地方种了梧桐树为她遮阴,宫变之后,梧桐树被大火烧死,李承启便效仿我父皇,为陆皇后种了些玉兰树。” “原来如此。”王宝藏恍然大悟,“看来我的梦还是有点靠谱的。” 江潋看看他,又看看杜若宁,突然弯腰凑到杜若宁耳边小声问:“你要不要为我种点什么?” 杜若宁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笑着将他推开:“你这名字起得不好,我还是找个名字带树的皇后吧!” 江潋:“……哪用这么麻烦,我再取个小名就行了。” 王宝藏黑亮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感觉相比杭州时,他们的感情又增进了许多,简直像是蜜里调油。 到了乾清宫,三人解下大氅,进暖阁里喝茶说话。 刚落座,就听望春在外面喊:“沈指挥使,你怎么回来了?” 三人端起的茶还没放下,沈决便从外面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 “冻死我了,冻死我了……” 他搓着手哈着气,一把夺过江潋的茶盏,吹了两口,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而后才看到里面还有个王宝藏,脱口喊了句:“我草!王三宝!” “……”王宝藏十分无语,“沈指挥使你抢我台词。” “台词是什么意思?”沈决问。 王宝藏又答不上来。 “沈指挥使突然回来,可是有了我二皇弟的消息?”杜若宁迫不及待地问,亲自端起茶壶给他续了一杯茶。 这一声二皇弟提醒了沈决,让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姑娘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若宁小姐,忙收起嬉笑之态,恭敬地向杜若宁行礼:“回禀公主,臣还没有小皇子的消息。” “没有消息你回来做什么?”江潋板着脸瞪了他一眼。 沈决道:“我就是觉得奇怪,以我找人的本事,找了这些天都没有一点线索,宋悯难道是长翅膀飞了不成?” “所以呢?”江潋又问。 沈决道:“所以我分析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就躲在京城某处没有离开,第二,他就算离开也没有走远,应该是躲在一个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而且是昼伏夜出,行动极其隐蔽。 而咱们想的是他劫持了二皇子,肯定会第一时间有多远跑多远,所以搜索范围是尽量往远处扩散,这样反倒越走越远,越找不到目标。” 听他这么一分析,三人都觉得很有道理。 杜若宁又把自己和江潋昨日的猜测,以及让江潋提审工部尚书的事大致和他说了一遍,而后道:“我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宋悯或许就躲在离京城不太远的地方,既能迷惑咱们,又能随时掌握京中动向,但等时机成熟再行动。” “既然如此,你提审工部尚书有结果吗?”沈决看向江潋问道。 江潋看看他,又看看杜若宁,隔了一会儿才道:“工部尚书死了,在我去提审之前,用裤带自缢了。” “我草!”沈决惊呼,“我怎么觉得这是杀人灭口。” “不管是什么,反正人死了。”江潋道,“我随后又调取了近两年西边的工事档案,发现那些档案也是缺失的。” 杜若宁心头刚升起的希望又像风中的泡沫一样熄灭了,坐在那里半天没缓过来。 “你别急,人死了,档案没了,不代表我们就没有办法了。”江潋挪到她这边,将她冰冷的手握在手心,温声安慰道,“从那些缺失的档案来看,起码我们怀疑的方向是对的,大不了多派些人手,一路往西去打听有哪些大型工事,他既然要自立为王,王庭自然要建在繁华的城池,我们好好分析,肯定会有线索的。” “对对对,西边总共也没有几个大城,认真找总会找到的。”沈决随声附和。 一直没说话的王宝藏也开口道:“咱们王氏的钱庄当铺在西边也有许多分号,我回头去信让人打听打听,兴许就能打听到了。” “好,那就有劳大家了。”杜若宁打起精神,不让自己陷入沮丧,“这件事暂时不要让我阿爹知道,战场凶险,不能让他因为别的事分心,还有就是……”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找钰儿固然重要,但也不能把全部精力都用在这里,后天送走阿爹,咱们第一件事就是腾出手把太子那边解决了。” 江潋见她这么快就恢复了状态,放心的同时,不免又心疼她的故作坚强,当下便起身道:“那就先这样,剩下的事你不用操心,我送你回去歇一会儿。” “不用,我不累。”杜若宁也站起身,整了整衣衫,“你们先忙起来,我还要去一趟坤宁宫。” “坤宁宫啊?”沈决接了一句,“要不我陪你去吧!” “为什么?”杜若宁问。 沈决挠挠头,说不上来为什么。 江潋在旁边冷哼一声:“大概是因为皇后娘娘姓陆吧!” 沈决:“……”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就不能给他留点面子吗? 是,他是想着自从那天把陆嫣然送回去后,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现在既然回来了,不管怎样都该去瞧一瞧的。 可是去也不能平白无故的去,总要有个什么由头吧? 陆皇后要见公主,肯定和陆家有关,万一需要去陆府传话,他不就可以趁机跑一趟了吗? 想到这里,他自己不由得吓了一跳。 他这是在干嘛? 他可是风流倜傥惊才绝艳游戏人间的浪子沈决,为什么要为了看一个女孩子搞这么九曲十八弯的弯弯绕? 他怕不是疯了吧? 正文 第447章 答应她,答应她,答应她 曾经的坤宁宫是后宫中最尊贵奢华的宫殿,如今已不复往日的辉煌。 为了避免人多杂乱,杜若宁这几日已经让人遣散了后宫大半的宫人,每个宫里只留下两个宫女一个内侍,陆皇后即便贵为国母,也没有比别的妃嫔多一个人。 杜若宁和沈决一起到了坤宁宫门口,守护在门外的一班侍卫齐齐躬身行礼。 先前那个传话的小内侍正在大门里面探头探脑向外张望,见杜若宁过来,诚惶诚恐地迎上前问安,而后道:“公主稍等,奴婢去请示皇后娘娘。” “请什么示,现如今宫里谁最大你看不出来吗,瞎了你的狗眼!”安公公在旁边厉声呵斥。 小内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跪在雪地里磕头赔罪。 “起来吧,头前带路。”杜若宁淡淡道。 小内侍爬起来,引着两人进了大门。 偌大的殿宇冷冷清清,因为人少的缘故,地上的积雪都没人清理,只在中间扫出一条路,颇有些凄凉衰败的感觉。 杜若宁沿着那条清理出的路走到正殿门前,被安公公扶上了台阶。 刚在门口站定,等着小内侍挑帘子,里面响起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废物,都是废物,叫个人都叫不来!”陆皇后的声音愤怒且暴躁。 紧接着便是宫女战战兢兢的声音:“娘娘息怒,小喜子已经去请了,想必快来了。” “快来了快来了,本宫已经等了一早上,她怎么这么大的架子,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了?” “呵!”杜若宁轻挑眉,发出一声轻笑。 小内侍惊恐地看了她一眼,忙打开厚厚的挡风帘请她进去,同时大声知会里面的人:“娘娘,公主来了。” 里面有片刻的寂静,少顷,陆皇后压着火又端着架子说道:“让她进来。” 说这话的时候,杜若宁和沈决安公公已经进了门,陆皇后从铺着白虎皮的紫檀缂丝嵌玉宝榻上坐直了身子,望着三人一时没有开口。 她端了一早上的架子,就想着不能在杜若宁面前输了阵,结果却被杜若宁看到了她最气急败坏的样子。 事情怎么这么巧,这死丫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她发脾气的时候来,莫非还能掐会算不成? 真烦人! “小喜子,你规矩学到哪里去了,来人都不通传,是看本宫如今落难,奈何不得你们了吗?”陆皇后把一腔怨气都迁怒到小内侍身上。 “娘娘恕罪,是安公公不让奴婢通传的。”小内侍忙伏地请罪。 陆皇后看了眼抱着拂尘垂首站在杜若宁身边的安公公,不由得气上心头:“安公公,你可真是个墙头草啊,枉陛下对你那么信任,你转脸就投靠了新主子,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不痛的娘娘。”安公公弯着腰态度恭敬道,“奴婢本就是掌印大人为公主培养的,提前安排到陛下身边学学经验,免得公主使唤着不顺手。” “你!”陆皇后的端庄差点又维持不下去,要不是手边的东西都摔完了,恨不得砸他一脸血。 气愤之余,又看到站在杜若宁另一侧的沈决:“你来做什么,外男无诏不得入后宫你不知道吗,难不成你也变成太监了,一个个全是卖主求荣的狗东西。” 沈决:“……” 算了,看在你是陆嫣然姑母的份上,这口气本公子先忍了。 “皇后娘娘的肝火好旺,要不要请太医来开副药?”杜若宁看看陆皇后,又看看满地的碎片,不痛不痒道,“娘娘大清早的就让人去请我,难道就是为了让我来看你发脾气的时候有多威风?” “……”陆皇后被她揶揄了一句,倒是清醒了,强行压下火气,哼了一声道,“本宫还没那么闲,叫你来是有个交易要和你谈。” “哦?”杜若宁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不知娘娘想和我谈什么交易?” 陆皇后看了看身边仅剩的两个宫女,摆手道:“你们去外面候着,小喜子你也出去,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准放任何人进来。” 说罢又对沈决和安公公说:“你们也出去。” 两人谁都没有动。 “怎么,本宫这就指使不动你们了吗?”陆皇后又忍不住想发火。 “你还真指使不动。”杜若宁陡然冷下脸,厉声道:“陆玉兰,到了这会儿你还认不清形势吗,大家给你留着脸面,还叫你一声娘娘,不给你这脸面,你就是陆玉兰,连平头百姓都不如的陆玉兰!” “你!”陆皇后顿时涨红了脸,手指颤颤地指着她,“你不要太猖狂……” “我就是这么猖狂,你能奈我何?”杜若宁冷笑,一步一步向她走过去,“你是仗着什么对我吆五喝六,仗着你那贪生怕死的夫君,还是你那野心勃勃的兄长,还是你那躲在承平府当缩头乌龟的儿子?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交易,我需要和你谈交易吗,倘若不是为了百姓安危,我一声令下就能踏平承平府,到那时,你儿子,你兄长,统统都会死在飞虎军的铁蹄下,你说我有没有资格猖狂?” “你,你不要过来!”陆皇后被她一连串的喝问和步步逼近的气势吓得脸色大变,拼命将手臂伸长试图阻止她的靠近。 杜若宁却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从榻上扯起来甩在地上,自己拢衣袍往榻上一坐,粉面含威道:“说吧,你有何事想求本宫!” 地位的转变发生在一瞬间,陆皇后跌坐在地,抬头惊骇地看着那个抢了她座位的女孩子,浑身的力气顿时像被抽干了似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沈决在旁边也看呆了,这转变来得太快,连他都有点措手不及。 若宁小姐本来就不好惹,如今做了公主,就更不好惹了。 安公公垂着眉眼不动如山,心里却说,怪不得掌印大人在公主面前像个小媳妇,原来公主这么彪悍呢! 陆皇后最后的尊严在杜若宁强势的羞辱下荡然无存,流着泪挪过去抱住她的腿:“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出城去见恒儿,只要你愿意放我们母子三人一条生路,我一定会劝恒儿和我大哥放弃抵抗,交出兵权的。” 杜若宁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慢慢掸了掸衣袖,嗤声笑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交易,你觉得我需要吗?” “你不需要,百姓需要。”陆皇后道,“你刚刚也说了,你不想让百姓受战乱之苦,我替你去劝降,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让我和恒儿长安一起离开京城,找个地方去隐居,这样总好过天寒地冻的让百姓流离失所不是吗?” “你这个样子,和我印象中那个强悍又野心勃勃的陆皇后反差很大呢!”杜若宁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心意,你说的话又有几分是真?” “都是真的,我发誓没有半句谎话。”陆皇后三指并拢举过头顶,“从前我确实有野心,但现在我已经想通了,恒儿再怎么也打不过杜关山的,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想让他为这个皇位送了命。” “好。”杜若宁点点头,“即便你说的是真的,那你怎么保证他一定会听你的话,还有陆尚书,你觉得他会听你的话吗?” “会的,会的,我有办法说服他们。”陆皇后焦急又恳切地说道,“行不行的,你给我一个机会试试,万一成了,就可以避免一场恶战,不行的话也不影响你原本的计划,这样不好吗?” “好是好,但我还是不能轻易相信你,你万一骗我怎么办?” “我不会骗你的。”陆皇后道,“我把长安留下,一个人去见恒儿,等到恒儿交了兵权,你再把长安送出来,长安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会不管她的死活。” “那你的陛下呢,你就不管他了?”杜若宁问。 提起自己的夫君,陆皇后竟没有一丝动容:“他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陛下,谁有本事谁救去,我救不了。” “可他只为你种过玉兰树。”杜若宁似笑非笑道。 陆皇后听了更是面露讥讽:“他那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有本事他也学先帝只娶一人,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救他一救。” 杜若宁:“……” 好吧,看来她也不能娶太多,免得以后江潋不管她。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看了陆皇后几眼,弯腰将人扶起来:“你的请求我知道了,但我不能立刻答应你,须得回去和大家商量一下再做定夺,如果大家都觉得可行,我会再来找你的。” “那我等着你。”陆皇后在她面前已经全然没有半分气势,甚至带了些怯意,“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 “人太贪心了可不好。”杜若宁轻挑眉,“我可不是有求必应的菩萨。” “只是一个小小的要求。”陆皇后忙道,“我如今被禁足宫中,没法和长安相见,那孩子看着跋扈,其实胆子很小的,小喜子说她吓得整日茶饭不思,从早哭到晚,我怕她这样下去吓出个好歹,你能不能让嫣然进宫来陪陪她,安慰安慰她?” 嗯? 沈决等了老半天,终于等到了一句和陆嫣然沾边的话,一双丹凤眼顿时亮如星辰。 他满怀期待地盯着杜若宁,双手都不自觉攥起了拳头,心里默念着:答应她,答应她,答应她…… 正文 第448章 这样子是不是显得有点傻 杜若宁没想到陆皇后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要求确实不高,但眼下这个形势,她也不确定让陆嫣然进宫好不好,更不确定谢夫人会不会答应。 李长安整天在宫里哭鼻子的事她也知道,只是懒得管,现在陆皇后既然要去劝降太子,哪怕是为了让陆皇后安心,她也得管一管的。 “我不能替嫣然做决定,只能让人去问问她的意思,倘若她或者她母亲不同意,我也不会勉强她。” “她会的,她会的,嫣然是个好孩子,对长安很好的。”陆皇后道,“你让人去问吧,越快越好。” 杜若宁脸色一沉:“娘娘又在教本宫做事吗?” 陆皇后忙微微垂首说了句“不敢”。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这个皇后做了将近十二年,后宫没有哪个妃嫔敢和她说一句硬气话,可眼下她却被一个小女孩子压得死死的,连呼吸都要刻意放轻。 杜若宁对她的态度很满意,当下便带着沈决和安公公离开。 小喜子和两个宫女在院里吹着冷风不敢走远,见杜若宁出来,忙跪地相送。 杜若宁经过小喜子身边,停下脚步:“各宫都戒严了,你是怎么知道五公主每日茶饭不思的?” 小喜子当场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杜若宁没时间听他细说,转头吩咐安公公:“你留下来好好查查,看看是谁在给他们行方便。” “是。”安公公躬身应是,对沈决道,“劳烦沈大人好好的把公主送回去。” 沈决巴不得有和杜若宁单独说话的机会,笑着应了,让他只管放心。 两人走出坤宁宫,行至无人处,沈决便迫不及待地问杜若宁:“我正好要出宫,要不要我顺便帮你去陆府跑一趟?” “……”杜若宁双手笼在袖中,侧首打量他几眼,“你几时变得这么勤快了? “瞧您这话说的,我一直都很勤快呀!”沈决嘻嘻笑道。 “嘁。”杜若宁嗤笑一声,意味深长道,“嫣然是个好姑娘,交给你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还能吃了她不成。”沈决脱口道,随即又觉得哪里不对,“不是,我就是替你传个话,和她是不是好姑娘有什么关系?” 杜若宁翻了个白眼:“你要去就去吧,别人去我也一样不放心,好歹你和嫣然熟,比较好说话。” “遵命!”沈决欢喜地冲她一抱拳,直接告辞而去。 “哎……”杜若宁想说你这就不管我啦,不是答应了安公公要把我好好送回去的吗,然而沈决根本没听到她喊,施展轻功瞬间就到了几丈之外。 这人真是,传个话而已,至于那么着急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抢亲呢! 沈决连她的喊声都听不到,更听不到她的心声,一路急吼吼出了宫,打马往陆府狂奔而去。 一来因为下雪,二来因为宫变,百姓们都躲在家里不出门,往日喧闹的街道人烟稀少。 陆府受到的待遇和陆皇后的坤宁宫没什么两样,门外有重兵把守,门内是无限的萧条。 府里人人自危,厚厚的积雪无人清扫,成群的麻雀在雪地上蹦来跳去,如入无人之境。 仗着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沈决没有在外面等人传话,直接进了府,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大步向里走。 麻雀们见有人来,扑棱棱飞上枯树枝头。 沈决盯着麻雀怔怔一刻,仿佛刚从梦中醒来一样,一脸茫然地嘟哝道:“我这是在干嘛?” 他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明明好好的在宫里和江潋商讨下一步的行动,怎么就像梦游似的去了坤宁宫,又从坤宁宫梦游到了尚书府? 好奇怪。 他有点搞不懂到底怎么回事,不自觉放慢了脚步,走到垂花门前停下来,迟疑了一会儿,才叫住门那边一个拿着扫帚敷衍了事扫雪的仆妇,让她帮忙通传一声。 仆妇看看他,犹豫了一下,放下扫帚往后院走去。 沈决突然有点慌,低头整理了自己的衣衫和披风,把方才骑马被风吹乱的头发拢了拢,又用手搓了搓自己冻到麻木的脸,好让脸色看起来红润一点。 搓着搓着,他的手又停下来,捧着脸在心里犯嘀咕:我又不是来相亲的,搞这么隆重做什么? 他放下手,暴躁地踢了一脚地上的雪,积雪被他踢得像雾一样散开,又被风呼啸着卷走。 他觉得这样还挺好玩的,于是就一脚接一脚地踢起来。 陆嫣然跟着仆妇走过来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一个暗红衣衫黑披风的高个子男人像个大傻子似的在垂花门外玩雪。 雪雾洋洋洒洒将他包围,他的披风和雪一起被风吹得翻飞,样子看不真切。 陆嫣然眯着眼睛看了又看,问那个仆妇:“你确实这人是来找我的,不是来玩雪的?” 沈决听力好,虽然玩雪玩得很投入,还是听到了陆嫣然的声音,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连忙停下来,手足无措地望向陆嫣然,又低头看看自己满身的雪。 怎么搞的,他明明想给她一个好印象的。 现在这样子是不是显得有点傻? 是不是显得他没那么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了? 可恶! 都怪这该死的雪! 正文 第449章 有我在,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沈决脑子乱乱的,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趁着陆嫣然还有认出他之前施展轻功逃跑,回去换一身行头再来,假装刚才那个人不是他。 然而这个念头才刚闪过,陆嫣然已经认出了他,略微一愣神后,便提起裙摆向他飞奔而来。 “沈指挥使!”她大声叫他,红色的斗篷迎风飞舞,如同一团火焰。 “小姐慢点,雪天路滑……”仆妇在后面喊。 陆嫣然充耳不闻,也不理会脚下的湿滑,跑得步履生风。 沈决看着那团火焰,眼睛突然有些湿润,像是有雪落进了他眼里,又融化成水。 “嫣然小姐!”他也向她跑过去,穿过那道禁止外男进入的垂花门,迎着那烈烈燃烧的火焰飞奔,仿佛飞蛾投向火。 耳边风声呼啸,脚下积雪满地,眼中只有那个越来越近的人,除此之外,世界一片空白。 陆嫣然跑得急,不小心滑了一跤,身体失控向前踉跄跌倒。 “小心。”沈决惊呼,脚尖点地向她飞掠而去,赶在她倒地的瞬间将她接住,揽在怀里。 两人撞在一起,陆嫣然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抓得很用力,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没事吧?”沈决扶着她站稳,自己的气息却有点不稳。 “没事。”陆嫣然摇摇头,意识到自己方才情绪有些失控,便松开他往后退了一步,“沈指挥使,你怎么来了?” “我……”手臂上紧握的力道消失,沈决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刚要开口,视线停留在她脖间,咦了一声。 陆嫣然低头看,发现是那枚铜钱掉了出来,小脸一红,忙将铜钱又放回到衣领里。 沈决道:“你家只是被封了,又不是被抄家了,怎么竟穷到用铜钱做项链的地步了?” 陆嫣然的手在衣领处按了按:“这不是普通的铜钱,是一个人送给我的,很灵的。” “这样啊,是不是放在佛前开过光的?”沈决心里酸酸的,忍不住问,“那人是谁呀?” “……”陆嫣然的神色一僵,心里的小火苗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晃晃地熄灭了。 那天晚上的事,他这么快就忘了吗? 也许吧,那天晚上虽然对于自己来说是终身难忘的一晚,对于他来说,可能只是他人生中再普通不过的一晚。 他那么会玩,红颜知己无数,或许也曾不止一次用同样的方式哄过别的女孩子开心吧? 那晚遇见他的时候,他不就刚从如醉楼的二楼下来吗? 陆嫣然的手慢慢滑落,有气无力地垂在身侧:“你还没说你来做什么呢?” “啊对,差点忘了正事。”沈决回过神,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后宫被封禁后,五公主整日哭闹不肯吃饭,皇后娘娘想让你进宫去陪陪五公主,若宁小姐让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哦。”陆嫣然失望地垂下眼帘。 原来她不是他的正事。 那天在东宫,他那么焦急地去救她,将她从那炼狱般的地方带走,他让她和他同骑一匹马,踏着遍地的鲜血和尸体,一路打马狂奔。 那一刻,她以为,他对她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他救她可能只是赶巧了,而他也只是单纯的救人,并非她在他眼中与众不同。 “嫣然,是谁来了?”身后传来一声喊,陆嫣然回头,看到母亲在两个婢女的搀扶下走过来。 “是沈指挥使。”她应了一声,压下心底小小的难过,去迎接母亲。 父亲至今没有音讯,家里眼下又是寸步难行的境况,她确实不该想那些有的没的。 谢氏到了跟前,看着沈决一脸疑惑:“沈指挥使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沈决拱手向她行礼,惊讶于尚书夫人骇人的变化。 就在那天晚上他将陆嫣然送回来时,这位夫人还是一身的珠光宝气,说起话来气势十足。 如今不过短短几日,她却像风干的茄子一样,满脸的愁苦憔悴,再没有半分昔日的神采。 相比之下,陆嫣然的状态倒是还不错,虽然不再像从前那样活泼恣意,起码并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怨天尤人。 沈决心下唏嘘,将方才和陆嫣然说的话又和谢氏说了一遍。 谢氏在家担惊受怕了几天,对外面的情形一无所知,听说陆嫣然可以进宫,一面想让她进宫去打探消息,一面又担心她遭遇不测。 那个突然变成长宁公主的杜若宁,现在是太子和自家老爷的仇敌,她该不会想把嫣然骗进宫拿来威胁老爷吧? 谢氏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决道:“夫人且放宽心,若宁小姐一直拿嫣然小姐当最好的朋友,同时她也是个胸怀坦荡之人,绝对不会利用朋友行龌龊之事。” “是的母亲,你也相信若宁不会害我。”陆嫣然道,“她若想害我,那天在东宫便不会冒险回去救我。” 谢氏已经听陆嫣然讲过大婚那天的事,对于这两个女孩子之间的感情,她说不上来是对是错,考虑半晌才点头道:“那你就去吧,倘若有……什么消息,能传话就传个话回来,不能就算了,一切以你自身安危为重。” 陆嫣然明白母亲说的是父亲的消息,当下便点头应是:“阿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当着沈决的面母女二人也不能说太多,谢氏就嘱咐她去了好好陪伴姑母和表妹,又让沈决稍等,打发丫头去收拾几身衣裳来给陆嫣然带着。 沈决却说如今出入宫门都要盘查,带东西反倒不方便,宫里什么都有,还是不带为好。 谢氏一想也是,只得作罢,让人备了马车将两人送出去,临分别切切恳求沈决,一定要照顾好陆嫣然。 “夫人放心,人是我带走的,我自然会对她负责。”沈决道,“只要有我在,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 陆嫣然坐在车里,听着他在外面向母亲打包票,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马车启动,沈决上马跟在车旁,不疾不徐地向皇城而去。 谢氏扶着仆妇的手,眼泪直往下掉。 她的嫣然好可怜,蜜糖罐里泡了十五载,一朝变天,竟落到这般田地。 就算那杜若宁能对她网开一面,可她已经是嫁过太子的人,将来谁家的公子还肯要她? 真是造孽呀! 正文 第450章 女孩子的心思真的好难猜 陆嫣然心里装着事,一路上都没有和沈决说话。 沈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骑马走在她的车边,一时觉得不说点什么好像很尴尬,一时又觉得其实什么不说也挺好的。 就这样别别扭扭到了宫门口,沈决下了马,叫了一个侍卫把马牵走,自己挑开车帘将陆嫣然扶下来。 尽管沈决是锦衣卫指挥使,又是掌印大人的好朋友,门口负责盘查的人仍是细细询问了一番才放两人进去。 陆嫣然从前曾无数次出入皇宫,这一次的心境却和从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这一次,她不再是皇后娘娘最疼爱的小侄女,也不再是东宫未来的太子妃,也不再是吏部尚书的宝贝女儿,平阳县主的称号,恐怕也快要离她而去了。 她不知道这个转变对她来说是好是坏,可能唯一的好处,就是她不用再担心一辈子生活在这高高的宫墙之内。 沈决时不时侧首看她一眼,见她没有一点要交谈的意思,便又泄了气,甚至怀疑方才她迎风跑向自己的那一幕是幻境,是错觉,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为什么呀,她刚看到他的时候明明很激动的,怎么一下子又变得拒人千里? 唉,女孩子的心思真的好难猜。 陆嫣然低着头,没有发现他的频频侧目,走了很远也没听他说一句话,心里就更加明确,他果然并没有对她与众不同。 那他方才看到她干嘛那么激动? 只是因为怕她摔倒,所以才冲过去扶她吗? 唉,可能多情的男人对谁都是一样体贴吧! 她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决定不再为这件事伤神,有这闲功夫,她还不如想想等会儿见了杜若宁该怎么求她放过她们家。 她想啊想,想了一肚子的话,结果见到杜若宁后,一个字没说出口,就抱着她哭了个稀里哗啦。 杜若宁正在暖阁里和江潋并几个朝臣一起讨论陆皇后劝降的可行性,听说陆嫣然来了,便亲自出去见她,刚一到门外就被陆嫣然抱了个结结实实。 “若宁,呜呜呜,我好害怕,你不理我,也不去看我,我以为你再也不管我了,呜呜呜……” 杜若宁吓一跳,忙将她抱住,轻轻拍了拍:“你这傻子,我几时说不管你了,这几日太忙了,我连自己家都没回呢,连我阿娘都没见呢!” “真的吗,呜呜呜……” “真的真的,你乖一点,不要哭,里面还有别人呢,人家听到了笑话你。”杜若宁柔声劝她。 陆嫣然的哭声小了些,还是抽抽噎噎地停不下来。 杜若宁看她这样,自己也忍不住想哭,怕别人看到不好,就让沈决进去和江潋说一声,自己带着陆嫣然回了长宁宫。 沈决应了一声,站在门口看着两个女孩子手牵手离开,突然有点嫉妒杜若宁。 他以为陆嫣然是因为坚强所以才没在他面前哭,原来并不是。 若非杜若宁是个女的,他都要怀疑陆嫣然是不是喜欢杜若宁了。 唉,女孩子真的好奇怪呀! 陆嫣然不知道沈决心中所想,抱着杜若宁的手,一路走一路哭,把自己这些天来的担惊受怕统统说给她听。 杜若宁静静听着,时不时“嗯”一声,等两人走回长宁宫,陆嫣然也哭完了,也念叨完了,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杜若宁让茴香沏了热茶,递了一杯给陆嫣然,让她和自己一起坐在榻上。 “想必让你进宫的原因沈决已经和你说过了,你既然来了,说明你还是顾念着亲情的,所以,我得提前和你透个底。” 陆嫣然听她语气很是郑重,不由得紧张起来:“你说吧,我听着。” 杜若宁便将陆皇后要出城劝降的事和她大致说了一遍,而后道:“方才我们分析了一下,你姑母或许是真的想保住自己和两个孩子的性命,也有可能只是想趁机逃出去,不管是出于哪一种,为了承平府的百姓,我们愿意让她去试一试。 倘若她能成功劝服太子和你父亲最好,劝不成她自己不回来也没关系,反正这一仗总是要打的,只是到那时,你姑母,你表哥,你父亲,你们家,我一个都保不住,我唯一能保住的只有你。” 陆嫣然握着热茶,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杜若宁应该看出来她想为家人求情的吧,所以在她还没说出口之前就先把话说了。 她知道她说的没错,可是…… “要不你让我去吧!”她的眼里又有泪光闪闪,“你让我去见我阿爹,我一定会劝服他的。” “不行。”杜若宁立马否决了她的请求,“你阿爹在你眼里是良善的,事实上并非如此,他若知道我对你好,甚至有可能反过来拿你威胁我,我不会让你去冒这个险。” 陆嫣然不相信父亲会这么做,可杜若宁的神情又让她不得不相信。 毕竟大婚那天,太子哥哥确实是要杀她的,而父亲后来还是站在了太子哥哥那边。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非要这样,那个皇位,真的有那么好吗,为什么你们人人都想得到它?”她哽咽着说道。 “皇位确实诱人,但我做这一切却不是为了它。”杜若宁道,“你没有经历过我的伤痛,所以你不能理解,假如我们不是好朋友,假如你事先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突然杀了你家人,你也一样要找我报仇的,对不对?” 陆嫣然咬着唇不再说话,眼泪一颗一颗掉进茶盏里。 杜若宁叹口气:“我让人送你去坤守宫见你姑母一面,而后你就去陪伴五公主,有事可以叫人知会我,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再随意出入,你母亲那边,我也会让人去报平安。” “好,我知道了。”陆嫣然放下一口没喝的茶,起身下了榻,“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感谢你,我知道你是真心拿我当朋友,才会这样与我坦诚相待,但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家人都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流着泪,低头向外面走去。 杜若宁坐在那里没有动,示意藿香跟她一起去。 真是孽缘啊!她长叹一声在心里说道。 正文 第451章 什么时候和薛初融好上的 陆皇后要去劝降的事杜若宁没有告诉杜关山,因为不想让他分神,决定等他起程之后再让陆皇后去。 临行前一晚,杜若宁抽空回了趟国公府,想赶在父亲走之前和母亲把话说开,免得她又一个人在家里以泪洗面。 江潋要留在宫里坐镇,不能陪她一起去,便派沈决带着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沿途护送。 定国公府提前接到通知,全体家人都去大门外迎接。 阴了一整日的天色在黄昏时转了晴,夕阳挣扎着赶在天黑前出来露个脸,很快又坠入西山,徒留一片没着没落的惨淡晚霞。 杜若宁下了马车,就在这样的惨淡晚霞里向着站在最前面的云氏走过去。 云氏一看到她的身影,瞬间红了眼眶,看着她大步走来,一时不知道该跪下叫公主,还是该把她搂在怀里叫宁儿。 犹豫间,杜若宁已经走过来,提裙摆跪在了她脚边。 “阿娘,我是宁儿,我回来了。” 云氏捂住嘴,眼泪滚滚而下。 杜若宁双手撑地,向她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阿娘,宁儿不孝,从前对您多有欺骗,请阿娘责罚。” 云氏泣不成声,弯腰将她扶起来:“快起来,地上凉,小心冻坏了,你如今身份不同,不要再行此大礼。” 杜若宁顺势偎进她怀里,抽泣道:“身份再不同,也是阿娘的孩子,阿娘你别不要我,别不管我,我什么都可以没有,不能没有阿娘。” “连阿爹也可以没有吗?”杜关山在旁边酸酸地问了一句,又拍着心口道,“唉,我这当爹的心都凉了。” 母女两人正哭得伤心,被他一句话弄得啼笑皆非,后面跟着抹眼泪的家人也都忍不住笑出声。 云氏气得狠狠剜了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可是我伤心呀!”杜关山唉声叹气道,“我女儿都不要我了。” 云氏恨得牙痒,懒得理他,拉着杜若宁往里走:“走,咱们不理他,你祖母还在后面等着见你呢!” 杜若宁应了声,和大伯二伯家的亲人还有自家的两个哥哥一一打了招呼,一行人便都簇拥着她去了杜老夫人的院子。 祖孙见面,又是一番执手相看泪眼。 杜老夫人起初还有点不能接受,看到孙女还是和从前一样乖巧可人,笑起来眉眼弯弯,纠结许久的心结便也散了。 大家坐着说了一会儿话,杜老夫人说杜关山明日就要出征,让他们一家人回去好好说说话。 于是众人便都告退出来,各自回去。 杜晚雪和杜晚烟想和杜若宁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跟在旁边期期艾艾地看着她。 杜若宁主动走过去拉住两人的手:“二姐姐,三姐姐,我最近事情有点多,等什么时候我得了闲,让人把你们接进宫里,咱们好好说话,我还有正经事要和你们商量。” 两人诚惶诚惧地点了点头,虽然很好奇是什么事,也不敢直接问出来。 和大房二房的家人告别后,杜若宁跟着父母兄长回了云氏的院子。 下人们已经摆好了晚饭,一家人还和从前一样围坐在一起用饭。 杜若衡坐在杜若宁旁边,时不时看她一眼,还是不敢相信他妹妹怎么一下子就变成公主了。 “三哥哥,你总看我做什么?”杜若宁笑着问他。 杜若衡突然被点名,吓得激灵一下,吭哧半晌才道:“妹妹你要当皇帝了,是不是给哥哥封个官当当,免得我再费劲巴拉的去考试。” 杜若宁:“……” 还没怎么着呢,就有人要走后门了吗? “三哥哥想当什么官?”杜若宁亲自夹了一只鸡腿放在他碗里。 杜若衡受宠若惊,忙拿起鸡腿啃了一口:“我想当御膳房的大总管,这样我就可以每天换着花样吃好吃的了。” 杜若宁还没什么反应,杜关山在旁边差点喷饭:“我儿子这个理想,真是很远大呢!” “是吧是吧?”杜若衡得了父亲夸奖,开心地又啃了一口鸡腿。 “是什么是?”云氏抬手给他一巴掌,没好气道,“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杜若衡挨了打,嘴巴嘟起来,手里的鸡腿都不香了。 这时,杜若尘放下筷子道:“说起来,我也有一事想和妹妹商量。” “二哥哥什么事?”杜若宁问。 杜若尘道:“我听薛初融说,他打算过些天去外地任职,我也想和他一起去外面看看。” “什么?”杜若宁和云氏同时惊讶出声。 “你不好好在京里呆着,去外面做什么?”云氏皱眉道,“旁人都是削尖了脑袋想来京城做官,你们偏要往外跑,疯了不成?” 杜若宁关心的却是二哥哥什么时候和薛初融关系这么好了,薛初融居然把这事都和他说。 “去年一起吃兔肉的时候就好了,我们挺谈得来的。”杜若尘道,“薛初融怕你有负担,不让我告诉你。” “他……”杜若宁想说什么又没说,微微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就继续假装不知道吧,但你得先过了阿娘这一关,我才能决定要不要你去。” “过不了,他想都别想。”云氏板着脸道。 杜若尘也不正面和她辩论,偷偷对杜若宁比了个手势,让她不用担心。 杜若宁笑了笑,揭过此事没再提。 吃过饭,杜若宁回宫,云氏又忍不住难过,杜若宁安慰了好久才把她劝好。 为免她没完没了的哭,杜关山让两个儿子在房里陪着她,自己送杜若宁出去。 夜色已经很浓,杜若宁在快到大门口的地方停下来,对他深深一礼:“阿爹明日出征,宁儿不能相送,在此祝愿阿爹旗开得胜,早日凯旋,战场凶险,万望阿爹保重!” 杜关山此时也说不出俏皮话了,扶起她正色道:“京城的凶险不比战场少,我儿也要时刻警惕,多多保重,解决太子的同时,切莫忘了找你弟弟。” 杜若宁含泪点头:“阿爹放心,等您得胜还朝,我一定带着弟弟出城相迎。” 父女二人在夜色里做最后的道别,各自奔赴自己的战场。 正文 第452章 只在你面前不正经 红日东升,朝霞满天,高亢浑厚的战鼓声中,定国公杜关山率领八万飞虎军踏上征程,再战西戎。 新任礼部尚书袁知义和新任内阁次辅阳明磊率百官前来送行。 因宫变在家憋了多日的民众听闻消息,也有不少人大着胆子冒着严寒前来送行,在街两旁,在城门口,在定国公经过的每一个地方,大声叫着战神的称号,祝愿他早日得胜归来。 在民众心中,无论朝堂如何变迁,定国公永远是大周的守护神,有他在,足以让百姓心安。 杜关山一身戎装,腰佩长剑,端坐于膘肥体壮通身乌黑的骏马之上,一如从前那般威风凛凛,斗志昂扬。 行至城门外,他勒住缰绳,向送行的民众抱拳拱手,声如洪钟: “十里相送,终须一别,我杜关山此次出征,是为平定西戎,震慑四方,让那些蛮夷之邦再不敢扰我边民,犯我边境,保我大周百姓安居乐业,得享太平,在此,我向天地神明,向父老乡亲立愿,不踏平西戎誓不回还!” “说得好!”人群中有一个长相平平但眼睛黑亮的年轻人高举拳头情绪激昂,“定国公威武,定国公威武……” 民众们的情绪被他带动,也跟着举手大喊:“定国公威武,定国公威武……” 杜关山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压压手,示意众人安静。 “我此次出征,不知归期,心中唯一挂牵,便是爱徒长宁,她虽为女流,然意志坚定,胸有丘壑,有浩荡君子之风,且与她父皇一样爱民如子,心怀天下,以造福苍生为己任。 如今朝堂未稳,我却要远征,留她一人实实放心不下,只好将她托付于诸位父老乡亲,望诸位能帮我照拂一二,好让我在边关心无旁骛杀敌报国,待我铲平西戎归来,再以羊羔美酒相谢。” “好!”那个眼睛黑亮的年轻人再一次大声应和,“国公爷只管在边关奋勇杀敌,你守护百姓与疆土,我们守护长宁公主。” 民众们被激起一腔热血,也跟着大喊:“你守护百姓与疆土,我们守护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万岁,国公爷千岁!”那年轻人又扯着喉咙声嘶力竭地喊。 “长宁公主万岁,国公爷千岁!”民众们也扯着喉咙喊,响亮的口号如春雷滚滚,声震九霄。 袁知义等一队官员全都看得目瞪口呆,心说这王宝藏果然是个人才,不愧是先皇千挑万选的人。 一片呼喊声中,杜关山再次向众人抱拳,拔出长剑一声令下,率领大军启程奔赴边关。 此时的皇宫里,杜若宁一身红衣站在太和殿前,双手挥动鼓槌,击响了殿前的太平鼓。 冷风萧萧,红衣翻飞,鼓声阵阵入云霄。 山河寸土皆不让,将军策马度关山。 “父亲,师父,这一次,你也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宁儿在家等着你。”杜若宁用力击打着鼓面,在心中默念。 坐在马背上的杜关山似有感应,回首望向皇城的方向。 他知道,他的宁儿肯定又在击鼓为他送行,一如从前的每一次出征。 “宁儿,你要好好保重,在家等着阿爹!”他喃喃自语,转回头,策马奔向前方。 一曲终了,守在旁边的江潋走上前,接过杜若宁手里的鼓槌放在鼓架上,牵起她的手慢慢向殿里走去。 天上云聚云散,地上人去人留,他会永远陪在她身边,与她并肩看江山如画,看雪月风花。 “放陆玉兰出城吧!”杜若宁冰凉的手指用力握紧他的手,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七日之内,一定要拿下李恒!” “好的,女皇陛下!”江潋笑着应她。 杜若宁斜他一眼:“掌印大人越发不正经了。” “在你面前不想正经。”江潋道,随后又补充,“只在你面前不正经。” 杜若宁:“……” …… 庄子上的积雪无人清扫,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村头枯树间鸦雀跳来跳去,茅草屋檐上悬挂的冰棱正在融化,一滴一滴砸在檐下的青石板上。 阴暗的地下室里点着灯,李钰和宋悯一如既往地坐在灯下,一个教,一个听,气氛融洽。 为了躲避追踪,他们只在夜深人静时到上面透透气,其余的时间都住在地下室里。 李钰已经好多天没见到阳光,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的滴水声让他有些走神。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宋悯的戒尺就打了过来。 李钰吃痛,却一声没吭,端正了一下坐姿,继续听讲。 过了一会儿,长山进来,说定国公的大军已经出发,躲在承平府的太子开始蠢蠢欲动,南疆那边的战斗也已打响,战报应该会很快送至京城。 宋悯听完点点头:“吩咐下去,所有人做好准备,最迟后日我们便要动身。” 长山领命退下。 李钰问宋悯:“我们走了,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回,怎么不回。”宋悯握着戒尺道,“西京只是暂时的,这里才是真正的天子之都,龙脉所在,我们当然要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李钰又问。 宋悯放下戒尺,看了他一刻:“等你什么时候强大到足够与你姐姐抗衡,我们就杀回来。” “她很厉害吗?”李钰又问。 “是啊,她很厉害。”宋悯点点头,想起往昔,目光渐渐变得迷离,“她文从韩效古,武从杜关山,上马斩敌首,下马做文章,她虽是女儿身,却最厌恶后宅争斗,因为她的志向在四方,在天下……” 李钰静静听着,脑海中慢慢浮现一个飒爽英姿的少女模样。 原来姐姐是这么优秀的人呀! “既然她这么好,先生又为何与她为敌?” 宋悯正陷入回忆神情恍惚,被他这么一问,蓦地清醒过来,脸色变得阴郁疯狂。 “是她要与我为敌,是她想杀我,是她一步一步逼得我走投无路,只能造反,现在她还要夺去本该属于你的位子,你却说她好,她哪里好,你仅凭几句话就认为她好吗,你见过她的真面目吗,你知不知道人都有两面性,她狠毒的一面你见过吗……” 宋悯一口气说了很多,到最后已是语无伦次,有气无力。 他捂着心口一阵急咳,咳得腰身弓起来,像一只离开水源垂死挣扎的虾。 李钰被他突然的愤怒吓一跳,迟疑片刻,凑过去伸手在他背上轻拍。 “先生息怒,我不问就是了,不管她好不好,我只认你这个先生。” 宋悯的后背僵了下,抬起咳出泪光的眼睛看他,过了一会儿,抬起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似哀求又似警告:“你千万不要背叛我,否则……” 他没有往下说,起身走出了房间。 李钰静静站着,直到他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才慢慢坐回到书案前,指甲在桌角一下一下刻画。 那里已经有几道浅浅的划痕,加上这一道,隐约可以看出是一个“西”字。 正文 第453章 你夺皇位坐江山是为了什么 陆皇后出宫去劝降之前,求杜若宁让她见一见五公主。 杜若宁答应了她的请求,让藿香和她一起去。 五公主有了陆嫣然的陪伴,已经不再哭哭啼啼,饭也开始正常进食,但因着前几日的惊吓哭闹,人憔悴的不成样子。 陆皇后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成了这副样子,心疼得眼睛都要滴血。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了一场。 哭完之后,陆皇后没有告诉五公主自己要出城劝降太子,只说自己不能久留,叮嘱她以后好好吃饭,听表姐的话,不要任性之类的话,便狠下心离开了。 五公主不想让她走,追着她跑出去,哭得声嘶力竭,最终还是被守在外面的侍卫拦住,一道宫门隔绝了母女二人。 陆皇后听着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走得头也不回。 杜若宁听藿香讲了当时的情景,对江潋说,陆玉兰大概是不会回来了,她这是在和李长安做最后的告别。 她已经决定要舍弃这个女儿。 事实确如杜若宁所料,陆皇后的马车进了承平府就再也没有出来,并为太子带去了京城里的最新情报。 她告诉太子,杜关山的八万飞虎军已经尽数赶赴边疆,如今留守京城的只剩三千营和神机营,两营兵力加起来不过八千人,还有一部分被杜若飞带走寻找小皇子了。 除此之外,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也都分散在各处寻找小皇子的下落。 太子和陆朝宗经过分析,认为这是个绝佳的反攻时机,于是第二天便打起了为嘉和帝报仇的旗号,要兴兵入京讨伐杜姓反贼。 他们向外散播谣言,说杜家父女狼子野心,和司礼监掌印勾结,残忍杀害嘉和帝,试图谋朝篡国,颠覆李氏江山,如此丧心病狂,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 京城之外的百姓不知真假,见太子皇后都被驱逐出京,很轻易就相信了这一说辞,纷纷支持太子打回京城,把李氏江山夺回来。 太子又趁机煽动民众,让他们中的青壮年都来应征入伍,并许诺攻下京城夺回皇位后,会对他们论功行赏。 一听说可以立功得封赏,民众们更是热情高涨,争先恐后地跑到应征处报名入伍,发誓要跟着太子建功立业,要为太子抛头颅洒热血。 承平府离京城不太远,三日后,太子和陆朝宗便率领三万军士和临时凑来的一万民兵,声势浩大地杀回了京城。 为了让杜若宁投鼠忌器,陆朝宗安排这些民众打头阵,美其名曰是给他们立大功的机会,许诺只要攻入京城,他们就能官袍加身,封妻荫子。 民众们吃了这凭空画下的大饼,个个摩拳擦掌,斗志昂扬。 这些民众没有军服,就穿着平时的衣裳,原先镇守在京城和承平府交界处的平安侯一看他们是普通百姓,不敢和他们硬拼,反倒被他们逼得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退回到京城里面,关闭了城门。 见此打法有效,太子随即命令手下将官带领民众们架起云梯,率先向城楼发起进攻。 杜关山出征前不是当众宣扬长宁公主爱民如子吗,她若不把这些百姓当回事,天下人便可知他们父女的虚伪嘴脸,她若果真怜惜百姓不忍动杀戮,那就让她死在她的子民手里,也算成全了她的美名。 民众们的情绪被煽动,加上一路打得飞虎军节节败退,信心更是空前膨胀,扛着云梯就要往城墙冲。 守卫在城楼上的兵将们拉着满弓,却不敢对民众们射出一箭。 眼看着一架架云梯就要搭上城墙,城楼上突然有人大喊一声:“等一等,长宁公主有话要说!” 攻城的民众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只见一队兵士簇拥着一个身穿银色甲胄披大红披风的女子出现在城楼之上。 距离太高,看不清女子的长相,却能看到她挺拔的身姿,感受到她强大的气场。 这就是长宁公主吗? 是那个借尸还魂的长宁公主吗? 是那个神女降世的长宁公主吗? 是那个帮助杭州百姓战胜洪灾,被江南民众奉为神明,且有求必应的长宁公主吗? 民众们盯着城楼上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一时有些疑惑,长宁公主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坏人,更不是传言中嗜杀成性,心狠手辣的样子。 她真的是谋朝篡国的奸人吗? 短暂的寂静中,太子的副将大声喊道:“什么狗屁长宁公主,不过是谋朝篡国的乱臣贼子,我们太子殿下只接受投降,别的都不……” 话音未落,忽见那红衣女子伸手夺过了旁边士兵的弓箭,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只羽箭便呼啸着从城楼飞来,正中副将头盔上的红缨。 红缨缕缕随风散落,副将的脸瞬间血色全无。 民众们大惊,下意识往后退开,再看城楼上,那个红衣女子正缓缓收回手臂,将手中弓箭递还给一旁的士兵。 “不知死活的东西,也配和本宫说话,让李恒和陆朝宗上前来,本宫与他二人当面理论,既要夺位,为何还躲在人后做缩头乌龟,此等贪生怕死之辈如何值得你们拥护?” 女孩子的声音清脆悦耳,铿锵有力,声声直入人心。 城外阵营有片刻的寂静,少顷,队伍向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道,太子李恒和陆朝宗骑马走上前来。 “杜若宁,你这乱臣贼子,祸国妖女,杀我父皇,夺我李氏江山,有何脸面与孤王对话,还不快快打开城门投降!” 太子尚未站定便开口先发制人,好让民众们和将士们认清这个女人的真面目,不要受她的蛊惑。 杜若宁在城楼冷笑一声:“我是乱臣贼子,却未伤百姓一分一毫,你是正统皇储,却拿无知百姓做挡箭牌,我来问你,你夺皇位坐江山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造福百姓,还是为了奴役百姓,若是前者,你为何罔顾百姓性命,若是后者,百姓凭什么要拥戴你?” “……”太子被她问得脸色一变,一时间竟是不知该作何回答。 民众当中有人也开始疑惑。 陆朝宗见状忙大喊一声:“你们不要听这妖女妖言惑众,乱臣贼子就是乱臣贼子,任她舌绽莲花也掩盖不了杀害吾皇,谋朝篡国的罪名,众将士听令,立刻攻城,拿下妖女者,赏金万两,封侯拜相……” “阿爹!” 陆朝宗的话尚未喊完,城楼上突然又出现一个女孩儿,冲着他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 “嫣然?”陆朝宗喃喃叫出爱女的名字,心脏猛地缩成一团。 “阿爹!”陆嫣然又冲他哭喊,“阿爹,我已经求过公主,她答应不会杀你,为了阿娘,为了我和哥哥,为了咱们这一大家子,求求你不要再执迷不悟,和表哥一起投降吧!” “闭嘴!你懂什么,还不快给我滚回去!”陆朝宗立刻冷了脸,满腔的怜爱也因着陆嫣然的劝说而烟消云散。 陆嫣然终于明白,杜若宁先前和她说的话没有夸大,她虽是阿爹最疼爱的女儿,却还是抵不过权力在阿爹心中的地位。 她的心痛到无法呼吸,眼泪滚滚而下,模糊了视线。 “阿爹为了自己的野心,是要把我们统统都抛弃吗,好,既然如此,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她大声喊着,纵身从城楼一跃而下。 正文 第454章 你阿爹不要你,我要你呀 陆嫣然的动作太快,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伴着城上城下一片惊呼声,她的身子如一朵白云从城楼飘然坠落。 “嫣然!”杜若宁最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探身出去用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紧紧扒住垛口的青砖。 然而陆嫣然下坠的速度太急太快,杜若宁自己的身子又太轻,前些天受的伤也尚未痊愈,不仅没能阻止她下坠,反倒被她带着翻出了城墙,扒在墙砖上的那只手因为用力,五个指甲全都翻过来,钻心的疼。 即便如此,杜若宁仍是咬着牙没有放手,一白一红两个身影在空中摇摇欲坠,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陆朝宗也变了脸色,大声叫着女儿的名字,催马就要向城墙下飞奔,却被太子一把拽住了马缰绳。 千钧一发之际,守在后面的江潋和沈决同时冲了出去。 江潋在上面抓住杜若宁的手臂,沈决则俯冲而下,从下面接住了陆嫣然。 与此同时,太子突然一声命下:“全军听令,放箭!攻城!” “不行!”陆朝宗举手大声反对,“嫣然会死的。” “可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了。”太子也冲他大声喊,“舅舅没了表妹,还有孤王,将来孤王有的,也都是舅舅的!” 陆朝宗盯着他,没再说话,手臂缓缓落下。 “放箭!”太子再下令。 一排排弓箭手搭箭引弓对准了城墙上的两男两女。 危急关头,城楼之上突然有人大喊:“陛下在此,尔等还不快快住手!” 紧接着,平安侯卫伦押着一身明黄龙袍的嘉和帝出现在众人面前。 