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
正文 第1章 开局挂
细风悠悠。
拂动着湖色的轻纱幔帐,蕴漾了一阵阵如水的涟漪。
金钩之上坠着错金镂空的缠枝纹熏球,沉水香的乳白轻烟悠悠袅娜,笼在金桂折枝花纹上,蜿蜒了一片朦胧的韵致优柔,又慢慢消散。
好似一个人的前路,也就这般无声无息的跨进了无法预知的未来。
慕繁漪盘腿坐在窗边的软塌上,一手支颐,复杂地看着满屋子的人围着床上满身湿淋淋已然断气的美貌女子。
祖母和外祖母哭的几乎晕厥。
嫡母和未来的婆婆眼泪滴滴答答。
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跪在地上低头干嚎。
有真悲伤,也有悲伤面具之后的扭曲的快意。
未婚夫劝了这个,又安慰那个。
还有那躲在人群最后的姐姐妹妹们,有迷惘自己前路的,有伤怀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忽然离开的,却还有那抬着宽大水袖、遮着眼角,小声讨论着今日的衣裳钗环是否艳丽夺眼的。
繁漪拧眉斜了那几个姑娘一眼,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点着额角,实在无语:“到底是我的人缘太差,还是你们太没教养,竟还有在我咽气的时候讨论这些的?”
没错。
那床上的女子就是她慕繁漪,户部侍郎慕孤松的第四女。
年十五。
花一样的年纪,还有花一样的容貌。
可惜老天不留人,再是花儿一样,也只能在棺材里慢慢腐烂了。
想想也真是仰天无语,不过是出去散了个步,不知怎么的脚下一打滑就掉进了莲池里。
然后两眼一抹黑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一睁眼。
好么,正好听到家里惯用的李大夫摇头说了句“没用了”,以证实她已经“英年早逝”。
再然后,一屋子人就开始哭她了。
其实吧,这些年她过得也挺累。
死于她而言,反倒是如释重负了。
繁漪慢慢从人变成鬼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换了个坐姿挨着软塌上喜鹊登梅的半旧软枕。
一侧首,就看到日理万机的父亲大人就坐在她身侧,一动不动的眼望着人群之前的那一片湖色幔帐。
繁漪微微倾身看过去,却见父亲眼中莹莹有水光弥漫,只是那抹水色尚未低落就被他的手指勾进了虎口,流进了掌心。
她有些惊讶,这个平日里严肃而淡漠的父亲居然还会为了她的死而流眼泪?
虽然流的还是那么悄悄然的内敛,要不是她还没被鬼差带走,定然也是不会知道的了。
想当初大姐姐难产而死的时候,父亲得了消息也不过在堂中闷了一阵便去上衙了。
或许这个端肃的男人不是冷漠,只是太内敛了,不会表达罢。
但再多的感情不会表达,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呢?
繁漪伸手想去拍拍父亲的肩膀,可惜她现在就是一抹魂就算拍了人家也没感知啊。
看看那双纤细嫩白却微微泛着死白的手,叹了一声道:“不必哭,也没什么可遗憾的。该吃的吃过了,稀罕东西该享受的也享受过了。虽然有那么个嫡亲表哥的未婚夫,只是委实也没什么感觉,更说不上什么放不放的下的了。想来嫁了人原也不过是如此生活,什么时候结束都一样。”
“就当我提前出嫁了罢。”
鬼的世界空气是沉静的,没人回答她的话。
慕孤松抬眼朝肩膀的位置瞧了一眼,站了起来,没有去床前看一眼女儿,神色萧瑟地便出了桐疏阁。
彼时正是炎夏的夕阳西坠时,没有晚霞,卷积云拖拖曳曳的似一团团棉絮布满了低垂的天空。
亭台楼阁沉静在一片沉闷之中。
天光渐渐沉幽,疏疏落落的下起了银丝细线一般的雨来,雾蒙蒙的逶迤在天地之间,难以分隔。
细密的雨丝覆满了高大梧桐的叶片,似一层六月蜜桃的细细绒毛,雨水覆的厚了便凝起了一滴晶莹在叶尖儿上坠了坠,落在树下的一株舒展的芭蕉上。
滴滴答答的清越有声。
最后又从芭蕉叶上坠落到被晒得灰白的土地上,渐起细碎的水痕,迅速的消失,途留了一抹如花儿绽放后又迅速枯萎的痕迹。
这样黯然的天光里,慕孤松的背影瞧着有些沉重,带着心绪沉痛后的汗水混着湿润而沉闷的空气黏在身上,更显身上的夏日单薄衣衫成了沉重铠甲一般。
大哥哥慕云歌、二哥哥慕云清、三哥哥慕云澈、幼弟暮云羲都在廊下站着。
一张张清秀俊俏的面孔神色各异,或望着里头,或望着天际,似乎沉痛,似乎淡漠。
慕云澈不住的望着桐疏阁的门口,想是急着回去继续与哪位漂亮丫头红帐翻浪去了。
有婆子在廊下点起一盏盏的琉璃灯,昏黄的火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细雨朦胧下恰似鬼火一般飘忽不定。
目送父亲离了她的院子,繁漪站在廊下瞧着,感慨这满院的沉压景致还真是贴合心情了。
她抬手去接那白茫茫的雨丝,却见那雨丝穿过她的魂魄,没有遮拦的照旧飞扬。
“都死了大半日了,怎么还没有谁来勾魂呢?便是没有个投胎的说法,好歹也给我个去处唉!”
“莫不是戏文本子里都是骗人的,死了以后就是这样飘飘荡荡的?”
“这就没意思了吧!”
屋子里哭声渐渐停歇,大约是开始商量她的后事了。
繁漪这才起了几分伤感来,左右也做不了什么,索性出门去走走。
看看无人之时的背后,这个府邸的人都是什么面孔。
要是能如戏文本子里一般有点什么法力的就更好了,她定要去作弄作弄那几个姐姐妹妹才好。
繁漪想着又欢喜起来,学着戏台子上的角儿对着一盏琉璃灯一阵念念有词,然后用力一挥衣袖。
灯盏在摇曳,但显然,跟她咒语没啥关系。
“……”
不过,鬼淋不到雨也是挺有趣的。
繁漪身体轻飘飘的,走起路来十分轻松,顺着曲折游廊到了自己落水的地方。
心里奇怪着,白日的时候晴空明朗,那池边是铺了六棱石子原是最防滑的了,怎么会打滑跌进水里呢?
可她对死前的一段时间的记忆有所缺失,只记得自己滑了一下。
也不知是不是府里的人觉得这地方死了人不吉利,正有婆子在那里擦洗。
正文 第2章 死因
想她慕繁漪活着的时候也曾养在老太太跟前,即便嫡母暗地里的不待见,好歹也是主子么!
哪里叫她们这么嫌弃的!
走过去仔细一瞧,还真是嫡母院子里的妈妈呢!
繁漪冷眼瞥了瞥嘴角,居高临下的睇着袁妈妈,“平日里待你也不薄,拿我银子的时候可笑的眼角纹路都成花了,旁人都在给我号丧呢,你却来洗地!我摔下去的时候就你在身边,拉我的时候道你要是这么积极,我都死不了了!”
袁婆子显然是不会回答她的,敷衍的擦了两下,东张西望了两下便神色慌张的匆匆走了。
繁漪瞧着她几乎是被鬼追的背影更是气愤了,“本姑娘又不是恶鬼,你什么态度啊!你信不信我晚上去作怪你啊!”
喊了两嗓子,觉出几分不对经来,“我是死在水里的,又没在地上留了什么血迹,这会子都在下雨了,她擦什么地?”
蹲在地上仔细观察着婆子擦洗的地方,凹凹楞楞的石子路沾了水,酉时末的光线下石子上竟有浮光幽幽。
慕繁漪伸手去摸了摸,可惜鬼的手没触感也摸不出什么来。
可再是傻子也能看明白,这石子上分明有一层若隐若现的油啊!
婆子这会子来擦洗石子路的意图,就再明显不过了!
脑袋里嗡了一下,一时间有点接受不过来,感情她这是被人给害死的了?!
而算计里,绝对少不了这婆子的功劳!
繁漪冷眼看着那石子路。
想她自知自己身份尴尬,虽给人说一嘴的嫡女,到底不过妾室所生。
嫡母刻薄白莲花,时时刻刻想着如何挑唆姐妹来欺凌折磨她。
用嫡母姚氏的话来说,活着受折磨,比直接让自己死了更让她感到快活!
何况,嫡长姐与她同养在老夫人跟前,最是亲近。
姐姐难产而死,留了两个孩子在夫家。
为了两个孩子,她答应了去做继室。
也就是在前不久,她因为“误食寒凉之物”,已经无法生育。
想要在夫家站稳脚跟,她既是姨母又是嫡母,自然会照料好两个“嫡子”一求老来有个依靠。
嫡母姚氏便是为了这个,也不会杀她才是。
那么,很有可能是有人收买了袁妈妈坐下的一切,以防事情败露的时候好有个替死鬼了。
原生对这个人世没什么眷恋,是以死了也是格外看得开,可此刻却觉得憋屈又窝囊,仿佛谁都能来算计她、刻薄她!
繁漪捂了捂心口,平静的感知里慢慢席卷出一片灼痛的惊涛骇浪。
可恨她如今一抹残魂,却是什么都不做了。
“这石子路上真的被人撒过油。那婆子慌了慌张的过来擦地,显然是怕有人会对这儿的情况起了疑心。”
耳边乍然有了声响,繁漪抬眼一看。
身边蹲着个二十来岁的紫衣少年,武人有力的手穿过她透明的掌,正摸着她方才摸过的那粒石子,一旁穿着皂靴的男子说话。
她认得这个少年,是南苍。
“看来四姑娘的死不是意外了。”南苍拍了拍手站了起来,低声道:“四姑娘也是个温厚人,这是得罪了谁,竟要害死她。不过,那婆子我记着好像是大夫人身边的人。”
有人察觉她死的不对经了么?。
繁漪挑了挑眉,眼眸顺着那黑色的靴子往上瞧去,是一张俊秀的面孔,却因一双狭长而无波的凤眸,而显得清冷不易亲近。
是琰华啊!
慕琰华,她堂姑母慕文湘的独子。
自堂姑母死后便一直寄居在慕家。
今年应该是二十一?还是二十二?
反正年岁比她大许多,很有出息,如今正在翰林院当差。
今日是祖母六十大寿,所以他和父亲都告假在家。
而南苍,是教授慕琰华武艺的师傅捡来的孩子,但不知是不是那师傅不靠谱,南苍一直都是慕云湘照看着的,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就如亲兄弟一般。
慕琰华的神色没什么起伏,黑琉璃一样的眸子看着石子路,淡淡“嗯”了一声。
南苍可叹了两句慕繁漪可怜,疑问道:“你怎么发现不对经的?”
琰华睇着那深浅不一的石子拼凑出的太阳花的纹样,轻道:“她落水,男子不易靠近,我站在远处见着地上的反光,是油的浮光。”顿了顿,“去盯着那婆子。”
南苍应了一声,便悄无声息的闪进了一片姹紫嫣红的林子里。
瞧着南苍的脚步轻的几乎都没踩着地上的垂叶小草,繁漪啧啧赞叹道:“若是我也能有这样伸手,大抵今日也不会死的这么窝囊了。”
繁漪撸了撸袖子紧跟着南苍的身影过去:“我到要瞧瞧哪个坏蛋要害我了!”
成了鬼倒也有好处,快步起来几乎能飞,穿墙越木的毫无障碍。
南苍跟着袁妈妈去到一处后圆子的小门边儿,隐在墙根处的一颗高大梧桐树梢间。
夏日里的梧桐茂盛,又是在傍晚时分,人躲在上头倒也没人能察觉。
繁漪反正是鬼,也没人能看得见,便在袁妈妈身边的一颗栀子花树旁站着。
夜色如纱扬起。
因着今日是老夫人的生辰,府中都挂着红灯笼。
烛火透过红纸泛着红光,映着桐荫密密、碎碎桐花流泻落了抹淡墨如水的影子在一汪水面,伴着栀子清郁香气影影绰绰的恍惚了人心。
不多时便有人从小门处进来。
那人穿着黑斗篷整个人遮的严严实实。
繁漪凑过去一看。
愣了一下。
来人四十左右的年岁,一张圆脸皮肤白皙,眼角眉梢中都透着精明。
这人她可熟悉的很,可不正是她的好姑母、未来婆婆的陪房赵妈妈么!
要说她与赵妈妈也算相处愉快,珍珠玉石的也没少从她那里得了去。
她们之间可没什么厉害冲突,她要杀自己怕是不能,想是背后还有人。
那到底是她那未来的婆婆?
还是另有其人?
赵妈妈谨慎的很,拉了拉帷帽将脸遮住,低声道:“那处收拾干净了没有。”
桐荫碎碎落下,似要把人的心也镂刻成筛子,袁婆子紧着整了整讨好神色:“这会子都在四姑娘屋里哭着,原本拖了四姑娘上岸池水已经带走了一部分油,剩下的浮油也都擦干净了,没人会起疑心的。”旋即又急急问道:“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做了,四姑娘也已经死了,什么时候能把我孙子放了?”
正文 第3章 姑母
赵妈妈眉梢微微一动,捻着帕子在鼻下压了压道:“待到四姑娘下葬,一切尘埃落定了你孙子自会出现。还有四姑娘的鞋,就算落了水难保还有油迹留下。”
袁妈妈绞着帕子按在心口,切切道:“捞上岸的时候人太多,没办法把鞋拿走。我已经叫了伺候我的小丫头在那里候着,一旦四姑娘的衣裳换下来就拿去烧了。一定不会被人察觉的。”
赵妈妈晶亮的眸子闪着宛如厉鹫一般的阴鸷幽光,视线微斜的扫过她仓皇后怕的脸,眉梢微微一动:“若是真有瞒不住的那一日,你该晓得话该怎么说。”
袁妈妈眉心似乌云遮月,细细的雨丝打在身上却似冰雹锤击一般,疼到了心坎里。
抬手抓了赵妈妈的衣袖哀求道:“我、我知道的,定然是不会连累了任何人。您别为难了我孙子,便是我也没有去打探您的秘密呀!他还小,什么都不知道的!”
赵妈妈嘴角弯了抹笑意,昬红的灯火下显得无比诡异阴森,拨开了她的手,垫着帕子从袖中取了几张银票递到她的手中:“你能好好办事,我也不会亏待了你。这是三百两银票你拿着,等事情结束了也好给你孙子娶一房漂亮媳妇了。”
袁妈妈颤着手接过了银票,额角有莹白的冷汗沁出,慢慢滚落,在下巴停了停,然后与雨丝一同落在了脚边的一叶半黄半绿的叶上。
繁漪心头空茫茫的疼着,无可奈何四个字盘旋在头顶,似乌云压顶一般沉重。
睇着袁妈妈和赵妈妈的鬼眼有幽蓝之火缓缓燃烧起来,“你的孙子倒是金贵了,竟要拿我的命来换!真不怕天打雷劈么。”
若是意外淹死,死便死了,也没什么好遗憾,如今却是叫人害了。
她活的还不够小心翼翼么!
受的委屈还不够多么?
为什么还是有人不肯放过她?
愤恨之下手中用力一掐,雨水滴答间惊起一声树枝折断的声响。
袁妈妈害人之后心底总有些恐惧,听得这片沉静夜色里忽起的一声便是惊恐的“啊”了一声,腿脚一软,如惊弓之鸟,跌坐在地上。
赵妈妈正转身要走,听得那一声叫便冷了神色,沉声呵斥道:“一惊一乍的做什么,也是跟着你家夫人几十年的老妈妈了,这点儿沉稳都没有。若是落在他人眼里露了馅儿,可没人去替你担着,得为你那孙子好好想想。”
繁漪低头便见并蒂抱枝的栀子已然折断,连着一点树皮摇摇欲坠的摇晃在翠叶之下。
举起了手去瞧,映着冷白的灯火却依旧是透明的。
再去折,却又没什么动静了。
看着南苍从梧桐树间越了下去,繁漪冷眼扫过袁妈妈也跟了上去,倒要看看她那未来婆婆在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
细雨停歇,乌云散去,圆满到几乎残缺的月亮静静悬在空中,光晕似泡了水一般毛毛的朦胧。
风拂过,瘦竹婆娑沙沙蕴出了深夜里难得的一丝微凉的静谧。
彼时刚过了子时,府中喜庆的红灯笼便都换成了白灯笼,烛火冷白映着月光的幽蓝,草丛间杀虫绵长唧唧,衬的一树树临水的姹紫嫣红有一丝丝烦乱之意。
晋元伯世子夫人慕文湘,慕家老夫人唯一的嫡女,也就是繁漪的未来婆婆,扶着女使的手神色悲哀的从桐疏阁回来。
赵妈妈打发了女使出去,端了热茶过来道:“夜深露重的,少夫人快喝盏热茶歇一歇。”
慕文湘捻着帕子压了压眼角,看着女使将门带上了,缓缓吁了一声,神色间便再也寻不出半分的伤感之意。
缓缓接了茶在手中细细吹着,敛眉道:“怎么样了?”
赵妈妈应了一声,“都处理干净了。”虚走了两步,弯腰凑近了道:“银票上抹了好东西,袁婆子活不到明儿清晨。到时候若是无人怀疑便罢,若是有,待搜到了那些个银钱自然会有人将矛头对准了大夫人去。”
慕文湘多年的奢靡生活养出了一份雍容高傲之色,弹了弹指,似乎是茶水太烫了,又似乎是想弹走什么脏东西:“那就好。”
赵妈妈低眉道:“四姑娘的生母楚氏是老夫人的表侄女,与大爷又是青梅竹马,在这府里的地位不一般。大夫人便是瞧着老夫人的面儿也拿捏不得她,这样的贵妾哪家正室太太能真的毫无芥蒂呢!否则这些年做什么借着二姑娘和五姑娘的手,处处刻薄四姑娘呢!”
慕文湘眉目里有几分不屑,挑了挑描绘得精致的眉,缓缓道:“楚家虽经世代商,可我那表舅父却是有正经功名的,是儒商,可不比那些个根儿上都是铜臭的商户,楚云蕊是良家嫡女,地位自然不一样。”
赵妈妈的笑色十分隐晦,点头道:“当年楚氏怀上了第二胎,大夫说会是男胎还有可能是双生胎,大爷那自来端肃的性子却高兴的跟个什么似的。大夫人端着世家大族嫡出女的身段,面上不屑含酸捻醋,到底也不过是女人。”
慕文渝掀了掀嘴角:“女人的嫉妒心从来都不能小觑。也是楚云蕊命贱福薄,偏偏胎位不正,让姚氏有了除掉她的机会。”看着茶盏里的银毫满披,每一叶都有它不菲的价值,目光一厉,“如今四丫头的死算到她身上,便当是给楚氏和那孩子赎罪了。倒也不算冤了她。”
“谁说不是。”赵妈妈笑了笑,那笑意便如残旧屋子断了瓦砾横梁,光阴漏进了蛛网横生之处颇有几分森然之意,又道:“奴婢已经去知会过了,但凡袁婆子的死被叫嚷出来,总会有人提及当年楚氏难产之事。大夫人院子里的人咱们养了这么年了,总是要派上用场的。”
慕文渝神色阴郁:“银子谁不喜欢,每年白白拿了,关键时候自然是要办事儿的。”
“楚家如今做大,成了皇商,但凡达官贵人家用衣料都是用了他们产出的,银子可填海了去,听闻我那表舅父从元郡王手里买了个庄子就花了五万两,整整十倾的沃土。这庄子原是给慕繁漪做嫁妆的,更别提旁的古玩字画了。”
长长吁了一声,可惜道:“娶了慕繁漪,便是娶了个钱袋子进门儿啊!”
赵妈妈叹道:“少夫人也是为难。以为做了世子夫人好歹能风光享福了,哪晓得接手了那么个烂摊子。晋元伯府的亏空竟有二十一万两之多,平日里的排场原也不过是变卖了幽州的祖产勉强维持着,拆东墙补西墙而已。”
像是被茶水滚烫的氤氲灼了眼,慕文渝用力一闭眼,眼帘上便有岁月的痕迹松松皱起,昭示了她这个伯爵府的世子夫人的荣耀也不过如人饮水罢了。
她恨恨道:“还当姚家在京中几十年,有多厚的家底,原不过花架子!”
正文 第4章 算计银子
赵妈妈执了面绣着金桂折枝的团扇轻轻摇着,一扑一扑的就似那一粒粒的金色花朵成了雪花一样飞扬。“姚家家大业大也架不住爷儿多啊!能给大夫人的陪嫁再多,她还得留了给两个儿子呢!大姑奶奶带来的嫁妆自然也不会多了。”
茶叶在开水里舒展着身姿,金贵的锦绣香竹滋味最是温和绵长,此刻吃在嘴里却回味出的却是全然的涩。
慕文渝重重一搁茶盏:“原还以为能有个几万两的嫁妆,却不过一万八千两,还不够填个缝儿。庄子铺子的也不能拿了去卖,一旦变动姚氏和大哥必然会知道。可那些产业的收益还不够拿来给哥儿打点的。”
赵妈妈瞧她心烦气躁的,手中扇子便煽动的更用力些了:“好在姚三爷倒是肯给哥儿去吏部疏通,如今哥儿也有了正经职儿,可不比那些有爵人户的公子,不过靠荫封在衙门挂个虚职,白吃朝廷的俸禄罢了!”
说到自己的嫡长子,慕文渝的眉梢里便多了几分得色:“那些纨绔子弟如何能同我的宣儿相提并论!”
赵妈妈忙笑着应了“是”,又道:“左右大夫人原也不想给四姑娘寻个好人家,少夫人去一说,自然能娶了四姑娘做咱们哥儿的继室。”
慕文渝的笑色寥落了下来,疲惫道:“旁人只道有爵人家家底丰厚又领着朝廷的俸禄,绫罗绸缎,山珍海味的自是风光无限,谁晓得那些个银子还不够几个月的花销。”
“稍稍砍去些月例银子便哭闹不休,当是我吃下不成!烂摊子一丢婆婆更是可笑,竟还来问我银子去哪里了,去哪里了她不知道么,还想着把亏空的罪过都扣到我身上来!”
赵妈妈瞧着她,自前年接掌了庶务之后眉心的纹路是越来越深了,叹息道:“世子爷不是夫人亲生的,夫人自然不会帮着咱们了。那些爷儿姑奶奶更不用说了,更是想着法儿的把银子装到自己口袋里去了。少夫人但凡少给一些,还不去外头说一嘴您刻薄的。”
慕文渝的丈夫虽是伯府世子,却是因为伯夫人唯一的嫡子过世了,才有庶子上位的机会。
涂着口脂的唇愤愤一抿,面上拢了一层怒火燃烧,猛然一捶桌子,震得桌面上的茶盏磕了一声刺耳:“人家魏国公家世战功如此显赫,也只有华阳长公主一个妻子,咱们原没什么家底儿,伯爷却是纳妾纳的比皇亲贵胄还多,叔叔姑子的数十人就盯着那么些银子使,使起来却当自己是王室贵人的挥霍。”
赵妈妈精明的眸子一眯,阴翳道:“谁曾想夫人当初放手中馈那么干脆,竟会是因为伯府早已成了空壳子了!”
慕文渝的声音因为怒意压的很低很低,沉沉的切齿道:“她以为如今刻薄我就痛快了,他日伯爷一去,她这个没有嫡子的老东西还不得靠着我们来奉养!有她好果子吃的!”
“少夫人也别气,总会有办法的。”赵妈妈扶着她的心口为她顺着气儿,安抚道:“以为让大奶奶不声不响的难产而死,咱们再求娶了四姑娘做继室奶奶,有了她手里的二十多万两银子,少夫人的日子也能好过些。填补了窟窿还能有富余去给世子和大爷打点个门路。”
“可惜了,就差那么一步,唉……”
繁漪站在窗口听着,怎么也没料到事情竟会是这样的!
姚氏让楚氏难产而死,最后自己的女儿被人设计死于难产,这算不算是报应?
慕文渝捻了颗枇杷慢慢剥着,原是想平平心气儿,却不想把枇杷扣出了一个个窟窿来。
随着时间过去嫩生的果肉渐渐变成铁锈色,落在眼底便是一片的颓败,叫人生气,狠狠将枇杷掷了出去,砸在浅棕色的地毯上,留了一点汁水深色。
“她疑心了慕涟漪的死因,那她就必须死!”
瞪着烛火跳动,慕文渝的眼中点燃了诡异火焰,尖锐道:“要不是为了顺利让她点头做了宣儿的继室,我堂堂伯府的世子夫人用得着去打听她一个庶女喜好什么,处处与她说笑脸的陪高兴,简直恶心,到最后却也是白搭!”
“少夫人为了世子和大公子也是委屈了。”赵妈妈声声说着了解她的难处晓得她的苦处,好声好气的安慰道:“该清理的都清理了。左右都是袁婆子去做的,人死灯灭,便是有人怀疑也是抓不出什么来的。”
慕文渝的叹息中有晦涩的阴毒:“晋元伯府今时不同往日。姚家,到底还有个阁老在的,落在他们手里还不是只有被打压的份儿了。死了那些个贱皮贱肉,总好过咱们吃累。若是揭穿了,大哥和姚氏如何肯饶过我了。”
“爷得了世子之位,我必要然慕家和姚家全都成为我们的踏脚石!”
赵妈妈抬手轻轻勾下她被风扇的飞扬起来的一缕发丝:“少夫人放心吧,世子和哥儿在朝中一定会顺顺当当的。在伯府自有您不可动摇的地位。”
慕文渝神色微微一松,旋即咬牙刻薄道:“待到伯爷一死,我一定将这些蛀虫全都赶出去!”
赵妈妈内心暗叹,到时候还要分了家产给那么人,府里的窟窿只怕是更大了。
可这话如今却是说不得。
笑了笑,捡了好话说给她听。
又喊了女使打了热水进来,拧了热帕子给她细细擦干净了手上的枇杷的汁水。
小声道:“好歹世子爷的亲姐晴姑奶奶嫁了魏国公府的四爷。魏国公可是正一品的大都督,掌着西郊大营的十万兵权,辅佐新帝登基又有大功,何等煊赫,与徐家沾了亲,也是个依靠。”
“就她那低眉顺眼的废物模样!”
慕文渝嗤笑的掀了掀嘴角,“如今魏国公府是华阳长公主当家,人家娘娘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姑爷也不过是个庶出的,在外头做了个知府的位子多少也是旁人瞧着魏国公的份上提拔的。上回去魏国公府吃席,叫她带我去拜见一下长公主还推三阻四的,能靠的上那废物什么!”
赵妈妈叹道:“晴姑奶奶出嫁的时候不过是小庶女,在伯府里艰难讨生活,气度上总是不如的。”
慕文渝养的水葱似的指刮在桌沿儿上,发出一声声沙沙声响,叫人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大哥已经是正三品的侍郎了,往后必然还有大前程,云歌如今得中进士进了翰林院,也是有出息的,所以,大哥这里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往后宣儿还得靠着大哥和侄儿来关照了。”
许是灵堂搭好了,正在焚化冥纸。
一股子金箔的味道顺着窗棂的缝隙飘了进来,沉沉压在心口。
将她微眯的意思眸光衬得阴冷无比:“这个罪,必须得是姚氏背下。”
赵妈妈道:“她是姚阁老的孙女,身份尊贵,慕家不会把她的罪名闹出去,不过几贴药叫她病逝罢了,倒也不算受罪。要怪就怪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
慕文渝不屑冷哼:“好人?哼,这世上有几个是真正的好人?”
正文 第5章 不配
赵妈妈手里的团扇扑着,坠在下头的流苏映着烛火蕴了一抹暗红色在慕文渝的脸颊,郁色沉沉,“报应我是不怕的,只能怪自己无能被报复了。可即便报应,若是能为宣儿好好打算了前程,也值了。没了慕繁漪总还有别的商户之女,不过是给个妾室的位置。咱们伯府的门第,有的是低贱女子肯贴上来。”
赵妈妈“恩”了一声,赔笑道:“这样也好,当初定国公的贵妾也是商户赵家的女儿。大不了多纳几个便是了。”
繁漪的生母带了百万两银子进的慕家门,为慕孤松打点仕途用去不少,却也留下一笔十分可观的银子给她。
慕文渝作为她的亲姑母,自然晓得。
为了银子,她杀了大姐姐。
拿捏着她与大姐姐之间的情意,拿捏着姚氏不肯旁的女人来做外孙的继母,怕他们无声无息的死在继母的手里。
顺利促成了她的阴毒算计!
如今会杀她,必定是因为大姐姐身边的女使两日前曾来寻过她,说起过大姐姐难产的蹊跷之处,希望她进了晋元伯府之后能帮着查明真相。
而慕文渝,知道了!
姚氏那里有她收买的人,看来她的桐疏阁里也是少不了的了。
还真是小看了这个姑母了,出嫁了这么多年还能对府中人的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打听的这么细致,这是要拿整个慕家做他们一家子的踏脚石了!
她就说了,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喜好都与她那么相合,说什么缘分,原是设了陷阱等着她跳呢!
繁漪看着那张往日里笑语温和面孔,在烛火的昏黄之下只剩了一片尖刻的阴毒。
她想起了生母临终时的样子,苍白而痛苦的颤抖着,拉着她的手,因为失血过多,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她,然后瞳孔渐渐涣散……
正室厌恶妾室与其孩子,刻薄着、为难着都是寻常,繁漪从未听说过谁家的主母会因为嫉妒而杀死妾室庶子。
原来不是没有,只是这样的府邸、门太高了,只是那些妾室庶出、太微贱了,只是她们从来不曾来到这座以富贵鲜血堆起起来的都城,所以不知,原来妾室与庶出的命从来如草芥!
姚氏!
姚氏,堂堂阁老府的嫡女啊!出了门去,谁不夸她姚家女端庄雍容,有大家风范?
谁曾想,这样的世家嫡女,骨子里也是脏的黑的!
阿娘活着的时候处处谨慎,在姚氏面前从来都是温柔而尊重的。
阿娘死了,她在后院伏低做小,处处隐忍。
到最后,还是逃不开如蝼蚁般被轻易碾死的命运!
而这些人,却还能端着“好人”“贤妻”的名声快活的活在世上。
凭什么?
即便琰华查到了真相又如何?
慕家不过小氏族,在京中尚未站稳脚跟,家里自来是谁有靠山谁说话。
她们,一个是阁老府的嫡出孙女,一个成了伯爵府的世子夫人,家里谁会为了她们几个已经死了的人去处置杀人凶手?
琰华本就寄居慕家,又如何能把事情捅破了去?
若真如此做了,旁人看着不也只会说他忘恩负义,那他的前程和官声便也要蒙上尘埃了。
繁漪希望凶手受到惩罚,却也不想连累了他。
难道,她们就这样白死了么!
鬼眼里是怒火燃烧后的绝望灰烬,又被一湃凌冽的海水冲刷,刺骨的生疼,好似钝刀子生生拉着她的心头肉,疼痛之下便又恨意焚烧,反复磋磨,使人疯狂。
繁漪身上有黑色氤氲幽幽浮起,死前所穿的衣裳上的凤凰花绣纹此刻竟有了彼岸花的模样,恰似地狱来者,在这寂寂深夜里,人魔难分。
“碰”的一声,窗户被劲风撞开,拍在墙壁上弹了起来,晃荡了声声吱呀,宛若恶鬼叫嚣!
慕文渝和赵妈妈吓了一跳。
转首看向窗外,却发现外头一片安静的风和月朗,顿时面无人色。
发觉自己怒起时便会有“法力”,繁漪恨意难消之下,在慕文渝这里狠狠折腾了一番之后,转身便去了姚氏的观庆院撒气。
何妈妈一张瘦长脸儿,眼角和嘴角有着深深的纹路,想是常笑着的。
拿象牙篦子沾了沾花水给姚氏篦了头,轻声道:“今儿闹了一天,奴婢拿篦子给您篦一篦,舒缓一下紧绷的神经,待会再喝一盏安神茶,好好歇一觉,否则明日怕是要没精神了。”
姚氏闭着眼靠在何妈妈的身上,打磨的光华的铜镜里映着一张白皙的容长脸,三十七的年岁保养得宜,眼角眉梢依然平整光华,眉心处的一点米粒红痣给她平凡的五官添了几分妩媚。
她幽幽一叹道:“怎么就死了,她一死,宣哥儿的继室就得重选。”
何妈妈手下力道适中,语调沉缓道:“四姑娘是个聪明人,她也晓得旁的婚事必然是比不得这伯爵府的门第,自然是肯嫁的。大姑娘在闺阁时与她亲厚,两位小公子倒也能有个依靠。”
“只是如今她一死,适龄的姑娘倒也有,只是二姑娘小家子气登不上台面,五姑娘自私,嘴巴也刻薄,三姑娘心思太深,不好琢磨,若是她们嫁过去,难保会对两位小公子起了腌臜心思。”
“四姑娘、可惜了。”
姚氏卸去了精致妆容的嘴角抽搐了一抹细纹:“当初就是看着四丫头和涟漪的感情好些,这才定的她。否则,就她也配给我的外孙做继母。”
“马上自然,咱们公子乃是伯爵府的嫡出公子,岂是谁都陪给他们做母亲的。”何妈妈沉沉道:“这些年她吃下的亏不少,却也总能全身而退,左不过损失些银子物件儿罢了。倒也知道伏低做小。”
胸口用力起伏了数回,紧捏着发梢的手骤然暴起青筋,“可每回见到她,我便想起那几年里我过的有多屈辱。”
“就因为老爷的仕途需要楚家的银子打点,我还要处处与那商户女子称姐姐道妹妹!若只是记在我名下便罢了,低贱的庶出女,吃穿用度却样样要压着我的涟漪!娘家的姐姐妹妹讥讽我要靠着妾室的银子才能成了大员的夫人,母亲也骂我压不住妾室。”
“全都是因为她!”
正文 第6章 吃心
何妈妈微微一叹。
真要说,慕繁漪的吃穿用度都是楚家给的,倒也没有用了府里的银子,也谈不上压了谁一头,只是老爷的仕途是靠着楚氏的陪嫁银子,却是真的。
姚家做了人情出去,却总比不过真金白银的咕咚声响。
夫人心里恨着的,说到底不过是楚氏得老爷宠爱罢了。
青梅竹马的情意,那个正室能接受的了呢!
姚氏的语调渐渐平稳,好似在闲话寻常,只是每一字里却依然含了无比的憎恶,“青梅竹马!若不是老爷中了进士,门第不配,还有我什么事!当初便在她头一胎的时候就了结了她们!让我生生吃了那么多年的心。”
何妈妈搁下篦子:“当初夫人也是不得不委屈,慕家到底小门小户,没那么多银子去打点。若是一开始就都死了,楚家和慕家便是没什么干系了,哪里能为了老爷出银子。”端了盏茶给她:“如今都死了,以后便都是舒心日子了。”
姚氏的眉心如云遮月:“要怪就怪她那张脸,竟与楚氏生的那么像!”阖了阖眼道:“死了好,死了,她解脱,我也解脱了。”
解脱?
怕是没那么轻易的!
繁漪的鬼眼里瞬时燃起了幽蓝之火,对着窗户一伸手,窗户裂开了一隙。
何妈妈奇怪的“咦”了一声,转过身去关窗,却在她伸手刚触道窗户的时候,白色的冥纸从半空而来忽忽被吹进稍间。
烛火幽黄映着那片片雪白的刺目飞扬了一室,宛若此间是无间地狱的入口。
姚氏厌恶的瞪着那些飞扬的冥纸,腮帮子突突的一鼓,“真是晦气,死了还不肯消停!”
往日里,姚氏人前总算还带着一副和善嫡母的面具,以不经意的姿态挑唆慕静漪和慕含漪来欺负她、折磨她。
她呢,起初时会非常严厉的惩罚她们,而这样的惩罚往往只会引得她们更加恨她而已。
待这样莫名的恨深刻的仿佛刻进了慕静漪等人的骨子里之后,她开始装聋作哑,开始欣赏她孤立无援的隐忍与挣扎。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繁漪想了想,大约就是父亲成了正三品侍郎的那一日起的吧?
也或许是慕家凭借着楚家生意场上人脉,积攒了足够的银子可以自己打点仕途的时候吧?
卸磨杀驴,人的精明本性。
楚家的价值已经没有了,而姚家那位阁老,吏部尚书还是其得意门生呢!
繁漪原以为世家出身的嫡女总是高傲的,不屑这样的小伎俩,更不屑与妾室争宠,可她的嫡母,就是这样的刻薄而丑陋。
她蹲在姚氏的对面,伸手贴近那张脸,清晰的看着她脸上浮起了一粒粒的惊惧疙瘩。
姚氏心里莫名激灵了一下,忽感一阵恶寒,忍不住捂了捂脸。
鼻尖的金箔焚烧之气愈加的冲人,好似阴间之路从身侧劈开,有鬼差行过一般。
正预备起身起安寝,却见镜面上一笔一划的出现了鲜血淋漓的“偿命”二字。
一笔一顿处是鲜血挂不住的在缓缓垂落,映着铜镜中的面孔,好似她七孔在流血。
姚氏惊惧地盯着那一道道艳红的血迹一路蜿蜒下来,宛若毒蛇一般,惊叫堵在了喉间,却是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
而等何妈妈转过身来时,铜镜上的一切又都消失不见。
姚氏以为自己看错了,心有余悸的抓着何妈妈的手上了床,然而在何妈妈给她放下幔帐的瞬间,她从两片大紫色的幔帐缝隙间又看到了铜镜里的血字,便是再也控制不住的惊叫起来。
瞧姚氏一副见鬼了的惊恐模样,繁漪心里尤不解恨,转身又去了那些好姐姐好妹妹的院子,与她们好好玩耍了一番。
直把那几个人吓的鸡飞狗跳几欲惊厥过去才罢了手。
稍稍解了气,又去了老夫人的屋子看了看。
老人家已经睡下了,眼眶尤是红红的。
她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自小就与老夫人睡在一处。
因为她怕黑,所以屋子里总是留了一点豆油灯火,小小的,却足以让人睁眼就能看到光明。
从外放之地回京,她便搬去了桐疏阁独住,老太太的这个习惯却也未有改变。
可此时此刻去看那一点豆油灯火,只是觉得暗淡又刺目。
祖孙情意再深,终究,敌不过利益当前呢!
繁漪看着那格外舒朗宁静的夜空,繁星幽幽,银河迢迢,那样遥不可及。
就好似“公平”二字,在她的人生里,看得见,却在最后几年的人生里再未得到过。
嘴角嘲讽的笑意似清霜蒙了月色,妾室、庶出,不是天生得不到重视,只是她们身后的一切总是比不得正房嫡出所拥有的。
不知不觉飘到了父亲的书房外。
繁漪静静站了许久,终还是没有进去。
父亲为她伤心,可这样的伤心于她所经历的一切并没有任何抚平。
男子不管后院事,可到底是不能管,还是不想管呢?
她不知道。
不。
或许。
只是她不想知道。
脚步顺着多年的行为轨迹回到了桐疏阁,灯火通明与月色朦胧一同落在庭院里,恍若一汪池水空明。
风一吹,墙外的一片竹林婆娑沙沙,似万千点雨水洒落。
烛火在廊下微微摇曳,晃动了庭中一汪静水明幽,空气里有栀子清郁芬芳的香味随着夏日的暖风起伏,似要熏得人醉。
这样的夜色里本该值得浅酌一杯,捻酸诗一首,如今瞧着却觉得无趣沉碎。
飘啊飘的绕去了琰华的清华斋。
自从进了翰林院,他便一直住在官舍,只是休沐的时候来请安。
今日府中又是喜事又是丧事,他自不会走人了。
即将寅时,南苍还未回来,琰华已经睡了。
清华斋里安静如水,好似慕家今夜的一切惊叫都无法影响了他。
繁漪穿过一层薄薄的杏色纱帐上了床,蹲在里边的枕头上看着琰华,竟是从未发现原来这个表哥长得这么标致了。
挺鼻薄唇,眉如朗月,睫毛浓密微翘,轮廓分明,衣襟覆的一丝不苟,一双握笔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交握在小腹微上的位置。这样的睡姿当真是四平八稳,就跟他平素给人的印象一样,连呼吸都是平缓沉稳的节奏均匀。
一头乌发齐整的置在胸前,她的鬼眼隐约能见得薄薄半旧寝衣下的锁骨上似乎还有一颗小痣。
繁漪实在好奇便抬手勾了勾他的衣襟,凑过去细细一瞧,果然是有一颗米痣。
性感的锁骨、殷红的米痣,这样的组合怎么看都透着一股的欲,与他这个人散发的清冷气质极是不符。
要说这个表哥长得好,有学识,眼看着翰林院的三年便要熬过去了,竟是至今未娶。
正文 第7章 琰华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
从前是看他无父无母又是堂姑母未婚有孕生下的,高门大户爱惜羽毛万是不会把女儿嫁给这样身世的郎君。
而门户低的祖母和父亲也是不肯,人家临终前把孩子托付过来,总要为人家的未来前程负责的。
前几年琰华准备应考殿试的时候生父外放回京了,晓得有这么出息的儿子存在便寻过来了。
家世斐然呢!
只是瞧他往日里淡淡的,却也是个倔的,说不认就是不认,除非把他母亲的牌位迎去祠堂以正妻的身份供奉。
那边嫡妻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不肯点头。
他便也只当没有那么个生父。
可生父要做他的主婚事,这边舅父便不好再插手,于是一拖便拖了多年。
繁漪想着,即便堂姑母真的被以正妻的身份迎回去又能如何?
死了的人是不会知道的,那些年这些女子为了那男子受尽的屈辱和白眼也不会消失。
琰华若是回去,他的身份在那个家里也是尴尬的很,未必有太平日子过。
为了给生母讨要一个名分,也是难为他了。
繁漪仰躺着,鬼眼盯着承尘。
原本乌黑的眼珠成了鬼之后便有些半透明的黑灰,若是凡人见了便是要觉得阴森。
自语道:“有些人一出身就是高贵的,同样是人,咱们怎么就非矮了人家一头呢?说什么高不高贵的看心性,似咱们这样的境遇,每日光是应对旁人的算计都来不及,还如何培养什么心性,没有被逼成尖刻疯狂的性子便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或许是被压抑的久了,如今忽然没了约束,便碎碎念了起来。
“我是不信来世报应的。我活着的时候也没做坏事,死了还不是只能当个游魂。那些人如此阴毒算计,还指望老天爷下一世里给她们安排个百劫千难的人生不成?世上那么多庶出的艰难人生,难不成都是前世里做了恶的么?”
许是新做了鬼,繁漪碎碎念了会儿便觉得有些乏累,侧身在琰华身边躺下,阖了眸子便味道一股淡淡的水墨香味。
应该是他常年与诗词文章为伍而染上的吧。
居然还挺好闻的,叫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忍不住的往他那里又靠了靠。
然后,繁漪的鬼眼就看到琰华白皙的颈项里瞬间冒起了好些鸡皮疙瘩。
忍不住一笑,“与鬼同眠,能不阴恻恻么!”
打了个哈欠,繁漪挨着他便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天不过蒙蒙亮丫鬟婆子们便积极的开始哭丧了,并着大和尚诵经的浑厚声响实在是扰人清梦。
繁漪不必去看就知道定都是干嚎了嗓子、没有眼泪的。
姚氏或许忙碌着的同时,帕子压了嘴角还在偷笑了,啊,眼中钉肉中刺她自己消失了呢!
歇了一个时辰,竟比吃了饭还管用,只觉身子有了力道也不比昨夜时的轻飘飘没个着落的感觉了。
眼儿掀了条缝,半透明的鬼眼看了眼身边。
琰华已经起身了。
正自己收拾着洗漱更衣。
她侧过身,一手支颐地挨着枕瞧他。
糊了烟雨色蝉翼纱的窗棂间漏进缕缕清晨微白的光线,把那点点飞扬的尘埃点缀的似一只只莹润透明的蝶儿萦绕在他身侧,更显他丰神俊朗的身姿英挺。
瞧着他腹部分明的线条,手臂抬起青袍官服时肌肉紧绷出一个结实有力的弧度,繁漪忍不住的啧啧赞道:“看着那样清瘦,没想到身材这么好。只晓得你文采斐然,竟不想还是个有身手的,往日里藏的也太好了些。平鹤书院真的还教了武艺么?”
琰华利落的收拾妥当,拿了卷书册在临窗的位置慢慢看了起来,胸前的紫色鸂鶒沐着清辉栩栩如生的似要起飞,让那张白皙而冷淡的脸莫名缱绻了起来。
南苍应了门儿进来,显然一夜未睡,身上还是昨日的衣裳,“果然是叫人害死的。”
琰华握着书册的手及不可查的显了显骨节,嘴里的语调却依旧平平无波,“说。”
南苍调理清晰的简略道:“晋元伯世子夫人杀了大姑娘,就是想求娶了四姑娘做继室,好得到四姑娘生母留给她的银子填补许家多年的窟窿。四姑娘察觉了大姑娘的死有问题,而许家察觉了四姑娘存了疑心,这才被许家灭了口。下手的就是傍晚时见到的那袁婆子。方才许家的人给了她银票,银票上被下了毒,要杀她灭口。”
朝阳破云而出,带着朝霞霞红微金的色泽穿透了蝉翼纱落在屋内,那光线有了凤凰花开到荼蘼的凄迷之色。
空气忽然沉寂的可怕,似有风钻了进来,呜呜的,似一头异兽在做困兽之斗。
琰华的眉心微微一曲,声音似泰山平稳而沉重,“死了?”
南苍似乎惊讶的看了眼琰华,摇头道:“我去的时候还未毒发,给她做了催吐服了白花丹解毒。天亮的时候给她施针压住了血脉,可假死两个时辰。”
琰华微微垂了垂眸子,“很好。”
南苍犹疑了一下:“你似乎很重视四姑娘?”
琰华的声音有一闪而逝的温柔,眼神落在光线投射的某一个点上,似乎有些空茫茫,良久后才缓缓道:“她很聪明懂隐忍,身份拖累了她。”
伸手抚了抚桌面上的一方砚台,没什么特别的,也并不是很值钱,可就是因为没什么特别的才叫人不得不感佩于心。
她很有钱,他知道。
他没钱,她也知道。
为了照顾他的颜面,每回悄悄送来的东西都是最最普通的,也是最最实用的。
南苍看着主他手下的那方砚台,清秀的面上有了然。
即便他们身在前院,可这几年里到底听得太多了,多少明白这个府邸的主母对四姑娘的忌惮和厌恶。
身为嫡母若真是公平和善,如何姑娘们的明争暗斗却愈发厉害?
而琰华因为是寄居,无钱无势,即便老夫人看在老太爷的面子上多加关照,但公子们都住在前院里,老夫人也未必照拂的到多少。
下头的人从来都是势力且敷衍的,份例什么的早被管事儿的克扣光了,便是院子里伺候的粗使婆子和小厮也能无视了公子,抢了厨房送来的吃食,偷偷藏了回事处送来的笔墨纸砚带走。
夫人留下的银子,早在一年年里消耗干净。
他是寄居的公子,总不好去变卖字画什么的,叫人晓得了,还以为他在抱怨慕家苛待了。
南苍想起来,有一回院子里的小厮偷了大公子赠的砚台去换银子,被人发现之后还污蔑是公子叫了去卖的。
慕家的公子多又都在读书考功名,未免压了本家公子的风头,主子便只做了资质平庸之人。
如此便引的府里的人更加轻视公子,以为他是眼皮子浅的贪财之人。
唯有四姑娘听闻之后开始悄悄的帮衬着。
可府里的姑娘们自来以欺负四姑娘为乐,若让人晓得四姑娘帮着他们,怕是会引来那些姑娘公子的去找他们麻烦,所以便是连关照也是悄悄的。
若是不他们有心查探,都不晓得谁帮了他们了。
而这样的关照,在这个冷漠的地方便显得格外温暖。
他点头道:“四姑娘是个好人。”
琰华的神色淡若山峦,“证据拿住了么?”
正文 第8章 计划
南苍从游思中回身,颔首回道:“我与袁婆子说过了,待我找到她孙子之后她会来指认凶手。许家那婆子弄来的毒药也不算是毒药,就是土豆芽头提炼的毒素。给她提炼毒素的人还有袁婆子孙子的下落已经叫长春去寻了,他机灵着,应该很快就会有下落了。”
长春,琰华的书童。
琰华微微点了点头。
南苍担忧道:“咱们这些年寄居慕家,若是你来揭开这件事,怕是外头的人会有闲话,少不得要议论你一句忘恩负义。”
琰华微微一抬手,官服的袖子十分宽大,袖口以银线收边,动作间隐隐闪着锐利的银光,“她的孙子都死了,她又被人下了毒灭口,没死成的人总要来揭发凶手的。”
南苍会意,微微一笑道:“把她孙子送去远地,许家找不到人,没什么值得她被威胁的,袁婆子便也没有后顾之忧了。如此也牵扯不进咱们来。”
顿了顿,“许慕氏的意思,若是袁婆子谋害四姑娘的事情被捅破,便拿当年大夫人害楚姨娘难产一尸两命之事来说的,好叫旁人觉得大夫人想要斩草除根。”
“哦?”琰华抬了抬眉,眸中闪过一丝寒光,默了须臾,“既然要为她做些什么,姚氏之事便一并揭穿了。”
南苍醉心于武艺,本该是洒脱的,却也又了几分无奈:“姚氏出身大家,慕大人虽已身居侍郎之位,若是想要再次高升少不得要姚家的情分去朝中打点,慕家的人是不会去处置她的。”
琰华的目光落在书上的一句“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上。
狭长的凤眸清冷无波:“煊赫门第内的肮脏,从来无法清洗干净,不过是新一轮的枯叶覆盖,遮掩了内里的腐烂。咱们能做的从来只是让人知道那些肮脏的真相。回头把消息递到楚家,要不要追究,由楚家决定。”
繁漪盘腿坐在床上看着他们二人,昨夜的悲愤之后她原是打定了主意,必是要阴魂不散的纠缠姚氏和慕文渝的,时不时得显个灵,非要她们惊惧而亡!
活着的时候活的憋屈,做鬼的时候总要嚣张些的,大不了化了恶鬼,大不了被长须老道士光头大和尚的一道符咒拍的魂飞魄散罢!
如今听着他们的计划倒也觉得不错,至少也要让人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面孔才行。
被人记得的感觉,原来这么好。
南苍应下,鼻尖细细一嗅,奇怪道:“你有没有闻到这个屋子里的冥纸焚烧的味道特别的重?”
琰华点头,细嗅之下又觉不知是焚纸的气味:“你点了沉水香?”
南苍摇头,“没有。”
琰华奇怪的看了眼床上,放了手里的书册归到桌角摆放齐整,起身开了窗户。
繁漪闻了闻身上,沉水香是她生前喜欢点的。
窗户打开,她的鬼眼一时无法适应忽然扑进来的光线,只觉眼眸刺痛的厉害,下意识的一挥衣袖,床上的幔帐就下了下来。
南苍指着半掩的幔帐,张了张嘴,“……”
琰华回身,百年看到原本挂的好好的帐子垂了下来,而银勾玩好并未垂落,不由皱了皱眉,却也只是拿了银勾把帐子重新挂好便出了门。
该去点卯上衙了。
繁漪呆呆的看了眼自己的手,莹白间微有透明之意,她没生气啊,怎么还能施法了?
莫不是她的“法力”和怒意无关?
南苍说屋子里冥纸焚烧的味道很重,莫不是昨日轻飘飘使不上力便是因为还未有人给她烧纸钱?
而她收了一夜纸钱,又受了香火跪拜,便有了“法力”?
“也忒神奇了。”
繁漪下了床,想着虽然她是未嫁女葬礼不会怎么隆重,好歹楚家和慕家的旁支庶支会来吊个唁是你的,她也去瞧个热闹,给她伟大的嫡母找点麻烦。
一出门,光线打在身上,繁漪便被弹了回去狠狠撞在堂屋角落里的花几上。
生生把上头的花瓶给撞了下来。
脸上和手上一阵的灼烧感,垂眸一瞧,手上竟出现了两个指腹大的黑色斑点。
烧焦了?
繁漪无语,原来鬼怕阳光是真的!
琰华和南苍震惊的看着那碎了一地的花瓶磁片,底座儿的弧度贴着地面左摇右摆,映着投进屋内的光线反射了一点莹润。
繁漪站了起来,甩甩手,那焦黑的斑点渐渐消失,转眼见东南角的位置有一只景泰蓝的宽口缸子,里头放置了几把伞。
“油纸伞遮光,若是打了伞出去应该就不会被烧焦了吧?”
可她要是自己撑伞,怕是要把府里的人全吓疯了,到时候仇没报,先把抓鬼的招来,她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两个又是好人,替她算计着报仇,也不能吓着他们。
没办法,繁漪只能轻轻拨了拨缸子里的油纸伞,木质的伞柄磕在缸子口上,击了一声清脆。
“撑个伞呗!不然我今日就要只能呆在屋里了。”
琰华蹙眉,眼神游走在花几和油纸伞之间须臾,然而人鬼不通,他转身出了门。
繁漪:“……”
清华斋的庭院里一株开的极盛的石榴,那一朵朵鲜红的花朵开的那么明艳而肆意,此刻瞧着却似无数点的血点子,散着浓浓的血腥气。
阳光那样好,宛若三千里银河自九天倾泻而下,从红红绿绿的树枝间穿过斑驳了光影落在地上,随着微风晃动,似一副生动的水墨画。
屋顶的青墨瓦砾亦覆上了一层冷白的光,瓦砾的弧度反射了一星星的浮光万丈,那么刺眼。
那光离她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就好似她的魂魄,明明里这场阴谋那么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去亲手揭破。那种极恨之下的徒劳无力感似一支带着倒刺的利箭,毫无征兆的被人扎进心头,有毫不留情的呼啸拔出,撕裂成破碎不堪。
如今琰华是朝廷命官儿了,生父虽没认下,却也是煊赫无比的,没人敢再提当年的“卖砚”之事。
他原不过每个月来请安两回,住不住的也两说,下头的人却是勤敬的很,日日都要来打扫。
站在阳光投不到的地方,繁漪静静的看着那些原生讥讽的嘴脸这会子是如何赞叹琰华年少得中,将来会如何如何的飞黄腾达,又如何如何的人品贵重、知恩图报的了。
打发晨光的办法有很多,可惜她现在鬼魂野鬼一个,隔绝了阴阳,她所见的,也不过一角黑暗的隐蔽之地,能做的就是关起门儿来安安静静的等待黑暗的到来。
看书?
好像也只有这件事可做了。
正要进来拆洗床单的圆脸侍女看着书桌上的书册竟然在翻动,楞了一下,又看了眼窗户。
开着,这才松了口气。
瘦长的女使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面孔稚嫩,看了她一眼,道:“晴风姐姐,怎么了?”
叫做晴风的侍女约莫十八九岁,老子娘在府里许是有些地位的管事儿,一张圆脸儿养的十分白嫩,挥了挥手道:“方才那书翻动了两下。”
弯腰抱走了两个枕头放到一边,又去拆床单,垂首时说话声音有些闷闷的,“你听说没有,昨晚五姑娘和二姑奶奶的院子里闹了鬼。说什么镜子里有血字,桌子莫名其妙的出现了裂痕,什么床上有不停有风在吹,还什么四姑娘从前戴过的簪子在滴血,吵吵嚷嚷了一晚上。”
正文 第9章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云意,你先把地扫了,待会儿掸屏风。”
瘦长女使云意点了点头,去明间拿扫把的时候朝外头看了看,进了屋后凑过去道:“昨儿是我和小翠在灵堂值夜,倒是安静的很。早上夫人来的时候眼下乌青重的很。小翠不小心把冥纸掉在了夫人脚下,夫人竟是吓的惊叫了起来。怕不是昨夜连夫人那里也闹了鬼吧!”
晴风手下动作利落着:“谁说不是。只不过她是长辈是主母,便是真的遇见鬼了,也不能拿出来说,没的叫人家笑话。”
瞥了瞥嘴,语气里含了几分厌恶,“别人就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姑奶奶,最是刻薄了。从前我就是她院子里伺候,从来就是爱抢人家东西、见不得别人比她得意的。那时候楚家但凡送点什么来,她都要去抢的。”
“四姑娘身量高又纤细,她的衣裳二姑奶奶不能穿,便用剪子绞了,也不让四姑娘穿。自己坏便罢了,还要拉着三姑娘和五姑娘一道去抢东西。这些人,空长了一张漂亮脸蛋,骨子里黑的很!要我说、便是真的闹鬼,找她们有什么错!就该让她吃点教训。”
云意惊讶的顿了顿手里洒扫的动作:“我向来在前头伺候,也是最近才调进去内院的,还真是不晓得原来做主子还会这么惨。可四姑娘好歹是记在夫人名下的嫡女,又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她们也敢这么闹?”
把拆下来的床单抖了抖,折成长方形放在一边,拿了新的出来换上,晴风道:“你懂什么。便是记在夫人名下夫人才容不下四姑娘呢!楚姨娘生的极美,琴棋书画样样都精通,又和老爷有青梅竹马的情分,这样的贵妾哪家正室夫人容得下啊!别瞧着夫人一副慈爱样子……”
回头朝云意努努嘴,又摇了摇头,“从前四姑娘住在老夫人那里还好些,搬了出来,偏老夫人又病了不能护着她,还不是由着二姑娘她们欺负了。你们没见过的自然不晓得,但凡事情闹到了夫人面前,夫人左不过就说二姑奶奶在和四姑娘开玩笑,一句姐妹间的小打小闹就过了。”
云意拧着眉心:“这不就是纵着二姑奶奶她们去欺负人呢!”可怜的砸了砸嘴,“那老爷也不管吗?既然楚姨娘那么得宠,老爷该是十分疼爱四姑娘才是啊!”
晴风叹道:“老爷成日忙着,又哪里管得了后院的事情。”
繁漪侧首看了眼灼灼光线,微微掀了掀嘴角。
是管不了,还是怕得罪了正经的岳家而假作不知?
云意叹了一声:“连我都看得懂的道理,那些人精一样的管事自然也懂。想来刻薄四姑娘的事情他们也没少做了。也是个可怜人,还不如咱们做奴婢的,好歹家里头都是知冷知热的。”
手里的鸡毛掸子扫过六和屏风引起一阵尘埃飞扬,引得两人好一阵呛。
“难怪姐姐不肯跟着二姑奶奶出阁去张家。”
晴风用力呸了一声,语调微扬道:“我才不去伺候她呢!我留在慕家,哪怕做个打杂的也好过给那种恶毒主子卖命。这些年她被夫人纵的实在嚣张,天晓得哪一日她就叫你去杀人害人了。到时候还不是给她做了替罪羊。”
繁漪倚着墙懒懒的听着,眼神落在明间门口的光线上,看着它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变幻的位置。
抬眼看了那圆脸侍女一眼,难怪眼熟,原是慕静漪身边伺候过的,晓得的那么清楚想必当初去桐疏阁抢东西时慕静漪也带她去过吧!
听着倒也是个明白人。
将软巾子投了水,揉搓了几下,用力绞干净了水,细细擦拭着衣橱箱笼,云意满脸赞同,尚且稚嫩的声音缓缓道:“咱们伺候人的,原不求主子如何的对咱们好,只求主子心地和善就好。”顿了顿,疑问道,“可四姑娘从前是老夫人养着的,他们难道不怕老夫人责罚么?”
把铺好的床单捋平的没有一丝褶皱,晴风哼笑了一声,讥讽的神色与她圆圆可爱的脸庞极是不符:“老夫人身子不大好,四姑娘便是有委屈也不舍得说给老人家听的。更何况,老夫人在的时候能为她做主,老夫人不在了呢?夫人的不甘和厌恶压抑的久了难保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所以即便老夫人知道四姑娘委屈,只要没有太过分的也只能当做不知道。”
云意的语调越发怜悯:“这日子过得也忒辛苦了。原本八月里四姑娘就要成婚了,换个地方或许日子还能好过些,可惜老天要收人,却叫那些欺负人的还活的那么潇洒。”
晴风微叹:“谁说不是呢!”
云意顿了顿手里的动作,用力压低了声儿道:“姐姐,你说四姑娘好好的怎么就落水了呢?该不会……”
话只说一半,意思却是明白的很。
晴风比了个禁声的手势,“这些事情是不是的都不重要了。咱们有疑问的旁人也会有,若是掌权的人假装不知道,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便更是要假装哑巴、傻子。”
朝脖子比划了个刀割的动作,一咬牙道:“不然,这就是下场!”
云意吓的一瑟缩。
床铺收拾干净,晴风拿了脏的床单扔到外有的盆儿里,双手叉腰的看了眼外头的天光灿灿,忍不住感慨道:“那时候瞧着四姑娘身边的丫头真是要气死,一点都不晓得护着主子的。每回就是哭哭啼啼的看着,没用!”
云意摇头道:“如你说的,二姑奶奶的行为是夫人纵着的,丫头们护了说不定还要挨罚,怎么护?”
冷白明亮的光线落在晴风的身上,那一身半旧的衣裳上绣着的白菊却开出了格外耀眼的光芒。
晴风不赞同道:“有些东西咱们不能置喙,是因为没有那个权力和本事,但护着主子却是本分。若是有一日遇上灾荒,反正知道要饿死人,难道那些官老爷就可以撇下百姓自己跑么?都是一样的道理,咱们既然做了人家的奴婢,便是要尽心伺候的。像四姑娘院里的那些女使,以后无论分到谁的院子伺候也便做个下等粗使奴婢。不顶用。”
云意愣了愣,点头道:“姐姐说的是。”
两人关了门,抬着大木盆往外走。
隐约还能听到晴风小声叮嘱云意的声音,“我娘给我弄了个差事,待四姑娘的丧事办完了就要去大奶奶院儿里当差了,你自己机灵点,要是有机会便是去姨娘们那里当差也别去五姑娘那里。她呀,和二姑娘一路货……”
明明是在说她的人生,繁漪却听得恍如隔世。
伸着手去触摸那阳光,被蝉翼纱阻拦了一下之后的光芒没有那么灼热了,只是照在身上还是会痛,渐渐的有米粒大小的黑点浮现,斑驳在白皙透明的手上。
护着她么?
正文 第10章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生母留给她的人陆陆续续被嫡母打发了出去,留下的不是被收买了,就是刚留头的小丫头,遇上事情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也或许就是嫡母的意思罢。
看着她挣扎求存,看着她受尽折辱,她便高兴了、畅快了。
活着的时候每说一句话都要小心翼翼,那些个姐姐妹妹的为了讨好嫡母惯会给她挑刺,普普通通的一句话都能给她们解读成对嫡母的不敬和抱怨。
人前温和端庄的嫡母自然是笑笑说着什么“小孩子哪里那么多心思,随口的一句话而已”,可那些见风使舵的管事儿便要来给她寻晦气了。
比如:一日两餐一顿点心,就会变成每日两顿的清水粥食。
再比如:姑娘们每月的月例银子是二两,她的份儿就会被送去二姑娘或者五姑娘处,说是请她们帮着带过来,自然了银子到了她们手里哪里还会拿出来。
事情揭破了,左不过是管事儿的和私拿她东西的姐妹受教训。
嫡母又是干干净净的端着“好人”面孔来做和事佬。
左一句的亲姐妹,右一句的繁漪最大方不会计较,逼着她息事宁人。
生母留给她的私产不少,外祖母也暗里贴补着,这些身外物她也不看在眼里,只是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里日复一日的活着,全然看不到希望的憋屈而已。
她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那些个姐妹、管事的为难不是她没有手腕去压制,院子里的丫头也不是没办法镇住,她想要精明的丫头,楚家也会给她送过来。
只不过是为了让嫡母不要更加忌惮的盯着自己,有些委屈便不得不忍下。
可谁知,这一忍,竟然就是一辈子了。
繁漪眼底有清澄的水意,却似永远都蓄不满、落不下,徒剩长吁如叹:“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静静待了一日,昨夜得知的一切慢慢消化,便也没有那么愤怒了。
这便是麻木久了的好处,不计什么样的痛苦总是能够很快的压抑下去。
傍晚的时候琰华来了一趟,去灵堂看了一眼便走了。
入夜后,繁漪照例去嫡母和姐姐妹妹们的屋里“游玩”一圈。
站在嫡母稍间的窗外,把那窗户开了关、关了又开,吱吱呀呀的声儿在办着丧事的寂寂深夜里格外的阴森恐怖,直把嫡母那张端庄平和的假面具吓的碎裂成渣,露出乍青乍白真面目才罢休。
接下来便是去找最爱招惹她的慕静漪,结果绕了一圈才发现,最刻薄的二姐姐竟是最不经吓的,傍晚就缠着丈夫回了夫家。
回去又怎么样,她又不是不认得路,一路踩着人家的屋顶,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到了张家。
大约是给她灵前上的香实在是很长很粗,纸钱烧的也丰厚,如今繁漪精力旺盛的很,飞檐走壁、穿墙越木很是顺当。
细细想了想,虽然她是要作弄慕静漪的,但也不能把无辜的人也吓坏了,于是慕四姑娘坐在慕静漪的枕边楞是给她扇了大半夜的风。
阴恻恻的风吹了又吹,就似昨夜一样。
慕静漪哪里睡得着,一闭眼就是慕繁漪簪着会流血的簪子说要带她走的阴森脸孔。
炎炎夏日里硬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身旁的丈夫一翻身,便是吓的尖叫不已。
张郎君被她的一惊一乍搅得生了一场大气,拎了衣裳就去了通房的屋里。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慕静漪后半夜竟起了高热,烧的糊里糊涂直喊娘叫救命。
丈夫被女使喊了过去,原想着新婚不过三月,妻子也是娇俏可怜便想着留下来照顾着,可一听她的胡话里全是向慕繁漪求饶的,断断续续的破事儿不少,便又生了场气,搂着通房就走了。
繁漪捻了枚梧桐叶子站在屋顶悠哉的扇着,望月澹笑,“不过是个草包。”
抬手拿桐叶对着悬在树梢的圆月比了比,叶片上的脉络若隐若现,那清泠的月光从桐叶枯脆的缝隙里透出一星一点的光,好似遥远银河里的星子,“未来的婆婆,尊敬的姑母。我该怎么与你近亲,才显得咱们志趣相投呢?”
到了晋元伯府。
繁漪站在慕文渝的屋子前不由抬了抬眉,门扉上竟是贴上了符咒。
高大的树影在晴明澄澈的月色下投了抹影子在符咒上,那树荫影影绰绰的摇曳着,倒是衬的那张朱砂画就的黄符颇为神秘了。
“是不是傻呢?”
繁漪一抬手,落在地上的一支栀子花枝飞起,在黄符飞风吹的飞扬起的时候枝丫迅速飞过,将黄符挑落在了庭院一口养着荷花的缸子里。
朱砂沾了水,化了一圈如血的颜色。
水面映着一朵粉色的荷花,水里的红蕴漾在花瓣上,那朵荷有了妖艳的影儿。
穿门进了屋,繁漪从袖子里掏出厚厚的一沓纸钱,一张张铺开,摆满了床。
慕文渝一身大红的寝衣,映的身上铺满的雪白冥纸隐隐泛着猩红,无比诡异。
真是想看看明儿一早,深沉的晋元伯世子夫人醒来看到这么多的钱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应该很高兴吧?
她那么喜欢银子,不是么?
不过她还是决定不留下来看戏了,万一慕文渝惊惧之下去是请个道士和尚的过来做法,她就没地儿逃了。
趁着清辉初升,朝阳尚未破开云层,繁漪赶紧回了慕家。
鉴于白日被困的经验,没有回自己的院子,也没有去琰华的屋子,就待在了灵堂里。
停灵第三日,今天该是给她肉身下葬的日子了,好歹用了十五年的身体,过来告个别。
再听听那些人嘴里还有什么秘密。
满院的镐素,奴仆们皆是白衣白帽腰间扎着白腰带。
一进了大门便能瞧见一副刷的漆黑锃亮、刻着富润描金“寿”字的楠木棺材。仿佛里头躺的当真是什么正经嫡女了,一切都显得那么庄重。
繁漪站在棺木边,想着再看看这个倒霉的自己,却终是没有勇气去看。
想想也知道了,淹死的人,面目能有多好看呢!
憋屈了一辈子的人,便是死了,眉目也不会真的舒展罢。
卯时桐疏阁里的丫头们来替了值夜的女使,跪在两边儿凄凄哀哀的干嚎。
朝阳初升时,“仁慈和善”的嫡母顶着一张刷白的脸来了灵堂。
蹲在灵前的火盆前大把大把的往里头焚冥纸,嘴里念念有词,丫头们嚎着没有在意她说什么,繁漪蹲在她身侧却是听得的清楚。
“不是我害你的,你别来找我!你敢再来,我定是要去请道士来驱鬼的,到时候你是不是魂飞魄散我便不会管了。”
繁漪缓缓站起身,阴沉着鬼眼看着火盆里的一汪火焰烧的热烈,灰黑的火焰噗噗的往梁柱上窜,两日的时间已经把梁柱上的精美雕纹熏的灰蒙蒙,“你是没害我,可你害死了我阿娘和弟弟。”
掌心对着火焰一捏,再一抬手间,火盆里烧的猩红明亮的冥纸张牙舞爪的飞扬了起来,飘的到处都是。
火星沾了垂在梁柱下的一条条白布便是撩起了火来,一团团窜的又高又快,就似鬼火一般,映的堂中一片赤澄澄的颜色。
“魂飞魄散,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灵堂里惊叫声一片,姚氏两眼一瞪,直直的就倒下去了。
正文 第11章 真相(一)
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句话真的很有道理。
太阳还未升到头顶,慕家闹鬼吓晕了当家主母、许少夫人被人洒了一床纸钱、张家的奶奶半夜惊惧高热不止的事情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这种荒诞事,没影儿的都能穿传出影儿来,有影儿的事便更是要被传的有鼻子有眼了。
很快外头便有了非常统一的猜测:就是慕夫人、晋元伯世子夫人还有那张家奶奶联手害死的慕家四姑娘,想谋夺她生母留给她的百万两银子。
慕四姑娘这是来索命了!
连繁漪听了,都对此表示十分服气!
于是,原本她这个未出阁姑娘的葬礼,来了一波又一波的贵客吊唁。
眼瞧着灵堂还未来得及清理干净,被烧的乱七八糟、棕红横梁上黑烧出的一团团深黑色的焦影还那么明显,又是不见嫡母踪影。
客人们便是要关怀一下当家主母是否安康。
慕府的家下一个个低眉顺眼:“夫人连日操劳病下了。”
事实上,慕家主母这会子正被掐着人中灌汤药呢!
三姑娘慕含漪淡漠着脸色,站在灵堂里看着一出出闹剧。
五姑娘慕妙漪更是吓得连屋子都不敢出。
众人面上沉痛,让慕孤松这位老父亲节哀顺变,心里:“……”好精彩!
楚家虽不能明面上称一声外祖家,但楚家与慕家本就有亲,今日她出殡却是怎么都要来的。
繁漪站在外祖母的身边,看着大舅母不住的安慰着她。
而她,却是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未时一刻,据来做法事的大和尚说是个好时辰,她的棺材都被钉上了铜钉。
申时三刻,起灵。
四个孔武有力的汉子一把抬起棺椁,在唢呐尖锐的调子里缓缓向外走去。
“丧良心的黑心肝啊!你还我孙子命来!”
在这浮光万丈的时节里,每一束光都带着炎炎之气,灼烧着空间扭曲出烈焰的弧度,凤凰花在盛夏总是开的格外热烈,丝丝细风里摇曳出一阵阵迷离的光晕,带着凄迷的沉重。
这一声惊惶破哑的声响好似钝器的磋磨,夹杂着无数的血腥珠子溅洒漫天的破空而来,听在耳中不知怎么的竟是叫人一阵不忍,让人生出一股想要探究其后隐蔽的好奇心来。
抬棺的汉子被突然冲进来的婆子冲撞了脚步,摇晃了一下。
看热闹的百姓一下子把府邸的大门给堵住了,府里府外的窃窃私语汇聚在一处,渐渐鼎沸。
慕家的小厮只得关门,却也是把正在出殡的棺椁给关在了府里。
繁漪往人群里看了眼。
不知何时琰华已经进来,站在树旁静静的看着,仿佛只是个毫不知情的局外人。
他身后斜里横生的一枝石榴花几乎贴着他的脸颊擦过,花团锦簇,凝成了一团红艳如霞,衬的他白皙秀气的脸颊更是俊秀不已,那团霞色落在他的眼底,燃出一抹妖异的烈焰。
本该死绝了的袁妈妈从大门口扑了进来,脚步虚浮跌撞的直冲着站在灵堂外的赵妈妈而去,“你这个毒妇!你说过只要我杀了四姑娘,你就会放了我孙子的!人我替你们杀了,为什么还要害死我的孙子!还要杀我灭口!你们这群贱人!贱人!还我孙子命来!”
尾音在空气中渐渐消弭,有一瞬的沉寂,好似整个府邸都沉到了深海之底,静的连呼吸都湮灭了。
明明她亲眼看着她被姚氏的人从后门抬出去的啊!
瞪着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袁妈妈的嘴一张一合的喊着叫她们惊惧不已的话。
赵妈妈脸色青白交错,拧着帕子的手控制不住的颤了颤,心跳几乎冲破喉咙,只觉背脊上的毛孔迅速张开,刺刺的,似有百足之虫尖利的足尖扣着她的皮肉在慢慢爬行。
感受到许慕氏明显的一震,赵妈妈回头一看,见她脸上维持着的一点得体几乎就要挂不住,这才慢慢寻回了一些声音,用力推了一把袁妈妈,嘶哑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还不赶出去!”
袁妈妈被毒素摧残的劫后余生,根本没有恢复了力气,被赵妈妈一推便从台阶上滚落下去,发髻散乱开,狼狈的伏在地上急促的喘着气。
以手垂地嘶喊道:“左右是我对不住四姑娘,便是给他陪葬我也无话可说!可你许家今日不给我个交代,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许家跟来的小厮被晋元伯世子瞪了一眼,赶紧过去将人扯走。
楚家老太太一抬手,身手忒好的楚家护卫一把架开了许家的小厮。
楚大太太搀着楚老太太向前走了几步。
楚家虽是经商,却是儒商,在宛平乃是名门望族。楚老太太身为楚氏一族的宗妇自有一番沉沉威严。
她布满岁月痕迹的手缓缓拂过慕繁漪的棺木,经过风霜的眼角眉梢里都透着风雨欲来的沉怒,“我家姑娘虽是给慕家做了妾室,但我终究是繁漪的嫡亲外祖母。我姑娘唯留了这么个孩子在世上,想来我还是有资格把这件事听个明白的。”
晋元伯世子许汉杰站了出来,冷声道:“楚老太太,这是慕家的私事,您不过是妾室的娘家,还是不必过问主家的事了。”
楚老夫人没有去看许汉杰,只微微一垂眸,摘了腕间翡翠珠串慢慢拨了一圈,“慕大人,哦,我倒也可以叫你一声表外甥。你说吧,是糊里糊涂的让棺材下了葬,还是你也想听听,自己女儿的死到底有没有可疑之处。”
微微一默,沉缓的语调里有棱角分明的弧度道:“或许你们可以跟我去京畿衙门辨一辩,我到底有没有资格过问这件事!”
站在灵堂门口的圆脸妇人甩了甩手里的绢子,满面的看好戏的神色:“楚氏是妾室,却是良妾,可没卖身给慕家。楚家虽算不得繁漪正儿八经的外家,却也跟慕家是表亲,总是能问一问的。许世子何必着急赶人呢!”
说话的是慕言氏,慕孤松堂兄慕言生的妻子。
慕言生的父亲与慕孤松的父亲是亲兄弟,只不过一个是嫡子一个是庶子。
慕老太君怕庶出的占了自己儿子的好处,老老太爷一死便分了房。
如今嫡房的大爷依旧在五品官的位置,原地踏步,而庶房的爷儿却是正三品的大员,自是心中不忿的。
如今有这么个好机会看他们的热闹,自然是要说几句“公道话”,使得事情更精彩才好。
一瞬间的震惊之后,慕文渝已经平静下来,扯了扯嘴角,眼眸扫过袁妈妈,就不信他能那出什么证据来!
扬了扬下颚,倨傲道:“自然要说清楚的,没得以为我许家做贼心虚了。到底繁漪是自己淹死的,还是被人害死的,总要有证据的,空口白牙的话若是就能给人定罪了,还要律法做什么。”
正文 第12章 真相(二)
袁妈妈挣扎着站起来,站在宽阔的庭院里,举着双手从众多宾客面前转过去,豁出去一般喊道:“是我杀了四姑娘!是我在石子路上洒了油,支走了她身边的丫头,故意带着她走了那条道!是我,在她脚下打滑的时候把她推下水去的!也是我,在下水救她的时候故意把她按在水里,溺死她的!”
庭院里的都是慕家的族人与姻亲,听罢,倒是没有哗然议论,却也不免满面的震惊。
毕竟都是老熟人了,谁不知道那袁婆子是姚氏身边的人,这会子却是来指认慕家的姑奶奶,这出戏可比说书先生嘴里的戏码更是精彩了!
袁婆子面上没有一点血色,衬着那满院的缟素麻衣好似她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一般。
她指着赵妈妈龇目欲裂:“我的儿子死了,就剩了我孙子一根独苗,她抓走了我的孙子,威胁我,让我杀的四姑娘!可这个毒妇,在我杀了四姑娘以后,下毒灭我的口,又把我那孙子杀了丢在我家门口,尸体这会子还在家里躺着,被人抹了脖子啊!”
“你们以为我死了便是死无对证,即便有人怀疑,你们也可推卸到夫人身上去,可惜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没叫我死成,今日便是要来揭发你的!”
身为繁漪的未婚夫,许承宣一张秀气如女子的脸上满是震惊的回不神来,无法理解赵妈妈如何要杀繁漪。
慕言氏手里的帕子扫了扫身旁的石榴花:“你是姚氏的贴身婆子,你杀了人,旁人自然会疑心是不是姚氏下的手。谁都知道楚氏是贵妾,又和侍郎大人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做正室的自然是对楚氏留下的孩子看不顺眼,想着处之而后快的。”
姚氏的长嫂姚闻氏神色一沉,美艳的面上一片冷凝,冷声道:“没有证据的事,还是不要乱说了!我世家大族的女子,万不能如此心胸狭隘。”
慕言氏瞥了瞥嘴角,用力一收帕子,扬起了细细花粉和光同尘,“姚四奶奶倒也奇怪了,我不过是按着对方的思路一说而已,那是帮着你们质问一声凭什么把事情栽倒堂嫂身上去的。怎倒是被你这一喝叱,显得好像是我要这么做似的。该不会是你们姚家也心虚着吧!”
“自然是有原因的。”袁妈妈抬头不知往何处看了一眼,又似只是望了眼天光,眼底是深秋的枯败,咬牙道:“因为大姑奶奶抓到了夫人害死楚姨娘的证据!”
看戏的亲眷们乍闻之下皆是一愣,然后在脑中炸开了锅,看向嫡子慕云歌、慕云曦的眼神便变得怜悯而讽刺起来。
打杀签了死契的贱妾便是官府也不能治罪,而死楚氏出身良家,父亲是贡生,杀了这样的良妾是要吃官司的!
而姚氏的孩子,无论你如何的能读书有出息,有这样杀人凶手的母亲,名声便也完了。
楚老太太拨弄珠子的手猛然一顿,眼中蓄着的绵长岁月化作了利刃射向姚家人,最后落在了赵妈妈身上。
方才被扶着下去歇息的姚氏刚跨进前院便听得这一声,脚下一软几乎就要厥过去,扶着何妈妈的手几乎就要捏碎她的手腕,脸上好容易热起来的一点红润立时褪的一干二净。
何妈妈扶着她走到西斜阳光晒不到的地方,对着地上的袁妈妈呵斥道:“休要胡言乱语!楚姨娘是难产死的,与夫人是半点干系都没有的!你是姚家的家生奴才,竟敢如此满口污言栽赃主子!”
慕孤松肃冷的面上没什么变化,只眼底似有万丈骇浪席卷而起,化作了一支支晶莹冰箭倒坠在半空,直要把害死青梅竹马的凶手万箭穿心,“说清楚!”
姚闻氏眼神跳了一下,摇曳如火焰,走到姚氏身边按了按她的手,又喊了人搬了椅子过来扶他坐下,“夫人是你的主子,你敢胡言,你和你家里的便谁也别想活了!”
一句家生奴才叫袁妈妈激灵了一下,可下一瞬便又不在意了。
都死光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活?!我是想活,可那毒妇拿捏着我家里唯一命根子威胁着我杀人,我也不得不杀!”袁妈妈抛向高空的声音又陡然微顿下来,“我杀了四姑娘,是罪人,原也该给她陪葬!用不着你们再来威胁我!我有心赎罪,便是要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就算到了拔舌地狱也免我一顿极刑加身!”
楚大太太原是出身侯府的,自有她的沉稳威势,安抚了激动的婆母,回首眼眸一眯:“你自说你知道的。你孙子都死了,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袁妈妈狠狠咬着牙,枯黄的皮肤下勉力蓄起的一抹力道指向了赵妈妈,“当初那毒妇来找我的时候我便多了个心眼,暗中找人跟踪了她和她儿子半个月,终于叫我知道了她们拿捏了什么东西能把罪推到夫人身上去。昨日也叫我找到了,毒杀我的药是从哪里来的!”
慕文渝一震,炎炎夏日里却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背脊上躺下了冷汗,湿黏而沉重,仿佛背上了巨石,压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爆瞪的双目里眼白几乎包裹了灰败下来的黑眼珠。
慕孤松的眼神落在慕文渝的脸上,肃穆沉沉的语调仿佛他只是个郎官,不带情绪的在审问,而此刻就站在他咫尺处的繁漪,却看到了他眼底极力压抑着的一丝水色。
“继续!”
袁妈妈盯着横生枝条上的一朵红花,灰败的眼底燃一抹决绝的火焰:“当初楚姨娘原是可以顺顺利利生下小公子的,就是夫人害的!”
楚老太太脑中一片轰然,狠狠摇晃了一下,几乎支撑支柱这样的消息砸在心口。
姚氏难以抑制的一震。
慕云歌清秀而平和的面上满是震惊,他的妻子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慕云曦只能如鱼游在几乎干涸的河流中,无奈的挣扎,“不可能!你胡说!”
慕孤松挡住了激动的儿子,指了袁妈妈,神色依然平静的好似阳光照耀下的冰雪,“说下去。”
袁妈妈体力不支的跌坐在地上,余毒未清的脸上晦暗的好似吸满了雨水的铅云。
吃力的大口大口喘着气道:“楚姨娘怀胎八个月的时候稳婆告诉夫人,姨娘的胎位不正,夫人为了除掉姨娘,就叫稳婆闭嘴不言。那稳婆有个女儿嫁在宛平,在姨娘就要生产的前几日她女儿过世,稳婆急着去奔丧没有来知会,只是托人带了口信过来。”
“夫人原本是打算带姨娘生产后将那稳婆灭口的,谁知出了这岔子,而那稳婆大约也猜到自己会被灭口,出城之后根本就没去她女儿家,人失踪了,便是没杀成。直到昨日我醒过来,帮我打探的人才查出那稳婆,是被许家藏了起来!”
找到了?
那稳婆怎么会被找到了?
姚氏端着手里儿媳妇塞给她的茶,微烫的氤氲拂在面上,几乎要阻塞了她的呼吸。
正文 第13章 真相(三)
慕言氏看了慕文渝一眼,阴阳怪气的“哎哟”了一声:“总不会是渝妹妹为姚氏抓的人吧?不过这样就说的通了。一旦有人怀疑繁漪的死,那稳婆必然要出来指证一番的,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姚氏想要斩草除根,这才叫身边的婆子去杀人。”
“斩草除根么!”
轻轻一笑,在这样沉重的场合显得那么不得体,又那么的讽刺,“你们该庆幸这婆子今日爆了出来,不然……若是繁漪的死没有人怀疑,那渝妹妹拿着这个把柄可是能派上大用场的,姚家和娘家岂不是就要被你牵着鼻子走了?”
“你这是栽赃!”赵妈妈眼见再说下慕文渝就要完了,一咬牙便朝着袁妈妈扑了过去,力道十分大,赵婆子几近油尽灯枯的半条命定是经不住她这以及撞击的。
站在边上的南苍不紧不慢的一抬脚,踹飞了赵妈妈。
繁漪痛快抚掌:“踹的好!”
许汉杰一看便知道妻子当真是抓了那个稳婆了,拧眉拽了她到一旁。
夫妇两低低切切的说了几句,紧接着许汉杰身旁的小厮便从灵堂之后闪了出去。
南苍身形一闪,悄无声息的跟了出去。
袁妈妈站不起来,连滚带爬的躲到了楚老太太身边,眼神落在慕文渝那处,眼尾深刻的纹路里沁满了泪水:“楚老太太,人就藏在东郊的一个庄子里,我有没有胡说。是不是夫人害死的楚姨娘,审了那稳婆就知道了!”
慕言氏满眼的兴奋,“还不快去京畿衙门报案,让胡大人去抓人。”
天光灼灼,扭曲了庭院里的空气,那摇曳的光落在慕孤松的眼底,却似一湖冰雪方融的湖水里被投进了一粒石子,“这是家事,就不劳衙门的人来了。东郊哪个庄子?”
袁妈妈抚了抚心口,喘息道:“长顺庄。紧挨着定国公府的一片果园。”
楚家的护卫承自绿林众人,最是凌厉,率先便从墙头越了出去,赶在姚家和许家的人之前往了东郊而去。
楚老太太睇着红红的眼:“继续说!”
袁妈妈劫后余生,又声嘶力竭了一番,早已经脱离,只能吃力的坐在自己的脚上:“那毒妇给了我三百里银子,说好会放我孙子,却在银票上下药,用的是一种芽菜芽头的毒素,这东西可不是一两颗芽菜可以毒死我的,必定提炼了浓浓的剂量才行,这毒妇如何能懂这些!”
“自我醒来后便使了大银子托了人去查,很快就查到了西街暗巷的二黑子曾买进大量发霉的芽菜。是不是给那毒妇提炼的,去抓了人一问就知道了!”
又有一批人立马闪了出去,去找那个二黑子。
许承宣对那个标致的未婚妻还是很喜欢的,尤其她手里还有花不完的银子。
他看着赵妈妈,忍不住的拧眉,她该是知道的,家中亏空甚大,娶了慕繁漪才有可能填补了窟窿,如何会杀了那钱袋子?
“赵妈妈为何要杀繁漪?”
慕文渝晓得自己的人已经早一步去解决那稳婆,便强自镇定了下来,把儿子推了进去,“不过那贱妇栽赃,赵妈妈如何会杀人。”
过去东郊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快马加鞭一个来回至少也要一个时辰。
彼时已是酉时初。
夏日的天光悠长,夕阳西坠时扬起一片明艳晚霞,连空气都被染成了微金的浅红,光线落在雕刻了瑞鹤登云图案的门窗上,投了一副淡淡橘红的画卷在素白的灵堂里,那鲜明的色泽却是赶不去一片沉碎的寂静。
随着等待,夜色若那缟素被风扬起,遮蔽了最后一抹霞色,吞下淡青的天幕。
看热闹的不肯走,主家想送客却又怕不清不楚的结果让他们出去一顿猜想又添油加醋,届时怕是要传的更难听些。
慕大奶奶萧氏忍着惊忧,去厨房让人煮了宵夜,在动偏厅摆了铃兰桌,谁想吃便去吃一口。
繁漪的棺椁就摆在庭院里,奴仆支起了帐篷,重新点上了香案,桐疏阁的丫头们被迫继续号丧。
琰华去了偏厅的门口位置坐着,静静的看着世人百态面孔。
门框遮住了门口的琉璃灯火,清隽澹澹的面孔半边落在阴影半边落在澄明,似乎清澈似乎神秘,却又在眉心的无尽处融合,模糊又清晰。
繁漪对于今日的揭发已经没有了初时得知真相的激动,无能为力之下,不过似看着堂官在抽丝剥茧着别人的冤屈,仿佛只是个局外人。
即便夜色已晚,她却不想去任何地方,只静静的坐在琰华身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寻得一丝可靠。看着他稳重到几乎冷漠的脸庞,却寻得一丝莫名的安心。
夜风沉闷带着各色花朵的香味拂过,吹起了冥纸飞了满地,又灌入了屋内,不经意间扑灭了烛火。
萧氏心中难以平静,便又去一一点上,冷白的火焰外晕着一层淡淡的橘色,映在年轻少妇未经风雨的清澄眼底,烛火摇曳,便是晃动了一湖害怕的汹涌潮水。
时至戌时二刻,南苍静悄悄的回了来,站在门口守着,神色淡淡,好似只是去院中散了回步而已。
琰华端了茶盏微微呷了口茶水,一如既往的淡然。
不多会儿,楚家的护卫便把稳婆带了来,慕家的护卫则把二黑子找了来。
最后进来的许家人身上有伤,血迹落在烛火中格外暗沉,脸色难看。
慕孤松身边的心腹从侧门进来,低声回道:“去看过了,袁妈妈的儿子确实被人割了喉,尸体还未下葬。”
二黑子年轻时弄丢了铺子里的“长恨春”,结果死了朝廷命官,被禁军逮到了皇帝面前,虽人不是他杀的,还是在京畿大狱里待了三年。
前一阵又因为魏国公世子问他买“好东西”,他只是要价“稍稍”高了点儿,结果就被人家扔进了镇抚司的大狱待了三个月。
好容易才出来,接了单“是毒也不是毒”的生意,他就给人家提炼了些芽毒,银子收到手里还没有焐热,又被当官儿的给逮过来了。
这世道的护卫,身手都这么厉害了么?
想当年他在江湖上混的时候,就是什么样的侠客也没能这样一而再的逮住他啊!
二黑子也懒得跟他们打迷审问的,一撇脑袋,咬牙道:“想问直接点,老子都认,关京畿大狱还是镇抚司,赶紧给个痛快。”
慕孤松站在庭院的台阶上,眼眸落在地上的火星上,亮起又迅速暗淡,“芽菜提炼的毒,卖给了谁,你去认一认,在不在这里。”
正文 第14章 真相(四)
二黑子大步上了台阶,正要进空置下来的灵堂,眼角余光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廊柱下的一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就他,一小瓶,用量可以毒死一个村子的人。”耸耸肩,“他说是用来毒老鼠的。”
二黑子的话一出口,赵妈妈便是再也端不住了,“嗵”的跌坐在地上。
袁妈妈憋着的一口气缓缓梳散开,朝着偏厅的方向看了一眼,呢喃了一声什么,没人听见,缓缓到地,断了气。
慕孤松微微一点头,护卫便把二黑子扔了出去。
被丢出门外的二黑子:“……”就这样?
夜风里的花香被冥纸的气味盖过,有些刺鼻。
天际被风吹来一片薄薄如雾的云,挡在了圆满的月前,晴朗的月色变得朦胧起来,庭院里的假山流水中的粼粼浮光亦如星光蒙尘,有了沉碎支离的姿态。
幽寂如深水不可捉摸的眼落在赵妈妈和她儿子赵乾的身上,慕孤松的语气沉缓无波:“我女儿何处得罪了,竟叫你们下此毒手?”
赵妈妈面无表情的靠着门柱,死咬着腮帮子不说话。
赵乾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张黝黑的脸庞,被人一指,眼底又害怕又茫然,不知为何自己被带来了这里,又不知为何被人指认了。
慕孤松便叫人架了她儿子下去行刑,一板子一板子的打下去,那赵乾的惨叫声落在为人母的耳朵里便似刀割一般。
“娘啊,救我啊!那东西我不知道用来、用来干什么的呀!娘,娘我不想死,你救救我啊!”
赵妈妈顿时慌了手脚,她独这个么儿子,若打死了,叫她如何跟赵家老祖宗交代啊!
可若招了,她们家生的奴才,还是活不成,最后只能一咬牙道:“四姑娘的事都是那婆子攀诬,那毒便是奴婢买了又如何,就是用来毒老鼠的!若是大人不信自可用刑了去逼问!”
“即便你们跟了渝姐儿去了许家,但要处置你们倒也没什么难的。”慕孤松背手在身后,转过身,母国掠过慕文渝,冷淡开口:“打,说不出实话来,打死算数!”
慕文渝在颤抖,她知道,哥哥已经在怀疑她了!
那两指厚的板子一声接一声的落下去,浑浊厚重,渐渐有了血腥味盖过明知焚烧的气味,沉闷在空气里。
起初时赵乾还能尖叫哀求,渐渐那哀求声出口便被板子的声音盖住。
鲜血顺着灰色的衣料淌下来,滴滴答答的黏腻成一条赤练蜿蜒在灰白色的地砖上。
赵妈妈摇摇欲坠,再也忍不住的扑了过去,伏在儿子的身上,裆下那厚厚的板子,心绞的同却更胜身上挨下的痛,“是我!是我让赵婆子杀的四姑娘!跟旁人没有干系,大人要杀就杀了我吧!”
慕孤松神色肃穆淡淡:“谁人指使!”
带着火星的冥纸在风中翻转着滚过血迹,飞扬起落在了赵妈妈苍白的侧脸上,无比诡异。
晨起看到一身腥红寝衣的慕文渝躺在一片冥纸里的景象赵妈妈历历在目,惊恐的甩开那冥纸,眼角余光在烛火摇曳的光线里看到了慕文渝阴冷的眼色,想起自己尚有丈夫和女儿在许家,便是无论无何也不敢说出什么来的,一扬头,迎着那厚重的板子撞过去,当场头破血流的倒地,断气了。
慕文渝见赵妈妈死了,微微送了口气,至少杀人的事与她便是没有关系的了。便是有人怀疑,也是拿她不得的。
板子还是在打,那一声声落在一旁的稳婆耳中便是如坠刺骨寒潭,颤抖如秋风中的枯黄落叶,伏在地上悄悄瞄了眼慕孤松,见他面无表情,便是吓得心头擂鼓。
那轮圆满到几乎破碎的圆月悬在高大的梧桐树梢,随着微微摇摆的枝叶,似摇摇欲坠,月光朗朗清泠的晶莹剔透,照的庭院如积水深渊。
慕孤松下了台阶,睇着那遥远时空中半是熟悉的脸,“现在说,还是挨完了板子再说!”
姚氏坐在烛火澄明的灵堂里,双手将帕子绞的变了形,细长的颈项间不住有汗水滚落,一片冷色反光。那一身白底绣着黑色佛手花的衣衫压在她的肩头,似乎要将她压垮下去。
姚闻氏见小姑子如此,便是明白了几分,抿了抿唇,想要在慕家人开口前说些什么,却叫楚大太太一口打断。
楚大太太生的一张容长脸儿,眼神流转间便是一片从容锐利,“都不是本家的人,听着便是了,没得叫人以为姚夫人是要出言威胁了。即便是要威胁,在坐的这么些人,谁还威胁不了一个婆子。”
楚大爷二十三岁中的进士,入仕比慕孤松晚了六年,如今却也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
便是为了楚大爷在官场上的名声和骨气,今日之事也必须追究,更何况,楚老太太也就楚云蕊这么一个女儿,如今却是连唯一女儿留下的孩子都被害了,做人儿媳的如何能装聋作哑的不管不顾!
稳婆钱氏听着更是害怕不已,“大人请、请问,民妇一定如实相告。”
慕孤松开了口,却又顿住,默了半晌才道:“谁将你藏在庄子里的?”
稳婆颤巍巍的指了指地上已经断气的赵妈妈,“她……”
慕孤松的眼底有被海风吹起的一阵阵起伏的波浪,“可与你说过什么?”
稳婆低声道:“她只说若有一日需要我作证,便叫我说出实情,其他的没有什么。”
慕文渝扬了扬头,“我说过,这是与我是无关的。”
慕言氏“切”了一声,“死无对证,渝妹妹自然是想说什么是什么了。不过出嫁女身边的婆子,寻常也不来慕家,如何就与四丫头有了这要命的过节呢?我瞧着四丫头平日温温训训的,说话都不曾大声,如何就让这婆子要她性命了呢?”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的落在慕文渝的身上。
慕文渝剜了慕言氏一眼,冷笑道:“赵妈妈也只说留了个远房的亲戚在庄子里住着,谁晓得她竟似留了大嫂的把柄,即便是又如何,到底也不是赵婆子让稳婆害的楚氏。自己有本事杀人,还怕被人揭穿么!”
慕言氏那手指弹了弹烛火,引得火焰突突的跳跃,闪了人眼一阵凌乱,“难道不是替渝妹妹藏的人么?”
正文 第15章 真相(五)
慕文渝垂了垂眸,“楚氏难产那年我随世子爷在遂州外放,哪里知道府里的事情,又如何晓得大嫂竟然害死了楚氏和那小侄儿。”
眉梢不紧不慢的抬了抬:“退一万步说,就是我藏了稳婆又如何?繁漪是要做我儿媳妇的,我为她的生母查清死亡的真相,倒还错了么?姚家再是位高权重,我晋元伯府有着爵位,倒也不屑去威胁人家什么。慕家更别说了,我的娘家,我若是有所求,哥哥还能不帮我么?”
繁漪掀着嘴角,为她鼓掌:“皮厚、心黑,果然不要脸!”
慕孤松隐在宽大袖子里的手紧紧捏着中衣的衣袖,看着地砖上被月光投下的枝影摇曳,幽深的目光几乎与夜色漫成一片,“当初、楚姨娘是否胎位不正?”
稳婆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点头道:“是。”顿了顿,主动说下去,“原本是可以调整胎位的。只是您府上的夫人说了,她什么都没听见,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姨娘死不死的都是天意。还说姨娘的包衣是一定下不来的。”
“大老爷!大老爷!我是已经把情况告诉了你家夫人的呀!她不让我去调整胎位,我也、我也没杀人啊!最后也不是我接生的,便放过我吧!”
姚氏憋在心口的一口气泄了下去,颓然倒在椅子里。
楚老太太缓缓站了起来,面上淡淡,好似无惊无怒,却是忽然反手一个耳光甩到了姚氏的脸上,“毒妇!姚家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姚氏遭连翻惊吓,神魂虚游,原就气虚着,猝不及防被甩了一耳光,直接从椅子上跌了下去,面上是一个清晰的掌印。
姚闻氏惊了一跳,忙扶了姚氏起来,怒道:“楚老太太你别太过分了!”
慕云曦喊了一嗓子就要往楚老太太冲去,“你这老妇人欺人太甚!我娘是阁老府的嫡长孙女,你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低贱妾室的娘家,你怎么敢动我娘!”
老太太身边的女使却是个有孔武有力的,一把便将人推开了。
楚大太太冷喝了一声“放肆”,将婆母护在了身后。
楚老太太掀了掀嘴角,冷厉道:“如何?还想把我也杀了不成!我倒要看看,你们姚家是不是有这个能耐把我楚家灭了门去!我的女儿做了妾室,是她喜欢她的丈夫,我这个做母亲的成全她的感情,而不是我楚家低微到只能让女儿给人做妾的地步!”
“真当我楚家没人了么!”
姚闻氏心头一跳。
楚家不是普通的商户,是皇商。
楚老太太几乎每年都能进宫见到皇后和太后,若是她们在贵人面前提了一嘴,姚家即便不受训斥,总是在贵人的心中留了恶毒的名声,家中的儿女恐都要收牵连。
她怎么忘了,楚家不是二十年前的宛平楚家,而是大周数一数二的大商楚家啊!
楚大太太扶着婆母,给她顺着气,睇着姚闻氏和姚氏道:“你杀我姑姐之时怎不说自己过分!姚家,哼!出身再高贵,也由不得你们如此嚣张!今日之事未曾通禀了京畿衙门依然给了你们姚家脸面,你们也不要得寸进尺了!我母亲还轮不到你们来横眉怒目!若是不服气,现在就去姚家叫姚阁老自己来评个公正!”
慕云曦不懂家族背后的利害关系,还带叫嚣,却叫慕云歌一把拽住,“嘴口!”
即便已经入仕,到底年轻,面上也是掩不住的青白交错,对着楚老太太一礼,“此事终究家母有错在先,只是好歹看在父亲的面上,请您息怒!”
楚老太太沉长一吁,出了灵堂,在慕孤松的身边停了停,“这就是你承诺我的,会护好蕊姐儿!护好她的孩子!”
说罢,携了楚家人便离开了。
慕孤松面皮一紧,似乎严密的面具碎裂了一隙破绽。
繁漪站在大门口看着外祖母和大舅母离开,这些年她们虽都在京城,却相见的机会不多,而楚家也正努力扎根京城,原以为外祖母便是为了大舅舅的仕途也会忍下这些已经发生了的事,至少大舅母不会参与进来。
没想到她们来了,还管了。
只可惜,赵妈妈对慕文渝实在忠心,叫她躲过去了。
望月微微一叹,“也好,起码阿娘的死揭开了,姚氏也戴不了她慈爱嫡母的面具了。”
在琰华身边坐下,歪头靠在他的肩上,“杀我的人没有真的被揭发出来,不过没关系,我不会轻易放过她的。惊惧而死,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琰华,谢谢你。”
“南苍,谢谢。”
琰华摸了摸左侧脖颈莫名又冒出来的鸡皮疙瘩,看了身旁的位置一眼,起身淡淡去了清华斋。
繁漪也不想听了,拖油瓶似的跟着琰华走了。
后面的戏码大抵也演不出什么来了,赵妈妈一死,便也没人去指认慕文渝了。
不过,慕文渝即便解释的再是凌然大义,却也抹不掉旁人对她的疑影儿了。慕孤松好歹做了几年的父母官,这点儿推测能力还是有的。
往后许汉杰想要靠着这个岳家,怕也是不能了。
高门大户的内里从来脏污,律法对他们没有那么多的约束力,也没办法把真相还给每一个人。
能到这一步,也算是达成了目的了。
虽说这一切是在外人面前揭破的,好歹看在姚阁老和晋元伯的份儿上,倒也没有人把事情往外了去说。只是那日来慕家看热闹的百姓听了袁妈妈那一嗓子,便要免不得一通猜测,到底是谁指使了她去杀慕四姑娘了。
然而慕家、姚家和楚家,打开了慕家的那扇大门,在明面上还是十分和睦的。
都是修炼了半生的狐狸,不会为了已经无法挽回的人撕破面皮的。
姚氏下毒手在先,那一耳光打了便打了,姚家更是没有理由去摆什么高姿态来追究什么了。甚至主动出面为在都转运使司任职的楚家大爷去吏部疏通了关系,推荐了刑部左侍郎的位置。
楚老太太和楚大爷自然也不会拒绝,上下银钱打点了一番,又有高门的亲家从中推波助澜,很顺利成为了正三品的大员。
繁漪想着,这样也挺好,至少她们的死也不是没有半点好处的。
那一晚的深夜里,袁妈妈和她的孙子被埋在了乱葬岗,却无人在意,卷在竹席底下的不过两身破衣烂衫而已。
正文 第16章 慕文渝的绝路(一)
修竹于四季中熠熠苍翠,于细风中婆娑摇曳,似千点雨水洋洋洒洒于天地间,伴着星辉满天,伴着花开花谢,流转了数个春秋。
论为鬼的一天到晚都在做什么?
繁漪觉得和活着的时候也差不多,就是行动起来黑白颠倒了而已。
随着她的牌位供进了法音寺,受的香火多了,她的精力是越来越好,不困不累也不饿。
也不知谁给她烧了几身新衣裳,都是她往日里喜欢的样式,她便可臭美的每日变来变去的穿。
尽管没人看得见。
白日里躲在桐疏阁或者清华斋看看书,赏赏花,如今还能拿起绣花针再绣几朵花,虽然有时候在镜子里乍一看这个场景有些瘆人的怪异,不过这两处地方如今也没人伺候着,这样诡异的画面倒也不会落进旁人的眼里。
夜里么便去散散步,逛逛园子,赏赏月,对于闺阁女子一直好奇的秦楼楚馆,她也去观赏了一回,如今想起来依旧面红耳赤,太可耻了!
然后去给嫡母请请安,给姑母送点“钱”,炎炎夏日夜里难眠,再给她们在扇扇风什么的。
姚氏的观庆院连番闹鬼,她被吓的离“病逝”也不远了。
整日疑神疑鬼的神神叨叨,院子里里外外贴满了符纸,姚家的人以为是慕孤松要了结她,姚氏的母亲便来好声好气的求着说是要带女儿去庙里拜拜、让高僧念念经驱驱邪。
慕孤松也不反对,由着姚家人把她安置在法音寺里小住。
繁漪可惜的看着夜里还泛着灿灿金光的法音寺,倒也不是进不去,只是和尚们一念经,她就有一种轻飘飘要升天的感觉。
这是要被超度?
不知道。
反正姚氏也不能一直住在寺里,就让她喘口气吧!
可谁晓得,住进寺里不过半个月姚氏就咽气了,双目爆瞪,惊惧而死。
姚家怀疑姚氏疯魔的原因,可拿不住慕家动手脚的证据。
虽然繁漪已经死了,可慕家的人还是要好好活下去的,父亲也要在官场上继续走下去,她曾在姚家人面前“做法”了一回,姚家虽不曾全信,却也只能咽下所有的疑惑。
姚氏的丧礼十分隆重,仿佛她还是那个慕家说一不二的主母。
而慕文渝。
看着姚氏一日日的枯萎,日日含着“见鬼”,慕文渝惜命的很,隔三差五的请了大和尚老道士去家里做法,符纸法器什么的都是随身带着的,对付起来便要难一些。
不过随着做鬼的年月悠长起来,那些符纸便对她没什么作用了。
慕文渝就是再小心也不能不出门。但凡出府去参加个什么宴席,她这个未来媳妇总是要亲去陪着的,去吃席么总要随着礼的,那又如何少得了“钱”呢?
每回她送出去的大礼里头总会有一沓厚厚的冥纸。虽然这么做阴损了点,对主家也不大尊敬,便只能无声的道歉千万遍了。
不过因此晋元伯府可算是得罪了一大波的京中高门了。
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晋元伯世子的官位上不去,儿女的婚事说不成,最后晋元伯在嫡妻的“说服”下上了折子撤去了许汉杰的世子位,并且把他们一方从府里分了出去。
慕文渝在晋元伯府当了数年的家,在她们被赶出去的时候,嫡母皮笑肉不笑的管她们讨要亏空的二十七万两银子,“我把中馈交给你的时候,可是家产还是满满当当的。这些年府里的花销倒也没有比从前更丰腴,你倒是给我说说,银子去哪里了?说不清,就把银子给我填进去了再走,否则便是要抓你去见官的!”
慕文渝自然不甘心填进那么多银子的,更何况她也没那么多钱,铁青着脸道:“你把家产交给我的时候就已经亏空了二十一万两了!这些年明明没有那么多银子,你们还非要挥霍铺张,少给一两银子的月例便要死要活的闹,你们问我银子哪里去?还不是用在了你们身上!你是晋元伯夫人,每年朝廷给的份例多少你不知道么!”
晋元伯夫人罗氏不紧不慢的吃着茶水,嘴角掀了抹得意而讥讽的笑意,肖尖的下巴显得有些刻薄。
嗤笑道:“当家可不只是拿着例银分派每个月的花销,本就是要你自己去经营产业,获得出息好改善家中境况的!这些年花销的便罢,只当是你理家不当。”
顿了顿,细长的眸如剑一般扫过去,“那二十一万两银子说是从我手里亏空出去的,你可是要拿出证据来的!今日族里的耆老们都在,要么把我亏空的证据拿出来,要么你就把不见了的银子给我吐出来!空白白牙的来栽赃,我可容不得你!”
证据?
哪里来的证据!
当初她给了管家的权利,可账本一直扣在手里不给,直到第二年才交出来,那些个管事在账面上拖拖拉拉,记的也是不清不楚,老家的资产更是先押给了别人,还不上钱的时候才抵给别人的,这笔糊涂账更是说不清。
慕文渝涨的面红耳赤,气极反笑道:“老家的产业什么时候押出去的,问问那些债主便知道了。是不是从我手里弄没的,总有个说法!这些年为了打理这个家,早不知贴近了多少家私,说我亏空银子,你们一个个还要不要脸了!”
罗氏显然是早有应对的准备,半点慌张也无,点了口脂的唇瓣微微一扯:“这事儿自然问得,上个月撤销世子位的时候我便托了三太爷去老家查证了。”
长须白眉的老爷子约莫八十来岁,原是垂着眸的似乎在打瞌睡,听到有人提到自己,便慢慢睁开了眼。
双目透着精明的光亮,微微一抬头,身边站着的中年男子便把查到的东西呈到了晋元伯的面前。
“伯爷,这是父亲卖了脸面请各位债主的配合着写下的,您瞧一瞧。我倒是瞧了一眼,上头抵押、贱卖的时间都是在慕氏接手府中事务之后发生的。倒是与侄媳没什么干系的。”
正文 第17章 慕文渝的绝路(二)
慕文渝微干的唇瓣微微张合,半晌才回过神来,嘶哑道:“不可能!”
中年男子一身绛紫色锦袍,衬的脸色怒意沉沉,呵斥道:“我父是许氏的族老,最是公允的人,难不成还会诬陷你一小小妇人么!你若是不信,大可自己再去查一查,把那些债主请来当场对峙也无不可!”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些人是做好的圈套要逼她把银子填进去啊!
许氏一族的耆老向来是由伯府里拨了银子供养的,今日婆母收回了中馈,她们一家又被分了出去,那些往年低眉讨好的人自然是不会再向着自己了。
更何况配合了婆母做戏,说不定私下还能分得那“二十一万两”中的可观一笔银子呢!
这群人打的倒是好主意啊!
许家作风向来奢靡,便是在前厅之中会个客也是要把上等的月麟香点上。
乳白的轻烟迈着轻缓的步调从一只三龙出水的白玉香炉里腾升起,朦朦胧胧的散在空气里,笼在那一张张贪婪的面孔前仿佛都化成了饕餮可怖的兽脸,一声声嘶叫着似要将她们一家子生吞活剥了一般!
慕文渝蹭的站了起来,一双美眸突突窜着火焰,眼梗着脖子咬牙道:“你们做了圈套来算计我,告诉你们,休想!今日我便要去报官,你们想敲诈,做梦!”
罗氏从袖中取了一沓纸出来,在慕文渝的眼前晃了晃,往桌上用力一拍,震得桌上的茶盏磕了一声叮当,眉梢斜挑出一抹凌厉的弧度。
她冷道:“好歹叫了我那么些年的母亲,本是要给你们留点儿脸面的,谁晓得你着贱妇竟是这般不知好歹了!老家一处三倾大的林子,说是四年前卖给了钱庄的刘老板,可为何这地契却是在你的箱笼里找出来的了?还有闹市地段的三间五开间的铺子,两座山头……林林总总合计三万五千两,这些可都是晋元伯府的东西!你说你的手干干净净,这些年都贴进了无数的家私,竟不知你是如此贴的!”
“你凭什么翻我的箱笼!”慕文渝眼皮直跳,角的纹路在为了银子绞尽脑汁中慢慢爬上了数条细细的纹路,“这些东西我从来不知道,你说是从我这里翻出来的,你有什么证据!分明就是栽赃!自己不会当家亏空了那么些银子,如今合起伙儿来叫我贴补进去。”
水葱似的指颤抖着指着厅中那些从前笑脸迎人,如今刻薄算计的人,“你们这些人以为配合着她来算计我就能分得好处,呸,告诉你们,我哥哥是户部侍郎,马上就要升任尚书职,晋元伯府早就是个空架子,你们敢如此算计我,在我哥哥面前你们算什么东西!若是不识趣儿,就等着全部下大狱去吧!”
三老太爷浑浊的眼中闪着精明的光,抖了抖长须道:“老夫活了这么大把岁数倒是头一回见这种不知悔改的刁钻妇人!如今你们一家虽分出去单过,却还是许家人,你敢如此不敬长者,今日便是行了家法,慕家也没资格来管!”
慕文渝僵硬的挺直了背脊,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
罗氏淡淡一笑,抬手拨了拨鬓边的簪子,坠着的赤金流苏微微摇曳着,耀了一抹微凉的金芒在脸颊上,慢条斯理道:“赵婆子死了,没人能证明大孙媳的死与你有关,可若是慕大人知道连他的长女是死在你手里的呢?别说慕大人会如何,怕是姚家就不会放过你们一家子的吧?要打官司是么?那就去啊!慕涟漪好歹也为我们许家生下了两个男丁,我与伯爷做太公太婆的总要为她讨个公道才行!”
慕文渝脑中猛然一轰,这件事过去多年,冷不防被人提及,便似一湃刺骨巨浪兜头打在了身上,冷的四肢百骸都生疼不已,只觉那月麟香的气味忽然变得那么冲鼻,直搅了心肺。
叫她忍不住的断了断呼吸,“你、你有什么证据!涟漪是难产死的,与我有何干系!”
罗氏掀了掀嘴角,“你要证据是么?咱们便一桩桩一件件的慢慢给你证明过去。”
朝着她身后一抬眉,立马丫鬟“扑通”就跪下了。
那丫鬟梳着妇人发髻,长相秀美,眉目流转间有怯弱赢赢姿态,颤抖道:“奴婢、奴婢是亲眼看见三太太把那些地契、房契的装进箱笼里的。”
慕文渝回头一看,竟是自己的陪嫁丫头,“春眠!你竟敢和她们一起算计我!”
春眠瑟缩了一下,衣裳上的娇嫩枇杷花衬的她格外楚楚可怜,咬牙道:“奴婢没有算计太太,奴婢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慕文渝恨极,扑过去便是两个耳光,“你这贱货!我那么信任你,还把你配给管事的做正房太太,叫你绫罗绸缎的穿在身上,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竟伙同那些不要脸的东西来算计我!她们给了你什么好处,啊!”
春眠伏在地上,被打的眼花耳鸣,苍白的嘴角上挂着猩红的血迹,瞧见便是触目惊心,金秋的暖意碎碎流淌照在身上却叫她感受不到半分的温暖,缓缓抬起的眸中窜着幽火。
对她好?
这个贱人怕是忘了,半个月前她才被丈夫打的小产!
就因为许汉杰曾想纳她做妾,这贱人就这样折磨她,故意把她嫁给那个喝醉了就要打人的男人!
这些年来的每一日,她都过得生不如死!
慕文渝见她怨毒神色,立马明白过来,这蹄子是要报复她了。
她脸色发青,双手似枯叶在枝头挣扎的瑟瑟颤抖,“我知道你是恨我把你嫁给陈管事了,可当初是你自己点头答应嫁的。你自己日子过不成,便要来算计我!”冷哼一声,“这贱人心存怨恨,就算到了公堂之上我也可以说她攀咬污蔑!”
春眠微微一垂眸,眼泪顺着睫毛低落,凄凄道:“奴婢从不曾怨恨太太,爷儿虽吃醉了会失控,平日待我却是极好的。太太也说了,奴婢如今的吃穿用度比旁人好多了,便是如此奴婢也是要感激三太太的。太太自己犯了错,昧了府里的银子,交换出来也便是了。”
再一抬眼,便是一副推心置腹的神色,“何况奴婢也知道的,真到了堂上,做奴婢的要做证告发主子先要打二十大板的,可是奴婢不怕的,太太对奴婢好,奴婢不能看着太太一条道走到黑,更不能由着您抹黑了慕家的名声,做那偷盗的宵小之辈。”
正文 第18章 慕文渝的绝路(三)
慕文渝脸色的肌肉不断的抽搐着,掌家多年为着烦难银钱而攀爬了数道纹路此刻就似她心底仅存的傲气开裂出的碎痕,最后破碎了一地尖锐碎渣,“贱人,你给我等着!你可别忘了,你的身契还在我手里!”
春眠仰头看着慕文渝,眼中含了慰藉的笑意:“只要太太回头是岸,奴婢这会子就把命给了太太又何妨。”擦了擦眼泪,“何况,夫人只是让太太把昧了的银子拿出来,又不是要害太太,若是要害,夫人早就让奴婢去衙门告太太害死大奶奶的事了。”
慕文渝怒极而泛红的眼角突突抽搐了几下,慕繁漪下葬那日的惊恐再度袭来。
她想厉声呵斥,却发现自己的嗓音仿佛被棉絮堵住,嘶哑而憋闷:“你个贱婢胡说什么!”
春眠咬了咬唇:“要知道当初是太太让赵妈妈的儿子在石子动了手脚才致大奶奶跌倒早产的,最后又用了八十年的老参提气,大奶奶受不住老参的力道生生大出血而死的!太太,您—忘—了—么?”
最后几个字,春眠说的柔声细语,却是字字咬牙切齿,落在慕文渝的耳中更如魑魅魍魉的尖锐叫嚣,震的几乎心脉尽断。
慕文渝面色煞白的摇摇欲坠,许汉杰无法从震惊中换过神来。
罗氏的脸上的笑色不无得意,腻白的指尖点在茶盏上,温度适中,十分适意,“你比姚氏要聪明,但凡接触过慕涟漪胎的大夫、稳婆全都除掉了,却忘了把你自己身边的人也全部除掉!即便你忌惮她的容貌少叫她近身伺候,可到底是你院子里的人,如何会对你的阴毒算计一点都不知道呢?若真是要审一审,怕是你身边知道的人也还是有的。”
春眠直了直身子,坐在自己的腿上,神色瑟瑟,鬓边的明黄绢花却衬得她眼底流淌的流光无比尖锐:“四姑娘的生母留给她二十八万两银子。太太一直惦记着那些银子,想着弄到自己手里好为三爷和大公子去官场上打点铺路。可四姑娘与当时还是世子爷的嫡长子,是不匹配的,唯有先娶大姑娘为妻,先拿她的嫁妆花销着,等待大姑娘的银钱拿不出来了,便杀了她,再求娶四姑娘。”
许汉杰还想着如何为妻子辩解,但看春眠的神色便知道了,今日这一劫是跨不过去了的。
春眠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颊,只觉那样火辣辣的痛在慕文渝惊惧的神色里化作了无限的畅快淋漓:“慕夫人讨厌四姑娘,偏偏大姑娘和四姑娘感情好,慕夫人便是看在两个小公子需要人照拂的份上也会答应让四姑娘过来做继室的。如此,太太的计划也便成了。谁晓得四姑娘怀疑了大姑娘的死,太太便只能放弃那二十八万两银子,杀她灭口。”
三老太爷端了茶盏在手里,轻轻吹了吹茶水:“原来贪人钱财的事,小妇人早有算计。咱们几家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户,这杀害自己侄女的阴毒之事倒也用不着去公堂那么闹着,叫了慕家和姚家还有楚家的人来听听,他们愿意信便信,不愿意信也没事。”
“可这二十一万两,你却是非要吐出来不可的!”
慕文渝死瞪着春眠的脸,眼底的愤怒与惧怕化作了妖兽,好似要生吞了她一般。
春眠压根不怕,眉心拧了一抹惆怅忧愁地望着慕文渝,“您和赵妈妈商议的时候很小心,可是屋子的窗纱实在挡不住那你们的声音,太太可能还不知道,其实春英姐姐也知道,或许,贴身伺候您的姐姐们都知道。”
修剪的圆润的指甲敲了敲茶盏,“叮叮”的细细荦荦,一声声刺的人脑仁儿疼,罗氏乌碧碧眼珠一转:“是去姚家交代,还是把银子填回去?咱们如今还是一家人,我与伯爷也不欲把事情闹的难堪,你若乖乖把银子拿回来,你杀人的事情,咱们也可当不晓得的。”
慕文渝面无人色的頽倒在椅子里,珍珠耳坠贴着颈项间的筋脉,刺骨的微凉顺着血液游走全身,动住了沸腾的心血,再没了挣扎的力道。
这是拿着她杀慕涟漪和慕繁漪的事情来威胁她拿钱来堵了!
她清楚的知道,一旦开始了拿钱堵嘴的日子,只怕会是无数个二十一万两。
空手套白狼的好事,这群白眼儿狼怎么会肯轻松放过。
她这一生都不会有好日过了。
转头看着丈夫那张脸,四十余的年岁却依然平滑白皙,他一辈子娇生惯养,如何能接受没钱的日子,为了不被她拖累,说不定还会休妻!
可若不给,这老妪婆一定会把把柄送去姚家,她害死自己儿媳妇的事也一定闹开,到时候她的孩子们也要因为她的名声而受累。
最终,慕文渝拿出了身上所有的现银与银票,总计一万八千两,这才能顺利走出了晋元伯府的大门。
之后的每个月里,罗氏都叫人去要钱,这个月变卖了铺子,下个月贱卖了庄子、林子,短短半年几乎卖光了所有的私产,却也不过凑了五万余两。
罗氏不满意这点子银钱,威胁再不想办法还钱,就要把春眠带去慕老夫人面前换银子了。
没办法,慕文渝只能把当初楚家送给她的位于宛平老家繁华街市的园子给卖了,换了十万两出来,原是想分次慢慢给罗氏的,却不知她哪里得来的消息,硬是把十万两全给抢走了。
晓得她还有私产,罗氏更是加紧了频率的使人来催钱,可慕文渝的私产最值钱的便也就是那座园子了,再卖也卖不出钱来了。
家里的银子开始见底儿,丈夫和儿女开始抱怨被她拖累。
然后,丈夫拿走了她两个铺子变卖,去外头养了个外室,每月领着俸禄和外室过潇洒日子,再也不肯回来了。
女儿已经十八却还没有着落,更是日日没有好脸色给她。
许氏女受不了自己一年年的蹉跎下去,悄悄往姚家和楚家扔了封信,内容便是慕文渝如何害死的慕涟漪和慕繁漪。
终于,在初夏荼蘼盛开的一日,慕文渝在变卖庄子回来的路上遇“劫匪”,被抹了脖子,当场身亡。
而她作为无处依靠的柔弱女子,想去外祖家寻得庇护,可人还没来得及到慕家,就被许汉杰抓了回去,送给了上峰做妾室了。
因果轮回,谁也逃不开。
正文 第19章 叛乱
初夏的清晨总是来的特别早,朝阳从大片橘色的朝霞中缓缓露出一弯倒扣的芽儿。
墨瓦迎着明艳的朝霞反射了一层濛濛的光晕,河岸两边柳树依依,鲜花初绽,空气里夹带着朝露的湿润,好似瀑布倾泻下溅起的烟波浩渺的水雾,抚慰着这世间的一切柔软的生命。
随着朝阳脱离地平线的拖拽,霞色渐渐散去,露出疏散的云条和蔚蓝的天空。
夏日的风总是沉细的,带着荼蘼温软到骨子里的香味,伴着鸟儿啼呖,轻柔的穿梭在亭台楼阁之间,拂起重重轻纱幔帐,漾了一阵阵如湖水起伏的涟漪。
繁漪坐在琰华官舍屋檐下的台阶上看着琰华练剑,紫色宽袖直裰在动作间更显他身姿挺拔,瞧着他清瘦,使起剑来竟是那么潇洒有力。
剑气刷刷,梨树上所剩无几的红蕊梨花颤颤而动。
朝露还未被晒去,耀着一点晶莹坠在树梢欲落不落。剑尖挑起一颗石子打中梨树树干,晃动了朝露纷纷洒洒而落,便是一股清新至极的味道。
难怪他喜欢早起,享受晨光,此刻最佳。
慕家那边姚氏死了,几年里姐姐妹妹也先后出嫁,又迎进了几位嫂嫂,却是一个都不认识,想要捉弄也不知找谁。
繁漪觉得无趣,便总是黏在琰华这里。
话说慕文湘的牌位虽已经被迎回了高门的宗祠,琰华却少住在生父的家里,倒还不如每个月两回去给慕老夫人和慕孤松请安来的勤快。
三年前琰华去到工部为主事,那边便给他定了门亲事,是镇国将军李朝家的嫡幼女,还是宗室血脉呢!
谁知刚定下亲事没几个月,镇国将军夫人就病逝了,好容易熬到年初时姑娘出了孝,两家正热火朝天的议亲呢,李姑娘于每一日夜深人静之时与她的琴艺先生远走天涯去了。
高门千金与有才先生,鸿雁楼里的说书先生唾沫横飞的说了三天三夜。
然而李家这一辈里就这么个未出嫁的嫡女,想换一个也不成。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繁漪观察他的神情观察了很久,真是半点都没看出来他是否有一丝的伤感。那双沉幽的眼睛里无波无澜的,好似一汪蔚蓝深海。
若说他无知无觉也不大可能,那姑娘长的美,有才情,便是她见了都有心动的感觉。他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正式春心萌动的时候,难不成就已经看破红尘了?
只能说他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了。
这种性格的人倒是很适合去干一番大事业的。
太阳掠过屋檐打落到了台阶上,繁漪被烫了一下赶紧穿墙进了里屋。
没一会儿琰华也进来了,唤了长春打水沐浴。
不管春夏秋冬,不管是否上衙,他总是寅正起来,看一刻钟的书醒神,若是天公不下雨便练一会儿剑,然后更衣上衙。
生活轨迹与他的睡姿一样刻板。
繁漪想着,若是这样的人做丈夫,生活虽然会比较寡淡,但是一定很可靠很安心吧。至少不用担心他会不会出去养外室什么的。
不过那李姑娘会为了情爱与人私奔,说明是个浪漫多情的人,这样的人需要甜言蜜语来浇灌。若她与琰华做夫妻,估计……
一个整日哀愁丈夫为何对自己一点都没有爱意,一个莫名其妙妻子怎么又伤春悲秋了?
那画面感莫名好强啊!
琰华换了一身纯白的衣衫从净房出来,窗外有风进来,拂起他乌发,发梢上的水底落在衣服上,留下一地浅灰的影子,为他的清淡添了一丝疏懒随性之意,浅青色的发带垂在他耳侧,衬的那白皙圆润的耳垂格外清秀可爱。
繁漪忍不住去捏了捏,然后就见他脖颈间的鸡皮疙瘩刷的就起来了。
琰华微微一叹,似乎不大理解为何自己总是莫名其妙觉得一阵阴恻恻。
繁漪抚掌而笑,“太可爱了。”
“琰华。”南苍从外头进来,额角有薄薄的汗水,神色轻快道:“许慕氏死了。”
繁漪正把玩着窗台上的一盆石榴花,拨弄着明艳的花朵摇来摆去,好似在风中摇曳一般,闻言挑了挑眉稍,“这么快,还以为能再热闹一阵子呢!”
算来,自从罗氏敲上慕文渝之后,繁漪已经很久没有去给慕文渝送过“钱”了。
反正以罗氏的刻薄精明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叫慕文渝受着她最爱的银钱折磨,慢慢熬干她的心神,再被丈夫和儿女厌弃抱怨,倒也是个很好的惩罚。
琰华淡淡“恩”了一声,起身去了书房,拿了本书慢慢翻阅着。
南苍看了眼书桌上的砚台,感慨道:“她为了银子算计别人的性命,结果最后自己又掉进了别人的算计里,赔光了所有家私,也算是报应了。”
“倒不想许慕氏的女儿竟是个狠心的,咱们不过让她听了出‘弃卒保车’的戏码,她便把自己想成了那个‘车’,毫不犹豫的就把许慕氏杀害大姑娘和四姑娘的信亲手送到了姚家和楚家。”
这也算是死在自己女儿的手里了,当真是最大的讽刺!
琰华垂了垂眸,淡声道:“谁动的手?”
南苍道:“楚家先动的手。”默了默,“大姑娘留下的两个孩子,方才被姚家的人乔装成人贩子带走了,送去了泉州方向。”
琰华微微抬了抬眉:“也好。”
南苍点头道:“留在那样的人家,这两个孩子还不知会被教养成什么样子。”倒了杯水放到琰华手边,沉声道:“当初咱们暗中把许慕氏害死大姑娘的事透露给罗氏,等了这三年多,终于让罗氏找到了人证。如今,总算是给四姑娘报了仇了。”
琰华看着杯里的清水,清澈的容不下一丝杂质,低低的声线里有不易察觉的可悲:“人都死了,报了仇她也不会知道。活着的人所做这一切,原不过是为了弥补自己心底的遗憾而已。”
南苍长吁一声,语调里有一丝春日细雨断续难接的伤感:“姨母原本也不过咱们几个相互依靠着。去了慕家到底是寄居,万事掣肘牵绊,也少有人真的关心咱们的处境。去了侯府,人心更似刀光剑影的深沉难测。”
南苍也算是慕文渝养大的,自小称了姨母。
“这些年明枪暗箭的与那些有着血缘关系的人斗着,她那一点点的关怀倒是越显可贵了。若她还在,如今咱们……”
或许也能给她一点支撑了。
琰华眉心微动,却只澹声道:“都晚了。”
繁漪微微一怔。
原以为慕文渝会被晋元伯府分出去,是因为自己送给她、给许家亲友的“钱”的缘故,没想到白日里她不能出门、看不到的时候,琰华竟是从未放弃帮她报仇。
自来嫡母都瞧不上庶子,尤其许汉杰这个世子不是罗氏自己挑出来的继承人,慕文渝这个媳妇更是个厉害的。
老了多半是无法再摆嫡母威风,罗氏自然是恨不能弄死他们才好。
晓得了慕文渝这么个致命的把柄,肯定是要好好为自己谋划的。
一旦说服了知情人作证,便可在重掌中馈的同时,让慕文渝把亏空的银子填补上去,一举多得。
她这送出去了这么“钱”,倒是歪打正着的帮了自己和罗氏一把?
繁漪坐在长窗上,看着一缕清光落在手边,有些烫,她却一点都不想收回去。这样的痛又如何能与自己心底的绝望相比呢?
她是被自己的血缘之亲害死的。
他也被血缘之亲算计着。
他们的人生里,难得的至真情义竟都是外人给的。
到不知是可悲,还是幸运了。
夏日炎炎正好眠,到了午间便想歇午觉,长春打着哈欠正打算看看院门儿是否关好,却听外头一阵喧闹嘈杂便出了门去瞧。
哪晓得回来时竟是一副见鬼的模样,跌跌撞撞的冲了院里,七手八脚的爬起来“碰”关了院门还上了门栓,急急忙忙的奔进来。
圆脸刷白道:“公子!公子!外头忽然不准外出,街道上都是禁军在做驱赶。方才对门王大人家的小厮与禁军回了几句嘴,竟被禁军当街砍了脑袋!”
琰华微微拧了拧眉,声音依然平静无波:“去和厨房的陈妈妈说一声。”
长春应了一声,两条腿打着摆子便出去了。
南苍听着外头铁蹄嗒嗒,沉声道:“听说十几年前京中遇同样情形是先帝有一回病重时,大员府邸皆被神机营和禁军的人把持住。如今新帝登基不足两年,位子还未坐稳,恐怕……”
恐怕当初执念着那个位置的人,还是不肯放手了。
“我不是什么大员,这里离繁华街道也远,应该也闹到这里来。”琰华放下书册,望了眼窗外,“你注意外头动静,若是隔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便去帮一把。”
琰华现在住的地方是皇城西侧的官舍,离衙门骑马大抵也得半个时辰,住在这处的都是些低品的小官儿,没什么家底儿买不起京中的宅院,甚至有些身家背景差一点的,轮不到安排官舍,只能租住百姓的房屋。
这些小官儿身边能有个小厮伺候已经很好,哪里还会有什么看家护院的卫护,若是被闯门,大约就只能送上脖子了。
南苍点头,“我知道。”
到了晚上,一眼望去是满城的灯火通明,街道上的马蹄声不曾停歇。
繁漪大摇大摆出去瞧了一眼,立马吓回来了。
街上被砍的百姓实在不少,身首分离的躺在街上也没个人收尸,虽然也没有刀能砍着她,但那场景实在可怖。
好在她现在只受香火,不吃饭~
第二日一早,隔壁的王大人犹豫着要不要去上衙,结果刚出门就被禁军一角踹了回去。
正打算出门探查情况的琰华慢条斯理收回了脚,回了屋,拿了把剑出来,开始练剑!
繁漪:“……”
长春:“……”
南苍:“……”
陈妈妈:“……”
好淡定!
正文 第20章 显灵?
一连三天风声鹤唳,没日没夜的马蹄嘚嘚,却依然没有要解禁的意思。
街上的尸体百姓不敢出来收,禁军又不收,炎炎夏日里如此暴晒之下开始发出阵阵冲鼻的恶臭。便是深夜里,空气也是一股肃杀的沉闷与恶臭,叫人喘不过气来。
当年的动乱繁漪还小,家里正都跟着父亲外放在幽州,没有经历了那场屠杀。
不过也是听说了一些的,但凡在朝堂上叫的上名的大员、阁老、宗室都被叫进了宫去,而家眷都落在“叛王”的手里,被威胁着依从乱党。
不过那一年的叛乱尚未开始便结束,就不知此番会是以什么样的代价而结束了。
繁漪去慕家转了一圈,户部尚书即将告老,正推了父亲上位,慕孤松的名字在朝上倒也有些分量,是以父亲果不在家。
新夫人和几位嫂嫂惶惶不安,胆小一些的两眼发直的盯着天望着地,似乎被外头的情形吓的连哭都不会了。
只是她从未进过宫,就算这时候她能畅通无阻,偌大的皇宫她也不晓得此刻人都在哪里。
一路回来路过几家官邸,禁军排排站在门口守着。
武将家眷颇是稳重,利落指挥着府中的护卫部署着,以防遭受“贼人”攻府。
是生命都有一死的时候,繁漪从前就很看得开,如今当了那么些年的游魂,便是更看得开了。只是叫她疑惑的是,死了那么多人,到今日为止却是一个鬼都没有“碰见”过。
到底是她的魂魄出了问题,还是她的魂魄就是个奇怪的存在?
望着银河璀璨,好似被人随手洒了一把碎碎明珠,映着墨蓝的天空耀眼的不真实,满城通明如昼下,星子的光芒便也带了未知的迷茫之色。
繁漪心底一片空茫茫,想着莫不是她就要这样一“鬼”生生世世如此活着了么?
或许再这么飘几年,待到认识的人都不在了,她都要忘记怎么说话、怎么吃饭睡觉了。
不知自己何时做下了不可饶恕的错事,竟叫老天爷这样惩罚了。
“即便投胎不成,好歹也叫我晓得如何魂飞魄散才好啊……难不成真叫我自己去和尚道士那里自投罗网?”
当天后半夜里边有大队人马从城外进来,繁漪去瞧了一眼,有万数,恐怕城外的人数只会更多。
人马一进城便把禁宫包围了起来。
为首之人约莫四十来岁,生的一张儒雅俊秀的面孔,只是那双眼睛深沉至极,叫人无论如何也望不穿。
那人在永定门前站了许久才进了宫,或许是在感受胜利来临前的得意罢。
之后每隔一短时间便有人传达“口谕”,数名大臣阁老被冠上了谋反的罪名,下令禁军当场斩杀其家眷。
到第五日中午时,皇宫附近一片已是火光冲天,好似整个人世间都被烧透了一般。即便身处偏冷地段的西正街,仿佛也能听到被杀害之人的怒骂和惨叫,还有那被禁军铁甲踩烂的门槛几乎拦不住的蜿蜒而出的血流。
血雾弥漫,宛若地狱,空气里除了血腥味便再也闻不到旁的气味。姹紫嫣红的花色仿佛也渐渐失去了光泽,好似被抽干了水分,呈了枯萎姿态。
待到第五日夜里,忽起一阵疾风瑟瑟,西正街上忽起嘈杂,紧接着便有破门之声。
索性官舍的门质量不错,未被一下子撞破。
长春和陈妈妈躲在厨房里。
琰华和南苍提了剑出去,正见那梨木门被撞飞了进来,月圆的夜色下清晰的看一层厚厚的尘土被拍的飞扬起来。
官舍都挨得近,哭喊声和刀剑划破皮肉的声音在这寂寂长夜里那么清晰。
这处的官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在朝堂上有什么作为了,禁军看管着便也罢了,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杀了他们?
余光睹见那群禁军的后面有几张熟悉的脸,便也都明白过来,有些怕不是已经暗中投靠了叛王,趁这机会想要浑水摸鱼了。
而这人,大抵就是琰华那位出息的庶弟了!
繁漪不得不感叹,财富和地位,当真是个好东西!
那边交上了手,两个人对阵十余人,不占优势,很明显混在其中的几个可不是什么禁军,倒像是杀手,下手颇是凌厉阴毒。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琰华已经受伤。
一树荼蘼在疾风中被打的花瓣纷飞,莹白的花瓣映着月光在刀光剑影中显得无比诡异,好此处便是地府通往阳间的大门,地狱的勾魂者正在来的路上。
双拳难敌四手,便是南苍凌厉的身手也开始节节败退。
远处的乌云被疾风吹来,厚厚的遮挡了月华,那些杀手的背后好似有黑色的氤氲在扭动,一时间人魔难分。
繁漪在激战的人群里走来走去,见着敌人倒地,立马捡了把剑直刺对方身手最狠的一人。
谁也没想到会“闹鬼”,长剑破空而来,那人没有防备,一箭穿心而死。
禁军被惊住。
呆愣的瞬间被南苍抹了两脖子,有几个胆小的哭爹喊娘的冲了出去。
然而真正想杀琰华的人却是不肯走的,二对四,依然没有胜算。
南苍与对手打平,琰华却是不敌,身上又添几道伤痕。
躲在厨房的陈妈妈忽的喊起来:“天灵灵地灵灵,是哪路的神仙在此路过,您显显灵,把那些王八羔子一道砍了吧!”
长春小心翼翼的露了一双眼睛在窗口看着,正想翻白眼,哪里来的神仙,却见掉在地上的长剑全都哆哆嗦嗦的好似要站起来,顿时结巴起来:“我的娘啊……真遇上神仙了!”
那几个杀手再是狠厉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间惊惧不已的连连倒退。
琰华和南苍也惊的倒退数步。
如今对手有了警惕,她在拿着刀去砍好像也没办法砍中了。
繁漪尝试着控制掉了一地的刀剑,发现可行。
只是往昔不过“拿”些石子什么的,一下子控制了太多兵器,有点力所不逮,天上忽起电闪雷鸣倒把她下了一跳,刚飞到半空的刀剑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杀手缓过神来直对着琰华而去。
没办法,只能亲自上手,捡了两把长剑,闪到琰华身前。
然后以陈妈妈和长春的角度来看,就是两把剑自己飞了起来,挡在了琰华身前,而刺客、自己撞了上去。
全都懵住:“……”
刺客不敢置信,这他娘的什么鬼?
闪电破开云层直直坠向人间,一瞬间的天地明亮。
那四双眼睛,隐约间看到了繁漪的身影。
南苍张了张嘴:“四姑娘?!”
繁漪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显出形来,只是闪电过后,她的影子便又不见了。
原以为琰华会问些什么,她都做好准备在纸上回答他了。
但他却不曾开口,日子还和往日一样,只是从那日之后,琰华出门总是会撑着把油伞,繁漪就躲在下面。
她想往哪边走,捏捏他那一边的耳垂他就晓得了。
然后他便很无奈的说一遍:拍一拍衣袖就行。
旁人问他不下雨撑伞做什么,他便答:怕晒。
于是坊间便有传言,工部主事姜大人十分注重保养,恩,他生父姓姜,比女子还要爱惜一身皮肤。
众家闺秀:“……”
那场动乱,在第二日迎来朝阳的时候也彻底结束。
大臣死了一地,而皇帝还是那个皇帝。
事情的大概如下。
新帝登基,辅佐功臣分了两派,一派为战功赫赫的魏国公都督府右都督及身后势力,大多为武将,一派为新帝老师的袁阁老及其众多门生,大多为文臣。
自古文武不两立。在文武之间新帝摇摆之下,眼看太平盛世,最终选择了文臣。
华阳长公主与魏国公夫妇避走封地,身后武将如都督同知严厉、神机营大将军温胥、五军营大将军周恒等人请旨外放,远离京都。
袁崇掌控了内阁,文臣在殿上说一不二,武将的风光从先帝驾崩之日起便已成为过去。
谁知那袁崇竟是叛王李怀的人,清扫了京中保皇一派的人后,为远在崇州的叛王李怀换掉了监视他的镇抚司官员,迅速笼络收编了崇州一带的官员,暗中练起了私兵,只待时机成熟袁崇便大开城门迎他回来,逼迫新帝退位。
原本京城中早就是袁崇独掌大权,然而武将虽避走远地,到底也是留有余威在京中的。
在京为质魏国公世子徐颉与晋怀长公主的长子姜淼想办法出了城,后持“如朕亲临”的玉牌带五军营的人马进城,斩杀李怀私兵,并控制住了禁军以及袁崇等人的家眷。
一场浩劫在血雾中结束。
李怀若事成,便是登上至尊之位,若失败,领兵入城便是摘不去的铁证。
新帝愧对皇太后的扶持,颁下了罪己诏。
之后又对武将加以封赏和重用,又抚恤了在叛乱中丧命的忠臣府邸。
只是那些宁死不屈的大员、宗室却是再难有命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了。
曾经为稳住朝堂而奋勇杀敌的武将,或许是对新帝失去了信任,大多选择留在远地外放。
可见皇帝不光得有仁慈之心,更应有掌控天下朝局的伟略,以及明辨忠奸的火眼金睛。
至于那个想要杀琰华的人是什么下场,繁漪就不知道了,因为在她生忌那日,琰华请法音寺大和尚给她做了一场水路大法师,之后她就轻飘飘的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竟发现身处大姐姐涟漪难产过世的那一年,也是她被算计向死路的开始。
正文 第21章 踏着血海,回来了
秋天的太阳温暖而不耀眼,有淡淡的微金之色。
阳光从窗棂缝隙中斜斜投进了里屋,尘埃在阳光下飞扬,似无数自在的萤火虫。
临窗的梳妆台上放了一只白玉细颈瓶,里头供着一束彼岸花,开得正盛。花瓣皱缩呈倒瓣莲花状,花蕊长长的翘起。鲜红的花朵靠在一处便是如火一片,落在阳光里有迷离的光晕。
她在盛夏里死去,在金秋里回来。
都说彼岸花是种在黄泉路的花,指引鬼魂去往它该去的地方。
于是她踏着那条艳红如血海的路,回来了!
“姑娘,辰时了,该起了。”
大丫头晴云的声音隔着幔帐传了进来。
枕屏阻拦了阳光的无遮无拦,落在幔帐之上时便是温柔的浮影。
繁漪掀了掀重重的眼皮。
回来一个多月了,开始的时候不习惯夜里睡觉,整夜的失眠,后来好容易调整回来了,又开始睡不够了。
翻了个身轻轻咳了两声:“还咳着,你去母亲和老夫人那里回个话,便说我身子不适,免得病气过给了夫人和老夫人,待我好了再去请安了。”
晴云的声音有些犹豫,小心翼翼道:“您的咳嗽已经好多了,还是去请安吧!若是叫旁人晓得了,免不得又要生出是非来了。”
繁漪微微挑开幔帐,一手支颐着看了晴云一眼,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漫不经心问道:“你是家生子还是采买进来的?”
晴云心头微微一突,上前向挂起幔帐,见她微微弹了弹指,便也不敢上前了,垂眸回道:“奴婢是五年前采买进府,前年拨来伺候姑娘的。”
繁漪淡淡“哦”了一声:“那晴天呢?”
晴云看了她一眼,似有不明,回道:“晴天姐姐是家生子。”
繁漪微眯着眼睛,睫毛微动,煽动眸底光影碎碎:“家里头都在府里做什么你知道么?”
“知道。”
为了凸显自己与她们这些采买进府的丫头是不同的,晴天便是日日将自己老子娘挂在嘴边的,晴云咬了咬唇,“老子替府里管着几处庄子,娘是管着后头园子里林林总总的管事妈妈,两个哥哥一个在厨房做采买,一个跟着老子学着管庄务。都是夫人的陪房。”
繁漪静默了一会。
窗外说话的声响便越加清晰了起来,细细一听,便是一些个小丫头在恭维着晴天了。
声音甜甜的丫头道:“姐姐今日怎起的这么早?姑娘如今咳嗽着,您过去怕是染了病气的,左右晴云在伺候着,您还不多睡会儿。若是叫姑娘染了风寒给姐姐,邵妈妈可是要心疼的了。”
透过枕屏瞧过去,那晴天似乎是挥了挥绢子,懒懒道:“昨儿睡的早,今儿醒的便也早些。我娘如今忙着给园子里的事儿,哪有时间来瞧我。也便是我哥哥昨儿来瞧我了,又从外头买了几支上好的簪子送来。”
“我瞧见了,是甄宝斋的玉簪子,做工精细着呢!”声音低沉些的丫头立马接了口,讨好的笑着道:“秋日里渐渐干燥了起来,我叫小厨房炖了冰糖雪梨,姐姐待会吃一盏润润喉。”
晴天清瘦的身影倨傲的扬了扬下巴:“你倒是有心了,如今这院子里还不得靠着我才能安安静静的。昨儿我哥哥一同送来的还有闻青斋的蜜饯果子,到会儿你们自去拿一份儿吃着。”
繁漪弯了弯嘴角,“果然是有头有脸的家生奴才了,一个个都当着肥差。便是对我这个正经的主子,也没见着那些丫头如此尊敬着了。邵家的把女儿送来哪里是来当差的,是来做姑娘享福的了。”
晴云生的一副清秀的好相貌,打扮清简,行为更是束手束脚的,哪里像是一等丫头。
闻言,只是把头底的几乎要埋进胸口了。
繁漪和颜悦色的笑了笑,忽又转了话题道:“有责难你们做丫头的一个个躲的倒也快。惹出了是非又不是你们吃教训,有什么可怕的。或者你去告诉夫人,我便是不想请安了。”
晴云“扑”的就跪下了,“姑娘这是怪罪奴婢不能护着您了呀!可是……”
繁漪打断了她的话:“怪罪你们?有什么可怪罪的。”淡淡一笑,“不过晴云,晴天有厉害的老子娘便也罢了。你和那些没靠山奴婢,若有一日从我这里出去了,以为自己还能入了哪位主子的眼呢?”
晴云似乎不明,微微抬首看了她一眼。
繁漪缓缓抬手,看着娇嫩纤细却略显了苍白的双手:“一个不能护住的奴婢,原不过就是废物。在我这里还能当个大丫鬟,领着十两银子一年的薪俸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我这主子也算大方仁慈的了,还能时不时的贴补你们一些。”
轻轻弹了弹指甲:“出了桐疏阁,你们这些人,也就是做个粗使丫鬟的命了。”
晴云心头突了一下。
从前瞧着她被二姑娘她们欺负也只是逆来顺受,夫人又暗暗的包庇着二姑娘她们,便想着何必护着她,到时候不小心还会得罪了主母,打板子都是小的。
可如今被她这么一说,便是如被雷击的头皮发麻。
是啊,一个不会护主的奴婢,出了这个桐疏阁的门又有谁会重用?
怕是这会子,整个府邸的人都晓得四姑娘身边的奴婢都是无用的废物,来日桐疏阁倒了,她这样没有依仗的奴婢,怕是只能去做了低等的粗使女使了吧!
她们出去被嘲笑,或许不仅仅是因为主子在府里被夫人打压,更是因为她们自己无能!