城下民众与兵将全都愣住,就在这片刻的寂静中,江潋用力将杜若宁拉上来揽在怀里,沈决也抱着陆嫣然飞身回到了城楼上。 陆嫣然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眼角无声滑落的泪昭示着她的心碎和生无可恋。 “你怎么这么傻,说跳就跳啊,连个招呼都不打,吓死我了。”沈决心有余悸地抱着她不敢松手,生怕她又往下跳。 陆嫣然顿时在他怀里哭成了泪人。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我阿爹都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怎么没意思,你阿爹又不是你的全世界。”沈决道,“你阿爹不要你,我要你呀!” “……”陆嫣然怔怔地看着他,哭得更凶了。 杜若宁却没有这样的闲功夫和江潋卿卿我我,她刚一稳住身子,就迅速来到嘉和帝身旁站定,将受伤的五指收入?中,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对太子喊话:“李恒,你口口声声说我杀了陛下,如今陛下就在这里,你还有何话说?” 太子实在没想到杜若宁会把他父皇带上城楼。 在他看来,杜若宁根本不敢这么做,因为她是反贼,是篡位者,这样公然把皇帝带到人前,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她既不能捆绑皇帝,也不能堵上皇帝的嘴,只要皇帝当着众人的面指认她是乱臣贼子,她这谋朝篡位的罪行就算彻底坐实了,即便强行登基也不能让万民信服。 正是出于这种想法,他才大胆造谣杜家父女杀害圣上,煽动民众跟着他一起为圣上报仇。 不承想杜若宁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居然真的把父皇带来了。 父皇一来,他的谣言不攻自破,民众们如果反应过来上了当,局势必定会对他不利。 “父皇,父皇啊!”太子骑在马上,双手抱拳悲痛呼喊,“儿臣救驾来迟,让父皇受苦了,杜家父女狼子野心,父皇不妨当着您的将士和子民,把这对父女的丑恶嘴脸公诸于众,让全天下都来讨伐他们!” 嘉和帝站在城楼上,迎着风眯起眼睛,看着城下的太子,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太子不是专程来救他的,不然也不会见到他还端坐在马上。 他也知道,太子是在提醒他抓住最后的机会,将杜家父女谋朝篡位的罪名坐实,这样杜若宁就不能再名正言顺的继位。 可是他不能,因为他来之前,已经和杜若宁达成了一个协议。 “恒儿!”他手扶墙垛,声音苍老又嘶哑,“恒儿,不要再抵抗了,也不要再救父皇,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父皇的错,狼子野心的是我,谋朝篡位的也是我,是我不甘于只在剑南做个碌碌无为的闲散王爷,所以才起兵造反攻入京城,杀先帝,灭旧臣,血洗皇宫,踩着累累白骨登上了皇位。 我以为我坐上那个位子,成了九五之尊,就可以呼风唤雨,拥用至高无上的权利,让天下臣服,受万民敬仰,事实上,我没有一天睡得安稳,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时刻都要提防着明昭旧人来找我报仇,不敢信任任何人,看谁都像是要害我,做梦都梦到兄长一身是血来找我索命。” “恒儿!” 他又喊了一声,停下来喘了几口气,眼泪从浑浊的眼睛里流出来。 “恒儿,这一切都是我造的孽,我欠的债,现在长宁回来了,她来向我讨要本该属于她父皇的江山,我现在就将这个皇位……” “父皇!” 太子越听越心惊,一声怒吼打断了他的话:“父皇你在说什么,你是糊涂了,还是被人威胁了,那女人根本不是李长宁,而是反贼杜关山的女儿杜若宁,父皇你不要被她骗了。” “不,父皇没有糊涂,也没有受人威胁。”嘉和帝大声道,“她就是长宁,是你皇伯父唯一的女儿长宁公主,也是我的侄女李长宁。” “父皇!”太子气得声音都在发抖,“父皇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替一个乱臣贼子正名,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不仅会害了你自己,还会害了儿臣,害了儿臣身后这几万将士?” 他回手指向身后黑压压的民众和军队,看到每个人的脸上都渐渐露出迷茫和动摇的神情,顿时心慌不已。 “舅舅,怎么办?”他急切地向陆朝宗求助。 陆朝宗也有点懵,在他看来,即便嘉和帝被俘虏,一个皇帝该有的血性总还有一些吧,反正他横竖是活不成了,临死也要替儿子铺一铺路吧? 可是,嘉和帝不但不替太子铺路,反倒当着数万将士和百姓的面忏悔自己的罪行,还劝太子放弃抵抗。 如果他没猜错,那句被太子匆匆打断的话,应该是想把皇位让给李长宁吧? 陆朝宗简直不敢相信,站在城楼上那个一身明黄的男人,真的是自己当年追随过的意气风发,杀伐果断的信王李承启。 除了那身龙袍,他身上已经看不到丝毫帝王该有的霸气,就像一头垂垂老矣的狮子,昔日的威风和雄心早已荡然无存。 “恒儿,你相信父皇,父皇是不会害你的。”嘉和帝在城楼上又高声呼唤太子,“这是父皇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你就听父皇这一回吧!” 他说着,从身后安公公手里拿过一个用明黄绸子包着四方物件,对着城下的百姓,对着严阵以待的将士,对着头顶的青天与艳阳,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宣告: “朕弑兄篡位,屠杀忠臣,血洗皇宫,双手沾染鲜血,背负满身罪孽,虽夺权上位,却无一日安宁,今日,当着天地神明,当着众将士与百姓的面,将这传国玉玺交还给皇兄唯一的女儿长宁公主……” 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这个苍老的声音在回荡,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谁也没注意到,城下的太子正在挽弓搭箭向他瞄准。 “嗖”的一声箭羽破空,箭头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向城楼飞去。 与此同时,太子爆发出一声嘶吼:“他不是皇上,他是假的,是假冒的!” “陛下小心!”站在杜若宁身侧的江潋急急大喊,抢步上前想要拉开嘉和帝。 然而为时已晚,那只箭破空而来,瞬间穿透了嘉和帝的胸膛。 江潋冲过去,只来得及接住他轰然倒下的身躯。 正文 第455章 江潋,朕真的不恨你了 又是一个让人猝不及防的变故,相比陆嫣然跳楼,这一次的变故来得更加惊心动魄。 看着中箭倒地的嘉和帝,城上城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万籁俱寂中,突然有个声音在人群中高喊:“不得了了,太子杀了皇上,太子杀了皇上!”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震惊中的人们全都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看向太子。 “胡说,那个人是假冒的,根本不是皇上。”太子红着眼睛喊,“你们还等什么,放箭,攻城,给我杀光这些乱臣贼子!” 民众和将士们得到指令,挥舞刀枪准备向前冲。 先前那人又在人群中大喊:“大家别去,这种人连自己的亲爹都下得去手,就算当了皇帝,也不是什么好皇帝,还有那个尚书大人,公主舍命救他女儿,他却要杀他女儿,我们为什么要拥护这种丧尽天良的人,为什么要替这种人卖命?” 这一嗓子喊出来,所有蓄势待发的人不自觉又停下了动作。 太子气的肺都要炸了,在人群中寻找是谁在妖言惑众。 终于,他在民众中间看到了一个长相平平眼睛黑亮的男人,忙吩咐副将去把那人拿下。 不等副将走到那边,就听那人又道:“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他们还让我们冲在最前线,这不是明摆着让我们送死吗,到时候连命都没了,还封什么侯拜什么相,我不管,你们谁爱去送死谁就去,反正我不干了,我要回家!” 这人说着当真挤出人群往外走去,他周围的人迟疑片刻,一个两个都跟在他后面走了。 剩下的民众看到那些人走了,陆陆续续地也跟了上去。 很快,上万民众如潮水一般向阵地外退去,挤挤拥拥的,不知把那个男人挤去了哪里,想找都找不见了。 当兵的看到那么多民众全走了,有些人也开始动摇。 太子的眼睛红得要滴血,手中长剑举过头顶,声嘶力竭地喊:“冲,都给我往前冲,哪个敢后退,格杀勿论!” 与此同时,站在城楼上看着民众们退去的杜若宁也拔出腰间佩剑指向太子。 “太子李恒狼子野心,勾结外戚陆朝宗谋朝篡位,杀父弑君丧心病狂,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人人得而诛之,众将士听令,速速捉拿反贼,为陛下报仇,正朝纲清明,还百姓太平!” 随着这一声令下,城楼上吹响进攻的号角声。 浑厚绵长的号角声响彻云霄,很快,四面八方都响起应和之声。 喊杀声也从四面八方响起,提前埋伏在各处的飞虎军如黑云压境而来,马蹄踏踏震动大地,也震撼着每个人的心。 太子的人马顿时一片慌乱,飞虎军还没靠近,他们自己就已经溃不成军。 “杀,给我杀!”太子举剑高喊,却是徒劳无功。 飞虎军如无数只利箭飞入乱军阵中,所过之处,太子的人马齐刷刷倒下一片。 太子脸色大变,拼命勒住座下不安的战马,大声喊陆朝宗:“舅舅,舅舅……” 陆朝宗没有给他回应。 从太子一箭射杀了嘉和帝的那个瞬间,陆朝宗心里就已明白,他们完了。 伴着耳畔的喊杀声,陆朝宗甚至还在想,长宁公主做出这个让陛下上城楼的决定时,是不是已经想到,太子会在失控之下杀了陛下。 她会不会就是为了让陛下死在自己的亲生儿子手里? 哪怕作为敌对方,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真的很解气。 李长宁,她真的好狠呀! 城外的厮杀如火如荼,城楼上,嘉和帝奄奄一息地躺在江潋怀里,鲜血同时染红了他自己和江潋的衣衫。 江潋就那样坐在冰凉的青石地上,让嘉和帝靠在他身上。 嘉和帝大口大口喘着气,城下不绝于耳的兵戈撞击声都不能掩盖他粗重的呼吸。 “长宁……小时候很可爱的,没想到现在……心这么狠……”嘉和帝断断续续地说道,身子慢慢往下滑。 江潋用力将他往上揽了揽,声音平静,不悲不喜:“陛下不要怪公主,这个主意是臣想出来的,陛下要恨就恨臣好了。” “是你呀,难怪……”嘉和帝艰难地咧了下嘴,“朕不恨你,朕就是有点后悔,早知道争来争去只是一场空,最终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当初不如就留在剑南,还能落个儿女绕膝,子孙满堂……” “是啊,那样多好啊!”江潋轻声重复道。 嘉和帝的眼睛慢慢合上:“长宁,叫长宁过来……” 江潋抬头去找杜若宁,恰好杜若宁也向这边看过来。 江潋对她招手,她便走过来,看了眼奄奄一息的嘉和帝,弯腰叫他:“小皇叔。” 嘉和帝听到她的声音,强打起精神:“长宁,你答应我的……我把玉玺当众交给你……你就饶了朕的几个公主和七皇子……你说话要算数……” “算数,小皇叔放心吧!”杜若宁道。 嘉和帝已经没有力气点头,眨了眨眼皮表示自己放心了。 “江潋,朕真的不恨你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身子软软从江潋怀里滑落,眼皮也没有再睁开。 江潋平静地抱着他,如画的眉眼没有一丝波澜。 正文 第456章 你的热血为谁而流 城下的厮杀还在继续,杜若宁静静地站在江潋身边,许久都没有说话。 重生之后,她曾无数次设想过将来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杀掉李承启。 她觉得砍头太便宜他,剥皮抽筋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她还想过要把他的心剜出来,拿到父皇坟前去祭奠。 她甚至连祭奠时告慰父皇的话都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腹稿。 可是现在,李承启却没有死在她手里,而是死在了自己亲生儿子的箭下。 她看着他一袭明黄龙袍躺在江潋怀里,永远都不会再睁开眼睛,突然之间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了。 人活着其实就是一口气,这口气断了,就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再说什么做什么还有什么意义呢? “把他放下吧,地上凉,你别冻坏了。”最后,她只是轻轻地对江潋说了一句。 江潋便顺从地将嘉和帝的身体平放在地上,仔仔细细为他整理龙袍,抚平上面的每一个褶皱,而后解下自己的黑色织金披风盖在他身上。 这时,城下的打斗声渐渐停歇,有人高声喊道:“太子已然被擒,尔等还要负隅顽抗到几时,快快缴械投降可免一死!” “缴械投降!” “缴械投降! 无数声音跟着大喊,震天动地。 杜若宁牵起江潋的手,走回到瞭望台,就见一队士兵正押着太子,陆朝宗和几个主将向城下走来,平安侯卫伦跨马提刀跟在后面威风凛凛。 太子的私兵已经被飞虎军彻底压制,纷纷扔下兵器俯跪在地,五军营的兵将却还在犹豫。 五军营是京师三大营人数最多的军队,更是保护皇城的主力军,可是现在皇上被太子杀了,太子被公主的人擒了,他们的主将也被抓了,他们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要保护谁。 但即便如此,他们的主将不降,他们也不会主动投降。 杜若宁不想对五军营赶尽杀绝,训练一支精锐之师不容易,未来的京城还需要他们守护。 “走,我们出城。”她牵着江潋的手,迈步下了城楼。 城门吱呀呀开启,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两人不穿盔甲,不佩兵刃,不带护卫,就这样并肩缓步走向城外的战场。 “公主!”卫伦下马迎上来,抱拳道,“属下已将反贼陆朝宗和太子李恒擒获,请公主发落!” “好!”杜若宁应了一声,却不去看被捆绑在侧的太子和陆朝宗,而是扶着江潋的手臂,径直走向五军营的主将。 主将胡守成被五花大绑,身上脸上全是血,杜若宁走到他面前站定,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和他说话。 胡守成突然被一个女孩子这么盯着看,看得他浑身都不自在,粗声粗气道:“要杀便杀,胡某誓死不降!” “好骨气!”杜若宁赞了一声,手伸向卫伦,“侯爷,借刀一用!” “是!”卫伦愣了下,忙将自己的刀双手奉上。 杜若宁接过刀,二话不说,挥刀向着胡守成的面门劈去。 胡守成没想到她说砍就砍,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双目紧紧闭起。 一阵寒气自面门向下划过,胡守成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身上的束缚却瞬间消失。 他迟疑着睁开眼,低下头,看到捆在身上的麻绳已经断成几截散落在地上。 “你……你什么意思?”胡守成一脸惊诧,又因为自己方才的害怕而感到羞恼,“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投降,做梦!” “本宫没想让你归降。”杜若宁道,“本宫身边能人有的是,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何须浪费口舌在一个顽固不化的人身上?” “那你为何给我松绑?”胡守成道。 杜若宁把刀还给卫伦,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本宫只是想看看,放了你之后你能去哪里。” “……”胡守成噎了一下,转头看看被绳捆索绑面色灰败的太子,又仰头看向城楼之上。 “别看了,陛下已经驾崩了。”江潋在旁边淡淡道。 胡守成的气势顿时泄了一半,却还是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杜若宁道:“为人臣子,忠心固然可贵,但愚忠却不可取,胡将军不妨好生想一想,自己效忠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弑兄夺位,血洗宫廷,大肆屠杀忠臣良将,为了长生不老拿自己亲儿子的血肉炼丹。 一个庸碌无为,性情暴戾,罔顾百姓生死,前不久刚杀害自己的同胞兄弟,眼下又亲手射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样的主子,当真值得你誓死效忠吗,你的头颅就为这样的人而抛吗,你的热血就为这样的人而流吗? 你膝下有黄金,宁死不肯降,可你家中没有父母妻儿吗,你身后这些兵将,他们家中也没有父母妻儿吗,你当真要带着他们一起去死吗?” 女孩子的声音高亢又凌厉,语速很快,气势如虹,一句接一句的质问,问得胡守成心慌不已。 后来,他不敢再和她对视,默默垂下眼皮。 杜若宁深吸一口气,语调放缓:“本宫言尽于此,胡将军若还想走,现在就可以走,无论你要去哪里,都不会有人拦着你,但你若选择留下,本宫也会不计前嫌,继续对你委以重任,五军营也还是你说了算,你要想想清楚。” 胡守成低下头,沉默不语。 这时,身后的士兵队伍里,有个声音高喊:“胡将军,公主如此诚心待你,你就降了吧,我们家中还有妻儿老小等着我们回去,我们不想死啊!” 太子自知大势已去,正在追悔莫及,无论杜若宁和胡守成说什么,他都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此时听到这个声音,猛地抬头看去,一眼就看到前排的队伍中站着那个平平无奇但眼睛黑亮的男人。 是他! 又是他! 那个先前还穿着破衣烂衫混在百姓中间煽风点火,还扬言要回家的可恶男人,如今又换了一身军服混在士兵当中诱导将士们投降。 闹了半天,这人就是李长宁的托儿呀! 太子气得差点吐血,那人已经率先扔下手中的长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大喊:“长宁公主宅心仁厚,爱民如子,我愿归降公主,为公主效劳,公主千岁千千岁!” 被他这么一喊,周围的士兵也都开始动摇,纷纷扔了兵器,跪地大喊:“公主千岁千千岁!” 胡守成愕然回头看向那个兵,不敢相信自己的队伍中还有这样没骨气的马屁精。 他无力回天地望着身后排山倒海往下跪倒的士兵,又回头看看杜若宁,终是长叹一声,单膝跪地抱拳道:“承蒙公主不弃,胡某愿为公主效忠。” “好!”杜若宁又赞了他一句,笑容如花绽放,“识时务者为俊杰,胡将军能屈能伸,胸襟宽广,本宫又得一良将,心中甚是欣慰!” 胡守成:“……” 方才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这会子又欣慰起来了。 这公主怎么像个大忽悠? 就跟方才那个小兵一样。 他转过头,想看清那个小兵的长相,回去好好教训一番,却意外地发现,那个不小兵已经不见了。 正文 第457章 你亲亲我就不疼了 杜若宁劝服了胡守成,留下平安侯和飞虎军在此善后,自己和江潋押着太子和陆朝宗一起回朝。 城门内停着嘉和帝的辇车,嘉和帝的尸体放置在其中,身上还盖着江潋的披风。 士兵们押着太子和陆朝宗走在最前面,嘉和帝的辇车走在中间,杜若宁和江潋骑马跟在后面,前后左右都有锦衣卫和羽林卫护驾。 沈决不在队列里,为防止陆嫣然再情绪失控,杜若宁已经让他提前带着陆嫣然回了皇宫。 而此时的王宝藏又换了一身衣服,挤在看热闹的民众中哭诉太子射杀了皇上,情绪激昂地声讨太子和陆尚书的罪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请求长宁公主一定要严惩两人,以慰嘉和帝的在天之灵。 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杀的他亲爹。 胡守成做为降将,本来还觉得有点没脸,走在队伍中不敢抬头,此时听到有人这么真情实感地哭皇上,便抬头寻声望去,下一刻便瞪大眼睛。 这人怎么好像刚才那个小兵? 他愣了下,待要仔细看时,民众们已经乱哄哄地拥上来将那人淹没。 民众们先前知道城外在打仗,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后来听到有人在外面喊公主得胜回城,又说皇上被太子杀了,便都出来打探消息。 等到押送太子和皇上的队伍入城,大家确认皇上真的死了,顿时就炸开了锅,加上王宝藏一煽风一点火,所有人都义愤填膺,烂菜叶烂鸡蛋纷纷往太子和陆朝宗身上砸。 生活在最底层的民众,从来都是被贵人们欺压剥削的对象,眼下突然逮到一个欺负贵人的机会,一个个都像疯了似的,拦都拦不住,待到队伍进了皇城,两人已经被砸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朝中官员们早已得到消息,提前恭候在皇城的承天门前,先是围着嘉和帝的车辇半真半假地哭了一会儿,后又在袁知义的带领下起身列队,由安公公上前来将一件明黄的披风披在杜若宁身上,对杜若宁行了三叩九拜之礼,改口尊称陛下。 登基大典尚未举行,杜若宁已然成为大周新一任的皇帝。 嘉和帝的尸体被送回宫里先行停放,葬礼的具体事宜需要几个部门共同商议定夺。 太子和陆朝宗被暂时关押在宗人府,如何处置也要由三法司会审定罪。 杜若宁又将其余零零碎碎的事情一一交代给各处的官员,这才以回宫更衣为由,让江潋陪着她回了长宁宫。 茴香藿香和宫里新添置的宫人全都出来迎接。 杜若宁面色平静地接受了众人的跪拜,吩咐茴香藿香在门外守着,自己和江潋进了寝殿。 四下终于安静,身边只剩一人,她吸了下鼻子,一头扎进江潋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江潋吓一跳,忙将她抱住,连声问她怎么了。 “疼。”杜若宁委屈地伸出左手,将五根血迹已干的手指递到他面前,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好疼啊,疼死我了。” 江潋看到她血肉模糊的手指,吓得心跳都停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先是震惊地问了一句,随后自己就想到了原因,自责加心疼,让他整个心都疼得缩成一团。 那时他急着救她,没有细看她的手,加上太子又在城下喊着要放箭,也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将她拉回来后,她什么也没说,直接跑到嘉和帝身边去和太子喊话,这个过程过快太惊险,以至于他竟没发现她的手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后来,她一直没把这只手露出来,牵他的时候用的右手,接玉玺的时候用的右手,拿刀的时候也用的右手,一路骑马回来都是用的右手。 他怎么这么粗心呢,竟然没发现她的异常,任由她生生地疼了这么久。 江潋后悔得要死,看着她外翻的指甲和磨破的指腹,从眼睛到心尖都是疼的,疼得他眼泪都要掉出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将她受伤的手捂在自己心口,又一连声地自责,“怪我怪我,都怪我,怪我太粗心,连你受伤了都没发现,都怪我……” “嗯,都怪你,都怪你,你都不管我……”杜若宁也一连声说,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江潋越发的心疼,但还是松开她道:“你等一下,我先传太医来给你包扎伤口,处理完你再打我骂我,好不好?” “不好,我不要太医,就要你。”杜若宁哭着摇头。 “可我身上没带药呀!”江潋为难道。 “带了,你就是我的药。”杜若宁从他怀里泪眼朦胧地仰起小脸,“你亲亲我,亲亲我就不疼了。” 江潋愣在那里,有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心底向四肢百骸扩散。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无论是杜若宁还是李长宁,无论是若宁小姐还是长宁公主,她都从来没有这样在他面前撒过娇。 这一刻,她的坚强,她的隐忍,她的举重若轻,她的运筹帷幄,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娇滴滴受了伤的小姑娘,不管不顾地在心爱的人面前哭鼻子求安慰。 江潋的心都软成了一汪水,小心翼翼又带着万般歉疚捧起她的脸,用尽平生所有的温柔,去亲吻她的脸,她的眼,她的泪,她的唇。 “若宁,若宁……”他柔声唤她。 她是他的公主,是他的女王,也是他的若宁,他一个人的若宁。 “江潋……”她也回应他,委屈地叫他,“当女皇不好,当女皇不能哭……” “谁说不能哭,有我在,你可以随便哭,谁敢不让你哭,我砍了他的脑袋。” 霸道又不讲理的话逗得杜若宁破涕为笑,她吸了吸鼻子,情绪渐渐恢复正常:“好疼啊,还是叫太医吧,你这个药一点用都没有。” 江潋:“……” 正文 第458章 掌印大人还能吃了人家不成 江潋吩咐望春去传太医,顺便把陆嫣然也叫来。 陆嫣然自从被沈决送回宫之后,一直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任凭沈决怎么劝都劝不好。 五公主本来都快被她哄好了,现在得知母后不会再回来,太子哥哥也没有投降,再笨也知道自己是被母后和哥哥放弃了,伤心欲绝闹着要寻死。 沈决担心陆嫣然被五公主影响,再起轻生的念头,守在殿里哪都不敢去。 五公主的长安宫在后宫深处,什么消息都传不进来,望春过来传话时,沈决才知道江潋和杜若宁已经回来了,于是便带着陆嫣然一起去长宁宫,并吩咐宫人看好五公主,别让她有个什么好歹。 陆嫣然一路上都没说话,到了长宁宫见了杜若宁,哭着就往杜若宁怀里扑,却被江潋伸手拦住。 江潋的脸色很冷,像冰块一样散发着丝丝寒气,比外面晴冷的天气还要冷上几分。 “嫣然小姐,咱家不是叫你来哭鼻子的。”他冷冷道,拉过杜若宁受伤的手递到陆嫣然面前,“你自个瞧瞧,若宁为了救你,手都伤成什么样了,她却一直忍着,和谁都没说,你若再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就枉费她这番舍命相救。” 陆嫣然看着杜若宁血肉模糊的手,整个人都惊呆了,想碰又不敢碰,捂着嘴泪如雨下。 一开始杜若宁根本不同意她去城门,是她坚持要去,还说保证会劝服阿爹投降,结果阿爹根本不听她的话,她自己还差点一冲动酿成大错。 她被沈决救上去之后,很快就被沈决带回了宫里,根本不知道杜若宁受了这么重的伤。 “若宁。”她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嘶哑又充满愧疚,“若宁,我错了,是我不对,让你受这样的罪,我对不住你。” “没事,现在已经不疼了。”杜若宁忍着疼对她笑了笑,又警告江潋,“你好好说话,不要吓她。” 江潋就是为了吓陆嫣然,好让她长个教训,自然不肯就此罢休,冷着脸又把她好一通训斥。 陆嫣然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任凭江潋怎么说都不还嘴,只是低着头掉眼泪。 好在这时张玄明背着药箱过来了,江潋也就没再说什么,退到一旁让他给杜若宁处理伤口。 自从上次杜若宁在太子府受伤之后,张玄明就被江潋接来了宫里,后面一直在太医院没有离开。 景先生不愿受约束,江潋和杜若宁的血咒解除之后,他便离开京城云游四方去了。 看到杜若宁的伤,张玄明也心惊肉跳了一回,问明原因后,啧啧两声,拿出一把小剪刀,一点一点把几个翻起的指甲盖全部剪掉,剪得他自己的心都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杜若宁更是疼得不能忍受,一连声的倒吸气。 为了转移注意力,强笑着和江潋打趣:“钉竹签肯定比这个还疼吧,这样看来,你们东厂还真是没人性。” 她越是这样故作坚强,江潋就越是心疼,在她身旁单膝点地,握着她另一只手给她安慰。 陆嫣然直接捂着眼睛不敢看。 沈决道:“要不咱们先出去,等会儿再进来。” “不行!”江潋厉声反对,“让她在这儿看着,哪都不许去。” 说完又对陆嫣然道:“手放下,好好看着。” 陆嫣然战战兢兢地拿开捂在眼上的手,站在那里看着张玄明为杜若宁擦拭伤口,听着杜若宁一声一声倒吸气,心里悔恨到了极点。 沈决趁机劝她:“你看,其实一切并非你想的那么糟糕,无论是不是亲人,有人愿意为你不计生死,这人间就是值得的。” “我懂了,我懂了。”陆嫣然哭着点头,“我以后再也不会冲动了。” 张玄明处理完伤口,拿白布将杜若宁的手指一根一根包起来,又细细嘱咐她,这几日不能沾水,不能吃辛辣,不能用这只手做事。 杜若宁一一应下。 张玄明走后,江潋就把陆嫣然和沈决也赶了出去,让他们不要打扰杜若宁休息。 因为还有很多事要做,杜若宁不想休息,非要更衣去前面看看。 江潋劝了几句劝不住,强行将她抱起来往内殿走去。 “好好睡你的觉,天塌下来有你男人顶着,再不听话信不信我……” “你要怎样?”杜若宁搂着他的脖子笑道,“掌印大人还能吃了人家不成?” 江潋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现在连对她说狠话都说不出来,于是便将她放在床上,狠狠压上去:“不给你点厉害,你真当咱家是吃素的吗?” 他龇牙做凶恶状,低头往杜若宁细白的脖颈咬去。 杜若宁痒得咯咯笑,挣扎着喊救命。 茴香和望春守在门外,听到隐隐约约的呼救声,茴香伸手就去推门。 “你干嘛?”望春忙拦住她。 “小姐在喊救命呢!”茴香说。 望春拉着她,将她拉远了些:“你就省点儿心吧,这个命你救不了。” “为什么?”茴香眨着大眼睛一脸懵懂。 “因为干爹武功高强,咱们打不过他。”望春一本正经道。 “那也不能让他欺负小姐呀!”茴香道,“你等着,我去叫人来!” 望春:“……” 这傻丫头,她怎么不想想,万一她家小姐喜欢被欺负呢? 江潋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趁人之危,和杜若宁闹了一阵子后,强行把她塞进被窝里,让她闭上眼睛老实睡觉。 杜若宁睡不着,故意刁难他:“你拍我,不然我不睡。” 江潋无奈,只好斜倚在床头,一只手将她圈起来,另一只手隔着被子轻轻拍她。 杜若宁在他臂弯里蹭了蹭,伸手环住他强劲的腰:“还要哦哦哦,哦哦哦才能睡着。” “……”江潋试了几下,有点难以启齿。 奈何杜若宁非要这样,他只好勉为其难地哦了一声。 万事开头难,第一声哦出来,后面也就慢慢习惯成自然,一边拍一边哦哦哦,像哄小孩子似的,极尽温柔。 杜若宁起初只是逗他,后来竟真的被他哄睡了。 江潋又拍了一会儿,确定她睡熟了才停下,盯着她蝶翼般的长睫看了片刻,很有成就感地自言自语道:“哄孩子也不是很难嘛,什么时候生一个给我哄一哄。” 正文 第459章 天下是你的,你是我的 杜若宁一觉睡到了第二日的四更天,茴香藿香进来叫醒她,一群侍女随后鱼贯而入,服侍她洗漱更衣,穿戴凤冠朝服去上朝。 原以为是安公公来接,没承想出了门却是江潋一身绯衣蟒袍站在外面等候。 廊下挂着宫灯,西边天际还有一弯残月,他的身姿如劲松挺拔,如画的眉眼在将明未明的天色里沉静中自带几分凛冽。 然而见到杜若宁出来,那凛冽瞬间化作温和的笑意,如江水在春风中荡漾开来,他躬身唤了声“陛下”,将自己的手臂递给她。 杜若宁扶住他削瘦但有力的腕,在一群宫人的陪同下,沿着晨风飒飒的宫道,缓步往前殿走去。 “等会儿上朝,阳明磊和袁知义会提出让你早日登基,你客套两句就答应下来,登基大典的事宜我已经提前都打点好了,日子就定在明天。”江潋挨着她,低声细语地说道。 “明天?这么急吗?”杜若宁微讶。 “这种事,自然越快越好,迟则生变。”江潋道,“趁着百姓还没反应过来,趁着外地的官员还没得到消息,等一切水到渠成,有人就是想反对也晚了。” “理是这么个理,不过我原本是想等阿爹回来再举行大典的。”杜若宁道,“他为我们付出了太多,这个时候他不在,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事从权宜,国公爷不会计较的。”江潋道,“你可以把外地官员和各属国进京朝贺的时间往后放一放,等国公爷回来再进行,到时候再祭一次天地,让他和你一同前往天坛告慰先祖,也是一样的。” “行,那就依你。”杜若宁点点头,扶在他小臂上的手指微微用力,“真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有点紧张的。” “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江潋将另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杜若宁看着他被晨光笼罩的俊朗侧颜,听着他从容坚定的脚步声,闻着他身上清冽幽远的寒梅香,一颗心瞬间安定下来,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此生得一人,足以慰风尘。 只要有他在,无论未来的路有多少坎坷,多少风霜,她都会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到了太和殿,文武百官站成两班,跪地山呼万岁。 杜若宁在龙椅上端坐,与众臣议事。 朝政议完,阳明磊和袁知义果然提起了登基之事,说国不可一日君,君不定则朝堂不稳,请陛下早日举行登基仪式,也好稳定朝堂,安定民心。 杜若宁按照江潋事先所教,客套几句后答应下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登基大典便定在了第二天。 新皇登基,按例要改年号,翰林院礼部内阁共同商议拟了十几个年号,呈给杜若宁过目,让她从中挑选最心仪的。 杜若宁挑来挑去,挑中了“昭宁”二字,问这个年号是谁取的。 阳明磊说是效古先生取的。 杜若宁非常满意,颔首道:“先生不愧是先生,此号甚得朕意,便用它吧!” 众臣伏地叩首,大周史上从此便多了一位女皇帝——昭宁帝。 次日清晨,皇城内钟鼓齐鸣,杜若宁换上玄衣黄裳绣日月星辰山火龙纹的衮冕礼服,乘坐龙舆,携同各部官员到天坛,太庙进行祭天告祖仪式。 换衮服的时候,江潋没有让宫人服侍,自己亲手为她将这繁琐的装束一件一件穿戴整齐。 “这一整套衮冕,是王茂才亲自监工,108位绣娘历时三个月赶制而成。”江潋说道,“时间有些紧,好歹做工还算精良,与你的身型气场也很贴合,可见王茂才那马屁精还是很上心的。” 杜若宁很惊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在杭州的时候我就已经交代给他了。”江潋道,“原是想让他为你做身独一无二的嫁衣,后来想,还是这个更好,你是大周的天子,没有机会穿嫁衣。” “可我那时候还在找弟弟,并没有说一定要做皇帝。”杜若宁道,“难道你早就算准了会有这一天?” “没有,我只想做好万全的准备,以防你万一要用,临时赶制的太敷衍,配不上你的尊贵与美丽。” 江潋为她整理好礼服所有的细节,又拿起前后各垂着十二根七彩玉珠的平天冠给她戴在头上,将朱缨拉到不松不紧,在她下巴底下系成对称的蝴蝶结。 他素白的指尖微凉,碰触到她颈间的肌肤,带来微微的战栗。 “江潋。”杜若宁眼圈泛红,伸手握住他的指尖,“我有没有和你说过,遇见你,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 “说过。” “什么时候?” “现在啊!”江潋反握住她的手正色道,“遇见公主,也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 “既然如此,等下你和我一同乘坐辇车前往天坛。”杜若宁道。 江潋略一犹豫:“这不合适吧,今日是你的登基大典,我跟在你后面就行了。” “我说合适就合适,你不许违抗圣意。”杜若宁态度强硬不容置喙。 江潋笑起来:“那我这个奸宦又要被人非议了。” “谁爱议谁议,我就是要你陪着我。” 杜若宁伸手摘下他的帽子,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一顶双龙戏宝珠描金乌纱帽给他戴上,学着他的样子,帮他将帽子端端正正系好,又为他整理了玄金蟒袍,束好玉带,退后两步细细打量一番,满意点头:“朕的皇后果然天人之姿,仪表不凡。” 江潋:“……” 不是贵妃吗,怎么又皇后了? 什么时候升的位份,他怎么不知道? 他笑起来,眼波如江水潋滟。 “走吧,朕的皇后!”杜若宁笑着向他伸出手。 江潋把自己的手臂递过去,搀着她往外走去。 到了皇宫的正门,天子的龙辇就停在门外,龙辇由六匹骏马驾驭,车身镶嵌金银玉器,雕刻龙凤图案,尽显皇家尊贵气派。 百官跪迎,山呼万岁,江潋将杜若宁扶上了辇车。 安公公正要叫起驾,却见新皇弯腰向掌印大人伸出了手。 百官也正要起身,见此情景皆是一愣。 礼部有官员想要上前提醒,龙辇除了皇帝其他人不能乘坐,被袁知义一个眼神制止。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江潋接过杜若宁递来的手上了龙辇,与她并肩而立。 安公公尖着嗓子喊起驾,辇车启动,缓缓向皇城外驶去,所过之处,百姓夹道跪拜,山呼万岁。 杜若宁紧紧握住江潋的手,深深凝望他的眼睛:“这天下是我的,也是你的。” “不。”江潋用同样的深情回应她,“天下是你的,你是我的。”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天下,唯她一人而已。 正文 第460章 陛下该选皇夫了 到了天坛,杜若宁在礼部官员的陪同下,带着江潋一起走上高高的祭台,焚香跪拜叩首,向天地神明,列祖列宗,父皇母后和太子哥哥祈告,自己如今已经接过了大周的传国玉玺,成为大周的君主,祈求各方庇佑赐福,保大周国运昌隆,风调雨顺,百姓安居,疆土太平。 最后,她招手叫过候在一旁的江潋,拉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对着袅袅升起的青烟轻声道:“父皇,母后,皇兄,他叫江潋,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能走到今天,他是最大的功臣,同时,他也是我最心爱的人,我已决定将此生托付于他,希望能得到你们的祝福,也请你们在天之灵保佑他平平安安,一生顺遂。” 女孩子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明明温和如涓涓溪流,听在江潋耳中却轰鸣如海浪滔天。 他没想到,杜若宁会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向她的亲人如此郑重地介绍自己,他的心在这一刻突然被填满,那满满的感动与幸福,已经快要从他心底溢出来。 若非众目睽睽,他恨不得抱紧她,用尽平生所有的力气亲吻她,让她体会他的喜悦。 可是他不能,他只能收紧与她相扣的手,极力克制自己的激动,对着袅袅青烟郑重保证,自己会一辈子对她好。 他不能说太多,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 他的若宁,才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是他的无价珍宝。 祭祀结束后,杜若宁回到太和殿,正式接受百官的叩拜,因嘉和帝还没有下葬,所以取消了后面的鼓乐庆贺与饮宴环节。 嘉和帝的陵墓是一早就修筑好的,按礼制仍需在殡宫停灵四十九日方可下葬,后宫的嫔妃们都被送到那边为他守灵,有专门的宫人看管照应。 至于陆皇后,她昨日得知太子被抓后,就在承平府的府衙吞金自尽,死前只字未留。 五公主听闻噩耗悲痛欲绝,长安宫整晚都回荡着她的哭声。 陆嫣然没有劝她,她和她一样,都是被亲人抛弃的人,有什么资格劝别人。 五公主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哭累了就来找她,两个女孩子坐在一处相对无言,前路一片渺茫。 杜若宁暂时顾不上管陆嫣然,因为眼下需要她操心的事太多,即便有江潋和一帮能干的朝臣在,她也免不了要辛苦。 这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她抽空去见了被关在大理寺的嘉和旧臣。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这些旧臣也不可能完全弃之不用,更不可能杀了砍了,何况他们当中有些官员能力还是不错的,只是性情执拗,思想守旧,若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仍可重回朝堂继续为朝廷为百姓效力。 除了旧臣,杜若宁也提拔了一些新人,比如她的三个徒弟,还有和薛初融同期但尚未得到重用的新科进士。 这些思想先进充满热情的年轻人,不仅能为现下以中老年官员为主的朝堂注入新鲜血液,将来也会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成为她最有力的臂膀。 从大理寺出来,回到宫里天色已晚,在宫门口下了辇车,立刻有宫人抬着肩辇过来迎接。 安公公扶着杜若宁上了肩辇,吩咐宫人直接去往乾清宫。 杜若宁如今已经是皇帝,虽然长宁宫还是她的,但日常要住在乾清宫,方便朝臣们有要紧事的时候随时能见。 宫变后嘉和帝被软禁在永寿宫,江潋趁机安排人将乾清宫里外都重新修整布置了一遍,只等着登基大典后让杜若宁搬进去住。 杜若宁这一天过得实在太累,回到乾清宫随意吃了些东西,洗漱之后倒头就睡,直睡到第二天江潋来接她上早朝才醒。 今日她不用再穿那么隆重的衮服,而是换了日常上朝的明黄龙袍,走起路来要利索很多。 到了太和殿,众臣行过参拜之礼,将各部接下来要做的事一一向杜若宁汇报请示。 新朝伊始,事务繁多,早朝持续了两个时辰还没完。 江潋见杜若宁面有倦色,等到各部的大事差不多都汇报完,便向安公公使了个眼色。 安公公会意,往前两步,挥着拂尘喊了一嗓子:“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通常喊完这话,没什么要紧事大家就该告退了,谁知礼部左侍郎却又站出来说,自己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奏。 左侍郎姓常名有,是杜若宁从嘉和旧臣中劝降的,他原本就是礼部的左侍郎,能力不错,自身也没什么污点,就是常年跟着赵秉文,别的没学会,认死理不知变通倒是学了个十成十,人送外号常有理。 但认死理有认死理的好处,这种人轻易不会被腐蚀,于是杜若宁便耐着性子,很费了一番口舌才把他说动,让他官复原职,仍回礼部任左侍郎。 因是自己劝回来的人,杜若宁便强打起精神,问他有何要事。 侍郎大人初回朝堂,急于表现自己的忠心,手持笏板正色道:“陛下初登大宝,皇夫之位不能空缺,为了早日给我大周皇室开枝散叶,绵延子嗣,甄选皇夫之事要尽快提上日程。” 此言一出,大殿之上有片刻的寂静,本来已经很累的朝臣们一下子来了精神。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在杜若宁身旁垂手站立的江潋。 包括杜若宁自己。 江潋的眉心跳了跳,双手在袖中收拢,白璧无瑕的脸上波澜不惊,喜怒莫辨。 杜若宁看他这样,心里明白他已经在生气了,不知怎的却有点想笑。 她收回视线,端正坐姿清了清嗓子,正经八百道:“朕刚刚登基,当以国事为重,现在谈这些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了?” “不急不急。”侍郎大人道,“选皇夫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先要诏令天下,禁止适龄男子婚配,而后全国范围内筛选优秀人才送到京城,再经过层层选拔和陛下亲选才能最终确定下来,一来二去的至少也要大半年,到那时,陛下刚好及笄,就可以举行大婚了。” 杜若宁:“……” 侍郎大人是有多急,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他那里已经安排的明明白白。 转头再看看江潋越发风平浪静的脸,忍不住替侍郎大人担心,担心他能不能活到自己及笄那天。 “选秀什么的就免了吧,朕已经有未婚夫了。”她忍着笑说道。 江潋藏在袖中的手松了松。 却听侍郎大人又道:“臣晓得陛下与掌印感情深厚,陛下荣登大宝掌印功不可没,然掌印终究是有缺憾之身,不能开枝散叶,哪怕陛下以正夫之位相许,也要再另纳侧室绵延子嗣,望陛下三思。” “……”江潋咬咬牙,刚松开的拳头又握起来。 杜若宁坐在龙椅上,隐约都能听到他磨牙的声音。 正文 第461章 臣现在就想和陛下开枝散叶 关于江潋是假太监这件事,杜若宁还没来得及和他商量要不要对外公开,如果要公开,以什么样的方式和契机公开。 所以,在没有问过江潋的意见之前,她也不好贸然把真相说出来,以免让江潋觉得不舒服。 就在她犹豫的时间,侍郎大人已经开始在朝臣当中拉同盟,鼓动大家和他一起向陛下进言。 按理说他的话一点毛病没有,身为一国之君,除了国事,最要紧的就是为皇家开枝散叶,延续血脉。 可也不是谁都和这位侍郎大人一样虎,敢当着掌印大人的面劝陛下选皇夫,被问到的人全都打着哈哈含糊其辞,真心话烂在肚里也不能说出来。 杜若宁见侍郎大人如此执着,有点后悔自己昨天费的那一番唇舌,早知道就让他在大理寺多住几天了。 “常爱卿有心了,既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那就改日再议吧,朕今日确实乏了。”她不容置喙地下了定论,站起身,把手伸向江潋。 安公公忙上前喊了一声“退朝”,众臣便都跪地恭送陛下。 常有还要说什么,被袁知义死死摁住不得动弹。 江潋虽然心中气不忿,还是把手臂递过去,让杜若宁扶着他下了台阶。 杜若宁感觉到他的手臂很僵硬,知道他还在生气,便往他身上贴了贴,软着嗓子道:“朕昨晚没睡好,今早又吹了风,头疼得很,厂臣陪朕回寝宫躺一会。” 江潋看看她,闷着嗓子嗯了一声。 有心想离她远一些,以此表明自己的气节,奈何那贴过来的半边身子又香又软,叫他舍不得离开。 走了几步,终究是不放心,又闷声问:“要不要传太医?” “不要,有你就行了。”杜若宁道。 江潋暗暗撇了下嘴,上回也不知道是谁说的,他这个药一点用都没有。 回到乾清宫,杜若宁让安公公在外面守着,自己和江潋一起进了寝殿。 寝殿的龙床换了新的,又大又软又奢华,杜若宁歪倒在床上,对江潋撒娇:“厂臣来帮朕按一按头。” “臣不会。”江潋冷着脸道,“陛下去找你的皇夫吧!” 杜若宁差点笑出来:“朕的皇夫就是你呀!” 江潋冷哼:“我又不会开枝散叶。” 杜若宁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按摩而已,有手就行,和开枝散叶有什么关系?” “……”江潋恨恨地看着她,突然一个饿虎扑食将她扑倒在龙床上,对她展开了残暴的攻击。 “唔,唔……”杜若宁娇喘连连,毫无招架之力,不多时便被他弄得衣衫凌乱,云鬓松散,双颊如云似霞。 “我错了,我错了,督公大人饶了我吧!”她连声求饶。 “不饶,让你方才在殿上不帮我说话。”江潋愤愤道,十分粗暴地扯开她的龙袍,露出里面起伏的线条。 “我没有。”杜若宁在他掌下燥热难耐,气喘吁吁道,“我没有不帮你说话,我是想回来问问你的意见,看你想不想对外公开,想用什么样的方式公开。” 江潋闻言停下动作,想了想道:“有一种方式最直接最有效。” “什么方式?”杜若宁问。 江潋低头埋进她的雪堆里:“让你怀上我的崽。” 杜若宁:“……”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了? 都说了让他不要和沈决一起玩。 看看都学成什么样了。 两人折腾了一阵子,江潋心里的郁闷总算消散,到底念着她尚未及笄,没有真把她怎么样。 “常有理个老东西,早知道就不该让他回来,眼瞅着就是下一个赵秉文。” 提起侍郎大人,江潋又忍不住磨了磨牙。 杜若宁搂着他的腰,在他怀里蹭了蹭:“他比赵秉文强,朝里还是需要一两个这样的人的。” “那是。”江潋哼哼道,“没有一两个这样的人,谁给陛下张罗选秀的事呀,还全国范围选,他怎么不可着全天下选呀,听说西洋还有金发碧眼的美男子,让他也给你选几个回来。” 杜若宁哈哈大笑,仰起头在他喉结上亲了一口:“别气了,再美的我都不要,我就要你一个,就和你一个开枝散叶,行了吧!” “……”江潋极力想板起脸,却怎么都压不住上扬的唇角,翻身又将她压住,在她耳边缱绻低语,“陛下,臣现在就想和陛下开枝散叶。” 两人又闹了半晌,杜若宁说自己困了,枕着他的手臂沉沉睡去。 江潋搂着她躺了一会儿,确定她已经睡熟,将手臂从她脖子下面抽出来,起身帮她盖上被子,又在她光洁的额头印下一吻,而后自己整理好衣衫,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这些天他也累坏了,若不是前面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真想就这样搂着她睡上三天三夜。 但他不知道,他前脚一走,杜若宁后脚就醒了。 确切来说杜若宁根本没睡着,只是心疼他这些天的操劳,想让他趁机休息一会儿。 既然他不肯休息,她自然也不能偷懒,自己起来把龙袍穿好,去前面接着忙碌。 然而没过多久,江潋又去而复返,神色匆匆进了门,看到杜若宁坐在龙案后面,不禁愣了一下。 “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天太早,睡不踏实。”杜若宁放下手中的笔问他,“你怎么又回来了?” 江潋没有立刻回答,屏退殿里侍奉的宫人,让安公公守在外面,才对她正色道:“有二皇子的消息了。” 正文 第462章 这确实是他会用的招数 “真的吗,钰儿在哪里,快告诉我。”杜若宁从书案后面绕出来,激动地抓住了江潋的手。 “你先别激动,只是一个线索,还没找到人。”江潋反握住她的手说道。 杜若宁的手一顿,眼里的光暗了暗,停了几息才又问:“是什么线索?” “是望秋从城东一个庄子上找到的线索。”江潋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松开,此时又加重了几分力道,“你别急,听我慢慢和你说。” “好,我不急,你说吧!”杜若宁掩下失望之情,深吸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是说城东吗,宋悯不会是去了先前养私兵被咱们发现的那个庄子上吧?” “没错,就是那里。”江潋点头道,“他养私兵的事情暴露之后,那些兵有的被杀了,有的逃了,那里就只剩下十几家农户,没想到他这次逃走之后,居然就躲在那里,加上太子也在当晚逃到了东边,无形中竟对他们起到了保护作用,所以我们才会一直找不到他。” “原来如此。” 杜若宁恍然大悟,不得不承认宋悯这一招使得确实好。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当真将这句话运用到了极致。 “那望秋又是怎么找到的?”杜若宁问。 “望秋也算是歪打正着。”江潋道,“前几天沈决不是怀疑人可能还没走远吗,我就让望秋去西营找了些二皇子的旧衣物,又从后院挑了几条擅长追踪的狗,让他带着狗在京城四周找找看,结果就一路找到了那里。” “狗狗这么厉害,之前我们都没想到。”杜若宁有点想笑,但又笑不出,想哭也哭不出来,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雪儿也去了吗,我记得它很会找东西的。” “去了,就是它找到了二皇子住过的地下室。”江潋道,“之前也不是没想到,只是我们都误以为宋悯早就跑远了,带着狗去追踪不现实。” “那倒也是。”杜若宁道,“望秋都找到什么东西了,钰儿他有没有留下点什么?” “只有这个。”江潋从袖中取出一块木板递给她,“这是望秋在地下室的一张书案上切下来的。” 杜若宁接过来,凑到烛台前仔细辨认,发现上面刻着一个不怎么工整的字,依稀可以看出是个“北”字。 “这是什么,能确定是钰儿留给我们的吗?”杜若宁激动地问。 “我也不敢确定。”江潋道,“我们之前猜想宋悯会去西边,如果这个北字是钰儿留的,等于全盘否定了我们的猜测。” “那至少也说明钰儿没有被宋悯蛊惑。”杜若宁将木板紧紧捂在心口,忍不住泪盈于睫,“我就说钰儿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就说他不会不要我这个姐姐……” “是的,你说得对,钰儿是个好孩子。”江潋将她揽在怀里轻拍,柔声道,“所以现在你可以放心了,虽然我们还没有找到他,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宋悯没有想要杀他,他在宋悯手里暂时是安全的。” “嗯。”杜若宁点点头,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一半,“那我们现在就往北边调派人手……” 她说到这里突然又打住,和江潋对视了一眼:“万一这是宋悯故意留下的线索呢?” “我也正要说。”江潋道,“有可能是宋悯使的障眼法,想分散我们的精力,让我们被他牵着鼻子走。” “没错,这确实是他会用的招数。”杜若宁道,“相比往北,我还是觉得西边更有可能。” “那就两边都派人去。江潋道,“左右现下朝堂已初步稳定,京城不需要太多兵力,可以让你大哥带兵继续往西,让胡守成带着一队人马往北,另外再向西北两边的卫所驻军发密令,沿途设关卡盘查一切可疑人员。” “嗯,就这么办。”杜若宁道,”我让贺之舟给我大哥传信,再让人去找胡守成过来,你去兵部见平西侯,让他给西北的卫所驻军发布密令,即日起,西北两路所有的州府县镇全部设置关卡对往来人员进行严密盘查。” “好,我这就去。”江潋说着话要走,又不放心地叮嘱她一句,“你千万别着急。” “我没事,你放心。”杜若宁抱了他一下,“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江潋点点头,转身向殿外走去。 尚未走出殿门,便听到外面有内侍拉着长音高喊:“报——” 内侍传话通常都是细声细气,这样高声大喊,多半是出了紧急的事。 两人听到这声音心头皆是一惊,杜若宁下意识向门口快走了几步,江潋则收回正要迈出门槛的脚,又走回到她身边。 那内侍转眼就到了殿门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将一份军报举过头顶。 “启禀陛下和掌印大人,先前逃去南越的二皇子李恪,听闻京城发生政变,打着“勤王救驾”的旗号,率三十万大军攻破我南境边界,正一路往北而来,目前我方已有三座城池失守,两名主将阵亡……” 杜若宁脸色一变,稳住心神没有立刻开口,示意内侍平身,把军报呈上来。 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军报,她转手将军报递给江潋,吩咐安公公传令各部官员来乾清宫议事,另外还要把王宝藏找来。 安公公领命,出去召集殿外值守的内侍分头去传旨。 江潋看完军报,摆手让那个内侍退下,扶着杜若宁回到龙案后面坐下,亲自倒了盏茶给她。 “李恪早有反心,一直暗中与他的舅舅南越王勾结,那时我让李承启用他们兄弟的肉血炼丹,其中一个原因想逼他现出原形,借机将他铲除,不承想他竟忍气吞声地逃去南越,从此没了音信,如今赶在这个关头举兵犯境,真不知该说他有胆还是没胆。” 杜若宁接过茶盏喝了两口,却压不下心中的忧虑。 “军报从南境送来,日夜兼程至少七日,南越军即便在我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想要连下三城最少也需半月,由此可见,他们起兵的时间是早有预谋的,和勤王没有半文钱的关系,所谓勤王,只是后来听说京中政变临时改的。” “没错,确实和勤王没关系。”江潋道,“就是不知道和宋悯有没有关系。” 说到宋悯,两人皆是一怔,彼此相对半晌没有开口。 “贺侍卫!”长久的沉默后,杜若宁沉声唤道。 “属下在。”贺之舟如一道影子应声出现在她面前,单膝点地抱拳,“请陛下吩咐。” 杜若宁看着他,深吸一口气,下达命令:“传信给小公爷,让他速速带兵返京。” “是。” 贺之舟领命而去,江潋看着杜若宁动容道:“钰儿那边怎么办?” “换别人去。”杜若宁眼眶微红,双手紧紧握住茶盏,“我大哥和阿爹一样是不可多得的将才,这个时候南境更需要他。” 正文 第463章 不是还有王宝藏吗 冬日的天色黑得早,乾清宫里早早点上了灯烛,各部官员齐聚一堂,就南境突发的战事进行商议部署。 各部官员的意见大致分为两类,武将主战,文臣主和。 主战派认为应该立刻从各省调派兵力,狠狠反击南越军,不惜一切代价把南越王打回老家。 主和派则认为如今新政伊始,朝堂未稳,西戎那边还在打仗,这时候不宜将大部分的兵力都调到南境去,以防有其他反贼趁机作乱,最好是先想办法拖住南越军,等到定国公平定了西戎,再带兵去和他们真刀真枪地打。 至于如何拖住他们,要么以利诱之,要么先许些城池给他们,让他们先停止进攻,谈判的时候尽量拖延,给定国公留出富裕的时间。 卫伦对此第一个表示反对:“什么都指望定国公,是想把定国公累死吗,还是说我大周除了定国公再没有别的武将?” “就是,我大周兵强马壮,名将辈出,怎能打都不打就议和?”平西侯拍着自己的将军肚说道,“即便议和是权宜之计,议得太轻松人家也不会相信,你们当人南越王是傻子吗?” “我大周兵强马壮是不假,但眼下新旧政权交替,焉知每个地方的守军将领都是诚心顺服陛下,万一调出去的将领听信二皇子谗言,反过来帮着二皇子往京城打,你们谁敢保证一定没有这种可能?” 文臣里有人给出理性的分析,也得到不少人的附和。 “这话没错,虽说我们不能事事都依赖定国公,但即便要调兵遣将,也得是完全信得过的人。” “还有一点大家不可忽略,那就是二皇子对我大周的熟悉程度,他既然早有预谋,相信提前已经做足了万全的准备,这仗要是硬打,我们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能赢,打得久了必定是劳民伤财,百姓流离。” “粮草军需也是个大问题。”户部尚书从实际出发分析道,“要和南越三十万大军对抗,我们至少也要调配相同的兵力,这么多人马每日嚼用不是小数目。” “不是还有王宝藏吗?”有人喊了一嗓子。 众臣都四下转着头去找王宝藏。 王宝藏没有官职,站在大殿最角落的地方,见大家都找他,便举手道:“别找了,在这儿呢!” 户部尚书一看到他,眼睛都亮了,忙招手叫他:“你来你来,你在西边都有那么多粮仓,南边物产富足,想必储粮更多吧?” 王宝藏听话来到他面前,却是给他泼了盆冷水:“多是多,但杭州水患时已经拿出大半救济了灾民,这季南方好些地方因水灾没有收成,小的也就没来得及屯粮。” “……”户部尚书刚亮起的眼睛又暗淡下来。 “还是让陛下说说吧!”阳明磊上前一步提议。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坐在龙案后面的杜若宁。 杜若宁起身,扶着江潋的手从后面走出来,站定在众人面前:“劳民伤财非我所愿,但敌人打上门来咱们也不能认怂,这仗无论如何是要打的,端看怎么个打法。” “陛下以为该怎么打?”卫伦迫不及待地问。 杜若宁道:“众卿家的意见朕都听了,主战主和都有道理,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做两手准备,先增派兵力阻止南越军北上,尽全力将他们拦截在岭南以南,一旦岭南失守,再用议和战术进行拖延。 这样一来,既不会让人觉得我大周软弱可欺,不战而降,将来万一岭南失守,再进行议和也不会引起对方怀疑,诸位以为如何?” 她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也很平和,娓娓道来的一番话让殿中焦灼的气氛不知不觉缓和下来。 旧臣们见她一个女孩子,面对突如其来的战事,不惊不惧,不急不躁,还能心平气和地给出应对之策,不约而同想起了明昭帝。 甚至有人发自内心地认为,陛下既有明昭帝的仁慈宽厚,心怀天下,同时又多了明昭帝所欠缺的强硬与锋芒,当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陛下言之有理。” “陛下思虑周全。” “臣等但凭陛下调遣。” 诸臣信服于她,纷纷跪地表态。 “众卿家请起。”杜若宁抬手叫起众人,郑重道,“既然诸位都没有意见,我们眼下就按此计划行事,粮草军需交给王宝藏和户部共同解决,援兵从邻近各省调派。” “另外……”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为了避免有将领不诚心归顺,或各方将领相互不服,各自为战,我们还要再从朝中选派一名钦差大臣任南疆总督,持尚方宝剑及虎符统管调配全军,诸位爱卿以为谁能担此重任?” 众臣闻言,不约而同地往自己前后左右看了看。 总督一职责任重大,通常是从德高望重的文臣中选拔,与武官中的将帅配合,起到相互协助又互相制衡的作用。 眼下朝中自然不缺可担此重任之人,只是有的是明昭旧臣,有的是嘉和旧臣,大家一时也不知该推举谁更为合适。 这样的寂静中,忽有一袭青袍削瘦身影走上前来,对着杜若宁深深一揖:“臣愿担此任前往南疆,驱外敌,守边境,为陛下分忧,保百姓平安。” 正文 第464章 你的梦该醒了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顿时被打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这个俊朗儒雅的年轻人身上。 杜若宁也吃了一惊。 薛初融先前是说想去外地,但这个外地在她心里可不包括战乱及贫瘠之地。 就算是她的私心吧,她已经打算好了要把他调到扬州去,一来扬州富足安定,二来扬州和薛初融的文人气质也很搭。 她甚至觉得,薛初融这样的人,就该在江南烟雨里撑一把纸油伞立于石拱桥头,吟一首缠绵悱恻的诗词。 可是,现在他却突然站出来说他要去南疆督军作战,实在让杜若措手不及。 好在没等杜若表示反对,就有人先对薛初融的年纪和资历表示了质疑。 质疑之人正是常有常侍郎。 常侍郎倒也没有看不起薛初融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认为打仗这么大的事不能儿戏,应该派一个年长些有经验有资历的人方能镇得住场子。 “侍郎大人此言差矣。”薛初融温声反驳道,“一个人的能力大小并非以年龄而论,甘罗十二为宰相,霍票姚十八岁封冠军侯,下官虽不敢与这两位相比,然也有一腔报国热忱,只要陛下予以重任,我定会尽全力守护我大周的大好河山,至于镇场子,有陛下亲赐的尚方宝剑和号令三军的虎符,还有什么场子镇不住?” 少年身姿挺拔,目光坚定,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不卑不亢,竟让满朝的官员都为之折服,无一人再出声表示反对。 “可……” “陛下!” 杜若宁刚要说“可是”,被薛初融抢先截断:“请陛下放心,臣此言并非冲动之举,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朝中老臣虽多,然新政伊始,每人肩上都有重任,唯有臣这个职位还算清闲,调离之后也不会影响到内阁总体运行,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总督人选需要的不仅仅是资历,更重要的是忠诚,陛下不让臣去,是觉得臣对陛下不够忠诚吗?” “……”杜若宁被他最后一问问得无话可说。 她当然不怀疑他的忠诚,她只是不想让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可是这家伙如今也学狡猾了,竟然用这话来将她的军。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说什么,默默地向江潋看了一眼,希望江潋能帮她劝劝薛初融。 江潋一直没说话,此时终于开口道:“薛初融说得对,他去挺合适的。” “多谢掌印大人认可。”薛初融及时向他道谢。 杜若宁越发无语,感觉这两个人是在联手对付她。 江潋的定论一下,其他人不管有意见没意见,都不再发言,殿上又是一阵沉默。 杜若宁无奈,只好点头道:“既然如此,总督一职就由薛初融担任吧,朕另外再派平西侯与武威将军与你一同前往……” “陛下是不是说错了?”卫伦一听急了,“陛下,臣是平安侯,老蔡才是平西侯。” “你这话什么意思?”平西侯蔡嵘顿时也不高兴了,“老卫你是觉得本侯没你能打吗?” 卫伦翻他一眼:“你从前是能打,可你看看你现在那个肚子,你还能上得去马吗?” “好了,你们别争了,朕说的就是平西侯。”杜若宁制止两个人的争执,耐心对卫伦劝道,“定国公走的时候有交代,平安侯领两万飞虎军守卫京师,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调离,侯爷你难道忘了吗?” “我……”卫伦郁闷抱拳,悻悻道,“臣没忘,臣遵旨。” 蔡嵘得意地冲他挑眉,大笑三声,换来卫伦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杜若宁对这两人没奈何,选择视而不见,继续安排部署接下来的一应事宜。 等到她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众臣各自领命散去,已经将近二更时分。 江潋吩咐安公公传膳,陪着她在侧殿吃了些东西。 直到这时,两人才有空闲重新提起寻找二皇子李钰的事,结合南疆调兵情况,把先前的计划做了些调整。 该设的关卡还要设,人也还是要接着找,但眼下有了战事,军营的人要随时待命准备支援前线,不能再随便动用,能用的就只有东厂锦衣卫和各地官府的衙差,还有陈三省和王宝藏手里的人。 杜若宁担心人手不够会有疏漏,江潋让她不用担心,说东厂和锦衣卫不只是表面上的几千人,数量之大远超她的想象。 “不管怎么样,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不会因为战事而耽误寻找钰儿,你放心好了。” 事已至此,杜若宁深知担心也没有用,战事当前,不可能做到两边都完美兼顾,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尽力而为。 “也不知道钰儿现在怎么样了?”杜若宁想起弟弟,面对一桌美味也没了食欲,握着筷子忧心忡忡。 “没事的,钰儿很聪明,会保护好自己的。”江潋劝慰她,“你越是担心他,越是要保重自己,因为他也同样在担心着你,牵挂你,希望你无恙。” 杜若宁点点头,强迫自己接着吃,江潋说得没错,为了弟弟,她也要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 钰儿,你也要好好的,等着姐姐,姐姐一定会找到你的。 …… 夜色越发深沉,一弯冷月挂在天边,向西的山道上,一支商队行走其间。 商队中间的马车里,有清脆的噼啪声响起,每一下都伴随着一声严厉的斥责。 李钰跪在车厢里,尽管已经咬紧牙关竭力忍耐,当那长长的戒尺用力打在手心时,还是让他控制不住闷哼出声。 长长的戒尺握在宋悯手里,宋悯一袭白衣如谪仙,深邃的眉眼在车角悬挂的昏黄灯笼映照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然而,那一下又一下打在李钰手心的戒尺,却是无比的真实。 “你可知错?”宋悯每打一下,都要问一句。 李钰不说话,只是咬着牙,目光凶狠地盯着宋悯,像一头怎么都打不服的狼崽子,随时准备跳起来咬断对方的喉咙。 事实上,宋悯白皙的脖颈处确实有一圈紫红色的咬痕,那是他在庄子上教训李钰时,被李钰扑上来咬了一口。 这样的结果是李钰换来一顿好打,从庄子上离开至今,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 然而即使这样,这孩子还是不肯向他低头,手心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高高地肿了起来,眼神里的凶狠还是丝毫没有减少。 他越是这样,宋悯就越气,打起来也越狠,每一下都是用尽全力。 “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是吗?” “你以为在我面前装顺服我就会对你毫无戒心是吗?” “你以为你姐姐看到那两个字就会去救你是吗?” “你以为你在她眼里比皇位更重要是吗?” “你都失踪多少天了,她如果真把你当宝,怎会现在都找不到你?” “她都不要你了,你居然还痴心妄想她会来救你,你的梦该醒了!” 他不再逼他认错,伴着每一次戒尺落下,都会有一句诛心的问话,誓要将少年最后的倔强彻底击碎。 坐在外面赶车的长山自诩是铁石心肠,听着那一声声脆响也忍不住揪起一颗心,想劝又无从劝,只得摇头叹息。 要说这孩子也是聪明,竟然背着大人偷偷给他姐姐留下了线索,好在大人更聪明更谨慎,临行前仔仔细细检查了每一处,才发现他在桌子上刻了“西京”二字。 大人的愤怒可想而知,要不是白天怕引人注意,这一顿打不会等到现在。 马车行进在寂静山中,噼啪噼啪的声音一直持续到三更天才停。 长山终于松了一口气,暗自替那孩子念了声“阿弥陀佛”。 下一刻却听宋悯用没有波澜的语气吩咐道:“拿冷水来,把他泼醒。” 正文 第465章 这世上只有我真心对你好 李钰很快被泼醒,躺在车厢里瑟瑟发抖。 寒冬腊月的深夜,冰凉的水浸透他单薄的衣衫,寒意如刀箭刺骨。 “起来,跪好。”宋悯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比寒夜还冷上几分。 李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如果你还想见到你姐姐,就不要在这里装死,否则我会让你永远见不到她。”宋悯冷冷道。 李钰小小的身子动了动,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然而,这个举动却再一次激怒了宋悯,一戒尺狠狠打在他脊骨上。 “你就这么想见她吗,她到底有什么好?”宋悯愤怒道,“我对你不好吗,我教你读书识字,教你兵法论语,教你帝王之道,将来还要扶你做皇帝,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哪里比不上她?” 李钰被打得闷哼一声,硬是挺直着脊梁没有弯腰。 他挺直的脊梁让宋悯不由自主地想起李长宁,火气也越发不能遏制。 姐弟俩都是一样的倔强,一样的硬骨头,一样的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扬起手,戒尺一下又一下打在少年背上。 他就不信这世上真有打不弯的腰。 李钰硬撑着挨了十几下,一口鲜血吐出来,再次昏死过去。 “水,拿水来!”宋悯厉声吩咐,眼神近乎疯狂。 长山打起车帘,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地上小小的一团人影,试着劝他:“大人还是歇歇吧,仔细累坏了身子,这孩子脾气倔,一次是打不改的,您先让他缓一缓,打出个好歹,眼下这荒郊野外的,瞧病都没处瞧。” 宋悯捂着心口咳了一阵子,靠在软枕上喘息,到底没再要水,冲他摆了摆手。 长山知道他听进去了,放下帘子继续赶车。 宋悯歇了一会儿,弯腰将李钰抱起来放在座位上,头枕在自己腿上,掏出雪白的帕子,帮他仔细擦去嘴角的血迹,又拿毯子给他盖在身上。 “你何苦这样气我,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了。”他喃喃道。 长山在外面轻叹一声,抬头看天。 天色黑沉如墨,连那一弯惨淡月牙也不见了。 李钰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刺得他眯起眼睛。 他浑身酸痛无力,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手掌刚一用力,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这时,房门一响,宋悯一身白衣端着碗黑乎乎冒热气的汤药走进来。 四目相对,李钰想躺下装睡已经来不及,就保持着那个姿势定定地看着他。 “醒了?”宋悯走到床前,把药碗放在一旁的几案上,扶着他靠坐在床头,将枕头垫在他身后。 “把这碗药喝了。”宋悯重又端起药递过来。 李钰看着他,没有动,后背也是火辣辣的疼。 “你在发热,喝了药才能好。”宋悯温声解释了一句,“我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不能停留太久。” 李钰伸出手,发现手上包着厚厚的布,把他本来就肿胀的手包得像发面馒头。 宋悯也看了看他的手,叹口气道:“算了,我喂你吧!” 他拿起汤勺舀了一勺药,送到李钰嘴边。 李钰看着他,不肯张嘴。 宋悯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李钰张开嘴,就着他的手喝下了那勺药汁。 苦涩的滋味在口腔蔓延,他控制不住地皱起眉头。 “很苦是吗?”宋悯问。 李钰没说话。 宋悯又舀了一勺喂过来。 “我打你是为了让你长个教训,在你自己能力不足的时候,不要忙着和人叫板,这样对你没有一丁点好处。” 李钰默默喝药,仍是一声不吭。 宋悯又道:“其实你前几天伪装得很好,如果你能一直装下去,没准哪天我真的被你骗过了,只可惜,你还是没能沉住气,早早地暴露了自己。” “我换了你留下的线索,你猜你姐姐会不会去北边找你?” “今早刚收到的线报,她非但没去北边找你,还把杜若飞也撤回去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南边起了战事,她要让杜若飞去打仗。”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因为战事威胁到的是她的皇位,而你是可有可无的。” “你现在什么都不是,无论你要打败我,还是打败你姐姐,都得先让自己变强大,而不是意气用事,逞莽夫之勇。” “知道什么是意气用事吗,你违背军纪替别人出任务,就是意气用事,你留下线索被我发现,还试图与我对抗,宁死不屈,就是莽夫之勇,这是你最当紧要改掉的毛病。” 一碗药见了底,他放下碗,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纸包,里面是一包梅子糖。 他拈起一颗糖喂进少年口中,而后道:“不管你信与不信,这世上只有我才是真心对你好的,也只有我能帮你抢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酸酸甜甜的梅子糖在嘴里化开,冲淡了药汁的苦涩,李钰的神情似有了一丝松动。 “甜吗?”宋悯把纸包重新包起来收入袖袋,难得对他露出浅浅一笑,“一次只能吃一颗。” 他端着药碗走出去,留下一室寂静。 再回来的时候,李钰已经从床上下来,正坐在窗前简陋的书桌前抄写论语。 包手的白布被他拆了扔在一旁,肿胀的手握笔十分吃力,每写一笔都要用尽全力。 即便额头上疼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他的腰背却依然挺得笔直。 笔墨纸砚和书是宋悯故意放在那里的,看到李钰写字,他没有觉得惊讶,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对守在外面的长山吩咐:“给他弄点吃的来。” 长山领命而去,宋悯也放心地回了自己房间。 四周安静下来,李钰提笔写了一个“姐”字,盯着那个字看了半晌,又用墨汁一点点涂抹遮盖,直到再也看不出它本来的样子。 姐姐,我错了,你别不要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回到你身边的。 正文 第466章 请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杜若宁一整天都在为调兵的事忙碌,日头偏西时,宫门外负责传话的内侍过来禀报,说定国公夫人和二公子在外求见。 杜若宁忙放下手头的事亲自出去迎接,并告诉安公公,让他吩咐下去,以后国公夫人再进宫不需要通传。 母女兄妹见面,自是一番亲热,杜若宁大概能猜到阿娘和二哥哥突然进宫的原因,因身后跟着一群宫人,没好立刻问出口,及至到了乾清宫落座,屏退众人之后,才问他们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云氏刚把茶端起来,听她一问,又把茶放下,发愁地叹了口气,指着杜若尘没好气道:“你自己和妹妹说。” 杜若尘倒是很平静,对杜若宁笑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阿娘大惊小怪。” “什么叫我大惊小怪,明明是你非要去南疆。”云氏接过话气冲冲道,“那里战火连天的,是你该去的地方吗,你大哥去也就算了,他是将军,就该保家卫国,你一个读书人,你去凑什么热闹?” “我怎么是读书人了,我是文武双全好吧,上马安天下,下马定乾坤,说的就是我。”杜若尘拍着胸脯,豪情万丈,“阿娘你不要瞧不起人,我先前那是没有机会,等我挣了军功回来,你就知道我才是你所有儿子中最有出息的。” 云氏气得想打人,对杜若宁抱怨道:“你听听他说的这叫什么话,如此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我怎么放心让他出去,都是那个薛初融,也不知道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一听说薛初融要去南疆,恨不得连夜就卷铺盖跟人家一起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要私奔呢!” “……”杜若尘顿时哭笑不得,“阿娘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这事跟薛初融没关系,是我自己要去的,他都还不知道呢!” “我信你个鬼,你俩整天书信往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不是听说他去南疆,你自己会去吗?” “怎么不会,我去南疆是为了保家卫国,又不是去游山玩水。”杜若尘道,“再说了,人家薛初融一介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都有一腔报国热忱,我这将门之后,武艺高强的,有什么理由不去?” 云氏说不过他,又气又急,向杜若宁求助:“宁儿,你快说说他,让他别痴心妄想,咱们家已经有两个人上战场了,他要是再去,万一有个……还让不让我活了?” “怕什么,不还有衡哥儿吗?”杜若尘道。 云氏气得抓起茶盏要砸他。 “阿娘息怒。”杜若宁忙拦住她,又对杜若尘道,“二哥哥你也少说两句,你越这样,阿娘越不让你去。” 云氏道:“他不这样我也不让他去,反正他就是不能去。” 杜若尘苦着脸对杜若宁摊手:“你瞧,这能怪我吗,我不管,反正我一定要去,不让我去我就偷着去,除非你把我锁在房里一辈子。” 母子二人一言不合又要吵,杜若宁只得拿出皇帝的派头强行命令杜若尘闭嘴,再把云氏带到内殿细声安抚。 “二哥哥是阿娘一手带大的,他的秉性你最知道,他向来最是听话懂事善解人意,从不忤逆长辈,这次宁可惹怒阿娘也要坚持到底,可见他已经下定了决心,阿娘就算留也留不住的。” 云氏自然知道这个理儿,不然也不会把杜若尘带到宫里来麻烦杜若宁。 “那怎么办,难道真的要他去吗?” “你不让他去,他偷着也要去,那样反倒更不安全。”杜若宁道,“依我之见,不如就顺了他的意,到时候我给他安排一个在后方协调的差事,让他没有机会上前线,另外嘱咐大哥和平西侯好好看着他,再让薛初融管着他,可保万无一失。” “这能行吗?”云氏还是不放心。 “能行,我和薛初融好好说说,他会看好他的。”杜若宁道,“要不然他总是在家和你闹,还要你时刻劳神盯着他,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云氏不禁唉声叹气:“怎么别人家的孩子都那么听话,我们家的却一个比一个能气人,都怪我平时太惯着你们,现在想管都管不住了。” 杜若宁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已经想通了,又进一步安慰道:“阿娘不要难过,好男儿志在四方,二哥哥是人中龙凤,本就该让他翱翔天地间,阿娘总把他拘在家里怎么能行,我还指望他快快成长,将来入朝做我的左膀右臂呢!” 云氏无奈,只好点头答应下来:“那就让他去吧,不过,你得让我见见薛初融,我有些话要亲自交代他。” 这个要求有点出乎杜若宁的意料,她想了想,便也答应了,携着云氏的手回到外殿,让安公公去传薛初融过来。 杜若尘一看这架势就知道阿娘同意了,顿时欢喜不禁,当场跪下来给云氏磕了三个头。 孩子越开心,当娘的越伤感,云氏受了儿子的大礼,忍不住红了眼眶。 杜若宁见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对杜若尘道:“阿娘答应了二哥哥,二哥哥也要答应我,到了南疆,只能做我让你做的事,旁的事一律不准插手,我会让薛初融看好你,倘若你敢违背我的意思,就让他立刻告知大哥,把你遣送回来。” 杜若尘自然忙不迭地答应,表示自己一切都听妹妹的。 薛初融过来后,杜若宁又把这话和他交代了一遍。 薛初融没想到杜若宁叫自己来竟是为了这事,看看一旁对自己笑着使眼色的杜若尘,还有点缓不过来。 两人本来说好不让杜若宁知道他们私下有来往的,眼下这情形,看来是已经暴露了。 没等他向杜若宁道歉,便被云氏拉到一旁,七七八八叮嘱了一大堆,最后,云氏甚至向他行了一礼,将自己的二儿子郑重地拜托给他。 “我家尘哥儿就托付给薛总督了,万望薛总督对他严加管束,不要由着他的性子来,等到南疆战乱平定,你们一起平平安安地回家来。” 薛初融这个总督昨日才刚任命,还没有人以此来称呼他,突然被云氏这么一叫,不免有些羞涩,红着脸结结巴巴道:“夫,夫人放心,我,我一定会保护好若尘的。” 杜若尘看得直乐,一把揽过他的肩膀道:“省省吧,就你这小身板,我保护你还差不多。” 薛初融被他搂得一趔趄,差点跌他怀里。 “不得放肆!”云氏板起脸呵斥道,“薛总督是你的上司,勾肩搭背像什么样?” 杜若尘无语,只好松开薛初融,一本正经地给他行了个礼:“小生唐突了,薛总督莫怪。” 薛初融:“……” “行了行了,二哥哥不要再耍贫嘴,眼瞅着宫门要落锁,还是快带阿娘一起回家吧!”杜若宁上前来为薛初融打圆场。 杜若尘心愿达成,便也不再久留,高高兴兴地和云氏一起告退离宫。 薛初融也要一起告退,却被杜若宁叫住:“薛总督且在这里等一等,待我去送送阿娘,回来还有话和你说。” 薛初融:“……” 行吧,薛总督就薛总督吧,听起来还是很威风的。 杜若宁把人送到乾清宫外,回来让安公公守在门外,自己和薛初融在殿里说话。 “明日城外送别,我怕人多不方便说话,索性今日把该说的一并与你说了。” “陛下请讲,臣定会铭记在心。”薛初融躬身道。 杜若宁本来酝酿了一肚子的话,被他这么一客气,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迟疑半晌才道,“我在京城等着你,无论战事如何,你一定要平安归来,薛初融,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不,是请求,薛初融,我请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平安归来,内阁首辅的位子我给你留着,只等你回来。” 薛初融怔怔一刻,直起身,大着胆子直视她的眼睛,直到彼此眼中都泛起泪光,才深深一揖到底:“臣谨遵圣命!” 正文 第467章 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放肆 因为杜若宁要忙南疆的战事,朝中其他的事便都交给了江潋,江潋直到天黑才处理完手头的事,听闻国公夫人和二公子进宫面圣,便想着过来瞧一瞧。 等他赶到乾清宫的时候,云氏和杜杜若尘已经走了,只有安公公抱着拂尘守在门外廊下。 听到脚步声,安公公抬头看去,借着宫灯的光认出是江潋,忙迎上前去行礼:“掌印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江潋免了他的礼,往殿门那厚重的挡风帘看了一眼:“国公夫人来了?” “来了,但已经走了。”安公公道。 江潋略微意外:“这么快就走了,想必不是什么大事吧?”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安公公道,“是杜二公子想去南疆,国公夫人舍不得,带他来让陛下劝说。” “劝好了吗?”江潋又问。 安公公点头:“劝好了,陛下把国公夫人劝好了。” 江潋:“……” 行吧,这倒是若宁会干出来的事。 不过她这样也是对的,虽说如今朝中诸臣都很齐心,但作为皇帝,总要有几个极其信得过的人在背后撑着。 要说信得过,自然是娘家人最可靠,国公爷和世子自不必说,二公子此前没有经过科考,直接进入朝堂难免被人说嘴,去南疆历练一番,打个胜仗立个军功回来,旁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就像昨晚若宁怪他不该帮着薛初融说话,把一个文弱书生支去边疆,他也是这样和她解释的,薛初融年纪太轻,想要坐上首辅之位,单凭才学还远远不够,必须有旁人所不能及的功劳方能服众。 当年的宋悯,不就是靠着从龙之功才做了首辅吗,否则就算他才学再出众,也要在官场摸爬滚打个上十年才有资格争那个位子,还不一定能争得到。 若宁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才会允了薛初融的请缨,想必她说服国公夫人,也是用的这个理由。 好在他这个丈母娘看着性急莽撞,实则是个非常通情达理的母亲,换了旁的妇人,自家女儿当了皇帝,哪肯再让儿子去边关冒险受罪。 江潋想到这里,不禁笑了笑,觉得自己其实挺有福气的,这么好的岳父岳母,让他给摊上了,何其幸哉。 当然,如果岳母没有要拿簪子划花他的脸,岳父没有要拿靴子打烂他的头,那就更好了。 这样想着,他迈步上了台阶,伸手去挑帘子,却被安公公拦了一下。 “掌印要不先等一等,陛下和薛总督在里面说话,小的进去知会一声。” “……”江潋的笑容消散,瞪了他一眼,“早怎么不说?” 安公公:“……” 早你也没问呀,这不才到门口吗? 江潋的手放在帘子上,在进与不进之间犹豫了片刻,收回手,将安公公往旁边推了推,自己站在挨着门口的位置。 安公公往旁边挪了两步,与他并排站着,偷眼打量他,想看他有没有生气。 “看什么看,咱家是那心胸狭窄的人吗?”江潋的眼睛明明没看他,却跟看见了一样,语调很是没好气。 安公公心说你就是呀,满京城谁不知道你最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嘴上却笑着道:“怎么会,京中谁人不知掌印豁达大度,海纳百川,明月入怀……” “显摆你会的酸词多吗?”江潋瞪了他一眼,“闭嘴吧你!” 安公公乖乖闭上嘴,抱着拂尘装哑巴。 江潋却又问:“他来多久了?” 安公公:“……啊,谁,薛总督吗,来了有一会儿了。” 有一会儿了怎么还不走,什么话要说这么久? 江潋眉头轻蹙,默然一刻,伸手去掀帘子。 这时,一只素白纤长柔若无骨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正好也去掀帘子,两人的手便碰到了一起。 里面的人吃了一惊,忙将手往回缩,缩得慢了些,一根手指被江潋捏住。 江潋唇角轻扬,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紧接着就听到杜若宁在里面问:“薛总督你怎么了?” “我,好像有人抓我的手……”薛初融惊慌道。 江潋呼吸一窒,心跳骤停,忙松开那根手指,一把将身边的安公公抓过来挡在前面,自己往后退了两步。 帘子随即被掀开,薛初融和杜若宁先后走了出来。 看到安公公一脸不自在地站在门前,薛初融释然地拍了拍心口:“原来是安公公,吓我一跳。” 安公公:“……” 我要说不是我,你是不是要吓两跳? 然而不等他开口,江潋便从他身后走出来,面不改色地叫了声“陛下”。 杜若宁一看到江潋,立刻笑弯了一双圆杏眼,迎上去拉住他的手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离宫?” “正要走,来和你打个招呼。”江潋说道,不动声色地将杜若宁软乎乎的小手在掌心攥了攥。 又嫩又软又光滑,是这种感觉没错。 可恶的薛初融,一个大男人,长这么软的手干什么,害他差点出丑。 薛初融感觉到掌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几分不满,以为他是生气自己和陛下单独相处,忙躬身见礼,顺便解释了一句:“杜二公子要和下官一起去南疆,陛下放心不下,特地将下官叫来叮嘱一番。” “嗯,咱家已经听安公公说了。”江潋淡淡应了声,正经起脸色道,“薛总督此去南疆,也要多多保重,待你得胜归来,咱家为你摆庆功宴接风洗尘,我们一醉方休。” 薛初融顿时感动不已,再度施礼道:“多谢掌印叮咛,下官铭记于心,也请掌印多多保重,陛下和朝堂就拜托掌印了。” 说完这话,他又对杜若宁弯身一揖,告退而去。 杜若宁与江潋并肩站在廊下,目送他单薄的身影在晚风中飘然远去。 “这家伙,怎么当了官还是这么瘦。”杜若宁喃喃道,“等他回来,我便一日三餐赐他御膳,让他好生养养膘。” 江潋板着脸将她拉回殿里,搂在怀里控诉道:“你眼里还能不能有我了?” 杜若宁被他那委屈的样子逗得想笑,却忍着笑呵斥他:“放肆,谁允许你这么和朕说话的?” “……”江潋盯着她看了一刻,突然将她拦腰抱起往后殿走去,“今儿个非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放肆!” 门外,安公公收回贴在帘子上的耳朵,抱着拂尘站好,暗自撇了撇嘴。 掌印大人有什么好醋的,他自己还摸了人家薛总督的手呢! 正文 第468章 陛下请自重,有人看着呢 翌日五更,接到调令的杜若飞终于率兵赶回京城,都没来得及回家与家人团聚,便与派往南疆的众将官一同起程南下。 杜若宁亲率百官送至皇城奉天门外,与众人依依惜别。 杜若飞因为弄丢了小皇子,始终不能释怀,短短时日,便褪去了少年将军的锋芒与骄傲,变得更加沉稳内敛,脸上青色的胡茬配上满身风尘,显出几分粗犷的男人味。 杜若宁心疼这个大哥,临行前特意将他单独叫到旁边,好好开解了一番。 “我相信凡事自有定数,因果环环相扣,错不是一个人的错,对也不是一个人的对,大哥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去了南疆就专心打仗,别的不要多想,倘若还是想不开,就想想我,大哥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大哥若有事,我亦会不安,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我也永远是需要大哥照顾的妹妹。” 杜若飞不善表达,被她说得泪光盈盈,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默然一刻后,将她抱起来转了两圈,放下来,拍了拍她的头:“妹妹在家好好的,大哥打完仗再回来看你。” 杜若宁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大哥照顾好自己的同时,也要帮我照顾好二哥和薛初融,你们多少人去,就多少人回,一个都不能少。” 杜若飞伸手想要帮她擦泪,又怕自己粗糙的手指刮伤了妹妹娇嫩的肌肤,手抬起又放下,对她郑重保证:“放心吧,有大哥在,一个都不会少。” 同样的话,杜若宁又对平西侯叮嘱了一遍:“侯爷照顾好自己,也要照顾好我大哥二哥和薛总督,到时候你们所有人一起平平安安地回来。” “陛下放心,一个都不会少。”蔡嵘拍着胸脯保证,顿了顿又道,“我那不长进的小儿子就拜托给陛下了,他现在只听陛下的话,陛下要好好管束于他,督促他成才。” “侯爷放心,等你回来,朕保证你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儿子。”杜若宁也对他承诺。 吉时到,起程的号角声响起,众人同饮送别酒,在渐渐亮起的天光里互道珍重,依依惜别。 杜若宁与江潋并肩而立,看着一身飒爽戎装的薛初融上了战马,动作略显生硬地挽起缰绳,帽上红缨在晨风中飘飘摇摇。 南山书院有骑射课,薛初融也是学过的,只是学得没那么精通,杜若宁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另外为他准备了马车,让他等到出城之后再坐。 队伍缓缓起程,薛初融骑在马上,最后一次回头看向杜若宁。 杜若宁莫名心酸,踮起脚向他挥手。 薛初融没想到杜若宁一直注意着他,看到杜若宁挥手,有片刻的慌乱,身子在马上晃了一下。 “小心。”骑马走到他旁边声称要保护他的杜若尘及时伸手将他扶住,给他一个戏谑的笑。 薛初融微红了脸,收回视线,专注地握紧缰绳,再也没有回头。 小小的状况让杜若宁忍不住笑出声,心中的离愁别绪也缓解了许多。 回到宫里,与江潋并肩走在宫道上,不禁感慨了一句:“说起来他们都没住在宫里,为什么他们一走,我竟觉得宫里空了大半。” 江潋哼了一声,不咸不淡地回她:“我看不是宫里空了,是陛下的心空了。” 杜若宁偏头看看他,又看看他,突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挑眉道:“江皇后莫非是在吃醋,朕的心空了,你要不要搬进来住呀?” “……”江潋被她突如其来的强势撩拨得有些呼吸不稳,忙将她的手拉下来,握在手心,小声道,“陛下请自重,后面有人看着呢!” “看着怎么了,再看你也是朕的人,朕还不能调戏调戏了。”杜若宁一本正经道。 江潋:“……” 这人又开始不正经了。 然而杜若宁的不正经只是偶尔发作,并没有持续多久,说笑过后就正经起来,转头吩咐安公公:“打发个人去长安宫把嫣然小姐带来见我。” “是。”安公公应声,回头又去吩咐别人。 江潋那边还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应对她的不正经,没想到她就这样戛然而止了,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失落。 堂堂一国之君,做事怎能虎头蛇尾,就算调戏人,也要做到有始有终好吧? 真是的! 两人回到乾清宫没多久,陆嫣然就来了,和她一起来的还有沈决。 沈决倒不是一直在长安宫守着陆嫣然,而是今日杜若宁和江潋出宫去为将士们送行,让他带队在宫廷巡逻守卫,恰好在路上遇到了陆嫣然。 陆嫣然比起前几日沉静了不少,也瘦了不少,穿着比她小两岁的五公主的衣裳都显得有些宽松。 和沈决一起进了大殿,看到沈决单膝下跪给杜若宁见礼,她还有些不习惯,直到安公公在她跟前放了一个织锦的蒲团,她才反应过来,提裙摆在蒲团上跪下:“臣女叩见陛下。” 杜若宁坐着没动,等她行完了礼,也没有立刻叫她起来,淡淡地问了一句:“这几日可想通了?” “回陛下,想通了。”陆嫣然道,“多谢陛下仁慈,让我在宫里住了这么多天,我也是时候该出宫了,请陛下应允。” “你不恨我吗?”杜若宁问。 ”臣女不敢。“陆嫣然俯首道,“我阿爹走到今日这一步,是为他自己的野心所害,与陛下无关,陛下能留我一家人的性命,已经是格外开恩,请陛下将臣女的县主称号收回,臣女离宫后,会和家人一起迁回老家,此生再不踏入京城。” “哎……”沈决一听这话就急了,顾不上是大殿之上,走过去问她,“你回老家去做什么,开荒种田织布放牛吗?” 陆嫣然没看他,也没理他,只低着头道:“请陛下应允。” “别允别允,陛下千万不能允。”沈决急吼吼道。 杜若宁绷着脸瞪了他一眼:“朕为何不允,她们全家都走了,她一个人在京城如何生活,你养她呀?” “我养就我养!”沈决脱口而出。 正文 第469章 天下的箭都让我一人挡了 这句话喊出来,殿里瞬间安静下来。 陆嫣然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了沈决一眼,嗔怪道:“你在胡说什么?” 沈决自己也懵了,挠挠头,求助地看向江潋。 江潋翻他一个白眼,抬头看天。 沈决又去看杜若宁。 杜若宁面无表情:“君前无戏言,你想好了再说。” 沈决犹疑片刻,干脆一咬牙:“我想好了,我官居三品,家财万贯,勤劳又能干,难道还养不活一个小姑娘?” “你也知道人家是小姑娘?”杜若宁啪一拍龙案,“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没名没分凭什么住在你家让你养活?” “……” 名分呀? 沈决愣了一下,又开始挠头。 他可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子沈决,从来没想过要给谁一个名分。 名分…… 名分有那么重要吗? 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杜若宁已经沉下脸来:“你退下吧,朕有话要和嫣然单独说。” “可……” “退下!”杜若宁加重了语气,天子威严顿现。 沈决吓得一缩脖子,还想再说什么,被江潋揪着领子拉了出去。 挡风帘垂下,殿里再次安静下来,杜若宁从龙案后面走出来,亲自扶起陆嫣然。 “起来吧,我们到暖阁里去说话。” 陆嫣然脸上有明显的失落,一言不发地跟着她去了暖阁。 暖阁的小火炉上一整日都烧着茶水,杜若宁落座后,吩咐陆嫣然:“你先煮两盏茶来。” 陆嫣然低声应是,走到那边去煮茶。 她平生从来没干过这活,忙活了半天,茶没煮好,不仅弄洒了茶叶罐,打碎了白玉盏,还将装热水的瓷壶跌落在地摔得粉碎,差点烫到自己的脚。 “就你这样的,还想回乡下,回乡下你能做什么呀?”杜若宁斜靠地软枕上懒洋洋地问道。 陆嫣然看着被自己弄出来的一地狼藉手足无措。 杜若宁又道:“蜜糖罐里泡大的娇小姐,莫说是回乡下种田,就是让你啥也不干住在那里,恐怕你都住不下去,你以为归隐田园是很风雅的事吗,我告诉你,乡下不只有鸟语花香,还有鸡屎,牛粪,老鼠,蛇虫,下雨天还有遍地的烂泥和大蚯蚓,晚上起个夜都有可能踩到癞蛤蟆……” “别说了,你别说了。”陆嫣然小脸煞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杜若宁偷偷笑了下,又正经道:“这些都是我从前行军途中常见的事,并非故意吓唬你,那种地方,你真的一天都活不下去的。” 陆嫣然红着眼睛低头不语。 杜若宁适可而止:“回乡下你活不下去,留在京城又孤苦无依,某些人说是要养你,却连个名分都舍不得给你,所以,不如朕来给你个名分。” “什,什么意思?”陆嫣然猛地抬头,满脸的震惊,眼睛瞪得溜圆,“我,我不行的,咱俩都是女人。” 杜若宁顿时无语。 “臭丫头,想什么呢你,我是那荤素不忌的人吗?” “那,那你是什么意思?”陆嫣然犹自紧张地盯着她,甚至还捂住自己的衣领。 杜若宁感觉此刻的自己像极了逼良为娼的花花公子。 “你过来,坐下,听我好好和你说。” “哦。”陆嫣然战战兢兢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只敢坐半个屁股,一副随时都准备逃跑的架势。 杜若宁已经无语到了极点,坐直身子和她正色道:“现如今我身边除了宫女就是太监,宫女大多不识字,又不好出入前朝,太监虽说无根,终究也是男人,许多事情都不方便,所以,我想让你留在宫里做我的随行女官。” “女官?”陆嫣然总算从被她收入后宫的惊惧中缓过来,仍是有些迷茫地问,“女官都做什么呀?” “辅助君王,掌管文书,发号施令,协理宫廷诸事。”杜若宁道,“总之我顾不上的,都交给你,另外再给你配几个下属供你差遣,你觉得怎么样?” “啊?”陆嫣然又一次震惊,“这么重要的职位,我能行吗?” “怎么不行,你作为南山书院的优秀学生,识文断字不在话下,作为尚书小姐平阳县主,该有的威风和气派都有,能镇得住场子压得住人,过去你是宫里的常客,皇宫里里外外角角落落你都熟悉,最重要的一点,你有了官身,不需要依靠任何人,自己就能养活自己,不用寄人篱下,不用看人脸色,这才是最大的底气。” 陆嫣然被她说得有些心动,原本因为沈决的犹豫而生出的颓废之情也在一点一点消散。 如果她有本事自己养活自己,才不稀罕别人给不给她名分,到时候有人来和她要名分,她还要好好考虑考虑呢! 可是,如果她真的做了女官,会不会有人说她不知廉耻,认贼作父,为害了她全家的仇人卖命。 旁的不说,母亲会同意吗,家里人会同意吗,父亲知道了又会怎样看她? “你,你觉得我真的行吗?”她又不确定地问杜若宁。 杜若宁板起脸:“不行你就回家种田,和老鼠蚯蚓癞蛤蟆做伴,反正我后面还会任命阳春雪和书院其他有才学的同窗入朝为官,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我行,我行。”陆嫣然吓得一激灵,忙不迭地答应下来,顿了顿又道,“但我还想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让我去见我阿爹一面?” “行啊,没问题,我让沈决陪你去。”杜若宁道。 陆嫣然愣住。 她这边问得战战兢兢,没想到杜若宁却答应得如此爽快,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我今日给你一天时间和家人商议考虑,若你想通了,明日便随我一同上朝,若你家人不同意,或者你怕别人说闲话,怕自己不能胜任,则无须再回来见我,我也就明白你的意思了。”杜若宁道。 陆嫣然默然一刻,郑重点头:“好,我知道了。” 杜若宁不再多言,起身率先向外走去。 沈决并没有走远,就站在乾清宫门外候着,听着里面噼里啪啦的动静,心中焦急万分,想进去瞅瞅,奈何江潋不许他进,只能在外面干着急,眼珠子恨不能把门帘盯出两个洞。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往门口而来,他想也没想,立刻就打起了帘子。 安公公对昨晚的事还有阴影,见沈决去掀帘子,忙抱着拂尘溜墙根站出去好远,以免有些人抓了别人的手再拿他做挡箭牌。 望春昨天有事没来,不知道安公公什么意思,凑过去小声问:“你这是干嘛?” “避嫌。”安公公也小声回他。 然而安公公预想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因为沈决动作太快,杜若宁和陆嫣然离门口还有几步,他就把帘子掀开了,倒把里面的两人吓了一跳。 “方才那么大的动静,你们在做什么?”沈决迫不及待地问道。 两人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谁也没理他,借着他掀起的帘子走出去,在廊下站定。 “沈指挥使,你陪嫣然去见一见她父亲吧!”杜若宁对沈决吩咐道。 沈决心头一跳,还没开口,就被陆嫣然拒绝了:“不麻烦别人了,陛下让安公公陪我去吧!” 别人? 他怎么就是别人了? 沈决愣住,猛地转头看向安公公,一双丹凤眼都瞪成了葡萄眼。 他是别人,难道安公公就不是别人了? 安公公:“……” 我招谁惹谁了,我都站这么远了,怎么还是不能幸免? 我这是什么挡箭牌体质,天下的箭都让我一人挡了。 正文 第470章 你这回可把沈决坑死了 杜若宁听陆嫣然这么说,知道她对沈决方才的态度还有些介怀,看看一脸无辜的安公公,又看看眼睛冒火的沈决,忍着笑淡淡道:“安公公还有别的事要做。” “那就让春公公陪我去吧!”陆嫣然道。 “……”望春突然被点名,比安公公还无语。 怎么还有我的事,我也要避嫌的呀,好干娘,可千万别让我去,这活我要是接了,沈指挥使会恨死我的。 然而,杜若宁并未听到他的心声,见陆嫣然执意不肯让沈决送,便索性答应了她的请求。 谁叫沈决个死东西非要犹豫那一下,既然他还没想好自由和爱情哪个更重要,就让他先急一急吧! 自作自受说的就是他。 沈决很是郁闷,目送陆嫣然和望春一起离开,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陛下都和她说了什么,她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 “说什么跟你有关系吗?”杜若宁瞥了他一眼,沉声道,“沈指挥使很闲吗,现在还没到下值的时间吧,你擅自离岗,玩忽职守,该当何罪?” “……臣知错,臣告退。”沈决越发憋屈得要死,什么话都不敢再说,躬身施礼告退出去。 杜若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转身和江潋一起回了殿里,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江潋陪着她笑了一会儿,悠悠道:“你这回可把沈决坑死了。” “怎么是我坑他,是他自个给自个挖坑。”杜若宁道,“他主动提出要养人家,说到名分又那样犹豫,叫我怎么放心把嫣然交给他?” “他自由惯了,家里又没长辈约束,对世俗观念淡薄。”江潋难得替自己的好兄弟说了句公道话。 “所以才叫他好好想想,不能这么轻易答应他。”杜若宁道,“再说了,他整日流连花丛,是不是图一时新鲜,身上有没有脏病还不好说呢!” 江潋失笑:“你想多了,沈决不是那样的人,我们去花楼就是喝酒,别的什么都没做过。” “我们?”杜若宁板起脸,将这两个字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江潋:“那什么,我突然想起司礼监还有件要紧事,我先去处理一下,过会儿再来陪你。” 说完不等杜若宁同意,打起帘子落荒而逃。 “哎……”杜若宁叫了一声没叫住,眼睁睁看着那一角绯红的衣袍消失在门口。 行,长本事了,学会耍滑头了。 …… 陆嫣然跟着望春一起到了宗人府,在一间单独的牢房里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陆朝宗只是被关押,不曾受到严刑拷打,身体状况还算好,但精神却十分萎靡消沉,头发也白了大半,已经完全看不到昔日的威严与气派。 为防止意外,望春没有让人打开牢门,只让他们父女隔着铁栅栏说话。 面对在生死关头舍弃自己的亲生父亲,陆嫣然还是忍不住失声痛哭。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是无法控制眼泪和伤悲。 “哭什么,我都不要你了,你还跑来做什么?”陆朝宗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女儿,面上没有一丝动容。 陆嫣然见他如此,更是悲痛欲绝。 “阿爹何苦这样,你是怕连累我们,才故意说得如此绝情吗?” 陆朝宗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陆嫣然又道:“若宁并非那种赶尽杀绝的人,她没有因为阿爹的事为难我,也没有为难我们家人,阿娘说想迁回老家,她也痛快答应了,她甚至还要我留在朝中做她的随行女官。” 陆朝宗闻言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她为何会对我们家如此宽容,你一点都不怀疑她有什么阴谋吗?” “阿爹想多了,我们家如今一无所有,她能有什么阴谋用在我们身上?”陆嫣然道,“她赦免的不单是我们家,还亲自出面劝服了许多原先的旧臣,让他们重回朝堂,胸怀之坦荡,胸襟之宽广,令许多男儿都为之折服。” 陆朝宗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苍老的脸上终于有一丝动容。 “所以你特地来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想问问阿爹的意见,这个随行女官,我能不能做?” “我一个将死之人,我的意见有什么要紧?”陆朝宗道,“你是担心自己跟在她身边,会被人骂被人说闲话吗?” 陆嫣然本来已经停止哭泣,听到父亲自称“将死之人”,又忍不住泪盈于睫。 陆朝宗长叹一声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我们虽是父女,也是独立的个体,你不必时刻将自己与我联系在一起。 你若觉得一件事可行,是你心之所向,下定决心就不要左右摇摆,哪怕会被世人唾骂也要坚持下去。 你记住,唾骂只是暂时的,等你有一天站在高处,骂声自然会消失。” 他缓了一口气,又接着道:“当然,那时并不是没人骂你了,而是你的高度他们已经不能企及,他们的骂声,自然也无法再传到你耳中。” 陆嫣然静静听着,眼泪无声而下。 这是父亲第一次和她讲这样的道理,也是最后一次。 认定目标,不计得失,绝不回头,或许父亲自己也是这样行事的吧,只是他选择的那条路太难走,成王败寇,怨不得旁人。 “女儿多谢父亲教诲。”她跪下来,隔着栅栏磕了三个头,“若有来世,嫣然还要做您的女儿。” 陆朝宗背过身,不再看她,摆手道:“去吧,走好你自己的路,若有能力,代我照顾好你母亲,若无能力,只要保全自身便可,以后也不要再来看我了。” “是,女儿就此别过,父亲珍重!”