不安的扭了两下,脖颈里渗出了一层薄汗,贴着暗云锦料子的针脚有些刺刺的。
其实想想,在这个主子手下当差当真也是运气了,便是不能护着她,平日里也不曾亏了她们。隔三差五还会补贴个几两银子给她们。
晴云怯怯的偷瞄了繁漪一眼,柔和的光线落在她惺忪而秀丽的面上,无端端生出几分笃定的沉稳。
不过病了数日,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不那么小心翼翼了。
二姑娘她们来捣乱抢东西,她也不过淡淡的看着,有时候连看都不看,只管自己在小书房里看书。
心中擂鼓,晴云脑子里闪过无数种思量,想着是不是该挺一挺背脊,做一个护住的奴才。可是心头太多的害怕,又叫她半晌都时候不出一句表忠心的话来。
繁漪瞧着她一变再变的脸色,不过是轻轻一笑。
畏畏缩缩惯了,想要再如花一般盛放,便是十分困难了。
不过没关系,刺激不起来大不了就找了机会赶出去,想再在她这里混吃混喝的白领了银子,她也是容不下的!
修长的指微微一挑,幔帐便又合上了,繁漪打了哈欠:“好好想想。若是想换个得宠的主子,今日我便放了你出去。你也大可看看到底哪个院子肯要你了。”
外头等不到晴云伺候了繁漪出去,晴天不耐烦的推门进来,用力太大,把门撞得反弹了起来,大声道:“摸摸索索的做什么,耽误了去夫人那里请安谁去吃那教训!”
正文 第22章 玉簪记(一)耳光要成双
一把拽开晴云,撩起了幔帐,阴阳怪气道:“姑娘赶紧起来,给嫡母请安可是庶女的本分,不过咳嗽了两声就不气请安了,姑娘对夫人的小心可是浅薄的很。”
说着又伸手推了繁漪的肩膀一下。
晴云吓了一跳,赶紧拉住了她,“晴天姐姐还是出去等着吧,我伺候着就行了。”
晴天斜了她一眼,抚了抚蝶戏牡丹的缎子衣裳,留了两寸指甲的手指不客气的戳了戳她的额角,留下两道深深的指甲印,“你若做事利落些,还用我来操心着这些么!你不过是三百钱采买进来的贱奴,我老子娘可是府里的管事,我与你虽同是大丫鬟,可到底是不一样的,难道还让我事事替你办妥贴了么!”
晴云摸了摸生疼的额角,嘴角动了动:“是,我知道了。”
繁漪缓缓下了床,光着脚丫子站在床前的踏板上。
晴天斜了她一眼,嗤道:“姑娘终于肯起了?还当姑娘这咳嗽一辈子都好不了了呢!”
繁漪朝她招招手。
晴云赶紧走了过去,“姑娘有什么吩咐?”
繁漪拉开了她,澹笑着又朝晴天招了招手。
晴云瞧她被自己这么说着还能笑的起来,便是愈加得意了,不紧不慢的走了去过,“姑娘想要什么跟她们说……”
繁漪笑吟吟扫了她一眼,反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过去:“这一耳光告诉你,我是老爷子做主记在族谱上的嫡女。”
在她还未回过神时又是一耳光,“这一耳光是告诉你,我是主子,你还不配跟我推推搡搡的。”
两个耳光是下了狠手的,晴天被打的耳朵里一阵阵嗡嗡响,跌在浅棕色的地毯上一时间站不起来,两边的脸颊上是清晰的五指印,“你敢打我!我娘是……”
繁漪甩了甩通红的手,吹了吹,截断了她的话:“你娘是奴婢,你也是!”缓缓在床沿坐下,居高临下的睇了她一眼,“再有脸面,依旧是奴婢!一样下贱!”
晴天被恭维拍马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辱,挣扎着站起来,龇目欲裂的瞪着繁漪,“不过是个下贱庶女,还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你给我等着!”
繁漪指了指木椸上的杏色地儿绘山川景致的衣衫,示意晴云更衣,看都不看晴天一眼,只冷笑淡道:“我等着,看看你们要如何将我生吞活剥了。”
看着晴天怨毒的眼神,晴云担忧道:“姑娘,这样您会吃亏的。”
繁漪不过淡淡一笑:“怕什么,这两年吃的亏还算少么!”
姚氏把她的院子安排在了自己的观庆院附近,一来好监视,二来也是为了更好的隔离她与老夫人,对老夫人那里也有个好说头,为了方便照顾她。
所以这个院子倒也十分宽敞。
看着晴天顶着那样一张脸出去,那群丫头早就吓的都躲起来了。
晴云去厨房端了茶水过来,双手有些抖,茶盏“磕磕磕”的响个不停。
繁漪接了茶,轻轻拨弄着水面上的浮沫,淡淡道:“自己都不想挺起腰杆儿,那便一辈子做个没出息的人。待会你自可一句话都不说。”
手臂上一刺一刺的痛提醒着晴云,已经开始了,没有回头路。
晴云咬了咬牙,梗了梗脖子道:“奴婢、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不会叫姑娘失望的。奴婢没有人依靠,只能依靠姑娘。”
繁漪微微一笑,呷了口茶水:“去让人把晴天的东西收拾出来,其他人都去院子里候着。再找个小丫头去老夫人院子一趟请闵妈妈过来,便说我我这里得了匹杂珠的料子,正合适妈妈穿,请她来瞧一瞧是否喜欢。”
“是。”晴云应声出去办事。
院门口的桂花树是她搬过来的时候栽的,院子里的丫头伺候人疏懒,却都是侍弄花草的好手,两年时间竟打理伺候的比人还要高了。
一簇簇嫩黄的花朵映着翠绿的叶,在一片晴明舒朗的好似一汪空明积水的沉静中,桂子的清郁香味悠荡在鼻间。温暖的光线从树叶的间隙里绰绰落下,斑驳了一地的如星光熠熠。
光影摇曳,繁漪有些恍惚,到底那几年里不过是一场提前预知的梦,还是当真做了一场“鬼”了。
只是太真实,真实的叫她连“法力”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都信了。
晴云让婆子把箱子抬到了门口的台阶下:“姑娘,东西都收好了。”
打开了箱笼从里头拿了支簪子放到繁漪的手边,“收拾的时候发现了这支簪子,似乎是姑娘的。倒是没见姑娘赏了人,便来问一问。”
繁漪看了一眼,南玉如意簪,长长的流苏下坠了一粒拇指面大的圆润明珠,“你的眼光很好,我不过拿出来看了眼你都记住了。”
晴云面上微微一红:“新来了几个小丫头,怕是眼皮子浅见了好东西会生了贪念,奴婢总要当心些的。”
“姑娘叫奴婢们出来有什么事?”外头有一声甜腻腻的声音不耐烦的询问了起来,“奴婢们可没有姑娘清闲,还有活计要做的。”
繁漪动了动眉梢,不就是方才拍马着晴天的一个么?
晴云看了眼主子的神色,捏着拳头给了自己壮了壮胆,回头板着脸道:“姑娘做事还用向你们交代么!叫你们等着便安安静静的等着!姑娘平日里待你们客气了些,便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那丫头瞥了瞥嘴,“晴云姐姐倒是越来越会摆谱儿了,自己还不是个奴婢。晴天姐姐的老子娘可都是府里的体面人,她都不会这样与我们说话。你又算什么东西。”
妖妖娆娆的眉眼不屑的一撇,抬手一推,把箱笼给合上了,“碰”的一声,惊的几个年岁晓得丫头如惊弓之鸟。
“晴天姐姐的东西你们还是不要乱碰的好,东西若丢了,可就说不清了。”
晴云一怒,还未说话,门口便由高扬的女声儿传进来了,“到不知我女儿做错了何事,姑娘要把她打成如此模样了!”
正文 第23章 玉簪记(二)教训
繁漪慢条斯理的吃着茶,眼皮头不曾掀一下。
来人生的而一张饱满的圆面孔,眼角上挑,脚步停在箱笼边上,嘴角微掀的看着明间首位坐着的繁漪,“怎么,姑娘这是要把我女儿赶出去么?”
繁漪搁了茶盏,甩了甩微微发烫的手。
懒懒倚着檀木交椅的扶手坐了会儿,才缓缓起身走到廊下,居高临下的看着邵妈妈,澹澹儿一笑:“邵妈妈如今也可跟我称了你我了?”
邵妈妈皮笑肉不笑的福了福身,“还请姑娘明示!”狠狠的一咬牙,“奴婢虽是下贱人,却也在这府里熬了二十几年了,脸面也是有些的。奴婢的女儿也不是谁想打就能打的。”
晴天瞪着繁漪,嘴角弯了抹不屑的笑意。
繁漪垂了垂眸,“哦?”
跨下了台阶,对着晴天便是一个耳光,清脆至极的回响在庭院里。
歪着头对着邵妈妈挑了挑眉,不紧不慢道:“这个耳光的理由,就是她的老娘对我不敬。邵妈妈说的是啊,你可是府里熬了二十几年的老奴才了,是有些脸面的,打不得。那只好你的女儿替你受了。”
邵妈妈一把将女儿揽在了身后,眯着眼阴冷道:“姑娘待会儿到了夫人面前最后是有解释的话,否则今日这三个耳光奴婢总要你全数换回来!”
晴云一惊,本能的就要往后躲。
脚跟撞在了小桌的桌腿上,撞得生疼,怔了一下,抬头咬牙便大声道:“邵妈妈你太放肆了!”
繁漪嘴角抿了抹沉然的森森笑意,分毫不动的看着她。
邵妈妈被那双漆黑的眸子一扫,心头莫名一震,那双眼睛仿佛通向八百里黄泉路,然而她的神色却又是极邈远的。
好似她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姚氏身边的何妈妈大步进来,手里捻着条洒金绣红梅的帕子,一身降色的衣裳已银线在衣襟和袖口绣了暗纹,阳光下一闪一闪着光芒,几乎要迷人眼了。
她一把扯开了邵妈妈,对着一院子的丫头呵斥道:“都杵在这儿干什么,活计都不用做了么!”
丫头们一瞧姚氏身边的人来了,便都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来,三三两两的散开。
繁漪抚了抚袖口的葡萄缠枝纹,语调不轻不重:“我让你们走了么?”
胆子小一些的丫头婆子站住了脚步。
似方才说话的那些个大胆的丫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繁漪嗤笑的看了眼何妈妈,幽幽道:“何妈妈果然是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好大的威势,我院子里的人都只听您的了。我这个低贱的庶女啊,果然是人人可欺了。”
何妈妈微微一笑,“哪能啊!姑娘言重了,您可是夫人名下的嫡女呢!”
“哪儿不能?”繁漪抬手指了指正要回耳房的几个丫头,“您瞧,您不发话,我都使唤不了自己院子里的丫头了。还是说,我这个嫡不嫡庶不庶的姑娘在奴才眼里都算不上主子,大可不必放在眼里?”
微微一顿,笑盈盈的盯着何妈妈许久,一字一句道:“这些个人都是妈妈挑给我的,该不会就是妈妈这么教她们的吧?”
何妈妈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见她脸上似乎多了几分深沉之意,哪还见得谨小慎微隐忍样子,眉心不着痕迹的拢了拢。
旋即一脸的诚惶诚恐道:“瞧姑娘说的,您自然是尊贵的。便是夫人也是真心疼爱您的呀!”回头便对着那几个丫头叱道,“姑娘好性儿对你们客气了,竟是半点都不将主子的话听在心里了!还不快滚出来给主子磕头请罪!”
那几个丫头一听都愣了愣,然后不情不愿的出来,却是犟着不肯认错磕头的。
繁漪进了屋子坐下,顺了顺裙摆,衣衫上的水墨山川晃动了一抹壮丽的浮光美景。
让晴云给何妈妈搬了个杌子请了坐下。
缓缓道:“我年纪小,也不懂如何驾驭下头的人,只是您也瞧见了,这样的奴婢放在院子里实在叫人生气,这烦您替我回了夫人,我这里实不敢让她们伺候了。”
那牙尖嘴利的丫头掀了掀嘴角“切”了一声,低低自语道:“走就走,谁爱伺候你似的。”
晴云站在门口听见了,抿了抿唇,对着屋子里便重复了一遍。
何妈妈原是有话要说的,一下子便也说不出来了,剜了那丫头一眼,转头看着繁漪含笑道:“四姑娘放心,既然是登不上台面的,打发了也好,没得杵在眼前叫您看了糟心。”
顿了顿,瞧了眼台阶下的邵妈妈母女,“方才奴婢去厨房查看宴席要用的食材,瞧见那晴天丫头肿着连在外头哭哭啼啼的,到不知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这贱蹄子给姑娘气受了?”
繁漪从青瓷盘子里捻了颗果子在手中把玩,果子上还沾有水泽,透着水看着果子上的殷红果色便多了几分晶莹剔透的感觉,果子顺着纤长的指滚到掌心,是一阵沁凉的舒适。
晴云掩在袖中的手不停的相互扣着手背,留下交错的红痕,肉眼可见的在微微颤抖着。
繁漪一松手,果子咕噜噜便滚到了门口,被门槛一档又往后退了几寸。
沾在灰,落在投进屋内的光线里,脏的那么透骨明显。
晴云看着那果子,坠地的力道在那半边殷红的地方留了下了一道深色的暗影,越瞧那颜色便越深,落在心底沉沉的坠着。
转首看向繁漪,阳光照不到的位置落在几分幽暗里,叫人瞧不清她的神色,深邃的眼神好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笃定又沉然。
一咬牙,晴云道:“晴天对姑娘出言不逊,还对姑娘推推搡搡的。”
晴天咒骂了一声,指着她瞪眼喊道:“你敢胡说我撕了你的嘴!”
邵妈妈拉住女儿,眼神示意她退后不要说话,上前走了一步冷笑着看着晴云道:“晴云,在这样的大户人家家里说话是要负责任的,谁证明你说的是不是事实?你一个采买进府的丫头,说话想想清楚了。”
晴云不看她,原还紧张的后怕着,被她们这么一威胁索性豁出去了,继续道:“她还偷盗姑娘的东西!”指了指桌上的一只檀木盒子,“那是楚家送来给姑娘的,方才去收拾晴天的东西,却是在她的首饰盒子里发现的。”
繁漪从描绘的精致的锦盒里拿起一支簪子,明珠莹白透润的坠在下头。
晴天冷哼一声道:“那是我哥哥卖给我的东西!楚家是有钱,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你们的!”
何妈妈笑了笑道:“原是误会了。”走到门口看了眼晴天的脸,“便是误会了,也不该对主子这么大呼小叫的,这几个耳光就当买个教训了。”
繁漪轻轻一笑,“是该教训,主子说话奴婢竟也能随意插嘴叫唤了。”
正文 第24章 玉簪记(三)打压
何妈妈自然听得懂话里的指桑骂槐了,眼底有一瞬间的沉怒,面上却是半分不显。
“谁告诉妈妈这里有误会了?”繁漪捏着簪子举在眼前,看着那珠子微微晃荡,明润的光泽映在脸色,柔和清润:“楚家用新制的锻羽庆云锦给宫里的娘娘们赶制了一批新装。娘娘们很喜欢,召了楚老太太进宫说话。这支簪子是太后大娘娘赏给楚老夫人的。”
“老太太觉得我戴会好看,便与大娘娘禀告了转赠于我。这颗明珠是回贺今年新进贡的贡品,价值连城。你说你哥哥给你买的,倒是说说清楚哪里买的?你买得起么?私买私卖宫中之物,那可是大罪!”
邵妈妈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背上惊出了一层的汗出来,刺刺的钉在心底,顿时慌了神,旁的不计她能说出什么来。
何妈妈总有办法挽回来叫慕繁漪自己咽下去,可涉及了太后大娘娘,乱说话便是大不敬了。
邵妈妈一急,可想否认东西不是她们的已经是来不及,便狠狠一记拍在晴天背脊上:“这东西到底怎么来的!你可不能害了你哥哥!”
晴天只觉心头坠着重物的发沉,朝着繁漪嘶喊道:“你胡说!我没有拿你东西!你分明是要栽赃我!”急急拉着老娘的手,纤纤如柳的身子开始颤抖,“确实是哥哥给我买的呀!娘,你不能不管我啊!”
繁漪一手支颐的看着她们,慢条斯理掀了掀唇角,啧啧道:“怎么你们母女两都爱跟我你啊我的,我跟你们什么关系呢?”微微一侧首,睇了何妈妈一眼,“到底是夫人的陪嫁婆子,就是有体面。何妈妈,您说是不是!”
何妈妈脸色一沉,一扬手中的绢子,喝道:“姑娘是主子,说话也不经经脑子!别以为自己熬了些年头就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姑娘面前也由得你们这般放肆。抹黑了夫人的脸面,看我怎么处置你们!”
邵妈妈刷白的脸抽搐了几下,摆低了姿态忙是赔罪:“别是铺子里弄错了,或许着人去问一问才好。”
繁漪脸色一沉,冷声道:“我的东西如何会出现在铺子里!邵妈妈这是在说我私卖宫中之物以栽赃你们几个做奴才的了?”
邵妈妈一惊,忙是拉着女儿跪下,哪里还有方才的得色:“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她哥哥一路买回来许是叫人给换了,就是故意挑拨您和晴天的主仆之情了。”
繁漪的神色缓了缓,挥手道:“你既说了,我总要给你机会辩白的。去喊了你儿子进来问话。”
何妈妈赶紧对下面的人群里使了眼色道:“还不去把人喊进来回话!”
站在一旁的丫头晴雪忙是奔了出去。
人是在府外的,要叫回来总要话些时候的。
繁漪不叫起,邵妈妈和晴天便生生的跪着。
一旁的丫鬟婆子心底打着鼓,有些看不懂这个一向软弱到随意可欺的主子了。
繁漪又客客气气的给何妈妈换了茶上来,笑盈盈道:“妈妈尝尝,这是武夷山的新茶,楚老太爷得了些,便着人送了来给我尝尝。”
晴云忙从里头取了个罐子出来,放到何妈妈的手边。
繁漪指了指那只拳般大小的白玉罐子,含笑道:“一半儿送去了父亲那里。这里是给夫人的,待会儿便劳妈妈带给夫人了。其余的都送去了老夫人那里,便是我自己这儿也只留了一两,用来招待客人的。”
何妈妈看着那棉红柔润的茶色,忙是笑道:“姑娘孝顺,晓得夫人爱吃茶,便是这真金难买的好茶也舍得送去给夫人了。奴婢好福气,沾了姑娘的光,竟也能吃上一口这样的好茶了。”
繁漪低头闻着茶香,没再说话。
瞧着日头微微到了头顶时,晴雪带着邵平匆匆进来。秋日里,竟也生生憋出了一头的汗。
晴云将锦盒捧了出去,只打开了一隙,叫邵平辨认,“你买的是哪一支?”
邵平看了一眼,便伸手指了一支坠着珠子的簪子回道:“奴才买的簪子不是坠着明珠的。”
晴云的手一紧,回头看了繁漪一眼,紧着就问:“你买的是什么样式的?”
邵平不住拿余光去看晴天,见她的手指着衣裳上的蝶穿牡丹的花纹,忙道:“奴才买的是蝴蝶的、是蝴蝶的。”
晴天的表情似被惊雷滚过,脸色刷的全白了,惊叫一声萎顿了下去。
繁漪轻轻一笑,指了指晴雪:“自己掌嘴,二十。”
晴雪脸色一白。
可那些丫头啊,在桐疏阁里得意惯了,哪里肯呢!
微微瞥了邵妈妈一眼,扬起下颚道:“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
“通风报信。”晴云把锦盒扔在晴天跟前,转头看了眼邵平,“只记得没坠着明珠么?匆匆间没来得及编个旁的样式顶上么!看来邵平是连自己买过什么都不知道了!”
邵平看妹妹这个样子更是慌了神,捡了簪子又看了一眼,擦了擦额角的汗,忙改口道:“小的一时记岔了,可能、可能买的不是蝴蝶簪子,姑娘恕罪、恕罪。”
晴云上了台阶站在廊下,垂首不再说话。
繁漪指尖点在茶盏上,依然滚烫着,刺刺的,淡淡一笑,“看邵平不是眼睛有问题,连脑子也有问题。自己买了什么都可以一而再的记错。”笑色一敛,“甄宝斋月初时就不卖蝴蝶式样的首饰了。”
邵平这才反应迎来,原来妹妹的手指的是牡丹,只是他站着,看到的角度不对,便以为她指的是蝴蝶了。
黑眸一扫看向晴雪,繁漪眼底有裂冰高悬,冷道:“你,自己动手,还是让人帮你!”
晴雪本能地向何妈妈求救。
繁漪看着何妈妈,笑着问道:“妈妈觉得掌嘴二十会不会过了?”
何妈妈垂下眼帘,自然明白过来繁漪这是在拔除夫人安插进来的眼线了,笑了笑,却是问了晴雪道:“你跟邵平说什么了?”
晴雪连连摇头,“奴婢什么都没说呀!”
繁漪轻轻一笑,端了茶盏拨弄几下,茶水的温度温厚,吃起来便有几分苦味出来,脸上犹自挂着淡淡的笑意道:“邵平啊,你可要想想清楚,这会儿自己都还摘不清,若是再包庇了嘴碎的烂污东西,那便是罪上加罪了。”
晴云只觉自己的心跳就要冲出喉间了,但那种出得气的感觉更让她觉得热血沸腾,扬声道:“偷盗大娘娘赏赐的东西,知道是什么罪名么?不知道,便由我来告诉你,官眷掌嘴五十,良民杖八十,贱民、杖毙!”
涉及了宫里的贵人,邵平哪里还敢隐瞒,腿一软就伏下了:“是、是她告诉我,妹妹拿了姑娘坠了明珠的簪子,叫我避开,旁的、旁的没说。”
繁漪看了眼晴云。
晴云会意,转身指了个婆子过来,“二十下,缺了几个声响便是你替她受了!”
婆子偷偷瞧了眼何妈妈,见她脸色难看至极却也没什么反应,便是毫不客气的打下去。
一声声闷响夹杂着哭泣听得人心头突突的乱跳。
二十下打完,晴雪的嘴上全是血了。
“邵平,你好好想想,自己买了东西后有没有人靠近过你?”何妈妈看着茶盏里的氤氲微浮,眼神往晴云的方向瞥了瞥,又笑着道:“难说是不是有哪个小蹄子瞧着晴天老子娘都有体面,心里嫉妒着,便起了腌臜心思想栽赃陷害了。”
晴云心头一突,带着一身热血瞬间跌进了深水寒潭里。
正文 第25章 玉簪记(四)变脸
晴天满面的血泪,死死盯着晴云大声称了是:“哥哥快想想,妹妹绝不替贱蹄子扛这肮脏罪!”
邵平抬眼见她的动作立马明白过来。
繁漪缓缓“哦”了一声,截断了邵平开口要说的话:“何妈妈说的是,难说是不是有人心思不干净。瞧瞧我这一院子的奴仆,不是出言不逊就是蹬鼻子上脸的。一个个全都是我的主子。夫人最近忙着宴席,做女儿的也不好去打搅。”
发髻间垂下一缕青丝被细风吹着,似轻纱扬起,面孔似沉浸在了浅色的阴翳里,澹澹的笑意伏在嘴角:“父亲好歹当了六年的父母官,审问家中的奴才到底不比审问那些作恶多端的贼人难,想是很快就是查出到底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偷窃大娘娘赏给主子的东西了!”
何妈妈捧着茶盏的指微微一动,脸上的笑意几乎挂不住:“老爷最近忙着海战船督造之事,已经很劳累了,便是不要劳动老爷了。夫人这会子应是聊完了杂事了,不如还是交给夫人来审罢。”微微一侧首,笑意带着阴冷之色,“姑娘要想想老夫人,老夫人身子不好,姑娘把事情闹大了,总是要叫老祖宗担忧的。”
手中的茶盏猛地砸在了何妈妈的脚边,茶香幽幽,磁片碎裂四溅,画面诡谲。
繁漪脸上却是不见怒意,只缓缓走到了廊下,指着底下的奴仆,不紧不慢道:“奴才偷窃,到了何妈妈嘴里反倒是成了我的错。也难怪了这一个个想偷便偷,想推推搡搡就推推搡搡,一个不高兴就给我甩脸子。原来都是学着何妈妈的威势,到不知是不是夫人给妈妈这样的权利呢?”
低低一笑,回头乜着何妈妈的眸子全然不见笑色,冷的仿佛有冰笋凌空:“可我想着夫人是最慈和人了,让妈妈来,是给我撑腰的,而不是来威胁我包庇陪嫁婆子的,总不会在夫人眼里还不如她的陪嫁婆子吧?”
何妈妈腮帮子咬的凸起,睇着裙踞上被泼了一片暗色的水渍,脸色一变再变,隐忍道:“姑娘说的什么话,夫人对所有儿女都是一样的。奴才就是奴才,自然是再得脸也不能和主子相提并论的。”
繁漪似笑非笑的“哦”了一声,轻轻的一扬声里,便是低等的丫头也听得出讥讽之意了。
何妈妈强自压住了怒意,起身微微一福,“奴婢这么一说也只是晓得老夫人和姑娘感情深厚,晓得姑娘是不肯为了一些小事去搅扰老祖宗修养身子的。”
往次间看了一眼,温暖明亮的光从窗口投了进去,斜斜的照在柳色的帷幔上,廊下的回旋风转进了次间拂动了帷幔微动,好似春日的嫩柳在岸边柔软含羞的摆动着优美身姿。
繁漪站在晴云的面前,抬手微微摸了摸她额角渗出的冷汗,温和道:“事关大娘娘赏赐,便是要格外谨慎尊敬的,你们说是不是?老夫人做事稳重,是咱们的主心骨,若是老夫人肯来断一断这件事,倒也真的不必去烦劳父亲了。”
何妈妈的唇线抿的紧:“夫人是府里的当家主母,这些事……”
繁漪轻轻一笑,打断了她的话,从容的神色不紧不慢扫了她一眼:“何况这些人,可都是妈妈给选进来的,说到底还是妈妈识人不清扰了老祖宗安养啊!夫人当初可是信誓旦旦说会护着我的,妈妈,你要让夫人在老夫人面前没脸么?”
晴云几乎要哭出来的神色在她指尖微凉的安抚下,慢慢沉淀下来,唯有一双不住颤抖的手袖在窄袖间。
繁漪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转首看向何妈妈的表情越发和颜悦色道:“听说闻国公家的庶房太太不小心打碎了皇后赏给太夫人的玉镯,宫里可是差了人去掌嘴的,整整五十下呢!”
何妈妈看着她的眼睛,任凭那嫩色涟漪如何的浮光幽幽,在那双幽沉的目光里那些明亮之色渐渐成了冰冷的死色,心底便莫名有了森然之意。
精明的脸色微微一笑,嘴角的纹路显了显:“奴婢的错奴婢自会去夫人那里请罪。到底邵平也是说了不曾买过坠了明珠的簪子了,姑娘若是这样处罚了,怕是要叫人不服的。外头议论起来,难免要说姑娘处事不公的。”
繁漪回身在首座坐下,手搁在桌上,轻轻点着,无声的跑马,幽缓道:“外头若是议论起来,那便是府里的嘴巴不牢靠了!本就是对贵人的大不敬的事儿,我倒要看看那张嘴这么不牢靠,敢作死的往外了去嚷嚷!”
何妈妈到不知这小贱人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会道了,面上便渐渐难堪了起来。
繁漪颇是得趣的看着那张阴翳的面孔,清淡道:“到底是不是他们兄妹两胆大包天,我不要听废话,要的是证据!至于说我处事不公。妈妈这话就说岔了,晴天在我身边那么久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竟是看不出来此等明珠压根就是他们买不起的么?”
“此等刁奴,胆大包天,还满嘴的谎话,妈妈还觉得是小事,那我倒是要去问问父亲,在这个家里什么才算是大事儿,恩?”
何妈妈想把事情扯到观庆院去,到时候谁有罪谁无罪都是主母说了算,她一个庶女难不成还能在外头说嫡母判决不公么?
但凡她敢说,便是对嫡母的大不敬。
她站了起来,微微一福身道:“老爷今儿是要上朝的,晚一些还要是去户部忙碌。姑娘说的是,这样的大事还是叫长辈的知道才好,却也不能干干等着老爷回来,还是先去禀了夫人。否则出了岔子,姑娘您还小,怕是不能承担的。”
繁漪点头,赞同道:“晴云,去楚家请了老夫人来。既然簪子是老夫人转赠的,总要叫她老人家也听一听,万一哪个不要命的奴才嘴碎的把消息漏出去了,上头贵人问起来,老夫人也好晓得怎么回答不是?”
何妈妈拧了拧眉,心道了一声“不识抬举”。
正待说话,却见外头进来一气派的老妈妈,斑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眼神带着几丝笑意却依旧难掩其凌厉神色。
此人正是老夫人身边的闵妈妈了。
正文 第26章 玉簪记(五)出气
姚氏在丈夫和婆母面前惯来是做的一副完美嫡母样子,何妈妈这夫人身边的贴身妈妈怎么能不把戏做的完美呢,一见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过来,便是立马不说话了。
繁漪瞧见闵妈妈这时候过来似吓了一跳,面上露了几分着急与害怕,又抿了个乖巧可爱的笑容,喊了丫头陪着妈妈去库房看料子。
闵妈妈眼神微沉地扫了邵妈妈一眼,转眼看向何妈妈便是放松的一笑,“小丫头闹你了?夫人倒是心疼姑娘,这么快就遣了何妈妈来帮衬着。何妈妈可是管家理事的一把好手,姑娘可要好好听听何妈妈是如何处置的。”
慈爱的替她拨了拨搭在发髻上的一根流苏,“姑娘也大了,该学着如何驾驭下人了。”
何妈妈面皮抽了抽,自然是微笑应着了。
下头的丫鬟婆子瞧繁漪这会子一副小女儿可怜又可爱模样,哪里还有方才对何妈妈步步紧逼的冷静,便都一脸见鬼的低下了头。
“妈妈说的是,我会好好学着的。”繁漪笑了笑,小声哀求道:“妈妈别与祖母说起,免的她老人家担忧。”
闵妈妈拍了拍她的手,便和丫头去了后罩房。
繁漪收敛了温柔可亲的神色,抚了抚修剪的齐整的指甲,从不做活的手养的极好,水葱似的,指尖微微透明的红润娇嫩。
有了闵妈妈在这里,倒要看看何妈妈还敢如何作妖。
“晴云,你有没有偷我的东西栽赃晴天?”
晴云“咚”的一跪,“奴婢没有!奴婢却是不怕被老爷审问的!”
繁漪眸光轻缓地又扫过下头的丫鬟婆子,“你们呢?”
哗哗跪一地,“奴婢没有,请姑娘明察。”
繁漪叫了起,摊了摊手:“您瞧,都说没有,可能碰到我东西的也就这么些个人。处置了谁都不服,到时候总要闹起来的。只是妈妈也要知道,此事往大了说,很可能是要影响道父亲仕途的。”
步步紧逼,又一顶顶的大帽子扣下来,何妈妈眉心一跳,忽觉这个丫头淡笑时竟也是一片幽冷阴沉的样子。
晓得她是打定了主意不让夫人干涉,否则就要把事情闹到老夫人和老爷那里去了。
抿了抿唇,终是不再说话了。
晴天见何妈妈不再说话心头便似被泼了一盆滚油上去,痛的几乎背过气去,膝行向前,趴在台阶上苦苦哀求,眉尖拧的风情可怜,哪还见得方才的嚣张气焰:“奴婢真的没有偷姑娘的东西,姑娘饶命啊……”
邵妈妈更是惶恐不已:“姑娘慈悲,就饶她一回吧!奴婢回头一定严加管教。打板子、姑娘若是不解气,打她板子也行。”
繁漪看着晴天面上粉妆斑驳,微微一笑,语气轻柔的好似绽放的花朵,“今早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晴天似看到了一丝希冀,忙抹了脸上冲刷出来的一道道水痕道:“奴婢说了不该说的,不该对姑娘推推搡搡的,奴婢知错了,姑娘便饶我一回吧!奴婢自己掌嘴!”
抬手拨了拨鬓边的流苏,摇曳了一抹迷离的红晕在脸上,繁漪神色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也罢,好歹在我身边两年了。邵妈妈这个体面婆子的脸面也是要给的。晴天二十脊杖,邵平三十大板。打完此事揭过。”
邵妈妈松了口气,忙是按着儿女磕头。
何妈妈盖了茶盏,微冷地勾了勾唇。
小贱人,还不是怕了夫人的威势!且等着,有你好受的!
粗使的婆子拿了棍子就要来动刑,繁漪抬了抬手,指了晴云道:“你去。婆子力道大,真打伤了晴天倒显得我这主子说话不算话了。”
晴云颤抖着揭过一指厚一掌宽的,站到晴天背后,与另一个婆子开始用刑。
起先晴云下手不过用了五分力,可越打便是心底的气却是越大,这两年受她的欺负便全爆发开,最后的三杖便是打的毫不留情。
那婆子打在邵平身上的反倒是没那么重了。
行刑的时候正好闵妈妈拿了料子出来,瞧了一眼,与何妈妈寒暄了几句便走了。
繁漪几乎都看到何妈妈颈项间的青筋不受控制的跳了跳。
得意惯了的人,被打脸,总是格外的痛!
待该走的都走了,便叫了散。
剩下的七八个丫鬟婆子一下子也不敢走了,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晴云跟着她进了屋,一关了书房的门,便是一下子软倒在了地上。
繁漪在坐在春华携芳的长案前的软垫上,拿了本诗经慢慢看着。
从前家里的姑娘也曾入私学,可等到嫡出的大姐姐出嫁了,便也都停了。
那做鬼的三余载里她能打发晨光的也唯有看书,倒也养成了习惯。
“畅不畅快?”
晴云呆愣了半晌,低低的笑了起来,激动道:“畅快,从未这么畅快过!两年了,受了她两年的欺负,今日总算有我打回去的时候了!”说罢,却又忍不住的后怕起来,“她们、一定会报复的……”
繁漪淡淡一笑:“自然会报复。我就等着她们报复了。”
晴云怔了怔,犹疑的看着一脸平静淡然的主子,“姑娘……”
光线穿过浅青色的窗纱落在繁漪面上,晕起一层薄薄的光晕,似浮在冰面上的光,“放心,只要我不死,你就死不了。”慢慢翻了两页,“今儿不过我们打的第一场仗。怕不怕?”
晴云看着她的神色沉在一群上那壮阔的景致里,那么沉稳,虽还怕着,可手腕间用力过度的酸痛却也莫名的安心起来。
终于明白过来,她早上时为何明知道还要问一问她晴天老子娘是做什么差事的,姑娘这是要告诉自己,只要她想,什么体面管事的她都能打下来。
铺在长案上的浮光锦桌旗,一针一线里的掺杂着的金银丝线,闪着光,一芒芒,看的久了便觉得刺得眼睛疼。
她僵硬的扬起脖子:“姑娘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奴婢害怕,可奴婢愿意挺一挺背脊,给自己挣一些体面出来!”
其实,今日这算计也多亏了南苍了。
晴天闹着要甄宝斋的首饰已经很久了,那日他听到邵平答应了去给她买。
于是“反抗”的第一步,就从那支簪子便开始了。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要做什么都是艰难万分。
索性那日去父亲那里时,遇见了南苍陪着琰华也来请安。
她本不敢抱着太大的期望,因为她还不确定这个时候他们有没有晓得自己就是那个悄悄给他们送东西的人了,便只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以不传六耳的声音说了一句:“帮我。”
谁想当晚南苍便悄悄潜了进来,帮她把簪子和计划都送了出去,这才能让楚家的人配合着闹出了今日的戏码。
簪子确实是邵平在铺子里买来的。
只不过,那铺子是挂在大舅母名下的,打理的也不是楚家人,少有人知道而已。
得了知会的掌柜见到邵平去,自然会把名贵又便宜的“好东西”偷偷拿出来给他看。
那簪子一看就不是凡品,却又卖的便宜,邵平自然是不肯错过。
做戏要做全套,即便今日他不认,折腾出再多的人证证明自己是被人陷害了的,她那里自然也有“目击者”来作证,那簪子就是邵平买下的!
繁漪神色淡的似一片山峦间的云烟:“再忍一忍,很快,这个家里便再也无人敢欺负我们了。”
正文 第27章 激将
风幽幽的吹着,花影摇曳,拂动了满院的芳华之色。桂花如雨纷飞,只消再一场秋雨,便可带走这一场金色繁华。
晴云点了沉水香送到长案上,如云山雾霭的轻烟从三足的青瓷香炉里腾升而起,宛若游龙轻摆的缠绕在繁漪身侧,将她的容色遮的雾蒙蒙的迷离。
巳时的风温暖,似母亲的手温柔的抚在脸上,晃动了帷幔漾起了水波颤颤,轻烟乍散又聚起,映着投进屋内的光线,繁漪才发现原来这样轻薄的烟雾竟也是有影子的,看在眼底便有一种对改变如此境遇的艰难阴影。
“姑娘,针线房送了冬日的衣裳和首饰过来。”外头来报的小丫头声音无比的敬畏,“需要奴婢拿进来给姑娘瞧一瞧吗?”
繁漪摇了摇头。
晴云便道:“放在老地方就行了。”
老地方,左次间的空箱笼里,等着二姑娘慕静漪来抢。
繁漪看了她一眼,失笑,翻了页书:“放一把剪子在箱笼上。”
晴云疑惑,却没说什么,应了一声便过去了。
果不其然,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慕静漪便带着丫头浩浩荡荡的过来了。
裙摆从小书房门口一闪,脸未露便是声先到:“四妹妹如今是好大的能耐啊,竟敢算计母亲的陪嫁婆子!”衣袖一挥,拂过繁漪手中的书册,腰肢儿一软,冷笑着在她面前坐下,“我看你是想死了。”
繁漪漫不经心的抬眼扫了她一记。
慕静漪生的一张瓜子脸精致小巧,唇儿嫣红,眼尾微微上挑,顾盼间便是风情无限,一身红底儿绣合欢花的襦裙更是衬的她白皙的面庞有着娇美的粉红,鬓边的赤金海棠花步摇在动作间晃动着碎金的影儿,配上那一副倨傲的神色可当真是贵气不已,也刻薄不已。
“东西在次间,自己去拿。”
慕静漪十分满意她的识趣儿,伸手把书抽走,随手一扔,眉眼微挑的讥讽道:“板子打便打了,若是真能打下她们,倒也算你有本事。可你要知道,若是有人出来说见过可疑的人靠近了邵平的东西,她们兄妹两便是无罪的了。你以为你算计的过谁?”
晴云捡了书轻轻抚了抚上头的尘埃,递回繁漪的手中,眉目微垂着静静的跪坐在一旁伺候着。
繁漪淡淡“哦”了一声,神色平静无波:“那你猜,我有没有后手?”
慕静漪拨弄着轻烟,暼了她一眼,神色间皆是轻蔑:“整个后院都是母亲说了算,谁会帮你?就凭你身边这个没用的废物么?”
手指一拨,香炉坠了地,火星子立马将浅色的地毯烫出了焦黑的印子,她瞧的好似十分愉快,“我倒要看看,你最后是怎么死的。”
繁漪的容色似小小桂花,颜色温暖,香味清郁,本该是最最从容温和的,此刻抬眸间隐含戾气倒将她衬的有几分诡异难言的妖异,“便是死,我也会拉着人陪我一起下地狱。”
慕静漪嗤笑,见她直直望过来的眸子里乌定定的沉幽,好似一旦被吸进去就要塌踏上通往地狱之路,心头跳了下。
繁漪澹澹一笑,似冬日阳光躲在了霜雪之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姐姐要议亲了吧,呵……”
慕静漪神色一凝,怒道:“你敢坏我的事,我一定弄死你!”
繁漪幽深眸色渐渐弥漫,仿若夜色将人包围:“那就、同归于尽。”
莫名的惊惧之意犹如长练一圈圈缠在心头,嫣红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慕静漪龇目道:“你不怕连累你的好祖母了?她可病着呢!”
繁漪望了眼窗外,不知何时窗台下的长案上放了一盆茉莉,阳光在枝叶间流淌,洁白的花朵竟是开得惊心动魄。
澹澹一笑:“姐姐怕是只记得自己有个嫡母,却忘了我的好祖母也是父亲的亲生母亲,你的亲祖母。这话若是落到父亲耳中,可就免不得受罚了。”
眸中亮了一点星火,迅速吞没了整个瞳孔,“不过姐姐说的对,我有靠山,为什么不用?今日是邵妈妈,你说明日我该找谁下手了?”
慕静漪的额角突突的跳着,妆容精致的面上似乎隐隐开裂了一道细纹:“威胁我?”
繁漪轻轻甩了甩书:“猜对了。”声音如冬日清晨水面上未冻结的结实的碎冰,泠泠相撞,“左右夫人也是不会给我筹谋什么好亲事的,我得不到的好日子,你们谁也别想得到。”
慕静漪咬牙,眼神中有害怕一闪而逝,却又不肯服软说些好话来安抚:“贱人!”
嘴角抿了抹讥讽的笑意,繁漪挑眉:“洗脚丫头生出的玩意儿说这话,啧啧。”
素白的手指划过青玉的香炉,更显肤色娇嫩,幽幽道,“夫人想叫你做出头鸟来欺辱我,所以待你好些,若待到有一日我翻身了,你说你算什么东西?要对付你,还不是捏死只蚂蚁的轻易。姐姐与其在这里与我嚣张,不如好好算计算计,看看怎么在我翻身前弄死我。”
慕静漪脑子里嗡了一下,自来嚣张的性子下意识就是想着打压住她,叫她还怕叫她恐惧,叫她不敢对自己如何,尖叫了一声:“来人,把她给我按住!”
晴云忙把繁漪挡在身后,浑身不住打着摆子,语调如水波扭曲:“姑娘是主子,你们谁敢动!”
“主子?我呸!”慕静漪怒意翻腾的胸口起伏,冷笑了一声道:“今日打了你又如何,倒要看看夫人会不会罚我什么了!便是要好好教训你这小贱人,叫你晓得自己在这府邸是什么地位!给我按住了打。”
慕静漪背后圆脸的丫鬟拧着眉一把拉住冲上前的瘦脸丫头,朝她摇了摇头。
繁漪看了她一眼,晴风啊!倒是个心底有主意的。
或许,晚一些可以把这个丫头弄过来。
轻轻把晴云拨开,繁漪神色淡淡道:“好啊,打吧,除非你们打死我,否则今日父亲和老夫人那里我必是要去告状的。真若打死了,你们照样也交代不过去!”冷眼扫过她身后的丫鬟,“想清楚了,她是姑娘不会死,你们是奴,打了主子是什么下场自己心里清楚。”
“还以为我会如以前一样轻轻放过么!”
正文 第28章 反抗
晴云紧着便道:“是要杖毙的!”
慕静漪见自己的丫鬟不动,回头见晴风拉住了晴荷,一下子气急的反手一耳光打在晴风的脸上:“吃里扒外的贱货!”指着另外几个,“还不快去!”
晴风嘴角瞥了瞥,索性就退到一片不动了,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
晴荷几个却也不敢动了,若是如往日那懦弱的四姑娘不吭声便罢了,可真要告到老爷和老夫人那里,二姑娘自己撇清都来不及,怎么会帮救她们啊!
繁漪脸色一沉:“拿了东西给我滚!”嘴角微掀,“记得留下一件做做戏。”
慕静漪捏着帕子站在原地压不住怒意的颤抖着,衣裳上的合欢花好似在风中欲飞,忽的转身进了左次间,砸光了梳妆台上的所有东西,眼见一件剪子在光线下闪着幽光,拿了在屋子里绞碎了所有能绞碎的东西。
末了,含了一抹阴毒的目光撇过书房里的繁漪,怒意沉沉的离开了。
自来都是二姑娘嚣张的来又嚣张的去。
这会子却见她嚣张的来,怒意滔天却又无可奈何的离开,而自家主子依然一副淡淡神色的在看书,下头的丫鬟婆子惊讶又害怕。
有个伶俐些的丫头忙去库房搬了新的枕屏和幔帐过来,不管主子是不是真的能翻身,先讨好着总不会错的。
于是,一下子个个忙碌了起来,一会儿工夫就把稍间收拾了干净,就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
“把东西留好了。”
管着针线的阮婆子应了一声,小心问道:“那,姑娘需要奴婢修补吗?”
“不必。”繁漪从桌下的一个小木盒里拿了几两碎银子出来,让晴云送到婆子的手里,“天气凉了,你们自己去买点酒吃了暖暖身子。有什么事想告诉我的便告诉我,不想说的也无妨。只叫你们听明白一件事,谁敢拿着外头人的银子谋算我,只要我不死,死的便是你们。”
如今院子里加上晴云也就九个丫鬟婆子,齐刷刷的低了头,声声“不敢”。
把人都打发了出去,晴云拧眉道:“从前走拿走了,好歹留一身儿应付外头,今儿全绞了,眼看着再下一场雨就要冷下来了,没有厚实的衣裳可要怎么办啊!”
去翻了翻箱笼,实在找不出一件稍稍厚实些的衣裳,急道,“二姑娘自来刻薄,谁得罪她都要倒霉。今日姑娘这样是痛快了,可您的日子怕是要更难了。”
“你冷静点,坐下。”繁漪笑着拍了怕身旁的软垫,“你觉得我真的很好欺负么?”
晴云摇了摇头:“是、是夫人有意挑唆了二姑娘来刻薄您。姑娘从前只是为了老夫人忍着而已。老夫人在,您吃吃亏不去求助,夫人心头舒服了,日子尚能过。若是如今就求着老夫人事事做主,一旦、一旦……夫人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您的。”
繁漪笑了笑,“小丫头还挺聪明的。”
晴云抿了抿唇道:“不是奴婢聪明,而是夫人做的太明显了。二姑娘闹一回两回的她尚且说不知道,可回回这样夫人却回回不知道,奴婢再笨也看的明白了。府里的人便都看得明白了,便也都觉得姑娘好欺负了。”
繁漪点头低头看着地上被香料性子烫过的痕迹,眸色悠长:“知道为什么嘛?”
晴云默了默,瞧了繁漪一眼,小心道:“听府里的积年的婆子说过一些,因为姑娘是老爷喜欢的姨娘生的。老夫人也喜欢姨娘,那时候姨娘在府里很风光。而正房夫人都不喜欢得宠又风光的妾室,对她们的孩子也会天生带了几分、几分讨厌。”
繁漪语意为扬:“所以你明白了么?”
晴云疑惑。
繁漪浅笑道:“我阿娘是父亲喜欢的人,我是祖母宠爱的孙女,只要我肯反抗,最后就一定会赢。”
晴云眼睛一亮,生了几分勇气拂过心底的不安的涟漪,“姑娘说的对。”转而又敛了敛神色道:“可二姑娘和邵妈妈她们心里不忿,怕是要使坏的。”
繁漪沉稳而笃定:“就怕她们不动!”
晴云瞧着,心思一动:“姑娘是故意把剪子放在那里的?”
或者说,是故意激怒她的?
就是为了逼她们自己把事情闹开?
繁漪曲指在她额上一敲:“邵平不是厨房里的么,等着吧,还有好戏要上演呢!”
楠木软烟屏,斜里横生的绣了一幅姿态清婉的折枝红梅,鲜红润泽的花瓣韵致流溢而下,纷飞了一片清媚傲骨的风姿。
倒扣半圆的门后挂着深蓝色的纱帐,被银勾挽在一旁,在清晨带了露水的烟波浩渺的风里轻轻飘动着,漾起的涟漪衬的屋中一片沉闷。
何妈妈从外头进来,取了个错金香炉,点了百合香摆在木椸下的小矮几,轻烟的香味清雅袅袅熏在青色外袍上,转身拾了象牙梳给姚氏细细挽了个宝髻,两侧各别上一只紫红色的华胜,垂了一指长的流苏微微晃动,贵气又不失沉稳,“夫人瞧着还跟年轻时一样,都不显老。”
姚氏斜了她一眼,笑道:“丫头们都来了?”
何妈妈垂了垂眸,将手中洒金绣红梅的帕子别在了腰间,道:“公子们要读书,方才过来问候了一声就回了前院。”
姚氏先是一笑:“你去与哥儿们说,读书重要,金秋的好时光别浪费在了这些小事儿上,初一十五的进来请个安就是了。”
何妈妈笑道:“奴婢晓得。何朝听先生说了,咱们大哥儿出息,诗书文章的皆是出挑的很。明年的府试定是能顺顺利利拿个好名次的。”
何朝是如今慕家的管家,也是姚氏的陪房。
姚氏阖了阖眼,舒长一笑道:“亏得老爷请来了白先生了。他老人家可是大周数一数二的名仕,便是陛下和祖父都盛赞的盛英盛阁老都与他十分交好的。”
何妈妈赞道:“要说那盛阁老虽是怪脾气,却是二十几年里给定国公府、魏国公府、晋怀公主府、左都督洪家、大理寺卿柳家培养了十来个名门贵公子的进士出来。咱们家的公子虽不能进了定国公府一同听学,但白先生能与盛阁老交好,必然也是学识渊博的,想来给咱们慕家培养几个进士也是不难的。”
姚氏的眼底有失落之意闪过,抬眼望了望屋子里的布置,在这个后起新秀的家族里,也不过近年来才敢显露了一丝贵气而已,“原本就是抱团的贵族,如今更是难以撼动了。”
正文 第29章 棋子
何妈妈微微一暼了嘴道:“那也只会让上位者忌惮而已。”顿了顿,“只要咱们府里多出几个进士爷儿,下一个二十年里,您这当家主母自有您的风光!”
姚氏起身打开了稍间的窗,望着庭院里的一片碎金微红的朝阳清露,却是忍不住的又拢了眉心,“云歌用功也有天分。云曦那举人的功名都是勉强。府试,怕是难了。”
想起小儿子屋子里赶不完的莺莺燕燕就心烦起来,却又不能硬来,怕是要逼得儿子生厌而不肯读书。
“原本想着等他考了贡生,也好厚着脸皮去世家高门里给他求一门厉害的妻子,可他这样……”
何妈妈宽慰道:“三公子年岁小,才十七岁,难免淘气些。待公子成了婚,便也能收心了。”
姚氏掐了掐眉心,叹道:“罢了,云曦怕老爷,回头让老爷去敲打他。”一顿,“那慕琰华如何?”
何妈妈笑道:“何朝打听了一下,那表公子诗书文墨倒也尚可,府试能过,殿试或许就勉强了。却总是比不得咱们大公子的。”
姚氏的指甲刮过窗棂,发出粗糙膈棱的声音:“云歌已经十九了,就指望他后年能殿试突出,届时才能赢得世家大族的高看,得一门好亲事。那慕琰华旁人不知道的以为他不过是个孤儿寄居咱们慕家,可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咱们却是明明白白的。”
何妈妈嗤了一声:“再如何也就是个私生子,登不上台面的下贱货色罢了,如何同咱们哥儿相提并论!”
姚氏自觉年轻时被一介妾室压了风头,憋屈了数年,如今一心盼着儿子拔得头筹成为人中龙凤,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任何一个人抢了自己儿子的风头。
眉心一曲:“听老爷说那边外放就要回来了,现在是私生子,可一旦过来相认,他的身份就是云歌比不得的了。若他再样样盖过云哥,风光便全是他的了,还有谁会看到云歌的出息?”目光一凝,“我不能让云歌也如我一样,明明有高贵的出身却总是被人遮掩了风光。”
何妈妈露出一个懂得的眼神,安抚道:“夫人放心,奴婢会让何朝盯着前头的。左右是寄居在咱们府上,真若是故意装的平庸,想要演一出一飞冲天的戏码。”哼了一声,眸光闪过阴毒,“自然有法子叫他真的平庸。”
姚氏看了何妈妈一眼,点了点头:“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夫妻两了。”整了整衣袖,“都来了?”
何妈妈道:“二姑娘、三姑娘、五姑娘已经到了。”
姚氏神色淡了淡,“四丫头还没来?”
何妈妈微微敛眉,低道:“昨儿倒是遣人来说了一声,今儿、还没动静。”
姚氏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皮肤白皙光滑,眼角还很平整,眉心的一点米粒红痣若隐若现的妩媚,却偏偏生了一张容色平平的脸,而楚云蕊那贱人却生的雪莲一般清幽柔婉!
丈夫的宠爱,旁人的赞叹全都冲了她去,自己这个正妻站在旁边竟是如一件显老的衣裳一般,那么的不合时宜。
手里捻着的墨玉簪子往妆台上用力一拍,顿时断成了两截儿,姚氏面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是一片阴冷,好似深冬沾了湖水的风,无比凌冽:“倒是没看出来,这小贱人如今也敢来算计我了!”
何妈妈扬了抹不屑的笑意,鄙夷道:“到底还是怕着夫人的,否则昨日拿捏了那样的把柄,直接打死都行,却不过打了几板子。只不过被二姑娘欺负的狠了,想要闹一闹罢了。听说后来二姑娘去闹,也是生了好大的闷气出来的。”
顿了顿,又拿了支何家送来的羊脂玉簪子簪在华胜之上,边缘闪了一抹莹润,“不过奴婢瞧着四姑娘倒是当真不一样了,那眼神深沉的很。往后二姑娘怕是不好用了。”
姚氏摸了摸那支簪子,簪头雕成了一朵小小的牡丹,自有不显于外的雍容之色:“楚家时不时的送东西进来,无非就是提醒老夫人和老爷楚家今非昔比,楚大爷也是大理寺少卿,不是寻常商户了。可那又如何,我祖父是阁老,父亲是佥都御史,还会怕他们那种下贱门户不成!”
沉沉一呼吸,满满平复了心绪,“我自然不会弄死她的,我还要给她好好寻摸一门般配的婚事,让她替楚氏那贱人受尽折辱折磨。”
何妈妈了解一笑,“这就是了,夫人没什么可生气的。老夫人和老爷子鹣鲽情深,自打老爷子走了之后,老夫人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即便能护着四姑娘,又能护多久呢?到时候还不是由着您拿捏了。四姑娘翻腾不起来什么浪花的。”
拿了眉笔替给姚氏描了几笔,使得淡淡的眉色精神了起来,“说起婚事,前几日渝姑奶奶来时说的话,奴婢倒是听出些滋味儿来了。”
姚氏拧了拧眉,细细回味了一下,“嘶”了一声:“你是说……”重重一哼,“涟漪咽气儿不过半年,许家就急着续娶了!”
何妈妈叹了一声道:“许家是伯府的门第,有的是人户去攀。奴婢瞧着就是渝姑奶奶看中与您的姑嫂情义这才早早露了口风,看您要怎么个打算。”
姚氏抿了抿唇,点头道:“倒是这个理儿了。”
何妈妈道:“四姑娘的身份是卑贱了些,偏咱们大姐儿生前与她是一道养在老夫人跟前的,最是疼爱她。如今姐儿不在了,又留了两位小公子在晋元伯府里,若是由着她们续娶了旁的女子,难免那继室不会为了自己的孩子对小公子们生出不好的心思。可四姑娘……”
低笑间有尖锐的得意,断人一生的阴毒话说起来宛若不过掐断了一枝生嫩的兰花而已,“这没有孩子的女人,自然会对既是继子又是亲外甥的小公子们格外上心的,总要指望着老了有儿子依靠不是?”
姚氏眉心的阴霾缓缓舒展开,嘴角挑起了一抹顺心的笑意,拾了一对南玉耳坠戴上,指尖轻轻一拨,晃起一拨柔润的光泽,意味深长道:“她与二丫头如今不是不对付么?”
何妈妈似乎惋惜的长叹一声,却与眼角眉梢的笑意极是不符,轻快道:“是啊,二姑娘也真是忒恶毒了些。”
正文 第30章 断肠花
去到明间,三位姑娘忙是起身请安。
静漪细细打量了姚氏的打扮,笑意恭敬又亲近道:“母亲今日气色真好,便是那颜色沉稳的华胜都被衬的柔婉了起来。”
姚氏满面的慈爱,掩着唇轻轻一笑:“你这孩子就是嘴甜。”又望了望另外两个庶女,关怀道:“昨夜睡的都好吗?如今天气凉了,夜里不要贪凉不盖被子。秋日的果子虽多也好,却也不能多吃,闹了肚子也就得难受了。”
姑娘们自是齐齐起身行礼:“谢母亲提点关怀,女儿谨记。”
姚氏瞧了眼三姑娘慕含漪身边儿的位置,眉心拧了抹担忧的纹路:“繁漪身子还未好么?”
静漪似乎不赞同的皱了皱眉:“昨日去瞧了,倒是挺好的。”一甩帕子,在鼻尖儿下压了压,“别不是睡过头了吧!”
慕含漪眼观鼻、鼻观心,浅笑微微的垂首不语。
她的生母是慕孤松的通房,原比姚氏还要先伺候的主君。与二公子慕云清一母同胞。
五姑娘慕妙漪缠着手里的帕子在指间把玩,嗤笑道:“二姐姐与四姐姐的院子离得近,怎来的时候不去叫一声儿,往日里倒是看你跑的挺勤快的。”
她的生母原是慕家的家生子,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静漪抚了抚发间的步摇,抬眼看着姚氏乖巧的微笑道:“清晨起出了院子自当先来母亲这里请安。若是给主母请安都要别人提醒,那心里头可便是一点儿的尊敬都没有了。”
观庆院前栽了几树四季海棠,时日凉爽而下,微风习习拂过悠然的枝条,繁漪不急不缓的走在小花园里,心情不错的欣赏着粉红的花朵依偎着英英翠叶自在轻摇,枝叶沙沙,好似一个个豆蔻年华的含羞少女在低低细语。
随手折一枝下来,这才入进了观庆院。
进了明间,繁漪含笑得体的屈膝行礼:“繁漪来迟了,还请夫人恕罪。”将海棠放到姚氏的手边,眼含敬意道:“府里海棠开的极好,繁漪借花献佛折了一枝赠给夫人。”
海棠又叫断肠花,苦苦爱恋,没有结果。
姚氏眼角及不可查的抽了抽,却是含笑仁和道:“你有心了。”
妙漪瞧了嫡母一眼,轻笑道:“四姐姐来的可好早啊!”
静漪见她进来便是狠狠一皱眉,瞧了眼那海棠,犹豫了一下,还是到底没拿花儿说些什么。
繁漪对姚氏一闪而逝的怒意似无所觉,也没去搭理妙漪这种只会嘴上精明的人,在静漪的对面坐下,轻缓一笑:“二姐姐似乎看到我来,很失望?”
静漪瞥了瞥唇,扬眉道:“妹妹这话可不要乱说,给嫡母请安是咱们做庶女的本分,看到你来,我若失望,岂不是暗指母亲不配你去尊敬了?”
瞧,多能歪曲别人的话,还歪曲的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姚氏本就对自己心存了芥蒂与厌恶的,听在耳中自是觉得分析的合情合理了。
繁漪竖起了食指在唇前晃了晃,浅笑道:“姐姐这话说的不对。一,我是嫡女,不是庶女,这是老爷子在世时为我做主的,上敬告了祖宗,下介绍了亲族的,这一点请姐姐记住,再说我是庶女,那便是对老爷子的不敬。”
静漪恨恨的瞪了她一眼,“还不是从妾室的肚皮里爬出来的,你也好意思自衬嫡女。”
繁漪眉梢微抬,继续道:“我阿娘是侧室是贵妾,父亲青梅竹马的表妹。既是你的庶母,也是你的表姨母。自然是与你生母这样的从姚家家生子抬成姨娘的贱妾是不一样的。”
姚氏慈和的面色又一瞬间的凝住。
眼神落在繁漪的脸上,发现这个往日咬牙万般隐忍的丫头如今倒真是不一样了。不过半个月不见,那双眼睛竟也变得深沉阴冷起来。
反驳慕静漪的话说来不紧不慢的,也是叫人抓不出什么错漏。
不过倒也聪明,晓得不能和自己撕破了脸皮。
既然这条贱命还有用,她倒也不介意与她一同演下去。
静漪的脸色涨的通红,求救的看向姚氏,可姚氏却只是缓缓笑了一下而已。
繁漪笑吟吟道:“二,佛曰佛者见佛魔者见魔,不敬夫人是姐姐自己的想法,别按到我身上。昨儿我那里奴婢闹翻了天,夫人遣了何妈妈来帮我,我心中是感激不尽的。哪里会有不敬之心。”说罢,朝着姚氏微微一福身,提了裙摆便要在青砖石上跪下,“请夫人受女儿一拜。”
姚氏忙使了眼色。
何妈妈一把将缓缓下拜的繁漪扶住,笑道:“姑娘既知道夫人一片慈母的拳拳之心,便是晓得,夫人哪里舍得姑娘下跪了。青砖石冷硬,可仔细磕着碰着的伤了膝盖才是。”
繁漪顺势站了起来,压了压眼角,惆怅道:“今儿来晚了,实在是事出有因的,昨晚我那里送来的吃食竟是不干净的,叫人闹了一夜的肚子,险些把小命儿搭进去了。”
姚氏惊讶的“哦”了一声,忙道:“可请了大夫了?快快坐下,可还难受着?”
繁漪瞧她做戏做的真,便是更加配合的与她一起演了,叹道:“我是自来食量小的,昨日又生了大气,便是没什么胃口。吃食瞧着是挺好,倒出去也是浪费,便赏给了下头。好在我那里的阮婆子是懂些医理药理的,灌了好些个汤药才止住了,只是可怜两个丫头和婆子,现在都还下不来床。”
何妈妈与姚氏的目光在不经意间触了一下,皆是了然。
姚氏神色一沉,怒道:“定是那厨房的不仔细了,幸亏遥遥是没吃,否则你病势刚好,哪里吃得消了。”亲切的喊着繁漪的乳名,“去瞧瞧昨日谁当的差,狠狠罚他一顿才好。”
繁漪看着慕静漪眉心一跳,便晓得在吃食里动手脚的定是她了。
她倒是不笨,瞧着昨日她打了邵平和晴天,便去厨房动心思,旁人瞧着自然会觉得是在厨房做采买的邵平心怀怨毒的想要报复了。
一旦追究起来,邵平必是要被发卖出去的,倒是她与邵妈妈便是真成了死对头了。姚氏心里也必然不舒坦。
打的是好主意,只不过姚氏显然是另有算计了,倒与她演了一出亲亲近近母女情深的好戏。
正文 第31章 嫡庶
繁漪做鬼那么些年,在各个府邸看了多少场阴谋算计的活戏,自然晓得一个人的态度是不会无缘无故的改变的,若说姚氏是忌惮自己去告状也是不大可能的,毕竟姚氏是慕家的主母,即便刻薄庶女的事情闹出来也不会伤到她的根本,反倒会把自己置于险地,被人戳脊梁骨说她不敬嫡母了。
所以,姚氏也笃定她是不会把自己受委屈的事情闹起来的。
按照前世的进程繁漪细细一算,慕文渝这会儿应该是已经向姚氏暗示了继室的事情,所以繁漪自然也晓得姚氏从现在开始是不会太由着慕静漪来刻薄自己的,再怎么说自己的两个小外甥还是要交到她手里的不是么?
就怕慕静漪这个蠢货不明白,又成了人家手里的炮灰。
静漪不明白姚氏的态度如何忽然就变了,莫不是夫人真的害怕了老夫人出来干涉么?
脸颊是紧张后怕时的一顿潮红,倒是为她素白的面孔更添了几分明艳的桃色芳菲,“谁晓得是不是厨房的问题,许是她们自己贪嘴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不过几个奴婢跑了肚儿而已,妹妹也太大惊小怪了。”
姚氏拧了眉,不赞同道:“这吃食是大事,还好是遥遥没吃,否则便是想要计较也是白吃了一顿罪了。静漪你是姐姐,如何一点都不关怀妹妹的身子,说出的什么胡话,若是叫你父亲听到了可是要生气的。”
从前自来都是繁漪说什么,哪怕是证据确凿的事儿姚氏也能四两拨千斤的给她打回去,如今吃瘪的却成了自己,一时间又惊又怕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母亲……”
姚氏微微一叹:“母亲不是要说你,你都十四了,眼看着就要说亲,若是这样不得体的话叫外头的人听去了,岂不是坏了你自己的名声,还丢了慕家的脸面。你们都长大了,说话做事该沉稳些。”
微笑着招了繁漪过去,牵着她的手道:“遥遥便是十分得体的,也难怪老夫人这般疼爱。”
老夫人!
果然是因为老夫人了!
慕静漪勉力弯了弯唇:“母亲训示的是,女儿记下了,以后定当注意言行。”转而又与繁漪福了福,微挑的眼儿含了水色,“妹妹原宥则个,姐姐也是无心的。”
繁漪微微避开身,谦和而懂事的抿着微笑:“姐姐说的哪里话,既是无心的,妹妹自然也是无须放在心上的。”
姚氏似乎很满意她们的和谐,站起了神来,道:“咱一道去给老夫人请安。”
刚到春普堂时便是风乍起。
吹的树影摇曳,婆娑有声,红红白白的花朵如雪花的飘洒,娇俏明媚的姑娘们站在期间看的欢喜,一朵一片的站在衣袖或发间,容色都似轻点了最轻柔粉嫩的妆,一个个恰似花仙拨云而来。
老夫人瞧了庭院里那一张张春天似的小脸便笑道:“哟,今儿仙女儿们都来瞧我了!”
静漪忙是上前搀扶,笑道:“孙女儿们是仙女儿,那祖母您便是老神仙了!”
繁漪静静站在庭院里的一片空明积水中,感受着花瓣的温柔轻拂,思绪随着其中一片飘的有些远。
慕家和楚家原都是宛平人。
楚家世代行商,却也总有主支或旁支的郎君入仕为官,所以在当地的地位总比旁的商户要高。
慕家世代书香世家,只是老几辈里大都只是秀才、贡生的,拿银子捐了些芝麻小官,到了也不过七品而已。
到慕老太爷时才正在得中了进士,只是那时他老人家已经三十岁,是以早年聘娶的妻子也不过是宛平知县的女儿,家中在朝廷里没有根基又没有那么多的银子来铺路,便是没来得及在京中扎根。
然而老太爷教子有方,有三个儿子年少得中。
那时候老太爷已经是正四品的京官儿,原是为家族在京中扎根打下基础的好时机,偏偏那正妻是个不能容人的,除了给自己的嫡子讨了侯府的姑娘,两个庶子也不过聘了寻常门户的女儿,后来又怕庶子压了嫡子的风头,待老太爷一死便又闹了分家。
好容易积攒的一点威势,便又散了。
老爷子庶出,便是分不到什么家资的。
后来慕孤松十九岁得中探花,老爷子便替他求娶了姚阁老家嫡出孙女,也就是姚氏,这才算在京中打下了第一支根脉。
当初人人都看不懂,为何出身不错的阿娘明明做得旁人的正房太太却非要给父亲做妾室,却少有人知道,当初二人也是曾许了卿卿情意的。
只不过老爷子为家族大计,迫他娶了高门女子。
而阿娘不肯嫁给旁人,这才做了父亲的妾室。
楚家和慕家在宛平原就是老相识,老夫人又是楚老太爷的嫡亲表妹,楚家银子又多,老爷子自然高兴儿子得了这么贵妾,毕竟岳家可以关照你的仕途,可以给你卖出去人情,可银子总是要自己出的。
没得岳家又卖脸又出钱,人家又不止你一个女婿。
如此,老爷子便也默许了老夫人将这个侄女在府中的地位捧的高一些。
在看到楚家的银子、姚家的情面让儿子平步青云,老爷子自然是很骄傲自己当初的决定的。
可在这时楚家大爷也中了进士,老爷子怕楚家的银子打点起来没那么慷慨了,便又做主将刚刚出生的繁漪记在了正房名下做了嫡女,也算是对楚家的一种示好和拉拢。
只有把楚家唯一的嫡女及其所生孩子善待了,妻子的表兄表嫂才能爽快的拿银子为自己的儿子铺路。
种种原因,便造就了今日正房极其厌恶妾室庶出的场面。
小时候也不懂大人之间的感情牵扯,繁漪想着若她只是个庶出,或许日子还不至于那么难。
后来发现死了才知道,原来她以为的淡漠的父亲心中与生母竟是如此的两情缱绻,这才慢慢明白过来,她所受的折辱与是嫡是庶从来无关。
不过是遥望而不得的苦果罢了。
两鬓斑白的老夫人今年五十又五,因着这两年总是病着便有些瘦弱的显老,眉心有深刻的纹路,笑起来眼尾有金鱼尾巴摇曳的柔软弧度。
不过淡淡看了静漪一眼,牵了繁漪的手细细瞧了瞧,担忧道:“恩,瞧着脸色还是不大好。是不是没有好好吃药?”
“祖母放心,孙女已经大好了。”繁漪弯着老夫人的手臂,轻轻在她肩头靠了靠,还是熟悉的檀香,可到底心态不同了,眼底的温暖也渐渐化作了一股缥缈,“想着今儿又能见着祖母了,昨夜便是激动的睡不着。本是要敷些脂粉遮一遮的,不过我又想着让祖母若见我多憔悴,便是要多心疼我几分的。那定是要多可怜就多可怜才好呢!”
老夫人哼了她一声,却是忍不住的含笑,瘦长的指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骂道:“不省心的小冤家!”
慕繁漪病着的一个多月里,便数慕静漪能在老夫人面前能说上几句俏皮话,原以为自己着半个多月的努力总能在老夫人这儿得些分量了,哪晓得慕繁漪一来老夫人的眼神便只看得到她了,一时间便有些讪讪的。
一行人进了明间,姚氏与老夫人坐在上首。姑娘们一次按序齿坐好。
闵妈妈上了茶水过来,明间里便是一阵茶盏轻碰的清脆声,茶香四溢。
老夫人呷了口茶,让清冽的滋味在齿颊留下芬芳,檀木桌儿上的细颈瓶里供着一束茉莉,洁白清洁的花色从老夫人的眼角擦过,亮了一抹岁月凝住的洞若观火。
便听她淡笑道:“听说,昨日后院儿里闹的很精彩了。”
正文 第32章 干涉
姚氏眉梢微动,借着放下茶盏的时候悄悄观察了老夫人的脸色,帕子轻拭了嘴角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都处置好了。竟不想闹到了母亲跟前扰了您静养了。”
老夫人垂眸看着茶盏里氤氲微浮:“你是世家出身,这些个事儿自然是能办的妥帖。倒也没有闹到我跟前来,不过是院子里的人出去办事儿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吵吵嚷嚷要打要骂的。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姚氏看了眼闵妈妈,她却只是低着头站在老夫人身边,也瞧不出来她到底说了什么、说了多少,心底便有些吃不准。
须臾的沉幽后,谦卑道:“也是媳妇无用,为着席面的事忙着便疏忽了孩子们。下头的奴才瞧着姑娘们年虽小便有些嚣张了起来,手底下便有些不干净。”
老夫人眼角的温柔笑纹渐次淡了下来,招了繁漪道身边,问道:“昨日瞧着闵妈妈到你那里去了一趟回来便有些不对经,问了也不说,那你自己来说。”
抬眼看了何妈妈一眼,见她面色如常却是微微提了提气。
繁漪看着老夫人的眼中是明亮的依赖之光,手指拂过衣袖上的桃花纹,那明朗的胭脂色泽衬得越发素手纤纤:“不过是小事。有丫头眼皮子浅,瞧见了外头送来的东西便动了心思。因为是宫里太后大娘娘赏的,孙女一时气急打了她,她老娘便来问话,不过言语里激动了些。”
微微一笑,“后来夫人遣了何妈妈来,解决的很顺利,也罚了板子。这样不体面的事情若是叫宫里的贵人听了,怕是要影响了贵人对父亲和楚大舅舅的印象,对官声有碍,所以才遮掩着没往外了说。”
姚氏看着繁漪便是和颜悦色的一笑,脸上倒是颇为笃定,好似料定了她不会乱说话,温和道:“正是如此。那不长眼的丫头,媳妇已经罚没了她一年的薪俸,打发了去前头做粗活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道:“不计东西值不值钱,是不是宫里赏的,敢偷盗主子的东西便是打死了也不为过。”顿了顿,轻轻吹了吹茶水,“倒是哪家的婆子,敢去姑娘的院子里叫嚷着问话了?”
姚氏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老夫人会追问下去,鬓边华胜的暗紫色几乎要漫到她的脸上,暗沉沉的,站了起来忙道:“是儿媳的不是,那婆子原是儿媳的陪房。”
“主是主,奴是奴。”老夫人轻轻挥了挥手和蔼的叫她坐下,动作间晃动了一对翠玉的耳坠,耀了抹温和的光线在脸上,轻道:“多的是奴才仗着主子作威作福,你是当家的主母,家事繁琐稍有顾及不到也是有的。只是这样的奴才还是不要让给了太多的权柄才是,没得认不清自己是什么身份,还敢在主子面前嚷嚷上了。”
姚氏颔首应下:“儿媳明白,多谢母亲体谅。”笑了笑,又道:“繁漪这孩子年岁小,心思也柔善,到底也只是赏了板子。”
繁漪微赧的摸了摸小巧挺立的鼻,撒娇道:“孙女是个没用的,院子里那么些个丫鬟婆子竟是一点都驾驭不住,昨日辛亏何妈妈来了才能替孙女呵斥住,又领走了那些不省事儿的,如今倒当真是清静多了。”
老夫人神色不变,只是嘴角上挑的纹路有一瞬间的凝住。
姚氏眉心一动,却也只是嘴角含笑,如常的慈母神色道:“你还小,慢慢学着,威势总能起来的。”
繁漪的笑好似天边月,清澈皎洁,不染纤尘,继而又秀眉微蹙,烦恼道:“原想着把何妈妈借了去我院子里替我教教那些丫头规矩,可母亲料理庶务总也要何妈妈搭把手的。如今院子里清静是清静的,可年纪不是太小就是做粗活而的,使唤起来便是有些难。”
老夫人笑意和缓道:“想要人还不简单,待会儿便让容妈妈跟着你过去。她也跟着我几十年了,最是稳重老练了。小时候你也是她照料的,有她在最是妥帖了。至于那些个小丫头,去家里惯用的人伢子那里说一声,叫她送些机灵些的过来给你自己挑。”
自己院子里的丫头不听她的,却听姚氏身边奴婢的,这是什么意思,老夫人自然懂。
如今有了老夫人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儿在,即便姚氏塞进来的人再是厉害,也不能如从一般轻易打杀了扔出去。
繁漪欢快的好似一只鸟儿,忙是一福身:“谢祖母。”
老夫人一直默不作声,却在近日忽然过问了此事,为何?
因为楚老夫人近期就要回京常住了!
若叫人瞧见繁漪被嫡母如此刻薄,楚家人护短的脾气一上来,可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慕家尚且要在京中站稳,却先与自家亲戚闹翻,旁人倒是要来看笑话了,对郎君们的前程也不是好事。
那三个“漪”瞧着,便也明白了,家里的风向又要变了。
叫闵妈妈搬了个杌子过来,老夫人拉着繁漪在身侧坐下,却在握住她手腕的时候感觉道她的微微一颤,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
转头与姚氏含笑道:“趁着最后一茬的桂子香请了各家来听个堂会吃个茶,各家多来多往的才能情义深厚。孩子们大了,便是要辛苦你为她们寻摸着的。”
姑娘们皆是面色一红。
繁漪神色温顺的挨着老夫人,幽深的眸子望着屋外渐渐被乌云遮蔽的天色,轻轻一笑,眼神不着痕迹的扫过慕静漪那张美丽而娇羞的面孔。
慕静漪感受到她的目光,绯红的脸上立马血色褪尽。
姚氏点头道:“母亲说的哪里话,都是我和老爷的孩子,她们的前程也是咱们慕家的前程了。”
老夫人十分满意的笑了笑,“儿女的婚事顺畅对家族是好事。姻亲相互照应,对哥儿们的前程也有助益,你是孩子们的母亲,自也有你风光的时候。”
姚氏微笑道:“儿媳明白的。”
桂花随雨水漱漱,落了满地微黄,米粒般的花苞被包裹在水珠里,挣扎着想开出今年的最后一茬的繁华。
一旁沾了雨水的菊花枝叶却越发出尘的悠然,大朵绯红、雾白、嫩黄的花朵在雨中绽放,如处子婉约绰绰,映着正午破云而出的阳光轻轻摇曳,恍若明霞满天。
此刻清香的风中有沁骨的凉意,催着人们将轻薄的秋裳收起。
容妈妈跟着一同回了桐疏阁,瞧了剩下的七八个丫鬟婆子不是太小就是太老,规矩也是差的很,问了各人都在当什么差事竟也回答的不清不楚,索性先放了一边,慢慢再做调教。
四十来岁的容妈妈发色乌黑,面孔平和,说话不疾不徐却也不容置疑:“去把姑娘的冬装收拾出来晒一晒。还有冬日要用的手炉、火盆都擦拭干净。”
丫鬟婆子的都垂着头不动。
正文 第33章 忍
犹豫了半晌,针线上的阮婆子搬了个箱子出来,打开道:“都绞了,被、二姑娘都绞了。一件不剩。姑娘给了银子叫奴婢去外头采买现成的,只是下了雨,还未来得及出去。”
容妈妈看着满箱子被绞成碎布的衣料,眉心一曲,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重新给丫鬟婆子们分派了任务,便又回了一趟春普堂。
不多时闵妈妈便出了府去,回来时带了外头裁缝铺子里的尺头娘子和府中惯用的人伢子。
给繁漪量了身,又挑了六个伶俐的丫头。
最后何妈妈从繁漪那带走的丫鬟婆子共七人,除了晴云,全部发卖了出去。
于是乎,针线房的、厨房的、回事处的管事儿们立马改了态度,好东西全都先往了这边儿送。
繁漪受的心安理得。
姚氏的人当时都被打发了出去,外头的人也只瞧见慕静漪当时气冲冲的从桐疏阁出来,只以为是没抢到东西,却不想是给绞了,如今这一箱子的破衣裳,倒成了姚氏不关心女儿间矛盾的证据。
昏定时姚氏小心赔罪,她不怕婆母晓得,左右有姚家的脸面在,婆母也不会对自己如何,却总是担心这样的事情落到丈夫的耳中的惹了丈夫失望的眼神。
老夫人却也只是温和的表示:“你如今忙着席面的事儿,稍有疏忽也是有的,何况哪家姐姐妹妹间没个打打闹闹的。”圆整发髻间的墨玉簪子在烛火间闪着沉稳的光泽,看了静漪一眼,“你也不小了,罚你银子规矩的总是掉你脸面,回去抄百遍心经。十四了,也该好好静静心思了。”
慕静漪微微松了口气,不敢有半分的反驳,低声应下了。
白日里的雨水似乎也将天空清洗了一遍,十五的月悠悠缓行于天际,愈发的莹白皎洁,好似要把天地都浸润了一般。
感受着秋末初冬混在菊花清亮幽香的夜风愉快的拂在面上,远处的薄薄浅云随着风游过挂在高大雾凇之巅几乎圆满的月,遮掩了半弯,恰似美人的犹抱琵琶半遮面,有着欲语还休的娇羞。
月华如锦的落在园子的莲池里,随着粼粼晃动的水面反射了一阵又一阵的碎碎荧光,好似水里也蕴了星河满天。落在慕静漪那张娇美的脸上,却是遮掩不住的阴霾浓重。
两年了,不,是六年了,繁漪从未觉得月色原来可以这样美好。做鬼的时候看月色莹白之中总带了几分猩红。
从春普堂出来,含漪和妙漪先到了自己的院子,给姚氏行了礼便先回去了。
慕静漪这两年嚣张惯了,忽忽被罚,虽不重,就好似踩在云端的人被脚下的人毫无防备的拽进了泥潭里,却是怎么都无法接受的。
看着繁漪心情不错的赏着月色便更是心头怒火燃烧了。
到了秋华斋前,给姚氏道了晚安,咬着唇便狠狠从繁漪的肩头撞过去。
繁漪好似吃不住力道,重重摔在了石子路上。
虽已是夜色扬起,却还是有丫鬟婆子在园子里行过的,她们自己身后也跟着数个丫鬟,月色明亮中看的三分隐约七分真实,纷纷惊呼起来。
晴云惊道:“二姑娘,你做什么撞我们姑娘呀!”
慕静漪吓了一跳,她是撞的很用力,可只是肩头而已,从前又不是没撞过,如何今日就跌了!“你胡说,我没有!”
何妈妈忙过来和晴云把繁漪扶起来。
晴云气愤道:“二姑娘撞的那么用力,要不要看看我们姑娘肩头是不是又被您撞过的红痕!这么多的丫鬟婆子都是瞎子不成!”
繁漪轻轻摇头,宽怀大度道:“我没事,别吵吵嚷嚷的,惊动了祖母便不好了。想来二姐也不是故意的。”
慕静漪心虚的一缩脖子,可一听繁漪说话便是绞着帕子冷哼一声,“用不着你装好人!”又想去求姚氏做主,“母亲……”
姚氏急急过去,拉着繁漪小心观察着繁漪是否受伤,见到她掌心的擦伤,便是皱起眉来,不敢置信的看着慕静漪尖锐的面孔,“静漪,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明明你是最乖巧的孩子啊!明日开始禁足,堂会之前不许出来了!”
使了个眼色给何妈妈,“你亲自送二姑娘回去!”
“母亲!”被姚氏如此一喝,慕静漪觉得十分委屈,她不明白姚氏的态度为什么变得那么快。
但见冷白月色里姚氏看着自己的神色那么冷淡疏离,又对慕繁漪那么的亲切关怀,仿佛看到自己好容易挣来的前程就这样轻易的抢走,心下便更是不甘了,被何妈妈搀着进院子时狠狠剜了繁漪一眼。
姚氏借着月光替她细细吹着伤口,拿绢子轻轻拭去伤口上的泥,“还好,伤口不深,这两日不要沾了水,擦了药很快就好了。”
繁漪的眼底满是感激与感动在闪烁,柔婉乖巧的一笑:“多谢母亲关怀。”
流素的月光洒在二人的面上,温柔的宛若天下所有亲近的母女一样。
四周静谧,寥寥丫鬟婆子似乎赞叹的看着这一幕的母慈女顺,唯有四目相投的两人都明白对方眸中此刻是如何的淡漠。
表面文章姚氏向来做的还不错,以往的两年,她大可说是被慕静漪的乖巧给蒙蔽了,而慕静漪的莽撞正好给了她机会以一句震惊不已的“你怎么变成这样”而彻底扭转过来。
而繁漪也很享受的沉浸在这样“和谐”的戏码里,做一个好人,确实比做一个尖锐刻薄的人更有利。
姚氏挽着她慢慢往回走,平和道:“静漪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愈发的急躁起来。”
繁漪望了望月色,微叹的神色与她嘲讽的语调极是不符:“二姐姐向来如此,何曾变过。从前让她抢,不过是我愿意忍。这种蠢货,也便只能做做旁人手里的棋子罢了。您瞧啊,她那一剪子下去,别说冬装了,想必我来年的春装针线房都已经备起来了吧!”
从前一般抢走了,就算老夫人问起,她们大可说是她自己愿意给的,可绞碎了,便解释不清了。
姚氏微微一震,不想她竟拿着这样乖巧的神色与自己说着这样的话,嘴角弯了最和婉的笑纹,回头看了眼丫鬟们离了五六步的距离,宛若亲密细语的声音便是落不到她们耳中的。
描绘精致的眉轻轻一台,嗤笑道:“如今忍不住了?”
正文 第34章 光脚不怕穿鞋的
看着月华清泠泠中游廊下的一盏盏琉璃灯于夜风中轻轻飘摇,寂静中似飘忽不定的鬼火,繁漪轻轻一笑,这样的阴森才是适合她这样的人不人鬼不鬼。
幽幽道:“不是忍不住了,而是不想忍了。夫人很清楚,我受的委屈老夫人不是全然的不知道,不过是看在姚家在朝中的情面甚广,为了父亲的仕途闭着眼睛假装不知。所以,您有恃无恐。”
姚氏不咸不淡的扬了扬柳叶眉。
繁漪侧首看着姚氏,“不过,也得多谢夫人对慕静漪和那些奴才的多番纵容,否则那一出出的好戏可要怎么接连的唱起来。只有唱的热闹了,遮掩不住了,才能惊醒装睡的人呢!”笑意如小小的桂子温暖柔和,“姚家是了不起,可您要知道,世人更爱财。”
姚氏轻嗤里含着浓浓的厌恶:“你笑起来的样子和你生母一样讨厌。”
繁漪抬手掠起垂在鬓边的玉色流苏,在月色下沙沙有声的耀起一芒明晃晃的光泽,不悲不怒的低低一笑道:“是么!可父亲总说我阿娘笑起来的样子可以安抚人心,他最爱的就是我阿娘的笑容呢!她留在父亲眼底的样子永远是她最美最年轻的样子,死人,是不会老的,她永远是父亲心底的朱砂痣。”
姚氏的脚步有一瞬间的踉跄,仿佛有沁骨的凉意从骨缝间钻进去,肆无忌惮的啃噬着她的四肢百骸。
可世家嫡女的傲气叫姚氏不肯承认自己的感情生活是失败的,她的情爱都交托到了不爱自己的男人身上。
昂着下颚艰涩道:“再厉害也只是下贱的妾室。”
繁漪迎着月色的眼底划过属于“鬼”的阴森,面上依旧清泠悠悠,澹澹一扬眼尾:“这便是大姐姐和夫人的不同,她是真的善良。小时候她总是抱着我睡觉,真是温软极了。可老天是公平的,您的刻薄便只能由您唯一的女儿替您承受了报应。”
提及青春早逝的长女,姚氏心头闷痛了一下,凝在嘴角的笑意有了裂痕,眼底纷腾起了如浪的厌恶。
繁漪竖起食指嘘了一声,打断了姚氏要出口的话,轻笑声声:“哦,夫人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夫人的曾祖母也就是姚阁老的生母当初可是秦淮河畔响当当的名妓。卖艺不卖身的,呵,真若算起来,如今的姚家一家子骨子流的是妓子的血啊,夫人!”
看着她淡然中毫不遮掩的尖刻嘲讽,姚氏大怒,心底有火焰在沸腾,紧紧攥着的指节发出钝钝的嘎嘎声:“贱人!”
繁漪神色清冷而坚韧,嘴角的笑意在她的愤怒中越发的淡然而不屑,“这就怒了?还以为这两年的肆意欺辱让夫人沉淀了几分深沉呢!原来还是这么的不堪一击。”幽幽一叹,“只是可惜了那两个小小孩儿了,被他们的外祖母害的没了母亲。”
姚氏狠狠掐住繁漪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掐断,咬牙道::“别以为我弄不死你!”
繁漪的指在她的虎口里不轻不重的一掐,便轻易拨开了她的手,这一招她看南苍用过多回,原来真是这么的有用。
“你当然不会,失败的人生里积攒的怒火怎么可以没有发泄的对象呢?”食指在上扬的嘴角前轻摇了几下,闲适道:“以后也不知许家会给他们讨一个什么样的继母进门呢?”
姚氏明白了她已经知道自己的打算了!
面色一时间更是难看至极。
繁漪十三岁的身材十分高挑,站在姚氏面前不过微微仰头便可以与她平视。
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鬓,纤长的手指在拢了月华的发丝上格外的素白,仿佛有森森的寒意:“便是要杀人,也要从容些,龇目欲裂的样子真是丑陋。难怪父亲、不喜欢你呢!”
姚氏知道她在激怒自己,深深几个呼吸压住了心口澎湃的潮涌,冷笑道:“那你猜猜最后到底是谁会赢?”
繁漪看了她一眼,轻笑舒朗。
姚氏的面皮不受控制的颤了颤,只觉她的笑声好似一圈圈坚韧的缠丝,一圈圈的裹挟在她心口,越缠越紧,叫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繁漪的笑意似天际飘过的柔软薄云,只是薄云里藏着银针,针尖对准了她的眼,闪着阴翳的光芒,“我没什么可输的,不过命一条,成为灰烬前也需燃烧的轰轰烈烈才好。夫人呢?是否拥有的一切样样输得起?比如,大哥哥的前程?比如,三哥哥的人生?”
何妈妈从秋华斋回来,见着正屋的灯还亮着,便推门进去。
屋内的火光贴合了人心,晃悠悠的乱人眼糟人心,门扉开合的瞬间灌入夜里微凉的风,有几分风露的湿黏之意,扑灭了错金烛台上的跳跃火焰。
倒扣月门前后都下了轻纱帷幔,隐约看到姚氏披散着头发的阴鸷身影一动不动的坐在梳妆台前,搁在黄花梨妆台面上的手里握着白日里簪着的羊脂玉簪,随着如湖水轻缦游曳的弧度轻颤着。
何妈妈索性将外间的烛火都熄灭了,烛火的余热化了一抹灰白的烟雾升起,消散在一片黑暗里。
倒了杯蜜水递到姚氏的手边,何妈妈侧首看了眼她的脸色,阴沉的样子几欲将人撕碎,吓了一跳:“夫人这是怎么了?”
“嗒!”
那支羊脂玉簪生生断裂在姚氏的手中,割破了一丝细口,有血色从紧握的纹路里缓缓生出,在昏黄的灯火下成了一抹浓的化不开的阴翳迷住了人眼:“那贱人竟敢拿云歌和云曦的前程来威胁我!”
“什么?”何妈妈愣了一下,拿了绢子给姚氏擦了伤口,“她怎么敢?即便如今老夫人肯护着她些,可如今后院的主人是您,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捏死她却也是轻而易举的。”
姚氏眼眸一凝,“她敢这么跟我说话,必然是有把我防备的。若是叫她抓住了把柄……”
忽的,她绷紧的背脊忽的就放松下来,讥诮的扬了扬嘴角,“她就是故意激怒我,想着让我下手了。她有所防备之下咱们一旦动手,反倒是正合了她的心意了。”
“这就是了,夫人何必与这种小角色动气。”何妈妈捻了一柄银挑子挑了些药膏子抹上伤口,细润的膏腴中有紫花地丁的气味,抬眼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二姑娘那里奴婢已经开解好了。”
“那就好。”姚氏挑着发梢轻轻梳着,雪白的象牙梳上游曳着灯火的昏黄,“有句话四丫头说的对啊,这种蠢货,也就只配做了棋子而已。倒要看看,这颗棋子到底是按着我的棋路走还是被她牵着鼻子走。”
何妈妈扶着姚氏起身,微微一笑道:“您是主母,姑娘哥儿们的前程都在您的手里呢!门当户对的婚事总也有面子和里子的区别,多的是让老爷和老夫人说不出话的法子叫二姑娘乖乖听话的。”
姚氏笃然的曲腿上了床,刚要躺下忽又想起了什么,坐直了身子,拧眉道:“可盘查过她身边的人了?莫名其妙变了个人似的,该不是知道什么了?”
“夫人说的是,有时候瞧着四姑娘的眼睛就跟阴森的很,见鬼似的。”何妈妈从床尾拉了被子抖开盖在姚氏腿上,“从桐疏阁发卖出去的那些个蹄子都盘问过了,四姑娘没见过谁,那时候也没人会去。大抵只是被二姑娘和晴天她们欺负狠了,想要反抗而已。听二姑娘说,四姑娘曾经拿她的亲事威胁过,说是要让她身败名裂的嫁不出去呢!”
姚氏冷笑了一声,顺了顺乌黑的发丝蜿蜒在软枕上,缓缓闭上了眼,暗红色的栾云锦衬的她素白平凡的脸孔如夜枭阴厉:“那就让她们姐妹好好玩儿着吧!”
下了帐子,何妈妈取了甜白釉的香炉出来,点上姚氏喜欢的百合香摆在木椸前的小矮几上,熏着葡萄缠枝纹的衣裙,乳白的青烟袅袅萦绕,自有一股邈远而隐秘的气息。
正文 第35章 脸面
繁漪站在院墙底下的看着围着院子的廊下挂着十余盏的琉璃灯,映着盛满庭院的清泠月色,恍然深处一湖空明积水之中,沉静其间,心魂安宁。夜风轻轻行过,拂动了桂子沙沙婆娑,落进翠叶之间的光华斑驳了淡淡香味的影子在地上,恍惚了一庭的风华。
容妈妈收拾好了床铺从明间出来,看着繁漪闭着眼微仰着头独自站在庭院里,月色清澈下投了高墙的影子落在她的半边秀美的面上,半是清明半是阴鸷,清晰又模糊,于眉心处又融合的那般柔和。
她蓦然睁眼之下,那幽深眼神深的好似一汪深潭无法窥探其地下的光景,心下不免微微一突。
不过两年,这个小女孩如何有这般变化?
容妈妈到了繁漪近前,仔细瞧去,却又只见得她乖巧温顺的模样,“姑娘,时候不早了热水已经备下了,姑娘早些沐浴更衣了安置吧!风寒露重,姑娘身子刚好,该好好保养才是。”
繁漪微笑着点头,进了屋。
晴云正好收拾了干净衣裳从打通了左耳房做的净房里出来,扶着繁漪在喜鹊登梅的软垫坐下,给她拆卸了妆环,用红木梳沾了花水轻轻的疏梳理着青丝。
水泽映着烛火,在青丝上掠有明润的光泽。
容妈妈瞧着晴云虽然拘谨胆小了些,手脚倒也还算利落,又喊了冬芮进来,含笑道:“以后就让冬芮和晴天一同贴身伺候姑娘。她在老夫人身边也四五年了,倒也算的伶俐。”
繁漪瞧着冬芮,眼神清亮人也精神,生的一副圆脸儿,眼角微微上扬,不笑时亦带了三分笑意,倒是十分讨喜:“祖母身边伺候的自然是极为妥帖的,以后桐疏阁里就有劳妈妈和姐姐担待着些了。”
两人忙是一福身。
冬芮脆生道:“姑娘说的哪里话,伺候姑娘是奴婢的本分。”
晴云扶了繁漪站起来宽了薄纱外罩衫。
容妈妈使了个颜色,冬芮立马上前过去扶了繁漪进了净房。
热水的氤氲袅娜飘荡,拢的整个小小的净房宛若仙境的温柔。
繁漪不着痕迹抽回了手,轻道:“这几日便还是晴天伺候着,你先慢慢熟悉这里的环境,我也熟悉熟悉你们的身影。”
冬芮看了眼她按住的衣袖,便也不勉强,应了一声带上了净房的门便出去了。
服侍了繁漪窝在水中,将她长长的青丝捋好垂在木桶边缘搭好的软巾子上,拿了柔软的巾子投了水给她细细擦着肩头,晴云看着她手臂上的淤青,低道:“姑娘是觉得时机未到么?”
虽说姚氏当初挑了晴云来伺候就是瞧着她胆小又没有依靠,笃定她是不会帮着自己做事的,可到底能做大丫头的人,机敏的心思还是有的。
拘了把水在掌心,指缝微微一隙水便滴滴答答的又回到了黄杨浴桶里,涟漪阵阵,漾的她在水中的纤细身姿轮廓隐约。
繁漪看了她一眼,淡笑道:“太着急了,便显得刻意了。”抬手看着手臂上的淤青,两日过去开始渐渐散开,边缘的一圈开始泛黄,反倒显得触目静心,“容妈妈让谁和你住一间?”
晴云回道:“是冬芮。”
热水的抚触让繁漪紧绷了两日的神经舒缓开,闭了闭眼:“冬芮的性子瞧着活泼,也伶俐,想来也不会欺负你,你也多跟着她学学如何眉高眼低。还有新来的丫头,都看紧了,别叫她们靠近这里。”
晴云肃了肃神色应下,“是,奴婢明白。”默了会子,“其实姑娘是与闵妈妈说了不要将院子里的事情告诉老夫人的,而且这么久以来二姑娘来闹,也总是被瞒的严实,如何这一回老夫人就知道了又过问了呢?”
听着窗外的枝影摇曳,一瞬间的孤独感让繁漪觉得自己也成了其中的一叶飘零,可笑这个府邸里多少和自己血缘相亲的人,能说上几句话的竟只有晴云了。
热水驱散了身体的疲乏,繁漪轻吁了一声,缓缓道:“慕静漪在我这里如成箱成箱的东西拿走,老夫人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知道。不过是慕静漪往日总是欢欢喜喜的来,心满意足的走,没闹将的厉害,为了夫人的颜面、姚家的体面、府里的平静不说话罢了。”
“昨日我不衬她的心了,总是要狠狠发作一回,闹上一闹的。院子就这么点儿大,但凡有人经过必然能听到。”
晴云思忖了片刻,似有了悟道:“平日里二姑娘闹点儿好出去便罢,做不过是姐妹间的事儿,偏昨儿还有那做奴婢的还来闹事,接二连三的,便是府里的丫鬟婆子也要看不过去。老夫人即便为了府里的太平免不得要装聋作哑一些,但也不能任着谁都来欺负您,所以,必然是要开口的。”
热水的氤氲蒸的毛孔舒展,繁漪感受着水气染上容貌的细痒,点头道:“而夫人吃不准老夫人知道多少,又打算追究多少,与其等着老夫人问话,还不如自己主动来提。为了她的颜面,老夫人也只做提点,不会拿她如何。”
晴云咬了咬唇,若有所思道:“一旦夫人自己提了,便也坐实了她的陪房婆子仗势欺人的事实。左右昨儿是处置了那几个嚣张的,夫人大可说自己遣了何妈妈来是帮姑娘的,反倒是可以撇的干干净净。姑娘不提二姑娘如何嚣张过分,但那一箱子破衣裳还是将二姑娘往日欺负您的事情也摆上了台面。”
两相比较,更显二姑娘刻薄,不顾姐妹血缘。
“老夫人罚了她,总算也能叫她收敛些了。”
繁漪嗤笑:“她?她只会更嫉恨。等着吧,她总要再被人利用一回的。”
晴云不解:“姑娘的意思?”
繁漪缓缓扇了扇凝结了水雾的睫毛,嘴角有邈远的笑色:“大姐姐已经过世半年多了。所以接下来你觉得夫人会做什么?”
晴云眨了眨眼,一时间跟不上她的思路:“奴婢不明白?这和二姑娘有什么关系?”伸手试了试水温,水有些凉了,“姑娘起吧,泡了冷水该着凉了。”
正文 第36章 失望
穿上折枝梅花的寝衣,柔软的料子如阿娘的手一样温柔,繁漪轻笑了一声,“好好想想。或许堂会的时候你会看出来答案。”
晴云认真点头道:“是,奴婢会好好观察。”拿干净的布擦拭着沾了水的青丝,昏黄的烛火让人的神经微微松散:“总算如今有了容妈妈在,姑娘日子也能平静些了。”
繁漪抽出发梢间落下的一根发丝,嘴角有一瞬快的叫人无法捕捉的讥讽闪过:“祖母让容妈妈过来,一是提点了夫人她做的太过分了,二是来看着我的,别让我的‘反抗’太过了,毕竟没几日就要堂会了。
晴天直勾勾的看着她,觉得这个姑娘好像真的变了一个人,心有千千结,短短两日里发生的事情似乎也都朝着她的预想在发展,连自己的性格和处境也在她的算计之内。
不,不是变了,应该说剥开了隐忍的皮子,又回到了从前的伶俐聪慧模样,或许,两年的打磨已经让她更深沉了。
她和大姑娘都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大姑娘那么温柔的性子料理庶务下人时也是十分利落的,四姑娘又怎么可能一点驾驭下人的手腕本事都没有?
她记得刚搬到这里来的时候,夫人还不曾这么过分,院子的里丫鬟婆子也是被只有十二岁的她管的妥妥帖帖,也是到了后来,夫人纵容了二姑娘开始,一切才变调的。
不过是她晓得老夫人需要顾及的事情太多了,不可能事事护着她,所以逼着自己隐忍伏低换得几分太平而已。
只是她的隐忍只是换得旁人的更加肆意践踏,所以,她不想忍了。
繁漪瞧着她忽而惊讶忽而笃定又担忧的神色,不觉好笑:“怎么这个表情?”
晴云抿了抿唇,有些失望道:“奴婢以为老夫人是为您撑腰的。”
出了净房,繁漪在床沿坐下,徐徐淡漠道:“大家族的后院都是这样的,牵扯的不仅仅是个人,还有每个人身后的势力和脸面,所以也便没有绝对的偏心和宠爱。”
归根到底不过是利益而已。
晴云想了想,道:“老夫人会在这个时候出来过问这件事,也是因为楚家也来了京中,楚大爷是大理寺少卿了,今非昔比。姑娘把时机拿捏的正好,所以才能顺利推进。”
繁漪微微挑眉:“就是这个道理。”
前世这时候,楚家来了京中又有许家的求娶,姚氏确实对自己没那么刻薄了,只是自己那时候已经觉得身心疲累实在是懒得去算计反抗什么了,以至于那慕静漪还是那样肆无忌惮的欺负着她。
从枕下取了把钥匙出来递给晴云,“我妆台下面有一只梨木的盒子,这是钥匙,先开始交给你保管,往后院子里里外外的打点免不去要使银子,你只管去拿。”
晴云震了震,忙是跪下:“奴婢必定不负姑娘信任!”
没人打扰的日子很清静。
每日里不过与姚氏做做母女情深的戏码,陪着老夫人说说话装装乖巧而已。又时不时的往前头哥儿们处去送送汤水点心。
每回她只要往云歌和云曦那处去,何妈妈或者袁妈妈不出一刻钟便紧跟着来了。
瞧着她们紧张的样子,偏又不能在哥儿们面前说她什么,一脸警惕又亲厚的样子着实扭曲,繁漪瞧着便觉得十分有趣。
回桐疏阁的时候正好瞧见清华斋的小厮鬼鬼祟祟的从院子里出来,怀里似乎揣着什么东西,时不时的拿手摸一下,想来还是十分珍贵的,瞧着身后没人跟出来便一脸兴奋的往前院去了。
繁漪想起来,前世里琰华身边有个小厮也是十分嚣张,时常偷拿了府里送去的份例公子们赠的东西去偷卖,有一回被抓住了,便栽赃说是琰华缺银子叫他去卖的,引得一同听学的公子们对琰华多加鄙夷。
看样子就是这个烂污东西了!
“明天你出府一趟,去铺子里把给哥儿们做的衣裳拿回来,再去楚家的铺子里告诉一声,把这个小厮给我盯住了!”
琰华的东西早就被人昧下了,总是瞧他穿着几件半旧的衣裳,想来今年冬日的新衣也是不会被留下的。
后天堂会若是穿的旧些,总要被人说一嘴的慕家苛待这个寄居的公子,可他的性子大抵也是不肯解释的,到时候免不得又要得罪姚氏,叫她以为琰华是故意在丢她的脸面。
正好楚家上个月着人从扬州送了章华锦缎来,样子颜色的倒也也适合男子穿,这是新制的,除了宫里也便只有她得了几匹,她便拿去铺子里给几个哥儿都做了一身儿,如此送到了琰华手里也不会叫人起疑心。
待晴云第二日将东西送去的时候正巧那小厮也在,一瞧见好东西进来,果然是两眼都在放光。
瞧着那小厮穿的倒是崭新,与琰华一身半旧的月牙白袍子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晴云笑吟吟道:“这是楚家送来的章华锦缎,因为是新制的样式,如今除了宫里头的贵人如今穿着,也就是咱们几位公子能穿上一身儿了。”她看了眼小厮,“这衣裳虽说价值不菲,外头可是没有的!”
那就是卖出去会被发现了?小厮果然有些讪讪的,“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送了这儿来。他又不是什么……”
傍晚的天光带着晚霞的绯红,落在门口与角落的晦暗碰撞,映出了一片淡色的光明,晴云轻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温吞的语调里也渐渐有了几分淡定:“四位公子都有的,偏缺了琰华公子的,你叫旁人怎么看待咱们慕家,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夫人刻薄了琰华公子了。岂不是抹黑了咱们慕家的脸面?”
小厮瞥了瞥嘴,眼瞧着自己捞不着好处便出去了。
晴云拍了拍衣裳,微微一笑:“姑娘说了,公子穿着青色的衣裳很精神。”
长春接了过去,摸了摸她拍过的位置,一下子便笑眯了眼儿,谢了又谢。
琰华微微弯了弯唇,温和而浅淡,拱手一揖:“劳妹妹记挂,多谢。”
晴云微微侧身避开,应了一声便福身告退了。
南苍送她出门,晴云含笑以不传六耳的声音轻道:“姑娘自己也难,有些事情便是难顾及到,若是与公子太亲近了又恐连累了公子卷到是非中。”顿了顿,看了他一眼,“如今姑娘处境稍有好转,公子这里也会好的。”
南苍微微楞了一下,似乎明白过来,轻谢了一声:“若是需要帮忙,便在你们院子的桂花树上绑上根丝带。”
正文 第37章 慕文渝
晴云出了门,浅笑颔首,扬声道:“不必送了,奴婢还要去四公子那里送东西。”
南苍回到屋里,看到长春正把那件新制的袍子打开,里头果然裹着东西。
他带上了门,过去一瞧,是文房四宝还有两本书册,看书册的样子十分陈旧,却被保护的很好,瞧琰华眼里闪过的惊喜,想必是什么那寻的孤本了。
还有一个菡萏色的荷包。
长春把荷包打开,朝手心里一倒,是十余两的散碎银子。
长春惊喜的叫了一声,又怕被外头的几个混账听见,赶紧把嘴捂上,把银子揣进了怀里:“这样就不怕饿肚子了!”
又仔细抖了抖衣裳,里头又掉出来两身儿半旧的寝衣,袖口的翠竹傲骨挺立,上手一摸,忍不住惊叹道:“好料子!又软又滑的。”
南苍翻过衣袖一看,果然与之前的一样针脚是全新的,便是在料子的时候便反复搓洗,弄成了旧旧的样子再做衣裳:“这四姑娘果然有心了。”
长春看着摇了摇头,可惜道:“若是崭新的,怕又是要被昧了去,也只有这样才能穿到公子的身上。”把东西都归置好,疑惑的一笑,“只是咱们与四姑娘往来也不算太多,如何她对咱们公子如此照顾?莫不是小女儿心思,看上公子了?”
南苍瞪了他一眼,“别胡说!四姑娘才几岁!这话落在旁人耳力,岂不是坏人家名声!”
开了门,警惕的看了眼四周,轻道:“因为她也不容易,自然晓得公子寄居慕家的不容易。因为善良有同理心,便会想着尽力照应一二。那时候姑娘们还小,也与公子们一道读了几天书,总是有些情分的。”
长春似乎不大明白本家的姑娘能有什么不容易,不过看在扎扎实实银子的份上,非常慷慨的赞道:“四姑娘是好人。”
望了眼满院的浮光万丈,好似大片的凤凰花从天边飞过,有凄迷之色。
琰华低沉的声音缓缓道:“那边你多注意些,若是需要咱们做的,尽力。”
南苍常年练武,有武人的直爽,更有几分江湖侠士的义气洒脱,应了一声道:“方才晴云说,四姑娘会帮咱们这里改变处境,叫咱们耐心等着。”
琰华拧了拧眉,自语了一声如轻烟消散在风里:“别把自己连累了才好。”
初冬的清晨微凉,清辉被不知何处窜来的猫儿一声幽长的低叫拽破,万丈霞色似万剑破空迅速曳满东方的天际。
疏散的云条似乎齐整,又在齐整中微微的凌乱翻腾,并着那明媚的霞色是一种别样的韵致风流。裹挟着最后一茬桂花花苞的露珠,在这样的晨光下晶莹剔透的好似美丽的琥珀。
今日慕家要请堂会,姚氏一早便要忙开,慕静漪和慕含漪年岁大一些便跟在身边帮她招呼客人,繁漪和妙漪便都留在春普堂陪着老夫人与来拜见的女眷说话。
来的最早的是晋元伯府。
拜见了老夫人,晋元伯世子许汉杰便带着儿子许承宣去了前头。
慕文渝则是亲亲热热的拉着繁漪在一旁说话。
她生的一张容长脸儿,三十六岁的年纪眼角眉梢却依然平整的瞧不出一丝纹路,头上斜斜簪了一支赤金凤尾簪,拖曳下长长的流苏,手上的镂空嵌碧玉石的镯子,说话间牵扯了一抹又一抹耀眼的光芒,在多年的奢靡生活浸淫了一身的雍容贵气。
曾经繁漪以为这个姑姑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不被姚氏所影响的人。
哪怕前世里人人都晓得她被那样折磨刻薄是因为夫人不待见她,慕文渝也不曾轻视或者无视她,每一次都是亲切的如同她还生活在老夫人身边一样,还总是宽慰她:待离了这个家,一切就是新的开始了。
当初会答应给许承宣做继室,除了她和大姐姐感情要好,愿意帮着她照顾孩子,还有一个原因也便在此了。
哪晓得这一切都是假的,人家老早便惦记上了自己的银子了。
从前的温和慈爱柔光,如今瞧着恰似鬼魅魑魉叫嚣时背后腾升起的浓墨氤氲,张牙舞爪的盯着她的人生,算计她的一切。
如今还能与杀人凶手如此平静的笑语晏晏,不过是前世压抑久了又做了那么久的鬼,早已经将自己打磨的不会轻易将愤怒与恨意显露于外罢了。
慕文渝含笑看着她,一身浅青色的襦裙,衣襟和袖口上绣了点点清白的茉莉花,下头一条浅藕色掺银线的襦裙,外罩一件青柳色的半薄的袍子,雪白的肤色映着柔和的青色,有一种临水照映的清浅姿态。
半挽的少女髻间一只南玉卷云纹的簪子,吐了一缕长长的流苏上坠着一粒拇指面大小的明珠,珠子圆润通透,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整个人看起来精致而清丽,是不显于外的贵气。
瞧着便是愈发的亲和热络了,慕文渝道:“你送来的料子阿元瞧了便是喜欢的不行,如今已经制了新衣穿在了身上。”
繁漪微笑得体,带着桂子的轻柔俏丽,浅笑道:“表姐喜欢就好。这样的料子要用最顶级的辑里湖丝,坚韧也细腻。陛下的龙袍用的便是这种丝。只是产量不高,今年楚家除却进贡的也就富余了几匹。原是要留给楚家表姐的,姐姐却送给了我。”
慕文渝十分惊讶,双眸便似两丸碧玉石,莹莹发亮道:“竟是如此珍贵么?那岂不是你自己也没得穿了?”
繁漪抚了抚衣袖上的茉莉,袖口拿了金银两色的丝线绞成一股收的边,轻轻一动便有星光闪烁,面上一派淡然,仿佛这样稀有的好料子也不曾入了她的眼。
只浅声道:“姑姑看我平素的衣裳就知道了,惯来是穿的简单的。那料子上祥云瑞瑞的颜色明艳,正好称了姐姐的花容月貌了。给我裁衣裳,岂不是浪费了它的价值。”
慕文渝的语气越发的亲和如三月里的风,絮絮的和缓道:“话也不是这样说的,旁人家便是有也未必舍得。你啊,自小就是这么大方。”
繁漪目光澄澈,好似晴雪之光拂于她的面上,亲热道:“咱们是至亲骨肉,分什么你我呀!”顿了顿,疑惑道:“表姐今日怎没有一起来?”
那个把生母送上死路,最后被许汉杰拿来当讨好上峰的尊贵人儿!
正文 第38章 身份
慕文渝的笑意里有着有爵人家的傲气,扬了扬手里销金的绢子,无奈而骄傲道:“庆安候府的姑娘叫了去诗会,你也知道你那表姐,整日捧着本书诗啊干的,叫她多做些女红倒似要了她命一样!她啊,嫌弃堂会无趣呢,可以后嫁了人哪里还能常常给她去参加什么诗会呀!”
都说古人风骨傲,整日浸淫在古人诗书之中的读书人最是淡泊也最是傲气。
结果这个才名在外的名门闺秀因为受不了过清苦日子,亲手将慕文渝的命送到了仇人的手中,以留下那为数不多的银钱花销。
风骨,可真是讽刺的很呢!
繁漪眉目盈盈,是全然的称赞,寻不出丝毫的鄙夷,笑道:“表姐的身份将来是要嫁的状元郎的,难不成叫表姐与姐夫聊女红和柴米油盐么?自然是吟诗作赋了呀!”
慕文渝喜欢这样的奉承话,笑得眸子微眯,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满面亲近道:“就是喜欢你这小嘴儿,甜的叫人心理舒坦。”
繁漪拨了拨耳边的明珠,眉眼含笑道:“我那里得了支好簪子,那流苏格外精致,是拿翠玉雕了一串儿长小指甲盖儿大小的柳叶,极是好看,寓意也好,前程似锦呢!”
慕文渝眸光随着那璀璨的明珠晃动,高兴道:“你啊,别什么都想着你表姐,也该好好打扮自己才是。”
眸中闪过一丝黯然,繁漪羽睫微垂道:“姑姑又不是不知道我那里的情况,便是那支柳叶簪子也是好容易才留住的。”
慕文渝轻轻叹了一声,安慰道:“静漪也十四了,忍一忍,待她出了门子,你的日子总也能好些的。瞧着含漪和妙漪是不敢如此的。”
顿了顿,拉了她的时候轻轻拍了拍:“你也别怪你祖母,她好歹是姚家那样的大家世族出身,总要给她和姚家捧些颜面的。也是为了你父亲在官场上顺利不是?”
繁漪乖巧懂事的一笑,眨了眨眼,似要将眸中的水色眨回去:“我知道,不会叫祖母和父亲为难的。”
慕文渝蜿蜒春水的神色那么温柔慈爱,轻吁道:“若是得你这么个女儿,我便是要细心疼爱的。”微微一叹,“日子总要过的,忍过了一时便都好了。”
繁漪微垂的长长睫毛微微一动,瞧,开始一点点的释出她的“慈母情意”了。
她本厌倦这里的生活,到时候听到她的求娶必然是肯点头的了,毕竟这个姑母是与她那么的亲近,又是那么的好相处呢!
“是,我明白。”
堂会说的浅显些就是一**好的人户吃吃茶听听戏,交好的人户间多多走动。
说的直白些就是父母趁着秋高气爽之时带着适龄的儿女来相互认识的,释放了一点“吾家姑娘、郎君正当年”的信息出去。
若是有了合意的到时候便请了身份高贵的女眷去“试探”口风。
慕静漪和慕含漪今年已是十四岁,慕云歌和慕云清十九,慕云曦也十七了,这样的堂会想必往后参加的也不会少了。
没一会儿姚家的人便来了,倒也巧,和楚家的人一同进的门。
繁漪先给名头上的外祖家请了安,然后才给楚家的长辈请安。
名分,当真是个刻薄的东西。
姚家来的姚氏的大嫂姚闻氏,也是大家出身,生的一张瓜子脸,眉眼精致,说话间阳春白雪的皆是世家豪门之女的贵气。
身旁站在姚闻氏的嫡长女姚意浓,一身天水碧的裙装,内外由浅清至深碧的交叠在心口,行动间恍若春水碧波的柔婉摇曳。眉目温柔精致,杏眼儿含笑得体,殷红的唇角微微上扬的可亲。
鬓边一支白玉簪,簪头雕成了并蒂海棠,吐着几缕细长的流苏,温润和泽。
宛若临水照花的水仙清幽雅致。
大约也是诗文精通的,那美丽的笑色里便也含了几分清傲。
姚闻氏呷了口茶,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含笑道:“原是母亲也想来的,只是前两日被定国公世子夫人拜托了去说亲,所以今日便不能来了。”
定国公世子夫人是姚氏的堂妹,姚家嫡长房的嫡女。
老夫人微微一笑,降红色的外袍称的老人家气色红润:“这可是喜事了。亲家夫人这是又要得一个大红封了呢!沈世子的嫡长子身份何等尊贵,到不知相中了哪家的姑娘了?”
定国公和皇帝是发小,如今在内阁为次辅,世子是礼部左侍郎,子女嫁娶也都是高门之家,乃是真真正正的清贵世家。
唯一的嫡女还是皇帝钦封的华阳公主,靠着军功自己挣下的爵位。丈夫是魏国公亦是正一品的大员。
帝后尤是偏宠,视如亲女。
手里一枚“如朕亲临”的玉牌,便是宫中也可随时进出,地位可谓至高无上了。
姚闻氏眉目舒展道:“是睿郡王家的平原县主。”
楚老夫人点头感叹道:“宗室的小娘娘啊!那可真是好福气了。”
姚闻氏抿唇一笑,意味深长道:“沈大公子十七便中了进士,是少有的青年才俊,将来更是要继承爵位的,又有那么多世家豪门的至亲姻亲,什么样的好人家姑娘娶不得。”
繁漪的眼神与楚白氏身旁的楚怀熙触了一下,表姐妹两人也不过淡淡一笑。
屋子里有一瞬的沉寂,奇怪的氛围促使着廊下的风忽忽的回旋,急促的揉捏着人心。
巳时的太阳已然高升,灿灿然有几许碎金的颜色,投在屋檐上折进屋内,明晃晃之中尘埃和光同尘,好似彼岸花的花蕊,星星点点。
慕文渝瞧了姚闻氏一眼,笑道:“我倒是耳中也听到了一件好事将近。”
老夫人指了她笑道:“有什么喜事说来一起听听沾沾喜气儿,还卖关子,长不大!”
慕文渝的目光往楚大太太出瞧了一眼,笑意深深道:“右都督洪文亮洪大人家的嫡长子继娶,听说请了华阳公主出面说的亲呢!”
洪家虽不是什么有爵人家,但洪文亮是皇帝的心腹大将,正一品的官职,数十年里征战各处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多少武将都是他一手提把起来的。
门第可谓煊赫。
洪夫人与华阳长公主,年少时便是闺中密友。
这样的人家身边皆是豪门姻亲,人脉当真无可匹敌。
姚闻氏与华阳长公主倒也有些往来,却是不曾听说,好奇道:“少夫人何处听说的?”
正文 第39章 盘根错节
慕文渝挥了挥手中的绣了兰花的帕子,眉目微挑道:“前日里去庆安候府吃席的时候听白候夫人提了一嘴。那天我记得是你们姚家来了客人,未曾去吃席,也难怪你没有听到了。”
“白候夫人?”姚闻氏看了眼楚白氏,她是出身庆安候府旁支的,“莫不是与白家结亲了?白家好像就一个嫡出的姑娘还未出嫁。洪都督虽是正一品的大员,可侯府的嫡女给人做继室,不大可能吧?”
慕文渝掩唇一笑,道:“什么嫡啊庶的,缘分到了便是什么样的身份也不能阻挡这样的喜事的。更何况洪大公子年少有战功,如今可是五军营中的少年将军了,父亲是正一品的大员,母亲是伯府的嫡女,虽说是继母,却是将其视为己出的。如此身份别说娶侯府的嫡女,便是国公府嫡女也是使得的。”
顿了顿,拉了楚大太太身旁的楚怀熙道身边,细细瞧了又瞧。
一张小小的脸儿,凤眼含笑,嘴角笑意轻轻,生的就如身上的白底儿短襦上绣着了石榴花,明媚娇美,下头一条恰恰掩了鞋边儿的杏色绡纱层叠襦裙,微微走动起来里头浅色里裙上的掐银线绣如意暗纹如溪水流淌,一步一步间,皆是女儿家温柔的心思,含羞带怯。
原是四品官儿家的嫡女,也算不得高贵,如今这样的出身居然也能与如此庞大的豪门关系搭上,那洪家大公子虽是继娶,前头的原配因为是难产死的便也没有留下孩子,只要她生下儿子就是嫡长子,在洪家的风头谁也盖不去的。
自有一番风光前程。
慕文渝想着面上的神色便是更加亲切了,含笑道:“这样的好模样性子,也难怪洪家喜欢,我瞧着也喜欢的不得了。”
慕老夫人惊讶不已。
姚闻氏抬了抬眉,诧异道:“楚大姑娘?”
楚大太太不过淡淡一笑:“也是她的缘分。”
楚大爷高中那年朝廷一共就选了三十余个进士,也不过三位少年郎君未曾娶亲。
三年一次的榜下捉婿向来热闹,少年得中那便是有潜力的人才,高门大户倒也不会介意你是不是出身豪门大家,左右人家家里也不会只有一个女儿不是?
若是押对了,将来出个大员也是福气,再怎么说自己的女儿一出嫁好歹已经官儿太太了。好些豪门子弟一生终了也不过吟诗作画的混日子罢了。
而当初嫁进楚家时,楚白氏的父亲是正三品的布政使参政,也是高官大员了。
楚大爷花了十五年从七品的知县到如今的四品大理寺少卿,除了自家的银子打点进去,自然也少不了岳家的情面。
繁漪清楚的记得一旦姚氏的罪行暴露,姚家为了安抚楚家,还主动推荐了侍郎的名额给了楚大爷。
那时候楚大爷刚疏通了关系从外省调进京中,原本是不可能连着升任的,可谁让人家姚阁老是几十年的阁老,吏部的尚书、侍郎大都和姚家攀着亲,自然是内里有人好办事了。
不着痕迹的一笑,或许这一世,可以提早三年让楚大爷直接从大理寺少卿拿下这个侍郎的位置了。
楚大太太缓缓道:“那日洪夫人去法音寺上香,不知怎么的和女使走散了,那时候天气又热便有些中暑,怀熙便带了洪夫人去小住的厢房照顾了半日。我们怀熙不认得洪夫人,也是一直到中秋后去我们老爷上峰大理寺卿柳大人家赴堂会时才又见着。”
慕文渝知情识趣的笑道:“所以才叫做缘分,注定了要再见的。”
硕果盈枝纹的蜀锦绣线色彩稳重而不沉闷,深紫色称的楚大太太明媚的眉眼越发贵气,微微一笑,拨了拨腰间的暖色红玉。
谦虚道:“那时候也没有往那处想,毕竟人家出身高贵,咱们也不敢去高攀的。只是洪夫人喜欢我们怀熙,也不介意我们楚家小门小户的身份低微,多次请了去吃茶叫了年轻人处着。”
老夫人和气的笑着道:“大郎为官勤勉,不到四十就已经是正四品的官儿了,将来自然还会有大前程。熙姐儿才情模样都是极好的,什么样的好人家嫁不得。”慈爱的瞧着怀熙点头道,“洪夫人果然是有眼光的!”
楚大太太谦和笑道:“表姨母谬赞了,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就前几日洪大公子便与我们怀熙说了要请郡主娘娘来说亲,谁知道第二日娘娘就上门来了。”
慕文渝惊讶的“哦”了一声,“看来洪大公子很是喜欢咱们怀熙了。”
楚怀熙娇美的脸上浮了一层红晕,微微垂了垂眉。
繁漪看了眼姚闻氏,人家想拿高门错综复杂的关系为姚氏抬高身份,提点了老夫人姚家和楚家的不同,却不想如今楚家的姑娘却是要嫁进的如此世家做夫人的。
楚家如今也不再是普通的商户,虽还比不得姚家数十年的根基,人脉却也在不断壮大。
原配也好,继室也罢,只要得丈夫宠爱,地位一样可以稳固。
隐约记得怀熙嫁进洪家的第二年便生下了长子,隔年又生下次子,到她重生前去她们家溜达了一圈,正赶上她生下了长女,并且那位年纪略大的表姐夫除了早年原配抬起来的两个姨娘,之后便再也没有其他的妾室了。
老夫少妻,是十分得宠的。
因为大舅舅外放的原因她与怀熙其实也是近两年才走的近些。
不过怀熙瞧她过得不如意对她倒是很好的,也不曾因为她是庶出的而看不起她。
每次来都劝着她好好活着,活的活力开朗一些,只是那时她早被欺负的心思萎顿,便也安静的当了枯叶下的一颗菌子,悄无声息的长起来,又悄无声息的死去,甚至做鬼的那一刻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和痛苦。
若不是晓得阿娘和弟弟的死另有隐情,或许她就是孤魂野鬼的直到某一日魂飞魄散了吧!
如今她回来了,便是利用所有时机让自己强大起来,阿娘和弟弟的仇便是她活下去的所有动力了。
楚大太太招了繁漪道身边,含笑牵着她的手道:“我们来京里也一年多了,可老爷一直忙着也是久不未见过遥遥了,原本今日是要来的却还是叫事情给绊住了。他和蕊姐儿是双生兄妹自来感情就好,对遥遥这唯一的外甥女儿心里便是千万个牵挂,和我家老夫人真是恨不能日日瞧上一眼才好。”
繁漪挽着怀熙的手臂,轻轻一挨,亲热道:“瞧楚舅母这话说的,好像您和表姐不疼我似的!若是如此做什么得些个女儿家的小玩意儿便都要送来呀!明明是您自己心疼我放不下我,偏要拿着大爷和老夫人说话。”笑的眉眼弯弯,“没办法,谁叫我生的讨喜呢!”
楚大太太嗔了她一眼,笑道:“就你这小嘴儿最甜!都这样说了,我能否认么!”
不动声色间的谈话,繁漪发现老夫人的神色有些变幻莫测。
世家要在繁华京都站稳从来不易,少不得要和出息的家族联姻抱团,而楚家的渐渐崛起也让她和姚家明白,楚氏留下的这个女儿不是没人在意,也不再是那么轻易好欺辱的了。
正文 第40章 继室
客人来的都差不多了,没一会儿前头就来回话,角儿们要开唱了。
老夫人身子弱怕吵闹,便不跟着去了。
慕家的府邸位处皇城的东南方向,比不得那些有爵人家和老臣众臣的府邸紧邻着禁宫,却算不得位置太偏,周围大抵也都是一些新晋冒头的士族门户,来往的人家倒也算门第相等。
府邸是在慕孤松还外放的时候就买下的,不算大,外头院墙不足半条街的长度,布置的倒是别有苏扬风格,翠竹挺立,芭蕉舒展,花树潋滟四季。
风过时有凤尾柔软摇曳的低沉回旋之声,太湖石在湖泊里林立错落,湖中的莲叶已经卸去了秋日的沁骨傲立,却依稀可见其盛放满湖的美貌。
因为老夫人是随儿子上任,慕家的其他几房都在宛平老家,所以家中这么些人住在倒也还算宽敞。
简单分了前后院,女眷自然是住在后院的,郎君们便住在东跨院,而西跨院便是平日里宴请的地方。
十月初,桂子绽放的极是繁华的一茬。
那米珠似的小小花朵花团锦簇,花瓣微微向内卷曲,清秀温柔,香味轻可绝尘,浓可醉人,花枝曲折蜿蜒,横里一枝斜出竟也有几分妩媚之意。
翠色的叶子被昨日的异常疾雨冲刷的十分光洁,繁漪顺手摘了一片叶子在鼻下闻了闻,是青涩的味道。
想着,若是折了一枝固定在枕屏上便是一副最是温柔出尘的画卷了。
今日天色晴朗明媚,阳光灿灿并着微风习习倒也舒爽,去了帖子的人家大都来了,西跨院里十分热闹。
大周的男女大防不算严苛,不似大梁的男女都不能私下说话。
在这里一但定下了亲事便可大大方方的来往,当然,也是不能有太过亲密的接触的。为的也是不到最后一刻,女子得护着自己的名声和前程。
姚氏到底出身世家,这样的席面打点起来便是十分顺手妥帖。
偌大的庭院以数十盆多色的菊花隔成了男女两席,戏台子上的西厢记唱的精彩,戏台下这边哥哥目光期期,那边妹妹含羞带怯,无言中更比戏台子上更精彩。
相熟的姑娘们过来和繁漪打了招呼,叫着过几日一同某家姑娘的诗会。
繁漪笑着应道:“诗啊干的我是不会,做出来的诗词怕是要叫姐姐们看笑话的,不过叫我弹上一曲助助兴倒是能的。”
这两年里虽然在内被姚氏刻薄着,可在外姚氏也是很在意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形象,自然也是不会拒绝别家姑娘来邀请繁漪的。
慕静漪和慕含漪跟在姚氏身边笑语晏晏的乖巧温顺,鬓边的点缀随着她们娇柔的动作样阳光下闪着扑簌簌的光芒。
繁漪冷眼看着,忽生出一股恶寒来,好似一瞬的极冷与极热于心底交替,生生逼出了一身刺刺的汗水来。
女子、尤其是庶出的女子,好似货摊上的物件一样,任着旁人打量问话,好不好的别人说了算,婚事称不称心的嫡母说了算。
得了好婚事要对嫡母千恩万谢,用尽一切心思帮着娘家谋好处,婚事不好也要咬牙认下,若是口出怨言,便是一句不孝扣上来,便是嫡母不动口,外头的唾沫星子也要把她淹死。
可女子对自己的人生,便是一点自主的权利都没有。
可怕又可悲。
天光耀耀落在戏台上,角儿们装扮的那么珠光宝气,反射了一芒芒刺目的光芒,落在眼底便是一片白茫茫的无力感。
抬眼间看到琰华正往这处看过来,一身清珀色的锦袍在光线下浮起一层薄薄的柔光,称的他俊秀眉目愈发清隽出挑,高挑的身姿更显挺拔,于一众贵公子之间却也掩不去他清泠风华。
目光相接的瞬间,眸中皆是含了不动声色的笑意。
繁漪不着痕迹的弯了弯唇角,忽又觉台上咿咿呀呀的戏码变得无比顺耳。
她的人生得捏在自己的手里,旁人谁都别想做主。
都是消息灵通的人户,晓得楚怀熙与洪家攀上了亲事便是都来寒暄。
怀熙与繁漪使了眼色,找机会闪人。
繁漪这会儿正被慕文渝拉着说话,从戏文说到首饰再到楚家再扬州的生意,最后果不其然就又提到许承宣的婚事。
她也只当没听懂,可叹两个孩子如今也没有个母亲照顾着。
慕文渝轻轻压了压眼角,叹道:“那是我的嫡亲孙子,我自然是心疼的,可偌大的府邸事情也多,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下头的奴仆也惯会偷奸耍滑的,上回摔了个跟头险些磕坏了眼睛,打了贴身伺候的这才好些。”
顿了顿。
细细瞧着她,似乎想从她的神色里瞧出些什么令人惊喜的反应来。
却只是看到一泊关怀与悯然。
眉心有不愉一闪而逝,慕文渝长吁了一声:“原是想给他们再找个母亲照顾着,可继母哪里能有生母贴心关怀的。那两个小的又是男嗣,就怕娶进个不知根底儿的,反倒是害了孩子。”
繁漪似乎懵懂的点了点头,含了一缕薄薄的悲悯与怅然道:“姑母说的对,还是得好好挑选着。那些个普通百姓家里为了几亩良田几许银子都有可能兄弟反目,毕竟表哥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的。”
慕文渝目中凝起一片期待之色来,拉着她道:“原本世家续婚也是常事,只是我瞧了静漪的性子实在是不行的,含漪又心思深,我也是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她们的。”
繁漪淡淡看了眼慕静漪。
明年府试过后三位兄长便都成了贡生。
哥哥们有了好的功名,便表示她们的婚事很可能攀上高门世家,将来慕家会有更大的前程。这时候她们这些没有嫡姐嫡妹的庶出女,身价便也随之高涨。
若是顺利,通政使张大人家里便会为了次子来说亲,聘娶慕静漪。
这时候男方娶的是关系,而不是嫡庶,因为没得选择。
慕静漪的生母是姚氏身边的丫头,没有人可以撑腰,出嫁之后自然还是要依靠嫡母才能在夫家站稳脚跟的,姚氏的话她自然会贯彻始终的去完成。
而慕含漪的生母是扯了文书的良妾,一旦得了高门亲事,便是为胞兄慕云清铺了顺当的仕途之路,姚氏一心想让慕云歌独占鳌头,怎么肯呢?
而女方除非嫡母的刻薄已经无可救药,否则这时候也不会故意将庶女低嫁,毕竟多拉拢一些家世好的亲家多自己儿子的前程也是有助益的,所以,慕含漪的亲事也不会差的太离谱。
尤记得前世里慕含漪的未来夫家是临江侯陈家的庶出公子,在南城兵马司里任了个副指挥使的缺儿。
称不上如何的年少有为,好歹和侯府攀上了关系。
“那就再看看,说不定今日会有合适的闺秀呢!”
慕文渝瞧她至始至终都是似懂非懂的表情,便笑了笑,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丫头们列列如俏丽的鱼儿拖着托盘过来,一一给客人们上茶。
上好的英山云雾盛在半透明的玉盏里,盏上描着祥云卷纹,上来的时候茶水已是用第二遍的开水冲泡了,翠色的叶儿在玉盏中舒展温柔,绿莹莹的茶汤称的茶盏莹润透亮,出尘气质相应随着袅娜的氤氲朦胧了一层铅华洗去淡然,这样的富贵隐约而精致。
都落了坐,姚氏正和吏部尚书萧家的姑娘说着话,神色柔和至极。
哪见她私下时的刻薄样子。
那萧尚书原是工部侍郎,五年前转调吏部,掌全国官员的任用,嫡长女与华阳公主是妯娌,嫡长子娶的是老大帅傅潜的嫡长孙女,若是攀上了萧家的亲事,慕云歌将来的仕途便能走的更稳了。
慕静漪坐在姚氏身后的位置,眸中艳羡的望着那萧姑娘温柔美丽的侧颜,见她耳垂上坠着的一双南玉耳坠在光线下温润通透的宛若温泉在其间潺潺流动。
言之有物又进退有据,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闺秀的气派,不免有些讪讪自己的身世。
同是大员的女儿,庶出得到的一切总是比不得嫡出的。
人家说话的字里行间皆是文绉绉的阳春白雪,而她们便是识得几个字也是沾了大姐姐的光,大姐姐一旦备嫁,她们这些庶出的便是不许再进学堂的。
何妈妈给她上了茶水,望向隔了两个座儿的繁漪那处,似乎感慨似乎庆幸,垂首时轻道:“大姑娘之后,如今四姑娘也能攀上伯爵府的门第了。”
正文 第41章 送上门的机会
慕静漪往繁漪那处瞧了一眼,见着慕文渝正挽着她的手亲热的说这话,好似母女一般,嘴角的弧度僵了僵:“妈妈这话什么意思?”
何妈妈面上有薄薄的笑意,低声道:“大姑娘走了都半年了,许家总要续娶的。”
慕静漪绞了绞帕子,细白的贝齿在唇上重重的咬了要,留下一点苍白的不甘之色,哼道:“大姐姐是正经的嫡女,她算什么东西,也配么!表哥是伯爵世子的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的,如何会肯娶她做继室!”
何妈妈微微一叹,渺渺道:“您也知道,大姑娘和四姑娘都是在老夫人跟前儿养大的,感情最是要好。从前也是时常接了去晋元伯府小住的。小哥儿这会子还未满周岁倒还好些,可大哥儿喜欢她,如今寻不到母亲便是要寻姨母的,所以最近世子夫人不是来的勤了么!”
慕静漪的背后有一颗高高的桂花,风吹过,枝叶沙沙的投了阴暗不定的阴影在她娇美的面上,咬牙道:“旁人家未必没有那性子软弱的,低娶一些,便是给她胆子也不敢对大姐姐的孩子如何的。”
何妈妈似乎想起了两个孩子,长吁如叹:“若是继续旁人家的嫡女倒也不是不能,可到底不是知根儿知底的,明面儿瞧着温柔,谁知道底子里是什么样的。”
“待到明年春大姑娘的忌日一过,大姑爷续娶的事情就要摆上台面了。长子是要继承爵位的,可哪个继室肯帮着别的女人抚养了未来的世子爷呢?许家也是心疼两个哥儿的,先前才透了意思过来。四姑娘总是疼爱两个外甥的,大抵也不会亏待了孩子们。”
慕静漪瞧着繁漪在慕文渝身边笑意轻轻,心底便是如惊涛骇浪的翻腾,面上勉强维持的笑意里浮着碎冰的相碰,身子似受不住寒气的栗栗发抖。
难怪母亲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
原来症结在这儿!
何妈妈站在她身侧,垂眸睇了她一变再变的神色,似无所觉的继续道:“夫人左思右想也是无奈,便是为了两个哥儿以后的日子,也得对她和颜悦色些不是?”顿了顿,“四姑娘年岁虽小,容色却可见出色,将来在许家自是得宠的。只盼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别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才好。”
缠在指间的绢子一松,慕静漪直了直身板儿,嘴角扬了抹妖异的笑意,冷道:“母亲怕她做什么,这样的担忧也不是没法子解决的。”
不知哪阵风吹来了一朵绯红的秋海棠,水葱似的指捻起了花儿一捏,一抹润泽的色泽留在了指腹上,好似那藏红花的颜色。
“左右那晴天也是不中用了,借他们的手做了不就是了。”
何妈妈瞧了眼一旁靠过来的人影儿,似乎疑惑的“恩”了一声道:“做什么?”
慕静漪侧首看了她一眼,绢子轻轻掩了唇,低道:“断了她有孩子的可能!没了念想,便也只能认命了的给大姐姐抚育孩子了。”
从慕静漪身侧上点心果子的手似乎受了惊吓,微微一颤,惊的一枚腌制的青梅滚落到了地上,忙垂首道了一声儿“奴婢告退”,便匆匆转身离开。
慕静漪一惊,忙使了眼色让女使晴荷去追。
何妈妈不着痕迹的瞥了瞥下颚,立马有丫鬟去缠住了晴荷的脚步,任着那听了私话的丫头走了个无影无踪。
何妈妈似乎也吓的不轻,抚着心口直念佛:“我的好姑娘,这是什么地方你就敢这样说!还好也就是一说,否则出了事儿您的名声可就完了!何况真若闹成了那个结果,许家那边也未必肯娶了。谁家不想子嗣繁茂不是?好了好了,您也别胡思乱想了,这话您可千万不能在往外了说去啊!”
慕静漪脸色微微抽搐了一下,那一丝被撞破的后怕终究底不过心底澎湃起的激烈,有冷裂的尖锐从眼底划过,让她美丽的眸子迸出一抹熔岩的星火。
旋即不动声色的垂眸道:“多谢妈妈提醒,我知道的。”
转眼瞧着临江侯家的庶女正与别家的姑娘站在桂花树下说着话,便笑盈盈的迎了过去。
瞧着怀熙脱了身,繁漪寻了个借口也起身了,哪晓得刚站了起来就被人泼了一盏滚烫的热茶。
慕文渝正好回头本是想去拉一把的,慢了一步,手背上也被溅了几滴。
上茶的丫头吓的赶紧就跪下了。
慕文渝低叱道:“怎么回事,连上茶都不会了么!”
茶水的滚烫吸在厚实的外裳里,紧紧的贴着皮肤,刺烫的厉害,繁漪忍不住的拧紧了眉,有细汗微微从额角沁出。
临江侯陈家的姑娘朝慕静漪眉眼得意的扬了扬,娇娇的“哎哟”了一声,转而一脸自责的拉过繁漪的手道:“慕四妹妹没事儿吧?都怪我,太不小心了,哪晓得这丫头竟如此笨手笨脚的就撞过来了。”
繁漪“嘶”了一声,扫了她一眼,垂眸间皆是隐忍之色,低道:“还好……”
“先把衣袖挽起来,贴在皮肤上温度散不去怕是要更严重了。”说着,陈姑娘便是不管不顾的当众去掀她的衣袖,却见被烫红的一片细嫩皮肤下竟是数道交错的伤痕。
眉心一跳,她这是把人家家里的阴暗事给掀开了呀!
陈姑娘的表情僵在面上,赶紧把她的衣袖遮了下去,可听戏的位置都挨得近,那触目惊心的一幕落进了不少人的眼底,皆是掩饰不住的目瞪口呆。
好好的闺秀,如何手臂上都是淤伤?
大庭广众泼人一身水又揭了人家家里的阴私,当真是失礼至极,怕是这会子姚氏只想把陈家的人都赶出去了。
陈候夫人冷着脸匆匆过去,与繁漪好声好气的说了些好话赔罪,瞪了庶女一眼,叫老妈妈把人先带回去,再拿了上好的烫伤膏来。
繁漪只含了一抹包含而懂得的微笑说着不介意的话,那笑色怯怯的,似被雨水敲打的花枝,柔弱的盈盈不胜一握:“擦了药就没事了,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陈侯夫人瞧着她那楚楚而得体的乖巧样子,心里更是怜惜内疚了:“好孩子,别怕,待会子叫家下拿了膏子来,都是宫里贵人用着的,一定不会留疤的。”
慕静漪不过是想出出气害她丢个丑,哪晓得竟闹了这么一出,眼看着嫡母看着自己的眼神里闪过的阴沉,背上不住沁出冷汗来。
剜了慕静漪一眼,姚氏赶紧过来好言安抚细细宽慰,面上一派嫡母的慈爱与心疼,可纵然她的城府再深也架不住此番突如其来。
繁茂的枝影摇曳在地上晃动如无规则水流的阴影映在她眼底,冷的几乎要滴出水来,“还好还好,衣裳厚没烫出水泡来。”
繁漪浅浅一笑间有些苍白的柔弱,一双沉幽的眸子里只剩了可怜,忍痛低低道:“夫人别担心,我没事。我先回去换衣裳,夫人去招呼着客人吧!”
姚氏喊了何妈妈陪着回去,又叫小丫头去观庆院里那烫伤膏。
既然慕静漪和那陈家姑娘竟是白送了机会上门来,那她就只能顺水推舟了。
也不白挨了这一烫。
正文 第42章 变态
晴云已经先一步回去。
待到繁漪回到院子时,容妈妈已经将干净衣裳和烫伤膏都准备好了。
冬芮匆匆进屋服侍繁漪更衣,目光触及她手臂上的淤青眉心微微一蹙,数道捏痕,内里隐约还有些泛青,周围一片都化成了暗暗的黄色,瞧着便是触目惊心的。
可见已经有些时日了,下手时也是用了死劲儿的。
她虽性子活泼了些,却也稳重,并未多问。
换了衣裳,上了膏子,清清凉凉的感觉触在皮肤上减缓了灼痛感。
冬芮小心吹了吹烫红处,拧眉道:“还好没有烫出水泡来,三五日的功夫应该也能好了。”
繁漪并不大在意:“没事,你们也不用担心。”
初冬的衣裳不算厚却也重,压着烫伤处实在是疼,繁漪想着左右在屋子里也没外人,便把衣袖挽起一截儿。
怀熙见着她进到茶室,拉了她的手细细一瞧,细嫩的皮肤红的几乎都要透明起来,担忧道:“好端端的怎么就被泼了热茶呢!”
见那手臂底下的淤伤便是一惊,“这是怎么回事?”稍一顿,“我走的时候瞧见你家二姐姐和那陈家姑娘站在一处嘀嘀咕咕的,怕也没少了她的撺掇吧!”
晴云关上了次间的门,守在了外头。
繁漪拉着同她一道坐下:“那临江侯家的姑娘是庶出,却得侯爷宠爱,和生母一同闹了几回要记在陈侯夫人名下,陈侯夫人没应。瞧我同是庶出却一出生就记成了嫡出,她自然瞧着心里不舒服,又欺不过旁人,便来我这里寻晦气。”
看了眼手臂上青黄一片的於狠,淡淡一笑道:“刻薄了我这么久,也不能白白给她们刻薄了,总要问她们讨要点利息回来的。”
怀熙饱满的神色里有了缓缓有了笑意,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要一直忍下去了。如此才对,做什么要委屈自己。你委屈了自己,可瞧见那些人肯放过你了?只会觉得你好欺负而变本加厉。”
繁漪和怀熙一样,自小就随着父亲天南地北的外放,朋友总是熟悉了没几年便又分离,然后再去熟悉再分离。
虽然见识比一直住在京中的姑娘多一些,却也变得没那么喜欢交朋友了。
繁漪比怀熙早了三年进京,开始的时候她还住在老夫人身边,姐姐涟漪也还活着,每每出门吃席姐姐总是把她拉在身边,告诉别人也总说繁漪是最得宠、最喜欢的妹妹,所以除了个把似陈家姑娘这样莫名其妙的人,倒也和左邻右舍的嫡出或庶出的姑娘们都混得很熟。
怀熙回来之后一时间无法适应京中的生活。
京中的高官实在太多了,四品官儿家的嫡女也便很难混入京中贵女的圈子里去。每每一同去吃席时,繁漪便介绍着相熟的姑娘与她认识。
姑娘家出门不意,繁漪过得生不如死的那些时候,怀熙不能常来,便每每给她书信宽慰,姐妹两相互勉力倒是凝聚了今日的情意。
繁漪疏懒笑色里凝着淡淡冷意:“那种废物能唱的不过这种登不上台面的戏码,还不值得放在眼里。”
怀熙是家中嫡长女,家中最是得长辈的疼爱,脾气跟小辣椒似的,家中庶妹哪个敢跟她呛声。
闻言便是一哼:“同那慕静漪客气什么,就该叫她晓得晓得什么叫厉害!”
被折起来放在窗台便小桌上的桌旗垂下了一缕粗短的、清珀色点缀了几缕银线的流苏,阳光透过素白的窗纱漏进来,落在那流苏上,轻轻摇晃了一茫茫淡淡的银光。
她慵懒的眸底闪过一抹厉色:“我伏低做小的给她们欺负,姚氏尚且觉得心气儿不顺,我如今要反抗,姚氏心里定是千万个咬牙切齿,慕静漪那边便是更使劲儿的去撺掇了。且瞧着吧,有的闹了。”
怀熙郁然一叹:“姑姑那柔婉的性子便是一句重话也不会说的,更遑论什么与姚氏争宠了。何况姑姑都不在了,姚氏竟连你都容不下么?堂堂阁老府的嫡女,竟这般刻薄,真是叫人瞧不上!”
长案上的错金香球幽幽吐着烟,镂空雕成葡萄缠枝纹清晰生动的好似能看到葡萄叶在烟雾中微微颤动。
繁漪的目光随着轻烟邈远:“这与挣不挣的无关。阿娘与父亲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即便阿娘不嫁给父亲,姚氏若知道心里也是要介怀的,更何况是日日看着他们诗书相对琴瑟和谐了。”
怀熙了然的点头,“我明白。”
哪个女人能接受自己的丈夫爱的不是自己呢?
日复一日的心里折磨,会变态便也不奇怪了。
乳白的轻烟笼在眼前,繁漪的思绪在为鬼的时光流游走了一圈:“原本我忍,便是身为女子我能理解姚氏的心结,想着不过被刻薄些吃喝,受些慕静漪的欺负,左不过几年时间,待我出嫁了便也好了。”
怀熙摇头,鬓边的流苏沥沥有声:“这种气,只会越出越怒。让她顺气便除非姑姑不曾与姑父相识。那也是她们上一辈的人生,你在这件事上却并未做错什么的,迁怒于你又算什么呢?”
冬日的风吹着,顶了顶紧闭的窗棂,似一声无奈的喟叹。
繁漪轻吁道:“可感情中,哪有那么多的理智。”
怀熙默了默,似乎在想着自己的婚事,良久又笑道:“那何事又叫你想通了?不忍了?”
繁漪没有回答,而是问道:“请舅舅找的那婆子找到了么?”
怀熙奇怪的看着她,总觉得她的神色似乎有哪里不对,也称不上不对,似乎是深沉了许多。
可她不想说,必然是委屈极了的,便也不多问了:“还在找,定州那地界里人多,怕引了旁人注意也不敢太放开了手脚去查。”
繁漪捏了颗果子在手里,一低头发现果子上都是凌乱的指甲印。
疏风如冷道:“没关系,总能找到的。索性如今外祖母也来京了……”顿了顿,错开了话题,“洪家那边可定下下聘和完婚的吉日了?”
正文 第43章 无法释怀
怀熙的脸色微微一红:“才拿了八字去法音寺,想是还要过几日才有消息。”
繁漪瞧着她脸红的样子觉得有趣,便是忍不住的逗她句:“洪大公子大了你八岁,还娶过妻,怎的舅舅舅母也肯点头让你嫁过去?旁人觉得是楚家想要攀上洪家的门第,可我知道舅舅舅母自来疼你,万不会如此的!”
怀熙嘴角是抿不住的欢喜与娇羞,点头道:“其实父亲和母亲是不大肯的,继室,到底是要给原配的牌位执妾礼的。”
繁漪“嗯哼”了一声,伸手点了点那张绯红的脸蛋,“这小脸儿红的。”
怀熙嗔了她一眼,“其实,一年前我便见过他,他救过我。”
繁漪倒不知竟是这样的缘分,惊讶道:“这是念念不忘,老天给你回响了呀!”
事情大抵是这样的。
一年前楚大爷还在幽州任职,怀熙出门上香时遇上了不长眼的匪类要打劫杀人,家中的护卫不敌,怀熙眼看要落入那些贼人之手,为保清白名声便是闭了眼要跳崖自尽。这时候洪大公子便如谪仙一般出现了,拿下了匪贼又救下了惊慌无助的怀熙。
少年郎君白衣飘飘潇洒无双,美丽的姑娘自然是芳心暗许了。
只是那时候不晓得对方是谁,那一面之后,楚家来了京中,更是再无机会见面。
几个月前怀熙去法音寺小住了两日,照顾了一位中暑的年轻夫人半日,没多久之后再次相遇时才发现,自己念念不忘的郎君竟是那位夫人的继子。
原配三年前难产过世,郎君有情义为妻受制三年。
夏日时,刚巧三年期满。
洪夫人喜欢怀熙的爽朗,觉得正好,和长子过于沉稳的性子正是相配。
怀熙邈远的神色里皆是欢愉,嘴角的明媚之色宛若她裙摆上的大朵玫瑰在阳光下逶迤出了一副瑰丽画卷,“父亲母亲虽有心扎根京中,却并不想这么着急与如此豪门攀上关系。总叫人以为是卖女求荣。可我不介意,我想与他在一处。”
眉目间有薄薄的绯色,好像凝在夏日清晨的云霞在她细巧的眉心,依依不肯褪去:“哪怕是继室、我不介意。”
繁漪为她高兴:“洪大公子的前头夫人没有孩子留下,是不是继室其实也没有差别。多少女子不过是嫁了个陌生人,操持家务,教养孩子,千篇一律的过着,浑浑噩噩又忙忙碌碌了一生。你如今能嫁得自己欢喜的郎君,便是最大的福气了。”
怀熙的眼中是晶亮灿灿的影儿:“不奢望能如华阳公主一般专宠如斯,可我愿意为之努力。必不让自己的人生寡淡的无波无澜。”
繁漪看着怀熙眼中的柔情好似江南春水一般,似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她的神思,而线的那一端,大抵就在那位郎君的手中。
沉水香的轻烟袅娜在她的身侧,静谧的浓情似蒹葭与白霜的碰撞,所谓伊人,正含羞静待良人到来。
繁漪被烫伤之事只是堂会上的小插曲,都是要体面的人家,倒也没有人去追问姚氏缘何女儿的身上会有那样的淤伤,只是大抵也是免不了被人在背后说一嘴闲话的了。
嫡母与贵妾所生女之间到底有没有母女之情,都是高门大户的人精,如何会不知道内里,原不过是大多嫡母只是忌惮些庶子,对庶女都不屑去刻薄罢了。
至于小丫头的伤是姐妹间的打闹,还是姚氏刻薄之举,便是由得旁人在一刹那所得的“骨架”上尽情添上血肉了。
冬日的夜幕总是早早就拉破了天际的最后一缕清辉,早早席卷在天幕之上,碎碎如钻的星子闪烁着灿灿华光伴在明月之畔,映着满府的灯火明亮,人也好似走在银河之中。
风吹过,有翠竹婆娑似雨水千万点挥洒,轻灵悦耳。
这样好的夜景,让繁漪想起做鬼时曾有一回在琰华沐浴时,她坐在屋顶看月亮,打蚊子的时候手下力道过猛了些,一拳把屋顶的瓦砾打穿了,然后看了一出养眼的美男出浴图。
恩,练武的身子,十分养眼!
当时她已经“显灵”过了,所以,就见得那清冷的少年郎面孔乍红了起来。
那可谓奇观啊,叫她独个在清寂的空间里乐了好几日呢!
晚席开的早,酉时二刻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慕孤松和姚氏带着孩子们去给老夫人请安。
繁漪身上的伤已经瞒不住,这会子婆母这里必然是已经晓得了的,姚氏心虽不清楚这伤到底怎么来的,却也晓得不会是“不小心磕的”。
便见着姚氏的眼角抽了抽,有些看不懂繁漪的路数。
慕静漪和那陈家庶女自来与她不对付,倒也不可能是他们商量好了要在今日去揭破,更何况泼主家姑娘热茶这种事也不是她能算计得到的。
姚氏猜测,原本慕繁漪就是要在这几日里想办法揭破的,如今反倒是那两个蠢货帮了她一把了!
慕静漪瞄了嫡母一眼,手中绞着帕子大气儿不敢喘一下。
慕孤松与老夫人并排坐在上首,恭敬的问候着老夫人安康。
慕孤松面目俊朗却难掩沉肃,或许是性格使然,也或许官场沉浮了太久习惯了“位高者少言”。
繁漪从未见过他情绪激动过,不管是长姐的死,还是阿娘与弟弟的死,他都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悲伤。
小时候也不懂什么情情爱爱的,所以她一度以为阿娘甘愿做妾,只是因为她独自爱着父亲,只是后来的后来,她做鬼的那些年,在桐疏阁和阿娘的芙蕖馆里,时常于夜半之时看到他的身影,然后静坐到天明。
可正是因为这样隐忍的情意,让繁漪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理解他的端肃道冷漠的性子。
明明是爱着阿娘的,却连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明明是爱她这个女儿的,却让她在这个鬼地方苦苦挣扎而不闻不问。
只是后来她想明白了,老夫人不问是因为要顾及儿子的前程,哪怕知道姚氏刻薄她,也不得不为了姚家在朝中的尊荣体面而不去驳了姚氏这个正房夫人的颜面。
而他不问,是因为他没有那么多精力总是处在后院里,但凡他过问了,必然将妻子激怒而更恨她,于她在家里的处境也必将更难,嫡母想要了结一个庶女,多的是无声无息的法子。
有时候不闻不问,反而是周全的最好方法。
然而这个方法很无情,无情到让挣扎着的那个人因为看不到任何希望而放弃挣扎。
她依然、无法释怀。
初冬的风沁凉而不萧瑟,只是明间里安静的只剩了杯盖轻轻刮过茶盏的声音,磕磕的,反倒是有了几分萧瑟的意味,叫人心底不住的发毛。
老夫人看了眼儿子的,搁了茶盏轻道:“今日、宾主尽欢,儿媳辛苦了。”
正文 第44章 伤痕
姚氏微微一倾身,神色谦卑而孝顺,颔首道:“母亲言重了,都是儿媳的本分。”
“只是……”老夫人微微一笑道:“听说那陈家的姑娘每回来,不是把热茶泼到遥遥身上,就是不小心那树枝刮破了遥遥的手背。上回遥遥落水好像那陈家姑娘也在场,倒也是巧的很。”
眼神又淡淡从慕静漪的身上掠过,“这样的姑娘哪怕是侯府出身,以后还是少来往的好。”
姚氏柔顺应道:“是,儿媳知道了。”顿了顿,面上有着浓浓的内疚之意,“也怪我这几日疏忽了,竟不知繁漪如何受了伤。”
慕孤松沉然无波的眼神落在繁漪的手臂上,眉间似有微微一凝,询问的声音依然严肃,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和:“手上还好么?”
屋外的庭院里月华清澈,落在翠然的柏树上,便似萧萧郎君的风姿卓然。
繁漪收回目光,淡笑回避了淤伤之事:“不打紧,夫人已经送了膏子过来,三五日里也便也好了。”
慕孤松看了她半晌,见他不远多说,便也不再多问,点了点头,与姚氏道:“孩子们的事夫人多费心。”
姚氏温柔含笑,目光含蓄而热切的望着丈夫,细风悠悠的掠动烛火摇曳,平凡的面孔落在昏黄的光线里,点燃了眉心一点红痣,平添了几分成熟韵致的妩媚。
她柔缓道:“是,老爷放心,妾身会照顾好孩子们的。”
慕孤松起了身朝老夫人一揖:“母亲早些歇息,儿子先回书房了。”
老夫人点头叮嘱道:“如今天气凉了下来,穿衣要当心。”又看了看孙子们,“你们也一样,不要再贪嘴吃生冷的东西,读书重要也不能不注意休息。来年三月就要府试,但也不要将自己逼的太紧,知道吗?”
慕孤松和郎君们自是恭敬应“是”。
听到今日这样的好日子里丈夫还是要住到前院去,姚氏期期的眸光有一瞬的黯然,只嘴角依然弯着正妻得体的弧度:“那妾身安排李姨娘过来伺候吧?”
李氏,慕静漪的生母。
慕孤松脚步未做停留,只留了一声淡淡的“不必”便出了门去。
看着丈夫的身影消失在如水的月色里,姚氏默了默,扫过时繁漪目光顿了顿,似乎想透过她看往另一个遥远的存在,平静的眼神深处有抑制不住的怨毒。
老夫人似乎有些累,叫了散,扶着福妈妈的手进了次间,却忽然住了脚步,把繁漪留下了。
慕静漪心头莫名突了突,抬眼看向繁漪时见她那沉幽眼底的一抹阴冷时,幽凉的夜里竟生生逼出一身躁动不安的汗来。
姚氏淡淡看了繁漪一眼,眼底是深深的笃定。
老夫人牵着她在次间临窗的罗汉床上坐下,撸开了衣袖瞧见烫红的皮肤上还有数道紫青化黄的痕迹,顿时惊的双目微突,哑声问道:“怎么回事?”
繁漪把衣袖拉了下去,垂眸之下勉力弯了个弧度,轻道:“没什么,脚下不稳不小心磕的。”
白纱窗里投进琉璃灯盏微微摇曳的淡漠痕迹,老夫人拧眉道:“磕的?你当祖母老眼昏花了,是磕的还是被人捏的都分不清了么?”
转头看向隔扇外,“遥遥身边伺候的呢?进来!”
晴云踩着紧张的小碎步进来,在老夫人面前跪下,一副胆小谨慎的模样。
瞧着繁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竟是如此畏缩,老夫人心中不愉,皱眉道:“你主子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晴云看了繁漪一眼,缩了缩脖子:“奴婢、奴婢不知道。”
裙踞柔顺的从膝头垂下,在鞋边处曲成优雅的弧度,老夫人面上一沉连说了几声“好”,用力一拍罗汉床上的小几,裙踞便跟着颤了颤,“打量着我病着,都当我死了!拖出去给我打!”
繁漪忙站起来求情,眉间微蹙便是一副隐忍而无奈的神色,哀求道:“祖母饶了她吧,她一个小丫头也不知道什么的。”
一旁的大丫鬟东英拉着晴云,动作间余光见她的胳膊上也全是被人捏过的痕迹,撸开袖子一看,胳膊上也是好几个交错的痕迹,泛着片片雾黄,可见下手之狠,定是当时就显了乌青的。
老夫人挥手让东英下去,又拉了繁漪坐下,沉了片刻,指了晴云道:“谁打的你?”
晴云用力咬着唇,留下深深的痕迹,不语。
闵妈妈低声道:“老夫人问话你说便是。姑娘叫人打了,你做奴婢的护不住,难道还要包庇么?”
晴云慌张的摇头,“没有没有!”
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老夫人,但见繁漪摇头便又垂了首。
她身上的一等浅紫色丫鬟服饰上绣着朵朵淡橘色的橙花儿,本是温暖可人的,此刻微颤的身姿下却是寒风凌冽中摇摇欲坠的单薄可怜。
老夫人呼吸沉长带动了几声咳嗽:“告诉我是谁打的你。”
繁漪忙给老夫人顺着气,“祖母不要动怒,我那里好好的,真的没有什么事。”
晴云又想抬头看繁漪,闵妈妈便是一喝:“看姑娘做什么,自己被谁打的都不知道么,再不说几拉出去先打二十板子!”
晴云一颤,结巴道:“是、是晴天。”
老夫人一掌拍在小几上,激的小几缝隙的尘埃都飞扬起来,怒道:“好厉害的奴婢!有了厉害的老子娘,便学会欺主了!把话说清楚了,但凡不尽不实拖出去乱棍打死!”
幽光沉长之间忽听老夫人一声震怒,繁漪心底的酸涩便化了水色盈在眸中,迷蒙了一片。
做了三年多的飘忽之鬼,晓得了那么多的阴谋算计。她是活了过来,却不知是活在真实里,还是活在那场水路大法事造就的梦里。
而阿娘和弟弟,却是连梦一场的机会都没有。
在这府邸中,便是心中疼爱她的祖母和父亲,总也有千万个原因不能事事帮着她。
血缘相亲的姐姐妹妹,也总有千万个莫名的理由不能和平相处。
就连丫鬟婆子,也有无数盘根错节的关系成为后盾的来欺辱她。
而她,名为主,却不过是这片深海里的一叶浮萍而已。
人命算计之下,家族关系的复杂之中,她的路满是崎岖泥泞,她有那么多的仇要报,如今才是第一步,那条路注定了艰辛,可她能算得到多少?又能走得了多远?
作为一个身份尴尬的存在,她的未来又在哪里?
是否依旧逃不去被人算计的命运,挣扎在急流里无法喘息?而她想抓住的那个人,是否能够如愿的抓住?
老夫人见她如此悲伤迷惘的神色,好似无根的浮萍随水漂流的无可奈何,那水色隐忍在眼底,几乎要将她灼穿,心下微惊。
当初那个快活的小丫头不过短短两年竟变得那么沉重,她的不闻不问是否当真将她害了?
在看向晴云时便有了几分疾言厉色:“别与我打哑迷,把你晓得一五一十的说来。瞧你还算忠心,这二十板子想给你记下。”
晴云颤了一下:“是……”
繁漪低喝一声:“晴云!”
老夫人按住她的手,“你别说话!”指了晴云道:“细细说!”
正文 第45章 血脉之亲 疏冷
晴云轻泣了一声,咬牙道:“晴天仗着自己老子娘是夫人的陪房,在桐疏阁俨然她才是正经的主子,院子里的丫头大都巴结着她。姑娘的东西、吃食,她们想拿就拿,多少好物件儿她们拿了不敢穿戴就去当铺换银子。”
“那日姑娘伤寒未愈,觉得身上不大松快早上起来便难了些,晴天不耐烦等着便进来崔。手脚更是不尊敬的推推搡搡起来,还说姑娘庶出的卑贱就要懂得自己的身份,便是病的快死了,只要没死就要去给嫡母请安的。”
“还威胁姑娘,说老夫人病着姑娘敢拿事儿来搅扰便是不孝,若是姑娘真说了,大不了她挨一顿板子,只要死不了,待、待老夫人……”
晴云一激灵,声音低了下去。
听着的自然知道那话语必定是不敬的。
老夫人冷哼一声,“说下去。”
秋衣尚单薄,膝盖被青砖石膈楞的生疼,又有丝丝凉意传上来,一阵阵的刺痛,晴云不安的扭了扭膝盖。
犹豫的字眼在嘴边滚来滚去,滚了数遭,终是哽咽出口:“待老夫人死了,没有人给姑娘撑腰的时候,就叫她老子娘弄死姑娘就如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一旁的闵妈妈震惊不已:“一个奴婢竟如此嚣张!”
晴云摇了摇头,便有泪落下:“自来如此的。那邵妈妈管着后头的林子,邵平厨房采买的,邵宝庆和他大儿子给府里管着庄子,都是肥差,府里谁不敬着。晴天若是不高兴了,伺候着姑娘时也会一甩东西就走人。”
她忽的站了起来,拨开了繁漪左侧的发鬓,赫然曾是被生生拽掉了指面大的一撮头发,如今正稀稀落落的开始长起新的来,“老夫人您看,这是两个月前晴天梳头时觉得梳得不顺畅之下,硬生生拽掉的。”
东英是老夫人身边得脸的大丫鬟,老子娘也是府中积年的老仆,甚是体面,可她对待主子却是心怀敬意和敬畏的,哪曾想竟有这般嚣张的!
震惊之余,嘴上便忍不住道:“伤在头皮上尚可遮掩,若是落在脸上可如何是好!”
老夫人原以为自己听到的不过是奴婢不听话难差遣,顶多被昧下些吃食衣裳而已,却不想是如此奴欺主之事,仿若原本潺潺春水之中被猛然砸进了寒冬的凌冽,冷的叫人发颤。
连连拍着手边的桌儿:“如何不来禀了我!”
晴云又跪了回去,声音低的宛若蚊蝇掠过:“那些人拿姑娘的前程威胁,一句不孝、一句刻薄落在了外人耳中,便可毁了姑娘的一生。何况老夫人身子不好,姑娘如何肯为自己的一点儿委屈来搅扰老夫人安养。便是万万说不得的。”
抹了抹眼泪,低低一的语调好似天际薄薄的阴云,投了淡淡的阴霾在众人的耳中:“都、习惯了。”
晴云说的也不全是假的,这两年不说繁漪如何被刻薄,因为明面上她和晴天都是大丫鬟,所以住在了同一个屋子里,也是被她当做粗使的丫鬟一样的使唤,受的气又何止这些,便是滚烫的热茶也被泼过多回,背上还有被晴天那簪子生生划破的伤疤。
幽噎在那样的日子里,晴云也曾想着何时自己才能脱离那样的人生,看到了繁漪为自己而反抗,左右自己无依无靠,离了桐疏阁也不过去做个被主子嫌弃的下等奴婢,索性豁出去赌一把!
若是赌对了,她在这府里便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了!
青砖石被踏足的多了,隐约有了开裂的痕迹,晴云盯着那裂痕让自己的思绪随着裂痕游走无边:“起初她只是不大肯为姑娘做事,在院子里打猫骂狗的,摆着做主子的款儿,偶尔嘴上刻薄几句。”
东英咬了咬唇,忽道:“即便不好与老夫人说,如何不与夫人禀告此事?”
砖石裂痕的影子从晴天的眼底走向东英的眼中,晴天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她,嗤笑了一声。
外头一阵疾风卷过带起了落叶沙沙旋转,是百花杀尽的悲凉。
灰色的铅云低的好似就在头顶,有微微的雷声翻滚。
更将屋中的沉寂衬的好似不在人间。
枝鹤延年的窗户上蒙着密实而素白的窗纱,外头隐约的琉璃灯火艰难的透进来,落在繁漪的脸上是悠远的无奈,好似所有的折辱早将她的委屈打磨成了漠然。
东英看着她心下生出几分心疼来,这小姑娘在老夫人身边的时候是何等的纯澈,又是何等的得宠,如今竟被一个奴才如此欺辱!
话一问出口,东英便被自己噎住了,那邵家的是夫人的陪房,她们仗的便是夫人的势,姑娘若欺负一两回说不知道还勉强说得过去。
整整两年了。
夫人如何会不知道?
看了老夫人一眼,似乎在刹那间想通了什么,低着头便是不说话了。
老夫人的神色就似雾霭沉沉时分的云,衣袖上一抹金色的绣线本是金灿灿的贵气,此刻落在眼底却是乌沉沉的,“说下去。”
晴云以被无限欺辱凝成的脆弱语调,锵然道:“发现姑娘跟夫人提过之后夫人没什么反应,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有一回夫人便罚了晴天半个月的米银,可第二日厨房送来的东西就全是馊的、坏的,闹开了受罚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厮。渐渐地晴天开始嚣张起来。”
老夫人握着繁漪的手,掌心的纹路清晰的告知繁漪这是岁月凝聚起来的痕迹,里面有智慧,也有无可奈何的“眼盲”,如今这“眼盲”在温厚的汗水冲刷下似乎流露了一丝清明之色。
然而那丝清明之前,还是有太多的迷雾遮蔽着。
繁漪眨眨眼,把眼泪眨了回去,看着窗台上幽幽吐着乳白烟雾的三足错金香炉。
那烟雾悠缓的袅娜着,笼在眼前,好似身处了山峦之中。
淡淡道:“不过小事,没什么不能忍的。”
晴云猛的抬起头来,扬声道:“是,姑娘都忍了。可昨日姑娘当真是因为晴天偷了那簪子的缘故么?难道不是因为她声声诅咒老夫人您忍不下去才打了她么?”
正文 第46章 眼盲
晴云的话直直喊到了老夫人的心底,如燕翅擦过湖面,将初冬湖面结起的如纸般薄薄的碎冰掠开,震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惊涛骇浪。
此时此刻,老夫人只觉自己的“眼盲”显得那么的冷漠。
晴云气愤的捏紧了拳,隐隐有泪水涌动:“谁晓得那邵妈妈更是气人,跑来院子里对姑娘说话十分不客气,声声喊着要叫夫人做主,若是姑娘没个解释便是要给姑娘好看。何妈妈也不是来给姑娘撑腰的,是来威胁姑娘的。”
“何妈妈口口声声暗示姑娘想清楚待您百年后她要过的日子。若不是她们没想到偷盗了去的东西竟是大娘娘赏的,姑娘说了处理不好怕是要影响老爷仕途,否则怕是姑娘还要给她们做奴才的道歉去了。”
老夫人沉沉的呼吸间身上佛手拈春绣纹里的金银丝线闪着星点光芒,一星星的刺的人眼睛痛:“慕家可真是出了好奴婢的!”
晴云抹去腮边的泪,留下重重红痕,继续道:“晴天被打发出去的那天下午点心没送来,原以为只是邵家的想要出气,谁知道晚上厨房送来的吃食里就被人下了番泻叶。她们就是想饿姑娘一顿,让姑娘晚上一定吃下那下了脏东西的饭菜。”
“索性姑娘觉着不舒服没吃。又瞧着东西是好的便赏了院子里的奴婢,谁晓得刚吃下没一会儿,几个人便开始腹痛跑肚,整整折腾了一夜,灌了好些药下去才稍稍好些。那几个的脸色躺了两日还白的还跟纸一样。”
闵妈妈倒吸了口气,牵动了耳上的浅翠色耳坠,惊道:“番泻叶不是毒,验都验不出来!姑娘那时候刚大病了一场,正是气血虚弱的时候,若是那东西真进了姑娘的肚子,那可还怎么得了啊!”
“这算什么。”晴云冷笑了一声,似一股风从寒冰上回旋了一趟,瞬间便带了刺骨的锋利:“姑娘的伤寒原也不打紧的,吃几剂药多发发汗便也好了,却是缠绵了一个多月也不见好。后来姑娘索性不吃药了,反倒是病好了。”
老夫人愣了一下,沉怒的薄唇一张,“什么!”
那可不是什么欺主了,是要杀主了!
不,不是要杀主,而是有人容不下遥遥了!
她知道孩子搬出去会受些委屈,只是她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如今管了,往后只怕她会更艰难,更是为了抬举着姚氏在家中的地位,她是姚阁老的嫡长孙女,在姚家的地位总是不一样的。
尽管家族联姻不会因为一个人如何,毕竟儿子已经是正三品的大员,比之姚家的郎君只会更出息,可到底叫姚氏不痛快了,姚家出力的时候也会没那么痛快。
三品往上爬,总是格外艰难的。
指腹拂过她稚嫩而消瘦的脸,有内疚从老人家眼中一闪而逝,喉间便有些哽咽:“祖母知道让你搬出去免不得要受一些委屈,可为了府里安静,祖母只能装了哑巴瞎子。原以为姚氏好歹世家出身……”抿了抿唇,嘴角的细纹渐次强硬了起来,“别怕,祖母不会再让你受欺负的。”
闵妈妈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在罗汉床的小几上,那昏黄的火光原是温暖的色泽,落在繁漪素白的脸上却犹如初雪苍茫,长长的羽睫微微一颤,那浅清的阴影里便坠下一地水痕。
她鼻音微重:“本、本不该让祖母操心的。我知道夫人为什么讨厌我,要这样折磨我,原是想着叫夫人出出气,心头痛快了也便罢了。我不怕奴才对我蹬鼻子上脸,也不怕被她们一剂药毒死,我只是舍不得祖母……”
老夫人一下下擦着她颊上的泪,愧疚道:“当初捧着你阿娘又把你养在身边,原是想叫你们过安生日子,却不想我的私心反而害了你们。”
繁漪摇头间晃动了眼底的水色:“祖母的心思孙女和阿娘都知道,夫人是正房夫人,她在府里的地位要顾及,姚家的颜面不能不放在心里,如何能为了遥遥而叫夫人不愉、叫姚家不快,祖母和父亲的为难我都知道。”
“当初您把大姐姐和大哥哥也接在身边养着,便是为了叫我们兄妹感情深厚,让他们往后能够多多照拂于我。孙女虽年幼可如何不晓得祖母一片拳拳慈爱之心呢!”
晴云嘭嘭磕了两个头:“是奴婢胆小没用,护不了姑娘,叫姑娘被这样欺负。请老夫人责罚。”
繁漪的眼泪在烛火下反射了细碎的光,刺在老夫人沉幽的眼底,养病的一年多里渐渐失去的凌厉之色正在翻涌,有凝聚之势,沉道:“这么些个丫鬟婆子,就你能站出来,很好,该赏!”
晴云高兴的直掉眼泪:“多谢老夫人!奴婢不求什么赏赐,只盼着姑娘还是高高兴兴的,能常与老夫人说说笑笑的就好。”
闵妈妈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是个有心的。”顿了顿,“老夫人便是为了四姑娘,也该好好调理了身子才是。”
老夫人站了起来,望着那跳跃不稳的烛火,沉道:“去,拿了老爷的帖子请了刘院首来。这府邸的事我松得、也管得!”
闵妈妈笑了起来,忙道:“明儿一早奴婢就去。”
烛火罩了素白的灯罩,昏黄的灯火泛起了冷白之色宛若日光照亮了屋子,穿着半旧曳地寝衣的繁漪站在一座六折镂空乌木屏风前,光线落在那浅杏色的寝衣上拢起清秀而明朗的柔光,称得屏风上缠绵的缠枝藤蔓好似蜿蜒在鲜活的仙境一般。
繁漪拿着一支雪白而轻绒的鹅绒掸子轻轻的扫去屏风上的尘埃,卷在冷白的光线里纷飞自在,含笑道:“想说什么?你已经盯着我看了一盏茶的功夫了。”
晴云摸了摸泛红的额头,疑问道:“老夫人何以态度忽然就变了?”
繁漪缓步绕去屏风之后,浅杏色的衣摆拖曳出柔婉光华,淡淡一笑:“变?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有所改变?”
晴云越发疑惑了:“可老夫人……”
正文 第47章 利益 失望
繁漪的眉目在透雕间隙投过来的光线里显得邈远而淡漠,浅声道:“姚家在朝中的地位确实对父亲是仕途有帮助,可楚家、为父亲打点出去的银子旁人也不是不知道,如今利用完了便将我和楚家抛到一边,那是要被同僚诟病的。老夫人呢,晓得我受委屈,或许知道些什么只是当做不知道而已。”
晴云点头道:“所以当老夫人知道夫人的陪房奴婢欺负姑娘的时候尚且能忍,可当看到姑娘身上的伤时便是不能忍的,好歹姑娘自小养在老夫人身边,总归是有感情的。若是姑娘真有个好歹,楚家那边也是交代不过去的。”
繁漪幽叹了一声,语音与尘埃一同飞扬,似乎带着薄薄的讥讽:“我被欺负的事因为陈家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开了。老夫人即便不想过问也不得不过问了。洪大人掌管都督府二十多年了,是陛下的心腹,根基未必比不上姚家。
一直以来她都懂。
从前不肯揭破,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一向疼爱自己的老夫人不是不肯维护她,只是病了,没有精力了,怕她往后不在的日子里会更艰难。
她不把事情闹大,不是她不敢,也不是她怕被姚氏捏死,只是怕,连她与老夫人之间最后一点相互欺骗的美好面子账,都维持不住了。
在这样的小氏族门内,想要占京中站稳脚跟,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都死过一回了,也没必要骗自己了。
阿娘和弟弟的仇,才是她最该在意的!
晴云似乎了然,了然里便也多了几分失望,还以为老夫人会管是因为疼爱姑娘的缘故,原来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利益驱策罢了。
姑娘真是可怜。
繁漪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轻轻在掌心掸了掸:“有什么可失望的,在这样的小家族里本就是如此,利益高于一切。”
在身上比划了个“捏”的动作,“难怪姑娘那日叫我……”
繁漪看了她一眼,笑色单薄道:“家族与家族,尤其在官场上,一旦沾上了利益关系便再也不可能轻易脱开了。慕家想在京中站稳脚跟,只是与姚家交好还不够。”
晴云眼睛一亮:“而楚大爷的仕途未必比不上老爷顺畅,如今又和洪家那样的门户攀了秦家,更是不得了了。楚慕两家原就是亲戚,自然是要示好抱团的!”
繁漪轻轻一笑:“聪明。”
晴云的笑意扬了须臾,又道:“当初老夫人为什么要让姑娘离开春普堂呢?”
繁漪的眼底有一层薄薄的雾,叫人看不清底色,邈远道:“我在老夫人身边的时候,谁又会想到夫人会如此刻薄呢?而且大姐姐也是十岁上就搬出去独立,我如何能例外,能留到十一岁已经很不容易了。既然都搬出去了,自然也就没有搬回去的道理。”
指腹慢慢拨弄着掸子上如云的绒:“当初离开春普堂的时候老夫人也拨了两个得力的丫头跟过来,一个得了时疫死了,一个被诬陷勾引大哥哥被赶出去了。后来拨过来的几个,不想没有好下场便是三缄其口,只当什么都没看到。”
晴云颤了一下,隔着屏风有些看不清主子的神色,却能感受到她的笃定淡然,一时间又是害怕又是坚信,复杂不已。
捻着掸子细细的杆子,鹅绒轻扫着掌心,痒痒的,繁漪挑眉道:“怎么,害怕了?”轻轻一笑,“害怕也晚了。”
晴云交握在小腹前的双手不停的相互扣着,交错了数道红痕,默了会儿,方道:“姑娘不会让奴婢再被赶出去的。”
繁漪缓缓一笑:“确实。我能信的、能用的人不多,你只要不动旁的心思,我自会让你在我身边得到你该得的位置,将来再为你筹谋一门好亲事。”
晴云重重点头:“奴婢不会背叛姑娘的!”
繁漪微笑间有秋风落叶的萧瑟,只道:“从前留下的那些个人都留意着。”
晴云用力看向屏风之后的人,却只能在雕刻精美的花叶之间看到一双沉幽的眼,那眼眸深不见底,好似地狱来路的阴冷,楞了半晌,才喃喃道:“奴婢知道。”
怀熙和洪大公子洪继尧的婚事摆上了明面之后,姚家对楚家的态度便是打了个大转弯,明显的和气客气起来。
其实,这样的人家也并非只有姚家,这样的人事转变在京中也是常事。
就算楚家依然只是楚家,可洪家亲家的脸面却是不能不给的。
而繁漪这个楚家女所生的姑娘自然身价也是水涨船高,更是因为随着繁漪的伤露在了各家面前,姚氏对她不计人前人后可谓无微不至的关怀着,吃穿用度那就是妥妥的嫡女规格。
慕静漪瞧着从前自己轻易就能夺来享用的东西如今是一样都得不到了,嫡母对自己的态度也不似从前,而那些曾经巴结讨好自己的奴仆也都换了张脸,心头便更是不甘了。
想要来找晦气,门都没进就被观庆院的人给拦回去了。
自然了,拦回去之后总要好好说道几句“夫人的为难”,好叫这个没脑子的蠢货干出一番“大事业”才好。
转眼间便到了腊梅斗雪傲霜的时节。
娇软的黄色花朵三五一簇的附在褐色的枝干上暗自散发着清逸的冷香,花瓣舒展交叠,露出粉红的花蕊,远远瞧去温润一片,好似冬日碎金的暖阳全数聚集在了树干上,风吹着枝影摇曳,花瓣纷飞,在这样寒冷冬日的清晨里竟是一片温暖如春的风光。
忽闻一阵佛香浓重,耳边渐有梵音浑厚,摇晃的马车停了下来,外头是婆子温厚含笑的嗓音:“四姑娘,法音寺到了。”
年终上香祈福,月末时人多混乱,姚氏便与老夫人商议了十二月初先来。
一下马车繁漪就看到慕静漪咬着唇恨恨地瞪着她。
繁漪才懒得离她,回头看了眼,公子们都是骑着马的,而她是一人一架,那三个“漪”却是坐了同一乘。
姚氏这挑拨的伎俩可真是不大高明,不过对于慕静漪这样的人却也是够了。
姚氏下了车便笑吟吟的招了繁漪到身边,亲亲热热的挽着手一同进了寺去。
后边儿南苍看着繁漪浅笑微微的与姚氏说说笑笑,愣了愣:“四姑娘怎么和大夫人这么要好了?”
正文 第48章 法音寺之灾(一)世家
琰华眉目澹澹,冬日的阳光落在眼底,有一抹淡若山峦的笑意:“伤。”
繁漪的伤不计怎么来的,总是伤了姚氏的脸面,为了挽回自己宽容慈母的名声,至少人前必须要厚待了这个名下的嫡女。
南苍恍然,瞟了眼咬牙切齿的慕静漪:“做戏,挑拨,一举两得。”
与主持大师稍许寒暄,又捐了数目可观的香油钱,知客僧便带着她们去了厢房,她们要在这里住上一晚,也算是叫读书紧绷的公子们稍许放放松。
虽说避开了年底的人流,如今这时日里到底人还是许多,客院里便不能如往常一样独住了。
公子们与都督府同知严大人家的公子的一同住在红竹院,姚氏带着女儿们和大理寺卿柳家的女眷一同住在隔壁的迎风斋。
进门时便正好碰上柳夫人带着姑娘们要去上香拜佛,闲聊了几句便约了下午晌里一同说话吃茶。
慕静漪看着柳家姑娘们一个个穿戴简约而精致,不由艳羡道:“柳夫人牵着的三姑娘是柳家长房的嫡女,她母亲是定国公的庶长女,父亲是工部侍郎,祖父是大理寺卿,嫡长姐嫁了四公主的嫡次子,外祖父是国公爷还是当朝次辅。”
慕妙漪回头又看了眼那挨着柳夫人的姑娘,只觉寒冷冬日的太阳落在她脸上都是金色的暖融,而自己鬓边的青玉流苏打在脸上是微凉的感觉。
咬唇道:“一家子都是高官大员,她又是嫡出的,当真是尊贵。”
慕静漪撇了撇嘴角道:“听说直隶布政使司的卢大人要荣休了,已经推举了柳大人继任呢!”
含漪垂眸看着手上的镂空手钏,喃喃道:“布政使,那可是从二品的官职。也不知哪家能娶了这样的贵女。”
繁漪望了眼庭院角落里的一树茶花出神,什么样的人家?
依稀记得,是定了英国公世子。
同样是三品侍郎家的女儿,纵然不去分什么嫡庶,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迎风斋一共九间屋子。
正堂三间,东西厢房也是各三间。
明间是用来招待吃茶说话的,便只有八个屋子可住人。柳夫人住了正堂左间,柳家的姑娘们则住了左厢房和右厢房一间。
如此姚氏住了正堂右间,剩下的两间,慕静漪和慕含漪一间,繁漪和妙漪一间,倒也正好。
收拾妥当,姑娘们跟着姚氏一同去大殿参拜。
慕家在京中虽根基不深,可到底姚氏出身世家,与京中贵夫人们倒是大都相熟,往前面大殿去的一路上陆续又遇见了几家常来常往的。
慕静漪面色微红的看了眼从身旁走过的俊俏公子,眉目落在大丛大丛的腊梅里,俊秀的叫人移不开眼。
低着头挽了慕含漪的手匆匆走了几步,才小声道:“那是通政使张大人家的嫡出三子,他母亲可是禁军副统领闵长顺闵大人的长姐呢!”
繁漪望了望天,这个二姐姐别的不行,记人家家世倒是个个记得精准。
从进寺院开始一路解说道现在,也真是不嫌累。
含漪不着痕迹的看了她一眼,笑意亲和道:“禁军副统领的话是正三品,官职到未必多高,却是陛下的心腹呢!去岁在定国公府吃席,瞧陛下身边的秦公公去宣旨时那些个达官贵人都是客客气气的,更何况大统领和副统领的地位了。”
四季海棠的绯红横生了一枝从慕静漪面颊擦过,称的她姣好的面孔更是霞红的娇羞不已:“禁军统领掌宫禁防卫的,平日里与陛下寸步不离,与他交好便是能了解陛下心思的,自然是人人想着与他们结交了。”
“大统领戴荣已经五十多了,护卫陛下的禁军必然得是年轻而敏锐的。听母亲说那闵大人曾是定国公府的护卫长,想来有定国公的举荐,闵大人很快就要高升了。”
慕含漪眼底有星火一闪而过,旋即低眉道:“如今的戴家,将来的闵家。有这样的舅舅,张公子的身份当真是尊贵,也不知什么样人家的姑娘才能配得上了。”
看着方才姚氏特特拉着她过去说话的手,慕静漪描绘的精致的眉一根根舒展开,“咱们哥哥如今都是举人的功名,白先生说了以大哥哥和二哥哥的本事要过府试也是轻而易举的,爹爹是大员,哥哥们又得力。”
嘴角的笑意里是遮掩不住的得意,却有又一瞬间的凝了凝,松开了含漪的手,停了脚步抬眉看着慕含漪,倨傲道:“三妹妹虽说有二哥哥这个同胞的兄长,可长幼有序,妹妹自会有妹妹的前程。”
含漪柔顺的垂了垂眸,和风细语道:“姐姐是知道我的,我何曾与姐姐挣过什么,既是一家子姐妹,哥哥们的前程便也是咱们做妹妹的前程了,况且姐姐是母亲身边长大的,自有母亲做主呢!”
慕静漪定定瞧了她半晌才撇开眼,嗤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回身拉了慕妙漪一同走了。
繁漪走在两人前头听着,觉得慕文渝说的很对,这个三姐姐是个心思深沉的。
前世因着姚氏打压她的关系,慕静漪在嫡母面前一惯的得宠。偏她又没有兄弟可依靠,生母也卑微,是以只能依靠姚氏,牵上的姻亲也是为自己的儿子铺路。
而慕云清这个庶子太出息了,姚氏心存忌惮,以至于对同胞的慕含漪也不过是表面功夫而已。
那时候慕含漪想动静漪便是不能,如今繁漪的反抗让慕静漪注定只能成为利用完就丢的弃子,慕含漪想要得张家的亲事,便只要在合适的时机让慕静漪翻不了身就可以了。
到时候,慕家还想要与张家结亲,同是十四年岁的含漪便是唯一的人选了。
繁漪回头看了眼慕含漪,眉目间有疏懒的意味深长。
慕含漪抬眼的瞬间与那双沉幽的眸子对上,好似自己的心思被那双眼睛剖的半寸遮蔽也无,顿时一怔,佛香幽幽梵音阵阵,原是最能安定人心的,如今闻来听来却只觉得一阵心烦气躁。
便是满眼冬日散着清逸幽香的鲜艳花朵也不能叫人心情愉悦起来,一股被支配的无力感流窜全身,镇了镇心思,转而温温一笑道:“四妹妹气色是越来越好了。”
繁漪微微缓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徐徐一笑道:“如何能与姐姐们好事将近的人逢喜事相比呢!”
正文 第49章 法音寺之灾(二)蛇口逃生
含漪的脚步到了她身侧,微微垂眸,似羞赧又似无奈,轻道:“四妹妹也学的油嘴起来。我不过庶出,又是养在姨娘身边的,如何能与二姐姐和四妹妹相比呢!”
繁漪含笑清浅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如何不能比?姐姐好歹还有二哥哥这一母同胞的兄长,便是为了二哥哥的前程,想来夫人也是会给你物色一门好亲事的。”
含漪面色如常,心头却忍不住的沉了沉,笑意淡的若一缕烟:“是,一切总有母亲做主的。”
一树四季海棠夹杂在一片腊梅指尖,佛门之地向来有好生之德,便是由着它生长而不曾移动,繁漪抬手摘了一朵红花簪在含漪的发髻间,将穿着青色衣裙而显得单薄的容色称的娇柔明丽起来。
宛然一笑,带着几分亲切:“佛门之地虽要简单些,却也不必太素。姐姐姿容上佳,何必埋没,贵人们总是喜欢清爽明亮的姑娘。佛祖面前诚信期祈祷,相信姐姐会心想事成的。”
含漪看着比自己还要高一些的繁漪,眼底的心思迅速流转,抚了抚发间的四季海棠,轻轻一笑:“借妹妹吉言了。”
六柱佛香螺旋而盘,挂在大殿的悬梁上,乳白的轻烟袅娜着缠绕在雕着精美极乐世界的横梁,然后渐渐散开,如山峦雾霭的笼罩在高大庄严的金身佛像四周,朦胧了人眼。
因为无法看清他的面目,继而心生敬畏、虔诚参拜。
繁漪随着姚氏一同拜了。
却想问一问,如今的人生,是否只是梦?
可惜她也晓得,悲悯众生的佛祖只会以一抹沉稳而神秘的笑意回答所有人的问题,如何解答,唯有自解。
静漪要求签,姚氏便让姐妹四个一同求了,可繁漪的签子无论怎么摇却总是掉不出来在,最后也只能作罢。
原还想听听大师解签,可瞧慕静漪得了个上上签,繁漪便也没了什么兴趣。
一个被人当棋子甚至是弃子的人,上上签么?
一通拜完又解了签文,已近午时。
回到客院时婆子已经去厨房弄了斋饭过来。
吃惯了精致菜肴一下子吃的清淡,便都恹恹的,稍许吃了几口便叫了撤下去。
那边柳家的都在午歇,姚氏叮嘱了几句规矩,姑娘们便也都回了屋子休息。
寺院的屋子都不大却也感觉整洁,墙上挂了经文,屋内含了淡淡的佛香之气,倒也叫人觉得舒心。
进门便是一张圆桌并四把椅子,左边有一倒扣的半月门,粗麻素色的帷幔以一对木质钩子勾起,里面靠窗的位置有一张梳妆台,铜镜模糊,还有便是一张榉木床,两个小姑娘睡的话倒也不会拥挤。
因为出门在外,姑娘们身边便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
晴云和妙漪身边的晴雪关了门,服侍着二人午歇。
窗前摆了只错金的炭盆儿,炉头的炭火烧的正旺,赤红的边角上有灰灰的沉屑,宽了外袍在屋子里倒也不冷。
自打姚氏对她亲热起来之后,妙漪那张嘴便也客气起来,稚嫩的面孔上含着乖巧的笑意道:“姐姐睡里面吧,我睡觉不安稳,总要喝水的。”
繁漪正累着,便也不与她客气了,正要上床却听到一阵鳞片与木质摩擦的沙沙声,很小,却叫人忍不住的竖起了汗毛来,拉了妙漪退到窗口。
小声道:“别动,屋子里有东西。”
妙漪躲在她身后,似乎也听到了声音,搓了搓手臂:“是不是、蛇?”
晴云和晴若一惊,便要进来。
“别进来!”繁漪制止了她们的脚步,抬头就见两条宗褐的蛇昂着头欲落不落的悬在梁上,慢慢悠悠的爬行着,“去找火把!”
晴云和晴若白着脸应了一声,人还未离了廊下,“啪啪!”两声,两条足有胳膊长的蛇便掉了下来,若是方才没注意,两个丫头进来,怕是这会子正好掉在她们身上了。
炭盆的温度让行动迟缓的蛇复苏过来,在地上扭转了身子就开始在屋子里窜了起来。
妙漪揪着繁漪的胳膊控制不住的惊叫。
繁漪脸色刷白的推着妙漪站上了梳妆台,自己则站在了杌子上,反手催了妙漪道:“别喊了,赶紧从窗台出去!”
妙漪的惊叫把屋子里的人都惊了出来。
姚氏紧张而担忧的声音传来:“遥遥,出什么事了?”
繁漪僵着脖子不敢回头,只能冲着蛇的方向喊了一声:“都别过来,有蛇!”
匆匆过来的脚步声戛然而止,随后便是一阵惊惶的低呼。
“快去问寺里的师傅要雄黄酒!快去!”
惊惧之色在眼角眉梢慢慢渗出,有裂冰的纹路在为鬼数载集聚的镇定与笃然间肆无忌惮的蔓延,繁漪白皙的颈项间泛起冷冷的水光,映着衣襟上银线织就的暗纹,是粼粼碎碎的死亡光影。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被姚氏瞪了一眼,立马冲了过来,见到妙漪半蹲在妆台上颤抖不已,赶紧趴了一个在窗下,“姑娘快踩着奴婢的背下来!”
因为太害怕,妙漪不住踩在自己的裙摆上,怎么都爬不出去,眼泪在她水绿色的衣裙上留下数个暗色的印子,映着投进来的光线,竟是那么刺目的绝望。
繁漪看着蛇不住在屋子里游来游去,三角的脑袋昭示着它的阴毒足以致命。
阴森滑腻的在床上游了一圈又游了下来,吐着信子的嘶嘶声伴着蛇类独有的腥气直叫人头皮发麻,背上一层又一层的冷汗逼出来,湿黏的贴在背上,似乎绣娘的绣花针忘记拿走,就那样直直戳在在她的背脊上。
眼看着那蛇就要冲着她们这边过来,再出不去怕是要喂了蛇口了!
回身使劲全力一把拽起妙漪就扔了出去,然后提了裙摆踩了妆台就跳了出去。
谁知道她一出来,院子里就叫成了一片,还来不及回头就被婆子拽了一把,拉去了姚氏身边,晴云赶紧脱了外袍给繁漪穿上。
原来是一条蛇方才已经咬到了她的衣裙,继而被带了出来。
正文 第50章 法音寺之灾(三)连环计
索性她跳下窗台的动作大,又把蛇甩了出去。
婆子脱了外裳罩住了蛇,拿了竹竿子就是一通打。
妙漪到底年岁小,脱离了蛇口便是抱着含漪的胳膊哭到打嗝,“还好四姐姐一开始就听到了动静,不然上了床去躺着了,这会子怕是没命了。”
大和尚得了消息匆匆过来,赶紧拿雄黄和捕蛇的工具去屋子里把蛇都给制住,装进了麻袋里带了出去。又在其余的房间找了找,倒是干干净净的。
瞧了眼被拎出去的麻袋,蛇扭曲挣扎与麻袋磨砂发出沙沙声叫人作呕,柳家夫人瞧繁漪当机立断把人扔出来,此刻也算镇定,倒是对她刮目相看,叫女使拿了清心丸过来给她们两个服下。
姚氏劝了这个又安抚那个,眼角的沁了焦急和后怕的水色,宛若完美的慈母。
妙漪小孩子心思,心里又一问便喊了出来,眼泪滴滴答答的无比可怜:“这大冬天的,寺里怎么会有蛇躲在屋子里啊!”
大和尚十分抱歉,忙又去屋子里角角落落的细细查看了一遍,最后在横梁上找到了一窝刚出生的小老鼠,便道:“许是饿极之下闯进来的。”
法音寺位处与半山腰,山上到处是林子,有蛇不奇怪,可繁漪看的清楚,那几条蛇分明是尖尖的脑袋,花纹斑斓,是毒性甚强的短尾蝮啊!
若被它咬一口,即便不死也要吃足苦头了!
何况,得有多巧两条冬眠着的蛇就出现在了同一件屋子里抓吃的?
而从横梁下来的蛇,竟还没有先去吃老鼠?而是追着人跑?
这样的解释或许连大和尚自己都不信,蛇类一到了冬日便要冬眠,怎么会跑到人来人往的客院来?可这会子也没有证据说是谁要害人,便是只能咽下了。
正午的阳光落在身上,繁漪感受不到一丝温度,看着庭院里那一小滩血迹只觉坠在寒冰地窖里。
动手的是姚氏?还是慕静漪?
沉幽微冷的眸子缓缓扫过姚家的众人,慕静漪除了满目可惜之外却找不到旁的情绪。
大和尚连连致歉。
繁漪勉强还能站着,却也是不住的颤抖,晴云抱着她,替她撮着手臂,看她神色有些呆呆的,嘴里替繁漪答了话:“我们姑娘怕是有些吓到了,大师别见怪。”
大和尚瞧她如此,慈悲道:“施主言重,是小寺的疏忽,招待不周了。”瞧了眼面色惶惶的众女眷,又道,“贫僧重新给施主安排住处,拿雄黄酒洒一洒,再备上治蛇毒的药丸。”
只是找了一圈下来,实在是寻不出多余的地方,于是便和红竹园的哥儿们换了个住处,大和尚又把整个迎风斋和红竹院拿雄黄酒都洒了一遍,又给众人都备上了治蛇毒的药丸子先服下。
红竹园地方要小一些,除了两位夫人,便都是两两一间。
两个受了惊的姑娘自然是不合适在住在一处的,可静漪和妙漪平日也是不大对付的,便缠着要和含漪一间,那便也只能繁漪和静漪一间了。
经了一场蛇乱,因为没有伤到了什么,倒也没有歇了姑娘们难得出门的好心情,吃了几口茶水便坐不住的要出去转转。
游过了古廊道,繁漪觉得有些乏,便在小斜坡上的凉亭歇下,不同她们一起往前走了。
大家都晓得她还心有余悸,便也不勉强了。
繁漪阖着眼靠着庭柱靠着苦思,她晓得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因为姚氏的神色里寻不出一点的遗憾和不甘,一种有后招的感觉如影随形就好似那条咬到她裙摆的毒蛇始终未被甩开,嘶嘶的在她耳畔吐着信子,等着何时的机会再窜出来要她一口,将毒素全数注入她的四肢百骸,叫她生不如死。
此刻在寺院中,同住的还有别家的女眷,姚氏那么在意自己和儿子的名声前程,繁漪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办法让她丧命又不会牵连到慕家?
耳边是树叶被吹的沙沙乱舞的声响,就好似无数双鬼爪朝着她张牙舞爪的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那种死于惊恐之下的无助和不甘几乎窒住了她的呼吸。
猛然睁开眼,不期然与一双无波的眸子对上,然后便见那眸子里似乎漾起了一丝惊讶。
琰华出来透透气,见到繁漪独自在这里便过来看看她,乍一见她那双沉幽的眼底蕴着的冷漠阴森他有些惊讶。
一个小女孩怎么会如此阴沉而沉重?
可一瞬间之后,她又变回了那个受惊的小姑娘,漆黑的眼中只余了后怕之色,若非有心观察,怕是不会被情意察觉的。
“还好吗?”
繁漪见来人是他,便微微放松了神经,靠着暗红色的庭柱闭了闭眼,轻吁道:“其实不大好。”顿了顿,无奈的轻笑一声,“装的太累了,想休息一下,还被撞见了。我看上去是不是、很可怕?”
冬日的暖阳带着碎金的色泽,顺着凉亭微翘的水滴檐投进了三尺明亮之地,琰华一身墨蓝色的衣衫沐浴在光线里,照亮了身影,披上了一层浅淡的迷离之色,清隽的眉目宛若天人。
一双如净水无波的眸子被光映着莫名温柔起来,眉心微微一动,淡声道:“没有。”微顿,“累了就不要勉强自己笑了。”
繁漪把手伸向悬空的亭子外,冰冷的掌心却有着细碎的水光,长吁如叹:“在后院里,庶出的姑娘,不笑也是罪。”
琰华看着阳光里她苍白的脸,几乎透明,好似魂魄,沉道:“总能熬过去的。”
繁漪淡淡弯了弯唇角,怅然道:“是啊,总能熬过去的,就不知谁熬过了谁。”
“那蛇有毒,寻常也不会出现在这一片。”他本是话不多的人,末了只追了一句,“你自己小心。”
斜坡下是一片片林子,一年四季里总有开不完的花。
如今是腊梅盛开的时节,大片大片的嫩黄点缀在青烟袅娜的寺院里,一旁的春梅还未有花骨朵起来,便是英英翠翠的一片,有零星的四季海棠掺杂在树林间,是绯红的明艳。
日头渐渐偏西,还未下山却渐渐暗了下来,便也给那鲜嫩的色泽懵了一层阴影,那一树树绯红的海棠花似乎成了暗红色,宛若一星星的血腥点子,无端端刺目起来。
“那屋子里有什么不对劲么?”
那些都是公子哥儿,如何肯住被蛇游腻过的屋子,而他有心要为她检查,最后住进去的必然是琰华了。
正文 第51章 法音寺之灾(四)调戏
琰华无波的眸子里闪过赞赏,温和道:“屋顶的瓦砾被人动过,蛇应该就是那里放进来的。如今冬日,蛇的反应迟缓,人进了屋子点了炭盆有了热气儿,便能叫它们复苏过来。屋里的水盆里有血腥气。”
繁漪只手抵额,轻轻打着圈儿揉着额角。
好厉害的招数!
她们回去自当先净手,沾了腥气,蛇一复苏,闻着味儿可不就要追赶着去了!
低笑讽刺道:“寺里有治蛇毒的药,便是咬了也死不了,只是若真被这样一群蛇围困在床上,怕也是要疯癫了。看着人疯,可比看着人死痛快多了。”
琰华如静水的目光落在天际灰白的云上,遮蔽了原本晴朗的天光,随着风往着西处飘去,似乎有沉重的雨雪集聚在里面,飘得很慢,到了再也无法承受的时候,便飘起了片片冷白雪花。
妇人心思细腻,若是用在阴毒之上,便是可怕至极了。
抿了抿唇,琰华没有说话。
繁漪看着他,薄唇微抿之间似乎有感同身受之意,便道:“见过你身边伺候的小厮的嘴脸,帮你一二,是觉得你我都是没有依靠的挣扎着的人,若是相互依靠,或许尚能感知一丝温度。若是你能走出一条路来,也好叫我依仗一二。”笑了笑,“带了目的的好,很失望是不是?”
萧萧挺立,琰华宛若孤松立于山巅瑟瑟之风,眼底依然平静,“没有。”顿了顿,“你尚且不易。府中人,很多。”
人很多,却没有谁注意到他一个寄居者的不易。
而这个本就不易的人,却还肯分了心力来帮自己一把。
于如此境地中,实在是难得的温暖。
繁漪缥缈道:“或许总有一日我会死在哪一桩的算计里。我的命,我阿娘和弟弟的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结束了。在未来的某一日里,被世人彻底遗忘,好像从不曾存在。”
耳边浅翠色的耳坠轻轻摇曳,是清醒而柔润的色泽,“我这辈子逃出去了,若是能让你活的稍许轻松些,便好似是我得到了喘息。也算是,有了寄托。若将来我真死了,好歹还有你记得我这个人。”
琰华的神色微微一松,道:“我那里没什么,你顾着自己。”顿了顿,“今夜要格外小心。”
繁漪轻轻一笑,“你也觉得还有后招等着我?”
她的容色原是温柔似桂花带了些许俏皮,只是多年隐忍与为鬼飘忽之后沉淀了一双沉幽微冷的眸子,整个人便也冷淡了起来。
如此带了微嗤的一笑,如冰上艳阳,微冷中自有明艳四射之美。
琰华清明道:“难得离府,没有了掣肘,总要得到想要的结果的。”
繁漪点了点头,瞧了他数息,风姿绰绰,虽气质清冷,却难掩其玉树琳琅姿态,一双沉幽的眸子里蕴了流光笑色,唤了他一声:“琰华。”
琰华看着她,眸中有疑问,似乎在等她的话。
繁漪笑影灿灿,道:“你生的真是好看。”
琰华楞了一下。
她又道:“倒是未见过你笑,想是笑起来会更好看。”
琰华撇开了眼,耳垂渐有殷红之色浮起,道了一声“自己小心”便顺着斜坡的台阶下去了。
繁漪伏在围栏上,笑意轻轻而舒朗,看着他似乎踩空了一阶,便笑的更是泠泠轻快了。
这个郎君,小时候生活在平鹤书院,那里除了个别的女先生边都是男子,后来来了慕家,也都是与郎君们住在一处,即便席面之时与女子有照面,却也是规规矩矩“表哥、表妹”、“姑娘、公子”的相互问安,哪曾被姑娘这样调戏。
竟还红了耳根,倒是挺可爱的。
南苍跟在琰华身后,忍不住好奇道:“四姑娘怎么那么开心?”
琰华:“……”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的极大,出尘悠然的枝条上堆积了一尖儿尖儿的雪,嫩黄与绯红,英绿与宗褐,在玉洁的雪色之下也显出了几分清泠傲然之意。
彼时太阳已经落山,天便最后的亮白有些虚弱,头顶的浅红的雪云依然沉压,映在天地间便是一片血雾弥漫的感觉。
繁漪披着一件水绿色绣莲花纹的氅衣挨着窗口赏雪,领口细细的雪白风毛托着她小巧的脸,显得有几分苍白。
姚氏与柳夫人是差了一辈的,但姑娘们却处的极好。
静静听着她们聊着话题听的久了,支颐的手臂有些发麻便换了个动作,牵动衣料起伏褶皱,掺杂的一股银线在廊下纸灯笼摇曳下发着暗暗的幽光,刺的人眼睛疼。
人的心思也是奇怪的,嫡庶尊卑的边界何其分明,有些人自持身份不肯与“庶”字沾边,可有时候似乎又不那么重要。
便似这柳家的姑娘们。
总听人说她们家兄弟姐妹们感情是极好的,这会子瞧她们嫡嫡庶庶的玩在一处,若是没有人提及竟也是分不出来谁嫡谁庶。
可到底这样的人家,是极少的。
索性如今姚氏捧着她,吃穿用度样样精致,又有楚家这样正在稳步上升中的外家,到了外头倒也没人再拿“不过是记在正房夫人名下的庶女而已”来讥讽。
不过,她也无所谓,原就是庶出,难听的话这两年里听的也多了,早就麻木了。
名分,族谱上前头骗骗慕家祖宗,后头骗骗慕家子孙,如今正当时的人哪个不知道她是谁生的。嫡出,不过名头好听些而已,聊胜于无。
姚氏和柳夫人在明间说着话,一同的还有张家的夫人。
姑娘们围坐在柳三姑娘处聊着天。
慕家的女儿总算跟着父亲天南地北的走过数个地方,也算见识颇多了。
慕静漪惯来能说也喜欢说,姑娘们便听着她细细道来,从扬州的蚕丝到北地的山川和野兽再到西北的孤烟与风沙,讲的丝丝细微,有才情的姑娘吟了诗文来映衬,倒是十分和谐。
柳家的丫头上茶水来。
繁漪从前是爱说爱笑的性子,只是隐忍受欺多年又做了几年的鬼,沉默着沉默着便也变得寡言了起来,左不过是听着,偶尔凑个趣儿罢了。
茶盏里的茶叶是拿开水滚了第二遍才上来的,茶叶舒展,银毫满披,茶色脆嫩清澈,一看便是松阳的银猴了。
张家的姑娘张绵音轻轻呷了口,赞道:“银猴的滋味果然还是比碧螺春、龙井什么的更好入口了。”
侧首与柳亦舒道,“你还带了茶,我走的时候便是什么都没带,吃了几口寺里的茶水,还真是不如直接吃白水了。这山间的清水煮了来吃,倒也清冽甘醇。”
慕静漪含笑道:“吃惯了茶水,直接吃白水倒也挺有滋味。上回还与临江侯家的妹妹一同煮了松针梅花茶,到底是不如文人雅士懂那什么劳什子的岁寒三友、梅兰竹菊的高雅清冽,吃了两口竟觉得实在是难吃的很。”
姑娘们大约也都这样做过,听着便掩唇直笑。
柳亦舒爽朗道:“文人墨客的情怀与咱们小女子不同,估计,就连舌头估计都与咱们是不一样的。”
慕静漪觑了眼坐在一旁不声不响的繁漪,嘴角挑了抹讥讽的弧度,扬声道:“不知妹妹带了什么好茶,听说楚家给妹妹送了些武夷山的大红袍,别是藏着掖着的独个儿享用了。楚家可是大商,吃完了,楚家老夫人便又给你送来了。”
大商二字咬的清晰至极。
正文 第52章 法音寺之灾(五)无聊的针锋
慕家的二姑娘与四姑娘不对付,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听得慕静漪说了这话,姑娘们往柳亦舒那处瞧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低头吃茶。
茶汤的氤氲在窗口吹进的风里打着旋儿,拂在面上,舒展了毛孔,有细细的微痒之感。
繁漪眉目清敛,淡笑如月色悠然,却并未说话。
柳明溪是柳家二爷的女儿,与柳亦舒感情要好,听了那一声“大商”便是沉了沉脸色。
妩媚的凤眸斜了慕静漪一记,扬了扬唇角,淡淡道:“往祖上挖三代,谁家不与商字沾了边儿。银子谁都爱,否则做什么都穿戴精致,吃食细致呢?”
顿了顿,看向繁漪,神色便温和了许多,亲近道:“四妹妹的阿娘与楚大人听说还是双生胎,感情自是亲厚的。四妹妹又是楚家唯一的外孙女,自然是得宠了,什么好东西享用不得呢!”
她一说完,便有姑娘应和:“明溪说的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天地间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积雪,白茫茫的一片,花树的妍影儿映着雪光落在繁漪的面上,便是一股月淡霜浓的渺渺,轻叹道:“不过是楚家舅舅和舅母怜我自幼丧母罢了。”
柳明溪拉着她的手拍了拍,笑意如九月金澄澄的光,推心置腹道:“你这小模样就是讨喜,你家夫人也疼你,这便是你的福气,好好揣着,自有你的前程。”
慕静漪不明白柳家的姑娘怎么就怼起她来了,瞧见众人的眼前都睇向柳亦舒的方向,笑意僵在嘴边儿了。
忽然想起柳亦舒的生母虽是定国公的长女,却是庶出的,柳亦舒嫡亲的外家也是商户,还是皇商赵家,说起来与楚家还多有生意往来。
她讽刺慕繁漪身上流着商户的血,便是把柳亦舒的母亲也一并讽刺了。
柳亦舒细细嗅了嗅茶水的清香,低头的动作牵动了她鬓边的一撮银色流苏如瀑垂下,沙沙泠泠的细碎有声,有一抹薄薄的微亮,莹然浅笑的与繁漪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贵不贵重的,在心不在皮囊。”
这样的宽慰听在耳中是和风煦煦,繁漪点头浅笑:“是,我明白,多谢两位姐姐开解。”
众姑娘瞧着亦舒神色清浅含笑,不怒不愤,自有一派高雅贵气,那是自小在滔天的权势富贵中浸淫出来的清傲与从容。
再看那慕繁漪,亦是风轻云淡,对于庶姐的挑衅不过一笑而已,倒也颇有沉着淡然的大气之意。
当年赵家女进了高门为妾,所生子女一个嫁了高官、一个娶了贵女,如今哪怕姨娘之身也为子女所孝顺敬重,自有一番不灭的荣光。
如今楚氏女的嫡亲兄长好歹已经是正四品的官身,比之当年的赵家女已经高出一截身份。繁漪好歹还是记在正房名下的嫡出姑娘,难说将来也能有一番大前程了!
柳明溪明亮的眼儿若有似无的扫过慕静漪的脸,意味深长的一笑:“也是,总比有些人的出生简直提不上嘴了。”
慕静漪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正欲辩白,却叫张棉音打断,她笑着打了圆场道:“听说楚家妹妹与洪大公子的婚事定下了,四妹妹,你可知道楚妹妹的好日子定在了几时?”
繁漪一笑,轻妍幽幽:“定了来年六月初八,待五月姐姐及笄便行礼完婚。”
于是话题又围绕了各家姑娘的亲事开始闲聊八卦。
天色已经全黑,外头廊下的纸灯笼在风雪中漱漱摇曳,蕴漾了昏黄的光影,落在人的眼底生出一股无奈的惆怅和不安。沁凉的风徐徐灌入,拂动姑娘们鬓边的流苏,是一阵半夜雨霖铃的空茫。
回了屋子,慕静漪愤愤不已可又不想在柳家人面前再丢了气度和脸面,便是硬生生的忍着,脱了衣裳便先钻进了床内测,咬着牙要笑不笑道:“我晚上是要喝水的,妹妹可别嫌我吵。”
晴荷忙道:“奴婢就守在倒月门外,姑娘们有什么吩咐喊一声就行。”
繁漪宽了外袍在外侧躺下,想来今夜慕静漪是不会叫她好睡的,也是猜着姚氏今夜也会有动作,省的半夜若是闹起来穿着个中衣出去,不成体统也有碍名声。
慕静漪躺下后果然没个消停,一会儿嫌冷的拽她被子,一会儿口渴了要吃水。
繁漪只管躺在床沿的位置由着她们主仆闹腾去。
可人家哪有那么情意消停的,第三杯水的时候吃个一小口就不吃了,递出去的时候又“不小心”洒在她的被子上,繁漪也不跟她废话,起身拿了慕静漪的衣裳去擦被子。
慕静漪哪里能忍得下。
繁漪就把整个茶壶里的水往她头上倒,茶壶随手往晴荷怀里一丢,拍了拍手又躺了回去,气定神闲道:“你喊吧,把柳家的人也喊醒了,叫她们都来看看你这德性。二姐姐可想清楚了,张家三公子就在对面的穗菊院住着,闹大了,我倒是无所谓和你们同归于尽。”
温水顺着青丝灌进了衣领,湿黏的贴在身上,寺庙的窗棂缝隙微大,冰雪刺骨寒意的风呼呼的钻进来,并着炭盆的热度吹到身上没有几分暖意,叫人忍不住的打了寒颤。
慕静漪一身狼狈的死盯着繁漪淡漠的脸,咬牙切齿的想喊不能喊,最后只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你给我等着!”
寺里的被褥很干净,有淡淡的胰子味,但有些粗糙,繁漪往下拉了拉,撤去被褥刮在皮肤上的模棱感。
阖着眼,眼皮都没有掀一下:“换好衣裳就安安静静的睡,再打扰我,就是炭盆伺候你了。”
慕静漪揪着被角用尽全力的无声尖叫。
晴荷对这个不管不顾的四姑娘如今是恐惧不已,赶紧拿了衣裳来,从床尾小心翼翼的上去给里侧的慕静漪更衣。
熄灯前,叫晴云灭了一边儿的炭火,微冷之下人便也难以入睡了,可不知怎么繁漪却感觉眼皮越来越重。
抬手去撩开幔帐,发现身上无力的很,心口的气也集聚不起来,脑子里轰了一声,迷香!
正文 第53章 法音寺之灾(六)火灾
喊了一声“晴云”。
然而虚弱的声音几乎无法穿破幔帐出去。
粗麻弯曲的半旧湖蓝帐子上隐约见到有橘色的火光摇曳,浓烟从撩开的缝隙里钻了进来,繁漪呛得难受,挣扎着坐了起来,头昏脑涨,才发现里侧的慕静漪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床上。
正要下床,听得一声炭火的哔叭爆裂声,然后火星子沾了帐子烧穿了洞眼儿,幔帐也着火了。
粗麻的质地让火势窜的极快,不过几息,帐子已经烧穿,然后繁漪清楚的看到原本窗前的炭盆倒在地上,厢房的门窗全都烧了起来,宛若失去理智的火龙疯狂的摇摆着自己的身体,分明是有人故意了!
如此火势,想出去是不可能了。
房梁木屑的星子落在身上,很痛,激灵的繁漪清醒了些,跌跌撞撞地在灼烫的火势里繁漪寻到晴云,她倒在倒扣月门下,月门烧的旺,“噗噗”的吐着火舌,几乎要将晴云点着。
双腿没什么力气,索性昨夜为了防备枕下藏了支簪子,繁漪拿了便朝着掌心狠狠扎了下去,剧烈的疼痛感替她找回失去的知觉和力气,扶起晴云,用力掐了她的人中。
晴云悠悠转醒,又被浓烟呛的一阵猛咳。
火势是从屋子里头烧起来的,外头打瞌睡的守夜婆子听到门窗烧断的声响方才惊醒过来,“走水了!走水了!二姑娘和四姑娘的屋子走水了!”
一阵清晰的兵荒马乱之后,外头叫喊“灭火”的声音一浪接一浪。
然后就听到何妈妈哭丧道:“太平缸里的水不够啊!快去找寺里的大师傅帮忙!”
太平缸里的备用水,白日里可不就是被拿去浇院子里的花了么!
这样大的火势,门窗房梁都被烧着了,寺庙的房梁结构可没有官邸的那么结实,火势蔓延便也极快,没有水,坍塌怕是随时要发生。
繁漪把晴云拽去外间还未还未烧着的角落里,搬了椅子去砸门,但是力道不够,四把椅子最后竟都成了柴火添料了。
繁漪几乎绝望,浓烟呛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从搬不动的桌上寻到了茶壶,是晴云去填满的清水,可惜也只够一个人稍许沾湿了头发和衣裳了。
看样子她们主仆两个怕是要一同去做鬼了!
琰华自来睡眠浅,隐约听得一声“走水”几乎本能的就想到了繁漪。
披了衣裳去到隔壁院子,乌泱泱的一堆人站在院门口,大和尚们从远处一桶桶的水挑过去,只是火势是从里头起来的,外头的水泼进去几乎是没什么用。
护卫和婆子都浇透了水要闯门,可门窗上的火舌实在厉害,根本无法靠近。
“这可怎么办,二姑娘和四姑娘都在里头啊!”
一旁和柳家站在一处的小姑娘挥了挥手。
众人只觉一阵眼花,便见着那烧得激烈的火门被掀翻。
柳亦舒宽慰了姚氏道:“慕夫人不必焦急,县主的护卫伸手极好,定能将两位妹妹救出来的。”
姚氏忙同那位明艳少女道了谢,只那被火海扭曲了的空间里,她的感激亦带了几分扭曲:“多谢县主出手相救。”
那带着银面具的护卫伸手十分干脆利落,一尾软鞭劈开了烧成地狱入口的门,又卷走了堆在门口烧得透透的椅子,便窜了进去。
琰华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姚氏盯上了,浇了水便冲了进去。
里头几乎都要烧穿了,厚底的皂靴踩在地面上几乎要将脚底烫穿。
漆黑的浓烟遮住了视线,橘色的火焰灼烧着知觉。
琰华在浓烟翻滚中,隐约见到了两道瘦小的身影所在墙角,“在这里有两个!”也分不清谁是谁,先扛了人,正中的房梁发出剧烈的“咔嗒”声,“要塌了,快走!”
出了火场,琰华看到自己抱出来的是繁漪,暗暗松了口气。
晴云被那护卫随手一丢,扔进了姚家婆子的身上。
县主挥挥手道:“这里是不能住人了,让那两个丫头去我们那里住着吧。”
姚氏千恩万谢,赶紧安排了婆子跟去。
何妈妈用力一揪手里洒金绣红梅的帕子,惊道:“那四姑娘呢!”
“怎么回事?怎么烧起来了?”慕静漪从外头进来,一脸疑惑的看着烧成一片的红竹院。
姚氏拉着她一顿的谢天谢地,“你去哪里了?真是叫人急死了!”
慕静漪看着那烧的最严重的厢房,正是她和慕繁漪的屋子,巡视了一圈没见到繁漪的身影,心底便是一阵难掩的雀跃。
只面上焦急道:“女儿腹痛去净房了,出什么事了?”
柳明溪觑了她一眼,感慨的长长吁了一声道:“幸亏你不在,你家四妹妹被困在火海里险些没救出来,这会子还昏迷不醒呢!”
那进火海的护卫在县主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跨出了院门的县主,忽又转过身来,道了一声:“门窗下有碳屑。”
火光冲天,冷白的火焰外圈是一层橘色,将墨色的天空晕成了一片昏黄,夜风幽幽,雪花纷飞,火舌噗噗声不断,好似夜枭的叫嚣,一层层贴近又遥远的散落在空气中。
火光摇曳在众人的脸上便是一阵变幻莫测。
虽然迎风斋和红竹院就在隔壁,索性不是连着的,火势只将红竹院的西厢烧了个精光,倒也没有牵连了别的院子。
后半夜时,柳家和慕家的女眷被各家院子邀了过去,挤了挤,倒也太平到了天亮。
繁漪醒来时天色尚早。
微冷的光线从糊了素纱的方格窗棂中透进来,投在木灰色的地板上,映着炭火灼热而扭曲的空气,似一汪晃动的积水。
烧着炭盆的屋子总是隙开了一列缝隙,从缝隙看出去是一束开的正盛的腊梅,不知是什么品种,花朵呈了浅紫色,拂过积雪的风和梅花的暗香吹进屋中,吹皱了积水的影子,恰似天光下的湖面粼粼起千点微波。
喉间的干涩微疼让繁漪轻咳了一声,立马就有女使掀开半垂的幔帐,面带浅笑的轻声道:“慕姑娘醒了。”木质双勾将帐子挂起,“这里是枫华居。我们主子是晋怀公主的长女,清光县主。奴婢叫奉若。”
她想说话,却发现发不出声音来。
奉若微微压了压手,安慰道:“您呛了浓烟伤了嗓子,得歇息两日才能恢复。”
将她扶起,垫了两个软垫在她腰后,从床头的暖笼里取了一碗药出来,细细喂了她喝下,瞧她的眼神似在寻人,便又道:“您的女使人在隔壁,有人照料着,只是呛晕了,好好吃几剂药休息两日便无事了。”
繁漪沙哑着艰难挤出两个字:“多、谢……”
奉若轻声道:“您不要说话,不然好的便要难了。”
从药箱里取了膏子出来,解开了她手上的纱布,重新上了伤药,抬眼看了她一眼,笑道:“当时火势是从里头起来的,府上的护卫闯不进去,是县主身边的护卫拿鞭子破开的门。您中了迷香,亏得不重,这一簪子下去倒也清醒了,我们县主和府上一位公子去救您的时候,您和您的女使都躲在外间的角落里呢!不过您放心,都没有烧伤。”
奉若是公主府里的女使,说话做事颇有章法也不失亲和,轻轻几句,便将重点都说明白了。
她家的公子?
莫不是琰华?
那可怎么好,今日救她的都是外人,免不得别人要议论一句自家的哥儿怎的无动于衷,以姚氏的性子如何能容忍,怕是以后的日子免不得要被她盯上了。
这家伙真是笨死了,这时候自然是自保才是啊!
掌心那一簪子扎的深,上膏药的时候实在是有点痛,不过很快就被一阵清凉的感觉覆盖,繁漪实在出不了声,只能点头致谢了。
“昨晚县主给您施了针,排除了些杂气,待我们娘娘起了会再来给您施针。”女使收拾了东西,微微一福身,“时辰还早,姑娘再歇一会儿。”
繁漪看着女使出了门去,还有些懵。
厢房起火,怎么会是县主娘娘来救她?
正文 第54章 法音寺之灾(七)清光县主姜柔
恩,这公主府的女使和普通人家的女使当真是不同的,说话客气得体又善观察神色,果然是极有气质的。
繁漪一直提防着姚氏和慕静漪,这一日一夜里一直绷着,实在是累极了,这会儿处在陌生人这里反倒是松了精神,闻着屋子里点的旃檀香,迷迷糊糊间便又睡了过去。
待她再醒来时,清光县主正在为她施针。
衣襟一层又一层齐整的交叠在胸口,有银线绣以的吉祥如意暗纹幽亮,一身白底绣绯红折枝春梅的外袍朝气而明艳,梅花的花蕊上点缀了米珠,在她动作间牵动了米珠微动,耀起一抹又一抹温润的光泽。
青丝轻轻挽就,一支赤金簪子斜斜簪在半髻间,一撮长长细细的流苏垂在肩头,她来拔针的一福身间流苏从耳边垂下,拂过她白皙的脸颊,称的她明亮的面容愈加如红梅耀眼。
见她醒了,清光县主微微一挑眉,把掉她喉间的最后一根金针:“感觉怎么样?”
她的嗓音轻快有活力,听在耳中叫人觉得心情也跟着松快起来,繁漪微微一下,哑道:“好多了,多谢县主相救。”
清光县主将金针都收起,让女使扶着她起身,拿起从外头折来的几枝松枝扔进了火盆里,被上等的银碳的热气一烘,松枝清冽的香味扑鼻而来,仿佛能打开人憋闷的胸腔。
清光县主打开了半扇窗户,光影梳梳投进来,将她的影子拉的纤长挺拔,秀美的面孔迎着积雪脉脉,清灵至极:“我这人就爱多管闲事,便是瞧不得别人被欺负算计。”顿了顿,“你们这些府里可真是厉害,白日里放毒蛇咬人,晚上放火杀人,不要了人性命便是不肯罢休了一样。”
晋怀公主嫁的是大周朝唯一异姓王族,礼亲王姜堰的嫡次子,姜二爷宠妻无妾室,二女三子皆是嫡出。
没有嫡庶的公主府,县主娘娘自然不会明白,她们这种嫡庶妻妾一大堆的高门之内,有时候一个人的存在,就是罪。
松枝的湿润被炭火一烘飘起了缕缕青烟,那青烟被屋外的白雪一称便有了淡淡的阴影,落在繁漪眼中化了几分碎碎浮冰的微冷,轻吁道:“县主不以为是因为我太恶毒了才招致别人报复么?”
打量了她的神色,只瞧见了那双沉幽眸底有戚然无奈的阴冷和一色坦然,清光县主的眼中有温然之意,凛然道:“若是真恶毒,自有家法和国法惩治,还轮不到任何人动用私刑。寺庙庄严之地,又岂是算计人命的地方。”
“县主说的是。”喉间的干涩让繁漪忍不住的轻咳了几声,静默了一瞬,方徐徐道:“只是这世上有太多的罪从来都不是罪,家法和国法都不能判、也不会判,阴谋算计变成了所谓的公正。而神佛,自来都是高高在上的旁观者。”
他们只会悲悯众生。
清光县主微微一扬眉,“听起来很沉重。”
繁漪只是望着窗外邈远一笑,交浅言深,没有必要。
不多时姚氏上了门来,自是一番感激,言道“改日上公主府登门致谢”。
回到府中姚氏装模做样的问了慕静漪和晴荷几句,为何半夜出了门去?屋子里的迷香和倒在门窗下的炭火是怎么回事?
慕静漪心里确实暗恼着慕繁漪没死成,可这事儿却是与她无关的,此时此刻被一屋子的人沉着脸色的盯着,便有些坐立难安的绞着帕子。
暼了眼坐在老夫人身侧的繁漪,扯了扯嘴角道:“女儿是真的不晓得呀!昨夜本是好好睡着,可忽然腹中绞痛难忍便去了净房。女儿走的时候院子里的婆子也是看到我的,那时候还是好好的。我与四妹妹住在一处,偏我与丫头离开了她就出事,若是我害她,岂不是太明显了!就算我与妹妹时时拌嘴,可哪家姐妹间没个小打小闹的?我也犯不着为着些小气性儿就去害她性命啊!”
守院子的婆子被喊了进来,老夫人又细细问了当时的情况。
两个婆子皆是回道:“二姑娘大抵是子时一刻出去的,火势大起来的时候是子时二刻。”
姚氏一拍桌子,手腕间的镂空古云纹的手钏磕在桌沿上,咚咚闷响,拧眉喝道:“好好想仔细了!中间可有人接近过姑娘的厢房!那迷烟总不能平白无故的出现在姑娘的厢房,那炭火也不能自己生了脚跑去门窗之下!”
繁漪看了眼屋外,早上停了的雪又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雪花极大,在南方之地这样如鹅毛般的雪花是很少见的,白茫茫的一片吞没了天地景色,仅剩了廊下的几盆或红、或紫、或黄的鲜润在一片丝绵扯絮中若隐若现的孤芳自赏。
天光冷白,呼吸间是沁骨的凉,看的久了有些眼晕。
昨夜下着雪,两个婆子卷着棉被哄着炭火当时都睡死了过去,一直到屋内的火势全起,门窗烧的哔叭作响才惊醒过来,中间是否有人经过如何晓得。
便是哆哆嗦嗦的说着没看见。
“没看见?还是压根就没在意!”老夫人的眼神冰冷如寒锥,“值夜的没的好好值夜,伺候的没的好好伺候,便是平日对你们太客气了!拖去,二十板子!”手一抬,指了跪在一旁的晴云,“全都拖出去!”
三人惊恐的求饶,十板子便是半月起不来床,二十板子下去岂不是要打掉半条命了!
板子的闷响一声接一声,求饶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寒风回旋与庭院,有微微的呜咽之声在廊下舒展开来,仿佛是沾了冬日难以生长的万物之悲,似杨柳枯涩的枝条摇曳,湖面上被抽干了水分的莲叶死寂,有些凄楚的萧瑟。
闵妈妈执了长长的红烛将四壁铜烛台上的烛火都点了起来,昏黄的光线摇曳不定,将暗红的家具都浸染的恍惚深沉了起来。
最后,守夜的婆子吐了实话,“奴婢们也不知怎么的就在廊下睡着了好一会儿,直到四姑娘那屋里的木料烧的爆裂才被惊醒的。或许、或许奴婢们的炭盆也是叫人动了手脚了!”
姚氏叫人去把昨日带出去的炭盆儿都搜罗了过来,找人细细一检验,发现其中一个炭盆里头确实含有迷香的气味。
慕静漪缩了缩身子,往地上一跪,委屈道:“晴荷也没改口,说明真的跟我们是没有关系的,说不定只是女儿运气好,那人要来放火的时候儿女凑巧先离开了而已。”
姚氏看着老夫人,犹豫了一下,才道:“静漪虽莽撞了些,心思却不是恶毒的。如她所说的,若真是她动的手脚,未免也太明显了些。怕是,另有其人了。”
廊下的守夜婆子也被迷倒了,若非说是慕静漪做下的也实在牵强,老夫人却依旧怒火难消,片刻的沉寂,静的几乎能听清风声萧瑟里的每一个音节。
姚氏站了起来,指腹捏了捏帕子上兰花翠绿倒垂的纤长叶子道:“将这两个婆子发卖出去,晴荷和晴云不能伺候好主子,便罚去半年的米银。”顿了顿,又忙道,“儿媳会抓紧了查清的,总部叫遥遥白受了此番惊吓。”
才向她说了要护着她,结果一出门就险些丧命,老夫人有些愧疚的拉着繁漪的手,睇着门口的两个婆子,眼神中是坚冰迸裂的沉怒,那大朵的绯红茶花好似模糊成了一团血色。
冷声道:“儿媳,孩子们跟你出门不过一日却三番两次的出事,你这个母亲,失职!”
正文 第55章 报仇 倚仗
心口蒙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当众指责她的不是,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这于姚氏而言无异于是极大的羞辱!
忙是垂首,遮去了眼底的怨毒,鬓边的暗红流苏沙沙的打在脸颊上,好似被人狠狠赏了一耳光,姚氏的神色恭敬不已:“母亲息怒,是儿媳的疏忽。儿媳以后一定加倍注意孩子们的安全,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老夫人清明了然的眼眸睇了她一眼,稍稍缓和了语调道:“不要怪我说话重了,孩子于一个家族而言就是未来。郎君们重要,女郎们也不能怠慢了。各人有各人的前程,难说咱们娘家那一日便是要依仗了女郎们在夫家的恩宠。”
望了眼扑在堂中的百花满院的地毯,在冬日里桀骜的争着绽放春色芳华,又道,“若是遥遥在你手底下出了事,楚家那边也是交代不过去的。”
左侧窗台下金桂映月的长案上供着一个乌油油的博山香炉,轻烟从香炉盖子上赑屃的嘴里幽幽的吐出,袅袅的飘散在空气里。
姚氏微垂的面孔也变得如外头的景致一般,雾蒙蒙的阴翳,低低应了一声,“儿媳知道。”
老夫人的神色缓和了下来,嘴角几乎看不出的弧度里依旧藏了淡淡的乍暖还寒的气息,叮嘱道:“县主那里定是要备了厚礼过去的。琰华虽是借住咱们府上,可你该明白其中的重要性,那边的礼也是不能少的。”
姚氏出身大族,可每次面对婆母却也不得不恭敬垂首,“孝”字,是皇帝治国之本,亦是家族治家之本,更因为她们是一样的“正三品诰命郡夫人”,本质上谁也没比谁高贵。
可她是长辈,姚氏便是不得不敬着的。
“儿媳明白。”
楚家得了消息,楚老夫人亲自来瞧了繁漪。
如今怀熙的婚事定下,便是要在家里备嫁不能轻易出门的,可放心不下她,也跟着来了。
同时带来了消息,那稳婆找到了。
楚家人奇怪为何她忽然要找这个婆子,找到之后发现她从前是做稳婆的,楚家的人心里生了疑窦。
繁漪不过是个小姑娘家,找个稳婆出来做什么?
便细细套了话,如此,便也得知了当年楚云蕊难产而死的真相。
次间的临窗的位置摆了妆台,铜镜旁供摆着一只鎏金香炉,三龙出水的雕文栩栩如生的威严,沉水香的气味清淡文雅,轻烟袅袅诺如浮云幽散在宽阔的空间里,飘过打磨的如水澄澈的铜镜,留下一缕疏散的影子,朦胧了落在镜面上的眼神。
楚老夫人坐在对窗的金丝楠乌木的椅子上,身为一族宗妇,岁月为她沉淀出了威严肃肃在面上,神色好似井中水,带着泪意,如晃荡着井壁上的青苔与碎碎光影,难以清澈。
怀熙擦了擦眼角,眉目温然而关怀道:“怪道你如何不肯忍了,竟是因为这个原因。既然都晓得了,如何不肯与我们说来?此番又是放火又是毒蛇,也不知下一回又该拿了如何阴毒的算计去害你。你一个人在此处,可要如何是好!”
寒冬料峭侵蚀着楚老夫人的嗓音,沉然间有心疼也有生气,“你怕我和外祖父为了你大舅舅的前程叫你忍下是不是?你让你舅舅去寻人,便是想试一试咱们这些人的态度是不是?若是我们执意叫你放手,你要如何?”
繁漪伏在外祖母的膝头,眼泪顺着眼角滚落,浸湿了老人家暗红色的衣料,细白的贝齿紧紧咬着唇瓣,挤开了唇上的血色,半挽的青丝垂散在瘦弱的背脊上,遮了一缕在苍白的面孔上,越发称的她无助而柔弱。
楚老夫人见她如此便是不忍心的温柔了语调,拂过她面颊的手上已经有了深深的岁月痕迹。
哽咽道:“我这辈子生了六个儿子,却唯独你娘一个女儿。为何当初我会同意她来做妾?做妾,总是叫人低看一眼的。可是我心爱我的掌上明珠,我期盼她一辈子都能幸福,她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我才成全的她。她是我的心头肉啊!”
她自然是知道楚家的人不会不管她的苦痛,不管阿娘的仇,在她死去的那些年里,她都看到了。
窗外的朝阳碎碎如金,一浪浪的送进次间来,落在她衣裳上明丽的石榴花绣纹上,却是拢起了一芒芒悲凉的迷碎,繁漪娇美的脸就这样在暖色中愈发的苍白起来。
忍泣道:“我晓得外祖母心爱阿娘和我,不会不管阿娘的仇,也不会丢我在这里挣扎,可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告诉您,阿娘不欲争,我也不想争,可到了、阿娘还是死的那么无辜和绝望,还有弟弟,一出生就没了气息,连哭一声都不曾,看一眼我和阿娘都来不及。我不晓得您知道我要报仇,会不会因为怕我最后落得阿娘和弟弟一样的结局而阻止我。”
“可是,我却不能什么都不做……”
这是重生以来繁漪第一次掉眼泪,因为太晓得这个老人家是自己可以依靠的,便是再也忍不住释放了心底的悲伤和软弱的一面。
楚老夫人将她拉了起来,拥在怀里轻轻的拍着,沉然道:“便是他们爷儿狠心不管,我也不能不管、不会不管。你只管放心去做你要做的,你娘的仇便该是咱们做母亲、做女儿的去为她报。”
窗棂上的鹿鹤同春之畔有葡萄缠枝的纹路相伴,在碎金的阳光里,那藤蔓好似有了生命,却不知它要往何处攀援而去。
默了须臾,楚老夫人又道:“可是遥遥,你还小,你的人生不能因为姚氏那贱人而有了瑕疵。到底她是你的嫡母,不论她有什么错,她的阴毒计谋绝不能是你去揭破,你的手必须干净,明白吗?”
繁漪点头,乌定定的眸子有沉幽的寒光,“我明白。”
怀熙忙宽解道:“祖母安心,端看遥遥与姚氏维持着亲近模样就晓得妹妹是有主意的。便是为了姑姑和祖母,妹妹也会好好护着自己的。到那揭发一切的时候,妹妹也会是众家眼底最好的女儿。孙女与遥遥是血脉姐妹,亦不会不管瑶瑶的。”
楚老夫人拉着两个孩子的手,轻轻拍了拍:“你们嫡亲的表姐妹,自该相亲相爱,相互扶持。”
窗外有腊梅若有似无的冷香传来,沁人心脾的同时不免叫人心底生出一丝微凉。
姚氏果然一回来就着人去查繁漪和琰华之间是否有往来。
何妈妈宽了绛色的斗篷递给一旁的小丫头,掸了掸身上的寒气才进了里头。
冷声道:“那日姑娘们和柳家的女眷去游寺的时候,四姑娘后半程没有跟着,而是去了后头的亭子歇着,咱们的婆子看到四姑娘和琰华公子是见了一面的。平日的往来也便是给哥儿们做衣裳,送东西的时候也会备上一份,倒是没察觉她们之间私下竟然还有联系。”
矮几上的错金香炉乌油油的,百合香的轻烟袅娜在空气里,姚氏冷笑道:“她倒是会做人了。这样明面上没身世的人也要给了好处。”
何妈妈想了想,说道:“奴婢倒是发现清华斋里伺候的小厮常常昧了东西出去换银子。”
姚氏看着妆台上白玉细颈瓶里的腊梅开的热烈,她抬手拨了拨,掀了掀嘴角道:“她倒是会打算,自己没个亲兄弟依靠,瞧着慕琰华无亲无故的,偶尔施舍了些好处,人家自然是记着她的好了。还晓得给自己找靠山,不过是个才学平平的!”
何妈妈细细一思量,“嘶”了一声低道:“别是四姑娘晓得琰华公子的身份了吧!即便琰华公子的才学不够突出,可将来有一日若是认祖归宗,他的身份可真能做了她的靠山了!”
指尖下的梅枝“嗒”的折断下来,嫩黄的花苞被半透明的指甲生生扣下一半来,捏碎在指腹间,姚氏目光微冷,好似含了化不开的坚冰,咬牙怒道:“这个贱人,倒是精的很了!”
正文 第56章 审问(一)
何妈妈抽走了她手中的折枝,拿柔软的帕子给她擦去一抹嫩黄的汁液,有递了一碗燕窝到她手中,道:“蛇咬不死她,火也烧不死她,这种命硬的人留下,怕是以后真要成了祸患了。”
姚氏接了燕窝就要摔,“当初就该拿脐带勒死这个贱种!”
何妈妈忙是拦住了,任由燕窝淋淋漓漓的泼了自己满手,瞬间通红了起来。
她好声好气地安抚道:“夫人不可,今儿老爷也在家,若是听着了动静总是不好的。”
唤了丫头打了热水进来,给她洗去泼在手上的燕窝。
好好摸上了牡丹养肤膏,把一双不沾阳春水的手细细滋养着,如同少女般白皙柔嫩。
打发了丫头出去,何妈妈的神色一厉:“左右有二姑娘顶在前头,如今都在议论她,再去挑一把火,自然会冲在前头的。夫人的手不必沾了脏水。她以为许家要来求娶,夫人为了两位小公子总要容忍她一二的,可嫁谁不是嫁!二姑娘、三姑娘还不都是捏在夫人手里的,还怕她们苛待了小公子不成!”
外头微淡的阳光落在了姚氏嘴角的坚冰上,化了薄薄的寒意:“靠山!”冷哼一声,“我便先敲碎她的靠山!把她铺出去的路全都斩断了,看她怎么跟我斗!”
何妈妈阴沉道:“夫人的意思是?”
姚氏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将软巾子狠狠砸在了地上:“一个见钱眼开的公子哥儿,管他什么身份,都是要叫人瞧不起的。得了这种靠山,还有什么趣儿?!”
何妈妈低低一笑,笑意阴翳:“夫人说的是。也叫府里的人都晓得,谁敢帮了四姑娘和夫人作对,就是这个下场!左右咱们养了他那么多年,那边儿认过来,还不是承了咱们慕家的情了。至于他家公子什么品行那便是父母的德性了。”
休息了两日,姚氏备了厚礼带着繁漪去了公主府致谢。
没有见到清光县主,说是去魏国公府找华阳公主指点鞭法去了。
倒是繁漪还得了公主殿下一对簪子做了见面礼。
而那稳婆,楚家悄么声儿的把消息送到了慕文渝的耳中。
慕文渝这会儿正高兴平白得了个好把柄可为丈夫儿子铺路了。
大约是为了琰华救了繁漪的原因吧,姚氏忽然对清华斋亲切了起来,总是不忘提醒了何朝去看看他那处是否有什么缺的。
虽然伺候的小厮依然会昧了东西出去,好歹境遇是好些了。
灼华三五不时开了库房把好东西分送去了兄弟姐妹院子里。
长春举着一块温润剔透的玉籽在阳光下细细瞧着,不住的赞道:“我是不懂这些珍贵玩意儿的,可这块玉籽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将来若是打磨了坠在项圈上给孩子戴,那可真是体面极了。”
南苍干巴巴道:“这样好的东西打磨了多可惜,这样好的玉籽如今也少见了,原料子保存好了,将来便可做了传家宝。”
自然了,这样的“体面”是维持不到三日便进了那小厮的口袋。
往昔他便是拿了就去典当,然后去赌坊“送银子”,然而如今他家中有孕妻,便是把那好玉籽偷偷拿回来了家里,想着给儿子做老婆本的。
下午晌里下了一阵雨,到了傍晚才停下,天空被冲刷的似浸在了水中一般的清澈,弯弯的月芽挂在青松之顶,莹白的月光被水化开了一样,毛毛的雾蒙蒙流泻而下,积在庭院里好似一汪清水碧波。空气里是腊梅冷幽的清香,拂在身上空灵净澈的适意。
坐在明间望出去,仿佛整个世界都如霜雪轻覆的冰清玉洁。
桐疏阁的东南角有一口井,原是拿厚石板压住的,繁漪想着冬日用着井水也不刺骨,待到夏日里用起来也适意,便又启用了。
下弦月静静的倒影其中,竟是一副颇有“分行接绮树,倒影入清漪”意境的画卷。
地面上的风吹动了落叶飞进了井中,似孤舟轻移在井水之上,漾起阵阵粼粼的月色涟漪。
容妈妈与冬芮、晴云站在明间首座两侧伺候着,其余的丫鬟婆子便站在那一汪流素悠悠的月光中,虽不懂为何入了夜还叫了出来,却也没人敢问,便只一味垂首静待。
繁漪端着茶盏轻轻嗅着茶香,睇了一眼跪在下头的晴荷,以眼中一汪清明娴静的安定,缓缓平静道:“想清楚了么?”
明间的烛火点的透亮,冬日的风沁骨细细拂动了火焰明灭不定,那昏黄的光却无法在晴荷煞白的脸上留下一丝温度。
她咬着牙道:“奴婢不动四姑娘在说什么。奴婢是伺候二姑娘的,原也和四姑娘没什么干系,不知四姑娘要审奴婢什么!”
吹了吹茶水,脆嫩水面上的茶叶悠哉的转了个圈儿,热气扑面舒展了眉目,轻轻呷了一口清冽滋味,繁漪不置可否的一笑间有澹澹的冷意:“你是家生子?”
晴荷扬了扬头,却控制不住的牙齿打颤:“奴婢的阿翁是老夫人的陪房,老子是府里的副总管,娘是回事处的管事婆子。哥哥是庄头。”
繁漪轻轻一笑,似水面浮冰泠泠有声,“原是有体面的,怪道从前打我的时候下手一点都不留情了。”
晴荷扬起的下颚僵了僵,秋后算账了!“奴婢不过是听命行事,姑娘若要算账,奴婢也无话可说!”
繁漪捻着杯盖缓缓刮了刮,细哑的声响拉的很长,激的人心底发毛,嗤笑道:“你当然无话可说,欺主,就是活活打死了,谁敢与我说什么?”
板子的伤才好,只一句打死便又清晰的揭开了伤口,痛的心肺颤抖。
寒冬之下,明间未有遮了皮帘子也未添了炭火,瑟瑟寒风灌了进来,被冷汗湿黏的背上宛若冻起了一层薄冰,冷的彻骨生疼。
晴荷惊叫道:“便是要打要杀,也是夫人做主,我是二姑娘的奴婢,四姑娘还没有资格来动奴婢!”
繁漪面上的笑意映着月色如水,清亮而分明,慵懒的“哦”了一声,语调为诶上扬间有不屑的冷嗤,“今儿除夕,夫人和老爷去赴宫宴了。处置一个奴婢,倒也不必去劳动老夫人了。”
指尖轻轻点着茶盏,温度一热一凉,“我这里有一口井,当初也不知是谁造起来的,竟是与地面齐平的,这一不小心的淹死个把人也不算稀奇。左右我这桐疏阁不嫌晦气。”
晴荷一怔,死亡的惊惧侵袭了四肢百骸。
繁漪笑意乍然而收,“扔下去!”
庭院里的婆子楞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是大过年的,便是抬眼去望她。
乍见那一双沉幽的眼底缓缓散着阴冷之意,好似传说中的地狱来者所走在黄泉之路,便是心头一惊,脚下步子不敢停顿的进了屋来拖人。
晴荷的惊惧似入春的裂冰,承受不住暖阳的震慑,极速开裂,最后破碎成渣,“不!你不能杀我!我老子娘是府里的体面管事,便是我有过错,也是夫人来治罪,你不能……”
剧烈的挣扎,却如何挣得开促使婆子的力道,惊扬的语调在脚上的绣鞋掉进井中之后立马成了哀求的哭喊,“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该以听二姑娘的话动手打四姑娘的,四姑娘饶了奴婢吧……”
繁漪淡淡“哦”了一声。
两个婆子顿住了把人倒竖下去的动作,望着繁漪等着她的指示。
晴云走至廊下,是楚家送来的玉色琉璃盏盛了烛火在摇曳,并着月色清泠洒在她清秀无有表情的面上,颇是凌厉:“我且问你,是谁让你在法音寺时往炭盆里下迷香了?”
正文 第57章 审问(二)
容妈妈平和的眼底微微震开了一圈薄薄的波纹,看了眼平淡无波的繁漪,眉心微曲。
晴荷挣扎的动作僵住,似皮影戏里的傀儡,以怪异的姿势垂在婆子的钳制下,目光空了空,只喃喃道:“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晴云挥了挥手中绣了雪片莲的帕子:“扔下去!正着竖,好歹给她留个反悔的机会。”
末了,微微一笑,那笑色里有愤然的怒与全然豁出去的杀意:“晴天受了罚邵妈妈来叫嚣,不知晴荷的老子娘可会来,来了,会不会也一个不小心踩空了呢?哎,这大过年的真是晦气,怎么真有那不长眼的蹄子踩空掉进去的,来日可得找了道士来好好驱驱邪。”
从前,从来都是桐疏阁的奴婢受着旁人的气,如今终于也有反过来的一日了!
那场火,没有烧死她,便是烧死了她心底唯一的一点恐惧了!
庭院里的丫鬟婆子刷刷的低下头去,瑟瑟深冬的之下,身体随着衣摆在风中颤动。
晴荷被婆子提溜着衣领沉下井中,大丫鬟细嫩的手死死扒住井边的一圈垒起的砖石,指甲深深的扣进冰凉如铁的泥中,力气用在了双臂上,喉间便只剩了无助而惊恐的呜咽。
婆子粗糙厚实的手掌按在晴荷的头顶,便是一用力。
“噗通!”
溅起的水花迸出了井外,回声撞击在井的四壁,来回的旋转,还来不及消散晴荷的扑腾和断断续续喊救命的声音便紧随而来。
晴云冷着脸看着底下的一众丫鬟婆子:“你们看到了什么?”
一时间四周静的骇人,除了井里的扑腾,便唯有穿堂风似深夜里的怪物躲在哪个角落低低的发出嘶鸣,杀伐的、阴冷的,不住往众人耳朵里塞去,叫人忍不住的从脚底心儿开始发寒。
把人扔下去的婆子瞧了屋内的繁漪一眼,垂首道:“除夕好日子,姑娘赏了酒菜,奴婢们都吃醉了,什么都不知道。”
针线上的阮婆子回头看了眼水井,神色端正而乖觉道:“奴婢瞧见有不知死活的烂污东西夜色模糊之下自己掉进了井里。明儿奴婢去把陈顺家的叫来,母女总要做个伴的。”
繁漪挨着椅子的扶手,一手支颐饶有兴味的看了眼阮婆子,颔首一笑:“说的好,赏。”
晴云从宽袍袖中去了个沉甸甸的荷包递到阮婆子手中,扬声道:“到底是积年的老人儿了,妈妈果真是个明白人。”
阮婆子拿到手中便是一沉,立马跪下磕了头谢赏。
晴云站在井口边,不紧不慢的看着晴荷挣扎,力气渐渐耗尽。
她温吞的神色里慢慢有了小鬼青面的阴森。
“可惜了,原本你哥哥陈顺不过贪墨了这几年庄子里的收成,算算也不过几百两银子的事儿,若是有四姑娘求情,打了二十板子,把贪墨的吐出来改做了粗活也便罢了,好歹也要看在陈贵是老夫人陪房的份儿上不是。如今、却是要一家在在阎王殿里团聚了。”
话音不大,却被井壁扩了数倍的进了晴荷的耳中,死亡边缘的人如何听得阎王的名讳,便是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喊了一句:“我说……”
明堂里铺设了暗红色的地板,小丫头一日两趟擦拭的十分干净,月光顺着滴水岩投了几寸在上头,是如霜的幽淡,越发衬得未有照亮的地方色泽沉稳如磐石。
时光蚕食着月华下颤抖如狂风中挣扎在枝头的秋叶的狼狈之人的魂魄,抽走了她所有的笃定,枯涩的叫人可怜。
晴云唤了婆子去小厨房里弄了炭盆儿过来,就置在晴荷的身边。
差一口气就要断裂的恐惧让晴荷无比贪恋那炭火的温暖,怯怯的不断靠近,便是烧到了垂下的一缕青丝也不肯躲开。
发梢上的水滴滴答答的落在炭火上,发出“呲呲”的声响,那水立时化作了烟雾消散,就似晴荷的未来路,到底会飘向何方,从来不是她自己能做主的。
繁漪温缓的语调里有难言的笃定与絮絮温然,轻轻弹了弹指尖:“你的话,说了我满意,你能活,你的家里也能活,若是我不满意,你呢不会死,不过我会让你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你面前。杀几个奴婢,你认为谁会判我的罪?”
听到繁漪带笑的慵懒语调,晴荷的面色刷白间有些微微的发青,夜色渐深,夜露随着月华飘摇在空气里,便是愈发沁骨的畏惧与颤抖。
繁漪看了眼呆愣住的冬芮:“冬芮写的一手好字,便把她说的话好好记录下来,一式三份。”
冬芮呆愣愣的看着繁漪,点了头,进到右次间去取了纸笔过来,坐在一旁开始记录。
抬头的动作无比僵硬,晴荷的声音就如被生生扯断的锦缎,粗嘎而刺耳:“是、是夫人身边的何管家拿捏了我哥哥的把柄,叫奴婢为她们做事,奴婢家里就哥哥一根儿独苗苗,奴婢、奴婢不敢不做!否则,奴婢的老子娘便是要打死奴婢的!他们也不会放过奴婢一家子的!”
繁漪的手边放了一盆橘子,金澄澄的皮子在寒冬里瞧着格外温暖。
拿了一颗在手中把玩,凉凉的,养的水葱似的指一下下划着橘皮,有薄薄如雾的水雾在烛火下喷薄,清新的味道散开在鼻间,“迷药是谁给你的?炭火是不是你洒在门窗底下的?”
容妈妈静静立在一旁看着繁漪清浅的神色,笃定的推进,心中无不震惊,实在无法将她和两年前的小姑娘的面孔交叠在一处。
此刻的慕繁漪冷漠而镇定,好似没有任何事可以搅动起她的情绪,杀人,亦不过在微笑之间。
那双眼眸幽沉的看不到底,乌定定的,叫她瞧一眼却好似能被她彻底看穿一般。百姓嘴里的地狱来路,仿佛就在她的眼底。
短短两年,怎么会叫人有如此巨大的改变,到底,背后她们所不知道的时候,这个小姑娘到底还经历了什么?
晴荷看着繁漪缓缓走到门口,裙摆上的暗纹若隐若现,随手扔了只橘子到炭火里,重力之下溅起星火数点落在手背上,却是冷到已经感受不到灼烫的痛了。
火焰一烘,便是一阵青烟飘起夹杂着橘子的清香,闻着舒心极了,慢慢催散了心底的恐惧:“迷药是何朝身边的小厮给的,炭火、炭火是奴婢倒在门口的。”声调猛然抛向空际,生怕她不信,又急急道:“是入睡前何妈妈叫奴婢这样做的。奴婢真的没想害您,只是为了哥哥……奴婢也没有办法!”
繁漪嘴角含了一丝闲适的笑意,“哦”了一声,“若是当时你的行动被人撞破了,你又当有何说辞呢?”
那慵懒的语调并着院中三两枝的竹影婆娑,听得久了,好似人也成了其中无依的一叶,晴荷望了她一眼,却顿时跌进了那无底的深渊里。
喃喃道:“若是、若是揭破了,便叫奴婢招供是二姑娘叫奴婢做的。说二姑娘听说晋元伯府有意求娶四姑娘为继室,二姑娘不想看您得了好亲事压她一头,便想杀了您泄愤。”
意料中的答案,繁漪澹澹一笑,“这替死鬼找的挺不错。”转头看向冬芮,“写好了么?”
冬芮还处在震惊中,昨日还温文可怜的姑娘怎么一瞬间就变成了如此冷漠阴森模样,明明这半个月里都是不声不响的,今日老爷夫人一去宫中便利落的拎出了人来审问。
而这个丫头明明半个月前被审过也未吐了口的,她又是怎么知道一定就是她做下的?
还有夫人?
从前看着是那般的慈母模样,怎么暗地里竟是这般恶毒!
正文 第58章 拉下水(一)
繁漪接了口供,大略看了看,记得还算有条理,便让晴荷签字画押。
她缓缓多着步子,居高临下的睇着她:“晴荷,你需晓得,我受了这么久的刻薄,如今在我这里是寻不到‘手下留情’和‘温情慈软’这种字眼儿的,把你的戏演好了,夫人叫你做什么你便做,若是露了什么出来,别说陈顺,你们一家子的死法一定会各有精彩,明白吗?”
晴荷畏惧不已,伏在地上颤颤都筛子,忙不迭应道:“奴婢明白、明白。”
繁漪望着天上月,淡淡一笑:“回去若有人问起你怎么浑身是水,怎么回答?”
天上忽有烟花炸开,微黄的色彩点亮了天空,热闹而精彩,湿黏冰冷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晴荷却只觉得打从心底的冷,“桐疏阁不用的水井挪开了,奴婢没在意踩了空。”连连磕了几个头,“奴婢谢姑娘救命之恩。”
烟花一朵接一朵的绽放,映了明灭的光影落在繁漪的脸上,没有温度的浅笑感慨:“岁月静好啊!”
晴云站在繁漪身侧,看着底下的丫鬟婆子道:“年节下的别说了不该说的,别闹得明年这时候旁人过新春,你家里头却在给你们过忌日。明白了么!”
丫鬟婆子哪敢不应,齐齐垂首:“奴婢明白。”
让晴云送晴荷回去,又叫了散,繁漪站在炭盆旁看着烟花阵阵。
人生在世绚烂数十载,在这浩瀚苍穹里,原也不过转瞬即逝的绽放。
晴云似有犹疑,脚步动了又停下,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夫人拿着二姑娘算计您,姑娘不告诉一声么?或许可以阻止二姑娘被利用。”
繁漪沉长吁了一声,呼出的热气在夜里的空气里如薄薄的雾,绽了个冰雪的笑意,缓缓道:“慕静漪的生母是夫人身边出去的大丫头,出身低,又没有亲兄弟依仗,便是一定会牢牢的挨着夫人这颗大树,即便她知道夫人算计她,她也不敢反抗的,告诉她,说不定还把咱们自己陪进去。”
“她啊,还巴巴的盼着夫人给她物色一门好亲事,好做了高门里的正房奶奶呢!这个人已经没救了。这两年里我受她折辱欺凌也够多了,也该她还我些了,救她?当我闲的么。”
晴云福了福身,应了声,便带着晴荷下去了。
容妈妈听着,觉得这话也没错,于此事上便也没有说什么,默了默,还是道:“姑娘,府中总是需要太平的。”
繁漪站在庭院里,面色沉在积水的月光里,微微侧脸之时与高空炸开的烟花照亮了她的半边面孔,半明半暗的边界在眉心融合,美的妖异,“妈妈来我这里多久了?”
容妈妈看的心惊,愈发觉得这个四姑娘阴沉难测的厉害,“快四个月了。”
“我太平么?”繁漪嘴角轻轻一扬,“夫人让我太平了么?还是妈妈觉得,我就该被害死?”
容妈妈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繁漪笑色莹莹似春日里初初化了冰的春水:“她出身世家是一条命,我虽庶出卑微也是一条命。就因为我没有可以依靠的权势,妈妈就劝着我一味的忍让、太平?凭什么呢?我若死于蛇口、葬于火场,就是我该得的结局么?”
“妈妈对我也太苛刻了。”
容妈妈沉吟须臾,道:“总要为了老爷的仕途考虑的。”
繁漪低低一笑,却充斥着刀光剑影的冰冷和茫然:“我都死了,父亲的仕途还和我有什么关系?妈妈怎么不去劝劝夫人,她爱重父亲,总也该爱屋及乌才是,怎倒是几次三番的来迫害我呢?”
容妈妈语塞。
繁漪转身,拾级而上,站在了廊下,抬手抵住飘摇的琉璃灯盏,有明亮的折射光彩落在指尖,映的白润的手指几乎透明,“那日清光县主与我说,这世上有家法、有律法,由不得任何人动用私刑,您觉得对不对?我觉得对,可动用私刑的人却不觉得对。”
容妈妈思索了片刻,看着眼前小女孩的眼里便有了一丝懂得的怜爱,“闹开了,对您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繁漪看着她,莹然一笑,好似温暖的桂子开在了湿黏的风里:“妈妈以为我与夫人如今亲亲热热的做着表面文章是为了什么?不过都是想做了别人眼底的好人罢了。即便有一日事情揭开了,那也只会是夫人的错。我还是我,我只是那个受迫害的无辜者。”
容妈妈梳理齐整的发髻间簪了一支墨色的簪子,坠了一粒圆润的翠玉珠子,在烛火微晃下耀了抹神色的阴影在她素白的面上,在眼角的纹路里刻画了深深的痕迹。
叹道:“奴婢说句不该说的,便是这个院子里的嘴都未被管得住。她是当家夫人,姑娘能用的、能信的又有几人,如何斗得过?晴荷若是一死,她的口供又有什么用呢?”
繁漪漫不经心的摇了摇头,“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何况我既便不做,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低眉看着衣袖上的莲花纹路,手指细细拂过,有模棱的触感,淡笑如云烟:“当然了,妈妈大可告诉了老祖宗我现在在做的一切,若是为了维持府里的太平,为了讨好姚家,狠狠心一剂药了结了我便罢,否则,我与夫人,总要有一个注定了是永远翻不了身的。”
风轻云淡的话语里是杀伐狠意,容妈妈眼中有一丝不忍。
繁漪进了屋,烛火的昏黄落在洁白的莲花纹路上,玉洁之色多了几分暖意:“我若是输了,大不了是无声无息的死了。可我若赢了,姚氏苛待、谋杀庶出子女,这样的丑闻若是真的落到了外人的耳中、落在了姚家人的耳中,姚家是以怒而对,还是极力为父亲铺路以安抚父亲骨血被伤害的愤怒呢?”
容妈妈眉心一动。
繁漪望着容妈妈的眼神里有淡淡的笑意与笃定,“法音寺里的毒蛇和大火,也已经惊动了楚家,妈妈还以为我这条命是从前那条不值钱的命么?左右犯下大错的人不姓慕,妈妈怕什么?”旋即话锋一转,“闵妈妈的男人原是府里的大管事,最后如何丈夫、儿子都留在了宛平老家的宅子里做了空头的管家?”
因为姚氏进府想要掌中馈,那么就得老夫人的心腹出大错,如此才能让自己的人顺利上位。
至于那个错到底是真的错,还是“被动”的错,谁也不是傻子。
容妈妈面容浸在烛火中平和如常,眼底的静水中却落进了一粒渺小的尘埃,震起了难以察觉的涟漪,悄悄蕴漾了数息。
曳地三寸的浅紫色氅衣缓缓拖曳在暗红色的地板上,迎着烛火的暖色与她浅淡甚笃的神色,竟是一股说不出的华贵,宛若夏日漫天流霞之下的溪流,蜿蜒泠泠。
“容家伺候家里也几十年了……”
夜已深,内室里没有点了灯火,迎着窗外投进的月色似拢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温柔而深沉。
繁漪独自坐在次间的梳妆台前,手里捧着个小小的手炉,炉套上是金桂折枝的纹路,那小朵小朵的桂花娇软可爱,花蕊用的金银二线相互掺杂绣成,在晴云点亮的烛火下下闪着一芒芒的微亮,就好似她这个人,明明不是美的那么出挑,却无论如何也掩不去她散发出来的独特光芒。
晴云在她身边降红色的软垫跪坐下,伸手摸了摸那手炉,温度尚可。
“没有引了旁人怀疑吧?”
晴云摇头道:“晴荷是来拿姑娘赠给二姑娘的新年礼,不小心掉进了井里也没什么,当时晴雪和晴川也是险些踩空的。晴荷还算聪明,说话里也没透了什么出来。”
繁漪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还会怕么?”
正文 第59章 拉下水(二)
晴云握紧了衣袖,神色缓沉而下,坚如磐石道:“她们认定了我的姑娘的心腹,便是我害怕她们也不会放过我的,还不如豁出去了。害怕,只会叫我死的更快。大火里,姑娘没有弃我不顾,还把茶壶里仅剩的水都倒在了奴婢身上,将奴婢护在身后,奴婢记得姑娘的好,必是以命相报的。”
发髻间仅戴了一串乳白的珍珠璎珞点缀,倒称的乌碧碧的青丝有了柔婉的光泽,繁漪被手炉捂的热热的手握在她微冷的手上,轻轻拍了拍,“我不会让你出事。”
晴云信任的点头,抿唇道:“今日当着容妈妈和冬芮的面审了晴荷,若是话到了老夫人那里可怎么办?恕奴婢直言,比之对姑娘的感情,老夫人总是更看重老爷的前程和姚家的关系。”
“奴婢虽不懂官场上的事,可听得也多了,三品再往上便是难了。老爷想要更上一阶,便是少不得要姚家多多卖出情面的。得罪了夫人,姚家怕是要向老夫人施压的。”
“施压?”繁漪嗤笑,一双沉幽的眸子在夜里灿灿如星光,“我与夫人的仇是我们的事,姚家的儿孙、女婿之中也就父亲和姚家大爷、定国公世子做到了上品大员的位置,便是夫人的父亲如今也只是四品的佥都御史,那些个小辈里即便有出息的,可真的要等到他们撑起一片天也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父亲需要姚家相帮,而他们想要支撑若大的家族不倒,少不得也需拉拢了这个出息的女婿,不会为了我这个庶女而与父亲翻脸的。姚家和夫人可不是傻子。”
晴云听着她的分析,稍稍松了口气:“也是,因为只有老爷的官职越高,大公子和三公子才能得到更好的前程。”
腊梅的暗香如夏日傍晚的霞色悠云,沾了冬日夜风的沁凉,繁漪微微做了个吐纳,便是清凉沁脾的舒爽,缓缓道:“如今我能用的就只有你和琰华身边的南苍,你们再肯全力相帮到底人力单薄,想做成咱们想做的事,就必须拉容妈妈和冬芮到咱们的阵营里来。容妈妈在慕家几十年了,这个府里的人总要给她些颜面的,更何况她的丈夫和儿女在府中也都占着好位置,若是能为我所用,总不会如现在一般举步维艰。”
晴云的神色不大乐观,“可容妈妈是老夫人的心腹,她真的肯帮着咱们么?”
繁漪的眉在烛火之下微微一挑,拿了封信交给晴云:“你去外头听着动静,待老爷回来了就去寻容妈妈的丈夫,让他把晴荷的口供交给父亲。”弯起的唇瓣好似饱满剔透的石榴籽,“容家伺候这个府邸也几十年了。”
晴云眼神一亮:“姑娘是要把容平家的都拉下水?”细细一思量,笑意也渐渐笃定了起来,“是了,容妈妈是忠心的,可再忠心的人总要为自己的儿孙打算的。”
老夫人已经老了,而她容妈妈从踏进桐疏阁开始就已经上了这条飘摇的小舟了。
繁漪的每一次反抗,都是激怒姚氏的过程,一旦她慕繁漪落败,姚氏必要将这个院子里的人全部铲除以泄愤,哪怕容妈妈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也是一样的。
因为姚氏这会子未必不恨老夫人了。
哪怕为了保住儿孙,容妈妈也只能尽力帮着繁漪了!
晴云犹疑道:“可是,老爷会不顾夫人的颜面去管吗?若是揭开了,便是等于告诉所有人,夫人要杀您呢!”
繁漪道:“我私下告诉了父亲,便是叫他晓得,我也是护着夫人颜面的。所以,父亲即便要管也不会揭开了去管。若是不管,咱们也便只好靠自己了。”抬手甩了甩那口供,“至少经手信件的容平,是摘不出去了,不是么?”
晴云道:“姑娘说的是。”
繁漪站了起来,拂进屋子的风撩起裙踞如蝶翻飞,语气似一汪碧波微漾,含了淡淡的笑意:“去吧!”
“奴婢明白,一定办好此事!”
宫宴一般是申初的时候开始,一个时辰便也结束了,只是从慕家的府邸到宫禁马车摇晃也得半个多时辰。
原本慕孤松的意思是带了繁漪一起进宫的,过了四月她便要十四,议亲的年岁也该多带她去大场合露露面了,如今慕家没了嫡女,她们这些庶女的身份反倒也没那么尴尬了,左右谁家府邸没几个庶子不是?
繁漪可不想没被姚氏杀了,转脸又被送进虎口,更是因着今日要审晴荷,借口不懂宫中规矩恐见罪于贵人而作罢。
今日要守岁,各院都还未入寝,酉时时分听得声响便都去了老夫人处。
老夫人身子弱畏冷,受了儿孙们的新年祝福便叫了散。
晴云早一步挽着食盒去了前院的延儒院,那是慕孤松的书房。
容平是府里的二管事,也是管着延儒院的,姚氏倒是几次想塞人进来顶替了他,好了解慕孤松的一举一动,却是没有一次成了的。
可见他也是有些本事的。
晴云去的时候他正候在院门口,笑着微微一福身道:“天寒地冻的,四姑娘熬了驱寒汤叫奴婢送来,想着待会子老爷从老夫人那里请安回来正好能喝了暖身,还请容管事转交呢!”
容平见着是自己婆姨伺候的院子里的来人,便是客气的接过了道:“四姑娘孝心,老爷定是高兴的。”
晴云又从袖中取了封信和一直绛色的鼓鼓的荷包出来,递给容平:“这信也请容管事亲手转交了。天气凉,请管事吃口酒,还请管事别嫌弃。”
容平笑着谢了:“多谢四姑娘。”
待延儒院里的差事结束,容平迎着近子时的月色回去自己的屋子。
他是府里的体面人,自有几间宽敞的屋子给了他和家里人住着。刚走近屋子,就见晴云站在屋前的一颗四季海棠树下。
“姑娘是来找容盛老娘的么?”
晴云摇头道:“奴婢是想问一问容管事,老爷看了信之后是个什么神色?”
她特特来问一嘴信的事儿,容平心里生了几分怪异,眉心微微一动:“并不曾有什么异样。老爷看完之后便收了起来。”
晴云平平“哦”了一声,沉吟了须臾,又道:“可叫了什么人进去说话么?”
容平道了声“没有”,察觉了她话里的深意,心头莫名一跳,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晴云看了他一眼,却是忽然微微一笑:“容管事晓得信里写了什么么?”
容平稳重的面上闪过一丝诧异,旋即恢复了如磐石的沉稳,摇头道:“主子的私信,奴才怎么好去探听。左不过今日除夕,写了些祝祷贺岁的诗词罢!”
因着新年的关系,容家所住的下人房门前都挂着的红灯笼,细风微微,摇曳了红光落在本就绯红的花朵上,便是一抹又一抹暗红的色泽,料峭冬风轻拂,在除夕轻快欢喜的氛围里缓缓如潮暗涌。
对面何家屋子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微闭又半开的隙开了条缝隙,吹了灯的屋子里映着下弦月莹白明亮的月色隐约透了人影儿在窗边。
晴云伸手折了一枝下来,“嗒”的一声,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的清晰,她清秀的容貌被海棠那红的花色一衬,仿佛落在跳跃的火海里一般。
以不传六耳的声音低道:“前头去法音寺又是被毒蛇追,又是被放火烧。夫人查了是邵家的怀恨在心做下恶毒事,可姑娘却查到了另有其人。四姑娘说如今容妈妈进了桐疏阁,咱们便也是自己人了,也让二管事晓得晓得,那信里是意图谋害四姑娘的真凶的口供,签了字画了押的!”
正文 第60章 拉下水(三)
容平落在窗纱人影上的眼神一震。
这样做便是越过了老夫人,直接向老爷求一个公道了!
月色纯澈里带着一抹及不可查的幽蓝,落在几步开外的一汪流水里,粼粼幽光一波又一波的在风中漾着,落在容平的眼底便有了碎碎凌乱之色。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晴云轻轻嗅了嗅海棠的香味,语意中有了死里逃生后之人的独有沉然阴翳:“容管事也知道,咱们四姑娘不容易。既然夫人不肯做主,只能试一试看看老爷是不是肯管了。”微微一笑,似乎带着几分腼腆与庆幸,“好在容管事肯帮忙递了信了。”
容平眉间的曲折勉强平了平,不动声色道:“老夫人自来疼爱四姑娘,其实四姑娘大可去寻老夫人做主。”
晴云叹了叹,却是摇头道:“老夫人正养着身子,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左右有容妈妈和容管事的帮忙,让四姑娘的眼睛活得清亮些,也是费不了什么难事的。”
素白的窗纱遮挡了窥探的眼神,容平却觉得那眼神隔着窗纱几乎发着光,有灼伤人的力道:“容平不过是个做下人的,能有什么本事帮得了姑娘呢?”
晴云看了他一眼,又瞟过对面何朝一家住的屋子,慢慢道:“何管事是做不了多久的大管家了,待容管事顶上了,便是能帮上大忙了。”
容平稳重的眼神一闪,似暖阳照耀下的薄霜化成了清明的水珠,旋即垂了垂眼帘道:“何大管家是夫人的陪房,又素来勤勉谨慎的,如何会做不了多久?”
晴云没有回答他,只淡笑道:“容管事是慕家的家生子,自小跟着老爷的。算起来,您在慕家伺候了四十五年了吧?”
容平沉定的眉心又是一动。
晴云眼神笃然的看着他,轻道:“姑娘说他该倒了,那么他就站不了多久了。容管事和容妈妈不防看一看。也好叫二位晓得,帮着姑娘不会害了慕家,也不会害你们。”
容平思量的眼神猛然一亮,落在晴云的面上,似乎有风起云涌的翻动。心思一凛,那真凶想必是与何朝有着牵连了!
晴云的笑色在月光里显得有些邈远,也将她那一缕紧张也盖的朦胧,伸手掸了掸被自己抓皱了的衣袖道:“按着规矩,若是将来跟了姑娘出了慕家的家奴,身契便也随着出去了。”
也不过话说半句的含蓄,悄么声儿的勾着没有自由的人去向往,“如今年节下的,想来也会太平一段时间,其中细节容管事大可与妈妈好好商议一番。当然,您也可以明儿一早就告发去了老夫人那里,都由您自己做主。”
说罢,晴云福了福身便走了。
容平站在海棠树下,月影从树叶的间隙里落下来,浅淡的斑驳在他面上,长长一叹,似要将心肺间的浊气排出去。
“这个四姑娘,倒是小看了她了。”
容妈妈正开了门来等容平,见到他站在院子里不动,便走了过来,听他这样一说,心头一跳:“姑娘来找你了?”
容平沉长一叹道:“四姑娘借了我的手把什么口供交到了老爷手里。当时也没想着会是什么口供,便收下了。”
容妈妈平和的眉目一凝,拉着丈夫进了屋,给他倒了杯热茶:“稍早前四姑娘审了二姑娘身边的晴荷,吐了口,是何朝抓了陈贵孙子的把柄威胁着叫晴荷去下的迷药又放的火。如今,口供到了老爷眼底过了目,便是晴荷死了,夫人和何朝的嫌疑也已经落在老爷心底了。”
容平捏着杯子,拇指顺着浮在杯身的兰花叶一遍一遍的磨砂过去,目光沉沉道:“四姑娘好心思啊!”
容妈妈盯着床帐上的横帷,上头是用墨绿色丝线绣成的葡萄缠枝纹路,圆润的紫色葡萄上用银色丝线绣了阳光下明润的一点明光,在烛火下闪着一芒芒星子似的微亮,刺的人忍不住眉心微曲。
“晴荷如今不仅仅是何朝的把柄了,也成了咱们的掣肘。原我还不懂四姑娘拿了口供为何没有动作,老夫人那里都不叫露了风声,原是为了拉咱们下水了。若是咱们不帮,往后只要四姑娘朝外头透漏了一点你帮着把口供递到老爷面前,夫人便更是要将你视为眼中钉了。”
容平隔着门朝对面抬了抬下巴,“也用不着四姑娘去说什么了,她让晴云特特过来这一趟,便是已经将我架在了火上了。何家的一直在里头听着动静。”
门缝里吹进一阵风,明明是新年喜气的时节,却叫容妈妈直感汗毛倒立,喃喃道:“四姑娘这是打定了主意不肯退步了,如今叫她拉下了水,若是不能让夫人翻不了身了,咱们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容平忽“嘶”了一声,做管事多年积累出的威严凝在眼底。
他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沉道:“夫人有姚家的脸面,老爷总要顾及一些的,可何朝就不同了,他是奴才,敢杀主,老爷却是怎么都容不下的。”默了默,“难怪四姑娘会说何朝站不了多久了。想来,只要再让他再犯下个什么错,老爷便能寻了由头把他处理掉了。”
容妈妈想了许久,用力一揪手中绣了明黄菊花的手绢,咬牙道:“这件事原是该与老夫人说的,如此便先压下了,看看老爷是个什么态度,再看看四姑娘是不是真的能把何朝给拉下来。”
子时刚过不久,天上飘摇的孔明灯依旧密密如繁星,守岁未眠的人还有很多,桐疏阁的后门悄悄打开,一抹黑影往了观庆院的位置鬼祟而去。
而她身后,始终有隐蔽的身影如影随形。
第二日一早,大年初一的大清早外头行走的丫鬟的惊叫声便传遍了整个后院:桐疏阁的丫鬟溺死在观庆院前的莲池里了。
晴云去外头看了眼,回来道:“那丫头是外头买来的,也没个人收尸,奴婢叫人把尸体拖去乱葬岗了。运尸体出去的婆子发现那丫头手里攥着条帕子,也不知是不是凶手的。奴婢把它拿了回来,或许有一日能给她找出凶手呢!”
繁漪站在廊下迎着新年的第一缕朝阳,睇了眼那条洒金绣红梅的帕子,轻轻一笑,漫不经心道:“果然,还是死人最听话。”
在廊下擦洗地板的丫鬟皆是面色发白的瑟瑟发抖。
容妈妈瞧着她梳淡的神色便是惊讶不已,回头看了眼脸色发白的冬芮,得到的是繁漪和晴云从未出去过的信息。
莫非暗中还有人为她所用?!
昨晚叫她们都看着她审问晴荷,分明就是为了逼出夫人埋在这里的暗桩了。
如此。
一来震慑了院子里的心思。
二来除掉了眼线。
三来夫人挑拨二姑娘如何动手,晴荷必然是要来通风报信的。
四来老爷得知了她处境的同时,也将她们一家子拖下了水。
五、若是顺利,还能将何朝这个大管家给除掉,换上她们容家了!
一举数得,这个四姑娘,心思果然不简单啊!
而姚氏,明知道那丫鬟是要找上门来告密的,却又不知道她晓得了慕繁漪什么秘密,遣了何妈妈再去桐疏阁收买打听,竟是一时间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莫不是三缄其口的直摇头:什么都不知道!除夕夜很安静,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何妈妈却发现只要提到“四姑娘”或者“除夕夜”几个字,那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就跟见了鬼一样,眼底是明显的畏惧。
又听花园里粗使洒扫的小丫头说起,晴荷是湿淋淋被送回二姑娘处的,何妈妈又赶紧去找了晴荷问话。
正文 第61章 偷盗(一)
晴荷不动声色道:“楚家送了好些东西来,四姑娘叫了各位姑娘身边的人都去拿,说是新年礼了。您也知道,如今四姑娘架子大的很,是不肯一处处送过去的。谁知道桐疏阁里久不用的水井盖子被挪开了,害奴婢踩空了脚掉了下去。当时三姑娘身边的晴渺也在的。”
“妈妈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奴婢一家子的性命可都在夫人手上呢!”
何妈妈又找了机会去慕含漪那处套话,得到的是一样的说辞,便也不得不打消了怀疑的念头。
繁漪和含漪在各自的院子里吃着茶,听到了不过淡淡一笑而已。
何妈妈一无所获的回到了观庆院,忽觉的这个府邸已经有了一处缺口是她们抓不住看不透的,“不过几个月,桐疏阁的嘴巴如今是紧的不得了,什么都问不出来。”
姚氏抬手掠过鬓边的一小撮赤金流苏,冷嗤道:“她能有什么手段,还不是银子打点下去了。那些个贪财的下贱货色,给多些银子也便松口什么都说了。你多拿些银子去就是了。”
何妈妈的眼底是那流苏耀起的一抹冷色的影儿,摇头道:“不像,瞧着竟是怕极了四姑娘的样子。那丫头溺死在了池子里,想是如今将那些人镇住了。”顿了顿,“昨日她身边的那个晴云深夜去找了容平,怕是容平那一家子如今是站到四姑娘那边儿去了。否则,四姑娘身边也不过一个晴云得用些,谁能深夜里在后院杀人而不被发现的。”
床尾的桁架上置着一只瑞鹤腾云的错金香炉,百合香乳白的轻烟在帐子里悠然袅娜,那味道本事最清甜安心的,如今闻着却叫人心头扑棱棱的跳漏了拍子。
将手中的茶盏用力一掷,滚烫的茶水泼在深棕色的桌面上,氤氲随着茶汤从桌沿流泻而下,茶汤的清冽冲进了心口。
姚氏咬牙怒道:“这小贱人倒是找了个好帮手!”看了眼何妈妈,“警醒这点儿吧,何朝要是被拽了下去,这个府里的眼睛可就都要成了他慕繁漪的了。”
何妈妈忙是一垂首:“奴婢明白。原本就已经布置好了,总不叫夫人失望的。”
桐疏阁的墙根儿底下有几树白梅,在二月初的时节里开出了第一茬的清洁之色,暗香浮动。
润白清丽的花朵迎着洌冽寒风傲然枝头,花瓣舒展韵致流泻了一片宛然风姿,嫩黄的花蕊轻轻挨着花瓣,为清丽的容色平添了几分温暖柔婉。
昨夜一场绵绵细雨终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停下,细密的雨丝凝在了花叶之上好似六月蜜桃的细细绒毛,凝的厚了便滚落了一滴又一滴在树梢枝头欲落不落的晶莹,迎着初升的阳光,折射了一抹又一抹的五彩光亮,满树的明媚华彩。
从老夫人处晨定回来,繁漪拿着剪子在梅树下寻着横生妩媚的枝条,素白的手刚握上枝条便被漱漱淋了一身的雨点子,却是透心的舒意。
繁漪重生以后便特别喜欢在枕屏前摆放各种花束,比起绣线在布匹上绣出的纹样,半透明薄纱映着各色或明媚或柔婉的花朵,总是更有生的活力。
白梅沾水的润泽配上祭红瓷的细颈瓶,从头春意百花舒的窗棂投进一束束微金的阳光落在其上,最是温婉且明媚的自然风光了。
繁漪取了沉水香正要点上,晴云急匆匆的进了来:“姑娘,前头闹了起来,说是琰华公子身边伺候的小厮去典当府里东西的时候被人逮了正着,那小厮嚷嚷着说是琰华公子叫了去典当换银子的。”
昨日延儒院刚闹了疑影儿说是有黑影称夜色窜进了库房,今儿便闹起盗卖府中之物的事,还真是环环相扣了。
“冷静。”繁漪搁下了手中的珐琅罐子,淡道:“白先生那边该是已经上课了,想闹总要等着人下了学的。”
晴云有些着急,拧眉道:“听说今儿定国公府的盛老先生带了公子们过来,若是在客人们面前坐实了公子‘行窃’之名,公子的前程可就算完了。”
前世不过是在府里闹了一出,姚氏本就心里瞧不上这个夫家堂姐的私生子,便是连查都不差的只说了句“只当没发生过”,便间接坐实了琰华典当府中之物的事实,引得府里人对他更是刻薄敷衍。
如今却是要在外人面前闹起来,姚氏这分明是要斩断所有有可能成为她依靠的臂膀了,也是告诉府里的人,谁与她交好就不会有好下场了呢!
眸色一沉,繁漪有条不紊的吩咐道:“去外头铺子问一声那小厮近日的动向。”顿了顿,嘴角微微弯了个明媚的笑意,“告诉容管事,就是今日了。该拿住的全都拿住了!”
晴云应声匆匆而去。
繁漪打开窗户,唤了廊下守着的冬芮过来,“从前二姑娘绞碎的那些衣裳蚊帐都拿出来,在院子里烧了。烟雾弄大一些。”
冬芮看了她一眼,虽不明白却也不敢多问,“是。”
繁漪捧了个掐丝锦兰套的珐琅手炉坐在明间,看着灿灿明光从水滴檐的边缘斜斜的投在屋内,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变化着位置和形状,好似人生,每一刻发生的事情都将改变一个人的心态和未来的前程。
只不知,她的重生将改变多少人的未来了。
院子里的浓烟滚滚直冲而上,一下子就有园子里值守的婆子过来问安,“姑娘安好吗?可是走水了?”
冬芮指了指庭院里的大火盆,笑道:“无事,一切都好。只是烧去些不用的东西而已,哪晓得是受了潮的,便是烟雾大了些。”
出去了半个多时辰晴云回来了,带了一封信件:“铺子里的护卫说了,那小厮近半年在外的行为都记录下了。人证也已经盯下,若有需要可直接去拿了人来对峙。容管事已经去拿人问话了。不过他们是算计好了的,怕是容管事也未必能顺利。”
繁漪浅道:“他若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将来如何能坐稳管家的位置?”
晴云紧张的神情在她从容的神色里慢慢平静下来,“姑娘说的是。”
冬芮眼底的敬畏不知不觉中慢慢化为一丝丝的佩服,忍不住问道:“姑娘如何知道有人要对付琰华公子?”
繁漪微微一笑,那笑意落在阳光里是温柔而笃定的,好似能消融冰雪:“想知道?去帮我把手炉换上炭火,然后跟我走。”
带着冬芮出了院子便听到洒扫的丫鬟在议论说清华斋那里闹开了,什么“眼皮子浅”“贪财”的字眼悉悉索索的钻进耳中,跟阴暗潮湿角落里的老鼠一般。
清华斋的位置倒也尚可,与慕云歌的桦宴居不过隔了一个小花园的距离。
池边栽了一排柳树,二月寒冷里夹带着来自更遥远的南方而来的暖意,不着痕迹的在空气里游走,人的感知那么迟钝,可无言无语的柳条却先一步得知,悄悄的绽出了一星星的嫩芽,在风中柔弱无骨的摇曳,似女子最柔软的身段在含羞起舞,宛若指尖轻点,水面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带着初春的笑意送向没有目的的远方。
院子的门半开着,里头嘈杂的声音嗡嗡的,似乎还有女子的声音,慕静漪这般唯恐天下不乱的必然是在里头了。
站在池边细细听着,繁漪倒也不急着进去。
何朝年月四十,生的一张白面,须留三寸,狭长的眸子敏捷的穿梭在众人的面上,看着一张张看好戏面孔,嘴角不著痕迹的扬了扬。
旋即神色一沉,对着跪在堂下的小厮喝道:“今日贵客在,你不可胡言乱语,若是攀诬栽赃的坏了表公子名声前程,不说老爷夫人,便是我也是容不下你的!究竟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小厮似乎慌乱而惊惧的眼神在琰华淡漠微凝的脸上走了一圈,颤抖之下的衣摆宛若濒死的蝴蝶在青砖石的地面上挣扎着。
口中却是一股脑的把最近典当出去的东西都数了个遍:“都是公子叫我做的,他嫌府里给的月例银子太少没办法花销。往日里府里的公子总是隔三差五的给他送些东西来,他没得回礼,便叫我把不大用的都当了,好采买了东西做回礼。”
长春圆脸怒极之下涨的通红,“分明每次都是你抢去的!”
正文 第62章 偷盗(二)
小厮抬起头咬着牙,一副受了极大羞辱的表情,喊道:“你可不要乱说话!我虽是奴才,可也不是那眼皮子浅的!什么能什么不能,这点子规矩还是有的!”
除了自家的兄弟姐妹,还有定国公府、魏国公府的公子,甚至晋怀公主府的县主、外祖姚家的表兄妹也在。
慕云歌微恼的觑了何朝一眼,语调还算平静:“琰华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断不会做出此等事来的。”指了指小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给说清楚,若有不尽不实的攀诬,你知道后果!”
小厮缩了缩脖子:“小的、小的不敢,绝不敢做谎话欺骗主子的!”
然后不服气地瞪了长春一眼,嚷道:“你们主仆寄居慕家,吃穿用度都是跟府里公子一样的,自己没有闲钱带进来又是我这个做奴才的过错,你们说话也要讲讲良心的!琰公子,奴才虽不是自小跟着你的,但好歹伺候了你好些年了,你不能这样过河拆桥,叫奴才给你受了罪责的呀!”
长春气的脑子嗡嗡响,指着小厮的手栗栗发抖:“你欺人太甚……”
琰华抬手拦住他要说下去的话。
他们是寄居者,在外人面前不计揭破了什么,都是他们落得“不知恩”的口实。
人家分明打好了主意要给他定上个“见钱眼开”的名声,没有证据,争论无用。
慕云清眉目平和,就与他的长相一样,不具攻击力与侵略性的和缓,语调轻而缓:“我且问你,拢共当出去多少东西,得了多少银子?”
小厮装模作样的掰了掰手指一一数来:“前的记不清了,近小半年里也足有三百余两了。”
云清笑了笑,眼底有清明的了然:“琰华平日吃穿从不奢靡,我观屋中摆设皆是普通,所用笔墨纸砚也是寻常。往日互赠,也都是实用之物,我们自来少出门,一个月的月例银子勉强也算够的,何至于去典当了东西,还非要叫不知根底的奴才去典当?”
取了个茶杯放正,白瓷的茶壶里泄出一道清澈的水流,“若真有百余两的银子典当进来,何至于客人上门吃的茶水里连片茶叶也没有?听你讲了许久,倒是没听说你去当了什么茶叶,既然吃穿用度进来的时候是一样的,那么我问你,茶叶去哪里了?”
云澈看了眼容色明艳的清光县主,看到她的眼神落在琰华的身上,便冷笑着扫了他一眼,不屑道:“都说了花销不够,今儿客人上门自然是要告状的,吃的水里没有茶,可见这个寄居的公子有多可怜。”
慕云歌微微拧眉,不愉的睇了胞弟一眼。
暮云澈自来是怕这个长兄的,便是瞥了瞥嘴不说话了。
慕云歌的面色微沉,呵斥小厮的语调便沉入了水底:“说!”
小厮指天发誓不敢扯谎,青砖石的地面膈楞着膝盖,乌青的反光落在小厮的眼底是全然的愤愤之意:“出去典当这种登不上台面的活难怪总叫了我去做,分明就是打好了主意,若是拆穿了就叫我顶罪!”哼了一声,眼珠轱辘流转间便道:“典当了那么些银子他也从未打赏,茶叶是他给我的报酬!”
听罢小厮所说,便是一阵沉寂,继而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议论,到底都是豪门士族的出身,便是瞧了笑话倒也不曾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讥讽。
何朝看着满室的沉默,叹了一声道:“不知琰华公子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小厮在扯谎?虽说各位贵人都是嘴严的,可名声之事皆无小事,若是说不清总是对您不好的。”
远处是容管事终于带了人匆匆而回,抬手折了一枝柳梢嫩芽放在了手炉套里,繁漪提了裙摆进了院子,脚步微缓间慵懒微扬了一声“哦”。
淡笑的嘴角蕴了洌冽碎冰的微冷:“名声之事无小事,说的真好。奴才一张嘴在说,管家便也当了真,也不怕叫各位贵客看了笑话我慕家没个章程规矩,断是非靠了奴才一面之词的武断。”
“无能啊!”
进了屋子,与众人相互行了礼。
虽不甚相熟,好歹也都是见过的。
清光县主见到她迎着碎金日光如仙姣而来,似乎饶有兴趣的扬起了眉梢,换了个看戏的坐姿,一手支颐的挨着乌木交椅的扶手上,动作牵动了鬓边长长的红玉髓流苏沥沥有声,晕了迷离的红晕在她白皙姣美的脸上,更显风华无限。
手炉递到了琰华手里,指尖微触的瞬间,感受到他紧张与薄怒下的微凉。
是啊,他已经够隐忍,也够懂得“人在屋檐下适当的藏拙”的道理了,可还是被人如此算计欺辱,如何能不感到悲凉呢?
给了琰华一个安定的眼神,沉幽的眸子扫过何朝隐含得意的脸,繁漪不紧不慢道:“既然如此,不若当着各位公子姑娘们的面搜一搜的好,是不是攀诬、栽赃,亦或是不是公子眼皮子浅贪财,总要分辨个明白的。”
“几百两的银子不曾花销在表面,那便是私藏了起来了。若真是公子做下的,拿下了证据也好一并交给父亲处置。咱们慕家虽不是什么豪门大族,却也容不下此等登不上台面的手段在家中游窜,何大管家,您说是不是?”
何朝瞧她一脸的从容神色,似有不屑的流光从眼底淌过,拱手一揖,满面恭敬道:“四姑娘说的是。”
清光县主瞧着她笃定的样子,挑眉含笑道:“为了公平起见,便由咱们的人帮着走一遍,也免得有人从中动手脚了。”
琰华捂着手炉,套上的锦兰绣纹平整的纹路丝丝温柔,似乎寻到了一丝温度,朝县主微微颔首:“有劳,多谢。”
繁漪睇了眼那小厮,畏畏缩缩的伏在地上,哪里还能见得往日在清华斋里嚣张的模样,澹道:“所说是否不改?”
小厮颤颤看了她一眼,仿佛急切的想证明什么,昂了脖子道:“小的说的句句属实,就是借小的千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偷盗府里的东西啊!”
外头春光初显,庭院里一颗红梅开的正盛,在灿灿阳光下韵致流溢成风光锦绣,繁漪抚着袖口硕果盈枝的纹路,眉目盈盈的道了声“好”:“从前的咱们暂且不算,就从旧年的除夕开始说起。”
“除夕时府里给公子送来六身衣裳,以及十两银子,你拿走了现银以及四身去了覃工当铺换了银子,共计五十两,转脚去了宋华堂抓药,要钱还未付你便去了对门的赌坊,输了七十两,也就是说你还倒欠了赌坊二十两。”
“元宵节时,几位哥哥相互有赠礼,你拿走了一支宣城豪笔,一管缠金枝的瑞墨,典当得了三十五两,这一回你先去抓了药,是治哮喘的方子,所用一两三钱,给你妻子买了一只鎏金镯子,用了二两。拿着剩余的银子又进了赌坊,这一回三十余两输尽,再欠一百二十七两。”
她说的慢条斯理、有理有据,余音绵软如云,却叫心虚的人听着心底如天雷惊鼓。
“过了三日,你拿着三百两银子去还债。再三日前你又去赌,这一回输了五百两。回回输的干干净净的回府,你拿的什么交给的公子?”
“当了三百余两,恩?”
小厮不曾想自己的行为被盯了个严实,听的冷汗涔涔。
眼珠子咕噜噜的转,快速的搜刮出辩驳的词儿来。
方张了口便又被繁漪打断。
繁漪睇了他一眼,淡淡的笑色与被云翳遮蔽下的光,沉然不已:“那枚昆山玉籽,到不知你典当去了哪里?”
正文 第63章 偷盗(三)
慕云歌惊讶的看着这个沉寂了两年不声不响的妹妹,做事竟是如此利落而静谧,缓缓说来笃定而镇定。
转眼看了眼雍容雅然的清光县主,身份差距之大,却是有几分相似之处从容。
只是,她温和间更多了几分冷漠。
琰华神色松缓了下来,倒了杯水给她。
繁漪朝他微微一笑,宛若春柳嫩芽柔软可爱。
何朝一怔,面上难掩惊讶,只是看向繁漪的眼底有凌厉的刻薄一闪而过。
繁漪捻着水杯转了转,冬日里的指尖触在上面甚是温和:“公子要你拿去典当了银子,莫不是为了给你挥霍的?”
清华斋是个小院子,正屋加两边的厢房也不过六间屋子,因为是外人去搜,动作倒也轻,未曾翻倒磕碰了什么。
府里拨过来的另一个小厮倒是十分伶俐,引着那些长随细细的翻找着,连内室的暗格都晓得的一清二楚。
小厮张了张嘴,眼乌子迅速的转动,分辨道:“该给公子的银子奴才都给了,输掉的不过是我自己的银子。”
清光县主明艳的眉目好似能把暗红的家具也照亮了几分,秀眉微挑,好奇道:“是么?那我倒是很好奇了,似你这种小厮一个月的米银不到一两,竟能一下子花销了那么些个银子,到不知你有什么样的好手段在挣银子了?”
小厮眼神慌乱的转着,似乎在极力将借口编纂的更加合情合理些。
“怎么,忘了钱是哪里来的了?”繁漪缓缓一笑,沉幽眸底的阴冷凝成利剑射向那小厮,与温和的语调形成了鲜明对比:“你忘了没关系,我帮你记着呢!”
小厮猛然一抬头,看向繁漪,目中的惊诧慢慢化作了惊恐。
繁漪粉红的唇瓣沾了沾清水,轻轻摆回了桌面,却依然扣了一声凛冽:“正月十七那天晚上酉时二刻,在西跨院常青树下陈顺给你的,是不是?”
何朝笃定微嗤的神色间有了裂冰的痕迹,眸中闪了抹厉鹫的阴翳。
南苍望着庭院里碎碎天光的眸子微微一动,似蕴了几分笑意。
小厮到了嘴边的理由被生生噎了回去,抬眼撞进那双阴冷的眸子里,顿觉掉进了寒冰地狱一般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奴、奴才不晓得四姑娘在说什么……”
繁漪脚步轻缓的走向门口投进的光线里,身上金线绣以的凤尾纹在光线中闪着一芒芒锐利的光芒,风过,卷起衣衫轻摆,好似凤凰展翅欲飞。
她也不在意小厮的不肯松口,轻婉道:“要不要去把陈顺拿了来好好问一问,他为何无缘无故给你那么多银子呢?是否背后还有人在算计指使着什么,恩?”