陆嫣然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父亲微微佝偻的背影,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父亲,我会走好自己的路,登上我能抵达的最高处,到那时,无论你在何处,都希望你能为我骄傲,为我祝福。 次日的早朝上,陆嫣然一身青色官服陪同杜若宁出现在太和殿上,飒爽英姿震惊了满朝文武。 沈决站在武官的队列里,将眼睛揉了又揉,终于明白,昨日江潋说“你不给她名分自然有人给”是什么意思。 女皇御前第一女官,这名分着实厉害了。 话说,这个女官是几品呀,总不会比他还大吧,那他以后见了她要怎么行礼? 正文 第471章 一来二去就不正经了 朝会结束后,陆嫣然陪杜若宁回乾清宫,沈决期期艾艾地跟了过去,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装作不在意地问杜若宁:“陛下什么时候想到的这个主意,怎么臣先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沈指挥使这话说的,朕要做什么决定,还得先和你商量不成?”杜若宁的语气带着几分不满。 沈决忙摆手:“陛下言重了,臣不是这个意思,臣是说,臣和嫣然小姐好歹是朋友,且还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怎么了,还想让人以身相许不成?”杜若宁道,“就算许,也得有些人肯给个名分不是,总不能平白去倒贴吧?” “……”沈决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偷眼看看陆嫣然,却发现人家根本没看他,只好暗叹一声默默走开。 “瞧他那傻样儿,上赶着来讨没趣。”杜若宁笑着和陆嫣然说。 陆嫣然看着沈决垂头丧气的背影,迟疑片刻小声道:“陛下说得是不是有点狠了?” “嗯?”杜若宁看了她一眼,皱眉道,“怎么着,你这就心疼了?” “我没有。”陆嫣然死不承认,“我就是想着他好歹是个指挥使,您多少给他留点面子。” 杜若宁:“……行吧,看来倒是我自作多情,这两头不落好的事我以后再也不管了,由着某些人被阿猫阿狗骗了去,上了当可不要来找我哭。” “陛下!”陆嫣然羞红了脸,半嗔怪半撒娇地抱住她的胳膊,“您不是日理万机吗,咱们快走吧!” 杜若宁叹气,由着她将自己拖走:“等会儿你往阳家传个旨,让阳春雪进宫来见我。” “是。”陆嫣然见她说起正事,便也正经起来,恭恭敬敬地回了一声。 阳春雪接旨后,很快就进了宫。 她上次见杜若宁,两人还一起在国公府的花园里玩雪,如今再见,已经是君与臣女之别。 看着一身明皇龙袍端坐于龙案之后的杜若宁,以及侍立在她身旁的陆嫣然,阳春雪有些许的不适应,却极力忍着没表示出来,跪在蒲团上行了大礼。 杜若宁亲自上前将她扶起,让陆嫣然守在外面,自个带着她去了暖阁。 和阳春雪说话要简单得多,不需要敲打,也不需要开导,两人落了座,杜若宁便直接将自己召她来的目的说了出来。 “我曾经私下立过一个誓愿,倘若有一日我能执掌天下,一定要改变现有的科举制度,让女子也有参加科考入朝为官的机会,不仅如此,我还要鼓励女子经商,教书,行天下,让她们挺直腰杆当家做主,按照自己的意愿恣意洒脱地生活。 现在,老天爷给了我实现梦想的机会,但我深知这条路走起来并不容易,历来但有变革,先驱者必将承受各种质疑,成则青史留名,败则遭世人唾弃,所以,我今日叫你来,是想问问你,敢不敢与我同行,做这场变革的先行者,探路石?” 阳春雪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突然听到杜若宁说出这样一番话,感到震惊的同时,仿佛有人在她心里点了一把火,满腔的热血被引燃,从冷到热,慢慢变得滚烫,直到沸腾。 “有何不敢!”她起身郑重道,“横竖就这一辈子,轰轰烈烈是死,庸庸碌碌也是死,倘若能以一己之身为这世间的黑暗点亮一盏灯,虽千万人吾往矣。” 女孩子身姿如松,神情坚定,目光清明,其声朗朗,既有身为女子的柔韧,亦有不输男子的刚毅,浑身散发着令人折服的光芒。 “好,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人。”杜若宁亦起身,双手握住女孩子虽显稚嫩却可担天下的双肩,“无论前路坦荡或崎岖,无论我们的理想成败与否,有你们与我同行,我便觉得此生足矣。” “我亦如此。”阳春雪道,“能结识若宁小姐,是我在南山书院最大的收获,能被陛下引为知己,则是我人生最大的荣幸。” 杜若宁笑起来,扶着她重新坐下,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一份官职表放在她面前。 “这些都是我精心挑选出来适合你的职位,你自己瞧瞧,你想去哪里任职。” 阳春雪低头去看那张纸,纸上罗列着十几个职务,其中包括礼部,吏部,鸿胪寺,翰林院,国子监,甚至还有内阁和都察院,官职有大有小,但都是有一定权利的要职。 等她挑选的时候,杜若宁又道:“你入官场的性质和陆嫣然不同,她是我的随行女官,相当于另一个安公公,因此无论朝臣还是民众,都没那么难以接受。 但你要做官,就是实打实地与男子同朝为官,所承受的舆论压力会更大,所以你要想好,是先从低阶做起让人慢慢适应,还是直接挑大梁随便别人怎么说。” 阳春雪神色凝重,将那张纸看了又看,最后指着都察院御史和内阁辅臣两个职位道:“这两个比较适合我。” 杜若宁看看她,笑得意味深长:“你可知道,内阁如今就一个空缺,是薛初融走后空出来的。” “啊?”阳春雪意外了一下,随即也笑起来,“那就让我来接替他吧,我倒要看看他平日都在做什么。” “他做的事,其实挺枯燥的,也就他的性子能耐得住寂寞。”杜若宁道,“你要做也行,正好你父亲如今掌管着内阁,可以随时随地教导你。 你也知道,你父亲原本无意入阁,是我暂时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才强行将这副担子给他挑,而他只肯居次辅位,导致别人都不敢越过他接下首辅一职。 所以我只好将这个位子暂时空着,但等薛初融建功立业归来以重任相许,如果你入了内阁,将来不出意外的话便是他的下级,趁着现在提前对他多一些了解,也是有好处的。” 阳春雪不知想到什么,两颊微微有些泛红:“既然如此,我会好好了解他的。” “好。”杜若宁点点头,“我给你两天时间准备,后天的朝会上,我会当众宣布对你的任命,质疑和反对的声音肯定会很多,你准备好接受狂风骤雨吧!” 阳春雪顿时紧张起来,抿了抿唇,郑重道:“我知道了,我会做好准备的。” “也不用太担心,实在不行还有我。”杜若宁为了缓解她的紧张,想了想又道,“薛初融如今在行军途中,与我每日有飞鸽传书,你若对他留下的事务有哪里不懂,也可以写信去向他询问,我会帮你一并送达。” 说完这句,她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当然,仅限于正经事哦。” 阳春雪将这话细品半晌,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红着脸推了她一把:“自然是正经事,我和他能有什么不正经的事?” 杜若宁哈哈大笑:“这可说不准,万一刚开始正经,一来二去就不正经了呢!” 阳春雪:“……” 不正经的是她自己吧,当了皇帝还这么不正经,也真是没谁了。 正文 第472章 二位美人今晚一起为朕侍寝 和阳春雪说完正事之后,杜若宁心情舒畅,决定偷一会儿懒,把陆嫣然也叫进暖阁,三个好朋友坐在一处喝茶闲聊。 阳春雪还没能从自己要当官的兴奋中抽离,兴致勃勃地对杜若宁提议道:“方才那个御史的空缺,我有一个很好的人选推荐给你,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不计前嫌。” “谁,你说说看。”杜若宁笑道,“我怎么不记得我和谁有过前嫌。” “刘栖月,你还记得吗?”阳春雪道,“当初你曾和她发生争执,打了她一耳光,她父亲还为此参了你父亲一本。” 刘栖月? 杜若宁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说的是刘致远的女儿,以前在书院时,那个特别爱告状,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姑娘,因为告状得罪了好多人,却还是孜孜不倦地坚持自己的真理。 说起来,她们还真是有前嫌,但绝不仅仅是因为一个耳光。 刘致远是当年的叛臣之一,算是她的杀父仇人,而她利用秘酿鸭杀了刘致远,也算是刘栖月的杀父仇人。 嘶!这梁子结的貌似有点大,尽管刘栖月并不知道真相。 “她确实挺适合做御史的。”杜若宁道,“要不然这样吧,等你的事确定下来之后,你帮我把她找来,我和她好好谈一谈。” “行,我记下来了。”阳春雪点头。 陆嫣然见两人说得热闹,不禁有点吃醋,嘟着嘴道:“你们这样,显得我好没用的。” “你怎么没用,你都快把朕的锦衣卫指挥使整神经了。”杜若宁笑着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陆嫣然顿时涨红了脸,打掉她的手和阳春雪抱怨道,“你瞧这人,当了皇帝也没个正形。” 阳春雪深有同感:“可不是吗,得亏她是个女的,不然得有多少姑娘被她祸祸了。” “女的怎么了,女的就不能祸祸姑娘吗,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朕的后宫。”杜若宁挑唇邪魅一笑,将魔爪伸向两人,“二位美人今晚一起为朕侍寝好不好?” “啊啊啊……”两个姑娘吓得惊慌逃窜。 安公公守在门外,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的邪恶笑声,惊得瞪大眼睛。 天老爷,女皇陛下还真是荤素不忌呢! 这事可不能让掌印大人知道了,不然又要打翻醋坛子。 暖阁里一片欢声笑语,被杜若宁揶揄了一通的沈决却没这么好心情。 想想陆嫣然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想想杜若宁对他的挖苦,越想越觉得憋屈,实在无心做事,气呼呼地跑到司礼监去找江潋诉苦。 曹广禄死后,他那间大到离谱的值房便归了江潋所有,江潋按照自己的喜好将里面布置一新,比起先前更加的奢华享受。 沈决找过来的时候,江潋正坐在值房的暖阁里一面品着香茗,一面看折子,这些折子都是经杜若宁和秉笔太监批过红,而后转到他这里来的,需要他看过之后在上面加盖大印才算通过。 相比掌印,其实他更喜欢做秉笔,因为秉笔可以和皇上一起办公。 他也曾和杜若宁提过此事,却被杜若宁无情地拒绝了。 杜若宁说:“有你在,朕会无心政务。” 害得他都不知道是该为自己的魅力感到骄傲,还是该为遭到杜若宁嫌弃而伤心。 他知道杜若宁这会儿正在和阳家的小姐谈话,要说服阳家小姐来开一个女子入朝为官的先河。 这个人选选得好,阳家小姐在京城素有才女之名,又是阳明磊的女儿,想来朝中就算有人反对,也不敢把话说得太难听,到时只要阳小姐表现出色一点,加上若宁强硬的态度,自己再从中周旋一二,事情应该不会太难办。 万事开头难,有一就有二,只要阳小姐最终被大众接受,后面的女孩子再要入朝就会容易得多。 如果事情进展顺利,将是大周史上最惊天动地的大变革,虽然他身为男人,却非常愿意看到这样的改变。 因为这世上确实有许多才情出众,胸有丘壑的女子,她们的能力远胜男子,也无意在后宅里勾心斗角,仰男人鼻息生存,奈何时代对她们有太多约束,让她们无处发挥自己的才情,无处施展自己的抱负。 所以,如果若宁能促成这一变革,对大周,对天下,对后世,都将造成深远的影响,乃千秋万代之幸事。 正想着,忽听望春在外面叫了一声“沈指挥使”,没等他放下手中的笔,沈决便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沈决冲进来,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端起几案上的茶就往嘴里倒。 “别……”江潋刚要说别喝,他已经仰头一饮而尽。 “怎么,你媳妇快把我气死了,我喝你一杯茶都不行吗?” “没说不行,但你喝那杯是我洗笔用的。”江潋悠悠道。 “……”沈决呕了两声没呕出来,恨恨道,“洗笔的你怎么不早说?” 江潋摊摊手:“早你也没等我说呀!” 沈决气得捶胸顿足:“我不活了,我不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没法过不是你自找的吗?”江潋道,“那么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是你自己不知道珍惜,怪得了谁?” “我怎么不珍惜了,那么大的事,还不许我考虑一下了?”沈决委屈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江潋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在女孩子眼里,考虑就是犹豫,犹豫就是没想好,没想好就是意愿不够强烈,意愿不够强烈等同于逢场作戏,不想负责,你都不想负责了,人家还理你做什么?” 沈决停止了哀嚎,瞪大眼睛看着他。 “督公大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才是你感情路上的导师吧?” “是啊,但我现在出师了。”江潋淡淡道。 沈决:“……” 正文 第473章 她抱了我那么多回,凭什么不要我 “我不管,反正你得帮我。”沈决说不过江潋,索性耍起赖,“想当初你狗屁不懂的时候,是为师一把屎一把……” “嗯?”江潋冷下脸,眸光一寒,袖中飞刀就要出手。 “错了错了,我重说。”沈决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我是说当初你什么也不懂,是我手把手一步一步教你如何讨若宁小姐欢心,如何与她相处,就连亲嘴儿都是我教你的……” “闭嘴!”江潋又一次打断他,冷冷道,“我用你教吗,那种事是个人都会。” 沈决:“……” 呵呵! 是个人都会?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问人家咬着疼不疼的。 “我不管,总之你必须帮我。”他再次强调,“咱俩是兄弟,没道理你自己吃肉,让兄弟喝西北风吧,你若是不管我,我就跟你绝交。” 江潋:“……” 这话说的,他们是兄弟不假,可他也没吃到肉呀! 不过他不打算向沈决解释这个误会,以免沈决笑他没本事。 于是便做出一副吃肉吃得很饱的样子说道:“咱俩情况不一样,我和若宁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她主动,我只要不拒绝,这事就能成,不需要什么技巧,你懂吗?” 沈决彻底无语。 “不是,你到底在是帮我出主意,还是在自我炫耀?” “我有炫耀吗,我是在阐述事实。”江潋面不改色,“那行,现在咱们来说说你,你和陆小姐有什么感情基础吗,人家有向你明确表示过态度吗,你凭什么一上来就要养人家,你不觉得这样很唐突吗,你敢保证自己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吗,万一你只是看她可怜,起了怜悯之心,却误以为是喜欢呢,等将来你醒悟过来,岂不是害了人家?” “……” 沈决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半晌都没有说话。 虽然江潋有看笑话的嫌疑,但他不得不承认,江潋的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他和陆嫣然之间的交集,除了陆嫣然的及笄宴,就是他带着陆嫣然去赌钱被她抱了一回,去东宫救她时被她抱了一回,去尚书府传话时被她抱了一回,城楼上舍身相救时又被她抱了一回…… 哎,不对呀,这么一算的话,他们交集还是挺深的嘛! 她要是对他没意思,干什么见他一回抱他一回? 这难道还不算明确表态吗? “我又不是没见过姑娘,要不是她一次又一次对我投怀送抱,我会想要对她负责吗?” 沈决将自己的发现仔细说给江潋听,而后信誓旦旦道,“就算她没打算嫁给我,肯定也是对我动了心的,就算我理解有误,那也是被她误导的,如今她有了陛下做靠山,说不理我就不理我了,凭什么呀,她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江潋平素最不喜欢听闲话的,此时都不自觉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居然抱了这么多回吗?” “当然是真的。”沈决道,“不仅抱了,还抱着不撒手,还在我怀里哭。” “照这么说的话,陆小姐还挺猛的。”江潋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来,摊手道,“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要不然你找望春帮你分析分析,他看的话本子多,经验丰富。” 沈决顿时眼前一亮。 “对呀,我怎么把春儿给忘了,我现在就去问他。” 说完也不和江潋道别,一阵风似的又卷了出去。 “春儿,春儿啊,你来,亲爹问你个事。” 望春正站在门外低头想心事,被突然冲出来的沈决吓了一跳。 没等他反应过来,沈决便急吼吼地把他拖走了。 “沈指挥使,你这是做什么?” “好春儿,我有事要问你。”沈决将他拉到一处没人的墙根下,一手将他摁在墙上,另一只手撑在他脑袋旁边,又不放心地往四下瞅了瞅。 望春顿时绷紧了身子,惊恐地看着他,结结巴巴道:“沈,沈,沈……” “别沈了,听我说。”沈决打断他,直奔主题,“我问你,如果有一个人,每次见到你都对你很热情,对你笑,甚至还抱你,还会在你怀里哭,这是不是说明她喜欢你?” 望春眨眨眼,在心里迅速将自己和沈指挥使过去的种种交集盘点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抱过他,也没有在他怀里哭,而他也没有抱过自己,也没有在自己怀里哭。 除了干爹被大水冲走那次,但那次是因为激动,并没有别的意思。 他松了口气,但还是不能完全放心,看了看沈决撑在自己头边的手臂,小声问:“那人是谁呀沈指挥使?” “陆……你别管,你就说是不是。” 哦,原来是嫣然小姐呀! 望春拍拍心口,淡定下来,冲他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沈指挥使你可算问对人了,这事我最在行。” “快说快说。”沈决迫不及待道。 望春又看看他撑在墙上的手:“其实吧,嫣然小姐心里是有你的,坏就坏在你没有给她安全感,你想想,她们家刚遭了大难,正是需要有人嘘寒问暖,用心呵护的时候……” “哎,你等一下,谁告诉你是嫣然小姐了?”沈决欲盖弥彰地打断他,“你别瞎猜,不是我,我帮别人问的,我可是风流倜傥惊才绝艳万花丛中过的沈公子,姑娘们看到我就走不动道,这种麻烦我怎么可能会有。” 嘁! 望春忍着笑,将他上下打量几眼:“别人呀,别人我就不知道了,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我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呃……”沈决郁闷地瞪了他一眼,“有什么不一样的,不就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吗,你,你就假装是嫣然小姐吧,你先分析分析我听听。” “行吧!”望春点点头,一脸认真道,“别的不说,首先,我觉得你那个朋友大概是个很自恋很自大很自由散漫的人,另外还有点口是心非,死鸭子嘴硬,他要是不改掉这些毛病,极有可能会错失掉一个好姻缘。” 沈决:“……” 好奇怪,望春说的这个人怎么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正文 第474章 等待着拥抱一个属于她们的时代 沈决那边怎么的抓耳挠腮,杜若宁和陆嫣然一概不知,隔天的早朝上,杜若宁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了对阳春雪的任命。 这一任命恰似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太和殿都因此沸腾起来。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任用陆家小姐做随行女官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要让阳家小姐入内阁,下一步是不是要把三司六部都换成女人? 他们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陛下是女儿身,选拔几个女官在宫里贴身服侍确实方便很多,但那也仅限于宫里,宫里除了宫女就是太监,没有真正的男人,别人不会说什么闲话。 可朝堂不一样啊,先不说女人有没有足够的能力入朝为官,全是大老爷们的官衙里突然多出几个女人,这不是要乱套吗,倘若安排的官职再比他们大,难不成要他们一群大男人听一个女人发号施令? 套用前礼部尚书赵秉文的话,这简直就是伤风败俗,有辱斯文,败坏朝堂风纪呀! 众臣各抒己见,议论纷纷,无论嘉和旧臣还是明昭旧臣,都明确表示不赞同。 只有杜若宁自己选拔的一些年轻官员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建议可先将人安排在无关紧要的位子上试试水。 即便如此保守的建议,仍招来老臣们群起而攻之。 对于这个局面,杜若宁早有预料,任用女子为官挑战的是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礼教习俗,与朝臣们的忠心与否无关。 说句实在话,当初若非迫于无奈,自己这个女皇帝都没那么容易坐稳龙位。 众说纷纭中,有人大着胆子去问江潋:“掌印大人以为此事可行否?” 江潋袖手而立,面色沉沉:“咱家听陛下的,陛下觉得可行,那便可行。” 得,这句算是白问。 众人十分无语,又将问题抛给阳明磊。 “要入朝的是你女儿,难道你就不该说点什么吗,你是真心想让你女儿抛头露面和男人们同朝为官吗,你就不怕她以后嫁不出去吗?” “本官为何要怕?”阳明磊一身正气道,“小女能为陛下的新政做马前卒,是我阳家几代人的荣耀,她之所以被陛下选中,说明她比其他女孩子都优秀,倘若有男人因为她太优秀而不愿娶她,只能说明那些男人有眼无珠,配不上我女儿,而我女儿也正好可以借此筛选掉配不上她的人,以免将来所嫁非人,这么好的事,我有什么好怕的?” 此言一出,大殿里安静了几息,随即又一次炸开了锅。 同为新帝近臣,大家自然不会去骂他,只是他的思想太先进,让许多人无法接受。 既然当父亲的表了态,杜若宁便不再耽误时间,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用温和但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 “从古至今,每一次变革的开始,最先遭到的都是反对之声,但这并不代表所有的变革都是错误,我们的社会发展至今,恰恰是因为一次又一次打破陈规旧俗,才会产生新的契机,开创出新的局面,这便是所谓的不破不立。 推行女子入仕的政策,是一次大胆的尝试,朕不敢保证这个尝试一定会成功,更不会因为几个反对的声音就放弃,诸卿也不要先忙着否定,行不行的,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否则我们永远只能在原地踏步。 诸位爱卿的顾虑朕之前都有考量,朕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也想请诸位爱卿给阳春雪一个机会,咱们以半年为限,倘若半年之内阳春雪凭借自身能力在朝堂站稳脚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朕便将这个政策推行下去,倘若事实证明她确实不行,朕便从此打消这个念头,再不提起。” 皇上发了话,朝臣们无论赞同与否,暂时都停止了发言,想等她说完之后再提意见。 哪知杜若宁却抓住这片刻的安静直接下了定论:“既然诸位爱卿都没有意见,朕便当你们是默许了,安公公,宣阳春雪进殿吧!” 哎…… 众人皆是一怔,没等反应过来,安公公已经尖着嗓子开始叫人:“陛下有旨,宣内阁新任辅臣阳春雪进殿!” 旨意层层传递到殿外,很快便有一个穿青色官袍的挺拔身影披着晨曦的光芒跨过殿门,向大殿阔步而来。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所有人都转过头,看向那位头戴乌纱,腰束玉带,足登皂靴,姿态从容的女孩子。 说她是女孩子,是因为大家提前已经知道她是谁,倘若事先没有得到消息,肯定会有很多人将她当成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 随着女孩子越走越近,人们终于可以看清她的样子。 她的五官白皙又俊俏,眼神沉静又坚定,步伐轻盈又稳健,丝毫没有因为众目睽睽而显出半分慌乱。 一瞬间,所有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名字。 眼前这个女孩子,活脱脱就是一个女版的薛初融呀! 走了一个薛初融,又来了一个薛初融,别的不说,陛下挑人的眼光也太神了。 满殿震惊的目光里,只有阳明磊看着自己的小女儿,眼里闪烁着骄傲的泪光。 谁能想到,就在今日临上朝前,这个小姑娘还紧张地抓住他的手说“阿爹,我怕”。 那时他安慰她说:“怕什么,我阳家乃京城第一世家,子弟多才俊,世代皆圣贤,这是世人给予我们的美誉,而你是我们家才学最为出众的女孩,在京中也素有才女之称。 让你入朝为官,是陛下对你的赏识,也是你自己多年刻苦努力的结果,你既然决定要走这条路,就不要左顾右盼,眼睛只看向前方,只看向陛下,其他的都不用理会,自有陛下和阿爹为你做靠山。” 现在看来,她确实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目视前方,昂首挺胸,无论身边有多少质疑的目光,都不能让她分神,她的眼睛始终看向龙椅之上那个和她同样年轻的姑娘。 而那个姑娘也正看着她,面带微笑,眼含希冀,分别搭在龙椅两侧手臂,仿佛一个张开的怀抱,等待着拥抱一个属于她们的时代。 是的,她们。 她们是如此青春,如此美好,如此朝气蓬勃,如此勇往直前。 女孩子,真是上天赐予人间最神圣的礼物。 正文 第475章 究竟要怎样你才肯理我 阳春雪接替了薛初融的职务,仍在薛初融那间值房里当值,原以为要好好收拾一番才能用,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被薛初融收拾得整整齐齐,井然有序,没有一样东西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许是为了方便后来的同僚,他甚至将所有的东西都做了标示,另外列了一张单子,将各种注意事项都一一写明,遇到哪类的问题该找谁,谁的值房在什么位置,全都写得清清楚楚。 纸张的最后,他还留了一句话——源洁则流清,形端则影直,与君共勉。 阳春雪盯着那张纸看了许久,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看来陛下对薛初融如此看重,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从来没见过哪个男子心思如此细腻,做事如此有条理,即便自家那些个兄长,日常被父亲严格管束,也做不到这般细致。 源洁则流清,形端则影直,这句话虽然浅显又质朴,和他却是出奇的般配。 他不正是这样一个干净纯粹,正直坦荡的人吗? 不过话说回来,这人把什么都考虑得面面俱到,她哪里还用写信向他请教? 他不会早就知道陛下会让她来接替他,所以才提前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以免她找借口麻烦他吧? 若真是这样的话,这人也太可恶了。 “你不想让我麻烦你,我偏要找点事情麻烦你!”阳春雪有些赌气地自言自语,当下就动手找起了“麻烦”。 她用了三天的时间,把自己能想到的问题一一列出,从中划掉自己可以解决的,以及可以找别人帮忙解决的,剩下一些似是而非的问题,写成一封信让杜若宁帮她寄给了薛初融。 杜若宁没想到她行动这么迅速,将信的内容大致浏览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暧昧的内容,便和自己的信放在一起,一并寄给了薛初融。 这倒不是说她不想让阳春雪和薛初融暧昧,她只是觉得一开始还是要矜持一点为好,免得阵仗太大,把薛初融吓坏了。 然而,薛初融收到信后,并没有第一时间给阳春雪回信,不知是行军途中多有不便,还是他要操心的事太多无暇顾及,等阳春雪收到他的回信,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 尽管先前的问题阳春雪已经自行找到了答案,收到他的信还是觉得很开心,毕竟以前她给他写了很多信,他连一个字都没回复过。 阳春雪将这封信看了又看,努力从中找出可以继续探讨的话题,加上自己初入官场的感悟,又给他写了第二封信。 信的末尾,她祝他新春吉祥,万事胜意。 因为算着时间,这封信送到南疆,应该已经是新年了。 这一年的新年,杜若宁仍然没能和家人过上团圆年。 父亲远在西戎,大哥二哥奔赴南疆,弟弟几经辗转还是没有音讯。 南疆突发的战事确实影响到了找人的进程,她现在不敢调兵,只能依赖东厂和锦衣卫以及沿途官衙的衙役,一来要找的地方实在太宽泛,总有人手不能顾及之处,二来宋悯也确实狡猾,声东击西制造各种假象,让人不敢信又不敢不信。 再加上临近年关事务繁多,杜若宁百忙之中还要分出精力安排嘉和帝的葬礼,调派人手护送嘉和帝的灵柩以及后宫的嫔妃去皇陵。 无论如何,嘉和帝总归是大周的国君,当年他杀了明昭帝,却还是将明昭帝风风光光葬进了皇陵,到了他这里,杜若宁哪怕是出于面子,也得照着做,否则朝野上下又要争执不休。 江潋主动接下这个任务,亲自将嘉和帝的灵柩送去皇陵安葬,也算是全了君臣最后的情分,等到葬礼结束,紧赶慢赶回到京城,已经是新年的正月末。 嫔妃们会留在皇陵守孝三年,已经被贬为庶民的两位皇子和七皇子也一同前往,有专人负责看守。 至于日后要怎样安排他们的去向,杜若宁决定等两疆的战事平定之会再议。 忙碌而不能团圆的新年,唯二的喜讯便是定国公率飞虎军一鼓作气将西戎兵打退到了草原深处,躲进王城不敢再出来应战,薛初融和平西侯他们在南疆也打赢了第一场战斗,成功地将南越军阻挡在岭南以南的鹰扬关。 岭南多梅林,薛初融传捷报回京时,在信中附了两枝含苞待放的梅花。 他没写明两枝梅都赠予谁,杜若宁便默认其中一枝是阳春雪的,收到信的第一时间,就让陆嫣然给阳春雪送了过去。 阳春雪看着那只已经半开的红梅,一面遗憾薛初融没给自己写回信,一面又觉得他能送她一枝梅已经很好了。 她找了一个花瓶,将这枝梅插进去放在书案上。 尽管只是孤伶伶的一枝,那火红的花苞却点燃了她心底早已冷却的热情,颇有些死灰要复燃的意思。 看着她如此认真对待一枝梅花,陆嫣然忍不住将她好好打趣了一番。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陆嫣然回乾清宫向杜若宁复命,却在半路遇到了一身飞鱼服的沈决。 陆嫣然有片刻的慌神,却没有表现出来,双手交叠对他福了福身,叫了一声沈指挥使。 这些时日,她在杜若宁的教导下进步神速,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只会掉眼泪的小姑娘,而是宫中上下都敬畏的第一女官,就连朝中官员有事要向皇上禀报,都要先经过她才能见到皇上。 沈决回礼,叫了一声陆尚宫,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的小姑娘。 不,现在已经不能再叫她小姑娘了,这姑娘过了个年越发有了大姑娘的样子,个子好像也长高了,身段越发的窈窕。 唯一没变的,就是对他的态度还是那样不冷不热。 仿佛从前那个数次躲在他怀里哭的女孩子根本不是她。 年前那阵子实在太忙,江潋去皇陵后,把一大堆事都交给他做,忙得他根本没有时间想别的事,以至于望春给他出的好几个主意他都没来得及实施。 所以,这姑娘该不会以为他是不想理她了吧? “其实我……” 他开口想要解释一二,然而陆嫣然却没有给他机会,匆匆又施一礼,声称自己有要紧事,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沈决半张着嘴,半抬着手,眼睁睁看着她走远,心里很是憋闷。 他想不明白,他就是在做决定的时候犹豫了那么一下下,怎么就像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永远无法得到谅解了。 眼瞅着那一抹俏丽身影拐个弯消失不见,他越想越难受,越想越不能忍,迈开大长腿疾步追了上去。 “陆嫣然,你给我站住!” 他追上她,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臂,用力将她推到宫墙上,唯恐宫墙硌疼了她的腰背,又将自己的一只手伸过去给她垫着。 另一只手撑在墙上挡住她的去路,语气强硬带着几分霸道质问她,“你说,究竟要怎样你才肯理我?” 正文 第476章 我们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陆嫣然吓一跳,对着眼前陡然放大的英俊面孔,心跳顿时乱了节奏。 “你这人怎么回事,快放开我。” “不放,除非你告诉我怎样才肯原谅我。”沈决道。 “你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我原谅?”陆嫣然问。 沈决一下子被她问住了。 “没错吗,我没错吗?” 陆嫣然的心跳慢下来:“你都不知道你有没有错,何来要我原谅一说?” “我……”沈决再次被她问住,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趁着他犹豫,陆嫣然轻巧地从他胳膊底下钻出去,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一路小跑回到乾清宫,确认沈决不会再追来,陆嫣然松了口气,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和安公公打了个招呼,掀帘子走了进去。 杜若宁坐在龙案后面看奏折,听到帘子响,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红扑扑的,神情也有些慌乱,放下笔问她怎么回事。 “你不是去给阳春雪送花吗,怎么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 陆嫣然倒也没隐瞒,将沈决拦着她求她原谅的事说了,而后道:“还真让你说对了,我不理他,他竟急成那样。” “那就接着不理他。”杜若宁笑得胸有成竹,“男人就这德性,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再晾他几天,他就该求到我这里来了。” “嗯。”陆嫣然点点头,想着沈决方才那憋屈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他若来找你,你不要太为难他,差不多就行了。”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杜若宁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还要说什么,听到安公公在外面叫“掌印”。 “嘘,他俩是一伙的,别让他听见了。”杜若宁冲陆嫣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端正了身子,等着江潋进来。 帘子打起,进来的不只江潋,后面还跟着王宝藏。 王宝藏过了一个年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和初见时一模一样,脸上连一个皱纹都没有增加。 杜若宁几乎有些嫉妒地看着他行了礼,问江潋:“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在门外碰到了。”江潋神情凝重,因为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杜若宁说,暂时也顾不上问王宝藏来做什么,直接道,“东厂的人在西边发现了宋悯的踪迹。” “真的,在哪里?”杜若宁的心顿时提了起来,紧张地盯着他,却不敢往下问。 几个月来,已经有好多次这样真真假假的消息,每次到最后都是一无所获。 尽管她无论多少次听到仍然会紧张,却已经不敢再抱什么希望。 “在云阳县,这次确定是真的。”江潋道,“东厂在西边的人接到云阳县衙的消息,说在那里发现了一支可疑的商队,他们想将人拦下,不料那商队中全是高手,将县衙的人重伤之后,冲破关卡向西而去,东厂的人随即向西去追,追到云阳县外,又被一队几百人的私兵拦截,一番恶战之后,最终还是没能将人拦住。” 杜若宁揪着心听他说完,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这么大的阵仗,能从官兵和东厂手里逃脱,看来真的是宋悯了,可他一向行踪隐秘,为何这次宁可暴露自己的身份也要硬闯关卡?” “想必是我们的线收得太紧,他不闯实在过不去了。”江潋分析道,“虽然这次还是让他给跑了,至少我们已经可以确定,他就在西边,并且还要继续往西去。” “没错,确定了这一点,我们就可以把散布在北边的人手都召回来,集中所有的力量全力向西去追查。”杜若宁紧张的情绪稍稍有所放松,顿了顿,看向垂手站在一旁的王宝藏,“你呢,你是来做什么的?” 王宝藏一面听他们两个说,一面若有所思,突然被杜若宁问到,忙躬身道:“我也正有一个线索想要和陛下说。” “哦?”杜若宁意外了一下,当下催促他,“什么线索,你快说。” 王宝藏道:“我先前不是往各地的商号传信,让他们留意当地在建的大型工事吗,前些日子,咱们家的车马行受人之托,花重金往西边运一批非常贵重的砖瓦,装车时不小心打翻了一箱,掌柜的认出那些是修建宫殿用的琉璃瓦,并且全部出自景州的御窑。” 修建宫殿用的琉璃瓦,还是出自御窑? “然后呢?”杜若宁和江潋对视一眼,迫不及待地问。 “然后掌柜的就留了个心眼,问托运的人这批砖瓦是干什么用的,那人告诉他是建寺庙用的,至于是哪里的寺庙,他却是不肯透露,后来大约是怕秘密泄露,他们又临时换了商行,至此再没了联系。” 寺庙,还是西边的,这事情未免太巧合。 杜若宁由此更加确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宋悯和五皇子有自立为王的打算,并且将王城选在了西边,然后利用修建寺庙或者其他大型工事做遮掩,偷偷地修建宫殿。 五皇子死后,或许他是打算自己来坐这个王位的,但他现在手里有了钰儿,肯定会想方设法扶持钰儿登基为帝,对外声称钰儿才是明昭遗孤,打着钰儿的旗号招兵买马来对付她。 所以,现在他们已经知道宋悯在西边,也已经知道西边某处一个在建的寺庙将是宋悯最终的目的地,那么,只要找到了那个寺庙,就能找到宋悯,找到钰儿。 想到这里,杜若宁的精神为之一振,大声道:“陆嫣然,拿舆图来!” 正文 第477章 给他来个守株待兔 陆嫣然很快取来舆图,在龙案上铺开,杜若宁招手示意江潋和王宝藏近前来,手指在舆图上划了一个圈,圈出西边的区域。 “宋悯要建王庭,选址一定会多方考量,我们可以从西边诸多城池中先筛选出一批条件合适的,再逐一排除,从中选出几个最合适的,命人重点往这几个地方去找。 另外,他要利用修建寺庙做掩护,应该是在原有寺庙的基础上修建,因为重新选址起工事需要花费的时间太长,他们等不及也不敢大肆声张,所以,我们要找的地方,不仅要地理位置优越,还要有足够规模的佛寺。” “对对对,是这个道理。”王宝藏道,“按照这个思路,其实可以让工部的人帮忙,看看西边有多少寺庙,都建在什么地方,有哪些是废弃的,哪些是在建的,哪些一直在使用的。” “你说的这个办法我们之前想过,可惜前工部尚书自缢时已经将能销毁的都销毁了。”杜若宁道,“现今全国大小佛寺共有四千多座,平均下来西边也有一千多座,排除规模太小的,以及其他不合标准的,至少也有二三百座。” “所以还是要两者结合来筛选。”江潋盯着舆图看了一刻,缓缓道,“地方太小装不下一国政权,地方太大不好掩人耳目,还要物产富足,易守难攻,有山有水有佛寺,陆嫣然,拿笔来!” “啊……是!”陆嫣然正听得入神,突然被他叫到,吓得激灵一下,忙不迭地将笔墨纸张给他准备好。 江潋提笔,刷刷刷在纸上写下几个地名:永宁,龙元,西京,咸阳,云川…… “龙元!”杜若宁不等他写完,便一连声地叫出来,“龙元有卧龙寺,太祖时曾是藩王封地,后因一位风水大师说那里有龙气,太祖颇为忌惮,便收回那地,将自己的十三子封到了别的地方,至那时起,龙元便成了皇家禁忌之地,若非路途遥远,我皇祖父还想过要将皇陵迁到那里去。” “天呐,这么说的话就是它没错了。”王宝藏顿时激动起来,“那我们还等什么,直接派人去龙元吧!” “你又怎知这回不是宋悯在误导我们?”陆嫣然对那些地名不熟悉,凭着这几个月来对宋悯的了解,提出自己的疑虑。 宋悯太狡猾了,狡兔有三窟,他起码有十二窟,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哪窟。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杜若宁被她一提醒,又冷静下来,“我能想到的,宋悯应该也能想到,他有可能声东击西,混淆视听,选择一个我们认为最不可能的地方。” “随他怎么折腾,左右跑不了这几个地方,我有九成九的把握。”江潋指着自己写下的几个地名,语气笃定。 杜若宁将这几个地方对照着舆图又看了一遍,也觉得这几个地方的可能性很大,当即下了定论: “就依你,召集原先分散在各处的人手,集中精力去查这几个地方,另外,把各个地方的关卡也都撤了,让宋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他越快到达目的地,我们才能越快找到他。” “哎,这倒是个好办法。”王宝藏眼睛一亮,忍不住对她竖起大拇指,“还是陛下英明,我们早怎么没想到,越是堵着他,他越藏得深,索性由着他去,他自己就会浮出水面。” “早我们不确定他到底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会不会对钰儿不利,自然是想尽一切办法拦截他。”杜若宁捏捏眉心,语气也变得松快起来,“现在我们已经有了大致的方向,守株待兔反倒更轻松……” 她说着,突然停下来,看了江潋一眼,欲言又止。 如果要守株待兔,不如守得更彻底,索性找都不找,直接由着宋悯在某地建立政权,到那时岂不是轻轻松松就能知道他们在哪里。 “不行。”江潋瞬间领会到她的意思,果断表示反对。 现在的宋悯只是个反贼,手里充其量一两万的兵力,并且追随者不会太多。 一旦建立政权,便是一方霸主,招兵买马会变得易如反掌,甚至还会有人主动投靠。 剿灭一个反贼和攻打一个君王,是两种不同的性质,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也不能同日而语,何况他到时肯定拿钰儿的身份做文章来扰乱民心,有些本来就不看好女皇当政的人,必定会倒向那边,最终为宋悯所利用。 “不行就算了。”杜若宁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既然江潋说不行,她便点点头,下面的话没再说出来。 “什么不行,你们在打什么哑谜?”王宝藏好奇道。 “没什么。”杜若宁道,“别的回头在说,眼下就先照此计划行事吧!” 她不说,王宝藏自然不能追着问,当下应了一声,和江潋一起告退出去。 …… 出正月后,向来干燥少雨的西边下了第一场春雨,细绵绵的雨丝落了一夜,润泽了万物,也让道路变得泥泞难行。 一处偏僻的小镇上,宋悯仍裹着厚厚的银灰斗篷,站在简陋的客栈檐下看雨,不远处的一棵垂柳已经能看到鹅黄的新芽。 李钰一身半旧蓝衫站在他身边,手里握着一卷书,正在回答他的提问。 几个月东躲西藏的日子,让少年脱去了稚嫩,磨平了棱角,眉宇间平添几许沉静内敛的诗书之气。 宋悯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目光自柳芽上收回,轻轻落在他身上。 “衣裳像是小了,回头让长山给你添几件新的。”他伸手,虚虚地比划了一下两人的高度,“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吃,怎么一下子长得这么高了。” 李钰不知该如何回答,直接问:“先生还有功课要我做吗?” 宋悯默然一刻,抽走了他手里的书:“学习要劳逸结合,不能一蹴而就,今日这雨下得好,你随我出去走走。” 李钰顺从应是,取了油纸伞为他撑着,两人默默走进雨里。 小镇很小,走不多远就到了田野,勤劳的人们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在田间忙活,不知在忙些什么。 春风尚有些寒意,携着雨丝扑过来,宋悯轻咳几声,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我还没和你讲过农耕与水利方面的东西,今日正好赶巧,便与你讲一讲吧!” “有劳先生。”李钰躬身道。 宋悯清了清嗓子,指着前面的农田温声细语地讲了起来。 两人一个讲的投入,一个听的认真,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连雨什么时候停了都不知道。 等到宋悯终于疲累,两人才转身往回走。 李钰收了伞,攥在手里,几次看向宋悯,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宋悯沉下脸,“你是即将成为君王的人,要拿出君王该有的气度来。” 李钰闻言挺了挺腰背,肃容道:“我想知道,我们这两日为何不躲藏了?” 正文 第478章 踏平西戎,回京看桃花 宋悯对他的问题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微微侧首看了他一眼:“因为你姐姐撤了所有的关卡,不再让人追踪我们。” “为什么?”李钰又问,现在的他再听到姐姐的消息,已经可以平静到没有任何表情。 宋悯笑了下,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讥讽:“因为她已经猜到我们要去哪里,只要在那里守株待兔,就可将我们一举歼灭。” “那我们还去吗?”李钰接着问。 “去自然要去的,但不是现在。”宋悯道,“我们就这样慢慢走,多走些地方,让你开阔眼界的同时,还可以好好看一看你未来的江山,不是很好吗?” 李钰沉默下来。 这几个月,他们并非直线向西,而是这里走走,那里停停,一面躲避追兵,一面四处游历,确实见到了许多不一样的风景,也学到了许多不一样的知识。 他讨厌宋悯,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人就是一座行走的文库,是他见过最博学多才的人。 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史书兵法,诗词歌赋,人情世故,治国之道,每一样都是信手拈来,短短几个月,他从他那里学到的东西,比他前面十几年学到的都多。 所以,没有能力逃脱他掌控的时候,跟着他好好学习,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两人回到客栈,长山正在门口急切张望,见宋悯回来,忙迎上去叫了一声“大人”。 宋悯以眼神制止他后面要说的话,率先向房里走去。 长山噤了声,跟上去帮他换下泥水打湿的鞋子。 宋悯看了李钰一眼:“你也回去换身衣裳吧!” “好。”李钰放下伞,偷偷瞟了眼长山,默默回了自己的房间。 等他走后,长山关上门,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宋悯:“大人,南边已经安排好了,这是二皇子给您的信。” 宋悯接过信,飞快地将内容浏览一遍,面色淡淡道:“时机已到,可以行动了,传信给阿莫耶,让他准备好背水一战,告诉他,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也是西戎最后的生机,如果这次他不能拿下杜关山,西戎的命运就是杜关山灭国!” “是。”长山领命,躬身退出。 宋悯捏着那封信,在房里来回踱了几步,嘴角挑起一抹冷笑。 李长宁想要守株待兔,哪有那么容易? 他又不是那只傻兔子,怎么会自己往树上撞? 这一次,不仅是阿莫耶与杜关山的最后决战,也是他与李长宁的最后决战。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输。 …… 二月的塞外,仿佛被春天遗忘的地方,没有泛黄的柳芽,也没有缠绵的春雨,只有一片冰天雪地。 肆虐的寒风中,五万飞虎军和五万戍边军整装待发,准备对西戎发起新一轮的攻击。 定国公和飞虎军刚到边关时,西戎大军已经接连攻占了大周边境的四座城池,眼看着就要攻陷西北重镇凉州城,幸好国公爷及时赶到,飞虎军长途跋涉而来,连口气都没歇,直接将西戎军打退五十里,解了凉州之围。 打退西戎军之后,国公爷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当着全军将士的面砍了五个驻守边关的将领,将他们的脑袋高悬于城门之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写上叛徒二字。 五个脑袋在城门上悬挂了一个月,直到定国公夺回了所有被西戎人占领的城池,才将他们的脑袋取下来喂了野狗。 随后的几个月,定国公带领全军将士对西戎发起一次次进攻,打得西戎人节节败退,溃不成军,直至退回草原深处的王庭,再一次高挂白旗,请求与大周议和。 可惜这一次定国公不再接受他们任何条件的投降,誓要攻破王庭,将西戎踏平。 天光乍亮,寒风萧萧,低沉绵长的号角吹响,十万大军向着西戎王庭全力发起进攻。 战旗猎猎遮天蔽日,马蹄踏踏震动大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传入王城,吓得西戎王差点从王座上滚下来。 “幺儿,幺儿……”他连声叫着阿莫耶王子的小名,颤声问道,“是不是杜关山打进来了,是不是王城失守了,这可如何是好?” “父王不必惊慌,杜关山打不进来的,他马上就要死了。”少了一只耳朵的阿莫耶王子上前安抚老王上,一副胜券在握的淡定模样。 西戎王将信将疑:“为父我做了三十年王位,从不曾见杜关山打过一回败仗,他怎么可能轻易死去,谁有本事杀了他呀?” “父王再等等就知道了。”阿莫耶王子笑得高深莫测,“咱们杀不了他,自有别人能杀他。” “谁?”西戎王还是不敢相信,“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杀了战神呀?” “宋悯。”阿莫耶王子道,“我与宋悯联手定下一计,这回定要让杜关山无法活着回京城。” 这时,殿门外有传令兵飞奔而入:“王上,王子,飞虎军已抵达城下。” “好!”阿莫耶大喊一声,单膝跪地,“父王安坐,儿子这就去取了杜关山的人头献与父王!” 说罢不待西戎王再开口,起身向殿外大步而去。 城门外,定国公一身玄铁盔甲,手挽长枪端坐马上,声音洪亮如春雷滚滚:“儿郎们,你们一定要记住今日,今日是西戎灭国之日,踏平西戎,我们回京看桃花!” 铁血将军满身的杀伐之气,却惦记着回京看桃花,将士被他的豪情感染,纷纷举刀向天大喊: “踏平西戎,回京看桃花。” “踏平西戎,回京看桃花。” 号角声再度响起,杜关山正要下令攻城,后面突然有一骑白马飞奔而至,边跑边喊:“国公爷,有京城来的急报!” 正文 第479章 他娘的,疼死老子了 杜关山收回长剑,转头看向那一骑快马。 马儿很快到了阵前,信使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在定国公的马前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军报双手奉上。 “女皇陛下送来的加急密报,请国公爷过目。” 杜关山收剑入鞘,弯腰探身接过那封以龙纹火漆封缄的密报。 龙纹是帝王专用的火漆图案,信送来的又是如此紧急,想必是京城出了什么大事。 杜关山迫不及待地将信打开,看到信上的内容,顿时脸色大变。 杜若宁在信上说,小皇子李钰被宋悯劫持,就在离西戎不远的云川城,宋悯要扶持小皇子上位,挟天子以令诸侯,号令天下讨伐杜氏反贼,为了不让宋悯阴谋得逞,希望他能在最短的时间抽出一部分兵力前往云川,阻止宋悯,解救小皇子。 杜关山看完信,心绪瞬间乱成一团。 他出征西戎之前,只知道小皇子被宋悯劫走,尚未有确切的消息说他身在何方,如今不过短短数月,宋悯竟要立小皇子为帝,公开与他姐姐对抗…… 不对! 杜关山眉心微蹙,又看了眼手中的信。 这不是宁儿的行事风格,她明知他在打仗,就算天塌了也会瞒着他不让他知道。 “你……”他猛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信使,将信一扔,伸手就去拔剑,却发觉手指酸麻胀痛,有些使不上力气。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那信使突然腾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马前,身子凌空,袖中翻出一把短刀,狠狠刺向他胸口。 杜关山反应迅速,闪身往旁边躲了一下,伴着扑哧一声响,短刀穿透盔甲的缝隙,深深刺入他的右肩。 身后诸将齐齐发出一声惊呼,催马上前,手中兵刃齐出,立时将那信使砍成了几段。 变故突如其来,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紧接着对面喊杀声响起,弩箭如急雨而至,火球流矢也从城上弹射而出。 城门开启,阿莫耶一马当先,率兵冲出城门,全军齐声高喊“杀国公,诛战神,一颗头颅赏万金”。 大周军中有片刻的慌乱,几个将士齐力扶着定国公摇摇欲坠的身躯。 “国公爷,要不我们先撤回去?”其中一人大喊。 “撤什么撤,给我杀!老子就算死也不当逃兵!”杜关山勒紧缰绳稳住身子,咬紧牙关拔下那柄短刀,将它当作飞镖,使尽全力甩向气势汹汹拍马而来的阿莫耶。 阿莫耶做梦也想不到他能凭着一只手的力量将刀掷出这么远的距离,吓的一缩脖子,那把刀就咔嚓一声削掉了他头盔上的红缨。 