抹光扫过何朝微有僵硬的面孔,淡淡一笑,“听说你的妻子有孕了。你可要想清楚,若是审问了陈顺之后有了不一样的言论,届时要治你的罪,便是你一家子老小一同替你受了。”
小厮微微侧头看了眼身旁那双黑色的皂靴,那被暗色衣摆遮住的鞋边朝着他微微一动,有凌厉的威胁之意,小厮惊了一下,似秋风中黄叶即将被风带走时的挣扎。
便颤颤道:“小的、是小的管陈顺借的,不知道姑娘在说什么,东西就是公子叫了去典当的。银子、银子也是交给了公子的。”
繁漪漫不经心的“恩”了一声。
“陈顺也不过是个奴才,如何能借给你这许多的银子!分明就是栽赃了!”何朝倏的跨出一步,拱手惭愧道:“都是奴才无用,竟差点冤了表公子。好在姑娘睿智揭破了这厮的攀诬诡计。”转而朝着外头候着的家丁厉声一喝,道:“把这小厮拖出去,狠狠打!”
繁漪一扬面孔。
南苍闪去门口挡住了家丁去脱走小厮的脚步。
“急什么?”凌冽的春风拂动了她的衣袖若春水碧波起伏,繁漪温顺的嘴角含了若有似无的笑意:“若是打死了,搜出个什么好东西来,谁来解释?”
何朝见南苍身形如此之快,立马明白过来,这些时日里替她做事便是他了!
真是没想到这个不声不响的表公子身边竟还有个高手了!
正说着,那边都搜完了,清光县主身边的奉若姑娘回道:“回县主的话,什么都没有。所用的也都是很普通的物件。”
长春的视线落在白云悠哉的天空,圆脸上是忍不住的嗤笑之意:狼烟信号懂不懂?
小厮抬眼时正撞见何朝眼底的威胁,惊惧之下脖颈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来,一缕细长的阳光落在上面,闪着冷然的光。
他僵硬回身看向庭院里那可红梅的动作实在是明显,一屋子的人想当做看不懂也不行了。
慕云歌的眼神扫过何朝和那小厮,又看了眼淡然镇定的繁漪,指了外头的红梅道:“挖开。”
繁漪看了眼碧蓝高远的天空,淡声问道:“你既知那里埋了东西,可晓得埋了什么么?东西从哪里来的,你又知道几分呢?”
小厮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额头触着青砖石,是冰冷的触感直达四肢百骸,却又有汗水从下巴上低落,映着砖石,从水滴中看到了自己惊惧的面孔:“奴才只、只是知道公子过年那日往那里埋了、埋了个精致的盒子。”
长春见到繁漪之后稍缓的怒意又窜上了圆脸,涨了个通红,待说什么,却叫琰华制止了。
繁漪的神色沉静如水,不在意的淡淡一笑。
家丁的铁锹在树根儿底下掘着土砾,昨日下过一场雨,泥土浸饱了水分呈了浅棕红,被挥出土坑洒在灰白的莲花纹的砖石上,好似树影底下斑驳的阴影。
横溢出来的枝条被铁锹的柄撞动摇晃,绯红的花瓣漱漱而落,沾了阳光的温度并着沉静的冷香,是别样的韵致风情。
最后,确实挖出了一只精致的檀木盒,可里头却不过一坛子青梅酒。
何朝嘴角恭敬的弧度猛然一僵,控制不住的往琰华处看了眼。
琰华眉目清敛,眉心淡若山峦的雾霭缓缓散去,澹道:“直接埋在土里,太脏。”
众人:“……”好个爱干净的人儿啊!
繁漪看了冬芮一眼。
冬芮愣愣的回神,立马去了门口把容平喊了进来。
行了礼,容平稳稳回话道:“回四姑娘的话,方才奴才在外头听了一耳朵,昆山玉籽一粒、错金博山香炉一只倒是并未典当了银子,而是在小厮的家中寻得,其妻说是他要留给腹中子做传家宝的。”
长春撇过头愤愤一哼。
容平沉稳的眸光略过何朝的面孔,旋即垂眸又道:“照姑娘吩咐,已经提了陈顺去老夫人和夫人面前回了话。”看向繁漪的眼中有了几分佩服与敬畏,“夫人说了,该知道的她与老夫人都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交由姑娘处置。”
容平的话回得很得体,阴谋算计的在客人面前也没有挑明,但一切由繁漪处置却又间接为琰华证了清白。
长春望向繁漪的眼神里满是信任与可靠。
今日之后,他们的处境当真是彻底不同了!
小厮一听自己私藏的东西竟被翻找了出来,而陈顺怕也是都招了是被人指使的,便是一下摊到在地,转而又猛地扑了起来去抓繁漪的裙摆求饶:“奴才说实话,东西是奴才自己偷盗的,跟公子没关系,姑娘大慈大悲绕了奴才的家人吧!奴才招,什么都招,是有人指使的、是指使的……”
繁漪不料他会突然扑出来,躲避不及,脚下踉跄了一下,好在琰华本就站在她身后,便是眼明手快的将她拉到了身后。
“南苍!”
正文 第64章 偷盗(四)
是不是指使的,谁指使的,这是府邸私事,若吐出个什么来,那可真是叫人看笑话了!
南苍一把卸了小厮的下巴,所有的求饶便只剩了呜呜之声。
慕静漪坐在县主身旁,一副婉约柔淑的神色,眉心似有不赞同的轻拧:“四妹妹既然早就知道这小厮的过错,为何不早早说来?”
沉幽的眸子扫过她的面,繁漪唇瓣微弯似柳上新月:“姐姐也瞧见了,这样的小厮嘴太硬了,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如何能提?没得反咬一口伤了公子名声。不论今日的结果是什么,总是不体面的。”
“若不是咱们的大管家竟是糊涂起来,我今日也不会匆匆使了容管事去审那陈顺。可没办法,比起管教下人不利这样的错失,总是不比的家中公子名声前程重要的。”
清光县主微微一点头,“今日人多嘴杂,若是不及时澄清,脸面这东西若是伤了,便是不补回来了。”
那温温和和的话语落在何朝的耳中恰似利剑活剐,寒冷的初春时节里,背上竟是生生沁出一层又一层汗来,刺刺的。
那小厮的呜呜求告声好似小妾手里的绣花针一针一针的扎在背上,逼出一星一点的血丝,有淡淡的血腥之气:“是奴才办事糊涂,姑娘教训的是。”
“您是府里的老人,倒也说不上教训。”静默了须臾,繁漪微微厉声道:“只请管家记得,读书人的风骨,绝不是谁能刻薄污蔑的!”
这句话落在众公子耳中便是淡淡赞赏。
繁漪回头睇了眼原生伺候在清华斋的几个小厮,温缓道:“琰华是个爱清静的,既然府里的奴才瞧不上他这里清苦,以后便也不用来伺候了。这几个接下来的去处,容平,你来打发。”
容平恭敬应道:“是。”
繁漪微微扬了扬面孔:“带着公子身边的长春和南苍在府里走一遍,叫了大伙儿好好认认人,以后清华斋的事情便由他们自己打理。往后每三日着人来问一问是否有缺便是,不许人来打扰。清华斋便交给你了,往后若出了什么事,你自去长辈们面前交待。”
容平应下:“是。”
抬手抚过左侧尾座上的茶杯,已经彻底冷了,繁漪看着被风吹的微红的指尖道:“琰华姓慕,他的名声也是慕家的名声。他日公子有了前程,总也是咱们府里的脸面。往后若是还有那不长眼的,大哥哥是个公正的,你们自可禀了大哥哥来处理。”
容平郑重道:“奴才明白。”
慕云歌赞赏她的处置,颔首道了一句“遥遥放心”。
晴云带着几个小丫头进来,手里的托盘上是茶水点心,微微一福身,给众人上了茶,清脆道:“四姑娘备了茶水点心,请各位贵客慢用。”
清光县主捻了杯盖拨了拨水面上的茶叶,细细一嗅,“峨眉雪芽,香味很清冽,用的是什么水煮的?”
繁漪清浅一笑:“是白梅上的雪水。”微微一颔首,“府试在即,想来各位公子还有学业要交流的,小女便不打扰了,各位自便。告辞。”
俊俏公子徐明睿细细抿了口茶水,看着繁漪的背影一笑,道:“你家这个妹妹倒是有些意思。”
他是魏国公二叔的嫡长孙,徐二叔如今任着留守司的正留守之位乃是正二品的官职,其父是从三品的都转运使,其母是辅国公家的嫡出女,可谓出身高贵了。
慕云歌瞧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一笑,喟叹道:“我家老夫人的眼乌子,淘气的很。”
出了院子,微微抬首迎着阳光,明明是很温暖的颜色,繁漪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一关又一关的算计,高门之后的日子那样沉长,唯有沉到谷底却依然有挣扎不败的勇气,才能在岁月的磋磨下坚毅的活下去。
繁漪缓缓走在池边的石子路上,淡淡觑了眼行在肩后的何朝,轻柔如桂子的笑意里淡淡的不屑:“何朝,你身为府中大总管本是极为体面的,客人面前我不忍下你的面子。只是,公子在前院里被下人苛待你不知道,下头人盗卖府中之物那么久你也不知道,有人要算计陷害公子你也无能处理,你若是不会协助夫人管好这个府邸,还是自请了下乡养老吧!”
这些年,何朝将老夫人的人一个个拉下来,推了夫人的人上去,他在府中风光了十几年,便是老爷和老夫人见到他也是十分客气的,如今叫一个夫人厌恶的庶女如此数落教训是何等的折辱!
原本只要将慕琰华“贪财、偷盗”之名坐实,别人议论不过是这个表公子的劣迹,有夫人在,即便老爷和老夫人生了怒气,也不过责备他一句不得体!
如今因为这个贱丫头的横插一手,全毁了,他在主子眼里的稳重与信任在这一刻都将不复存在!
若是陈顺当真全都招供,他便再也没有了翻身之地!
不若方才在众人面前时还挂着身为管家的得体神色,何朝挺直了背脊,面上的恭敬之色薄脆的好似初冬水面的薄冰,风一吹就会碎裂。
嘴角一掀,颇有不屑之意:“倒是劳姑娘费心着府中事了。奴才自会向夫人去请罪的,就不劳姑娘操心奴才的去处了。”睇了眼身后被拖拽着的小厮,朝身边的家丁使了个眼色,“奴才还有事处理,告退。”
跟着何朝的家丁皆是高大青壮,伸手便从容平带来的人手中拽过那软成一摊泥的小厮。
繁漪淡淡扫了何朝一眼,转身缓缓而行,低语轻道:“你那孕妻和老母还在我手里,说话可得想仔细了。若是能投湖自尽的话,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死无对证,你的家里或许也能留条命下来。”
那小厮恐惧的眼盯了繁漪许久,惯会做些鼠辈的伎俩,便也是十分能读懂人言之后的深意,眼神猛然一亮。
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道,挣脱了青壮家丁的钳制便往刺骨的湖水里跳。
容平身边的小厮立马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何管家你太目无王法了,就因为小厮指认了你,竟敢叫你的人当众杀人灭口!”
何朝面色一凛,面上勉强维持了镇定,厉鹫的眼神落在繁漪嘴角扬起的一抹慵懒而冷翳的弧度。
原本琰华处闹了一出,府里的人都寻着借口偷偷靠近了此处想听个动静,乍一听“何管家杀人灭口”,一时间觉得剧情可比想象的精彩多了,纷纷从躲藏的角落冒出头来张望。
那两个高大的青壮从愣怔中缓过神,反驳道:“明明是死姑娘威胁!”
容平淡淡道:“人可是从你们手里掉进湖里的,关四姑娘什么事?”指了家丁把小厮捞起来,“既然牵扯了何管家,就不劳何管家审问了,我会把人带去老夫人那里,由老夫人亲自过问。带走!”
家下被何朝的眼神一撇,刷刷就围堵了上来。
容平掀了掀眼皮,语调平缓间有冷硬之意:“四姑娘面前,你们也敢如此放肆!这里是慕家,可不信何!还是你们想把贵客都惊动了,也叫他们来亲来看一看府里的笑话!倒时候丢的可就不只是你何管家的脸面了!”
朝春普堂的方向比了个“请”,“就请何管家一起吧,免得又要生出什么串供的枝节来。”
何朝从繁漪身侧走过,坠在她耳边微微摇曳的青玉珠子在灿灿阳光下反射了一抹光芒落在他阴翳的眼底,好似漆黑深夜的深山老林里的孤鸮,是阴毒寒悚的叫嚣。
繁漪淡笑着看着园子里的花影依依,丝毫不惧他的阴冷,漫不经心道:“不知道,夫人还能不能保住你大管家的地位呢?”
正文 第65章 取代
冬芮愣愣地看着她,好似什么输赢都不在她眼里,与方才在清华斋时的澹笑温柔不同,此刻的笑语依依里含着不着痕迹的阴翳。
明明不曾凌厉的紧追不放,可站在她身旁却莫名觉得紧迫的压抑。
何朝啊!
能做这偌大府邸十多年的管家,府中的公子姑娘们都要卖他几分情面,替主子往来与各大家族之间张罗大事向来是圆滑而周到,心计手腕必然深沉。
然而,他们自以为算计了得,却不想自始至终都在四姑娘的意料之内。
于从容不迫间将那些人玩弄在鼓掌之中!
可夫人当初带来慕家的陪房占了得力位置的一共就四家,邵家的已经被打发去了乡下,若是叫容平顶替了大管家的位置,整个府里的风向怕是要彻底变了。
夫人当真会不尽全力保住何朝大管家的位置么?
何朝是管家,下头人哪个不受他管束,若是他不被彻底打下而反扑起来,姑娘当真能抵挡得住么?
她们回到桐疏阁不久,容管事便叫人送了消息过来:何朝被罚了一年的薪俸。前院之事分了大半到各个管事手里。
冬芮似乎有些失望。
如意暗纹的棕色氅衣称的容妈妈平和的眉目愈显沉稳:“今日闹了不体面的事儿,府里的管家若是立马就被打发出去,多少是要伤了夫人颜面的。所以,不论今日何朝犯下的过错有多大,老夫人也会顺着夫人的求情饶他一次。”微微一笑,“不过很快,何朝就会因为再次犯错而被打发出去的。”
冬芮望着繁漪鬓边的青玉珠子落在窗口投进的光线里,有一抹脆嫩的光晕摇曳在她清冷柔婉的容色上更显清丽雅致,不解道:“如今他们有了警惕,自然是事事小心了,怎么还会让人有机会抓到把柄呢?”
晴云端了茶水进了次间,轻笑道:“未必需要把柄,说错一句话就能顺势打发出去了。只不过要等这一阵子过去罢了。”
短短半年,经历多番的生死算计,夜深人静时努力分析这个府里每一个人的行事风格,她已经越来越懂得水面之下的暗涌到底是顺着怎么样的方向汹涌流淌了。
她徐徐分析道:“容管事回禀老夫人的时候,说是纯顺是被威胁了无可奈可,又不想做了害人的帮凶,这才主动来认罪,如此便可从轻处罚。”
容妈妈看了晴云一眼,不意连这个温温吞吞的小丫头也变得头脑精明起来了!
点头道:“何朝如此过错都能宽恕,夫人自然也只能顺着老夫人的话饶恕陈顺了。最后老夫人也只是罚没了陈顺昧下的银子,连板子都不曾吃下。”
冬芮眉梢飞了一下:“姑娘实在好心思!那陈家的,定是要感激姑娘了。”抿了抿唇,笑意微敛,“这样的话夫人那边岂不是没有了拿捏晴荷的把柄了?”
接了茶水,微凉的手触到滚烫的杯壁,便是一阵热流从指间流窜道心口,繁漪摇头温言道:“晴荷不计是不是被威胁的,她下手害我到底是事实,若是说出来,她自己活不成,一家子总也要受到牵连。依然是把柄。”
“夫人如今更想杀我了,那么她一定会以此威胁最后利用一把晴荷,然后再杀她灭口。左右她是慕静漪身边的人,晴荷畏罪自尽,自有慕静漪去替她担着罪名。”
冬芮听得眼眸明亮不已,只觉眼前姑娘混不似了小小丫头,那样的敏捷心思可堪与夫人相比了,不,或许夫人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晴云抱着托盘站在繁漪身后,笑道:“如今琰华公子便也能安安心心的读书了。希望公子能得个好前程,咱们姑娘将来也好有个依仗了。”
容妈妈看着繁漪,心中好奇她是否知道了琰华的身世:“倒不曾见姑娘与表公子来往。”
繁漪看着清澈如何的茶汤,舒展的茶叶在水中起伏不定,竟生出几分随波逐流的无奈,目光落在那袅袅而起的温热氤氲中,迷惘了神色。
缓缓道:“原也没什么来往,不过是瞧见过他院子里的小厮嚣张,想着自己不容易,他这样寄居的公子定然是更不容易了,便是平日里稍许捎些东西过去而已。”
晴云皱了皱鼻子道:“妈妈是没瞧见那小厮多贪财刻薄了,每回见着我送东西过去那双眼睛就发绿,恨不能直接从我手里抢了去。公子是寄居在咱们府上的,便是受了委屈也不好说出来的,不然倒显得老爷夫人怠慢了他。那些人晓得公子是不会说出去,便都嚣张的很,见了什么好东西都敢拿了就走。”
末了,喃喃了一句:就跟从前的晴天和二姑娘似的。
容妈妈微微一叹,了然的点了点头,她自己不容易,如今要翻身便是一定会照拂同样艰难的公子了。
倒是个颇有同理心的。
或许这个四姑娘将来当真有不一样的境遇了。
晴云瞥了瞥嘴,气道:“法音寺的时候瞧见县主娘娘和公子救了咱们姑娘,夫人自然心里讨厌了,可县主她动不得,便是想着借这次算计坏了公子的名声好出气,再弄个容管事与公子合谋偷盗老爷私库的罪名顺道也把容管事打压下去。”
手指戳了戳沉水香吐出的袅袅青烟,“可明明姑娘已经抓到了从延儒院偷东西的小厮了,为何不把人提出来呢?”
冬芮惊讶道:“延儒院闹贼影儿原是有人算计容管事?那就是说今日从梅花树下挖出来的原本该是被偷走的东西了?”
二月初的午间,阳光温柔而温热,从微微隙开的窗棂间透进来,和光同尘,金色的雪花与乳白的青烟相撞,仿若冰与火的结合,最后消弭在浅淡的香味中。
繁漪轻轻呷了口茶,滋味清冽:“除夕那晚上容管事离开了延儒院,便有人从屋顶潜进了父亲的库房盗走了一双玉璧,那玉璧是我阿娘的遗物。若是东西被当众揭开,倒是可以将何朝指使栽赃的罪名扣的结实,可容管事看顾库房不利的罪责便是跑不去了。所以,东西只能悄悄放回去,只当没发生过。”
容妈妈感激道:“多谢姑娘替容平周全。”
搁了茶盏,手指有些发烫的通红,繁漪微微一笑,轻轻抚了抚指尖道:“既是要推他上去的,如何能只管了自己的目的而不顾你们了。夫人的陪房还有袁绍家的也得力着,想要容平顺利上位,也要好好注意这他才行。”
容妈妈一颔首,道:“奴婢明白。”
冬芮看了眼容妈妈,她们被老夫人调拨过来不足半年,四姑娘凭一己之力慢慢改变着自己的处境,如今容家的、陈家的便是已经稳稳站在四姑娘身后了。
“二姑娘她们都没走,姑娘方才为何不留下一同说说话?”
繁漪的指磨砂着莹润如玉的杯沿,沉静的面容舒缓之时便是极为温柔俏丽的,轻道:“你瞧瞧今日的都是什么人家,公主府、郡主府、国公府、阁老府,与咱们可不是一路人,何必巴巴的留在那里。叫我扮笑脸的应和他们的话题么?我倒是能,却是不想。”
为鬼的三年多,日日飘在琰华身侧听他读书,想张口来几日酸诗也没什么难的。有法力的日子里她自由来去各家府邸,朝堂上那些大人物的秘密、爱好,多多少少她也能说上一些。
前世里她虽不过是受欺压的角色,可并非她没有算计,不过是想隐忍换得太平罢了,而那些日夜里她看着算计戏码一场又一场上演的同时,总是学到了不少那些厉害贵女、主母的手腕。
想要讨好一个人,或许于这一世的她来说,并不难。
正文 第66章 簪发
冬芮眼中有明光闪烁:“姑娘是上了族谱的嫡女,自小承教与老夫人膝下的,老爷正三品的大员,有何不相配的!退一万步说,咱们家中也没夫人所生的姑娘了。人家想与咱们慕家结亲便是结的根基关系,瞧的便是哥儿们个个出息,娶的是稳重的妻房稳定后院,如今您的敏思与手腕那些贵公子们也是看到了的,便是与二姑娘她们再也不同了!”
繁漪看了她一眼,失笑道:“怎倒有一种老王卖瓜的感觉呢!”
容妈妈平和的眉目里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含笑道:“冬芮说的不错,姑娘不必担忧什么嫡庶尊卑的,您的身份自当有个很好的前程。自来都是高嫁女、低娶媳,姑娘也不可能嫁了寻常人家。不若在世家面前多露露面,也好挣得一份光明前程才是。”
繁漪的眼波若夜色沉静,沉幽道:“那些贵公子的教养确实很好,也都出息。可你们觉得夫人会放过拿捏我婚事折磨我的机会么?是否留有性命到那一日也是难说。”眉心微动,“过几日就是大姐姐的忌日了,许家,该续弦了。”
容妈妈微微一惊:“姑娘的意思是……”
繁漪是不喜欢在屋子里搁置炭盆的,觉得空气被烧的沉闷。自打重生以后她身上总是比寻常人要冷一些,可也奇怪的不怕冷,便是连地龙也少烧着。
右稍间是她独处静思的地方,右次间便是寻常来了亲近客人时一同吃茶闲聊的所在。
为显示对名下嫡女的疼爱,姚氏拨给她的院子十分宽敞,每一间屋子都很大,采光也好。
晴云领着琰华进了次间,又上了茶水来,笑盈盈道:“姑娘在调配香料,公子稍等。”
琰华微微颔首,修长的手指搭在了茶托上,却未端了来喝,目光落在屋中摆设上。
右次间里的摆设却也简单,一架六折镂空乌木屏风隔开了明次两间,明间临窗阳光投进最好的位置摆了一张梅花折枝的长案,桌旗上的西番莲花纹样里有银线在冬日碎金的阳光下微微闪着碎碎光芒,桌下是同样绣纹的软垫。
次间一案一琴落在矮窗投进的光影里,琴弦上反射起的光束浅而短,有光而不刺目。
这样的布置确有主人的几分简淡之意。
晴云轻轻敲了右稍间的门,里头似乎轻轻应了一声。
她将门打开,然后越过琰华退了出去。
琰华抬眼看过去,便见她面对着稍间的窗户而坐,留了个柔暖的侧颜在他眼底,换了一身青色绣合欢花的广袖衣裙,阳光落在她身上拢起一层清秀的柔光,使她瞧着愈加的青嫩雅致。
她身前的小翘几上铜胎掐丝珐琅的镂空熏笼里摆着一只龙泉窑的青瓷三足香炉,香炉里的乳白轻烟并着香炉下承盘里的热水氤氲缓缓缠绕。
琰华并不大懂香,却也听说水雾的湿润与轻烟一同熏在衣物上,便可使香味久沾而不去。
罩在熏笼上宽大的袖子将水的氤氲与香料的轻烟都罩在了熏笼里,里头一片朦胧的雾白在轻轻翻涌,只衣袖遮不到的缝隙里袅娜了丝丝香味流泻而出。
过了须臾,她将袖子收了回去,里头集聚的浓厚雾白从镂空处倾泻,顺着乌色的翘几上流泻而下,落在光线里,宛若仙境中的瀑布一般。
繁漪起身出来,自然的在琰华身侧坐下,抬了衣袖到他鼻下,眸底的笑意闪烁里似乎有着娇憨的献宝之意:“闻闻看,这是我新配的,好不好闻?”
一股清冽暗香而微甜的柔香清晰的窜入鼻腔,很奇怪的组合,却又十分融合。
她的脸凑的很近,几乎能看清她脸上细细的绒毛,琰华微微后倾了些,清隽的面上有一丝局促一闪而过,僵硬地点头:“恩,很好闻。”
瞧他搁在膝头的双手握了握,似乎有些紧张,繁漪眸底的笑意若碧波幽幽,晃动了几分水漾涟漪的有趣笑意,捧了袖子闻了闻,轻笑欢快道:“我也觉得好闻呢!”
轻挨着他臂膀似私语的气息就在琰华的耳边,她抬着的广袖微微滑下了一截,露出一截雪白的中衣小袖看起来很柔软,似乎与她赠他的寝衣是一个料子,白腻的皓腕细细贴在衣料上,好似软绸轻拭着莹润美玉,带着温暖的香味。
琰华不习惯与女子如此靠近,微微颤了一下,又稍稍左倾了些。
瞧他几乎想要逃跑的样子,繁漪决定暂时放过他,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似无所觉道:“沉水香加了几许梅花曝干研的末,只是两者香味偏了清淡凌冽,便又添了几星的苏合香。苏合香清香中带了几分微甜,原以为味道会怪异,索性闻着倒是还不错。”
琰华轻轻应了一声。
忽觉得这个味道竟与她给人的感觉有几分相似,微冷却又带了不易察觉的柔软。此刻笑意清澈,没有在外时防备与沉幽,仿佛很放松,全然无法想象她这些年里她经历的一切有多艰难。
繁漪理了理衣袖:“马上要府试了,准备的如何了?”
琰华点头道:“还算顺利。”
繁漪敛眉一笑,那根根长翘的睫毛恰似花多中一点点的花蕊微翘,晃动了柔软的影儿,“即便藏拙,也而不能考的太差,到底明年就是殿试了,若是冲的高了,难免又叫人背后揣测,是不是?”
琰华垂眸望着茶盏边缘上耀起的莹润一点,闻言便是惊讶的看向繁漪,转而是明白的一笑:“妹妹总是很明白所有人的心思。”
繁漪的笑色里是薄薄的通透:“寄人篱下若是太出息了,总是太过点眼。若是本家众人都是宽和的便罢,否则……”须臾的沉静,“比本家的郎君稍许差一些总不会错。风头是别人的,安全便是自己的。”
琰华抿了抿唇,唇线微微扬了抹温和的弧度。
他本是眉目清秀俊朗之人,多年的规避与敛芒给他平添了几分沉稳与清冷,似乎将她视作了可信之人,轻缓一笑之下便是轩轩若朝霞举的清润雅然:“妹妹、说的是。”
流光温文流转于繁漪的眼底:“你不必觉得愧疚自己的不够真诚,应该庆幸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否则,今日的你恐怕早已经是京中人人皆知一身劣迹之人了。”
尽管阳光明媚,可二月里的天气便是含着几分烟波浩渺的湿润,腻腻的缠在人的身上,有一种无法大展身手的束缚。
琰华颔首,眼底的笑意微敛,道:“今日多谢妹妹相助。”
一手支颐挨着长案,身姿微倾的慵懒,静静欣赏着眼前美色,繁漪轻轻扬眉道:“真要与我这般客气么?”眉目娇软的一笑,“既然都谢了,可有带了礼物与我呢?”
长案上的桌旗被晴云收去了窗台下的桌上,轻轻拢起的弯折处的银线闪着微弱的光,落在琰华的眼底恰似水面的粼粼波光,又漾起了丝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神色柔和的应了她一声,从身侧拿了个檀木盒子打开,递到她的面前,“不是什么名贵之物,瞧着样式可亲便买了来,只做阴雨天不出门时戴了玩罢。”
繁漪拿了起来细瞧,青玉簪子材质并非上乘。
她的手正好落在阳光里,玉质虽算不得上乘,倒也不曾掺有如絮的杂质,簪头坠下的一缕木难流苏带着桂子温暖的色泽,摇曳了一束明亮的光晕在长案上梅花刻纹里,十分好看,好似那花儿也有了明丽的光彩。
又绕去了琰华身侧,她把簪子塞到他手里,催着他给她带上。
她的手微凉,带着几许不易察觉的虚弱,琰华楞了一下。
那股清冷又莫名缠绵的香味便肆无忌惮的缠了上来,引得他不安的退了一下,瞧她乖乖跪坐在身前小脸微扬的期盼,半挽的松松发髻间正好未有佩戴了发饰。
簪发。
似乎过于亲密了些。
正文 第67章 上贼船
琰华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她戴上了。
繁漪自认身段也算高挑,可她跪坐之下依旧比他盘腿而坐要矮了半头,需微微仰头才能望进他的眼里,他背着光,碎金的温暖之色落在他的身后,将清隽的面容浸润的宛若天人,半披的乌发有些毛毛的笼在金光里十分清晰,莹白如玉的耳垂半透明的圆润可爱。
做鬼时倒是时时捏着他的耳垂玩儿,后来,在她显过一次形之后每每无趣时去捏他,总是换来一生无奈的“别闹”,如今却得克制一些,免得将人吓跑了。
今生、前世,除了阿娘对她是无所求的爱惜却也只是短暂的六年,外祖母的宠爱有触及不到的无奈,便是祖母的疼爱也掺杂了太多的利弊,父亲的爱永远只在暗处隐忍。
剩下的也便是他了,在她死后的三年多里一直想尽办法的为她报仇。
木难摇曳见沥沥有声,繁漪隔着眼底薄薄的泪雾,在他眼底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青色的衣衫让她看起来显得几分清润,少了冷漠的痕迹。
她眉目微弯的拂过流苏:“好看么?”
将流苏拨正,微暖如桂子的色泽称得她素白的面孔愈加柔美起来,流苏轻轻摇曳起的光好似坠落在她的眸中,闪了一湖的银瓶微亮。
琰华不自觉的道了一声:“好看。”
仿佛是惊讶自己的孟浪,握拳轻咳一声,转了话题道:“今日辛亏你那一抹烟雾给长春提了醒,这才匆匆又搜了一遍,找到被藏在暗格里的五百里银票。”
繁漪小巧面孔上的温软之意微微散去,多了几分刺骨的冷然,起身到了窗棂前。
一股暗香随着风涌进,盖过了衣袖上苏合香的清甜,只剩了凌冽:“事发混乱时下手是最不容易被察觉的。说来,也是我连累了你被姚氏盯上。”
清茶于微凉的天色里慢慢冷却,指尖相触只余了一星清凉,琰华轻呷了一口,比之微烫时多了几分苦涩,澹笑道:“何必如此生分。”
繁漪望了他一眼,浅笑道:“如今事情闹开,虽说何朝咬下了事情,只说自己势利瞧不上寄居公子占了家里的便宜,到底也是解释的牵强,脱不开夫人在里头搅弄的身影。父亲向来不喜后院搅扰了郎君太平,如此,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至于那些的银票,便送去善堂吧,总也不辜负了它的价值。”
这样的富贵高门里,到底是花团锦簇还是千疮百孔,大抵谁都知道,却又谁都不知道罢!
“好。”琰华看着那窗棂上春意百花舒的印影落在她的半边面孔上,淡淡的阴翳,让那张小巧的眉目显得深沉难测了起来。
从上一回她说会帮他改变境遇起,到如今整有半年,或许从那一刻起,她就料定了会有今日之祸。
琰华不得不暗自惊叹她对人心观察的细致,“你怎知大夫人会拿我来算计?仿佛也并不会伤到你。”
繁漪侧过脸来,笑意里有几分意味深长的绵柔:“如何不会?”
琰华微楞在她的笑意里。
繁漪觑了那呆愣的神色一眼,嘴角抿了个莹莹笑纹:“在这个家里没什么人能让我真正能依靠,所以她可以放心的折磨我,可瞧着我渐渐脱离她的掌控,她如何能忍?本是要死的,却因你而活,又如何能不恨?”
“县主她不敢动,可若是能将你刻上登不上台面的烙印便也是告诉所有人,与我交好亲近是没有好下场的,这是对你也是对我,最大的打击。她想看我在她的鼓掌间挣扎着生不如死。”
更重要的是那边的人要回来了,姚氏那里肯让琰华占了她儿子的风光?
一直四季海棠在她指间断裂,在稍间沉静的轻烟袅娜间清脆了一声冷冽,她沉幽的眉目懒懒一扬:“我既没有安稳日子过。那么、谁都别想太平了。”
琰华听出她平静语调下的汹涌,好似她这副瘦弱的身躯艰难的行走在湍急的不满尖石的海潮里,稍有站不稳,便要被扎的头破血流。
瞧他微怔的样子,繁漪撇开脸轻轻一笑,“吓着你了?”
琰华摇头,神色清淡而温然,却有着叫人平静下来的力量:“你不反击,便真的只有死路可踏足了。”
繁漪微微一咬唇,绽了抹盈盈笑意,调皮道:“如今上了我这贼船,你便是想跑也晚了呀!”
琰华在闲和如水的日光里摇头失笑,澹澹温和。
傍晚昏定的时候公子姑娘们都被留在了观庆院里用晚膳,做不过是在兄弟姐妹们面前夸赞她今日的行事果决,免了琰华名声有损。
又表示待天色温暖些就要带她一同学习料理庶务了。
晴云发现晴荷被人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回来的时候脸白如纸,站在廊下的微风里颤颤不可自制。
繁漪不过淡淡一笑。
果然动作了呀!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一派春和景明的柔和精致。
可偏偏是这样充满期盼的脆嫩日子里,慕涟漪早产血崩而亡,留下了一双孩儿睁着天真的眼,跌跌撞撞的挣扎在充满阴谋的人世里。
一大早姚氏便带着姑娘们去了法音寺。
周年祭。
许家给涟漪做了一场水路大法事。
公子们考试在即,便没有一同随行。
涟漪留下的大哥儿如今三岁余,有太多的人事叫他去记忆,对母亲的印象和思念在法事时已经模糊。
二哥儿原就没见过生母,面对漫天飞舞的雪白纸钱和众人悲戚的神色,只是懵然无知的看着。
不出意料的,在法事结束之后慕文渝便将小郎君送到她的怀里,暗示了:孩子若是有亲姨母的照料,涟漪底下有知也能安慰了。
为了让孩子比较亲近繁漪,慕文渝总是带着孩子回慕家小住一两日,也常常会派人来接了繁漪去晋元伯府玩,是以孩子与她当真也是亲近的。
小郎君揪着她的衣襟,乖乖的窝在她的怀里,将将学了说话的奶音儿姨姨、姨姨的叫个不停,可怜又可爱。
繁漪抱着孩子,温柔的神色里满是慈爱的疼惜,亲吻了孩子的鬓发,怜惜道:“你们静漪姨姨哪怕看在你们外祖母对她教养多年的份上,大抵也能好好护着你们的吧!”
慕文渝看她没有明白自己的暗示,接着道:“虽也是我侄女,可静漪的性子哪里是能吃亏的,那刻薄不能容忍人的脾气,别说我们不放心,便是你们母亲也是不放心的。”
繁漪浅淡一笑,把孩子交还去乳母的怀里,垂眸道:“二姐姐能依靠的也只有夫人,她不会、也不敢伤了两个孩子。三姐姐虽心思深了些,总算脾气温和。”
慕文渝精锐的眸子浮起了温和与慈爱,拉着她的手轻轻挽在臂弯里。
直接道:“繁漪,你的心性我是知道的,也与涟漪姐妹又是感情要好的,把孩子交给你我才能安心。虽说继室委屈了你,可你我总是嫡亲的姑侄,许家总会好好待你的,你是他们的亲姨母,将来自然也是会孝顺你的。”
繁漪眸中微凉,像是秋日清晨的薄薄白霜覆盖了无边的天地,她的嘴角弯着和婉如桂子的微笑,让人不自觉的生出怜爱之意。
无奈道:“姑母,尾随我的毒蛇从未放弃要我的命,我、有心无力。”
慕文渝的眉心及不可查的一拢,便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天上飘起了绵绵细雨,逶迤着天地,没有乌云,日光冷白而刺眼,繁漪举着一把浅杏色的伞慢慢走在红梅林中,眼神落在只一线之隔的白梅林,是满眼苍凉凄寒的冷意,厚重的佛香与清冽凝神的梅香也无法拂去心头起伏而起的恨意。
正文 第68章 不小心救了个活阎王(一)
她将手伸出伞外接了雨,那样如蚕丝银细的雨丝,落在白茫茫的光线里竟似一芒芒尖锐的针,闪着恶毒的光,无声无息的扎在她每一寸肌肤,空气里的湿黏透过衣衫紧紧的覆在她的身体上,勒紧着她的呼吸,好似要将她沉溺下去,那种几乎透不过气的挣扎,清晰的提醒着她,前世自己的这条命是如何被算计的。
如今,这群人又开始了!
嗒!
一枝白梅被她折断在手中,低头时却见指腹已被折枝划破,有鲜红的血滴落在地上皎洁白梅的花瓣上,红与白,那样刺目又那样鲜明的融合,好似生与死的交融。
她倒要看看慕文渝为了那二十几万两的银子,要如何让姚氏放弃杀她的念头了。
这样的局面倒是有意思极了。
素白的面颊擦过红梅的明丽热烈,映了几分红晕在她淡若云烟的笑意里,缓缓生出几许畅快与凛冽,轻语低念:“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雨中的梅林里没什么人,倒也清静,繁漪漫游其中感受冷香拂面的沁心适意。
耳边忽起一阵兵器碰撞的尖锐交锋之声。
晴云吓了一跳,赶紧拉了繁漪往外头走。
可打斗的人可不管池鱼往哪里走。
只见两个黑衣人剑气凌厉的攻击着一位年轻公子,二对一,不敌之下被黑衣人一掌打飞了过来,生生跌在她们奔出梅林的脚步前。
他的颈项被剑划破了,鲜血顺着他墨青色的袍子流下,蜿蜒了一片暗色的阴影,索性没有割破了血管,倒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晴云浑身打颤,轻柔的裙摆好似折断了翅膀的蝴蝶,挣扎着却飞不起来,把繁漪护在身后不住的后退:“我们、我们什么都没看到……你、你们……”
繁漪望了望白茫茫的天,又望了眼黑衣人手中斜持着还在滴血的长剑,心道自己真的是走了背字了,每回来法音寺不是被人杀就是撞见别人被杀。
这样狠厉刺激的场景被她们瞧见了,哪里还有活命的理由?
果然了,其中一个黑衣人那双阴鸷的眼便盯住了她们,举剑就要刺过来。
晴云惊叫了一声,张了双臂挡在繁漪面前,便是不做反抗的准备受死了。
索性那位公子也不是见死不救的,捡起手边的石子便打偏了刺向她们的剑,瞬时间三人又打在了一处。
晴云赶紧拽了繁漪就跑。
没走几步忽听一声剑锋划破皮肉的声音,然后是枝影漱漱摇曳间有人倒地。
繁漪回头看了一眼,是死了个黑衣人,只是那位公子又被伤了右臂,胸口也中了一剑,此刻正艰难的抵挡着另一黑人砍下的利剑,却是随时要被闪着阴毒光芒的剑锋刺破心脏的危险。
好歹人家刚才也救了她们一回,虽说也是叫他给连累的,想来也不会是个坏人的,繁漪还是停住了脚步,转动了手中的伞柄拔出一把剑来。
这剑原是为了防姚氏再在寺里对她下手的,如今或许也能派上用场救人一命了!
两处相距左不过七八步的样子,繁漪做鬼时练就的身手总算也没白费了,快步上前,心一横就把剑插进了那黑衣人的背部。
很显然,黑衣人没有料到前一刻还惊慌失措逃命而去的小女子竟会忽然返了回来,嗜血的双眼里有错愕淌过。
而然高手就是高手,中了她这一剑还不死,反手就把她一掌拍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不远处的梅树上又跌落在地。
痛的繁漪几乎断了呼吸,吐了口血便再也动弹不了。
那位少年郎趁黑衣人分神的瞬间挥剑抹了黑衣人的脖子,人是还清醒着,却也跌靠在梅树边脱了力。
晴云楞楞的看着形势在瞬间转变,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冲着四周喊了起来,“来人啊!有刺客!快来人啊……”
她话音未落,清光县主便带了人匆匆而来,一瞧这场景也不问话了,把两人一同带回了她所住的客院。
蒙蒙如丝的细雨停歇,凝了一滴又一滴的晶莹在树梢与花间,细风微拂便是一阵欲落不落的莹然。
黄昏时分天边曳起了红霞,聚成疏散的云条。随着夕阳的西沉红霞的浅橘色渐渐转为醉红色,有了几分缠绵在里头。
霞光被寺院方格窗棂上蒙着的白纸遮去了色彩,只余了几分冷白的微光透进屋内,风吹过庭院中的枝条,千点晶莹坠落,好似瓢泼大雨行过。然朦胧的眼神穿过并不密实的窗棂缝隙,却瞧见一片如凤凰花明艳的霞色。
那样明朗温柔的霞光似在宣告,寒冷的时节,即将离去。
见她醒来,晴云总算松了口气,小心将她扶起。
奉若倒了汤药过来,两人配合着细细喂了药下去。
心口被打了一掌在痛,背后撞击了梅树也在痛,每喝一口汤药的动作都能牵扯了痛楚窜至脑海中,生生逼出了一身的汗。
奉若搁了药碗,拿了温热的帕子给她擦了嘴角和额际的薄汗:“慕姑娘脏腑受震荡,需要好好休息几日。奴婢已经为姑娘上了药。”又拿了床头暖笼上的一只描金的珐琅盒子递给了晴云,“之后每日早晚涂抹,配合了汤药三五日里痛楚也能消失了。”
繁漪有些奇怪的看了这间眼熟的屋子一眼:“我怎么会在这里?又是县主救的我?”
奉若神色含笑道:“您受伤晕倒后,正巧我们县主先赶了过来。”
“多谢县主搭救了。”繁漪挨着晴云的肩头,喘息间刺痛牵起一阵轻咳,面上血色簌簌褪去,好容易才止住,问道:“那位公子可还好?”
奉若替她轻轻抚着背脊,意味深长的一笑,道:“该是我们县主要感谢姑娘了。公子只是受了伤,没有大碍,好好养了几日便也能大好了。”
繁漪点头,又有些懵,县主谢她?
谢她什么?
莫不是那郎君是县主家中兄弟?
也不像啊,那郎君瞧着也约莫二十了,县主是晋怀公主的嫡长女,哪来那么大的哥哥?
莫不是心上人?
那还真是巧了。
最近一直听慕静漪说着外头听来的八卦,说是清光县主与魏国公嫡次子是自小定下的亲事,如今看来不是新郎要换人,就是长辈们的一厢情愿了。
瞧着她懵然的神色,奉若只是微微一笑道:“慕夫人那里已经着人去知会过了,今晚姑娘便留宿这里,明儿一早县主会送您回去的。”
“有劳。”
膏子和汤药的药效起了,痛感似乎减弱了些,硬躺着也是痛,便叫晴云伺候了起身。
彼时天色已经暗下去了,没什么月色,只有廊下的数盏半旧有星点破损的纸灯笼点起的几许斑驳光影拢在庭院里,夜风里悠悠晃晃的好似一汪摇摆不定的湖水,定眼儿瞧的久了,莫名生出这半年来的日子恍若梦一场的惶然飘忽感。
她被安置在东厢靠正屋的那一间,对面西厢烛火明亮,大抵那位公子就被安置在那一间了吧!
正想着,那位公子脚步匆匆间有些踉跄的从里头出了来,好看的面上神色有些慌张。
此刻身上换了一件浅蓝色的直裰,瞧着清瘦挺拔,然后是县主的一声娇喝传来。
那位公子正欲跨出去的脚步竟是立马乖乖收了回去,无奈的看了县主一眼,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县主一把拽了进去扔进了梨花木的交椅里。
正当繁漪感慨县主娘娘力气真大时,就见那往日慵懒雅致的少女单腿挤进了少年郎的双腿间,双手按住了他的肩头。
十分霸气威武。
因为是背对着门口,繁漪瞧不见县主是什么表情,却在灯笼的亮光中隐约瞧见了那郎君清冷的眼眸瞪的老大,似乎有赧然之意。
他有些局促的去拉开县主的手,却又被县主一把扣住了十指按在身侧,然后……
俯身吻了上去。
“……!!!”
正文 第69章 不小心救了个活阎王(二)
繁漪一瞬的震惊之后,看的颇有滋味。
老话说女追男隔层纱,娘娘这是一手扯破了纱呀!
看来这位郎君是无处可逃了。
晴云张着嘴,目瞪口呆:“……”要不要这么生猛?
两人好容易分开了,一回头却见两双眼睛看的十分投入,“……”
繁漪抬头望了望天:“夜色不错,可惜没有月亮和星子。”
晴云看了主子一眼:“……”那是什么好夜色?不过不论主子说什么一定都是对的,“有风也不错。”
有风,算夜色么?
一直到第二日下山繁漪才知道,原来那位公子是定国公过继给三房的幼子。
话说那沈家三房在京中也是传奇一般的存在。
三房的爷儿青春早逝留下了两个嫡子,没想到大公子夭折了,二公子还断袖了。
沸沸扬扬闹了几年,二公子与英国公府的公子结了夫夫情意,听说至今恩爱不疑。
繁漪前世里也听闻过这段传奇夫夫情,趁着做鬼的好机会大摇大摆往人家府邸去过两回,却只瞧见了那位沈家二爷,十分清俊,大抵也是堂兄弟的缘故,眉目倒是与这位沈家小公子有几分相似,而传说中美艳如玫瑰的武将周大人却一直没有机会看到。
也便不知道二人是否当真恩爱不已了。
为了三房香火不断绝,定国公早年里就把庶出的幼子过继到了寡嫂的名下做了三房的嫡子,就是这位沈凤梧沈公子了。
可繁漪记得定国公是姜都尉的姑父,也就是清光县主的姑祖父,那位沈公子按着辈分算的话应该是县主的表舅舅了?!
可昨夜看到的那一幕实在是温情缱绻的很,那里似了甥舅模样?
清晨风露缠绵,呼吸间尽是沁凉舒爽,仿佛心口的重击的痛也舒缓了许多,绣着喜鹊衔芝的车帘随着清风飞扬,那只喜鹊好似飞了起来,翅膀上的银线闪着扑棱的微光,“风风”有声。
县主的马车很宽敞,中间摆了帐矮桌,一旁小炉上的水正要煮开,轻轻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淡薄的水雾从微扬的壶嘴里急速的冒出,遮盖了角落里袅袅而起的苏合香的烟雾。
繁漪挨着一只万寿长春的软枕,斜斜的靠在车窗口,细风掠起她鬓边的几缕青丝在眉眼前飞扬,给微白的脸色添了几分慵懒风情,马车行的缓慢,摇摇晃晃的几欲叫人睡过去。
清光县主盘腿坐在地上浅棕色的薄绒地毯上,手里正烹着茶,泻了一杯清亮茶水递到了她的面前。
繁漪接过,茶香幽淡,是很寻常的毛尖,忽然觉得原来皇亲贵胄家中或许也和寻常人家一样,泼天的富贵只是外人接触不到之下漫天猜测的奢靡而已。
清光县主瞧了她一眼,“你便不好奇么?”
繁漪浅笑间微微扬眉:“好奇。”
一身水红色的长裙上绣着大朵雾粉色的牡丹,花蕊中掺杂着金线,每一个动作都能牵起雍容雅致的光芒,清光县主笑色清亮,露出雪白贝齿。
扬了扬眉道:“倒是不见你有探寻的意思。”
繁漪目色含笑,轻轻抚了抚欲笑而牵扯到的伤处,一手支颐,指尖轻轻点着面颊,忍不住的嘴角扬起,轻道:“如此美好的画面,或许回味会更有情致。”
清光县主面上微微一红,更显她明丽的容色愈加娇艳,嗔了她一眼:“你还真是与旁人不大一样。”微微呷了口清茶,“不觉得不奇怪么?”
或许是这位县主娘娘实在没什么架子,在这样的高贵的贵女面前倒也淡然不拘谨,繁漪眉梢微挑,含笑道:“既无血缘,辈分又算什么?喜欢了、合适了、再舍不下的,那便在一处。若说是称呼,各叫各的便是。高祖皇帝的皇后和贵妃还是姑侄了,又有什么呢?没有血缘的辈分,与人的名字一样,不过是代称。”
车帘翻飞,投进的光线一闪一闪的,碎金的色泽落在那牡丹花上,温润的柔泽。
清光县主嘴角衔了一丝清亮的笑意道:“说的不错。”
微微一侧头,眼神落在车窗外,看着马背上的英挺背影笑意微敛了无奈,“可那木头不这么想啊!”
繁漪轻漾的笑意似覆上桂子的清澈月华,带了清柔的光泽,又似此时节里带着冷香的风,清凉而安定的在天地间起落,“亲都亲了,他还想耍赖不成?”
这回轮到清光县主无语了:“……”
第二日一早沈家老夫人便带着厚礼来府上致谢。
沈三爷在镇抚司任佥事职,遭黑衣人袭击便是因为查案查到了关键,被案子背后的人盯上报复了。
沈老夫人感激之余也好生叮嘱了繁漪出门多带护卫,生怕对方恼羞成怒之下对她不利。
镇抚司是皇帝的心腹衙门,专门查疑案死案的。
繁漪一直以为能进镇抚司的郎君除了相貌俊俏,武艺出众,更是手腕狠辣的,听说昭狱里的刑法极是厉害,没有点硬心肠根本就下不去手。
虽然那位沈三爷瞧着挺清淡,眉目间也不乏阎王殿郎君的冷漠,却是被县主娘娘一声喝就呆呆走不动道的。
倒着实有趣的很。
暗暗想着,县主那样慵懒又直接的性子会看中这位郎君,该不会就是因为他逗弄起来格外有趣的原因吧?
不过这位郎君似乎有逃避的意思,想是县主要让他点头还有还一段路要走了。
“啧啧,不是烈郎是否怕缠女呢!”
也不知是不是马车里交浅言深了一回,寻常在哪家的席面上遇见了,清光县主便把她拉在身边与众家贵女们一同说笑闲聊。
不得不说,与这样明媚的女子成为朋友的闺秀当真都生得一副伶俐心肠,面对她这个寻常官员家的庶女亦是相处亲切和婉,行走间也是看在清光县主的面上几番照拂。
而言谈间繁漪发现,似乎没人知道县主娘娘有了心上人,还想着撮合她与旁的郎君。
繁漪摸了摸脖子:“……”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三月十八,江宁府试放榜,共录取九十九人,慕云歌第七,慕云清与琰华一个二十九、一个三十一,暮云澈勉强掉在末尾,同在慕家听学的公子基本也同在榜上。
在名师云集的江宁府,府试得名二十九、三十一,这样的名次说好算不得顶好,说差却也绝对不差,来年殿试入榜也不会叫人觉得意外,若是得了好名次旁人也不过是说一句发挥超常了。
这两个人倒都是心思清明的,倒是有志一同的在藏拙了。
一家子四位公子应试皆在榜上,这样的成绩在京中也算出挑了。
于是接连有老牌贵族家的夫人,甚至宗室权贵家的娘娘带着儿女来串门儿,时不时的约着一同去法音寺上上香、去京中最难定位置的观味楼吃吃茶。
姚氏便带着儿女们踏着春末的好天色,一同出门“考察”与“被考察”了。
尽管许家已经来透了意思,姚氏却与老夫人和慕孤松表示哥儿们都出息了,若是能叫妹妹们有更好的选择,也不能因为两个小的而耽误了家里姐儿的前程。
慕孤松只是淡淡的赞成了一声:“孩子们的婚事就劳夫人多多费心了。”
老夫人私心里也矛盾着,瞧着儿子如此态度,便把女儿的提议暂时搁置了。
繁漪举杯邀明月浅酌,自然晓得姚氏心底打的什么主意了。
从前她瞧着繁漪窝囊隐忍,或许为了两个外孙与她亲近的缘故姚氏还能叫她活着嫁过去。
如今繁漪明确的表现出了对姚氏的憎恶又接连砍掉了她两大臂膀,便是真正的激怒了她,如何还能容的下繁漪在世上钻她的心窝了?
正文 第70章 挑拨
这段时间里姚氏高调的扮演起了良善嫡母的角色。
总是亲热无比的挽着她的手对着各家夫人便是一顿的夸赞,如何的心思细腻、如何的兄弟姐妹间的亲爱、又如何的孝顺乖巧。
暗地里也没有消停了让人去慕静漪那里挑唆的动作,比如张家和许家来人的时候总是把她们一同叫了出去,比如暗示长幼有序,或许会让慕静漪去许家照顾两个孩子。
明明是有爵位的人家,却早早就断了她自己孩子继承的可能,还是做两个嫡子的继母,一辈子替他人做嫁衣。
偏她又没有杀了两个孩子的勇气,自然是不肯嫁的。
慕静漪心慌之余便是要好好表态一番:“我是母亲身边儿养大的,虽然女儿卑微没有那个福气从母亲肚子里出来,可女儿敬爱母亲的心意是与大姐姐一样的。不计母亲如何打算,女儿总是相信母亲对女儿的疼爱,哪怕是为了大哥哥和三哥哥多得一个助力,女儿也会好好努力去做一个好妻子的。”
姚氏大受感动,直拉着她的手夸赞是个有心的好孩子。
于是在与张家上完了第二次香的时候,姚氏便开始让何妈妈去暗示:“张家是想让嫡出的三公子与咱们慕家的姑娘结秦晋之好的,也是咱们家里的哥儿们都得力的缘故呢!”
叫晴荷塞了个饱满的荷包过去。
慕静漪忙是亲亲热热的挽了何妈妈进了屋子去,又唤了上茶水,问道:“那母亲可有什么打算?张家那边又是什么态度呢?”
将沉甸甸的荷包塞进了袖中,衣袖坠了坠,何妈妈看着通往稍间的倒扣月门下坠着的一排剔透的珠帘,那是楚家送来给慕繁漪又叫她抢走的,迎着三月微暖的风细雨潺潺的伶仃,好看又好听。
微微一叹,何妈妈捻了帕子在鼻下按了按,微微睇了那双期期急切的眼儿,似乎有些难以言道的无奈:“昨日去闵家吃席,张家夫人倒是问起了四姑娘了。”
慕静漪蹭的站了起来,在何妈妈惊诧的眼神里又悠悠坐了下,重重咬了咬唇,刺破了血色四散,留下一抹苍白。
咬牙道:“听说、听说姑母已经向祖母提了让四妹妹为继室的事情,张家那边难道不知道么?”
何妈妈感慨的分析道:“一切都是以家族的前程为上。许家到底已经是慕家的亲家了。为着四姑娘为琰华公子的事情出了风头,各家郎君和姑娘对她也是十分有好感的。如今沈太夫人也喜欢她,但凡见着总要夸她一番机敏勇敢,总是叫她在各家面前露了脸面。夫人哪怕在张夫人面前多多提了您的好处,到底比不得人家外祖家也得力不是。”
外祖家!
她的生母不过是姚家的家生子,她哪来的身家与慕繁漪争!
慕静漪雾蒙了眼底,手中绣了迎春的帕子绞的变了形,气道:“可明明过年的时候张夫人对我、对我是很亲近的呀!”
何妈妈摇头,鬓边乌木簪上的一粒翠玉珠子晃动了沉沉之色,可叹道:“世家之间攀亲攀的是门第,然后才是具体哪位姑娘或者公子。”
熺熺天光隔着窗棂上蒙着的薄薄白纸透了进来,冷白的落在慕静漪的细白的颈项上,闪着冰冷的水色,垂在她足尖的裙摆微微而颤,似一只垂死挣扎的绚丽蝴蝶,想飞却怎么都飞不起来。
娇美的眉目盯着那只将死之蝶,阴翳翳的怨恨:“平平都是父亲的女儿,凭什么……”
何妈妈长吁如叹似深秋的风:“虽说张大人与咱们老爷官职差不多,可张夫人闵氏的兄长可是御前行走的大臣,结交的也都是权贵人家,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也是四姑娘的性子太难琢磨了,为了从前的事儿……”
“嫁去许家怕是要对两位小公子起不该有的心思的。二公子如今出息着,将来难保有大前程,三姑娘是他的胞妹,做继室是万万不能的。您是夫人跟前儿长大的姑娘,夫人自然也是希望您能得个好前程的,舒舒服服的过日子。”
微微觑了她一眼,满目的无奈与可惜:“只是许家那边又几次来说希望是本家的姑娘嫁过去的,夫人心中也实在是无奈的很,姑嫂的感情也不能不维系。也是为了两位小公子不是?”
明明张家的婚事是属于她的!
慕繁漪凭什么来跟她抢!
任凭身上春华锦绣的纹路如何的灿烂,怨恨与不甘让慕静漪的面目仿若浸在冰冷的死色里,嘴角的乖顺已经挂不住,轻泣着求道:“妈妈、就没有转圜的法子了么?”
何妈妈眼底微微一凝,端了茶盏幽幽啜了一口,道:“其实嫁去许家也好,总有个爵位在的。尽管您的孩子没办法继承爵位,到底公子们都是您的亲外甥,将来您这个继室嫡母也是伯爵夫人,泼天的富贵与尊荣也是少不了的不是?”
末了,捻了茶盏的盖子微微抬高了距离,又乍的一松手,生生磕了一声刺耳,“总是夫人忌惮她生了自己的孩子而生出阴毒心思啊……”
慕静漪抬眸见何妈妈含了冷凝的眸光,似秋水裂冰,乌定定的瞧向她的眼底,仿佛是带了尖刺一般的扎在心口,清晰的痛感叫她心底生了一抹念头。
若是、若是慕繁漪……
虽然亲事没有得到明确的回复,但许家那边儿的热情了却是明显的炙热起来,那前世里的未婚夫许承宣更是三五不时的送些小玩意儿过来,点心果子的也是不断。
慕文渝带着孩子回娘家的步伐也是愈加的频繁,却又表现出对慕静漪也十分热情欢喜的样子,仿佛也认同了姚氏在二人之中择一个的提议。
繁漪自是晓得慕文渝打的什么主意。
而慕静漪那简单的头脑却是看不透的,夜半无人时也不知多少回诅咒了她早早暴毙了。
容妈妈瞧着繁漪捻了糕点洒进鱼缸,嘴角的笑意淡淡的不屑,与鱼缸里欢快游曳的鱼儿形成了鲜明对比:“姑娘,张家的婚事夫人本事属意了二姑娘的,如今却每每叫了您与三姑娘一同去上香吃茶的,怕是……”
繁漪瞧了她一眼,淡淡一笑,神色里是难以捉摸的邈远,瞧着鱼缸里翩然橘红的鱼尾,好似天际的霞色明丽。
从容道:“人家既有了动作,那咱们又有什么可怕的,等着便是了。”
那沉着而淡薄的笑意好似一柄薄刃利器,能消弭一切艰难算计,莫名打散了容妈妈的担忧,微微一垂眸,微笑道:“姑娘说的是。”
繁漪拍了拍手,拂去手指上的糕点碎屑,引得鱼儿一阵扑腾,水声伶伶:“听说观味楼新出的马蹄糕很不错。”
容妈妈颔首要应下,脑海中忽闪过一抹思量,便是明白过来,眸光里不由多了几分深刻的敬意:“奴婢明白,只是观味楼的点心向来难买,想是要废些功夫的。”
繁漪漫不经心的望了望天际。
金灿灿的日光落在眼底,好似地狱之门打开,一眼望不到底的幽远。
她轻轻吁了一声:“那就慢慢排队等着,想来妈妈年岁大了,也会有人愿意帮忙的。”
容妈妈含笑点头:“姑娘说是。”
晴云取了水来给她擦洗了双手。
温热的帕子带走了糕点的黏腻,温温热热触感细腻了手上的每一寸肌肤。
繁漪看着掌心的纹路,想着是否有高僧能看破她的命数呢?
“祖母可有来询问了妈妈关于我与琰华公子的事了?”
容妈妈眼波平和沉稳,回道:“问过了。”
繁漪不紧不慢的“哦”了一声。
正文 第71章 妹妹长妹妹短
容妈妈看了她一眼,温和而镇定道:“姑娘对小厮刻薄公子的事早前有所察觉,为了不伤夫人和家中的体面便是暗暗的在查,想落他一个人赃并获不叫小厮有机会反口伤了公子名声,也是公子寄居难免有些话总是咽在肚子里不能说的。这事奴婢是知道的。”
“只是姑娘能用的人少,便查的慢些,哪晓得管家竟是糊涂了起来,事未明便闹了起来,白白浪费了姑娘一份孝心,也叫旁人家瞧了笑话去。”
顿了顿,“那日老爷也在。”
繁漪微微一挑眉,“信了?”
容妈妈和缓一笑:“这是事实,自然信。临走,老爷同我说:照顾好姑娘,不必怕。”
转眼到了四月初二,是繁漪的十四岁生辰。
寻常百姓家的女儿这个年岁都已经生育了孩儿了,高门家的嫡出女儿此刻正在定亲的路上,相匹配的定是最最合适而高贵的郎君,而似庶出女和繁漪此类尴尬的嫡庶女却是在挣扎着,只为不被当做棋子嫁了污糟人家。
在这个时代里,出身,到底才是最重要的。
站在庭院里细细体会着清晨微凉的风带着梨花清甜的香味拂在面上,遥远天际的薄薄云层吸纳了朝阳的光芒,云卷云舒了一片片霞色明亮,云层的缝隙里钻破了光芒万丈,无遮无拦的打破辽阔天地间的最后一丝沉蓝之色,带来无尽的光明。
碎碎金光里带着几分微红落在鱼缸的水面上,鱼儿悠哉游曳间摇碎了一片粼粼光影,浮光似锦,反射在她姣好清简的面上,竟是一片迷离幽晃的支离破碎暗影。
“姑娘,清光县主来了,请您去前头的庆文亭一同说话呢!”
庆文亭?
那便是上回的郎君们也来了?
去到前头的庆文亭,踏上九曲桥繁漪便遥遥见得沈家、徐家、姚家、姜家的公子姑娘们都在,甚至连张家的公子也来了。
都是府试榜上文采风流的郎君,俨然成了个小小的诗会了。
慕含漪静静含笑的与姚意浓、张棉音坐在左侧的围栏边,亦是诗文风流的模样。
繁漪第一次见到魏国公府的世子爷,今年不过十五的年岁却已经难掩其出挑的相貌,似仙姣又不似女子,温润而俊秀,一双琉璃色的浅淡眸子让他瞧上去有些冷淡而难测,颇有世家贵族继承人的气势。
他似乎并不热衷于诗文精彩,只是坐在一旁捻着一柄缠玉折扇轻轻敲击着掌心静静听着。
当初做鬼的时候去魏国公府“溜达”过几次,瞧见过公主殿下的美貌,如今看着,这位世子爷境遇公主生的七分相似,可见其会被多少高门贵女倾慕了。
清光县主靠着凉亭的立柱坐着,一身红衣以乳白、粉红的丝线绣了大朵大朵的芍药花,落在眼光里拢起一层薄薄的红晕,更是称的明丽的面容娇艳无双。
一手支颐半眯着眼儿听着他们诗啊干的聊着,一副心思飞了老远的样子。
瞧见她来,便是眼神一亮的招了招手。
慕静漪于诗文不通便端着淑和的姿态坐在清光县主一旁,时不时的与县主搭两句话,只那双娇媚的杏眼含情欲语的瞟去张公子那里,一眼又一眼。
琰华一身淡青色的袍子使他看起来好似凌霜的傲竹,挺拔而清秀,坐在靠近亭口的位置与慕云清坐在一处,两人正小声交流着,一派温和自在。
果然处境一但改变人也稍稍轻松起来了。
见着她过来便是微微颔首的浅笑清隽,“妹妹今日可还舒坦?”
前两日染了回风寒。
从前为了回避他总是不能在外人面前露了交情,如今闹了一回反倒是能光明正大的关怀了。
她尚在亭外,站在一树广玉兰碧碧而翠之下,星子一般的光晕从枝叶间簌簌抖落了一身明媚,繁漪抬手轻轻拨了拨流苏,笑色温婉:“已经大好了。”
睹见她鬓边摇曳的木难流苏琰华似楞了一下,缓和一笑:“那就好。”
繁漪只是眉眼微弯的浅笑以回。
进了亭子,相互见了礼。
魏国公府旁支的公子徐明睿瞧着她踏着灿灿阳光而来,清润秀雅的五官沐浴阳光里,整个人好似晕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发髻间坠下缕木难流苏,行走间微微晃动,耀起温润而迷离的流光婉转,一身白底儿绣小小嫩黄桂子的衣裙,风轻拂,裙踞悠悠翩然恰似蝶儿轻绕。
这样的美貌温和而不具有攻击力,算不得绝色,却将明媚与淡然两种极致不符的气质融合到了骨子里,叫人瞧了一眼便难以移开眼。
“听说是四妹妹救了沈家小叔,到不知妹妹竟还有这样的身手了。”
亭角飞翘打偏了投进亭子里的光线,带了瓦砾乌青的光晕,亭子里一片清澜似月光柔和,繁漪的神色落在其间格外从容而平静:“不懂什么武艺,不过是那刺客不料我会返回去而已。”
徐明睿有着清秀而柔和的五官,似四月里的风,笑起来带着几分微微的暖意,“四妹妹胆子倒是大。沈三爷的武艺承教于我三叔魏国公,能伤到他的刺客必然是身手不凡的,妹妹就不怕被伤了么?”
繁漪看了清光县主一眼,弯了抹暧昧的笑意,微微一侧头,只轻笑道:“不及细想。”
然后在她的瞪视下坐到了她身边。
自打救了那位沈三爷,二人的交情也深了起来,偏偏又是相投的性子,一个慵懒而直爽,一个淡然又逗趣,每每见着总要拉着坐在一处说话的。
慕云清便是赞了一声道:“可见妹妹心思坚韧勇敢了。”
慕含漪浅笑温柔,语调滴沥似黄鹂悦儿,轻道:“四妹妹脏腑受震,也是躺了好几日才缓过来的。到底是妹妹镇定那样的情况下还敢返回去救下了沈三爷,换了我,怕是吓的腿都软了。”
张家公子慵懒的靠着围栏,俊秀的眉目含笑微微,眼神在三个“漪”身上缓缓扫过,但笑不语。
庭院里的一树树梨花开的正盛,风拂面,繁漪的轻缓语调里带了轻绵绵的香:“只是莽撞了,叫你们一说倒显得我十分果敢无畏。真是失敬失敬。”
每每见她,哪怕坐在一处也总见她静静不语,好似游离在了喧嚣之外,倒不曾想她还有这样调皮的一面。
徐明睿漾了一抹初晓时分的清晃笑意道:“四妹妹何必自谦。”默了默,带了几分热切:“可大好了?”
清光县主瞧了徐明睿一眼,似笑非笑间有几分揶揄的意味,扬眉道:“怎还有你关心的份儿了!”
徐明睿端了茶盏轻轻一吹,坦然接受清光县主的取笑,轻轻一挑眉,悠哉道:“千秋是绝色,悦目是佳人。有何不可?”
繁漪微微一怔,不着痕迹的看了眼一旁的琰华,却见他望了徐明睿一眼,然后若有所思的淡淡一笑。
无语望了望天际的一片薄薄的云,便只做了不觉。
慕静漪瞧着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娇美如水仙的容色里有些遮掩不住的不忿与刻薄,用力一扬嘴角,便娇娇道:“听说妹妹是拿了自己的剑杀的刺客,既是不会武又怎会特特带了剑出门呢?”
徐明睿亦是好奇的轻扬了一声“哦”。
风拂过满树芳菲,花影沉沉,繁漪似笑非笑的觑了她一眼,理了理因支额而滑落的衣袖,漫不经心道:“每回去法音寺总是意外太多,原不过是有备无患。”
繁漪在法音寺接连遇毒蛇又遭纵火之事,各家多少都有耳闻,尤其张家那日还是一同在的。
闻言,目光便都似有似无的瞟向了那大伙一夜里“凑巧”腹痛而离开的慕静漪。
感受到四周或探究或微冷的目光,慕静漪的面色一僵,她什么都没说却又把话说死了,一时间坐立难安起来。
不搭理她神色精彩,繁漪意态悠闲的侧头睨了清光县主一眼,忍不住取笑道:“心思都飞了,还来做什么?”
正文 第72章 谁的热闹
清光县主看过亭中一张张姣美的脸蛋,赏心悦目亦是无趣,懒懒的挑了挑眉,道:“刚放了府试榜,亦舒她们都忙着应吃茶上香的趟儿,我也不去做那煞风景的,凤梧出京去办差了,也没人陪我玩,过来找你说说话。”
繁漪倾身凑在清光县主的耳边,笑道:“怎么不进后面来,此处热闹是他们的,你有你的热闹,与她们凑什么热闹。”
“什么热闹不热闹的,我就是个看热闹的。”清光县主拿柔软的手指戳她的额角,啐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你自己可也热闹着呢!听说晋元伯家要求娶你做继室?可你家夫人又带着你应了张家、卢家的去吃茶上香,你家到底怎么个说法?”
繁漪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怎你也知道?”
清光县主白了她一眼,衣裳的红润落在眼底有说不尽的妩媚与明朗:“叫你多出去走走,你偏整日窝在家里,人都要傻了!这几日传的厉害,说是你想吃那观味楼的马蹄糕,晋元伯府的人一早便去排队买。那许承宣提了东西也来了数回了吧?”
繁漪轻叹,一时间也不知要从何处与她说起,便道了一声:“一言难尽。”
清光县主默了默,忽道:“你那‘热闹’没反应?”
亭子外候着各人的小厮和丫头,原还不在此处的晴荷不知何时站了过来,似乎有些紧张的捏着衣袖,瞧见她的目光过去,便不着痕迹的垂了垂眸子。
繁漪微微一笑,眉目翟翟若月下春柳依依的柔婉,一时间又没听清清光县主的话:“什么?”
清光县主朝着琰华的方向勾了勾嘴角,抬手掠过她发髻间的流苏,沥沥有声,戏谑着与她咬耳朵,道:“别与我说,你帮他纯粹就是想做个好人?”
一抬手掐了一枝横生过来的梨花在掌心把玩,那清洁的雪色称的素手愈发纤嫩润白,繁漪嗔了她一眼,沉幽之底有灿灿的影儿:“看破不说破。”
那素白的面上微微透了几分芙蓉摇曳的红晕,她在外头人面前总是淡淡沉静的,少有此般旖旎清棉的神色,竟是动人柔肠,瞧的几道目光晃了晃,不由自主的心旌动摇。
繁漪无奈道:“你的路有些曲折,我这里也不顺利。”一笑,“原以为你们名门闺秀总与我不同,到底竟是差不多了。”
“是人就都一样。”清光县主不知想到了什么,脱口一声笑,面色微红的抵了她的额道:“瞧着是个呆板的,可去吃了他豆腐试试。”
繁漪笑意飞扬,“似乎是个好主意。”
一明媚如石榴花,一柔婉似桂子,两额相抵的细语私私,笑意泠泠间似花瓣纷飞的韵致流溢,竟是莫名的赏心悦目。
“四姑娘,公子叫小的给您送些点心来。是观味楼的糕点,第一茬的,还热乎着。”
亭外忽起一声,繁漪看过去,不出意外的是许承宣的贴身长随云河,并不热络睇了他一眼,轻挨着围栏,不动声色道:“怎的送来了此处?”
云河笑道:“今儿姑娘生辰,想是会有朋友来相贺说话的,便叫多送些点心果子来。听何管家说姑娘公子们都在此处,奴才便自作主张送来了。公子不巧要去许家老太爷家吃席,便只好叫了奴才来将生辰里送上,再给姑娘贺一贺。”说罢便是一揖到底,“祝愿姑娘福寿安康。”
他身后的两个小厮提溜着食盒儿便进了来,把亭子里的石桌儿摆了个满满当当。唯独将一盘马蹄糕端在了繁漪所坐位置旁的杌子上。
徐明睿若有所思的瞧了云河一眼,似微讶的一笑:“今日竟是四妹妹的生辰,咱们这些闲人没带了礼,倒是能沾了光吃上新鲜糕点了。”
一时间大家又是以茶代酒的祝了繁漪生辰。
云河上了前来,打开了手中的雕了六瓣莲的檀木盒,笑着道:“这是公子托人去南昆国寻了上好红玛瑙,又请能工巧匠雕琢了这尾簪子,贺姑娘生辰。”
繁漪嘴角的笑意如天边薄薄的云,有浅浅阴影,只客气的道了一声“多谢”,微微一扬头,晴云过来接走了檀木盒。
云河看了她一眼,笑道:“不若姑娘戴上了试试,小的也好回去公子面前有个交代。”
慕静漪自然晓得许家是什么意思,当着这么多贵公子的面送了东西来,一副未婚夫婿的言谈,便是要叫所有人都晓得许家是势在必得的,叫旁人都不要再打注意了。
她笑吟吟的站了起来,拿起簪子细细一瞧,只见那殷红的流苏沥沥飒飒的摇曳了一抹如火明艳的光晕,每一粒小拇指面大的圆润玛瑙都是殷红如血不掺了一丝杂质,一瞧便是价值不菲。
“表哥当真是看重妹妹呢!”慕静漪眉眼飞挑,目光幽幽从张三公子的面上流连而过,抬手就拔走了她发间的木难簪子道:“妹妹戴了试试,别负了表哥一番心意呢!”
繁漪眸色一沉,侧身躲过她簪上来的动作,握住她的手腕顺势翻转,用力一捏,轻巧的夺走了木难簪子细细拂了拂。
大袖翻飞间衣袖上的温暖桂子似随风清扬,温软而和泽,却染不亮她沉幽之下的阴冷之色。
只嘴角淡淡扬着得体弧度道:“什么心意不心意的,今日兄长们也是送了礼来的,若是为了表示敬意便要都带上,我倒是成了行动的百宝阁了。既是送给我的礼,就不劳姐姐费神了。”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的阴冷宛若地狱寒冰的凛冽,化作了利剑,闪着幽光直刺她而来,似要将她扎的千疮百孔才肯褪却。
慕静漪怔了一下,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弯了抹牵强委屈的弧度:“我不过帮妹妹试一试而已。”
清光县主起身拿过慕静漪手中的簪子瞧了一眼,嗤笑了一声,随手扔回了檀木盒里:“什么了不得的心意,原不过寻常赏玩的物件儿罢了。”
抬手给她理了理被流苏勾带的有些毛躁的发丝,又帮她簪回了木难簪子,扫了云河一眼,懒懒平波道:“既是送给繁漪的,戴不戴、什么时候戴,由得她自己决定。行了,送到了就退下罢。”
云河看了慕静漪一眼,微微一拱手,便带着许家的小厮退下了。
徐明睿瞧了繁漪一会儿,问道:“四妹妹似乎很喜欢那黄玉石的簪子?”
日光流转,从亭子的门口投进斜长的金光,似一扇未知的门扉,里头的世界有着与寻常百姓家截然不同的刀光剑影,稍有不慎便将粉身碎骨。
清光县主挑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道:“今日生辰,旁的都不戴,唯将它簪在发间,自然是特殊的存在了。”
张家与慕家最近来往频繁大家也多少耳闻,便都瞧了张公子一眼,却又想那木难只是寻常宝石,压根与名贵搭不上边儿,想来也不会是他赠的。
可也没听说慕四姑娘与哪位郎君亲近了些,一时间也没个猜测,便又拿目光去繁漪身上探寻,却见她只是淡淡倚着围栏而坐,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慕静漪想说些什么好坐实她是有去处的,可又生怕她不管不顾说了嫡母要将她陪了许家的话来,抬眼一对上她眼底的阴冷之色,好似她再敢靠近一步就要将她拽进地狱一般,所有的想法便又生生全数咽了下去。
琰华听着县主的话也是微微一愣。
仿若一滴清露滴落在了铺满澄澈暖阳的湖面,颤颤起一阵阵莫名的涟漪,灿灿有光,午间的风轻轻扑进亭内,幽晃了她清雅裙踞一角,绣纹晃动,若桂子韵致流溢,又似彩蝶儿煽动的翅,扑棱的琰华脑中一瞬的空白。
侧首去瞧繁漪的侧脸,一如那日所见的柔嫩清简,却见她不过神色淡淡的平静着。
正文 第73章 中毒(一)
在这清光幽长的之下,乍然听得清光一言,倒叫繁漪也跟着一震,却是不敢回头去看琰华的神色,如今尚不到透露丝毫的时候,便拉了姜柔坐下。
转了话题道:“六月初八我表姐成婚,我便要去送亲的,到时候你在洪家可得顾着我点儿,那里我可大抵都不认识的。”
瞧着主角儿不肯继续遮掩的话题,大伙儿便各自诗文山川的,那一支红玛瑙的簪子原不过一段小插曲,不值得多加心思去注意。
清光县主懒懒睇了那糕点一眼,观味楼是她姑姑开的,这样的糕点只要她想吃观味楼的人自会送到府上,自小吃惯了的,瞧着便也没什么胃口。
听她肚子似有咕噜一声,便捡了一块递给她,问道:“送亲的不是有两个么?还有一个谁?”
大周女子成婚,一般会有两个未婚且身份稍高一些的女子送嫁去男方家里。
慕孤松的官职比楚大爷要高一些,而她与怀熙既是嫡亲的表姐妹,又是及其亲近的,便由她占了一个位置。也算是楚家对外宣告对她这个失恃外甥女的态度吧!
“我早膳还未用,还真是有些饿了。”
目光不着痕迹的从慕静漪紧张有期待的面孔上扫过,素手微遮的咬了一口,便见她松了口气的垂了垂眸子,然后松快的与姚意浓亲热的说话去了。
繁漪轻轻一笑,道了一声“口感怎么怪怪的”便放在了一旁的空碟子里:“倒是忘了问。”
怀熙如今备嫁少出门,即便出来也不过稍坐坐就走,那次见着也是在户部尚书蒋家的席面上,稍说了几句便又被洪家夫人拉着去认识洪家的亲友了。
清光县主挥了挥手,不以为意道:“那你去楚家说一声,另一个我来,倒时不就能一直待在一块儿了。洪家的那边儿亲友我也差不多都人是,寻常吃酒也是闷的慌,咱们也好说说话。”
“好主意!”有县主娘娘做送嫁女,对于高嫁的怀熙来说也是好事,繁漪拿了茶盏与她一碰,笑道:“那就有劳娘娘大驾了。”
日光万丈,恍若静水不受人世干扰,落在亭中亦不过幽梦一晃。
“去你的!”
清光县主抿着笑意斜了她一眼,又瞟了慕静漪一眼:“是什么意思,你家嫡母想从你们之间择了一个过去么?要说的话,伯爵府虽有门第到底是去做两个嫡子的继母,你是正室名下的嫡女,又有楚家这样的外祖家,也不该犹豫了将你送去才是。”
繁漪手肘支着围栏,眼底有迷离幽幽的浅淡忧伤如水流过,逐渐弥散在这漫天的灿灿日光之中,成了白茫茫的一缕云烟。
心口翻涌了一股血气,抬手微微一抚,苦笑细声道:“不怕你笑话,夫人原就定了静漪去张家的。”
清光县主秀丽的眉一拧,低道:“那如今又是什么意思?”默了默,思量间便明白过来,“撺掇了让她来对付你?”
繁漪望着亭外的池水粼粼,心口憋了一股气,冲的她轻咳了两声,带着丝丝的血腥之气,轻吁道:“我生母与我父亲,青梅竹马。”
清光县主了然:“难怪你说有些错原本也算不得错。只是感情里哪里的先来后到,有缘无分而已。”
前世她也未经历这些生死的算计,即便为鬼多年打磨了一身淡然却始终无法做到算无遗策,心口的疼痛感愈加剧烈。
繁漪有些坐立难安的站了起来,颈间渗了微冷的水色落在光线下,与她盘银线的衣领一同闪了冷白的微凉,心底的惊惶似冬末的冰面,薄脆的裂痕迅速的开裂,经不住一隙暖阳的照耀最后破碎成渣。
徐明睿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她面色微微发青发白,便问了一声:“四妹妹是否不适?”
清光县主以为她只是太伤怀了,拉了拉她的手,一触之下竟觉冰冷的厉害,却又冒着薄薄的手汗,惊道:“你这是怎么了?”
繁漪觉得耳边轰鸣的厉害,整个人无力的发麻,仿若炎夏黄昏时随沉闷细风涌动的尘埃,沾了血色晚霞的光晕,轻的几乎没有察觉。
却又如坚韧的密密丝线一圈圈的勒住了她所有的呼吸、闷住了心肺的跳动,恍然无力的摇晃了一下,木难的微凉点在脸颊上竟是刺骨的痛。
繁漪扶着立柱说不出话,呼吸艰难之下呕出一大口血来,滴滴答答的黏腻着,落在她简素的衣裙上,染红了温柔的桂子,刺目的猩红之中有隐隐的黑。
她以为只吃了那一星半点是没有太大关系的,竟不想这毒这样厉害,眼前一黑便是再也站不住的倒了下去。
那一刹那,她看到了慕静漪兴奋到狂热的眼神,好似一头异兽要撞进她的心头将她撕成碎片。
清光县主吓了一跳,常年挥鞭的臂力将将把她接住。
瞧了眼那糕点,调理不乱道:“马蹄糕收起来!把许家的人追回来!奉若,拿我的帖子去刘太医家请人。”
“快!”
四月的傍晚来的依然算早。
日头早早西沉,夕阳曳起大片盛夏时节才会有的血色晚霞。
那样艳红的云彩仿若被人不备时泼了凄迷的鲜血上去,任着它肆意滑腻了整片天际,映的整个天空都是血色迷离,渐渐又凝固成了暗红枯萎的血痕,压迫着夕阳沉坠。
在那样的黑红之色落在人的面孔上,竟似面具隔绝了真实面目,背后却腾升起了妖异氤氲,幻化了不似人形的妖兽模样,张牙舞爪又面目狰狞的无声叫嚣,在阴阳交汇之时,群魔乱舞。
繁漪自昏迷中醒来,屋子里点着烛火明亮,目光凝在纯银帐钩下坠着的一直错金镂空的熏球,乳白的烟雾贴着湖色的幔帐缓缓袅娜着飘进帐内,是沉水香幽淡的气味,凝神静气,耳边是繁茂枝叶簌簌摇动的声响,后窗边是一颗去年随手扔下的一粒樱桃种子,如今竟也长得有半人高,修长枝条婆娑的影儿划过矮窗上被夕阳染得绯红的素白密实的窗纱,寂寂似秋水化雨在敲窗。
繁漪闭了闭眼,心口依然憋闷的痛着,呼吸间总有血腥气息要冲破而出,冷然的弯了唇角。
还好,她没死!
没死,便是逼着她更狠厉一分了。
大抵稍间和次间的门是开着的,她清晰的听到老太太厉声审问的声音,而姚氏宛若慈母轻泣的候在一旁,声声质问不知是谁“为何如此”,隐约里还有慕文渝的声音在其中。
慕文渝……
繁漪嗤笑,忽想起那个稳婆,倒是很想知道慕文渝要如何利用了。
不能由她的手揭开,便也只能等着了,或许她可以为慕文渝推动几分。
晴云见到她醒了,惊喜的惊呼了一声:“姑娘,您醒了,感觉如何?”
繁漪艰难的抬手疲软无力的双臂,在唇前比了个禁声的手势,低哑道:“还好,只是觉得没什么力气。给我一杯水。”
晴云端了温水来喂了她喝下,看着她脸色苍白如纸,眉心紧拧道:“姑娘中的血恋花的毒。刘太医瞧了那糕点,庆幸姑娘咬的那处只是沾了一星半点,若是那一块全吃了下去,即便有命活下来也是脏腑受损衰竭,以后便是无法孕育子嗣的。不过姑娘安心,您无碍,刘太医开了方子,吃个几贴好好养养气血便也回来了。”
微微一顿。
“晴荷投井死了。”
温凉的水沾了唇,温润的舒展了干涩的唇瓣,抚平些许心口的血腥,繁漪神色无波:“问到哪里了?”
正文 第74章 中毒(二)
虽未要了半条命,到底伤了脏腑和气血,如此只是讲了几句话繁漪便觉得有些气虚微喘,乌青的发丝湿黏的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格外的可怜柔弱。
现在开始修习医术不知还否来得及?
晴云将茶杯搁到床头边的暖笼上:“在搜晴荷的住处。二姑娘自是喊了冤枉,什么都不肯认的。”
繁漪微微一笑,沉幽的眸底是深不可测的阴寒:“前面如何了?”
晴云点头,咬牙道:“姑娘放心,一切顺利,即便拽不出她来,也能把水搅浑了。”
缓缓抬手:“给我更衣。”
天色愈加沉暗下去,濛濛匝匝的下起了雨来,屋顶上的五脊六兽被雨水冲刷的模糊不清,只隐约瞧着几个深色的剪影,廊下数盏白琉璃的灯盏在春雨中摇曳,烛火明灭不定,那些剪影好似成了暗中蛰伏的妖兽,等着随时冲破屏障咬破人的喉管。
闵妈妈带着人匆匆而回,斑白的发似上沾了零星水泽,一粒粒的仿若米珠,映着明间点起的数盏烛火有微黄的光泽:“老爷、夫人、老夫人,奴婢从晴荷的住处搜了些东西出来。”
一挥手,身后的小丫头将托盘放到了老夫人和慕孤松中间的桌上。
闵妈妈道:“那白瓷瓶里的奴婢用银针试过了,是有毒的。还有一封书信,奴婢大致看了一眼,应该是遗书。说的是当初法音寺四姑娘早毒蛇追咬,下迷药让四姑娘被烈火围困都是她做下的,此番下毒也是她做下的,指使逼迫她的、是二姑娘!”
仿佛夏日里的闷雷带着破空直坠的闪电自头顶滚过,带起激灵灵的电流窜过所有人的心头。屋檐上的雨水滴滴答答的重重坠在光华的台阶上,激起声声沉闷不堪的回响。
慕静漪不明白自己让晴荷下的红花如何变成了毒药,垂眸暗恨连毒药都没有毒死慕繁漪之时乍一听闵妈妈的话面色骤然突变。
面上血色褪尽泛起了青白惊恐之色,几乎坐不稳的滑落下去,惊叫道:“胡说!我没有!”
慌乱的眼神瞧向姚氏,想寻求一丝依靠,却见姚氏一脸震惊的看着她,然后仿佛失望的撇开了眼,便似救命稻草被猛然抽走,惊惧在血液里渐渐冻结成了冰渣,划破了五脏六腑失血后的冰凉。
唯有声声否认:“我没有理由要害她的呀!”
闵妈妈觑了她一眼,微微颔首:“倒也不是没有理由。”
展了信交到慕孤松的手中:“原本晋元伯府是来求娶四姑娘的。三姑娘的胞兄清公子将来会有大前程,四姑娘的嫡亲外家眼瞧着也要崛起,两位姑娘去给两位嫡子做继室总是委屈了,五姑娘又年幼。二姑娘害怕自己被嫁过去做继母。那毒药虽然厉害,却也不是无解,只不过是叫女子不能生育了而已。”
“晴荷是二姑娘的心腹,信中交代的清楚,渝姑奶奶是十分喜爱咱们四姑娘的,或许也不会在乎四姑娘能不能的。总是许家有大姑娘留下的两位嫡子,庶子也有了几位。”
墨绿色的单薄袍子上盘了缕金线,带着雨水湿黏的风微微一扑,烛火跳跃,耀的那金线的暗色落在慕孤松沉沉的面上,那张英气面孔几乎阴沉的要滴出水来,向来平和微淡的神色此刻透着刻骨的阴冷,盯着信笺上的字迹,须臾的沉寂,好似正屋空间都凝滞了起来,只听得屋檐上的如朱窜断裂的雨滴伶仃,听得人脑仁儿疼。
慕文渝一脸震惊的看着慕静漪,蹭的站了起来,耳上的珍珠耳坠晃动了簌簌的影儿,不可置信而怒意难抑道:“你若不肯,大可直说,何必去害繁漪!原以为你是夫人身边儿大的,与涟漪是有感情的,我才想着是你还是繁漪的都一样,总能好好照料了两个孩子,没想到、好啊,好啊!”
一拍桌儿咬牙讥讽道:“一个小小庶女竟还瞧不上我伯府的门第,想着攀了另外的高枝儿去了!还懂得借了我儿的手去害人了!果然是我的好侄女儿,好极了!”
一道道凌厉如刀的眼神落在慕静漪的身上,只觉孤立无援,膝行到了慕孤松跟前,娇柔的面孔上交错了数道泪痕,可怜楚楚又惶惶无助,恰似她眼前能看到的未来路千万条,却偏偏没有一条是平顺的。
双手揪着他的衣摆凄凄哀道:“父亲、父亲我没有!不能因为这奴婢的一封信就来判女儿的罪啊!女儿自知卑微,可也晓得姑母也是宽和至极的,哪怕女儿去了许家也能过的顺遂,就如姑母说的,那可是伯爵府的门第,姑父是世子爷,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的,女儿哪能如此不知好歹呢!”
闵妈妈指了指站在门口的丫头道:“这丫头徘徊在桐疏阁外,奴婢询问了几句,倒是和今日之事也有几分联系,便带了进来。你来说。”
门口穿着下等奴仆服饰的小丫头在门口跪下,磕了头道:“奴婢是厨房里伺候的,去年九月的堂会上奴婢听到二姑娘曾、曾说要断了四姑娘生育的可能。说、说四姑娘不配做高门的大娘子,断了四姑娘的念想,便可送去许家安安心心的抚育大姑奶奶所生的公子。等小公子长大了、长大了,她的价值没了,一脖子抹了也就是了。”
慕静漪撑在地上的手臂颤抖不已,宽大的衣袖上是蝶穿牡丹的花纹,此刻竟似落在了狂风暴雨中,怎么都没想到当初偷听了阴私话的奴婢此刻竟突然冒出来告发她!
她是说过断了慕繁漪生育的可能,可她何时说过要杀她了!
她想扑过去打那小丫头,惊惧之下已是无力站起,便狠狠扑倒在暗红色的地板上,面颊微凉的温度在地板上留下一个雾白的印子,转瞬消失不见。
她辩驳显得亦是苍白无力:“你胡说!我没有说过!”
小丫头缩了缩肩膀,害怕道:“奴婢不知道二姑娘的话是不是与四姑娘的中毒有关,或许二姑娘也只是嘴里说说罢了,只是奴婢想着或许该禀告主君一声。”
怯怯的瞄了一眼门神色难辨的主君,“那日何妈妈也在的……”
何妈妈喝道:“别胡说!攀咬主子可是杖毙的!”
可面上的尴尬与失措之色却是没有去刻意的遮掩。
小丫头伏在地上“嘭嘭”磕着头,带着哭腔的恐惧声声“不敢胡说”。
廊下的回旋风卷着四月初的湿冷,在血脉相连涌动的人与人之间,莫名叫人生出一阵阵恻恻寒意,跨出次间倒扣月门的脚步似乎抵御不住这样汹涌的扑棱,踉跄的后退了数步。
繁漪眉目微凝的看着屋中的众人,唯有眼中越蓄越满水色在晃动,隐约而扭曲了那一张张面孔,似乎想当做没听见的一笑而过,最终不过顺着长长的羽睫低落了两滴清泪,寒潮汹涌的砸在暗红的地板上,宛若冰锥坠落深渊,激起千层惊涛骇浪的残响。
晴云惊呼着挽住她倒下的身子:“姑娘!”
繁漪微撑着因毒而虚弱的身子,不过松松拢了长长发丝的浅青色私带缓缓落了下来,乌青的发垂散在两颊边,称得原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柔弱而痛苦不已,嘴角似失去了控制,不知是该哭还是保持无感的扁平。
仿佛初春清晨欲雨的雾霭,沉沉的压在头顶:“我、一脖子抹了?”
老夫人眉心一跳:“孩子!”
“遥遥!”慕孤松的眼底难以镇定的涌起了悲悯与心疼,箭步上前扶起了她,让她坐在了最近右侧的末座之上,拨开了遮在她眼前的发丝,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最终只沉然而轻柔的道了一句:“孩子、别怕。”
别怕?
正文 第75章 中毒(三)
别怕?
别怕!
这一句,她等了两世,在一次丧命、无数次欺辱与算计之后。
可她知道,她的目的达到了。
今日之后,她的复仇计划将会好走很多!
繁漪的额抵着父亲的手臂,微微阖上的眸底却并没有太多的感动与柔弱。
轻泣了一声,那一声里却有着真实而饱满的,压抑不住的痛苦与最终落地的踏实。
院子东南角处栽了一小片的翠竹,在风雨里沙沙的婆娑摇曳着,犹如寒冬的深夜里风贴着耳吹过,一浪接一浪的刺骨似冰锥一般扎在心头,衣裳上的百合香气味竟是那样冲鼻。
姚氏几欲崩溃的刷白了脸,她不想明白,可她却清醒的晓得丈夫这一句“别怕”意味着什么。
他、知道慕繁漪在后院所受的一切委屈,从前因为她是姚家女、是嫡妻,所以隐忍,如今他把对那贱人所有愧疚全都转嫁到了这个贱种身上了!
何妈妈感受到她的平静姿态下的愤怒,伸手去安抚她,却发现主子竟已经维持不住表明平和了。
老夫人是了解自己儿子的,自然也明白儿子这一句“别怕”包含了多少,目中有不赞同却也只化作了一声微叹,因为她拦不住。
是两道目光不着痕迹的相触,双赢的合作无声缓缓如暗流的进行着。
微微侧首看向首座的老夫人和慕孤松,牵动了云鬓间的翠微竹影晃动,是一抹碧青的冷光并着烛火的微黄落在素白的面上,称得含漪秀雅的眉目格外的冷淡却又柔顺。
她徐徐轻道:“晴荷投井,倒也有可能是旁人收买所为。一个死人的口供尚且不能全信,何况是一封绝笔信,女儿觉得倒也有几分栽赃的可能。何况,狠话说说也未必会去做。不若查一查那毒药从何而来,晴荷最近与谁又接触多些。四妹妹的苦痛不能白受,但二姐姐议亲在即,也不好因为一介小小奴婢而坏了前程。”
后院的算计总是带着脂粉气息,是雨雪都冲刷不去的诡谲云涌。
老夫人欣慰的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在了逶迤拖沓的雨中:“含漪说的对,还是查一查的好。虽说繁漪此番躲过一劫,可背后之人总要查证出来的,否则这孩子怕是还要活在算计里的。”
慕孤松瞧了那薄薄信笺一眼,风卷起它一角便飘飘然的落在了含漪的脚边,轩眉轻拢,沉然道:“静漪禁足,查,那毒药从何而来,与晴荷接触的可疑者拿下用刑,死活不论!”
嘱咐了桐疏阁里的人好生照顾着便要离开,而他的脚步正欲出得明间的门槛,却见容平的身影从雾白绵密的雨中渐渐清晰而来。
容平站在台阶上掸了掸身上的雨,拱手道:“老爷,何耀新上吊,死在了屋舍内!”微顿,“老奴查看过了,没有他杀的痕迹。”
慕孤松的目光缓缓转过,落在了姚氏和她身后的何妈妈身上。
二人面孔皆是一震,震惊之色几乎无法遮掩的从眼底流淌而过。
冷箭似的目光落在那张苍白的面上,只见她依偎着慕孤松臂膀的面孔上是不着痕迹的冷凝笑意,姚氏明白过来,她们的一切计划,原来一直都在她的算计之内!
慕静漪仿若抓到了一丝生机,左右毒药不是她给的,怎么也不能算到她身上的呀!
她急急分辨道:“父亲父亲,一定是有人杀她们灭口了,可是女儿与何耀新从未有过往来,他又是管家的儿子向来体面如半个主子的,女儿向来只在后院里,如何有这样的本事去杀他呀!女儿口无遮拦,可女儿是万万不敢杀人的呀!”
晴渺睇着含漪捡到桌上的信笺,一笔一划并不端庄秀气甚至有些歪扭,她似乎看出了什么,用力怔了一下,交握在小腹前的手刮过手背留下一条浅色的血印,面上的血色略略褪却了几分。
慕文渝就坐在含漪的对面,见此情形描绘精致的眉微微一皱,指了晴渺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含漪似一惊,回头瞧了晴渺一眼,柔和道:“父亲母亲和祖母在这里,你若知道什么便说来,莫要遮掩而误了查清真相。”
何妈妈只觉如坠深渊的满身冰寒,一双精明的眸子此刻被惊惶充斥,辩驳不了什么,只乌定定的瞪着晴渺的唇瓣,似要将她可能说出的什么不利的字眼都塞回去。
晴渺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唇道:“这信、这信或许不是晴荷写的,我见过晴荷写的字,虽然乍一看十分相像,可她的弯钩并不是这个样子的,没有那么锋利的上挑。”怯怯的看了慕孤松一眼,“也许是奴婢看错了,不若拿了晴荷从前的字来做一做对比。”
含漪惊讶的张了张嘴,柔柔道:“倒是当真有可能是有人杀了晴荷来栽赃二姐姐了。虽说姐妹间哪有不小打小闹的,却是叫人做了筏子也未可知。”
老夫人不欲查下去,她有预感,一旦查下去姚氏必然脱不去干系了,儿子要护着心爱的女儿她无法阻拦,可她不能不为姚氏遮掩了腌臜手段。
慕家,不能为了一个辈孙女与这个为慕家生育嫡出子女的儿媳撕破脸皮。
嫡母戕害庶出,到底是丑闻,那脸面也是慕家的脸面。
她也心疼繁漪,可这样的心疼注定了不能胜过家族利益。
蓬蓬松松的雨势渐渐小了下去,庭院里白茫茫的朦胧萧氏,只剩了一片雨刷冲刷之后的傍晚清明,目光落在屋外空茫一点。
老夫人沉道:“何耀新因何朝错失而怨恨主子,继而下手毒害繁漪,更是带毒心肠嫁祸静姐儿。”
默默一叹,顺了顺手中杏色绣六瓣莲的帕子,看着繁漪的柔和神色里有不难察觉的镇压之势:“看在儿媳的面子上,也是何朝伺候慕家二十年了,准他亲自送了何耀新的尸体回宛平老家。闵宽一个人管着宛平老家的事务也忙着,何朝就留下帮着闵宽一道打理了。”
姚氏宽大袖子底下的绞着帕子的手一松,不意发觉在这样微凉的雨后空气中她竟是沁了一身湿冷的汗,她清晰的明白过来,连老夫人也开始有了姿态上的改变了!
雨势说来就来、说停便停了,风卷起了夜幕覆上,乍暖还寒的夜风拂起门口的她的群据飞扬。
繁漪晓得老夫人的意思,压抑的语调好似人成了风中无依的落花,全然的无能为力:“祖母这样的处置最合适了,没得为了个奴才搅弄了家中太平。”
抬眼看向何妈妈的眼眸微眯了一下,一缕细碎的阴沉乌定定的晃在她的眼底,“妈妈以为祖母处置是否合理?”
何妈妈僵硬的定在原地,对上那双阴鸷的眼,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跨进了地狱之门,一种无法言喻的阴冷慢慢凝结在她的血液里,即使四月的风依旧带了温软的温度,寒意却不断的蔓延开来,有碎碎冰渣的尖锐搅弄着她的五脏六腑。
是惊惧,她清楚的捕捉到了自己心底对慕繁漪的惊惧!
慕文渝重重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桌上,震的杯盖跳跃之下尚有几缕余音,仿佛也只认定了是她想借了许承宣的手去害慕繁漪,语调里便是难抑的愤然:“怎么,何妈妈是不服老夫人的处置么?”
何妈妈几乎是本能的软了膝盖,伏在地上,语调颤颤如深秋枯叶在枝头的垂死挣扎:“是何耀新的错,老夫人的处置奴婢没有异议。”
末了,又艰难的改换了方向,朝繁漪磕了头,“奴婢教子不善,对不住姑娘。”
繁漪似乎累极了,没有回应,只是依赖的挨着慕孤松。
正文 第76章 试探(一)
慕孤松知道她委屈之下的周全,眼神悠远的看着她的眉目,似乎想透过他看向另一个思慕的人,微微软了神色,抬手又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就如小时候她赖在他膝头时一样。
到底是大姑娘了,慕孤松便已经不适合进她的闺房了,老夫人打发了众人回去,陪着繁漪回了房,又亲自喂了解毒的汤药。
老夫人的韶华在后院的争斗里早已经消弭,却留下了不怒自威的沉稳锐利,然而多年的富贵云烟又将那抹锐利之上的光芒打磨遮掩,到如今便只剩了庄宁和缓。
“我知道你懂事,所以你顺了我的话不再追究,别怪祖母不为你做主,可比之家族前程,所有人的委屈都要靠在之后。到底他为慕家生育了儿女,不能就这样去揭破她。何朝打发去了宛平,也不算白白委屈了你。”
繁漪不禁微微摇头,看着烛火微黄摇曳也显得那么脆弱,长长的吁了口气,似要吐尽心口的血腥气,长长羽睫上是水雾凝结的蒙蒙雾色。
最后绽了一抹身不由己,却又无比得体乖巧的笑色,默默承受了一切:“孙女、明白。为了父亲和慕家的前程,孙女会什么都记不住的。”
老夫人微微点头,簪在脑后精致的翠色百花绽放的华胜下的细细流苏随着她的语调晃动悠悠,沉稳的眼神落在她的面上许久,和蔼的声调里是不动声色的探究:“今日若不是何耀新做贼心虚的一脖子吊死了,怕也是要叫静漪背了黑锅了。”
她在问,何耀新是否是她派人杀的?
她对他们的动作,是否其实是全然猜到了的?
沉水香的轻烟渺茫的好似它的味道一样,沉静无声的从错金三水出龙的错金香炉里幽幽吐出,那样轻薄的烟雾,落在眼底,是如水墨幽晃出的一抹影子,阴阴翳翳的笼在人的心头。
家族与个人,从来是家族的利益为上。
繁漪晓得这一点不计放在哪一家都是一样的。
她也早做好了独自挣扎的准备。
可听得祖母这一声试探,眼中还是不受控制的漫上了泪光,酸涩之味从舌根儿底下慢慢涌上舌尖,一垂眸,含了温热气息的泪难以阻拦的垂落而下。
终究、曾经,她对自己有过真心的关怀,哪怕也是掺杂着利益在里面。
可她是经历过一次、死过一次的人,自然也清楚老夫人会帮她抵挡,帮她敲打,却绝对不允许她以战斗的姿态去出手。
姚氏的尊荣与地位代表了权势与利益,慕家不会因为她而与姚家起龃龉,在她慕繁漪还未成为、能捧出绝对利益之人前,不会得到不顾一切的支撑。
要报仇,只能靠自己。
到头来,不管今生前世她所得到的,全部过一场邈远的“袖手旁观”。
繁漪不会也不能告诉任何她所经受的、所痛恨的一切,便只是让自己看起来心灰意冷,让她收回探究的心思而已:“祖母,我累了……送我去庵堂罢!”
看着她眼底的灰败,好似银河漫天也照不亮,老夫人怔了怔:“傻孩子,胡说什么呢!”
几无声息的叹了口气,所有裹挟在口中的镇压浅淡了几分,却是未有放弃了追问,捋了捋衣襟上坠着的一缕深紫色的短流苏:“听说琰华身边的那郎君是有些手脚功夫的。”
这一问便是直白许多了。
繁漪只以一个受害者隐忍着轻泣的脆弱姿态,以她眼中澄澈的水泽迎接了那短暂的目光相接,怅然道:“倘使他肯出手,又如何被一个小厮欺压刻薄多年。孙女福薄,弟弟一出生便咽了气,琰华、我需要一个兄长依靠。就如您不希望郎君掺合到后院中一样,我也不会。”
老夫人的神色似落在四月里的柳絮纷纷扬扬之中,白絮絮的恍惚不清,也不过淡淡“恩”了一声,静了须臾方缓缓道:“家中太平才是你父亲的福气。旁的不计较,只为你父亲是你阿娘最深爱的人。”
容妈妈身上褐色绣如意暗纹的比甲就和她的神色一般,平稳的没有任何特殊的情绪,拧了块帕子给她擦了擦泪痕,缓然劝道:“姑娘莫哭,身子还虚着呢!”
到底是老夫人身边二十余年的老人了,也不必多加赘述便提醒了心有疑窦的老夫人,这个小小女子方才生死间挣扎过来。
若是有她的算计在里头,她如何能让自己坠入这样的危险之中!
与她握着的双手之间被滴落了一滴温热,掌心潮湿起来,老夫人长吁一声终是没再多问,只道:“你们好生伺候着,晨昏定省的都免了。”顺了顺蜿蜒在软枕上的长长发丝,“好好养着身子,我和你父亲总不会委屈了你的前程。”
出去时瞧了冬芮一眼。
容妈妈与晴云只做不觉,伺候了疲累虚弱的繁漪安置。
小花园里的花树在风中沙沙摇曳,琳琅花瓣沾了傍晚的雨水积厚落地,幽幽破开云层的月华轻盈而纯澈,透过枝影间的缝隙,与满地的花瓣斑驳了脚下的石子路。潮湿而又阴郁的空气混杂着各色花香,扑棱棱冲进鼻子,刺激着人额角的青筋累累跳动。
冷色的月华照在何妈妈的面上,苍白的好像一只鬼,她被姚氏的大丫鬟搀扶着,几乎站不稳,精明的眼底此刻空洞悲呛,有怨恨与恶毒随着累意在眼底不断的转动。
进了观庆院,姚氏拾级踩上了擦洗的锃亮的廊下地板,沉沉的“吱忸”了一声,回头看了眼何妈妈,阴冷的面上终是不忍的叹了一声。
挥手朝着一旁候着的袁妈妈道:“去支了一百两银子去何朝那里。”默了默,“送何妈妈去见一见何耀新。”
何妈妈像是得到了特赦令,跌跌撞撞的揪着大丫头的手腕出了观庆院。
袁妈妈上前扶着姚氏进了内室,伺候了洗漱更衣,什么都不问,一如从前不如何妈妈得重用的模样,只仔细伺候了日常起居。
姚氏手中握着一支墨紫色的茶碗,映着烛火的微黄生生将杏红的寝衣染得如干涸的血迹一般,乌沉沉的压在人心底。
瞧了她一眼:“外头的动静听到了?”
袁妈妈垂眸那象牙梳沾了花水给她梳顺了乌色的发丝,“奴婢已经听说了,二姑娘身边的丫头毒害四姑娘不成投井自尽了,何耀新也被发现吊死在屋子里。”
拿软绸将象牙梳擦拭干净,盖上盛着花水的盖子,动作利索,“何朝太轻敌,也不如从前机警,几次三番被四姑娘看破算计,折了也是他自己无能。”
姚氏沉着脸咬牙了一句“可惜”,养的跟葱管儿似的指甲刮过建盏,发出尖锐的声响,“到底那慕琰华的事情解释太牵强,叫我被老夫人和老爷生了疑。”
窗棂的缝隙里窜进丝丝风来,吹得烛火的光落在袁妈妈的脸色明灭不定,“不会。都是没有证据的事情,疑心也只能是疑心。而今日的事老夫人已经做了断绝,背后什么样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夫人依然保着您正室嫡妻的颜面与尊荣,这便是告诉众人了,四姑娘哪怕是委屈也只能是委屈了。”
“便是老爷再疼爱四姑娘,也不过是多叫底下人敬着。您是姚家的嫡出女,娘家得力,出身高贵。她与您,不能比,没得比。”
姚氏脸色的肌肉微微抽了一下,有冷冽的怒意划过眼底,嗤笑道:“这种话也便是骗骗那些废物,祖父是了不得,可从父亲一辈起便不如了,哪怕叔叔伯伯大多在朝,却还不如老爷的官职高。慕家需要姚家铺路,姚家也不得牢牢抓住老爷这个出息的女婿么!”
“她慕繁漪死在我手里,也没人能追究,可我若死在她手里,老爷若有心维护,姚家也不能追究。说到底联姻之事何曾事关一个人,我也不过是姚家与慕家牵扯的一根线而已。”
正文 第77章 试探(二)
世家大族多的是原配死后,立马送个族妹过去为继室的。姻亲便是一直在。就似许家的继室,最后也会是慕家女一样。
袁妈妈叹了口气:“夫人如何这般意志消沉起来。您是姚家孙辈的嫡长,地位总是不一样的。”微微嘶了一生,垂首道:“四姑娘往日也不过是叫二姑娘欺负的狠了些,如何一朝反抗起来竟是这样算计厉害,就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该不会、该不会是知道什么了吧?”
姚氏眼皮跳了跳,建盏里茶的气味幽幽拂散,明明是清雅的似云柔却莫名叫人觉得直冲了心田的扑棱:“你是说楚氏……”
袁妈妈忙嘘了一声,往外头瞧了一眼,声音愈发低沉道:“否则有了老夫人的出面照拂也该够了,如何还要算计着推了容平上位?她分明是要把持整个慕家,好把夫人的一举一动都掌控在手中了。”
“嘭!”
姚氏手中的茶碗狠狠砸在了铜镜上,镜子的中央便凹进了一点,整个镜面的影像扭曲了起来,显得镜中的那张面孔格外的狰狞:“这贱蹄子是要给她那下贱生母报仇来了!”
建盏咕噜噜的从转台滚落到地板上,烧在碗底的银白莲花纹仿佛在绽放到了极致,悲悯众生,最后撞在了镂空雕纹的倒扣月门上,归于平静。
袁妈妈捡了碗盏放到了一边:“奴婢今儿上午出府的时候听说楚家似乎派人去了崇州,找一个婆子。怕不是找那逃走的稳婆了。”
仿若冰锥如雨的朝她飞射而来,势要将她扎的头破血流才肯罢休。
姚氏脸色一白,眼底有薄薄的寒气萦绕不去,沉的叫人看不清底色,修剪齐整的指甲深深的嵌在了掌心:“决不能让他们找到那婆子!当初就不该让她有机会离开京城!”
袁妈妈扶着她站起来,缓缓走向床榻:“您放心,奴婢已经派人跟着了,总不会叫那婆子进得京来的。”
姚氏眼底的疑忌与惊怕在这半年的缕缕落败之下变得愈发清晰,“你明日去找母亲,叫她拨了身手厉害的寻过去,一定、一定不能叫楚家的人先找到。”
为姚氏盖上薄被,袁妈妈恭敬应下:“奴婢明儿一早就去。”
屋外初夏的夜风在廊下回旋呼啸,似厉鹫的阴鸷,姚氏正要躺下,忽想起了什么,拧眉道:“怎么那么巧慕含漪的丫头就认得晴荷的字迹?别是那两个四丫头私下里串通了来算计我!”
袁妈妈去为她点上百合香,摇头道:“都是盯着的,两边儿确实没什么往来。三姑娘向来明哲保身,便是和二姑娘也少往来的。许是瞧着四姑娘得势了,说上两句好讨个亲近。”
姚氏躺在金鹤长松的软枕上,冷笑道:“三丫头心思深着呢,若是个没有依靠的抬举抬举她到也无不可。”闭了闭眼,不屑而厌恶的掀了掀嘴角,“算了吧,一个楚氏就恶心人了,让他们兄妹再事事顺遂,那良家出身的乔氏岂不是要学了楚氏要来踩我一脚,我和我的孩子们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袁妈妈放下了一边的幔帐,另一边半放了一半的时候淡淡一笑:“要除掉一个小庶女倒也没什么难的。”
姚氏微闭的眸子一睁,“什么?”
“若是叫人发现四姑娘诅咒您呢?”袁妈妈将手中的半幅幔帐一松,烛火的明亮便被阻隔在了帐外,“便是楚家想来追究个什么,只要她们不怕被牵连,大可闹开了去。诅咒嫡母,便是活剐了也无不可。”
幔帐深蓝的雾泽落在姚氏的眉心,阴翳翳的可怕。
春暖花开,鸟儿从遥远的地方回来,扑棱着翅膀在晨曦微微里飞翔,偶有一声婉转滴沥,啼破了清辉静谧。细细爪儿停留在了迎春枝条之上,轻轻跳跃,扑簌簌一阵水滴摇曳铺洒,是水润的烟波浩渺带着清新花香的沉醉弥漫。
冬芮进来伺候繁漪起身:“老夫人昨儿问了话。”
繁漪轻轻咳了一声,两剂解毒汤药下去倒也没了血腥气,只是脏腑折腾了一番总还虚的厉害,稍稍一动就要轻喘起来,微微掀了掀眼皮,“恩?”
冬芮手脚利落的挽起了垂鬓分肖髻,簪上一支简单的卷云纹白玉簪,垂下一把柔顺的披在身后,迎上铜镜中那双沉幽的眸子:“奴婢只说姑娘不似小时候了,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门,整日就是拿着本《菜根谭》在那里看,再不然就是绣花或者调配香料。昨儿若不是县主娘娘着人来请,姑娘也是不肯去凑那人多的热闹。”
“后来老夫人又问您跟琰华公子来往可多,奴婢就说只见来过一回,是谢姑娘解围的,聊得是姑娘新配的香料。寻常出门姑娘都带的晴云,晴云嘴巴紧奴婢也没办法套出什么话来。”
四月里梨花如雪、桃花柔婉、迎春明媚,纷纷扬扬的流泻了如仙境的精致。
繁漪的目光落在窗外的一点,弯了抹沉溺的笑意:“还有呢?”
冬芮满眼的惊叹:“姑娘料事如神。老夫人问了容妈妈最近如何。”
繁漪淡淡的笑意,暼了她一眼,莹莹道:“回答的不好,中午可要罚你吃白饭的。”
冬芮嘿嘿的眯眼一笑:“奴婢说容妈妈倒是十分怜悯姑娘,总是陪着说说话开解开解。姑娘也信妈妈,还把公子的起居饮食一并交给了容管事来关照。”
从琰华之事开始,到这一回她中毒,里头都有容管事的身影,老夫人自然会怀疑容妈妈一家子是不是在背后帮着繁漪做了什么。
若是冬芮回答的太肯定说没有什么不对经的,那么老夫人便是要肯定繁漪在暗中算计着什么了。
索性说的模棱两可,三分印证,而容妈妈这个后院诡谲风云里游走了数十年的老人自然也懂得如何让老夫人抓不到任何。
老夫人吃不准了,便不能肯定她在做什么,便也无从阻止了。
容管事是她手里提拔起来的,即便是为了能更清楚的知道府里的一切,让容平做了管家老夫人自然也不会反对。
“还不错。”繁漪挑眉,将妆台上的一直乌木盒子递给了她:“你母亲的病如何了?”
冬芮接了盒子,打开了看,是一直翠玉簪子,算不得多名贵,却够换母亲半个月的汤药了,眼眸湿润了起来,蕴了无限的恳切。
哽咽道:“姑娘赏的首饰当了银子、抓了药,阿娘的病已经开始见好了。”
“奴婢是长女,下头的弟弟妹妹都还小,阿爹一人做活得的银子根本不够填饱了肚子,当初把奴婢卖了做丫鬟,便是为了给阿娘治病。可奴婢的月奉也不够补贴了几剂药,哪里用得起人参这样名贵的药材,也只是吃了便宜的药拖着,更谈不上治了。多亏了姑娘心细多给了赏赐,如今阿娘也能帮着做做吃食了。”
说罢便是要下跪磕头了。
直接给了银子或者帮了请大夫,总是太明显的拉拢,毕竟是从老夫人那里出来的人,若是连老夫人也无法掌控,便是不大好了。
可桐疏阁里的丫头得主子赏是常事,若是典当了首饰物件的去给家人治病,倒也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更何况明面上,冬芮在她这里是并不得宠的。
繁漪搀住她下拜的身姿,温和道:“都是走在泥泞里的人,相互搀扶着便也能将道儿走的顺了。有什么需要的,便告诉我。好了,擦擦眼泪,能怀着希望活着那这世上便没什么值得哭的。”
冬芮擦了擦眼泪,收好了乌木盒子,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只觉得灰蒙蒙的日子有了一点点光亮。
旋即道:“那二姑娘就这样放过了么?她虽只是要下红花,却也到底是打了害您的主意的。”
正文 第78章 掌控
慕静漪是没胆子杀她的,若是事情败露,她也免不了“病逝”的下场,这一点姚氏也清楚,所以她让何妈妈在慕静漪面前不断的暗示挑唆。
以一言之:只要她慕繁漪没了生育的可能,她便嫁不成高门,只要瞒住了许家,就能把她塞过去就成事儿了。而张家那样好的婚事,便是她慕静漪的了!
慕静漪是个头脑简单的,自然会顺着暗示去做,晴荷又是慕静漪的心腹丫鬟,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让她去做的,而晴荷早就被她们拿捏住,换了毒药进去便是了。
毒杀了繁漪,再杀了晴荷灭口,最后自有这个蠢货背上黑锅。
前世姚氏不就是如此借了慕静漪的手害她无法生育的么?
可到了这时候,姚氏自己的恨意怕是早已经盖过了对两个外孙的疼爱了,哪里还顾得及那么多。
家族联姻、照顾年幼的孩子,比起铲除眼中钉又算得了什么?
杀了她,大不了来日许承宣若是娶了旁人家的女子,稍稍废去些手脚,也能让许承宣的继室无法生育。左不过是要担上几分被对方察觉后,会害了小郎君的风险罢了。
至于慕文渝为何会顺水推舟,做了那一场仿若愿意慕静漪为继室的戏码?
不过是她在慕静漪身边也有收买的丫头,隐约猜到姚氏的目的,借力打力,加速了慕静漪动手而已。
一旦事发揭露,慕静漪被冠上阴险的名声,定是不合适去许家的。
含漪的胞兄眼看着能中进士,老夫人定然也是另有打算的。
妙漪尚且十一岁,也不能。
最后,唯一的人选便是失去生育可能的繁漪了。
而慕文渝本就是为她手里的银子,自然会大度表示不介意她能不能生!
待把她感动的一塌糊涂,夺了她手里的银子,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她,给许承宣娶上第三任妻子也便是了。
一个个,将算盘打得好不精怪啊!
两厢算计,慕静漪想脱身在算计之外也是不能了。
可真要说慕静漪蠢笨,倒也不算顶顶的无能,还晓得借了许家送来的东西来下手,到时候也好说一嘴的怕继室刻薄了原配留下的孩子,好把嫌疑转移到许家身上去。
只是她到底还是太嫩了,如何能与那两只狡猾的狐狸比心机呢?
耳边是花瓣飘落柔弱无骨的轻,仿若仙子的低吟浅唱。
繁漪站在窗前看着丫头们低头洒扫庭院,却是无人敢投了目光来探究正屋的情形,轻轻一笑,邈远道:“真相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目的达成了。
容妈妈撩开湖色的纱帘进来,将手中的蜜茶递给繁漪,含笑道:“二姑娘从不是重点,她那点子心计也不会是咱们姑娘的对手。今日的将计就计原不过是把何朝彻底打下来,也是叫老爷晓得姑娘经受的不只是简单的委屈而已。”
冬芮接了容妈妈手中的托盘抱在怀里,思量了片刻道:“说不定二姑娘如今已经晓得夫人不过是在利用她而已。可二姑娘是庶女又没有兄弟和得力的外家,为了能嫁得好人家必然是要靠紧了夫人这颗大树,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繁漪的体温原本就偏凉,如今虚弱着,双手更是冰凉,捂着茶盏竟也感受不到多烫,垂眸嗤笑道:“也或许,我那好姐姐还以为是我在蓄意挑拨她与夫人的关系呢!”
冬芮默了默,觉得很有可能:“何妈妈的嘴上功夫自来是厉害的。前段时间可不就是她三五不时的往二姑娘那里去么。何朝知道南苍有身手,老夫人也紧接着知道了,恐怕也是她故意提及的。”
繁漪的指在杯盖上慢慢点了点,有甜蜜的气息若有若无的渗出来,溺在空气里:“所以,我保住她性命自然有我的道理。”
容妈妈看着她沉静微淡的容色,好似金秋微风里的桂子,柔软却不具冲击力,有说不出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便微微一笑道:“夫人最得力的两大陪房已经废了,另外两家,她如今是不会轻易去用的。所以姑娘是想逼着夫人再利用二姑娘出手么?”
繁漪长长吁了口气,浅笑道:“慕静漪在她眼里怕还不如陪房的奴才呢,死不死的她也不会在意。”任风吹了桃花纷飞落在发间,给苍白的面色染了几许粉红的晕泽,“也该咱们主动出手了。”
冬芮的神色里隐隐的兴奋:“姑娘吩咐便是。”
望着庭院飞花海沉沉,灿灿光线缕缕晴明,扬了风中明灭不定的柔婉光泽。
繁漪却是问道:“晴荷送走了?”
容妈妈神色从容,檀木簪下坠着的白玉珠子更称得她愈加的温和稳重:“那假死药再拖了片刻就要失效了,索性一切顺利。那户人家正要去移居南地,虽不是富户到底也是衣食无忧的,姑娘给的嫁妆也丰厚,足够她在夫家挺直了脊背过生活了。”
脚步微微靠近了些,躬身之时更多了几分尊重:“陈家托了话来,姑娘有什么只管吩咐就是。他们在外头行动的,总是比在府里方便多了。”
繁漪抬手掠过白玉簪下吐出的一小撮米粒似的流苏,朱玉相碰,冷脆的声儿飒飒袅袅旋转在空气中。
懒懒一笑,眸色映着天光流转,有飞星之势:“听说晋元伯府出现了亏空,叫陈家的悄悄查起来,若是真,便稍稍透一两句的给夫人的另一户陪房晓得。旁的也不必做什么,好好当差就是了,别惹了老夫人不快。”
晋元伯府?
容妈妈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却也没多问,只是应了一声道:“奴婢明白,姑娘放心。”
冬芮眉梢一飞似喜鹊欢腾:“何朝利用陈顺的把柄逼他配合算计琰华公子,这会子又利用晴荷毒害姑娘,即便老夫人为了府里太平不追究,可陈家的心里哪能一点都没有自己的心思!况且,如今是夫人不想让府里太平,老夫人虽看在姚家的份上待她宽容,心底未必痛快,少不得以后要盯着她些了。”
茶盏端的久了,掌心有了温度,捂了捂脸,这样的暖有些生硬的刺棱。
便似如今父亲给的“别怕”,温度终究无法达到心底,聊胜于无而已。
繁漪倾身倚着交椅的扶手,眯了眯眼慵懒一笑:“听说夫人身边的袁管事病下了?”
容妈妈神色平静的宛若初秋风未起的湖面:“到底是有年纪的人了,最近这气候乍暖还寒的,生病也是难免。昨夜夫人倒是提了让袁家的顶上,老爷、未置可否。”
繁漪轻轻一笑,道了声恭喜:“明儿让您的孙女进院子里来伺候,待过了夏日我把她拨去千锦娘子的铺子里去,学得那一手精妙刺绣,将来也不怕没饭吃。容生喜欢读书的就让他跟着琰华公子做个伴读的小厮,虽进不得白先生的学堂,在外头听着总也是有进益的。将来两人便跟着我出门罢。”
千锦娘子,那可是大周数一数二的精妙绣娘!
达官贵人家的娘子都希望买到她亲自绣制的衣裳,她却是要看心情的,便是宗室娘娘的面子也是想给才肯给的。
可因为大家都捧着,倒也没人敢去端了身份惹事。
她铺子的绣娘随便挑出一个来,都能与宫中针功局积年的绣娘相比了!
若是孙女能在千锦娘子那里学上几年,将来自个儿开个铺子,别说大富大贵,总也是能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了。
没想到千锦铺子暗里竟是慕繁漪的私产了,不过想想也是,早年里楚家可是以布匹刺绣生意起家的,会有这样的产业也没什么奇怪的。
而她也说了,来日让女儿跟着她跟着出门,便意味着身契也跟着走了!
容妈妈如何听不懂这句话,只要他们一家子差事办的好,将来小女儿和孙子说不定还能放了身契做良民了!
慕家管家的儿女,是体面,可到底是奴籍。
容家,努力尽心的伺候着慕家的主子整整五辈,便是盼着能有这一日了。
容妈妈难掩惊喜,总算当初的决定没有赌错了,福身谢道:“多谢姑娘!”
对于繁漪中毒的事情看到的公子姑娘实在多,外头少不得议论起来。
人的想象力总是丰富的,给他们一副骨架就能给你描绘了奇经八脉出来。
正文 第79章 醉酒(一)玉碎
开始时有人猜测是不是许家其实是不愿意慕四姑娘去做了继室的,可转念一想,若是不满意也得借着别人的手去杀了她才是,怎么会在自己送去的东西里动手脚,生怕别人怀疑不到他们身上去么?
沉默了半日后,闲嗑瓜子的人提及了当初堂会时见得“慕四姑娘受折磨的伤痕”,又在“法音寺连翻遭暗算”。
于是又有了另一个版本:嫡母姚氏偏爱二姑娘,不愿意四姑娘占了未来晋元伯府主母的位置去照顾两个孩子,便想着暗暗除掉四姑娘,好给二姑娘腾位置。
合不合理的没人在意,反正议论的都是别人家的事,高兴就行,一时间传言是不可抑制的甚嚣尘上。
繁漪听着晴云转述精彩,忽觉口中苦到反胃的解毒汤药也没那么苦了,竹影婆娑的沙沙声听起来也格外的悦儿:“真是精彩呢!”
清光县主端起茶盏捻着点心,表示:“来,可以开始你的故事了。”
繁漪:“……”
姚氏在观庆院听得下人回报,素白面孔上的那颗红痣几乎要滴出血来。
为表现姚家女人是宽怀大度的,便是对妾室生的姑娘也是极其看中疼爱的,姚三夫人也就是姚氏的母亲亲来“关怀”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孙女”。
本想着带着繁漪一同亲亲热热的出门上个香,好破除谣言,然而正巧碰上了楚老夫人与楚舅母也在,一句不咸不淡的“孩子身子弱着,想来要姚三夫人也不会勉强她的吧”,便是走不成的。
姚三夫人出身范阳卢家,是百年大族,自小处在风云变幻里的心思自然是深沉圆滑的,最擅长的便是不动声色的敲打警告,归根结底一句话:我女儿可是阁老的嫡长孙女,老爷子门生故吏满天下,根基深厚,你们不要找不痛快。
而楚老夫人虽不是士族出身却也当了根系庞大的楚家宗妇数十年,功力自也是深厚的,什么阴恻恻的话都能给你四两拨千斤的打回去:不巧,我楚家攀的姻亲实在不比你们姚家差,更不巧,楚家还真能在市井里翻云覆雨,叫你们终日在谣言里痛快着。
两家人坐在明间里静静的吃茶,只听得茶盏轻碰的脆脆有声,拐弯抹角的说着话,乍一听打太极似的,细一听却是刀光剑影。
繁漪顶着一张苍白的脸蛋敬陪末座,眼神落在庭院里晴明光线中的尘埃飞舞,“……”
完全不需要她开口,她只要负责虚弱就可以了。
然后在清光县主姜柔来了之后不客气的替主家喊了“送客”,“姚外婆”最终也没能“关怀”出什么来。
然而慕繁漪要做的是“二十四孝好女儿”,身子刚刚好些便是主动提了去趁天色还未热起来,一家子同去法音寺上个香。
可没想到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劫匪,慕家的护卫不敌,姑娘们受了惊吓,偏偏那么的不巧,就繁漪一个人受了伤,虽然只是在马车侧翻跌出来时手臂擦破了点儿皮。
可谣言却是传言更难听了。
姚家以为是繁漪和楚家在搞的鬼,暗里一查,没想到真是遇上了不长眼的劫匪了。
姚氏:“……”什么意思,连劫匪也跟我作对咯?
繁漪:“……”怪我太可人疼,连老天都帮我咯?
为了平息谣言,姚家自是想尽了办法将盗匪抓捕归案好证清白。
京畿衙门的衙差还未来得及出手就一脸懵的提着盗匪去了大牢:“……”内阁如今还管抓盗匪了?
春日姹紫嫣红的繁华景色,断送在入夏匆匆而来又毫无预兆就走的雨水中,四月底的夜已经感受不到什么寒凉的气息了。
繁漪伏在次间乌木雕缠枝纹屏风后的矮窗边赏着月色,手里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一只拳般大小的酒瓮。被雨水冲刷过的夜色清澈如同海洋,一望无尽的深邃。
似夜明珠不意洒落在了苍穹之间,璀璨迷人眼,与灯火交相呼应着宛若是对方的影儿。
一轮下弦月清明的安定娴静,悬在一丛翠竹之巅,迷蒙的月华幽幽从半开的窗棂间透进来,洒在罩在铜镜上的一方绣了润白栀子花的遮锦上,慢慢生出一抹微冷而皎洁的光晕来,风动竹影摇,月儿摇摇欲坠,月色恍惚如空明积水的摇曳。
或许恍惚的不是积水,而是眼底的泪。
举杯敬月色,清冽的酒水与苦涩的泪在仰头间无声的滑落。
一年不到,她从一无所有到慢慢收拢了心腹,一再刀、一刀砍掉姚氏的臂膀。
以乖巧柔顺的弱势者姿态,将她一步一步的逼近悬崖边。
或许在晴云她们眼里,她自始至终都是从容不迫的,好似一切算计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却没人知道,从那条毒蛇从咬上她裙踞的那一刻起,感知便是清晰的告诉着她,即便为鬼的数年里她晓得了很多人的隐私秘密可以利用,可在这个后院里,她没有翻云覆雨的权利,一旦行差踏错了分毫,便是万劫不复。
她脚下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一次死了之后,她这人不人、魂不魂的是否就此魂飞魄散了。
为了府中的太平,曾经疼爱她的祖母会给予一定的保护,比如将得用的妈妈和丫头拨来看顾,比如在姚氏过分的时候出言警告,却还是会在她受到戕害之后会劝她隐忍、宽容、放下。
因为不能让姚氏不痛快,否则姚家情面卖出去的时候也会没那么痛快。
父亲啊,自从她中毒之后确实开始明面上的关怀她了,时常来看看她,也算是告诉了府中人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
可后院,终究是女人的天下,他并不能给予什么有效的帮助。
甚至,连生母和弟弟的死因繁漪都不想告诉他。
因为,太害怕失望了。
不想承认。
可事实上,她依然什么都没有。
“余毒未清又是高热才退,怎还喝酒?”
有清冽而低沉的嗓音响起,似乎就在耳边。
繁漪迷蒙着眼儿回身从屏风的镂空处瞧去,敛去了所有悲郁,支颐一笑,以一泊朦胧眸光相迎,慵懒道:“琰华啊琰华,竟也做了半夜翻墙的事儿了。”
琰华站在屏风的另一侧,微赧的轻咳了一声,嘴角衔了一抹澹然笑意:“听南苍说你不大好,过来看看你。”微顿,“白日来多了,怕是对你不好。”
半披的青丝松松的弯曲着,遮在她微微苍白的面颊上,眼角尚有细碎微光,称得她整个人越加的柔弱可怜,宛若碎玉支离。
“没什么,很累,可是睡不着。想着借点儿酒意好入睡。”手肘支在矮窗的窗台上,脸颊微侧的靠着手腕,细白的天鹅颈微垂成了优美的弧度,“就不怕夜里翻墙被人逮个正着么?”
烛火“哔叭”了一声,火焰在琰华眼底微微一跳:“想来府里的护卫还不能察觉了。”
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酒瓮的细颈处系着一枚绛紫色的短流苏,在冷白色的酒瓮上来回的轻扫,留了一抹迷离红晕。
繁漪轻轻一笑:“好、好自信呢!平鹤书院还教武么?”
琰华虚抬了一下手,生怕这小小的酒鬼自己栽下去,浅声道:“骑射剑术的教授原是江湖人。先生说我筋骨还算不错,母亲便叫我拜了师,跟着师傅一直学到了入京。可强身,也可防身。”
昏蒙蒙间繁漪十分佩服这位堂姑姑的先见之明,若不是他有些伸手,哪能一次又一次的躲过那边庶子的暗杀。
轻薄的杏色裙衫随着微微踉跄的脚步下翩然了如水的温柔弧度,坐着的时候还好,站了起来才发现有些天旋地转。
正文 第80章 醉酒(二)孤独
屋中只墙角的铜烛台上点了一支蜡烛,那火苗小小的,照得屋子里微微昏黄。
她点头道:“读书人身子骨太弱了也不是好事。”
琰华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已经醉的天地不分了,只能小声提醒她站稳了:“你小心些,还是坐下吧!”
繁漪甩了甩头,差点没把自己甩出去,脚下步子便又凌乱着险些踉跄,却还是嘴硬道:“我、我可清醒呢!”
琰华有些无语。
眼神落在她摇晃的脚步上,见她竟是光裸着脚丫子踩在暗红的地板上,面上莫名一热,便是赶紧撇开了眼神。
繁漪未发现自己的语掉绵软如奶猫儿,迷迷糊糊眯着眼望着他:“最近还清静么?”
琰华点头,不觉声音放的更低了:“容管事很照应,都好。”
繁漪揉了揉沉沉的额角,睇着脚边的月华微冷,忽然又扯开了话题道:“我记着长春是姑姑捡来的孤儿给、给你做了小厮,那、那南苍呢?”
琰华也不跟醉鬼掰扯,她说到哪里他便应到哪里:“南苍是师傅捡来的,师傅云游后便一直跟着我了。”
捡了个高手。
厉害啊……
她怎么就捡不着呢?
夜风从窗口吹进,拂动松松拢起青丝的红色发带飞扬在眼尾,宛若蝶儿的翅,扑棱的她心思忽起一阵一烦乱和无助,忽觉面上凉凉的。
繁漪抬手一抹,是微冷的水泽:“便跟着了,真好,我却从来只有一个人……”
她站在窗边,清泠的月华洒落在她的身上,青丝晕起一层迷蒙的光晕,映的那抹泪痕有细粼粼的短芒,带着尖锐的刺。
明明不见她哭诉悲伤,琰华却在这一瞬觉得空气变得格外沉重,叫人喘不过气来。
“你、还好么?”
垂在横梁下的湖色帷幔漫漫晃动,一浪接一浪的潮涌,望的久了竟生出了一股无可奈何的无力来,直想将自己揉碎了,随水飘零。
繁漪侧身抹去泪光,晃悠着澹笑了一声:“好啊,她那么想杀我,我还活着,就是好的很。”
琰华看着她,就这么静静的坐在窗前,身后是墨蓝的夜空与皑皑白月光,将她的孤寂点染的那样清晰。
他不是弑杀的人,却脱口道:“杀了她罢。”
繁漪歪着头,透过屏风看着他:“你可是要做官儿的人,这样的话可不该你说的。琰华,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可是万不得已,还是牵扯了南苍,很抱歉。”她笑了一下,却是如霜负雪,“我阿娘和弟弟的两条命!是两条命啊,一脖子抹了,岂不是便宜了她!”
琰华怔了一下,抿了抿唇:“那你自己呢?”
“我?”繁漪拢了拢眉心,茫然的看着帷幔飘忽出的影儿,“不知道,我还在找,除了报仇,我活着的目标在哪里。”
一时间如坠进了针芒间,头痛的厉害,神思愈发浑然空茫,晃荡的身子便是站不稳的要栽下去。
琰华从屏风之后闪过去把人接住。
她飞扬起的宽大衣袖从他脸上划过,柔软的丝滑。
瞧着她清瘦,然而吃醉的人不使力就这样软软的挂在他的臂弯里,便是沉的厉害。
繁漪以最后一丝清明赖在他身上不肯起来,那样熟悉的温度,真是叫人眷恋,什么烦扰的可以压制到心底去。
抬眼瞧了他一眼,人影晃动,拧眉道:“你别晃,瞧得我眼晕。”
她身上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到掌心,琰华微微后倾的避开太过亲密的接触,钳着她双臂推了数回也是推不开,无奈道:“我没晃,你醉了。”
显然没有哪个酒鬼是会承认自己喝醉了的。
繁漪轻颦浅蹙,满目疑惑:“怎么会,就这么一点点。”
不与酒鬼争论才是最理智的,琰华将她扶着到了琴案边放下,“坐好。”
琰华的脸离的真近,有淡淡的水墨香味。
繁漪歪着头看着他。
他的脖子又细又白,因为委实清瘦的关系,有一脉前倾的血管微微凸起,仿佛可以看到血流在涌动,还有那喉结、滚动的样子实在可爱的叫人心痒。
泡在酒里的眼儿微微眯了眯,莫名妩媚起来,忍不住的吞了吞口水,酒虫上脑,抬手勾住他正要退开的脖子,用力一拉,唇瓣便贴了上去。
舌尖便顺着那一脉青筋从下颚处扫至锁骨,末了,细白贝齿轻轻咬住了他的喉结,辗转吮吸又啃咬。
琰华正要起身的半蹲姿势经不住她忽然的一拉,两人便是紧紧贴在了一处。
他尚未反应过来,颈项间便是一抹温润又微凉的触感从下颚蔓延到了锁骨。
琰华惊的浑身僵硬,瞪着双眸一时间忘了要如何动作,任由那细白贝齿啃咬着喉结,一股奇怪的微痒从心尖泛起又迅速的传至四肢百骸。
她沉缓带着酒气的呼吸伏在他颈间,似是千百只蝶儿的翅膀轻轻扇在了他的皮肤上。
然后,是低哑女音贴着他的耳垂道:“琰华,你好香啊……”
琰华:“……”除了僵硬就是懵懵然!
他、他这是叫她调戏了么?
琰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面上似被泼了一盆滚烫的热水,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微颤的嵌住她的肩推开她,语调不复平静微淡:“你、你醉了……
醉鬼完全没有非礼了郎君的自觉,微软着脖子趴在他怀里,拧眉又是嘤咛了一声,尾音带着娇软的上扬:“疼……”
琰华慌乱的一缩手,食指带到了她的衣领,扯露了香肩一边,上面细细零落的都是血痂,称着雪白的皮肤格外的触目惊心。
那伤大抵就是马车上甩出来时蹭破的。
他失神的瞬间,醉鬼一下扑在他的身上,后脑勺在地板上磕了一声闷响。
琰华望着横梁,无语,又独个儿的尴尬。
醉鬼最后一丝清明被酒劲儿吞了干净,拍了拍他的胸膛:“好硬啊……”
琰华瞪眼望着屋顶的横梁,一双手不知摆在哪儿的微举着:“……”
倒是可以一把拽开她,可终是下不了手,又怕动静大了惊动了外头。
她吮吸的几分用力,怕是脖子里也有了痕迹,若叫人瞧见那可就真的要精彩了。
默了须臾,察觉身上的醉鬼呼吸均匀起来,琰华挣扎着起来想将她扶着伏到琴案上去。
可醉鬼却是不肯移动的,一把扣住他的双手按着身侧,十指交缠,思绪跌在了做鬼的时节里,习惯了睡在他身边的气息,呢喃了一声:“我好累,你别动……”
沉水香的气息悠缓的萦绕鼻间,本是可以凝神静气的,可琰华却听到自己的心跳几如擂鼓:“……”
莹白的月儿不受人间的影响,悠缓自在的行走在天际。
琰华什么时候走的繁漪完全不知道,只隐约间仿佛闻到了一股薄薄的水墨香气,略回想昨夜便觉头痛欲裂,便懒得去想了。
公子们在前院,为了叫他们安心读书向来只是每月初一十五的进来磕头请安,便是过了三日才在老夫人那处见到。
见着琰华目光闪躲,时不时的去摸脖子,繁漪便觉着奇怪,以一目疑惑看着他:“……怎么了?”
琰华瞧她一脸的坦然,想着这小醉鬼大约是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
便极力镇定,却不免又红了耳根,轻咳了一声道:“没、没什么。”
繁漪只觉他这表示有些可爱,含笑看着他,“容生去你那里看可打扰你了?”
琰华摇首道:“没有,他很勤快也很安静。”
繁漪瞧了他耳垂一眼:“你怎么了?”
琰华温和的语调飘忽了一下:“没、没事,天气热。”
繁漪缓缓“哦”了一声,奇怪道:“你热起来怎是耳朵红的?”
琰华步调下好大一个踉跄:“……”并不想一个酒品极差的丫头说话呢!
正文 第81章 最近就 挺无语的
许承宣最近来的愈发勤快,许家的态度可说是摆在了明面上,是希望繁漪嫁过去的。
如此一来,便也歇了好些相中繁漪的人家的心思。
而繁漪关了院门,开始抄经念佛,对外头的事一概不回应,倒把老夫人和慕孤松吓了一跳,以为她看破红尘想出家了。
慕文渝几番来试探,繁漪便只回道:“是谁要害我姑母是清楚的,既然都不意我去照顾两个孩子,还是罢了吧!”
慕文渝暗恨不已,算计了那么久,二十几万两的银子眼看着就要到手了,偏偏姚氏碍事。
五月初六是清光县主姜柔的及笄礼,公主殿下遍请亲友。
繁漪以为自己只是去观礼的,没想到还做了小娘娘的赞者,提前一夜便被公主府的车架接了过去。
县主娘娘是这样说的:“咱们处着时间不长,怎么也算生死之交了,交情自然是不一样的。更重要的是前路相似,互勉互勉!”
繁漪掰了掰手指,捋了捋关系:“……”您救的我,我救的沈郎君,您把自己等同于沈郎君了么?
及笄礼的正宾是传说中用兵如神的华阳公主。
繁漪全程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白梅一样清雅的女子,眼波流转间是清丽妩媚,右手手腕上若隐若现了一条银白色的软鞭,凌厉却毫无嗜血的杀气。
明明长子与姜柔是同岁,瞧着却只有二十六七的样子。
一双浅棕色的眸子叫她看上去有些冷淡,却是十分照顾她,温柔而从容的提醒着她每一步要怎么进行。
繁漪只觉得,脑子里能想到的美好的词用在她身上,好像都很合适。
礼毕,她便看到魏国公大步上前来牵了妻子的手,细细请问是否劳累了。
这位武将应当有四十余的年纪,瞧上去不过三十五六,眉目清敛,笑意温润似天边月,全然不似一个战功赫赫的武将,直比她见过的所有文人都要温柔几分。
他望着公主的眼神专注而宠溺,温柔的几乎要掐出水来。
二人相视,便是再也容不下旁的了。
一旁的三子一女见她瞧得呆愣愣,皆表示:习惯就好。
繁漪默默表示:这种谁都接入不进去的恩爱,就是瞧了千八百遍都不能习惯的吧?
最后,她便被礼上被一众皇室宗亲讨论了:那是哪家的姑娘,从前似乎没怎么见过。
县主娘娘隆重介绍:“慕侍郎家的嫡女,大理寺楚少卿唯一的外甥女,洪大公子未婚妻的大表妹,沈凤梧的救命恩人。”
繁漪对那一大堆的表词表示挺无语的:“……”
而众人似乎对堂堂“阎王殿”同知的救命恩人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纷纷过来表示想仔细听听全过程。
繁漪再次无语,她以为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应该不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才是。
“……”
那边张夫人的态度在慕云清得中贡生之后有了明显偏向了,每回与慕家人遇上,总要拉着含漪说话。
不过张家公子似乎还在摇摆着,到底是选了娇美含羞的慕静漪还是温婉可人的慕含漪。
没办法,哪个男人不爱娇么!
若是能,恨不得两个都娶进门了。
张家嫡出的大公子和二公子都已经娶了名门贵女,张夫人也就无所谓儿子到底选哪个了,反正也只是为了和慕家攀亲而已。
姚氏如何肯叫慕含漪进了张家的高门。
得了这样好的夫家助力,张家将来少不得也会为慕云清铺路,他的仕途岂不是要和自己儿子走的一样顺当了?
于是在临江侯旁支家的夫人释出结亲之意后,姚氏便是三五不时的带着含漪与陈家公子吃茶了。
虽说是侯府的旁支,却是陈侯爷嫡亲弟弟家的嫡出公子。
说起来也算是替含漪搭上了侯府的门第了。
含漪心中着急,她虽有心计到底也是困顿在了无人可用的困境里,便叫丫头来求助。
繁漪拈香静跪,只道了一句:“别急。”
于五月上旬,容平正式成为慕家的大管家。
瞧着容妈妈在繁漪身边伺候着,府里上上下下少不得对桐疏阁越发的敬重客气起来。
老夫人语言上也敲打了容家的,一句话:护着些、帮着挡去算计是可以的,但府中一定要太平。
五月下旬是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六月初又接连要吃几家的喜酒,姚氏便叫了裁缝进来给姑娘们量身裁衣,相看时节的衣裳总是需要明艳欢喜的,这才能叫对方眼前一亮不是?
自打许家摆明是拒绝慕静漪进许家门的,姚氏又常带了含漪与陈家往来,慕静漪的眼角眉梢全是得意的畅快,要求衣裳的颜色不是大红的便是绣的花朵一定得是红的,喜气的很。
含漪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垂眸吃茶的繁漪,面色平淡却掩不住眼底的着急。
陈家已经透了意思,近日就要请了陈侯夫人来说亲了。
陈家,说的好听是侯府的旁支,陈二爷不过领了个四品的虚职。
陈公子十七了却连个秀才都没考上,靠着陈侯爷在兵马司里任了个副指挥使的职,虽也勤勤勉勉的,眼瞧着好似在同龄的公子里也算出息,到底都是靠着别人的,将来对兄长的前尘没有半点的助益。
姚氏忌惮兄长得了好前程,盖过了大哥哥的风头,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叫她高嫁的,如今又被盯的紧,张家人面前每回都称她病了,连面都不叫她露了。
院子里除了两个心腹丫鬟,也不知还有多少双眼睛是姚氏安插进来监视她的,她便是有手段叫慕静漪翻不了身,也没有机会出手,弄得不好反倒叫姚氏给算计了,名正言顺将自己低嫁了出去,以至于处处掣肘。
反倒是从前处处被打压的繁漪,如今的院子紧的铁桶一般,谁也泼不进水去。
量了身,姚氏又关怀备至的叮嘱了“夏日里饮食要细致”,“不要贪凉”云云。
姑娘们也是敬爱无比的关怀了姚氏的身子,好一派的其乐融融,岁月静好的母慈女孝。
繁漪觑了眼站在姚氏身边的何妈妈,死了儿子,贬走了丈夫,一下子憔悴了不少,向来微微睇着眼儿瞧着姑娘们的眼神也不在倨傲。
目光相撞的瞬间,她看到了何妈妈眼底难以掩饰的怨毒与恐惧。
恐惧啊,知道恐惧就好。
絮絮了许久,姑娘们这才告退回去。
五月下旬的天气已经很热,热气一浪接一浪的扑在人面上,闷闷的,含漪缓缓扑了扑手中的扇子,懒懒道:“这天这样热,下个月楚家表姐成婚还得穿一层又一层的吉服,想想就要淌汗了。”
半透明的素色执扇在鼻尖儿上点了点,上面是她让琰华提的字,是淡淡的水墨香气。
繁漪漫不经心道:“表姐的婚服用的是北国雪丝,薄得很,穿再多层也不会生热。”眉眼微微一转,唇角微扬,“到时候我可得与父亲说说,给姐姐选个春秋凉爽的季节出门子。”
含漪脸色微红的垂了垂眸,“妹妹是越发会打趣人了。”
慕静漪拨弄着销金玉骨扇下的赤红流苏,映的细白的手白里透红,嗤笑道:“妹妹再得宠还能做主八字合下的良辰吉日么?万事有父亲母亲做主,妹妹管好自己就是了。”
繁漪觑了她一眼,并不愿意搭理她,转而与含漪道:“我那得了几支簪子,模样极好,也不挑衣裳,去挑了待祖母寿辰的时候戴吧!”
含漪不动声色的扫了慕静漪一眼,含笑道:“那我便不与妹妹客气了。”
含漪与繁漪的生母皆是外头扯文书纳进来的良妾,外祖家也总有补贴。
慕静漪的生母是姚家的家生奴才,也不过守着月例银子过活,姚氏为了让她听话而偶尔赏的东西,也远不及她这两年从繁漪这里抢来的东西好。
正文 第82章 绝境(一)蠢货
如今为了见那张家公子更是变着花样的穿戴,好显得她在慕家的得宠,听说有好东西挑便只当方才自己的刻薄是一抹云烟,一吹散了。
转脚就跟了两人一同去了桐疏阁。
一溜的首饰盒子摆在右次间那张梅花折枝的长案上,样式新颖,用料名贵,都是小姑娘爱娇爱美喜欢的坠着流苏的钗、簪。
慕静漪不客气的挑走了两支一眼瞧去便是最名贵的,喜气洋洋的捏着流苏下坠着的透骨温润的明珠,想着老夫人寿辰那日张公子是要来的,要配了哪件衣裙才能更出挑夺目。
繁漪浅笑悠悠的伸手握住她的手,在她的虎口用力一按,把簪子都收了回来,似笑非笑道:“姐姐自己管着自己便是了,这里的东西,并没有打算赠你。”
食指在白玉的簪头轻轻划过,在指尖戳了一下,凹下一个白白的点儿,血色散开又渐渐恢复,淡淡嗤了一声,“打扮成仙女儿又有什么用,张家的大门你是进不去的。”
慕静漪面色难堪的嫉恨着,看着那粒硕大圆润的明珠从她指间落下,轻轻摇曳,漾了一抹恍惚的温润,闻言便是眼皮一跳,伸手便想去打落那只得不到的簪子。
梗着脖子冷笑道:“我有母亲做主,你算什么东西!”
繁漪轻巧的反手一转避开了她的动作,长案边的白玉香炉里幽幽吐着轻烟,广袖翻飞间宛若谪仙悠悠柔美。
做鬼的那些年,从琰华和南苍那里好歹也学了不少招数。
映着夏日刺目而明亮的光线将窗棂上缠枝春藤的雕纹如淡淡的水墨画一般投在了暗红的地板上,温热的风一吹,窗棂微动,影子轻晃,水墨画并着轻烟如水碧浪。
繁漪嗤笑悠然,“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呢?她都输给我多回了,就你还天真的觉得她能赢得了我。”
含漪不意她竟这样毫无忌惮的说出如此嚣张的话来,眼神紧张的看了门口一眼,却见冬芮和晴云不过淡淡的站着。
外头的丫鬟婆子根本不敢靠近正屋半分。
再看繁漪,浅笑澹澹间含了不屑的讥讽,一双美丽的眼睛沉幽深邃的阴冷,全不似往日所见的隐忍与温顺,从容的好似万事皆在掌控,不知怎的微提的心口竟也渐渐放松下来。
慕静漪的额角突突的跳着,只觉那沉水香的味道并无半点凝神之效,回头去看,发现候在门口的晴霜不知何时不见了人影,唯有她桐疏阁的人守在门外。
暼了含漪一眼,怒道:“你故意把我引过来的?哼,我告诉你,不论你做什么母亲都不会让你得逞的,她还需要我去为她拉拢张家。”
含漪微微一笑,温柔的声音如天际的云朵:“二姐姐说的什么话,咱们不过挑个首饰,不是你自己跟过来的么?”
白底儿上的百花齐放端的是花团锦簇的精致盎然,慕静漪蔑视的扫过含漪温顺的面孔:“不要以为你有个慕云清可以依靠就了不得,不过是母亲手里捏着的蝼蚁罢了,与她在一起算计我,得罪了母亲你们兄妹就等着死吧!”
含漪缓缓扑了扑手中的团扇,扇面上的蝶儿似要冲天高飞而去,平淡的眸子里不期蓄了抹阴冷的怒意:“瞧二姐姐说的,难不成夫人只是个会戕害庶出子女的毒妇不成?这个家里还有祖母和父亲会为咱们做主呢!姐姐关心好自己的前程,妹妹们与清哥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
繁漪嘴角含着薄薄的笑色,那笑本该是温柔的,此刻却带了碎冰的寒意与锋利,直直逼近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我中毒的那件事情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么?若不是你还有点儿利用的价值,你以为你能顺利摘出来?不防告诉你,今天之后,你的好日子便是结束了。”
屋中湖色的帷幔映着被阳光照得水红的地板,成了沉闷的绛紫色。
慕静漪如遭雷击,面上的血色刷的褪尽,而龇目间却尽是刻薄:“你敢!我是母亲身边养大的,谁敢动我!”
窗台下的白瓷瓶里供着的一束凤凰花,阳光无遮无拦的照进来,花色迷蒙了一层薄薄的红晕,繁漪的面孔笼在光晕里,显得那么的不可捉摸:“为什么不敢?就算杀了你,父亲,一定也会护着我的。还是要加会为了你来追究我?真是可笑。”
含漪觉得那样的慕繁漪陌生而冷漠的让人感到害怕,但又庆幸着,自己与她并非敌对。
敛了敛神色,点头道:“妹妹是父亲心尖上的女儿,那是自然的。”
繁漪拿着簪子拨了拨绯红的花朵,柔润的玉色立时染上了迷红的血色,“想给我下红花,恩?”
慕静漪感觉自己跌在那双沉幽阴冷的眼里,冷的不住颤抖起来,她极力的挺直了背脊,却发现自己如一只无路可逃的小兽,龇牙咧嘴的凶恶在对手的眼中原不过是一场笑话,无力自保:“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繁漪无所谓的笑了笑:“你不记得没关系,我会帮你记好的,总会一并还给你。”
上好的南玉温润中带了一丝微凉轻轻划过慕静漪的脸蛋,“这张脸真是生的美,肖极了你姨娘年轻时的样子,可惜,生的再美也不过是做奴才的料子。张家这样好的门第,你这种蠢货也配。”
簪头缓缓划过皮肤的沙沙声好似魔咒,一遍遍的催动了慕静漪心底的疯狂。
毁了她!
毁了她!
毁了慕繁漪,她就能得到所有的风光了!
她劈手夺过繁漪手里的簪子,便朝她的脸上刺过去,“贱人!你去死!”
繁漪也不闪,只是微微一侧脸,让簪子的尖锐便贴着她的脸颊划过,刺痛紧随而来。
素白的面上渐渐显出寸长的英红,然后有细密的血丝冒出来,渐渐的凝成血滴,顺着白皙的面颊缓缓低落,触目惊心。
含漪看着那血滴缓缓的淌下,滴落在薄薄地毯上盛开的粉红牡丹的花心,惊心动魄的妖异。
呆愣了了须臾,终于想起来叫人:“二姐你疯了!怎么能那簪子划破四妹妹的脸!来人!来人!把二姑娘按住!”
看着繁漪脸上的血色,慕静漪猛地醒过来,回头就见数个丫鬟目瞪口等的瞪着自己,其中还有自己的丫鬟晴霜。
慕静漪一扔簪子,失措地惊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她自己划的!跟我没关系!”
繁漪触了触伤口,润白的指尖上沾了一抹猩红,好似冬日雪堆里的一朵红梅,格外热烈。
蹙了蹙眉,满面可怜地看着慕静漪:“你看,你的人生,完蛋了。”
慕静漪明白过来,她就是故意引着、逼着自己去伤她,尖叫着要扑过去,然而田埂间劳作过数年的晴云力气实在大,一把扣住慕静漪的手便推进了角落里。
容妈妈的女儿容泷从外头匆匆而回,额角沁了一层薄薄的汗,见着繁漪的脸吓了一跳,紧着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
掸了掸衣裳,繁漪不紧不慢的出了次间:“走,去找夫人评评理。”回眸淡淡瞧了慕静漪一眼,“看看死的难堪的会是谁。”
艳阳高升,空气越发的闷热,姚氏坐在明间的首座上,乌沉沉的眼神落在庭院里,靠着东南角的位置一树石榴开的极盛,满树的灼灼烈焰,倒映围栏的天光落在一旁的假山流水中,便是连那一汪清水都呈了薄薄的红,泠泠蕴漾的涟漪恰似血浪翻红,落在眼底便是一阵莫名横生的心烦气躁。
何妈妈瞧着姚氏匀和脂粉下微微晦暗的脸色,担忧道:“夫人最近似乎气血郁滞。不如叫了大夫进来瞧一瞧。”
正文 第83章 赶入绝境(二)演戏
姚氏掐了掐眉心:“没事,许是天气闷热的,有些苦夏了。”
袁妈妈端了一盏茶水来:“夫人吃一盏蜜茶润润,加了佛手片,能疏肝理气。”
自打何朝被遣回了宛平老家,袁妈妈一家便在姚氏身边愈加得用起来,垂眸道:“奴婢听说了个消息,说是晋元伯府在越州老家的产业陆陆续续的在悄悄变卖,仿佛是银钱上出现了窟窿。”
姚氏伸手接茶碗的手微微一顿,指点在深棕色的建盏上,称得白皙光滑的皮肤更是白到泛着微微的冷光,皱眉道:“许家的伯爵之位也不是这一两辈里得来的,当初圣上赏赐的田庄金银更是丰厚,数代经营,每年朝廷拨给的奉银也不少,怎么会没钱了?”
阳光掠过微翘的水滴檐投了一缕惶惶晴线在门口,随着时光推移慢慢变换着位置,落在了何妈妈那一身墨蓝色的薄薄比甲上,漾起了乌沉沉的光晕,更显那张精明的脸有了刻薄之色。
目光从移动的光影里抬起,低道:“许家的排场向来大,日常吃穿都可比上皇室宗亲府邸了。伯爷兄弟十数人,分家的时候分出去不少家产。如今世子爷的兄弟姐妹又是十多个,孙辈更是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夫人、太太、奶奶的一箩筐,哪一个开销能少了。”
袁妈妈犹疑一下,低眉道:“若真是如此,许家认定了四姑娘求娶的目的可就太明显了。”
何妈妈点头道:“当初楚氏进门带了一百万两银子,除去给老爷打点的,还剩了不少,当年楚姨娘一死,老爷便做主让四姑娘自己保管着,来日做嫁妆的。”
沉思间茶碗的滚烫刺痛了指尖的触感,姚氏轻轻“嘶”了声,轻轻呷了口香甜的蜜茶润了润心口的烦躁,冷道:“慕文渝倒是打了个好主意。”微微掀了掀嘴角,“以为能从小绵羊手里抢银钱,别是钓了尾吃人鱼回去。”
袁妈妈若有所思的看了姚氏一眼,轻叹道:“也不知这窟窿多大。若是填不回去……”
姚氏的眉心一拧,想起了两个年幼的外孙子,若是如今就填不上了,到了他们接掌家业的时候岂不是只剩了无底洞的空壳子了?
垂在窗边的碧落藤蔓纹的帷幔有着丝丝缕缕的缠枝,青嫩的颜色落在眼底莫名湿哒哒的,将一缕光线遮的幽冥冥的。
外头忽起一声惊诧的呼叫打破了屋内的片刻沉寂:“夫人夫人,不好了,四姑娘她、她满脸是血啊!”
姚氏的眼皮失控的一跳。
凤凰花明艳的绣纹在繁漪匆匆的脚步下韵致了一片晴明不定的光晕,似秋雨浸润后的优柔。
她轻轻伏在姚氏的膝头,像极了一个全心仰赖的女儿,微微扬起血色斑驳的脸颊,泪水停在了下颚,血色在水滴中迅速融合,坠了坠,滴落在姚氏仙鹤衔芝的松色上,轻轻泣道:“夫人,二姐姐疯了,跑去我那里喊打喊杀,还拿簪子划破了我的脸。”
姚氏看着那张与楚氏相似的脸,柔软而可怜,伤痕好似横生出的一枝枯败破碎,不再是完美的,看着那血水低落,将灵芝染成浅红色,心头气血沸腾了起来,心底生了一阵痛快。
“这丫头疯了不成!”面上却是心疼不已,拿了帕子小心翼翼的给她擦去血水,“好了好了,别哭,泪水占了伤口可要发炎的。”
“母亲……”含漪神色无措的在门口喊了一声,挥手让婆子把嘴被堵上的慕静漪拎了进来。
何妈妈瞧着慕静漪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扭着手,嘴里还堵着软巾子,鬓边的赤金流苏缠在了微乱的发丝里,颊上的胭脂也蹭花了,一身狼狈。
惊了一声:“怎么能把二姑娘捂着!”
含漪似乎害怕极了,眼帘只敢微微抬了去瞧姚氏,紧张道:“实在是二姐姐疯的厉害,满嘴的不堪,若是不堵上,一路过来怕是什么要骂的老夫人那里也要知道了。”
姚氏皱了皱眉,扶了繁漪在一旁坐下,喊了丫头打了热水进来给她擦洗干净又上了药。
末了,方沉着脸从慕静漪的脸上扫过,眼底严厉之下是不着痕迹的厌恶:“都下去,我有话要问姑娘们。”
袁妈妈带着丫头们出了门,只留了母女四人和何妈妈在里头说话。
拿走了嘴里的软巾子,慕静漪哭着扑到姚氏的脚边,揪着那朵灵芝,团成了一抹深红,失控的尖叫道:“母亲、母亲救我,她们要害我!那贱人要毁了我和张家的婚事!”
繁漪捻着一方绢子,轻轻压了压刺痛的伤口,在杏色上印了一横血红,沉幽的美眸霍然抬起,脸上的泪如被烈日灼烧之后,早已经寻不到存在的痕迹:“姐姐的婚事自有父亲母亲做主,与我何干。我平日不过在院子里念佛抄经,别说你和张家如何,便是门我也少出去。如今姐姐为了一支簪子发了疯,毁了我的脸,又来倒打一耙。”
她轻轻睇了姚氏一眼,那眼神怯怯的,似雨水敲打下的花朵,盈盈不堪一握:“在夫人面前便是贱人贱人的称呼自己的姐妹,可见姐姐当真是半点儿教养也没有!想是平日里说嘴说惯了的,竟是毫无顾忌的当众就刻薄起来!还口口声声的是夫人跟前儿养大的,难不成是夫人教你这么称呼自己的姐妹的么!别是出去了也如此,白白叫夫人担了刻薄的名声。”
“明明就是你说的!”慕静漪依靠着姚氏的腿,仿佛找到了靠山,扬眉叫嚷起来,“脸是你自己划破的,管我什么事,分明就是你要栽赃我!”
何妈妈忙是拉开了慕静漪,打断了她的话,把她按在一旁的杌子上,用力捏了把慕静漪的肩膀,赔笑道:“四姑娘可是误会了,夫人便是一视同仁的。您还是夫人名下的姑娘,自然比旁人要尊贵了。这天气热着,二姑娘一时着了心魔,胡言乱语罢了。”
姚氏的语调忧愁的好似寻常母亲遇上了儿女口角斗气,向着谁也不好,为难道:“姐妹间哪有不打闹的。静漪,你这脾气也是越发的大了,婚事在即,可不能闹了难听的出来。”
缓缓看向含漪,眼底的威胁与震慑显露无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含漪,你来说。”
含漪眉目谦和里是明显的忧怯,紧紧捏着手中白玉扇柄,低声道:“二姐姐自己提的张家婚事如何称心,又讥讽四妹妹只配做个继室。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二姐姐就跟疯了一样要杀四妹妹,妹妹避的快,可还是划破了脸颊。”
姚氏的目光好似削铁如泥的利剑,淬了毒,闪着阴毒的光芒直直的朝她刺过来,含漪心里没有底,瞄了繁漪一眼,见她稳稳坐在那里不慌不乱。
便咬牙说下去道:“还说是母亲说的,万事给二姐姐做主,就是杀了四妹妹母亲也会想办法护着她的!”
繁漪轻泣楚楚无助的伏在檀木交椅的扶手上,似有无尽委屈不敢倾诉的压抑在里头。
慕静漪不敢置信慕含漪竟敢与她合起伙来算计自己,养的跟水葱似的指指着含漪尖声的矢口否认:“你、你们合起伙儿来诬陷我!你给我说话想清楚了,想想自己是否承担得起自己说过的话!”
繁漪站了起来,眼底湿漉漉的迷蒙雾气化作了万般惊诧,直直望着姚氏道:“二姐姐好大的威势,当着夫人的面就敢如此辱骂威胁!你是夫人跟前儿大的,我与三姐姐同也是夫人的女儿,难不成母亲是那是非不分的,只凭谁与她亲近就护着谁的么?”
正文 第84章 绝境(三)激怒
繁漪站了起来,眼底湿漉漉的迷蒙雾气化作了万般惊诧,怒道:“二姐姐好大的威势,当着夫人的面就敢威胁了!你是夫人跟前儿大的,我与三姐姐同也是夫人的女儿,难不成母亲是那是非不分的,只凭谁与她亲近就护着谁的么?”
含漪似受了惊吓,整个人从椅子上滑下去便跪下了,膝盖在青砖石上咳了一声闷响。
积年的砖石上有细碎的裂纹,从她膝下曲折蜿蜒而前:“女儿不敢胡说,二姐姐说母亲还得靠她拉拢张家,不似我与四妹妹难捉摸不能利用,就是为了拉拢张家好给大哥哥和三哥哥铺路,母亲也会把错归咎到四妹妹身上去的。”
末了,用力咬了咬唇,道,“就似从前一样。”
姚氏震怒不已,世上竟有如此蠢货,抬手就是一记耳光将慕静漪打的跌在地上,眼底的失望显得那么的真实:“我将你养在膝下看来是养出了个冤孽,我何时与你说过此等话来?”
何妈妈跺脚道:“夫人从来都是告诉姐儿要与家中姐妹好好相处的,姐儿你可不能胡说八道,挑拨嫡母与姑娘们的关系啊!”
仿佛是说给慕静漪听的,精锐的眸子却是盯着慕含漪片刻不放。
含漪睁着眼盯着何妈妈,温顺的面上受了莫大委屈却又不肯泯去那一缕的真意与敬畏,举了三指便道:“若是我胡说半句,就叫我不得好死!”
尾音的重重一咬牙,眼泪就扑簌簌的掉下来,委屈道:“二姐姐刻薄又不是一日两日的,这些年家中哪个姐妹没被她欺负过,随便捉个园子里伺候的人去问都知道她当初是如何大闹姐妹们的院子的!今日之事,可是她自己的贴身丫鬟都看到的!”
当初姚氏打压慕繁漪,自然是由着她去闹,可若是翻起帐闹起来,她是半点理也占不到,即便真的不是她做的事,旁人也会认定是她做的。
慕静漪惊恐之下扑过去就要打她:“你闭嘴!我叫你闭嘴!”
含漪顺势撞向一旁小桌棱角分明的桌腿,梨花木的桌儿被撞得嗡嗡晃荡,白皙柔嫩的额角顿时流下血来,在长长的羽睫上刮了刮,滴落在她浅杏色的衣裙上,炸开了一朵如梅的血腥。
场面失控,何妈妈只能喊了丫头进来把两人都带出去。
屋子里便只剩了姚氏与繁漪。
丫头们都站在远处的半月门下候着,时不时抬眼瞧向明间,只是离得远了,便也无法听见她们在说什么。
繁漪的眼神落在院中的空茫一点,隐匿了一丝沉溺的微笑,幽幽道:“好用的棋子总是蠢笨无比呢!”
姚氏眉心一跳,端了茶盏轻轻呷了口蜜水润了润烦躁的心肺,讥诮道:“三丫头的胆子倒是大了,竟与你合作。”
“合作?”低头抚了抚天水蓝的衣裙,大朵大朵的凤凰花开的明艳畅意,繁漪嗤笑,“没有她我想做的一样能成,不过是赚一个顺水人情罢了。”
姚氏身姿微倾,折了甜白釉花瓶里的一夺石榴花在掌心把玩,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想拿她来落我的罪?教养不善?孩子,你还嫩了点儿。我是祖父的嫡长孙女,我的地位没有人能撼动。”
浮光万丈的影儿投在窗户上,染的素白的窗纱有了金灿灿的影儿落在繁漪的半边脸上,铺出一层浅淡的暗影,从容与阴冷,阴暗的灰金与残破的血色,似天地在海洋的尽头分隔,却又难以脱离的重合,边界清晰的宛若她这个人,柔顺却又凌厉。
她淡淡一笑:“落不落罪,落什么罪,得看我的目的。”
姚氏不过掀了掀眼皮,浑不在意道:“怎么,你是想说今日一遭便是要给三丫头挣一个前程么?张家的婚事可有可无,我说与谁合便是与谁合。闹没了慕静漪又如何?”
繁漪端了袁妈妈送进来的茶水闻了闻,笑了笑,搁了回去:“崇州的人跟出什么结果了么?”
姚氏捏着花梗旋转的手指一顿,金鹤衔芝的纹路里是金银丝线相互掺杂的浮光万丈,也成了乌碧碧的死气沉沉。
繁漪的郁然长叹好似秋叶落尽的萧瑟,“夫人可是个能忍的仔细人,当初怎么就这么失策让那个稳婆跑了呢?”流光回转之下,垂眸轻轻一笑,“不过您放心,人呢我已经找到了,此刻已悄悄到了姑母的手里。”
“这样好的把柄,你猜她会怎么做?”
陈旧的家具和金玉器皿缓缓散发出郁郁沉沉的铁锈气,淡淡的,好似血腥气,在空气中化作了一丝又一缕的坚韧丝线,紧紧的勒在姚氏的心口。
几乎喘不过气的惊惧难以压制,清晰的感觉自己的指尖冰凉起来:“还真是小看你了!”
繁漪的目光平缓如春日的晚风徐徐,缓缓一笑:“这就生气了?”不咸不淡的暼了她一眼,“夫人以为许家为何非要来求娶我呢?”
绯红的石榴花捏碎在她素白的指间,姚氏想起袁妈妈的话,眉心突突的跳着,红痣艳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嘴角微掀的讥讽道:“果然是商女生的下贱坯子,也就会拿银子以为是资本了。”
繁漪晃了晃手指,笑吟吟道:“怎好与夫人是高贵的秦淮河畔卖艺不卖身的、妓、子、血脉相提并论呢!”
气血翻涌,姚氏蹭的站了起来,花朵别撵成了了碎渣从她指缝间掉落,腮帮子咬的鼓起,眼神如薄薄的利刃,蓄势与空气中,势要将她千刀万剐。
繁漪小巧的脸蛋上有云烟般的阴冷,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夫人要淡定,女儿可是来您这儿讨公断来的。但凡骂出一句来,贤良淑德的假象都要维持不住了哦!”
抚了抚衣袖上的如意暗纹,有针线分明的触感在指腹模棱而过,“看来夫人也听到消息了,他们许家早就没钱了,挥霍了好大一个窟窿要填补,他们想要我的银子。”
姚氏自持高门嫡女的身份,向来不做花团锦簇的打扮,说那是妾室妖娆调子,下贱的很。
可少有目光所及的群据之内却总是穿着一双配色丰富的绣鞋,月牙白的鞋面光滑的好似女子胸脯上的肌肤,春华相伴的四月锦绣,好似能闻见花香弥漫。
说到底“自持身价”的高贵,原不过是一张不得宠的遮羞布罢了。
姚氏端坐于上首,挺直了高门贵女的背脊,不屑道:“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几万两的嫁妆,哪家高门办不出来。续娶本家女,也不过是为了维持姻亲关系罢了。”
繁漪淡淡抛下一颗惊雷:“二十一万两。”
一石激起千层浪,姚氏不敢置信的突瞪了双眼。
“什么!”
二十一万两?
便是整个慕家能动用的银子也不过十数万两罢了。
一手支颐的望着她,繁漪的神色闲和如风,面颊上的红痕却在她阴冷而慵懒的眼风下,越发的妖异起来:“那您猜猜,想要娶我进门好拿我的钱去堵窟窿,他们又该做些什么呢?”
一抹猜测从脑中闪过,快的来不及捕捉,不,或许是姚氏根本不敢去捕捉。
只觉仿佛有尖锐的冰锥重重的锥在心头,痛的她气血如惊涛骇浪一般汹涌,直冲的她脑海里一片发麻的嗡嗡响声。
繁漪轻声啧啧,润白细腻的指尖轻轻的敲击在暗色的桌面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雾白印子,转瞬消失,怜悯道:“所以,您以为大姐姐的死,真的会只是难产这么简单么?”
“不可能!”姚氏僵硬的摇头,面色惨白而晦暗,“涟漪是慕家的嫡长女,是嫡长女,她们怎么敢!”
正文 第85章 绝境(四)杀女
繁漪端起了那盏已然冷却下来的蜜茶在手里慢慢把玩了须臾,然后塞进了姚氏的手里。
她的语调细而软,就似那凤凰花在风中轻轻摇曳着柔软的花蕊。
缓缓上前,凑在她耳边缓语轻轻:“为什么不敢?你敢去追究么?姑母如今是晋元伯府的世子夫人,是许家和慕家的联系,别说你没有证据,便是有,老夫人和父亲也不会让你去揭发的。就好似我和你之间的仇怨,原不过谁死谁倒霉而已。”
姚氏的手一颤,茶托与杯身震了一声惊惧:“你……”
繁漪竖起食指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继续道:“我与夫人说过的,这世上之事不是没有报应,只不过当初你让我阿娘难产而死,遭了报应的是你的女儿而已!”
“一报、还、一报啊!”
姚氏鼻翼微张,呼吸清晰的急促起来,咬牙的声音便如薄薄贴片生生折断:“报应?这世上若真有报应,楚氏抢人丈夫,她的女儿就该被千刀万剐!”
繁漪不惊不怒,只是微微侧了侧首,回头看了眼月门下的晴云。
不知何时,清理了伤口的含漪也站了过去。
她笑语轻软如云:“第一,我阿娘先于你和父亲相知相许的,第二,我阿娘是去官府扯了文书,由父亲亲自迎进慕家大门的,第三,是夫人您自己抓不住丈夫的心!何故总是怪这怪那的,当真是最最无能的表现了。”
“不过有一桩你说的对,父亲永远都不会忘了我阿娘。她死了,死在最美的年纪,如此她在父亲的心里便是不会老不会丑,就似那月光,看得到,抓不住,便成了一生一世忘不掉的最爱。而你,原就生的丑,往后还会越来越老。”
“您说您,何苦呢,生生逼的父亲对我阿娘此生都情深不已。”
一浪接一浪的打击与刺激,姚氏急怒难忍,手中的茶盏用力掷了出去,清脆的碎裂声之后便是甜蜜的香味如花香弥漫在空气的每一个角落,与沉怒的呼吸间腻腻的附着在喉咙里,逼仄着她呼吸几欲断裂。
气血如浪翻涌直将她的面色逼的通红:“你给我闭嘴!闭嘴!”
繁漪似乎踉跄的惊了几步,踩在碎瓷片“裂裂”有声。
她弯腰拾了一片在手中把玩,是极其锋利的,沉幽道:“知道姐姐是怎么摔的么?”
姚氏仿佛是礼水了鱼,挣扎着,大口大口喘着气,只觉心口憋的快要炸裂开。
繁漪以最温柔的声音,给姚氏讲着最残忍的故事:“姑母把大姐姐常去散步的那条路上的石子给撬松了。我记得那一日的晋元伯府花园里开着大片大片寓意多福多子的石榴花,你说陪大姐姐去赏花,然后,大姐姐就在您的手里栽了下去。”
“真是可怜啊!原本是可以保证性命的,可姑母把给姐姐提气的二十年人参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换成了八十年的老参。姐姐受不住,就血崩了。”
姚氏瞪着她,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在翻腾,却又寒冷的齿疼:“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背对着敞开的门扉,繁漪笑吟吟的捻着帕子给她擦着不断泛起的冷汗,“是不是很痛苦?以为女儿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死的,连去追究一下都不敢。为了让外孙能过的好,还得摆出笑脸去讨好慕文渝,很可笑,是不是?”
姚氏的面色乌碧碧的,好似血液都凝固在了那张冰凉僵硬的面皮下。
繁漪疏懒轻笑:“当初折在您手里的还有我弟弟,那您猜猜接下来会是谁替你承受报应呢?会不会就是大哥哥了?哎呀可惜了,大哥哥这样好的才学,却注定因为他刻薄恶毒的母亲而前程尽毁了。您说,我该拿什么招数去对付他呢?”
不动声色间,将磁片放进了姚氏的掌心,“您放心,我不怕报应的。”
不轻不重的被尖锐一角扎了一下,是猩红的血珠冒了出来,刺痛了姚氏疯狂而惊绝的眼,她的呼吸好似破了的风箱,呼呼的:“你不敢!你不敢的!”
繁漪以淡然而微讽的目光迎视着她血红的眼,畅意道:“夫人还是好好护着我点儿,许家还需要我,你把我弄死了,就等于断了她们的财路,可就真的难说她们会怎么报复你了。一个稳婆的口供,足以叫你身败名裂了。得想想你那两个儿子,您说是不是?”
抬手拨了拨垂到胸前的青丝,露出一截细白优美的天鹅颈,妍笑幽幽:“您放心,待您死了,我会让父亲抬了我阿娘做平妻,牌位就搁在您的边上,与您一同享受慕家子孙的供奉与敬畏。”
姚氏的眼睛盯着她细白颈项间的一脉青筋,随着她的说话,微微的一突一突,好似心跳一般,手边青瓷香炉里的百合香悠悠袅娜着,迷蒙在她的眼前。
恍惚间她看到了楚氏正笑着看着她,那张脸还似当年一般年轻而柔顺,而她的嘴角却渐渐扬起讥讽与不屑,仿佛在嘲笑她。
姚氏怨毒的目光难以克制,举起手中的碎瓷片就朝着颈间的那抹青筋而去:“贱人!贱人!你还没死,去死!去死!”
含漪与晴云听着背后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对视了一眼齐齐惊叫起来:“夫人!住手啊!划下去会没命的!”
姚氏混乱的神思一震,看着自己搁在她颈间的手,深觉自己竟被她激怒至此,险些在众目睽睽下去抹了她的脖子。
繁漪轻轻一笑,握住颈项便已然清醒过来的手,朝着脖子用力划下去。
顿时血流如注,衣裙上的凤凰花被淹没在血浪之中。
“一起,下地狱吧!”
天际飘来一片厚厚的灰白云朵,正午时分却是延续着虚弱不堪的亮白,闷闷的几声遥遥雷声添了几分风雨欲来的暗沉,云层渐渐愈加的厚,成了浓浓的墨色铺满了天地间好似深夜,翻涌间有破空的紫电蓄势待发。
衣袍上瑞鹤的眼睛被喷溅的血染红,无端端妖异的嗜血起来,姚氏呆愣的站在原地,手里依然捏着那片碎瓷片。
因为握的太紧,掌心被刺破,温热的血滴滴答答的落在繁漪淌出的血流里,映着青砖石乌碧碧的色泽,那血色深的呈了暗红色。
她咬着牙否认着,可是脚边乱成一团,压根没人搭理她,也没人听得进去。
姜柔的医术袭承自圣手盛阁老,别看小小年纪,却是能与死神抢人的。
十八银针落手不悔,不过顷刻间如注的血流便被止住。
待手中利落大致处理了一下伤口,姜柔方舒了口气道:“还好割的不深止血及时,不然便是华佗来了也是无用了。”
清冷的目光暼过嫡妻的脸,慕孤松未给了一字半语,抱着浑身浴血的繁漪回了桐疏阁,衣衫血红称得那张笑脸如霜雪苍白微凉。
即便止住了如涌的血流,却还是不停的有血珠渗出来,与失血后虚冷的汗混在一处,便是连血色也虚弱不已,“县主,遥遥她已经没事了?”
姜柔喊了人把屋子的窗户都打开,瞧了瞧自己被沾了满身的血:“屋子里置些冰,别让伤口沾了汗水,好好养着,不会有大碍。回头我叫人送一些治伤的膏子过来,总比你们用的那些好多了。”
慕孤松自是连连道谢:“有劳县主了。”
老夫人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看着繁漪一身的血,气若游丝,便是惊得几欲栽倒下去。
急的眼底一片雾蒙蒙:“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人家要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一外人不方便,姜柔喊了晴云去拿了繁漪的衣裳来给她更衣,便去了右次间。
含漪提了裙摆一跪,青柳色的裙摆铺陈在暗红的地板上,好似柔弱跌进了深沉之内,顿生了无力感坠在心头,轻泣道:“是、是母亲下的手。”
正文 第86章 绝境(五)厌弃
老夫人脑子里嗡了一声跌坐在床沿,握在手心的那只小手冷的没有丝毫温度,她握的很紧,几乎能感受到震惊之下的骨骼挤压声,可那个脆弱的生命却是毫无反应,“什么?!”头回看向含漪,却见她额上也是破了个口子,“你这又是怎么了?”
含漪红着眼,压抑着伤心道:“原是在妹妹这里好好说这话,可二姐姐突然发了疯似的,几句话不称心便要喊打喊杀,妹妹脸上的上就是她弄的。妹妹去母亲那里求个公道,孙女不过把当时的事情告诉了母亲,二姐姐便当着母亲的面又想打杀于我。”
闵妈妈扶了含漪起来,细细一瞧,撞皮肉都翻了起来,整个额角肿的十分厉害,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实在吓人:“姑娘这伤也得仔细,不小心便是要留了疤痕了。”
老夫人揪着帕子的手狠狠垂着膝头:“疯了!全都疯了不成!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如何你妹妹被伤成这样?”
含漪摇头,耳坠的微凉打在脸颊上是未知的恍然,抹了抹泪道:“不知道,孙女受伤后被带了出去,就母亲和妹妹在明堂说话,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母亲似乎气的很,砸了茶盏就、就……孙女站的远,根本就来不及阻止。”
老夫人的眼神里蓄满了精锐与怒意,直直盯着含漪半晌,似乎在探究是否有谎言的存在。
而含漪以一泊无奈和卑微的清明回视着老人家几欲看穿她魂魄的眼神,逼迫自己不退不惧。
老夫人看不到她眼底心虚与慌乱,便只问了一旁的女使:“夫人呢?”
容妈妈进来回话,浅银色的比甲上是墨色的兰花叶片,沉稳而冷静的没有半点自己的色彩,垂眸淡道:“夫人和二姑娘过来了。”
打发了人都出去,只留了姚氏、慕孤松、老夫人和一个昏迷不醒的繁漪在内室。
窗台上一盆石榴花修剪的风姿绰约,花团锦簇的烈烈如火,在闷雷细风里摇晃着,催着人心底拍过一浪又一浪的怒火燃烧。
慕孤松负手站在窗前,却并不肯去看姚氏一眼:“夫人有什么要说的?”
乌沉沉的天色好似就压在头顶,姚氏揪着帕子凝着那挺拔如翠竹的背影,心口一阵阵的抽痛着,执着道:“妾身无可辩驳,只问老爷一句,肯不肯信妾身。”
能说什么?
说涟漪的死有问题?老夫人会怎么想?
说慕繁漪为了楚氏在算计她?老爷又该如何震怒怨恨?
说是她自己划的,却分明看着手握着磁片的人是自己。
一壁淡紫色的闪电破开直坠大地,巨大的光影似乎就在眼前,将那藏青色的笔挺身子照的那么冷淡而疏离。
闷雷贴着头皮而过,震的人心颤又生疼,然后便是坠入死海一般的沉寂。
慕孤松却依然没有看她,外头次间的漏刻脆而沉的水滴声如惊涛骇浪的汹涌,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残响扑在面上,宛若掠过面上的耳光,一掌又一掌。
心头为他正妻的骄傲刹那间如“荒烟衰草,乱鸦斜日”般荒冷。
慕孤松缓缓转身,瓢泼的雨溅起细碎的水雾拢在他身后,模糊了他的眼神,叫人瞧不清底色:“我亲眼看着你的手划过繁漪的脖子,你告诉我,我拿什么信你?”
姚氏看着丈夫那张年近四十的面孔上依然平整的几无纹路,儒雅与冷淡想并存的俊朗一如她嫁他那日,只是他对她的无情与淡漠亦是如此。
慕孤松逼近她,沉然的眸子里是失望和难以抑制的厌恶:“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让你狠得下手去杀她?还是夫人以为有姚家在,慕家女儿的性命在你的手里就是蝼蚁?”
姚氏看清了他眼底的神色,夏日雷雨中的风扑了进来,湿黏黏的沉闷,她却似坠进了寒冰地狱一般:“老爷就是这样看妾身的么?”
慕孤松步步紧逼,冷道:“当初是谁纵容静漪去欺辱遥遥?是谁替换了遥遥治伤寒方子里的药材?谁在遥遥的屋子里放的毒蛇?是谁背后指使的晴荷下的迷香、倒的碳渣?又是谁在背后挑唆静漪去对付遥遥,暗示她去下红花毒害遥遥,又是谁暗里逼迫晴荷将红花换成了毒药?”
姚氏不可置信的接连后退,最后撞在了雾白色的枕屏上。
枕屏上是繁漪用软纱剪裁后绣在上面的立体花朵,花蕊里的米珠在晃动间亮了一抹虚弱的光,面上勉力维持着镇定。
她痛苦道:“老爷便是这样听信一面之词,就来定我的罪么?我为这个家付出了二十年,照料子女、打理家事,费心费力周旋与各家之间,到头来老爷就是这样看我的么?”
老夫人自打与繁漪聊过以后,便也晓得每每的危险与算计总逃不开姚氏的挑唆与暗害,却不意儿子竟也都晓得,如此便与姚氏剖开了说出这些,“老爷……”
慕孤松闭了闭眼,抬手阻止了老夫人的话,缓了缓口气,“晴荷没有死,我已经亲自审问过她了。陈家的,还有何朝、何耀新身边的人,一并都审了。夫人可要亲耳听听他们的供词?”
没死?
晴荷竟然没死!
都审了?
为什么她一点动静都没有收到?
如今这个家里的奴才,竟是都成了她慕繁漪的耳目了么!
姚氏只觉背上一阵阵的沁出很水,湿黏黏的贴在身上,骨缝里的针脚那么粗糙,仿佛是传错了奴婢的衣裳,将她整个人都称的那么的不合时宜。
她晓得老夫人早就怀疑了自己,不过为丈夫的前程要顾着她的脸面和尊荣,却不想连丈夫都早早知道了。
可笑她还一壁维持着贤妻良母的面孔,原不过、原不过是一场笑话。
在姚氏震惊的几欲晕厥的神色里,他继续道:“这二十年来,我自问从未苛待了你,你为正妻的脸面、地位,从不让谁去撼动你分毫。你想让嫡出子女压过庶出的想法我也能理解,你所作出的打压我亦当做没看到。”
神色渐渐又回到从前的斜阳薄云,“看在你为慕家生儿育女、料理家事辛劳的份上,这一切我本不欲与你揭破,保留你正室嫡妻的体面。可姚家的情面,可一不可再,夫人,你该懂得这个道理。”
姚氏倚着枕屏凄惶的低笑声声,一炙热的心被死死的按在了冬日刺骨的冰水里,反复揉搓。
她痛苦道:“妾身自小被教导如何做为一个正妻相夫教子,抚育子嗣,没人告诉我如何与一个妾室姐妹相称,平起平坐!开始的那两年里,妾身亲手给您抬了两个姨娘,看着她们为您生育了孩子,妾身心里难受,却也能忍。”
“直到楚氏进门,我才知道原来老爷不是一个于情事寡淡的人,原来老爷也会拿那样温柔的眼神去看一个女子。明明我才是主母,却要看着她处处得宠。若不是她死了,这样与姨娘并尊的主母,我还要当多少年?妾身也不想做一个妒妇,可妾身终究不过一个女人,不能完整的拥有自己的丈夫,便是我心底最深的恨!”
老夫人活了这数十年,见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一只手都数不满。
何况姚氏自己还不是送了两个女人上了丈夫的床,便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姚氏口中“无法完整拥有”的痛苦。
她闭了闭眼,带动眼角深刻的纹路,长叹道:“这世上哪个男子没有三妻四妾,谁又没有心底的一分偏宠。是我和老太爷为了老爷的前程执意抬高云蕊在府中的地位!她也是我的表侄女!可即便云蕊在世时,她何曾欺压到你头上半分!”
“没错,有了姚家的情面老爷的仕途才能顺,可中间却也少不得楚家银钱上的帮助。便是看在这一点上,儿媳你也不能不忍,因为受益的那个人是你的丈夫!而你丈夫的仕途,也关系到你子女来日的前程!”
正文 第87章 绝境(六)审判
一声声惊雷贴着耳际轰然而过。
姚氏睁圆了眼看着老夫人,眉心的那一粒米痣陡然红艳起来,几欲滴出血来。
她又如何能理解老夫人身为女子,身为正妻,如何能说出这么冷血的话来?
老夫人继续道:“你是我的儿媳,我晓得主母的难处,你的行为纵然有不得体的地方,为了你所生的孩子们能有有一个干干净净的好前程,我也都帮你遮掩了。哪怕我护着遥遥,也不曾纵着她去伤及你的脸面。所作所为,只顾着自己的私愤,你何曾为你的孩子们想过!为你心爱的丈夫想过!”
姚氏盯着丈夫的疏离与淡漠,呼吸受滞,心跳若错点的奏乐,默了良久,扬了扬世家嫡女骄傲的下颚,骄傲道:“今日之事我不认,是她自己要害我!老爷和婆母要定我的罪也没那么容易!”
慕孤松站在枕屏前,透着薄薄的纱,看着女儿瘦弱苍白的好似随时都要消散,眼波微沉,澹道:“没人要定你的罪,便是为了你是我的妻子,为我生育孩儿的辛劳,也不会让你颜面扫地。”静默须臾,“夫人累了,便好好休息一阵子,家中之事就交给母亲去操心吧!”
当时看到繁漪浴血倒下的,除了清光县主还有柳家的两位姑娘,只是如此家私隐蔽的丑闻,便是看到了也不好往外了说去,所以老夫人再三拜托之下,外头倒也安安静静的没有传出什么谣言来。
只是听说慕家夫人染了重症,女儿们日夜伺候之下接连都病倒了,二姑娘和四姑娘的病尤为严重,一个个都还起不来床。
不知内情的人,少不得要夸赞一番慕家女的孝顺。
琰华听到繁漪被割了颈,和慕云歌几人下了学便匆匆过去瞧。
老夫人封口及时,只说是意外,左右当时瞧见情形的也就是候在月门下的几个人奴婢和含漪,便也没有透给了读书的公子们晓得。
可琰华却是晓得的,这一场伤害远不止表面那么简单。
老夫人虽希望后院安静太平,不意繁漪去对付姚氏,到底是疼爱她的,如此遮掩也是为了不叫云歌与繁漪之间起了嫌隙与矛盾,即便来日不能以云歌为依仗,也少一分仇视。
姜柔的医术厉害,到底是流了太多的血,繁漪这一昏迷便是一直到了第二日的凌晨时分。
也不知是不是被那一回的亲密接触给惊吓到了,琰华便是不敢漏液而来,每每总是喊了云歌或者云清一起。
繁漪:“……”我伤成这样,你觉得我能做什么呢?
但也到底是关心她的,听了她一言药苦,便是日日送了蜜饯果子来,然后问一句:好些了么?
晴云瞧着满桌的酸甜,喃喃道:“公子这是把月例银子都花来买蜜饯了么?”
姚氏“被病”几说是禁足了,姚家的人来了数回都叫老夫人挡了回去。
之后还是姚家的公子和姑娘来府中谈诗说词之下悄悄打听了才晓得,慕四姑娘曾是浑身是血的被抱回桐疏阁的。
姚家人吓了一跳,却也只能生生等到五月二十四那日老夫人六十大寿才见到了姚氏。
“与你说了多少回了,一个小小庶女,一生的前程都在你手里,非要跟她置气,往日里打压一二出了你心口的气便罢了,你丈夫和你婆母都给了你这样的脸面。如今叫她钻了空子,倒把自己折了进去,惹了婆母丈夫不喜。”
绢子压了压眼角,姚氏盯着掌心几乎看不出来的一条银白的疤痕,咬牙道:“只要看到她那张脸就一遍遍提醒我那些年,是如何被一贱妾处处压了一头,叫我如何忍!如今您给我安排的四家陪房就剩了两家。她一步步逼紧,难道我要坐以待毙么!”
姚夫人闭了闭眼,沉长的一呼吸道:“楚氏已经死了,如今你是这府里独一无二的主母!你不把她逼到绝境她能反抗吗?”
姚氏激动地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母亲还要这样来教训她:“母亲!为什么您也要这样来指责我!”
姚夫人眼神似夏日里的流火炎炎,隐带了沉肃之气:“你若有本事无声无息了结了她,我也不来说你,一旦一次失手就不要再动了,起码要等着事情被淡忘,你倒好,接二连三的出手,却又接二连三的被识破!”
“在家那么些年教给你的东西全都混忘了,被一个小小庶女耍的团团转,竟还在府里就动手了!她再是卑贱,到底你丈夫是得了她外祖家好处的,楚家今时不同往日,若真是闹起来,别说你丈夫保不住你,姚家也保不住你!”
“死不死的两说,身败名裂你承受得起吗?你的孩子们承受得起吗?”
姚氏踉跄的跌坐在交椅里,惊涛骇浪的怒气之后便是抑制不住的颤抖:“她知道是我让稳婆弄死的楚氏和那贱种……”
姚夫人一震,“她怎么会知道?”
姚氏绢子掩面,泣道:“我没有要在府里动手,可当时她与我说当年那个稳婆他已经找到了,送去了慕文渝的手里,又说涟漪是被慕文渝害死的,又那样讥讽我得不到丈夫的心……”
原以为这个长女是最像自己的,结果倒了却是最不像的。
这世上男子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情爱便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当初就不该让她多去亲近圣上面前得宠的华阳公主,闹得如今满脑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愚蠢思想。
姚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用力一叹气,“丈夫爱谁不爱谁有什么关系,只要他对你有尊重,维持住你正妻的体面和地位就行了!一把年纪了还执着在爱不爱的问题上,简直愚蠢!这就是你最大的软肋。”
默了默,神色渐沉,“稳婆的是我会想办法,姚家要在京里找个人还没什么难的!涟漪的事是怎么回事?”
姚氏跪倒在母亲的跟前,为人母的心痛使她泣不成声,“晋元伯府出了亏空,整整二十一万两!我悄悄使人去许家老家崇州去查探,正在变卖产业。她说慕文渝为了求娶她做继室,才害死的涟漪。当初涟漪摔倒不是雨后路湿滑,是慕文渝在路上动了手脚,才害得涟漪跌倒早产!”
“原本涟漪是可以活下来的,是慕文渝那贱人又在生产时把二十年提气的人参,换成了八十年的老参,涟漪受不住才血崩的。我去查了,那几个稳婆、大夫,全被灭了口。是真的、涟漪真的是被害死的!”
姚夫人的目光落在对面交椅扶手下弯而拱起的一点冷白的,眼底隐着尖锐的光芒,几乎要将那一点刺透。
姚氏揪着母亲的衣袖,那大团的牡丹花狰狞了一片:“母亲,你帮帮我,我就涟漪这么一个女儿,您不能不管她的仇啊!小时候您是最疼她的呀!那两个孩子,若是慕文渝为了继娶高门起了阴毒心思可怎么办才好!”
明晃晃的光铺满了庭院里的每一个角落,一丛丛石榴花开的那样盛,绚烂的几乎寂寞。
姚夫人用力一派扶手,气道:“那小庶女与涟漪感情最是深厚,哪怕为了孩子们你也不该去动她。叫她顺利进了许家的门,慕文渝为了刮走她的银子自会去折磨她,她也会去给姐儿报仇,偏你自己……如今她如何还肯进许家门!”
如今她被禁足,手里得用的人也不多,若是靠她自己便是拿不住慕文渝任何把柄的,搞不好被察觉了,所有知情者都要被灭了口去。
姚氏不敢再说什么,只一味的轻泣着以女儿弱势的姿态引起母亲的怜悯与疼爱:“母亲、母亲,我知道错了,您帮帮我吧!不能让涟漪就这样白白被害死了呀!她死的时候才十七,才十七啊!”
姚夫人一抿唇,眼底一凛:“行了,这件事我会处理。”
正文 第88章 绝境(七)祸水东引
寿辰是闵妈妈和容管家一手办下来的,倒也紧紧有条,对外说着依然归功了姚氏。
寿宴上见不到二姑娘和四姑娘,外头便纷纷揣测两位是不是当真病的连床都下不了了。
而姚氏还得含着嫡母得体而愧疚的神色,一遍遍的夸赞了女儿们的孝心。
趁着宾客们都去了西跨院里听戏,姚三夫人便以外祖母的身份去到了桐疏阁“关怀和看望”繁漪。
养了半个月,繁漪的伤口已经愈合脱了痂,精神也不错,只是颈项间横生了一道深粉色的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夏日炎炎不思饮食,除却汤药便也吃有东西入口,便是瘦了很多,面上的气色也难将养起来,瞧上去便是格外的柔弱可怜。
索性慕静漪那一簪子划的不深,如今脸颊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来了。
楚老夫人虽是她的嫡亲外祖母,到底也不能时常来了慕家看望。
听闻外头传言,只当她是真的病了,便也只是遣了家人送了些药材过来。
方才过来之前慕老夫人拉着她好一顿安抚。
她便心下有些不安,过来一瞧竟是伤成了这幅模样,心疼的直掉眼泪:“要叫你阿娘见得你如此模样,可真要哭瞎了眼了。你告诉我,好好的谁将你伤成了这样?是不是她!”
慕文渝被老夫人遣了过来陪着,也是希望她提点着,别让繁漪说了太多出去。
她本也是从收买的丫头那里了听了一耳朵“在观庆院受了伤回去”的,却不想姚氏好大的胆子,竟敢伸手去抹人家的脖子了!
若是真杀了也算她的本事,竟还叫外头人撞了个正着。
真真是废物!
旁的子女便也罢了,她慕繁漪可是大哥心爱之人所生的,往日里为了嫡妻颜面少不得装聋作哑些,却是万万看不得她叫人如此伤害的.
难怪姚氏忽然就突然“病倒”了,原是禁了足、收了中馈之权呵。
看来姚氏真的是疯魔了!
真以为姚家有那么大的脸面,能让慕家不吭声,还能让楚家也不吭声么!
慕文渝拿帕子压了压眼角,亦是满面心疼道:“你那嫡母好歹是大家出身,怎昏聩到如此地步,竟是半点孩子们的前程也不管了。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繁漪伏在楚老夫人的膝头,降红色的蔽膝上是金桂折枝的花纹,沉稳而温暖,眼角余光暼过慕文渝的脸,微微一垂眸,咬唇轻泣了一声道:“那日二姐姐发了疯,夫人非但不责罚,还逼着我和三姐姐把事情咽下去。之后又莫名提起了大姐姐,说大姐姐的难产是叫人害的,又一壁咬定是我干的。”
慕文渝乍一闻,眉心突突跳了起来:“什么?!”
盯着繁漪侧面的眼底一闪而逝的紧张与探究。
明明炎炎夏日的闷热,却有一瞬跌进寒流的冷,神色瞬间的汹涌难平,怒道:“那几个稳婆都是我去安排的,她这是什么意思?暗指我许家害了涟漪不成!”
繁漪微微摇头,触动伤心之处,眼角眉梢便多了几分霜雪浓重的悲伤:“姑母是知道的,姐姐有孕时是虽常去您那儿看望姐姐,可到底姐姐的一应吃喝都是有老妈妈盯着的。为了避嫌,我也不敢给姐姐带什么吃的,寻常不过是陪着说说话而已。”
慕文渝的嘴角向上挑起了一抹冷然的笑意:“姑母自然知道,你与涟漪的感情向来是最好的,如何会去害她!涟漪胎位不正稳婆也一直在调整,若不是忽然早产,也不至于来不及调整回去。可早产也是她姚氏自己害的。”
“非要拉着涟漪去散步,刚下了雨的石子路再是防滑总也不安全,偏偏不听,说什么多走动可以改变胎位!她倒是好厉害的心思,如今却要将罪过都推到旁人身上来了!”
做鬼的那么些年里,关于这些谋害的阴私她早就在暗处听得清清楚楚了。
当初涟漪胎位不正,稳婆叫了多走动,那日雨后天晴,姚氏带了她们去看望涟漪。
也确实是姚氏和涟漪要出门散步,可那石子路原是最防滑的,雨水也早就被太阳蒸发的差不多了,即便有孕之人动作笨拙,如何会摔倒?
还不是因为那石子路叫人给撬松动了!
姚氏身量一般,涟漪忽然崴了出去,便也是扶不住身材丰腴的孕妇,只能看着她跌倒腹部着地了。
慕文渝打了一手的好算盘,便是要害人也叫姚氏自己去做了刽子手。
如此,她这个母亲都在伤心自责自己的无能无用,又有谁会去追究涟漪难产背后的细节呢?
楚老夫人轻轻抚着掌心下因为身子虚弱而微微枯黄的发丝,眸光微微一闪,恍若一汪深潭耀过粼粼水波。
浅叹道:“你也别生气,原也不过是想要惩治繁漪说出的借口罢了。这些年繁漪受的委屈,想必你也是知道的。若真是有什么把柄,早拿出来闹了,又何必自己落了个被夺中馈的地步。”
慕文渝眉目一凝,旋即掩下眼底所有的寒冰万丈,感慨道:“您是我的表舅母,横竖遥遥与我都是血脉之亲,哪能不疼爱的。只可怜这孩子一个人在这样的泥沼里挣扎,咱们做长辈的却是无能为力。”微微一顿,意有所指道:“若是能早日脱离了这里,寻了门好亲事,总也能开始新的生活了。”
半个月的汤药进出,屋子里免不得残留了微苦的气息,沉水香的淡雅怎么都无法掩盖。
楚老夫人凝了她一眼,无奈道:“可惜,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祖母对她婚事是半点儿手都插不上。索性如今她被夺了中馈,想来这几个孩子们的婚事在亲家的手里过目,总不会委屈了她们的。”
慕文渝若有所思的垂了垂眸,缓缓笑道:“是,如今母亲亲自过问,总会给孩子们寻得一个好出路的。遥遥是咱们的心尖儿肉,怎么都不会委屈了她的。”细细瞧着她颈间的伤痕,拧眉道,“多好的皮肤,却是要留了疤痕了。回头,我再去太医那里讨些好用的祛疤膏子来。女孩子家的容貌可宝贵着。”
繁漪微微一笑,那笑意好似金秋阳光下的桂子,极为柔弱而依赖,柔顺道:“县主已经送了好些来,听说是当初华阳公主受伤时也用过的,祛疤效果很好。再用两个月应该就能瞧不大见了。”
慕文渝点头,牵动了耳坠流苏晃动了一抹金色的光芒在脸颊上,富贵逼人,和蔼道:“公主娘娘说好用的那定是好用的。”凝着繁漪挨着老夫人肩头的面颊的目光渐渐深长,“倒是你与县主如此交好,也是缘分了。”
臻首微侧,耳上的白玉梅花耳坠碧莹莹的扫过白雪的面颊,繁漪盈盈道:“许是性子相投罢,她也没有那尊贵人的谱儿,把她当做寻常闺秀就是了。”
“胆子越发大了。”楚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这丫头也是会打交情,竟是请了县主给怀熙做了送嫁贵女。公主殿下还特特送来了一双玉如意,说是孩子们的交情,添个喜气。”
繁漪浅笑微微,这就是姜柔的细腻之处。
对于朋友,她总是以她直接的方式去关怀和帮助。
而公主殿下的一双玉如意,大约也是看在洪夫人这位闺友的份上,想着抬一抬怀熙的身份。
风拂动了横梁下堆雪轻纱飘动,拢着轻纱的丝带下的晶莹琉璃石相互碰撞,清脆作响,闪着一抹又一抹游曳不定且又莹然剔透的光亮。
好似人生,一个转角的瞬间便有可能走向不同的道路,或许永入地狱,也或许就是光芒万丈了。
慕文渝惊讶的眨了眨眼,心道这楚家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接连搭上了盈天高门,悠悠道:“到底怀熙姐儿是高嫁了的,若是有县主这样的身份送嫁,对姐儿入婆家门到底是有好处的。少不得男方亲友也要高看一眼不是。”
楚老夫人颔首道:“就是这个说法。”垂眸睇了繁漪一眼,宠爱道:“晓得你为你表姐打算,你放心,你舅舅舅母心里都有数的。”
正说着话,门口的婆子进来传话。
“姑娘,姚三夫人来看您了。”
正文 第89章 绝境(八)母债女偿
繁漪看着茶盏的眼底似一汪深水寒潭,倒映出的影儿波澜不动,抱着楚老夫人的胳膊晃了晃,有些不舍道:“外祖母先回吧,想来姚家夫人是有话要与我说的。”
楚老夫人晓得姚家来人总也不会是简单为了来探望的。
而姚家的那些女人又哪个是善茬?
遥遥终究是个孩子,怕她吃亏,便皱了皱眉:“要不要我和你姑母留下陪着你?”
繁漪摇了摇头,抿了个乖巧而从容的笑意道:“没事,外祖母和姑母都放心吧,我可以应付的。”
楚老夫人想着,姚柳氏若是见着她们不走也未必肯说明自己的目的,她也不能一直陪着遥遥。
稍稍叮嘱了几句,便和慕文渝先离开了。
三人在庭院里打了照面,眉目平和的寒暄了几句。
楚老夫人和慕文渝便出了桐疏阁。
姚三夫人被引着进了明间在首位坐下。
她约莫五十的年纪,出身太原柳家。
是大周数一数二的大族,宫中的柳庆妃是她的族妹,虽无子嗣却是地位稳固。
十五年前柳家在朝的大大小小官员也近三十人,族中儿女皆与各大世家联姻,强强联手可谓风光无两。
只是皇帝盛年时的一场夺嫡之变让朝中的官员如遭海浪席卷,姚家的门生、柳家的后生被清洗掉不少。
如今姚家、柳家之辈在京中的地位,早已经被华阳公主为首的新一派势力所取代。
不过在太原,柳家依旧是说一不二的地位。
这也铸就了柳氏一族的儿女皆是倨傲的气性。
姚氏的面容肖极了她,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唯一双眼睛十分锐利。
蓬蓬的发髻高高挽起,两鬓微微斑白,一直赤金凤簪斜斜簪在左侧,映的那几缕白丝格外沉然势盛。
她倒也不急说话,端了茶盏缓缓的呷着,绛紫色的衣袍上盘着银线,动作间牵动了微亮的光泽。
高额、薄唇、狭长上挑的凤眼,眼神不动声色的流转间便是十分凌厉的,可见是个厉害的人物。
繁漪坐在下首静静垂眸,看着手中渐渐散去温度的蜜茶,零星桂子飘在水面,水泽温润而甜蜜,默然不语间亦是丝毫不被她散发出来的气势所影响,不惊不怒,无喜无悲。
果然是个心思深沉的!
姚夫人睇了她一眼,眼神落在她颈间深粉色的疤痕上,眸色一沉,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搁了茶盏,缓缓弯了抹慈爱的笑意,问道:“伤如何了?”
繁漪抬手抚了抚伤口,颔首敬道:“已经好了,劳外祖母关心了。”
姚柳氏淡淡一笑,捋了捋手中的黄菊绢子,怜悯道:“也太不当心了些,怎就跌在碎瓷片上了。还好当时有清光县主在。”
拿起桌上的一把半透明的团扇轻轻的扑了两下,繁漪似笑非笑的觑了她一眼。
一双沉幽的眸子望着屋外的灿灿明光穿过大片大片的凤凰花,光晕是带了微金的迷红,好似人生就该是如此柔婉的美好,看的久了竟是生出了不在人间的错觉。
自己跌的!
一张嘴倒是会说的很!
繁漪的唇线挑了抹和婉的微笑:“外祖母大概是听岔了,我是日夜照夫人才染了病症。如今外头谁不说慕家的女儿们孝顺,也是夫人教导有方的缘故。”
扇柄是白玉的质地,握久了也不生热,坠着的紫红色流苏在她冷白的手背一扫一扫,称得白皙的皮肤愈加微冷透明。
浅然一笑的漫不经心,“不过外祖母说的也是,好在当时姜柔和父亲及时赶到了。不过您放心,县主和柳家的姑娘们也不是嘴快的。”
姚夫人的眼神仿若薄薄刀片割在繁漪的面上,嘴角似乎瞥了瞥,讥讽与厌恶之色几欲喷薄而出,最终也还是生生忍下了。
抬手扶了扶凤簪,和缓的神色却与眼底的不屑极是不符:“来的倒是巧了。”
繁漪以一泊清澈的鄙夷迎了她的目光,笑意缓缓落幕,那双沉幽的眸子便好似开启了地狱之门,乌碧碧的望不见底,却又陡然笑起,幽幽道:“世上之事冥冥中自有注定。该承受的,便跑不了。”
瞥见她那阴鸷的眼神,姚夫人眉心一跳,莫名想起了“阴差”二字。
女儿说这个庶女自一场病后似变了个人,所有的动作似乎都能被她看穿,一招一步接能将人逼近绝路。
她本是不信的,一个小贱人若真有本事如何被打压了两年一声都不吭,不过是巧合罢了。
如今瞧得她的眼神,又想着女儿的困境,姚夫人却是要信了。
这样的眼神阴鸷、深沉,带着好似要拉了所有人一起下地狱的怨毒。
她的无所畏惧便已经胜了三分,而她们有太多的东西要顾及,名声、地位、子女、家世。
难怪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嫡长女,竟会连翻败在她的手里了。
世家女子在深重的后院里见惯了风云诡谲,尽管怒意滔天亦能不显半分,姚夫人稳重的面上含笑如九月灿阳:“说的不错,有些事情老天菩萨都看在眼里。求的多了,菩萨都不肯帮了。恶事做多了,就会有报应的一天。”
报应!
她可不信什么报应。
若真有报应死的应该是姚氏,而不是无辜的涟漪。
还让那两个孩子早早失去了母亲的庇护,挣扎在这个世上一遍又一遍的被人利用。
而她也不该得到前世的结局!
时光荏苒,留给她的是身心千疮百孔后的表面如初,还有的就是面上这张笑意日趋完美的面具。
“您说的真好。”
那张如桂子一般温柔小巧的脸上的柔软气息渐渐敛去,繁漪垂眸低低一笑,面上的笑意若晴阳掠过坚冰,彻骨的阴冷。
一字一句道:“那您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母、债、女、还!”
首座一旁的位置支了个景泰蓝的深口缸子,里头是雕刻了精致假山的冰雕,五月底的时节已经很热了,外头的热浪一浪接一浪的扑进来,缓缓融化了水珠低落。
一石激起千层浪,扑的姚柳氏平和的面具几乎要挂不住,眼底蓄起了精锐的光芒直逼了她的眼,鼻翼微张的呼吸浓重。
良久后才道:“涟漪的死,你是怎么发现不对劲的?”
查了数日,发现所有稳婆早在一年前就都陆续死于意外。
原本涟漪身边的人也大多被处理掉,弄死了一个慕文渝的贴身丫鬟也得不到任何有用的口供。
若不是怕再动了慕文渝身边的人,会引得她察觉而灭口所有知情人,她也不必忍着性儿来与一小小庶女废了这许多口舌。
若还是从前毫无斗志的慕繁漪或许还会畏惧于姚柳氏的震慑,可到底比起阴冷神色谁还能比得过她这个“鬼”呢?
繁漪看着自己素白到发光的手,笑意山峦悠悠:“事过必留痕,掩埋的再深也会被人挖出来。这个道理外祖母怎么会不懂呢?”
就似姚氏做下的一切,只要有人说出一星半点儿,便是如星火燎原,立马在京中沸反盈天。
姚柳氏自是知道她言语中的威胁,眉目一凛,沉道:“你告诉我涟漪的死你查到了多少,外祖母可以帮你实现一件事。”
指腹轻轻描绘着扇面上的石榴花,朱砂色烈烈如火,落在眼底便是一抹锋利。
繁漪淡淡摇首道:“我与姐姐的感情是澄澈的,这件事即便没有你们插手,我也会替她报仇的。至于帮我。”扬了一抹稀薄寡淡的笑意,淡的好似破晓前的月色,“外祖母说笑了,我一卑贱的小小庶女,没什么需要您帮忙的。”
油盐不进,姚柳氏终是忍耐不住道:“好,说白了,如何你才忍认下这件事。”
繁漪望了她一眼,眼波轻缓如棉,而棉里藏了针:“家丑不可外扬,这个道理我也懂。”微微一叹,话锋一转,“我大舅舅在大理寺也快三年了。”
正文 第90章 绝境(九)鱼死网破
姚柳氏睇了繁漪一眼,忍不住的嗤笑她的痴心妄想,抬手去端了茶盏,指尖所触的温度正合适,心绪流转间渐次平稳下来。
冷冷道:“他马上就是洪家的亲家了,要升迁也是眼前的事儿。”
繁漪轻轻一笑,不紧不慢道:“哪有让新亲家帮着仕途的,到底还是姚家的情面深厚。”
姚柳氏意味深长道:“事情闹起来,慕家的姑娘也是要被拖累名声的。”
繁漪似乎有些苦恼,然后在姚柳氏“不过如此”的眼神下起身,缓缓走至瑞鹤腾云的窗台下。
抬手折断了一枝洁白的茉莉在手中把玩,一瓣一瓣的花瓣被随手扯落在暗红的地板上,给那洁白之色染上了一抹浅淡的绛色,似混了泪的血色,眸子迎了天光灿灿的影儿。
轻巧一笑:“不瞒您说,我本就没打算能有什么好下场。”
光脚的从来不怕穿鞋的,说的就是她这种人了。
而这种人,最大的绝招就是鱼死网破,一同下地狱!
姚柳氏的手一颤,茶盏里的茶水漾了一波涟漪,晃晃悠悠的又落在了眼底,搅弄起风云变色。
繁漪的长吁如叹却似春日里的迎春,迎风摇曳了春暖花开,感慨悠悠似彼时天上薄薄的云:“姚家表姐们、正当年啊!”
愠怒子姚柳氏眼底缓缓掠过,堂堂世家大族的嫡女、正室嫡妻,如何能被一介小小庶女给威胁了,“嘭”的搁了茶盏,起身便走了。
容妈妈进了来,一碗乌油油的汤药送到了她的手边,浅声道:“姑娘,姚家会答应么?”
繁漪瞧着那乌色汤药上的薄薄白雾,眉心不由拧出了山峦起伏,微微朝着另一侧倾了倾身,淡淡嗤笑了一声:“世家之间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纷争仇怨,除非是想撕破脸皮皮,不然就不能摆上台面,也不能私下暗杀。许家、姚家都不是简单的门户,一旦事破,都将身败名裂。所以姚家一定会拿住证据,逼着许家允许姚家私下处置了姑母。”
容妈妈好笑的看着她的抗拒,端了药,拿汤匙轻轻搅拌着散热,一壁又担忧道:“若是有心查探,难保她们自己也能查出什么来。”
繁漪摇头道:“姑母算计这种事情,自然是会把所有可能泄露消息的人全部除去。唯有一个赵妈妈,但她是绝对忠心的。而一旦姚家的人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去接触了赵妈妈和她身边的人,就等于把动作剖给了姑母晓得。那便更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更何况外头还有楚家的人在。路,早已经堵死了,她们什么都查不到的。等着吧,不出半个月就会有结果的。就算姚家不肯,姚氏也会去逼着她们答应的。”
更何况,姚氏还有个把柄捏在慕文渝的手里呢!
容妈妈把药递到她手里,思忖了片刻道:“推了上去,难保他们不会盯着舅老爷。”
繁漪盯了汤药片刻,逃不过去,便壮士断腕的一饮而尽。
容妈妈失笑,忙递了颗梅子到她嘴边。
酸溜溜的滋味立马逼出了满口的口水,冲刷了舌尖的苦味,繁漪酸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眼儿轻轻一睇:“动都督府的亲家?”
容妈妈一笑:“姑娘说的是。”默了默,“姑娘如何探知大姑奶奶难产之事是人为?”
繁漪缓缓道:“怀疑我娘死因是本能,在去年那场总也好不了的伤寒之后,便叫人去查那些稳婆,发现当初的那几个人先后病死了,也是无意中发现去年给姐姐接生的稳婆也接连死亡,我便晓得不对经了。”
容妈妈恍然之下对她的敏锐佩服不已,不住点着头。
繁漪吐了核儿在一旁的盘子里,继续道:“您也晓得,大姑母这人向来傲气,对庶出的那几位姑姑从不爱搭理,从前我养在老夫人身边的时候也不过淡淡的,如何这两年里却突然对我关怀了起来?”
容妈妈了然道:“疑心会促使人去探究背后真相,所以姑娘查到了许家亏空之事。继而明白过来,渝姑奶奶对姑娘忽然态度大变,便是为了银子在做铺垫。”
繁漪只感慨自己没有回来的早一些,否则,或许也能帮大姐姐躲过这一劫了。
被自己嫡亲姑母又是婆母的人给害了,到死也不知真相,当真不幸。
容妈妈忽“嘶”了一声,惊道:“两年前,那时候正式渝姑奶奶刚接手晋元伯府中馈的时候,那时候大姑奶奶刚生下了大公子,难道那时候她就是察觉了晋元伯府里的亏空,所以才有了那般算计?”
繁漪点头叹道:“祖母一心希望后院太平,不让我们惹了夫人不快,若是叫她知道了姑母竟是杀了夫人唯一的亲生女儿又当如何?到底她该秉公处置,还是装作不知?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把所作一切告诉祖母的原因。亲生女儿为了银子害死了自己的亲孙女,多荒谬的丑闻。”
容妈妈眼中尽是了然的懂得:“为难姑娘了。”
繁漪白皙的面庞上有淡淡的哀戚:“姑母虽有目的与我亲近,到底未曾害我,叫我去揭破她,我做不到。可姐姐与我一同长大,她的死我也不能装作不知。既如此,便让她们自己去斗,谁输谁赢,也都是命了。”
“我也好喘口气。”
容妈妈的面上掠过对无辜被算计的涟漪的悲悯,眼神落在她颈间的伤痕,不住叹了口气,“即便如此,您也不该拿自己去冒险,若是县主来的晚一步,您可就危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抚过稍还有些刺痒的新肉,繁漪只是微微一笑:“没事,覆上脂粉便也看不出什么来了。县主给的膏子很有用,这是七八日涂抹下去已经有些效用了。”
姚氏自持名门嫡出,向来能忍也能演,那样刺激她的话这几个月里也没少说给她听,为什么会忽然失控了呢?
姚氏常年积压着情绪,肝气自来的旺,所以喜欢百合香的清新凝神,日日都要拿来熏衣裳。
只要让人在香料里加一星半点七星海滩的粉末,无色无味,燃烧过后便是一抹香灰残渣,神不知鬼不觉的叫人肝气郁滞,加剧肝火躁动。
炎炎夏日本就心烦气躁,再一刺激,便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安插收买眼线,不止姚氏和慕文渝会,她也会。
这个局布了多久呢?
很久了,久到去年冬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至于慕静漪那没什么脑子的姐姐,向来习惯了别人的暗示,只要她的簪子划上了慕静漪的脸,她便会想着去效仿、去破坏。
说到张家的婚事。
老夫人不是姚氏,为了能让慕家在京中更快更稳的扎根,脱离只能依赖姚家的境况,她一定会想办法抓紧的。
而慕静漪却是万万不可能得到这个机会了,因为老夫人太了解她的愚蠢,也会担心把她嫁过去只会破坏了两家的关系,所以,很顺其自然的,慕含漪这个有着有功名兄长的孙女,变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老夫人今儿是不是一直带着含漪?”
容妈妈笑眯眯道:“您说的一点都没错,二姑娘还病着,三姑娘又是稳重的,老夫人一直带着她与张家夫人说话。早些时候奴婢去前头帮忙,见着张三公子手里摘了朵半开的荷花,回来的时候便见着那荷花已经到了三姑娘的手里了。”
“话说,三姑娘可比往日俏皮多了,两人有说有笑的。”
繁漪一手支颐的看着庭院里的花花朵朵:“从前夫人忌惮,静漪又跟个刺猬似的,她自然是极力让自己表现的中规中矩些,不出挑才能得个太平。三姐姐的容貌也是上佳,哪个男子不爱娇呢?投其所好,便没有拿不下的。”
懒懒一笑,“想来不用多久,咱们家就要有喜事了。”
正文 第91章 得意 私生子
果然,不过七八日的功夫,吏部的调命便出来了。
楚大爷转调刑部为正三品侍郎,于八月十四大理寺任期满之后便点卯签到。
理由是,这几年楚大爷在大理寺破案颇有功绩。
繁漪递了消息过去,待楚大爷正式走马上任的那一日,会给他们答案的。
“放心,姑母自己都不知道那个人晓得她的阴谋算计,就算你们的动作被察觉了,她也灭不了人证的口。这一年多无知无觉都过来了,还差这一时半会儿么?”
姚家恨的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就怕惹她一个不高兴,去慕渝那里透个消息,到时候可就什么证据都没有了。
楚家那边应着楚怀熙的大好日子得了这样的调令,更是喜上加喜。
正三品与四品听着差距不大,到底是中品官与高阶官的天渊之别,如此怀熙便是以大员嫡女的身份进的洪家,腰杆儿总是能挺得更直一些了。
忽忽接到调命时,楚舅父十分惊讶。
原以为是洪家或者岳家的出力,到了吏部一打听却是姚阁老亲自去关照的。
姚家,他们与姚家虽称不上两厢不合,到底是梗了一口气在里头的,和气不过表面文章,如何会亲自关照了他的仕途?
楚老夫人却分析出了原委:“怕是你外甥女儿给你推的这一把了。”
外甥女不动声色间推他更上一层楼,楚舅父与楚舅母高兴之余更是震惊不已。
楚舅母到底与她没什么太深厚的感情,从前对繁漪亲厚关照,原是瞧着丈夫和婆母的面子上,更多的是怜悯,心疼她自幼失恃在深宅大院里挣扎。
如今便是大大不同的了。
一来是感激。
二来,能推动丈夫在官场前行的心机谋算,将来绝对是有大前程的,女儿与她交好亲近,总是不会错的。
又过了两日,张家便托了礼部尚书蓝家的夫人来说媒。
蓝夫人的嫡次女是雍王殿下的正妃。身份不可谓不尊贵,可见张家也是满意这桩婚事的。
女方总是矜持些的,含漪只管娇羞以对。
老夫人则笑容满面面的表示:“今儿她父亲不在,总要问问他的意思。”
蓝夫人则高高兴兴的表示:“那我便三日后再来。那日正也巧,是爷儿们休沐的日子。”
六月初三一大早,张夫人便同蓝夫人一同上了门。
一番寒暄又夸赞,便交换了庚帖。
如此,含漪的婚事算是定下了。
慕静漪听到消息在院子里大闹了一场,只是看守的婆子是繁漪特特给她选的,最是魁梧不已,门一关便是什么动静也没闹出来,于是便继续“病着”了。
得了繁漪如此帮助,慕含漪与慕云清自然心中感激。
当日二人的生母乔氏便送来一份厚礼,表达了亲近与感激之意。
繁漪举杯敬明月,亦敬死去的那个自己:离大仇得报越来越近了。
小日子,还不错。
夏季的雨总是席卷着浓浓乌云而来,脆厉的雷似要将天地震裂。
彼时正是午后,大多人都在酣睡补充夏日炎炎蒸发掉的热情,亭台楼阁间格外的安静。
暴雨之后乌云渐渐疏散开,天光浅薄,细密的雨丝纷纷漫漫的飘洒在闷热的风里,将天地逶迤拉扯的邈远而空茫。
繁漪发现自从老太太寿宴过后,琰华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瞧着还是一副澹澹然万事不沾身的样子,到底眼底的神色幽冷了不少。
莫不是那边外放回来了?
“打听到什么了?”
晴云那冷水帕子擦了擦晒得绯红的脸颊,声线都要晒化了,气喘道:“管家说老夫人寿宴那日老爷和镇北侯爷在书房谈了好一会儿的话,后来还叫了琰华公子过去,只是公子没去。前日公子们去诗会,听大公子身边的小厮说起,好似侯爷去截了人说话,最后是不欢而散的。”
繁漪倒了杯冰镇的酸梅汤给她解渴,无声一叹。
果然啊,该来的还是顺应前世的节奏来了。
乌棕色的汤汁里有碎碎裂冰的碰撞声,听着便觉得清凉,几大口下去,晴云立时觉得心口的闷热平复了下去。
伸手探在冰雕前似冬日烘烤一般诘取着夏日里难得凉意,疑惑道:“奴婢晓得琰华公子是跟母姓,难不成他的生父与镇北侯府有什么关系嘛?”
镇北侯就是他爹。
可繁漪不能说,不然人家还以为她从前对他关照就是瞧见他有个了不起的爹了。
“或许吧。”
容妈妈打了帷幔进了来,看了眼繁漪拧眉的神色,缓缓道:“镇北侯府与大周唯一异姓王族的云南王府姜家同出一脉,亲兄弟两当年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一同封的爵位,地位不可谓不荣耀。”
“当初湘姑奶奶与还是世子的镇北侯两情相悦,只是三老太爷当时只是个四品的小官儿,慕家在朝中无根无基,镇北侯府瞧不上,生生拆散了两人。”
“后来镇北侯娶了世家嫡女,成婚当日湘姑奶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绝望之下投湖自尽。哪晓得人被平鹤书院的山长给救了,孩子也生了。”
跟着容妈妈进来的步伐扑进一阵热风,晴云以手扇了扇,转了转神思,惊讶道:“三老太爷?就是咱们老太爷的亲弟弟?那怎么说琰华公子是远房的表亲呢?”
容妈妈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儿了,知道的自比旁人多一些:“湘姑奶奶遗言交代不希望琰华公子与姜家再有牵扯,也是不希望他因为身世被人指指点点的。所以对外只说琰华公子是慕家远亲的遗孤。可谁知道,公子长得与镇北侯实在是像,宴席上匆匆一瞥竟被认了出来。”
晴云默了默,点头道:“若是叫侯夫人晓得有这么个庶长子在,也不知要闹出多少事情了。”
长案上错金香炉里的轻烟断断续续的,容妈妈进到里头取了个描金珐琅的盒子出来,揭开香炉盖子,拨了些新的香料进去。
沉水香清淡舒雅的香味立时弥散在一方沁凉的空间里。
容妈妈摇头道:“三年前侯爷唯一的嫡子病逝了。还有一位嫡出的姑娘三年前已经出嫁。侯夫人听说病的重,怕是也拖不了多久了。公子靠自己就能做挣得功名,叫他去做庶子,是不能的。”
晴云将香炉盖子盖上,乳白的轻烟袅娜着身姿从镂空的雕花纹里吐出,悠远流长:“姜侯爷怕是已经认定了公子的身份,再去外头一打听,咱们公子那么出息,难保不会动心思。”眉梢飞扬了一下,“这样说来,长子,没有嫡子的情况下是最有可能继承爵位的了。”
灼华的目光落在那座六折镂空屏风上,那缠枝的雕纹那样清晰生动,好似有着生命,却不知道它要攀爬向未来的何方了:“从前没有嫡子的时候侯府的庶子也是这么想的,凭空多了这么个大哥出来,谁能甘心?寻常百姓家为了一亩三分地尚且要兄弟不合,何况是侯爵之位了。真若回去了,免不得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前世不就是这样么,还没回去就被数次刺杀,回去后的每一步走的也是万分艰难。
就好似姚氏,即便阿娘是正经纳回来的,她也会恨。
更何况姜侯夫人,也没做错什么,只不过顺应家族安排嫁了个门当户对的人,唯一的嫡子才死几年,丈夫就急着把心上人生的私生子接回去,会痛苦,会歇斯底里的反对,都是正常的反应。
前世时繁漪也曾想过,若是自己遇上这样的情况,当真能够宽容的点头答应么?答应那个女人顶着正室的名分进门?
正文 第92章 怨愤
不知道,或许说,不能!
如果真的可以做到那么大度宽容,就不会犹豫的说“不知道”了。
她和姚氏之间的战争,只是来自于姚氏害死了阿娘和弟弟,若非如此,因为懂得女人的不易,受打压受刻薄,没什么不能忍的。
终有一日她会离开这个家。
女人不似男子,有高阔的天地可以去飞,她们守着一方天地,忍受婆母刁难、族人挑剔,教养孩子、打理族务,让她们瘦弱的肩膀能扛住所有的压力、所有的动力,原不过家族荣耀和丈夫的宠爱。
到头来发现自己所期盼的都是空,失望和痛苦足以压垮她们所有的理智,歇斯底里。
夏日的雨总是说停就停了,容妈妈看着薄薄蝉翼纱下投进的光落在繁漪的脸上,伴着雨后潮湿的泥土气息,幽晃的仿若一汪碧水幽梦。
似乎永远看不透这个姑娘到底在想些什么:“姑娘不希望公子回去么?”
繁漪邈远道:“回去有什么好的,便是靠他自己也能挣得一份前程。只是……”轻烟飘荡着疏散开,拢在屏风上,似山峦间终年不散的雾霭,朦胧了未知的前程,“他不想回去,可他会去的。”
容妈妈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姑娘这话怎么说?”
繁漪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远处。
冬芮掀了纱幔进来道:“南苍过来了。”
繁漪的指尖点在冰雕上,时间久了,那抹微凉渐渐冰冷,最终引来一阵刺骨的痛,“叫小厨房准备一些开胃的饭菜,再把我的琴带上。”
繁漪长吁了一声,闭了闭眼,抹去了指尖的水,“妈妈,姜家的那些公子姑娘、姨娘、管事,能查到多少都去查一查,去他们外放的任地查。他们回京不会把所有奴仆都带回来,去那些旧仆嘴里问,一定能知道不少。再去楚家的那些铺子也传个话去,盯住姜家的人。”
虽说做鬼的那几年里她也晓得了不少那些人的事,却是不能直接拿来用的,总要有个遮掩。
琰华如今势单力薄,不能预知些什么,刚回去的一段时间里怕是要吃不少亏了,若是能有个“未卜先知”的本事,好歹能比前世走的顺当些。
容妈妈惊讶她先人一步的思虑周全,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有了更深层的想法,却只是点头应下:“我,一定让人小心办好,不让那边儿察觉了动静。”
南苍见她出来便行在了她身侧:“姑娘晓得一些了吧?今日休息,公子从昨日傍晚进了书房到现在还未出来。”
明朗的天光破开云层无遮无拦的流淌在天地间,宛若温泉眼处翻涌的微烫的水,飞鸟盘旋在树梢间,静静停当在高空的云层好似重山之间的棉云,厚厚的雾白。
整个府邸在姚氏被收了中馈之后平静的叫人心意闲和疏懒。
繁漪清浅而沉着的安抚道:“交给我。”
进了清华斋,长春和容生两个急匆匆就迎了上来:“姑娘,公子和您亲近,您去劝劝,这也不知道怎么了,关在里头都几顿没吃了,这么热的天哪能受得了啊!”
看来长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我知道,别着急。”繁漪抱了琴去了东厢房,吩咐道:“把吃食摆好,洗漱的东西准备好。”
瞧着她笑意清清的和缓从容,好似很有把握的样子,两个小厮呆呆的点了点头,便去忙开了。
去了东厢,在长案前坐下,挽起莲青色绣了纤长的嫩绿色的叶倒垂的衣袖,纤纤十指调试了琴音,轻拢慢捻的拨动了琴弦,旋律旋转错落而出。
手势牵动下露出一截中衣小袖,滚边的雪缎上点着多多嫩黄娇软的桂子,格外的明艳温柔。
伴着树梢上云雀清脆的滴沥,错觉间好似看到春华灿烂的春日山巅,花叶依依下淙淙泉水伶仃蜿蜒,有交颈的鸟儿窃窃私语的滴沥,是不尽的温存和期盼,仿若这人世间只有缠绵春色,而无绝望的沉闷。
在南苍惊讶的眼神下,琰华从书房出来,站在东厢的门口静静听着她拨弄琴弦。
“你怎么会这首曲子?”
默了半晌,琰华抿了抿唇,眸中似有一缕对琴音的温柔,“很少人知道。”
这首的曲子是那些年琰华心烦时会弹的,繁漪猜着大约是年幼时他常听了慕文湘弹的吧!
说到底,琰华太清楚他母亲的心思了,说不让他和姜家有牵扯,自己的心里却是从未放下了那个人。
哪怕孤寂一生,也忘不却与那人相处时的缠绵。
或许,这首曲子就是她自己普的吧!
繁漪的身影最是高挑纤瘦,一直青玉流苏的簪子谢谢的簪在松松弯起的堕马髻上,动作间牵动了流苏轻曳,给她微微苍白的脸庞平添几分脆弱的优柔,“忘了是从哪里听来的了。不高兴的时候我就弹,一遍又一遍。”
抚平了琴音,以一泊娴静安稳的目光迎向他的注视,“或许,苦闷的人生里,有这样清泠的温柔才能舒缓一星半点的苦滋味了。”
阳光被水滴檐挡了一下,斜斜的从廊下折进来,晃晃的天光落在他一身清珀色的衣衫上,拢起一层淡淡的柔光,挺直的背脊如青松翠翠,神色依然清隽,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却难掩了复杂。
似乎有恨,也有无奈。
繁漪起身,牵了他的衣袖送他回了安置的房门口,“先去洗漱,好好醒一醒神,我还未用膳,待会儿陪我用一些。去吧!”
南苍奇怪的看着她,日光照在她素白的皮肤上几乎透明,那拨弄琴弦的纤纤十指若春葱细嫩,人美的有些邈远,好似秋末阳光下的桂子,一场冬雨乍来就要消散了。
“那首曲子是姨母普的,大约只有平鹤书院的人听过。”
南苍虽是他们师傅捡来的,但一想慕文湘照顾的多谢,便称了她为姨母。
灿灿金光披在清华斋,每一树的花卉都有了迷离的光晕,细风之下轻轻摇曳着,看的久了京生出一股无何奈可的无力感。
繁漪微微一垂眸,“恩,猜到了。”默然须臾,“大约是哪位公子下山时弹过的,被我偶然听去了。这首曲子,充满了希望,不是么?”
下了台阶,在一树石榴树上折了一枝清媚蜿蜒的花枝,插在了冰雕的缝隙里,烈烈如火的颜色映在半透明的微冷上,好似整座冰雕都有了明媚的颜色,家具的暗色压抑住的空间也生动了起来。
内室的门打开,繁漪看过去,换了一身月牙色袍子的他清朗如天边月色,那是她入夏时给他置办下的。
招了他来桌前坐下,笑意温软如春日柳梢的嫩芽:“很好看。这世上没任何事情值得你颓败自己的神思。我们活着,脚下的这条路再不好走也要努力让它好走。”盛了粥到他面前,莹白软糯,“几顿不吃也不怕饿坏了身子,喝点温热的粥,晚膳时再正经吃,小心膈楞坏了肠胃。”
这样温柔的絮叨,琰华听在耳中觉得喉间有些微痛,思绪飘的有些远,这些年除了母亲也便是她了。
静静无声了用完了不算早膳也不算午膳的早午膳。
长春高高兴兴的进来收走了餐具。
容生手脚麻利的上了茶来。
夏日里坐在冰雕旁,喝一盏热茶,很是舒爽。
琰华盯着手中茶盏里舒展的茶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却是清新至极的,细细一想,这些年来不计是悄悄掩过来的,还是之后光明正大送来的,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都是恰恰好的,用了合手,也不出挑。
正文 第93章 辜负 继室
算起来,她比自己还要小了几岁,所走的路或许比他更泥泞沉重,却比他要清醒而冷静,也更懂照顾旁人的情绪与自尊。
繁漪轻轻呷了口茶,冲淡了粥食的黏腻,如常平淡的问了他的功课。
容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却是十分稳重,一张小小的圆脸红红的:“比外头上的私塾可厉害多了,虽然公子的解读更深一些,听得有些吃力,但是受益不浅,或许过两年便可以去考童生了。”
繁漪微微一侧首的浅笑:“那就好好学着,将来也而给自己挣一个前程。”
容生一双眼儿闪闪发亮,用力的点头:“是,不敢辜负姑娘的恩情。”
琰华看着容生,莫名觉得这样简单的欢喜是那么的遥远。
他清隽的面容上拢着一层薄薄的笑意,或许不是笑,只是他的不屑,隐约有一丝忧伤和微冷,像深秋凝在枝头朝露里的光,“那边说,叫我回去,认祖归宗。”
繁漪伸手拿走了他捧在掌心的茶盏,果见他掌心已经烫的通红,绢子沾了冰面上的水气,轻轻替他拭去那抹灼烧。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薄云般轻缓:“恩,然后呢?”
手背贴在微凉的桌面上,掌心拂过一抹清新的凉意,修长的指轻轻动了一下,琰华的神色有些迷惘:“我不知道。”
繁漪看着雨后明晃晃的庭院,花树上的水滴那样晶莹,有远处的合欢花被吹了过来,起起伏伏的飘荡在空中,花冠如羽扇蓬松舒展,淡红映着一抹脆嫩娇俏而稚嫩,柔软的样子好似豆蔻年华的姑娘含羞带怯的样子。
细细嗅去,似乎还能闻见它淡淡的香味。
静默了须臾,她淡淡道:“回去吧。”
琰华的神色淡的好似一抹夕阳下的云烟,而嗓音带着压抑的沙哑如金属磋磨破开那云烟直直而来,“你觉得我该回去?因为那是盈天高门的侯府么?”忽觉自己的怒意冲了她而去,实在不该,窒了窒,“抱歉。”
繁漪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神色平静极了,如同金秋日光下的澄明湖泊:“姑母因为那个人吃尽了苦楚,也被人指指点点了一辈子,她恨姜家,恨门第,可她、真的恨那个人吗?”
琰华抿唇,不语。
目光落在冰雕缝隙里微垂的枝条,那一朵又一朵的绯红花朵,像极了一星又一星母亲临死前吐出的血色。
须臾的沉静,茶盏里的淡薄热气袅娜散开,隔在两人之间,繁漪的容色仿佛成了雨后的月色,雾蒙蒙的:“平鹤书院里的那些年,当真没有人愿意照顾你们母子?姑母是个有才学的美貌女子,不是么?”
琰华微微一震,桌上的手不自觉的握了握。
明明看见冰雕在悠缓的散着寒气,可空气却似被黏黏的蜜糖胶着了一般,呼吸停滞在心口,闷的喘不过气来。
繁漪打开他紧握的手,捻了枚翠红的果子到他掌心:“你若真的没有纠结犹豫,这时候应该无视了那个人的存在,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动摇你的决定。”
“回去吧,不为别的,把姑母该得的名分讨回来,让她堂堂正正进了姜家的门。姜侯爷欠她的,也该还了。”
果子是拿井水湃过的,握在掌心有透心的凉意,渐渐平复了他心底的恨与不忿。
琰华看着面前那张稚嫩而姣好的脸,眼底是不易察觉的痛苦,却依然笑盈盈的,从容而淡然。
忽然明白,她是懂自己的,是深刻的懂得。
“讨回来?”
繁漪微微一侧首,笑意莹然而肯定:“当然。”
琰华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有一瞬的冷嗤:“他妻子还活着,他肯?他妻族会肯?”
繁漪的目光澄明,如冬末的晴雪,映着温暖的天光轻轻拂过她的面,是镇定而坚韧的,缓缓一笑道:“你要相信一个人的执念和愧疚,会在时间的积累里化作最强大的力量。等这样的力量有了宣泄的出口,它便会冲破一切阻拦,达到他想达到的目的。你也要相信你的优秀,足以让姜家认真思考你提出的条件。”
若山峦雾霭的迷惘渐渐散去,琰华只是看着她,然后轻轻抿了抹决然的笑意。
繁漪轻轻笑着:“那条路不会好走,好好准备起来。”
月色幽幽,似一层薄薄的雾霭笼在在人间,白日里葱茏的花树、潋滟的湖水落在眼底都变得雾蒙蒙的,有着难言的湿黏之感,望得久了,忽生出人事两苍茫的失落之感。
文氏被丧子之痛磋磨着精神,回京后,闲言碎语似暴风里的冰渣不断向来击来,嫉妒、不甘、委屈,似重重枷锁禁锢着她枯萎的心神,如今竟已是形销骨立,更显枯槁,连简单的呼吸也略显艰难。
那身遍地织锦缎子的重瓣莲花纹衣裳仿佛只是被一抹虚无的影子在支撑着,站在门口,阳光擦过一树辛夷花投下的一片阴影落在她身上,仿佛一枝冬日里不堪严霜璀璨的枯竹,一阵细风拂过便要折断。
手紧紧攥住女使的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支撑柱她的摇摇欲坠,往日沉稳精厉的双日深深的凹陷下去,里面盛满了不可置信的震惊。
死死的盯着丈夫的脸,布满了细纹的嘴角皮肉松松的,难以抑制的抽搐了一下,出口的语调有难以名状的破哑:“让慕氏以妻室的名分、进姜家祠堂受子孙香火供奉?”
太夫人的容貌在风云诡谲里打磨得久了,仿佛是侯府九曲廊下的雕梁画栋,有了风霜侵蚀的痕迹,却无法折损她半分雍容气度。
站在侯府最高的位置,她的眼神睥睨着府中每一个人的言行,仿佛能看穿一切,却总是维持着庄和宁静,不去拆穿里边的算计,由着她们在风云里淌行,挣扎成另一个无法打败、或者就此断送前程之人。
见到文氏忽然出现,似乎微有差异,却是很快恢复了一片淡然无波,抬手示意身边的妈妈亲去扶了文氏进来坐下。
姜淇奥身为武将,战场厮杀打磨出如铁的坚毅,对着病妻口吻却是无比的温和:“天这么热怎么还出来,中了暑气可要难受了。”
这样的温柔让文氏的心跳如激荡的破军擂鼓里敲错的一点,乱了所有的阵脚,杂乱的回了几声,便忍不住追问道:“母亲和侯爷方才再说那郎君的事么?”
太夫人的声音在岁月里慢慢打磨成和蔼而威严的调子,悠长一叹,并没有去回答文氏的话。
只徐徐道:“咱们侯府虽有朝廷荫蔽,无需功名便可让郎君入朝供职,却原不过一些无关紧要的虚职罢了。便是侯爷如今的地位,也是‘南方之战’里拿血换来的。元赫、元靖养在你膝下,你把他们教养的很好,读书当差也十分上心,却到底不如世子优秀,出身也太低了些。”
“想要维持侯府如今的地位,保住姜氏一族在京族人的安稳荣耀,靠他们怕是难了。儿媳这些年照理着他们,这一点想是清楚的,是不是?”
“世子”二字,叫文氏扶着檀木扶手的手一僵。
缠金丝芍药镯晃荡着搭在枯瘦的腕上,压住了一脉高高凸起的青筋,嵌在镯子上的血色玛瑙里有莹莹水泽,是上好的水胆玛瑙,本是可以舒心理气的,此刻却衬得那松弛的皮肤越发枯败起来:“……是,可是母亲……”
太夫人缓缓拨弄着杯盖,平静地看着茶叶在水中沉浮,缓缓打断了她的话头:“那孩子的生母好歹是四品官家的嫡女,书香门第,他如今已经是贡生,来年殿试亦有可能得中进士。且不论是否这样出息,便是侯爷的骨血,也不能就这样流落在外。”
瘦弱的薄薄胸腔剧烈的起伏着,隐隐有“呼呼”的痰音,明明是夏日里,却觉身体破了个无敌的洞,一阵有一阵的恶寒滚过背脊,钻进骨缝,沁出薄薄的冷汗。
正文 第94章 无能 无奈
滚烫的泪噙在眼中倔强的不肯落下,文氏在水波里模糊的望着丈夫微微抿唇的神色,咬牙道:“侯爷的骨肉,侯爷想认回来我本不该反对。他年长所有的孩子,长子无可厚非。嫡子?妻室?那我算什么?继室?”
姜淇奥的目色里有无奈与歉然,起身轻轻顺着妻子的背,缓声道:“你是我的正室嫡妻,这是谁都不能去改变的。”
亲自端了茶水喂她了两口,继续道:“这些年府里的所有妾室,哪个不是由你来做主抬起来的,你若不喜的,如何处置,我又何曾过问过?你不想让庶出子女与生母亲近,我也由了你,都由你来教养。你做的一直很好。没有人能取代你的位置。”
紧绷的神色渐渐松弛,似乎是动容了,似乎是累极了,文氏吃力的倚着丈夫的手臂,那臂膀如此有力而温暖,可又觉得这样的温暖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这些年她在后院说一不二,原以为这双臂膀、这副胸膛在她十数年的努力下终于属于她了,谁曾想,所有敬重与包容的背后,只是因为他的心底早已经住下了一个赶不走的女人!一个早已经死去的女人!
他对别的女人没有情爱,所以就无所谓谁躺在他的身侧!
不是因为他对她终于又情分了!
这样清晰而尖锐的认知,让文氏痛苦不已,一颗心仿佛被死死按在了水底,无法喘息。
若让慕氏如此进了门,她便真的成了笑话!
文氏眼中闪过流星般不甘和痛苦的光芒,厉声道:“不是?那她便是继室了?什么意思?侯爷这是咒我早些去死么?眼瞧着我不成了,侯爷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夫妻二十余载在侯爷眼里算什么?”
姜淇奥叹息着:“你不要这么激动……”
她虚弱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满室明亮的烛火却照不亮她心底的阴郁,嘴角咬出了一抹冷笑,打断了他,凄恻道:“自小我便知道如何做一个正妻,知道自己必须容忍丈夫的三妻四妾,还得亲手把女人送上丈夫的床,为丈夫绵延子嗣。嫁给侯爷的起初两年我是高兴的。”
“可从月娘的满月礼开始,我就知道我的日子原来和想象的不一样。原来侯爷心里早就有了喜欢的女子。可那个女人已经死了,纵然心里有些嫉妒难受,还是强迫自己去接受,去改变,把所有的委屈咽下去,逼着自己把一切都做的完美,只盼着侯爷心底最重要的位置上的人是我。”
“最后你们却告诉我,要把那个让我被耻笑了二十多年的女人的牌位搁在我身侧,与我平起平坐!”尖锐的质问因为气息的不稳终究湮灭在了咳喘不已里,“凭什么!”
姜淇奥看着妻子额角突突的跳着,鼻息缓重,神色间隐约泛起青黑之色,心下亦是不忍的,便越发缓和了口吻道:“你别激动,原也只是与你先商量着。谁也不会料到她当初竟怀了孩子,还生了下来。这是我欠了她们母子的,不还,于心难安。”
这样温和的口吻落在耳中,文氏分明听出来,这样的温柔是对着那对母子的,有着更深刻的眷恋。
而这眷恋却似冰杵锥在她的心肺里:“是商量还是通知我一声?”她眼中的泪终是落了下来,“我、我做错了什么?侯爷这样羞辱我,还不如把我休了,自可将那女人以着正室嫡妻的名分抬进来!”
姜淇奥长叹一声,坐回了乌木交椅里,无奈却依旧维持着耐心与尊重:“夫人何苦说出这样的话来。太医诊治着,总能好的。”
太夫人望着门外光华灿灿的一点,脸色已经没有了笑意,只淡声道:“夫妻之间要做到的是相互敬重,相互扶持,哪来的什么岁岁年年情爱深重!便是侯爷年少时做了轻狂事,儿媳晓得也那么些年了,慕氏早做了古,有什么放不下的!”
微微一顿,神色便多了几分肃肃。
“休了?儿媳病糊涂了,便是生气,也不该乱说话。月娘的前程你也不顾了么?成亲三载还只得一女,溧阳大长公主府的日子,没有侯府嫡长女的身份,她能抬得起头么?”
文氏狠狠一震,好些气急之下的话都噎在了喉间。
太夫人幽幽的叹息声,似深秋里枝头留不住的叶,纷纷坠落:“我这婆母原是能体谅你做妻子、做女人的委屈。可儿媳啊,你别怪我说的难听,二十多年了,你依然抓不住丈夫的心,倒真怪不着死了的慕氏,只怪你自己无能!”
微微一顿,睇了她一眼,又道:“女人善妒是大忌,你是镇北侯府的夫人,当家主母,自该有常人不能有的容人之量!”
震惊与难堪自眼角的细纹慢慢延展开来,仿佛是大山崩塌前的裂痕,极速的、没法阻拦的从顶端开裂而下,最后承受不住一叶枯黄的重压,彻底倾頽倒塌。
只剩了满地呛嗓的尘埃席卷而来,扑地她满身狼狈,这样凄惶而尖锐的认知叫她所有的骄傲不复存在:“母亲!”
许是不忍,许是念着亲家的脸面,太夫人放缓了神色:“你病着,今日原是不想与你说这些的,你既要追问,我也不意骗你。郎君是一定要认回来的,至于如何认回来,你是侯爷的正室嫡妻,自有你说话的位置。”
然而话锋一转,却又叫人招架不住,“可有一点,子嗣与前程,于公侯之家的重要性,儿媳你该清楚。”
文氏只觉心底被无尽的酸涩腌制着,酸苦滋味似潮水翻涌,呛得她苍白的面上一阵滚烫,最终归于冰冷的死灰,怅然垂首。
似乎是心灰到了极处:“母亲说的没错,只怪我无能,住不住丈夫的心。就得了世子一个嫡子,却也保不住。”嘴角的冷笑不知是是对着自己,还是对着谁,“既然母亲说了,有我说话的位置,那我今日便也说明白了。要回来,可以,只能是庶子!”
太夫人不为所动,只是澹澹瞥了眼文氏的女使:“行了,夫人累了,扶着回去休息吧,有什么我会同亲家商量的。”
文氏站起的身姿若狂风里的枯草,狠狠一个踉跄。
她如何不明白,今日丈夫和婆母不过是一个唱着白脸,一个唱着黑脸,哄着她、逼着她答应了而已,她不肯,却未必父亲母亲不肯,到底,她已经不成了!
世家大族便是如此,亲情总是排在盘根错节的利益之后,或许,父亲母亲连丈夫的继室人选都已经挑好了吧?只待她一咽了气儿,就要送过来了。
文氏出了门,便看到长女站在门外,月色里,她看不清长女的神色,只由着女儿搀扶着离开了太夫人的院子,才哑声道:“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了,你要记着,记着今日听到的。记着那个女人和贱种,是怎么不声不响折磨着我的!”
姜沁月微眯的眼睛似天上弯弯的月芽,有朦胧的光晕,叫人看不清底色,只心急道:“母亲,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好好养着身子才是要紧啊!”
文氏扶着花园里一颗桐树粗壮的枝干,喘息道:“难了,难了!母亲已经不成了,没多少时日了!你弟弟没有福气,咱们便也没了福气,若他还在,咱们母女如何落地今日地步!我这一辈子,为了这个府邸付出了一切,到临了了,一点颜面都不肯给我留下!”
姜沁月见母亲如此,便只能暗藏起了所有的锋利,安抚道:“母亲,您别这样想。咱们还是好好养着……”
正文 第95章 伤害 喜事
文氏打断了她的话,薄薄的月色透过枝叶斑驳在文氏枯柴的面上,照的一双如夜枭的眸子异常诡异:“不中用了!已经不中用了!”
“今日你祖母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便是你父亲的意思了,他们是打定了主意要把那贱人母子迎进门了。我不同意有什么用!你听到了,他们要去寻你外祖父外祖母商议了。我没有儿子,只要文家的女儿还有机会生下侯爷的嫡子,便有机会再立为世子,维持背后的利益牵连。我的体面荣辱,谁会在意!”
她咬牙死死盯着姜沁月的面孔,明明已经气息残喘,掐着她手臂的力道莫名大的厉害,几乎要将她的皮肉拽下来一块。
阴翳的积郁凝结在眉心,乌沉沉的发黑:“你说,你会给我报仇的!你是我唯一的骨血了,你若不肯应,我便是死不瞑目!说啊!”
姜沁月眉目生的清冷如霜,披上怒意,竟似火红的御米花盛开在冰雪之上:“是,女儿决不让他好过!便是拦不住只能答应了又如何,这府里想要他命的人多的是!女儿还有棋子可以利用。有的是生不如死的日子让他过!”
文氏得到满意的答案,终于笑了起来,映着月色,凄厉的叫人惊起一身粒子。
看着文氏离去,姜淇奥起身深揖道:“难为母亲做了恶人,是儿子不孝。”
烛火的光芒似傍晚的熺微光亮,落在太夫人的面上,只剩了“母亲”的慈和,摆了摆手,晃动了优雅垂顺的裙摆:“你是我生的,我还能不了解你么?心爱女子生下的儿子,如何肯让他流落在外,不去补偿。从前没让你和慕氏在一处,总是母亲对不住你,却也不后悔让你娶了文氏。”
“你年少丧父,虽定国公看着清澜郡主的份上也多加照拂,云南也多有帮助,到底离得太远。如果没有闻国公府的扶持,咱们这一支怕也要站不稳了。所以,你不能开罪你的岳父岳母,得罪人的话还是我来说。”
姜淇奥感激不已,颔首道:“儿子明白母亲苦心,多谢母亲成全。”
太夫人长吁一声:“今日不过一提她便这样激动,这件事还得从文家来下手。世家继娶大抵还是本家女,文家若是有这个意思,侯爷便应下。他有嫡长子的名分,将来若是有能耐,倒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只是、终究对不住文氏了啊!”
姜淇奥知道这样对嫡妻来说不公平,也很残忍,她并没有做错任何,可他没有办法在得知有这样一个儿子之后而无动于衷:“儿子会好好陪着她最后的日子。”
六月初八,是楚怀熙的大喜之日。
天还未亮繁漪和姜柔便到了楚家。
今日得一整日的陪着新娘子,直到将她送入洞房。
闺房的角角落落里随处可见大红色的绸缎,十分喜气,便是窗外的一株茉莉亦在枝头扎着的一抹红绸下开的惊心动魄。
怀熙紧张的很,一方绢子绞成了麻花,娇俏的面孔上顶着一双乌青的眼儿不住的打哈欠。
养了一个月,繁漪虽还瘦着,但略施粉黛,着一身碧石蓝绣墨紫色云雀羽纹的对襟长裙,衬得气色倒也不错。
瞧着她哈欠连天的,惊讶道:“你该不会昨夜都没睡吧?”
姜柔是个自来熟。
因为怀熙要备嫁出门便少些,两人的相处机会不算多,但在人家闺房里却也自在的很。
一身绣紫色马蹄莲花的裙衫衬得她爽朗姣好的眉目愈发的贵气而脱俗,挥挥手道:“绝对三天没有好好睡了,当初云舒成婚时就这副模样。结果洞房等新郎等到睡着。”
柳亦舒,柳大人与定国公长女沈氏的嫡长女,嫁的是庆国大长公主的嫡长孙。
怀熙张了张嘴,忍不住掩唇又打了个哈欠,然后眼前的画面感更强了,好奇道:“你怎么知道那么多?闺秀哪能进了洞房去?”
姜柔晃了晃脑袋,挨着繁漪的肩膀指了指屋顶:“进不去,我们就上房揭瓦偷看啊!”
怀熙:“……”娘娘威武。
繁漪:“……”娘娘豪爽。
怀熙摸摸脸颊,拧眉担忧道:“我现在一定瞧上去很憔悴。”
繁漪歪歪头,笑吟吟道:“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待会儿大妆了,便是什么都瞧不出来了。”
姜柔捏了果子在手里抛来抛去,微微一侧首便笑起来:“珍珠末厚厚的涂上五层,在点上大红唇,你可以想象自己的气色多出彩。”
繁漪莞尔,连沉静的紫色都添上了几分鲜活气息:“可以想象新郎官揭盖头时的视觉冲击了。”
姜柔十分赞同,似乎想象了一下自己去挑盖头看到的场景,忍不住的哈哈大笑,抛出去的果子也没接住。
怀熙:“……”你们真的是来陪我,给我舒缓心情的嘛??
果子咕噜噜滚到了门口,迎向了大好时日里的第一抹阳光,给红艳的果子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微金色。
是个很好的兆头。
没一会儿交好的姑娘们也来做添妆,叽叽喳喳,雀儿滴沥一般,有一位成了婚的新嫁娘给怀熙咬耳朵。
繁漪猜着,大抵是在传授经验?
瞧着怀熙的脸红的都要滴出血来。
小妹妹楚怀恩好奇她们在说什么。
那位新妇便是一摇团扇道:“小丫头,不可听。”
姜柔咬了口果子,招了小丫头过去,摸摸她的两个小揪揪,轻快道:“聊进入洞房后的步骤,你还得等几年。”
众人险些喷茶:“……”娘娘您实在直白了些!
怀熙的贴身大丫头来禀:“全福夫人与夫人来了。”
候在屋里的妈妈立马笑吟吟的迎上去,恭恭敬敬奉上了个大红封:“夫人辛苦。”
全福夫人请的是柳夫人,楚大爷如今上峰的妻子,儿女双全,高堂健在,福气盈门。
绞面、上妆,大白面儿配上大红唇,别说姜柔无法理解这样的审美,繁漪也暗暗觉得有些欣赏不来。
为了啥呢?
洗了妆后更显新娘清丽脱俗?
待发髻盘好,姜柔悠悠来了句:“你还没用早膳吧?”
怀熙看了眼一旁小几上慢慢冷却的燕窝:“……”忘了。
姜柔端了那燕窝舀了吃了一口,眉梢飞挑,好似绯红蔷薇尤带清露的盛放:“好家伙,生生熬一天,我估计你不是等的睡着的,是饿晕的。”
怀熙好笑又紧张:“……”这一天天的。
巳时的时候外头响起了一阵鞭炮声。
新郎官来了。
两人不仗义的撇下新娘子去了前头看热闹。
繁漪觉得自己是个很懒也很冷淡的人,对于这样的热闹一向是不爱凑的,架不住姜柔是个哪里有热闹就要往哪里去的,一旦待在一处就总是被拉着往各种人堆里扎。
倒也不是去叽叽喳喳,就是坐在外围听戏一般的瞧着。
恩,做鬼的时候她到是常干这种事,不过那时候她一般都坐在人家的屋顶或者墙头。
楚家人丁旺,公子们一大堆,堵门的行列文武皆有,索性新郎官和亲朋也多,诗啊干的,文啊武的,好不热闹。
晴云多么知情识趣,讨了两个红包来,笑眯眯道:“添添喜气,说不定下一位新嫁娘就是您二位了哦!”
“借你吉言。”姜柔喜气洋洋的收了红包,笑道:“待你家主子给你备嫁妆的时候,我必也少不你的。”
晴云温温憨憨的面上一红:“……”做什么又扯到她来?
午席在一“酒”字里过的极快。
吉时到,怀熙盖上大红盖头,由全福夫人和喜娘引着,走向人生的新方向。
到了洪家就都是姜柔熟悉的了。
未嫁女不能闹洞房,于是县主娘娘拉着繁漪、恩、上了屋顶!
繁漪目瞪口呆的看着围着屋顶上掀开的一个洞,滴溜溜围了五六个姑娘。
实在看不出来,就连柳亦舒这样文官家的大家闺秀竟也是个爬屋顶的高手。
正文 第96章 拜师宴?
烛火明亮的洞房里传来夫人奶奶们取笑着,撒帐歌在含笑的语调里沉稳的继续着。
新娘子含羞带怯的余光睹见屋顶的洞后的一张张姣美脸蛋,眨眨眼,低了低头,似乎在想,是不是错觉,又望了眼屋顶,然后目瞪口呆:“……”
繁漪望天,天际尚有流霞未退,光线都是绯红的明艳和喜气,落在一群衣着明亮的姑娘们身上,美的好似大片大片的石榴花。
然而这样的美,总叫她觉得是错觉。
“……”
温柔含羞?
气质高贵?
她是不是从前对高门贵女的理解都是错误的?
好吧,爬屋顶的贵女的气质依然很高贵,起码非常的赏心悦目。
慕孤松是正三品的大员,她倒也时常见到那些宗室或百年名门里的闺秀,只是从前也不过是认识,玩不到一处去,从不知背后的她们竟是如此的……“普通人”,甚至带着小小任性,如此可爱。
“这冲击力,堪比新娘大妆的白面与红唇啊!”
耳边传来一阵低然的轻笑。
繁漪转首看过去,莹然一笑:“徐公子。”
徐明睿轻摇着一把白玉骨扇站在屋脊上。
扇面是山川景致图,描绘的简约而大气,浅青色的袍角在轻缓的脚步下悠悠晃动,舒朗的眉目落在明艳的晚霞里似被浸润透了的暖玉,美的夺目。
他轻轻笑道:“不然慕姑娘以为这些丫头该是什么样子的?”
繁漪屈膝坐在屋脊上,碧石蓝的裙摆在鞋尖出垂顺成一道青嫩雅致的弧度,歪头似是思量了一下:“从容贵气?举止闲雅?”
摇了摇头,忍不住笑起来:“不知道,或许就是现在这样的,再高贵也只是爱娇爱闹的姑娘而已。”
徐明睿在她身畔坐下,折扇一下一下的扇着,带动了一缕清凉在两人的身上,含笑道:“听云歌说你小时候也是调皮捣蛋的很?”
繁漪的目光落在屋顶瓦砾交叠的缝隙里冒起了一株指长的嫩草上,披在余晖里呈了浅浅的黄,目色在那摇曳的影儿中飘得有些远。
嘴角抿了抹笑意:“上树掏鸟窝,下水摸鱼,若不是有长辈拦着,我估计会拿炸药把池塘给炸了,好多捉些鱼烤来吃。”
“倒是看不出来啊!”温软的风拂起他玉冠下的发丝,徐明睿惊讶挑眉:“你会制火药?”
繁漪扬了扬头,体会六月喜庆之日最后的一抹温色霞光拂面,轻笑道:“应该不难吧?小时候什么都好奇,闲书里瞧着了便悄悄弄了来试。大哥哥有没有告诉你,我把父亲的书房给炸塌过?”
徐明睿愣了一下,畅意的笑:“你这程度倒是和姜柔有的一比了,难怪能合拍了。长大了,倒是娴静起来了。”
娴静么?
繁漪不置可否的一笑。
徐明睿的眼神落在她颈间脂粉都遮不住的伤痕,笑意敛了敛。
他自然知道,性情若非到了绝境如何能变,不过是肩头压了太多的东西,沉重的闹不动了而已。
扇沿挑开飞扬在她眉目前的青丝,“深口的颜色还是有些深,姜柔给你的药还在用么?”
繁漪收回望着最后一抹淡青色被夜幕吞没,月色接手了这片天地。
微微避开身,浅笑道:“用着,没有两个月用下去哪里能看得出效果来。”
浅坐屋檐,带着闲和如风的笑意,徐明睿从袖中取了一支描绘精致的掐丝珐琅的圆钵递过去:“知道今日会遇见你。这是回贺得来的深海珍珠,请人磨了细粉,叫太医配制了养颜霜,配合着姜柔给你的膏子一起用,或许效果会好一些。”
月色下繁漪桂子般的容色蒙了一层清浅的月色,如深山里花叶下潺潺的清溪,摇了摇头:“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
徐明睿温润的笑意好似初冬的温泉,有温情于水面流转,几将人溺了进去:“若是慕姑娘觉得不好意思,回头也可赠我一件什么好做回礼。”
繁漪回避他的目光,这样的眼神不管今生前世她都没有遇见过,可里头的意思到底还是明白的。
姜柔不知何时窜到了二人身后,探手拿了东西装进了她的袖袋里,轻快道:“做什么不要。”末了,朝她一阵挤眉弄眼,“热闹些更有趣。”
沾了他温馨温度的圆钵贴在手腕内侧,有些烫,繁漪有些无语:“……”
可再把到了袖袋里的东西还回去,似乎也不大合适。
县主娘娘于夜风中在屋顶站的直直的,双手叉腰的望着下头,似乎在寻找什么,须臾便是眸色一亮:“好了,热闹看完了,我要去找沈某人去玩啦!繁漪交给你照应着啊,我到开席了来接人!”
说罢便跃了下去。
繁漪红唇微张:“……”什么操作?说好的要照应我呢?
徐明睿十分仗义的给她指了道:“在大厅和三叔在一处。”
刷刷刷。
繁漪似觉眼前一花,便看着温文秀雅的贵女们皆是身姿轻盈的下了屋檐。
最小的那位看着不过十一二岁吧?
泠泠月华下夜风微微卷起她们轻柔的衣角,宛若谪仙降世。
繁漪目瞪口呆的看了眼自己小心翼翼的脚步:“……”
徐明睿道了一声“失礼”,拦过她的腰便稳稳将她带了下去。
繁漪继续懵懵的:“我、我现在学还来得及么?”
学?
那群姑娘们端着秀雅而润泽的笑意,十分爽气的表示要教她,但是吧,得拜师。
于是莫名其妙、模模糊糊的被灌了十数杯的酒,拜了好几位师傅。
拜师宴?!
繁漪一双沉幽的眸子里全是酒,如积了一汪月色清泉:“……”一定是我进入这个圈子的方式不对。
席面过去便是很快的散场。
在到了影壁时遇见一位眼生的夫人瞧了她半晌,面上淡淡,隐隐却能从那双久病而昏黄的眼底看到几分厌恶与恨意。
繁漪的脑子泡在了酒里,转了许久才想起来,原是那边的那位夫人了。
不能怪她想不起来,前世活着的时候也不见见过一回,她死的时候,这位夫人的遗体怕是已经化了白骨了。
可恨她做什么?
孩子又不是她生的!
哦,一定是听到消息说“慕家四女与那私生子交好”的消息了。
见不着正主儿,就拿她先出出气?
好吧,反正她也没办法捂着她的眼睛,叫她别把那样的眼神放在自己身上,爱恨就去恨好了,左右伤的又不是她的身子。
索性酒气尚未上头,那位夫人傲着身段也没有来说什么,靠着晴云的搀扶好歹稳稳上了马车。
没有出丑,很好!
马蹄儿“嗒嗒”行了一段路后渐渐稀落了下来,想是到了分岔路口。
上弦月悠然悬在天际,泼洒了银白而幽兰的月色在天地间,路边的一小片林子里稀稀落落的落下斑驳如星子的光华。
茜色的车帘在夜风中优雅地飞舞着,硕果盈枝的银紫色纹路幽幽闪着浅淡的微亮,映在繁漪微倾的面颊上,清泠泠的,仿若栀子开在初秋的风里。
酒真是个好东西,能让一颗不得停歇的思绪停止了旋转,繁漪迷蒙着眼望着窗外,只静静的看着所见的朦胧景致。
“你还好吧?”
是温润和泽的男音,繁漪懵了一下,停顿的脑子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恩?谁?”
晴云正要提醒,外头响起几声清澈的笑意:“你大师傅。”
大师傅?
繁漪掐了掐眉心,无语的望望月,没错,闹起拜师的就是这位。
结果她们那处的热闹直逼了新郎官挨桌敬酒的热闹。
连晋阳公主殿下和柳少夫人都来凑热闹,估计今晚之后她就出名了。
原以为长辈见了会劝一劝,没想到两位年轻的夫人还来起哄。
她终于知道姜柔飞扬爽朗的性子来自于谁了,亦舒、恩,难怪也有那泼辣的一面!
“徐公子。”
路上的落叶在徐明睿的笑声中贴着地面沙沙而动:“还好,没喝傻了,晓得我是你大师傅。”顿了顿,笑意似乎微微敛了些,“坐好了,有客人上门了。”
正文 第97章 刺客
客人?
好吧,繁漪反应过来了,是刺客!
侧身掀了另一侧的帘子看向徐明睿,看他神色镇定,稍稍松了口气:“能应付?”
徐明睿的面容在莹亮月色下若潇潇青松:“听脚步,不过小角色。你安心坐就是。”
来人皆是一身夜行衣,伸手倒是十分利索,远远瞧去肃杀之气化作了诡谲的氤氲笼罩在他们头顶,张牙舞爪。
没有废话,听着金属的碰撞之声凌厉不已,却不过几口茶的功夫,一切又归于了平静,好似方才的打斗只是困倦之下的一场幻听。
繁漪眨了眨眼,还来不及紧张就结束了?
车架继续悠哉前行,莹月依然缓行于天际。
酒醒了几分,却开始有些生硬硬的疼起来,素白的指揉着额角,繁漪心底的无奈当真如一口憋在心口的恶气,怎都吐不干净。
自打重生以来,不是正在受伤就是在受伤的路上,索性运气还算可以,危难之时总有贵人搭救。
只是这样的好运气,真不知还有多少回了。
她在为鬼的数年里虽也身手凌厉过,到底换回了这幅身体以后力量什么的都跟不上了,“法力”更是不可能再拥有的。
尽管这一年来也没放弃了悄悄在练,可面对那些刺客杀手,也不过是花架子罢了。
难不成往后都得靠着运气躲过一劫又一劫么?
徐明睿的马行在车架边上,夜风拂起衣袍扬起,一下一下的呼着风:“那些人似乎并不是为了杀人,未曾用尽全力,折腾了些动静,似乎只是想吓唬吓唬你。”
繁漪微扬疑问的“恩”了一声,醉酒的声线有些慵懒:“不是因为公子伸手太好的缘故么?”
徐明睿轻笑不已:“你可真是有趣。当然了,即便他们用尽全力也是打不过我和我这两个护卫的。”
繁漪微赧的摸摸鼻子:“失礼失礼。”
徐明睿的语调闲和温缓如四月里带着翠翠枝叶气息的风:“可知道是谁冲着你来的么?”
繁漪头痛道:“这一回还真是难说了。”
要说姚氏或者姚家是不大可能的,暂时还没有抓到春眠这个暗中的人证之前,她们是不会动手的,可除了姚家的人,她还真是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敌人了。
慕静漪?
她倒是很恨自己,可她手里能用的人不过几个小丫头,买凶杀人也没那么多的银子,更何况按照徐明睿的说法也只是想警告她一下而已。
警告她?
脑海里闪过一抹灵光。
莫不是那个人?
回到慕家的时候正巧她们也正好从楚家回来,听说路上遇上伏击慕孤松吓了一跳。
老夫人拉着她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伤损才松了口气。
慕孤松与徐明睿说了几句话,表示改日上门致谢。
徐明睿却只是温润回绝了:“那些人似乎只是想吓吓四妹妹,我既应了县主请托自当将妹妹安全送达,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又叮嘱了繁漪小心,近日不要出门,这才离去。
慕云歌若有所思的瞧着徐明睿策马离去的身影,跟在慕孤松身后进了门,轻声的说了些什么,便见慕孤松十分惊讶的神色,回头看了繁漪一眼,眼底隐隐含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繁漪望了望天,这眼神她不是很熟,但也看得懂。
好像有麻烦了。
老夫人送了她回了桐疏阁,吩咐人煮了醒酒汤,说了会儿话才离开。
含漪送了老夫人离开后又坐了会儿,精致淡妆在烛火之下也掩饰不住面上的冷凝,吁了口气道:“得多谢妹妹提醒,否则今日当真要栽在她手里了。”
慕静漪这个孝顺女儿“病”了许久也该好了,既然慕家暂时还没有让她“病逝”的打算,便总要让她出门露露面的。
她也清楚,如今的境遇想再得一门比张家更好的婚事已经是不可能的,当然会想着从含漪手里抢回去。
今日机会难得,便想着来一出“生米煮生熟饭”,一旦被外人撞见那样不堪又香艳的场面,张家便是想赖也赖不掉的。
可她就是不懂,自己的那点子心机根本就不够看的。
更何况,她如今的身份如何能与含漪想比?
老夫人可不是姚氏,张家也未必肯接受这样的儿媳。
就算事成了,大抵也不过是去做妾而已。
繁漪吃了两口清水。
水里加了几粒碎冰,清凉的感觉从口腔蔓延至心窝,却压不住酒后脑袋里的昏沉感,缓缓道:“方才没见到她。”
含漪撇了撇唇,端了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她算计我,我总也要还她些什么的。丢了脸面如何还呆的下去。”
繁漪微微一挑眉:“选了谁?”
含漪眸中有淡淡的厌恶,道:“临江侯的嫡幺子。”
繁漪稍有惊讶的睇了她一眼:“侯府的门第,姐姐心慈了。”
含漪的笑意如此刻的月色落在枝叶留下的薄薄影儿:“妹妹这些年少出去走动自是不晓得,我也不瞒妹妹。”一缕快意至嘴角的弧度慢慢蜿蜒,“陈六公子的外室都已经给他生了两子一女了,就养在长平街上的宅子里。”
繁漪微微一挑眉,倒真是挺惊讶的。
含漪慢慢道:“前头陈侯爷给他说了几门婚事都吹了,就是因为女方去打听时发现了这个。他啊,就等着正室进门好把宠妾和儿女接回府了。”
一阵窸窣声,似乎是瓦砾挤压的声音,今日她清晰的踩踏过。
一侧首望见不远处妙漪“青云居”屋顶上的脊兽披着微冷的月色,模糊的镇压着妖魔的逼近。
繁漪揉了揉额角,漠不关心道:“有什么关系,总是与侯府做了亲家了。夫人不是一直觉得能给庶女搭上侯府的旁支已经很不错了么?如今依附她的庶女能嫁主支嫡脉,想来她高兴的很,多了个高门给她的儿子铺路了。”
“铺路?”含漪撕去了在外时的柔顺乖巧,嗤笑道:“慕静漪已经疯了,不,她一直就是个神经病,嫁过去只会让陈家鸡飞狗跳。她不惹了陈侯夫人厌恶就已经是万幸了。”
繁漪垂眸浅道:“日子好不好都是靠自己的本事过出来的。”泡在酒里的眼儿看着水面上渐渐化去的浮冰,似乎有了影子,“为了前番之事你已经把夫人得罪了,以她狭隘的气量报复是必然的。”
含漪的嘴角噙了一抹苦笑,转而舒展道:“当初以我的处境妹妹能帮我,我自也不能临阵退缩让你的计划功亏一篑。得罪便得罪了,便是为了哥哥有个好前程,为了姨娘将来能有舒心日子,我也不能让她如此拿捏我的一生。”
轻轻一笑,带了几分亲近与温和:“咱们姐妹没福气,没能得了宽和的嫡母,但也算有福气,逆境里好歹还能相互扶持一把。”
繁漪微微一笑,“姐姐说的是。”与她以茶水相碰,算是坚固了联盟,“婚期在明年春,时间还很长你自己要小心,我能算的到一次,未必次次算得到。如今你也少了掣肘,只管去做你能做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去寻容管家,但是也别惊动了老夫人。”
含漪微微一怔,呼吸顿了须臾,点头道:“我明白。咱们这些人,比起家族利益,总是微不足道的。”
冷冷的月色俯视着脚下的芸芸众生,那样默然,就连廊下的琉璃灯火也显了几分无精打采,听说今日城中数家嫁娶,本该是欢愉的时节,却莫名的疏冷沉寂。
繁漪的长吁如叹好似深秋枝头的半黄叶,无比萧瑟:“下个月就是夫人生辰了,老夫人的身子到底还没调养过来,中馈迟早会回到她手里的。”
正文 第98章 醉鬼再次上线
含漪看着她,总觉得越来越看不透她了,短短一年时间,她几乎可说将整个府邸拿捏在手中。
姚氏身边得力的四大陪房如今只剩了一半,为了算计姚氏连自己的命都敢豁出去,不,她没有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否则县主和父亲那日如何会来的那么及时?
或许每一环都在她的算计中。
姚氏的话不再被老夫人和父亲相信,说一不二的地位摇摇欲坠。
而她一惯照应的表兄,或许还和那镇北侯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从徐明睿对她的态度来看,或许也有求娶的意思。
这个从前隐忍受打压的妹妹,将来的前程,会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慕含漪庆幸自己当初哪怕慕静漪挑唆、姚氏威逼也未去欺辱她半分,否则今日慕静漪的下场也将是自己的。
她肯帮自己固然是有需要她帮忙的成分在,却也未必非得是她。
这算是她抛来的橄榄枝吧,她们这样的女子,靠不住娘家嫡母,将来出嫁了少不得兄弟姐妹的相互扶持。
若有这样有心计谋算的姐妹相互亲近,又有出息的胞兄支撑,想来她在张家也不会走的多艰难才是。
含漪抿了抿唇,神色坚韧。
她晓得自己如今说什么亲近之语她不会信也未免可以,便只道:“妹妹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说。总算,咱们有着同样的敌人。”
酒眼迷离,繁漪侧首一笑,牵动鬓边珠影微闪,有冷光掠过,澹澹道:“不急。”
送走了慕含漪,打发了丫头们去休息,只留了晴云在次间外守着。
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微黄的光线将整个屋子照的好似落进了左后一抹晚霞里,繁漪一手支颐的挨着长案,指尖漫不经心的拨弄着白玉香炉里袅娜而出的乳白轻烟。
她在里面加了几根松针,香味变得青涩而凌冽,倒也有几分醒酒的效用。
夜已经有些深了,白日里的酷暑之气被夜色渐渐逼退,冰雕在长案旁静静散发着清凉之气。
繁漪的眼神落在窗外的庭院里,婆子拿井水泼了地,在朦胧的月色下就好似一汪碧水深泉,有月亮的倒影影影绰绰的晃动着影儿,有一瞬,有些恍惚,自己到底身处何处。
这样熟悉的地方却又那样的陌生,她所走的路,是否只是一条同归于尽的不归路?
有泪意模糊上了盈盈羽睫,似风雨欲来时沉压压的雾霭,积蓄了太多的沉重。尾指轻轻一勾,将几乎奔溃的水色抹去。
酒啊,也会叫人神思脆弱。
瓦砾被轻轻掀开,漏了一束冷白的光影进来。
繁漪微眯着眼,看着一身青袍的琰华若谪仙临世的落在屋内。
琰华的脚步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在长案的另一侧坐下了,看了她的神色,缓声问道:“吓到了?”
繁漪缓缓睁开眸子,疏懒的弯了弯嘴角:“徐公子的身手不错,还未紧张就结束了。”
琰华微微点头,平静的语调里有担忧显露:“知道是谁在动手么?”
繁漪浅浅打了个哈欠,眉眼因酒力的后劲有些泛红,无端端的妩媚起来:“今日遇见那位夫人了,好在教养不错,不然我大抵要被生吞活剥了。应该是为了警告你的。不是她,就是府里的公子了。”
“我?”琰华皱眉,瞬间明白过来,“那边的?抱歉,连累你了。”
繁漪轻轻一笑,也是不大明白对方是怎么想的。
连她都没把握琰华会因为她的缘故而改变任何决定,他们哪里来的自信以为来吓吓她,琰华就会忌惮的打消回姜家的想法?
“没事,反正我也习惯了不太平,不差这一回。”
琰华的神色却未舒展,轻烟悠悠落在她微醺的面上,朦胧的迷离,微微垂眸:“还是、算了吧。”
繁漪微微一愣,不曾想他还真是把她当做重要的人了。
他自小与姑母相依为命,虽得慕家庇护却也被慕家敷衍、算计,她、算是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真的关心他的人了吧?
只是不知,她在他心里的地位到底是妹妹呢,还是有不一样的情分在?
这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
一双迷蒙的眸子里蕴了浅浅的笑色瞧着他,伸手,冰凉的指尖越过长案软软的点在他的眉心,摇头道:“我命大的很,死不了的。琰华,别让任何人和事阻挡了你的脚步。人生,有一个目标在,活的或许更有动力。他们凭什么阻止你为自己的母亲挣一个光明正大的存在呢?你将来争来的天空里,将会、只有阳光。”
微凉的触感落在眉心,绵软微罪的语调,似能安抚人心,琰华怔了一下,依然不大习惯与人接触,微微后仰了一下。
繁漪觉得自己的脑子还算清醒,只是一旦喝醉了,就是有点管不住自己的手脚而已,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恩,她整个人已经越过长案,紧紧扣住琰华的脖子直接吻上了他的唇。
微凉的,软软的,莫名想到了卤水豆腐,很舒服的触感。
前世十五年,为鬼三年余,今世又一年,算是活了很久了吧?
从未与人这样亲密过,可亲吻的探索好似是人骨子里的本能,她含住他的唇瓣轻吮微咬,呼吸炙热的交织在一处,急促而热烈。
琰华错愕不已,来不及闪躲就被她的唇堵了个严实,手握着她的肩膀推开她,只是醉酒的人一旦用力还是真力大无比。
她微凉的手顺着他的手肘抚上去,又顺着掌心滑进他的指缝,扣住他的双手压在身侧,让他无法推却她的欺近。
沉水香的浅然悠悠萦绕在鼻间,好似醉的人成了他。
没了她双手的禁锢,琰华撇开头,气息微喘,只觉双唇微胀:“繁漪,你醉了。”
繁漪觉得他身上似乎有淡淡的香料味,只是鼻子有些失灵,闻不清晰,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只是想要亲吻他的本能让她赖住他。
微凉的唇贴在他颈项间微微凸起的青筋上,舌尖轻点,从下颚至锁骨,最后在他滚动的喉结上轻轻咬了几下。
“好多师傅,殿下说我是徒孙……飞檐走壁……真是累人……打架……很好……”
她说的没头没脑,琰华听得莫名其妙,想再说什么,却听她微沉的呼吸均匀了起来。
“……”
女子的酒品都这么差的么?
冰雕在一方空间里静静散发着凉意,滑腻的水珠顺着冰壁缓落在缸子底部的积水中,滴答清泠,裂缝里簪着的凤凰花在沉寂的夜色中兀自盛放,夜风轻轻吹拂着树影摇曳,有沙沙的声响,廊下的白色琉璃灯摇碎了斑驳光影散落在浅淡的月色里。
一切,恍若一场沉静的梦境。
第二日一早老夫人喊了琰华去说话,大抵是告诉他,那边的姜侯夫人不肯答应他的要求。
老夫人见他神色没有波澜,不恨不怒,似乎并不在意对方到底怀了什么心思。
便劝道:“孩子,从前秉承你母亲的遗愿,不让你的身份让外人知道,可到底那边还是认过来了。侯府的门第,回去于你也有好处。不要将事情闹的太僵,不然即便回去了,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侯夫人是世家女,侯爷也不能不顾妻子和岳家的心情与体面。”
世家女的体面与情绪?
琰华忽然很厌恶这几个字。
可在这一瞬里,他明白了繁漪在这个家里挣扎的痛苦,因为对方的身份比你高贵,有强大的依靠,有他们需要仰仗的权势,所以弱小的人受到欺凌不但不能反抗,还得被自己的亲人死死压制。
没人做主,只能隐忍承受。
而这些血脉至亲,为了照顾所谓的“高贵”一方,甚至还要当了帮凶的把那个弱小的人望绝境里逼迫。
可是。
凭什么!
正文 第99章 看人下菜碟
忽想起繁漪说的话,醉话,却是最最真切的:凭什么他们能阻止我去为自己、为我在意的人争取一片充满阳光的天地呢?
虽然这个小妹妹喝醉了的样子实在无赖,可她是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真心待他好、了解他、也理解他的人。
若他能做到,便可以成为她的依靠。
在这个家里,或许也不会有人敢那样明目张胆的欺负她了吧?
琰华温缓的点了点头,神色若天边薄薄的云:“明白,多谢舅祖母关怀。”
或许是少年寄人篱下的懂得,也或许是背地里受到的刻薄多了,老夫人发现自己愈发看不透眼前的少年了,就似越来越看不透那个曾经天真纯澈的孙女一样。
无声的一叹里有无数的感慨和无可奈何,末了半晌,问道:“那你怎么回复那边?需不需要你舅父出面?”
外头清晨的天阴沉沉的,薄薄的灰白色的云渐渐积聚起来,低低的压在头顶,空气也愈发的沉闷,夏日的暴雨即将到来。
琰华的面孔似被阴云遮蔽,淡淡的朦胧:“不用。”
老夫人明白,他这是不希望他们去插手了,点头道:“你好好考虑考虑,我也不逼你、也不帮你做决定,你若是想保持慕姓留在家里,将来的事总有你舅父帮你做主,你也不必太担心。”
琰华一揖到底,宽大的袍袖一角轻轻点了地,染了一丝尘埃:“是。劳舅祖母操心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忽问道:“你繁漪妹妹最近在做什么,你可知道?”
琰华澹澹摇头,神色上不漏半点:“妹妹不大爱说话,也很少说起自己的事。”
一枚赤金嵌圆润白玉的发扣簪在脑后,随着老夫人的说话的动作,坠下的短短流苏轻轻晃动,精锐的眼神落在他的面上,瞧了须臾才挥手叫他回去准备着去上课。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老夫人叹道:“这几个孩子,都太深了,如今却是一个都看不透了。”
闵妈妈穿着八宝纹的薄薄比甲,衬得微肃的面上有和顺的温和,嘴角边有淡淡的笑意:“孩子们都长大了,管是管不住了。老夫人是最该享福的年纪了,何必去操那些心。好好养着身子才是正经。”
顿了须臾,她又道:“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不论在何处,一味的独大,反而会使境遇变差,势均力敌之下,才能得到最好的平衡。”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的眼神落在遥远的一点,半晌方缓缓道:“你也觉得姚氏越来越不像话了?”
闵妈妈微微一笑:“奴婢不敢置喙夫人人品。只是觉得四姑娘不简单,短短一年,她的小院子里已经泼不进水去了。只是代价太大了。”
毒蛇、火焚、下毒、谋杀,一招接一招,一次比一次狠厉。
老夫人长吁如叹:“你也怪我不肯护着她,处处压制了她不叫她反抗么?”
奉了盏茶道老夫人手里,闵妈妈嘴角有薄薄的悲悯:“奴婢不敢。只是一味被动的去拆解算计,到底是没有尽头的。”
老夫人捏着杯盖撇了撇茶面上的浮沫,一阵阵热气扑在面上,愈加心烦气躁起来,便又盖上了。
沉沉道:“到底这些年老爷的仕途依仗着姚家,没有姚家的情面,便是有楚家的银子也是难成的。姚氏的脸面和性命不能不护着啊!遥遥被伤害的深我知道,可越是如此我越是不得不去压制她,不然她的反抗带来的后果,怕是咱们都无法承担了。”
闵妈妈微微垂首,翠玉簪子上坠下的一粒圆润主子轻轻的晃动了一抹沉稳之色,低声提醒道:“楚大爷已经是正三品的刑部侍郎了。容管家去打听了一下,说是姚阁老亲自去打点举荐的。”
养了数月老夫人的身子好些了,但到底多年的病势消磨叫她不如从前精明锐利了,看不出来,四姑娘的每一步都在逼着夫人崩溃,逼着她一次又一次的兵行险着,然后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的名声搭进去。
闵妈妈猜着,四姑娘最后肯定还有什么惊天之举,一举将姚氏踩进尘埃里,而至始至终让自己处于受害者的无辜姿态。
到时候姚家又能将她如何?
将慕家如何?
还不是得咬牙和血吞了。
只是老夫人说的是,她已经看不透这个关系网里的任何一个人了。
她提醒老夫人,便是不希望最终因为一个姚氏而伤了祖孙情,毕竟老夫人一手养大的孩子如何能不疼爱呢?
而这个四姑娘如此深沉又有谋算,将来的前程或不可限量啊!
老夫人双眼微微一震,搁了茶盏问道:“姚阁老去给楚家大郎打点的?”
闵妈妈点头道:“四姑娘受了那样大的委屈总要安抚的。四姑娘好心思,晓得替亲舅舅铺路呢!如今楚家更不得将她当了眼乌子一般疼爱了。”
换句话说,四姑娘一样有靠山的,而那座靠山、不,应该说她所有的靠山都已经越来越强大了。
“她竟逼的姚家去给大郎去打点仕途,这孩子……”
老夫人的面上似有动摇,却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集聚的薄云成了似墨汁般的乌云,将整个人间都压抑成了一片灰色,闷雷与闪电在云层滚滚而过,牵连出了长长的余音在耳边持续不断。
琰华刚出春普堂的院门正好遇上一同来晨定的繁漪和含漪。
急急而起的风吹的她们的青丝飞扬,带动了花树飒飒摇曳,姹紫嫣红的花瓣在空中飞舞,也带来她们轻软的嗓音。
“妹妹倒是好酒量,听徐公子说你被县主她们灌了好些酒,却还能那样清醒的与我说话,若是换了我,早已经睡的不省人事了。”
繁漪一脸惊讶的看向她:“我?说什么了?”
含漪以为她是不希望她们二人的关系露了人外,却是听晴云解释道:“我们姑娘一喝醉就记不得自己做过什么、说过什么的。”
繁漪如桂子柔软的面上似乎有些尴尬:“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含漪瞧了她半晌,半透明的团扇轻遮了唇,含笑道:“妹妹果真是有趣人。没说什么,放心吧,说的都是叫人心下安稳的。妹妹的样子真是一点都看不出醉倒了没意识,说的话也忒是正经稳重了。”
琰华:“……”正经?稳重?
认真的?
看人下菜碟?
回去清华斋没一会儿她身边的冬芮给他送来一张纸条,字迹很是娟秀,内容很是无语。
提醒他姜家内有人要对他对手。
很好,小醉鬼果然又忘了昨夜他们见过。
琰华仰头望天,莫名郁结。
老是被小妹妹占便宜也不是个事儿啊!
或者以后还是白日里去瞧她?
可到底不是亲兄长,会不会有碍她的闺誉?
老夫人会不会以为他们商量着做什么坏事而盯上他们?
“……”
无解。
接下来的日子里姚氏总是盯着她,却不是为了算计她,而是不断的逼她快些把证据交给她。
繁漪瞧着便是更加慢条斯理的舒坦了,这说明姚家那边依然一筹莫展的。
该说慕文渝的算计与善后远要比姚氏做的狠绝多了。
当初晋元伯夫人也是整整三年才从慕静漪身边挖出了春眠,更何况是进不到伯府的姚家人了。
繁漪慵懒的倚着状态,又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扇子,缓缓一弯唇:“……惬意啊……”
接连吃了几家的喜宴和寿宴,六月二十一是姚氏的三十六岁生辰那日,老夫人又把中馈之权交还到了姚氏的手里。
一来是老夫人身子还未彻底松快起来,没什么精力每日去搭理庶务。
二来也是姚柳氏数次来“看望”的结果。
说到底,有权有势到底是底气足呀!
正文 第100章 冷冰冰的师傅上线
如今姚氏在慕孤松那里最后的遮羞布也没了,怕是也没了遮遮掩掩的心思了,在得到慕文渝害死涟漪的证据后,便要不客气对她展开斩草除根的计划了。
繁漪有些兴奋,倒要看看她能不能算计得过慕文渝了。
不过外头为了姚阁老举荐楚大爷的举动,又见慕家“母慈女孝”,朝中倒有风向说是姚家要和楚家联姻了。
联不联姻的两说。
两家的爷儿在官场是见了到底把戏演的极好,一副相互赏识的模样。
情面这东西就是这么奇怪,更是爷儿们比女眷们更能看的长远了。
哪怕多一个表面朋友,也总比多一个对手要好,不是么!
而镇北侯府凭空冒出个流落在外的公子,算着年纪竟是比姜候夫人生的嫡长女还要大了半岁。
外头的猜测十分精彩,什么外室生的,年少时两情相悦的贫家女生的,甚至有妇之夫苟·且生的都有。
自然也有当年曾同在一处外放的人家,猜出了琰华的生母便是慕文湘了。
于是众家茶余饭后猜测琰华会什么时候回侯府的同时,也愈加亲近过来,毕竟慕家的亲友一个个的也是越来越厉害了,打好关系总是不会有错的。
瞧着繁漪与许家之事一下子也没个下文,便有夫人来串门的时候寻了繁漪说话,就连刚满十二的妙漪也有人来相看了。
姚氏瞧着来相看的人家家世越来越高,暗恨不已,却也只能一遍遍的暗示许家已经来求取了,而老夫人是有这个意思的,倒也能挡掉一部分人家,却也有格外热情的人家直接去了老夫人那里问。
老夫人瞧得出儿子的意思,是不意让繁漪去做继室的,便道:“只是孩子姑母的一点儿痴念头,想着亲姨母照料放心些,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哪能照料了那么小的孩儿了。”
于是,姚氏更恨了。
原本繁漪以为拜师什么的只是哄闹的玩笑而已,谁晓得她的“二师父”姜柔姑娘十分认真的当起了教习师傅。
而她也想着自己的处境实在危险,多习得一身功夫也不失为自保的法子,便也跟着认真学起来了。
只是繁漪不是个习武的料子,起码不是学鞭子的料子。在姜柔手里灵性十足的鞭子,一到她的手里就一点都不听话了。
然后,自己赏了自己的脸一道鞭伤。
姜柔无语:“没看出来,你还真是笨的够可以的。”
晨定的时候老夫人见到她的脸吓了一大跳,拧眉下意识就去看姚氏。
姚氏表示:“……”该死的臭丫头还想陷害我!
繁漪作为“二十四孝好女儿”自然是一番解释:“县主教鞭子,学的不大好,然后、就这样了。”
众人:“……”
姚氏:“……”非要把我逼成泼妇么!
繁漪觉得“二师父”应该是放弃她了,谁晓得当天夜里她刚躺下,屋子里就无声无息出现了个半边银面具的女子,就站在她床边,冷着脸、冷着眼,盯着她。
繁漪当时就吓的不敢动弹了:“……”叫救命还来得及么?
然后那浑身散发着冷漠杀手气质的人,忽然踩上了踏板,俯身捏了捏她的胳膊和退,真是,险些没把她当场吓过身了。
然后就听她冷冰冰的语调道:“今晚开始,每日一个时辰,我教你剑术。”
繁漪呆了半晌:“您哪位?”
那银面具的女侠干巴巴道:“我是你二师父。”
繁漪:“……”好吧,听出来了,姜柔的暗卫。
她的剑术尚有些基础,这一年也没落下,悄悄有在练习,手臂还是很有力的,至少没有赏了自己一道剑伤。
然而对那种走路不带声儿、拿叶子就能砍倒竹子的高手而言,她那点儿基础……等于无。
起初时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听到动静,举着木棍锅碗瓢盆的冲出来,却只见繁漪独自在庭院里练剑,月光流素之下衣炔飘飘当真有几分谪仙风采。
心下不免又多了几分敬畏,难怪能无声无息灭了那叛徒丫头的口,竟是能使剑的好主儿,恨不能当场磕头表忠心了。
还是那阮婆子格外懂眼力,立马道:“月色挺好,看过了就都回去睡觉了,明日起不来小心容妈妈罚你们板子。”
容妈妈一脸肃肃:“……”我平日里这么凶吗?
二师父的替身无音,很强,很冷,却很耐心。
繁漪进步神速。
后遗症就是白日里被妙漪拍了一下肩膀,险些当场跪了。
学了一个月,每天浑身酸疼的好像被人暴打了一顿,然后替身师傅说她应付两个小毛贼是没问题了。
繁漪:“……”小!蟊贼??“什么时候能上房揭瓦?”
无音淡淡斜了她一眼,一如既往的冷:“借助外力,一年。明天开始加练腿力。”
繁漪舒了口气:还好还好,没说三年五载。
然后又倒吸了一口气:还要加练?
她没说穿,不过她那冷冰冰的替身师傅很清晰的看出来了,追加了一句:“白天、自己负重扎马步,两个时辰。”
繁漪:“……”已卒,勿理。
七月初的时候魏国公府旁支的少夫人下了帖子来,也就是徐明睿的母亲,请了繁漪去堂会吃茶。
繁漪看着手里的帖子,只有姚氏和她的名字,眨眨眼,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意思哦!
却是看得出来老夫人和慕孤松还颇有乐观其成的意思。
堂会后第二日徐少夫人送了好些祛疤痕的膏子来,繁漪松了口气。
人家这是在提醒她,破了相的姑娘与他们家的公子不大配,很委婉、很含蓄、很大家夫人。
然而叫繁漪看不懂的是,徐少夫人却在没几日之后来约了姚氏带着她去上香。
繁漪:“……”认真的?