阿莫耶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要尿裤子,他身边的将士也都看得胆战心惊。 趁着这片刻的慌乱,飞虎军已然稳住军心展开了反攻。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杜关山策马冲入敌军阵中,劈砍拼杀,勇猛丝毫未减。 将士们见他受了伤也没影响砍人,便都放下心来,一鼓作气攻向城门。 阿莫耶有些傻眼,这情况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他以为杜关山受了伤中了毒肯定会撤兵,飞虎军也会军心大乱,然而乱也只是乱了那么一下,杜关山也没有倒下,反而杀得更起劲了。 这是怎么回事? 杜关山他是铁打的吗? 他不会疼吗? 毒药对他也不起作用吗? 他只是被称为战神,又不是真的神仙…… “王子,王子,怎么办……”身边的将士慌乱大喊。 “顶住,给我顶住,我们还有援军,宋首辅的援军会从后面包抄过来……”阿莫耶扯着嗓子嘶吼。 将士们立刻将他的话往下传达:“顶住,我们有援军,援军马上就到……” 西戎军听闻还有援军,士气大振,拼死抵抗飞虎军的进攻,阿莫耶趁机下达死令,命自己帐下最勇猛的黑旗军重新攻入飞虎军阵中,不惜一切代价取杜关山的人头。 因为他心里明白,杜关山就是飞虎军的军魂,只要杜关山不死,这场仗即便有援军,也未必能打赢。 黑旗军领命,以必死之志扑向飞虎军中,一批倒下,又来一批,前赴后继,杀之不尽。 一时间,厮杀声与兵戈声响彻天地,杀红了眼的将士们拼命挥舞着带血的兵刃,寒光所过之处,头颅落地,血肉横飞,连空气都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 随着一次次冲锋,兵士们一排排,一片片地倒下,城门外尸身遍地,血流成河,宛如人间地狱。 这场厮杀从早晨打到黄昏,西戎军在飞虎军的强势攻击下渐渐不支,他们等待已久的援军却迟迟没有抵达。 有人开始怀疑到底有没有援军,他们是不是被王子骗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绪渐渐在军中蔓延,当飞虎军又一次发起猛烈冲锋时,军心涣散的西戎人已经无力抵挡,开始全面溃败。 此后,直到飞虎军破城而入,阿莫耶王子在乱军中被生擒,所谓的援军还是未见踪影。 阿莫耶终于意识到自己上了当,绝望之下仰天怒吼:“姓宋的,你骗我,狡猾的汉人,可恶的骗子……” 破城后的飞虎军如洪水蔓延至王城的各个角落,先锋营在杜关山的带领下直捣王宫,将来不及逃跑的西戎王围在了王帐中。 西戎王抱着一张虎皮躲在帐幔后面瑟瑟发抖,被士兵找到后,立刻大喊投降,要与杜关山议和。 “议你娘的和!”杜关山以剑柱地,破口大骂,“你们这帮蛮夷,就他娘的是喂不熟的狗,再议一百次和,也是贼心不死!” 骂完这句,他手起剑落,鲜血飞溅,西戎王的人头应声落地,咕噜噜滚出老远。 “国公爷威武,国公爷威武!”四周的兵将齐声喝彩。 然而,就在胜利的欢呼声中,国公爷伟岸的身躯却如同泰山崩塌一般轰然倒地。 “他娘的,疼死老子了!”他最后说道。 正文 第480章 督公大人真的要侍寝呀 入夜时分,已经回暖的京城突然又下起了雪。 雪势很大,扯絮般铺天盖地落下,没多久就将皇城变得一片洁白,覆盖了将将冒头的春色。 杜若宁忙完手头的事,抱着手炉站在廊下看雪,心里却想着远在西戎的阿爹。 京城都在下雪,西戎那边想必会更冷吧,也不知道阿爹现在怎么样了。 她记得阿爹最近一次送回的军报说,要不了多久,飞虎军就能攻破西戎王庭取得最后的胜利,而他也会赶在桃花盛开之前班师回朝,让她准备好羊羔美酒迎接老父亲归家。 想到这里,杜若宁不禁笑起来,难怪阿娘总说阿爹不着调,写个军报都不忘了调皮一下。 她笑着笑着,不知怎的眼睛突然就湿润了,有种莫名其妙想流泪的冲动。 阿爹为了大周的安定,为了少年时立下的保家卫国的誓愿,已经操劳了大半辈子,这次回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他出去征战,就让他好好在家休养,好好陪伴祖母,陪伴阿娘,尽一尽为人子为人夫的责任。 “阿爹,你一定要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回来,到时候我率领文武百官出城相迎,为你斟酒,为你牵马,与你共赏十里桃花。” “与谁赏桃花?”伴着一声询问,江潋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廊下,快步向她走来。 雪下得这么大,他却没撑伞,乌纱上和玄色斗篷上落了一层银白。 “怎么这会子过来了?”杜若宁微讶,待他走到跟前,将手炉塞到他手里,亲自为他拂去肩上的雪,“怎么也不撑把伞,当心着凉了。” “是雪又不是雨,没关系的。”江潋道,“你怎么还没歇着?” “刚忙完,还不困。”杜若宁压着他的肩,示意他低头,将帽子上的雪也一并帮他拍打下来,又问了一遍,“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最近她心里的弦绷得太紧,有点风吹草动就忍不住担心。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见你。”江潋由着她帮忙清理了雪,将手炉递还给她,与她并肩而立,一只手从后面轻轻揽住她的腰,“我本来已经回府了,不知怎的心总是静不下来,想来想去,大概是想你了,所以又回来看你。” “何苦呢,大雪天的。”杜若宁低笑一声,往他身边偎了偎,轻嗅他身上的寒梅香,“得亏是你,换了旁人,这时候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宫门。” “那是,谁让我是陛下唯一的皇夫呢!”江潋也笑,贴近她耳边低语,“今晚我不想走了。” “……”杜若宁似嗔似笑地看了他一眼,“不想走就不走吧,你可以和安公公一起睡。” 江潋噎了一下,手臂猛地收紧,将她的身子牢牢禁锢在怀里:“谁要和他睡,我要为陛下侍寝。” 杜若宁无语,心想这人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你方才说你的心总也静不下来,我好像也是这样,一想到阿爹,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你说,会不会是阿爹出了什么事?” “怎么会,他可是战神。”江潋道,“他也不是第一回打西戎,哪回不是把西戎打得落花流水,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那我为何会不安,我从来没有这样过。”杜若宁不禁又胡思乱想,“莫非是南边的战事出了状况?” “南边不是才传过捷报吗?”江潋一本正经道,“有你大哥和平西侯在,又有你那个蓝颜知己坐镇,不会有事的。” 被他这么一打趣,杜若宁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心中那莫名的忧虑也随即消散。 “怎么就是我的蓝颜知己了,他不是督公大人的小狗狗吗?” 江潋:“……” 这事儿怕是要被她取笑一辈子了。 幸好她不知道自己还摸过薛初融的手。 想到这里,转头看了看远处抱着拂尘靠在墙边打盹的安公公,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封了安公公的口。 “走吧,我送你进去歇息,站久了会着凉的。”他揽着杜若宁往殿里走,边走边道,“明日不上朝,你可以睡个懒觉,我在前面帮你盯着,没有要紧事不让他们来打扰你。” “好。”杜若宁偎着他,乖巧地应了一声。 江潋低头看了她一眼,下巴在她乌黑微凉的发间蹭了蹭。 他喜欢她君临天下的强势霸道,也喜欢她只在他面前才展露的小鸟依人,她的每一面都让他心动。 守在门口的茴香藿香帮忙打起帘子,跟在两人身后进了内殿,忙着打热水服侍杜若宁洗漱更衣。 趁着杜若宁更衣的空档,江潋出去和安公公说了一会儿话,再回来,杜若宁已经穿着寝衣坐在了龙床上。 杜若宁摆手示意茴香藿香退下,拍了拍床沿让江潋坐过来:“我睡不着,你再哄哄我吧,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好,那你快躺下。”江潋柔声道,扶着她躺进被窝里,帮她把被子拉起来盖好,把两边的被角都仔细掖好,熄灭了四周的灯烛,只留下床尾一盏,而后斜靠在床头上,一手从她头顶圈过去,一手隔着被子轻轻拍抚,“睡吧,我守着你。” 杜若宁往他身边贴了贴,轻轻闭上眼睛。 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江潋轻柔的“哦哦”声。 杜若宁在这样有节奏的拍哄中渐渐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江潋也靠在床头睡了过去。 两个丫头在外面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出来,藿香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又撤回来,对茴香道:“你出去和春公公说一声,让他们先回去吧,别等了。” “啊?”茴香惊得瞪大眼,“督公大人真的要侍寝呀?” “侍什么寝,督公大人累了,睡着了。”藿香白了她一眼,“你去不去说,不去我去了。” “去去去,我去。”茴香忙不迭地答应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望春守在门外,正搓着手哈着气来回踱步,听到哒哒哒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茴香,眼睛立刻就亮了。 “这么冷,你怎么跑出来了?” “来看你呀!”茴香对他笑出两个小梨涡,“你别在这里等了,督公大人睡着了,要不你和轿夫们先回去吧,怪冷的。” “睡着了?”望春和她一样瞪大眼,“不是说坐一会儿就回吗,怎么就睡着了,在哪睡的,怎么睡的?” “自然是在床上睡的,难道还能睡地上,你这是什么问题?”茴香皱眉看他,“你这么兴奋干什么?” “嘿嘿嘿……”望春搓着手笑了几声,“我哪有,我就随口一问,既然干爹睡了,我这就回去了。” “去吧去吧,天黑路滑,路上小心着些。”茴香道。 望春被她这么一嘱咐,又不想走了,站在那里看着她,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茴香问。 望春道:“先前我一直想找机会和陛下说咱俩的事儿,可她这段时间实在太忙了,整日忧心边关的战事,我也不好拿自己的私事打扰她,我听干爹说定国公快要得胜回朝了,要不然,等到定国公回来我再和陛下说,给她来个喜上加喜。” 茴香没想到他这会子提起这事,略一考虑便同意了,微红着小脸说道:“陛下现在确实很忙,那就依着你,等国公爷回来再说吧,只要你心里有我,早一天晚一天都没关系的。” “有你,有你,只有你,满心满眼都是你。”望春一连声地表白。 “别贫了,快走吧!”茴香羞红了脸,不再理他,自己转身回了殿里。 望春看着她的背影傻笑了几声,满心欢喜地往宫外走去。 一出宫门,寒风夹着大雪迎面扑来,扑了他满身满脸,他心头却温暖如三月的阳春。 夜渐深,整个皇城都笼罩在茫茫的大雪中。 寝宫里的灯烛终于燃尽,整个宫殿陷入寂静的黑暗。 杜若宁在睡梦中听到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火光冲天血肉横飞的战场,周围全是挥着刀乱砍的士兵,地上是堆积如山的尸体。 她茫然四顾,像是在寻找什么,却什么都找不到。 她心中焦急万分,踩着遍地的尸体飞奔,却不知道自己要奔向哪里。 突然,她看到远处一面迎风招展的军旗下,站着一个身穿盔甲的高大身影。 那身影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觉得他是那样的熟悉,她向他飞奔而去,刚要大声呼唤他,对面突然飞来一支弩箭,正中那人的心窝。 “不!”杜若宁大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江潋还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靠坐在床头,下巴被她的脑袋狠狠撞了一下,人也跟着清醒过来,忙将她抱在怀里,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有人死了,有人死了……”杜若宁带着哭腔喊,浑身都在颤抖。 “谁呀,你梦到了谁?”江潋抱紧她问。 “我阿爹,我大哥,我不知道,但是他死了……”杜若宁哭着从他怀里挣脱,就要下床穿衣服,“我要去找我阿爹,我要去找我大哥,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 正文 第481章 干爹快不行了 这场雪纷纷扬扬落了几日,京城以北和以西的大部分地方都未能幸免。 气温一夜之间回到了隆冬时节,人们不得已又将已经收起的冬衣找出来御寒。 距离西京不到百里的客栈中,宋悯裹着厚厚的毯子坐在火盆边,仍止不住一声声的轻咳。 长山从外面进来,满面的喜色,看了眼坐在一旁写字的李钰,含糊其辞道:“大人,事情成了。” 宋悯也看了李钰一眼,招手叫他到自己身边来坐,而后对长山道:“直接说吧,不妨事的。” “是。”长山应声,接着禀道,“刚刚回来的消息,定国公大败西戎军,攻破西戎王庭,亲手砍下了西戎王的脑袋。” “这么快就攻下来了,鬼爷亲自出马都伤不了他吗?”宋悯拿火钳将炭火拨得更旺一些,慢悠悠问道。 “伤到了,也中毒了。”长山说道,“但他却没有倒下,硬是撑了一天,直到砍了西戎王的脑袋才倒下。” 坐在旁边的李钰不觉呼吸一窒,紧接着宋悯就问出了他想问的话。 “死了吗?” 长山摇头:“没死,重伤昏迷了,已被送回大营救治。” 李钰悄悄松了口气。 “不愧是战神,果然名不虚传。”宋悯盯着红彤彤的炭火,由衷地赞叹了一句,而后又问,“阿莫耶呢?” “阿莫耶王子先是被飞虎军生擒,定国公昏迷后,飞虎军屠了西戎王庭,将他也砍了,听说他……” 长山顿住,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宋悯拨着火淡淡道。 长山应是,接着道:“听说他死前一直在咒骂大人,说大人是狡猾的骗子,他做鬼也不会放过大人。” “哈!”宋悯忍不住笑出声来,阴郁而苍白的脸上难得显出几分柔和。 他似乎觉得这句话特别好笑,又接连笑了好一会儿。 李钰第一次见他这样发自内心的笑,不禁看走了神。 他笑起来的样子,其实挺好看的,就像被白雪覆盖的幽暗山谷突然开出一朵百合花,虽然同为白色,却让周遭都变得鲜活起来。 如果他的心不这么扭曲,应该是个很不错的人吧? 宋悯笑了许久,终于停下来,轻喘几声道:“他竟然还想着我去救他,真是蠢不可及。” 长山垂首,没接这话,李钰却忍不住问了一句:“先生既要与西戎联手对付大周,为何又任他被定国公灭国,先生到底是在帮谁?” “自然是帮你。”宋悯道,“西戎人野心勃勃,留着早晚是个祸害,现在我利用杜关山灭了西戎,又利用西戎重创了杜关山,让他们无暇顾及到咱们这边,等到南疆的战报传回京城,京城那边一乱套,你就可以去西京登基了。” “原来如此。”李钰起身向他深深一揖,“先生用心良苦,运筹帷幄,钰儿受教了。” 宋悯微微仰头看他:“你能说出我在这个过程中都用到了什么计谋吗?” 李钰直起身,沉思片刻道:“借刀杀人,隔岸观火,以逸待劳。” “嗯,不错,有进步。”宋悯满意地点点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仅仅作为先生,我很为你骄傲。” “多谢先生夸奖。”李钰顿了顿又道,“不知先生在南疆那边使了什么计?” “南疆啊?”宋悯喃喃一句,唇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目光看向窗外那白茫茫的世界。 西戎只是他让李长宁分神的一颗棋子,南疆才是真正的一盘大棋。 不知道李长宁收到南疆的战报后,还能不能在龙椅上坐得住。 真想看看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会愤怒吗,会痛苦吗,会心急如焚吗,会后悔与他为敌吗? 长宁,又下雪了,皇宫那么大,那么空,你冷不冷? 京城的雪还在下,整个皇城一片银装素裹,没有了后宫嫔妃的皇宫越发显得冷清。 “安公公,叫人再加些炭来!”江潋一进乾清宫就皱起了眉头,解下自己的斗篷给杜若宁裹上,对安公公斥责道,“殿里这么冷,你都察觉不到吗?” “别怪他,是我不让他加的。”杜若宁说道,摆手示意安公公退下,“屋里太暖和的话脑子就会发懵,我想清醒清醒。” 江潋一时无语,看着她短短几日便瘦了一圈的脸颊心疼不已。 那天夜里她做了一个噩梦之后,哭着喊着要去找定国公,去找杜若飞,虽说后来被他劝住,不再闹着要离京,这些天却还是一直提心吊胆,坐卧不安,每日里除了处理朝政,就是眼巴巴地盼着两边的军报。 偏偏这几日又下大雪,影响了军报送达的时间,她的忧虑也一日日加重,几乎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他暗自叹了口气,将手压在腹部,皱眉发出一声轻吟。 “怎么了?”杜若宁即便魂不守舍,也立刻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江潋忙将手放下,摇摇头说了声“没事”。 “怎么没事,干爹都快不行了,还要瞒着陛下吗?”望春自从跟着江潋进了殿,就一直安静待在一旁,此时忍不住插了一句。 杜若宁吓一跳,刚要问怎么回事,江潋便沉着脸骂望春:“闭嘴,出去!” “我不出去,干爹今日就算打死我,我也要把话和陛下说清楚。”望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红着眼睛对杜若宁说道,“陛下,干爹近来连日操劳,又时刻忧心陛下,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把身子都熬垮了……” “你闭嘴行吗?”江潋又一次喝止他,“再敢多嘴,信不信咱家拔了你的舌头。” “你敢!”杜若宁拦了一下,对望春道,“别理他,你接着说。” “是。”望春抹了把泪,接着说道,“干爹昨晚又一夜没睡,今早也没吃饭,方才腹痛得厉害,我叫了张先生去司礼监给他诊脉,张先生说他若再不好好吃饭,怕是要出大事,开了汤药给他他也不喝。” “怎么会这样?”杜若宁听得心惊,转头问江潋,“你为什么不吃饭,再忙再累,饭也是要吃的,你这样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万一有个好歹,叫我如何是好?” 江潋垂着头默不作声。 杜若宁又反省自己:“怪我怪我,都怪我,我自个情绪不好,还影响到了你,都是我的错。” 说着又去吩咐望春:“别哭了,你去叫人准备些热乎的粥菜来,我和你干爹一起吃,另外再把张先生给他开的药也拿来,我看着他喝,还有,把他手头的事务都移到这里来,以后他就在这里处理公务,晚上也不要他回去了,天太冷,来回奔波容易着凉。” “是,多谢干娘,儿子这就去办!”望春磕了个头,起身欢欢喜喜地出去了。 出了门,守在门外的安公公笑着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望春很是得意,悄声对安公公说:“学着点,别每回都来麻烦我,我忙着呢!” 安公公:“……” 瞧给他厉害的,哼! 杜若宁很久没听到望春叫自己干娘,乍一听着还挺高兴,瞪了江潋一眼道:“你这个当爹的还不如儿子懂事。” 江潋努力板着脸,嘴角差点要压不住,忙借着咳嗽用袖子挡住了半张脸。 望春个死东西太会做戏了,若非事先知道,他都要信以为真了。 “你瞧,还是着凉了。”杜若宁见他一直咳,忍不住念叨,“等下让张先生再来把把脉,看要不要加些祛风止咳的药,安公公呢,让他再添些炭来……” 正文 第482章 江潋,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好 热乎乎的两碗粟米粥入腹,杜若宁喝得微微发汗,脸上也有了红润的光泽。 江潋其实并不饿,还是陪着她吃了两碗。 吃过饭,杜若宁又让望春去请张玄明过来为江潋诊脉,得知江潋的身体没什么大碍,盯着他喝下浓浓的一碗汤药,才算放下心来。 江潋明明没病,却被迫喝了一碗药,苦得鼻子眉毛都皱成一团。 杜若宁喂了一颗梅子糖给他,笑着打趣道:“你都多大的人了,吃个药还怕苦。” 江潋含着糖委屈道:“看到我苦了一回的份上,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杜若宁道。 江潋从怀里掏出一封军报:“你答应我,看完不要着急,国公爷虽然确实出了点意外,但性命无忧。” 杜若宁心里咯噔一下,伸手就去夺军报,江潋把手往回一撤:“你先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杜若宁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给我吧,我不着急。” 江潋依言把信递过去。 杜若宁迟疑了一下,却又没接:“你先给我讲一讲吧!” 事关阿爹的安危,她实在没有勇气打开那封信。 “也行。”江潋收回信,温声道,“其实情况也不算太糟糕,就是国公爷在攻打西戎王庭时,被一个冒充信使的奸细刺伤,他的信上和匕首上都有毒,但即便如此定国公还是坚持打完了这场仗,在亲手砍了西戎王的脑袋后才倒下。 飞虎军很快就将他送回了大营医治,随行军医拿不准他中的是什么毒,在边境各地张贴榜文为他寻医,也是定国公福大命大,寻医榜文恰好被云游的景先生看到,景先生用自己刚从雪山上采来的雪莲入药,为国公爷解了毒。 景先生说,国公爷现在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人还没有苏醒,需要即刻送回京城医治,景先生也会随飞虎军一起护送国公爷回来,让我们不要太过担心,信送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要启程。” 杜若宁揪着一颗心听江潋说完,忍不住泪如雨下。 阿爹还是和以前一样,打起仗来连命都可以不要,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老子宁死也不当逃兵”,人人都叫他战神,叫他常胜将军,却不知道这些荣耀背后的代价。 如果荣耀有颜色,阿爹的荣耀一定是鲜红色。 好在上天怜悯,让他在危急关头遇到了景先生,否则这次还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未可知。 想到阿爹让她准备好羊羔美酒迎接老父亲回家的话,杜若宁从眼睛到心底都酸涩难言。 “把信给我吧,我再看一遍。”她抽泣着说道,“这次回京后,我再也不会让阿爹出征了,若再有战事,我情愿自己去。” “嗯。”江潋很郑重地点了点头,“再有战事,我陪你一起去,让国公爷留京监国,谁敢不听话,就让国公爷拿靴子打烂他的头。” “去你的……”杜若宁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又被他一句话给逗笑了。 “江潋,还好有你。”她扑到他怀里,搂住他劲瘦的腰身,“要不是你,我真的撑不下去。” “我也一样。”江潋回抱住她,下巴搁在她头顶,柔声道,“我每一次撑不下去的时候,只要想一想你,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浑身充满力量。” “你真好,江潋,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好,很好……”杜若宁仰起头,在他唇角印下一吻,换来他的热情回应。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杜若宁不免又担心道:“信上说,阿莫耶临死还在骂宋悯骗了他,我猜想,那个信使应该就是宋悯安排的,他都算计到我阿爹头上了,我真的好担心他会去算计我大哥他们,我大哥二哥和薛初融都太年轻,我……” “你看你,又来了,说了让你不要过度担心。” “可是我的梦……” “梦已经应验在国公爷身上了,而且国公爷现在也没有性命之忧,你大哥他们不会有事的,况且不是还有平西侯跟着吗?”江潋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但愿吧,都没事是最好的。” 杜若宁为了不让江潋担心,便中止了这个话题,两人商量着给西戎那边写了回信,另外又从兵部和户部各选派一名官员前往边关协助驻边军处理西戎的战俘与战后重建事宜。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吃住在一起,共同在乾清宫里处理政务,形影不离,如胶似漆。 即便如此,杜若宁还是免不了隐隐约约的忧虑,一颗心仿佛时刻在半空中悬着,无论如何都落不到实处。 人的预感是种很玄妙的东西,没什么道理可言,有时候却又准确得惊人。 就在接到西戎的军报第三天,南疆的军报也终于到达京城,并证实了杜若宁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 正文 第483章 她的预感还是应验了 南疆军报送达京城时,礼部侍郎常有正在早朝上向杜若宁进言,说江潋是司礼监掌印,在乾清宫处理政务有违宫规,于礼不合,有美色惑主之嫌,应立刻搬回司礼监去,免得乱了礼法纲常。 不仅如此,他又旧事重提,劝杜若宁早日将选秀之事定下来,多多选拔优秀人才充实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 满朝文武都对他的执着感到好笑,唯有江潋冷着一张脸,恨不得学国公爷那样给他来上一靴子。 杜若宁正发愁怎么打发他,殿门外有人高喊有南疆来的紧急军报。 这姗姗来迟的军报不但牵动着杜若宁的心,同样也牵动的朝臣们的心,于是众人全都安静下来,等着信使进殿。 信使得令,携着满身风尘进了大殿,扑通一声跪倒在玉阶前,双手呈上军报。 “启禀陛下,南征军中出了内奸,不仅泄露了我军的作战计划,还烧毁了全部的粮草,导致大军在南石崖一役中战败,伤亡惨重,武威将军也受了重伤,现已退回到鹰扬关,一面整顿军队,一面排查奸细,现急缺粮草伤药与援军,请陛下定夺。” 杜若宁刚从安公公手里接过军报,尚未来得及打开,听了信使简要的叙述,手一抖,军报飘然落地。 大殿之上也顿时炸开了锅。 江潋几步跨上玉阶,第一时间帮杜若宁捡起军报,递到她手里的同时,另一只手用力握住她的肩膀。 “别急,别怕,武威将军只是受伤,有平西侯和薛初融在,还有你二哥和其他将士,短时间内应该能撑住的。” 杜若宁木然接过信,即便被他握住肩膀,浑身仍是止不住地颤抖。 提心吊胆了这么久,她的预感还是应验了。 她咬了咬牙,将信打开。 信上内容和信使转述的基本一致,看出来是匆匆写成,言辞很直白简单,大哥受伤的过程和严重程度也没写,末尾还有一行小字:别担心,有我在。 杜若宁怔怔一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薛初融的笔迹。 薛初融大约是怕她担心,每一个字都写得工工整整,好让她以为他写得很从容。 然而恰恰是这种刻意的工整出卖了他,也让杜若宁更加的揪心。 朝臣们经过最初的慌乱,这会儿都冷静下来,纷纷劝慰杜若宁。 “胜败乃兵家常事,陛下切莫过度忧虑,保重龙体要紧,武威将军虽然受伤,好在性命无忧,陛下当速速调派粮草与援军南下,待薛总督与平西侯重整旗鼓,定能将南越蛮夷一举歼灭。” “说是这样说,少了武威将军,这仗接下来也是难打,陛下除了增派援军,还应再遣有经验的将领前去协助平西侯。” “臣愿前往。” “臣亦愿前往。” 武官中有几人走出队列,跪地请愿。 平安侯卫伦也上前跪倒:“陛下,臣多年前就曾出征南疆,对那里的地形十分了解,不如就让臣率领留守京城的飞虎军前去支援吧!” “不可,国公爷留下两万飞虎军是为了守护京城,别的都可以动,唯独侯爷和飞虎军不能动。” “你……”平安侯对提出反对意见的兵部尚书怒目而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讲这个,救兵如救火你懂不懂?” “我是兵部尚书,岂能连这个都不懂,但京城的安全和南疆的战事同样重要,你带走了飞虎军,倘若有人趁机攻打京城,你待如何?” “尚书大人说得对,侯爷和飞虎军不能动。”胡守成撩衣袍跪在平安侯身旁,“陛下若信得过臣,不如让臣领五军营前去支援吧! 胡守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先前在城下被俘时,宁死不肯投降,后来被杜若宁一番威逼利诱才算归顺,生怕杜若宁因此不敢重用于他。 “你是朕亲自劝回来的,朕自然信得过你,不然也不会把五军营交给你管,但你的职责和平安侯一样,都是为了守卫京城,不可擅自调离。” 杜若宁将军报捏在手里,稳住心神扶着江潋的手站起身:“诸位爱卿的忠心朕都明白,但南疆现下的情况不仅仅是粮草与援军的问题,还有隐藏在军中尚未被找出的奸细。 泄露军情烧毁粮草这么大的事,绝非一两个奸细所为,中间需要很多人手配合,倘若是先前从各省调去的将领中有人被二皇子收买,恐怕持尚方宝剑的薛总督都奈他们不得,鉴于此,朕决定亲自去一趟南疆……” “陛下不可,万万不可!” 杜若宁的话还没说完,朝臣们已经呼啦啦跪了一地。 “陛下乃朝堂根本,定国之器,眼下新政伊始,朝堂未稳,定国公重伤尚未返京,陛下此时御驾亲征实非明智之举,望陛下三思!” “望陛下三思!” “望陛下三思!” 众人伏地齐地劝阻。 “朕何止三思?”杜若宁沉声开口,眼圈已然泛红,“自从西戎军报送回后,朕心中早已千思万虑,百转千回,国公爷与武威将军不仅是国之栋梁,也是朕的亲人,朕日日为之揪心,夜夜辗转难安,却只能拘在宫里日复一日等着他们的消息,朕不想再受这样的煎熬,朕一定要亲赴南疆,灭了南越国,将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她这番话说得真情实感,斩钉截铁,奈何朝臣们却没有一个动摇,所有人仍然坚持皇帝不能轻易离京的主张,跪在地上一声声恳求:“请陛下三思,请陛下再三思!” “掌印大人,陛下平时最听您的话,您快劝劝陛下吧!”有人大声叫江潋。 其他人都看向江潋,心里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因为听话的不是陛下,而是掌印大人,掌印大人说了,他一切都听陛下的,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潋垂手站在杜若宁身后,众目睽睽之下,他掸了掸衣袖,向前走了两步,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大人说得没错,陛下身为一国之君,确实不该轻易离宫。” 此言一出,包括杜若宁在内的所有人皆是一愣,不敢相信这是从江潋口中所出的话。 朝臣们想:他不是事事以陛下的意见为主吗,怎么这回居然不依着陛下了? 杜若宁想:他不是很赞同我亲自去打仗吗,还说要陪我一起去,怎么现在又变卦了? 这个出尔反尔的家伙!大家同时想。 正想着,就听江潋又缓缓道:“臣愿往南疆清查奸佞平定战乱,望陛下恩准!” 正文 第484章 我的陛下是天底下最坚强的姑娘 “不行!你去不合适!” 杜若宁震惊之余,想都没想就否决了江潋的请求。 先不说江潋能不能带兵打仗,单单是大哥二哥和薛初融已经够她牵肠挂肚了,若再去一个江潋,她都不知道自己的日子要怎么过。 “掌印身兼数职,不比朕的担子轻松,朕走了你们还能撑起朝堂,掌印走了,你的担子朕都未必挑得起来。”杜若宁说道。 虽然话说得有点夸大,的确也算事实,毕竟东厂锦衣卫和司礼监,不是随便谁都能接手的。 就算接了手,也不一定能玩得转。 但朝臣们显然不这么想,在他们看来,只是天子不离京,再大的事都不叫事。 于是有人大着胆子表示赞同,说东厂最擅长的就是收集情报,监察百官,暗杀叛党,掌印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是陛下唯一的皇夫,这个双重身份正适合替陛下出使南疆,清查内奸,号令三军,鼓舞士气。 此言一出,赢得众臣一连声的赞同。 “掌印有勇有谋,威震四海,由他出征南疆确实最为合适。” “没错没错,再没有比掌印更合适的人选了。” “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望陛下暂时抛开儿女情长,以大局为重,准允掌印前往南疆。” 杜若宁:“……” 这帮人什么意思,为了不让她去南疆,连儿女情长都拿出来说。 她不让江潋去是因为儿女情长吗? 好吧,就算有那么一点点,可除了这个,她还有别的原因呀! 江潋虽然厉害,终归没带过兵没打过仗,这一点她自认是比江潋有经验的。 在她心里,江潋也是她的亲人,她不想为了一个亲人,再搭上另一个亲人。 而且如今的朝堂确实也离不开江潋,他走了他那一摊子没人能拿得下来。 最最重要的一点,她不想再坐在宫里眼巴巴地等军报,有江潋在的时候,她都受不了这种煎熬,如果江潋不在,岂不等同于将她的心放在油锅里炸。 她有太多话想要和江潋说,当着满朝文武又无法畅所欲言,情急之下索性撇下群臣拉着他去了后殿。 “我不能让你去。”两人进了后殿,杜若宁一把将江潋推靠在墙上,双手堵住他的去路,动作虽然霸道,语气却充满恳求,“你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你走了我一个人真的不行。” “你能行的,我相信你。”江潋背贴着墙壁,望着她满面的忧色狠心道,“南疆现在缺的不是将领,而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们都太规矩了,对付不了那些奸诈小人,所以只有我去最合适。” “可我不放心你。”杜若宁道,“你最清楚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我当然清楚,如果换你走,我也同样放心不下。”江潋伸手捧住她的脸,“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若出事,你还有别的亲人,但你若出事,我就是这世间的孤魂野鬼了。” 这句话精准地击中了杜若宁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让她的眼泪瞬间溢出眼眶。 “江潋,你不可以这么想,如果没有你,就算把全世界都给我,于我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江潋低头去吻她的泪,柔声哄她,“可你现在是皇帝,确实不能轻易离开,你若实在不放心,等到国公爷回来后,让他在京坐镇监国,你再带着飞虎军来找我,好不好?” “可……” “别犹豫了,军情紧急,事不宜迟,大家还都等着呢!”江潋直接牵起她的手向外走去,“我知道,我的陛下是天底下最坚强的姑娘。” 杜若宁硬生生憋回再度涌出的泪,任它们在胸腔里化作奔涌的热血。 “好,我不拦你了,你只要记住一句话,这世上有你便有我,你若不在,我决不苟活。” “我在,我在,我会一直在。我还等着和你生崽崽呢!”江潋低头看她,潋滟的眸中流淌万千柔情,“等我们平了南越,你就该及笄了。” 杜若宁:“……”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 两人回到前面,杜若宁恢复了平静,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布让江潋替自己出征南疆,持天子令牌,沿途调集各驻地兵马,所到之处,如圣上亲临,违其命令者,可就地斩首,无须奏报。 向来钦差奉旨出巡,先斩后奏已是极大的特权,斩了还不用奏的,江潋怕是大周头一份。 众臣惊叹于陛下对掌印大人的宠信,同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只要陛下不再御驾亲征,别的条件他们都能接受。 陛下一向很有主见,也不知道掌印用什么办法说服了她,竟让她改变了主意。 掌印真乃神人也! 众人放了心,紧接着又详细商讨了调兵与筹备粮草的事宜,伤药与军医也要准备充足,并且越快越好。 朝会结束后,所有人所有官署都忙碌起来,江潋回到司礼监,第一时间把望冬叫来,将东厂提督的令牌与大印给了他。 “望秋在外面追踪小皇子,望春随我去南疆,东厂就交给你来负责,我会和沈决说让他多多协助你,你若遇到难题就去请教他和陛下,四个人当中干爹最放心的就是你,相信你一定可以不会让干爹失望的。” 望冬神情凝重,双手从江潋手里接过令牌和大印,郑重地应了一声:“是!” 江潋还等着他再说两句,表表决心,等了半晌没有下文,无奈地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他这个儿子,真真是惜字如金。 接下来,江潋又召集了许多人来司礼监,给每个人都分配了任务,确保他离京期间一切都能照常运行。 所有事情都安排完之后,才把望夏叫来吩咐道:“从明日起,你就进宫跟着陛下,陛下的安危和头发,都交给你了。” 望夏整日惦记着给杜若宁梳头,此时机会突然摆到眼前,却忍不住抹起眼泪:“我也想和干爹一起去,干爹出去好几回都没带我,是不是嫌我笨?” “当然不是。”江潋道,“因为家是最重要的,除了你别人都打理不了,所以干爹才会把你留在家里,出去的话没那么多事,所以才带着望春那个笨蛋。” “真的吗?”望夏抽泣着问,“干爹认为我比春儿聪明吗?” “不然你以为干爹为什么要让你保护陛下?”江潋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夏夏,陛下是干爹的命,干爹把命都交给你了,你知道吗?” 望夏僵着身子,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干爹又叫他夏夏了,还揉他的脑袋。 上次是为了若宁小姐,这次还是为了若宁小姐,虽然若宁小姐如今已经是女皇陛下。 “知道了,干爹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陛下的。”望夏擦掉眼泪,高高兴兴地接受了这个神圣的任务。 正文 第485章 索性给他俩赐个婚吧 经过两日的紧急筹备,第三日清晨,江潋率队出发前往南疆。 随他一起南下的除了东厂厂卫和京郊三大营抽调的三千兵马,另外还有望春,王宝藏,张玄明和太医院的几位太医,以及民间自愿前往的二十几位大夫。 江潋本来想带上沈太医,把张玄明留下来照顾杜若宁,杜若宁却说张玄明见多识广,曾经在南边生活过十几年,比沈太医更为合适,有张玄明为大哥治伤,她更为放心。 队伍出发的那天,久违的红日破云而出,厚厚的积雪也开始融化,杜若宁没有去为江潋送行,坐在梳妆台前,听着屋檐的滴水声,由着望夏为她梳头。 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走的时候,她即便不舍也可以去送行,唯独江潋走,她只要想想那个场景就觉得胆怯。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流泪,也不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是她心底不能触碰的柔软,碰一下就会如洪水泛滥 “干爹一起程,天就晴了,这是个好兆头,陛下只管放心好了。”望夏从镜子里偷眼打量杜若宁,小心翼翼地安慰她。 杜若宁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问他:“你们后来怎么都不叫我干娘了?” 这个弯子转得有点急,望夏被她问得一愣,过了片刻才道:“是干爹不让我们叫的,您如今是陛下了。” “是陛下就不是干娘了吗?”杜若宁道,“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就叫我干娘吧,这样……” 这样就可以和他多一份羁绊,就可以当他仍在身边。 “好的干娘。”望夏得到特许,立刻叫了一声,笑得眼睛眯起来,在妆盒里挑挑拣拣,选了两朵绢花给杜若宁戴上,“眼下外面的花都没开,等过几日天气转暖,干娘就有鲜花戴了。” “我们夏夏就是手巧。”杜若宁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地夸赞了一句,起身道,“走吧,咱们去做事了。” 望夏应声是,学着江潋的样子,躬身将小臂递过去让她扶着。 杜若宁不禁笑起来:“你干爹把你送进来就是为了逗我开心吧?” 到了前面,陆嫣然和安公公都在,看到杜若宁扶着望夏的手出来,陆嫣然嘟着嘴对安公公抱怨:“掌印真是的,自己走就走呗,还非得送进来一个人跟我们争宠。” “谁说不是呢!”安公公很夸张地附和她,“先前陛下只独宠我一人,后面陆尚宫一来,陛下就开始冷落我,现在又来个夏公公,我怕是要被打入冷宫了。” “哈哈哈哈……”杜若宁哈哈大笑,指着两人嗔怪道,“一个个都从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朕有那么脆弱吗,要你们变着花样来哄?” 殿里众人都笑起来,见她状态还不错,便都放了心,各自去忙各自的事。 杜若宁在龙案后面坐下,翻开奏折提起笔,眼睛盯着上面的字,思念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江潋走到哪儿了? 出城了吗? 下了几天的雪,路上肯定不好走吧? 衣裳穿得够不够? 之前忘了和他说先坐马车走一程,到了暖和的地方再骑马。 要不要现在写封信给他? 算了,刚走就写信,他又该担心她在担心他了。 左右有望春跟着,望春会提醒他的。 想到望春,不禁又想起早晨藿香悄悄和她说,望春来和茴香道别,茴香的眼睛都哭肿了,所以没敢过来服侍她。 唉! 这两个小东西,真是叫人心疼。 要不等望春从南边回来后,索性给他俩赐个婚吧? 虽说望春是个不完全的人,但性情能力都没得说,人也格外有趣,跟他在一起应该会很快乐,只要茴香心甘情愿,她总会为他们安排最好的生活。 就是不知道江潋会不会同意。 “只要陛下同意,我没意见。”向南的官道上,江潋正对望春如是说。 两人出城之后就换乘了马车,在车里将这一路要做的事制定出了一份详细的计划。 谈完正事后,许是为了转移对杜若宁的思念,江潋便对着望春微肿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打趣了一句:“怎么,去宫里道个别,眼睛都哭肿了?” 望春被他突然的转折弄得措手不及,转过弯后索性心一横,向江潋坦白了自己和茴香的事。 “干爹既然这么问,儿子就不瞒您了,儿子挺喜欢茴香那丫头的,她对儿子也很上心,儿子打算这次从南边回来后,就向陛下求娶她,不知干爹是否同意?” “只要陛下同意,我没意见。”江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咱家这些年,大大小小认了几十个儿子,能有个儿媳妇也不错。” 望春本来还提着心吊着胆,生怕干爹责怪自己异想天开,听到江潋这么说,顿时欢喜不尽,跪在车厢里给江潋磕了个头。 “多谢干爹成全,儿子和茴香以后会好好孝敬您和干娘的!” 江潋的注意力本来已经转移得差不多了,又被这句“干娘”给拉了回来。 他挑起车帘探出头看向来路,京城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在映着皑皑白雪的明媚阳光里,只剩下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 这个时候,若宁在做什么呢? 是在批折子,还是在召见官员,化雪的时候还是挺冷的,乾清宫里的炭火生得够不够? 这几日她的眉心没有片刻是舒展的,哪怕睡着了也拧成一团,总要他动手帮她抚平。 她才十几岁,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心里却装着家国天下,人前还要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 他已经很久没看到她弯着眼睛叫他督公大人了。 突然有点怀念那个时候的她,那才是一个无忧无虑被宠坏的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春儿,等过个几年,小皇子能独当一面了,咱们带着你干娘和茴香,找个地方去隐居怎么样?”他放下帘子问道,眼中有无限憧憬。 “啊?” 望春从来没见过干爹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和自己商量事情,商量的还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又因着他的话生出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向往。 干爹自从有了干娘之后,心真的越来越柔软了。 “如果干娘同意的话,那自然是好的,这些年干爹确实挺累的,是该好好放松放松了,干爹喜欢什么样的地方,靠山的还是靠海的,喜欢南方还是北方,要不要把望夏望秋望冬和藿香也带上,要是沈指挥使和嫣然小姐也能一起来就更好了,啊,我再想想还有谁……” 江潋:“……你这是隐居呀,还是大迁徙呀?” 正文 第486章 李长宁永远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大人,京城来的消息,江潋已经在去往南疆的路上。” 长山推门而入,打断了房里讲课的进程,带来的气流使得桌上灯烛的火焰左右摇曳。 宋悯合上书,站起身,露出一个了然又欣慰的笑。 “看来果然不出我所料,掌印大人舍不得让他的女皇陛下去涉险。” “大人料事如神,属下佩服。”长山躬身道,“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自然是全速赶往西京,成就我们自己的霸业。”宋悯说道,凹陷的眼睛在这一刻突然有了神采,隐约可见几分当年的意气风发。 “钰儿,你的身份终于可以昭告天下了。”他笑着看向坐在桌前,手里还握着笔的李钰,语气都变得轻快无比,“等你称帝的消息传遍天下,相信肯定会有很多人来投奔的,毕竟世上能接受女人做皇帝的人并不多,在大家眼里,皇子才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那我姐姐怎么办?”李钰问道。 宋悯的笑意收敛了些,定定地看着他:“你觉得呢?” 李钰忙起身向他行礼:“先生别误会,这些日子在先生的教导下,我已经明白孰轻孰重了,我这样问并非可怜她,只是单纯问一问到时候该如何处置她。” “如何处置?”宋悯重复了一遍,笑意转冷,“那就要看她的表现了,她若愿意配合,还能保留一个公主的身份,否则谁也保不了她。” “先生觉得她会配合吗?”李钰又问。 宋悯怔怔一刻,摇摇头:“我猜她会选择死。” 她那么骄傲的人,怎会愿意向他低头,上一世不就选择与他同归于尽了吗? 只可惜,他没有死。 宋悯不明意味地叹了口气,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思绪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天晚上,长宁死后,他抱着她的尸体坐了很久,他想,如果当时她没有捅他那一剑,如果她当时能向他低个头求一句情,他可能会真的放过她,将她悄悄带出宫,让她换一个身份跟在他身边。 但他知道这些只是他的幻想,这件事情永远不会发生,李长宁也永远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换了他也是一样,如果有一天李长宁要杀他,他也不会开口向她求情,因为那是他最后的尊严。 “传令给南边的人,让他们沿途伏击江潋,不惜一切代价取他性命!”他收回视线,向长山吩咐道,“鬼爷为重创杜关山而死,我担心新接手的人经验不足,你要多多加派人手,确保万无一失,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长山躬身应是:“大人放心,属下会安排好的。” “好,你去吧,另外再吩咐下去,明日天亮我们便动身去西京。” “是。” 长山领命,告退出去,房里又剩下宋悯和李钰两人。 “听说江潋特别厉害,先生觉得这回他会死吗?”李钰问道。 “会的。”宋悯笃定地回答,“就算路上死不了,到了岭南,他也难逃一死。” “岭南”这个名字从舌尖滑过,又让他陷入了另一个遥远而痛苦的回忆。 从小到大,他似乎从来没有过快乐,就连点点滴滴的回忆里都充满苦涩的滋味。 仿佛一坛陈年老酒,原以为经过漫长岁月的发酵,会变得醇香无比,开了封入了喉,却是满口的苦涩…… …… 越往南走,气温越宜人,走出曾经下过雪的地域后,道路也变得平坦顺畅。 江潋弃了马车,换上薄衫,率领队伍全力赶路。 一路上,他和王宝藏需要在沿途州府调集兵马和粮草,行程没有准确的方向和时间,有时偏东,有时偏西,有时又回到主官道,宿营的地点也不确定,走到哪里天黑了,就在哪里扎营。 这天傍晚,队伍行至睢州府,在府城边上扎下营帐。 睢州府是位于玉关平原最南端的一座州府,土地肥沃,物产富足,同时也是别云山和天木山之间的重要隘口,掌控四方交通的咽喉要道,水运陆运都十分发达,南来北往的商人要在这里中转交易,行军打仗的军队要在这里整顿补给,历朝历代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样一个物华天宝的府城,但凡有点实力的商行,都要在这里设立一个甚至多个分号,王宝藏的商行自然也不例外。 王氏商行在这里不仅有票号,当铺,珠宝行,丝绸铺,在下辖县城还有两个秘密粮仓。 早在五天前,王宝藏已经派人先行一步到这里调集粮草,按照约定时间,运粮队伍将在今晚抵达城外,明日天一亮便可随军出发。 营帐尚未扎好,睢州知府就收到了消息,率领府城内大小官员前来拜见慰问。 江潋惦记着南疆的战事,不耐烦应付这些官员,便让望春去和他们周旋,自己和王宝藏趁着天色尚未完全黑透,在附近转了一圈。 王宝藏之前曾多次往来与此,对此地非常熟悉,他告诉江潋,明日起,队伍便要进入绵延数百里的别云山脉,那里山势险要,易守难攻,时常有土匪出没劫持商队,杀人越货都是常有的事。 江潋听完只说了一句:“那他们最好别被我碰到。” “你倒是想碰,人家又不傻。”王宝藏道,“哪个土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打劫三千人的军队,看到咱们路过,还不得有多远滚多远。” 话音未落,只见望春匆匆赶来,身边还带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中年人。 “干爹,不好了,这位掌柜的说,从富山县运来的粮草在半道上被土匪劫了。” “我草,不是吧!”江潋还没说话,王宝藏就大喊一声,冲过去抓住了那个中年人的衣领,“刘掌柜,你可别告诉我,所有的粮草都没了!” 正文 第487章 也敢在咱家面前丢人现眼 刘掌柜被王宝藏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一跳,下意识抬手去挡,随即又放下来,苦着脸叫了声“东家”。 “东家,是小的没用,小的护粮不力,小的罪该万死,小的……” “行了,你死不死的等会儿再说,先告诉我粮草还剩多少!”王宝藏没好气地打断他,同时松开了他的衣领。 “没了,一点都没了。”刘掌柜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那些杀千刀的,把能抢的都抢了,带不走的就一把火烧了,东家,那可是我千辛万苦才筹集的粮啊,赶了三天三夜的路,唯恐出意外,一路上都没敢合眼……” 他越说越委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不停地扯着?子擦拭,配合着那一身又是血又是土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心酸。 王宝藏见此情景,不好再责怪与他,叹了口气道:“行了行了别嚎了,赶紧把详细情况讲一下吧,督公大人还在这儿呢!” 刘掌柜一听到督公大人,哭得更厉害了,爬跪到江潋脚边去抱他的腿:“小的该死,督公大人饶命,小的该死,督公大人饶命……” 江潋往后退了两步,负手而立,压着火气道:“你说自己该死,又叫咱家饶命,究竟是想死还是不想死?” “……”刘掌柜被他一问,顿时哭不出来了,“小的,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那就起来好好说话,粮都丢了,哭有何用?”江潋冷着脸道。 他们算着行程马不停蹄赶到这里,就是为了粮草,结果粮草却丢了,就算再好的脾气也难免生气,何况他本来也不是个好脾气的。 刘掌柜好歹是见过世面的人,一开始确实是受到惊吓情绪有点失控,被江潋冷着脸说了两句,理智便回归了。 他最后抽泣了一下,从地上爬起来,不敢站直,腰弓得像只虾:“回督公大人的话,粮队是走到西山黄土关那边被劫的,黄土关历来多匪患,但那里又是入州府必经的关卡,避也避不过去。 当时是晌午,小的想着这光天化日的,土匪应该不会如此明目张胆,谁知刚走没多远,突然就从山上冲下来一伙土匪,凶神恶煞似的,个个手里拿着刀,二话不说就把咱们家的伙计都砍了。” “怎么没砍你?”王宝藏插嘴问了一句。 刘掌柜激灵打个哆嗦,心有余悸道:“本来也是要砍的,有个大汉拦了一下,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全都杀了太没人性,就,就把小的留下了。” “……”王宝藏和江潋对视一眼,哭笑不得。 抢了人家的粮,杀了人家的人,还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么“有人性”的土匪,他还真想见识一下。 “督公大人,咱们要不要去把粮找回来?” “自然要找,那可是南疆将士的口粮。”江潋转着手上的白玉扳指缓缓道,“有人胆敢抢劫军粮,咱家让他有命抢没命吃!” 他明明也没说什么狠毒的话,语气平缓声音也不大,刘掌柜却不自觉打个寒战,抱了抱自己的胳膊。 江潋说完这话后,向刘掌柜询问了详细的出事地点,对方有多少人,从哪个方向下来,又是从哪个方向撤离,而后便让王宝藏留守营地,自己带了五百人和刘掌柜去西山寻粮,另外又派望春带五百人去迎另一个县押送来的粮草,免得他们也被打劫。 王宝藏不放心,想和他一起去,江潋说他不会功夫,去了帮不上忙,反倒增添累赘,不如老实待着。 王宝藏很郁闷,又无法反驳,只得听从他的安排。 两队人马即刻动身,一队往东,一队往西,很快便消失在已经围拢的夜幕下。 