那膏子的含义,她理解错了?
然后徐公子解惑道:“送东西当然送最实用的,我母亲是个实在人。”
法音寺的台阶很长,繁漪却觉得爬起来还挺轻松的,冷面师傅的铁腕教程还是很有用的!
闻言,弯起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确实好实在。
上了两回香之后,繁漪是很明确看出来徐明睿是有这个意思的。
可她依然有些云里雾里,直接就问了:“琴棋书画,诗词工曲,我也没一样比得过你那些相熟的姑娘,样貌也没见得多出挑。你看中我什么?”
徐公子十分潇洒的摇着他手里的扇子,满眼春柳沾水的柔:“我觉得小丫头很好啊!聪明又冷静。咱们先处着,左右你还小,若是最后还是没感觉,放心,我不会勉强你的。”
繁漪干笑呵呵:“……”我能反对么?
显然不能。
然后某次公子姑娘们来家里“诗词歌赋”的时候,县主娘娘与她咬耳朵道:“那位没什么反应啊,你这平时到底有没有努力啊!”
繁漪无语的表示:“已经不能再努力了。或许他还真是就把我当妹妹了。”
姜柔拍拍她的肩膀,仰天感慨:“你我、共勉。”
繁漪从冰酪里舀了快碎冰道嘴里含着,冷的脑子发疼:“听说周恒大人的养子对你十分热情?”
那位周大人是英国公的四弟,在京中也是十分出名的,一则是他比女子更美艳的容貌,偏偏又是个赫赫有名的武将,二则便是因为他的伴侣也是为郎君。
正巧,那位郎君还是沈凤梧的继兄。
两人在一处总归是无子了,然后国公做主过继了三房的嫡子到周大人名下,自小跟着周大人养在沈家。
就等于是凤梧还有一个侄子。
与他年龄相当,父母出身也高,也喜欢姜柔。
繁漪猜着,大抵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沈凤梧这个表面淡淡却难掩憨直的郎君,才不肯允了县主的求亲。
忍不住咂咂了两声:不肯争啊……
县主娘娘恨恨的一眯眼,作势要去挠她,繁漪赶紧求饶,可不想大庭广众的闹得成样子。
姜柔气道:“我都拒绝他了,可他不勉强我,我又能怎么样?总不好把他给咔嚓了吧!”
正文 第101章 落入算计
繁漪瞄了徐明睿和琰华一眼,偏偏还目光撞上了。
前者温润以回,后者疑惑以回。
忽然觉得不大能理解姜柔的苦恼。
好气啊!
姜柔捏了快冰在嘴里嚼的嘎嘎响,“我娘总是打趣我姑姑,若是她和魏国公生孩子生的晚了,便是要差着辈与相亲的门户攀亲了。谁知道差着被攀亲的很可能变成了她,我都可以想象告诉我娘时,她是什么样的呆傻神色了。”
繁漪好无语,不敢接话:“……”这样说公主殿下真的好么?“你还没告诉公主呢?”
姜柔那明艳的神色微微一萎:“要说服我爹娘不难,关键是先让那木头点头才行,不然说了还不是白说。免不得还叫旁人来瞧着我如何艰难追夫了。我娘,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我堂堂县主,还、还要不要面子了!”
繁漪憋笑:“……”好有道理的样子!
雨后的空气并着屋内的冰雕散发出来的凉意湿黏而沉重,带着几分莫名的寒意透过薄薄的寝衣似要压破呼吸,耳边是雨滴打落在舒展的枝叶间的声响,原是清越的,却越听越觉得脑仁儿疼。
慕文渝躺在玉簟上,烦躁不安的来回翻身。
厚厚的素纱蒙在长平如意的窗棂上,疏散的光线投不进来,屋中宛若黑夜,飞雀铜烛台上的烛火静静的燃烧着,随着外头推门而进的动作,有风灌入,烛火“风风”极速摇曳,似鬼火一般飘忽不定。垂在横梁与倒扣槅门边的轻纱晃动的影子也带了几分阴森的剪影。
赵妈妈打发了丫头都出去,掀了层层纱幔进到稍间,轻轻唤了一声:“少夫人。”
慕文渝翻起身来,身上的寝衣因为不住的翻身有些发皱,衣摆上的兰草成了折枝模样,忙问道:“如何?”
赵妈妈低垂的眸子带着一股子狠劲儿:“去老家查探的人回来了,确实有人在暗里查咱们府上的产业去向。那日听到四姑娘那样说奴婢多了个心眼叫人去胡荣胡同那看了一眼,没想到真有人向那里打听当初伺候大奶奶生产的稳婆的去向。”
夏热的闷热裹挟着冰雕的寒气扑进身体里,忽生了一阵恻恻的寒意。
慕文渝的脸色渐次难看了起来,上挑的凤眸狠狠一眯:“查仔细了是谁的人么?”
赵妈妈拿了一旁的团扇轻轻给她扇着:“是姚氏在外头的那户陪房去的崇州老家,虽动作小心,到底崇州是许家的地界儿,还是叫咱们的人探出来了。”
慕文渝劈手夺了团扇就狠狠掷了出去,半透明的扇面上是鸳鸯并游的纹样,落在暗红的地板上好似鸳鸯行在了一片血色里,眼底有幽蓝之火突突的跳着。
阴冷道:“难怪她左右阻拦繁漪嫁过来了,她这是想断我的路了。”
赵妈妈微微一垂首,精明的眸子闪烁着阴翳的光:“这阵子频频有人靠近咱们院儿里的人,怕是想从她们口中套话了。听说姚三夫人和夫人前阵子去鸿雁楼说了好半日的话。姚家的人进不来,难保夫人不会与她们合作着来算计咱们。”
许汉杰这个伯爵世子不是晋元伯夫人罗氏选中的,慕文渝这个世子夫人又是厉害的,罗氏自然对他们是千百个不顺眼。
若是有机会将她落罪,填补上那二十一万两银子,定是不肯放过的。
慕文渝啐了一口,以表示她对这个婆母的轻蔑,冷笑道:“她想收回中馈,还不得把烂摊子收回去。”
赵妈妈敛眉道:“产业经了太太的手,有些话就说不清了。”
慕文渝凛了一下,软绸面的鞋一脚踩在团扇上,狠狠一碾,切齿道:“老妪婆还算计着把世子之位弄给她身边贱婢生的爷儿呢!也不看看那废物配不配了!想叫我吃下那么多的亏空,做梦去!把人都给我盯紧了,倒要看看这老贱人怎么伸进手来!”
赵妈妈点头应下:“奴婢明白。”
扇柄的白玉膈楞了脚底,慕文渝一角踢开,扶着梳妆台坐下,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她们怎么会突然怀疑起涟漪的死?莫不是当时的人还有没处理干净的?”
赵妈妈的语气有棱角分明的弧度,高高的扬起:“不会。当初但凡有可能起疑心的都清理干净了,他们查不到什么的。后宅里的算计就那么些手段,她自己害死了楚氏,许是她自己做贼心虚之下生了鬼。”
从一旁的桌上拿把罗山过来,缓缓替她闪着:“从他们开始怀疑到现在也一个多月了,要是有办法查出什么来早就闹起来了。更何况当初大奶奶可是在姚氏手里出的事,如何赖得到咱们身上来。咱们只要防着夫人的算计就是。”
一枝建兰折断在慕文渝的手中,青玉色的花朵半开不开,稚嫩而清洁,自有一股清媚风姿,养的水葱似的指掐在花瓣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深色的印子。
一双眸子含毒凝霜,“前阵子春英突然暴毙在外,说是撞见旁人腌臜勾当被抹了脖子,怕不是她们逼供不成灭的口。手都伸到我身边来了,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了。”
赵妈妈的眼里有幽冷的光闪过,乌云遮月的阴翳翳:“不可!她们就是逼着咱们乱呢!咱们手里有姚氏的把柄,就算查出来什么又怎么样,除非她们想同归于尽。事情不会闹出去的。可若说手段,姚氏可不是您的对手。如今看来,也不是四姑娘的对手。”
慕文渝面上的急怒渐渐褪去,浮起一抹稀薄冷笑,沉长的吁了一声,扔了手里的兰花,掌心留有清敛的花香,轻轻一嗅。
舒心一笑道:“没错!四丫头的手段我算是瞧出来了,她是连自己的性命都豁的出去的,让她们斗。就算最后四丫头输了又如何,咱们给姚氏好好宣扬宣扬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腌臜事儿,看谁最后还会去信她的话。就是楚家也不会放过她的。”
赵妈妈弄了热水来,给她净了手,笑道:“少夫人说的是,咱们也不怕她们闹起来。咱们自可说是姚氏发现咱们查到了她害死楚氏的人证后,心生恶毒,想栽害于您。”
慕文渝拿着软巾子细细擦着因热水浸泡而微微泛红的双手,轻嗤了一声道:“堂堂姚家,竟被一个小丫头逼的去举荐楚家的爷儿上位做了刑部侍郎,生生高过了姚三的官职,还真是讽刺呢!”
赵妈妈不屑的掀了掀嘴角道:“是啊,四姑娘的手腕当真厉害,逼得姚氏一脖子抹下去,如今叫她占尽了上风。可要怪也只能怪姚氏自己刻薄过了头,生生逼得四姑娘与她针尖麦芒。”
叫丫头进来撤走了水和帕子,点上了苏合香,“听赵幺儿说最近常有陌生农户靠近了田庄,虽没发生什么事,可奴婢心里有个疑影儿,怕是有人晓得了那稳婆的事了。”
慕文渝眉目一凛,冷笑道:“一定是姚氏了。她想悄悄的把人弄走,好叫我没了威胁她的证据呢。”
赵妈妈安抚道:“您放心,奴婢早前就已经把人从田庄弄走了,很安全,不会有人知道的。”
慕文渝静默一思量,眸光一厉,压抑着声儿:“不,咱们的计划也改一改,这么大个人,迟早会被找到的。等着她们闹起来,我们会被动。可、若是姚氏害死楚氏的事情先爆了出来,往后她说我以同样的手法害死她的女儿,会有人信么?”
缓缓笑了起来,精明而阴毒:“不会,旁人只会说,姚氏想报复我。”
赵妈妈低眉一笑:“是!您说的是,与其等着她们出手,不若咱们引着她们动,到底主动权在咱们手里。若是姚氏或者姚家的人在杀害稳婆的时候被官府的人抓了个现行,那就是她们自己逼着稳婆吐口了。”
慕文渝笃然仰了仰身子,拂了拂发皱的衣摆,眉目里是全然的舒畅:“听说城里最近出了个江湖盗贼,都盗了好些个府邸,这事儿正要转了镇抚司接手,你和赵庆好好等着机会,多多瞧着官府的动静。”
赵妈妈应了:“奴婢明白。”
探手在冰雕上拂了一把,一股沁凉直入心底,慕文渝眉眼微抬:“最近雨水真多,很快就要入秋了,小孩子家家的可别生了病了。”
赵妈妈微微一笑,了然道:“是啊,孩子一病,您这做祖母的揪心,这做外祖母的可不得更揪心了。”
正文 第102章 魂不守舍的晴云
炎炎盛夏的夜总是来的晚。
有了掣肘的姚氏很是安静,于是这样的夜便来的更清寂了。
繁漪百无聊赖的挨着枕屏后的圆月矮窗,迎着一片浓烈到成了绛紫色的流霞,落了满身的绯红,衬得素白的面孔有了温柔而迷离的红晕,看着婆子将化尽了的冰缸子搬出去,又搬了盛着雕成花树形状的剔透冰山进来。
她们的手脚在容妈妈的调教下极是利落,目光也不曾乱飘一分。
瞬间的闷热之后,便又是一阵舒心凉意。
冬芮剪了一把开的极盛的荼蘼进来,花朵被白日的一场雨冲的鲜亮,那样的冰清玉洁插在青瓷花瓶里,更显清泠婉约,花枝微垂,蜿蜒了一片韵致流溢的绝代风华。
搬了长小矮几道床铺上,把花瓶摆了上去,取花朵的清新自然熏了一方空间。
身边一方玉簟上摆着一壶茶,白玉小杯里清新的热气幽幽扑鼻,繁漪端了玉杯轻轻呷了一口,滋味甘甜,问道:“晴云最近如何?”
冬芮绕到繁漪身边半跪半坐下,捡了一旁的素色团扇轻轻给她扇着风,那扇面儿拿香料熏了,风里带了淡淡沉水香和梅花的气息,描绘的栩栩如生的鸟儿在扇动间好似要飞起来一样。
闻言不由眉梢飞起:“姑娘怎知道?奴婢只是觉得她最近魂不守舍的,不是打翻了茶水就是走路踩空了台阶儿,本想着请容妈妈查一查她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手势朝着府里园林子的方向比划了一下,“打理林子的一个年轻媳妇和奴婢很要好的,昨夜她值夜,好巧不巧撞见了晴云与人见面,便悄悄传了话过来,奴婢正要和姑娘说呢!”
“你很细心。待会儿封了二十两银子悄悄送去谢过她。”粉红的唇瓣沾了茶水,润泽而饱满,繁漪眉梢微挑:“是观庆院的何妈妈么?”
冬芮应了一声,惊讶的看着她,满眼的敬佩:“姑娘怎么知道?那后头院子顶上来的管事依旧是夫人的人,她们以为安全的很,却不想还是、怎么说来着,整日打鸟却叫鸟啄了眼。”
繁漪轻笑着饮尽一杯茶:“她的儿子死了,丈夫被发配去了老家,风光无限的体面婆子一下子落进了谷底,一向被她压一头的袁妈妈如今成了夫人身边最得力的臂膀,心里恨着呢!人家把账都记在我的头上了,自然是要动手了。”
冬芮扇动的手微微顿了顿,疑道:“现在动手,就不怕姑娘捏了那人证不给了?”
微凉的指尖戳了戳她的额,繁漪睨了她一眼:“大舅舅这不是马上就要去刑部了么?要收买我身边的人,银子能管什么用,若是来与我说,我还能给的更多以做奖励呢!那么就得先算计她或者她在意的人,一步步总要时间的。待到他们想要的一到手,便会立马开始计划,也是想叫我措手不及呢!”
冬芮皱了皱鼻子,哼道:“真是坏心眼儿的很,明明是她们先害人的,说到底还不是死在她们自己的算计里。报应!凭什么要算在咱们头上。”
繁漪的目光落在随着夕阳渐渐沉下去的霞色,轻叹如深秋的风:“若是她们懂得,便也不会伸出手去害人了。”
冬芮看着夕阳的绯红余光将繁漪的影子拉的很长,单薄而沉重,默了许久,方疑惑道:“姑娘怎么知道她们一定会去找晴云?”
指尖轻轻点了点温润的杯,繁漪缓缓道:“不论她们在算计什么,只有是我身边最信任的人出面指认,才能坐实我的罪名。若只是收买个小丫头,她凭什么会知道我的隐私之事?而我身边最是贴身亲近的便只有你、晴云和容妈妈,你们的话才是最致命的打击。”
“可容妈妈是管家的婆姨,动不了,你又是老夫人身边出来的人,父母兄弟的身契都在老夫人手里,不好动,唯有晴云这么个外头采买的丫头。她家里就在京城外的小村落里,都不必废了心思去找她的软肋,最好拿捏。”
冬芮不住的点头:“那要不要奴婢去提点她一下?”
指尖在微烫的茶壶上划过,有些微刺的痛,繁漪只是懒懒抬了抬眉。
冬芮见她如此神色便明白了。
想起那个被溺死在莲花池的小丫头,晓得这位主儿最是不能容忍别人背叛的。
面色凛了凛:“还是看她自己如何选择吧!奴婢会盯紧她的。”
繁漪眼底的笑意薄淡的好似月色下花叶投下的影儿,“许家那边如何了?”
冬芮有条不紊道:“外头传了消息来,渝姑奶奶身边的人前几日刚从崇州回来,已经晓得夫人是知道她们晋元伯府里的亏空了。咱们又寻了脸生的人去许家的人面前透了消息,好叫他们晓得夫人曾去胡荣胡同打听过伺候大姑奶奶生产的稳婆的去向。这会儿渝姑奶奶一定知道夫人猜出了始末,晓得她是为了银子而害死大姑奶奶的。”
眼底有一丝兴奋之色,“便叫她们去斗着,不论谁输谁赢,大姑奶奶和姨娘的死因总要叫她们自己全数抖落出来。”
繁漪淡淡一嗤,手指沾了茶水在窗台上缓缓划过,一个“生”字在绯红霞光下好似染上了血色:“我那好姑母算计厉害着呢,这会子大约想着借力打力,好算计了我去帮她对付夫人呢!”
冬芮瞥了瞥嘴,轻蔑道:“怎的,姑奶奶已经不想求娶了您好算计您的私产了么?”
繁漪的口吻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自己的前程性命当前,银子自然就没那么重要的。将来再去寻了新的冤大头算计不就是了。更何况,她晓得姚氏未必是我的对手。”
冬芮努努嘴,呸了一声:“都是恶毒的疯子!”
看着夜幕吞没了最后一丝淡青色,繁漪的眼底只剩了漆黑的深不可测:“姚家可在查那稳婆?”
冬芮点头道:“也是寻了脸生的人去的,装作抓野兔的农户去许家庄子附近探寻。奴婢按照您的吩咐,也透露给许家的人知道了。她们已经悄没声儿把人转走了。”
呀有些不解:“可是,姑娘为什么要提醒渝姑奶奶呢?”
繁漪垂眸淡淡一笑,指腹拂过袖口的卷云纹的针脚,漫不经心道:“那稳婆我可是千辛万苦才找到的,若被姚家拿住灭了口,还有什么好戏可看的。让她晓得,紧张了,便会催动计划。在京城的地界儿里,想瞒过姚家藏住一个大活人,不容易。迟早会查出踪迹的。”
“还不如先算计着让稳婆揭发了姚氏,到时候姚氏名声已损,就算拿捏住了慕文渝的把柄又如何,大可反咬一口说是姚氏收买了她身边的人在报复她。咱们大周的律法,证人和证据若从疑,利益归被状告者。”
冬芮两眼闪亮,毫不怀疑的点头:“姑娘连律法都那样清楚,说的一定不会错。”
繁漪轻轻一笑,曲指敲了敲她的额,微微一侧首,挑眉道:“说的对,你主子我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呢!”
七月中的时节依然很热,却在一场接一场的雨水后已经有了回凉之意。没过两日外头又传来消息,说是许家的别院遭了贼,几个家丁察觉之下被灭了口,血染了满院。
官府追查之下却找不到任何贼子踪迹,唯有家丁手中攥了一角衣料宣告了这场屠杀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
这日里慕文渝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来。目的也是很明显,一来不放弃示好繁漪,若是她赢了姚氏,便还是要想办法娶进门的。二来,便是要催动繁漪主动动手去多付姚氏了。
最近含漪也时常来小坐,正好三个人一同聊着裁制秋季的新衣。
晴云上了茶来。
也不知是她心不在焉,还是慕文渝手下不稳,竟是一不小心将一盏枣泥打翻在了含漪飘逸的广袖上。
正文 第103章 布局
慕文渝忙拿了绢子给她擦:“哎呀,可怎么好,烫着没有?”
含漪微微一笑:“没事,是温的。”
“好在夏日里我这里不吃热枣泥。”繁漪的团扇轻敲在晴云额上:“办事越发迷糊了,若是烫着了姐姐,可要叫你吃板子了。快去,给姐姐更衣。待会子还得出门去铺子里看花样子呢!”
旋即回头与含漪道,“我那正好新得了两身一群,咱们身量相仿,你去看看,挑一件换上。”
含漪与她目色一碰,便笑道:“那姑母和妹妹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看着含漪去了左稍间,繁漪拉着慕文渝又坐下了:“姑母瞧着精神头不是很好,怎么了?冬芮,去把薄荷脑油拿来。”
冬芮应了一声,忙去了小室拿了一罐不过比拇指稍许大一些的黑釉铜胎珐琅盒。
赵妈妈接了,点了一星半点咋指腹上,替慕文渝按额角按了须臾,面上露出一抹愤然道:“四姑娘有所不知,这几日姚家的人一直到处打听当什么稳婆。好几回见着姚三夫人,更是没好脸色,言下之意更是好像是咱们少夫人害了大少奶奶似的。”
慕文渝拧眉乜了赵妈妈一眼,轻叱道:“孩子面前提这些做什么!”
府中的路铺的极为讲究,每一块都是精心挑选,防滑也拼凑了美观的纹路,昨日下过雨的路还未干透,石子的色泽深而润,在姣好的日头下,石子圆润的边缘反射了一抹沉沉的光泽。
繁漪沉幽无底的目色里有一闪而逝的冷翳,望向赵妈妈时却只剩了淡淡的疑惑:“无缘无故的,她们这是要做什么?”
赵妈妈满面为主不平的愤然:“大夫人自己害了奶奶,心里难过那道坎儿,便想着把责任推给咱们少夫人了!实在可恨!”
繁漪手边的桌上是一盆开的极盛的四季海棠,花色绯红,将她素白的手点染的鲜润微红。
她的轻叹掠过花朵,摇曳在夏日皎皎清光下几乎要烧起来一般:“夫人怎么会变得这样疯魔?”
赵妈妈一撇嘴角,哼道:“岂不知,是她自己做过了那样的脏事儿,害了旁人性命,才会这样去想别人!要不是她拿同样的手段……”
慕文渝似乎吓了一跳,忙喝断了赵妈妈的话:“赵妈妈,越说越没边儿了!”
神色如封镜平淡,繁漪澹然温柔的面上露出一抹疑惑:“夫人她拿同样的手段……害了谁?”
慕文渝目光闪烁,笑色也显得有些局促:“没什么,你别听赵妈妈胡说八道。”
赵妈妈凝眸于她的面孔,似乎在寻找什么,默了须臾道:“四姑娘,有些话奴婢也不好说,毕竟没有证据,可您、在家的时候自个儿小心着些。”
风拂动垂在梁柱之下的湖色轻纱,蕴着如水的涟漪,拢着轻纱的丝带下坠着琉璃珠串微微晃动,有光影摇曳不定。
繁漪想追问,伸出去的手撇在了茶盏上,清凉透彻的茶汤便漾起了涟漪,惊晃了水面柔婉如桂子的面容,“妈妈有什么可直说……”
赵妈妈犹豫着似乎想透露点什么。
不巧容妈妈领着几个人进来,进了堂屋便笑道:“楚老太爷从扬州差人送了些布匹过来,还请了个扬州的大厨来,说是往后专门给您做点心的。”
繁漪的目光自赵妈妈的面孔上移开,看想容妈妈身后那一匹匹精致的布料,微微一笑里有金线耀起的短芒,锐利一闪而逝:“老太爷还当我是三岁的孩儿了,点心哪里都有的吃,竟还弄了个大厨来。”
慕文渝的目光在那浮光锦上落了落,笑道:“表舅父疼你呢!”
繁漪起身走至门口,轻轻拂过丫头手上端着的布匹,柔软丝滑的好似女儿精心保养的肌肤。
扬眸,夏日金光灿灿的日光落在眼底,好似地狱之门打开,一眼望不到底的幽远,她回眸一笑:“绣辛夷花的浮光锦贵气,送去给何妈妈。绿菊纹苏绣稳重,送去闵妈妈那里。柳絮湘绣留给容妈妈。香料孝敬了夫人,茶叶给延儒院,一应药材送去春普堂。钗环首饰的,下午晌请了姐姐妹妹来自己挑。”
冬芮笑眯眯的应下,与晴云带了小丫头一一送去。
繁漪从一堆钗首饰里,挑了一支青玉簪给含漪带上。
转身又拿了一只那只鎏金花丝镶七色宝石的胭脂盒递给慕文渝:“这个胭脂盒送表姐了。”
含漪虽日常用度被姚氏拿捏的紧,没有那么多的名贵首饰,但那簪子在光线下水流清透、玉质温润,一丝瑕疵也无,即便样式简单,却也明白其价值不菲。
最重要的是,她懂得自己如今还在姚氏手底下,若是打扮得出挑怕是要找来打压,如此一支简单的簪子带出去,简约而不是贵气。
让她在那些夫人天天眼里,也能得了体面。
“妹妹有心了。”
繁漪一笑,握了握她的手道:“自家姐妹,谢什么。”
慕文渝拿在手里细细一瞧,那胭脂盒上的七色宝石颗颗温润剔透,做工精细,绝非一般首饰铺子里能买得到的。
眼眸闪过一抹精明算计,楚家可真是富贵盈天啊!
凭她什么下贱身份也配拥有这么多的好东西!
而她女儿,堂堂伯爵府的嫡女竟然还得受她的施舍!
握着胭脂盒的手骨节微微一紧,旋即亲热地挽了她的手道:“你啊,总是那么大方,好东西也该多为自己留着才是。”
远处吹来一缕薄薄的云,遮蔽了万丈光芒,亦是吹的云下人的心思明灭晃悠。
繁漪那双沉幽的眸如何能看不透慕文渝眼帘下的嫉妒,显露的不过温婉一笑:“就是好东西才要给它们寻摸好主人啊!咱们也出门吧!我上个月便在观味楼定了位置,看完料子,咱们去那里吃饭。”
慕文渝团扇轻摇之间,一派姑侄亲近的姿态:“那我这做姑姑的可要来占占小侄女儿的便宜了!”
戏要做足了。
待第二日繁漪便让人追查姚氏和姚家在打听什么,果不然,就有人主动靠上来,告诉她的人:姚氏在找六年前在慕家接生过的稳婆。
晴云温温吞吞的笑意里带着冷嗤:“还想利用咱们去对付夫人,她坐收渔翁之利,梦做的倒是挺得意!”
繁漪斜倚着窗台,露出一抹玩味,慢条斯理的吃着一盅酒:“那就让她慢慢做梦吧,无知无觉死在梦境里,才有趣呢……呵……”
放松了她的警惕,高潮迭起时,她的惊惧才更精彩啊!
天青有风,薄云悠哉,这一日里镇北侯太夫人做寿,请了慕家阖府去吃席。
天方有些亮意冬芮就进来伺候洗漱,一件茜色绣折枝茉莉的立领小裳堪堪遮住颈间的浅粉色伤痕,下头配了盘银线暗纹的百褶裙,梳了云顶髻,簪一对长长玉色流苏的南玉如意簪,温婉而简约。
待去到姚氏那处,便见其他三姐妹也打扮一新。
与临江侯府定下亲事了的慕静漪十分倨傲,一身遍地红衣裙上百花穿蝶的纹样好不绚烂。
含漪一身莲青色的折枝玉兰的月华群,纤腰盈盈一握,显得十分清雅。
妙漪年岁小些,一身嫩黄的衣裙十分娇俏。
公子们仪表堂堂又风度翩翩,人手一把折扇,武林春色、山川云霭、梅兰竹菊,好不潇洒。
姚氏坐在堂上,目光瞟过繁漪,忽忽生出细纹的眼角不由抽动了一下。
可戏还是要做的,一派慈缓温和的训导了几句“少说、多笑、嘴甜、有礼貌”的话,然后领着去了老夫人处。
今日正巧休沐,慕孤松已经等在老夫人处,人群里没有看到琰华的身影,一派意料中的神色。
倒是老夫人显得有几分失望,微微叹了一声。
正文 第104章 镇北侯府(一)
给老夫人请了安,夫妇两便带着一众儿女仆从浩浩荡荡的出了门。
慕家的地段还算可以,但镇北侯府却是处在京中最最繁华的位置,镇北侯府是开国时圣祖皇帝赐的,占了镇北街整整一条街,离得皇宫又近,马车摇摇晃晃的行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姜家。
侯府那六十三颗铜钉的大红朱门敞开,双侧挂了大红绸缎名家书写的对联,大红鞭炮从门口盘出去老远。
百年侯爵家的老夫人过六十大寿,侯爷又回京任了兵部左侍郎,朝中炙手可热,今日自是贵客盈门。
慕家来的不晚却也不早,她们停靠在宽阔长街的中间,下了车,走了好一段才到了侯府的大门口。
镇北侯亲来迎。
只见他三十七八的年纪,麦色的皮肤,身形挺拔健硕,或许是武将的缘故瞧着便是格外的精神锐利,行步沉稳有风。
与慕孤松好一阵的寒暄,目光巡了巡人群里,没有见到期盼的身影,倒也没有显露了什么。
因为有女眷,便让体面的管事妈妈引着去拜见姜太夫人。
沿着九曲十八弯的游廊慢慢走进去,姑娘们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周环境。
侯府的百年根基到底不是慕家这样的后起之秀可比。
进门便觉放眼开阔,小桥流水之间十分注重风水却也不失美观,大约是因为姜家祖上是北地之人的关系,府中布置颇有北地辽阔大气之风。
没有什么描金彩绘的富丽堂皇,可那半旧的雕梁画栋却十分有年代感,给人一种洗却铅华后的沉定稳重之感。
姚氏闺阁时什么公侯伯爵府都是常去的,见着倒也没什么表情。
引路的管事妈妈行在姚氏身侧,嘴角含笑的一路走一路缓缓指了各处景色解说,一边又不着痕迹的转眼去慕家的姑娘公子们。
只见一身明艳富贵的静漪一壁艳羡一壁又傲气不已的与妙漪咬耳朵。
说是咬耳朵却也叫身边的人都听的清楚,大抵就是临江侯府也富贵的很,待她嫁进去了,会时常遥了她们去参观的。
妙漪气呼呼的撇开她的手,低道了一声“那也是世子也继承侯爵,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便躲到含漪身边去了。
含漪只是略有感慨而已,倒也镇定如常,张家虽不是百年世家,到底在京中也数代经营了,比不得侯爵之家却也不差的。
再去瞧行在最后的繁漪,微微一愣。
只见她淡然无波的缓步而行,神色间也无半分的艳羡,仿佛不把如此盈天高门放在眼里。
听说慕家四女的生母是商户之女,商户即便有钱,到底没有世家的底蕴,养出来的女儿也不会高贵到哪里去,却不想容貌生的精致,气质也不俗,仔细探去也寻不出可以的假装,倒是出几分刮目相看来。
繁漪对这些精致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做鬼的时候早不知逛了多少回,那些什么王府公门的府邸也逛了许多,连皇宫的宫苑和御花园她都摸进去过了。
若是做了比较,这个镇北侯府还真是没什么值得她惊艳的。
更何况,惊艳了、艳羡了又如何?又不会变成她的。
倒让自己显得小家子气了。
说话间便到了正厅外。
里头很热闹,不时有笑声传出来。
管事快步去门口通报了一声,里头立时安静下来,纷纷向着门外张望过来。
贵夫人和贵女们打扮的精致,回首间那一串串流苏齐齐摇曳,玉暖翠微,好不明媚华贵。
姜候夫人迎了出来,她出身高,与姚氏年轻时也是相熟的,眼神睹见人群里没有叫人膈棱的身影便是笑得更为亲近了。
一边寒暄,一边引着她们进了厅。
繁漪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她的神色,敷了脂粉,却也遮掩不去发黄的脸色,眼底的光泽也在渐渐暗淡。
今日瞧着精气神儿不错,怕也只是拿药提着罢了。
厅里铺了一层薄薄的毯子,是松鹤延年的图纹,十分应景吉利。
大厅置了数个高大的缸子,冰雕轻缓的散着凉意,人虽多倒也不觉闷热。
梁下悬着数只涂金熏球,上面折枝金桂的纹路清晰而精细,球内的苏合香吐着丝丝缕缕的轻烟,淡淡的甜香缠绕与雕刻繁复花纹的梁上,渐渐隐没,悄无声息的富贵云烟。
姜太夫人六十的年岁,两鬓斑白,却是精神矍铄,一双眼睛映着门外的灿灿天光,依然精亮不已。
保养得宜的面孔上唯眼角与嘴角有清晰的纹路,是个笑脸迎人的。
繁漪默默想着,或许当年逼着慕文湘和姜淇奥分开并的场面,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烈。
如果不是因为慕文湘的投湖自尽在人的记忆里留了一抹痕迹,大抵如今的人都已经忘了姜淇奥曾经与哪位姑娘暧昧亲近过了罢。
虽说姜太夫人当初瞧不上慕家女,到底是隔房的,也是门第不配,之后姜侯爷与慕孤松在幽州时曾在按察司共事过两年,两家倒也有些往来。
明面上还算得亲近。
姜太夫人在风云诡谲的圈子里打磨的早已不显山不漏水的庄和沉稳,看着慕家的儿女给她磕头祝寿,笑的慈爱不已,细细瞧了底下一水儿的好相貌,暗道慕家当真会生孩子。
待人都起了,忙叫身边的嬷嬷送上荷包,便是多年未见之后的见面礼了。
姜候夫人吃了两口茶,轻缓喜气的语调里有不着痕迹的轻喘:“慕侍郎家的公子个个儿的出息,三个年长些的哥儿一同中了贡生,四哥儿年岁小,却也已经是禀生了。”
姜太夫人似乎十分惊讶的“哦”了一声,身姿微倾的与姚氏道:“慕大人和慕夫人可当真是好福气啊!将来可得是满门的清贵咯!”
宾客们凑趣儿的说着笑着,细细打量着几位郎君,眼神热切的夫人有不少。
这处都是女眷,说笑了会儿慕孤松便带着郎君们去了男宾处。
姜太夫人指了四个“漪”,问姚氏道:“几年不见姐儿们生的真是越发妍好,可有婚配了?”
姚氏笑着,满面为人母与有荣焉的骄傲,回道:“二姐儿定了临江侯府的二公子,三姐儿定了通政使张家三公子,四姐儿是咱们家老祖宗的心尖儿肉,便是想多留两年在身边欢欢笑笑的,五丫头年岁还小,也未定下。”
姜太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暗紫色绣五彩花鸟纹的抹额上嵌了颗圆润的红玉,动作下闪了抹沉稳的微光:“陈二公子与张三公子出身高贵,又都是嫡出,姐儿们都是好福气的。”
眼神落在繁漪身上,招了招手,“四丫头是么,竟是出落的如此标致了,险叫我认不出来了,来来,叫我瞧瞧。”
姚氏看了繁漪一眼,若有所思的垂了垂眸,嘴角的笑意温和而完美。
繁漪轻缓至了老人家跟前,抿着得体而乖巧的笑意,微微福了福身,裙踞不摆,身姿清泠,“小女再祝老祖宗瑞鹤同年,福寿康宁。”
姜太夫人拉着她细细打量着,见她一张脸儿小巧,鼻子高挺,红唇粉嫩,美的温和不打眼,打扮也清新温婉,在一众莺莺燕燕中反倒格外出挑了。
只那一双美丽的眼儿却不似表面那么平和,深沉的叫人看不透,那样乖巧的笑意也不曾到达眼底。
老人家便知道,这个小丫头不简单啊!
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小嘴儿真甜,难怪你家老祖母要把你留在身边舍不得放手了。瞧瞧这小模样,真是可人疼。”
然后便祭出长辈头回见到闺中女子的“见面三问”: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寻常拿什么打发时间。
繁漪一一答了,字句简约却也不怯场。
正说着话,徐家的人到了。
繁漪正好松了口气褪去了一旁,实在是不习惯被这一大群人盯着瞧。
心里也奇怪着这姜太夫人做什么特特叫了她去说话。
思量着,这家人总不会都想从她这找突破口吧?
正文 第105章 镇北侯府(二)积极的徐夫人
前世她们没打过照面,所以也不大清楚这个姜太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过她死后跟着琰华在这个府里溜达过数回,也听了不少阴私密话。
按照琰华回去后姜太夫人的态度来看,应该还是挺看重的。
到底是正儿八经的翰林大人了不是?
瞧了眼外头晴线明光下的花树妖浓,若有若无的花香伴着冰雕的清凉轻漫盈鼻,缓缓一笑,或许稍待会儿这位老夫人还要寻了她去说了。
倒是有趣了。
有人希望他回来,有人想让他死。
若不是那姜候夫人注定了活不久,不然就又是一场嫡母把对另一个女人的恨转嫁到其孩子身上、不死不罢休的精彩算计了。
正走神,徐夫人已经拉了她去一旁说话了。
徐夫人生的一张容长脸,肤白大眼,说话的时候眉目微微发亮,明明是三十余岁的年纪了,却总是轻快的跟个姑娘一样,好似永远都没有事可以叫她烦心。
繁漪想着,大抵是因为在娘家的时候她是幺女,最是得宠,进了夫家婆母、丈夫又都疼爱,才让她在绵长岁月里积蓄了威势之时,依旧将快活的一面维持到了今日罢。
这样的人生,真是幸运呢!
替她顺了顺胸前的青丝,徐夫人亲昵道:“最近一直下雨,咱们都好些日子没见到了。上回你给我的香料我日日都在用,他爹果然能睡的安稳些了。从前一道忙时压力一大便是一有风吹草动就要醒,然后就难入睡,用了一个月,好歹能有个把时辰里是睡的很沉的。”
稍稍凑近了些,挤挤眼,竟带了几分俏皮之色,低声道,“他安静了,我都能睡个好觉了。”
繁漪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可爱又直爽的夫人真的很难不叫人去喜欢亲近了,“难怪瞧着夫人今日的气色格外的鲜亮了。若是有用,回头我配好了再给夫人送些过去。”
“我就不客气了。”徐夫人抚掌而笑,又问,“配这个费不费功夫?”
姚氏与旁的夫人说着话,听着她们说的高兴,忍不住瞥了一眼过来,却又不得不让嘴角表现的慈爱而大度。
唯有与她目光相碰的繁漪知道,那一眼里,恰似了破空而来的利剑,剑锋上淬了毒,隐隐闪着寒光,只待时机一到便要将她千刀万剐。
繁漪不过漫不经心的掠过,细细与徐夫人道:“我原也爱捣鼓这些,不费什么心思。这方子是我从古书上看来的,按着寿阳公主梅花香的方子稍稍做了改动。以沉香,栈香,檀香,麝香,藿香,零陵香,龙脑香,甲香捣末,炼蜜和匀,夫人提起过大人喜欢闻橘子的味道,我便在里头加了一钱三十年上等新会陈皮,使得香料的味道能更让大人的神思得到放松。”
徐夫人听的说的轻缓,尽管不懂也晓得是十分繁琐的:“还说不麻烦,我听着就觉得很是耗时耗心思了。你说的不错,他爹一闻到陈皮的味道便说心口压着的气儿顺畅了不少。亏得你有这样细腻的心思,我只随口说了一句便记住了。”
抬手在衣袖上轻轻一嗅,“明郎也说这样的味道闻着叫人觉得心情舒畅呢!本是来管我讨一些的,才不给他。让他自来问你要。”
繁漪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只是抿了一抹微赧的笑色。
眼神落在一树火红凤凰花下的一株茉莉,风吹影动,那凤凰花绰绰风姿蕴漾出的红晕隐约的落在清洁之色上,越发显得那小小的花朵不为尘埃所沾染。
而深邃的眼底,不过随着花树轻轻漾了一阵浅薄的涟漪。
徐夫人瞧她的神色,皱眉低道了一句“小子真是没用”。
这话险些没把繁漪逗笑了。
哪有娘亲看到儿子惦记人家,人家却不惦记自己儿子,还能这么“淡定”的。不该是气呼呼甩手走人么?
世家夫人的傲气呢?
繁漪觉得她对那些底蕴深厚的世家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徐夫人笑眯眯的拉着繁漪,亲近道:“你也别急着弄,上回给的还有,眼看着入秋也快了,不若下回去郊外赏秋景的时候带给我吧!”
“……”
好积极的娘亲,又开始为儿子制造机会了。
繁漪看着那温柔的眼神,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除了阿娘,很久没有人拿这样不带算计和探究的眼神看过她了,就这样不知不觉的一个“好”字就出了口。
瞧着她们二人聊得亲热,刚拜见了老寿星的左都督家的洪夫人坐了过来,清浅精致的面庞尚上是淡淡的笑意:“瞧你把人家拽的紧,怎么的,还想抢回家去不成?”
徐夫人横了她一眼,笑道:“就准你给自己找个称心,还不准我找个我喜欢的。”
姜太夫人侧首看过来,眼底的笑意颇是意味深长。
原本就好奇徐家和慕家何时这般要好了,乍一听便也明白了,原是徐家夫人瞧上了慕家的四女了。
便是纷纷与姚氏说着“好福气”。
姚氏便是一连温和慈母神色,谦虚不已。
怀熙掩唇一笑,朝繁漪眨眨眼,轻轻挨着婆母的手臂,十分和睦亲近。
繁漪面色微红的稍稍尴尬,这位徐夫人实在太直白了。
洪夫人生的精致而清淡,眼波流转间却也难掩了丰韵,拉着怀熙细细叮嘱了几句,好似普通不过的母亲对儿女的关怀,“你们姐妹出去玩吧,与我们待在一处瞧你们也拘束,只别晒了打日头,小心难受,去吧。”
一离了长辈们的视线,怀熙揉了揉脸,长长吁了口气道:“真是累死我了。从门口遇上华阳公主开始就一直在笑,还得笑得羞涩又乖巧,简直耗尽我所有功力了。”
繁漪好笑道:“怎的,新嫁娘还未从得偿夙愿的患得患失里走出来么?”
拨了拨团扇下坠着了的流苏,新妇娇羞的面上有薄薄的雾霭,一身茜色衣裳衬得她姣好的容色更是精致而娇美。
嗔了她一眼道:“我本就只是寻常官员家的姑娘,嫁了高门总要谨慎小心些的,若还是像以前一样爱笑爱闹的,少不得要被人说不庄重。”
所谓门当户对的好处便是谁也别瞧不起谁,谁都知道谁。
怀熙虽是因为对方是自己一见钟情的少年郎才嫁过去的,可嫁过去之后得先是洪家妇,然后才是洪继饶的妻子,她的一言一行,都背着洪家的体面。
如此一个娇俏活泼的姑娘,便只能生生压抑了自己的天性,做了得体温婉的新妇,期盼着得到丈夫和公婆的认可。
虽然压抑,但起码她是快活的。
繁漪眉目翟翟,问道:“他待你好么?洪家待你好么?”
云雾散去,怀熙不施粉黛的面颊上有鲜润饱满的红晕,漆黑的青丝挽成了垂云髻,缠了一串小指面大的红玛瑙,明亮而温顺。
眼底的欢喜似银瓶倾倒的满目璀璨,嘴角的笑意恬美至极:“好,他待我很好,婆母和姑姐待我都很好。没有刻意,就是真的、很好。”
那个家里也有嫡庶,嫡出也是同父异母,可是嫡母清浅而温和,对丈夫疼爱却不纵容,兄弟姐妹也都是十分随和的。
至少如今瞧着还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的。
比起娘家姨娘庶出的妖娆争宠,夫家可说一片平静了。
合欢花落在繁漪素白的手上,是柔弱无骨的轻,繁漪将那一朵寓意夫妻和顺的花放进她的手心,笑道:“再过几日舅舅就要正式去刑部点卯了,你是大员家的嫡长女,自有你的尊荣。”
“当初洪夫人认识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谁,你的家门又如何,既然是高高兴兴娶你进门的,便是喜欢你这个人,与你的家世无关。难不成你要在洪家装一辈子的温顺小妻子么?不嫌累?”
正文 第106章 镇北侯府(三)杀招
怀熙吐吐舌,却又立马团扇遮掩,朝着四周瞧了瞧,牵动了耳上的白玉耳坠,耀起莹莹光泽闪烁在白皙的颈项间,温润和泽。
神色却似小虾米一样的谨慎道:“还是慢慢来吧,我在他面前还不能那么放得开,待磨合了一些时日都习惯彼此之后,我再慢慢改回来。”
繁漪扬了扬眉,取笑道:“到时候人家真的就习惯你这幅温柔乖巧样子了,看你怎么办。”
怀熙苦了苦脸,“走一步算一步了。”
繁漪想着或许一般姑娘也是如此,在心上人面前维持着一点点的温顺与乖巧,便道:“时日尚久,慢慢来。”
到底也不是谁都和姜柔似的,在沈郎君面前那样直接的剖白了一切。
姐妹两沿着侯府的园子里的石子路慢慢走着,修竹沙沙间似雨点密密,竟生出几分清凉之意。
路上有些湿漉漉的,大抵是侯府的人的刚泼上的井水,以散酷暑。
阳光穿过园子里大片大片的花红柳绿,有明媚的光晕,映着路面上的水影悠悠,好似这样的日子是被春水浸透了的,无比温柔而充满希望。
在无人处,怀熙掀开她领子的一角,拧眉道:“你与我说,是不是你逼的她动手?为了给父亲挣一个正三品的大员之位么?好叫我出嫁的时候更能挺直的背脊是不是?”
白玉水滴样的耳坠莹莹然扫过素白的面颊,繁漪嗔了她一眼,清浅而笑:“你把我想的太伟大了。不过是顺带的而已。舅父站的越高,我这个唯一的外甥女便也更有身价不是?”
怀熙的眼眶有些红红的,握了她的手道:“我晓得的,你要让姚氏一点点失去在慕家的地位有的是办法,一直以来也循循做的很好,未必要用到这么凌厉的手段。若是清光县主来的晚一步,你将多危险!”
“父亲的能力是有的,上一步是迟早的事,熬便熬着了,三品官还是四品官家的姑娘,我也不在意。繁漪、繁漪,若是叫你以身犯险得到这一切,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这是我的心里话,也是父亲母亲的心里话,你明白吗?”
繁漪觉得喉间有些哽着,这样的话,在慕家何曾能听到:“你刚回来的时候,是我最难的时候。你不习惯京中的圈子,我不想与人接触。可你我相互扶持着,却也走到了今日。看到你能嫁给喜欢的人,我真是高兴。”
“若能叫你过的顺遂一分,我总是愿意付出一切的。我也晓得,舅舅舅母面前少不得是你在我为诉说着可怜,好叫他们多疼惜我一分,好让我在挣扎的困境里的时候多一分的支撑。”
牵了怀熙的手慢慢走着,许久才平复了喉间的一点刺痛:“其实我哪有那么无私。也不过是希望将来能多一个人给我做依靠罢了。你就当是我为了自己的前程在算计着,不必有任何压力。”
路过一树莘荑,深紫色的花开的好似黑夜里燎原的火焰一般深沉,怀熙眼中有温热的气息:“如今我出了门子,便不必从前备嫁时不方便出门,繁漪,你放心,你我姐妹总是要相互扶持着走完一生的。”
眨了眨眼,扬起一抹俏皮,疏散了话题中的沉重,“好歹我公公是正一品的都督,我丈夫也是正四品的武将了,去到慕家谁不得给我三分颜面不是!”
繁漪瞧着她茜色衣裙上捧出的大朵大朵白莲,饱含了那样澄澈的真心,眼底不免蕴漾起了灿灿的影儿来。
侧首轻轻一挨她的肩,笑道:“那就多谢洪少夫人关照了。”
怀熙轻轻一笑,水葱似的指弹在她的额上,默了须臾,方小声问道:“你那处的计划还顺么?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
星子一样的光从密密的树叶缝隙里抖落了一身斑驳的光影在繁漪的身上,一晕一晕的,莫名迷离起来,俏丽的神色间缓缓蒙上了一层云霭:“只需帮我盯紧了慕文渝就是,她怕是最近就要有动静了,到时候少不得要帮她一把的。”
怀熙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放心,总不叫你一个人挣扎的。”
行至一片月季明媚的转角,忽闻得清雅香味里夹杂了低沉的声音传进耳中,二人忙住了脚步,转身准备回去。
“……急什么,一个私生子还想以嫡子的名份进侯府的大门,就算父亲同意,母亲也不会肯的,那是在打母亲和闻国公府的脸面!祖母当初为了侯府前程才不准那女人进门的,怎么肯为那私生子去伤了嫡母的脸面,去得罪亲家。”
繁漪脚步一怔。
那个声音很耳熟,话题似乎也有所指。
紧接着另一人轻缓的声音响起,含了隐隐沉沉的担忧:“可若是父亲坚持,却也难说了。若是叫那女人真的以妻室的名分进了祠堂,那私生子便是嫡子的名分了。母亲的病是越来越重,即便将来父亲……”
含蓄的停顿了一下,叹息却如乱絮飞扬,“也是盖不过嫡长子的地位。”
繁漪忽想起来那两人是谁了,姜淇奥的庶长子姜元赫和三子姜元靖,前世里两人可没给琰华使阴招了!
只听姜元赫一声冷哼似玄冰万丈坠进空谷寒潭,激起冷冽而刺骨的骇浪兜头拍向远方的敌人:“世子,凭他也配!”
姜元靖沉沉的嗓音如夜色扬起:“方才妹妹与我说,祖母似乎很关注慕家四女,就是与私生子交好的那个。怕是连祖母也想让他回来认祖归宗。他年长于咱们,即便不是嫡长子,也是长子了。尤其父亲对那女人又含了愧疚,怕是世子位迟早要落进他手里的。”
繁漪眉目一凛,他们回来不过一两个月竟也晓得的那么清楚!
姜元赫的语调有锋利之光刺向空际,冷笑道:“今日便是要让他知道,胃口太大了,是要撑死的!”
窸窣的脚步声响起,姐妹二人缩在角落里不敢动,风拂过裙摆都叫她们心头乱跳,直至声响沉寂下去,才匆匆离去。
那个“死”字于耳中盘旋不去,繁漪觉得心头莫名突突跳着,远远听着姜柔清明而慵懒的声音,加紧了脚步过去,拉着姜柔褪去一旁的梧桐树下,气息微促:“无音来了没?”
姜柔瞧她神色间似有慌乱,白皙的颈项间隐隐有水色微亮,正了正色,稳住她鬓边乱晃的流苏:“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繁漪觉得手心里有汗,湿黏的冰冷,多久了,似乎重生后就没有过这样的紧张了,“让无音帮我走一趟清华斋,她认识的是不是,有人要杀琰华!”
姜柔清媚的面色一凛,朝某一树高大的梧桐打了个手势,稳重道:“已经去了,放心吧,以无音的身手解决几个杀手不是问题。你怎么知道有人要动手?”
繁漪却不敢舒了口气,这边的人已经动手,躲得了今日却未必刺刺躲得了,眸中依旧噙着浅浅的担忧,沉道:“方才无意中听到姜家那庶长子说话,我不知道是不是,但听着口气实在不善。今日府里的人都出来了,若是真有动静,怕是要糟。”
姜柔点头:“无妨,若不是,只当叫无音锻炼身体了。没让人发现你吧?”
繁漪摇头。
尚不及说什么,身后便有穿着体面的妈妈上前来请安,繁漪认得,那是姜太夫人身边的福妈妈。
她笑容满面道:“慕姑娘,太夫人听说您膳配香料,近日太夫人失眠颇重,想着请您去帮着看看香料呢!”
相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之色。
正文 第107章 镇北侯府(四)谈判
姜太夫人住的院子叫做长明镜。
很有意境的名字。
繁漪跟着福妈妈近了正屋的明堂,只瞧着布置的大气精致,看似平凡至极的东西细细分辨过去却可瞧出件件皆是名家之手。
金堆玉砌的富贵总是太过糜而俗,如此般精简之下遮蔽了一层单薄轻烟的奢华,有隐隐粼粼的光华微显,就似佛堂里终年佛香缭绕之下的慈悲,越是瞧不清的面目,越是神秘的叫人去窥探与敬畏。
福妈妈给她添上了一壶香片了,道了一声“稍等”便进了内室。
繁漪浅笑颔首,只静静而待。
瑞鹤年延的窗棂蒙了一层薄薄的纱,窗外花影依依,窗台下供着一直祭红瓷的三足香炉,默默的吐着乳白的青烟,耳边隐约还听得前院里随风飘来的角儿们的唱词。
时人爱听戏,寻常百姓家便罢了,这样的热闹在皇室宗亲、公候高门的府邸从未有一日是停歇的。
咿咿呀呀的婉转动人。
好似那香炉里袅娜而起的轻烟一般,常态的流淌在墙根儿底下,只要香料不尽,这样的花团锦簇便也似凋不尽一般。
也难怪明知高门之内的艰难,却依旧有数不尽的人扎破头的想要进去。
思绪飘忽之间,姜太夫人换了一身暗紫色如意暗纹的衫子出了来,发髻间只簪了一支墨绿的簪子,颇有雨洗繁华后的简约之意。
繁漪起身相迎,福身请安。
姜太夫人微微一抬手,示意了她坐下,嘴角含了一抹沉稳的威慑之意,淡笑道:“觉着这个香如何?”
繁漪缓缓坐下,拂了拂膝头微褶的裙,垂在鞋尖儿的裙摆如水微微晃动,轻声道:“可再加一味百合、一味珍珠母,檀香之气太重,可减半钱。祭红瓷的香炉可换成悠远的蓝色或者宁静的浅清,更容易安神。”
姜太夫人端了定窑的茶盏,一手捏着盖子,轻轻撇了撇水面上的茶叶。
动作间宽大的袖子微微滑落了两份,露出一小节的素白如雪的中衣小袖,一只蓝如海水一般的镯子半搭在雪白之上,更显深不见底。
她轻轻呷了口茶,点头道:“果然是对香料的了解很是深刻了。青色、蓝色,更能是视觉舒缓、放松神思,你很有心。”
繁漪淡笑不语,静待她不入正题。
屋子里的冰雕缓缓透着凉意,空气似带了一股烟波浩面的湿润,缓缓的浸透了人的肌骨。瑞鹤延年的窗棂纹路落在青砖石上,随着窗纱的鼓起又憋进,似一副流动的水墨画。
姜太夫人搁了茶盏,带着茶水余温的手指拨着指间的碧玺珠,缓缓道:“我朝进士大多三十得中,四五十的也大有人在,以他这般年岁能有如今贡生的功名确实难得。只是我也晓得,他的功课即便得中也不过吊了尾,外放去做个通判罢了。”
繁漪看着屋外正午时分的金色热浪,碎碎迷迷,似要扭曲了整个空间,回头望向那沉稳的老夫人,澹澹一笑,未有接话。
看了她一眼,见她闲和沉静姿态,姜太夫人不着痕迹的抬了抬眉,转而又道:“若是有侯府的门第,有他父亲在官场的情面,便可直接入了六部任职,仕途自能比他的那些同窗更顺遂。”
繁漪嘴角的笑意恰似鸡鸣啼破清辉前的鱼肚白,语调沉静而笃定道:“太夫人说的不错,有侯府的门第自然可以使他的仕途走起来更顺畅。”
顿了顿。
不紧不慢的端了茶盏轻轻嗅了嗅清茶的香味,沉幽的眸子里有幽光微闪,“只是,太夫人可能打听的不大清楚。以琰华的文采学识,是一定能入翰林院的。一定。即便依靠家族高升,可终是比不得从翰林院出来的官员。就好比定国公世子,靠着自己得中进士从翰林院一步步走到现在的,谁会去议论他的前程有几分虚实?”
姜太夫人愣了一下,立马明白过来“人在屋檐下的藏拙”,默了默,缓道:“他倒是与你格外亲厚,什么都与你说了。”
繁漪摇头,只浅淡道:“他不会与任何人提及自己的一切,不过是,想要了解一个人,用心去看,就能看穿一切而已。”
凝眸须臾,姜太夫人低沉一笑,漫不经心的语调里有微讽的刺探:“所以你们觉得看穿了姜家,笃定姜家会应他的要求?”
繁漪低首沉思的面容有别样的澄净,却是道:“侯夫人唯一的嫡子已经没了,庶子虽多可出身如今瞧着远不如琰华有本事。元赫公子十七还是十八了?却不过靠家里荫封得了个职。元靖公子这个秀才怕也是艰难才考上的。公子们虽勤勉也有冲劲儿,不过真要说,将来的前程可谓一眼就看到了底。”
“子孙便是前程,太夫人为家族长久计,自是希望他这个还算出息的孙子能回来。而当初侯爷负了我姑母,如今晓得有这么个儿子在,自也希望他回来好做补偿。”
姜太夫人眼神一闪,嘴里却不过淡淡染微扬的一声“哦”。
看着门口投进了一片晴光落在青砖石上,那抹乌沉的深色也有了金灿灿的色泽。
繁漪的话不紧不慢,也不在意太夫人凌厉目光下的探究:“从前侯爷听了太夫人的话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把该做的都做了,如今门庭安稳,他想认回儿子,太夫人也不好多加阻拦。只是,太夫人为了侯夫人与亲家的脸面地位,是希望我去劝解琰华放弃为他母亲讨名分,以庶子的名分回来是么?”
姜太夫人凝眸于她,徐徐笑了起来:“小小年纪倒也是个明白人,说的也很在情在理。”静默片刻,“当初为了家族兴盛我让他父亲求娶了他如今的妻子,便是不会后悔的。这个道理小丫头你该明白。而一个家族,一个门户,嫡庶不分,是走不长久的。”
繁漪了然地点了点头:“活在世上的人哪有为自己而活的,亲族门楣,无一不是牵绊和拖累,当年您是宗妇,他是丧父新候,首先要考虑的是家族的未来。真说要怪,也怪不得他们各自的出身,没得选,只怪老天开了个玩笑,叫她们相遇了。”
姜太夫人颇为赞赏的弯了弯唇角,“你倒是通透了。”
繁漪澹笑的垂了垂眸,拨了拨腰间的缓带,转回先前的正题道:“若是他想做侯府的公子,自然是不敢与你们耗的,只是太夫人,恕我直言,他根本就不在意你们去不去认他。或许,他更希望你们离他远远的。于他而言,姜姓,镇北侯府,侯爷与您,让他与他母亲被人指点半生的痛苦根源。”
在姜太夫人微抿的唇色间,她继续道:“他如今姓慕,是养在我家的郎君,哪怕是为了年轻一辈的郎君将来更好的相互扶持,我父亲也不会不管他的。”
茶水的温度渐冷,冰雕滴水的声儿清晰,姜太夫人似乎有些微嗤,眼底蓄起了一道精厉的光芒直直的落在她的面上,探寻着每一丝表情背后的意义:“一个人寄人篱下这么些年,当真会对侯府的门第一丝心动也无?还是小丫头帮他与我们打起了心理战?”
繁漪以一泊深不见底的沉幽目色相迎,嘴角弯了一抹稳稳的弧度:“太夫人,你们家的公子已经出手了。可想将来他在这里有多艰难。而你们,谁会护着他?”
姜太夫人凌厉的眼神一凝,拨弄碧玺珠的指用力一顿。
繁漪知道她听的清楚,便是长吁如叹:“靠他自己也能撑起一片天地,何必白叫别人说一句靠了你们镇北侯府?”
“您说呢?”
正文 第108章 镇北侯府(五)困扰
这半晌的费心费神,叫繁漪有些累,出了长明镜微微松了些,又担心起琰华的安危,便觉有些头疼起来。
福妈妈送了她道前院便退了回去,繁漪独自走在小径清幽里,远远见着临江侯家的那个厉害庶女陈媛正与嫡妹陈曦在一池娇柔清丽的荷花之畔说着话。
那神色倨傲而刻薄,陈曦年岁小又是没有心机的性子,听了她的话似乎被激怒了,小脸蛋气的通红。
繁漪自然晓得她要做什么,无非就是逼的嫡出妹妹生气,好叫她对自己动手,落嫡妹一个刻薄的名声。
有些人啊,当真是从骨子里的坏。
当初自己与她又何曾有过什么矛盾过节,却一而再的来欺辱使坏。
不动声色的靠近了些,拾了颗石子儿,在那陈家小妹妹被激的几欲动手时,指尖一弹,石子射在陈媛的膝弯里,她一个不稳,撞在了嫡妹身上,将小姑娘撞进了莲池里,水花四溅。
繁漪惊呼一声:“哎呀,陈二姑娘,你怎好把三姑娘推进水里去呢!”
陈媛稳住自己险些栽下去的身形,半蹲着柔弱不已的揉着膝弯,闻言便是惊了一下,立时泪眼迷蒙的反驳道:“慕姑娘如何冤枉我,我没有啊!”
好在为了客人的安全,一直有婆子守在园子里伺候着,乍一听有人被推下了水,赶紧跳下了水去救人,陈家小丫头呛了几口水,倒也不碍事。
上了岸,听着陈媛还敢狡辩,陈曦恨恨的正要骂,繁漪轻轻捏了她一把,小姑娘回头的眼神正好落在她的暗示里。
到底是被算计多了,陈曦的反应也来的快,不着痕迹把胳膊又往她手里送了送。
“没事吧?”繁漪一脸关怀的“下了狠手”。
不爱听戏的客人这会子都在园子里的荫蔽处小坐说话,听了动静赶紧围了过来。
然后陈曦便在一众人面前咬牙忍着眼泪,手捂着被撞的肩头,时不时的瞟一眼在一旁泫然欲泣的陈媛,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小可怜样。
虽然不如她庶姐装的自然,好歹是忍住了没骂人。
繁漪指了一旁身上还干爽的婆子把薄衫子脱下来:“快给陈三姑娘披上。找了干净屋子给她换了湿衣裳。”
一旁的侯府二房的夫人赶紧遣了婆子去请临江侯夫人,又蹲下身将她扶了起来,小心安慰道:“别怕,没事了,待会子换衣裳再喝一碗压惊的汤饮。索性如今是夏日,否则落了水可得要伤寒了。”
陈媛一瞧一下子过来这好些人,心下微微一跳,自知如今是不能与嫡妹分辩的,少不得叫人觉得她哆哆逼人,便把目光对向了繁漪,轻泣可怜道:“不知何处得罪了慕姑娘,为何要冤枉我?”
繁漪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不欲唇舌辩驳的微微一叹,摇了摇头,瞧陈曦捂着肩头,便关心道:“肩膀可是伤着了?”
陈曦委委屈屈暼了陈媛一眼,咬了咬唇:“撞得好疼……繁漪姐姐,我想找母亲……”
似是想到了从前被陷害的委屈,小丫头当真哭了起来,一抽一抽的。
没撞她,哪能肩膀疼了?
一时间众人落在陈媛身上的目光便耐人寻味了起来。
姜二夫人陪着陈曦去了小憩处更衣,众人渐要散去。
陈媛一看不对经,若是不挽回岂不是坏了自己名声?
于是忙掩面轻泣着解释道:“我没有要去撞妹妹,也不知被谁扔了石子,没有站稳可能碰到了妹妹。可我当真没有要推她的……慕姑娘,你、我没有故意推她的呀!”
繁漪过去扶了她起来,歉然又有些慌了手脚:“好了。既然二姑娘说没撞,许就是我看错了。给你陪个不是,别哭了。都怪我多嘴多舌的,倒是惹了你伤心了。”
陈媛噎了一下,总不好再去强调是撞了的,不过不是本意了,绢子试泪间抬眸狠狠剜了繁漪一眼。
繁漪似乎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不小心扯掉了她手里的绢子。
正巧那抹怨毒的眼神来不及收回,而扎扎实实落在了身边两位夫人的眼里。
都是后宅里的人精,诧异之后便也只当没看到,只是心里有没有给谁落了罪,便是不晓得了。
倒是两位夫人十分温柔的牵了繁漪离开,似乎是怕她揭破了真相而遭到报复,还小心叮嘱了“小心”“别落单了”。
待两位夫人走开,身后响起了一声悠哉的轻笑:“小丫头很坏哦!”
繁漪回头看去,见着是徐明睿,便轻笑着拨了拨鬓边的流苏:“会么?我觉得我是好人来着。”
徐明睿行至她身侧,换了个手摇着扇子,清清的风带动她耳后未梳进发髻里的一缕青丝:“她得罪过你?”
繁漪嘴角抿了抹微嗤的弧度,淡道:“去年一场风寒绵延月余,拜她所赐。今日还她一点儿,顺带赚了个人情,太合算了。”
徐明睿微微一侧首,瞧了她微淡间的冷漠神色,如一瞬间入了云后的单薄日光,有不可亲近之意,若有所思的默了须臾,转而笑道:“那今日你该让她下水体验一下的。”
繁漪有些懒散的望着园中精致:“怎么也得等入了秋才轮到她呢!”
徐明睿挑眉,“相信陈侯夫人会好好照顾她。”顿了顿,“你这一手凌厉是谁教的?”
繁漪眨眨眼:“无音。”
徐明睿笑道:“她教你鞭子教不成,还当她放弃了。”
繁漪半垂了眼帘,睇着嵌进泥土里的石子路,轻笑道:“明明是无音教的,却非让我叫她师傅,惯会占我便宜。”
转角进了前院的小偏厅,方才姜柔她们就在此处的,人还未尽半月门,就听到无音低稳而不带波动的声音:“属下去到清华斋,遇上了杀手正要撤离,不过慕公子不在所以没有发生冲突。”
繁漪疑惑了一下,若非别家公子相邀与家中兄长们一同去应诗会什么的,一向很少出门,更何况如今姜家的人一直盯着,自是更要谨慎了,怎么会不在家?
不过也稍稍松了口气,至少今日之祸是避过了。
有她今日在姜太夫人面前提了一嘴,想是她也会去敲打了家中郎君的,或许能太平一阵子了。
无音见她过来,冷淡的眉心微微一动,“慕公子与姚家姑娘在中正街见了面。就在附近。”
心头似乎失重了一下。
高大的梧桐枝叶繁茂,桐荫曳地修栈了一片难得的清凉,紫粉色的桐花盈盈簇簇微垂在枝头,有浅淡的香味,夏日的风轻而闷的拂过树梢,韵致流溢了一片浅紫色的花雨,落在芳草萋萋之上,那样优柔却充满希望的颜色原不过一场春日残梦花事了,最后只是满地的萧条。
姜柔低叱了一声,却又似乎松了口气,挥手叫无音退下。
徐明睿侧首看着她,绑发的青色缓带轻轻的飞扬起:“你、还好吗?”
繁漪明白过来。
姜柔是知道的。
连徐明睿也是知道的。
姜柔十分抱歉:“……繁漪。”
“没事。”扯了抹笑意,却觉得着弧度上似挂了千斤巨石,叫她支撑的有些艰难,连话都似一出口就如烟四散,“只是有些尴尬。都知道。如何不告诉我?”
忽然觉得有些茫然。
这一件事,喜欢的他事,她压在心底当做了报完仇之后的人生目标,如今,看到了报仇之路的尽头,却无法看清那段路之后的转折与去向。
好似整个人飘忽在云层里,使不上力,只能随波逐流,空茫茫的。
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呀,那她的亲近是不是成了他的困扰呢?
正文 第109章 失落
姜柔略略有些心虚:“我本也是前几日跟着徐明睿来你们家,无意中瞧见了他二人刹那的对视才有的察觉。”
冰山迸裂前的裂纹在她沉而缓的呼吸间渐渐隐去,至少明面上是泰然微淡的,却是转首瞧了徐明睿,问道:“你不介意么?”
徐明睿不意她镇定的那么快,反而有些担忧。
只是他若再可以的去关心,反倒是叫她尴尬,索性只当了她真心不在意。
摇了摇折扇,扇面上寥寥雾霭好似翻腾了起来,扬唇一笑,在晴明的光线下颇是轩轩若朝霞,“为何要介意。他没有机会了,我才有机会。喜欢他是你的事,喜欢你是我的事,本不冲突。他日他成了婚,你断了念想,或许我们就是最合适的了。”
繁漪到是惊讶他随性而直白的姿态,笑了笑,有些明白他的性子承自于谁了,清淡道:“你还真是有趣。走吧。”
姜柔小步跟上,瞧她没有要与自己算账的意思,便轻轻试探着挽了她的胳膊:“去哪?”
繁漪觑了她一眼,“吃饭。闹了这好半日,不是该开席了么?”
姜柔总觉得她的眼神不似个十四岁的姑娘,看着清俏而温柔,但刻在骨子里的那种深沉又笃然,平静又冷淡的感觉,有时候真的像极了她最崇敬的表姑母华阳公主了。
看着世上的人事轮转,由着她们靠近又离去,浑不在意。
或许是在意的,只是她们太会压抑与掩饰。
许,这就是她喜欢与她亲近的原因之一吧!
“你没事了?”
或许是一直以来压抑惯了,或许是做鬼太久习惯了独自承受,无论多大的冲击和伤痛,不用多久,浪涛拍下了,也便能隐去了。
繁漪望了望天际,天空格外的蔚蓝如海,映的那偶有的薄薄云层那样洁白如烟,“不然如何?我该痛哭一场,哀悼我还未接近就幻灭的情意?世上之事本就艰难,我若再不放过我自己,日子还要如何过得下去。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那么多的情绪去为没有开始就结束的事情而痛哭流涕。”
姜柔细细辨了她的神色,其实是看得出几分伤怀的,毕竟她从小就与这样善于掩饰的人群在一处,只是也无法去揭破人家正在筑起的壁垒。
便扬了抹轻快的笑意道:“这才对嘛!再不然,咱们近水楼台可以一挣么!你又没输给那姓姚的。”
繁漪淡淡抬了抬眉,却不认为这是个很好的主意。
姜柔见她不热络,想是还低落着,便转了话题道:“刚才姜太夫人找你去做什么?”
繁漪澹道:“劝琰华回府。”
姜柔明媚的面上拧了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表情,暗道自己真是会选话题,却又忍不住道:“你还要替他铺路?”
徐明睿行抬头望了望天,将“佩服”二字刻在了叹息里。
暼了她一眼,繁漪失笑:“又不是成了仇人。”
便是为了前世他为她所作的一切,也是要帮他的。
姜柔嗤了一声:“让姚家去帮啊!”
徐明睿折扇一合,清脆利落,轻敲了姜柔的头,神色落在炎炎流火里依旧温润无比:“琰华得中了进士,入了侯府,姚家的人才会把姚意浓许给他。如今谁瞧不出来姜侯爷看中这个儿子,再有四妹妹的谋算,琰华回来是迟早的事。姚家何必急巴巴的上赶着过来?人家可得端着阁老府嫡出女的身段呢!官场上的人比商场上的人更现实。”
姜柔横了他一眼:“你又知道繁漪有谋算了。”
徐明睿口气温和而断然:“一般府邸的管家都是当家主母的陪房。慕家的大管家容平,瞧着倒是对四妹妹格外的敬畏。”
姜柔当然知道,繁漪那一回抹脖子的大计划请了她帮忙,对自己的事也是未有隐瞒的。
只是没想到这个只在慕家外院走过几回的人,竟也能瞧出几分来。
看来对繁漪,这家伙也是真的用了心思去观察的。
清朗一笑,安知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鬓边红玉髓的流苏轻轻摇曳,越发眉眼明媚,姜柔打趣道:“怎的,该不会是瞧中了繁漪好心思,讨了回去给你挣家产吧?”
繁漪:“……”当我不存在就好。
徐明睿却是一打折扇,疏懒的摇着,转脚去了男宾处,行了两步回身道:“听说四妹妹很有钱,倒也不用去挣什么家产了。”
姜柔啐他厚脸皮。
繁漪继续:“……”
寿宴开席早,又是夏日天光漫长,回到府里的时候天边依旧霞光明媚,缠绵着酱紫与醉红曳满了整个长空。
一行人去给老夫人昏定,说了会子话才各自回院子。
回去的路上慕孤松喊了她去书房说话。
延儒院的布置与她做鬼时的样子一样,只是深夜会拿出来的画像此刻正安安静静的躺在暗格里而已。
东南角的小气窗里投进一抹几近圆月明亮的光线落在烛火艰难的角落,倒显了几分柔和。
近身伺候的小厮上了茶来,便又退了出去。
慕孤松看了眼女儿,清淡的神色在烛火间微有柔软,温慈道:“以后离陈家二女远一些。”
繁漪微怔了一下,不意他在男宾处竟也晓得了。
想是徐明睿说起的吧,缓缓一笑:“恩,我知道。”
慕孤松抬手抚了宽大的袖子,给两只玉杯里斟上了清亮的茶水,氤氲袅袅。
推了一杯至繁漪面前,语调一如既往的沉稳无波:“姜太夫人今日必是寻了你谈话的,姜家是什么态度?”
嫩黄的茶水在玉杯里微微晃动,有了琼浆玉露的温润,这一套玉质茶具,是阿娘的遗物,繁漪轻轻呷了一口,半垂了眼帘,浅道:“父亲觉得他不该争取?”
慕孤松明白她的意有所指,面上闪过一抹温柔与酸涩的交织,转而道:“没什么该不该,若是能得到名正言顺的出身,自然是好的。”
那流素清光朦胧落在她身后,显得气质清冷的难以亲近,繁漪温然含笑:“不必在意旁人什么态度,只要姜侯爷想让他回去,最终云湘姑母便一定能入姜家祠堂。要的不过是一个契机而已。”
慕孤松不意女儿说出如此断然的话来,抬眼瞧去,映着烛火的微黄,那张素白的小脸那样沉静而笃然,他从未见过繁漪这样一面,惊讶之后却又觉得是理所当然。
嫡妻的算计陷害,她不吵不闹,只是一次次的收集好证据与口供送到他手里,一步步沉重而沉稳,等着他的心疼,逼着他展现维护。
只是他的维护怕是来的晚了,女儿对他并不如预料中慢慢亲近过来。
然慕孤松的神色依然平静,以朋友的平等姿态沉稳道:“等琰华的殿试成绩。”
繁漪摇头:“还不够。”将玉杯放回长案上,微微扬眉,“父亲觉得他能中的?”
慕孤松苦笑:“白先生与我说过,他的文章很有潜力。只是他这样做,我也能理解。”
繁漪微微一笑,透着了然:“白先生也是明白人。”又道,“上回怀熙大婚我遭袭击,大抵是姜家的郎君所为。他们晓得我与琰华亲厚,这是警告琰华不要去打破他们内部的平静。今日又有杀手潜进来,不过是琰华不在而未闹出动静。”
“只要抓住了对方残杀手足的证据,姜家为了遮掩丑闻,不叫闹起来,便是什么都答应了。当然了,若是能有翰林大人的风光,回姜家就更顺利了。”
慕孤松平整的眉心渐次拢起,“原是他们!”默了默,“你如何知道?”
正文 第110章 妹妹
繁漪淡淡道:“今日无意间听得。”
留了余温的指尖从手背划过,却只感到手背的微凉,“琰华好歹在慕家数年,与哥哥们感情也不错,若是他有个好前程,将来官场上相互扶持着总也能走的顺畅些。”
倒是未曾想女儿的眼光颇是长远,慕孤松点头道:“所以,你以为是以不动应万变?”
繁漪的神色温和而浅淡,恰似天边的一道云烟,澹道:“父亲不必应了姜侯爷的请托去做了说客,只说由着他自己考虑便是。越是这边清静寡淡,侯爷才会更积极。”
“姜太夫人是个明白人,该说的话今日我都说明白了,她晓得郎君出色对门户的好处。候门,若回去只不过是个庶子,又有什么趣儿。云湘姑母青春早逝的罪,又谁来付出代价?”
这句话她说的清浅,可慕孤松到底浸淫官场十几年,早已练就了细致的察言观色本事,还是察觉出了她话语中不着痕迹的恨意,然而这恨意却又不是对了姜家而去。
更多的是对着这座府邸的人。
细细瞧了女儿的神色,却有无法看破任何,只一弧趋近完美的乖巧从容的笑意在面上。
在这一刻,他终于肯定,在他沉默的那两年里,她早已经不是她了。
如今的沉静以对,又何尝不是对他这个父亲失望的结果。
眼神落在她小立领之下若隐若现的疤痕,那喷涌的血液的温度依然清晰的刻在脑海里,他心中原是有思量的,却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
他当初的沉默并没有按着他的初衷走下去,而结果却是已经将那个快活天真的她,逼成了今日神思清澈能替旁人算计铺路的慕繁漪了。
静默须臾,慕孤松问道:“姚家最近频来找你,当初又推了你舅舅进刑部,并不只是要让你不再追究,是不是?”
繁漪并不去回答他的问题,只笑意在烛火中有一瞬的恍惚,反问道:“父亲以为呢?”
白日的炎炎流火被夜色渐渐掩去,有一缕薄淡的夜风从小气窗吹进,轻轻的风声落在耳中却似狂风呼啸。
没否认却也不做解释,很明显是对他这个父亲的不信任。
他在朝中这些年可说目光敏锐,却始终瞧不透她的动作。
妻子的陪房被接二连三的摘除,看着她在府里的地位越来越稳,无人再敢欺她,他便晓得女儿的手腕不会简单。
而看着她从蛇口逃生,看着她血泊挣扎,却也晓得她的每一步都没有轻而易举。
慕孤松很少干涉嫡妻教养子女,便也少于孩子们打交道,对这个亏欠了许多的女儿顿有一丝无能为力,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便只能道:“没关系,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
繁漪和婉一笑,温顺而乖巧。
自从被抹了一脖子,父亲的关怀确实摆上了明面,有时候给老夫人晨昏定省的路过,也会进了桐疏阁来看看她,管事那里也会特特去说到一句“顾好了四姑娘”。
甚至于姚氏那里不过初一十五的去看一眼,略坐坐便走,顾全她嫡妻脸面的同时也算是他表达出的震怒了。
家丑不可外扬,可也不过是说明了一点,不管楚家和生母为这个家付出多少都比不上姚家的官场情面,姚氏嫡妻的地位总是不能动摇的。
月色冷白如霜,花树被勾勒起淡青色的朦胧光晕,繁漪缓行在虫鸣起伏的夜色里,至今清晰的记得前世姚氏之罪揭破,最终他的怒意还不是在姚家的恩威并济之下不了了之,只收了姚氏的中馈,让她平日不得出么?
若不是她的“法力”逼疯了姚氏,让她神智崩溃而死,阿娘和弟弟的仇不过也是在一日日的时光里灰飞烟灭,还有谁会记得,还有谁会替她们恨。
或许他的退步也是无能为力,到底他的仕途是受了姚家照拂的,可于深受其害的她们而言,失望总胜过于对他的理解。
或许,她就是这样一个气量狭小的人吧!
也或许,她只是太害怕信任的最终、依然只是被舍弃而已。
沐浴更衣之后繁漪打发了丫头们去睡觉,进了书房,留了冬芮守在书房门口。
在后院灯火渐次熄灭之后,琰华踏月色而来,站在六折屏风之后瞧了她一眼,似乎在辨认今晚的她是否又吃醉了。
却见她伏案借着一槲明珠的柔和光亮在写着什么,想是还是清醒的,便缓步在长案前坐下,将明珠又往她那边推了一下。
写了很久,两人也不说话。
待完时繁漪觉得手腕都有些酸,揉了揉,将厚厚一沓的纸页递给他,半垂了眼帘道:“这些你好好记一下,或许有用,当然也或许只是我的无用功。”
琰华大略瞧了几行便明白过来,这是她为他收集的姜家人的消息,仔细以姜家旧仆赘述的事件做了性格分析,推测此人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动作,又用朱砂色标注了一些细节重点,有理有据。
以他来看只是一堆纸的结果,可去准备的人背后不知要废去多少心思,这里的每一个字最后都有可能成为他躲过算计、搬倒对手的关键,又如何是无用功。
不知该如何谢她,如今却也唯有一句“谢谢”能表达一二了。
繁漪看了他一眼,淡笑如荼蘼朦胧在薄薄的迷雾里:“越来越客气了。”
前世没有人帮忙,虽然也付出了一些代价,姜家到底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最终迎了慕文湘的牌位进了姜家祠堂受子孙香火供奉,他也是姜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她并没有帮到他什么,今世所作不过是让他能顺利躲过一些算计罢了。
琰华眼底有温然的颜色,郁郁青青的温润和泽,“好,便不说客套话了。”顿了顿,“今日那处可有寻你麻烦?”
繁漪摇头道:“没什么值得一听的。”
长案上的错金香炉在明珠光辉之下闪着乌油油的光亮,眼神随着那悠然袅娜的烟雾飘的遥远,似回到了飘忽的那数年里,习惯了孤寂,习惯了无人说话,也习惯了依偎着那个有水墨香味的人。
她醒来的目标很明确,报仇,还有,拿下他。
如今报仇的脚步稳如磐石,可一眼望到复仇之路的尽头之后,却成了一片迷茫。
“很快,你就是侯府的公子了。”
琰华的嘴角只化了几分薄薄的笑意,似乎是对那个身份的不屑,转而目光柔和道:“那也不会改变什么,你还是我妹妹,比那些人都重要。”
忽想前世姜家迎回慕文湘牌位前的最后要求,是他必须娶对姜家有用的妻子,而对方的身份也确实高贵,是镇国将军李密的嫡女,又是宗室血脉。
前世她死的时候琰华已经得中了进士回到了姜家,之前他们之间的接触并不多,难怪不晓得他曾经有过一位心上人了。
一直以为他这样寡淡的性子是不会轻易对一个女子动心的,没想到终是她自以为是的以为了解他。
“妹妹……”
轻烟缭绕之下迷蒙了心神,她微微抬手,却见他下意识后倾的身姿,愣了一下,指尖归拢的缓缓握了空拳收了回来。
或许她可以争取一下的,毕竟近水楼台。
可今世有她帮着他算计,他不必再付出终身大事这个代价了,或许他也在等,等着高中一日,等着回到姜家的一日,等着有足够强硬的身份了,便可迎娶了喜欢的女子共度一生了。
那她的强人所难最后会导致什么结果?
正文 第111章 揭破(一)算了吧
或许他会因为感恩而答应娶她,可若到最后她也转圜不了他的心思,自己终将落得一场空,慕孤松和姜淇奥的经历就在眼前,得不到的往往才是最要命的。
这样的丈夫不是她想要的,她也不想花一生的时间去恨一个人。
还是,算了吧!
她很累了,不想花了一生的心思去得到一个未必能得到的人。
空然一笑,起身越过了他,出了次间。
琰华有些愣怔于她忽然的悲伤与茫然,一时间竟也觉悲从中来。
回身,却只见冬芮关上左次间门扉之后的消瘦背影,耳边是她几乎轻呢的余音: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寥落月中愁。
冬芮进了来,见到深夜出现在桐疏阁的琰华有些难掩的惊讶,却也为说什么,福身道:“姑娘说了,您什么都不必管,只管照常念书就是。待公子中了进士,往后的一切自当顺利。”
琰华点头,起身要走,却还是顿了脚步问道:“繁漪今日是否受了委屈?”
冬芮摇头:“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公子不必放在心上。”默了默,“只是姑娘叫奴婢提醒了您,人前莫流露了心思,否则前有姑娘遭伏击,后便是姚姑娘了。”
琰华一怔,脑中不期闪抹微亮,太快,来不及捕捉便抿去了。
七月二十,楚大爷正式上任刑部。
繁漪按照说定的给姚家指了条明路,去拿了曾在慕文渝伺候过的丫头春眠。
那丫头生的一副出色的美貌,许汉杰数次透了意思要纳她做偏房,继而遭了慕文渝的刻薄,自来是不得重用的,在涟漪刚怀上老二的时候就被迷晕,扔给了一个吃醉酒就要打女人的管事儿给糟蹋了。
谁会想到这个被慕文渝隔绝在外的丫头,竟然晓得如此阴私之事呢?
而在姚家去拿春眠的时候,繁漪拜托了无音去制造了点儿动静出来,她的身手无声无息的,谁也抓不到什么。
慕文渝听到了动静,自是晓得事情已经不能再等繁漪先出手了,便催了赵妈妈赶紧行动。
于是,镇抚司终于在长安街顺利拿住了频在城中行窃的飞贼,回程时听到有宅院里喊救命,顺带的又救了个中年妇人,拿住了黑衣刺客。
经查问,那飞贼却是初次作案,刚从工部员外郎的家里抱了个值钱的花瓶出来就被盯上了,因为逃跑的功夫实在好,被一群黑面阎罗追了好几条街之后才落网。
而镇抚司的人救下那妇人之后竟是甩脱不掉,并说要报案,说自己被人追杀,事情还涉及了户部侍郎的府上。
好巧不巧负责这个案子镇抚司佥事和沈凤梧极是要好,晓得他曾受过繁漪救命之恩,便把人带走了,回头细细问了话之后,又与凤梧提了此事。
沈凤梧更是第一时间着人去了姜柔那里送信儿,再转她的人来通知,以免打草惊蛇。
繁漪听到消息时整个人都在颤抖。
终于,叫她等到这一日了!
容妈妈从未见她有过如此显露于外的情绪,问了晴云,却是连她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两人不由担忧道:“姑娘,出什么事了?”
繁漪在冰雕旁坐了许久,阖着眼帘听着滴滴答答的化水声,竟从未觉得这水声这样清泠泠的悦耳。
那双盛放着阴间路的沉幽眸子霍然睁开,素白微凉的指腹划去方滑落面颊的水痕,好似烈日照拂下的薄薄雾气,瞬间找不到任何痕迹。
站在门口迎着阴沉沉的天际,映的一双眸子愈加深不见底:“着人去老爷和老夫人都递了消息,就说事关重大牵扯了家里的名声,叫了一道去镇抚司听一听的。姑母也牵扯其内,想是老夫人也肯能辛苦走一趟的。夫人那里、便不必通知了。”
想来慕文渝也是会通知道姚家和楚家的,否则这场戏可要怎么唱下去呢?
微微曳地的裙摆拖过门槛。
容妈妈看着她走入那风雨欲来的天色里,眉心一跳,有预感,有些人怕是再也翻不了身了。
耳边是淡淡的愁肠: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浅银色的飞车帘在车马前行掠起的风中翻飞,展翅的凤凰却似被攥住了脚踝,终是难以高飞。
传话的人说的模糊,老夫人担心女儿自然肯走这一趟,一路上便问了繁漪数回:“沈大人可说发生了什么事儿么?”
繁漪眉目微凝,目光落在四季花开地毯上的矮几一角,棕红的漆刷的平整没有波澜,映着外头沉压的天色,色泽也愈发的暗沉:“沈三哥只叫人传话来说事关人命又牵扯了家里名声,也是瞧在同我一场交情才着人来传话,否则便是要直接转交下头衙门处置了,孙女听着严重,不敢擅专,还是请了祖母和父亲一同去听一听。”
老夫人大惊,“人命?”
猛地一抬头望向繁漪,牵动簪子下坠着的一颗如鸽血深沉的珠子“掠掠”而动,晃乱了心跳数息,“你姑母怎么会牵扯进人命案里?”
繁漪摇头,微垂眼帘下的眸子里淡漠如霜,再抬起时便只剩了担忧不已:“大抵是沈三哥怕直接遣了人来回话影响不好,所以话是先传去了县主那里的,转了个弯子才来了我这里,传话的人说的不清不楚,我也不知具体。”
车马从镇抚司后街的侧门悄悄进了去,一路有人接引直去了最东侧的偏院,很显然沈凤梧替她们做了清散,四周没人走动。
见到她进了院来,凤梧从廊下拾级而下迎了过来,温和而清淡的神色间有微微的笑意,朝老夫人一揖,转而同繁漪道:“四妹妹,其他人也都到了。待会儿若有什么疑惑自可亲自问了明白,这里不会有人打扰,安心便是。”
繁漪谢过,跟着他进了正堂。
见得除了慕文渝,姚柳氏和楚老夫人也在,连正该在户部当差的慕孤松都来了,老夫人便知今日之事怕是不简单了。
姚柳氏神色尚镇定,只眉心仿若被此刻阴沉天色间的薄云遮蔽着,阴翳翳的,几乎滴出水来。
一抬眼便撞见一双阴冷的眸子,心下便是莫名一寒,好似跌进了寒冰地狱,任她如何挣扎,却只能沉陷的更快,几乎窒息。
她从小浸淫在权势之中自认有城府,也不缺威势,却是一次两次的被一个小丫头片子逼得退无可退。
今日这事明面上是慕文渝的算计,可她晓得事关当年之事,其中总少不了这个臭丫头在背后捣鬼。
这里的人哪一个不在她的算计里!
怪不得女儿会败给她,这小贱人果真不是什么善茬。
沈凤梧站在门口,背着灰蒙蒙的天光,淡漠的神色愈加似了坊间对镇抚司郎君“黑阎罗”的比喻,看了繁漪一眼:“四妹妹,口供就在桌上,你可先看一看。”
慕文渝以一目怜悯神色看着繁漪,微叹了一声撇过了头。
繁漪目光中似有不明,转身拿了口供细细一瞧,面色便是一变再变,看向姚柳氏的神色从无波转向骇浪席卷,眼底映着门口的一树绯红的石榴花似要燃烧起来。
老夫人一惊,看了眼沈凤梧,伸手接口供,可繁漪攥的太紧,只隐约看到垂下一角的字眼里有“胎位不正”四个字。
沈凤梧平静的眼底有怜悯微闪,嗓音似初秋的微风:“镇抚司抓捕飞贼时遇上刺客截杀百姓,经审问,事关繁漪生母与幼弟之死。那人是要去衙门告状的,今日我与四妹妹交情一场,便先将案子扣下了。”
正文 第112章 揭破(二)欺人太甚
默了默,眸光略过在场所有的面孔,朝着外头喊了一声。
便有穿着红色锦服的官差将一个中年妇人带了进来,“此为人证,四妹妹有什么疑问,可细问。”
姚柳氏眼皮一跳,神色间却依然维持了泰然的镇定。
老夫人看到她看向姚柳氏的眼神如此表露于外的怨恨,直觉此事必定与姚氏有脱不开的关系,下意识里的动作让她忙站了起来,将繁漪拉到一旁。
一双手紧紧攥住她手中的供词,双目盯着她的眼,满含了威势与镇压。
然余光瞥到楚老夫人这个表嫂不快的神色,神思一凛。
身后的闵妈妈又不着痕迹的拉了她一下,几欲脱口的话终是被迅速盘桓出的利弊压了下去:“……怎么回事?”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可繁漪看着老夫人的眼神里一变再变的利益取舍,晃晃一笑,那笑色里有薄薄的自嘲与悲戚。
如不是楚家的人在,今日怕是又要逼着她忍下了吧?
所谓失望,不过如此。
繁漪的目中,似冷白天光落在冰雪之上,盈在羽睫之上的水雾凝结成滚烫的露滚落,眼神转向慕文渝,几乎是悲哀的祈求:“我与姑母亲如母女,此事已然到了镇抚司,姑母还不打算把知道的说出来么?”
老夫人看向女儿,却是不着痕迹的缓而沉地摇头。
姚柳氏不知从何处拿了枚石子出来,捏在指间漫不经心的把玩着,神色在睹见慕老夫人摇头的动作之下渐渐笃然。
慕文渝眼神一闪,冷笑在扬起的瞬间被长吁如叹冲散。
起身拉了繁漪坐下,双手安抚的搁在她的肩头,悲然道:“上个月去法音寺上香遇上了被野狗撕咬的秦婆子。就是她。”指了指堂下跪着的妇人,“叫了懂药理婆子给她治伤,闲话间得知有人追杀她,为的是五年前的一件接生之事。细细问了才晓得,当年楚表妹难产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慕老夫人惊诧的突了突眸子,紧着便是一声轻喝:“文渝!”
楚老夫人神色一凛,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震的杯盖“丁玲”一声,眼神冷漠如霜的从慕老夫人面上划过,旋即神色稍缓的看向慕文渝,客气道:“劳许少夫人给老婆子细细一说,也好叫我明白的知道我的女儿和外孙到底是怎么死的,别是我楚家一家子做了糊涂鬼,你自己还要搭进去了!”
慕文渝娥眉微蹙,有着同病相怜的痛色,继续道:“原是想着把人交给大哥处置的,却不想我宛平街上空置的宅子竟是叫人给血洗了。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若是交给官府定是有伤颜面的,可若是直接交还了大嫂或者姚家……”
“我、我也实在害怕下一个送命的会不会就是自己了。便只得先把人重新安置了个地方以思量到底该如何是好,哪知昨日又……”
姚柳氏不意她竟什么都说了,狠狠一拍桌子,掌心的石子飞了出去,弹在慕孤松的脚边,团团旋转出了灰白色的光点,咬牙道:“许少夫人,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说出口的话是要负责的!”
慕文渝似被她的威胁吓了一跳,捂着心口撇开了脸看向慕孤松,低泣道:“当众便要威胁,大哥、大哥,你可知妹妹当真难做啊!”
“原也不是我愿意去揭破这样自家内斗的事情。可繁漪到底是我自小看着大的,蕊姐儿也是咱们的表妹,我怎么做都是错!若不是镇抚司的大人昨日救下了秦婆子才使事情浮出水面,哪一日妹妹死在外头,怕也是没人会知道我究竟得罪了谁了!”
慕孤松的眼神从地上的石子缓缓抬起看向她,眼神落在她衣领上的藤萝长春的纹样上,那翠青色的枝叶生动的好似要活过来一样,蜿蜒出去的枝丫仿佛能掐住人的命脉,叫人呼吸艰难。
眉心有浓浓乌云遮蔽,似乎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样的消息,楞了须臾方沉冷道:“不用怕,你什么也没做错。”
慕老夫人狠狠一震。
是啊,女儿知道了这样的真相,若是没有在那婆子被杀时惊动了镇抚司的人,前有别院被血洗,会不会哪一日里姚家为了灭口,连她也一起杀了?
为了儿子的仕途,为了慕家能更快的扎根京城,她一而再的包容姚氏的过错与刻薄,保住她的颜面、以维持慕姚两家的亲近,一手养大的孙女为此受尽委屈也逼着她一再忍下,她一心只想求个太平,可背后的算计何如越来越失控?
姚家与楚家,从今日起便是真正的水火不容了。
可闵妈妈说的对,楚家今非昔比,繁漪也早不是曾经那个无助隐忍之人了。
案子口供经了镇抚司的手,一味只叫繁漪忍耐退让已是不能。
天际闷雷声声似贴了头顶而过,慕老夫人只觉脑中一片轰乱如麻。
慕孤松转首去看一旁女儿,悲然的面上只剩了茫然和无助,觉察他的目光却又轻轻撇开了面孔,仿佛看死了他这个父亲不会为她争取什么,神色间便再无法平静无波。
他站起了身来,指了那堂中跪着的妇人,绯色官服的大袖展开了明晃了一片:“你来说,把当年所知的一五一十说来!”
那妇人约莫四十,却因常年的躲藏心惊花白了发鬓,瞧着竟似了六十老妪,颤颤巍巍的瞧了身后的沈凤梧一眼,见他点头方敢回话道:“五年前慕府楚氏姨娘有孕八月,胎位不正,我禀了府上夫人,夫人却道她什么都没听到,我也什么都没说过,姨娘是死是活都是天意。又说姨娘一定是包衣难下的。”
“我心里慌着,这种腌臜事结束了怕是被灭口的,那会子正巧我女儿病重我便借口出了城去。果然没多久就有人寻到了我女儿的夫家,到处打听我的踪迹。我便知道定是有人不肯放过我了!”
“这些年一直在逃,可我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要为别人的错搭进性命,所以才选择了回京,却不想还是被人盯上了!”
在场生养过的女子,自然知道这句“包衣一定是掉不下来的”什么意思。
慕孤松做了那么多回的父亲,自然也晓得其中深意。
而繁漪的一声“何意”,叫慕老夫人彻底跌在交椅里。
秦婆子瞄了繁漪一眼,伏地道:“就是生生从宫体里扯下包裹胎儿的胎衣,后果便是大出血!大半、大半是会丧命的。”
这样的事实前世听过一遍也看过了一遍,在心底也消磨了数年,繁漪以为自己早已练就了将所有情绪迅速消化然后遮掩在平静的水面之下,不会翻涌、不会恨了。
可到底那个是怜爱她的生母,是她充满期盼等待降生的弟弟,无论过了多久,还是会痛的。
那种痛不会锥心,却似生锈的钝器不断的磋磨皮肉,让伤口触目惊心,让人痛不欲生,繁漪怒极反笑,那笑意好似荼蘼极盛时落在了冰雪之间,迅速冻伤枯萎。
“欺人太甚!”
她切齿的字眼却仿佛咬在了自己的心口。
楚老夫人将她拥在怀里,制止了她继续说话。
她希望繁漪在这件事中始终只是一个无辜而可怜的角色,不能让她为那种贱人沾了任何一点不好的名声。
一下一下的拂着她消瘦道骨骼凸起的背,掌心温热,有难掩的力量支撑起她的意志。
繁漪、也唯有在她老人家的怀里,才能真正的得到一丝可温柔入骨寒彻的温暖。
楚老夫人不客气的讥讽道:“果然是高门大户里养出来的高贵嫡女,杀人也是一张嘴的事!姚家的权势当真了不得!”
正文 第113章 揭破(三)逼迫
姚柳氏的眸子似结了冰又似着了火,不屑的轻哼了一声:“楚氏是难产而死,什么包衣不包衣的都往人身上栽!”
楚老夫人嗤笑的暼了暼嘴角,沉幽的眸子里蓄了寒星冷光:“胎位不正却故作不知,也不叫稳婆调整胎位,含了害人性命的心思却是事实!姚三夫人说的一点都没有错,我女儿是胎位不正难产而死,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您千尊万贵的嫡长女!”
“也容我在提醒你一句,我是正三品的诰命夫人,我的女儿是刑部侍郎的胞妹,她不是寻常商户的女儿!她的死不是你们想撇清张张嘴就完事的!”
姚柳氏清傲的神色一怔,似被无形的拳狠狠冲撞在心口,踉跄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这才是慕繁漪逼着姚家举荐楚家大爷的目的。
大周的律法,大员的血亲若是被害,凶手必是要判处极刑的!
她让她们姚家,用自己的权势死死压住了自己的命脉!
好恶毒的心思!
以一目倨傲与轻蔑扫过繁漪和楚老夫人的脸:“也不过是空口白牙而已!”
慕文渝的眼底有无声的笑意轻轻起伏,目光撇过稳婆的面孔,便是一副温厚神色安抚着繁漪的悲伤。
秦婆子接了暗示,抬头道:“那日要来杀我的人我记得他的特征,眼窝处有一颗痣,手腕有一道斜上去的疤!”手中比划了一个距离,“他抬手要砍我的时候我看的清清楚楚!抓到那个人,一定可以审的出来的到底是谁要杀我这个没犯罪的婆子!”
翻过身便膝行至门便去寻了沈凤梧的身影,“大人您去抓人,那一定是姚家的人!镇抚司、镇抚司我知道的,刑罚顶是厉害,没有审不出来真相的案子,今日我便要状告姚家,她们要杀我这个无罪的婆子,大人、大人!民妇知道您是个大官儿,民妇遭人追杀,您不能坐视不理啊!”
沈凤梧没有进来,只是平静的道了一声:“本官已经将你的案子转交……”似乎有一瞬的微顿,紧接着三个字便传入堂屋,“大理寺。”
姚柳氏的眼角抽搐了一下,镇定难以为继,白皙而渐起纹路的颈项间凸起一条蜿蜒青筋,一突一突的,好似吐着信子正待破皮而出。
楚大爷刚从大理寺转调,情面和关系依然在,如今又有洪家这样的亲家,真让那婆子的案子进了大理寺,姚家的手怕是插不进去了!
姚柳氏身后的妈妈上前搀扶起了秦婆子,满面的温和堆笑,下手捏紧秦婆子手腕的力道却足以叫人头皮发麻:“你可知道你要状告的是当朝的阁老府邸,若是诬告那是要吃板子滚过老虎钉的,那种刑法是不会死,却会叫人终身残疾。你若有委屈自可告诉了我家夫人,也好给你做主,若只是误会,岂不是给你自己寻了罪去吃么!”
秦婆子见识过刺客杀人的架势,可不敢信她的话,跳脚就喊了起来:“没有误会,当初就是慕夫人叫我别给那姨娘调整胎位的!若是没有这样的事,谁会接二连三的来追杀我!你们别想来威胁我!”
“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哄骗威胁叫我反口,待我出了这门,你们就还要来杀我灭口!”
“告,一定要告!”
慕文渝帕子轻压了眼角掩去那一抹得意。
她让那婆子亲眼看着别院里的护卫被杀,人都是惜命的,哪肯往凶手的手里撞去。
这婆子离家数载,她丈夫早就讨了年轻的新欢哪里还容得下她,她才不怕姚家去威胁呢!
更何况她告诉秦婆子,只有把事情闹大了,谁都知道了,姚家的人才真的不敢对她下手了,因为官府和百姓的眼睛都会盯着姚家,她若死,姚家便是脱不开的嫌疑。
秦婆子会在楚氏生产前跑掉,说明她还不笨,晓得自己做了帮凶会是什么结果,哪里还会相信凶手的花言巧语呢!
姚家的人,还真是当寻常百姓都是傻子了!
沈凤梧一挥手,方才拎了婆子进来的人立马又进了堂屋。
“慢着!”
姚柳氏去制止,然而人家冷面少年郎却并不把姚家的威势放在眼里,秦婆子很快就被带离了院子。
姚柳氏忙使了眼色,身后的妈妈会意,准备悄悄离开。
沈凤梧拦住虽年轻到底在镇抚司已经两年,那妈妈这时候先走想要做什么,他自然一清二楚,便是一言不发的挡了回去。
心知事情不妙,姚柳氏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赶在大理寺的人上门那人前回去处理那些嘴巴。
与楚家的人没什么可说的,她的目光转向慕孤松,沉痛而充满了威势道:“你就由着别人这样栽赃你的妻子么!”
她出身大族,当初给女儿挑了这个丈夫是低就,原不过是看在他年少得中探花的份上,便是一贯是自持身份的。
一想如今处境不同,人家也成了姚家最是出息的亲眷,是万万得罪不得的,便是软了口吻,以着最亲和的语气道:“你我虽不是母子,可这些年来却也相处融合和睦,你扪心自问姚家待你如何,你的妻子待你又如何?从前你在外头外放,每每有了机会你的妻子总是为你去了她祖父面前求着,便是希望你的仕途能走得顺畅。”
“当初你虽中了探花,可到底家门单薄,便是族中大都反对我将诗韵嫁给你,可我瞧你后生可畏又是人品贵重,看重你才答应了你们慕家的提亲。旁人说你高攀了姚家,可我一直都知道是我们诗韵高攀了你。”
“你的妻子虽倔强了些,高傲了些,可她敬你、爱你的心思却是一片赤诚的,你不能不信她!”
慕孤松看着岳母步步走近,说的款款慈心,神色间一如从前毫无波澜的平稳,从前是姚家提携于他,可这几年里他帮姚家后辈收拾的烂摊子也不少,说不得两厢低过,却也不能说只是慕家单方面接收了他们姚家的恩惠了。
他自是知道妻子为他仕途付出的努力,尽管无有情爱给她,这二十年来却也做到了尊重她、爱护她,否则这些年来他如何容忍她对庶出子女的打压刻薄!
可也不代表他的子女、他的心爱之人可以被人肆意残杀!
楚老夫人幽幽一笑,目光直勾勾落在一旁的慕老夫人身上,冷不丁出口的话却是直直对着慕孤松而去,“当初蕊儿进你慕家的门,低做了妾,想着她心爱于你。我楚家别的不多就是银子好使唤些,这些年也上上下下的打点许多,原不想是我楚家自作多情了。竟连我女儿和外孙的死的不明不白都可无动于衷,还想着威逼我外孙女一味隐忍,好好好!”
沉厚的嗓音若洋中巨航,拂袖间茶盏落地惊起一记刺耳碎裂,已然冷却的茶水在炎炎空气里至于了苦涩之味,“既然你们瞧不上我楚家的门户,我今日也就一句话给你慕家,我女儿和外孙的死没个交代,我必去宫门外敲登闻鼓,谁也别想好过!”
慕老夫人面色刷白的看着满地的碎瓷,仿佛是宣告了慕家与楚家已是无法挽回的决裂,为了稳住姚家,生生断了楚家,这笔买卖从前看着不亏,如今瞧着却是亏到了底。
“表嫂……”
“行了。”楚老夫人一挥手打断她的话,“既还记得我是你表嫂,便给我个交代,否则,待孩子外祖父从扬州回来,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慕老夫人看了繁漪一眼,咬牙道:“遥遥你也不管了?闹开了,对遥遥也没有好处!”
正文 第114章 揭破(四)做梦!
“好处?”
楚老夫人被气的很了,眼角的纹路颤了一下,嗤笑的觑了她一眼:“还能比她现在的处境更差么?你们慕家的孩子,来问我管不管她,难道不觉得可笑么?还是你觉得拿捏了我唯一的外孙女就能是拿捏住了我楚家?”
“做梦!”
说罢,便是连头也没有的决绝而去。
外头晴线难明,热浪却依旧一浪扑过一浪的涌进堂内。
慕孤松的脸色渐渐沉寂下来,平静道:“岳母说的是,诗韵为我慕家付出良多。若是这件事没有个真相由得旁人栽赃、猜测,来日诗韵便总脱不去害命的嫌疑。既然此案沈大人已经帮着那秦婆子移交了大理寺,岳母便安心等着结果就是了。若她是诬告,我慕家总也不会放过她的。”
繁漪微微垂了垂眸,心底留有了一丝温情,阿娘的这一生、总算没有彻底错付。
姚柳氏不意这个向来敬重自己的女婿竟然为了个妾室拂逆她,气的指着他不住颤抖了手,“你、你,好,好的很,果然今时不同往日了,人家攀上了个洪家,权势滔天,你们便巴巴的弃了嫡妻去讨好她们了!”
繁漪起身出了门。
云层密密却散去了乌沉沉的色泽,日头的光芒万丈从云层的缝隙里射出,映着蔚蓝的天空竟是一股谪仙临世的光明之意。
那样带着薄薄幽蓝的光线落在她的身上,愈发清简的忧柔,缓缓回头暼了姚柳氏一眼,沉幽的眸子闪了乌定定的光,叫人看不清底色。
“父亲何时弃了夫人?难道不是外祖母一言咬定夫人不曾做过么?既然没有,查一查,大家都落个安心不好么?外祖母向来关怀我们这些庶出的外孙辈,想来也是能明白外孙女生为人子女的苦痛。还是、连外祖母自己都觉得夫人和姚家,根本查不起?”
姚柳氏被她的话堵的哑口无言,目色难掩怨毒的又看向慕文渝:“希望许少夫人不要后悔才好!”
慕文渝轻轻叹了一声,仿佛此身终可分明的松快,亦是对她的威胁全然的包容:“此事你们自己看着办,我也不想参与什么了。姚三夫人若觉得是我的错,要杀要剐的,我也认了。”扶了慕老夫人起来,看向慕孤松道:“大哥去上衙吧,别耽误了差事,母亲和繁漪我会送回府去的。”
不过一瞬,竟是晴光大放。
抬首望了一眼那灿灿金轮,刺的眼里一片白絮纷飞。
繁漪嗤笑低语:“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出了镇抚司的后门,慕文渝同老夫人一架先走。
来看好戏的姜柔把繁漪拉上她的车马,却也不急着走,绕去镇抚司大门的对面。
这厢姚柳氏急急唤了护卫回去报信儿,那边带了去那婆子大理寺报案,想是动作没那么快的,快马加鞭的回去许还来得及处置。
只要没有了被稳婆记住了特征的姚谦,不计是谁都不能轻易带了姚家的护卫去问话。
然而这边的护卫刚走,姚柳氏便眼睁睁看着姚谦和几个护卫被人扔进了镇抚司的大门。
而扔他们进来的,正是京里出了名的霸王慎亲王,皇帝的四哥,朝臣的克星!
这位爷的至理名言就是“做最嚣张的宗亲,揍不顺眼的朝臣”,偏他对百姓十分友好,又因着出身颇高,当初也是辅佐皇帝登基的功臣,是以宫里对他的包容度可谓空前绝后。
与之合得来的制霸京城街市好不快活,不敢惹的朝臣纷纷绕道而走,百姓们看戏不怕热闹。
老王爷大约六十余的年岁,一把长须很文人,骑在马上握着鞭子指着人说话的嚣张样子很武人,睇着眼的神色睥睨天下:“老子的地盘你们也敢来闹事,不要命了,沈家郎给老子好好审审,这几个王八蛋还干了什么事,一并给办了!关他大爷的十年八年。”
沈凤梧的表情依然谦和而淡然,似乎颇有趣味的瞄了眼对面的马车,澹声道:“……这几位仿佛是姚阁老府上的。”
慎亲王撇过路边姚家的车马,大声一嗤,一把白须吹的老高,嗓门浑厚的几乎要将镇抚司的门匾给震下来:“我看他是不想在朝堂上混了,让那姚丰源来给我说个明白!”
说罢,便是扬鞭策马而去,留了鞭子策地回响起的阵阵余音。
姚柳氏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家的护卫怎么会得罪那混世魔王!正要跨上车辕的腿一软,半个身体便直直栽进了车厢内。
指尖一松,放开了挑开的车帘,繁漪挨着车壁,漫不经心的一笑:“比身份,京中比阁老贵重的一抓一大把,还怕压不过你么!嫌犯进了镇抚司,就不怕你不吐口。”
江湖上有一种药,叫做“一线牵”,中了此药便是旁人说什么他就会做什么,就似中了崔魂术一样。
该说这得多亏了当日的一剑救下了沈凤梧,为自己搭线了姜柔这个朋友,不然凭她自己,今日之事的确也难完成了。
姚谦这个姚家护卫长的确是功夫了得,只可惜这样的身手在无音的眼里却是根本不值得一瞧的。想要无声无息的把药下到姚谦身上,易如反掌。
叫他带着人去鸿雁楼闹一场,便去了。
慎亲王这京城霸王最喜欢的就是折腾朝臣,送上门的把柄,他自是玩的顺手。
想来,姚丰源姚阁老在这位顽劣王爷面前,也有的低眉请罪了。
姜柔本是想进去看热闹的,可某些人不肯,生生叫她在这里干等了打半个时辰。
“你别看四爷爷好像很气,指不定他心里有多乐呢!最近京里实在太安静了,我瞧他的嗓子都快发霉了。如今盯上了姚家,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伸了个懒腰,眉目慵懒而明丽,“安心吧,人进了镇抚司便是谁也插不进去手的。但凡做过,再深远的事儿都能给你挖出来。他姚谦是个硬茬,另几个可未必了。”末了,握了握她的手,“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伯母泉下有知也会安慰的。”
繁漪抿了抹悲浅的笑意,“我知道。多亏有你暗里帮我,不然要做完这一切,又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了。”
“再客气下去是不是该给我磕头了!”姜柔一身春水海棠的衣裳衬得她神色清媚,横了她一眼,“初见时我便与你说过了,我这个人就爱多管闲事,见不得别人算计伤害。便是你我不熟,遇上了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咱们既是朋友,什么谢不谢的,太生分了。”
车帘外的世界依然流火炎炎,却依稀可见秋日的脚步正要来临。
繁漪与她握着手,不想有一日的这样的安稳和笃定竟是朋友给的,“恩,不说了。我便赖着你了,往后全靠娘娘威势叫我作威作福了。”
湖蓝色帐子密密的下了严实,冰雕的凉意透不进,门窗紧闭,帐内越发沉闷的朦胧幽兰一片好似沉寂在了深海之底。
繁漪和衣躺在床上,心底的光沉在了暗夜里。
她闭上眼,神思有些昏沉溃散,就似当年水路大法事里一脚踩进云端的感觉。
没有力气说话,只是觉得这么多年的疲累一下子都爆发开来,就想安安静静的独自待一会儿,细细回想着重生以后的每一日都是如何度过的。
仿佛、每一日都在算计着、算计着。
正文 第115章 地位
算计着每一步该如何走才能让自己永远处于受害者的角色里,不敢忽略了任何一个细节,可到了今时今日却忽然忘记了所有,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什么情况下跨进戏文一般的高潮迭起里。
他们每一个人的反应、抉择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娘和弟弟的死终于不再是无声无息的了。
而姚氏,终将会为她所作的付出代价。
冬芮是跟着一道去的,回来略略一说,容妈妈和晴云都跟着着急起来。
三人站在门口,想敲门也不敢。
闵妈妈来了两回,说老夫人请了去说话,里头也没有反应。
老夫人心中有千万疑虑亦有千万焦虑,请不着人便要亲自过来。
慕文渝拦住了她的脚步,扶她在罗汉床上坐下,叹道:“母亲,您便让她安静会儿吧。这样的事情打击实在太大,若是这时候还去逼着她,会崩溃的。”
慕老夫人的眉心紧拧成川,长叹一声,睇了眼慕文渝郁然道:“你也是,这样大的事情怎么不早与我们说!”
慕文渝眼眶一红,撇过了头去,鬓边的玉色流苏晃荡了一抹微凉的浅影儿,语调微噎道:“母亲要我怎么说?说了又怎么样?安知她们姚家早就察觉了我晓得真相?若是我把人交给了母亲,然后呢?母亲是安抚了他们,可她们就不会来害我了么?”
慕老夫人语塞,默了须臾道:“若是早早把人交给你大哥,或许也不会闹到镇抚司去了。这一桩咱们私下里解决,若利用得益,于汉杰也是有益的呀!”
慕文渝望了眼外头的碧蓝高空,反手关上了窗户:“我也不瞒您了,实话说了吧,这次事情便是我算计着借了镇抚司的手揭开的。”
慕老夫人眼神一跳,摇曳如风中烛火,用力一拍桌,喝道:“你这是做什么啊!”
按下悲戚之色,垂眸看着手边小矮几上的一直乌油油的错金狻猊香炉,轻烟袅娜不带人间半分沉重,慕文渝的眼神倏然抬起,里有悠长的恨意:“姚家拿不到秦婆子,已经暗里与我身边的侍女串通了要载我一个谋杀涟漪的罪名了!”
慕老夫人蓦然一震,几乎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什么?!”
慕文渝拭了拭眼角,露出的一段雪白手腕,腕上羊脂玉的镯子里有一丝蜿蜒的血红,衬得空气亦有几分氤氲的红,“您是知道的,当初涟漪是与大嫂散步时跌倒才早产的,会血崩也不是我希望的。”
“可、可人家晓得我知道了云蕊被害死的真相,竟想拿这样的法子来诬陷我,好叫将来有一日她的事情闹开时,叫人以为我是报复栽赃。”
“我能怎么办?我躲得过一时却不会好运气的次次躲过。”
明烈的天光透过厚厚的窗纱落进屋内,映出了窗棂瑞鹤衔芝的影音落在她的身上,老夫人僵直的背脊颓然松懈,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慕文渝眼神一闪,语调绵绵如阴雨,与外头的大好天色极是不符,继续悲戚道:“母亲一心求个太平,每每压着繁漪不能动手,叫她承受算计。这孩子难道忍让的不够吗?”
“她不是算计不过大嫂,您看看大嫂身边还剩了多少可用的人您便该知道了呀!这可怜见的孩子不过是为了您和大哥委屈忍着。可是母亲,不能这样伤害一个孩子的,若是有一日真的逼得她恨起来、狠下心了呢?结果未必是咱们可以承受的,她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的人才是最豁的出去的!
这几年的病消磨去了她太多的精神,以至于叫她保留了从前的眼神去看待了家里的人和关系,老夫人的心头噗噗直跳:“可姚家……”
慕文渝上挑的凤眼微微一眯,神色间便喊了狠厉之意,扬声道:“姚家又如何?如今做错事被抓到把柄的是他们!伤害慕家骨肉的也是她们!”
闵妈妈送了茶水进来,垂眸道:“刚才容总管送了消息过来,说姚家的护卫长得罪了慎亲王被扔进了慎刑司了。那秦婆子也没去大理寺,这会子已经被四姑娘送去老爷的延儒院看管起来了。”
慕老夫人眉尾微微一扬,“当真?!”又喃喃奇怪道,“姚家的人怎么会去得罪慎亲王?”
慕文渝亦是惊讶不已,没想到楚家的动作竟是这样快,立马接着道:“母亲,他们怎么得罪的慎亲王不重要,重要的是姚婆子的案子没有报成,就可不闹出去。这也是繁漪的态度了。”
老夫人道:“镇抚司……”默了默,点头自语,“沈三爷会帮着按下了此事,便一定会帮到底。”
慕文渝扬眉道:“如今是她们求着咱们息事宁人,您一味讨好退步,不会让她们知道如何尊重咱们慕家,只会觉得慕家是被他们拿捏在手里的!不要拿十年前的姿态去对待姚家,如今大哥是正三品的大员,上峰那样看重,将来靠自己也能再上一步的。”
“姚阁老的几个儿子尚且还得用些,可孙子却是差远了。现在的姚家只会想着拉拢住大哥,他们要稳住根基是不会得罪任何一个出息的女婿的!”
闵妈妈不住点头,一粒浅翠色珠子摇曳起了明亮的色泽,这些话她们做奴才的不好直说,却是最最在理的了。
老夫人似乎想说什么,慕文渝按住了她的手,指尖是微凉的,掌心却是滚烫的,窗棂投进的阴影落在她的眉心,这才遮蔽了几分阴翳与戾气。
语气中含了不着痕迹的寒意道:“大哥的态度您还没有看出来么?这一次他是不会让任何人去欺负逼迫遥遥的。大哥性子多执拗您不是不知道。”
“母亲,现在还来得及安抚遥遥受过的委屈,楚家,今非昔比了!而姚家,也是时候叫她们晓得,咱们慕家不是好拿捏的!”
慕老夫人狠狠一凛,却似乌云渐渐散去,神色渐渐清明开来,血液里有浪潮渐次翻涌起来:“是了是了,我这是病糊涂了,一心只以为咱们慕家不过新贵之家。”
慕文渝见得老夫人这般神色,眉心微微平复下去,含了淡淡得意的笑色道:“父母之爱及必为之计深远,您为了大哥小心谨慎也是应该的,这几年您又闭门不出,无心分析这些也是有的。”
慕老夫人的疑虑与担忧散去之后便只剩了笃然的轻快,端了茶盏轻轻拨了拨,清新的茶香扑面而来,展开了的不只是毛孔正有多年淤堵的心绪。
杯沿贴了唇,却是忽的一顿,拧眉看向慕文渝道:“当年那秦婆子已经逃走了,为何又回了京里来?你可查清楚了,别是被人算计了。”
慕文渝笃定道:“查过了,背后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即便有也只能是楚家了。可即便是她们又如何?楚家便是要您知道,别说遥遥一个庶出女,便是我,您的嫡长女,姚家的人也是想杀就杀、想害就害了!”
慕老夫人眉心一跳。
慕文渝长长的睫毛好似寒鸦飞翅,投了两片黛青色的阴翳在眼底,凄然伤怀道:“母亲,难道为了大哥的前程,女儿、孙女您都不要了嘛?您要的太平,在您的一味容忍之下真的得到了么?”
老夫人似被雷电击中一般颤了颤,面上闪过愧疚之色。
闵妈妈哪里不知老夫人心底的想法呢,便忙道:“姑奶奶说着什么话呀!当初老夫人也是不晓得四姑娘受了性命算计这才没有去干涉了太多。”
“可后来也是立马送了容妈妈和得力的冬芮过去。您是唯一嫁在老夫人身边的姑娘,又是咱们府里的嫡长女,老夫人哪里舍得叫您处在危险之中了。”
正文 第116章 诅咒(一)投鼠忌器
从老夫人面上一闪而过的愧疚叫慕文渝心中一惊,却不敢去深想背后的意义,却是很快扬起了舒然姿态。
含笑的目中有灼灼的光,压着声儿道:“您再想想遥遥如今都与什么样的人户交往?便是琰华一人,将来也足以成为她的依靠。”
细细品咂了一下老夫人的表情,继续道:“她又对沈三爷有救命之恩,那位爷来日难保不会从魏国公手上接下镇抚司。县主与她更是亲近不已,将来与公主府的走动也是不会少的,她才是咱们要好好维系的。”
老夫人靠着蓬松的迎枕,颈项微微后仰承着窗棂外的光,凝神许久方缓缓道:“遥遥也当真是个命大的,想是将来福气不可限量。”
慕文渝的容貌原就飞扬,此时含了薄薄的戾气,更显几分诡异的阴冷:“您放心吧,楚家还没上门来闹,说明她们只是要一个结果,没想着真的与咱们断绝了关系。母亲,相信我,遥遥能逼着姚家举荐了楚家表兄上位,她也能有办法逼着姚家认错。”
老夫人眼皮一颤,凝着茶水腾升起的幽幽热气,神色似沉入了深海,似乎在细细想着什么。
半晌后方缓缓道:“这孩子倒是个有手腕的,我晓得她定是做了些什么的,否则那邵家的、何家的岂是能轻易搬倒的,可我却是什么都抓不到,我的探究她总是应对自如半分破绽不露。真的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慕文渝面上怜惜之意浮起,咬牙道:“那也是被姚家和大嫂逼的,谁生来就是深沉难测的?母亲,您想啊,若真是与楚家闹到了决裂,外头的人可要怎么看咱们,得是多大的矛盾让楚家连遥遥都不管了,也不肯与咱们在往来。”
老夫人不住点头,唏嘘道:“是啊,若是到时候楚家再说出去个什么,咱们可就成了笑话了。如今的楚家可不需要与咱们抱团才能站稳了。”
如愿以偿的笑意自慕文渝的嘴角攀岩而上,轻笑松快道:“所以,您便只管关起门来养着身子就是了。遥遥和楚家总会让事情有个结果的。”
当夜色吞没了最后的清辉,繁漪出了门来,在黑暗里待了一日撞见烛火之光亦觉得刺目极了,眯了眯眼,而眼底是深海无波的沉寂,一袭白裙曳地,披散着满头青丝缓步到了观庆院门口。
不进去,也不走。
就直直的盯着满院的灯火通明,月色里风扬起她乌黑的发丝,仿若魑魅对着里头张牙舞爪,准备着随时冲进去将姚氏撕成碎片。
观庆院的丫鬟婆子见着她如此模样无不吓了一跳,却也不敢拿她如何,只能进去通报了喊袁妈妈来拿了主意。
袁妈妈匆匆而来,见着她如此青丝披散的站在院门口,苍白的面色映着一身白衣莫名诡异,眉心不着痕迹的一动。
急近了两步便陪着笑道:“姑娘怎不进去呢?”
繁漪没有看她,只扬着慢然冷漠的笑意:“夫人在做什么?”
袁妈妈看着地上她那被月色拉的悠长的影子,有枝影重叠的晃动,如一汪乌碧碧的深水,“这会子昏定的时候,二姑娘、三姑娘还有五姑娘正陪着说话呢!”
繁漪嘴角的弧度越发饱满:“昏定,这样被尊敬的日子让夫人好好享受,来日。”扬起沉幽双眸,在月华下照出凌冽的光亮,“不,没有来日了。”
袁妈妈眉心一跳,嘴角弯了抹奇怪的笑意,似乎恭敬似乎鄙夷,道:“姑娘这说的什么话!夫人……”
繁漪打断了她的话,不紧不慢嗤了一声道:“你说姚家的护卫此刻是不是已经招供了他们追杀秦婆子的事?”
秦婆子被镇抚司的人捉到的事她们已经收到消息了,可姚家的护卫什么时候也被捉进去了?
袁妈妈倒抽了一口冷气,四下张望了一眼,仿佛不明白的问道:“姑娘说的什么姚家护卫?什么秦婆子?”
繁漪生的柔婉,即便没有表情的时候也显得无辜而轻柔,微微一侧首:“怎么,竟是老夫人也没来告诉一声么?夫人当初收买稳婆害死我阿娘和弟弟的事被揭发了。那条漏网之鱼秦婆子什么都说了。”
她语调不轻不重,却足以叫守在大门口的两个粗壮婆子听了分明,在她们惊诧的眼神下,继续道:“如今她的口供老爷知道了、老夫人知道了、楚家知道了,镇抚司的大人也知道了。”
袁妈妈拧着罗帕笑了笑:“一个婆子信口开河的,这是在挑拨您和夫人的感情呢!若是有证据,这会子老爷可不得来问话了么!”
翠翠竹叶在皎洁华光里婆娑摇曳,沙沙声松脆。
繁漪觑了她一眼,乌青的发丝贴在她雪白的半边面孔上,连笑色也带了几分森森的青:“你说,镇抚司的刑具那般了得,姚家护卫的骨头能不能挺得住呢?”
笑意凝在嘴角,袁妈妈猛的一凛,浅棕色的衣缘在月色里有了颤抖的波纹。
“怕了?”繁漪的长吁如叹有说不出的宁和与舒然:“空生了一副带毒心肠,却连杀人都杀不好,当真是废物,你说是不是?”
袁妈妈看着繁漪的眼神好似在看一头异兽,是惊惧的底色。
繁漪的眼底闪过一抹如刀锋雪亮的恨意,那恨意是灰,落在她人生的每一个角落和缝隙,扫不尽,抹不去,只能留着它,在绵长岁月里渐渐凝固成时光下的一抹折痕,生出尖锐的刺,随着血液流淌,无时无刻的提醒她,她人生里的每一个悲戚的荒凉是谁造成的。
“想想怎么反击才好,你们的时间可不多了。明日镇抚司的口供来了,彼时定是要问一问我要不要转交刑部衙门或者大理寺的。若还是搬不倒我,姚家和夫人、就得给我阿娘和弟弟陪葬了。”
袁妈妈的目光从晴云的面上掠过,咬牙道:“夫人若是落了罪,于姑娘也没有好处!”
迎着漫天的璀璨星光,繁漪莹然一笑,明眸蕴漾,扶了晴云的手缓缓转身:“无所谓,有那么多姚家风华正茂的姑娘陪我得一个荒凉前景,我也不亏。哦,还有大哥哥和三哥哥的前程!”
她淡漠的语调与月色一同铺洒在石子路上,“问问姚家的姻亲们,他们肯不肯吧!”
投鼠忌器。
若是繁漪不在意自己的前程被嫡母的名声连累,等待姚氏和姚家的便只有绝路。因为她们要顾及的远比繁漪和楚家要多得多。
为了姚家未嫁的姑娘们不被姚氏和姚柳氏的恶毒名声拖累,便是她们的外祖家也会逼着她们点头应下繁漪提出的所有条件。
夏日将将入夜的沉闷的风带动了花树摇摆,搅扰了盛满庭院的孔明积水般的月色,恍惚的叫人生出几分晕眩来。
姚氏颓然坐在状态前喜鹊登梅的垫子上,斜斜照进床内的一缕月色好似被凝固住的苍茫寡淡,落在暗红的地板上,成了一片厚厚的尘埃。
若是旁人便罢了,祖父的情面总能商量了及时把人弄出来,可、姚家的护卫怎么会得罪慎亲王那混世魔王?!
他何肯卖了祖父脸面!
姚氏忽想起一道关系来,恍惚飘散的眼神渐渐拧起厉色来:“叫、叫祖父去求一求三妹妹,她是定国公世子夫人,与华阳公主那么要好,那沈三爷最是听华阳公主的话了。慎亲王、慎亲王也与殿下交好,有她求情一定还有转圜的!”
“去、快去啊!”
袁妈妈跪在她身前,哭丧着脸呐呐道:“奴婢试过了,出不去!咱们院子里的人谁也出不去府门。容管家得了四姑娘的话,不准咱们的人和外头有任何接触。方才有婆子帮着姚家送信儿过来,直接被赏了四十板子,在院门儿前生生打死了!”
正文 第117章 诅咒(二)棋子
姚氏死死掐住袁妈妈的胳膊,狰狞着脸孔,眉心的一粒红痣几欲滴出血来,嘶吼闷在胸腔里好似钝器的磋磨:“慕繁漪她好大的胆子,敢软禁嫡母!那一个个下贱坯子,如今竟是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么!你去、去老夫人那里好好问问,他们慕家是个什么意思!”
袁妈妈见她如此狰狞神色吓了一跳,伏在地上,挪了膝盖虚退了两步,低声压抑道:“桐疏阁来过话了,说渝姑奶奶说服了老夫人不插手这件事,老夫人需要静养这会子已然关了院门儿。老爷午间也传了话回来,意思是府里、府里的一切今日起都由四姑娘做主了。”
姚氏的手重重垂下,宛若手臂上压了千斤巨石,惊恐与震惊之色渐渐从一惯倨傲的眼角慢慢蔓延开,明明是入夜时分,身边就摆着冰雕,白皙而微松的颈项间却不断的、不断的渗出细碎的水痕。
仿佛冬末的碎冰在暖阳的照耀下渐渐开裂,最后承受不住温热的温度而破碎成渣。
“老爷、老爷也知道?”
袁妈妈缩了缩胳膊,“是。咱们夫人逼着老爷去压住四姑娘,把秦婆子从镇抚司弄出来,可老爷却执意要彻查。”转而又宽慰道:“夫人放心,您能想到的姚家那边也能想到。他们一定回去定国公府寻三姑奶奶的。”
外头忽起一声尖厉的叫嚣,不知是什么鸟雀受了惊吓,乍一听肖极了深山老林阴森深处的厉鹫在嘶鸣,叫人忍不住起了一身惊惧的粒子。
就在这时候何妈妈面如土色的进了来。
姚氏心底一沉,木木的发问:“又如何了?”
何妈妈睇了眼地上的袁妈妈,面色犹豫,仿佛不知该如何开口。
姚氏沉沉喘着气儿,好似风箱破了洞,有黏腻的“呼呼”声,阴翳道:“说,还有什么是我受不住的!”眼皮一跳,惊跳了起来,“是不是哥儿们出事了?那小贱人是不是伤害他们了!”
何妈妈忙是摇头道:“不是不是,哥儿们没事。”
默了许久,像是不知如何在此刻绝境里的人开口。
可又不得不出卡口,那一字一句似刮骨的刀直直坠向姚氏心口,“三姑奶奶求了华阳殿下帮忙,殿下去了慎亲王府,王爷答应了不追究姚家护卫的不敬,可谁知姚家的护卫经不住流水刑具已经招了追杀之事,连去年解决四房太太侄女的事儿也被逼出来了,如今便是与慎亲王那边无关了。”
“沈三爷那里、沈三爷说他欠着四姑娘情义,没办法替她做主,一切还是四姑娘这个苦主说了算。殿下说了,她也不好去勉强,让咱们好好求求四姑娘才是正理儿。”
袁妈妈拧眉道:“不是出不去么,消息怎么进来的?别是那边故意来骗人的。”
何妈妈的手有些颤抖,是对“那边”抑制不住的惊惧与怨毒:“容平叫了奴婢去的大厅见了三夫人身边的妈妈,话是姚家传来的。原是想塞了字条给她带出去的,被、被发现了。”
姚氏知道,慕繁漪就是要她知道,已经没人救得了她们母女了。
如果不认输,明日死的就是她们了。
不,她不会让她一下子就死的,一定会、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似的!
面如死灰的倾倒在妆台上,奋起一掸,却发现所有的力气都已经随着绝望消散了,终不过扫掉了一把象牙梳坠在暗红色的地板上。
闷闷的“咚”的一声,砸的心口生疼,姚氏想哭却发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完了,全完了……”
何妈妈忽的跪了下来,膝行上前扶住姚氏,阴狠道:“夫人,没事,咱们还有机会翻盘的。咱们的把柄落在她的手里,自然要被她牵着鼻子走了,可若是她的把柄也落在咱们手里呢?便是两厢低过,谁也动不了谁了。”
“您想想,咱们还有路可走的!”
袁妈妈眼底有兴奋之色翻涌,扬声道:“对,对,还有她!只要筹谋得当,今儿个晚上咱们就能叫她翻不了身!”
姚氏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是干涩而枯萎的触感,这几个月来慕孤松再未留宿观庆院,她几乎忘记他的身体是什么样的温度。
而她的身体,随着他的疏离冷漠渐渐失去水分,好似一叶被抽干了水分的落叶:“如今老爷也厌弃了我,扳倒她有什么用!”
何妈妈压抑了一声低哑的叫喊,狠厉道:“您可不能这样想啊!便是为了两位哥儿,您也不能认输,生身母亲在他们的前程才明朗。如今她们不把事情闹起来,就是想着拿事情要挟得到好处。”
“这就是咱们的机会!只要这件事压下去了,内里的厌弃算什么!只要阁老不倒,慕家也拿您不得的!哥儿们才能有一个完整的好前程!”
姚氏禁闭的眼倏然睁开,迎上何妈妈闪烁着厉厉幽光的眼睛,心底的斗志再次坚硬如铁,阴郁深厚的神色之下有紫色的闪电隐隐发亮:“云歌、云澈,是、是,我不能输,我还有他们!”
何妈妈的眼底有疯狂的幽光闪烁不定,眉心泛青:“还有那个慕文渝,这一切都是她害的,您就这么放过她了?她的把柄还捏在咱们手里,还怕弄不死她么!”
凤尾簪下坠着的一小撮米珠流苏静止在耳畔须臾,姚氏拾起手边的胭脂盒便狠狠掷了出去,在暗红的地板上留下一点凹陷,落在眼底渐次成了巨大旋涡,蓄满了深沉的恨意:“不可能!她们两个,谁都别想好过!”
袁妈妈觑了眼何妈妈,垂眸间眼珠儿一转,低道:“如今咱们的人都被容平盯着,老爷又把权利给了桐疏阁,若是那边儿压着不搭腔,咱们做什么都是白搭。”
何妈妈嗤了她一声:“我看你是被桐疏阁吓破胆子了!”咬了咬牙又道:“咱们只是出不了府,即便府里四姑娘做主又怎么样,事情闹起来了,便是谁也压不住的。咱们还有二姑娘可以用!就不信老爷如今便如今就把事情做绝了!”
临窗对月。
月华从支起的矮窗洒进三尺,朦胧而柔和的落在琴弦之上,随着琴弦的拨动月影似水悠悠。
素手轻扬间浅蓝纱袍大袖似水流潺潺,蜿蜒在清浅月色里、流淌在铮铮弦音里。
琴音孤寂,好似秋水伶仃打破了一池枯败莲叶下的水面,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熟练的游走于琴弦之上,高低起伏,轻拢慢捻抹复挑。
琴音渐渐沉入谷底,空谷回旋,是长久压抑下再也无法发泄的痛苦,却要维持了表面的笑语晏晏。
琴音萧瑟,亦是心思萧瑟。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双手平复琴弦,余音渐散,繁漪抬首,银光流素拂面,没有太多的悲喜,只是淡淡的倦,浅浅的迷茫。
容妈妈站在六折屏风之后,看着她的背影,莫名有一股说不出的沉重与茫然,许久后方轻道:“容平遣小厮来话,说二公子不知怎么的忽然在学堂上晕过去了。”
繁漪拿了块金丝绒的布慢慢擦拭着琴身,似听非听,目色娴静:“倒是学聪明了。”
容妈妈神色间便有些担心,轻声道:“若只是压住了三姑娘不叫她说话倒还好,若是拿捏了二公子来威胁,让她坏了咱们的计划可就要出事了。”
夜虫长鸣,一声接一声,扰人清思。
繁漪依旧含笑清淡,漫不经心:“若是她们兄妹那么好拿捏,如何这么多年过的都是太太平平的。”
容妈妈思忖了片刻,神色微微一松:“可要去与三姑娘说一说,好叫她宽心?”
正文 第118章 诅咒(二)好的很
繁漪摇头,轻描淡写的语调淡的好似香炉里吐出的一脉轻烟:“别急,咱们静着,她才能静的下来。若不彻底搬倒了姚氏,今日能让云清晕倒,明日就能要他的命。她自己的婚事也不会真的安定。她只会比咱们更想姚氏被踩进泥里。”
容妈妈嗅了嗅青玉香炉里飘散出来的沉水香,不知还加了什么在里头,淡淡的清幽,却能安抚人心:“姑娘说的是。咱们静着,观庆院那边儿也以为咱们没有个准备,便当是胜券在握了,被揭破的时候才更加绝望。”
晴云捧着了热茶进来:“外头来了消息。下午晌里姚家拿了个叫春眠的管事媳妇去晋元伯府,与许家人里应外合要定渝姑奶奶的罪。”
繁漪无声的笑了笑,似栀子的香味随着夜风轻而缓的起伏在人间,接了茶盏,细细磨砂着莹白如玉的杯身:“应该很热闹吧!”
晴云点头道:“听说渝姑奶奶气的厉害,把许家在京中的耆老和亲眷贵妇人都喊了去做见证。他们许家内里算计渝姑奶奶的人证当场反口,说是被姚家的人收买的,叫她偷偷把变卖许家房产得来的银票藏在渝姑奶奶的箱笼里,好栽赃主子一个亏空家产的罪名。“
“那春眠的丈夫也跳出来说春眠在背地里对渝姑奶奶多加怨怼,说自己美貌本该嫁了世子做宠妾的,却叫她嫁了个管事奴才,时常诅咒。又拿了好些金银首饰出来,直指她也是被姚家给收买了。姚家哪里想到会有如此反转,一时分辨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被姑爷给赶了出去。”
繁漪呷了口茶,空灵低笑道:“姚家不是分辨不出来,而是不敢分辨,事情到了那个地步,她们自然害怕慕文渝一嗓子喊破了姚氏母女害死我阿娘和弟弟的事情。到时候姚家可就真的把脸面丢的再也拾不起来了。”
冬芮重重一哼道:“姚家和伯夫人算计的好,一个想着把府里的亏空都栽到渝姑奶奶身上再把中馈夺回去,一个想着揭破了渝姑奶奶的罪好掣肘慕家,将夫人害死姨娘和小公子的事情揭过。如今渝姑奶奶闹的人尽皆知,姚家已经走进了死胡同,多少人家在背后瞧她们的笑话,看她们还有什么招数上蹿下跳的。”
晴云应道:“这得多亏了姑娘聪慧,早早暗示了渝姑奶奶‘亏什么算计什么’,不然人家瞧了姑奶奶手底下亏空了那么一笔庞大的银子,姚家再把话一挑明,说她害死大姑奶奶就是为了娶您谋夺您的私产,无事都要信三分,一但相信了渝姑奶奶贪财害命,便是认定了她杀害大姑奶奶了。”
冬芮瞥了瞥嘴,长吁一声道:“幸亏没被姚家闹成,否则,老夫人爱惜高门贵亲,为了稳住姚家和许家,为了保住亲生女儿,少不得又要来逼迫我们姑娘了。姑娘委屈。也白白便宜了凶手。”
委屈么?
不会了,她早已经把“委屈”二字敲碎成了渣,化作了无数的失望,碾压而过,不过模棱了心头,却不会有委屈的感觉了。
繁漪的神色淡的好似绵绵月色,“别忘了晚一些把这个消息也给夫人送去。”
冬芮疑惑道:“都没了把柄,夫人还能拿渝姑奶奶如何?”
晴云微微一思忖,缓而沉的道:“到了绝境的人才会疯狂。姚家晓得她是凶手,却是拿了证据还被反咬一口算计栽赃。没了退路的姚家总要来姑娘面前俯首认错的,到时候集聚的怨毒边都是对着渝姑奶奶而去,还怕渝姑奶奶会有好日子过么?”
繁漪微微阖了眸,唇瓣间轻念了几声佛:“自己亲生女儿的仇,怎么也要亲手报了才是。否则,大姐姐如何能安心。”
“姑娘说的是。”冬芮微微一笑,想了想,又道:“明明是伯夫人买通的人栽赃姑奶奶的,为何姑奶奶不揭破,而是栽给了姚家?”
容妈妈拿指头戳了戳冬芮的额头:“若说是伯夫人栽赃她,又要闹一场少不得节外生枝,索性嫁祸给了姚家,伯夫人看没自己什么事便是闭嘴不说话了。她们之间的事左右算是家事私仇,没必要闹到外人面前去被人看笑话。两人如今心照不宣,往后的相互算计也不会少的。”
冬芮了然的点头,“妈妈说的是。”看了眼外头天色,“今日闹心的很,姑娘沐浴更衣了,还是早些安置吧!”
“安置?”繁漪嗤笑了一声,垂眸睇着和光飞扬的尘埃:“今夜怕是难消停的,人家还不得抓紧机会来翻盘。”
晴云似乎一震,交握着的掌心里,拇指的指甲紧张的扣着渗了汗水的掌心。
冬芮不着痕迹的瞟了晴云一眼,垂首道:“姑娘晚饭也未用,燕窝粥小厨房里还在小伙煨着,奴婢给您盛一碗过来吧,不吃饱了,如何有力气应对。”
繁漪略略抬手,挥退了身后的伺候:“没胃口。你们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不再说什么,几人应了一声,出了次间又将门轻轻掩上。
繁漪望着琴案一角的一盆一叶莲,深紫色的波纹口的盆里一叶马蹄形的嫩色莲叶轻轻贴着水面,一枝细长的茎袅袅托起一朵雪白的莲花,花瓣上有细细绒毛,一点嫩黄的花心落在月华里越发衬得花瓣若雪花清泠皎皎。
身后似有响动。
惊动了莲叶下的两尾几乎透明的小鱼摇摆着尾巴蹿进了莲叶下的水中,须臾后才小心翼翼的露出了脑袋来,顶着两只圆鼓鼓的眼睛,可怜又可爱。
不用回头,她也晓得是谁。
指尖轻点了水面,有微微的凉意,鱼儿四处乱窜,惊慌不已。
她一笑,似乎得趣:“怎么来了?”
一叶莲在吹进的夜风中微微晃动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绒毛融合了月色,有半透明的柔美,好似此刻月色中妍静的她。
琰华目色一动,微微垂了垂眸才道:“下午与云歌他们去了朝阳书局,遇上了清光县主,她都与我说了。”
指尖的水在桌上轻轻划过,润泽莹亮,繁漪顿了顿,自是晓得姜柔的用意:“与你说这些做什么,凭白耽搁你读书。”
轻轻一笑:“想是姚姑娘也来寻过你求情了。让我猜猜姚姑娘是怎么说的,恩、误会还是栽赃?跟你说,若是事情闹大了,对我也没有好处,徐家对我便是要敬而远之了,有个恶毒的嫡母整个慕家的儿女都要被连累,是不是?”
旋即微讽地长吁了一声:“你有何话与我说?劝我仁慈,放过姚家?还是劝我善良,不要栽赃姚家?”
琰华听出她平静语调下的伤心与悲愤,若是他当真开口劝,怕是更多了一份失望了吧!
他摇头,方明白为何她会懂得自己于回姜家之事的矛盾与深层里的恨,原来她也有一样的痛,只是她的仇恨被掩藏的太好,没人能懂她而已。
思及此,不免柔和了声调:“我不信你会去栽赃她们什么。都是一样的恨,我如何会来劝你大度,便是我自己也做不到。”默了默,“你、还好么?”
夜色阑珊,洒满星子的天空是如墨的幽蓝,繁漪含笑若支离破碎的玉,垂在颊侧的几缕青丝飞扬起,遮蔽的目色邈远:“好啊,好的很,我想做的,就要实现了。”
琰华声音轻缓,隐含了担忧:“需要我做什么么?”
繁漪摇头,牵动轻柔搭在肩头的青丝垂落到胸前,染了月色,有淡淡的青色光晕:“不用。我可以应付。”
听她说可以应付,琰华忽觉有些抱歉。
正文 第119章 诅咒(三)要不要来一杯?
一直以来都是她在为他盘算出路,而他却都没能帮上什么忙。
她依然背对着他。
琰华目中有疑惑,自打去镇北侯府赴宴之后,她似乎与自己生疏了许多,初一十五进来后院请安遇见了也只是笑笑而已。
不似从前有时还会故意逗他几句,神色间轻缓而调皮。
他自是知道她不会是因为那次的遇袭怕自己被拖累而与他生疏,不然也不会那样费神费力的帮他去做那么多的准备了。
开始的时候,他以为是因为徐家的关系而需要避嫌,毕竟不是亲兄妹太过亲近了总要惹人闲话的。亦或是因为姚意浓的关系,让她生了气,以为他会与她们一样来伤害她。
可有好几次,他似乎能从她闲和宁静的笑意里看到淡淡的伤怀与迷茫。
就连许明睿和姜柔看着他的时候,亦是意味深长。
“你……”似乎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询问,他默了默,“是否我做了什么使你不快?”
“怎么会。”繁漪拨开黏在唇上青丝的手一顿,缓缓站起身来,转身从留着屏风的镂空处对上他的目光,神色淡的好似一缕云烟。
良久,弯起一抹笑意来,清浅而松朗。
那压抑在深里的东西恰似上一回在此处来不及捕捉的光,这一回琰华似乎捉到了光影的尾巴,隐约有些明白,呆愣的看着屏风上的折枝纹路,第一次发现雕纹那样栩栩如生,蔓延出的藤蔓似乎缠在了心底,不解,亦有莫名的震惊。
转首盯着他身后梅花折枝长案上的一槲明珠,柔和的光落在眼底,清浅的朦胧,眼底有些酸涩,繁漪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朦胧来自眼底的水色蕴漾。
回过身,不再看他,却不免有了一丝薄薄的鼻音:“回吧,这里你也不必担心什么,若有需要帮忙的,会在院子的树梢上系上细带,你、让南苍过来就是了。”
琰华尝试着去深想,却依然来不及抓紧,那一闪而过的光亮便消失了。
应了一声,叮嘱了她自己小心应对便转了脚步,回首间却见她不知从何处拿了瓮酒来,笑盈盈地朝他抬了抬,“要不要来一杯。”
琰华深知她的酒品,便是落荒而逃,却没见到一滴清泪在他转身的时候悄无声息的落下了。
他方走没一会儿,外头便有嘈杂的人声靠近,繁漪从屏风后绕了出来,隔着窗纱,淡漠的看着院外有火光盈天。
容妈妈步履稳重的去开了院门,呵斥住了院外的嘈杂:“何事吵闹,惊了姑娘仔细你们的皮!”
走在最前头的是含漪和静漪。
一旁的何妈妈眼神瞟过庭院深处,堆了抹笑意道:“原是不该这么晚再来烦扰姑娘的,只是夫人身子不痛快,下午晌里便是起不来身,老夫人也在静养,容总管说老爷交代了后头的事今儿起交了四姑娘做主,便是不得已来搅扰姑娘,好拿个主意了。”
容妈妈给静漪和含漪行了礼,淡淡瞟了眼何妈妈及她身后一大群丫鬟婆子,一张张脸在火把摇曳的光影里神色各异,不动声色道:“要回话的进来,其余的就在外头候着。火把熄了一半儿去,不知道还以为募家走水了!越来越美规矩了!”
身边的小丫鬟看她点了头,便把院门儿打开了。
冬芮透过窗棂缝隙朝外头看了眼,回话道:“是何妈妈领着人来的,二姑娘和三姑娘也来了。这是要给姑娘唱一出大戏呢!”
繁漪觑了她一眼,饮了口酒,笑声在胸腔里回旋了一圈:“茶水点心的伺候着,姑娘我来胃口了。”
冬芮手脚伶俐,脚步匆匆去了小厨房弄了点心茶水来,安置妥当了才请了繁漪出去。
何妈妈瞧她一身淡青色半透明薄纱外袍披在素白裙衫之外,简约淡雅,神色更是清淡而从容,相比自家主子这会子深陷困境,可说是天渊之别了。
又想着儿子被她害死,丈夫赶去了宛平老家,便是从心底的怨毒起来,朝着繁漪虚跨了两步,面上拧起担忧和愤愤之色,扬声道:“四姑娘见谅,此事事关重大,奴婢也是没办法才漏液而来搅扰姑娘。”
繁漪自是捉到了她眼底的情绪,不过淡淡一笑,恨有什么用,搬到她才算是本事。
落了座,繁漪端了茶盏轻轻拨了几下,慢条斯理的吹了吹茶水,呷了一口,清新甘甜,果然带动了一日未进食的胃口。
捻了块桂花糕慢慢吃了,方缓缓道:“有什么事说吧。”
慕静漪暼了她一眼,嗤笑着讥讽道:“妹妹如今是好大的架子,这样大的事情竟还能这么漫不经心,你到底有没有把母亲放在心里!”