刘掌柜对江潋很是敬畏,没有王宝藏跟着,他连和江潋说话都是战战兢兢的。 “督公大人,咱们只带了五百人,会不会太少了,那土匪都很凶悍的,也有百十号人呢!” “所以,掌柜的是觉得咱家这五百人打不过他们一百人吗?”江潋语气平淡地反问。 “不敢不敢,督公大人英明神武,以一敌百,小的怎敢置疑。”刘掌柜更加吓得语无伦次,“小的只是想着他们常年盘踞山中,对那边的地形熟悉,恐有什么陷阱网罗。” “这就不是你操心的事了。”江潋道,“你的任务就是带路,到时候只管找地方躲起来就好,毕竟上有老下有小。” “……”刘掌柜哑口无言,至此再没说话。 行了约摸一个时辰,队伍到达了西山口,士兵们点起火把,列队进入山道。 山道狭窄,开在两座陡峭的大山之间,因常有匪盗出没,入夜后便无人敢走,即便是白日,也要在山口凑上一拨人结伴同行。 又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到达粮草被劫的地方,在松油火把的照耀下,那一地的狼藉和横七竖八的尸体赫然在目。 “就是这里,就是这里!”刘掌柜激动大喊,“看,那些灰烬,就是被烧掉的粮草。” 江潋下了马,迈步走到了一堆灰烬前,抽出腰间佩刀,在里面翻搅了几下,灰烬内部尚有未熄灭的火星。 “人是往哪个方向撤退的?”他转头问刘掌柜。 “那边。”刘掌柜指着左侧的陡峭山壁说道。 江潋拿过身旁士兵的火把,高高举起向那黑暗的丛林看了一刻,将火把还给士兵,拍了拍手道:“走吧,上山。” “小,小的也要去吗?”刘掌柜怯怯问。 “自然要去,这里只有你是当地人,只有你见过土匪,你不去万一咱家杀错人怎么办?”江潋道。 “也对,也对。”刘掌柜吞了下口水,为显示自己毫不畏惧,挺直了腰身走在最前面。 江潋命士兵们将马拴在山下,留下二十人原地看守,其余的都跟在刘掌柜后面上了山。 一行人沿着陡峭的山路蜿蜒而上,火把从上至下如同一条火龙,照亮了黑暗的密林。 到了半山腰,看到一条斜向山林深处的路,路上零零散散掉落着一些谷物。 “想必土匪就是从这里走了。”刘掌柜指着那些谷物分析道。 江潋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接着往里追。” 刘掌柜应声,又带头往山中走去。 此时已经半夜时分,四周幽暗寂静,山风呜咽,胡乱生长的树木在火光的映照下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影。 火把照不到的地方,又仿佛潜伏着不知名的怪物,随时都会张开血盆大口冲出来,偶尔有乌鸦被惊飞,粗嘎的叫声能吓掉人半条命。 越往里走,刘掌柜的脚步越虚浮,几次差点被脚下的石头绊倒,好在江潋让两个士兵一直跟在他身边,每次他要跌倒时,两个士兵都能及时地扶他一把。 正走着,前面突然有几个人影闪过,如鬼魅般隐入丛林。 “追!”江潋立刻下达命令。 身后立刻有几十个士兵如离弦的箭一般追了上去。 刘掌柜吓得嗷一嗓子就想逃,又被那两个士兵拉住。 “掌柜的要去哪里?”江潋问。 刘掌柜两腿打战:“督公大人不是说让小的到时候找个地方躲起来吗?” “咱家是这样说过没错,但你躲得未免有点太早了。”江潋讥讽道。 刘掌柜躬着身子讪讪的笑。 这时,四周的树林里有几个方位同时出现了逃窜的人影,江潋紧接着又是一声令下,士兵们当即分成几队追了上去。 现场只剩下十几个士兵守在江潋身边,江潋借着火光,似笑非笑地看了刘掌柜一眼:“天上总不会也有人吧,掌柜的?” 刘掌柜一愣,缩着脖子道:“督公大人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该最清楚吗?”江潋冷笑一声,突然抽刀出鞘,只见一道寒光闪过,锋利的刀尖竟然将刘掌柜的脸皮挑下一层,“如此粗劣的伪装,也敢在咱家面前丢人现眼!” 正文 第488章 这么蠢,就别活着浪费粮食了 刘掌柜大骇,身形陡变,瞬间从一个点头哈腰的窝囊掌柜变成一个锋芒毕露的冷面杀手,纵身跃上树梢的同时,一枚彩色信号弹如烟花在山林上空炸开,绚烂夺目。 然而他却没能逃脱,江潋随即腾空而起,一刀斩断了他用来借力的树枝,再一刀砍掉了他的右脚。 刘掌柜惨叫一声跌落在地,立刻有士兵上前将他擒住,断肢处血如泉涌。 “督公大人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刘掌柜自知逃不脱,忍着痛问了一句。 “刚刚。”江潋飘然落地,持刀而立,“一个老掌柜,爬了半天的山,又惊又吓,脸上竟然一滴汗都没有,不觉得太假了吗?” 刘掌柜愕然,继而仰天大笑:“督公大人好敏锐的观察力,可惜,你还是被我骗进来了,你的兵已经被打散,掉进我们布置的陷阱,就凭现有的这几个人,是不可能保你活着走出这片山林的。” “是吗?”江潋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咱家死了,你也一样活不成。” “我本来就没打算活着离开。”刘掌柜的脸痛苦地扭曲在一起,“我领了首辅大人的必杀令,不惜一切代价取你性命,只要你死了,我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 “首辅大人?呵!”江潋再度冷笑,“他算哪门子的首辅大人,自个都活成了丧家之犬,还想要我的命,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刘掌柜也笑:“督公大人先不要把话说得太满,我的信号弹已发出,很快就会有人来取你性命。” “人呢?”江潋道,“就凭你放那个破烟花,以为能招来人吗,咱们说了这么久的话,你的人怎么还不来?” 刘掌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笑容僵在脸上。 “放烟花谁不会,咱家让你瞧瞧什么是真正的烟花。”江潋幽幽道,转头向身旁的小兵示意。 小兵领命,向天连发三枚信号弹,随着三声尖啸的鸣笛,信号弹在山林上方炸开绿色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夜空。 火焰熄灭的同时,丛林深处响起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听声音足有千人之众。 刘掌柜顿时脸色大变,看着江潋颤声道:“你,你不是刚刚才识破我的。” “没错。” 江潋一派闲适地靠在身旁的树杆上,掏出一方白帕子慢悠悠擦去刀背上的血。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假的,王宝藏上去抓你的衣领,你凭本能做出了防御姿势,你跪在我面前哭,试图抱住我的脚行刺于我,你根本哭不出来,所以不得不借助频繁的擦眼泪好将药粉抹在眼睛上刺激你流泪,我若连这些小动作都识破不了,岂不是白担了东厂提督的名头!” 刘掌柜听得一愣一愣的,再没了先前的胸有成竹,视死如归。 “你既然识破了我,为什么还要跟我来?” “这话问的,自然是为了将你们一网打尽了。”江潋被他问得笑起来,“你们老大是不是换人了,先前那个呢,不会死了吧,真想放你一马,让你回去告诉宋悯一声,他新换的这个头领实在不怎么样啊!” 刘掌柜:“……” 两人正说着话,远处的山林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很快,望春便叫喊着跑了过来:“干爹,干爹,你没事吧?” “没事儿,聊天呢?”江潋站直了身子问他,“活干完了?” “干完了,一个没跑!”望春得意道,“留了一个活口,愿意带路去找粮草,我让王副将带人跟他去了。” “……”刘掌柜简直不敢相信,瞪大眼睛问望春,“你,你不是去接另外一批粮了吗?” “接你个大头鬼呀!”望春挥刀划破了他的喉咙,“这么蠢,就别活着浪费粮食了。” 鲜血从刘掌柜的喉管喷薄而出,两个士兵立刻松手闪到一旁,刘掌柜的身体轰然倒地,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断了气,一双眼睛还死死地盯着望春。 “最后一个,搞定!”望春在他衣服上擦了擦刀上的血,“干爹,咱们走吧!” “走吧!”江潋收刀入鞘,掸了掸衣襟,迈步下山,“没意思,耽误咱家睡觉!” “就是,没一个能打的。”望春跟在后面附和道。 一行人下了山,回到粮草被劫的地方,江潋命人将那些伙计的尸体全都带回去,让王宝藏安排厚葬他们,给每人的家眷重金抚恤。 队伍整顿完毕,上马往州府方向而去,马蹄声回荡在空旷的山间,山林又恢复了原有的寂静,仿佛那场厮杀从没发生过。 马蹄过后,右侧山崖的一块巨石上,一个黑衣人迎风而立,静静地看着火把通明的队伍渐渐远去。 过了一会儿,黑衣人打了个呼哨,一只大隼从山林飞来,落在他肩上。 黑衣人放了一张字条在大隼脚上的小竹筒里,随即将它放飞。 大隼凌空展翅,带着下一次的伏击计划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江潋回到营地已经是四更天,原以为倒头就能睡着,辗转了许久困意却还是没有到来。 转头看看帐外,天色已隐约泛白,这个时辰,远在京城的若宁该起来上朝了。 他想了想,索性不再强迫自己睡觉,起来点了一盏灯,坐在灯下给杜若宁写信。 暖黄的灯光映着他如画的眉眼,他沉思片刻,提笔写道:“目前已到睢州,粮草筹备顺利,我亦平安无事,只是有点想你……” 正文 第489章 万般春色不及你 杜若宁收到江潋的信,是五天之后。 接连几日的艳阳,融化了冰雪,驱散了寒冷,京城正式进入暖意融融的春天。 天气回暖,杜若宁的活动范围也开始变大,她也不再整日只待在乾清宫,有时会去御书房,有时会去内阁与六部转转,闲暇时也会去御花园走一走,因为望夏会时不时地告诉她,御花园里的什么花开了。 望夏不仅爱梳头,还爱花花草草,进了宫之后,不仅给杜若宁梳头,还给茴香藿香梳头,有时还帮陆嫣然和其他的婢女梳头。 为了把女孩子们打扮得漂漂亮亮,他时常去御花园采花回来给她们戴,杜若宁身边的女孩子们都喜欢他,见到他就笑眯眯地叫夏公公。 这天不上早朝,望夏一大早就告诉杜若宁,御花园里的早樱开了,粉嫩粉嫩的,煞是好看,问她要不要去瞧瞧。 杜若宁被他说得心动,就带上陆嫣然和他一起去了御花园。 沈决拿着江潋的信过来时,陆嫣然正央着望夏往她头上插樱花,已经插了两头还不罢休,让望夏再找找还有没有空隙。 杜若宁头上也插了几朵,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陆嫣然折腾望夏。 听到安公公叫沈指挥使,三个人都转头去看。 沈决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陆嫣然身上,看着她明媚的笑脸和满头粉嫩的花,恍惚间觉得她像是沐浴在晨曦中的花仙子。 可惜这花仙子看起来并不想理他,看到是他,笑容收起,转回头催促望夏:“快点快点,再插几朵。” 沈决心底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站在那里一时忘了说话。 “沈指挥使是来赏花的,还是来发呆的?”杜若宁笑着问道。 沈决回过神,忙上前单膝跪地与她见礼:“参见陛下,臣是来送信的。” “谁的信?”杜若宁问。 “掌印的。”沈决双手呈上信件,“是掌印从睢州发回的信。” 杜若宁正要去接信,想到什么问了一句:“掌印的信不是由专门的信使送达吗,为何会在你手里?” 她没叫起,沈决也没敢起,挠挠头解释道,“臣在宫门处遇到信使,知道陛下挂念掌印,便决定亲自给陛下送来,因为臣比他跑得快。” 人家信使干的就是跑腿的活,你比人家跑得还快,你怎么不去当信使? 杜若宁心里想着,接过信打趣道:“沈指挥使跑这么快,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沈决这么厚脸皮的人,竟然微红了脸,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讪笑道:“陛下英明,臣与掌印情同手足,也想第一时间知道掌印的安危,所以,所以陛下快看看掌印都写了什么,路上是否平安,也好让臣放心。” 杜若宁:“……” 行,你就继续死鸭子嘴硬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正想着,冷不防望夏在旁边悠悠道:“原来沈指挥使是担心我干爹呀,我还以为你是来看陆尚宫的。” 沈决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小夏夏,当着陛下的面,你不要乱讲话。” “是我乱讲吗?”望夏一脸无辜道,“沈指挥使一来就盯着陆尚宫发呆,我这样以为也没错吧?” 沈决正要否认,看到陆嫣然往他这边瞥了一眼,到嘴边的话就憋了回去,对杜若宁拱手道:“陛下还是快点看看掌印写了什么吧!” 杜若宁不再难为他,笑着将信打开。 信写得简短,她很快就看完了,捂在心口笑得眉眼弯弯:“他没事,路上一切顺利,你可以走了。” 沈决:“……” 就这吗,就这也值当笑成一朵花? 肯定是江潋那家伙写了什么甜言蜜语。 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又迟钝又不解风情,能写出什么甜言蜜语,就那薄薄一张纸,还没写满,要是换了他…… 算了,他也没人可写。 意识到这一点的沈指挥使突然有点沮丧,想他风流倜傥惊才绝艳名冠京华,竟然连个能写信的人都没有,太失败了。 “既然掌印平安,臣这就告退了。”他意兴阑珊地对杜若宁躬身一揖,转身离去。 陆嫣然看着他背影有些落寞,忍不住小声道:“他好像有点不开心。” “那你也不能心软。”望夏随口接了一句,“沈指挥使素日太散漫了,得好好磨一磨才能稳得住性子,不然以后你可管不了他。” 陆嫣然先是一愣,继而羞红了脸:“夏夏,你说什么呢,谁要管他了?” 望夏自知失言,嘻嘻笑道:“我乱说的,陆尚宫别生气,既然你看不上沈指挥使,回头让陛下给你赐一门好亲事。” “去去去,别瞎出主意。”陆嫣然红着脸把他赶走了。 望夏嘟起嘴,很是委屈。 杜若宁笑着叫他:“夏夏,我们走,我们不跟别扭的人玩儿。” 陆嫣然的脸更红了。 回到乾清宫,杜若宁没有立刻给江潋写回信,处理了一个时辰的政务后,贺之舟进来呈给她一封信。 杜若宁看完信,脸色阴沉下来。 江潋个骗子,她就知道他会报喜不报忧,还好她有另外安排人跟着他,不然就被他骗了。 她将两封信放在一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气又心疼,提笔给江潋写信:骗子! 盯着那两个字看了一会儿,又将纸揉成团扔在一旁,另外铺了一张纸,重新写道:“知君平安,我心甚慰,路途艰难,望自珍重,附赠早樱一朵,盼君早归,共赏京城春色……” 信写完,她从头发上取下一朵樱花,连同思念一起装入信封。 江潋收到信的时候,队伍已经过了长江。 江南春意正浓,满目青翠,鸟语花香,他小心翼翼地拈起那朵已经不再鲜活的樱花,对着晨曦看了又看,只觉得万般春色都不及这一朵樱花动人。 他与她看了同一朵樱花,这样算不算与她共赏了同一个春天? 正文 第490章 为他人做嫁衣裳 遥远的西京,伴随着姗姗来迟的春风,宋悯又一次收到了来自南边的消息。 他坐在窗前看信,李钰坐在旁边看他。 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已经面临失控的边缘,李钰悬在嗓子眼的心慢慢放下。 一个月来,他已经接连三次看到首辅大人如此气急败坏的样子。 他每生气一回,就说明刺杀行动失败了一回,而督公大人也就躲过了一次危险。 督公大人真的好厉害,不愧是要做他姐夫的人,除了没有小弟弟,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想到这儿,他不禁轻轻弯起唇角。 “你笑什么?”宋悯猛地看向他,眼神阴鸷如一头见了血腥的狼。 李钰心头一惊,忙收起笑容,指着手边的书本道:“之前先生与我讲这一段,我总是不能理解,方才突然领悟了,觉得很高兴。” 宋悯脸色稍缓,下巴指了指门外:“你先出去吧。我有话和长山说。” “是。”李钰恭敬应是,放下书走了出去。 房门关上,屋里只剩下垂手而立的长山。 宋悯猛地将信拍在书案上,忍了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 “死了那么多人,连江潋的头发丝都没伤到,我花费了那么多银子,就是为了养一群废物吗?” 长山冷不防,被他吓得心头一颤,忙跪地劝道:“大人息怒,身子要紧,大夫才交代过,让您少动怒,少思虑……” “事情办成这样,叫我如何不动怒?”宋悯愤愤道,“眼瞅着江潋就要抵达南疆,再想下手哪还有那么容易,离了鬼爷,那帮人就没一个能成事了吗?” 长山无话可说,默然一刻道:“其实他们也不算弱,执行其他任务时,从来没失过手……” “所以你的意思是江潋太强了是吗?”宋悯越发的生气,“一个阉人,竟成了神不成,谁都动不了他,谁都奈何不了他,这样的话我还和他斗什么,直接向他俯首称臣好了。” 长山垂下头,不敢再接话,心说大人和江潋同朝为官十年,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爬上高位,他厉害不厉害大人自己还不知道吗? 他若真那么容易被杀死,大人何至于被逼得东躲西藏,逃到几千里之外。 当然,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他若当真说出来,大人只怕会气得当场吐血而亡。 这样想着,他又觉得大人可怜,身为首辅的时候,就没有一日是快乐的,如今逃离了那囚笼般的京城,仍然不得欢颜。 希望他过几日做了摄政王,心情能够舒畅一些,否则恐怕真要如大夫所言…… “大人还是先消消气吧,小皇子登基的事还要仰仗大人操持,再者来说,大人气坏了身子,岂不正如了对手的意。” 长山说着站起身,走到书案前倒了杯水,双手捧着呈给宋悯,又接着耐心劝慰:“咱们一开始也曾设想过路上不能得手的局面,所以才提前在南疆做了部署,江潋即便到了南疆,也同样是活不成,大人何须忧虑。” 宋悯接过茶,捂在手里没喝,长叹一声道:“罢了,你别在这里苦口婆心劝我了,只要江潋一日不死,我的心一日便不能安宁,有这时间,你不如再好好想个计策,让他们在江潋进入南疆之前做最后一击,若这一击还不成,再使出杀手锏不迟。” 长山知道他已经冷静下来,自个也放了心,正要退下,宋悯又叫住他:“小皇子在西京登基的消息想办法让江潋知道,到时候他肯定会担心李长宁,担心京城的官员有异心,担心天下局势对李长宁不利,他的心一乱,咱们就有机会得手。” “还是大人有方法。”长山笑着赞了一句,躬身道,“大人先歇歇,属下这就去办。” “去吧!”宋悯摆手,看着长山走出去,视线移向窗外斜斜伸来的一枝杏花。 杏花是当初筹建宫殿时,应五皇子的要求从别处移植来的,因为五皇子的母妃名叫林杏芳,他想效仿明昭帝与嘉和帝,在宫里种满杏树取悦母妃。 如今杏花绽放,他与他母妃的尸骨却早已埋入黄土。 这算不算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五皇子要谋反,并不是搭上他之后才起的野心,早在几年前,五皇子就已经在其舅舅的怂恿下开始暗中筹划,并为此积累了大量的钱财与人脉。 五皇子母族势微,没人拿他们当回事,而这一点却恰恰成了他们的优势,因为没人注意,反倒更加容易行事,他舅舅一直暗中在西边发展势力,拉拢人心,眼看着时机一天天成熟,起事指日可待,不承想却在江潋手上毁于一旦。 五皇子死后,嘉和帝痛心疾首,对于五皇子母妃常年装病的事没有加以追究,他的母族也因此免受牵连,后来杜若宁登基做了皇帝,西边的官员虽然明面上都很拥护这位女皇,暗地里还是以五皇子的舅舅马首是瞻。 五皇子的舅舅自己不能称王称帝,便听从于他,想和他联手建立新政权,坐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听说他要立李钰为帝时,五皇子的舅舅一开始还有些不情愿,后来听了他的劝告,意识到李钰的皇子身份确实能让他们更加名正言顺,利于招揽天下英才,这才同意先让李钰做几年皇帝,等到政权平稳后,再将李钰杀掉。 至于杀不杀李钰,什么时候杀,那都是后事,并不急于一时,眼下最要紧的,是让李钰顺顺利利地登上皇位,并将他是明昭皇子的身份昭告天下。 李长宁和江潋,一个不为世俗接纳的女皇帝,一个不能传宗接代的死太监,怎能比得过李钰这个名正言顺的正统皇子,他已经能预料到,昭告一出,天下归心的大好局面。 到那时,他倒要看看李长宁是会承认这个弟弟的身份,还是将亲弟弟当作叛贼兴兵讨伐。 不管怎样,肯定会非常有趣,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那一天。 …… 越往南行,气温越高,经过一个月的急行军,江潋在遭受到几次有惊无险的暗杀之后,终于率队进入了南疆境内。 这天傍晚,队伍到达距离鹰扬关三百多里的州城,江潋拒绝了当地官员的盛情邀请,在城外扎下营帐,命斥候军连夜赶往鹰扬关给薛初融送信,说自己最迟后天便可抵达。 斥候军走后,江潋把望春叫进营帐,对他细细叮嘱了一番。 “咱们马上就要与大军会合,宋悯应该会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对咱们动手,所以,今晚你一定要加强防范,增加轮值的人数,不可有半点疏漏。” “干爹放心,我会安排好的。”望春嘻嘻一笑,“姓宋的这一路上为了伏击我们,折损了那么多人手,怕是手里的人也不多了吧!” “那倒未必。”江潋严肃道,“他既然有建立政权的实力,岂会缺了人手,你切不可掉以轻心。” “是,儿子明白。”望春忙收了嬉笑,郑重应是。 江潋摆摆手,让他去布防,自己提笔给杜若宁写信。 到了地方就要开始忙活,兴许就顾不上给她写信了。 报了一路的平安,这次写点什么好呢? 他握着笔,凝眉沉思许久。 刚要下笔,望春却去而复返,在营帐门口叫他:“干爹,望秋来信了,咱们的人在西边有重大发现。” 正文 第491章 让我摸摸你的脸 江潋刚酝酿出来的情绪被打断,颇有些不悦地看了望春一眼,将笔架在砚台上:“什么重大发现,进来说吧!” 望春看到桌上的纸笔,知道自己打扰了干爹给干娘写信,但这件事情确实很紧急,他也没办法拖延。 “是这样的干爹,望秋在信上说,他们发现太原总兵张寿廷是五皇子李照的舅舅。”他走进来,把望秋的来信递给江潋。 “张寿亭?”江潋闻言眉心微蹙,“如果我没记错,五皇子的母妃是姓林吧?” “没错,确实姓林。”望春道,“但望秋说,婉嫔的生母在嫁入林家之前,还曾嫁过一户姓张的人家,生下张寿廷没多久,家里遭了变故,婉嫔的生母又辗转嫁了一户姓林的人家,这样算下来,张寿廷应该是婉嫔同母异父的兄妹。” “竟有这等事?”江潋的脸色沉下来,“这么重要的关系,怎么先前从来没人提及过?” “想必是婉嫔的娘家太弱,母子二人在宫里也是最不起眼的存在,因此也就没人去深究她的娘家事。”望春猜测道。 江潋微微颔首:“应该是这样,别说其他人不深究,连咱们都疏忽了呢!” “是啊,他们确实也瞒得深。”望春道,“照这样看来,五皇子的野心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一个手握十万军权的总兵舅舅,想造反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们可能做梦也没想到,谋划了这么多年,五皇子竟误打误撞撞进干爹手里,又被太子捡了漏。” “所以说,姓宋的就是个扫把星,五皇子不和他联手,兴许还不会死。”江潋揶揄道。 望春:“……” 干爹的嘴有时候是真毒,这话要是让宋悯听到,一准儿又气个半死。 “所以,望秋的意思是五皇子死了之后,张寿廷无处依靠,就和宋悯联了手?”江潋又问。 “确实如此。”望春点点头,“望秋还说,最近太原那边陆续往西京调了几批兵,他猜想,宋悯应该就在西京了。” “调兵做什么,要扶持小皇子登基了吗?”江潋问了一句,这才将望秋的来信抽出来,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 大致内容望春已经和他讲了,他也就不需要看得太详细,看完把信放下,沉吟道: “怪不得宋悯有那么多人手可用,原来是坐拥着整个太原军团,前段时间陛下登基时,定国公担心张寿廷不服,还特意派人去试探他,打算他一旦有异动就杀了他,结果他却表现得很配合,愿意为新帝效忠,闹了半天只是缓兵之计。” “的确,这张寿廷确实很狡猾。”望春附和道。 江潋冷笑一声:“狡猾有何用,有宋悯那个扫把星在,早晚克死他!” 望春:“……” 江潋又将信拿起看了一眼:“望秋说他已经将这个消息同时发回京城,你干娘应该已经知晓此事,我担心她会按捺不住要往西京调兵,我修书一封与她,让她无论如何等国公爷回京再做计较,你着人快马送回京城,越快越好,不可延误。” “是!”望春郑重应了一声,虽然事态紧急,那一声“你干娘”还是让他有点想笑。 干爹一离了京城,说话都随意了许多,也不叫陛下了,也不叫若宁了,直接就是“你干娘”,哈哈哈哈。 这下江潋也不用发愁写什么了,提笔刷刷刷很快将信写好,吹干墨迹折叠封好递给望春:“快去快去!” “是。”望春接了信,转身出了帐篷。 江潋独自在帐中坐着,心绪不免有些浮躁。 国公爷尚未到京,自己又远在南疆,朝堂上能劝得住若宁的人没有几个,但愿她自己能冷静下来,不要一时冲动不计后果。 用朝臣们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她要三思三思再三思,天大的事也得等定国公回京再说。 前些日子,他收到定国公在回京途中苏醒的消息,说定国公在景先生的照料下已经没有大碍。 因此他想着等定国公回去后,即便不能亲自领兵去西京,起码能稳住京城的局面,能帮助若宁部署具体的作战计划。 同为三朝武将,他对张寿廷应该也非常了解,知道该怎么对付他。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定国公快点回京,祈祷若宁不要因为担心弟弟而贸然行动。 他不安地站起身,在营帐里来回踱步,不知是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扰乱了心神,还是南方的气温实在太高,他的心怎么都静不下来,反倒越来越烦躁。 转了几圈后,他决定出去走走,吹一吹风,兴许可以缓解一下焦灼的情绪。 出了帐篷,外面天色已经暗得只能看到隐约的人影,一群士兵呼朋引伴地从旁边经过,说西边有个大水塘可以洗澡,大家约着一起去洗。 这时,王宝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走到他身边叫了一声:“督公大人,咱们也去洗澡吧!” 江潋心里烦躁,没好气道:“不去!想去自己去!” “干嘛呀这是,谁又招惹你了?”王宝藏歪着头看他,忽而恍然大悟,“哦哦哦,我知道了,督公大人是怕被人看到那什么……” 那什么是什么? 江潋愣了一下才明白他什么意思,气得沉下脸,想一巴掌拍死他。 手都举起来了,又懒得和他计较,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王宝藏自知失言,已经准备好了要挨打,见他就这样走了,迟疑片刻又追了上去:“你等等,让我摸摸你的脸。” 自从在睢州府被假掌柜骗了之后,他就落了个毛病,见到自家商行的掌柜,第一件事就是要摸一摸人家的脸,看看人家有没有戴人皮面具,后来连伙计们都不放过,见谁可疑就去捏谁的脸。 再后来,随行的大夫,兵将,包括望春,只要他觉得可疑,都要亲自摸上一把,若非他掌管着大家的吃穿用度,早被乱棍打死了。 现在,看到江潋居然好脾气地放过了自己,他又开始怀疑江潋是假的,追上来不由分说就要摸江潋的脸。 江潋本来就烦,这下更是烦上加烦,一把将他拎起来,作势就要往远处扔。 王宝藏吓得哇哇乱叫:“别别别,我错了,督公大人饶命!” 江潋冷哼一声,将他重重扔在地上。 王宝藏摔了个屁股蹲,捂着屁股连声惨叫:“督公大人,过分了啊,你就这样对待你们的财神爷呀……” 正文 第492章 算了,就你那小身板 江潋心里有事,在地铺上辗转了半夜,直到实在熬不住才沉沉睡去。 许是身体和精神都太过疲惫,他睡得特别死,对于周围的动静也失去了平时的警惕性。 四更左右,正是人睡眠最深的时候,营地外响起隐隐约约的丝竹之声,怪异的音波混合在遍地的虫鸣中,不仔细听根本无从分辨。 过了一会儿,营地里开始有沙沙的声音响起,数不清的小蛇从四面八方而来,向着同一个帐篷游走。 这些蛇很有灵性,每当有巡逻的士兵走过,它们就会快速避开,选择另一条路向目标方向前进,而它们的目标,毫无疑问就是位于营地中心的主帐。 在怪异音波的操控下,蛇群迅速汇集到主帐,如流水般从各个缝隙涌入帐篷。 帐篷里,江潋正睡得深沉,丝毫没有察觉到一条条剧毒无比的蛇正在向自己围拢。 蛇群游走至距离地铺十步远的地方,却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昂着头焦躁不安地扭动。 外面怪异的音波在催促它们进攻,地铺周围散发出的药味又让它们忌惮不敢上前。 就这样僵持了很久,隐在暗处的驱蛇人似乎察觉到不对劲,吹奏出的音波越来越强烈,蛇群开始变得疯狂,吐着芯子不顾一切地向前游去。 最先接近地铺的蛇很快倒地,痛苦地扭曲着身子死去,后面的蛇却前赴后继的涌上来,爬过它们的尸体,向地铺上的人身上爬去。 江潋迷迷糊糊中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爬过他的脖颈,那种软滑冰凉的触感让他即便在睡梦里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本能地往脖子上抓了一把,抓到一条软绵绵的东西,只是一个弹指的功夫,他的意识已然清醒,猛地将那东西甩了出去,抓起枕头下的刀腾身跃起,一只手凌空抓住了帐篷顶端的木架。 帐中漆黑一片,他其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一切的动作全凭他的本能。 他悬在半空,深吸气,用心聆听下面的动静,只听到一阵阵细小的“嘶嘶”和什么东西蠕动时摩擦地面的声响。 帐中没有风,他却闻到隐约的腥臭味。 是蛇! 他一下子想到,是有蛇爬进了帐篷,并且不是一条两条,而是很多条。 还好他睡前在地铺周围撒了驱蛇粉,否则这会儿他可能已经成为这些蛇的美餐。 驱蛇粉是张玄明给他的。 因为杜关飞的伤势不能耽误,张玄明跟着大部队走耗时太久,他便派了几个人护送张玄明先行去往南疆。 张玄明说南方多蛇虫,临走时给他留了一些自制的驱蛇药粉,让他每晚睡前把药粉撒在床铺四周,再厉害的蛇都不敢近身。 可是,既然再厉害的蛇都不敢近身,方才那条蛇是怎么爬到他身上去的? 是张玄明在骗他,还是这些蛇经过特殊训练,已经像死士一样视死如归了? 正想着,他突然感觉木架上有什么东西在接近,忙挥刀劈了过去。 一条蛇被他劈成两半,掉落在地上。 看来已经有蛇顺着木架爬上来了。 “来人,来人!”他运气高呼,继而又叫望春,“望春,快来,有蛇!” 浑厚的声音穿透帐篷,响彻营地,很快便有巡逻的士兵向这边跑过来。 望春就在隔壁的帐篷里,听到江潋叫他,人还没有清醒,爬起来就往外跑。 “干爹,干爹,怎么了?” “有蛇,有很多蛇,点多一些火把,进来的时候小心点。”江潋大声喊道。 望春一听,忙将已经靠近营帐的士兵叫住,让大家多找些火把和驱蛇粉来,一口气点了几十支火把,又将每个人身上都撒上驱蛇粉,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进了帐篷。 帐篷的帘子一撩开,火光瞬间照亮了遍地扭动的蛇,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大兵们见此情景都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草,这么多蛇!”王宝藏也跟着进来,看到那一地的蛇,掉头就往外跑,“不行不行,我见不得这种东西,望春你快去救你干爹吧!” “怂样!”望春骂了一句,带头走进去。 那些蛇红着眼睛状若疯癫,此时见了光,更是疯了似的到处乱窜,有一些已经顺着木桩爬到了帐篷顶上,吐着芯子不顾一切地向江潋发起攻击。 江潋一只手抓着木架,保持悬空状,一只手将刀挥得密不透风,刀光过处,蛇尸如雨落下。 “干爹,你撑住,撑住!” 望春一手拿刀,一手拿火把,冲入蛇群又砍又烧,脚边很快堆满了蛇尸,其余的士兵也都冲过来,学着他的样子又砍又烧,蛇见了火不敢再攻击人,四处逃窜。 有一些顺着帐篷的缝隙往外爬,被守在外面的士兵斩杀。 江潋杀死了所有爬上来的蛇,吊在上面看他们忙活,口中催促道:“快点快点,快撑不住了。 “再撑会儿,干爹再撑会儿,马上就好!”望春百忙之中回他。 “不是我撑不住,是帐篷撑不住,再等就塌了。”江潋道。 “哦。”望春抬头看看他,“其实现在也可以下来。” “我不。”江潋看着那一地的蛇尸和蛇血皱眉道,“地上好脏,我没穿鞋。” 望春:“……” 什么时候了还穷讲究,真想不管他了。 正想着,顶上的木头发出咔嚓一声响,把他吓了一跳,忙伸手向空中去接江潋:“干爹往这跳,我接着你。” “算了,就你那小身板……”江潋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身子往上一翻,手中弯刀挥出,在帐篷顶上划了一个洞,飞身从那洞里窜了出去。 望春:“……” 瞧不起谁呢! 王宝藏正在帐篷外面抱着自己转圈圈,忽然一个人影凌空飞来,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江潋就稳稳地落下来踩在了他脚面上,为了保持平衡,两只手还抓住他两个肩膀。 “啊啊啊!”王宝藏又惊又疼,大声叫喊,“督公大人,你,你这是要干嘛?” “别动,我没穿鞋。”江潋平静道。 王宝藏:“……” 一个大男人,没穿鞋就不能下地了? 真娇气! 正文 第493章 掌印大人你可来了 王宝藏的脚都快被踩断了,望春才拿了鞋子出来,将火把交给他,自己蹲在地上给江潋穿鞋。 王宝藏借着火光瞅了一眼,看到江潋那双莹白如凝脂的脚,顿时瞪大眼睛:“我的天呐,不是吧,督公大人的脚怎么这么白,比我的脸还白,难怪不肯下地,啧啧啧……” “闭嘴!”江潋冷斥一声,从他面前退开,又恢复了素日的冷酷,仿佛刚才那个因为怕脏站在别人脚上还紧紧抓住别人肩膀的人不是他。 哼! 王宝藏撇撇嘴,心说这男人真是翻脸无情,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等到士兵们将蛇全部杀死,清理完战场,天色已经蒙蒙亮。 整个营地的人都被惊醒,没法再睡,江潋便让望春带着人展开全营排查,看看蛇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这么多的蛇同时爬进来,且都奔着同一个目标,还能不被巡卫发现,若非人为不可能做到。 由此可见,放蛇人的动机十分明确,就是为了要他的命。 “不用说,又是宋狗的人在搞鬼。”望春恨恨道,“这狗东西简直不要脸,好歹也是当过首辅的人,整天净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比我们东厂还阴险卑鄙。” 王宝藏在一旁听着,一时竟不知道他是在骂宋悯还是在骂东厂。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首辅大人还真够变态的,居然用蛇,太恶心了。”他又抱着自己的胳膊揉了揉,想到方才的情景,还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寒战。 “变态是什么意思?”望春好奇地问。 “嗯……”王宝藏挠挠头,想了半天才道,“大概就是心理扭曲异于常人,就像冬瓜长着长着长变了种,长成了倭瓜。” “你别说,还真是,姓宋的就是这样。”望春十分赞同,自己将那个词重复了几遍,而后道,“这词儿挺好,以后我就叫他宋变态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是从哪里学来这些稀奇古怪的词儿,还有你每次吃惊的时候为什么都要喊‘握草’?” “嗯……”王宝藏又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我有可能是外星人。” “外星人又是什么意思?”望春越发的好奇。 “嗯……”王宝藏再次挠头,“大概就是天外飞仙吧,天外飞仙你总明白吧,我兴许就是从天外来的神仙,奉了某个上神之命,下界来拯救你们的。” “我呸!”望春鄙夷地白了他一眼,“没见过哪个神仙像你这样奸懒馋滑还咋咋呼呼的。” 王宝藏:“……你要这么说的话,这天儿就没法聊了。” “没法聊就去干活!”江潋在旁边冷冷插了一句,“咱家还以为你们要聊个地老天荒呢!” “干活干活,快点干活。”望春缩了缩脖子,拉着王宝藏就走,“都怪你,害我把正事都耽误了。” “嘿,怎么能怪我,是你非要拉着我问东问西。”王宝藏为自己叫屈。 “我那叫求知欲。”望春辩解道。 江潋负手站在原地,看两人拌着嘴走远,因自己的帐篷没法再待,一时不知该去哪里,忍不住也骂了宋悯一句:“变态!” 望春瞧着不靠谱,办事效率却极高,很快就查出了眉目,回来向江潋禀报,说昨夜营地西边的水塘里发现了一具士兵的尸体,应该是有人趁他落单将他杀死,假扮成他的样子混入了营地。 大家赶了一天的路都很疲乏,清点人数确定所有人都在,就各自睡下了,谁也没留意到其中有人是假冒的。 除此之外,在江潋的帐篷周围发现了一些粉末,经随行大夫辨认,粉末有二种成分,一种是诱蛇剂,一种是安神香,想必是假扮士兵的人悄悄撒在那里的,等到大家都被惊醒之后,他又趁乱逃走了。 江潋没处可去,暂时歇在望春的帐篷里,听完望春的讲述后,让他将那个士兵的尸体就地掩埋,拔除营帐,即刻起程。 事情已然发生,他们还要赶路,只能查个大致原因,没时间追究其中的细节,唯一能做的就是记下这个教训,让所有人引以为戒,将警惕性再提高些。 王宝藏趁机向江潋提议:“看来还是我的摸脸大法好,你可以传令下去,让大家每天相互摸三次脸,确认自己的同伴没有被人假冒,这样既省时又省力,还能确保万无一失。” 江潋采纳了他的意见,命士兵之间彼此设定暗语,每天早晨起床和晚上休息时相互询问对方暗语。 至于摸脸,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一天三遍被人摸,况且还是被男人摸。 那个场面想想都觉得诡异。 队伍重新出发,因着快要到达目的地的缘故,所有人的精神都很振奋,行军速度也快了许多。 第二天的傍晚时分,队伍终于抵达距离鹰崖关十五里外的梅乡。 梅乡顾名思义是梅花之乡,这里的野生梅花久负盛名,向东一直绵延到岭南的另一个重要关隘——梅关。 南越军久攻不下鹰崖关之后,便采取迂回之术去攻打梅关,想从那里进军入关,好在薛初融等人早有防备,由平西侯提前率军去了梅关坐镇,几经苦战,至今仍在坚守。 梅乡多梅花,可惜江潋来得不是时候,此时梅花早已过了花期,绿油油的枝叶与其他树木一般无二。 鹰崖关遥遥在望,江潋和望春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举目望去,可见雄伟的山峦和连绵的城墙在落日余晖下肃然而立。 “干爹,这里的山真高啊!”望春一边策马一边感慨,“京城的山跟人家一比,简直就是小土堆。” “山高可御敌,但不利生产,易生流寇,是好事也是坏事。”江潋说道,“岭南这一带,历来都是流放犯人的地方,在很多人的认知里都是蛮荒之地。” “蛮荒有蛮荒的好,人烟稀少,世外桃源,干爹将来要隐居,这里还是挺美的,还有荔枝可以吃。”望春嘻嘻笑道。 “你就知道吃……”江潋正要挖苦他两句,忽见前方有一二十匹骏马踏着烟尘疾驰而来。 落日余晖晃眼,看不清来的是什么人,江潋命令队伍放慢,等着那些人靠近。 随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对面有人挥着手激动喊道:“掌印大人,是我,是我……” 薛初融? 江潋将手挡在额上仔细看,打头一人穿青衫跨白马,身形消瘦,挥手间衣袖迎风飞舞,正是小半年没见的书呆子薛初融。 不,现在他已经不是书呆子薛初融,而是大名鼎鼎的南疆总督薛初融。 所以,这家伙既然已经是总督了,怎么没有一点总督的样子,亲自出关接人也就算了,还这样大呼小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关系多好呢! 江潋抬手示意队伍停下,勒马在原地等着薛初融到来。 很快,薛初融就策马到了他面前,动作娴熟地勒住马,从马背上轻盈跃下,抱拳又唤了一声:“掌印大人!” 他本来还打算说些别来无恙什么的,一开口嗓子就梗住了,双眼红红看着江潋,最后憋出一句:“你可来了!” 噫~ 江潋做了个鄙夷的表情,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望春,向前两步来到薛初融跟前,嫌弃道:“怎么,总督还哭鼻子呀?” 正文 第494章 恨不得一头扎进他怀里哭个痛快 鹰崖关是岭南的最后一道关卡,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扼三省之咽喉,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自从上次战事失利,粮草被烧,武威将军重伤后,大周军队便退守到鹰崖关,一面自救,一面等待朝廷救援,还要随时抵挡南越大军的进攻,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好在邻近有几个州府,先后筹集了几批粮草送来,关内民众体恤将士们守关不易,也都自发地捐出家中口粮,这才解了大军的燃眉之急。 然而这些粮对于一支庞大的军队来说远远不够,为了节省粮食,接连好多天,将士们都是每日两餐,还只够五分饱,饿的时候只能喝水充饥。 而作为总督的薛初融,每天只吃一餐饭,省下来的那一份,全都喂进了杜若飞肚里。 杜若飞伤得很重,前胸后背和大腿小腿上有好几处刀伤箭伤,每日只能躺在床上,不能随意移动。 薛初融怕他担忧,特意命令所有人隐着他,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如今是什么光景,每次薛初融拿来的东西,他总是一口不剩的吃光,还感觉不够饱。 为了让他快点好起来,又不愿让他起疑心,薛初融和杜若尘只好省下自己的口粮给他吃 眼瞅着粮食一天天变少,薛初融也有点撑不住了,恰好这时江潋派出的斥候军送来消息,说掌印大人和粮草即将抵达。 终于看到希望的薛总督怎能不激动,翘首盼了两天之后,不顾众人阻拦,决定亲自出关来接江潋。 这会子见了江潋和他身后乌泱泱的粮车,别说哭鼻子了,恨不得一头扎进江潋怀里哭个痛快。 “下官许久不见掌印,一时情难自禁,望掌印莫要见怪。”他忍着泪,对着江潋深深一揖到底,再起身,脸色已恢复往日的从容。 江潋也不揭穿他,负手将他上下打量了几眼。 经过几个月战场的磨砺,薛初融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巨变。 从前的他文文弱弱,温润如玉,举手投足自带一股书生气。 而现在的他,比从前黑了些,也更瘦了,但周身都散发着一种疏朗豁达,运筹帷幄的儒将之风,眉宇间也隐约有了一些杀伐之气。 好在他骨子里还是文雅的,是悲天悯人的,因此那杀伐之气并不会让他显得冷厉,只是给他平添了几分威严,让他更有底气号令三军。 “掌印?”薛初融被江潋看得有些发毛,怯怯地唤了一声。 好奇怪,他如今面对十万敌军都能面不改色,怎么一和掌印说话,还是有点怯场? “薛总督晒黑了,咱家都有点不认得了。”江潋说道。 薛初融揉了揉自己的脸,不自在地笑了下:“是啊,岭南的日头太大,我要是再晒几个月,就彻底和小白脸告别了。” “……”江潋也忍不住笑起来,“这样挺好,看起来壮实。” “是啊,我现在可壮实了。”薛初融骄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不但学会了骑马射箭,我还杀了好几个敌人呢!” “哟,这么厉害呢!”江潋挑眉,又将他上下打量几眼,“我们薛总督真是出息了。” 带着戏谑的语气把薛初融夸红了脸,就连旁边的望春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掌印请上马,我们先回去再好好说话。”薛初融说道。 江潋不再逗他,应了一声,上马率队继续向鹰崖关而去。 薛初融带来的十几个人调转马头在前面引路,薛初融和望春一左一右走在江潋身侧,边走边向江潋介绍如今的战局。 “南越军攻不下鹰崖关,也攻不下梅关,却是不肯退兵,二皇子知道我们粮草短缺,在两个关隘各派一队人马盯紧我们,我们若撤离,他们便进攻,我们若死守,粮草耗尽之后只能等死。” “他算哪门子的二皇子,一个卖国贼而已。”江潋道,“与他勾结的奸细可查出什么眉目了?” “还没有。”薛初融面露惭愧之色,“武威将军重伤,平西侯镇守梅关,我这边整日为了粮草发愁,还要随时抵御南越军的侵扰,实在分身乏术,将士们这些天都在山上打猎挖野菜,附近山上的野菜都快挖完了,现在看到石头都想啃一口。” “你呢?”江潋问他,“你是不是也每天饿肚子?” “我,我还好,我毕竟是总督……” “掌印大人,我们总督在撒谎。”跟在薛初融身旁的一个小亲随忍不住揭穿了他,“总督为了让武威将军吃饱,自己每天只吃一顿饭。” 薛初融好不容易撒个谎,又被当众揭穿,对江潋讪讪一笑:“别听他说,只是偶尔。” 江潋没理他,转头问望春,“你身上可有吃的?” “有。”望春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里面包着他中午吃剩的两块油馍,“薛总督要是不嫌弃,先吃两口垫垫肚子。” “他连石头都不嫌弃,还会嫌弃这个。”江潋伸手接过,转头又递给了薛初融。 薛初融看到油馍,两只眼睛控制不住地放光,情知在江潋面前撒谎也不管用,便道了谢,腾出一只手接过来。 正要张嘴去咬,听到旁边有吞口水的声音,转头一看,小亲随正眼巴巴地盯着他的手。 “你吃吧!”薛初融把油馍递给他,“我留着肚子吃大米饭。” “多谢总督。”小亲随接过油馍,一手挽缰绳,一手拿着馍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薛初融见他吃得香,也忍不住吞了下口水,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又回过头和江潋说话。 他的视线落在路旁的梅树上,突然想起一事,问江潋:“上次传捷报回去,此处的梅花开得正好,我折了两枝送给陛下和掌印,掌印可收到了?” 江潋:“……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莫非被陛下独吞了?” 正文 第495章 连媳妇儿都管不住,还好意思说 暮色四合之际,队伍终于抵达鹰崖关,军中大小将领和岭南各衙门的官员全都在关口翘首以盼,杜若尘也在其中。 几个月不见,杜若尘比从前成熟稳重了许多,不谙世事的翩翩公子在残酷的战争中快速长大,已然蜕变成一个铁骨铮铮的热血儿郎。 江潋与众人寒暄之后,特地把他叫过来,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两下,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又从怀里掏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递给他。 “陛下特意让我带给你的,让你留着防身用。” 杜若尘很意外,双手接过,激动地说了一句:“多谢陛下,多谢妹夫。” “……”江潋对这不伦不类的称呼表示无语,其他人却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样叫也是对的,掌印本就是二公子的妹夫。”大家笑着打趣。 许是因为终于不用饿肚子,所有人的心情都轻快了许多。 江潋惦记着杜若飞的伤势,寒暄过后,留下众将官协助望春和王宝藏分发粮草,安置队伍,自己则和杜若尘薛初融一起去看杜若飞。 临走时,他特意嘱咐了一句:“今晚做顿好的,大家吃饱喝足,随我一起去夜袭敌营。”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薛初融忙劝他:“掌印长途跋涉,初来乍到,还是好生歇息一两日,等我将南越军的详细情况与你说一说,再行出兵不迟。” “不用,正因为咱家初来乍到,才要趁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等他们听到消息有所防范就晚了。”江潋不容置喙地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心里犯嘀咕,掌印大人虽然厉害,终究是没上过战场的,打仗可不像东厂抓人那样简单,需要考虑很多因素,即便是偷袭,也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和计划,怎能凭一时兴起说上就上? 然而他眼下正在兴头上,众人也不好当场拂了他的面子,只好虚虚地应下,打算到吃饭的时候再好好劝一劝。 薛初融也是这么想的,江潋一路跋山涉水,体力再好也难免亏损,在他看来,养足精神再战才是上策。 三人去到杜若飞的军帐,在那里见到了躺在床上的杜若飞,和正在给他换药的张玄明。 看到江潋进来,张玄明喜出望外,停下手来给江潋见礼:“掌印大人终于来了,这一路辛苦您了。” 杜若飞却一点都不惊喜,甚至对江潋翻了个白眼:“你不在京城好好守着我妹妹,跑来这里做什么?” 江潋刚进门就被他如此对待,却也不恼,站在床前平静地看他。 这位少年将军缠了满身的白布,浓眉大眼搭配着被日光晒成古铜色的脸,还有满脸青色的胡茬,乍一看简直就像国公爷本人,就连说话的声音腔调都一模一样。 他恍惚记起去年国公爷从西戎回来,躺在家里装病时,就是这样缠了一身的白布,和现在的杜若飞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是,杜若飞身上的每一处伤都是真的。 养了这么久还不能下地,可想而知他当初伤成什么样,薛初融在军报上为了不让若宁担心,只是简单一笔带过,假如若宁亲眼所见,不知道会有多心疼。 “你当我想来,你妹妹担心你,哭得眼睛都肿了,我不来她就要亲自来,难道你希望来的是她?” 杜若飞被他说得一愣,默然一刻又道,“你连媳妇儿都管不住,还好意思说。” 江潋:“……” 那也要看媳妇是谁吧? 人家可是皇帝哎,谁能管得了? 江潋决定不理杜若飞,直接向张玄明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张玄明说他伤得确实很重,起码要再休养两个月才能下地。 “放屁!”杜若飞骂了一句,“人家的大部队就在家门口虎视眈眈,再养两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没你就打不成仗了?”江潋沉下脸,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扔到他身上,“陛下的亲笔手谕,让你除了养伤什么都不许干,违令者断绝兄妹关系。” 杜若飞顿时无语,本来就黑的脸变得更黑了。 杜若尘上前,笑着将信拿起:“这下好了,有了陛下的手谕,看你还敢不听话,为了防止你销毁证据,这手谕就交给我保管吧!” 杜若飞郁闷地剜了他一眼,赌气不再同任何人说话。 薛初融还想着让他劝劝江潋,不要贸然夜袭敌营,一看杜若飞气成这样,只得作罢。 出了军帐,薛初融盯着江潋的胸口看了又看,把江潋看得直发毛。 “你做什么?”江潋皱眉问道。 薛初融讪讪一笑:“掌印怀里藏的东西不少,不知有没有我的?” 江潋被他问得一怔,继而点了点头:“你别说,还真有,我差点忘了。” “真的吗?”薛初融的眼睛顿时亮起,“是不是陛下也写了信给我。” “不是。”江潋又从怀里掏出两封信递给他,“喏,一封是陛下的,一封是阳小姐的,她说有些公务上的问题要请教你。” 薛初融接过信,没有立刻看,随手揣进了怀里:“阳小姐很聪明,才能不输男儿,不过我有点搞不明白,她为何要大老远写信向我请教问题,她父亲如今掌管内阁,不比问我要方便吗?” 江潋:“……” 这呆子,这是方便不方便的问题吗? 脑筋这么死板,活该他找不到媳妇儿! 其实这事倒也不能怪薛初融,他本身就无意于阳春雪,之前在定国公府还看到阳春雪扔着雪团大喊“去你的吧薛初融”,所以,在他有限的情感认知里,他以为阳春雪已经想开了,不再钻牛角尖了。 而阳春雪在每次给他的信里,都把个人情感隐藏得很好,表面看就是在单纯的请教问题,并无任何不妥,他自然也就没往别处想,只是疑惑她为什么放着阳阁老不请教,反倒舍近求远来问他,这么远的路程,等他回信过去,说不定她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不过眼下不是讨论儿女情长的时候,江潋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点化他。 夜幕笼罩四野,营地里飘散着大米饭和腊肉熏鱼的香味,馋得许久没有吃上饱饭的将士们口水直流。 众将官摆了一桌酒菜为江潋接风,席间,江潋又一次提起夜袭敌营的打算,还吩咐薛初融等会儿选派三千精兵与他同去。 众人见他心意已决,不敢过分阻拦,各自在心里发愁。 而五十里开外的南越军营里,前二皇子李恪也同样愁眉不展,在营帐里来回踱步。 就在刚刚,他们收到了隐藏在大周军中的内线送来的紧急情报,说江潋亲率大军与粮草抵达鹰崖,打算今天晚上来偷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自从收到这个消息,李恪就开始坐立难安,面前一桌子美酒佳肴都让他感觉索然无味。 他的表兄南越王子仓昊不理解他的担忧,端着酒杯一脸不屑道:“那姓江的不就是一个阉人吗,过去一直在京城享福,没带过兵没打过仗,这种人有什么可怕的,竟将你吓成这样?” 李恪摇头叹息:“表兄你不懂,这个人真的很阴险,一肚子坏水,他若真刀实枪和咱们对抗,我自然是不怕的,怕就怕他使阴招。” “使什么阴招,不就是今晚要来夜袭咱们的营地吗?”仓昊不以为然,“咱们既然已经得到线报,夜里小心防范便是,他既然要偷袭,不可能带太多人,咱们正好将计就计,给他来个瓮中捉鳖,岂不美哉?” 李恪还是摇头:“我觉得没这么简单,江潋的狡猾远超你的想象,毕竟连宋悯都来信再三提醒我们小心他。” “那你要怎样,总不能因为来了一个江潋,咱们连打都不打就连夜拔营撤兵吧?”仓昊劝不好他,渐渐有些不耐烦,“表弟要是害怕,不如先带些人撤离吧,我倒要看看姓江的有多难对付。” 李恪被他说得脸上挂不住,只好噤了声,坐下来喝了几口酒压惊。 仓昊叫来亲随,让他传令下去,今晚所有人都不要睡觉,随时准备迎敌。 谁承想,全军收到命令,睁着眼睛坐到天亮,大周那边却连个鬼影子都没过来一个。 正文 第496章 那个死太监真是一肚子坏水 表兄弟二人都有些傻眼,一时摸不准是个什么情况,只能暂时按兵不动,等着那边再送来消息。 将近午时,消息传过来,原因居然是江潋昨晚喝多了酒,说要回帐小憩片刻,结果一睡不醒,导致行动搁浅,于是他又决定今天晚上来偷袭。 仓昊抖着情报放声大笑:“表弟把他说得神乎其神,没想到就是这么个贪杯误事的货色,笑死我了。” 李恪也有点懵,他印象中的江潋可不是这样的人,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长途跋涉,精神不济,所以才会误了事? “不管怎么样,咱们不能掉以轻心,今晚要继续严加防范才是。” 仓昊虽然生性自大,但也不是听不进意见的人,到了晚上,再次下令全军严阵以待,谨防敌军来袭。 结果,全军将士苦熬了一晚,该来的敌人还是没有到来。 第二天,内线又送来消息,说江潋昨晚出发前突然身体不适,腹痛难忍,军医说是水土不服,不得已他只好临时取消了行动,决定今天晚上再来。 消息一传开,南越军全体将士差点气疯。 他们已经熬了两个通宵,白天还要强打精神随时防备敌军来袭,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何况情报上说大周军今晚又要来。 更可气的是,他们现在已经不知道大周军到底是真来还是假来,但不管真来假来,他们也只能当做真的来防范。 这样下去谁受得了? 仓昊也有点受不了了,接连被江潋幌了两天之后,他再也说不出讥讽的话,也开始相信李恪说的,那个死太监真是一肚子坏水。 而此时,一肚子坏水的死太监,正躺在军帐里悠哉悠哉地吃枇杷,还让望春在远处给他放了一把茶壶,将吐出来的枇杷籽往壶里扔,一扔一个准儿。 望春站在旁边给他剥枇杷,对于他这种幼稚的行为十分无语。 “怎么样,这两天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在给南越军传递消息?”江潋眯着一只眼瞄准,手一扬,枇杷籽又精准地落进了茶壶里。 他接连两天放南越军的鸽子,不仅为了消耗南越军的精力,同时也是为了借机揪出暗中给南越军通风报信的人。 打仗早一天晚一天都可以,但奸细是一个大隐患,如果不尽早揪出来,全军上下都不得安心。 “回干爹,儿子已经锁定了几个可疑的人,只是现在还没有十成的把握,再这么来个一两天,应该就能成了。”望春弯腰将剥好的枇杷送到他嘴边,为防隔墙有耳,声音压得很低。 江潋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再来两天,你帮我想想,今晚找个什么理由不去。” 望春:“……” 头天晚上是喝醉了,昨天晚上是水土不服,今天晚上还怎么编? “要不然,就说您想干娘想病了?” 话音未落,挨了江潋一记白眼。 江潋吐出枇杷籽投进壶里,忽然眼前一亮:“这枇杷甚是美味,不如我们亲自上山给你干娘摘枇杷吧,然后我一不小心扭了脚,自然就去不成了。” “……”望春冲他竖起大拇指,“干爹不愧是干爹,儿子佩服。” “不然怎么是你爹呢!”江潋道,“这枇杷好像很容易坏,若是送给你干娘的话,要快马加鞭,日夜不停,争取在三四日之内赶到京城,否则就不新鲜了。” “……”望春看着他,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那两句有名的诗。 古有唐明皇千里运荔枝,今有江掌印千里送枇杷。 啧啧啧,干娘知道了,还不得感动的热泪盈眶? 提起杜若宁,江潋不觉沉默下来,心绪也忽忽悠悠地飘远了。 上次那封信应该已经送到她手里了吧,不知道她对西京那边的情况做了什么应对之策? 无论如何,希望她千万不要冲动,好歹等国公爷回去再说。 …… 京城。 乾清宫里。 杜若宁正坐在龙案后面看江潋的来信。 江潋的信中写满了对她的担忧,而此时的她,却早已过了最初的冲动期。 一开始,她刚收到望秋的来信,得知宋悯在西京以及张寿廷是五皇子舅舅的时候,确实有点按捺不住,想自己带兵去西京把弟弟抢回来。 不过这个念头并没有在她脑海停留太久,她很快就冷静下来。 如今国公爷和江潋都不在京城,京城的兵力也不算太多,倘若她再带走一部分,京城但凡出点乱子就会无兵可用。 再者来说,望秋突然在这个时候打听到张寿廷和五皇子的关系,焉知不是宋悯故意放出的消息? 思来想去,她决定暂时按兵不动,一切等国公爷回来之后再说。 原本她想着,宋悯既然到了西京,应该会趁着国公爷受伤南疆战乱之际有所行动,或者自己登基,或者让钰儿登基,然后昭告天下,蛊惑人心,壮大自己的势力。 然而等了一些时日,却没听到西京有什么动静,她不禁怀疑是不是望秋拿到了错误的信息。 直到飞虎军再次来信报告国公爷的行程时,她才知道,队伍为了尽快赶回京城让国公爷得到更好的医治,抄了一条近路,而这条近路距离西京很近。 想必是宋悯忌惮国公爷和飞虎军,又打听不到国公爷具体的情况,生怕这个时候弄出动静被国公爷赶上,将他们一网打尽,所以临时更改了登基时间。 由此可见,宋悯也不是无所畏惧的。 国公爷的威名震慑四海,重伤不醒都能令敌人忌惮三分。 这样一来,宋悯那边的计划推迟,她这边就有了相对富裕的时间来等待国公爷回京。 当然,她也不会这样干等,她暂时对朝臣们隐瞒了张寿廷是五皇子舅舅的消息,派贺之舟带着一批人秘密前往太原,让他们寻找机会接近张寿廷,看能不能杀了他或控制住他。 既然张寿廷手里的兵是宋悯最大的底气,那她就来个釜底抽薪,让宋悯失去这个依仗。 当然,张寿廷身为手握十几万大军的太原总兵,想接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好在太原还有一颗她很早就埋下的棋子。 她那个不着调的六堂兄杜若贤,当初犯错后在东厂关了几个月,被祖母发落去大同矿上历练,后来她一直私下写信指点他,让他不要当真去挖煤,在那里熟悉情况站稳脚跟后,想办法混入当地的商会,一面与人做生意,一面发展自己的势力。 现在,六堂兄在她的指点下,已经在西边小有所成,周边各州府都有他的商号,还在大同,太原,晋城等地置办了田产,同时也积累了很多各行各业的人脉。 贺之舟此次前往太原,就是去找六堂兄,让六堂兄利用那边的人脉助他成事。 至于能不能成,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才能知道。 她放下信,双手合十,闭目祈祷:但愿阿爹早日归来,但愿远在南疆的亲人平安,但愿弟弟还是当初的弟弟,但愿风雨过后,国泰民安人团圆…… 正文 第497章 看来若宁真的很想他呢 杜若宁给江潋回了一封信,让他不要担心自己,在南疆专心打仗,多多保重,自己也会耐心在京城等国公爷归来。 望夏知道杜若宁给江潋写信,候在旁边看她写完搁了笔,试着和她商量:“干娘,我也给干爹写了信,能不能和您的信一块寄过去呀?” “怎么,想你干爹了?”杜若宁转头看看他,“难得你有心,把信给我吧,我装在一起。” “多谢干娘。”望夏开心道谢,忙从怀里掏出自己早就写好的信双手递到她面前。 杜若宁接过来一看,居然有三张纸那么多。 纸是叠起来的,她看不到内容,好奇道:“你都写了什么,居然写这么多?” 再看看自己的信,一张都没写满,不禁有点心虚,这样会不会显得她太敷衍了? “夏夏,你都把我比下去了。”她笑着抱怨道。 望夏羞涩地挠挠头:“也没写什么,就是些零零碎碎,因为好久没见干爹,不免唠叨了些,还有些话是写给望春的,干娘时常和干爹通信,不像我这样攒着写,自然就写得少。” “你还蛮会替我找理由。”杜若宁笑起来,又问他,“你从前在家也是这样和你干爹絮叨吗,他看起来可不是个会耐心听人絮叨的主儿。” “那得看什么时候。”望夏道,“干爹心情好的时候,说什么他都愿意听,心情不好的,多说一个字他都烦。” “难怪你们一个个的都这么会察言观色,原来是这样练出来的。”杜若宁打趣道。 “嗯嗯嗯。”望春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杜若宁把信装起来,要封口的时候,突然想到还有个望冬,就随口提了一句:“你要不要问问望冬,看他有没有话想和你干爹说?” “他呀,不用了。”望夏摆摆手,“他即便要写,撑死也就四个字,都好,勿念。” “哈哈哈哈……”杜若宁想想望冬平时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把信封好递给望夏,“既然如此,就不问他了,你把信送出去吧!” 江潋的信是通过东厂专门的情报站送回的,为了确保每一份紧急情报能及时送达,他们采取人马接力的方式,用最快的马最好的骑手日夜兼程传递信息,速度比官方的八百里加急还要快。 望夏拿了信出去和东厂的人接上头,让他们仍然照着来时的速度把信送回去。 三日后的清晨,正在牢房里欣赏望春剥人皮的江潋便收到了这封信。 这几天,他们运用虚虚实实真假难辨的战术,把南越军折腾得要发疯,同时也顺利钓出了隐藏在大周军中的两名奸细。 两名奸细的身份并非普通士兵,其中一个是柳州卫的百户长,另一个则是军中管理文书典籍的主薄。 两人被抓的时候,震惊了整个营地。 因为这两个人几乎毫不相干,平时也没有任何交集,周围的人甚至没见他们相互说过一句话,谁能想到他们竟然是协同作案的同党。 自从昨天夜里被抓之后,两人一直表现得非常顽强,宁死不屈,望春审了一晚上都没能让他们开口,后来实在熬得不耐烦,决定给他们来点狠的。 两人被捆在两张椅子上,面对面坐着,望春手里拿了一把薄而锋利的尖刀,要剥下其中一人的脸皮做人皮面具。 江潋负手站在旁边观看,漫不经心地提醒望春:“下手轻一些,快一些,不要弄破了,上回连剥了十个都没剥出一张完整的,这回若再剥坏,咱家就把你的脸皮剥下来。” “好咧,干爹您就请好吧!”望春答应一声,挽起袖子,举起刀,对着刀刃吹了口气,一刀下去,划破了百户长的头皮。 百户长发出一声惨叫,对面的主薄也紧跟着打了个哆嗦,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仿佛那一刀是划在自己头皮上。 “把他的眼睛扒开,让他看着。”江潋冷声吩咐。 一旁的番子立刻上前去扒他的眼皮,恶狠狠道:“睁开,再不睁开直接剜掉!” 主薄被迫睁开眼睛,看到鲜红的血从同党脑门上流下来。 望春将刀尖沿着那条划开的口子往里面送,就像卖肉的屠夫剥猪皮那样,一点一点地划进去。 千户长的惨叫也和砧板上被宰的猪一样,疼得浑身抽搐,脑袋乱摆拼命想挣脱望春的手。 “别动别动,越动越疼。”望春的声音非常温柔,“这刀特别锋利,万一扎进脑子里就不好了,就算扎不进去,把皮弄破了也不好,我干爹这人特别讲究,破一点皮他都不喜欢。 所以呀,你这张要是破了,我就只好剥你同伴的皮了,我看你这人挺有种的,是个铁骨铮铮侠肝义胆的好汉,不为别的,就为了让你同伴免受罪,你也得忍一忍不是?” 说着抬起头冲对面的主薄龇牙嘿嘿一乐,差点没把主薄的魂儿吓飞。 这时,江潋又开口道:“废话这么多,闭上嘴给咱家好好剥,剥多少回了,刀法还是这么烂,倘若被屠一刀看见,又要难受得三天睡不着觉。” 望春又是嘿嘿一乐:“我能跟他比,他那是祖传的手艺,打小就干这个,剥的皮比我杀的人都多,哎,别动别动,你瞧瞧,这一刀又歪了,得,这张皮算是废了,只能换人了……” 他郁闷地叹了口气,将刀上的血在百户长身上蹭了蹭,举着手往主薄这边走来。 “没办法,你同伴不肯配合,那就只能委屈你了,你可要听话一点,别再让我失手,否则干爹就要剥我的皮了。” 他走过来,沾满鲜血的手扶住主薄的额头,森寒的刀锋贴上头皮。 主薄彻底崩溃,裤子湿答答往下滴水:“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你个叛徒!”他的同伴顶着一脸血冲他怒吼。 望春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剥皮什么只是心理战术,不可能当真将人的脸皮剥下来,这两个人要是还不肯屈服,他都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下去了。 不得不说这两个人还是很能扛的,以往每次不得已使出这招,通常一刀下去就能见效,可他们却撑了这么久。 尤其那个百户长,抛开立场不讲,的确算得上是条好汉。 “干爹,这人愿意招供,还要接着剥吗?”望春忍着笑问江潋。 江潋板着脸沉思半晌,在主薄惊恐的目光注视下微微颔首:“那就让他先说说吧,说的不好再继续剥。” “好咧!”望春应了一声,吩咐候在一旁的番子把疼死过去的百户长搬走,拿了纸笔就要开始审讯。 这时,负责送信的厂卫从外面进来,双手呈上信件:“督主,陛下的来信。” 好不容易撬开了奸细的嘴,江潋心情大好,一看这厚厚的信封,心情更加愉快起来。 他接过信,让望春先审着,自己迈步出了牢房,打算回去细细看。 信封这么厚,起码有四五张纸,看来若宁真的很想他呢! 哈哈! 正文 第498章 陛下这个皇夫真真是阴险又狡猾 督公大人的好心情只维持了半封信的时间,因为他发现这信有一大半都是望夏写的。 若宁还是一如既往的简洁,一张纸都没写满,望夏写得倒是满,满满的三大张没有任何重点,罗里巴嗦地写了些京城的天气渐渐热了,御花园的花都开了,他在宫里过得很开心,和陛下身边的婢女嬷嬷都相处得很好,巴拉巴拉。 什么鬼,谁要管他和婢女嬷嬷好不好,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也值当动用他的情报站,臭小子真是皮痒了! 江潋没好气地将信扔在桌上,过了一会儿,又把杜若宁那张单独拿出来,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后叠起来收好。 知道她没有冲动行事,他总算能放心了,下一步就是快点结束南边的战事,早日回京去见她。 真奇怪,过去十年没有她,自己也这么过来了,怎么现在竟是一天都熬不下的感觉? 走的时候,沈决还和他打趣说什么小别胜新婚,胜个狗屁,他情愿像老夫老妻一样长日守在心爱的人身边,也不要这样抓心挠肝的两地相思。 都怪宋悯个死变态! 什么时候抓到他,一定要让他死得很难看! 江潋坐着生了一会儿无名气,正要再去牢房,望春拿着几张供纸过来了。 “干爹,那孙子招了,他是二皇子的人,早在二皇子没有逃去南越时,他就在为二皇子做事,他说,二皇子几年前就已经秘密联合南越王想要造反,只是一直等不到合适的时机,这回正好借着京城兵变,才打着勤王的旗号举兵北上。” 江潋刚刚站起身,见他进来,又坐回去,接过供纸看起来。 望春打算给他倒杯水,发现桌上有几张纸,纸上的字迹还有些眼熟,忍不住多瞅了两眼。 “咦,干爹,这是夏夏写来的信呀?” “嗯。”江潋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说,“有一张是写给你的,你自己看吧!” 望春很惊喜,把信拿起来看。 望夏和他也没说什么要紧的话,除了一些罗里吧嗦,信的末尾还提了一句,茴香姑娘托我帮她带个好,让你好好吃饭,处处小心,多多保重,早点回家。 望春将那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咧着嘴笑起来。 江潋看完供词一抬头,就见他跟个傻子似的在那笑,忍不住骂了一句:“瞧你那点出息!” 望春忙收起笑,将那张纸折好放进怀里,顺便解释了一句:“她识字少,不会写信,能给我捎句话就很好了。” “……”听他这么一说,江潋也不嫌杜若宁给自己写的信少了。 “行了,说正事吧!”他将供词还给望春,正色道,“这人说的话未必都是真的,咱们不能全信,不过真假并不重要,他本人也没有多大的利用价值,你让他给南越军再写一封信,就说我们已经查到南越军屯放粮草的地点,打算以牙还牙,趁夜去烧他们的粮草。” “然后呢?”望春问。 “然后他们为防万一,肯定会将粮草转移,或者增派兵力保护粮草,无论怎样,只要他们动起来,咱们就能知道他们的粮草藏在哪里,剩下就是一把火的事了。”江潋胸有成竹道。 “原来如此。”望春恍然大悟,冲他竖起大拇指,“干爹你可真阴……厉害!” 江潋板起脸,冷冷道:“春公公是太长时间没挑水,骨头痒了?” 望春缩缩脖子,撒腿就跑:“干爹您先坐,我这就去让那孙子给南越军写信。” 天擦黑时,假情报送到了南越军的主帐。 表兄弟二人各自顶着两个乌鸡眼相对而坐。 “表弟,你觉得这回是真的还是假的?”仓昊捏着情报问道。 “有什么区别吗?”李恪满脸的疲惫,又夹杂着无处发泄的愤怒,“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咱们不都得防着吗?” 仓昊也很恼火,脸上却没有了往日的傲慢:“以你之见,咱们是该转移粮草,还是增派人手守护粮草?” 李恪想了想道:“转移目标太大,还是增派人手吧!” “行,那我现在就下令……” 仓昊说着就要叫人,又被李恪拦住。 “等一下,我突然想到,咱们的线人是不是已经被江潋抓住了。” 仓昊脸色一变:“不会吧,抓住了还能传消息回来?” “万一是假消息呢?”李恪道,“毕竟江潋最擅长的就是抓人和逼供,我突然又想到,他这些天一直虚张声势,会不会就是在暗中观察谁是奸细?” 仓昊有点懵,怔怔一刻后,突然将手中情报撕碎,又抓起茶盏摔在地上。 “你们汉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既然要打仗,为什么不能真刀真枪的打,我真的受够了,我不管,他爱用什么计就用什么计,我明日直接带兵去闯关,我要打仗,我要杀人,我要凭实力和他们一决雌雄!” 李恪看着他发脾气,面上忧虑更重:“有没有可能,江潋就是想用这种方法激怒我们,好让我们失去理智,自投罗网?” 仓昊猛地停下,看了他几眼,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都怪你,总是这样算来算去,前怕狼,后怕虎,一个阉人就把你吓成了缩头乌龟,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把他们全都打回老家去了,你要算就自己算吧,我不会再听你的,我现在就点兵,我要夜袭鹰崖关,我要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措手不及!” 他用力推开李恪,转身大步出了军帐。 李恪趔趄两步稳住身子,听到他边走边骂:“卑鄙,无耻,狡猾的汉人!” 当天夜里,不听劝告的南越主帅仓昊率一万精兵夜袭鹰崖关,被提前埋伏在途中的大周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一番殊死厮杀后,南越军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仓昊和百十名随从趁乱逃脱。 大周军终于打了一个大胜仗,将士们欢欣鼓舞之余,都在心里暗想,陛下这个皇夫,真真是阴险又狡猾,一肚子的坏水呀! 正文 第499章 督公大人做生意也是一绝 胜利的消息和两箱枇杷果一起送回京城,当时恰好是早朝,传令兵直接将捷报送到了太和殿。 文武百官无不欢欣鼓舞,当着杜若宁的面把江潋好一通夸赞,说掌印大人英明神武,运筹帷幄,有经天纬地之才,与陛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杜若宁心情大好,当下命人将那两箱枇杷拆了,给每个人都分了几颗,以示君臣同喜。 朝臣们得了陛下的赏赐,齐齐跪地谢恩。 下朝后,杜若宁回到乾清宫,让望夏把剩下的枇杷洗了大家一起吃。 望夏端着果子去洗,刚到门口,迎面碰上了沈决。 沈决手里捂着一包什么东西,一边和安公公打招呼,一边探头探脑往里面瞅。 “沈指挥使,你瞅啥?”望夏大声问。 “嘘!”沈决忙制止他,往后躲了躲,压着嗓子道,“喊什么,你又不是没见过我,仔细惊扰了陛下。” 望夏心里偷乐,又道:“沈指挥使,你手里拿的什么?” “枇杷,陛下赏的。”沈决道,“我怕你们吃不着,特意拿来给你们尝尝鲜。” “哦。”望夏调皮地眨眨眼,“是我们呀,还是我们当中的某一个人呀?” 沈决被戳穿心思,板着脸教训他:“夏夏,你才进宫几日,怎么就学得油嘴滑舌,这样一点都不可爱,不招人喜欢。” “你骗人,我不信。”望夏道,“有人说我特别可爱,特别招人喜欢呢!” “谁?”沈决问,“是谁这么眼瞎?” “陆尚宫呀!”望夏嘻嘻笑,回头往屋里喊,“陆尚宫,沈指挥使说你眼瞎。” “……”沈决吓一跳,想留不敢留,想跑又舍不得,犹豫间,陆嫣然已经走到门口,冷着脸问他,“你说我什么?” 沈决顿时慌了神,吭哧半晌,将包在手绢里的枇杷塞给她:“我,我说请你吃枇杷。” 说完生怕陆嫣然拒绝,转身撒腿就跑。 等陆嫣然反应过来,人已经跑远了。 陆嫣然两颊微微泛红,嘟囔了一句“谁稀罕”,双手捧着回了屋。 望夏眨眨眼,问安公公:“这到底是稀罕呀,还是不稀罕呀?” 安公公抱着拂尘一脸了然的笑:“这你就不懂了吧,女孩子说稀罕的时候不一定是真稀罕,说不稀罕的时候也不一定是真不稀罕。” 望夏:“……” 那到底是稀罕还是不稀罕? 陆嫣然走回去,脸上的红晕还没退,杜若宁看看她,又看看她捧在手里的枇杷,笑着打趣道:“一共就赏了这么几颗,还巴巴地给你送来,看来某人对你是越来越上心了。” 陆嫣然的脸又红了几分:“谁又不是没吃过枇杷。” “那能一样吗?”杜若宁正色道,“这枇杷可是掌印大人亲手采摘,朕金口玉言所赐,多少人舍不得吃,要拿回家供起来的,你既然不稀罕,那就还给朕吧!” “不给。”陆嫣然忙将枇杷塞进袖袋,“如此珍贵的东西,我也要拿回去供起来。” 杜若宁忍不住笑起来:“朕瞧着沈决被磋磨得也差不多了,等南疆战事平定,朕就为你二人赐婚吧!” 陆嫣然虽然羞涩,却也大大方方地应了:“陛下说怎样就怎样,我听陛下的。” “嗯。”杜若宁点点头,又叹口气,“你倒是有着落了,那一位的红鸾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动一动。” “谁,阳春雪吗?”陆嫣然也跟着叹了口气,“他们两个明明那么般配,偏偏那个薛呆子非要钻牛角尖,我若是月老,非拿红线将他们捆成粽子,然后再打个死结,看他还往哪里逃。” 杜若宁想象了一下月老捆粽子的画面,不禁又想笑,继而感慨道:“说起来,端午节快到了,这个节日本就是从南方兴起的,如果没有战事,南边一定会过得很热闹吧?” “可不是嘛!”陆嫣然又跟着她感慨,“也不知道远在南疆的将士们有没有粽子吃。” 南疆的将士眼下可没空想端午节的事,自从上次大败仓昊之后,全军士气大振,在江潋的带领下乘胜追击,又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并寻机烧掉了南越军大半的粮草,将他们一路逼退到三百里外,夺回了两座被抢占的城池。 这两座城池自打失守之后,城中百姓几个月来一直被南越军各种欺压,日子过得苦不堪言,而今终于守得云开,重见天日,个个喜极而泣,敲锣打鼓欢迎大周军队入城。 大周军的营地也从鹰崖关转移到了这边,短暂的休整之后,准备接着往南打,把其余三座失守的城池也夺回来,然后一鼓作气将南越军打回老家。 现如今,东厂提督的名号在南边已经不再令人闻风丧胆,反倒成了民众们崇拜和颂扬的对象,有些人甚至给他画了画像,供在家里早晚上香,祈祷他保佑南疆永无战事,人民安享太平。 王宝藏出于商人的本能,一入城就开始在城中四处游走,寻找商机,转悠了两天之后,从街上带回来各种版本的督公画像。 因为民众们不知道督公大人长什么样,全是根据想象来描画,有的把他画成慈眉善目的菩萨,有的把他画成怒目圆睁的金刚,甚至有人还照着钟馗的样子来画,说只有这样的督公大人才能吓退敌军,震慑一切妖魔鬼怪。 江潋对着那一堆花花绿绿的画像看了半天,竟是找不出和自己哪怕有一丁点相似的地方。 长久的沉默过后,转头对王宝藏说:“你不是在寻找商机吗,你见过真正的督公大人,岂非最大的商机?” 王宝藏一愣,本来就亮的眼睛又亮了几分。 “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我应该雇一个牛掰的画师,好好给您画张像,印他个几万张,再找个窑厂,按照您的样子烧制一批陶像,到时候您再给我来个亲笔签名,我就能垄断岭南市场了……” 他这边兴奋地巴拉巴拉,望春开口拦了他一下:“你等会儿,什么叫牛掰的画师?” “嗯……”王宝藏挠挠头,“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个形容词吧,形容一个人特别厉害。” “特别厉害为什么叫牛掰,牛也不厉害呀,除了耕地啥都不会。”望春表示不理解。 王宝藏自己也不理解,摆手不耐烦道:“不用纠结这个,我们接着讲赚钱的事,督公大人,您帮我来个亲笔签,回头咱俩二八分成,行不行?” “行啊,我八你二,挺公平的。”江潋点点头,把笔墨纸砚推给他,“亲兄弟,明算账,为了避免日后纠纷,先写个字据吧!” 王宝藏:“……” 不愧是东厂提督,这生意让他做的,他怎么不去抢啊! 正文 第500章 我杜关山踏平西戎回来了! 南越军被大周军打退三百里的消息很快送到了西京。 宋悯捏着军报沉默良久,脸色晦暗不明。 “定国公的队伍走到哪了?”他转头问长山。 “回大人,已经出了定州地界,快到京城了。”长山回道。 他明白大人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前些天,大人本打算趁着江潋去南疆的时候让小皇子李钰登基,结果飞虎军为了尽快送定国公回京,抄近路走了西京这边。 飞虎军把定国公的伤情捂得严实,他们什么情况都打听不到,大人不知定国公究竟伤势如何,不敢贸然暴露目标,遂将登基的日期推后,想等到飞虎军走远,等他们即便听说小皇子在西京,也没办法立刻杀回来的时候再举行登基大典。 而飞虎军带着受伤的定国公,队伍中也有很多伤员,虽说抄了近路,行军的速度却很缓慢,以至于到现在才接近京城。 其实在他看来,大人这样的做法多少有点窝囊,政权尚未建立,就对定国公畏如猛虎,难免让一帮翘首以盼的臣子泄气,就连一向唯大人马首是瞻的太原总兵张寿廷都有些气愤。 有一回,他亲耳听到张寿廷和大人争执,说自己麾下十几万精兵,杜关山的飞虎军满打满算不超过十万,还留了两万在京城,攻打西戎时又死了几千,伤了几千,根本不足为惧,既然他敢从西京路过,不如索性将他们就地截杀,以绝后患。 大人却没恼,只和他算了一笔账,飞虎军个个骁勇善战,按照最保守的计算,平均一个飞虎军能杀掉三个对手,那么五万飞虎军就能歼灭一个十五万人的军队,你要和他硬拼,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倘若他们再从别处调兵来攻,你要如何应对? 张寿廷听完,半晌没有言语,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他们早晚不还是要来打吗? 大人说,早晚要来,但早和晚却不同,早一点,咱们是逆贼,人人得而诛之,晚一点,咱们是皇权,会有更多人马前来投靠,这里面的区别还用我说吗? 张寿廷终于被大人说服,虽然还是觉得窝囊,却也没再提过要截杀杜关山的事。 大人当真是他见过把能屈能伸做到极致的第一人。 “你去通知张寿廷,小皇子可以登基了。”宋悯淡淡的声音打断了长山的思绪,不等长山应声,随后又吩咐道,“南疆那边也是时候该收网了,给他们传信吧!” “是!属下遵命!”长山躬身应是,语气有些难以控制的兴奋和激动。 等了这么久,该来的终于到来,成败皆在此一举,无论封王拜将还是万劫不复,总归是要有个结果了。 他弯腰向后退了两步,而后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房门掩上,宋悯出了一会神,转而看向坐在旁边一直没出声的李钰,将手中军报递给他。 “江潋虽然为人阴险狡诈,但他这几仗确实打得漂亮,这上面有详细记录,你先看一下,等你看完,我再同你讲他都用到了什么计谋。”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定定地看着李钰的脸,深邃眼眸里闪过复杂的情愫。 这孩子一天天长大,眉眼越来越像从前的太子殿下,但举手投足间的神态却和李长宁有几分相似。 有时候,他甚至会在恍惚间将他当作李长宁,一时想揽她入怀,一时又想拔剑刺入她的胸膛。 这荒腔走板的一生,能让他爱之入骨又恨之入骨的人,唯有一个李长宁。 更多的时候,他会想,他和他,和李长宁,和整个李氏皇族,究竟在前世结下了怎样的孽缘,以至于今生要这样纠缠不休? 这一切的阴差阳错,爱恨情仇,究竟是哪个神灵在操控? 他轻叹一声,回过神,对李钰道:“过几日你就要做皇帝了,今日这一课,权当是你登基前的最后一课吧!” 李钰接过军报,起身向他深深一礼:“多谢先生几个月来的悉心教导,钰儿感激不尽,将来一定会好好报答先生的。” 宋悯扶起他,温声道:“我不要你报答,只要你明白我的苦衷,不记恨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可是,先生从未对钰儿说过你的苦衷。”李钰眼神清亮地看着他。 宋悯怔怔一刻,唇角扯出一抹苦笑,梦呓般说道:“我的苦衷呀……那真的是很苦很苦……” …… 四月末,飞虎军终于护送定国公抵达京城。 消息头一日传到京中,第二日一大早,西城门外就热闹起来。 除了率领文武百官前来郊迎的昭宁帝,京城以及京城周边的民众全都扶老携幼赶来迎接战神回家,欢迎的队伍从城门口一直排到十里之外。 人们站在道路两旁,伸着脖子,踮着脚,挥舞着手臂,一声声地呼喊着国公爷的名号,急切盼望着国公爷的马车出现。 大家都知道国公爷受了重伤,不能骑马,但不管怎样,只要国公爷活着回来,所有人的心就能落到实处。 无论是骑马的国公爷,还是坐马车的国公爷,都是他们的神,是大周的定海神针,是民众心中不可替代的大英雄。 突然,山呼海啸的呼喊声中,一个铁塔般的身影跃马扬鞭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马鞭炸响的同时,浑厚高亢的声音如春雷滚滚而来:“父老乡亲们,我回来了!我杜关山踏平西戎回来了!” 这一刻,苍穹,大地,田野,树木,周遭的一切全都静默下来,飞鸟停止了翱翔,马儿停止了嘶鸣,人们停止了呼吸,就连天上的云都停止了流动。 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那一人一骑扬鞭疾驰,战甲铮亮,斗篷翻飞,仿若天神降世,为拯救苍生而来。 “国公爷!国公爷!国公爷!”民众们回过神来,疯狂地挥舞着手臂,发出比先前更大更激动的呐喊。 杜若宁坐在龙辇上,看不清远处的情景,只听到民众们的欢呼排山倒海袭来。 “阿爹!”她叫了一声,轻盈地跳下龙辇,向着前方飞奔而去,满眼的热泪随着她奔跑的动作一滴一滴砸在脚下的土地上。 正文 第501章 我那个女婿怎么样了 杜关山骑在马上,对着两旁欢呼雀跃的民众频频挥手,大声道歉:“乡亲们,对不住了,我受了点小伤,答应你们的羊羔美酒没带回来。” “我们带了,我们带了……” 民众们纷纷举起从自己家带来的酒壶酒坛向他涌来。 “国公爷能平安归来,便是我等最大的心愿,国公爷尝一口家乡的酒吧!” “好好好……”杜关山连声应着,勒住缰绳,探身接过一个酒坛,一手拎起来灌了一大口。 “痛快!最美还是家乡的酒啊!”他大声感慨着,把酒坛还回去,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不知是在擦酒渍还是在擦眼泪。 正要催马向前,更多的民众围了过来,手中美酒高高举起,一双双眼睛充满热情与期待。 “国公爷再喝一口吧!” “国公爷再喝一口吧!” 如此盛情实在难以推却,杜关山只好又勒停了马,弯腰接过酒坛。 他身上的伤尚未痊愈,上马的时候是被几个人扶上去的,就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已无大碍,好让民众们放心。 如果只是单纯的骑在马上,伤口也不是太疼,但是要频繁地弯腰拿酒,仰头喝酒,就会牵动各处的伤口,几乎每一次弯腰,都会伴随着一次钻心的疼,他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接连喝了十几口,他在一片喧哗中听到一声呼唤: “阿爹!” 那声音清亮悦耳,带着几分哭腔,隔着狂欢的民众落入他耳中。 杜关山面色一喜,竖起食指道:“不喝了,我女儿来了,被她看到我带伤喝酒会怪我的,你们快把酒收起来站好。” 民众们听他这么说,居然都信以为真,纷纷向两边退开,把酒藏在身后。 道路重新变得通畅,杜关山再度催马向前。 很快,他眼前便出现一个娇俏的身影,尽管身上穿着明黄的龙袍,却还是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义无反顾地向他飞奔而来。 “阿爹!阿爹!”她大声唤他,身后一队亲卫紧紧跟随。 杜关山的视线瞬间变得模糊,他原是想叫陛下的,出口却是一声“宁儿”。 “宁儿,阿爹回来了!” 他翻身下马,杜若宁也到了跟前,收住脚,单膝跪倒在地:“阿爹,宁儿来接您回家!” 天子一跪,四野无声,民众们和在场的官员将士都被这一幕震撼,安静地看着父女二人的重逢。 大周史上,从未有哪个将军受到过天子跪迎的礼遇,得此殊荣者,唯定国公一人而已。 没有人认为这一跪是不妥的,因为陛下与国公爷不仅是君臣,也是父女,因为他们的战神当得起这个荣耀。 国公爷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处隐藏,索性让它放肆洒落。 他受了女儿这一拜,自己也撩袍单膝下跪,抱拳道:“陛下,臣幸不辱命,已将西戎踏平,回来向陛下复命!” 杜若宁眼中泪光闪闪,哽咽道:“国公爷平定西戎有功,朕当为国公与三军将士庆功封赏。” “谢陛下。”杜关山拜谢,又小声补了一句:“乖女儿,你得把阿爹扶起来,阿爹自己站不起来了。” 杜若宁愣了下,忙起身手上用力将他搀扶起来,同时接过他手里的缰绳:“国公爷劳苦功高,朕亲自为国公爷牵马。” 杜关山没有推拒,任她一手牵着马,一手挽着自己的手臂,向着龙辇停靠的地方走去。 民众们又开始呼喊:“皇上万岁!国公爷千岁!” 到了龙辇跟前,杜若宁才把缰绳递给身旁的侍卫,自己扶着杜关山上龙辇:“国公爷有伤在身,与朕同乘龙辇回宫。” “谢陛下恩典。”杜关山忍着痛上了辇车,等到杜若宁也上来之后,挥手向民众们致意,而后命人将帐幔放下。 明黄的帐幔隔绝了众人的视线,国公爷一屁股坐下来,皱眉“嘶”了一声:“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要不要把景先生叫上来瞧瞧?”杜若宁在他身旁坐下,紧张之余又忍不住抱怨,“明明身上有伤,还要逞英雄,让阿娘知道,又该骂你了。” “你别告诉她就行了。”杜关山道,“我这样做是为了让民众安心,也为了让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害怕,他们看到我生龙活虎的,就不敢起坏心思。” 杜若宁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却更担心他的伤势,吩咐外面随行的沈决取消剩下的一切仪式,以最快的速度回宫,让景先生和御医提前去武英殿等候。 回宫后,免了朝臣的拜见,一群人簇拥着杜关山去往武英殿,让等候在那里的景先和御医们为他诊断。 一番忙乱之后,景先生说国公爷只是方才那阵子又骑马又喝酒的牵动了伤口,导致几处没长好的伤口被撕裂,重新上药包扎静养即可。 杜若宁听完放了心,又问:“什么伤如此严重,这么久都没有愈合?” 景先生道:“主要还是国公爷中了毒,有许多药都不能乱用,全靠他自己恢复,行军路上又有诸多不便,路途颠簸对伤势也很不利,幸亏国公爷底子好,换了旁人,兴许就回不来了。” “哪里就那么严重了,你个老东西不要吓我女儿。”杜关山不高兴地喝止他,又对杜若宁道,“别听他的,你爹我啥事没有。” 杜若宁无奈,请景先生先去歇息,让其他人也都退下,板着脸对他说:“不管怎样,这几日阿爹就住在这里,哪也不许去,什么时候伤养好了,再说别的事。” “不行不行,你祖母你阿娘还有你三哥哥定然在家盼我回去呢!”杜关山道。 “那我就把祖母阿娘和三哥哥接进来。”杜若宁道,“你还想见谁,一并说出来,我把他们都接来。” “……”杜关山不说话了,躺回到榻上,“算了算了,其他人也不怎么当紧,你先和我说说,我那个女婿在南边怎么样了?” 杜若宁:“……” 她那个没正形的阿爹又回来了。 正文 第502章 江女婿还是蛮厉害的 杜若宁先是吩咐人去定国公府接祖母阿娘和三哥哥,而后才对杜关山讲了南疆的战况,以及江潋在那边都做了什么。 “前两天收到的军报,他们已经夺回了三座城池,照这个速度下去,要不了半年就能班师回朝了。” “嗯。”杜关山满意点头,“这样看的话,江女婿还蛮厉害的,先前我以为他只会搞阴谋诡计,没想到还会打仗,倒是我小瞧了他。” 杜若宁表示无语。 虽然人家江潋确实是他女婿,但也不用这样一句一个女婿挂在嘴上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稀罕女婿,和女婿感情多好似的。 先前对人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都忘了,骂人家死太监都忘了? 哼! 正想着,就听他又接着道:“不过话说回来,半年也有点太长了吧,我打西戎可没要这么久,所以他比我还是差远了。” 杜若宁忍不住翻白眼:“谁能跟你比呀,大周朝两百多年也就出了您这么一位战神。” 杜关山哈哈大笑:“那倒也是,倘若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成战神,我这个战神就没人稀罕了,但我也不是非要他像我这么能打,我是说他如果半年才回来的话,就赶不上你及笄了。” “……”杜若宁一下子哑了声,阿爹这一身的伤病,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居然还记得她的及笄。 “赶不上就赶不上,只要有阿爹在就好了。”她吸着鼻子道。 “那可不行,及笄对于女孩子是很重要的,他作为未婚夫,怎么能缺席?”杜关山道,“你别着急,等我把伤养好,就带着飞虎军去南疆帮他们,踏平南越给你做及笄礼。” 说到这里,自己咂咂嘴,感叹道:“真羡慕你有个好爹,哎呀,这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杜若宁上一刻感动得想哭,下一刻又被他逗得想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爹不要操心我及笄的事了,还是先说说钰儿吧!”杜若宁道,“从我们目前得到的种种线报来看,宋悯已经决定要在西京建立新政权,并且有可能会让钰儿登基,太原总兵张寿廷和五皇子的生母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他现在是宋悯最大的帮手。” “张寿廷?这老小子藏得够深啊!”杜关山很是惊讶,正经起脸色道,“张寿廷在西边影响力不小,他若跟了宋悯,怕是西边大半的官员都要跟着他跑。” “我也是这么想的。”杜若宁道,“我和江潋的意思是等你回来后让你在京城坐镇,我带着飞虎军去西京阻止他们,把钰儿救回来,阿爹以为如何?” “你亲自去呀?”杜关山皱起眉,没有立刻答应,反问她,“我路上有段时间是昏迷的,我们的队伍是不是曾路过西京啊?” “是的。”杜若宁点点头,“宋悯本来早就应该有动作的,我猜想正是飞虎军路过西京,把他给震住了,因此他才会推迟了让钰儿登基的时间。” “那真是可惜了。”杜关山扼腕道,“你应该去信给飞虎军的,即便我当时昏迷不醒,只要你一声令下,飞虎军照样能灭了他。” “我是担心阿爹的伤势,同时也怕宋悯被逼急了对钰儿不利,所以想等阿爹回来后自己亲自去一趟,我了解宋悯,知道该怎么对付他。”杜若宁解释道。 杜关山沉默下来,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你去确实更有把握,但你现在是皇帝,不能轻易离京。” “所以才要等阿爹回来监国呀!”杜若宁道,“你女婿说了,谁要敢不听你的话,你就用靴子打烂他的头。” “……”这回轮到杜关山无语,翻了翻眼睛道,“他倒挺会替我打算。” “那是,要不怎么是你的女婿呢!”杜若宁笑道,“既然阿爹没意见,咱就这么说定了,粮草军需他已提前准备充足,给飞虎军三天的休息时间,等我把朝堂上的事都转交给你,就带着飞虎军出征西京。” “好。”杜关山知她救弟心切,也不拦她,“阿爹相信你一定会把弟弟带回来的,京城交给我你尽管放心,只需多为我准备几双靴子即可。” 杜若宁:“……” 说砸还真砸呀? 明儿她要先给满朝文武提个醒,让他们千万不要招惹国公爷,否则挨了靴子可没处说理去。 父女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安公公在外面禀报,说杜老夫人和国公夫人,杜三公子来了。 杜若宁忙起身出去迎接,一家人团聚,又是一番哭哭啼啼,杜老夫人心疼儿子,对杜若宁说:“好孩子,你阿爹如今年岁渐长,不比从前,回头你还是给他安排一个轻闲些的职务,别让他再南里北里打仗了,这回万幸遇到了景先生,否则还不定能不能再见面……” 老人家说到伤心处,掏出帕子不住擦眼泪,把云氏的泪也给诱了出来。 “宁儿,你祖母说得对,你就听你祖母的,给你阿爹安排个闲职吧!” 尽管杜关山表现得若无其事,作为枕边人,她自是一眼就看穿了丈夫的伪装,因不想当着老夫人的面揭穿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心疼。 “阿娘祖母且放心,我和你们的想法一样,等我从西京回来,就给阿爹安排个闲职,让他有更多的时间陪伴你们。”杜若宁说道。 “你要去西京?”云氏听了这话,顿时把对丈夫的关心转移到了女儿身上,“下西京那么远,你去那里做什么?” 杜若宁便将自己的计划简单和她说了一下。 云氏一听更急了:“小皇子是要救,可你身为皇帝也不能轻易离京呀,朝里那么多武将,实在不行,等你阿爹养几天伤,让他再跑一趟。” 再跑一趟? 杜关山对自己这个虎里虎气的媳妇颇为无奈,听听她说得多轻松,感觉就像从街上回来发现少买了一样东西,再跑一趟把那东西买回来似的。 “方才也不知道是谁说要给我一个闲职的?”他长叹一声说道。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云氏道,“你身为父亲就该替孩子出头,身为臣子就该为君上解忧,你不去谁去?” 杜关山:“……” 瞧瞧,这媳妇儿多么的大义灭亲! “阿娘无须担忧,我不会有事的。”杜若宁道,“我和阿爹是经过多方考量才做出的决定,并非一时冲动,你就放心吧!” “阿娘要是不放心,就让我跟着妹妹一起去吧!”站在旁边听了半天的杜若衡上前插了一句。 “你可消停点吧,你跟着我更不放心。”云氏道,“就你这饭量,粮草都要多带一倍。” 杜若衡:“……” 杜若宁看他吃瘪的样子,忍着笑安慰道:“三哥哥还是在家陪伴阿娘和祖母吧,另外还要好好读书,等到下一次科考,你下场考个功名回来,我好把你安排到光禄寺去当官。” “啊?还要考试呀?”杜若衡苦着脸道,“妹妹就不能让我走个后门吗?” “走什么后门,咱们家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人家吗?”云氏又教训他,“这么一大家子人,你走后门,你那些堂兄表兄们怎么办,你伯伯舅舅们怎么办,大家都来求你妹妹,岂不是让你妹妹难做?” 杜若衡挨了一通训,遂打消了走后门的心思,嘟着嘴道:“那好吧,我考就是了,反正我学习又不差,我只是懒得考而已。” “你什么时候懒得吃就好了。”云氏没好气道。 一家人热热闹闹说了一阵子,中午杜若宁留三人在宫里用膳,用过膳又命人将他们送回国公府。 下午,杜若宁召集众臣到武英殿议事,将御驾亲征的事情确定下来。 朝臣们虽然还是认为天子不该轻易离京,但有定国公回来坐镇监国,大家也就没像上次那样强烈反对。 一切都商议妥当后,晚上,杜若宁给江潋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马上就要去西京救弟弟,希望她和弟弟回京时,南疆的战事也已结束,这样他们所有人就可以在京城团聚了。 望夏把信交给东厂的人,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送去南疆。 三日后,杜若宁披战袍跨骏马,在奉天门外与文武百官辞别,率领飞虎军向西京进发。 正文 第503章 阿爹,这次换你在家里等我 暮春时节的清晨,阳光还没那么热烈,整个皇城笼罩着薄薄的晨雾里,风吹到脸上有些许的凉意,正是一年中最舒适的季节。 杜若宁一身大红戎装,长发在脑后束成马尾状,手挽亮银枪,腰佩天子剑,身姿端坐于马上,这匹马通体乌黑,只有额间一簇雪白,是她徒弟齐思鸣从苑马寺为她精挑细选的一匹纯种汗血宝马。 之所以这么尽心地挑选,是因为齐思鸣也想跟着杜若宁出征。 他和蔡青秦绍形影不离,他一去,那两个也要去,求了杜若宁好几回,才终于如愿以偿。 眼下三人就春风得意地骑马立于杜若宁身后,把平安侯卫伦都挤到了一旁。 平安侯好几次打仗都没轮到他,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去,为此还和定国公吵了一架,最终也如愿以偿。 朝阳初升,号角声响,杜若宁与文武百官在承天门外饮酒作别,率队踏上征程。 这时,忽听城门上“咚”的一记战鼓声响,紧接着便是一连串急促的鼓点。 杜若宁坐在马上,猛地回头望去,只见城门上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正背对着众人用力擂响大鼓。 阿爹! 杜若宁下意识要叫出声,下一刻,就听到那鼓声变成了她熟悉的节奏。 是《策马度关山》。 阿爹一个五音不全的人居然击出了《策马度关山》的曲调,想必私下里曾练了无数回吧! 以往他每次出征,都是自己击鼓为他送行,这一次,却是他站在城楼之上,以鼓声送她远去。 他是她的恩师,也是她的慈父,是世间独一无二的,铁血柔情,义薄云天的战神杜关山。 阿爹,这次换你在家里等我,我一定会带着弟弟一起回来的。 杜若宁深吸一口气,逼退将要涌出的热泪,转回头,扬鞭催马疾驰而去。 马蹄声踏碎清晨的寂静,在高亢激昂的鼓曲中奔向前方。 杜关山手握鼓槌转头远眺,看着那一抹红衣如火似霞迎风飘舞,在他的视线里渐渐远去。 他回头,将战鼓擂得更加响亮。 他相信,他的宁儿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队伍出了城,铿锵的战鼓之声再不可闻,天高地阔的感觉却扑面而来。 战士的身体里天生流淌着狂野与不羁的热血,脱离了城中各样的束缚,呼吸着山野的新鲜空气,所有人的精神都变得无比振奋。 蔡青骑马走在杜若宁身边,大声喊她:“师父,国公爷什么时候学会敲鼓了?” “他一直都会的呀,只是不轻易展示罢了。”杜若宁很够意思地替国公爷撑面子。 蔡青看起来不怎么相信,却也没有刨根问底,接着又道:“师父,什么时候您把那首曲子也教给我吧,我叫了您两年师父,您什么都没教过我。” “怎么没教过?”杜若宁道,“师父不是已经用实际行动教过你做人不能眼高手低吗,不然你是怎么拜在我门下的?” 蔡青无语,过了一会儿又道:“师父,等咱们平定了西京,能不能先不要回家?” “不回家你要去哪?”杜若宁问。 蔡青嘿嘿笑了两声:“我爹整天嫌我没出息,我想顺道去一趟南疆,帮他打几场仗,让他瞧瞧他儿子现在比他强。” “那敢情好,你爹见了一准儿高兴。”杜若宁道,“不过南疆那边最近战事顺利,兴许他们会比咱们先回家呢!” 说到这里,不禁转头望向南方,万千思念涌上心田。 和江潋不过短短两月未见,感觉竟似隔了好几年那么遥远,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当日她舍不得他去南疆,他还说等国公爷回京了,让她去找他。 可她现在要去救弟弟,没办法分身去找他,希望他收到信能体谅她所作的决定。 等她救出弟弟,如果他还在南疆未回,她一定带着弟弟去找他,然后和他一起回京城与亲人团聚。 他说他没有亲人,可她的亲人不就是他的亲人吗,尤其是阿娘,早已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阿爹也对他赞不绝口。 决定要去西京的那晚,她写信给他,特意说了国公爷对他的夸奖,不知道他看了之后会不会很开心? …… 千里之外的南疆,江潋正在房里看杜若宁的来信,杜若宁在信上说,国公爷已经平安抵达京城,而她也准备率飞虎军出征西京。 她说,我原本不放心你,想等到阿爹回来之后去南疆找你,但是你这段时间的表现已经完全超出我的想象,就连国公爷都说他的江女婿好厉害,说他以前小瞧了你。 所以,我便决定先去西京把弟弟找回来,然后再去南疆找你,如果那时候你已经平定南疆回到京城,自然最好不过,那样我们全家人就可以在京城团聚了。 江潋把信看完,又倒回来盯着那句“江女婿好厉害”看了好一会儿,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上扬,最终咧开嘴笑起来,笑出两排大白牙。 别说,“江女婿”这个称呼还蛮好听的,当初他听到国公夫人叫姑爷,就觉得很是悦耳,但相比之下,这个“江女婿”更得他心。 国公爷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随口一个称呼都这么与众不同。 哈哈! 江潋忍不住笑出声来,又把信看了一遍,才叠起来收好,自言自语道:“多谢岳父大人夸奖,江女婿还有更厉害的没向你展示呢!” 被战神岳父肯定的喜悦减缓了他对杜若宁强烈的思念,为了能完成杜若宁的心愿,与她早日在京城团聚,他决定加快对南越军的进攻,争取在三个月之内将南越军打回老家。 经过几场惨败之后,现在的南越军已经丧失了斗志,如果一切顺利,甚至用不了三个月就能结束战斗,到时候议和还是继续进攻,要问过若宁的意思再做决定。 总之不管怎样,他一定要尽快尽快见到若宁,他已经很久没听到她的声音,很久没见过她的笑脸,他希望重逢的那天,她会像从前那样,眉眼弯弯地向他飞奔而来。 他也会向她飞奔而去,用尽所有的力气将她抱紧,再也不要和她分开…… “干爹!” 望春推门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脸色有点不正常。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江潋敛了敛神,视线落在他脸上,心里升起莫名的不安。 “我,我听到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和干爹说……”望春迟疑着,结结巴巴道。 江潋不觉坐直了身子,沉下脸道:“你这副样子,肯定是很严重的事了,不和我说你承担得起吗?” 望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我说了,干爹千万不要着急……” “废什么话,快说!”江潋已然失去耐心,语气也变得冷厉。 正文 第504章 那样的话我和宋悯有什么区别 望春跪在地上又往前挪了挪,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 “儿子听两个来自岭南的小兵说,前年秋天,有人从京城运到他们老家一口千年寒玉棺,说,说棺材里的女尸十年都没有腐烂,是京城一个大官的夫人,那个大官打算,打算百年以后,回乡与夫人同葬……” 江潋没等他说完就霍然起身,脸色也随之大变。 望春吓得打住话头,战战兢兢地看了他一眼,伏身叩首道:“干爹息怒,干爹息怒,兴许他们是胡说的,干爹先不要多想……” “你都多想了,还叫咱家不多想,岂非自欺欺人?”江潋冷声道,“你接着说,他们还说了什么?” “他,他们还说,那寒玉棺被秘密藏于岭南的某处深山里,送棺材进山的人回去之后都被杀了。” 江潋紧绷着身子站在那里,两只手在背后用力交握,手心里全是冷汗,止不住地颤抖。 前年秋天,千年寒玉棺,棺里有女尸,还是京城高官的夫人……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这女尸不就是公主的尸身吗? 难道宋悯当时并未将公主下葬,或者被埋葬的并非公主本人,真正的公主被他暗中送来了岭南? 可他明明后来多次去西山祭拜公主,如果那里埋的不是公主,他去干什么? 只是为了做样子给世人看吗? 宋悯当年考状元好像是从岭南考出去的,去年冬天若宁还让陈三省来岭南调查过他的身世,却什么都没查到。 如果他的猜测属实,宋悯为何要将公主的尸身千里迢迢运回岭南? 难道只是单纯想等到死后落叶归根与公主埋葬在一起? 这个变态! 江潋死死咬住牙关,胸中怒火翻涌,想发泄却找不到出口,憋得两只眼睛通红如血。 望春小心翼翼地安慰他:“干爹,您冷静点,这就是个传闻,不一定是真的,再者来说,公主已经回来了,她现在是陛下,好好的在宫里住着,那尸身,就只是一具尸身……” 话没说完,被江潋一个凛冽的眼神截断。 “即便如此,那也是公主的尸身,岂容姓宋的王八蛋糟蹋!” 望春无言以对,他知道干爹说得对,倘若宋悯当真做出这样的事,对于长宁公主确实是极大的羞辱,无论公主如今是谁,都容不得别人这样糟践她的尸身。 何况她还是干爹放在心尖上的人。 那个死变态宋悯,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他还是人吗他? “可是干爹……” “别可是了,去把那两个小兵给咱家捆来!”江潋冷冷道。 望春不敢多嘴,爬起来向外走去。 刚出门,就听到里面“咣当”一声巨响,也不知道干爹把什么东西砸了。 望春叹口气,又在心里将宋悯骂了八百遍。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喜欢人家,还要杀了人家,杀完又后悔,把人家的尸身留在家里,还找来一大堆替身,一边怀念人家一边糟践人家,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呸! 望春叫了几个人,很快就将那两个小兵五花大绑带了回来。 进门先看地上,地上一片狼藉,茶壶茶杯全成了碎瓷片。 江潋还站在书案后面,浑身笼罩着一层寒霜,在南疆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却给人一种如坠冰窖的感觉。 “干爹,人带来了。”望春推着两人走到近前。 江潋森冷的视线落在两人身上,突然抓起搁在书案上的长刀,几步跨过来,手起刀落,砍掉了其中一人的脑袋。 鲜血从那人的脖子里喷射而发,他的身体扑通倒地,脑袋掉在地上,眼睛定格在那一瞬间的惊恐。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望春还下意识躲开了一点,另一个人完全没有想到,被溅了满身满脸的血,两腿一软跪倒在碎瓷片上。 “我说,我说……”不等江潋问,他便主动喊起来,“我们是宋大人的人,是宋大人让我们这么说的,他说掌印大人要是问起寒玉棺,就告诉您寒玉棺在岭南的龙凤山,还,还……” “还什么?”江潋厉声问。 “还,还说掌印大人倘若十日之内找不到寒玉棺,他不敢保证公主的尸身会怎样……”小兵哆哆嗦嗦道。 望春在旁边听得都打了个寒战,偷眼看江潋,江潋还是冷着一张脸,语气没有起伏地问:“还有吗?” “没,没了。”小兵摇摇头,“掌印大人饶……” “命”字尚未出口,就见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他的头滚落在地,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喷出鲜血,然后轰然倒地。 