含漪淡淡弯了弯嘴角:“这不还没说呢,二姐姐要四妹妹急什么?重不重视的摆在心上就是了,嘴里喊喊谁不会,若是二姐姐有这本事自个儿便去查个真相出来。做不到就安安静静的等着。”
繁漪未做搭理,不过与含漪目光相接时掠过一抹不着痕迹的笑,等着何妈妈开口。
何妈妈盯着含漪微微一凝眸,见着她慌乱的一缩手,神色间便渐渐皆是笃然:“三日后便是临江侯府来下聘的日子了,夫人使了奴婢帮着二姑娘收拾院子,没想到在庭院的一株石榴下挖到了不得的脏东西。”
她一挥手,身后的婆子端了托盘上来。
容妈妈接了一瞧,眼神一沉,却依然神色镇定,拿了一个细细瞧了一眼,向繁漪回话道:“是木偶,上头以朱砂色的丝线绣了夫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便是诅咒了。”
繁漪睇着茶水上的氤氲袅袅,薄薄的白色雾气拢的她素白温雅的面容更显沉静,眼神淡淡的瞟了眼慕静漪,“二姐姐得了临江侯府的婚事怎的还不满意么?”
慕静漪“蹭”的站了起来,惊疑不定的瞪着她,大声喊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木偶上用的料子分明是楚家上个月给你送来的浮光锦。”
忽一顿,娇笑的甩了甩手里杏红色的绢子道,“那东西大多是上供的,我哪里用的起,也便是妹妹不把这等好料子当回事,竟拿来做了此等腌臜东西诅咒母亲了。妹妹真是好大的胆子,这样为陛下不容的禁术也敢拿来算计,倒不怕把整个慕家给搭进去了!”
慕孤松的脚步停在门口,看着慕静漪一脸娇笑的议论着厌胜之术便是眉心一皱,口气冷淡道:“是不是的问过便知,没有证据的事情管好自己的嘴巴!”
慕静漪吓了一跳,回头见父亲神色微沉的看着自己,立马缩了缩脖子,福身请安之后乖觉的坐回位子不再说话了。
何妈妈的目光落在含漪绞动不安的双手上,不着痕迹的一弯嘴角,大声道:“从二姑娘那里挖出了这个,奴婢也不敢拿去给夫人瞧。可二姑娘声声冤枉,奴婢便也只能来请四姑娘断一断了。”
含漪点头道:“当时女儿也在二姐姐那里帮着归置,确实是从二姐姐那里收拾出来的。”
首座之间的小桌上供着个西番莲花的白玉香炉,花瓣层层裹挟,半开不开的顶端留了一孔徐徐吐出乳白轻烟,与烛火的昏黄之色相碰撞,恍惚迷蒙了人心。
繁漪缓步到容妈妈的面前,垂首看着托盘上的木偶,雕的倒也有几分与姚氏相似,那浮光锦缎子上的紫色辛夷花边缘盘了银线,在烛火下闪着细碎的幽光,一芒芒的叫人看的心底生出几分不耐来。
她的神色便在那样复杂的光线下渐渐沉寂下去,“然而二姐姐说她晓得木偶上的浮光锦是楚家送给我的,所以,何妈妈是想来问一问我为何要诅咒夫人是不是呢?”
正文 第120章 诅咒(四)浮光锦
慕孤松成熟而俊朗的面容在烛火的光亮里仿若被度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只一双平静的眸子深处闪烁了寒星般的冷凝,深沉的叫人看不清他此时的心情:“什么浮光锦?”
何妈妈似乎轻叹,道了一声“不敢”,目光却似刮骨的刀自繁漪面上流转而过。
垂首道:“只是二姑娘说木偶上所用的衣料是上月里楚家给四姑娘送来的。这样的料子难得,向来都是进贡了宫里的,想是二姑娘也拿不出来的。”转首看向含漪,“楚家送来东西的那日,听说三姑娘也是在桐疏阁的。”
含漪似乎一惊,紧张的绞了绞帕子,起身朝着慕孤松微微一福身,恭敬之下亦是掩饰不住语调中的微颤:“女儿确实在,只是、只是……不若父亲还是着了人去姑母那里问一声儿吧,那日姑母也是在的。别是一人言证再冤了谁。咱们的人谁去都不合适,还是父亲指了信得过的人去问话才好。”
慕孤松点头,指了贴身长随去晋元伯府走一趟。
提到慕文渝何妈妈严正而愤愤不已的神色僵在嘴角。
今日姚家一闹怕是慕文渝这会子正恨着,若是与这小贱人勾结了,怕是要说出什么对她们不利的话来了,一时间心底有不好的预感升起,却又反驳不出来什么。
思量了片刻道:“不若三姑娘您先回忆一下,当时可否在楚家送来的东西里看到这匹绣了辛夷花的浮光锦吧!”
含漪似有犹豫的看了慕孤松一眼,咬了咬唇道:“回父亲的话,其实那日女儿确实在楚家送来的缎子里看到了绣了辛夷花的浮光锦。”
慕静漪暼了眼站在门口静默不语的繁漪,语调尽是不阴不阳,“怪不得母亲近日一直病着……”睹见慕孤松脸色不愉,侧了侧身,喃喃的低了声儿:“竟是因着诅咒的缘故了。”
何妈妈阴冷的眼角慢慢蔓延出一丝得意的畅快,只是这一味快意尚不及饱满却在含漪的接下来的话中迅速断裂。
含漪温顺而怯怯的瞄了眼何妈妈,继续道:“妹妹自来敬重夫人和老夫人,对夫人和老夫人身边的各位妈妈也是看重的,每每有东西来总会送了去何妈妈、闵妈妈等诸位妈妈那里……”
“只是女儿是记得那匹绣了紫色辛夷花的浮光锦是随了送给夫人的茶叶一同送往了观庆院的。而一匹绣了绿菊的湘绣是送去了春普堂的。所以……”
她微微侧了侧首,身后的晴渺福了福身,不卑不亢的回道:“那日四姑娘赠了三姑娘好些新奇玩意儿,又与渝姑奶奶约了去外头看花样子,要与四姑娘一起给老爷制一件袍子,就是老爷身上的这件了。三姑娘便叫了奴婢先送回去,路上奴婢是亲眼瞧见晴云将浮光锦进了观庆院的。”
不意她们竟敢睁眼扯谎,何妈妈却也立马反应过来,这慕繁漪算准了她们会出手,算准了她会收买桐疏阁的人,便是一开始、从浮光锦开始就是她们设的局。
甚至连慕含漪都是其中一环,就等着她们往里面跳了!
思量间不禁浊然变色,阴毒的眼神瞪着晴云,惊道:“奴婢从来没有收到过什么浮光锦,三姑娘您可不能胡说啊!奴婢何处得罪了姑娘,叫姑娘这样诬陷于我!”
含漪剜了她一眼,撇过了头,不敢委屈却又忍不住的羽睫微颤,偏她生的温顺楚楚之姿,便是全然一副被长久打压下敢怒不敢言的可怜模样。
慕孤松自来喜怒不形于色,便也生了怒意沉了脸色。
晴渺立时瞪了何妈妈一眼,呵斥道:“何妈妈再得脸也不过是个奴才,老爷面前,怎敢对姑娘大呼小叫的!”
容妈妈正好端了新茶上来,好言安慰了含漪道:“何妈妈就是心直口快的人,三姑娘也别往心里去。”
对身份相当的人那叫心直口快,对主子,那就是目无尊卑了。
何妈妈扑通一跪,膝行了几步,看着慕孤松辩驳道:“老爷,您大可去问问奴婢身边的两个小丫头,夫人是指了她们来伺候奴婢的,奴婢屋子里是不是有过浮光锦她们一定知道的呀!”
容妈妈淡淡睇了她一眼,看向庭院里月色下的水光粼粼,语调微怒道:“厌胜之术乃是禁忌,一旦发觉便是要满门抄斩的。何妈妈谨慎,哪会将此等杀头的事儿暴露在两个留头的小丫鬟眼前。再说了,既是何妈妈的贴身丫头,自然是妈妈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你们、你们合起伙来算计我……”何妈妈尚不及辩解,去晋元伯府的人就回来了。
算着时间就算快马加鞭该是还未到晋元伯府才是,而身后却是赵妈妈跟了进来。
赵妈妈目光不善的绞过何妈妈的脸,一身绛紫色的衣衫在月色月衬得那张凌厉的面孔更是怒气难抑。
同慕孤松行了礼,便朗声回道:“回大爷的话,今儿白日里姚家的人拎着从前伺候少夫人的奴婢来,说要揭发是少夫人害死大奶奶的,结果审下来口供里漏洞百出,竟是姚家人收买了那贱婢来栽赃的。”
“当初大奶奶早产也是因为大夫人非要雨后拉着去散步才致跌倒的,如今忽然翻出来说事,要将罪过栽倒少夫人身上。姚家背后何意,想来大爷也是知道的。”
“少夫人打发了奴婢来给老夫人和大爷来回话,好叫两位主子知道姚家现在在做些什么,也是防着有些人又将脑筋动到四姑娘身上来了。”
外头阮婆子带着小丫头提了井水上来泼满了庭院以降去白日里残留的最后一股炎炎暑气,夜风拂动,是清亮与闷热两股气息的交缠碰撞,似两条坚韧的白绫层层裹挟了何妈妈的心口,叫她渐渐失去挣扎的力气,动弹不得。
发干的唇张了张,憋了良久尖叫道:“你们胡说!”
冬芮一巴掌甩了上去,叱道:“胡说什么?所有人都在胡说就为算计你一个奴婢?四姑娘胡说、三姑娘也胡说,就连什么都不知道的渝姑奶奶都在胡说,就你没胡说!”
“如今倒是看不懂了,好像今日之事牵扯不到四姑娘何妈妈就不罢休了呀!东西是送给了何妈妈你的,人证一个个都在,你还敢攀咬,你目的何在!”
繁漪轻轻倚着牡丹雕花的交椅扶手上,嘴角含了一缕浅浅的悲伤,在昏黄的烛火下恍若一枝凝在风雪中的白梅,挣扎着不被吹落,是细碎的不安。
慕孤松虽在户部当差,到底也是外放过几年的父母官,背后的算计牵连如何能看不明白。
姚家分明是想拿捏了慕文渝的“把柄”,好掣肘慕家,揭过姚氏害死楚氏母子的罪过。
一计不成,如今又来了第二计了,想着以灭族的“厌胜之术”来栽赃繁漪,逼着慕家做了哑巴!
从前不过姚氏刻薄打压了庶出子女,竟不想姚家的手伸的那样长,算计慕家的子女不算,就因为胞妹撞见了当年之事的人证,竟是连她那里也不肯放过了。
一挥手,是不容置疑的姿态:“知道什么,继续说。”
赵妈妈瞧了繁漪一眼,是对她委屈的了然,沉沉道:“方才大爷身边的小厮与奴婢在府门外撞见了,便说了大概。那日少夫人正巧来与四姑娘说话,奴婢伺候在一旁,确实是亲耳听着四姑娘指了一批绣紫色辛夷花的浮光锦送了何妈妈去的。”
“奴婢也是亲眼瞧着晴云抱着浮光锦送出去的,万不会错。”
正文 第121章 诅咒(五)失败
晴云立时跪下道:“是,老爷明察,那浮光锦奴婢确确实实是送到了何妈妈的屋子的。”
看着烛火跳跃,繁漪的神色悲哀而委屈:“父亲可瞧了分明?若是当日没有三姐姐和姑母在,若不是今日恰巧看到我将浮光锦送出去的三姐姐跟了来,怕是女儿生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含漪哀叹了一声道:“所以女儿也不明白,为何明明是进了观庆院的东西如今却成了指证四妹妹的证据了。”
容妈妈却是懂得地道:“就如二姑娘说的,这样好的料子寻常人也用不上。谁会相信主子会把浮光锦送给个不知死活的奴才了。”
惊天雷声贴耳而过,何妈妈浑身一颤,鬓边乌木簪坠下的翡翠珠子沙沙晃动,反射出的深绿色光落在她刷白的脸上竟是显了几分铁青的狰狞。
她指着繁漪厉声尖叫道:“你胡说!分明是你栽赃!我什么时候收到你的浮光锦了!便是有,我也不至于蠢的就拿它来算计了!”
含漪垂眸道:“便是恰巧今日我也在二姐姐处才晓得了诅咒之事。如此拿整个府邸性命算计的事情,今日审过了便是要烂在肚子里的。我便如不在场的五妹妹一般,闷在了鼓里,更谈何揭穿你的算计了。”
她压了压眼角的一丝清亮水色,看向慕孤松道:“方才一路上来,何妈妈倒是与女说了件事,说了岑家姑娘是如何出门上香被山贼侮辱,以致婚前失贞被浸了猪笼的。女儿愚笨到此刻也想不明白,何妈妈这时候与我说这话,到底是什么含义了。”
何妈妈自是极力否认的,频频看了静漪,让她开口去否认。
慕静漪缩在一旁瞧着情势反转。
她虽不够精明却也看得出来父亲的震怒,而今日的算计,何妈妈已经呈了败势,她若再说什么少不得要被连累,便撇开了头,也不肯再为何妈妈说话了。
什么含义?
不就是在警告慕含漪,若是今日的话说不好,下一个“失贞”的便是她了!
一个小小的陪房奴婢能如此胆大包天的威胁主子,背后谁给的威势,还不明白么!
隐隐有风吹进,铜烛台上的烛火微微晃动了一下,映着浅青色的轻纱,若柳枝轻恍了水波颤颤,一室的明灭不定。
慕孤松的脸色落在若明若暗的光影里,神色平静如庭院里泼洒的薄薄的水泽,语调里却蕴含了锋利的刃,一挥手道:“杖毙。”
何妈妈惊声尖叫,尾音却被阮婆子手里擦拭地板的巾子一把塞了回去。
人被拉了出去,却隐约可听到沉静夜色里板子落在轻薄衣衫上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肉的击打,伴着被闷住的哭喊,格外惊悚。
院里院外的丫鬟婆子皆是垂着头,大气不敢吭一声。
“夫人累了,今日起便好好养着身子,没事便不要出院子了。”
那便是禁足了!
观庆院跟着来的几个婆子面面相觑,稍体面些的一个婆子喃喃道:“若是、若是姚家的人要见夫人……”
容妈妈轻嗤了一声,厉声道:“这个府邸姓慕,你们可别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那婆子缩了缩脖子,又瞄了眼慕孤松。
慕孤松双手负于身后,目光映着庭院里晃动的水泽,恍若一汪深潭深不见底:“既然夫人病下了,老夫人也需要静养,从今日起后院儿谁来谁往都许经过桐疏阁,若有不尊,一经发现,生死皆由四姑娘处置!”
不过说话间的功夫,外头的挣扎和闷喊便戛然而止。
阮婆子来回了话,“人已经断气了。”
慕孤松冷凝的面色里有一抹厌恶闪过,唤了一声:“容平。”
候在外头的容平立马上前一步,“小的在。”
慕孤松平静而断然道:“你亲自送了尸体回姚家,让他们自己琢磨明白!”看向繁漪的目中有愧疚轻缠,静了须臾道:“明日我会在家,你别怕。”
繁漪微微怔了一下,摇头道:“父亲在家也不合适。尚不到两厢厌弃的时候。我可以应付。只盼父亲此刻的照拂与支撑,可以坚韧到底。”
星河灿烂,莹月悠缓。
人群散去,只剩一片淡然寂静。
于月色里,她的唇角一如天边月华的朦胧虚浮。
直到这一刻,才算是真正的迈进计划的尾声了。
身后伴着的冬芮小声与晴云道:“亏得你早早告诉了姑娘,若是起了歹心歹念的,便是谁也救不了你了。”
晴云抿了个笑意,是舒了口气的轻松,亦带了绵绵的担忧:“哥哥被人下了毒,请了好些大夫也是瞧不好。每日里咳血。好好一个高大个子如今瘦的只剩了骨架子。他才成了亲,爹娘就盼着家里有个后,哥哥一病少了劳力是小事,却是一家子愁云惨淡,连个盼头也没有了。”
冬芮大惊,“竟是用了这样的阴毒计量了。是她们,是观庆院的人干的是不是?”
晴云点头,咬唇将眼底的泪逼了回去:“就是她们。后来何妈妈寻了我去说话,告诉我,若是能帮她们做一件事,事成了便会给解药。”
冬芮了然道:“她们原本的计划是叫你偷了浮光锦去,他日事发,便叫你揭发那浮光锦是姑娘的,木偶也是姑娘做的。却哪里晓得她们的计划早就叫咱们揭穿了。一匹浮光锦在三姑娘和渝姑奶奶面前走一遭,便有了她们的证词。”
“往日里渝姑奶奶未必肯说话,可偏今日姚家去闹了一场,姑奶奶正窝着火儿呢,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了。更何况三姑娘自得了张家的婚事后,和二公子也是时常被算计,生怕庶子庶女的风头盖过了她亲生儿子。她巴不得夫人赶紧被夺权压制,好在来年初顺利出嫁了。”
晴云咬了咬唇,恨道:“当时我便想着,她们叫我害了姑娘,未免我将来揭发她们,必然是要杀我灭口的,到时候哥哥还是死路一条,指不定连我父母弟妹都要遭连累。更何况姑娘待我不薄,我是万万不能背叛的。大不了,就是一死,也绝不称了她们的心!”
指尖抚过浅青色的纱袍,有金银线交织的莲花暗纹,在月色里闪着柔和的微光,繁漪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含笑:“不用担忧,解药,姚家很快就会双手奉上的。”
何妈妈的尸体被扔在了姚家的府门口。
腰部以下血肉模糊。
门口的护卫吓了一跳,正要呵斥,却见是慕家的管家容平,便忍了声道:“容大管家这是何意?”
容平依旧一副肃肃而沉稳的神色,沉声道:“这婆子在慕家使了厌胜之术诅咒夫人栽赃四姑娘,如此胆大包天,老爷赏了杖毙,也叫姚家知道,好好管教奴婢!”
护卫一惊,忙想四周望了一眼,见着无有生人方稍稍舒了口气。
正要说话,却见容平带着小厮已经策马远去,嗒嗒的马蹄声在空寂的巷子里搅弄起异常风云变色。
彼时夜幕褪却,朝霞微起,星月尚未流转离去,光亮被遥远的微红霞色渐渐掩盖,变得那么遥远而微弱。
庭院里花树妖浓,竹影婆娑,角落里的梧桐投下丰满的影子,在夏日的清晨蕴出一片极为难得的清凉。在这样清淡的晨曦里,乍一朵绯红彼岸花开在朝阳微红的晴线里,映着淡紫色梧桐花绚烂之后凋零在碧碧芳草之上,无端端惹人心底一片“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的微凉萧条之感。
院门响了几下,不轻不重,却带着几分急切。
正文 第122章 谈判(一)
冬芮忙去开了门,见是容平身边一向跟着的,便引了进来回话。
那小厮生的一张瘦长脸儿,进了来便是低着头只看着鞋尖儿,恭敬道:“姚家的人方才去了楚大爷府上。楚老夫人着人传了话来,请您预备着。”
繁漪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冬芮伶俐着,从袖子里取了个荷包递上,“瞧你一头的汗,去买碗绿豆汤吃了解解暑气。”
小厮笑眯眯的双手接了,谢了赏便退出去了。
容妈妈准备好了早膳,提了裙踞从台阶下来,笑道:“姚家倒也精怪,晓得姑娘这里才是最说不通的,便去楚家凿缺口。倒不知他们能许出什么条件来。”
花香弥漫间的浮光万丈,裙踞在她脚边轻轻拂动,似蝴蝶潆绕,繁漪漫不经心道:“如今吏部尚书是姚阁老的得意门生,自然是许了楚家在朝的族人能有个很快的上升之路了。”
容妈妈迟疑道:“倒是听姑娘说起过,自打楚大爷进了仕途,楚家后辈的郎君也多读书,如今中第的倒也有两个,都是外放在远地做了苦县官。楚家、会不会被说动?”
繁漪望了望蔚蓝天空,抿了抹和婉笑意:“姚家可靠不住。若是信了他们,那与自掘坟墓也不远了。咱们就是要借姚家的手上去,却让姚家没办法来日打压。有外祖母在,楚家那边不会轻易被说动的。”
或许是见惯了她说得出便能做得到,此时此刻竟也没有半分惊讶或者怀疑,容妈妈一笑,轻缓道:“到底姑娘的本事她们也是清楚的。让丫头伺候了姑娘梳妆吧,今儿早点丰富着,咱们吃饱了才有力气应付那些个狡猾的。”
繁漪捡起一朵粉紫色的梧桐花在掌心,染了腐败之色的花瓣上沾着昨夜露水的清凉,轻轻呢喃里有淡淡的清愁:“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指尖一松,花落地,抬眸间笑色全无,“急什么,人家总还要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利用手中的权势在做出些什么来。今日那位位高权重的姚阁老想必还是要寻了父亲去好好梳理一下姚慕两家千丝万缕的情义的。”
“看管好了秦婆子的吃喝,别叫人有机会钻了空子。”
容妈妈应下,“奴婢明白,姑娘放心,都是信得过的人盯着。”
流火炎炎下的风景依然艳丽明朗。
下午晌前头来话,秦婆子的吃食里果然被人下了毒,好在看管的婆子是懂药理的,一下就察觉了,手脚利落的一番审问,连下毒的人也一并给逮了出来。
繁漪叫人把那吃食原封不动的送去了姚家,并附送一句话:下毒的那个人会不会一不小心弄错了,把吃食送去大哥哥和三哥哥那里?
姚柳氏一口老血憋在心口,当场就撅过去了。
做为姚家儿媳,又有三个未出阁女儿的姚闻氏,此刻恨不得把姚氏和婆母拆骨入腹。
而那边儿,姚阁老正与孙女婿畅聊官场沉浮,从当年讲到近年。
无外乎一句话:没有亲族的相互庇护是走不远的、走不高的。
慕孤松维持着数十年如一日清淡而沉稳神色,他说什么就点头附和什么。
姚老爷子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险些憋出了内伤。
偏又在这时候收到消息说三儿媳妇买通了慕家婆子去给那稳婆下毒,却被逮个正着,人家放话了,好好谈条件还是拿姚氏和两个哥儿的命去抵命。
老脸儿依然笑呵呵的高深莫测,内心却也免不住的恨到跳脚。
他能从一身寒微爬到今日不可谓不精明,也更懂得拿捏每一个人心底深处的弱点,却不想儿辈只够守城,娶进门的儿妇当初瞧着倒也个个精明厉害,到最后却是在的栽在一个小丫头片子手里。
把柄被人攥了一个又一个,还能怎么样?
难不成真逼的人家动手杀了孙女和两个玄外孙,再把事情给捅到外头去,再与这个极具潜力的孙女婿决裂么!
既然人家把证人都捂在手里,自然是不会要了孙女和玄孙们的命的,大不了就是威胁点好出去罢了!
第二日一早,姚阁老便叫三儿子亲自去慕家谈。
姚三爷在前厅等了许久,却久等不到人来,要见见女儿,慕家的人也只是笑呵呵的一句:夫人病下了,大夫交代了要静养。公子们倒是好的很,亲家老爷、亲家夫人要不要见一见?
意思很简单:公子们还不知道自己生母和外祖母多恶毒,你们要不要让他们也来听一听?
姚柳氏咬碎了一口银牙和血吞。
夫妻俩便只能放下一切身段亲自去了桐疏阁谈了。
繁漪百无聊赖得捧着本诗集侧身坐在右次间窗前看着,浅碧色的半透明窗纱挡去了刺目,留了温柔的晴线似彼岸花千丝万缕绯红飞翘的花蕊飞扬在她身边,衬得整个人都有了碎金迷红的光晕,邈远的不可轻易靠近。
她倒也不急着迎上去,便是连头也没抬,待到容妈妈奉了茶水去了正堂才不紧不慢的出了次间,端着柔顺姿态一一行了礼,竟是不见半分的剑拔弩张,不恨不怒。
姚三爷缓缓啜着茶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
以为她是急切的等着他们上门好谈条件,却不想人家全然一副镇定笃然的样子,笑意盈盈的面孔哪里瞧得出两厢是对峙的姿态,只一双眼底的光好似枝影下的光点,幽而深,叫人看不透。
这个名义上的外孙女他是见过几回的,从前以为不过是个一味隐忍的小角色,女儿对楚氏有心结,打压她一个庶女,谁也没放在心上。
倒不想是个厉害的,一朝反击竟把他的妻女玩弄在股掌之间。
眼看着女儿在慕家的地位一日日的跌落,妻子的算计一招招被破解反落进圈套,如今连那个一向敬重自己的女婿都变得强硬起来。
甚至连整个楚家都配合着她,对他们提出的条件一棒子打回的拒绝。
可见此女心计手腕不俗啊!
反观妻子,却是沉不住的阴沉着脸,这便是已经输了气势了。
繁漪在姚柳氏的对面坐下,目色淡淡落在她身上,明晃晃的夏日清光打在她侧身,坐姿维持着大家妇的姿态,裙踞在她鞋边垂下雅致的弧度,只是一张平凡的面孔却似浸润在阴翳之中,一身翠青色的衣衫更将她的神色衬得青白交错。
姚三爷含笑温和,眼中微冷却是薄霜无边,闲话絮絮道:“倒是许久不见繁姐儿了。”
缓缓抬眼望去,幽深的目光似要看到人的心底去,繁漪浅笑吟吟的拨弄着茶盏,看着一缕袅袅茶烟轻起低落又散开:“怎会,上月洪家吃喜酒还曾给外祖父与外祖母请安的。只是小女卑微,没什么光影儿落下罢了。”
姚三爷微微动了动嘴角,似乎是一嗤,又似乎是一滞,他尚未开口,姚柳氏便已然急道:“今日来,怎不见你母亲?”
阳光斜斜的擦过屋檐投进屋内,在门槛之内落地了三寸光明之地。
灿灿微金的光线之间有尘埃飞扬,好似一抹碎金烟云流水穿过青柳色百合折枝的轻纱帷幔,拂过色泽稳重的家具物什,带着楠乌木若即若离的气息缓缓流淌在空气里。
上一回见,这个中年妇人还是一派凛然威势,断然而轻蔑。
连翻失策之后连女儿的面也见不到,着急与惊惶让她失去了所有的稳重,变得急切而尖锐,而越是如此便越是注定了输的快,输的彻底。
繁漪觑了她一眼,嘴角化了几分薄薄的弧度:“外祖母不晓得么?”
正文 第123章 谈判(二)下风
轻轻一吁:“看来容平办事儿真是没章程了,竟是连话都没说清楚了。昨儿揭发出来夫人身边的陪房妈妈竟然使用厌胜之术诅咒夫人,竟还想栽赃道我身上来,真是胆大包天。赏她立即杖毙都是轻的。”
低眉间浅浅的愁思微漾,转而又清婉一笑,“不过没关系,她一应接触过的人我都扣下了,没她也照样说得清楚。夫人的身子受巫术影响,不大好,您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哦,还有个婆子说是被姚家的人收买了,要向我的证人下毒。口供签字画了押,外祖母可要瞧上一眼?”
姚柳氏的面色惨白似深冬的薄霜雾白,呼吸僵硬的直喘,几乎可闻见隐隐的血腥之气,缓缓散发着颓败的气息,却又陡然尖利道:“慕繁漪你欺人太甚!”
一声冷淡轻扬的“哦”不其然传进正堂,转眼看去竟是琰华缓步而来,一身墨绿色衣衫沐浴在晴光里,披了一层浅清色的迷离光晕,神朗而清隽,带着淡薄的笑意,宛若天人之姿。
繁漪惊讶的看着他走进来,“你怎么来了?”
琰华抬手轻轻将她按回了位子,以掌心的温度支撑她的势单力孤,自己亦在她身侧坐下,澹笑温和道:“倒是想听听姚三夫人说个仔细,吾妹一小小弱女子如何欺人太甚了?”
繁漪不意他会来,高兴是真的,但也替他担忧。
姚三爷便罢到底官场数十年目光深远,只是姚柳氏如今满怀了怨气与怒意,若是今日得罪了她,他来日想与姚意浓婚事顺利怕是要难了。
琰华本生的清冷,不笑时便显得几分难以靠近:“是婶娘抹她脖子不该还活着?还是婶娘放毒蛇咬她、放火烧她的时候她躲过了?亦或是弄了个奴婢来刻薄她时她反抗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人证物证叔父那里还留着,您倒也不必急着否认。”
未抬眼去瞧对面的两人,打断了姚柳氏的张口欲言,“想是今日二位来也不是为了算这无关紧要的账的。有话就直说吧!”
姚柳氏的脸色在琰华不卑不亢的语调中越发泛青,一双眸子阴翳的几乎要滴出水来,但听得一桩一件的人证物证都落在女婿的手里便是心口的怨毒几欲爆裂,亦无敢再透露明显的怒意。
更何况她是晓得的,镇北侯对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极是看重,是早晚要回去侯府的,而侯府势威又与晋阳公主府、华阳公主府都有着亲,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去得罪。
便咬着后槽牙,挤了个平和的笑意道:“我们与繁姐儿有要是相商,琰哥儿还是回避吧!”
抚了抚膝上的衣袍,那墨绿的色泽极是鲜润,衬得他骨节分明的手越发白皙。
晴云含笑上了茶来。
琰华端了慢慢吃了一口,方缓缓道:“繁漪于我是至亲,我亦是她的依靠。今日叔父不在,便是我来一同听一听,吾妹年幼,若说的不得体,我也好管教一二。”
繁漪微微垂眸,心底仿若又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拂过,破开了被坚冰遮蔽的一眼温泉,开始轻轻的涌动起来,润泽了一方冰冷。
姚柳氏待说什么,姚三爷笑呵呵的截断了妻子的话头,与琰华亲和不已的叙起了闲话:“到底也是表兄妹了,亲近依靠是应当的。如今都是七月下,离来年的殿试也不过半年余了,琰哥儿准备的如何了?”
琰华的指尖轻轻磨砂着莹白如玉的茶盏,慢慢道:“一切都好,劳大人关心。”
姚柳氏立马明白了丈夫的意思,缓缓放平了情绪,轻笑了一声,“算来琰哥儿也十八了。”细细瞧了他的眉目,旋即眉目间便含了几分得意道,“模样生的好,又有才学,来年进士及第怕是媒婆要踏破了门槛儿了。到不知琰哥儿可有中意的了?”
琰华垂了垂眸,只轻缓一句道:“不敢与云歌相比。”
他的话说的平淡而谦逊,意思倒也明明白白,他的婚事未必只能是你们姚家的姑娘,可你们姚家出息的外孙子的来日前程却是在你们的一念之间。
这时候,比得不就是谁更能豁出去么。
姚三爷头痛的拧眉剜了一眼妻子。
难怪节节败退,什么都摆在了明面上,岂不是叫人一眼看穿的见招拆招了。
有些话含在嘴里说一半吐一半,留了余音才是最有威慑力的。
眼见琰华是打定了主意不肯走了,便转了目光看向一旁垂首不语的繁漪道:“听云歌说姐儿与兄长们感情是极好的。”
繁漪看着袖口上的葡萄缠枝花纹,承接阳光的果子耀起的一点光华是用米珠做了点缀的,指腹轻轻磨砂,是温润的触感。
“是啊,原以为血脉至亲是可以依靠的,到头来却是表兄来为我依仗,亲不亲厚的,见人见心罢了。”长吁如叹于夏日里竟有了几分深秋的萧索,“倒是听白先生说大哥哥得中是十拿九稳的事。可惜了……”
随着朝阳高升有着阔阔迷迷之意,热浪似乎忘却了它正迎接秋日的脚步,旋转舞弄着火色的芳菲舞裙,一浪又一浪的扑进屋内,快速的融化了景泰蓝宽口大釭之内的冰雕。
滴答!滴答!
晶莹沁骨的水滴划过半透明的冰山缓缓低落在山脚下的水流里,在这样枯寂的氛围里,恰似一石激起千层浪,兜头湃的人一身狼狈。
仿若刺骨的水从头骨的缝隙里无遮无拦地钻入,镇着每一根神经,彻骨的寒凉,一听牵扯了两个外孙,姚柳氏再也坐不住的跳了起来,怒道:“你想干什么!”
繁漪轻轻一晒,颇有得趣而玩味之意:“您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今日是你们寻上门来的,做什么一副我杀了你母亲的嘴脸?”轻轻一侧身,往琰华处靠了靠,神色间是浅浅的悲哀与楚楚的后怕,“如此凶悍无礼,真叫人害怕。”
琰华睇了她一眼,嘴角压住了一抹好笑的弧度,觉得自己进门前的担忧皆是多余。
难怪叔父和楚家竟无一人来助阵了。
她一人足以应对此二人。
厅了一片沉寂。
唯窗台上的一盆石榴花在渐进初秋的清晨凉意里,像是要把这个夏天最后一茬热情都绽放在绯红的花色里,盛极而衰前的热情被释放的彻底。
那样热烈的如火如荼之色映着蔚蓝的天空,几乎要将素白的窗纱也染上一片极尽全力的热烈。
她做了三年余的鬼,三年的寂寂无声的孤独与仇恨未了的痛苦都忍过去了,还会忍不过这一时半刻么?
过了许久,却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
只见门口的三寸金光缓缓偏移,成了长长的尖锐形状,姚三爷终于开口了:“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们,到底是一家人,有话咱们好好商议。你父亲和楚家舅父总也要在官场上顺顺当当的不是?”
繁漪抬眼觑了他一眼,又垂了眸。
久不见她搭话,姚三爷便又放轻了几分语调,情势比人强,低头也是无可奈何了:“只要能保住两家名声,保你母亲一条命,有什么你自可提了,能办到的定帮你置办妥当。”
繁漪蓄了一抹寒光秋水的笑意,乌定定的看向姚三爷,那眸光带了棱角,直直锥在人心口,叫人动弹不得:“三件事。”微微一顿,“我那贴身女使的兄长被人下了毒,想是二老能找到解药的是么?”
姚三爷点头:“这是小事。第二件呢?”
繁漪竖了根手指在小巧的鼻前晃了晃,笑色如秋末沾了寒霜的清泠泠,“这是给夫人积点儿阴德,可不是你们要付出的代价。”
正文 第124章 谈判(三)节节败退
姚柳氏心知自己已经乱了方寸,再说什么也不是她的对手,便只一味忍着恨意死死瞪着繁漪,一方衣袖在她手心被攥的湿而皱。
在姚柳氏龇目欲裂的神色下,繁漪依然不惊不急,只侧首看着姚三爷。
见他维持着平和姿态点了头,方缓缓继续道:“我父在户部侍郎这个位置也五年了,户部尚书蒋橣蒋大人还得力着,想来一时半会儿的也退不下来。”
姚三爷挑了挑眉,眉目间既有赞赏,也有微嗤,平平道:“你想让孤松进哪里?”
繁漪站了起来,莲步轻缓的走进那金光之内,裙踞的弧度若翩跹飞蝶,悄无声息。
抬起的手骨节修长,在光线里呈半透明的莹润:“莫大人倒是很好命,升官发财死原配。转脸便娶了镇国公的庶长女,儿女双全,好不得意。就不知原配的死,是不是真如当年锦州县令说的那样是意外失足呢?”
姚三爷镇定的神色间有一瞬裂隙,旋即镇定如初,目色却紧盯了她不放,尝试着去看穿她。
指尖拨过耳下坠着的南玉珠子,弧度婉转间是点点流光晶莹,她笑意淡然而邈远:“锦州的县令这会子已经是直隶布政使司的参政了,我记得是姚家一手提拔起来的。门生故吏,牵一发动全身。”
“您说是不是?”
姚三爷搁了茶盏,衣袖轻轻掸了掸手背,好似要掸去沾染的尘埃。
微眯的眼眸里是剑锋的冷厉,却破不开她的防御,沉然道:“既然已经结了案了,自然是确凿无疑的。二十年过去了,什么都湮灭了。”
繁漪在姚柳氏面前站定,取下了鬓边的一朵珠花,是材质最为普通的,没有宝石点缀,没有朱玉轻描,颜色有些暗淡,是在潮湿的环境里待的久了的证据。
将珠花放在她的掌心,笑色轻而缓:“这是莫夫人死的那日戴着的。”
姚柳氏心中狠狠一颤,甩开手,将珠花丢在了桌上。
巍巍山脉上的裂痕急速开裂,惊惧间明白商户的眼线遍布了大周的角角落落,会查明这样久远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风扑进,是夏日尾端沉闷的余音,刮过厅里的冰雕,卷成了刺骨的寒意缠在人的四肢百骸,落在姚三爷眼底的灿灿金芒瞬间成了火燎后的焦色,暗淡如灰,不再拐弯抹角的比耐心比心机。
直接道:“什么位置!”
繁漪轻盈转身,面颊在晴线里恍若朝霞的柔婉,出口的话昂扬而清脆:“右都御史。”
闲适的笑色显露了她的笃定,“再怎么说您还有两个嫡亲的外孙子要谋个好前程了,我父占了这个位置您姚家也不亏!一个,还是三个,大人自可与阁老好好商议。不过,我实在害怕再有人来杀人证,未免夜长梦多,你们的考虑时间不多。”
吏部尚书、布政使参政、右都御史,都是姚家的人脉。
一个?
还是三个?
她的意思也很明白了,右都御史的把柄她也有,尽管他半信半疑,却也不敢不信。
由他们主动,还能将右都御史保住调往他处,由女婿顶了这个位置。
好歹还是自己人。
若她真有什么把柄,便是一个都保不住了。
今时不同往日,姚家在皇子争储的那几年里折损太多,太多后起之秀迅速占领了朝中要职,若想维持如今的地位与威势,这几个便是一个都不能折损了!
姚三爷到底官场沉浮了二十余年,一思量间便有了取舍,当机立断道:“可以。”
繁漪微微一侧首,赞赏道:“姚大人果决。”
姚三爷的神情里多几分冷肃,“第二个。”
繁漪居高临下的睇着姚柳氏颓败而不敢置信的面孔,眼底是淡漠的不屑与清孤的鄙夷,一字一字慢而清晰道:“这民间有一说法,叫做兼祧。既然外头人瞧着姚楚两家相互赏识,您姚家就顺水推舟,提了,让我母名正言顺的做了他的妻子。与您姚家的高贵嫡女做了妯娌。”
“我父高兴了,心存感激,倒也能弥补了这些时日来与姚家的裂隙了。”微一顿下扬声道,“哦,姚氏的磕头忏悔亦是不能少的。”
给女儿恨了一辈子的女人下跪磕头!
那是莫大的屈辱,还要姚家亲手太高她的身份做了妯娌,这不是要她的命么!
她们被这小贱人害成这般境地,还要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踩着她们的自尊成为慕孤松真真正正的嫡女,还是嫡长女,岂不是叫她凌驾于姚家女之上!
怎么可以!
她不配!
姚柳氏一忍再忍,终是忍不住地喊道:“不可能!”
繁漪含着一缕清浅的笑,与她抬手打翻茶盏的凌厉极是不符。
碎瓷四溅激起氤氲飞扬:“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告诉你,必须得做到。今日被揪着把柄的人可不是我!姚氏刻薄恶毒,谋害庶出妾室,我是她毒手下的可怜人,闹再大,我也不会亏。而你、栽赃慕家姑奶奶害命,毒害人证,亦是阴毒。”
“你们只要记得一点,我不怕死,也不怕下地狱。即便姚家积怨之下杀了我,叫我闭嘴了。安知我在外头早已经部署好了,让你们一同给我陪葬!想想那姚谦怎么就跑去鸿雁楼闹事了?”
“收起你们的杀心,后果你们不能承受的。再想想你们的外孙,摊上个杀人凶手的母亲,他们还有什么前程可言!今日是你们最后的机会在我这里得到宽恕,若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出了慕家的门,就是同归于尽。”
阴翳之色蓄在那双沉幽的眸子里,化作千万支利箭蓄势待发,抬手掠过她积郁的面颊,语调绵缓了下来,几乎是气音的温和,却含了不可转圜的锐利。
“我不过孑然一身,跟我比谁豁的出去,你们敢么?有你们姚家那么多高贵的未嫁女给我陪葬,我也不亏!”
琰华一直觉得她是一朵小小的桂子,有着属于自己的香味,温婉而淡雅,从未见过她如此直面的凌厉阴翳的一面。
以前,哪怕面对姚氏谋害算计,她亦是淡笑冷静。
原来为了给生母挣得一个结果,她也可以冷漠而锋利。
因为感同身受,她连他的路都一并算计铺陈了,细细算来,这一路她的举步维艰他确实很少帮到什么。原来,她的挣扎与绝境远比他想象的更艰难。
可她说自己孑然一身的时候,又是那么彻骨的悲哀。
让他心口莫名紧缩了一下。
她这一身坚韧的盔甲,究竟在何等伤痛里变得如此支离破碎?
仿佛冷不丁被扔进了深冬的冰湖之下,姚柳氏跄踉着跌倒在梅花交椅里,只觉身上腻腻了一层湿黏,紧紧的贴服在心口,缠绕着似要勒断她的呼吸:“你怎么敢!怎么敢……”
不过是妯娌又不是让位正室嫡妻,姚三爷倒是爽快的的应下了:“可以。”
姚柳氏的面孔因为焦灼与不甘扭曲起来,一声惊叫破碎在袅袅茶烟里,“老爷!”
遥远天际的明辉与蔚蓝那样鲜亮,却点不亮沉郁之人的眉心,姚三爷怒斥道:“行了,你不要再说话了!”隐忍了怒意,又问道:“第三呢?”
有画眉滴沥,啼破满院流火炎炎,繁漪幽妍道:“听说姜家庶长子在您外甥女婿手底下当差。”
琰华还沉浸在震惊之中,乍一听又是狠狠怔了一下。
看向她,却见她只淡淡含笑的拂过窗台内紫檀花架上的一盆茉莉,隔着薄薄的窗纱,沐浴在微金的光线里,恍惚出一道清洁姿态。
正文 第125章 谈判(四)铺路
她的身姿纤细瘦美,一身浅淡柳色,恰似此刻的茉莉青嫩而雅致。
恍若蒙了浅金迷蒙的水面低落了一滴清澈的水底,心内里波澜漾起,不意她拿捏了姚家竟也替他做了打算。
一步一步,她的计划里总是把他按在重要的位置。
血缘至亲,想必也不过如此了。
他很高兴自己今日来了,总算也叫她知道,她在他的人生里也是重要过任何人的,终有一日他会成为她的依仗,真正的依仗。
姚三爷的眼神从琰华身上掠过,若有所思的默了默,皱眉道:“那是侯府的公子,进得太仆寺也是靠的侯府荫蔽。”
“大人想多了。”
白玉梅花华胜压在耳侧,垂下一摞细细米珠流苏在炎炎流光里轻轻掠动,柔美而温婉。
繁漪睇他一眼,浅笑微微:“听说入秋以后太仆寺要去关外选战马名种,不过是让姜公子离京去忙碌一段时间而已。”
“待好马选回了京,有上峰的极力举荐褒扬,姜公子少不得还能升一阶,镇北侯府瞧着姜公子的上峰如此提携照顾,少不得要与姚家亲近些。今日琰华承了你们的情,来日自然记得你们姚家的好处。稳赢的事,何乐不为呢?”
眉心渐次舒展,姚三爷眼中含了郁郁之后的星点得意,口气亦是合作者的畅快:“可以。”眸光一转,又是一片宦海沉浮的汹涌,“希望繁姐儿说话算话,前程往日从此断尽,不再提及。”
繁漪瞧他还算痛快,便也不废话的点头道:“自然。”
姚柳氏惶惶的眸子猛然一缩,尖锐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繁漪嗤笑地暼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如今,你们还有别的选择么?有本事自可来杀我试试,我会很高兴有整个姚家给我陪葬的。”端坐交椅之上,浅淡幽幽,“我对你们朝堂之争没兴趣。你们谁犯错谁高升、谁输谁赢,都与我无关,只要别来招惹我就行。”
该说的都说完了,姚三爷沉浮宦海二十余年还是维持着得体与气度,告辞离去。
繁漪缓缓吃了口茶,在他们的脚步夸下廊下台阶时幽幽道:“把下毒的那婆子交给姚三夫人,也算是我这个外孙女的一点子孝心了。”
出了慕家的门上了马车,姚三爷的神色才彻底阴沉下来,恍若荒漠秋日寒烟下的寂寂寒霜:“咱们本就占了下风,你竟如此沉不住气!”
姚柳氏凝眸凌冽,旋即又哀哀哭泣道:“如今整个慕家被她拿捏在手里,诗韵和两个哥儿也不知道如何了,什么都打听不出来,老爷叫我怎么平静的下来!”
“糊涂!内宅妇人目光如此短浅!”姚三爷咬牙低叱道:“女儿和外孙们就是她最大的筹码,她岂敢如何!若是动了他们,咱们还用得着跟她谈什么条件。便是鱼死网破了,杀了她又何妨!”
姚柳氏满腹委屈,但见丈夫如此怒意也不敢在哭泣,帕子用力压着眼角道:“可老爷如何不想想,今日应了她的要求,若她来日贪得无厌再做威胁咱们岂不是束手无策了!诗韵还孩子们捏在她的手里啊!”
姚三爷深知妻子已经在连翻大输之下方寸大乱,哪还有理智与精明可言,阖眸靠着车壁用力一叹,沉然道:“这个小女子,当真不可小觑。这一番算计,孤松成了正二品大员,御史台右都御史言官之首,以后哪里还需要靠的着姚家!朝臣哪个不要卖他几分脸面,而她成了孤松唯一的嫡女!身份何等贵重。”
“她借咱们的手为琰哥儿铺路,挡住姜家郎君的算计,叫他顺利来年的殿试,来日琰哥儿记着的都是她的好。来日若是顺利回去,便是嫡长子,甚至有可能是世子,这样的靠山、这样的家世,足以让求娶的人户踏破门槛。”
“如她所说,她要求下的一切,一桩桩一件件于姚家也都有好处,她便是让姚家无法拒绝,也无法来日打压!而她今日得了这些好处去,哪里还会让家宅之内的阴暗算计漏出去半分,岂不是叫她自己白算计一场!”
慕孤松是姚家的女婿,只有拉拢的份儿。楚云蕊是慕孤松的嫡妻,他也是楚家名正言顺的女婿,他对楚家有愧,将来自会多多提携楚家的郎君。
而慕琰华,丈夫说的对,姚家帮他挡灾,可铺路的人是慕繁漪,“恩”一字总是慕繁漪先于姚家的。
姚柳氏颓败的靠在水仙莹莹的软垫上,“一步走岔,步步输。”
姚三爷厉眼一眯,“你们两个哪里是她的对手。从去年邵家的被打落下去就是她计划的开始,亏你们两个自以为能把她送上死路。”
姚柳氏用力绞着手中的帕子,帕子上的春意百花舒的绣纹拧成了一片残花破叶,冷冽尖刻道:“今日我奈何不得她,未必我永远奈何不得她!”
车帘外正午的光细碎的刺在姚三爷的眸子里,沉怒道:“这样的想法你给我按死了,她若真死了,她身后的人可不管她是如何死的、被谁害的,一怒之下所有把柄全都丢出去,颜面丢尽,折损殆尽的将只会是姚家!”
姚柳氏眼泪失控,惊叫声将行路的小妇人吓了个激灵,“如此境地,什么都做不了,就算保住诗韵的性命又有何用!她那么心高气傲,岂不是比杀了她还难受!”
姚三爷抿了抿唇,阴沉道:“慕繁漪不能动,慕文渝却未必不能!涟漪的仇总要报的!”
姚柳氏泣泣愤然哀道:“春眠一棋死了,还能有什么用!”
官场沉浮积累起的睿智使姚三爷保持着旁观者的清晰,“春眠是慕繁漪交出来的,自也又办法让慕文渝得知动静防备于你。昨日一场闹破,咱们没有了掣肘慕家的把柄,你本是胜券在握的去,却是灰头土脸的回,事态紧逼,才是真的叫我们走到了死胡同。”
“如今慕繁漪得到了她想得到的,我们要怎么对付慕文渝,她还会管么!晋元伯夫人的算计叫她看破,还会给她机会先发制人么!她与涟漪一向要好,便是为了这个,她也会在背后出力,让慕文渝死无葬身之地!”
末了,渺渺一叹道,“每一步都在那小女子的算计里,倒也算她本事了。”
怕夜长梦多的不只是繁漪。
姚家更急。
出息的外孙、得力的门生,如何能因为一个小小女子而断送了前程。
两家摆上台面的“和气生财”,顺利拍定所有事项。
右都御史在先帝忌辰的礼上犯了个不大不小的忌讳,被皇帝贬去了北平为按察使,右都御史之位空置。
吏部拟了折子推举了几个人上去,又有姚家息息相关的朝臣推波助澜,皇帝参详数日之后顺利选定了稳重而低调的慕孤松。
七月二十八。
是当年楚氏入府的日子。
慕孤松带着儿女们回到宛平老家,开了宗祠,将楚氏、那个出生便离世的孩子、繁漪一同划到了独立的一房。
自此,在慕家,在世人的眼里,楚氏为慕孤松名正言顺的正室嫡妻。
族人或艳羡或嫉妒,窃窃私语着一个庶女竟然高飞成了正室嫡出,成了堂堂正二品大员的嫡女。
前世里在她死去当下还在议论穿戴的堂姐们忽然热切了起来,仿佛那个牌位上的人,与她们何其亲近。
推进着一步步走到今日,繁漪在一场外泄的轻泣之后,早已经把所有情绪消磨平静。
今日,在生母的入祠祭礼上,她不必假装温婉,以最淡漠的姿态看着一切的发生,成定局。
正文 第126章 刺杀(一)成全
而此一事姚家的姿态摆的极高,姚柳氏终于恢复了大家妇的清贵与端庄,带着家人一同前往了宛平,看着“楚云蕊”的名字写在了“姚诗韵”旁边,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神色。
仿佛姚家与楚家当真生出了一股惺惺相惜的情意来。
姚氏枯萎的面容上描了精致的妆容,端庄而慈和,只那一身锦缎华服却似要将昔日高傲的名门嫡女彻底压垮。
从一路来,看着她怨毒的神色渐渐不甘又缓缓无可奈何,最后在慕繁漪一句“大伯母”之后彻底击垮她的骄傲,只剩了一片茫然的痛苦。
慕云澈一惯的骄傲与风流,对此却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庶女嫡女,对他嫡子的地位左右是没有影响的。
虽消息封锁的严密,公子们也在前院,姚氏疯狂却也不肯将儿子们拉进后宅算计之内,但慕云歌是敏锐的,到底也察觉出了一些。
晓得她与琰华亲近,便寻了琰华去聊过,到底聊出了什么也没人知道,只是一同在老夫人膝下长大的情分使她们保持了兄妹血缘的平和与理解。
一句“好好生活”,算是和解了上一辈带给她们的痛苦与无奈。
可能,慕云歌的性子里更多似了慕孤松吧!冷静而沉稳。
繁漪看到了琰华看向姚意浓的眼神,是温柔而沉默的,甚至有一丝捉摸不透的邈远。
确实,那样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
他很会掩饰,在那漫长天光里也不过那一刹那而已。
或许因为请求没有得到积极的回应,姚意浓是在生他的气,并没有情意款款的回视。
是啊,得到的人总是能够肆无忌惮的任性呢!
晚风萧瑟撩起她耳后的青丝飞扬,白日繁杂的人来人往褪却之后空气里忽然沉寂的仿若远离了人世喧嚣。
宛平的夜空是蔚蓝至深的墨,似乎比京城的要低矮一些,漫天星辉似乎抬手可摘,繁漪坐在屋顶看着老宅院落里的明灯灼灼,映着星子的光芒,璀璨熠熠。
给人间添上一层迷离而惆怅的氤氲。
一手支颐的看着庭院里的一角,眼中不可抑制的漫上雾气,模模糊糊的凝成了水滴盈在长长的羽睫上,仿若深秋傍晚的雾霭中积郁的雨水,欲落不落的沉重。
扭曲着花树妖浓的影子,幽兰迷蒙的月色里风起云涌了一片尘埃,起伏间几乎没有半分力气,是随波逐流的无力,却随着白日残留下的酷暑热浪迎面扑来,紧紧缠绕在胸腔里,闷住了心肺,生出一股茫然与悲戚。
心头是做成之后的松了口气,亦是一路走来生死挣扎的痛苦,全数化作了一腔酸涩慢慢从肿痛的喉间弥漫上来,刺激着舌尖的一味感知。
终是承受不住温热的重压,泪便顺着羽睫低落,她的呼吸开始沉闷,用最折磨的方式惩罚了凶手,安慰的也不过是活人的心绪。
做成了又如何?死去的人永远已经死去。
失望的,已然失望。
这一年里,她所经历的不过是对心性最丑陋也是做真实的直面。
贯穿一切的原不过是“利益”二字。
冬芮站在庭院里,看到她无声的眼泪,一时间也觉得悲从中来。
张口欲言去安慰些什么,却叫容妈妈拉住了。
是瓦砾被踩踏的声音,细碎而轻盈,不用回头她也晓得会是谁了,尽管极力压制,鼻音仍是浓重:“夜深了,怎么不休息。”
琰华只看到了她背过去的侧影,换上了折枝金桂的淡青色纱袍,浓淡得宜的配色衬得她清雅而柔弱,侧首轻轻挨着飞翘檐角上的脊兽,那是她从不曾展现的脆弱的一面。
或许是知道她此刻心愿达成后复杂的思绪,只是在她身侧坐下了,良久才轻缓道:“你做的很好,二伯母、会很高兴的。她是她心爱之人的妻子了。”
纱袍上那小小一朵的桂子嫩黄娇俏,花蕊以米珠点缀,在星火间微光闪烁,夜那样静,裙角拂过瓦砾的声音似乎都是清晰可闻的,“有什么用,她什么都不知道……”
谈话自不信什么鬼神,却张口就来的哄孩儿一般说的认真。或许是见惯了她镇定的模样,从未见她如此小女儿姿态吧!
“或许她心事未了不曾远去,如今看到你如此聪慧,叔父也不曾将她忘记,她都看着,是高兴的。”
死了,而不曾远去。
或许当真在哪一处,她的母亲正看着她呢!
就好似她的前世,有太多未完成的事,魂魄便逗留人世数载不散。
若是如此,明日的水路大法事是否能将她送去该去的地方呢?
静默的须臾里,夜风渐渐带走了沉闷,有一丝凉意袭来,繁漪眼底有无限的乏累,夏日的衣衫澹薄,她的泪湿了一片发鬓,贴在颊侧的方寸肌肤是温而湿:“或许我早已经死了,一切不过虚妄。”
“我的魂魄游走人世,那样孤寂,我听到无数的秘密,看到无数生离死别,还有那么多的爱而不得。不明白,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琰华不意她说出如此悲凉的话,转眼见一滴泪无声的从她眼角滑落,滚过鼻梁,隐秘在光线朦胧的另一侧脸颊。
她是总是压抑的,即便痛苦也只是自己在痛苦,会在他面前落泪想必已经是最大的情绪外露了,思及此心底便更多了一份柔软。
轻声温柔道:“活着,为死去的人去完成未完成的事。你说过的,是为了给自己、给重要的人找一片光明。”似乎在想如何安抚她的悲伤,须臾下抬手揉了揉她的发,“生,由不得人,如何生,却得靠自己。”
“你的生呢?”月华随风摇曳,似层层叠叠的纱,繁漪问他:“你的期盼是什么?”
琰华的神色落在流水似的月华下,光华琳琅,“刚开始只是为了阿娘挣一口气,后来,是你让我找到了真正的目标,是为了她挣一个名正言顺。”
默了默,他清隽的面上有轻轻笑意,“繁漪,我会为自己挣一个前程,会成为你不可动摇的依仗。你还活着,以后会好的。”
繁漪轻轻阖眼,在他眸光下的嘴角弯了抹安心的弧度,无声替他说完:然后,为心底的情意挣一个平坦的出路。
水路大法事十分隆重,请的便是法音寺的高僧来做,其间慈悲者的浑厚之音似山峦叠嶂,连绵而沉稳。
在漫天飞扬的雪白纸钱下,楚老夫人看着繁漪以二房嫡长女的身份祭拜自己的母亲,而慕孤松这个向来只能称自己一声表舅母的女婿,如今于众人之前向自己磕头敬茶的一声“岳母”。
终叫一辈子端肃的老人家,喜极而泣。
为了她的女儿能名正言顺与她的丈夫并肩而高兴。
然而一切发生的太快,唱着经文的大和尚忽然发难,刀光剑影直面而来。
其实她是有所防备的,可那些人的身手之狠厉却在她的意料之外。
耳边的惊叫声此起彼伏几欲穿透耳膜。
索性族人大多都在法事之外,一时间四散离去,倒也未有人丧了命。
而院里的人却是被堵住了去路。
混乱间有刀刃的雪亮辟向站在一旁的姚意浓,没有办法不管,繁漪捡起地上的长剑相迎,到底力量不足,对方劈头砍下的力道震得她握着剑柄的手虎口发麻,连连倒退。
那位美丽的姚姑娘早已经吓的懵掉。
是不是该给他个机会英雄救美?
她一笑,颤着发痛的手把她推向了琰华身边。
琰华与南苍夺了对方兵器后便是挡在了众人之前。
若是单打独斗,他二人的身手到能应付的游刃有余,此刻却是对方架不住人多。
身边乍然多了个娇怯怯的姑娘揪紧了他的一角,琰华懵了一下,来不及有什么想法,只是下意思的把人护在身后。
乱做一团间,竟也辨不出来刺客的目标到底是谁。
正文 第127章 刺杀(二)劫数
琰华足以自保之下护住身边的人。
南苍便第一时间来了繁漪身边。
可以确定的是,冲着繁漪的人身手是专司杀业的杀手。
余光见姚柳氏慌乱的面孔后有阴毒的得意,繁漪也不傻,伸手便是拽了她在身旁一起承受生死一线的惊悚,要死总也要有个垫背的。
姚柳氏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在剑锋微亮间颤抖不已,连出口抽气声都是破碎的。
姚氏惊呼不已,大喊着叫她松手。
楚老夫人急怒之下反手一个耳光将姚氏打的跌出去,“遥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姚闻氏扶起姚氏躲避砍杀,惊怒之余却也无法在这样的场合下辩驳什么,只看向刺客剑刃下的婆母的眼底渐渐蓄起了厌恶与恨意。
打斗间却也渐渐看出来,今日刺客似乎还不止一波,有冲着她的,也有冲着姚家人的!
“不嫌她碍手碍脚么?”南苍暼了姚柳氏一眼,出手间便斩去一人手臂。
繁漪隔开刺向南苍的剑锋,坏心眼的把姚柳氏推出去,鲜血溅了那张平凡而高傲的面孔满头满脸,“她想让我死,我自然要拉她一起陪葬了!”
温热的腥气与鲜血淋漓的残肢,一下子就把这个高高在上的妇人吓得晕厥了过去。
繁漪用力把人甩了出去,嗤笑道:“也不过是个废物!”
谁也没想到慕繁漪竟还是个有身手的,虽比不得琰华和南苍,好歹不是只能惊叫着在杀气四起的剑锋下寻求庇护的。
大袖翻飞之间虽狼狈的满身是伤,素白的衣衫仿若开满了绯红的凤尾花,却也自有一股不惊不惧的镇定之气。
“铮!”
手中长剑被打落,手腕被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滴滴答答的从她捂住的指缝间淌下。
被逼到廊下的众人惊呼,却是靠不上前。
楚老夫人和慕孤松急的直咬牙。
在琰华惊愕的愣怔间有冷厉的刀锋直刺他而去,他抬剑格挡了身前却顾不得身后,姚意浓还算能镇定,没有哭喊,却只是僵硬的拽住了琰华的衣袖,使他动作间有了牵扯而不顺畅。
南苍被缠住又要护着身后的繁漪,半步无法靠近。
繁漪不及深想便扑了过去,徒手抓住了刺客刺向他的长剑,生生掰偏了剑锋的方向。
剑刃从她掌心一寸寸划过,感知那样清晰,皮肉被割开的“淅淅”声好似就在耳边,惊惧与痛楚激起她满身的小粒子。
双手满是血,手腕上的伤没有了压制,淌得亦是那样快,不过数息地上已是一片鲜红,而她脸色的血色却在渐渐散去,苍白漫成一片。
繁漪只觉眼前全是一星一星的光影,伴着闪电一般的裂纹蕴漾在眼底,看见的人影渐渐弥散成了模糊的轮廓,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那样沉重而缓慢的艰难。
一步乱,步步乱。
南苍尽管与琰华合围,但护着一个能灵活闪躲的人,与护着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人,到底是不一样的,更何况他们要护着的不止两个人。
尽管是精挑细选的护卫,力量到底不如那些杀手,几乎帮不上什么忙。
于是,他们开始节节败退。
致命的一剑朝他过来,她心知,若是把人撞开,恐怕要托带着姚意浓被刺中。
也不知何处生来了力气,一把掰过他的身体,以背相迎,冰冷的触感擦过皮肤,痛感迅速的传达道四肢百骸。
黏腻而刺目的血液,从穿过她身体的闪着冷锋的剑尖滴滴答答的坠落地面,连呼吸都是痛的,夏末的金色晴光里,她似乎看到了尘埃被震的飞扬而起。
繁漪就这样愣愣的看着地上的她的血越来越多,她不敢抬头,就怕这个场面下,他都没有分了一个眼神过来看看她这个“小妹妹”。
会不会、心甘情愿之下也渐渐生出求而不得的怨怼来?
琰华被一股力量推动,他晓得定是无法化解的招数了,然后就这样眼看着长剑将她贯穿,脑中几乎空白,只是僵硬的伸手揽住她倒下的身子,一时间也不知该按住她哪一处的伤口,“繁漪……”
繁漪听到他的声音,动了动嘴角,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唯温热的鲜血不断的从她的伤口和嘴角淌下。
明明是夏日里,却莫名觉得好冷,眼前蔚蓝的天空渐渐白茫茫的一片,好似身处雪原一般。
她记得这个感觉,是要死了,下一瞬便坠入无边黑暗。
或许是命不该绝,或许是在这场梦境里的一切都是围绕她而来的。
就在大家以为她们死定了的时候,姜柔和徐明睿忽然出现。
他二人身手了得,身后的暗卫更是厉害,不过须臾里,所有杀手,全部拿下。
姜柔金针一下,立时减缓了伤口的流血,把人搬回了屋子。
关起门来治伤,众人进不去,只能看着血水一盆盆从屋子里端出来。
每一次门扉开合的瞬间都有浓重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冲撞的门外的人心头不住沉坠。
鲜血将琰华青珀色的衣衫染成了暗红色,落在明晃晃的光线里似拢起了一层血色的迷雾。
他的手紧紧捏着衣袖,手背的青筋累累而起,蜿蜒在苍白与鲜红之间,呼吸几乎停滞。
想起母亲离世前的无数次忽然晕厥,他就这样被山长挡在门外,等待,像钝刀子磋磨着心魂,每一瞬都那么艰难。
不敢眨眼,生怕他一个晃神,等来的就是她也离开的消息。
一直到日头偏西姜柔才从里头出来,大袖衫上亦是沾满了繁漪的血。
慕孤松忙上前一礼,问道:“县主,繁漪如何?”
姜柔眉心难舒:“嗜血太多还在昏睡。心口的伤倒不算严重,没有伤及脏腑,好好养着,个把月也便能好了。只是她左手掌心的所有筋脉都已经断裂,虽已经接续上,但肯定是恢复不到从前了。”
“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晴线华灿穿过庭院里的大片茉莉,夏末的白日里有些许的风,拂着花枝轻晃,落在眼底一片苍白无望,徐明睿和琰华都是习武之人,自然晓得掌心筋脉断裂意味着什么。
乍一听之下便是连连变色。
慕孤松瞧着二人神色突变,眼角一跳,语调不由自主的微颤道:“恢复不到从前?是不是,她的手不灵活了?”
姜柔看了慕孤松一眼,目光落在僵在一旁琰华身上,一字一句间的神色里含了太多的深意:“就算尽我最大的努力,左不过让她手上的筋脉畅通,手臂不至于萎缩而已。往后左臂还是能自由抬举的,但别说拿剑、刺绣了,便是酒杯也未必拿得起来。”
“不是不灵活,而是,她的左手已经彻底废了。”
楚老夫人踉跄了两步,扶着门框几乎站不住,哀求的看着姜柔:“县主,真的、没办法了吗?”
姜柔摇头,牵动鬓边翠微曳起碧碧冷光:“若是能救,我如何不救。”长叹如深秋枝头的叶,满是无奈,“你们还是想想如何跟她说吧。”
徐明睿沉默了须臾,指腹磨砂着手中玉骨扇的纹路,举步下了台阶:“慕琰华,你跟我过来。”
琰华木然的跟上他,脑子里不住回荡了那句“左手已经废了”。
衣摆的青珀色在脚步间晃动着,好似被生生拽下枝头的树叶,映着梧桐缝隙投下的斑驳光影,伶仃破碎。
徐明睿的面上没什么颜色,仿佛烈日炎炎投在枝头的淡淡影子:“她如今废了手,便是再高贵的出身也无法寻觅一份好亲事。”目光沉然的落在琰华满是干涸血迹的面上,“无音把刺客审过了,一拨是来杀姚家人的,你那位姚姑娘还是她救下的。一拨是因为你而来杀她的。”
琰华心口狠狠一缩,脸上的血迹更衬得他的面色苍白微凉。
正文 第128章 刺杀(三)婚事
原本今日以后她的人生可以有一个更好的转折。
因为救他,又什么都失去了。
半垂的眼底全然一片血色,宛若深秋的红枫坠落薄薄的冰雪之上,那样沉重,重重的堵中喉间,哽的他语不成调,但出口的话却是坚定无比的。
“我会娶她!”
“我娶她!”
“我会照顾她一生一世……”
不意他说的那样毫不犹豫,徐明睿缓缓笑了起来。
只是那笑影儿只是浮在了嘴角上,带着薄薄的失落与忧伤:“繁漪是极聪慧的。我喜欢她,我母亲也喜欢她,我可以说服家里迎娶她。”
微顿的须臾里,徐明睿的目色有几番变动,最终落成成全的舒然。
“可是如今的情形,她未必肯嫁我,日后来求娶的怕也不过寻常人户,甚至往后的日子里只会对她存了轻视。慕琰华,你说的对,该是你娶她。而我,也希望她能嫁得自己喜欢的人。”
“哪怕是对你的胁迫,不管你如今心中喜欢的人是谁,请你全部忘记。你能补偿她的、能给予她最大依仗与依靠,唯有娶她,给她一份真正的安稳。”
日光沉浮摇曳,人站在里头亦敢身不由己的无力。
对于她的情绪,琰华隐约间是有察觉的,只是乍然之间有人那样肯定的告诉他,繁漪对自己有属于男女间的情意,还是震惊至极。
脚下踉跄了一下。
徐明睿见他如此意外,抿了抿唇道:“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处处为你算计,为你铺路?若非真心喜欢,何以豁的出去性命替你抵挡?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不明白?”
星子般的微光从枝叶间抖落了他一身摇曳光点,并着那大片大片桐叶的影子如恍惚的水,涌动在他身上,成了他身体里的血流,难以平静。
唯有喉间的哽痛,提醒他,是真的,都是真的。
“她……”
徐明睿温润的神色在桐荫下又些邈远:“瞧她总是寡淡的不喜与人接触,却是个痴傻的,晓得你心有所属便遮掩了一切也要护着你喜欢的!或许我可以理解她,喜欢一个人未必需要得到,看着他高兴,便也觉得高兴。”
“只是慕琰华,她如今这样你真的还能心安理得的假装不知,然后在心底去喜欢一个将伤到至深的人家的女儿么?若不是姚家,若不是为了你,她何至于变成今日这样?”
姜柔站在廊下的台阶上,天光落在她明媚的面庞上,有淡淡的悲悯与愤怒:“何苦激他,若不是心甘情愿的,将来也不过给繁漪招致了苦果罢了。叫他自己思量吧。”
“慕琰华,不管你愿不愿意娶她,希望你明白,你对姚家女的亲近,无疑是在恶心她。尽管到了今时今日的情境下,她还能救下姚意浓,并非她真的没有半点迁怒。只是因为爱屋及乌,而这样的感情无疑是单刃剑在割破自己血肉而已。”
琰华脚下一阵踉跄靠在桐树坚实的树干上。
是啊,他怎么忽略了这样的问题,姚氏害死了她的母亲和幼弟,又那样算计折辱她,姚意浓,她是姚氏的侄女,是姚柳氏的孙女。
是每一个害过她的凶手的至亲。
所以,她有时看他的眼神是那么深,因为是有恨的、有气的,却又那么无奈。
她疏远他,可又放不下的不断为他铺路。
反复的、自我折磨。
他无法想象今日她举剑替姚意浓挡下刺杀、又亲手将她推向自己时是怎么样的心情。
她被一剑贯穿时,连头也不抬,看也不看他,是否是在害怕,那样的情景下,他的关注都在旁的女子身上?
妹妹,是啊,哪有妹妹可以做到这个地步的?
姜柔神色清明道:“很震惊?还是很感动?这并不是感情,你若不能做到娶她以后就全心全意待她,还是不要提了。伤人伤己。也让她的付出成了笑话。那边遣来的文君馆杀手毒发死了。”
徐明睿皱眉道:“不是打落了毒牙了?”
姜柔摇头道:“应该是做好了灭口准备的,动手前就服了毒了。今日繁漪伤的这一场,也是白伤了。什么证据都没有留下。倒是给那边儿得意了。”
琰华咬着牙,眯着眼,眼底有细碎的光正欲迸裂:“把尸体扔到镇北侯府门前。”
徐明睿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有没有证据不重要,能惊动镇北侯去盯住自己儿子就行。”
“看来前翻的警告对姚家没什么作用。”姜柔的口气轻描淡写,却含了极深的厌恶,不懂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如此恶毒,“方才我听楚老夫人说,当时那姚柳氏眼底的得意便是压都压不住。自然少不了她在里头搅弄。”
“慕琰华,听说当日谈条件你也在场,你以为当如何?要不要去劝一劝繁漪,看在你的面上饶恕了姚家?”
徐明睿摇着扇子,望了眼天光冷白:“或许人家觉得不必任何人饶恕,姚家敢做便是觉得如今繁漪得了高贵身份,必然是不敢再揭破内里的丑闻,到最后白算计了一场。他们却不晓得,那丫头,是真的会与姚家同归于尽的。”
竹影婆娑落在眼底是火焰的微跳,琰华忽举步离开,神色清冷的好似落在冰雪之间。
直至夜幕如潮水上涌时姜柔得到消息,说慕琰华去了一趟慕孤松的院子,关起门来说了半日,出来慕孤松便宣布将繁漪许配给琰华,待回京便交换庚帖。
“动作到是挺快的。”
徐明睿望着天际一片霞红交缠,映的温润面庞若朝霞举,挑眉道:“这小子还算脑子清醒,晓得谁才是真正对他好的。一个情意尚且未达浓情的姑娘,如何能与一个为他豁出命去的女子相比。他本身世不顺,如何能不珍惜。”
姜柔与他坐在屋顶,迎着夏末傍晚的风,浅酌一杯,清新适意道:“如今是被感激与震动推动着要给繁漪一个未来,然爱而不得这一关,他未必过得去,繁漪、更过不去。看看慕孤松和姜淇奥就知道了。偏他们还就是那两个执拗人的儿女。”
或许男女心思当真不同,徐明睿却道:“未必,我却觉得慕琰华未必对她没心思。且不过是对姚意浓是遥不可及的追望,胜过了近在咫尺的默默付出。”
姜柔虽长叹如风,神色却是暖风微醺:“也不知那位美丽又多才的姚大姑娘,此刻伤心成什么样了。听说事情刚闹起来的时候,她还私下里寻过慕琰华说情,叫他去劝了繁漪不再追究。”
徐明睿微微一扬声的“哦”,叹笑道:“没想到慕琰华却是转脸帮繁漪做了依仗,想必姚姑娘前一刻还生着气儿呢!不过她伤不伤心的关咱们什么事儿,自有人去心疼她,咱们替她担心什么。如今二人是注定无法走到一起的,待到姚家给她定下了亲事,便也断了干净了。”
姜柔眉眼清冽如水波澹澹,觑了他一眼,懒懒道:“算来,你与姚意浓还是认识在前了。怎她就不是你的朋友了?”
徐明睿眉眼微懒,若青山唯一:“朋友多的是,合眼缘的才好深交几分。姚姑娘、还是算了,不合我的性子。”
虽则繁漪平日话不多,却是个倔强至极的,耍弄长剑亦是坚毅,也有调皮一面。
却不似寻常闺秀美则美,都生了一副温柔娇怯的性子,实在无趣的很。
姜柔颇以为然:“你这人也是奇怪,明明喜欢,还要推给别人。怎么的,怕家里不接受?”
徐明睿横了她一眼:“你怎知我不是伤心的很?”
正文 第129章 刺杀(四)推一把
他轻呷了一口酒,润白的肤色与玉杯同色,“就好像她不肯去挣是一样的。与她相识不算久,却还算了解她。隐忍而执拗,也晓得自己要的是什么。执拗的人不容易掰得过来啊,我可不希望我与她也成为下一个慕孤松和姚氏。还不若在此时推上一把,若是能叫她得了欢喜,倒也值得了。”
姜柔向来敢爱敢恨,自不明白这几个人都是什么想法,身姿微微后倾,扬起的青丝轻轻拂在面上:“你们这些人,真是怪人。”
徐明睿嗤她:“瞧瞧公主,何其清淡的一个人,为了我三叔几番性命不要。沈凤梧是她带大的,是亲姐弟,能不像了她去?你是晓得沈凤梧心里有你,你才肆无忌惮,若你明明白白晓得他是有心上人的,你还能如此不顾一切的追着他跑么?”
姜柔似深思片刻,微微一侧首,牵动簪子下的明珠摇曳起温柔微光,是行云流水般的娇俏与明媚,衬得容色柔润而欢喜:“你说的对,我便是肆无忌惮了。沈凤梧到底是逃不开我的手掌心的。”
聊不下去了。
白她一眼,徐明睿跃下屋檐,摇着扇子潇洒出门。
姜柔朝着他的背影举了举杯,“他在城东办案,你去说一声,我受伤了。说的时候可得着急一些。”
徐明睿为表示自己的愤愤,捂了耳朵,头也不回的跨出了院门,顺带手把门也关上了,实不想听她嚣张又得意的笑声。
忽然一夜疾风来,伴着倾盆的雨势,凤凰花被吹落枝头,在湿润的树根下铺了一片绯红,映着朝阳的霞红,燃烧着它最后的一丝热情。
花草最知秋意的袭近。
八月初的清晨风露微凉,带动了沾了昨夜雨水的落花在地上轻轻席卷,水泽反射出的莹亮是迷红的,在压抑的空气里,无端惹人凉。
繁漪于第二日清晨醒来,失血过多让她一片苍白,也没有力气说话,喂了汤药便沉沉睡去,辗转又在痛楚中醒来。
却又咬着牙一声不吭的忍着,直至将睡梦中积蓄的力气熬没了,再昏睡过去。
姜柔就没见过比她更能忍的姑娘了,也或许,便是忍惯了坚强惯了,早已经不懂得如何娇弱可怜的引了旁人心疼了。
原以为熬过了第一日便没事了,不料中午时发起了高热。
姜柔把人都赶了出去,将人泡在温水里并施以金针,却也压不住,整个人坠入昏迷状态,一碗汤药也不知有没有一小半喂得进去,可好难才喂下去的一点点,转眼又全部吐了出来。
冬芮拿了麦管说给她哺下去。
姜柔想了想,一把将等在门外的琰华给拽了进去。
冬芮吓了一跳,赶紧把幔帐下了下来。
拦住冬芮的动作,天青色的轻缦在闭合又扬起的动作间漾起一波又一波浪潮,混着屋子里浓重的药味,竟是那么汹涌。
姜柔目光澄明似晴雪淡淡扫过他:“没什么不能看的,都是为他受的伤。”
繁漪只穿着一件杏色的寝衣躺在床上,面色潮红的仿佛染了火焰之色,披散的青丝因汗湿而黏在颊侧,白皙的颈项间有冷黏的水色,衬得唇色越加苍白如雪。
心口的伤口许是在来回折腾间迸裂,殷红之色在杏色的软绸上染出了一朵凋零的红花,呼吸的起伏却单薄的几乎要散做云烟。
而紧蹙的眉心昭告她此时此刻正经历的痛苦。
“金针无效,汤药喂不下去。再烧下去,不是手废了,是人也要废了。”姜柔将冒着热气的汤药塞到琰华手里,“你去给她哺下去。”
冬芮喃喃道:“这、不好……”
姜柔拎了冬芮绕去了枕屏外,不紧不慢的倒来了茶水抿了一口:“你不是要娶她么,喂个汤药都做不到,是打算好了以后的夫妻生活各过各的了?若是如此,你就出去,这样一生一世的照拂是在恶心谁呢!谁也不会勉强你。相信她更不会,也更不想得到你如此高高在上的怜悯。”
琰华微微一怔。
他是感激她所作的一切,却并未有丝毫的怜悯之意。
他心中有心仪之人,却也并非非卿不娶。
他是理智的人,做下了决定便是一定会尽力做好,只是一切发生的突然,想着待她好了,再慢慢以未婚夫妻的身份相处,相互习惯身份的转变。
此时此刻她正经受磨难,这样的磨难还来自于他,不论做什么,他自是心甘情愿的。
姜柔之言是提醒,亦是警醒,若是他的求娶让她只是感到自己是在怜悯她,无疑是又在她伤口上撒下一把新盐、残忍的磋磨。
收敛的心绪,他小心将她扶起,让她靠在他的臂弯里,隔着薄薄的衣衫,是滚烫的触感。
含下苦到舌头发麻的汤药一口一口哺进她口中,只是繁漪病的糊涂又难受,便是咬紧了牙关,好容易撬开她的贝齿,一碗汤药也不过喂进了一半去。
而枕屏外的两个人,一个饶有兴味、一个面红耳赤的看着。
为了让药效起来,生生灌了两碗。
待喂好,两人身上都是弄了一身。
正当琰华松了口气的时候,却见她难受欲呕的侧过身去,急道:“她、她又要吐了。”
冬芮着急的便要进去,姜柔暼了她一眼,制止了:“让她伏在你肩头,你给她顺着心口,或者捏一捏后颈能舒缓恶心。可别让她吐出来了,不然没有药效下去,她这高热便也压不住的。”
顺心口?
琰华抬起的手僵了僵,最后扶了她伏在自己肩头,轻轻的替她捏了后颈,药还是吐了点出来,好在不多。
待她稳定些了,琰华才轻轻将她放下,手中亦未停的捏着她的后颈。
汤药能下去了,却也免不得病逝起伏,一忽会儿的退了热,一忽会儿的又烧起来。一直折腾到了后半夜才平稳下来。
将近天色破晓时,迷迷糊糊间繁漪醒过一次,见到床边坐着的是琰华,只以为是梦境,见他安好,安心而苍白一笑,隐约含泪的微苦:“没事就好……”
于鱼肚白的天色里,施过金针后的姜柔正准备离开,回眸间看到这样一幕不免感叹:“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徐明睿站在廊下倚着窗口,看着慕琰华端着汤药的手一颤,神色似秋风细雨斜斜打进心口,叹道:“望而不可及,很适合。”
两人迎着朝露微凉回去补眠,脚步微缓,“你让琰华来照顾她,真的合适么?昨儿你还说不要胁迫他了。”
姜柔望着天际隐约映出的朝霞,眼底有独属于女子的细腻与绵柔:“说是这样说,偏我是爱管闲事儿的。推一把也无妨。”
抬手折断了一支横生而出的月季,指尖沾了茎秆上渗出的清凉而黏腻的汁液,有隐约的芬芳与青涩之气交缠,“何况,繁漪是必不肯嫁他的。在自己人生跌进低谷的时候被人怜悯,还是自己的心上人,无疑是最大的打击。”
朝霞追随着初秋花香的脚步曳满长空,带来希望的柔婉光泽。
徐明睿缓缓点头道:“慕琰华知道她所受的伤有多重,是会感到愧疚,但这样的愧疚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因为对另一个人的遥望、不可望而慢慢消失。”
“若要他更快的忘记前翻,更能安定的与繁漪成婚,便是要他亲眼看着她是如何为了他在生死里痛苦挣扎的,这样的冲击力才更大,留在心底的印象才更深刻。若是能劝动繁漪点头答应婚事,也算他有心了。”
正文 第130章 刺杀(五)隐忍
姜柔觑他一眼,盈盈慵懒道:“慕琰华与旁人不同之处再于他的出生并不在亲眷的期盼之下,一直以来也只与生母相依为命。寄居慕家时被下人刻薄敷衍,甚至还被姚氏算计过,每一步他都走的万分辛苦。”
“所以,任何一个人给予他重视、关怀,他都会格外珍惜。愧疚、感激便会在未来的时日里会不会变作男女情意犹未可知。至少能让他清楚,这个世上未必还有另一个人能为他付出至此了。”
徐明睿神色微重:“姚意浓与他的生母一样,是有才情的,又有着出色的容貌,会吸引慕琰华这很正常。然他们相互吸引是在不相匹配的基础上的,所以是隐忍的、期盼的,他所走的每一步未必不是为了抓住一个结果,如今却因为另一个女子的乍然折损而要生生折断了念想。”
话锋一转,“你不认为她们只会在世事难料的被迫分离下,而生起爱而不得的执念么?”
姜柔问道:“你们常在一处谈诗论画的,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以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明睿略略一思忖:“冷静而隐忍。”
是合欢树上的最后一朵粉色花朵在清风中遥遥而落,姜柔伸手接住,那一抹夏日尾声的娇俏衬得她人面桃花的明媚,又轻轻将它吹落,与满地绯红的凤凰花坠在了一处。
她舒然道:“这样的人很明白自己每走的一步意味着什么,没有那么多的冲动。即便娶回去的妻子不是他深爱的,也会极尽所能给予她一切尊重和爱护。因为他懂得自己生母爱而不得、被人离弃所经受的一切有多痛苦。”
“也看到了繁漪为她生母争取一个名正言顺的并肩路途有多艰难,他们之间亦有相通之处。他不会让自己成为下一个姜淇奥。更不会让为他付出的繁漪成为下一个姚氏或姜候夫人。”
风习习,拂过眼底,莫名有些干涩,徐明睿缓缓眨了眨眼:“所以,你觉得他能说动繁漪?”
姜柔有些倦,微微扬起细颈叹了一声:“咱们把该推的方向推出去,能走成什么样,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回到客院就见沈凤梧神色微凝的坐在明间,她一笑,脚下步伐牵动裙踞如蝶翩跹,眸中有无限情意蕴漾,一把扣住了人就拽进了次间的碧纱橱。
见她无恙,沈凤梧松了口气,清隽而温柔的面庞上尽是无奈:“我还有案子要办,你别闹,好不好?”
“不好。”把人按在塌边坐下,姜柔躺下,将头枕在他腿上,耳上明珠划过脸颊,明华微漾:“我已经一日一夜没睡了,好累,别与我讲道理,陪我休息一会儿。”
悠长羽睫下有淡青的阴影,沈凤梧僵着没动,只觉鼻间有轻柔的香料气息,默了须臾,问道:“出什么事了?”
抬手捉了他的手,十指交缠抵在唇边,姜柔看着浅金色光线透过窗棂缝隙斜斜落在他身上,淡烟流水的清泠,缓缓阖了眸,凝了道荒凉在眼底。
自来清朗而慵懒的语调里含了淡淡的疲累与忧伤,仿佛迎了一目浓浓的雾气,湿漉漉的:“沈凤梧,是否也要我死一回,你才肯应了我。”
她的唇那样软,贴着他的骨节,沈凤梧的手缩了一下,却在她玉碎的声线里与她掌纹贴合,眼底如有无限情意涌动,乱如柳絮飞扬:“别胡说。”
秋风吹进,有花叶凋零的颓废之气,“沈凤梧,我累了。”
微微一怔,神色间有慌乱如裂冰蔓延,沈凤梧垂眸,却见她疲累至极下已然入睡。
入秋后的阳光温暖而微醺,带着茉莉清新而清洁的香味缓缓起伏在空气里。她便在这样浮光若梦的花影间醒来。
眼前有飞影缠绵,睡得久了脑袋里昏沉的厉害,眨眼间几欲再次睡过去,她抬手抚了抚额,掌心的伤口让她忍不住拧紧了眉,却忽然发觉,感觉不到左手的痛感。
一瞬间的明了惊起一身冷汗,脑子里混乱一片,一时间也不晓得自己该有什么反应,或许应该痛哭一场质问老天为何如此不公,可到最后不过面上平淡的接受了这个事实而已。
只是她的“没死”,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大抵,于想杀她的人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于被救的她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头好痛,身上似乎每一处都在痛,她放弃想下去,闭上了眼,继续沉睡。
最好,一直睡下去才好。
可是醒着的人却不叫她装下去。
冬芮惊喜的呼喊把外头等待着的人都唤了进来。
他们问着她感觉如何,还痛不痛,饿不饿,她以能摆出的最好的状态含笑答了:很好,不怎么痛了,也不饿。
平静而庆幸。
她不想去寻,终还是控制不住眼神朝着枕屏外望了一眼。
不在,郎君们都不在。
恩,或许已经回去京里了,离殿的时日越来越近,总不好一直耽搁下去的。
然后,她感觉到了父亲和外祖母不住看她左手的眼神。
只做不觉,喝了汤药,顺应初初醒来后沉重的眼帘再次沉睡过去。
见她醒来,伤口也在沈凤梧给的镇抚司惯用的金疮药下收敛的很好,开始结痂,慕孤松便不能再待下去,于第二日天三更时分便赶回了京里早朝。
秋雨催促了秋凉的脚步姗姗而来,酷暑在接连的几场雨后渐渐散去,带来凉风徐徐。
清晨凝在芭蕉叶尖儿上的清露在第一缕的阳光下反射出剔透而清孤的光芒。连胶着的心思也被那舒爽而湿润的气息安抚着平淡下来。
慕文渝坐在梳妆台前,半眯着眼儿由着赵妈妈伺候着梳妆,懒声道:“夫人那里有什么动静?”
赵妈妈沾了桂花油撮在掌心慢慢抚顺滋润了一头毫无缕白的青丝,挽起垂云髻,发髻斜斜伸出的尾端簪上一直赤金凤尾簪,长长的流苏轻轻摇曳,华贵不已。
乌木梳上嵌着一排色泽明艳的红宝石,轻轻的篦过鬓角的碎发,轻道:“都盯着呢!没什么动静。她也是晓得咱们最近盯着她,总会等着咱们松懈了再动手的。”
慕文渝抬手抚了抚发髻,微微一睇眼里流转着精明的算计:“老家那边儿打听出什么来了么?”
赵妈妈净了手,选了一对赤金镂空调葡萄缠枝纹的臂钏给她戴上,嗤笑道:“银子进了那些见钱眼开的人的口袋,哪有不吐露干净的。夫人也承诺了几位辈分高的耆老,只要他们能想办法让买下许家产业的老板出面指证是从您执掌中馈时间里买下的,那二十一万两银子从您这儿挖了出来,就分一半给他们。”
慕文渝嘴角噙着淡淡的讥讽,指尖划过冰冷的首饰,冷道:“老东西倒是会算计。一半儿分出去,还白白得了十万两去填补窟窿。”
赵妈妈眯了眯眼儿,神色里总是淡淡的阴翳:“这一招夫人是使不成了,咱们却使得。许氏一族在老家到底是有地位的,这件事想办成,不难的。夫人能许出去的,咱们也能!怎么着,那些个族人如今还得从您手里讨好处呢!若是夫人亏空府里银子的事儿、意图栽赃太太的事儿,一并闹了起来,许氏一族里还有她什么地位?伯爷百年后,也不必给她什么脸面、受她掣肘,养着一口气儿也就是了。”
慕文渝眉心一动,点了点头道:“这些年好在有你在我身边支撑着。如今她既向我伸了手,我便是不能容她了,没了她一味的要奢靡,府里缩减些,窟窿总能堵得上的。”
正文 第131章 不能留她了!
赵妈妈微微一笑,“您自小就是奴婢伺候着的,为您排忧解难,奴婢心里也高兴。如今姚氏是翻不了身的,四姑娘、哦不,大姑娘那里,咱们还是能想想办法的。”
慕文渝掀了掀嘴角,望了望布置堂皇的屋子:“从前大哥就不意她来做继室,如今人家是正二品大员正经的嫡长女,外家越发得力,身边往来的皆是高门嫡出,何等高贵,如何肯来给两个嫡子做继母。”
赵妈妈低眉一笑,意味深长里有露骨的暗示:“两情相悦的表兄妹,亲亲近近的也是常有。当初二太太不就是与二爷……”
慕文渝拨了拨腰间缓带上坠着的一撮绛紫色的流苏,眉目飞扬的得意,修理精致的眉一根根舒展开来。
扬起颈项道:“待她们从宛平祭祖回来,咱们总要去贺一贺的。到时候叫承宣与他的表妹好好吃一盅酒,亲近亲近就是了。”微顿,眉心微微一皱,“去宛平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赵妈妈笑着回道:“太太安心等一等,老宅那边虽说护卫人少,到底人多眼杂,总要等到合适的机会的。若是不能一下子全解决了,惊动了一个,另一个就不好下手了。没了那两个如鲠在喉,太太的日子也能安稳了。咱们也好专心对付家里头的了。”
慕文渝弹了弹寸长的指甲,久等不到消息,不免有些担忧:“会不会失手?”
赵妈妈神色平静,双手搭在她的肩上,以掌心的温度安抚她的思绪:“慕家的护卫您是知道的,对付些小毛贼没问题。楚家的护卫倒是厉害,但她们是去观礼的,也不能带太多人。咱们请来的那些个都是江湖上的人,下手最是狠辣。咱们又是绕了好些弯子去找上的他们,就算失手,也查不到咱们身上来。”
慕文渝稍稍舒了口气,眸中闪过阴鸷的狠厉:“姚氏和姚柳氏不死,咱们就没安稳日子过。”狠狠一攥手中的流苏,仿佛是扼住了她二人的喉咙,“她们非死不可!”
赵妈妈满面懂得的神色:“奴婢知道。一切还不是为了世子爷和大公子的前程,咱们也是逼不得已了。要怪就怪姚氏自己无能。”
养的青葱似的指缓缓划过描绘得精致的眉,慕文渝悠长的吐出一口气儿道:“倒是小看了慕繁漪,姚氏在她手里竟然连一点水花都折腾不起来。白白送了把柄到她手里,叫姚家不得不成全了楚云蕊正室嫡妻的地位。还把大哥推上了右都御史的位置。”
“言官之首,整个大周才几个正二品的官儿!”
赵妈妈点头道:“还以为有的好戏要看,少不得折损严重,便是没再去亲近了她。谁曾想当初几招就夺了老夫人大权的姚氏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慕文渝叹息道:“当初只以为她有些小聪明,想着能扳倒姚氏就不错了。若晓得她有这本事,娶进门来,银子倒是小事儿了,还怕爷和哥儿每个好前程么!”转而一笑,“不过也不算晚,这样好的手段,总是要弄来给咱们爷儿铺路的。”
赵妈妈瞧着她快活的样子,微微一笑:“太太说的是。”
门被敲响,丫鬟回禀是赵幺儿来回话了,慕文渝忙推了她去听。
慕文渝端了茶去吃,唇刚沾上清亮的茶水就看赵妈妈急忙忙撩了重重纱幔进来:“太太!太太!那边来消息了,派出去的刺客都被拿下了。”
手一震,茶水泼洒在手背,烫的她一激灵:“什么!”
赵妈妈稳了稳,终是乱了语调:“太太先别慌,姚家的人已经回来了,他们若是得了口供人证这会子早就来闹了。到底是在慕家的老宅,怕是人都落在慕家人手里了。”
随手搁下的茶盏在微颤的手下打翻,倾泻了一股淡黄的水流蜿蜒在桌面上,有温热的氤氲袅袅散开,好似她的前程,消失在茫然的空间里:“那可怎么办?若是叫母亲和大哥问出什么来,我……”
赵妈妈细细一盘算,安慰道:“咱们的人传了话了,说是人被清光县主给拿下的。恐怕这一回,人又是落进大姑娘手里了。大爷这会子已经下了朝,不是没来寻了您说话么?”
慕文渝点了点头,极力镇定的眼里已然有清晰的焦灼,“是、是,大哥若是晓得了,如何能一点动静不露。可、可她要做什么?拿捏着那几个刺客要做什么?”
赵妈妈极力安抚着她的缠斗:“太太冷静。她们查不到咱们身上来的。”默了默,“姚家得不到人证,便是动不了您的。可又偏偏猜得到是您在动手,她故意拿捏着刺客,那便是逼着她们对您动手了。”
姚氏和姚家在繁漪手底下落了个什么纤长,慕文渝心头窜起一股惊惶:“她!她与涟漪感情甚是要好,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如今对付完了姚氏,得到自己想得到的,如今是要逼着姚氏来对付我了!这贱人是要给涟漪报仇了!”
赵妈妈的脸色一凛,冷厉道:“当初花容胡同里,有人来告诉咱们有人打听过伺候大奶奶生产的稳婆,还有提醒咱们庄子里有人装作农户来打听秦婆子的人,说起来似乎都是运气使然,却似乎总是有人在暗中提示。奴婢细一想,倒觉得咱们能顺利把姚家当初的算计拆了招,背后也少不了她的影子。而她那会子还是姚氏名下的嫡女,又与她做了一副母慈女孝的样子,自然不能是她去揭破姚氏的。”
慕文渝的脸色有一瞬的灰败,喃喃道:“是了,秦婆子逃出京里十年了,怎么会忽然出现?还有春眠,连咱们都不知道春眠晓得,姚家又是如何知道的?一定是她了!她这是要借我的手去拆穿姚氏!如今又要利用姚家来对付我了!咱们、一开始就都是她们棋盘上的子儿啊!”
赵妈妈道:“她视姚氏为死敌,便一定会盯着姚氏和姚家人。楚家是做生意的,天南地北的运货,多与绿林中人打交道,护卫的身手岂是姚家那些人能比的?怕是一举一动全都在她的监视下了。她要姚家败,自然不会让您先输。姚氏与姚家的每走一步,自一开始就注定了都是死局。”
慕文渝双眸不受控制的一突,惊惧的声线陡然抛向空际,“同我演了这么久,竟是在……好个小贱人,竟敢如此算计我!”
慕繁漪拿了秦婆子和涟漪的事儿让她们两个对上了,这样的仇,必然是要以一方断送性命来做结局的。
留下来的那个,不论是她还是姚氏,大哥和母亲都是不会让那个人活着的。而她慕繁漪,手不沾血,却报了仇。
秋雁南飞,盘悬在天空惊起一声鸣叫,在这样压抑的氛围里,尤显哀绝。
赵妈妈的双手不自觉的发抖,是从心底难以抑制的惊惧:“如今看来,当初姚氏会知道大奶奶的事儿原就是她告诉的。又故意透露了给您知道,就是要让您和姚氏对付起来。咱们想让姚家吃下闷亏,可不得提前揭破了姚氏戕害楚氏之事,先坐实了她们的罪名。“
“事发之后,她便可名正言顺从镇抚司沈大人手里将秦婆子带走。而姚家人必是要走了险招去灭口的,她只需坐等抓了先行,就又是十足十的把柄。如今看来,当初咱们收买了那边儿煽动着姚氏以厌胜之术去算计她,也是在她意料中的。”
“一招接一招,一环扣一环,全在她的算计之内,姚家被拿捏的死死的,还不是什么要求都由着她去提了。”
眼底带了芒刺般的光,慕文渝神色阴翳的几乎滴出水来:“不能留她了!”
正文 第132章 弃子
赵妈妈压住她的手:“不能动,不要轻易动。大姑娘可邪门着,不算计好了,怕是咱们要落得和姚氏一个下场了。若惊得她起了杀心,再与府里那个联手,咱们的处境就要难了。”
慕文渝的阴狠一下子泻了气,无处安放那颗混乱的心:“那怎么办?”
赵妈妈咬了咬牙:“别急,奴婢好好想想。定不会让太太有事儿的。”
又过几日,沈凤梧的差事办好了,赶着回京复命,临走时来看她,姜柔便要和他一起回京了。
那一日她能下了床来小坐一会儿,见到了传说中沈三爷的侄子,那位姜柔的爱慕者。
繁漪自认跟着父亲天南地北的任职,人也见得多了,却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男子。
凤眼微挑的妩媚,红唇微薄的嫣红,眉目流转间恍若天边流霞,每一个神情都似石榴粒子,饱满多汁,若非喉结滚动的昭示,当真雌雄难辨,却又不带半分女子的娇柔,是极为明快的性子。
他对姜柔的恋慕直接而大方。
反观沈凤梧,内敛而微沉。
或许是一道长大的缘故,无有血缘关系的叔侄二人倒也亲近和睦,并未因为喜欢同一个女子而剑拔弩张。
便也是这个原因,导致三人之间的关系反而变得难以进展,因为谁也不敢太靠近了姜柔,生怕打破了平静。
繁漪有些不明白沈凤梧是怎么想的,难道他想看着姜柔一气之下嫁了侄子,把心里的姑娘变成了侄媳妇,然后在同一屋檐下看着他们生儿育女?
亦或是,让姜柔追的累了,另嫁他人,以免最终落了任何一方的尴尬?
二人明明两厢有情,做什么管那么多呢?
虽回京路程不算远,到底繁漪的伤势太重,不宜折腾,便留下静养。
宛平的老宅里,便只剩了楚老夫人和含漪陪着她。
养了半个月,看着她心口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楚老夫人便缓缓说来:“左手伤的有些重,不过没关系,县主说了,是能治好的,只是需要的时日长一些。”
繁漪没有追问,以全然信赖的神色依偎在老人家的怀里:“好,我知道。姜柔的医术我是知道的,她说能治好、自然是能的。”
***
八月的荷花依然皎皎挺立,洁白的花瓣一层又一层,在细风中韵致流溢了一片清洁风姿,花心嫩黄娇嫩,连冰肌玉骨的花瓣亦沾染了几分娇俏柔婉,一壁碧蓬相称,清白分明,若皓月遮云。
在姜柔提及姚柳氏的得意之后,琰华当日便让南苍先回了京去,探查姚柳氏之前是否与姜家的人接触过。
一回到京里得到肯定答案。
姚柳氏在慕家定下七月二十八要回宛平之后去过一趟法音寺,恰巧那一日姜家儿女陪着姜候夫人去上香祈福。
细细打听之下确定当日姚柳氏是与姜家人说了不短时间的话,大抵便是暗示了姜家人:慕琰华拿捏着条件要做嫡子打正室的脸面,便是慕家四女在谋划着,是一路的货色,若是没了她,一个只会读书的郎君还怕他翻过天去么?
如此暗示,姜家的人如何听不懂。
又瞧着楚氏顺利成了慕孤松的正室妻房便更是忌惮,自然是将杀招都对着繁漪去了。
虽说那些断了气的杀手不会晓得谁去上头下的定,但细想来姜候夫人一介深宅夫人该是不会知道什么杀手不杀手的了。
真要说也便是在太卜寺任着职,有些消息门道的姜元赫才会晓得这么个所在了。
可惜,杀手都已经毒发身亡,晓得是谁也拿不住人家的把柄,给她报仇了。
不过那些杀手的尸体出现在了姚家和姜家大门前,引来无数人的揣测和窥探。
八月的清晨亮的已然早,姚三爷迎着花丛里零星的虫鸣去上衙,乍一开大门就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大门前,路过的同僚掩饰不住的震惊。
早起摆摊的百姓围在周围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隐约间说起隔壁街的镇北侯府也被人丢了一府门的尸体。
姚三爷一联想孙女说起的慕家老宅里的刺杀,立马看穿其中深意,气冲冲去了老妻的院子,进门抢过姚柳氏手里的茶碗便重重砸了出去,怒不可竭道:“你生怕慕家人不把当年的事情捅出去是不是!”
姚柳氏吓的一激灵,夫妻四十载何曾见过丈夫如此暴怒,看了眼青砖石上被砸出来的一点破碎的雾白,心气儿一下梗在了心口:“我做什么了!爷一大早的发的什么脾气?”
心口似野火烧燎,姚三爷低吼道:“做了什么?人家把刺客的尸体都扔到家门口来了!”
明明接连几场秋雨之后气候亦是舒爽,姚柳氏却觉背脊乍然攀上一阵燥热,似百足之虫肖尖的足扒拉过皮肤慢慢缓行,刺痛而湿黏。
撇开脸咬牙道:“什么刺客,妾身何曾与什么刺客有过联系。”
姚三爷见着老妻如此冥顽不灵更是气怒不已,“你不曾与刺客接触,那你可曾与姜家人接触?那边也被扔了一门口的尸体!你别告诉我,都是巧合!告诉你多少遍了,不要再去动那丫头了,不要再动她了!为何就是说不听!”
姚柳氏陡然变色,掌心立马渗出一层滑腻腻的汗来,蹭的站了起来,扬了下颚道:“不过遇上时闲话几句,他们姜家的人要动手,与我何干!”
姚三爷的怒意便如乌云渗出的电闪雷鸣,正锋利的破开云层,仿佛下一瞬就要将天地劈裂,“你去与慕家的人说,看他们是不是不把账算在你头上!就算没你的影子在里头,人家一怒之下全揭发了你能拿她们如何!“
“更何况人家把杀手的尸体都扔到家门前来了,便是晓得你在里头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一状告到刑部衙门,前翻一切努力和解就全白费了!你、还有诗韵能有什么下场!姚家的姑娘、姚家的名声,全给你们陪葬了!”
姚柳氏颓然跌坐在紫檀交椅里,面上血色立时褪的一干二净,“他们、他们不敢的!他们不过是威吓想得到更多的好处而已,如何敢和公爹作对!敢和我柳氏一族作对!”
手边的错金香炉里吐着苏合香的香气,袅袅蒙蒙的笼在眼前,好似坠进了无边的阴翳里。
姚三爷的声音如尖锐利器破开云层,放出了紫色的闪电划破天际:“有什么不敢?你差点要了人家的性命,人家今日来要你性命你就跑不了!你可别忘了,你们的把柄还在人家手里捏着!本是安抚人家都来不及,你倒好,还要上蹿下跳的去搅弄!”
他的冷嗤里有熊熊的火焰:“柳氏?姚家?在你们的把柄面前谁能把他们如何?为了家族名声,你以为柳氏族人会救你么!”
姚柳氏的眼神落在庭院里被阳光筛了一地的枝影斑驳,惊惧四起,一下扑过去拽住丈夫的衣袖:“爷是要把我交给慕家那小贱人处置么!我与你四十余载夫妻,为了也生儿育女料理家事,爷便有弃我不顾了么!”
姚三爷咬了咬牙,把老妻推回交椅里:“且等人家要你如何交代吧!若人家以儿孙前程威胁,你欲我如何处置?”
说罢,便拂袖而去!
姚闻氏本带着女儿来给婆母请安,远远听得争辩便停止了脚步。
却也隐约分明了来龙去脉,眼底蓄起难以遮掩的厌恶与鄙夷,在公爹前脚跨出明间的刹那拽住女儿闪躲一旁。
而姜淇奥见到那些尸体的时候自然也是明白什么意思的,敲打了妻儿,便来慕家寻琰华,谁知人还没进慕家的门,就被自家的小厮喊住了脚步。
“侯爷快回去瞧瞧吧!大公子策马撞伤了姚家三房的公子,姚公子的手被马蹄踩踏,怕是要废了!”
正文 第133章 眼歪嘴斜姚柳氏
原本,姚家按照繁漪的话去做,到还能与镇北侯府搞好了关系,将来在官场上也多一重照应。
偏姚柳氏自以为聪明,能神不知鬼不觉借了姜家人的手去害繁漪,如今一切全都白费,两边还记一笔仇。
也让姚家的郎君去给她们愚蠢的祖母付出点儿代价!
姚闻氏听到消息独自闷坐了半日。
侄子虽不是念书的料子,二十的年岁也不过靠着家里混日子,到底不是蔫坏孩子。这才刚做了父亲,便为着婆母的疯狂蠢笨,被害的生生成了废人!
姚闻氏一想之下心惊肉跳,“怕不是慕繁漪的手已经废了吧!”
那侄子的伤,就是对姚家的警告了!
对方要的就是婆母的命!
这是在逼他们、亲自动手,结束婆母的性命啊!
若是婆母还好好活着,下一个代她受罪的便不知会是谁了。
或许就是他们这一房的儿女了!
不!
绝对不能让她的孩子因为婆母的愚蠢而受伤害!
姜柔听得消息时不由挑眉:“杀人诛心,若是姚柳氏还舔着脸活着,手底下的儿媳、孙媳也不会让她好过了。”
姚柳氏看着孙子引骨骼碎裂而红肿变形的左手,当场嘶喊着要找慕家的人算账,却被姚三爷禁了足。
姚二奶奶一听此事与慕家有关,便去寻了姚闻氏询问在宛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姚闻氏绞着帕子无限为难的左右闪躲。
姚二奶奶一瞧便知道她是晓得始末的,一咬牙便跪下了:“弟妹体谅我做母亲的心痛,我的孩子虽不成器,却也从不曾害了谁,他成了如今这般,我若是连他被谁害了,为何被害都不知道,叫我如何有脸面去面对他和他的妻儿呀!”
姚闻氏忙扶了她起来,打发了丫鬟婆子们离开,才泣泣道了始末:婆母和姑姐如何害死了楚氏,又如何在被人握了把柄的前提下,去撺掇了姜家的人去杀害慕家四女,致使人家、或许已经废了左手。
青墨瓦上浮光反射,落在眼底是冰雪一样的冷白,一声长吁更似深秋里的风:“害死了人家生母和幼弟,人家已经没有追究了,如今却还要……公爹与婆母夫妻四十余载,哪里肯处置了婆母,那边儿得不到想要的答复,便是要拿咱们的孩子下手了。”
“嫂嫂痛苦,我何尝不是心惊胆战,今儿是侄儿,明儿也不知是哪个无辜孩子替婆母受了罪了!说句难听的,爷儿们若只是受伤也罢了,若是姐儿们的声誉遭了连累,那下半辈子可要怎么好啊!你我、你我心肝肉一样疼宠的姑娘们可要如何自处呢!”
姚二奶奶的眼神落在床边桌上笸箩里的一团乱麻似的丝线,五彩的颜色在泪水的朦胧里模糊成了一片灰败,气恨到发怔。
眼底的阴郁好似一团被压抑的大火,稍一松,便要撩起燎原大火。
她露出森森冷意:“好好好,姑姐与婆母犯下的错,竟要咱们的孩子来付出代价!人家摆明了不肯善罢甘休,公爹是要咱们的孩子都给她们陪葬了才甘心么!”
咬在牙缝里的字眼阴翳而怨毒,姚闻氏却听的清晰,“她竟还舔着脸活着!”
姚闻氏恍若未闻,只揪下了窗台上开的极盛的红花,花瓣一片片自她指间落下,落在青砖石上,成了一星星暗红的血色。
语调中皆是无可奈何的酸楚:“咱们又能如何!爷儿们都是孝顺的,咱们做儿媳的还不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处在危险之中,却什么都做不了!若是可以,我与嫂嫂一样,何尝不想替了他们的危险境地。”
姚二奶奶满面的乌云遮月之色,阴翳的几欲滴出水来,面上抽搐了一下,什么都没说,跌跌撞撞的离开了。
姚闻氏长舒了一口气,婆母啊婆母,要怪就怪你自己,太狠毒,还无能!
入了秋雨水便多了,一场下过冷过一场,待繁漪启程回京已经九月。
夜里的一场大雨,尚未褪去的月色毛毛的,像是被晕在山间薄薄的雾霭里,拢着一层湿漉漉的朦胧之意。
院子里盛开的菊花打落了些许花瓣,黄的绿的白的粉的零星拂动在石子路上,竟有了几分盎然的春色。只是秋风一凉,荷花便结束了最后的热情,只余了一壁壁由盛及衰的碧蓬摇曳在水面上,给时日平添了几分萧瑟荒凉。
天色一亮一行人便从宛平出发,虽繁漪伤势已然大好,却还是行的缓慢,尽力使得一路平坦,如此便是到了傍晚才到。
慕孤松已经下了衙,在门口等着,见着车马远远而来,使小厮将大门的门槛卸下,车马一路直接进了后院。
夕阳西坠的初秋,晚霞依然延续着夏日的明媚,橘色的余晖沉静流淌在天际,使得薄薄的云彩有了明艳的色泽,在秋风的吹拂下变换着多样的姿态。
繁漪站在桐疏阁大门前遥望着天际与霞色云霭,莫名的,生出一股随波逐流的无力感来,恰似她的人生,从来不在意料之内。
斜晖优柔散落人间,落在重重枝叶间,便淡了几分,或许真的是入秋了,那样温暖的晚霞落在身上,却感受不到暖意,有清风游走于院落之间,拂过露在衣衫之外的皮肤,是入骨的冷。
晓得她回来,姚闻氏带着姚意浓来拜访,说是要谢一谢她的救命之恩。
当然,“谢”只是顺带,主要还是为了问一问刺杀她们的刺客,是不是可以交还给她们来处置。
繁漪不想见姚家人,更是不想见一个让自己嫉妒的女子。
她从来不是什么完人。
只叫容妈妈去回绝了,关于刺客什么的自然是不可能告诉她们的。
让人活在恐惧里,是她最拿手的。
慢慢耗着,磋磨心思才有意思。
待她从舟车劳顿里缓过来,免不得交好的姑娘们来看望,繁漪仿若无知自己的伤已经无法挽回,依然平静而清俏的与她们说着、笑着。
姑娘们带来关心的同时,也带来关于姚家的消息。
柳亦舒笑色浅如桂子的初蕾,徐徐道:“上个月去闻国公府吃席的时候还好好的,忽然就病下了,昨儿我祖母去探望,说是已经起不来身了。眼歪斜鼻的,连汤药都喂不进去。”
怀熙迎春娇俏的眉目浅淡,眼底微嗤的望了眼远处,漫不经心道:“倒也是听我婆母说起过,如此,岂不是没什么日子了?”
柳明溪挑了腰间的缓带自指尖蜿蜒流转,似有深意的看了眼繁漪,眉梢微挑似舒展的飞翅:“他姚家也不知是走了什么邪运。先是家门口莫名被丢了一堆的尸体,紧接着姚勤云就废了手,姚三夫人也病成这幅样子。就不知下一个会是谁了。”
繁漪眉心一动,勾勒起关怀姿态,仿佛病下的那个当真是外祖母一般。
只心里也是有疑惑的,她在宛平月余,为了叫她好好静养,京里的消息也少过来,到不知还有这样的事情。
不过想也知道,那姚勤云和姚柳氏的事儿不会是无缘无故发生的。
她看了眼挨着窗台懒懒眯着眼的姜柔,却见她微微耸了耸肩以表达此事与她无关,但想着也不会是慕孤松会做的事。
脑中闪过一抹希冀的光,转瞬便又被她死死按住,苦笑自己何苦如此多想。
一时间没什么头绪。
柳明溪拿手中的缓带扫了她一下,问道:“宛平的刺客可查清楚了?”
那缓带扫到了她的左手,是柔弱无骨的轻,索性姜柔将筋脉接续上了,如今只是使不上力,倒也不是没了知觉。
繁漪睇了眼与掌心纹路并存的伤痕,摇头道:“毒发身亡了,也没问出什么来。”
正文 第134章 相敬如宾
宛平刚发生刺客刺杀之事,转脸姚家和姜家门口就被扔了一门口的尸体,虽无法探知他们深藏着的秘密,但都是高门内的人精,哪有不明白的。
姚家怕是不如表面上看起来与楚家那么亲和的,不过是被拿捏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不得不同意了繁漪的生母做了慕孤松兼祧一房的正室夫人。
从前是妾,如今却要与姚氏平起平坐,心里怎么会甘心,便是要杀人泄愤了。
偏偏她命大躲过一劫,如今自是要承受慕家的报复了。
至于姜家,难道不是该去杀慕琰华么?
怎么向她动手了?
张绵音支手托腮的思忖着,忽挤眉弄眼的怼了怼繁漪的胳膊,好奇道:“是不是有什么咱们还不晓得的好事?”
桂子的甜香随着秋风缓缓送来,清新而绵柔。
繁漪一时没跟上她跳跃的思维,疑惑的抬了抬眉:“什么?”
柳明溪正要低头吃茶,闻言便从茶水清新的氤氲里抬起眼来,笑道:“姜家想认了你家表公子回去,自然是叫府里的郎君不大高兴的,只是他们要对付也该是去对付慕琰华,如何要来对付你了?”
末了嘛一声“恩”带着疑惑以戏谑轻轻扬起。
柳亦舒轻笑了一声,白皙若葱段的指点了点堂姐的额,抿了微甜笑意,含蓄却又直白道:“没听说过一句话么?毁人诛心,自然是往对手的软肋心尖儿上对付了。损了对手在意的,还怕消磨不去对手的意志么?”
繁漪不意她们的思绪转弯竟跟山间的路一样,七拐八绕,大有直冲云霄的趋势,可解释起来又太麻烦,便只失笑道:“估计对方也是这么误会了。”
姑娘们齐齐眨眼,晓得好不含蓄:“当真只是误会?”
沉水香在白玉香炉里焚烧,有微微的“哔叭”声响起,溅起的火星子落在浅棕色的薄绒垫子上,烫出了一星一星死灰的点,便正正好应证了她如今的心绪。
繁漪凝了凝神,以真诚的不能再真诚的眼神回视,并用力点头:“当真!比真金还真!”
姜柔伸手虚握了一把九月澄阳的暖色光线,修长腻白的手轻轻起伏,若蝶儿翩跹,一身浅青色绣明白昙花的衣裙衬得她明媚而不失清新娇俏。
忽转了眸子看过来,眉稍微挑道:“他们还没告诉你?”
繁漪心底一跳,却没有高兴与激动之色,只觉整个人坠进了寒潭深谷之间,是彻骨的寒冷与自嘲:“告诉什么?”
瞧着姜柔意有所指,又见繁漪一脸茫然,连怀熙也惊讶不已了,“到底是个是情况?”
什么情况?
繁漪也不知道,后细问了晴云和冬芮在她受伤昏迷的那几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才晓得,原来是琰华日夜守着烧到昏迷不醒的她,喂药换药也是他,那日迷糊中所见人影也并非梦境所思。
而他,早向慕孤松求了亲,只待她回到京里,便要交换庚帖了。
而大周的规矩,同姓不婚。
他也一早回京改了姜姓。
冬芮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神色,小心措词,不敢泄露了太多:“只是怕您伤时多思多虑,便一直瞒着没告诉。”
怕她多思多虑?
还是怕她太早晓得自己的手已经废了?
他的日夜照顾,继而求亲,便是晓得她在世人眼里已然是个废人,往后再不会有什么好亲事。
没有办法,心有愧疚,只能割舍了自己的喜欢与遥望,打断了他即将达到的目标,来成全她这个废人的一生。
繁漪无力的伏着在后窗的长案上,望着晴线偏移,看着日落斜晖起。
那斜阳似着了火,烧成一片血色,云霞染了斜阳暗红凄厉的颜色,遥遥瞧着,好似一片片从她身上流淌出去的、干涸的血迹,渐渐黑红而孤独。
偶一声鸦雀啼叫,追逐着夜幕席卷,将她沉入啼不破的黑暗里。
九月里的天说变就变。
风萧瑟,雨也萧瑟。
裹挟在一起缠绕在身上,好似湿黏的布匹将她的呼吸闷住,窗外竹影摇曳,叶轻轻刮过窗纱,沙沙棱棱的声音似千万点的雨水扑簌,压抑的轻泣一般,转首望去却见月华清朗依旧,终是反应过来,那雨,不过是她坠进寒冰地狱里被碎冰磋磨出来的泪。
天一亮,她还是轻缓清俏的慕繁漪,好似什么都不知道,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除了每日调配香料、抚弄琴弦的时间变成了发呆发愣,日子还是一样在过。
唯有近身伺候的冬芮和晴云晓得,于无人时,她是怎样将自己深埋在黑暗里,不言不语的空洞。
这一日慕孤松正好休沐,一早便来了桐疏阁。
“怎几日不见清减了许多?”
繁漪维持着清浅和婉的笑意,看着他背后松枝青翠的浅色轻纱微微扬起,一如往常,不受任何人事转变的影响:“每日汤药,喝的舌头都苦了,便没什么胃口吃饭。”
慕孤松沉浮官场,捕捉到了她神色里及不可查的悲然,默了须臾道:“琰华已向我提了亲,看了日子……”
垂眸睇着手中茶盏里茶烟轻袅,繁漪出言打断他的话,澹道:“我不会嫁他,没有交换庚帖,没有下定许亲。什么都不会有。”
慕孤松微微一怔,不意她这样决绝的拒绝。
可在来的时候,他便也晓得她会拒绝。
“我以为你会欢喜,孩子,你若是不喜欢他,何至于豁出命去护着他。”
院外的枫树高大挺拔,冒出高高的墙头,渐渐红下去的枫叶在秋风里烈烈而响,望的深了,想是看了满目的火焰,“那是我的事情。不是他的。也不是他付出一生来报答我的条件。”
慕孤松心下叹息,又怀了担忧,却不肯露了分毫,便劝道:“这些年你照拂他的生活,为了他回去姜家也废了不少心思。这些都是你们和睦的基础,何况大多夫妻成婚前或许都未曾见得一面。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出来的。”
“培养?”繁漪轻轻弯了弯唇,含了抹薄薄的笑意,亦或许那不是在笑,“父亲和姚氏如何没有培养起来?”
慕孤松忽然语塞。
繁漪抿了抿唇,反应迟钝的左手蜷缩了一下,好似无路可走的小兽的瑟缩与难以仰望人世的悲哀:“若是能培养起感情,早就有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了,只是酿了苦果。”
手边的桌上摆了一盆剥好的石榴籽,每一粒都是鲜润的鲜红,光瞧着便晓得它是如何的鲜嫩多汁的清甜可口,繁漪捡了一粒在嘴里细细嚼了。
咬下去便有丰盈的汁水溢满了口腔,真的很甜,甜的有些发苦,厚厚的黏在喉间,阻滞了呼吸,心口有些发痛,痛得眼睛都酸胀了:“更何况他有自己的心上人。”
慕孤松微微一怔。
想起自己当年娶姚氏的情景,想起云蕊知道后的伤心欲绝,想起自己如何在一年一年的遥望和思念里变成如今沉默的样子。
直到将云蕊接来身边,才又感到血液流淌是鲜活的。
当初他娶姚氏是无可奈何,是争不过父亲的执意,是扛着亲长期盼的沉重,即便他又娶了云蕊,到底还是善待了姚氏。
姚氏会变成这样,他有责任,到底还是人性本质的缘故。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
最初的两年里他也曾全心全意的想要忘记心爱的女子,去好好宠爱已经成为他妻子的姚氏,可到底还是做不到。
他能给姚氏的只有爱护和尊重、包容。
若琰华当真有自己喜欢的人,这样的结合,恐怕结局终也要走了暗淡一路。
对他也不公平。
可她的手成了这样,若不是嫁给信得过的自己人,他们如何能放心。
默了良久,还是劝道:“夫妻相处,相敬如宾是最好的相处之道。琰华是个稳重的,也是个重情义的。他得你救命之恩,自不会负你。会照顾好你,敬重你。”
因为救命之恩,换得一席敬重。
这与胁迫有什么区别?
繁漪只觉心头恍若被人扎进了一根倒刺,又用力拔出,带出血肉飞溅。
正文 第135章 面目全非
心跳仿佛带了刺:“明知道他心里有一个人,我嫁给他做什么?自取其辱么?时日太长,期盼永远都不会有尽头。总有一日,在嫉妒和不甘里我会变得面目全非,就和姚氏一样!”
握在掌心的一把石榴籽被力量挤破,艰难的滴落了一滴又一滴的鲜红汁液在浅青色的纱裙上,成了一星又一星的暗红血点子刺在眼底。
可她还是保持着最后的理智:“曾几何时,姚氏也是个平静的妻子,期待着婚后夫妇和顺儿女孝顺的日子。你感激她所付出的,待她尊重也爱护,可最后为什么变成这样刻薄阴毒?为什么我娘、我弟弟会死在她的手里,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她的丈夫不爱她!永远不会!”
“若她无知便罢,可她却还要眼睁睁看着你爱着别人!”她说的激动,一气说完,发现自己的左手竟然颤抖的厉害,仿佛连它也接受不了自己竟然可怜到这样的地步,“时日那样漫长,爱而不得酿出来的结果是什么,没人会知道。”
窗外的翠竹在秋风萧索里来回摇曳婆娑,竹叶刮过窗纱,化作冰雨悉悉索索的落下。
慕孤松听的心惊不已,“你和姚氏如何能一样!”
哪怕她后来报仇,不过砍掉了姚氏的臂膀,却始终没有去动前院的哥哥们。
这是她与姚氏的本质区别。
无论多大的恨意,都没有将她变成恶毒的人。
繁漪转首的一瞬,睹见窗台下花架上摆着的一盆水仙,花瓣白净如明玉剔透清洁,花蕊嫩黄娇软,称着碧叶微垂亭亭而立,那样临水照花的窈窕清婉姿态像极了姚意浓的样子。
而她呢?
不过一朵渺小的桂子,于满树的芬芳中,谁能注意?
睇眼望着衣袖上被汁液浸染的金桂折枝花纹,自嘲道:“有什么不一样?不过就是女子。是,琰华对我有愧疚、有感激,可这样的情绪能维持多久?”
“或许不用多久,他就会在爱而不得里怨恨我曾经所作的一切。情愿我从不曾给予他的帮助。还有半年,他就可以去争取他想要的。就差一步的遗憾,足以湮灭一切。”
这样的话用尽她的力气,到最后,只余了风吹的余音,“不过是胁迫、是可怜,我不需要!别把我变得那么不堪。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不会!”是坚定而沉稳的男音子庭院里而来。
转首望去,琰华站在走廊的台阶下,一身青珀色的纱袍在金色的暖阳里晕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萧萧若举的清隽秀气。
而她,能做的不过是高山仰止。
好似最深层的隐秘被人窥探了干净,繁漪只觉无边的尴尬与难堪。
撇开脸,不去望他:“该说的我说完了,你们都回吧。”
琰华拉住她欲走的身姿,“你我都在这样艰难关系下走过来的,晓得其中的艰难与痛苦,所以你不会变成恶毒女子,我也不会负你,让我们再沉陷到那样艰难的关系里。”
慕孤松看了他一眼,想着或许他来劝会更有用些,便先离开了。
繁漪撇开他的手,紧握的掌心是石榴汁的黏腻。
隐隐散着甜香,一丝一缕的化作了坚韧的蚕丝,一圈圈的勒住了她的呼吸,“文氏、姚氏,她们并不是生来就恶毒的!我父亲甚至姜侯爷,或许当初也都是这样想的。没人愿意去做一个负心人,没人愿意去伤害一个无辜妻子!他们都不是青涩冲动之人,可到底、他们谁也没有做到自己该做的。”
按下悲戚之色,抽回手,抿了个清淡而和婉的笑意,强迫自己看起来几分轻松。
她吸了吸气:“救你是我的决定,便是到了此刻我也没有后悔。你也从未勉强我,便也不必为此感到内疚。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好好过属于你的人生,不要有任何负累,这不是我想给你的。”
“哪怕在我面前、有危险的是姜柔和凤梧,我也会救。琰华,你还有很好的前程,可以娶一位贤良美貌的妻子与你庭前弄影琴瑟和鸣。而那个人不该是我,也不能是我。”
琰华静静的听完她的话。
唤了冬芮去准备温水来,细细给她净了手,浅红色的汁液在澄净的水中缓缓散开,归于涌动的水中,直至再无色泽可见。
软巾子擦过她的掌心,那深刻伤疤粉白凸起,在她冷白的掌心里显得那样触目惊心。
他晓得的,她的体温向来低一些,如今这左手苍白的几无血色,冷的好似一块冰。
目色一沉,神色却更显柔和:“或许我是喜欢她的,但也没有非她不可。比之娶她满足一点心底的私念,我更希望能使你过的安稳。我说过,这世上,你对我而言,比谁都重要。”
他掌心的温度澹澹的传达到她的手上,那么温暖,她却不敢贪恋。
屋外的枝叶沙沙声一声接一声,有清风拂进,摇曳了水仙,宛若美人不胜凉风的踉跄,她几乎可以想象姚意浓不能接受如此意外横生的悲伤。
秋的冷意就这样无遮无拦的笼上心头。
她几乎用尽了权力,抽回了手,:“我很好,也没人能让我过的不好。这件事,就这样吧,以后不必再提了。好好读书,别再分心了。”
望着他,笑开,仿佛世上所有艰难与痛苦都不曾被她放在心上:“来年,你便可心想事成了。”
琰华并不让她抽回手,一掌心的温度覆在她冰冷的手上,以期将温度分一点给她。
他从不曾这样与一个女子亲近过,便是与姚意浓也不过隔着几步的距离说着话而已。
他以一目温和相望,默了须臾,方缓缓道:“徐明睿、都与我说了。”
目光一震,仿佛冷风猝不及防扑进了她的眼,带来细微的干涩与不可查觉的疼痛慢慢蔓延开。
繁漪苍白面上的笑意与血色,瞬间尽褪。
一时间只觉胸腔被人塞进了一把腌制失败的酸梅子。
酸涩与苦咸的滋味一齐逼迫而来,冲撞在喉间,又迅速的从舌根儿底下蔓延开来,难堪逼的她步步踉跄,伸手去扶桌沿的动作间打翻了一盏热茶,微烫的茶水浇在她的手背,只觉刺骨的冷。
琰华伸手去扶。
繁漪急急侧身避开。
静默的转瞬里好似时间也停住了脚步。
秋阳洒下的光落在一树金桂,浅黄的英英簇簇微微摇曳,晕起幽晃的影,她支手撑着桌沿,垂眸用力做着呼吸。
如同从前一样,可以迅速的将所有情绪打磨成尘埃,轻轻覆在心底,越积越厚,越积越厚,到最后的最后,心木了,便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她失态、失控的了。
垂下手,双手掩在宽大的袖子里,紧握成拳,然而失败的左手让她心底无法遮挡的升起一股悲凉。
极力以一目纷杂而缓缓柔积的笑色回视于他:“是,我是喜欢你。男女之意。曾经也想过嫁给你,只是那时候你还没有显赫的父亲,没有喜欢的姑娘。我努力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更靠近你一分。可是……”
她觉得喉间胀痛的厉害,哽住了她想说的话。
可她不得不极力镇定的将话全部说完:“可是、不能让你喜欢我,不能嫁给你,这样的事实我早已接收,也并不想去强求。”
默了默须臾。
她抬起手,“我的手,我知道的,再也恢复不到从前了。便更不能拖累你了。”
看着她笑色里极力掩藏的悲伤是那样轻,好似一缕轻烟,琰华只觉一股莫名的感觉无知无觉的披上心头,沉的厉害:“你、知道了?”
正文 第136章 没有达成一致的一致
繁漪转身踱去了门口,嘴角微弯的弧度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里缓缓攀上了郁滞而微凉的气息,似深秋的风吹过无垠的旷野:“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那是我的身体,没人告诉我,我也能感觉得到。没有力气,没有半分力气。所有的痛感、所有的动作都是迟缓的。”
阳光落了一缕在身上,感觉不到几分温暖,却似细碎的冰渣,微微扎着皮肤,有刺刺的痛感,“旁人不清楚,可我知道,若非我已然成了废人,你如何肯放弃你想要的,执意来娶我呢?”
琰华缓声轻柔:“别胡说。”
走近了她,顿了顿,似乎在思量着什么,然后伸手去执了她的手在掌心,“繁漪,你说你不觉得后悔,可我也并没有觉得失去什么。娶你,我并不觉得为难。”
衣袖轻缓的起伏,似水摇曳,晃动了斜斜照进屋内的缕缕浅金阳光。
繁漪笑了笑,淡淡的,好似隔着窗纱的花影依依:“我晓得你想补偿我,也担心我将来嫁的人家轻视于我。谢谢你思虑的周全,可我不需要这样的怜悯。这于我不过是施舍,也只是叫我觉得自己那么可怜。”
呼吸艰难而沉缓,仿佛是叹息,却终还是被笑色掩埋了伤痛:“倘使你没有喜欢的姑娘,倘使我不晓得你有喜欢的姑娘,我一定答应,赖着你,甩也甩不掉。可我晓得了,我都晓得了,再叫你娶我实在委屈。”
“我不希望多少年以后,便是这一点的兄妹之情也消弭不见,只剩了怨怼。我可以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可我不能接受我喜欢的丈夫心里藏着另一个女人。这样无法确定的未来,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琰华的眼底是三分感愧并着七分柔情,诚恳道:“不会,我既决定娶你便是心甘情愿的,我会放下一切,好好照顾你护着你,我会努力去喜欢你、爱你,直到我的人生结束。”
忽觉得倦极了,身体好似一根轻羽随波逐流,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那种悲凉的心境就如山谷里终年不散的雾霭,长白山上万世常在的积雪,冰冷成无法穿破的冰冷困境,将她紧紧困在里面。
摇了摇头,她笑着拒绝道:“好了,别再说了。没关系,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悲伤的,你可以放下了。再说下去,再纠结下去,多累。”
尝试去回握了他的手,然废了就是废了,再用力不过是徒劳,凝出的笑意宛若清辉里寒露的栀子,“再不然,我可得选择去修行了。”
闲和的风带来桂子的香味,使人沉醉的浓郁,琰华以行动来打动她彷徨悲伤的心,温柔的指腹一下下拂过她的眉心:“你没想过要试一试么?你那么聪明,或许你可以试一试,我会很期待。定下了亲事,你便可以随时来找我,近水楼台。”
明晃如水的日光里,他的笑意温润,“吃醉了你也可以来找我。”
她以为他们是没有谈到一处去的。
尽管他说的“一试”很叫她心动,可终究敌不过对现实里一桩桩悲剧结局的恐惧与“怜悯”的退避三舍,拒绝了。
然而就在没多久后的一个听说是“宜纳彩”的清晨,说亲的媒人便上了门,竟是临江侯夫人。
都不知他是何时去请托的。
人家竟也答应了来做这现成的媒人。
后来听说是徐明睿给他的提示,陈侯夫人还欠了繁漪一个人情。
姜柔表示:“娶老婆还用了老婆的情面,姜琰华这笔买卖倒是顶划算了。”
按照给慕静漪和慕含漪定亲的流程,第一回陈侯夫人来,老夫人含蓄又含笑的表示:“孩子父亲今日不在,待他下了衙我再问问他的意思。”
话说,未来的岳父与未来的女婿都在一个屋檐下的,是不是要做翁婿肯定也是商量好了的。
但所有的婚事都是这样下来的,这就是女方的矜持。
陈侯夫人自然懂得,便是笑吟吟的回去了。
或许这桩亲事是慕孤松能想到的最好的托付了,所以,他并没有顺了繁漪的意思而作罢。
三日后陈侯夫人再来,没想到姜侯爷也特特告了假上了门来,坐在客人的位置看着两封烫金封面的庚帖做了交换。
繁漪木愣愣的看着事情走到这一步,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说不高兴又怎么可能,只是高兴大过了愧疚与彷徨。
在她还无奈事情为何还是走到这一步的时候,法音寺的大和尚已经替她们合好了八字。
自然了是上上大吉的天作之合。
又推算了几个良辰吉日,下聘、成婚。
虽然琰华还未认祖归宗,但慕孤松晓得有姜侯爷的态度、有女儿的谋算,琰华的回归是迟早的事情。
如此父子、亲家之间的关系便不能不妥善考虑。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下,慕孤松请了姜侯爷来一同商议婚期,两亲家在一团和睦里定下了成婚的日子,就在来年他殿试之后不久。
六月初二,诸事大吉。
十月二十二,一双活奔乱跳帮着红绳的大雁出现在她的面前,然后聘礼便进了门。
足足一百零八抬,听着管家的唱礼,每一抬都是扎扎实实的,且每一抬下头都有银票压箱底。
照理慕文湘带着他在书院里生活,也不与族人来往,向来清苦,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置办聘礼的,否则这些年也不至于生活的艰难了。
可说是姜家给的也不大可能,别说琰华不肯接受,姜候夫人也必然是不肯的。
如今是姜候夫人主持了中馈,若琰华只是庶子便罢,他要以嫡子身份回去,便是对她正妻身份的最大羞辱,到底,她并没有做错了什么,当初也不过顺应家里嫁了个门当户对的丈夫而已。
结果丈夫外头有个儿子,与心爱女子生的儿子,算了年纪竟是在他们成婚前便有的,饶是她再大度,也是做不到给他操持婚事的。
待一切尘埃落定,才晓得聘礼是慕家置办的,只不过银子是姜侯爷私下里给的。
因为妻子的病势忽然沉重了起来,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去刺激她。
掣肘、顾及,是所有人“无可奈何”的最好借口。
交换庚帖之后,琰华总是三五不时的来看看她。
繁漪也总是拒绝他的见面。
他便如从前一般偷偷掀了屋顶的瓦砾进来见她。
他本就话少,她又不肯说话,便是两两无言的待一会儿,他再离去。
渐渐有人看出她的手是无力的,嘴巴是最好的谣言传播媒介,很快整个府里的人都猜测着她的手是不是已经没用了。
在可惜与怜悯之后,便有流言起来,是不是她拿自己的手做了胁迫,逼着琰华娶她。
这样的流言或许从前她是不在意的,可如今却无比的在意。
只觉每一句都在放大她的卑微与卑鄙,迫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面上依然是平静无波的。
他所作的便只是让人知道是他在逼迫她应下这门婚事,是他想补偿一二。
今日定亲宴,外头热闹的很。
繁漪却不想去凑自己的热闹,躲在院子里以着旁观者的平静淡淡望着、听着。
遥遥间是角儿们抑扬顿挫的唱词儿,似乎是《玉簪记》。
她是不爱听戏的,蜿蜒流转间的不过都是浮生若梦的美好。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女子能等得到一往情深,不过以戏自我慰藉罢了。
似乎是词儿催动了情肠,忍不住跟着细细吟唱了几句。
“西风别院。黄菊多开遍。鸂鷘不知人意懒。对对飞来池畔……”
姜柔一身茜色大袖氅衣坐在墙头,在金灿灿的冬日晴线里明媚的好似一只散漫的孔雀:“自己的定亲宴不露面,躲在后头自个儿唱戏,说你什么好!”
正文 第137章 争取与战术
冬日的风如刮骨的刀。
带着戾气拂动斗篷边上一圈细柔的风毛四下摇摆,偶吹起一两根飞扬而去,在空气里转了两圈又钻进了眼里,酸涩的直逼了泪下来。
繁漪抬手揉了揉,将细柔绒毛与还未来得及凝气的泪一并带走:“前头的热闹不是我的,去了有什么意思。”招了招手,“坐在墙头吃风么?”
姜柔跃下墙头,稳稳落地间牵动了鬓边斜斜簪着的清澜风华金簪下一撮长长的赤金流苏,摇曳起金色的光,耀眼极了,就跟她这个人一样,利落而明耀。
嗔了她一眼道:“怎的,都已经是未婚夫妻了,还在纠结谁连累了谁么?要我说,你们各有拖累,又相互依靠,在一处本就是最合适的。”
“镇北侯府可不是什么澄阳湖面一片宁静的好地方,那姚意浓美则美矣,诗书丰腴而谋算不足,就算嫁给他,往后入了侯府也是算计不过那些人而得个死路一条。也就是你进去,才能帮他挡住各种戕害,推着他走到更高的位置。”
伸手抬了抬她小巧的下颚,眉梢高高挑起:“若只是个妹妹,往后你要如何把手伸过去帮他?姚家女可未必念你半分好。这样想,是不是就觉得自己还是很有用的,很无敌的?”
睇眼看着脚下被拉的很长的影子,纤瘦而孤幽,然后又有一道明朗而富有活力的影儿走近了她,紧紧相依,瞧着似乎也没那么孤寂了。
繁漪微微一侧首:“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姜柔挽着她熟门熟路的进了次间,在梅花折枝的长案前坐下,清朗道:“既然都已经定亲了,你就努努力把人掰过来,顺带帮他挣一挣。三年五载的朝夕相处,相互依靠,若还是掰不过来,大不了一封休书给他好了,”
“从此一别两宽,也不必强留彼此最后留成了仇。总算也得到过了,努力过了,也就没什么遗憾的了不是?”
宛若平静湖面上的乌云被不经意的撩开,露出明媚的光线,滴进了一点剔透晶莹,漾起一圈圈粼粼涟漪。
繁漪捻着金簪往香炉里挑动沉香屑的手微微一顿,如尘细腻的香屑倾落几许,飞扬在光线下宛若一帘清扬而起的幽梦:“你的劝慰还真是与众不同。”
姜柔轻轻一斜身的一手支颐挨着长案,慵懒而轻妩:“快感激我吧!”
盖上了白玉香炉的盖子,清脆的声响似有发人深省之用,繁漪垂眸轻笑,“是,多谢娘娘宽慰。”微微一顿,“只是,就这样毁了姚家公子的一只手,怕也是罪孽了。”
晴云上了茶水来,姜柔捻了杯盖轻轻嗅了一记,不以为意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审姚谦时吐口的一桩事,姚柳氏弄死了四房太太的一个侄女。”
“记得。”繁漪点头,恍然道:“原是为了姚勤云。”
姜柔轻轻煽动茶水上的雾白茶烟,似山谷间吹进了一股回旋风,牵扯着轻烟摇曳:“四房是庶房,姚四爷不过在鸿胪寺任了个虚职,所以当初娶进的四房太太出身也不高。姚四太太的侄女也不过是个县官家的姑娘。
去姚家探亲小住的时候与姚勤云有了首尾,姚二奶奶只肯那姑娘做妾,可人家姑娘好歹是官眷如何肯做妾。
姚四太太也咬着又不松口。
一时僵硬不下又怕人家把事情闹大了,姚柳氏便让人下手给弄死了。”
指尖慢慢磨砂着莹白如玉的茶盏,将左手的指间烫的通红,繁漪神色微淡:“所以,真正动手的人是四房的人?”
姜柔眉目里含了一缕清俏:“没错!只要告诉四房的人真相,再暗示他们三房和镇北侯府要做亲家了。他们能眼睁睁看着三房的人得意?左右侄女的死和姚勤云脱不开关系,拿他下手也不过算是报仇了。”
“姚勤云吃醉了酒胡闹惊了姜元赫的马,马失控踩废了他的手,谁也怪不着谁。两边便是不结仇,也不可能亲近到哪里去了。姚柳氏自己害人不成,又不甘心就死,子孙受过,可比伤在自己身上还恶心。”
繁漪轻轻一嗤道:“我给她们铺的路不肯走,非要走死路。”眼波微转,是夜色浓重。“那姚柳氏的病?”
按照繁漪的话做去,将来姚家和镇北侯府亲近是意料中的事,姚意浓与慕琰华结合便也是顺势下的必然选择,如今却是鸡飞蛋打。
姚意浓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投胎没投好!
也是老天也在帮着繁漪了!
姜柔轻笑道:“你当姚闻氏是什么善茬?”
“她动的手?”微微一思忖,繁漪了然道:“哦,也对,她可是整件事一路看下来的。”
“当初会让姚意浓寻了琰华来说情,便也是晓得自己女儿心意的。姚意浓虽是姚家嫡房嫡出,到底父亲不过从四品,将来能选择的婚事到底有限,如今生生断了镇北侯府的关系,自然心里恨着。”
“何况前头有人动了姚勤云,难说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儿女了,哪里能容得下这个惹祸精的婆母继续活下去了。”
姜柔轻妩的眼角微微一抬:“她挑拨了姚二奶奶动的手。”
繁漪抬了刺痛指,绵软无力的划过右手的手背,留下一缕温热,转瞬即逝:“也是个角色。”
姜柔看了她的左手一眼,茶盏里腾升起的清香氤氲将她嘴角意味深长的一笑拢的格外深远:“如今姚二奶奶已经晓得背后动手的是四房的人,看着吧,光是内斗便有的她们热闹了。”
繁漪被她笑的有些莫名,仔细瞧去,却又只见了她一脸明朗慵懒的模样,“我还在想怎么去收回点利息,你倒是什么都做了。”
姜柔微微勾了勾嘴角,摆了摆手:“不是我。我只是叫无音去骚扰骚扰姜元赫,叫他晓得自己也是被人盯着的。但我也不能真去动他,毕竟是我爹远房堂兄的儿子。当日姚勤云能顺利栽倒他马下,无音确实也出了点儿力。”
话锋猛然一转:“不过真正在背后谋划的是你那未婚夫。”
繁漪一愣:“他?”
姜柔美目流转,有薄薄的得意之色:“是不是觉得他也挺有心的?那就把他彻底抢过来,别叫姚家女得意了。”倾身,伸手越过桌面食指在她下颚搔了搔,“跟我学学,该厚脸皮的时候厚脸皮点,听说过一句话没有,男主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恩?”
繁漪怕痒的缩了缩颈项,拍开她的手道:“所以,三哥是被你尽在掌控了?”
姜柔眉梢飞扬了一下,抬手掠过鬓边的流苏,有清脆的沙沙之声,转首窗外一片晴线袅袅:“我决定改变战术。”
繁漪很好奇,可这个清媚的姑娘却忽然神秘了起来,什么都不肯说了。
说笑了会儿姚意浓来敲了门。
姜柔没兴趣与她说话,便去前头找柳家姑娘们玩耍去了。
自繁漪无法抚琴刺绣起,次间便被收拾成了书房。
隔着六折镂空缠枝屏风,姚意浓看着两排高大书架上密密的书册,含笑道:“从前跟着哥哥们与府上学中郎君谈诗论画,总不见妹妹来前头,到不知妹妹竟也对诗文这样相熟。”
繁漪望着后窗外的一湖池水静静流淌,一双鸳鸯交颈嬉戏,潜入水中又翻身跃起,搅动粼粼波纹反射在她面色,也搅扰了一湖明灭不定的心事。
半转了身,督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闲来一瞧而已,不比姚姑娘饱读诗书,诗文信手拈来。”
姚意浓的眉目似临水照花的水仙一般,窈窕而清婉,美丽的杏眼中有浅浅的复杂幽影,轻柔道:“表妹身子好些了么?”
正文 第138章 情敌?可拉倒吧!
繁漪穿着一件浅杏色折枝红梅的单薄小裳,只是自重生后她也不怕冷,所以地龙也没烧,开敞开了长窗,迎了明媚的阳光进来,红红与白白,亦有一份别样风情,点缀的微微苍白的面上有几分鲜润气色。
只微微浅笑道:“姚姑娘关心了,一切都好。”
姚意浓看着她缓步在高大的书架之间,映着后窗巨大的光影,她微微扬起的面孔好似一块莹润的玉,剔透而微凉,隐约露出的锁骨弧度是那样清孤,仿佛是从书卷中走出来的清冷美人,单薄而静谧。
而她知道,这样柔弱的身子里却有着深不见底的力量。
记得小时候她们也曾愉快的一起玩耍,那时候她还是十分活泼的性子,什么都敢做,甚至还炸塌了姑父的书房,却从未有人指责她的顽皮。
她是得宠的。
只是后来的后来,或许是因为姑母的缘故吧,她们不再在一处玩耍了,她对“姚”敬而远之。
她还曾遗憾过,为何这个顽皮又可爱的同龄姑娘不与她们一起了。
原来,她们姓姚的,都是她的仇人!
母亲说,她还是手下留情的,否则以她的心机若是想下狠手,姚家虽不会败落,却也不会像如今一般维持了安稳。
是啊,姚家的大门内嫡庶七房,是何等的勾心斗角。
她的姑母和祖母,自小处在诡谲风云里的清傲而有谋算的沉稳妇人。
姑母更是把持了慕家中馈快二十年,却被她在短短一年余的时间里彻底从云端打落到泥沼里,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救。
这会子,三房和四房不就因为她,已经闹的不可开交了么?
而她,似乎从来都只是淡淡的以温顺之姿推动着一切的发生,直到今日,外头的揣测里全是她温和柔孝的周全与隐忍,以及她对他的照拂与亲近。
又有谁会想到她背后的决绝和冷漠。
宛平的刺杀之后,姚家的门口被丢了那好些尸体,也让她们的名声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而她们都无法去解释什么,因为把柄扎扎实实都在她的手里。
她始终将受害者的无辜与悲伤诠释的淋漓尽致,却得到了一切想得到的。
连那个她一心等待的人,最后也因为得到她以命相护的恩情之下,成为了她的未婚夫。
半年,只差了半年而已。
容妈妈上茶来,打断了她飘远的思绪:“姚姑娘吃盏茶吧!”
繁漪从屏风后绕出来,浅笑如三月里的风,温暖而和煦:“姚姑娘今日找我有事么?”
姚意浓看着茶盏里袅袅而起的茶烟笼在她的面孔上,朦胧而邈远,是无论如何也看不透她的,悲然的想着,或许只有这样的深沉才能助他在侯府里站稳脚跟吧。
“本是早该来谢过妹妹救命之恩的,怕是扰了妹妹静养,便是拖到了今日。”说着,起身行礼如仪的深深一福,“多谢妹妹当日的救命之恩。”
繁漪微微一笑,毫不客气的受了她的礼。
这是她应得的。
随意扬了扬手:“姚姑娘客气了,坐吧。”
烟青色的襦裙上绣着折枝水仙,花瓣清洁皎皎,花蕊嫩黄娇软,衬得姚意浓整个人都是那么的浓淡得宜,鬓边一支玉簪坠下米珠碎碎的流苏,仿若与花浑然一色。
她咬了咬唇,勉力扯开得体大方的笑色,一如旧时般家常道:“当初妹妹救了沈三爷时还说自己不会武呢,竟不想身手那样好。”
繁漪睇了她一眼,看着她东拉西扯试图进入主题:“近来跟着姜柔学了几招而已。”
“县主与妹妹倒是投契。”姚意浓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道:“那日的刺客里仿佛有盯着姚家的,刺客被县主的暗卫下来后似乎是审了的,只是县主那里我们也说不上话,倒不知妹妹可晓得,那些刺客可曾招供了什么?”
繁漪微懒的挑了挑眉,望着冬日晴线袅袅从腊梅之间穿过,泛起柔软微黄的光晕:“想是、姚家也也猜到了是谁。”
话、似乎说完了,似乎只是说了半句,却迟迟等不来她的下文。
姚意浓晓得祖父让她来说情的意图。
慕繁漪是晓得琰华与她之事的,她又那么看重琰华,如今夺了她的婚事,总要心怀愧疚的,她来开口总比姚家旁人来好说许多的。
闻言眉心微微一动,轻声道:“不知妹妹可否帮忙,从县主那里讨了那刺客出来?”顿了顿,“妹妹今日帮的忙,祖父与曾祖父总是不会忘记的。”
繁漪一手支颐的挨着长案,目光落在窗台下错金香炉里吐出的乳白色轻烟,勾了勾唇,为难道:“姚姑娘觉得我把那个人的证据交出来,合适么?你们惹下的祸事,平白叫我去做了恶人替你们挡了滔天怒意,凭什么呢?”
姚意浓不意她丝毫没有愧疚之意的拒绝了,世家嫡女的矜持让她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将她们之间的账摊开了说,便默了下来。
冬日的落叶总是格外多,枯脆落在地面,被风掠过,有脆裂之声萦绕于耳,叫人心烦意乱。
见她的左手始终没有抬起来过,凝了关怀的口吻道:“妹妹的手还未好全么?”