望春屏住呼吸,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就见江潋咣当一下扔了手中的刀,跨过两具尸体向外走去。 “干爹要去哪儿?”望春心头一跳,忙追上去伸开双臂拦在他面前,“干爹,您肯定知道这是姓宋的圈套,对不对?” “对。”江潋应了一声,伸手扒开他,又往外走。 望春一个趔趄,忙又窜过去拦住他,“所以干爹您要冷静,不能上了他的当。” “我冷静不了。”江潋道,伸手又去扒他。 望春索性一咬牙,死死将他抱住:“干爹,您不能自投罗网呀!” “可我也不能让公主的尸身被人糟蹋。”江潋大喊一声,用力将他从自己身上扯下来。 望春被扔在地上,又爬上去抱住他的脚:“那是姓宋的在骗您,不一定是真的。” “万一是真的呢?”江潋红着眼睛问。 望春哑口无言,抱着他呜呜哭了起来。 江潋低头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拉起来。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和宋悯斗了这些年,哪一次让他占了上风,如果我因为怕有危险,就放任公主的尸身被糟蹋,我还是我吗,还是江潋吗,还是你干爹吗? 春儿,你读的书多,当知人活一世除了生死还有尊严,干爹不能为了活着,丢了自己和公主的尊严,那样的话我和宋悯有什么区别?” 望春看着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江潋掏出帕子递过去:“好了,别哭了,去把找薛总督叫来,我有话和他说。” 正文 第505章 宋悯都教你如何对付咱家 薛初融过来得很快,走到门口,正好看到几个士兵往外面搬尸体。 经过几个月的战场磨砺,他已经不会像从前那样见到血就心跳加速,但是眼前这两具被齐脖削掉脑袋的尸体还是让他一阵阵头皮发麻。 “出什么事了这是?”他走进去,被满屋的血腥味冲得捂住口鼻。 地上的血还没来得及清扫,江潋面色沉沉站在屋子中间。 门关上,望春守在外面,江潋负手看了薛初融片刻,平静地开口道:“我要去一趟岭南,这边的事就交给你了。” 薛初融吃了一惊,忙放下捂在嘴上的手问他:“去岭南做什么?” 江潋也没打算隐瞒,把来龙去脉和他讲了一遍。 薛初融的神情从震惊到愤怒再到冷静,他没有试图劝阻江潋,拱手说道:“掌印只管去便是,这里的一切都交给我。” 江潋挑眉看了他一眼:“你不拦我?” 薛初融道:“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公主何等尊贵高洁,她的尸身不该受此羞辱,若非我肩负重任,定会与掌印一同前往。” 江潋动容,叹息道:“我不是君子,我此行的目的其实很自私……” “不,掌印是真正的君子,掌印胸怀大义,乃我平生仅见。”薛初融躬身对他一揖到底,“请掌印务必找到公主的尸身,将她好好安葬。” 江潋抿着嘴,抬头仰望一瞬,逼退眼泪。 “我此去不知几日能回,军中一切事务都交给你,我会让望春留下来听你差遣,武威将军的伤势渐好,还有二公子协助与你,足够维持现在的局面。 南越那边被我们追着打了这么久,也需要时间喘息,想必最近不会来犯,你们也不要急着追击,平西侯那边要每日书信联系,随时互通情况,剩下的,就是等我回来。” “好。”薛初融点点头,郑重道,“我会守住现在的局势,安心等掌印大人回来。” 江潋不再多言,扬声唤望春进来。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薛总督,随时听候他的差遣,不可有半点闪失,陛下若有来信,你可以代我拆阅……” “干爹不打算带我吗?”望春不等他说完就叫起来,“不行啊干爹,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必须跟你一起去,你休想丢下我……” “行了,别喊了。”江潋打断他,耐心安抚道,“干爹只是不带你,又不是不带别人,让你留下,是因为薛总督这边更需要你,你心思缜密,聪明机智,有你在这里,干爹才能放心,做起事来才能无牵无挂,你懂吗?”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命令!”江潋沉下脸,语气也变得严厉。 望春没敢再往下说,红着眼眶应了一声“是”。 江潋随后又去见了杜若飞和杜若尘,安排好一切事宜后,带着五百人的队伍和十几名厂卫出发去往岭南的龙凤山。 众人送他出城,临别时杜若尘殷殷叮咛:“妹夫千万要保重啊,妹妹还等着你回家团聚。” 望春同样嘱咐了一遍又一遍:“干爹一定要多加小心,凡事三思而行,切不可中了人家的圈套。” 张玄明送了一大包驱虫粉和对付瘴气毒气的药,让他们进山之前把该吃的吃下,该抹的抹在身上,做好万全的准备方可进山。 江潋一一应下,又叫过薛初融,和他单独说了几句话,而后辞别众人,向龙凤山方向而去。 龙凤山位于岭南西北方,有一部分与苗疆接壤,山高林密,瘴气丛生,蛇虫野兽遍布,即便是当地人也不敢轻易进入山林深处,若误入其中,十有八九是出不来的。 江潋率队赶了一天的路,天黑时分进入岭南县城。 岭南在广义上是指五岭之南的全部地域,而这个小县城之所以也叫岭南,只是因为它位于岭南和苗疆的交界处,最初的时候又小又穷,人烟稀少,人们都懒得花心思给他另外取名字。 它最辉煌的时候,就是十几年前出了一个状元郎,而那个状元郎就是宋悯。 只可惜这位状元郎似乎没什么兴趣建设家乡回报家乡,以至于它至今仍是岭南一带最穷的县。 出发前,江潋已经让人先一步过来知会当地的官员,知县听闻掌印大人驾到,早早便率领着为数不多的几个官员出城相迎。 县衙十分简陋,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为了迎接江潋到来,知县特意把县城最好的厨子叫来,弄了一桌酒菜为他接风洗尘。 接风宴就摆在县衙的大堂上,席间,知县亲自为江潋斟茶倒酒布菜,诚惶诚恐又殷勤备至。 江潋坦然享受着他的服侍,不知是赶路辛苦还是心里有事,全程都没怎么说话,只是一双眼睛时不时落在几个官员身上。 几个官员被他看得发毛,大气都不敢出。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饭后,知县让人撤了酒菜换上清茶,小心翼翼地对江潋道:“龙凤山山高林密,地形复杂,且多蛇虫瘴气,下官收到消息之后,便命人寻了几个时常在山里行走的樵夫猎户为掌印做向导,不知掌印意下如何?” 江潋端着茶盏,轻轻吹了吹茶沫子,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难得你有心,带过来让咱家瞧瞧!” 知县忙不迭地点头,吩咐衙役去把那几个人叫来。 少顷,衙役领着四个肤色黝黑衣衫破旧的乡人走进来,让他们过去给掌印大人磕头。 几个人大约没见过这么大的官,被江潋通身的凛冽气势吓得腿脚发软,扑扑通通跪了一地,口中说着难懂的当地土话,不住地磕头。 江潋没出声,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下巴,将他们四人挨个打量了一遍。 大堂上气氛很是压抑。 半晌后,江潋转头吩咐自己的役长:“把那个包白头巾的人杀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包白头巾的男人下意识就要逃走。 役长手中长刀“仓啷”一声出鞘,没等他起身,便一刀划破了他的喉咙。 其余三人大惊失色,本能地想要出招反击,江潋扬手一把飞刀直取其中一人咽喉,身后又有几个厂卫冲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剩下两人全部斩杀。 方才还酒菜飘香的大堂,转眼之间成了刑场,在座的几个官员全都吓得面如死灰,抖如筛糠。 知县实在没想到江潋会突然翻脸,眼中闪过几分懊恼,扑跪到他面前哆哆嗦嗦地问:“掌印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江潋散漫的神情陡然变得冷厉,夺过卫长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说吧,宋悯都教你怎么对付咱家?” 正文 第506章 我不会替他照顾若宁小姐的 架在颈间的刀锋寒意深深,知县的脸色也随之变了几变。 “掌印大人什么意思,下官不明白。”他吞了下口水强自镇定,做出一脸无辜状。 “不明白就去死吧!”江潋懒得和他废话,挥刀就砍。 “等一下!”知县惊呼,“只有我知道寒玉棺在哪里!” 江潋收回手,冷哼一声:“咱家最喜欢怕死的人,来呀,喂知县老爷吃颗糖。” “是!”役长应声上前,从袖中取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送到知县嘴边。 “这是什么?”知县惊恐发问。 “让你乖乖听话的东西。”江潋拿刀尖撬开他的嘴,示意役长把药喂进去。 “从此刻起,你的小命就在咱家手里,找到寒玉棺之前,你要乖乖听话,别出幺蛾子。” 知县脸色发青,肠子也悔得发青,直到此时才明白,首辅大人为什么在信中再三交代,要他面对江潋时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可有半点疏漏。 可他确实是在按照首辅大人的吩咐行事呀,自认为也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江潋究竟是怎么看出不对的? “你是不是在想,咱家是怎么发现你有问题的?”江潋慢悠悠地问他。 知县没回答,眼神却泄露了心中所想。 江潋道:“这是个秘密,等你有命活下来,咱家再告诉你。” 其他几个官员全都跪在地上,大声向江潋求饶,声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江潋指着师爷道:“这几日,衙门里的事务交由你代为打理,今晚参加接风宴的人统统不许回家,我会留下五十人守在这里,但凡有一个人不老实,所有人都要给他陪葬。” 几个人面面相觑,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早听闻东厂提督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所到之处必有血案,今日一见,传言果然不虚,一盏茶的功夫就杀了四个人,真是太狠了。 江潋收拾完这些人,在县衙凑合着睡了一夜,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便起床带队向龙凤山进发。 许是赶了一天的路太过疲累,又花了些心神对付知县一伙,昨夜他睡得很沉,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连梦都没做,更没有时间去想薛初融他们。 此时骑在马上,被山间的晨风一吹,人也清醒了许多,思绪开始没有边际地乱想。 昨天他执意不肯带望春来,其实也不单单是为了让望春保护薛初融,更重要的是不想让望春和他一起冒险。 这一趟,吉凶难料,生死未卜,他们两个,必须有一个人是好好的。 望春是个苦命的孩子,即便跟了他,也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现在他找到了愿意与他共度一生的人,就该让他好好活着,去享受接下来的人生。 希望望春能明白他的一片苦心。 …… 南疆的天黑得晚,亮得早,当第一缕霞光照进营地时,薛初融准时起床,出门去洗漱。 房门一开,望春双眼乌青头发蓬松地站在门外,把他吓了一跳。 “薛总督,我想了一夜,还是不放心干爹,我要去找他。”望春开门见山地说道,声音都是嘶哑的。 薛初融愣了下,发愁道:“可你干爹再三交代过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你离开军营。” “我干爹是不想让我跟他一起冒险。”望春红着眼睛道,“这些年,不管在多么危险的情况下,干爹都没有把我支开过,这次他却非要我留下来陪你,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说明什么?”薛初融问。 “说明他知道此行有多凶险。”望春道,“如果我不去的话,他有可能真的会回不来,薛总督,你愿意干爹回不来吗?” “我当然不愿,但我也不愿你有危险。”薛初融道,“我得信守对你干爹的承诺。” “可是干爹若出事,我一样活不成。”望春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干爹为他和公主的尊严做出的抉择,而我去找干爹,也是我为自己的誓言做出的抉择,因为我曾发誓,此生为干爹而活,也为干爹而死。”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狠心威胁薛初融道,“薛总督不让我去,到时候我就在你面前自尽,让你看着我把血流干,让你看着我死。” “……”薛初融为难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望春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干爹是陛下的命,他若出事,陛下也活不成。” 薛初融怔住,脸上有了一丝松动。 他想起昨日临别时,江潋和他单独说的那番话。 江潋说:“如果这一次我回不来,拜托你帮我照顾若宁,你帮我转告她,就算是为了我,也请她好好活着,我能为她等十年,她至少也要为我等十年,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像她那样,换一个样子回来找她。” 薛初融闭了闭眼,想象不出如果江潋换一种样子,会是什么样子。 不行,他必须是这个样子,他必须是江潋,只能是江潋,换了谁都不行。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张脸,任何一个躯体,配得上这样的灵魂,这样忠肝义胆,一诺千金,恣意飞扬,惊才绝艳的灵魂。 这世上,只有一个江潋。 “你去吧!”薛初融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对望春说道,“见了你干爹,代我转告他,我不会替他照顾若宁小姐的,他自己的人自己照顾,不要来麻烦别人。” 望春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多谢薛总督!”他弯下腰,对着薛初融深深一礼,“此生有幸结识薛总督,是望春的幸运,干爹干娘能有薛总督这样的知己,也是他们的幸运。” “我亦如此。”薛初融扶起他,回他以微笑,“我本是一个孤儿,能遇到你们这样一群肝胆相照的朋友,不知花光了几辈子的好运气,我每天都在感谢老天爷。” 望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直起身,最后向薛初融道别:“薛总督保重,我走了!” 他转过身,抬手往脸上抹了一把,在清晨的万道霞光里大步远去。 正文 第507章 只要能和干爹在一起,死也愿意 县城距离龙凤山尚有一段路程,加上道路崎岖难行,队伍巳时末才到达山脚下。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眼前山峰高耸入云,白雾缭绕,山上树木参天,荒草灌木和藤蔓交织,人的视线几乎看不到三丈以外,只有一条被附近山民硬生生踩出来的羊肠小道蜿蜒而上。 南疆的气温本来就高,此时又值日近中午,火辣辣的日头晒得人睁不开眼,山里更是连一丝风都没有。 还没进山,所有人都出了一身的汗,马儿也热得无神打采。 带路的除了被捆住双手的知县,另有两个在当地找来的猎户,两人都说正午时分是山里瘴气最浓烈的时候,大家都是外乡人,猛一下进山怕是不能适应,很容易中招,不如等到日头偏西,瘴气逐渐褪散之后再进山。 既然两个猎户都这么说,江潋也不敢贸然行动,便下令让大家在荫凉处休息用饭,养足精神等到稍晚些的时候再进山。 耐着性子等到申时三刻左右,日头渐渐西移,热度有所下降,晚风也跟着徐徐而来,两个猎户说时间差不多了,大家便各自往身上涂抹驱虫药粉,服下预防瘴气中毒的药丸,收拾好东西整装待发。 这时,来时的山路上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有人大声吆喝着马儿向这边疾驰而来,从马鞭抽打在马身上的响动便可听出他迫切的心情。 众人都停下动作,齐齐往那边看过去,烟尘滚滚中,一人一骑很快出现在山路的转弯处。 那人也看到了他们,似乎愣了一下,继而放声大喊:“干爹,等等我,我来了!” 江潋心头一跳,凝眉看向来人,眼中浮现隐约的怒意。 “督主,是春公公,春公公来了……”役长激动地指给他看,在看到他眼中的怒火时,声音戛然而止。 其他人也感受到了江潋的怒气,将要欢呼出来的话又生生憋了回去。 望春很快到了跟前,没等马儿停住,便腾身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单膝跪在江潋面前:“干爹,我来了。” 马儿又向前冲了十几步,口吞白沫轰然倒地。 江潋垂首静静地看了望春一刻,突然弯腰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望春被打得头一偏,白皙的脸颊上浮现五个红指印。 “给我滚回去!”江潋手上用力,一把将他推出很远。 望春踉跄几步跌坐在地,第一时间爬回来抱住了江潋的腿。 “干爹想要我回去,除非打死我,把我的尸体运回去!” “滚!”江潋一脚将他踢开,转身就走。 望春再次扑上去,从背后抱住他,哽咽出声。 “我不滚,我死也不滚,这么多年,儿子从来没有忤逆过干爹,这一次就当儿子不孝吧,我就是死,也要和干爹在一起。” 江潋气的呼吸加重,两个肩膀用力想要把他甩开。 奈何望春就像粘在他身上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 他大声叫役长,命役长将望春拉开捆起来。 役长单膝跪地劝道:“督主消消气,春公公与督主父子情深,既然来了,怎么可能再回去,不如大家一起进山,彼此照应,以春公公和督主的默契,定然能让行程更加顺利,咱们也好早日完成任务返回大营,请督主三思。” “请督主三思!”其他人也都跪下来为望春求情。 江潋气的咬牙,自知望春不会乖乖听话,无奈之下只得自己妥协,恨恨骂了一句:“是你自己找死的!” 望春知道他同意了,咧嘴嘿嘿笑道:“只要能和干爹在一起,死也愿意。” “闭嘴!”江潋喝止他,赌气般地下令:“出发!” “是!”众人齐声应喏。 望春也跟着应了一声,转到江潋前面,哈着腰将手臂递过来:“干爹请!” “滚!”江潋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自己往前走去。 望春疼得“嘶嘶”倒吸气,却又揉着手背笑起来,转脸看到知县被两个十兵押着走,上前问了一句:“这人谁呀?” “知县,宋悯的人。”役长回他。 “哦。”望春抬腿在知县屁股上踢了一脚,“拴根绳子在他腰上,让他走前面,有机关暗器也是他先死!” “是。”两个士兵立即照办,押着知县快步走向队伍最前面。 知县本来就黑的脸变得更黑了几分。 爹已经够狠了,来个儿子一样狠,东厂就没一个好人! 队伍很快整顿好,留了一百人在周围望风做接应,连带着照看马匹,其余人等排成两列开始向山里进发,两个猎户各拿一根长竹竿,一前一后驱赶有可能隐藏在草间的蛇虫。 江潋被望春和役长一左一右护着跟在知县后面,十个厂卫随行在侧。 沿着曲折的小道进了山,山中灌木丛生,溪流交错,野花遍地,蝴蝶翩跹,大大小小的瀑布随处可见,如果忽略隐藏在其中的毒蛇猛兽以及不可预料的危险,这里真可称得上人间仙境。 猎户说得没错,随着气温下降,天光变暗,萦绕在山林溪流间的团团白雾逐渐散去,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 不知道是知县自己怕死,刻意避开了暗藏的机关,还是宋悯没打算在刚进山的地方设置机关,大家一路行来都不曾遇到什么危险。 再往前走,渐渐进入深山腹地,光线已经暗到看不清脚下的路,大家点起火把,共同牵着一根长长的绳子,以免有人走丢。 知县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向四下张望。 因为怕死,这一路上他已经避开了好几处事先做好的陷阱,眼瞅着离存放寒玉棺的地点越来越近,他却还是没想到一个既能保全自己又能杀了江潋的万全之策, 虽说自己暂时安然无恙,可如果江潋不死,首辅大人还是会杀了他,杀了他全家。 知县急出一脑门的汗,一咬牙,一狠心,决定在下一个转弯处触动机关。 他一个人死,总比全家人都死要好。 但愿首辅大人能信守承诺,保他全家衣食无忧。 正想着,望春突然走过来,一巴掌打在他头上。 “看什么看,是不是憋什么坏水呢?”望春恶声恶气道,“你小子最好老实点,别想那些没用的,你这么蠢的人,姓宋的为何会选你,你想过没有?” 知县缩了下脖子,没有说话。 望春又道:“因为你又蠢又怕死,会乖乖配合我们,把我们领到他想让我们去的地方,懂了吗?” 知县被他绕得有点晕,一脸懵懂地看着他。 望春抬手又是一巴掌。 “我就知道你听不懂,姓宋的费尽心机把我们骗进来,不是为了让我们死在路上,我们要是死在路上,他精心布置的局不就白费了吗,所以他才会选了你这个贪生怕死的白痴,好让我们顺利到达目的地,让我们欣赏他的杰作,懂了吗?” 知县好像有点懂了,又好像没懂,问望春:“如果首辅大人是这个意思,那他还在沿途布置这些机关做什么?” 望春挑了下眉,心说这人还真挺蠢的。 “布置机关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我们没死在终点,逃回来的时候慌不择路,这些机关不就能派上用场了吗?” 原来如此。 知县恍然大悟,心说首辅大人真是思虑周全,这样的话,他是不是就不用管这些机关了,只要将人带过去就好了? 这样想着,知县如释重负,对望春点头道:“多谢提醒,我知道了。” 望春:“……” 这么蠢是怎么当上知县的? 正文 第508章 既然你爱她入骨,那就来选一选吧 唬住了知县,望春回到江潋身边,笑着与他小声道:“干爹,您都听见了吧,您说那人是不是个傻子?” 江潋默然一刻,幽幽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宋悯就是这个意思?” 望春:“……不可能吧,他这么自大吗?” “没什么不可能的。”江潋道,“如你所说,他精心布了一个局,应该非常得意,他肯定想让我亲眼见识他有多厉害,如果我还没看到就在中途死了,他肯定会非常遗憾的,否则,精明如他,怎会用一个弱智来为我引路?” 望春听完,半晌没说话,自己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最后骂了一句:“变态!” 总之,不管宋悯是不是这样的打算,知县已经被望春洗脑,认定了就是这样,接下来的路程走得轻快了许多,也不再东张西望。 潜伏在暗处的杀手等了又等,迟迟不见知县有任何动作,一来江潋带的人多,二来他们摸不准到底是什么情况,只好一路跟随,不敢轻举妄动。 一行人从傍晚走到深夜,又从深夜走到黎明,浑浑噩噩不知走了多远的路,翻过了几个山头,终于在第一道天光照进丛林时,在一处瀑布前停了下来。 瀑布挂在两山对峙的峭壁上,一道吊桥横贯其间,飞瀑如同银河自高天倾泻而下,水流冲击着岩石,发出巨大的轰鸣,激起万千碎玉般的水珠,整面崖壁一片雾气弥漫。 “就是这里了。”知县指着对岸说道,“瀑布后面有个山洞,是首辅大人精挑细选的风水宝地,寒玉棺就存放在洞中,等到首辅大人百年后再与……” “闭嘴!”江潋不想听后面的话,厉声打断他,“带路吧!” 知县悻悻闭了嘴,带头向吊桥走去。 江潋留了大半的人在这边守着,只带了几十个功夫好,擅长攀爬的人随他去往对面,以防有人在他们过去之后斩断桥索。 吊桥悬空架在两山之间,人走上去晃晃悠悠,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山谷,看一眼就让人心惊肉跳,腿脚发软。 好在这些人都是会功夫的,走起来毫不费力。 越往前走,水声越响,风也越大,水雾被风裹挟着扑过来,还没靠近,衣衫就湿了大半。 到了跟前,果然看到瀑布后面有一个黑幽幽的山洞,面对湍急的水流,知县两股战战不敢再往前一步。 江潋一把抓住他的腰带,身子凌空飞起,穿过重重水帘向洞中飞去。 冰凉的水流浇下来,知县吓得哇哇大叫,好在江潋的速度够快,两人瞬间就进了洞口。 知县被江潋放了下来,双脚刚一沾地,就拼命向里面跑去,仿佛跑慢一点就会掉下去摔死。 “等一下……” 江潋没想到他跑这么快,想拦已经来不及,只听山洞的幽暗处“嗖嗖”几道利箭破空之声,知县发出一声惨叫,随后便没了动静。 “怎么了,干爹,怎么了……”望春紧跟着冲进来,被江潋一把抱住,摁在洞口的石壁上。 “别动!”江潋与他紧贴在一起,沉声命令道。 望春吓得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着干爹近在咫尺的脸。 “干,干爹,你要干什么?” “有暗器。”江潋简短解释,又冲着外面大喊,“先不要进来,原地待命。” 望春松口气,打趣道:“还以为干爹要轻薄我呢!” “……”江潋抬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火折子带了没?” “带了。”望春揉揉脑袋,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和两根蜡烛,“干爹没想到吧,我不但带了火折子,还带了蜡烛。” “别贫了,有命回去再贫吧!”江潋厉声道。 望春嘻嘻笑:“干爹放心吧,我这么机灵,肯定有命回去,茴香还等着我回去娶她呢!” 江潋一个眼刀甩过来,望春乖乖闭了嘴,两人背靠背,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握着刀,慢慢向里面走去。 走了没多久,望春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吓得嗷一嗓子跳起来,拿蜡烛一照,原来是踩到了知县的手,知县已经没了气息,胸口和腹部中了好几箭,流出来的血都是黑色的。 “干爹,箭上有毒。”望春道,“看来姓宋的这回是铁了心要让咱们有来无回了。” “所以才叫你专心点。”江潋道,“从现在开始收起你的嬉皮笑脸,再敢嘻嘻哈哈,立刻给我滚回去。” “是!”望春严肃地应了一声,与他背靠背又向前走去。 这个山洞大得出奇,两只蜡烛的光根本照不了太远的地方,江潋确认这段路不会再有危险后,便和望春一起退到洞口,招呼后面的人一起进来。 役长得令,很快便带着其他人冲了进来,大家怀里都揣着用油纸包裹的火把,进洞之后,第一时间将火把点亮,几十个人背靠背排成两排重新往山洞深处走去。 山洞并非完全密封,山风从看不见的缝隙吹进来,吹得火把摇摇晃晃。 因为有了足够的火光,大家终于可以看清山洞的样子。 这并不是一个纯天然的山洞,它的石壁与穹顶经过人工打磨修饰,顶上雕刻着盘旋于云海的龙凤,两边描绘着百鸟百兽繁花似锦的壁画,地上铺着青石板,一直延伸向前方。 “干爹,姓宋的什么意思呀,难不成是打算在这里长住啊?”望春小声问。 “我又不是变态,怎么知道变态在想什么。”江潋不屑道。 望春忍不住笑:“干爹说得对,正常人理解不了变态的心。” 江潋还要说什么,突听旁边有厂卫大喊:“不好,我好像踩到机关了!” 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齐齐看向那个厂卫。 厂卫道:“督主快些退开,我脚下的这块石板在往下陷。” 江潋脸色一变,摆手示意其他人向后撤。 这时,只听轰隆隆一阵响动,前面不远处的地面突然全部凹陷,变成一个巨大的黑洞,少顷,又有什么东西从那黑洞中慢慢升起。 众人全都屏住呼吸,横刀在身前做戒备状。 起初大家只能看到是三块一模一样的石板,随着它们逐渐上升,最终将黑洞严丝合缝地填满,定格在那里,大家震惊地发现,它们竟然是三口一模一样的寒玉棺,每一口棺材里,都隐约可见一个锦衣女子。 “天呐,干爹,这是什么意思?”望春惊呼出声。 江潋默然盯着那三口棺材,眼前慢慢浮现宋悯苍白的脸,耳边仿佛听到他轻咳中带着讥讽的笑:“既然你爱她入骨,那就来选一选吧!” 正文 第509章 就算我回不去,她也不会怪我的 山洞里寂寂无声,所有人都望着那三口棺材傻了眼。 三口棺材长得一模一样,明显是要让督主做选择。 可这寒玉棺并非完全透明,只能隐约看到躺在其中的人影,想要知道究竟哪个是真人,只能掀开棺材去看。 不用想也知道,棺材里定然藏有暗器,毒气,甚至还有可能藏着杀手,只要开棺,必死无疑。 其他人能想到的,望春自然也能想到,再一次被宋悯的卑鄙无耻气得咬牙:“干爹,难怪那王八蛋会让咱们一路畅通无阻,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咱们呢!” 江潋没出声,只是静静地盯着那三口棺材,脸上看不出情绪,眼神幽暗如深不见底的寒潭,连望春都有点拿不准他此时在想什么。 “干爹,棺材肯定是被做过手脚的,要不,我先带几个人过去瞧瞧?”望春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用,我自己去。”江潋的语气很淡,却不容置疑,“你们都守在原地,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乱动。” “不行干爹,这样太危险了。”望春忙劝他。 “是啊,督主,还是让属下带人过去吧!”役长也试图劝他。 “你们去没用,只有我认识公主。”江潋道,“倘若你们随便谁都可以,宋悯何必大费周章?” 役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督主去冒险。 “让其他人原地待命,属下和春公公陪督主过去,万一有事还可以互相照应。”他再次提议道。 “对对对,我们跟着干爹。”望春的倔脾气又上来,“不管怎样,反正我一步也不会离开干爹的。” 江潋瞪了他一眼,知道拦不住他,只得对役长道:“让望春跟着我,你留下待命!” 役长明白这已经是督主妥协的极限,便也没再坚持,躬身应道:“属下遵命,督主千万小心。” 江潋点点头,和望春并肩往前走去。 两人走得很慢,每走两步,都要停下来看看动静,确定没踩到机关,再接着往前走。 这种情况下,留在原地的人其实更煎熬,大家都紧张地盯着两人,各自手心里都捏着一把汗,两人走出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他们心头。 四下寂静,只有瀑布轰鸣的声音隐约传进来,剩下的便是不知从哪里来的风,拂动着火把的火焰,跳跃的光让洞中更多了几分神秘恐怖的气氛。 终于,两人走到了棺材前,一路上并未触发任何机关。 望春转身冲大家比了个手势,所有人都跟着松了口气。 “干爹,你觉得哪个里面是公主?”望春小声问。 江潋站定在中间的位置,从左向右依次观察三口棺材,以及棺材里面影影绰绰的锦衣女子。 锦衣是大红色的,如同女子出嫁里的凤冠霞帔。 明明是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的思绪却倏忽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一夜,公主就是身穿凤冠霞帔,死在宋悯剑下,死在十几根长矛之下。 因为穿着红衣,他看不到她流出的血,只看到她大红的衣衫和乌黑的长发铺散一地,如同枝头凋零的落叶,轻飘飘,静悄悄,连最轻微的呻吟都没有。 此后的十年,那个画面时常出现在他梦里,成为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让他无论遭受多少屈辱,经历多少磨难,都能咬牙坚持下去,哪怕被人踩进泥潭里,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也能顽强地爬出来。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块禁忌之地,神圣而不可碰触,更不容亵渎,让人心甘情愿拿命去守护。 而公主是他的恩人,他的信仰,他人生唯一的色彩,也是他的禁忌之地。 所以,今天,他来了。 他明知是圈套,明知有危险,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棺材,深吸气,情绪渐渐冷静下来。 他闭上眼睛,把自己想象成宋悯,如果他是宋悯,他会把公主的尸身放在哪里? 当时宋悯决定将公主下葬的时候,他为了隐藏身份,没有做出任何举动,甚至都没去看上一眼。 宋悯让人抬着棺材从国公府门前路过,本意是为了激怒定国公,没想到阴差阳错,棺材落地,公主重生。 至少在那时候,棺材里的公主是真的。 那么,宋悯是怎样偷梁换柱将公主运来岭南的呢? 尽管他猜不到宋悯具体如何操作,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宋悯最初运公主来岭南,不是为了对付他。 既然不是为了对付他,就不会在那个时候大费周折地布置山洞,设置机关,再弄三口一模一样的棺材。 那么,在没有布置这个山洞的时候,寒玉棺是放在哪里的? 宋悯人虽变态,对公主总归还有几分情,他真的会为了设计他,将公主的棺椁来回折腾吗? 江潋睁开眼睛,再度看向那三个棺材。 “撤!”他发出一声简短的指令,既是对望春说,也是对身后的众人说。 望春还在纠结到底先开哪个棺,突然听到干爹说要撤,不由得愣了一下:“为什么呀干爹?” “这里面没有公主。”江潋说道,伸手揽住他,转身就走。 一只脚抬起,脚下的青石板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江潋心下一惊,不动声色地将那只脚收回,揽着望春的那只手用力推了他一把。 “快走,带着所有人撤出山洞。” “哦,好。”望春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答应着就往回走,走了两步发现他没跟上,回头问了一句,“干爹怎么不走?” “你先走,我断后。”江潋说道。 望春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向前走去。 眼看着快走到大家面前,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你先带着其他人撤出去。”他对役长吩咐道。 役长也发觉不对,刚要说话,望春冲他大吼一声,“快!” 役长吓一跳,没敢再说什么,将手中火把递给他,带着人迅速向洞口撤去。 望春看着众人走远,举着火把转身往回跑。 “你又回来做什么?”江潋厉声道,“我的话你一句都不听了是吗?” 望春不回答,一口气跑回到他身边,和他踩在同一块石板上。 “干爹先走,我来断后。” 江潋气极,知道他已经发现了端倪,一把抓住他就要将他扔开。 “干爹!”望春一只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带着哭腔叫他,“干爹不要赶我走,我是不会走的,我说过,我死也要和干爹在一起。” 江潋的手顿住,双眼倒映着火把的光,仿佛燃着两团火。 “你不想娶茴香了,她还在京城等着你。” “干娘也在等着干爹。”望春脸上有忧伤一闪而过,随即又变得无比坚定。 “我和茴香说过,在我心里干爹永远是第一位,她也和我说过,在她心里小姐永远是第一位,所以,就算我回不去,她也不会怪我的。” 正文 第510章 为了茴香,为了你干娘 江潋哑然,和他僵持在原地。 两人的脚都踩在那块石板上,谁也不肯挪开。 过了一会儿,江潋抬头看向前方,那一团团火把的光亮渐渐变得模糊,役长已经带着大家走到了洞口,正在指挥人排队穿过瀑布往桥上去。 很快,火把的光全部熄灭,洞中重新变得幽暗寂静,说明所有人都已经离开。 他深吸气,抽出刀握在手里,对望春道:“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机关,宋悯既然为了它费尽心机,想必威力十分强大,你当真想好了吗?” “想好了。”望春道,“我的命是干爹的,无论生死,我都和干爹在一起。” “好。”江潋点点头,“听我的口令,咱们一起冲出去,为了茴香,为了你干娘,我们谁都不能死。” “嗯。”望春也郑重点头,抽出刀握在手里。 江潋望着前方,慢慢数出三个数:“一,二,三,跑!” “跑”字出口,两人的身体同时向前飞掠出去。 失去重压的石板下发出一连串的响动,紧接着便是“轰隆”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山洞都在抖动,三口寒玉棺应声落入黑洞,黑洞中又有红光冲天而起,刺鼻的硫磺味瞬间弥漫开来。 “干爹,是黑火药!”望春边跑边大声喊,“那孙子太狠了,他想炸死咱们。” 话音未落,身后的地面开始塌陷,洞顶和石壁也在摇摇欲坠,黑火药的威力引发了埋在石壁中的所有机关,各种暗器破空之声同时响起。 “他娘的,宋悯个王八蛋!他不只想把咱们炸死,还想把咱们埋在这里!”望春破口大骂,边跑边用刀拨挡着不时飞来的暗器。 江潋和他同样的动作,只是紧抿着唇闷声不语。 身后地面塌陷的速度越来越快,洞顶也开始坍塌,大块的石头掉下来,砸在地上,进一步加快了地面的塌陷。 两人在轰隆隆的巨响中拼命奔跑,前面也开始不断有石块掉落,导致他们不能使轻功,只能不停地奔跑,躲闪,腾跳。 望春早已扔了火把,山洞里漆黑一片,只有洞口那点光亮在指引他们的方向。 在无数次和暗器石块擦身而过之后,随着光线越来越亮,两人终于接近了洞口。 “快点,再快点!”江潋听出望春的呼吸声十分紊乱,知道他已经筋疲力尽,伸出手大声叫他,“春儿,把手给我,快!” 望春靠过来,伸手去拉他的手。 这时,斜后方的石壁上突然射出一蓬箭雨,速度之快令人无法躲避。 “干爹!”望春大叫一声,飞身扑来,将自己整个身子贴在江潋后背上,同时推着他往地上趴倒。 两人一起向前趴伏在地,江潋的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同时嘶声大喊:“春儿!” 望春跌在他背上,痛苦地叫他:“干爹快跑!” 身后的地面已经在往下陷,江潋没时间思考,反手抓住望春腾身而起,在奔跑的过程中将他放到背上背起来。 “春儿,你怎么样,坚持住,马上就能出去了。”他大声喊道。 望春的呼吸声痛苦而急促,断断续续道:“干爹,你把我放下吧……” “不行!”江潋决然道,“记住你说的话,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让你死,你就得给我好好活着。” 望春似乎笑了一声,费力地用两只手搂住他的脖子。 “我记着呢干爹,我生是干爹的儿子,死也是干爹的儿子,若有来世,我想做您的亲儿子。” 江潋的眼睛一片模糊,前方的光亮开始变得刺眼,瀑布的水雾被风卷进来,打在脸上和他的泪混在一起。 “春儿,别乱说了,干爹带你出去。”他用力将望春慢慢下滑的身体往上托了托,深吸气,飞身向那银白的水帘冲去。 冰冷的水流浇在身上,却仿佛生命之水,让人心生欢喜,他的双脚落在桥上,身体随着桥身晃动。 桥对岸是一片厮杀声,他的人正在和试图冲过来砍断桥索的黑衣人进行殊死搏斗。 “督主,督主……”役长守在桥头,看到他出来,挥着手大声呼喊。 “春儿,我们出来了。”江潋转头去叫望春。 强烈的日光下,望春的脸惨白如纸,嘴角一抹鲜红正在滑落,染红了他的肩膀。 “干爹,我拜托你一件事……”望春艰难地说,“从前……茴香答应过我,她会无条件满足我一个要求,你帮我转告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就是让她……忘了我……” “闭嘴,我不会帮你说的,你要说就自己说……”江潋大声吼他,“她那么爱哭,你不回去,她会哭死的……” 望春的眼睛慢慢合上,还要说什么,身后响起更大的轰隆声,整个山洞全面坍塌,荡起浓浓烟尘,固定在崖壁上的铁索应声断开,吊桥失去牵引,猛地向谷底坠去。 “督主!” 伴随着役长的惊呼,两个人的身子如同断线的风筝,飘飘忽忽向谷底直坠而下。 仿佛很久,仿佛只是一瞬,两个人便坠入了谷底湍急的瀑流中。 “督主!”役长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喊得打斗双方都停下来。 黑衣人得知江潋已经坠入山谷,不再恋战,呼啸着撤回到丛林之中。 剩下的人全都跑到崖边往下看,只见空谷幽深,飞瀑流淌,两个人已经没了踪影。 “快,快下去找!” 役长一声令下,众人不顾自己身上的伤,急急向谷底冲去。 江潋落水的瞬间,巨大的冲击力将他和望春分开,他的头也重重撞在一块巨石上。 鲜血还没来得及染红周围的水,就被瀑流冲散流向远方。 江潋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身子慢慢沉入水底。 后来,他被什么东西托了一下,没有再往下沉。 那东西很宽很大很平整,仿佛一张石头做的床。 他翻转身,费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落在一口冰凉洁白的玉棺上,透过玉棺的盖子,隐约可以看到里面躺着一个锦衣女子。 “公主……”他喃喃叫了一声,双眼慢慢合起,意识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正文 第511章 江潋,你要记住你的承诺 向西的官道上尘土飞扬,八万飞虎军蜿蜒成一条长龙,马蹄踏踏,旗帜招展,浩浩荡荡往西京方向前行。 队伍的中间一杆黑底绣猛虎的大旗,是飞虎军的帅旗,它在哪里,主帅就在哪里。 杜若宁骑在马上,抬头看了看渐渐升至中天的烈日,对跟随在身侧的蔡青吩咐:“日近中午,天气炎热,让斥候军寻一处阴凉开阔地,让将士们歇息用饭吧!” “是。” 蔡青应了一声,打马正要走,忽听后方有人拖着长音高喊:“报,南疆来的急报……” 杜若宁心下一惊,忙回头去看,就见一人一骑从队伍后面策马奔来,来人背上插着标示紧急军情的红色旗子,所过之处,兵将统统为他让道。 “师父,是不是南疆出事了?”蔡青勒住马,一脸的不安,心扑通扑通直跳。 然而他的问话并未得到回应,杜若宁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信使背后那面红旗,脸色沉静如水。 蔡青收回后面想要说的话,学着她的样子竭力保持镇定。 很快,信使顺着帅旗的指引找到了杜若宁所在的位置,急急勒停马匹,来不及下马,便大声喊道:“陛下,掌印大人失踪,南疆战事告急!” 这句话喊出来,他才从马上跃下,单膝跪地给杜若宁见礼。 杜若宁脑子嗡的一声,身子也跟着摇晃了一下,忙拉紧缰绳稳住自己,颤声道:“掌印为何失踪,战事为何失利?” 信使回道:“掌印中了宋悯的奸计,在岭南龙凤山和春公公一同坠入山崖,被瀑流卷走,南越联合周边小国和几个部落,集结五十万大军从三面同时向我国边境发起进攻。 平西侯,薛总督和武威将军兵分三路迎敌,因敌人来势凶猛,三路人马损失惨重,目前已是勉力支撑。 薛总督那边情况最为吃紧,他所驻守的南华城是先被南越军抢去后又被掌印大人夺回的,百姓们不愿再度沦为南越军的俘虏,苦苦哀求薛总督不要弃城撤离。 薛总督不忍舍弃百姓,在城楼上向百姓保证,在他流尽最后一滴血之前,绝不让敌人攻破城门。” “怎么会这样?” 蔡青在一旁惊呼出声,“那些该死的蛮夷,早年被我大周打得屁滚尿流服服帖帖,为保平安,年年向我们纳贡示好,现在居然又联合起来犯我边境,用国公爷的话说,他娘的就是一群喂不熟的狗,想要永绝后患,只能一顿打死!” 他气呼呼地喊了一通,却发现杜若宁还有没有一点动静,情急之下大声道:“师父,师父,你说话呀!” 杜若宁没有说话,还和方才那样,紧紧挽着缰绳,端坐在马上,头顶是火辣辣的日头,她却觉得浑身冰凉,如坠冰窖。 蔡青的声音被她耳中的轰鸣之声掩盖,缥缥缈缈,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听不真切,转头去看蔡青,只见他的嘴在一张一合,却什么也听不清。 怎么会这样,明明前几天她才收到南疆大捷的战报,大家都还好好的,都在盼着平定南疆得胜还朝久别重逢。 如今不过短短数日,情况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江潋和望春坠崖失踪,南疆三面受敌,薛初融要为守城流尽最后一滴血……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江潋和望春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又被瀑流卷走,还有生还的希望吗? 大哥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再上战场能吃得消吗? 平西侯那边又是什么情况,他还能撑多久? 二哥应该还和薛初融在一处,可他们两个都没多少经验,万一城没守住…… 杜若宁不敢再往下想,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她猝不及防,她的眼前一阵发黑,血液在胸腔翻涌,腥甜的气息几乎要冲出喉咙,又被她生生压下。 这时,前方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平安侯卫伦带着秦绍和齐思鸣从队伍前面赶来。 他们是先锋营,负责在最前面开路,方才听闻有紧急军报,才急匆匆过来了解情况。 “陛下,南疆出了什么事?”卫伦到了跟前,勒住缰绳大声问道。 杜若宁一手按压在胸口,对信使吩咐道:“你来告诉侯爷!” 信使领命,又将方才和杜若宁说的话对平安侯转述一遍。 三人闻言皆大惊失色。 伦又向信使询问了一些细节,得知薛初融已经下达命令命邻近各省调兵增援,并且已向京城送出八百里加急,便安慰杜若宁道:“事已至此,陛下切莫过于忧心……” 话说一半,自己说不下去,扼腕发出一声叹息。 他自己的心都乱成了一团,何况陛下,江掌印和陛下的大哥二哥都在南疆,江掌印还失踪了,陛下怎么可能不忧心。 可是忧心又能怎样,他们还要去西京解救小皇子,阻止宋悯和张寿廷作乱,没办法两头兼顾,只能寄希望于从各省调派的兵力能快些赶到,希望平西侯,薛总督和武威将军再多撑些时日,实在不行就先投降,假装议和等待定国公在京城想出应对之策。 “陛下!” 他又叫了杜若宁一声,打算接着再劝,却被杜若宁抬手制止。 “蔡青,拿舆图来!”杜若宁大声吩咐。 众人都被她喊得心头一跳,蔡青迟疑道:“陛下此举何意?” “去南疆。”杜若宁简短回应,向他伸出手。 蔡青愣了下,从背囊里掏出舆图递过去,同时说了句:“陛下三思。” 他父亲平西侯在南疆与敌人血战,于情,他自然巴不得能飞去南疆解救父亲,于理,他却也明白去西京的紧迫性。 西京的政权一旦建立,必定会对朝廷稳定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况且小皇子还是陛下的亲弟弟,到那时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还极有可能上演姐弟反目骨肉相残的戏码。 所以,他们此次出兵意义重大,和南疆的战事同样紧急。 蔡青都能想明白的事情,杜若宁自然更明白,一想到自己将再次弃弟弟于不顾,她握舆图的手都在忍不住颤抖。 可是她不能不管南疆,不能不管江潋,哪怕她已经想通,南疆种种的险情,都是宋悯为了把她调走,好让钰儿顺利登基,她也还是不能不管。 至少目前,钰儿是安全的,没有性命之忧的,且让宋悯先得意一时,等她平了南疆,找到江潋,再和江潋一起回来好好收拾他。 她相信,江潋一定不会就这样死去,他说过的,他会永远永远陪着她。 君子一诺,千金不换,他是她见过最信守承诺的人,肯定不会失信于她。 江潋,你要记住你的承诺,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她低头去看舆图,一颗泪“叭嗒”一声落在舆图上,恰好洇湿了“西京”二字。 正文 第512章 江潋真的死了吗 杜若宁没有给自己落泪的时间,她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深吸气,迅速从舆图上确定了由此向南最快的路径,语气坚定地吩咐道:“传令下去,前方十里的岔路口,全军改道向南,从平州,曹州,兴州直入岭南。” “陛下!” “平安侯!” 卫伦叫杜若宁的同时,杜若宁也在叫他:“朕带三千轻骑营配双马先行一步,大部队由你率领,以最快的速度赶赴南疆,进入南疆后,你与胡将军兵分两路,分别去增援平西侯和武威将军,而后再来南华城与我会合。” “臣遵旨!”卫伦劝她三思的话又咽了回去,抱拳道,“陛下一路保重,我们南疆见!” 半个时辰后,轻骑营三千精锐军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杜若宁一身大红戎装跨上汗血宝马,和蔡青并肩抱拳辞别众人,挥剑一声令下,三千人六千骑向着前方绝尘而去。 卫伦与胡守信率众将官立于军前,看着轻骑营如同离弦之箭划破长空,黑色绣猛虎的帅旗迎风狂舞,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转瞬便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滚滚烟尘。 “陛下真乃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心胸胆魄乃我平生仅见。”胡守信发自内心地感慨。 “这才哪儿到哪儿?”卫伦笑道,“你若亲眼见过她上战场,就会明白什么叫名师出高徒,陛下这一身的胆魄,可是国公爷手把手教出来的。” “侯爷说得对,国公爷与陛下的父女师徒情同样也是胡某平生仅见。”胡守信说道,“还有陛下与掌印的情义,同样也是我从未见过的,他们就像天生应该在一起且无人取代,换了其他任何人都不行,都没有那份浑然天成的默契。” “是啊,陛下和掌印,真的很般配。”卫伦不禁长叹一声,“但愿掌印能平安无事,不要让陛下难过,他若有个三长两短,陛下怕是……唉!” 他摇摇头,又是一声叹息,向西京方向看了一眼:“走吧,咱们也快点整队出发吧!” “好。”胡守信应了一声,两人转身回到队伍中,召集部将传达命令。 传令兵把军令沿路传下去,八万飞虎军全部改道向南边进发。 大部队过后,官道左侧的山坡上,一个黑衣人打出响亮的呼哨,很快,一只大隼从林间飞来,转瞬又带着飞虎军南行的消息向西飞去。 遥远的西京,宋悯很快收到了这个消息,连同南疆来的情报放在一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 “钰儿,我已为你扫清所有的障碍,你终于可以登基了。”他笑着对一旁的李钰说道。 李钰正在几个婢女的服侍下试穿龙袍,闻言往宋悯那边看了一眼。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宋悯笑得如此开心,只是上一次,他的开心并没有维持多久,不知道这一次会是怎样。 “先生,江潋真的死了吗?”李钰问道,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却暗暗揪成一团。 “你说呢?”宋悯的声音都带着笑意,神情舒展又惬意,仿佛多年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搬开,整个人都焕发出重生般的神采。 “你知道那山洞里布置了多少机关暗器吗,就算黑火药不把他炸死,他也不可能躲过所有的暗器,每一个暗器上都是淬了剧毒的,只是伤到一处,他就休想活命,况且又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便是神仙都难逃一死。” 李钰的手在袍袖中攥紧。 婢女小声请他抬手,要为他束上金线织成的乾坤玉带。 李钰配合地抬起双臂,又问:“我姐姐真的去了南疆吗?” “对呀!”宋悯又笑了一下,突然起身向他走来,摆手让婢女退下,亲自为他束玉带,“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在她心里,你根本就不重要,她一次又一次为了别的事弃你于不顾,就是最好的证明。” 李钰没接他的话,受宠若惊地躲了一下:“不敢劳烦先生,还是让她们来吧!” “你现在是皇帝!”宋悯沉下脸道,“等你登了基,全天下都是你的臣民,你的奴仆,你当得起所有人的服侍,包括我这个先生。” “是。”李钰应了一声。 宋悯再次纠正他:“你不该说是,你该说,朕明白了!” “朕,明白了!”李钰正色重复了一遍。 宋悯为他束好玉带,将龙袍整理抚平,退后两步仔细打量。 明黄色绣五爪金龙的长袍穿在李钰身上,瞬间改变了他的气场,让他从一个清瘦中带着些许稚气和不自信的孩子变成了威风凛凛,仪表堂堂的少年天子,皇家与生俱来的贵气也在他眉宇间显现出来。 宋悯很满意,颔首道:“我们钰儿才是当之无愧的真龙天子。” 李钰没说话,端正身姿任由他打量。 宋悯看够了,走过来扶住他的双肩:“我做到了对你的承诺,钰儿,现在你总该明白,这个世上谁才是真正为你好的人了吧?” “我,朕明白,是先生,先生是对朕最好的人。”李钰说道。 宋悯笑起来,握住他的手腕:“走吧,我们再去前殿做最后一次演练,明日你就要正式坐上龙位,接受百官叩拜,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了。” “好。”李钰点点头,跟着他走出寝殿。 出了门,明媚的阳光照在前面殿宇崭新的琉璃瓦上,刺得他微微眯起眼睛。 他伸手挡了一下,视线借机望向南边的天空。 天空湛蓝,白云悠然,鸟儿从头顶飞掠而过。 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在这里等着你,等你带着姐夫一起来接我回家。 此时,向南的官道上,杜若宁正在打马狂奔,一身红衣被疾风吹拂,如同猎猎招展的战旗。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岭南,她几乎没怎么休息过,每日吃在马上,睡在马上,日夜不停向南,向南,向南…… 向南有她的亲人,有她的朋友,有她的将士,有她的子民,有她最爱的人。 她白皙的脸上满是灰尘,圆杏眼里满是血丝,疲惫之色难以遮掩,但她的眼神却如山一样坚定,如刀一样锋利,透着势不可当的杀伐之气。 她没时间哭,没时间恨,没时间悲伤,现在的她只想杀人。 偶尔,她的视线会从南边转向西边,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又收回,继续盯着前方。 钰儿,你等着姐姐,姐姐一定会带着姐夫一起接你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