繁漪眸色一凉,转瞬又是秋阳微金的温暖,嘴角扬着最温和的得体微笑,抬手的左手落在窗棂投进的一缕晴线里,素白的几乎透明。
无所谓道:“已经废了。”
姚意浓的面色一白,蹭的又站了起来。
怔怔了半晌,呢喃了一声“难怪”。
悲呛的眸子紧紧盯着她,语调里隐含了低泣道:“难怪他要娶你了。是啊,他自来将你当做最亲近的亲人,你为他废了手,他又如何肯放你不管。”
繁漪以澹然的目光望了她一眼,翻过掌心去接晴线里飘荡的被染成金色的尘埃:“姚姑娘有心了,特特在我的订婚宴上来提醒我,我的未婚夫是什么性子的人。”
姚意浓神色里的不甘与无可奈何反复博弈,最后化作了一句质问:“你那样为他打算,就是为了逼他娶你么?你可曾想过他该有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繁漪嗤笑了一声,那笑意仿佛落在了冰雪之上,缓缓的语调裹挟着极致的凌冽:“我以为姚姑娘是诚心来谢我救命之恩的,倒不想是来提醒我、我做人有多卑鄙的。可真是要好好感谢你啊!不过我想着,你们姓姚的还没资格在我面前说三道四呢!”
“自己的人生?”她轻轻一嗤,“你们倒是个个都有自己的人生,姚姑娘也是清楚的晓得自己的望而不得是因为了谁。我的呢!我的人生又是毁在谁的手里,你该记得的!”
恍若晴日里忽来的一道闪电直直坠在头顶,震姚意浓一阵头晕目眩,谁毁了她的人生?
谁?
是姚家!
是她的祖母!
是她的姑母!
风徐徐吹进,扬起堆雪轻纱,上头银色绣线绣以的西番莲花花纹落在阳光里有幽幽的微凉,定定的看的久了,有些眼晕。
繁漪的神色淡漠的好似天边的一缕冰冷的云烟:“我倒是苦心替你们筹谋了出路,偏你那祖母好大的气性儿,挑唆了旁人来杀我!如今你们的恶毒,到真是白白便宜了我去得了这么好的未婚夫。”
嘴角一直挂着不变的弧度,眼神却幽深的不见波澜,“姚家的女人果然都是厉害的,自己的错没人去认识,倒是惯会揪住别人不放的。我便是逼迫了他,与你何干?你现在是拿什么身份、什么资格来质问我这句话!”
姚意浓经不住如此反问,跌坐在喜鹊登梅的软垫上,愣愣的看着轻纱之后琰华微冷的神色。
繁漪道了一声“送客”,转身见琰华就站在门口。
心下忽生出一片委屈来,却硬生生咬碎了压在舌根底下。
翠竹窗棂下,泠泠如雨声,微凉的感受似斜雨飘到了心头,微微一扬首,咬下一片倔强:“我当是谁,一个来了,紧接着也来。生怕我欺辱了她么!”
正文 第139章 你当真能忘记我么?
琰华从不曾见过她如此竖起尖刺的一面。
就像是孤独的小兽,强装了自己是坚不可摧的猛兽。
说什么都不在意,可到底还是在意的。
琰华温和轻叹道:“只是来看看你有没有用了饭。本就胃口不好,何故生气再伤了脾胃。”
繁漪微微一怔,用了抿了抿唇,撇开了眼,不肯将那一抹关怀听进耳中。
觉得无趣,觉得荒唐。
厌烦极了变得尖锐的自己,她该是冷静的人啊!
有风猛然扑进。
蒙了窗纱的窗棂晃动了一下。
姚意浓鬓边扬起的流苏漾起润泽如水的涟漪,衬得她水仙一般的容色愈加的柔软楚楚。
耳中听得他的关怀冲了旁人而去,语调是那样的凄楚如晦:“那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承受你们相争相斗的结果!”
有一瞬的沉寂如光线流淌在三人之间,凝滞的叫人喘不过气。
繁漪嗤笑了一声道:“因为你姓姚!你享受了姚家给你的尊荣,它的耻辱你自当一并受下。你没得选。”
若是姚氏和姚柳氏的罪被揭露,慕家和姚家女眷的名声都要都受影响是一个道理,姚家犯下的错,身为姚家人,哪里能摘得干净呢?
见她要离开,姚意浓急急道:“把刺客交给我吧!我不与你挣,就把刺客交给我吧!”
晴线卷起尘埃飞扬,那碎金的光泽落在身上,拢起折枝红梅的浅淡而迷离的光晕,繁漪察觉不到那晴线带给她的温度,深冬的寒凉丝丝缕缕的缠绕着她。
连呼吸里的厌倦都似了湿濛濛的雾气,搅扰神思难定。
索性由着性子,冷冷乜了她一眼道:“姚家人好本事,自己去查!你们也搞清楚,我没欠你们任何,别自以为琰华与我定下了亲事,便是我夺了你的。即便是,那也是你无能!你又凭什么跟我挣?姚姑娘若是有本事自可将他抢回去,你们姚家的女人,手腕一向了得。”
衣衫一角擦过琰华青珀色的衣袖走过,留下若隐若现的沉水香气息,停滞了须臾,消失不见。
一个正二品大员的嫡长女,一个从四品小官家的嫡长女,凭什么跟她挣?
是啊,凭什么呢?
姚意浓的低泣在次间里游走,沾了书架紫檀若有若无的气味起伏着,沉重而悲伤。
琰华眉心微微动了动,终是站在原地,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冬日寒烈的吹地格外凝滞缓慢,拂动庭院里花树摇曳,花影沉沉欲坠,天际缓缓飘过破碎的云朵,将晴线遮的斑驳。
姚意浓美丽的面孔落在里头渐渐升起一股支离破碎的玉碎姿态。
她噙着泪,柔婉、依赖且信任地望着他,“那边已经下手了,若是不能落罪,我们心惊胆战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她是信重你的,你帮帮我,好不好?算我最后一次对你的请求,你去同她说说情,让她把刺客交给我吧!”
琰华看着她,发现她和繁漪当真不是一类人。
她像是女萝,柔弱而需要依附。
而繁漪,却似秋风里的温柔而浅淡的桂子,是倔强而坚韧的,凭着秋阳薄淡的温度,拼尽全力盛放。
想要达到的目的,也从来只靠自己。
他语调轻缓而平和,眉目如月色清泠内敛,“她要杀的是姚氏和姚柳氏,你何必牵扯在里面。刺客就在我手里,给不给,繁漪说了算。我不会勉强她。”
姚意浓惊呼道:“可那是我祖母、我姑母啊!”
再不好,祖母对她的疼爱却不是假的。
琰华的神色间有淡淡的悲悯,却无半分动摇:“她是我的未婚妻,我会尊重她所有的选择和决定。那个人、也是她的姑母。”
从前的温柔而遥望的神色已经远去,姚意浓无法再从他的眉目里看到任何一点期盼的柔光,她知道他是理智的,没想到连情意上也能做到如此决绝。
她美丽如水仙的面孔因为明确的感知道“失去”而微微扭曲,心底生了几分气恼,语调高高抛向了天际:“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了!她生母的地位,她父亲的高官之位,还有她喜欢、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拿捏着与她不相干的刺客?”
琰华神色微微一沉,语调却还保持着平稳的沉静:“那是姚家欠她的,不是你们白给她的。刺客在她手里,她就有权利做出任何处置。”
姚意浓震惊于他的淡然与断然,喃喃了一声,一时间不知要如何说下去了:“她……”
冬芮瞪着眼站在琰华身后看着姚意浓,目光半寸不挪。
次间里静静的,恍若一叹幽谷深潭,细碎的光落在这样的水面里,晃起千点粼光,若浮华梦一场。
琰华或许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眉心已经紧拧成川,他不喜欢任何人对她有一点不好的议论!
但他还是保持着宁和而冷静语调:“是我要娶她,她从不曾答应,是我迫了她,希望她成全我心底的一点愧疚。姚姑娘,请你明白,你我从不曾有过任何许诺,我不曾欠你什么,她更不曾。没有人可以拿任何事去威胁她。我绝不允许!”
他的断然,没有半点的拖泥带水让背后的冬芮脸色稍霁。
姚意浓重重咬了咬唇,细白的贝齿在嫣红的唇瓣上拖拽出冷白之色,又缓缓凝聚,悲然而柔情的凝望着他的眼:“琰华,你真的是喜欢我的么?可为什么在你的眼底、心里,她总是重要过任何人?”
琰华没有躲避她的眼神,定道:“你是否会为了任何人放弃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亲情、爱情、友情,每个人的重点不一样。”
仿佛是不肯被他拂去那一点朦胧空间里存在过的一点真实的温情,姚意浓激动道:“我与她,那如何能一样!”
床边的花架上摆着一只青瓷细颈瓶,花季末的最后一束桂花斜斜的竖在里面,称着盈盈簇簇的翠翠碧叶,花朵愈发娇软温柔,却又不失它傲然的一面。
琰华目色微软:“从她还只是小姑娘的时候,从我们还未相熟的时候,在她自己尚且举步维艰的时候,她便给我照拂,没有她便没有今日之我,她为我所作的、付出的,除了母亲,没人比得上。能给她的,她想要的,我都会给她。”
静默的须臾里,在窗棂间吹进的风里,小小的桂子静静流溢而下,蜿蜒成一片明媚风姿,“你说的是,所以,从我下定决心娶她之时起,我只会爱她,只能爱她。爱而不得的痛苦她看的太深,我们也都深受其苦,我万不会负她半分。”
暖阳的微金在窗棂指尖来去无阻,尘埃染了金色,轻轻的扬起又沉坠,无声的覆上心尖,与血液密密交织,渐渐苍白了面色。
姚意浓痛苦一缩,哀伤在语调间绵绵婉转:“你当真能如下决心那样轻易的忘记我么?”
冬芮面色一沉,气得口不择言:“你闭嘴!在我们姑娘的院子里,问我们姑娘的未婚夫能不能忘记你?你是无知,还是淫贱!还知不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的!什么高门贵女,简直叫人恶心!走,请你马上离开!不要逼我赶你出去!”
“离开!”
容妈妈正进来,闻言微微皱眉的低叱了一声,却也摆出了明确姿态,指了门口道:“姚姑娘,我们大姑娘累了,需要清静。您请回。”
姚意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其实一直被外人听在耳中。
她的父亲和祖父虽只是朝中普普通通的官员,可她的曾祖是内阁的阁老,是阁老啊!
何曾被一个低贱的奴婢这样羞辱?
可心口想是被人吹进了一股滚烫的气,涨地痛极了,颤抖着唇,几乎无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字眼来。
面色青白交错着羞恼与难堪,再不敢看琰华的神色,几乎是跌跌撞撞的离开了桐疏阁。
容妈妈狠狠剜了冬芮一眼:“来者是客,人家说出什么话来都是人家的教养,你是姑娘的贴身奴婢,怎好口出不敬给姑娘招惹是非!”
冬芮抿着唇,倔强着不肯认错,心中依然气的不行:“是她过分!受了姑娘救命之恩,恩将仇报,不配得到我的尊重!有本事她扯着嗓子出去喊,我就不信旁人还能说她一句做的好呢!”
容妈妈拧眉:“住口!看看你还哪里像个做奴婢的样子!”看了琰华一眼,默了半晌,轻叹一声:“下不为例,否则规矩伺候!”
冬芮咧嘴一笑:“唉!”
正文 第140章 尝试
暖色的晴线从支起的后窗透了进来,打了一层碎金色的光影在暗红的地板上,繁漪伏在窗台上,看着那抹光影从左慢慢偏移到了右,覆在了她裸露着的脚上,又慢慢黯淡下去,成了恍惚如水的影子。
刺骨的风徐徐吹过,光裸的枝头相互碰撞,是霍霍的冷脆之声,远处游廊下挂着的琉璃灯盏摇碎了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下雪了。”
手里握着一只圆肚的玉白酒瓮,与她微凉的手漫成一色。
酒瓮坠地,闷闷了一声响,惊起了半梦半醒中的人抬起头,望向了窗外被厚厚云层遮蔽光线的冷白天色里清冷绵绵的雪花,清孤而明亮。
她伸出手去接了一片片细细的雪花,落在掌心是莹白剔透的,又迅速的化为一点水泽,一捏掌心,便什么也没有了。
有轻轻的敲门声,繁漪未有回应,只让思绪在杂乱中纷飞沉浮。
冬芮推门进来,轻唤了她一声:“姑娘。”
“什么事?”
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好似空气里的尘埃,随着气流的推动无力的起伏,仿佛没了力气的人竭尽全力之下的一点气音。
冬芮进了几步,隔着薄薄的枕屏看过去,却只见她伏在案上的单薄身影,一动不动:“公子来了。”
繁漪闭了闭眼,只觉被无数细小的冰渣碾碎在心口:“我累了。不见。”
“姑娘……”
抬了抬手,把宽大的袖子遮住了面孔,轻软无力的语调里便更多了一层沉重的压抑:“出去。”听到有轻缓的脚步声靠近,她有些恼,“出去!”
来人伸手拨开她挡在面上的衣袖,又捋顺了她垂散下来的千丝万缕,那样温热的触感不是冬芮和不是晴云,有淡淡的水墨香味。
繁漪没有睁开眼,只是别过了脸,极力疏远:“你来做什么。”
琰华微微一叹:“还未吃饭,怎得先吃了酒。”捡了她脚边的酒瓮放到桌上,“方才,或许你会需要清静的待一会。前头你不在,总不好我也不在。宾客散了,再来陪你说话。”
心口窒了窒,繁漪的目光落在一侧错金香炉上,缠枝雕纹的镂空处升起袅袅乳白轻烟,沉水香淡淡的气味缓缓的飘散在空气里。
被地龙的热气一烘,竟也浓郁了起来:“我没事,回吧。”
琰华伸手扶起她,将她掰过身来看着自己,将青丝拢到她瘦弱的肩头之后,语气温和的几乎是哄着年幼的孩儿一般:“我与她说的很清楚了。以后见到了,我也会尽力避开的。”
听着矮窗下几树枯枝婆娑划过墙壁,枝丫的尖锐,雪花落在腊梅树上,快速的融化,凝成点点水珠寂寂滑落,滴滴答答的坠落。
繁漪只觉心底的微凉被水晕的月色照映成一片茫茫雪原,他的容色在温热的水泽里朦胧而美好,却又那么遥不可及:“你、有多喜欢她?”追着他的眸,执拗的想要一个答案,“你告诉我……”
琰华不做回避,回答的平缓而平静:“只是觉得看到她会很高兴。见不到,也不会觉得如何。”
她有些茫然,忽掩面而泣,悲戚而无奈,酒劲上涌使她头痛欲裂:“你别恨我,我不想这样的。”
一簇梅枝迎风瑟瑟,孤寂的声音并着她的轻泣声落在心底,幽冷而沉重。
琰华轻轻抚过她的发,忽发现她竟已瘦的脊骨凸起,修长的手微微一怔,轻柔道:“恨你什么?恨你为我耗尽心力的付出?恨你这样喜欢我?是我逼迫的你,与你成为下半生牵绊与依靠的决定是我自己下定的,我觉的很安心。”
双手托住她的脸颊,拇指刮过她断不开的泪痕,“别哭。我很抱歉。我应该早一点看到身边的你。相信我,以后我只看着你,这样好的你值得我好好去喜欢、去珍惜。”
雪越下越大,仿若荼蘼开满了庭院,并着腊梅幽淡沉静的香味,冰魄入脾的凉香入了心肺。
他温柔的安慰听在耳中,繁漪只觉心头有千百只猫伸出利爪在挠她的心脏,心底对一个人的喜欢如何能轻易改变?
若是能,母亲、姚氏、父亲如何会走到这一步?
姜淇奥如何直至今日也忘不却慕文湘?
他说的每一句都是那么叫她期望着,可她怕,她最后也变成了姚氏。
日积月累的痛苦会使人疯狂,姚氏,也曾温和美好过。
他说他对姚意浓的喜欢只是初始的好感,安知不是在安慰她?
湿冷的风夹杂着雪急急吹进来,扑在她身上,软而滑的中衣被浸润在水汽里,黏黏的贴在身上。
繁漪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拒绝一切希冀的入侵,可左手却又那样不听使唤:“不要不要……你别说了……”
或许是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的一面,也未见过她泪水长流的样子,琰华有些无措的看着她的痛苦,伸手,生涩的拥了她在怀里。
他本不是话多的人,却不得不让自己说的更多一点:“我与她没有那么深的感情。我们也不会和长辈们一样落在尴尬的关系里挣扎。繁漪,你知道我的,我不会骗你。我们已经是未婚夫妻了,是要度过余生的。我们都尽力试一试,别躲,不努力怎知道结局会怎么样,是不是?”
絮絮的说着,不叫她挣出怀里,“徐明睿说我太沉闷了,你把那个调皮的小姑娘找回来,那个把叔父书房都炸了的小家伙,教教我,怎么变得活泼一点,好不好?”
他的身体那么温暖,而她那么冷。
她在冰冷的地方挣扎了那么多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么期盼能得到一个安稳的肩膀可以依靠。
可是,她从来都只能靠自己。
繁漪停止挣扎的拒绝,额顶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心血涌动的脉脉心跳,沉稳的不带任何波澜。
哭的久了,头痛的都木了:“这样的你,本该属于她的。你的人生原本可以走向你希望的方向,全让我毁了。”
琰华轻柔的按着她头上的穴位,缓缓道:“从前并不属于她,现在是你的未婚夫,便是属于你的。我也不觉得无奈,也没有丝毫的为难与放不下。”
冬日的夜来的早,夜色如角落里被风吹起的轻纱,快速的遮蔽了天空,没有烛火的屋子里,唯有临窗的雪色染出的一抹微淡的光亮映在她苍白的面上,那样可怜而无助。
“没有你,我这时候应该已经是一个没什么好名声的人了。年初的时候胡先生从平鹤书院回来了,你让他帮我瞒着,别说起我在书院的情形。他来看我的时候告诉我了。那时候大伯母还在主持中馈,她从来不喜欢家塾里的公子风头盖过她的孩子,你怕她来害我,是不是?”
“没有名声的人,又有谁会放在眼里呢?没有慕繁漪的我,也没有方向。或许,你我就该并肩走在一处。只是我太笨了,不小心偏移了方向。”
痛的很疲累,繁漪失力的靠在他肩头,悠长的青丝披散在消瘦的背脊上,垂落在他的胸膛间,她闭着眼回忆着前世,琰华被小厮栽赃,除了几个要好的公子表示相信他,大多人都是疏远他的。
府里的人看着他的神色是鄙夷而敷衍的。
这样背负了难堪名声的慕含漪,姚意浓是不会靠近的。
可他的心意呢?
或许依然是同样的心意,只是晓得不会有人回应,因而掩饰的更好,没人察觉。
后来,姜淇奥给他定下了宗室女。
她看着他们定亲、偶尔的相处,他对那位姑娘是温和的,也很照顾,可是看得出来他看着她的眼神,只是称职的未婚夫,而没有绵绵情意。
最后那位姑娘跟着先生跑了,他也不过是淡淡的接受了这个事实而已。
那么、或许她可以试一试的,明年六月的婚期,若是她失败了,彻底的离开,或许对他并没有影响。
他也不过淡淡的接受了,是不是?
真到那一日,她想办法,把姚意浓再还给他,可不可以?
如此,也好叫她彻底的死心了。
他的神色温润而和泽:“人生还很长,我们慢慢走。”
轻轻抚过她紧皱的眉心,“我们已经是未婚夫妻了,改变不了了。能改变的,是我们努力靠近的心意。乖,吃了那么多酒,头痛了是不是,我陪着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好好睡一觉,别胡思乱想了。”
正文 第141章 赘述
繁漪的手坏了的消息在订婚宴之后,终是流了出去。
外头揣测一时间多了起来。
外人惋惜她好容易有了高贵身份又成了废人之余,也不免同情慕琰华,好好一个俊俏公子,有学识还有个做侯爷的亲爹,他日得中进士、回到侯府少不得能娶上个贤良貌美的高贵妻子,如今却要娶一个废人。
当真是可惜!
而更多的便是说慕孤松以多年收留照拂的恩情,逼迫了这位“寄人篱下”的可怜公子娶了自己的女儿。
姜侯爷听之任之,竟是半点都没有去阻止,原来也不如传闻中的那么看重这个儿子。
慕静漪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从外头听来了,便是要把外人对她恶意揣测带来桐疏阁一遍遍的说,说的好不得意嚣张。
巴巴等着看慕繁漪痛哭流涕的自卑。
繁漪冷眼看着她,在她第三次上门的时候直接一巴掌打了出去。
然后,世界就清静了。
抬起右手在阳光下照了照:“让你一只手你也打不过我,嚣张什么呢?真是蠢!”
琰华虽少出府,但长春带回来的消息叫他频频皱眉,他晓得再这样传下去,她好容易安静下来的心思又要不安了。
可他的解释怕是没人会信得。
少不得又要说他多无奈了,便想着找个说书先生编个故事解释出去。
姜柔表示这件事情交给她来解决。
第二日便去闹慎亲王,要借他的鸿雁楼说了一场“改编自江湖”的好戏。
隐去了当初答应姚家不揭发出去的细节,增添了更多细腻的感情戏份,姚意浓亦在此处改名换姓的粉墨登场,姚柳氏的愚蠢与恶毒描绘的入骨三分。
自然,这个故事是偏心了繁漪的,细枝末节里都是她的付出与成全,说书先生说的是精彩纷呈、唾沫横飞,将人听的免不得将自己代入其中。
讲书的和听众之间自有默契,一般能让掌柜的远叔上阵,那必定是能与京中某家对上号的。
也是因为鸿雁楼好久没有过如此“家宅隐私”大戏,一时间座无虚席。
小厮敲着小金锣一座一座的去提醒客官给赏钱,老王爷又是赚的盆满钵满,捋着长须笑得好不快活。
姜柔啃着果子表示:我还是挺有写戏文的潜质的!
去鸿雁楼听说书的都是达官贵人,常对戏文中的“暗指”了然于心,又有徐明睿等人的不经意的一嘴带过。
于是坊间的传言便又转了方向,开始感慨慕家女为郎君豁出命去的深情似海,郎君又是何等的情深义重、不离不弃,势要相守一生。
然后对戏文里将二人逼迫到险些生死相离的“某公子”与“某夫人”抛去鄙夷的目光,更甚者,路过大门口忍不住要“啐”上一口,一表达内心的不齿。
“某公子”在关外吹着风表示:“……”等着,我总能杀回来的!
“某夫人”在床上歪眼斜嘴的表示:“……”等着,待我能下床,一定弄死你们!
然后,姚二奶奶一脸孝顺又关切的给婆母喂下了一口又一口,永不能下床的好药。
外头闹的精彩,朝堂上自然也不会清静,与姚阁老不对付的官员便是盯着他们不放,御史的折子一道一道的参上去,旁支主支的错处根根揪起来批斗。
慕孤松这个右都御史象征性的挡去一些,又放过一些,岳家的脸面重要,自己女儿吃了这么些苦头也是不能白吃的。
姚三爷在朝堂上吃了对手的亏,忍不住来质问为什么要闹成这样,一点情面也不顾。
繁漪不过淡淡冷笑:“不是你们先开始的么?不给你们找点儿麻烦,你真当我说的话都是玩笑么?再有下一回,你姚家三房就都等着给我的手陪葬吧!”
姚三爷恨恨而来,颓败而去,回到府里要被老父教训,又要被儿子媳妇记恨埋怨,无处发泄只能坐在老妻床前责骂。
对于柳家来的探望一并给拒绝了。
时日流转,看着红叶纷飞、看着寒梅盛放,在一个又一个清晨与夕阳下,桐疏阁总能迎来他的脚步,晴线在积雪中穿过,将冬日的热烈绽放到最绚烂的角度。
虽说男女有别,但也晓得他的心意,长辈们便是都笑吟吟的表示:很快就是夫妻了,多多接触了解也是好的。
冬日越深,离来年的殿试便越近。
白先生将课安排的越发紧密,下了学堂还有颇多功课要做。
琰华为了多陪伴她,索性下了学就搬了书册来她这里,即便不说话,多让她感受自己在努力的心意也是好的。
时常他在看书写文章,她在看书或发呆。
后来,为了给自己找些事情分散心思,她又开始尝试着刺绣,左手不能配合,但绷在架子上倒也能行,只是速度慢了许多。
感受到他真切的努力,她也开始放下消极情绪,尝试着努力一把相互靠近,或许是心底里害怕他是在勉强自己的,试探与亲近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临近腊月,府里要有喜事,迎着风雪听着院子外头的人来人往倒也热闹的很。
临江侯家的公子急着把外室和儿女接回府里,是以与慕静漪的婚期便选的匆忙些,七月初下的定,婚期选在十二月十八。
慕孤松后来也晓得了些风声,可大定小定都下了,到底是被人当场撞见躺在一处的。便只能暗示了陈侯爷,外室决不能进门。
陈侯爷与陈夫人自然是客客气气的表示一定会阻止那女子和孩子进门,维持慕静漪正室嫡妻的尊荣与体面。
只不过陈公子那里未必能那么听话了,不然何至于和那外室生了三个孩子出来?
曾与陈家公子议过亲的鸿胪寺卿的女儿还特特来“恭喜”了慕静漪。
而慕静漪只以为是陈家和未婚夫看重自己,想着早早与她成婚好朝夕相处,婚期越近,娇艳的面孔上的笑意便如永不落日的骄阳,灿烂的几叫人睁不开眼。
含漪始终似笑非笑的看着。
没了姚氏的打压与掣肘,又有张家的婚事在前,府里的奴仆如今谁敢小瞧了他们兄妹,她的日子也越发轻松了。倒是时常来桐疏阁小坐,与繁漪说说话。
姚氏被软禁的这数月里,开始是繁漪打理着府里的事,只是她毕竟没什么经验,大多时候还是容妈妈和容平指点着、担待着。
后来受了伤,老夫人自然也是“静养结束”的开始重掌中馈,也陆陆续续给几个孙子相看起了婚事。
尽管祖孙看起来依然亲亲热热的相互理解,到底还是伤了里子。
如今姚氏翻不了身,姚家也打压不了什么,再站出来,又有什么意趣?
尽管姚家门前的尸体让他们的名声被推上风口浪尖,又有鸿雁楼一场说书使得姚家人坐立难安,但姚氏这个慕家当家主母的罪从不在外人面前泄露了半分,两家的姻亲关系明面上如常亲近。
慕静漪婚事的事情总要嫡母出来亲自操持的,是以,一直静养的姚氏终于“病逝有了明显的好转”,然后嘴角保持最得体而慈爱的弧度,开始置办嫁妆、备宴席、写宾客名单。
姚氏的陪房陆续被换了差事,打发了出去,府里又都在繁漪的掌控,她晓得自己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为了两个儿子的前程,自也是安安分分的做该做的事情,倒也太太平平的。
腊八节,一家子一同用了晚饭,慕孤松在孩子们面前依然给足了她嫡妻的颜面,不曾有半分冷脸与薄待。
一家子热热闹闹之下又说起云歌的婚事,最后定下了萧尚书的嫡长孙女。
已经请了户部尚书蒋橣的夫人来做媒,会在慕静漪完婚之后正式去说亲。
正文 第142章 肆意
吏部尚书是姚阁老的得意门生,与魏国公的亲弟弟是翁婿,萧姑娘的父亲此刻正在徐州任按察使,母亲是清河崔氏嫡支的姑娘,出身可谓高贵。
有这样的妻子、岳家,云歌的前程可见顺畅。
姚氏暗暗松了口气,总算长子的婚事未曾被自己和他外祖母的事情拖累。
繁漪是记得那位萧姑娘的,生的标致,有治家的本事,却极是温柔和善,前世里对她这个被婆母打压的小姑子也是十分照拂的。
确实是云歌的福气了。
踏着月色,繁漪方回了桐疏阁准备沐浴就寝,外头急急忙忙来话说:夫人中毒了。
冬芮嘟囔了一声:“又要起什么幺蛾子了!”
繁漪站在窗前看着一汪积水空明的月色。
风吹过,月色在枝影摇曳里恰似湖面漾起了粼粼水光,那满树的嫩黄腊梅在吹皱的月影里,朦胧而恍惚,好似一团鬼火在燃烧。
指尖勾住一缕在颊边飞扬的青丝,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去到观庆院,慕孤松和老夫人已经在了。
慕静漪一脸焦急的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倒不是她有多孝顺,只不过是怕姚氏忽然死了,她的婚事就要平白拖上三年了。
她已经十六,三年后就是十九的老姑娘了,哪能不着急呢!
含漪和妙漪静静的坐在一旁,都是低着头,仿佛不胜忧心,细细瞧,都在绞弄帕子打发百无聊赖。
隐约间,听到“无性命之忧”的话。
堂中背对着门跪着个人,看打扮穿着该是个油条面的婆子了。
踱步中的慕静漪见到她过来,忽的转身冲出门外,咬着牙扬手就想打下来。
繁漪神色淡淡,虽左手不行了,好歹右手练了那么久的剑,力道大的很,反手一巴掌先把她给掀翻了。
然后不紧不慢的在含漪身边坐下了,理了理衣袖,淡淡暼了她一眼:“大晚上的发什么疯。”
那一巴掌干净利落脆,惊的满屋子人愣怔在了当场。
不意一向温顺友好的慕繁漪下起手来竟是这样不客气。
慕静漪栽了好大个跟头,从台阶上摔了下去,立时耳朵里一片尖锐的鸣叫,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痛,她几乎都可以摸到面颊上肿起的指引了,“你凭什么打我!”
老夫人脸色一沉:“还不是你自己先要动手!担心嫡母是一回事,也不能丢了尊卑。由得你对嫡妹如此无礼!”转头又对繁漪便是和煦多了,“静漪就要成亲了,再生气,也不好再打了。”
繁漪微微一拧眉,摸了摸白皙如初的脸颊,和顺温软间又带了明显的惆怅:“祖母原谅,实在是看到姐姐心里就害怕,这手就不听使唤了。”
含漪捻着帕子压了压鼻,把嘴角弯起的弧度给遮了过去。
“你胡说什么!”慕静漪扶着晴风的手进了屋,指着她龇目欲裂,使得红肿的面孔微微扭曲:“就是你!就是你要害死母亲!打你,打死你也不为过!”
繁漪的左臂抬举如常,只是五指没什么力道,血液不算流畅,指尖便是冰冷的,淡淡划过右手的掌心,留下一抹沁凉的触感。
朝她微微一扬眉,幽沉的眸子里拧起的玄冰万丈,蓄势而出。
慕静漪没那么敏锐,却也感觉到她眼底的阴冷与杀意,缩了缩脖子,看了眼慕孤松,却见父亲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抚着脸咬牙道:“你还不承认!袁妈妈都招了,就是你收买的她,让她在母亲的甜汤里下毒的!”
袁妈妈嘭嘭的磕头,不过几下,额上便是好大一块鼓起,隐隐可见血色:“是大姑娘,是姑娘让我这么做的!”
繁漪端了小丫头上的茶,慢条斯理的吹了吹,微烫的茶香氤氲拂在面上,朦胧而舒展,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面上细细绒毛沾了水泽的重量。
嗤笑道:“我到觉得是你和大伯母算计好了,要栽赃我呢!”
老夫人微微一皱眉,睇了底下跪着的袁妈妈一眼,抬头便叱了慕静漪一句:“事情始末自有我和你们父亲做主,你给我坐下,伸手就要打妹妹,半点规矩也无!”
慕静漪委屈至极,心里想着该如何快速的消肿,再过几日就要出门子,盯着一张肿脸进新房,指不定要叫丈夫和夫家人怎么看了。
可如今老夫人和父亲都偏帮着慕繁漪去,便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瞪了繁漪一眼,恨恨的坐在了一旁。
淡淡觑了袁妈妈一眼,繁漪微微一台下颚:“你说是我指使你的,你是大伯母的陪嫁婆子,最是忠心,你如何会帮了我?这会子又来揭发我?”
袁妈妈看了繁漪一眼,似乎惊怒至极,惊叫道:“是你抓了我的孙子!奴婢和奴婢的丈夫就这么一个孙子。是独苗啊!奴婢如何敢不听啊!”
窗外枝影绰绰,往事恍惚间就在眼前,那时候祖母娇宠、母亲温柔耐心、长姐与兄长疼爱,父亲沉稳肃肃,却从来都是包容她的一切调皮捣蛋。
她就这样无拘无束的跟在哥哥姐姐身后玩耍,温柔的大姐姐总是会给她收拾烂摊子,从不责备。
和睦欢笑似乎从未远去,可细细去听耳边的娇软与天真。
可一回神却发现,逝去的已经永远逝去,回不来的何止是母亲和大姐姐还有弟弟的命。
繁漪的神色有一瞬坠进了阴翳里,旋即有温和泰然,缓缓道:“我要杀她,便是亲手一碗毒药灌下去,谁能拿我如何?姚家又敢把我如何?成王败寇,输了,死了,都是自己无能。收买了你来下毒,你当我闲的没事做么?”
老夫人微微一惊,下意识的往姚氏安置的内室瞧了一眼。
余光睹见儿子淡然平静的样子,便又迅速换了心境,提醒自己今时不同往日,又是她们被攥了把柄,根本不必在意姚家什么态度了。
指了袁妈妈怒道:“你若敢胡说栽赃姑娘,今日便将你们一家子投了井!”
袁妈妈大惊失色,宛若地面青砖石的裂纹蔓延,细纹横生的面上顿时血色褪尽的刷白,却是咬着牙梗着脖子声声没有诬陷。
繁漪不惊不惧,只淡淡睇着老夫人衣摆上“万字不到头”的纹路,纹样里盘了金线,随着老夫人急怒的呼吸,在昏黄的灯火下牵扯出一芒又一芒的碎金微光,有刺目之感。
慕静漪身后的女使晴风督了眼袁妈妈那颤颤如风中枯叶的模样,朝着老夫人微微一福身,凛然正直道:“老夫人,袁妈妈说她的孙子被人捉走,奴婢听着心中有疑惑,可容了奴婢问袁妈妈几句话么?”
老夫人微微一皱眉,眼神落在繁漪无波的面上,缓缓点了头。
晴风的脾气和繁漪做鬼是看到的还是没什么变化,直、也正。
“袁妈妈说你的孙子被大姑娘捉走了?”
袁妈妈不明所以,回答的急切,却也小心翼翼:“是的是的!奴婢不敢撒谎!”
晴云垂眸看着她:“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慕静漪手里握着小丫头拿来的冰袋子,轻轻捂着脸,回头看了晴风一眼,不耐道:“你问这些个干什么?”
慕孤松指了袁妈妈:“回答她的问题。”
袁妈妈狐疑的瞧了晴风一眼,眼珠儿转了又转,道:“是、是三天前。”
晴风紧着又问:“三天前你最后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天际飞过寒鸦几只,唔呱唔呱的叫声阴冷孤戾,激的袁妈妈一阵寒蝉:“巳时,巳时奴婢叫他去街上采买些食材,是大后日办喜宴要用到的东西。”
晴风一福身,看向老夫人道:“三日前陈侯夫人邀了而姑娘去法音寺上香还原,观正街上发生意外堵了去路,便绕了宛平街,奴婢是在马车外跟着的。分明瞧见袁妈妈的孙子和、和赵妈妈……”
正文 第143章 陪你散步,好不好?
老夫人一听牵扯了赵妈妈,眉心高高拢起。
慕孤松站了起来,平静的眼底缓缓有冷厉浮起:“和什么?”
晴风垂首道:“和渝姑奶奶身边赵妈妈的幺儿一同进了那边的一个赌坊。”
晴云站在繁漪身后,眉梢微微一动,扬声道:“奴婢记得那日给老夫人请了安二姑娘就出门了,从府里到观正街再绕去宛平街,放慢了脚步左不过辰时三刻!你孙子如何是在巳时被捉走的!还敢说没有栽赃,简直一派胡言!”
慕静漪一怔。
她巴不得慕繁漪被坐实罪名,失宠被罚,没想到自己的女使反倒是去替她辩了个清白,回头狠狠瞪了晴风一眼。
繁漪微微一皱眉,疑惑道:“姑母身边赵妈妈的幺儿?你可是看清楚了?”
晴风点头郑重道:“是,赵妈妈的幺儿奴婢见过多回,定是不会认错的。更何况袁妈妈的孙子在府里当差,奴婢更不会认错了。”
闵妈妈心思透亮,看了眼几欲晕死过去的袁妈妈便是猜到了几分,忙是笑道:“姑娘们都累了,还是先回去歇着吧!二姑娘脸上可得好好冰敷一下。”
含漪没兴趣听,妙漪不敢听,自是紧着行礼告退了。
静漪急着脸上的伤,瞅了繁漪好几眼才不甘的先回了。
待三个“漪”都离开,闵妈妈才厉声道:“袁妈妈,今日还有机会给你说实话,若是再敢不尽不实,即刻沉了你去井里,你办不成事儿,想你孙子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还不快说实话!”
袁妈妈惊叫一声,匍匐道老夫人的脚边,哭喊道:“是、是赵妈妈威胁奴婢叫奴婢下药毒死夫人再栽赃给姑娘的,可是奴婢没办法,孙子被赵妈妈抓走了呀!”
老夫人大惊,眉心突突跳了几下,脑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亮,柔顺垂着的裙踞颤颤如欲飞难飞的蝶,此刻正渐渐清晰心中猜想。
繁漪目色里有难掩的震惊,含愁看了眼老夫人,垂下了眸。
慕孤松微抿着唇,默了须臾,问道:“是你自己做下的,还是夫人的将计就计?”
袁妈妈颤抖的几乎可以听到牙关相碰之声:“夫人不知道的。”忽又扑去繁漪的脚边哀求,“姑娘饶命,奴婢也是没办法,奴婢就这么一个孙子了呀!”
晴云睇了她一眼,恨道:“他是你唯一的孙子,我们姑娘何尝不是已过世二夫人唯一的孩子!你的孙子好生金贵,竟要咱们姑娘去给你孙子填命,你倒是不怕天打雷劈!老天都不会放过你们一家子!”
慕孤松的神色落在昏黄的烛火里,有明灭不定的阴沉之色:“既然是让你毒死夫人,给你的定是剧毒,如何夫人却是无有性命之忧?”
袁妈妈急急抬起头,道:“奴婢从未杀过人,实在害怕,赵妈妈叫我全都下进去,奴婢不敢,只下了一点点。夫人说累,也没吃几口就放下了。”
繁漪的神色似一缕斜斜照进的月色清幽,缓缓透骨的悲呛:“赵妈妈为什么要毒死夫人嫁祸于我?”
老夫人蹭的站了起来,死死的盯着袁妈妈的嘴,微微苍白的面色昭示了她猜测出的真相是多么的阴毒和不堪。
袁妈妈低垂的几乎贴在地面上的头朝着老夫人的方向微微瞧了一眼,旋即惊恐不已的紧紧伏地,膝头似被坚硬的地面膈楞的痛了,不安的挪了两下:“奴婢、奴婢不敢说。”
慕孤松抬手制止了老夫人欲出口的话,神色冷的好似枝头一脉不化的积雪:“你只管说,是不是事实,自会有人去查清。”
袁妈妈咬牙再咬牙,惊声道:“渝姑奶奶害死大姑娘、是真的……姚家捉去的那个春眠、招供的都是真的!”
老夫人一口梗在心口,几欲背过气去,跌坐在紫檀木的交椅上,交易背后的缠枝藤蔓仿佛有了生命,攀援而前,紧紧的勒住了老夫人的喉咙!
她的呵斥破碎而无力:“你胡说!”
袁妈妈眼角的惶惶之色里快速的闪过一抹稳妥,一股脑道:“奴婢没有胡说!姚家已经查的清清楚楚,晋元伯府亏空了整整二十一万两,渝姑奶奶为了娶繁漪姑娘进门得到二夫人留给她的二十八万两银子,才下了狠手害死了大姑娘!”
“只是渝姑奶奶察觉了姚家的人在查她,早早计划好了如何拆了姚家的揭发。许家的那条石子路本是最防滑的,根本不会摔,就是赵妈妈的大儿子悄悄撬松了石子,大姑娘才会崴了脚摔倒,只是当时所有人都在担心姑娘的胎,没人在意石子,这才让渝姑奶奶的计谋得逞了!”
她说的又急又快,条理分明,叫人不得不信,默了须臾,扬首道:“姑娘和夫人不对付,她自然知道,只要把事情栽给姑娘,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比起银子,寻个替罪羊更重要。等着吧,等着吧,明日定会有消息过来,姚柳氏一定活不成了!”
慕孤松僵硬的站在原地,看着庭院里的清露寒雪,月色一浪湃过一浪拂过薄薄的积雪,混着百合香的气味直呛心肺,无法置信。
他的长女竟是被自己嫡亲的妹妹害死的?!
繁漪看着满院清寂之下,有一抹身影急急而来,寒冷的风鼓起他的衣袖,团福锦袍上被月色点映的银线,蕴漾起一种遥远却真切的光泽。
那一瞬间,心头有说不出的滋味,似乎是一股冲动,很想入他怀里靠一会儿,她缓的眼底缓缓凝聚了几分笑意,清敛的不敢露出半分。
只默然道:“我想,祖母和父亲会给我一个交代的。告退。”
琰华站在台阶下迎住了她的脚步,担忧道:“可有人为难你了?”
他的声音那样轻柔而清越,他的神色那样担忧而关怀,好似染了沉水香的月色,叫人心下忍不住的舒展开,去贪恋。
繁漪摇头:“没事。”
琰华没有进去,只是朝里头礼了一礼,“我送你回去。”
湿润的风拂在面上清冽而刺骨,流转在院落之间,吹动园子里的一湖静水,泛起粼粼银光,将水面半月的影儿吹皱,晃荡成一湖明灭不定的心事。
繁漪的脚步停留在前世死去的池边,静默良久,转过脸看着他轻轻一笑:“院里的人也是多事,非去扰了你。你、殿试将近,不要再分了心思。”
“不来看一看,我也没办法安心。”那笑意落在月色里,映着她身后阵阵粼光,哀凉胜雪,只一眼,琰华只觉整个人也跟着悲伤了起来,牵了她的手,将掌心的温度一缕缕缓缓传给她,“发生什么事了?”
繁漪心头一缩,是欢愉与窃喜,那美好的感知逼的她险些沁出泪来。
终是不敢贪恋,缩了缩手。
却被他握的更紧。
她摇了摇头,细细享受他给的温柔与温暖,不想说话,生怕打扰了片刻里的静谧与温存。
她的脚步极慢,而他,耐心的配合她的脚步,一段路,往日回去不过一会子的功夫,却生生走了一刻钟。
看到琰华牵着她的手进了院子,冬芮和容妈妈皆是一楞,然后抿了笑都退下去了。
牵的久了,她微凉的手渐渐生了暖意,掌心的纹路清晰的与他的贴在一处,彼此感知,彼此信赖。
琰华住了脚步,站在台阶下看着她,缓缓道:“晚饭后,我都来陪你散步,好不好?”
正文 第144章 慕文渝的局
她本生的高挑,站在台阶上,便与他平视了,她摇头,明眸里是沉醉后的冷静渐渐苏醒。
浅然幽香的腊梅迎雪傲立与枝头,枝头承着一尖一尖似小山的积雪,在清幽的月色里更衬得那微黄的腊梅清泠温柔。
琰华虚上一步,两人飞扬起的发丝轻轻的触碰:“你不喜欢我陪着你?”
繁漪澹然浅笑:“我知道你在努力,如今是关键时候,还是读书要紧。”执起两人交握的手,含笑凝睇,“今晚的感觉,我已经记住了,挺好的,够了。”
他抬手点了点她的鼻,手微微一顿,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自然而然的对她有这样亲昵的举动了,清辉月色的笑意缓缓扬起:“劳逸结合,甚好。”
在她掩不住的娇羞之色里,转身,牵了她进了屋。
冬芮一早在屋子里烧起了炭火,方才与他一路牵着过来,紧张之下亦是起了薄薄的汗,又叫炭火一烘,一时间汗湿黏腻在伤口上便有些痒。
繁漪忍不住隔着衣衫磋磨了一下,结果是越发痒的厉害,忍不住皱了皱眉。
琰华替她解了斗篷,见她抚着伤口的位置,便晓得是伤口又痛痒了,伸手解了她小裳上系在左侧的结。
繁漪吓了一跳急急退了两步,血色上涌,染的两颊绯红:“你、你做什么?”
琰华瞧着她仿若玫瑰含露的面颊眼神微动,面上一片平和与认真:“看看你的伤口。”一顿,“你昏迷时喂药是我喂的,衣裳也是我换得。”
繁漪只觉得面上的热气扑腾到眼里,熏的她晕乎乎的不知如何反应:“你、你……”
衣襟交叠,一层又一层,琰华轻轻掀开一点露出纤瘦的肩头,眼神落在雪白肌肤上一道寸长的深粉色疤痕,抿了抿唇:“伤口虽小,到底太深了,又是新伤,到了雨水天气免不得要痛痒。别去挠,挠了便要留下凸起的肉芽。痒了就涂上药膏。”
熟门熟路去拿了药箱出来,挑出止痒的膏子要给她上药。
繁漪虽吃醉了会控制不住手脚,豪放一些,但就这样清醒着露了肩头心口出来在他面前,总是尴尬而害羞,紧了紧衣襟:“我、我自己来……”
琰华拉开她的手,修长的指沾了药膏抹上她泛红的疤痕,“后面你如何上得到。”
或许是练武的男子阳气盛?
还是屋子里的地龙烧的太旺?
大冬日里他不过穿了一件密织锦袍,可手却是那么温热,抹上她微凉的皮肤,叫她忍不住战栗了一下,雪白的皮肤渐渐攀上一层薄薄的粉红。
脑子里有些懵,不明白明明他才那个是个经不住调戏的,如何忽然就这样来扒她衣裳了?
“我、我可以喊冬芮……”
他绕去了她身后,将贯穿而过的另一处疤痕上抹上止痒膏,和声道:“我来不是一样么?不该看的我也看过了。你我就快是夫妻了,总要熟悉这样亲近的接触。”
繁漪的面上几乎可以滴出血来,觑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耳垂亦是绯红的。
原来不是忽然变得厚脸皮了,只是让自己努力着习惯两人如今身份的改变。
仔细凝着他的神色,想看看,是否背后有为难与勉强。
可最后只是看到他的神色平静的好似一汪澄阳湖面,平静的、没有波澜。
她有些看不透他,一如做鬼的那些年。
抬眼见她盯着自己,琰华微微软了眉目,“瞧什么?”
繁漪脱口道:“好看。”说罢,有些恼自己没出息,咬紧了唇,又暼过眼去。
琰华弯了弯嘴角,替她穿好衣裳,转而皱眉道:“今日怎又闹起一场来?姚氏又想做什么?”
繁漪垂了垂眸:“也没什么……”
琰华轻叹:“从前你什么都肯与我说,怎倒是现在不愿意了?”
拉了她的左手,拇指轻轻揉着筋脉,姜柔说这样有助于她手掌反应的恢复,她的手,很凉,“我帮不上忙,你讲给我听听。好叫我晓得你在做什么。”
繁漪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那样温柔而耐心的揉着她的掌心,迟缓的感知徐徐传来温暖的温度,心尖似被谁的指尖轻轻挠了一下,让她贪恋那样的细柔。
因为烧着炭火,窗棂微微隙了条缝,看着晃动的枝影好似张牙舞爪的阴魂:“是慕文渝收买了袁妈妈给姚氏下毒,要栽赃于我。”
琰华指腹下的力道微微一顿,眉心微拧道:“姚家说她害死了大表妹,原是真的?”
繁漪点头:“恩。”
沉水香清幽的香味与窗棂缝隙里窜进的沁骨冷冽的风交缠密织,扑在面上,是幽冷的气息,琰华思忖了片刻,道:“你拿着刺客谁都不给,也不告诉叔父,便是逼着她向你动手?”
温热的大掌握着微凉的手久了,也被捂的微暖,繁漪瞧着他眉心的浅浅山峦,伸手想去抚平它,只是指尖在他忽然抬起的目光下,有些尴尬的缩了回去。
撇开了眼,轻应了一声:“恩。”
琰华莫名心头一缩,下意识捉住了她的手在掌中:“我知道你与涟漪表妹的感情很好,可如今姚氏知道了真相,总会动手的。把人交给叔父处置就是了,把自己置于险境,若真伤了如何是好。”
使剑的掌心有薄薄的茧,指腹轻触她细嫩的掌心,有微微细痒的触感,繁漪淡淡一笑,似乌云蔽住了明月清辉,淡淡的朦胧,指尖划过颈间渐渐淡去的伤痕,无所谓道:“无妨。达到目的就是了。”
他温柔的嗓音似潺潺流淌而过的碧绿春水,“我会担心。”
繁漪微微一怔,有一种沐浴在艳阳里的感觉,却不敢去细细感受,近日来他给的温柔实在太多了,多的让她害怕,生怕挪动一步便是要坠进寒潭深处,“没什么可担心的。”
旋即自嘲一笑,“我不是什么单纯闺秀,最擅长的就是阴谋算计,真要杀我,也没那么简单。”
琰华轻叹无奈,却似温暖泉水轻轻包容:“刺我一下,有没有高兴点?”
繁漪咬了咬唇,抽回手,负气的背过身去。
琰华忽觉得没那么从容镇定的慕繁漪闹起小性子来,也是蛮可爱的。
“你不让我接着查,是不是怕慕文渝对我不利?”
繁漪暼了他一眼。
琰华倒了杯水到她手边:“那与刺客接触的人查的如何了?要不要我做什么?”
繁漪看着清水面上尚未平复的短促涟漪,“已经有结果了。有了今日之事,我也可好部署下一步了。你好好读书就是了。”
琰华清浅的弯了弯唇角:“恩,不辜负你的期望。”
知道劝不住她,伸手抚了抚她鬓边的碎发,只温柔叮嘱道:“她怕是不会轻易收手的,这几日你要多加小心。有什么事,记得来喊我。”
第二日一早姑娘们刚去到春普堂晨定,就有小厮回来报信儿,姚柳氏中毒死了。
昨夜戌时刚过就咽气了。
这会子姚家那边已经搭起了灵堂。
仅存的一点积雪在朝阳里化尽,浅金色的暖阳斜斜照进屋内,暗色的檀木家具在似浸在空谷雾霭里,有一股冷然的静谧。
老夫人急急问道:“可捉住凶手了?”
小厮诧异的看了老夫人一眼,回道:“这个不晓得。只听说三房的二奶奶不知为何一头碰在了灵堂里,这会子还未醒。姚家正乱成一团。”
含漪似一无所觉,望着庭院里穿过大片腊梅的光线:“别是给真凶做了替罪羊,一时辩驳不了,只能以死明志了。”叹了一声,看向繁漪道:“索性晴风耿直,给妹妹做了正名,不然妹妹怕也是要背上莫须有的罪责了。”
正文 第145章 按死(一)
静漪觑了眼繁漪,下意识缩了缩,摸了摸依然高肿的脸颊,覆了脂粉依然隐约可见指印,微微挪了挪身姿,不肯与她打了照面。
繁漪微微一笑,招了晴风到跟前,从腕上退了一对镂空缠枝缀宝石的镯子到她手上,同她说了几句亲近话。
才漫不经心道:“或许盯住四房的人,就能找到真凶了。就不知姚家三房的人,有没有这个脑子相处其中关窍了。”
老夫人知道姚家一定第一时间疑心了女儿,一旦这边的事情漏过去,姚家便什么都能猜到了。
再也顶不住的颓然坐倒,也没办法否认袁妈妈说的话都是事实。
可这样的真相,让这个为了家族利益退让一切的老人家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为了维持与姚家的亲近,为了府里的清静,她让繁漪在算计里挣扎了多年,没想到最先破坏与姚家关系的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女儿,杀了她的大孙女,算计她的小孙女,如今还把手直接伸去姚家,杀人栽赃!
儿子要如何看待涟漪被亲妹妹害死的真相?
繁漪被自己亲近的姑母如此算计栽赃,她会如何对付这个姑母?
又将如何看待她这个将她置之不顾的祖母?
姚家若是抓到女儿收买凶手毒杀姚柳氏的把柄,若是袁妈妈的口供到了姚家人手里,姚家又将如何对付女儿?
老夫人正思绪如深海巨浪澎湃,闵妈妈掀了厚厚的皮帘子进来,“老夫人,老爷来了,好像还领了几个人过来了。”
冷风的忽然灌入,与炭火烘热的气息冲撞、交缠,扑在面上,半是湿冷半是沉闷。银碳上被吹起明亮的橘红,似一抹生的希望,却转瞬即逝。
慕孤松进了明间,打发了女儿们回去:“回去收拾一下,待会儿跟我去姚家吊唁。静漪要备嫁,红白相冲,就不必去了。”
繁漪出了明间,与院子里的人打了个擦肩的照面,微微一怔,这些人怎么会在父亲手里?
老夫人勉强打起精神,看着堂下跪着的几人,看向一脸寒霜的儿子。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显露于外的冷厉。
心头一颤:“老爷将孩子们打发出去,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么?”
素白的窗纱里透进薄薄的光线,慕孤松的身影便落在光影里,窗棂被风一吹,窗纱鼓起又瘪进,晃动了那一汪浅色的光线悠悠晃动。
连他的声音也显得那么缥缈悠远:“当日宛平老宅发生刺杀,刺客有两拨,一拨冲着遥遥,一拨冲着诗韵和岳母她们。当日拿下刺客后县主帮着审了,晓得了些东西,原是打算把人交给遥遥的,只是县主也晓得遥遥的不易,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将她牵扯进来,便把人交给我了。”
“查了两个月,今日也算得了确切答案。母亲一同听一听。”
外头晴光明媚,枝影落在厚厚的窗纱上,模糊了影子,纵横交错,仿佛诡异不可预知的人生。
老夫人几乎是本能的想到了慕文渝的名字,“是你妹妹?”
慕孤松眼底的坚冰在以豹影掠过的速度迅速开裂,一股深不见底的阴寒底下慢慢漫上愧悔。
没有回答。
只是指了三人中最左侧的一个童颜白发的男子道:“从你开始,谁找的你,又要你找的谁、做的什么事儿,一一说个清楚。”
童颜白发的男子似乎有些百无聊赖,手指拨了拨曳在砖石上的衣角,露出的一截手臂上有交错的旧伤,想是生死打杀里走惯了的:“我叫黑三,在黑市摆了个摊儿,替人转接一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就这买卖。”
又指了指右侧的一个圆领锦袍打扮的方脸男子,“他来寻的我,叫我联系了几个身手好的,易容后跟着法音寺的和尚去宛平,借机处理掉几个女人。”
方脸男子暼了眼慕孤松,目中有惊惧之意,扯了扯衣领,道:“小、小的王茂,是做私盐生意的,与、与黑市上的人交道打的多。不过我就是小本买卖,没有谋财害命过的。”
急急分辨了几句,在慕孤松沉寂如寒潭的眼神下忙住了嘴。
指了指最右侧的婆子道,“她是宛平街赌坊后厨的老妈子,常来我那买私盐,便宜。晓得我和黑市的人熟脸,便叫我搭了线牵了门生意。他们是要干嘛我真的不晓得,我就赚点中间人的介绍费。”
生怕自己被拖累,只差指天发誓了:“老爷明察,就算宵小之辈,也得守一行规矩,不能多问。我是真不知道他们要做杀人买卖的。”
被点名的老妈子偷瞄了眼堂上的老夫人,一身华贵,晓得这家人户定不是普通人家,咚咚的磕着头,哭喊求饶。
从家有八十老母哭诉到下有不满周岁的玄孙,从邻居家的泼妇欺负瞧不起到同在厨房的恶婆子抢差事,“……民妇就是为了几个银子牵了个线,民妇是真的不晓得什么杀人不杀人的勾当啊!”
慕孤松的声音虽是极轻的,但语调中的沉疾之意却深沉如铁,“是谁找的你牵线?”
婆子不敢说,只不住的拿眼觑着慕孤松。
一粒系在红线上的佛珠滚落在婆子的脚边,她一眼认出这是她给玄孙去庙里求来的,便是什么都说了:“就是那赵幺儿,就是他!”攥着佛珠,匍匐到老夫人的脚边,哀求道:“老祖宗饶命,我玄孙还小,他才八个月,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呀!”
窗外一阵接一阵的枝叶相互刮过的沙沙声,沁骨的寒意无声无息的钻入骨骼,老夫人张了张嘴,然无尽的窒息感彻底堵住了她的喉,发不出任何声响。
银碳发出“哔叭”声,有火星飞溅出来,落在惊惶的眼底让若燎原大火,烫在焦香色的地垫上,点出一星又一星的焦黑,没有希望的焦黑。
慕孤松的神色依然冷淡,只一双眸子里再无平静:“是宛平街上的赌坊?”
“是。”
他又问:“可曾见过一个十四五岁的郎君。跟着赵幺儿一同进去的。”
婆子不敢再有隐瞒,急急道:“见过,四日前从厨房后门出去的,民妇给开的门,给了一两银子,去哪里了民妇不晓得。”
挥了挥手,闵妈妈招了外头的护卫进来,把人带了出去。
如水光影下供着的一只五蝠捧寿的白玉香炉缓缓的吐着浑厚的香味,轻烟丝丝缕缕的静静散入空气里。
红蝠印着莹白油润的白玉,仿佛这些寓意“福寿康宁”的蝙蝠睁着血红的眸子,转首就要扑来筋脉累累的颈项间吸血一般,瞧的人心头如折翅的鸟,扑棱棱,却怎么也飞不出压抑的枯寂。
“老爷要怎么处置你的妹妹?”
慕孤松的眼神落在老夫人面上,似一道强光,无遮无拦的探向她的心底:“母亲打算如何给涟漪和繁漪一个交代?”
“老爷!”老夫人绝望的惊叫高高抛起,迅速湮灭在炭火扭曲出的烈烈炙热里,“老爷要我怎么做?亲手杀了她么?”
慕孤松的语调似夜色蔓延,笼在阴翳之中:“我和母亲,曾经亲手把繁漪推进死路,再推一个,也没什么不能的。母亲想要和姚家保持亲近,不是么?”
老夫人又急又猛地站了起来,牵动鬓边的点翠簪子下的一粒圆润珍珠,一晃一晃的打在脸上,冰冷而清醒:“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是姚家求着咱们!拉拢着咱们呀!”
慕孤松抬手打断她眼底的希冀,自来没有波澜的语调也有了激烈的起伏:“繁漪拿命换来的慕家与姚家的角色转变,让要杀她的人去享受得来的利益?您问问繁漪肯不肯,问问死去的涟漪肯不肯!慕文渝是您的女儿,她们两个难道不是您的血脉至亲了么!”
正文 第146章 按死(二)
老夫人不肯断了那一丝希望,殷殷望着儿子,双目盈泪道:“那到底是她们的亲姑母啊!”
慕孤松的面色瞬间沉入寒潭之底,冷凝道:“她们的亲姑母却亲手送她们上了死路!”
隐隐有风从门帘裂隙里吹进,带着呜呜之声,悲鸣不已,连铜台上的烛火也不经恍惚了一下,映着堆雪轻纱晃动出的涟漪,如水波蕴漾的明灭不定。
慕孤松的脸色落在若明若暗的影儿里,冷意横生:“曾经我与母亲一样,不敢给她做主,是怕她在我们顾及不到的时候在诗韵的手底下更难。可终究还是让她经受了几乎是灭顶的灾劫。”
“您说的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咱们慕家与姚家的处境掉了个个儿。可您别忘了,这一切都遥遥给慕家挣来的!为什么到最后受伤的还得是她?为了慕家的前程,我已经伤了遥遥太多,不会再让她一个人挣扎,楚家不会,琰华也不会。”
老夫人跌进交椅,头颈微微后仰,眼底的明光渐渐暗淡下去,愣愣的看着一方横梁上的彩绘。
是啊,如今能给她做主的人太多了,她的本事算计比之家族里的郎君更甚,如何能再让她来牺牲!
她向来以家族利益为重,如今再去逼的孙女承受委屈,她该有多失望。
不,她对自己这个祖母是已经失望透顶了吧?
枯脆的落叶沾了雪水的湿润,沙哑的纠缠在廊下的风里,是腐烂前的挣扎。
因为常年的病痛,老夫人的双手枯瘦而爬满了细细的纹路。
她紧紧攥在扶手,压着嗓子哑声道:“赵家的全部得死,把柄不能流落到外人手里。不能让姚家拿住任何证据。你妹妹的罪责,咱们自己了结。慕家的体面、慕家的名声,好不容易走到今日,不能丢!决不能丢!”
腊月初,辞旧迎新充满希望与喜气的时日,街上小贩们依然叫卖的喜气。
小辈们跟着慕孤松去姚家吊唁,看到的是满门镐素的悲然。
或许,这悲然之下还有更多的抒怀,从此,姚家的小辈们便安全了。
姚家下人呜呜咽咽的哭灵,三房主子们至今仍是乱成一团。
三房的二奶奶被救了回来便是哭喊着要报官,绝不背上毒害婆母的污名,儿儿女女围着她都来不及。
姚大奶奶和儿女随丈夫外放,尚未来得急赶回来丁忧。
姚柳氏的灵前便只有几个孙辈在守着。
然而少年郎君们殿试在即,姚柳氏一死便要守一年的齐衰,如今却生生断了机会,还得再等三年,焚着纸钱面色落在跳跃的火光里,实在好看不到哪里去,倒也成全了他们的孝心。
姚闻氏带着两个孙媳辈的忙里忙外,因着伺候婆母病床前已经月余,又气恼丈夫将来的三年要远离朝堂,长子不能应考,瞧着憔悴不已。
三房的前程在这一刻注定停滞。
四房的人在一旁冷眼的看着,怨毒至今难消。
索性大房夫人稳重利索,丧事治的也算有条不紊。
因是嫡亲的孙女,姚意浓已经换上了一身雪白的孝服。
罩着一件银色绣往生莲暗纹的比甲,油润的青丝以一只银簪挽就,稀稀落落的簪了数朵指腹大小的霜花,素雅清简,衬得一张水仙般的精致脸儿愈发娇柔楚楚,细长的眉下美丽的杏眼含着泪,正含情欲语的巡过灵前行礼的那张清隽面孔。
只一眼,泪水滚落,惹人怜爱。
繁漪没有回头,不想去看他是什么样的神色,或者说她无法接收看到他此刻面上会出现怜惜的神色。
终究,她没有那样的勇气去探究。便只能抿着一抹淡漠与悲然的神色垂首跟在慕孤松的背后。
京中的姻亲差不多都到了。
相互寒暄着,叹息着,在灵前行了礼。
瞧着姚氏这个长女竟是没来,少不得要问一嘴,慕孤松皆以妻子“一时受不住打击倒下了”为由解释过去了。
索性姚氏前头“病重”长久,倒也没人怀疑什么。
如今繁漪也不是姚家名义上的外孙女,便也不必去安慰那些个表姐表哥的了,正好遇上了洪夫人带着怀熙来吊唁,表姐妹两便去了偏厅说话。
忙中易生乱,刚坐下繁漪就被泼了一手的茶水,滚烫的,小丫头吓的忙是跪下了。
怀熙睇了那丫头一眼,轻轻替她擦去手上的茶水,冷道:“怕是有人想见你了,也不知是什么心肠,竟叫丫头拿了滚烫的茶水来泼你。”
小丫头伏的更深了,声声告罪:“奴婢带慕姑娘去上了膏子吧!”
繁漪甩了甩知觉迟钝的左手,一片通红,火辣辣的痛慢慢攀援而上,淡淡扬了扬眉:“人家如今视我为洪水猛兽,若不是有把柄在我手里,怕是今儿就要让我留下命来了。我去瞧瞧,你快回洪夫人身边,别落了单。”
小丫头带着她七绕八绕的去到三房所在的畅和园。
一进园子便见姚柳氏的娘家大嫂邵氏端坐于小花园中,见着她来,倒也客气,含笑着请了她坐下。
睇了眼她的左手,抱歉道:“只是想请慕姑娘来说说话,不想姚家的小丫头如此不机灵,倒是伤了你的手了。”
小丫头缩了缩,赶紧识趣道:“奴婢去替慕姑娘取烫伤膏来。”
繁漪浅淡一笑,只静静看着围绕在亭子周围的小桥流水。
这宅子原是某位郡王爷的别院,修筑的极是雅致富丽,因为那位郡王牵扯进了厌胜之术里,被削爵落罪,私产便也全都罚没了。
三十年前辗转被皇帝赐给了姚阁老,又经三十年的布置装点,不可谓不富贵了。
可见清贵世家的“清”字和两袖清风的“清”,从来不是同一个字了。
邵氏出身遂州,算不上豪门大足,却也有一个阁老父亲。
可惜邵阁老早逝。
为了家族门楣不灭,邵老夫人便将这个嫡出女给了百年大族的柳家郎君做了继室。
邵氏与丈夫是老夫少妻,年岁便是比姚柳氏更小了好几岁,如今也不过四十有五。
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便是两鬓间也少寻得到白丝,眼角眉梢的纹路清而浅,不比姚柳氏的凌厉,她的眼神更为深沉而平缓。
并不是一个愿意拿威势压人的,却同样不好应付。
邵氏抬手端了石桌上的茶盏轻轻拨了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的神色,宽大的袍袖滑落,露出一截浅紫色的中衣小袖。
一只蓝到发黑的镯子半搭着衣袖半搭着白皙的手腕,乌碧碧的深邃,与那笃定而温和的眼神同色:“韦雪的事,姚三爷已经与我和她大哥说了。”沁微,姚柳氏的闺名,“她是家中长女,自小骄傲,被长辈们倚重也娇惯,自来事事都要掌控在手里,也不容旁人忤逆她的意思。诗韵、十足十像了她的性子。”
可惜又可叹的摇了摇头,“养成她们如今这样子,也是柳家和姚家的不幸。连累了小辈们受了许多的辛苦。也连累了你母亲与弟弟的性命。”
繁漪看了她一眼,柔婉和顺中带着点点凄楚,亦是不为所动。
不否认自家人的错,然后下一步就是与受害者套近乎了。
邵氏细细瞧着她,紫色如意暗纹的氅衣,墨玉簪子斜斜簪着,雅致也得体,符合来吊唁的情形,却也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看不透这个尚不过及笄的小丫头。
一对上那双沉幽的眸子,便仿佛整个人都坠进了无底的寒潭,除了深沉与悲哀,什么都没有。
正文 第147章 吊唁(一)
邵氏眉目和蔼,语调温柔和慈和:“好孩子。当初你提出的要求,细细讲究,到底也是保全了两家的颜面,甚至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为姚家与镇北侯府的关系也搭好了线,该是感谢你的。偏偏我那小姑子想不通,反倒伤了你的心,也坏了与姜候府的关系。闹到如今总归都是她的错。”
繁漪看着她,嘴角的弧度依然得体而谦逊。
恩,下一步就要为死者求情了。
缓缓眨了眨眼,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邵氏惊讶她的沉静,那种镇定在她的探究之下依然清晰而平稳,亲切的笑了笑,伸手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死者已矣,生者也不能为她们做些什么。唯有不叫她们死的不明不白了,好孩子,咱们这些做亲人的,此刻的心情你是能明白的是不是?”
繁漪看着河岸边光秃秃的柳条,在冬日的寒风里轻轻飘荡,扫过水面,催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看的久了,仿佛自己也成了那一抹无奈而没有出路的涟漪。
垂了垂眸,缓缓道:“昨日大伯母被自己身边的陪房袁妈妈下了毒。”
邵氏似乎一惊,“哦”了一声:“人如何了?”
繁漪摇了摇头:“索性中毒不深,没有性命之忧。背后之人晓得我与大伯母有些龃龉,便收买了袁妈妈栽赃于我。”
邵氏眼神一闪,旋即了然而懂得的握了握她的手,宽慰道:“好孩子,自然不会是你做的,你是个周全的好孩子,如何会起这样的心思。后来呢?”
繁漪望着她的眼睛,柔婉而悲伤道:“好在我二姐姐身边的女使给我做了证明,才叫我免于如姚二奶奶一般,只能以死明志了。”
邵氏点了点头,神色柔和而无奈,轻叹道:“我知道。二侄媳自来孝顺,如何会做这样的事情。为难她白白叫人冤枉,受了这好些委屈。”
冤枉?
委屈?
繁漪的嗤笑隐没在垂下的眼帘中,即便没有慕文渝下手,姚柳氏也不过是在姚二奶奶的“孝顺照料”下,如此眼歪口斜的在床上度过余生了。
沉寂流转须臾,邵氏含笑亲和的试探道:“那日在宛平……”
繁漪抽回了手,为难的觑了她一眼,起身踱步到凉亭的围栏边,迎着粼粼银光满目微冷,只戚然悠长道:“夫人为姑姐探究一个真相,为的是柳大人与姚三夫人的一场兄妹之情,想来夫人也能体谅我的难处。再好、再不好,那个人也总是我的至亲。”
邵氏叹息如回旋的风,缓缓乍散在烟波浩渺的水面,迂回道:“涟漪的死,总算多亏了你才晓得了真相,总不枉她活着的时候那样疼爱你了。”
风掠过沁骨的水面,扑在面上,凉意直逼心肺,繁漪的思绪在眼底的朦胧里慢慢飘远,在岁月的长河里,她仿佛看到了那个笑容温柔的姑娘追在一个调皮小丫头的身后。
每一步、每一个眼神里,皆是担忧与疼爱,生怕她在疯闹的时候伤了自己。
其实真要算来,大姐姐离开她已经快八年了。
那种初初晓得真相时的震惊与心痛早在时间的打磨下消失不见,要报仇的执念不过顺着内心指引而做,为此她不惜耗尽心力的筹谋算计,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繁漪明眸如封镜:“我是个无能的,走到今日一步已是无能为力,如何给姐姐报仇,只能靠姚家和柳家了。”默了良久,愧然道:“刺客已经交给父亲了,至今也没什么结果。父亲心思清明,或许不是查不到,而是不敢查。”
邵氏微垂的眸子一凛,神色掠过一抹寒冰艳阳,朝着九曲桥尽头的女使点了点头,沉然道:“若是连慕大人也查不出什么,倒真是难寻真相了。”
小丫头捧了烫伤膏匆匆而来,进了凉亭道:“奴婢给慕姑娘上药吧!”
繁漪捻了珐琅描金的圆盒看了眼,淡淡一笑:“不必了。想来家中也在寻我了,夫人自便,小女先告退了。”
邵氏和善如初,朝着小丫头道:“好好送慕姑娘回前头。”
内宅与前院相隔甚远,顺着风,吹来隐约的呜咽之声,在深冬的时节里,伴着梅花清幽的香味,格外悲凉。
在回去的必经之路上,透过镂空的福寿雕纹石窗,繁漪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隔了三五步步的距离,面对面而立,离得有些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似乎是无言的,只看到美丽如水仙的姑娘含泪的凝望着眼前人,风姿意远。
而能看到他的,只是俊秀的侧脸。
繁漪微微仰头,映着刺骨而温暖的日头,淡淡嗤笑,却不知是冲着谁:“世家嫡女,于无人之处如此凝睇旁人的未婚夫,若是叫人撞见了,怕是什么脸面也没有了。你说是不是?”
身旁小丫头狠狠一瑟缩,头都快垂到胸前去了,那美丽姑娘的意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姜柔明朗而爽快的声音自身后而来,带着淡淡的讥讽:“那你不去阻止,好歹也与人家做了那么些年名义上的表姐妹了,就这样瞧着人家身败名裂么?”
繁漪长吁如叹如天际薄薄的云,冷凝道:“真是可惜,我倒有心为她遮掩,到底还是叫县主瞧见了。名声啊……”
姜柔撇了撇嘴,似乎有气,哼道:“这话说的,那我出去到底是该不该去做那多嘴多舌的人呢?”
繁漪恒了她一眼,轻笑道:“娘娘不是最爱打抱不平么?”
姜柔挑眉,拿食指戳了戳她的额:“我在怀疑你在讽刺我多管闲事。”
繁漪抬手掠过鬓边的一串玉色流苏,泠泠有声:“赞娘娘路见不平一声吼呢!”
小丫头越听越心惊,回头忙是行礼,嘴里问安的声儿便机灵的扬了起来:“奴婢给县主请安。”
另一侧的人听到声音转首看过来,见到福寿镂空石窗后两张似笑非笑的微冷面孔,神色皆是一变再变,似乎担忧、似乎惊吓,似乎难堪。
或许是石窗的雕纹太繁复了,瞧不清。
繁漪缓缓撇开眼:“过几日家里要有喜事,这样的场合我便不多待了,先走了。你十二那日早点来,我们说说话。”
姜柔一把拽住她,缠在发间的黑珍珠璎珞轻晃着点在眼畔,眸如点墨:“你跑什么,她要你退,你便要更进一步回击过去。慕繁漪连命都能豁得出去,到此刻怎如此没有气性。”
杀人报仇,她敢。因为她不怕死。
面对感情,她不敢。因为她不舍得死。
琰华大步而来,站在繁漪面前,眼神内敛而清澈,没有波澜:“洪少夫人让人来告诉我,有人寻了你去说话,我不放心便来寻你。只是遇上了,什么都没有。”
繁漪轻软一笑,淡淡应了一声,那笑意似杏花沾雨清泠而朦胧。
是啊,明明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什么,她也不知自己在躲什么。
大抵,得不到的人,就是没有底气的。
琰华晓得她好容易安定下来的心思又开始飘忽了,执了她的双手握在掌心,指腹轻轻磨砂了她的手背,和缓的温柔:“别胡思乱想,恩?”
繁漪寒鸦舒翅的睫毛微垂,落下薄薄的浅清阴影,凝睇着相握的手,没有着落的心思忽生了根蒂,似雨后泥土下的种子生出了芽头,破土而出,迎着阳光舒展了稚嫩的叶,破了各怀心思的阴云诡谲。
琰华睹见大袖衫下她左手上的通红一片,拧眉道:“手怎么了?”
正文 第148章 吊唁(二)
腊梅的香味清棉至极,繁漪轻轻嗅去直入心扉,微微一笑:“有人想见我,自然要想办法寻了由头,把我引来了。”
小丫头深深垂首,忙捧了膏子送上来:“是奴婢的错,奴婢不小心打翻了茶水,伤了慕姑娘。奴婢已经寻了上好的烫伤膏来。”
姜柔的眼神掠过远处绕过围墙而来的姚意浓,神色是那样的凄婉而深情。
是不是得不到的才会变得格外珍贵?
从前可从未见过姚意浓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这样情意深切的眼神来,又见身侧二人执手轻语,颇有意趣的扬了扬眉,调侃的笑意轻轻扬起。
不知是姜柔的调侃声惊了他,还是姚意浓脚步的靠近刺痛了他,繁漪感受到他的手似乎微微一怔,似乎想松开而生生忍下的僵硬。
心底喜悦尚不及回味便被死死压住。
心头的紧缩与酸涩,似生生咽下了一把酸涩至极的杏干,逼仄着她难以维持嘴角的弧度,用力抽回了手。
他掌心的薄茧刮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一道薄薄的红痕,明明是感觉不到痛的,却在这一刻生疼的感知传至四肢百骸。
或许是氅衣滚边的细细风毛被吹到了眼睛里,刺刺的,迷蒙了眼底。
繁漪用力眨了眨眼,将眼中的受伤与不安化作了几缕羞赧,嗔了他一眼,暼过了脸去。
只差了几步就要临前,姚意浓的脚步在眼神望见二人交握后缓缓松开的双手之下,生生顿住。
那张美丽而清孤的面庞上有承受不住如此重击的痛苦与绝望,清泪长流着旋身离去。
姜柔捻了小丫头手中的烫伤膏瞧了一眼,随手丢了回去,朝着繁漪挑了挑明媚的眼尾:“你们也不是什么至亲孙辈,祭拜过了就赶紧回去。别在这里碍了旁人的眼,没意思的很。”
繁漪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上的马车,脑袋里的欢喜与失落如浪澎湃,一浪接一浪的冲击着她的心神,搅浑了一池明镜。
于人前与她那样亲密的十指紧扣是他的态度,是告诉她,他很认真的在实践自己的承诺。
可那样的僵硬一怔也清晰的在她的欢喜里划上重重一道裂隙,提醒她,他的心意或许终将无法改变。
然后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忘记一个人是需要时间的,不要急,再等一等。要相信他是个说到做到的君子。
疾风拍打着喜鹊登梅的车帘,“风风”的飞舞着,擦过她的眼角,涩痛的逼出水色来。
琰华伸手抚过她眼角的一抹浅红:“我很抱歉,没想到她会忽然出现。”
回过神来,才发现他竟也上来了,繁漪侧首避开他的指腹,淡笑如月华的应了一声,转而道:“你如何将人交给父亲了?”
她不着痕迹的回避让琰华的手微微一顿,只觉心口有些发涩,没有来的难受。
默了须臾,方轻道:“这件事,你做个无辜的旁观者才是最好的退路。交给叔父来揭开,才是最合适的。他晓得你和涟漪表妹亲近,知道你想为她报仇的心思。会为你掩下一切,免伤了你和叔祖母的感情。表姑母的罪是逃不去的。不管叔祖母和叔父是否追究,姚家也不会轻易放过的。”
繁漪望着车帘上绣着的喜鹊,扑棱棱着,却终是飞不出去:“我已经提示了邵氏去父亲那里要人了。”
琰华微微一侧首,望着她道:“你要将把柄人证交给柳家的人?”
繁漪的神色淡的不见丝毫喜怒,微微阖了阖眼:“谁也不会有机会拿住慕文渝的。这会子赵家的应该都已经死绝了。”微微一嗤,眼波流转间是霜雪倾覆无垠旷野,“明知道,拿不住,才会使人疯狂。且等着姚家和柳家如何对付她吧!”
车帘翻飞,光线忽明忽暗的落在她冷漠微凉的面上,那一瞬间竟是美的惊心动魄,琰华眼神一动,奇怪道:“姚柳氏与大伯母是对涟漪之死最在意的,只有她们死了,慕文渝才感到安全。要说袁妈妈的孙子被拿住,她如何敢不将毒下了个彻底?”
繁漪一手支颐挨着车窗,慵懒而微沉的长吁一声:“袁妈妈是我的人。”
琰华眸色一亮,惊讶道:“所以,表姑母的算计和收买不过是自投罗网了。下毒只下到足够惊动叔父和叔祖母就够了,姚氏劫后余生,再晓得姚柳氏被害死,哪能不疯。”
繁漪语调和缓,却有一丝显而易见的轻嗤:“慕文渝能想到袁妈妈就那么一个独苗,好威胁,我为什么不能加以利用。到底袁妈妈只能在慕家当差,她也不止有个孙子,还有丈夫、女儿、女婿。姚氏与慕文渝注定了不死不休,她是姚氏的陪房,事成后必是要被灭口的。自然晓得怎么做了。”
琰华细细一思忖,了然道:“你料到慕文渝会从袁妈妈下手,盯住了她孙子,自然能破了一切算计。观正街的意外是你安排的,好叫陈侯夫人转道去走宛平街。有二表妹身边的女使的证词,便可证你清白,也可揭开慕文渝在其中的身影。袁妈妈便可顺理成章的把涟漪表妹的死喊出来。”
顿了顿,以他对那两位的了解,恐怕事情不会那么顺利:“舅祖母和舅父真能下得了手去了结此事么?”
繁漪悠远一笑,笃然道:“一定会。祖母不会让事情闹上台面,与姚家、许家闹僵的。”
她的手微微伸出车窗外,在阳光下润白的几乎透明,虚握了一把晴线,眉目流转,宛然有别样情致,“慕文渝虽狠毒,算计却不足,一直以来也都是赵妈妈在给她出谋划策。没有了赵妈妈,慕文渝就彻底乱了。”
难怪姚氏和姚家在她手里节节败退,竟是走一步看三步的长远心思。
她对每个人的性情都是如此了若指掌,而每一步也都在她的计划之内慢慢推进,琰华眼中有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绵绵温情流转:“没有赵妈妈给她出谋划策,她端的不过一盘死棋,眼看着事情慢慢败露,腹背受敌之下,人心一慌,走一步错一步,自己也会走向绝路的。”
车马停了下来,晴云在车窗外提醒到家了。
“让她死在姚家或至亲手里,事情才算圆满。”繁漪掀开车帘瞧了眼,果然柳家人的速度是极快的,已经跟了过来,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弧度,恰似荼蘼绽放在冰雪之间:“欠我们的,也该还了。”
慕孤松回头看了眼繁漪,见她微微点头,立时明白过来女儿的意图,客客气气与柳家人一同去了延儒院。
“柳家领了父亲的情,往后总要还的。”
琰华看着她,到了这一步,她还在为身边的人铺路!
姚柳氏出殡那日慕家因为即将办喜事而未去送最后一程。
倒是听说那日姚家人去送殡,邵氏留了下来,从姚柳氏身边的人开始盘问起。
悲戚与混乱之后人心思便也清明了,三五下就查到了四房在收买姚柳氏身边人下毒的证据,然而四房也没在怕,直言一命抵一命,姚柳氏杀了四太太的侄女,那可是官眷,自是赔命的。
“要杀要剐随你们,但今日之事便谁也别想有个善终!我侄女的事,咱们去刑部衙门说个分明!我娘家虽不是高门大户,也由不得你们如此随意残杀的!”
进了刑部,三房四房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闹出这样不好看的事,姚家的名声也便是彻底完了。
此事自也不了了之。
正文 第149章 温存
但邵氏却也从她们嘴里听出了慕文渝在其中煽风点火的身影。
只是,就如姚柳氏煽动姜家郎君去杀慕繁漪是一样的,算不得罪证,便不能落罪。
姚氏吃了三日汤药总算能下的床来,乍一听自己母亲被毒死了,哭的当即就又厥过去了。
再醒来竟是一片平静,只要求把袁妈妈交给她来亲自处置。
怕姚家人办完丧事反应过来要人,袁妈妈早一步被老夫人给处置掉了,姚氏自是见不到,听不到背后的算计。
但她不是傻子,自然晓得是谁背后毒害。
心底对慕家、对慕文渝的怨毒更是深了。
柳家拿了刺客回去,很快就顺藤摸瓜找到了黑三和私盐贩子,在慕静漪大婚时又追到了宛平街的赌坊的线索,找到了厨房里做事的那婆子。
弄清楚了赵幺儿在其中的作用,明白了慕文渝拿捏袁妈妈毒害姚氏的计谋,自然也立马晓得赵妈妈一家子已经接连暴毙了。
挖到此处,他们自是晓得慕文渝是背后真凶,可抓贼要拿赃,赵妈妈一家子死绝了,她大可说是赵妈妈自己做下的。
便是不能牵连到她身上去了。
那三个人被交代了把戏演好,自是半分不敢透露的。他们本不是事件的关键人物,柳家人也不会节外生枝去灭他们的口。
姚氏得到邵氏传来的消息,不气不怒的照样过日子,准备着慕静漪三朝回门的席面事宜。
老夫人自是晓得她不如表面平静的,只是慕文渝的事情已经耗去了她太多的心力,而如今姚氏院子里伺候的都是她安排下的人,便也没有花太多心思去管她。只叫人好好盯着就是了。
繁漪倚在窗前,稍稍推开了半扇窗户,前看着庭院满地斑驳的光影,花树上一个个光洁的小巧的花苞倚着绽放的腊梅,娇怯怯的,有青涩的乖巧光晕,“袁妈妈和她孙子送出去了?”
冬芮端了茶水进来,笑吟吟道:“送出去了,昨儿跟着楚家的商队去了北燕。往后就在楚家的铺子里做活。天高地远,没人会晓得他们还活着的。”
就算知道了又如何!
事情都结束了。
今日慕静漪回门,白先生不开课,这会子宾客还未上门,琰华正在次间里看书,闻言抬了抬眉:“不是说袁妈妈忽然暴毙了,袁小幺也被灭了口?”
冬芮拿长柄的银簪拨了拨炭盆里的炭火。
风拂过,被灰白碳灰蒙住的橘色火焰如红梅般烈烈盛放,隐约了斜斜照进的光阴,模模糊糊的洒在暗红色的地板上,像是一汪平静积水里晃悠了影子。
“当初的晴荷,今日的袁妈妈和她孙子,既是拎得清的人,姑娘怎么会不管她们的死活。都是料准了的。早一步叫袁妈妈服了假死药,扔去乱葬岗后自有人把她接走。至于姚小幺,原就不是什么关键人物,要安排她假死也是轻而易举的。”
琰华不意她连春普堂都有人替她盯着,难怪做事竟是这般笃定了。
容妈妈在门口睇了她一眼,冬芮识趣的赶紧退了出来。
繁漪想着,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如今真是把他当成姑爷了,什么都听他的。
那扇把书房隔成明暗两间的六折屏风也不知什么时候搬走了,现在他坐后窗边看书,她坐前窗出打发时间,一抬眼就看的清清楚楚。
自打交换了庚帖后的这几个月里,闲暇时他就待在这里,有时候也不说话,就是静静的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他读书,她就调配香料。
他写文章,她便缓慢的绣些什么花花草草。
闲适时,他搬了琴出来,与她配合着一左手一右手的拨弄琴弦,初时是朱玉罗盘的错落,渐渐倒也像极了一个人在弹。
如此贴近的依靠并坐,让她的神思得到安抚。
当鬼当的久了,习惯了独自清静,她原也不是热络的人,不是兴致相投的也懒怠开口,自伤了手便更不爱出院子。
如今只要不下雨,吃完了晚饭他便拉着她一同去园子里散步。
开始她是拒绝的。
可事实是,每日里她盼着的就是夕阳西斜时分。
又矛盾的总是死死压住自己想要亲近他的冲动,然后心里期待他的主动,主动牵她的手,扣着十指,走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园子里,仿佛那一花一叶都比往日鲜润许多。
唯有这一刻,他是她未婚夫的事实才是清晰的、真实的。
回头看了他一眼,透过后窗的素白窗纱透进冷白的光线打在他身上,淡青色的衣衫上拢起一层清浅温柔的光晕。
这样的场景她看了数年,是她最爱的样子,只是那数年里没有人回应她的视线,也不晓得她的存在:“你老是窝在我这里做什么?也不与大哥哥他们出去。”
琰华拿笔在书册上写了几个字,清隽的眉目间含了淡淡笑意:“考期将近,先生留的功课多,也少有一同聚着。我扰了你了?”
繁漪兀自伏在自己手臂上,望着窗外:“时候不早了,你该去前头了。正好与同要应考的郎君说说话。”
琰华起身过来,在她身侧坐下,语调清淡话却绵绵有温柔笑意:“虽是女婿,到底还有岳父和舅兄招呼着,我倒也不必急着出去。”
繁漪闻言稍楞了一下,面色微红的嗔了他一眼,飘忽的三年里见到的那个总是冷冷淡淡少有言笑的人,怕不是她认错了吧?
“何时嘴贫了起来。”
琰华伸手揉了揉她的发,眉目舒展道:“往日叫我与谁嘴贫去?也便只有你才会来戏弄我。”
繁漪眸光流转间有潋滟光泽,斜了他一眼:“胡扯,谁戏弄你了。”半是玩笑半是醋意,凝了抹浅浅的笑意在嘴角:“不曾、与她说笑过么?”
琰华楞了一下,见她眸有揶揄之色微微松了口气,无奈道:“便是要看我紧张的样子么?”
天光落进来,他们的影子在地上交叠,仿佛只有一个,亲密的没有任何隔阂,似被触动了情肠,她伸出手臂搂住他的颈,轻轻伏在他的肩头。
气息绵绵散在他的耳畔,和软道:“紧张什么?怕我醋了?还是怕我误会?”
这是定亲以来她第一次如此主动亲近过来,他认真承接,不让她无处停靠而彷徨退缩。
沉水香的气味萦绕,琰华只觉那清浅的气息莫名叫人心头一紧:“怕你不信我。又独自胡思乱想。”
仿佛轻叹,乍暖还凉,她低声莹莹道:“我信你,你是君子,自不会欺我骗我。我只是有些害怕。”
琰华微微侧首,脸颊便贴在了她的额上,是微凉的触感如她的长吁如叹一般:“害怕什么?”
繁漪的语调恰似绽在风中的颤颤花朵,有无助的萧瑟:“怕你的努力最终徒劳,怕我的期待成了你的压力。怕你在无人时伤怀,怕我毁了你的人生。”
琰华执了她的手在掌心,目光澄明,似晴雪拂过:“我说过的,与你在一处,我从不曾有过为难。我也不会让自己做出自己都无法承受的举动。你那么聪明,会察觉,会伤心。若伤了你,那我的努力才会变得没有意义。”
繁漪支起身子,望着他的眼,默了良久才问道:“你在我这里,看着我,你可高兴?”
他以一目温和与坦然相对,认真道:“高兴。”
听着风声清幽,枝影婆娑,无法再深想其他。
或许是不应该想那么多的,缓缓蕴了抹如初蕾的笑意,享受当下难得温存时分。
“恩,我也高兴。”
正文 第150章 死局(一)
如今姚氏被盯着,能动手的机会不多。
姚家有丧事不好送人过来,到底柳家辗转好言的塞了几个厉害婆子到姚氏身边。
只是到底在慕家,中馈在老夫人手里,总管又事事为繁漪盯着,柳家的婆子再是厉害,也是难以施展,左不过替姚氏看住屋子罢了。
所以。
今日人多眼杂,于她而言反而是和很好的机会。
一定会有动作的。
更何况,姚氏把持慕家十多年,也少不得有恩惠给出去,怎么可能上上下下就没有她能用得顺手的人了呢?
只要让容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当不觉,事情也便推过去了。
她本是不想来前头的,不想去应付夫人太太们怜悯而可惜的目光,不过想着今日应是有好戏看的,便也有了兴致。
琰华一路送她到了女宾席才转去了左侧的男宾处。
柳亦舒扬了扬手中的绢子,取笑道:“天哪天哪,都是自己家的席面了,还亲自去桐疏阁接你过来。这是什么了不得的贴心人啊!”
姚家三房举丧,便是什么席面也不能出来应酬的,一眼望去没有叫人不喜的面孔,又见慕文渝疑神疑鬼的警觉。繁漪自觉得心情不错。
慕文渝眼等着姚氏中毒身亡的消息没有如同姚柳氏死亡的消息一同传回许家,她便知道害死涟漪的事多少已经落在母亲和大哥的耳中。
生怕死的难看,称了病,姚家的葬礼没去,慕静漪的婚礼没来。
如今瞧着赵妈妈一家子接连暴毙,能下手去灭口的自然不会是对手了,便以为慕家是还护着她的,又想着姚氏如今身边也没个得力的人帮衬,是害不到她的,这才来了慕静漪三朝回门的宴席。
但她心思也不是纯良之辈,也不忘给自己加了筹码,暗里给两个孩子下了点药,叫他们一直缠绵在病中,也是在掣肘姚氏与她身后的人了。
她却忘了,即便是死对头,为了共同的仇人,有时候是会合作的。
进了偏厅,繁漪与怀熙坐在了一处,浅浅一笑:“也不是特意来接我。”
姜柔斜斜倚着交椅的扶手,眉梢微微一挑,慵懒道:“恩、确实不是特意去接的,只不过……”
怀熙吃了口茶,瞧着她卖关子的拖了尾音,好笑道:“真是的,晓得什么还不快说来,不过什么?”
姜柔睇了繁漪一眼,抚去了衣摆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一叶细长的草,揶揄道:“只是人家如今一有了空闲、一下了学堂就往桐疏阁跑,整日黏在一处。吃在一处,恨不能、那什么也要在一处了。”
繁漪刚入口的茶梗在了嗓子眼儿里,咽不下吐不出,生生呛红了眼:“你、你可别胡说!”
挽起了妇人发髻的柳亦舒挨着怀熙。
她嫁了英国公世子,而洪继饶的大妹妹嫁了世子的嫡亲二弟,两家正是亲热着,连带着她与怀熙两位新妇也要好起来。
看着满面通红的繁漪,揶揄着笑道:“同一屋檐下,果然感情进展的快啊!”又追问了姜柔道:“你怎知道?”
姜柔刚开口,繁漪就塞了块糕点到她嘴里,“起的早,想你也没吃,快吃快吃,别说话了。”
怀熙挽住她的胳膊,挤挤眼道:“做什么不叫说,倒显得你这急吼吼的样子实在欲盖弥彰了。”
繁漪:“……”
姜柔慢条斯理的吃了糕点,一双明媚的眼儿不住以暧昧流光瞧着她,又吃了茶润润喉,方慢慢道:“你们也晓得她懒,又少出门,想着咱们也难得一道说说话,便进去寻她了。进了门瞧她那两个贴身伺候的全在廊下守着,想是有人在屋子里说悄悄话了。在外头听了半晌,真是……”
繁漪:“……”就知道没什么清净话出来,赶紧又捻了快点心喂到她嘴边:“吃吧吃吧,吃还堵不上你的嘴!不过寻常说话,怎到你嘴里就变得奇怪起来。”
“哦?”姜柔悠哉一扬声,戏谑道:“寻常说话还需要搂着么?那我今儿晚上要去周家看看,你们是未婚夫妻,她们是新婚燕尔,照理是差不多的,我好瞧瞧亦舒和周琦是怎么寻常说话的。”
亦舒嗔了她一眼,娇俏的面上满是羞赧的粉红,啐道:“去去去,没得理你。难怪繁漪不肯叫你说话了,你这嘴,总要有人来治治你了。”
怀熙的眼里是灿灿的笑影儿,是全然真心的为她高兴,笑道:“从前只觉得琰华冷冷清清的,想是个难主动的,她又是懒怠的,竟是半点没看出来这两人还有这一手藏着掖着的。如今竟是这般要好!日日相见,朝夕相处,果真是不一样的。”
姜柔嘴角的弧度含着笑意,眼神落在庭院里的一树四季海棠上,绯红的花色落在眼底却没有太多明亮之色,似乎出神又入神。
许久后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又笑道:“你们去后头园子里绕一圈,慕家的丫鬟婆子就会告诉你们,有两个人每日是如何牵着手在荷花池畔散步的。”
亦舒轻呼了一声,想起自己与丈夫为成亲前,也不过无人之时稍稍亲近些的拉了拉手罢了。
到不想那冷冷清清的郎君竟是个肚肠热情的,一时间姑娘家新妇们少不得几句调侃。
倒叫繁漪不知如何反应了。
姜柔抬手拨了拨鬓边的流苏,继续道:“前儿还在担忧会不会是人家瞧你如此牺牲付出,是在怜悯你,万万分的拒绝这门婚事。索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慕大人瞒着你应下。真是没看出来啊,还能这么怜悯的。”
繁漪啐她一声,明眸婉转道:“怎的,觉得这招不错,回头要自己也用上一回么!”
姜柔傲娇的哼了一声:“我才没那么傻。”
繁漪学她慵懒的清扬一声,“是么,就怕有些人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呢!”
怀熙微微一侧首,婉转道:“这话我倒是听出些味儿来了,什么意思,姜柔啊姜柔,你可从实招来。别是你也藏着掖着个什么郎君了?是谁?该不会是徐明睿吧?还是徐颉?徐颃?”
繁漪晃悠着脑袋,似笑非笑。
姜柔的目光似乎滞了一下,旋即艳阳如初,瞪了她一眼:“慕繁漪!”
繁漪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原是沈凤梧从半月门下进了来。
如今她出门赴宴席越发的少,倒是不知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怎姜柔的眼里没了从前遇见他时明媚如霞的光泽?
想着晚些再问,便不动声色道:“恩?要我来说啊?”
“你闭嘴!”
她含笑轻快的捂住她的唇,繁漪却感受到她近在耳边的呼吸里的无奈与邈远。
就似廊下的那盆落晴光之中的红色菊花,有细长的花瓣在风中被吹落,沾了沾地,又随风飘远,也不知会被吹向何处,茫然而没有目的。
午席开始不久,外头忽起一阵杂乱的呼喊,似乎在喊“大夫”,“有人中毒了”。
一左一右的廊下,男男女女都露出面儿来站在廊下瞧着,细细听了之后才晓得是晋元伯世子许汉杰中毒了,这会子正在小憩处的厢房里。
慕文渝一听几欲当场厥过去,忙匆匆赶过去。
索性今日宴请宾客,正巧两撇小胡子的刘院首也应邀而来,这会子正在里头给他诊断。
一群人零零落落、陆陆续续的都围了过去,想看个究竟。谁这么大胆竟敢在这样的场合下毒杀人。
姜柔拉着繁漪站在最远处的游廊转角:“你知不知道什么情况?”
正文 第151章 死局(二)
繁漪嘴角弯着悲悯的弧度,眼底却是一片雪原冰冷,摇头道:“她们相互算计,左右也不敢再算到我身上,没怎么理会。只不过让管家给观庆院的人留了空隙,好叫她们的手脚可施展开而已。”
“若真是姚氏动的手,倒也算她聪明。直接去杀慕文渝,还不如一个个送她身边的依仗先上路了。没了世子,她这个世子夫人在许家还有什么地位。到时候晋元伯夫人也好,姚家柳家也罢,想让她生不如死,还不容易么!”
姜柔瞧了她一眼,越发觉得这样的神色实在像极了她那运筹帷幄的姑姑了,“她们婆媳竟还有算计?”
繁漪望着忽然清冷起来的天色,澹澹道:“晋元伯夫人自来奢靡,许家的吃穿用堪比你们皇家用度,掌中馈二十多年亏空了数十万两。慕文渝能从她手中夺了中馈,不过是人家算计好了,要她填上那笔银子了。一旦算计成功,伯府里还有她什么事儿。”
姜柔挑眉,似有些瞠目,寻常官宦之家一年不过千两银子的支出,家门大一些的、靡费些也不过七八千两,又有各项产业出息进账,总还能持平的。
二十余年亏空这好些银子,可当真是把琼浆玉液当水喝了么!
微嗤了一声道:“对他们家的煊赫排场也有所耳闻。竟不想内底子里竟是府空架子。当初那么积极的求娶你,便是为了你的银子?或者说,就是为了你的银子杀了你大姐?”
繁漪垂眸看着消瘦的左手腕间一脉浅青色的经络蜿蜒微跳,平缓而沉着:“你猜,这一回她们谁胜谁负?”
姜柔百无聊赖的伸手,正巧接到一片细细雪花:“慕文渝的下场不会好看,姚氏沾了她的性命,你们家老夫人也不会放过她。人心就是如此,再恶毒,终究容不得别人下手。”
下着雪的天空隐隐有些发红,繁漪淡笑,透彻道:“不会,姚氏死了家中郎君就要丁忧,三年,会有很多变数。姚氏不但不会死,还得活得长久。至于慕文渝,是一定会死的。”
姜柔满不在意的拨了拨发丝:“死有死的干脆,活有活的悲惨。”
游廊临着一池秋水,风拂过,摇碎了水面的平静,扬起阵阵银光粼粼,落在水面上的四季海棠出尘娇软的影子,也有了支离破碎的姿态,空气里带着雪花微冷与冬芮花朵清冽的香味拂在面上,是烟波浩渺的湿润。
繁漪邈远一笑,眼神绵绵含了针的锋芒,却是问道:“你与三哥是怎么了?从你身旁过,竟也不与他说话。”
茜色氅衣上细细的风毛在风中轻柔的抚着她白腻的脸颊,姜柔抿了抿唇,耳畔的冷色耳坠轻轻摇曳,是清醒而夺目的:“秦国与齐地、云南有接壤,数年里交战数回,皆是谁也奈何不得谁,却也多有折损。三月里陛下万圣节,秦国国君将遣使臣来,与大周修好。会有和亲,一娶一嫁。”
繁漪微微一怔,旋即了然:“虽说你是公主的女儿,却也是礼王府的县主,若是你去和亲反倒是比宗室女更贵重。所以,你想逼三哥的反应?”
姜柔舒然长叹,轻轻倚着廊下朱红色的立柱,气息绵绵,似有断续:“我虽知道他心里有我,可这样追逐的日子到底太累了,我就要十六了。即便父亲母亲宠我,也不会一直不为我选定婚事的。陛下也已经开始为我寻摸了,到那一日,我便是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繁漪懂得地点头:“也好。逼他一逼,总能得到个答案。”微微一笑,拨开沾在她唇上的青丝,“你既知道他的心意,便无需太彷徨,等着他来寻你便是。若是需要扇扇风,我倒是很乐意效劳。”
姜柔一眯眼:“我觉得你有些幸灾乐祸。”
繁漪轻笑悠然:“娘娘该赞我助人为乐。”
姜柔默了默,狠狠“呸”了她一声,眉目间倒是寻回了几分娇俏的明媚。
那头刘太医出了门来,对面无人色的慕文渝摇了摇头:“没用了。催了吐,还有些神智,夫人可去见一见最后一面。”
慕文渝的目光落在一旁姚氏的面上,睹见悲悯背后的得意与恶毒险些当场崩溃,跌跌撞撞进了屋,不过几息便传来惊惶的叫声,紧接着便是凄然哭声。
姜柔饶有兴味的瞧了姿态得体的姚氏一眼,淡笑道:“姚氏倒是忽然聪明起来了。”
繁漪淡淡一笑:“聪明的是她舅母邵氏。”
姜柔把玩着腰间的缓带:“邵家的男人多是无能的,女儿和媳妇却都厉害。若是姚氏早让邵氏帮忙,或许还不至于输的那么惨。守孝三年,姚家三房啊,注定没什么前程了。”
冬日的寒风卷起她的袍角,繁漪微微眯了眯眼,笃定道:“只要有姚柳氏,谁来帮忙都一样。性格注定了结局。”
肩上微微一重,回头看去,竟是琰华给她披上了斗篷,握了握她的手,将手炉放到她手里,缓声温和道:“手这样凉。下雪了,站在回廊下也不晓得添件衣裳。”
退开几步的晴云捂着唇吃吃的笑。
繁漪宛然含笑若春水轻漾,捂着手炉,感受温度的和泽:“有好戏看,便也不觉得冷了。”
姜柔受不了的白了两人一眼:“晓得你们如今相互爱重,别在我面前晃悠,我会想下狠手拆了你们的!”
琰华轻咳了一声,似有羞赧之意,垂了垂眸,朝姜柔一揖,便又离开了。
姜柔暼了她一眼,“终于下定决心要挣了?这就对了,别给姚家女任何机会。”
繁漪笑意微微敛去几分,柔韧的眼神落在人头攒动之处:“我的对手也从不是她。”转而道,“下一个就该是许承宣了。他出了问题,大姐的两个孩子才能真正的安全了。”
姜柔坐在廊下的石座上,一手支颐的挨着围栏,目色悠长道:“或许,他已经出问题了。脚步虚浮,面色微白,惧光气短,仿佛是日晒症,也或许……是被人下了好东西了。”
慕文渝拿两个孩子掣肘姚家,姚家人必然缩手缩脚,若是许承宣往后就只有这么几个孩子了,她自己也得尽力保全了。
更何况许汉杰一死,许承宣再废,再无嫡长孙,这个爵位的继承人可就难保给了谁了。
“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雪细细密密的下,落在地上立时便化去。
空气阴寒湿黏,浸的衣裳潮潮的。天色冷白,廊下的琉璃灯盏在风雪中飘摇不定,仿佛鬼火阴翳。
“这好好的,怎么就中毒了呢?”
也不知是谁提了这么一嘴,立时人群里便开始窃窃有声。
慕孤松的目光从姚氏的面上掠过,却只见她平静的好似一碧深水,没有一点喜忧。
让容平把男宾处伺候的小厮全都叫了来,一一排查可疑的。
可茶水都是从侧院煮好、沏好再送来的,一杯茶一路过来不知道辗转了多少双手,靠近过多少身影,怎么查的清楚。
事情会查出个什么结果谁也不好说,容平是谨慎沉稳的,忙与前院的管事儿们来请了宾客去了西跨院听戏。
回门宴,终还是要进行的,不止是慕家的情面,更是临江侯府的情面。
什么都查不出来,慕文渝自然不肯罢休,非要把那些个上茶的小厮都拖出去打板子。
她要闹,她自然要闹起来,姚家和姚氏不敢直接拿她性命而费尽人脉心机来捉她的罪证,多少也是忌惮伯爵府地位的,如今丈夫死了,她这个世子夫人的身份还有什么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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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2章 死局(三)
若是牵扯了姚氏或者慕家、姚家的任何一个人,她保命的机会变更大一些了,一命抵一命、一命换一命,很公平。
她的龇目欲裂,与其他人的平静形成极大的反差,“人是贱皮贱肉,不打不肯说实话!难道就让世子白白被人害死了么!”
姚氏坐在一旁不冷不淡的笃定,无所谓查不查:“不若问问世子的贴身小厮,世子如何到了小憩处来,什么时候不舒服的、何处不舒服,来了多久开始吐血,当时与谁在一处,什么都问不清就打板子,能打出什么来。”
许汉杰的贴身小厮忙是跪了出来,细细陈述:“世子本是与柳大人说着话,后来就说觉得有些头晕,便叫小的陪着来小憩处休息一会儿,等着午席的时候再出去。当时也没怎么,可前头来说要开席的时候世子就说觉得胸闷,还没出门就呕起了血来。血色里是透着黑。”
慕文渝通红着双眼,几乎滴出血来,额际的穴位突突的跳着:“世子一向好好的,如何只是与人说了会儿话就中毒了!若说中毒与你们无关,谁信!”
许汉杰的尸体就在半透明的屏风后的床上躺着,已经失去了他的所有价值。
窗外枯枝迎风摇晃,雨雪化作湿冷水滴,刮过窗纱、敲打着屋檐,有寂寂脆裂之声,人命,有时比枯枝更脆弱,经不得任何算计。
老夫人转首看向平静的姚氏和几欲疯狂的女儿,只觉头脑里轰鸣不已,无法思考事情的前因后果、思考利弊将来,不明白事情如何就走到了今日一步。
也不知是怎么的,心思一转,下意识道:“遥遥心思好,不如让她……”
慕孤松微冷的眼神一沉,打断道:“遥儿难得有些清静,不要把她牵扯进来。这原也不是她一个孩子该操心的。”
繁漪揭破了楚氏与稚子之死,挑破了涟漪之死的真相,虽将几家关系搅弄的风云变色,却是对死者最大的安慰。
她把能做的、该做的都做完了,剩下的该是他们之间的账了!
老夫人看多了繁漪的算计能叫几方都得到好处,自是希望这一次她也能如此做到,保一保她姑母的性命。
可儿子的神色叫她清楚的知道,他绝不会再容许有人将遥遥牵扯进来了。
而这件事,终将需要一个彻底的了结,否则,慕家这几十年里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威势与地位,恐怕跑不掉高楼崩塌的下场了。
正说着,容平来回话:“刘太医把今日用过的茶水、茶具都查验过了,没有毒。倒是在东偏厅的香料里嗅出了云丁草的气味。”
姚氏看了容平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又转向了庭院里稀落的雪花,似乎夹杂了细细冰珠,落在地上,轻轻弹跳,几息之间化为水滴沁入灰白色的砖石里,化作一抹深色,渐渐的染出血色。
仿佛是当年涟漪倒下时淌出的血。
老夫人手里握着一串翡翠珠串,色泽本是最能安静人心的,此刻瞧着那一汪乌碧碧的,仿若坠进了深渊的冷凝,忙问道:“云丁草是什么东西?”
容平的面色沉稳的没有一丝属于自己的情绪,垂首道:“云丁草气味微甜,加在苏合香里,便很难察觉。有毒。”
老夫人眼神一跳,下意识的看了眼姚氏,迎面撞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神,却是自己莫名心虚的撇开了眼。
慕文渝勃然变色,眉目狰狞起来,尖锐的惊叫起来,指尖带了刺骨的锋利指向姚氏:“香料?是你!一定是你!宴席是你准备的,能在香料里动手脚的不是你还有谁!”
茶盏中的薄薄茶雾在窗外的枝影摇曳里渐渐冷去,姚氏丝毫不在意她的尖锐,淡淡暼她一眼,冷笑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我害他做什么?”
慕文渝猛然噎住,所有的气怒集聚上头,憋的她满面紫红。
姚氏不咸不淡的抬手拨了拨耳上一粒水滴形的赤金耳坠。
风忽忽吹进,扬起灰白碳灰下的一抹橘色火光,映的耳坠耀起一抹明亮的金光在她肖尖的颊上,冷漠而锋芒毕露:“厅里那么多人嗅着没事,偏他死了,说是云丁草的缘故也牵强了些。”
容平微微抬眼掠过慕文渝的面孔,语调依然平稳而没有情绪:“是,夫人说的不错。这云丁草虽有毒,但香料中所加不多,不足以致命。”
慕孤松站在门口冷眼看着屋子里本该是与他最亲近的几人,背着清冷的天光,面孔模糊在光影里,让人看不透他的神色。
只寒风牵起的衣袍一角反射起的盘丝冷光,让他看起来难以接近的微冷:“太医还说什么了?”
容平道:“刘太医说,云丁草与夏枯草、地金莲、姜黄花此类药材是相冲的。若有同服,或是毒发的最终原因。”
小厮颤颤道:“世子有血热,又伴心悸之症,近来常常服用的药丸里确实有地金莲和夏枯草。方才世子觉得不适,以为是心悸所致,后来还服用了一丸。”
容平点头道:“那就是了,地金莲和夏枯草是可以催发云丁草的毒性的,两者还在共服,自是药效加倍了。血热之人气血原就涌动的快,毒素便也流窜的极快,一旦攻入心脉,便是无用了。”
老夫人心惊肉跳,若是今日有客也服用了此些药材,岂不是连他人也要一并毒死了?看向姚氏的目光便变得有些惊惧与冷厉起来。
不管不顾的人,当真是最可怕的。
是啊,母亲都被人害死了,自己也差点丧命,如何能冷静的下来呢?
左右她如今也不过剩了一个慕夫人的名头,还有什么舍不下的。
云歌和云澈两个孩子终究是慕家的嫡子,慕家的未来,便是她们也会尽力保全,甚至保全她的名声,不去拖累了两个孩子。
慕文渝眼神阴翳的落在姚氏平静如死水的面上,双手紧紧攥着女使的手臂,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支撑她所有的怒气与惊惧不至崩塌。
手背上的青筋累累扭曲,仿佛一尾青色的小蛇奋力钻破皮囊,伺机咬破人的喉管:“分明是有人知道了世子的症状,故意拿云丁草来加害!”
姚氏转动着手腕上的一直镂空葡萄缠枝的镯子,嵌了三色宝石,样式有些年轻,镯子缓缓在她枯瘦的腕上转动着,空荡荡的骨瘦如柴,昭示着她数月来所经历的一切有多么磋磨心神。
她波澜不惊道:“许世子什么病又没有宣扬的到处都是,谁有这闲工夫去管你们今日吃的什么药,明日灌的什么汤。我这一向病着,连门都不出,更不会知道了。别什么都往别人身上栽。”
忽而转首看向老夫人,面上笑的谦卑,眼底却是一片显而易见的阴冷,“您说是不是,母亲?”
老夫人眼角一抽,纹路似冰山崩塌前的裂纹极速蜿蜒开裂,明明是深冬的季节,额角却渗出冷白的水光。
姚氏站了起来,漫不经心的抚了抚衣袍上的褶皱:“更何况,香料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谁都能接触到,你没留了眼睛在这里,哪里知道会是谁动的手脚?空口白牙的话还是少说。若是累了慕家的名声,我可以去官府告你栽赃。”
慕文渝睹见那只镯子,眸子狠狠一缩,她认得那只镯子,是涟漪的陪嫁,她明明收在库房里的,怎么会在她手里?
是谁?
是谁背叛了她!
“不得好死!”
姚氏侧首冷冷淡淡的看了眼慕文渝的狰狞,似乎有些明白自己当初为何会输给慕繁漪了,就是因为什么都不怕,连死都不怕。而她的对手却又太多的掣肘。
淡淡吁了口气,姚氏扯了扯嘴角,冷道:“我会不会不得好死无所谓,可姑姐以为、自己会有什么好下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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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3章 死局(四)
如今所有的算计都摆上了明面,不过相互间没有证据而已,就算丈夫和婆母猜到了又如何,没有十足的证据便不敢来了结她的。
一旦她死的不明不白,就是与姚家甚至柳家决裂。
老夫人一向以家族利益为先,怎么敢,又怎么肯呢!
明知道,抓不住,就似姚家拿慕文渝没办法一样,她们也奈何不得她。
“你们继续忙着,我去招呼宾客。”
老夫人有些失力的靠着交椅的扶手,“老爷也去吧,外头、总要有个解释的,就说姑爷自己带的药丸子被人动了手脚。这件事,和慕家没有关系。”
慕文渝的眼底迸出星火:“母亲!”
老夫人气怒交加,指尖凌厉的与她的眼擦过:“你闭嘴!”
慕孤松看了胞妹一眼,转身离去。
皂靴踩过枯叶的声音,好似地狱使者拖沓着玄铁锁链而来,惊的人起了一身惊惧的粒子。
毒血的血腥气并没有人死而消散,反而越来越浓烈,飘散在空气的每个角落,化作丝丝缕缕坚韧的线,紧紧勒住呼吸,叫人喘不过气。
刺骨的冷风扑进来,慕文渝激灵灵回过神来,扑在老夫人的脚边,清白交错的面上泪水长流。
她仰望着老夫人,以一目信任与依赖,期望勾起为人母的慈爱与怜惜:“母亲,你帮帮我啊!世子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啊!”
老夫人俯身拨开了她的手,睇着的眼里我失望与拒绝:“白白死了?涟漪是你的亲侄女,是你的儿媳妇,更是你孙子的母亲,你怎么下得去这个手!”
“怎么狠得下这个心!”
慕文渝一惊,湿黏的汗湿浸湿了软而滑的绸缎中衣,让它有了刺刺的足尖,一下又一下的划楞着她的皮肤,势要将她撕成碎片。
知道了,果然知道了!
看着被拨开的手,撑在冰凉的青石砖上,显得一片苍白,一阵阵冷硬的刺骨之意直窜了脑海,清晰的让她知道,她已经被慕家抛弃了。
她咬牙冷笑道:“如今世子死了,女儿就没价值了,母亲就这么急着把我推出去让姚氏折磨么!”
老夫人抓起手边的茶盏便掼了出去,渐渐冷却的茶水顺着碎裂的磁片四处泼洒,有薄薄的茶烟袅袅起,又迅速消散,怒道:“是你先对不住的她!你杀死的是她的女儿,嫡亲的女儿!”
慕文渝的不甘心里有尖锐的指责:“她杀了楚氏和小郎君,母亲怎么不去追究!”
外头的雪势渐渐散去,厚厚的云层下有光芒万丈,老夫人的脸色却在白茫茫的光线下渐渐沉寂下去,索性摊开了说:“遥遥拿楚氏母子两条人命给你哥哥和楚家换了前程,姚氏也被夺了所有的信任与权力,姚家已经付出代价了!”
“从前她们或许还顾及些家族情面,不敢轻易对你动手,可人家如今摆明了不肯放过你,你又能如何?我们又能如何?救你?拿什么救你?今日能杀了世子,明日就能杀了丞宣!”
“今日就算查出什么来又怎么样?姚氏不怕死。姚柳氏死在四房手里,你在背后的影子真当人家一无所知么?姚家、柳家,谁肯罢休?没看明白么?姚氏、已经不会去顾及两个孩子了!”
“他们,不是要杀你,他们是要逼死你!”
慕文渝挣扎着站了起来,挥舞着双手表达她的愤怒和无奈,翻飞凌乱的衣袖上盘起的金银丝线在冷白的光线下闪着一芒又一芒刺目的光:“那我能怎么办?”
“婆母把中馈交给我,却是算计我,亏空了整整二十一万两,我若不填上,许家迟早要败落!夫君已经是世子了,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他还没有继承爵位就什么都没了么!”
悬在廊下的风铃一声接一声,原是提醒宾客此处是客房,不可有逾矩的举动而坏了主人家的运势,如今停在耳中却似催魂一般,老夫人惊的倒抽一口冷气:“什么?”
如此大的窟窿,便是把慕家的资产卖了大半也不过堪堪填平。
难怪了,难怪要打繁漪的主意了。
为的是楚氏留给她的二十八万两银子啊!
“你缺银子你可以来商量,你与繁漪自来亲近,她难道会看着你走死路么!”
慕文渝在老夫人面前比出了两根手指,仿佛那是两座永远跨不过去的大山,狰狞而悲戚道:“借的总要还,二十一万两的漏洞,二十一万两啊!还要不停的出了银子为世子和丞宣打点仕途,拿什么还?”
老夫人似乎感受到她的无路可走,面色清白交接,稍稍缓了口气:“你也不能……”
“不能什么?”慕文渝突瞪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狠狠打断老夫人的话,低吼道:“当初你和父亲把我嫁给伯爵府庶出的公子,何曾考虑我的未来?如不是我十余年的筹谋算计,又有世子的争气,哪里来的今日,慕家攀得上伯爵府这样的正经亲家?”
“原本都好好的,只要繁漪进了门就都好了!涟漪、我对不住她,可繁漪是孩子们的亲姨母总能真心疼爱他们,我也会补偿他们,可为什么你们都要来阻止,都要来坏我的计划!如今瞧着我没价值了,又要把我丢在狼窝里挣扎!”
“你们太自私了!”
老夫人听得她如此怨愤至于,面色又渐渐冷下去:“慕家在宛平百年,虽有些名头不过是个书香门第,无权无势,你大哥好容易得中探花,便是该豁出一切为家族打算的时候。你觉得不公平,对谁又是公平的?”
“你的几个妹妹,或远嫁、或进旁支,还不如你。你大哥为了慕家娶了姚氏,而他心爱之人只能为妾,他不委屈?遥遥在姚氏手里挣扎了数年,她不委屈?”
“你今日若有遥遥的手腕,能无声无息杀了她们,叫谁也抓不住你的影子,倒也算你本是!光有狠毒心思却什么都办不好,你又怪得了谁!若是没有你哥哥的大员身份,你们筹谋再多也走不到世子之位!”
慕文渝踉跄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凄然而阴翳,含了恶毒的诅咒:“终究是我无能罢了。最好姚氏逼死了我,就能轻易放过你们!我且要看看你们这些狠心至此,能得到什么!”
老夫人的眉心如峰峦曲折,复杂而沉浮的眼神渐渐散开,语调却是那样的棱角分明:“如今多少人盯着你,你自己清楚么?不是我不想救你,而是、你大哥要如何跟两个女儿交代?都是他的骨肉,你算计她们,害死涟漪,险些又害死遥遥,你让他如何?”
“一个已经没办法弥补,难道让他再去伤害另一个么?在慕家小一辈郎君能支撑起来之前,慕家得靠着你大哥的本事、得靠着遥遥的手腕。你的儿女、你的孙子,将来少不得也要靠着他们才能在许家继续安稳度日,你又是否能想得明白!”
慕文渝陡然失力的跪坐在地上,一手搭在青莲纹的交椅上,虚弱的搭着,指尖的轻颤好似深秋的风中即将被带走的黄叶。
定定的望着天际,厚厚的云层怎么都散不去,万丈光芒成了薄薄的影子,叫人望眼欲穿,寻不到一丝明亮的指引,终是之撑不住的晕厥过去。
老夫人微微一扬脸,闵妈妈端了碗汤药来,薄薄的苦涩氤氲回旋在漆黑的水面上,似张牙舞爪的手,随时揪住一个人的魂魄拽下地狱。
闵妈妈拖住慕文渝的身体,老夫人蹲在她面前,一勺一勺的喂进她嘴里,忍着泪道:“你先上路,你走了,就都结束了。姚氏、她不能死。恩恩怨怨,将来你们去下面解决,不要把慕家好容易积攒的根基毁了。算母亲对不住你,下辈子补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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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4章 死局(五)
好好的回门宴上死了人,慕静漪的脸色难看至极,直抱怨沾了晦气,吃了午席便和丈夫匆匆回了临江侯府。
慕孤松最后按照老夫人所说的,透露了丝毫出去:原是妹夫一直有血热的症状,药丸都是随身带的,也不知何处沾了不干净的东西,这才出了这等无法挽回的事儿。
刘太医常年往来与世家之中为高门中人诊脉,这样的戏码见的多了,早已经练就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恩,大概就是这个情况”、“无事无事,就是寻常小毛病”等精确的神色反应。
晋元伯府的世子之争当年也是十分精彩的,今日宾客多少也听说过。
慕孤松这样一说,刘太医再有那“恩、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的神色一反应,便也把慕家在里头的角色都摘了干净。
前头戏台上唱的声色婉转,下头亭帐之内的宾客三三两两的开始私下议论:怕不是有人不甘心得不到世子之位下的手吧!
姜柔半倚着隐几,撇了撇嘴:“太医院的那么些老家伙才是真的狐狸!”
到了傍晚时分天上忽然放了晴,有淡淡的霞色稀薄的曳在天际,那是冬日难得的柔婉流霞。雪与冰柱化下水悬在枝头欲落不落,映着流光亦有了粉色的氤氲,好似难得的粉色珍珠,叫人怜爱。
冬芮本是想去折一枝早开的红梅插进瓶中,放去屋子里的,结果牵一发动全身,枝影晃晃,水滴飒飒而落,洒了一身的水,偏有调皮的钻进了脖子,直把她激的跳起来。
惹得容妈妈直摇头。
晴云拿了巾子过来给她擦了头发上的水,好奇道:“真是许世子自己带的药丸里出了问题么?”
繁漪在廊下坐着,谢谢倚着围栏,扬了扬清媚的眼儿:“你觉得呢?”
晴云默了默:“想来是老爷和老夫人商量好的说词吧?若是晋元伯世子被查出来是死在慕家人手里的,两家可就成仇人了。可大夫人到底用的什么办法下的手?”
容妈妈端了盏蜜茶送到繁漪手边:“说是许世子有血热与心悸之症,常服用的药丸里有地金莲和夏枯草,这两样东西正好能催发云丁草的毒性。而云丁草被混在了香料里,不知不觉就与地金莲、夏枯草在许世子的身体里起了反应。血热之人血脉涌动的极快,一旦毒性进了心脉,便是没得救了。”
指尖百无聊赖的拨了拨耳上的坠子,繁漪淡笑如水:“要抓出下云丁草的人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在这个时候能帮姚氏做事的人,必定是受过她大恩惠的,即便抓出来了,也未必会牵扯到她。”
容妈妈点头道:“姑娘睿智。回事处的婆子,投井了。”
繁漪捻了杯盖搁在一边,腾腾氤氲袅袅而起,眉梢在朦胧茶雾里微微一扬:“看,线索自己断了。明知道,抓不住。如今都来这一手,有意思。”
容妈妈温温缓缓的一笑:“危险算计如影随形,才是最逼垮人精神的。姑奶奶终究是没有帮手了。”
晴云收了巾子在手里折叠,问道:“大夫人如今形同软禁,怎么会知道许世子的身体症状?”
茶水的甜蜜让繁漪的嘴角也沾了几分温软如蜜,柔声道:“赵妈妈忠心不二,未必慕文渝院子里的人都是如此。”
冬芮折下了梅枝,拿了剪子修剪了旁溢斜出,道:“大夫人院子里除了近身伺候的是柳家送来的,其他都是老夫人安排进去的,时时刻刻都被盯着,她怎么能收买得到渝姑奶奶身边的人?”
氅衣上的风毛掉落在暖色的茶水里,不能喝了,繁漪倒是得趣的吹了一下,看着雪白的风毛如孤舟在烟波浩渺的水面上缓行:“未必是现在收买的,就好像慕文渝在这个府邸的各个院子都收买了人一样,姚氏指不定多久前已经安插了人进去。毕竟还有两个孩子在那里的。”微微一嗤,“何况,敌人的敌人,不就是朋友么?”
冬芮将红梅插进晴云手中的白玉细颈瓶里,蓦的一抬眼:“您是说,伯爵夫人?”
一球一球的嫣红花苞三三两两的躲在一盛放或半开的花苞先,梅枝沾了水花的清泠,悠然出尘,绯红的花朵明媚可爱,映的那只沉静温柔的白玉瓶也有了几分明艳活泼之色。
繁漪抬了抬手,冬芮便将花送到她跟前。
摘了一朵在手中把玩,细细嗅了嗅它清幽的香味:“姚氏或许已经没打算杀她了,她就想看着慕文渝失去一切,苦苦挣扎而无翻身之时,生不如死。不过,老夫人应该不会让事情再起波折了。”
容妈妈望着她的眼神温和而不失一缕赞赏,轻缓而恭敬道:“是,容平说姑奶奶受不住打击晕了过去,老夫人给姑奶奶吃了汤药才着人将世子的尸体送回去。”稍稍一默,“容平使人拿了药渣出来,使人出去寻了大夫瞧了,里头、加了蚀心草。”
繁漪微微睇了她一眼,将手中的梅花,簪在发间,绯红的颜色在青丝间盈盈生辉,点燃了微微苍白的面色,笑道:“好看么?”
容妈妈微微一笑,有几分慈爱:“姑娘容色温柔娇俏,这样美好的颜色,正适合。”
繁漪长吁了一声,才慢慢问道:“想来不是什么毒药吧?应该会让她在世子的葬礼之后渐渐死去了。”
容妈妈应声间有几分深沉,低道:“是,那药会让人无法进补,慢慢耗尽气血而死,就好像伤心过度,再无法起身一样。会成全了姑奶奶与世子爷的夫妻情深。”
繁漪浅浅一笑,如月光清辉,清敛道:“老夫人不是为了成全她,而是不想给伯爵夫人机会把亏空银子的事栽到慕文渝身上,毁了她的名声、毁了慕家的名声。也省得她不死,两厢算计之下,把许承宣的命再折腾没了,到时候许家和慕家的关系可就真的都断了。”
晴云抿了抿唇:“老夫人倒是狠得下心。”
繁漪微微眯了眯眼,邈远而冷淡道:“慕家起势不易,当初若是老爷子不狠心、老夫人狠不下心,这时候的慕家依然只是宛平的书香门第,说的好听,似乎有些尊敬,却不过还是小门小户。哪有今日在京中也是有些脸面的风光日子。”
容妈妈认同道:“姑娘说的是。所有家族的起势,都是在几辈人的狠得下、舍得掉中才能慢慢奠定一点基础。往回看或许有几分狠心自私,却也是为了繁盛而不得不做出的牺牲。”
晴云将花瓶送进了书房,出来道:“其实奴婢一直担心着,就怕事情闹开的一日,老夫人会来寻姑娘说情。让您去保下渝姑奶奶。虽说夫人和小公子的死与她无关,可到底她算计过您呢!”
一路跟着她踏过荆棘而来的,到底是不一样的,繁漪含笑觑了她一眼:“不会。父亲不会让老夫人把我扯进她们的算计里。他对我和姐姐的愧疚这会子深着呢!”
“父亲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于他而言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不过是为哥哥们铺路而已。早年里的无可奈何已经折损了我母亲和弟弟,如何还会为了家族利益、为了害死我大姐姐的凶手,再来让我受委屈?”
晴云舒了口气:“那就好。”
夜色如轻纱扬起,遮住了天边最后一抹淡青色,将时日更逼近新年一分。
繁漪看了眼渐次亮起的烛火阑珊,问道:“可见到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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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5章
冬芮把头往晴云的肩膀上依靠,舒然一叹,继而调皮笑道:“不过小半日没见着,姑娘便又念着了,果然是情深啊情深。”
容妈妈指着两个丫头,含笑道:“连主子也敢打趣,真是将你们宠坏了!”
繁漪微微侧首看着廊下灯火中的两个丫头,清秀的容貌更显活泼娇俏,隐约见得曾经的着急,渺渺笑道:“你们陪我走过最难的路,自然是与旁人不一样的。纵几分又何妨,何况都是懂分寸的。”
容妈妈笑道:“可见姑娘疼你们。”微顿下恭敬颔首,“容清在千锦阁受了千锦娘子的照拂,如今这绣工越发精进了,是姑娘的恩裳,也是奴婢等的福气。”
繁漪将心比心道:“都是为了人生努力,你们都能奔着个好的前程,来日舒坦,我也高兴。”微微一默,“听说您的大儿子似乎对远洋很感兴趣?”
容妈妈微微一笑:“上回见着了楚家的大船远洋回来,便生了点痴念头,觉着站在大船上、去看旁人看不到的事物,很威风。”
繁漪微微扬了扬眉:“肯多见识那是好事,只是远洋也不容易,我帮你们留意着机会,下次楚家若是再有远洋,可让他跟着出去瞧瞧。”
容妈妈眼眸一亮:“多谢姑娘恩德。”
主仆絮絮着推心置腹的说了会子话,晴云才道:“公子与大公子他们去了白先生那里问功课呢!”
繁漪点了点头道:“考期将近又是年节下的,叫厨房小心些入口的东西。”
晴云真人应下:“奴婢知道。”又嘿嘿一笑,“姑娘越发像个贤惠的妻子了。”
繁漪:“……”
许汉杰的尸体被运了回去,为免给慕家招了晦气,是挪了软轿一路抬回去的。
伯府短短五六年里接连死了两位世子,晋元伯大受打击,仿佛顷刻间两鬓便多了好些白丝。
而伯夫人表现出一位当家主母的指挥若定与嫡母对庶子的爱惜,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将丧事的大小事宜操持的妥妥当当,极尽哀荣。
对世子留下的儿孙极尽疼爱与照顾,时时将因府中唢呐吵闹而哭闹不止的小小公子抱在怀里,感慨孩子可怜,没了生母又没了祖父,连祖母也哀伤得难以支撑。
将来可怎么好。
一时间外头对她倒是多有赞誉。
唯有繁漪知道,她此刻是如何不动声色的与许氏族中耆老们商议着、收买着,要将二十一万两的亏空,趁慕文渝无力招架之时一举按到她身上去。
许氏在老家是有绝对地位的,耆老们辈分高,有一定的话语权,却并不是每家都有郎君入朝为官的,也不过依仗着主支得人些尊敬罢了,钱财有,未必家底如何丰厚,如今有白花花的大笔银子白白入账,如何能不心动。
想着很快就能夺回中馈,还有人填补这么些亏空,伯夫人如何能不尽心尽力将自己嫡母的宽怀大度进行到底呢?
在许汉杰下葬后不久,慕文渝就病下了。
果然如容妈妈所说的一样,人人都说他们夫妻情深。
来往许家探望的人不少,姚氏这个嫡亲的大嫂自然不能不去,选了个新年里最是阳光明媚的日子,堂而皇之的登了门。
在慕文渝的床前好一番不咸不淡的挖伤旧疤、撒新盐,直到慕文渝一口气梗在心口缓不过来晕厥过去,才施施然起身告辞。
慕文渝这些年自持身份,也少有真将姚氏放在眼里的一日,如今更是恨毒了姚氏,如何能受得了如此冷眼与刺激,便疯了一样要拿两个小小的孩儿来出气。
两个孩子厚厚棉袄之下,皮肤几乎没有一块好地儿。
慕文渝仿佛是中了邪一般,龇目阴鸷,竟想起来用辛辣之物去磋磨孩子的伤口,使得伤口反复的红肿发炎,原本肉嘟嘟的小脸在惊惧与病痛里渐渐变得肖尖而可怜。
每每见着亲祖母靠近眼神都是惊恐的,可他们,无处可逃。
乳母们心疼着,便悄悄告诉了许承宣。
许承宣是不知内情的,毕竟与嫡妻是青梅竹马的情分,看到两个嫡子受他们祖母折磨苛待,生了好大一场气,险些当场晕厥。
慕文渝见儿子面色苍白、气息短促,下意识想到是否有人已经对她儿子下手了,请了大夫来一瞧,几乎晴天霹雳的答案:许承宣已经再没有诞育子嗣的可能了!
也就是说,除了涟漪生下的两个孩子,还有两个庶子,她不会再有孙子女了!
她自然知道是姚氏下的手,只是她心底的不甘与恶毒的狠厉尚未来得及出手,紧接着,庶出的孙子又接连折损,清楚的预示着,她只能好好照料仅剩的两个孩子,以求血脉得到延续,慕文渝经不住打击,吐血倒地。
起初时慕文渝还能挣扎着起来打理些庶务,想着将中馈把持住,为儿子再挣一挣世孙的地位,只是一碗又一碗汤药下去,病势却越发沉疴,等到过完元宵节的时候已经彻底下不来床了。
这一日里风轻云淡,冬芮和晴云搬了杌子坐在小室的窗前绣着荷包,那是新妇进门第二日认亲时要用到的。虽然那时候不一定有机会用得到,总要先准备起来的。
晴云绣了几针,抬起头奇怪道:“就算世子死了,渝姑奶奶把持许家多年,又经春眠一事,定是顶顶小心身边人的,怎么会一点都察觉不出来自己每日饮食是有问题的?”
繁漪捧着个手炉我再软榻上看着,一身紫色暗云纹的氅衣,袖口绣以玉白色的辛夷花,晴线灿灿斜斜照在她身上,有浅紫红的光晕,衬得容色娇艳而温柔,缓缓道:“蚀心草不是毒,她再小心也察觉不出来。每日在她的饮食里加几许,便是什么汤药下去都没了药效。又慢慢熬着气血,磋磨着精神,哪还有什么精力去察觉任何东西。”
娇懒的眯了眯眼,享受空气里清幽的梅花香味,“看来加的量是不少的,这么快都已经起不来床了。”
冬芮不免感叹道:“老夫人、很下得了手。”默了默,手中更换了一根艳红的丝线到绣花针上,“幸亏咱们姑娘是有本是事的,否则……”
晴云轻咳了一声,瞪了她一眼。
繁漪的目光掠过两人,眼神便在晴线明灿间渐渐冷淡下来。
否则,与姚氏的相争相斗里一旦落败,为了安抚姚氏与姚家,或许得了这个下场的就是她了。
观庆院里毫无动静。
姚氏,一如既往的安静度日,平静的仿佛什么都为发生过一样。
老夫人要孙子们好好读书以备三月的殿试,自然要在这段时间里最周到的维护好姚氏的脸面与康健,初一十五的请安也从不拦着,衣食样样精细,养身的汤药皆是上乘品。
郎君们用功读书,下头洒扫时也是凝神屏气的,生怕折腾了动静影响了郎君读书。
整个府邸安静的好似一汪空明积水。
唯有慕含漪紧锣密鼓备嫁的碧桃居,稍有欢喜之色晕染了这片静水。
趁着正月里的喜气,云歌与萧家姑娘正式定下的亲事,流水价的聘礼一抬抬进了萧家的大门。婚期定在十月十二。
三月初二月就是慕含漪的婚期。
再就是三月十五的殿试,郎君们一旦得中就要等着阁部安排的再考、陛下亲自筛选是否能入翰林,再是分配去处。
喜事一桩接一桩,日子有了目标和盼头,过起来是很快的。
繁漪与琰华的婚事在六月初二,这边便是要开始准备嫁衣、秀怕、荷包之类的物件了,只是她如今手是不能了,嫁衣便都由千锦阁代劳,她只在消在最后补上两针,图个好意头就是了。
老夫人如今倚重她,悄悄给她看了嫁妆的单子,当真是比慕静漪的和含漪的都要丰厚许多,这些年里得来的老物件也都摆在了里头。
繁漪看着,没什么太多的高兴,也没有太多的不高兴。
终究,为了家族利益,她连亲生女儿都亲手斩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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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6章
琰华自小的境遇让他能敏感的得知身边人的一切情绪转变,这也是他定下亲事后便一直主动靠近了繁漪的原因。
因为他晓得,若是他不主动,她便会困顿在愧疚中难以向前,他们就只能当一对沉重而不能靠近的未婚夫妻、来日貌合神离的夫妻。
他晓得她是渴望、也重视亲情的,不喜这样的冷漠,便是花了好些功夫来开解她:“或许我们这几辈是不幸的,可多年后,咱们的下一辈便不再需要这样被牺牲、舍弃。家族起落,总要有人付出一生的。甘不甘心,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
“你敬爱这位老人家,却不知她将你打压下去时,或许也是满含了愧疚与心疼的。每个人背负的责任不一样,咱们要做的就是尽快结束这一场无止尽的压抑和付出。让我们的后人,安心的享受太平温暖。”
繁漪自是晓得这个道理,可切身其中,当局者自困,便难宽怀。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太矛盾,明明杀人的时候都可以做到不眨眼,像个冷血的风疯子,转身却又纠结着情分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
倘使真的什么都不在意了,她也能变得更肆意罢!
说到底,还是因为不曾得到过,便有了执念,想尝一尝温情流转在自己身上的滋味。
日子慢慢过着。
慕文渝死了,死在了龙抬头的好日子里。
丧事办的一如许汉杰那般隆重。
要下葬之日,繁漪将所有罗列好的证据交给了老夫人:“她们不会因为姑母死而放弃算计。今日必然会趁着人都在,定然会闹起来。这些都是晋元伯夫人收买许氏老家族人、商人的口供。只有把伯夫人的算计拆穿,表哥和两个孩子往后才能有稍许太平的日子可过。”
果然,出殡的吉时将近,许氏老家的族人便跳了出来,指认慕文渝变卖老家的祖产,昧下族中家产,洋洋洒洒的写下了好大一页,掐指一算何止二十一万两,竟是算足了二十八万两来了,摆开了阵势准备清算。
怕是早打听清楚慕家四女有的是银子,逼着慕家拿出来填算了。
老夫人看着那一张张贪恋恶毒的面孔一片冷然,无数次将感激的目光看向繁漪。
然后,在众人面前一一揭穿这些人所谓的证据,直指伯夫人栽赃算计。
众人看着一再反转的情势,不免感慨算计精彩。
姚氏冷眼看着躺在棺木里的慕文渝,神色淡的几如云烟。
就在双方亲戚极力劝和,即将和解之时,给慕文渝下药的丫鬟出来承认:夫人拿了奴婢家里的把柄,威胁奴婢给她办事,其实少夫人不是病死的,是被毒死的。毒药就是夫人给的。世子爷药丸里的毒也是她被逼无奈下下去的。都是夫人害的!
更是拿出了伯夫人给的首饰银票来佐证。
伯夫人不知背后算计早被人看穿,一一拆穿之下又被人反咬一口,更是百口莫辩。
那些个耆老被人拆穿了贪婪嘴脸,更是没脸在说话,所在角落装作了哑巴。
晋元伯不知背后竟有如此多的算计,可一样样证据摆在眼前也由不得他不信,看着亲家的愤怒、亲眷的鄙夷,心底便是对嫡妻生了厌弃。
两任世子接连青春早逝,伯府难免要走下坡路,伯爷瞧着亲家如今如日中天,攀上的姻亲也是门门不简单,便生了好好拉拢亲近的心思,将来孙子、玄孙也好有个坚实的依靠。
于是,当场表示决定为许承宣请封世孙之位。
如此,总算也是保住了两家的亲近关系。
老夫人自然是对她不胜感激,赞她心思细密又懂得周全。
姚氏与姚家、柳家也不会去揭破许承宣已然成为废人的事实,那两个孩子身上终究是涟漪的血。
清算结束,出了门去时姚氏与她行在一处,嗤笑了几声,亦是自嘲了几分。
末了,只道了一声:“亏得你还记得涟漪对你的几分疼爱。咱们今世仇今世怨,也算了结了。”
繁漪没有去看她是什么神色。
她所作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疼爱她的姐姐泉下有知能安心,让她的孩子们能有个好身份好前程,与其他人事、都没有任何关系。
从许家回来,绕去了观味楼给他带些点心吃食回去。
殿试在即,他日夜读书甚是辛苦,没什么胃口,人也清瘦了不少。换换口味,希望他能多吃几口,好有体力应对接下来这个一个月里的紧张和压力。
正巧姜柔与晋怀公主吊唁完也要离开,公主瞧一向胡天胡地的女儿近来心情不是太好,也少动弹,便让她与繁漪一同说说话,自己先回了公主府。
上马车前又遇上沈夫人与沈家郎君来吊唁,沈凤梧和那位美貌的周公子都在,少不得要一番寒暄。
姜柔只是淡淡颔首,眼里没有明亮的星芒,也没什么笑意,便上了慕家的马车。
马车宽敞,晴云坐在角落里守着个小火炉,炉上的滚“咕噜咕噜”的翻腾着,见着她们坐下,立马沏了茶送上。
繁漪微微扬了扬脸,晴云明白的钻了出去,坐去了车辕。
“明明很想见,非耐着不去。擦肩过,你倒是还客客气气了起来。”
马车行的缓慢也平稳,姜柔捏着杯盖拨了拨水面零星的浮沫,茶水清亮,长吁了口气道:“若不铺垫的长久些,他只当我是一时冲动吓唬他。虽说确实是吓唬,若没个结果,我岂不白费了心思。”
繁漪捧了个手炉斜倚着个迎枕,降红色硕果盈枝纹的手炉套衬得她的手莹白里带着隐隐的迷红,无端端娇媚起来,含笑道:“打从姚柳氏死,你便开始淡淡的,你瞧着他可有反应了?”
看着茶叶舒展着在水中沉浮,姜柔微微一挑眉,慵懒的眉目里有浅浅的明朗之色:“你觉得呢?”
繁漪想起方才两位少年郎君都是神色沉沉,一个回眸遥望的顾盼生蕴,一个垂眸不语的薄唇微抿。
大抵都已经明显的察觉了她的冷淡与心灰:“只能说,你们两个都很能忍。”
早春的空气依然清冽,风扯动车帘翻飞,车帘上的迎春似随风飞扬:“算着日子,秦国的使臣这会子也该出发了吧?”
姜柔呷了口茶,茶水的清润沾在唇上,莹润而饱满:“从秦国过来车马缓行约莫二十多日,应该会在月底前出发。”
繁漪一手支颐挨着迎枕:“陛下那边和亲的人选定下了么?”
茶水的温润氤氲拢得那张娇艳的面孔有了朦胧的忽远忽近的距离感,姜柔叹了声道:“会让舅舅李勉娶秦国公主为王妃。”
睇着手炉套上花纹的眼微微一抬,繁漪奇怪道:“沐王爷早已经立了世子,秦国公主即便生了男孩也只是闲散宗室,秦国肯?”
“两国旨在议和,形式而已。”姜柔微微侧了侧首,搁了茶盏道:“咱们这边过去的和亲公主还只是做秦国王君的妾室呢!舅舅好歹正值青春,秦国国君却比我爹爹都老。”
繁漪感慨道:“沐王妃过世十多年王爷也未继娶,如今为了两国太平,却也不得不肯了。”
姜柔似乎对此番深情颇为不屑,嗤了一声:“人活着的时候不管不顾,死了又深情给谁看。感动的也不过是自己而已。”
繁漪只晓得沐王爷深情,到不知背后尚有旁的故事。
瞧着姜柔如此不屑,怕是这位深情的王爷早年里未必对王妃如何关怀疼爱了。不过是失去了,才晓得心底对方的重要性。
她如此费尽心思想着拿和亲吓唬沈凤梧,便也是希望他明白失去时的痛苦,继而给出他所有的冲动和热情去回应她的爱慕。
不管成不成,总算,也努力争取过了。
姜柔拨了拨白玉耳坠,一晃晃的点在脸颊上,明白而冷静道:“身为皇家的郎君,享了旁人享不到的泼天富贵,便要承受旁人无法承受的压力和使命。从来没得选。当初我阿娘也是要和亲的。”
“不过是因为我爹是异姓王族的郎君,是两情相悦,姜王府又世代镇守云南,皇阿奶才好拿拉拢亲近的借口留住了阿娘在京里。不然,即便陛下再疼爱阿娘,需要公主牺牲的时候,也不会犹豫的。”
国是如此,家,亦是如此。
于掌权者面前,于众多人的利益面前,个人的牺牲都不算什么。
道理谁都懂,可于当事人而言,终究是无法坦然接受的。
世上无可奈何的事情太多,似乎总有越不完的鸿沟。
繁漪轻叹幽幽,静默的半晌,两人皆是心事悠长,良久,她才问道:“那过去的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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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7章
姜柔拨了拨白玉耳坠,一晃晃的点在脸颊上,明白而冷静道:“身为皇家的郎君,享了旁人享不到的泼天富贵,便要承受旁人无法承受的压力和使命。从来没得选。当初我阿娘也是要和亲的。”
“不过是因为我爹是异姓王族的郎君,是两情相悦,姜王府又世代镇守云南,皇阿奶才好拿拉拢亲近的借口留住了阿娘在京里。不然,即便陛下再疼爱阿娘,需要公主牺牲的时候,也不会犹豫的。”
国是如此,家,亦是如此。
于掌权者面前,于众多人的利益面前,个人的牺牲都不算什么。
道理谁都懂,可于当事人而言,终究是无法坦然接受的。
世上无可奈何的事情太多,似乎总有越不完的鸿沟。
繁漪轻叹幽幽,静默的半晌,两人皆是心事悠长,良久,她才问道:“那过去的女子呢?”
窗外飞进的绯红花瓣从姜柔的面孔轻轻擦过,恍若明霞满天:“人家出的是真公主。”
繁漪了然:“九公主正当妙龄。“
姜柔捻了那枚花瓣在手里把玩,指尖染了淡淡的红晕:“九姨母的生母只是个美人,又不大得宠,没人会为她想尽办法留下来的。也总需要有人去做这件事的。”
繁漪眉梢微挑:“如果有人主动请缨,自然会有转圜了。”
姜柔微微一眯双眸,扬声道:“所以,我得先让他晓得,我的目光已经不肯再追随他了,再不主动给点回应,我就走的远远的,去给老头子做妾。他不愿挣,觉着周勤身份更贵重,更适合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也觉得秦国的国君也适合我!”
繁漪好笑的摇了摇头:“若是陛下真应了你的请求呢?”
姜柔给了她一个笃定的神色:“我娘和阿奶会把延庆殿拆了。更何况,比起九姨母的不得宠,我与徐宴可说是在延庆殿养大的,陛下不会舍得把我送去秦国的。”
徐宴,便是魏国公唯一的女儿了。
如此说,陛下这会子也是在配合她胡闹了?
繁漪暼了她一眼:“被偏爱的人啊,就是有恃无恐。可怜九公主却是万万没得选。”
姜柔微微一默,旋即艳阳如初:“真的都是命。每朝每代都有女子背负使命去和亲。大多是宗室女,她们在家时未必享受过富贵。谁又有的选呢?旁人的人生咱们无可奈何,所以才更应该把握自己的人生。”
出窗外的晴线穿过一树树烈焰如火的红梅,在微风中有明灭不定的光晕,柳枝微垂是那么的柔嫩娇软,大片大片的桃红柳绿浸润在渐渐跨向温暖如春的季节里,美好的叫人无法相信,然而枝芽越过寒冬,就是如此真切的绽放在枝头。
人生,越过低谷,总能奔向明媚。
眸光凝起潋滟,似晴风里的花瓣与冷香,轻而缓的起伏在她的眼前,然而车帘翻飞间的一瞬,让她所有的期许与欢喜全数坠进寒潭深渊。
她晓得琰华如今对她的所有宠爱、体贴,不过是作为一个未婚夫的责任,可她总以为他是能说道做到,到底他们都是这样痛苦关系下的受害者,至少是可以维护了她的一点点尊严。
时日悠长,即便不能甜蜜恩爱,总能相敬如宾,没有欺骗伤害,结果,终抵不过那个人在他心里的地位,背着她,他还是出来相见了。
所以,那一日,当真只是意外撞见么?
姜柔的目光顺着她嘴角一闪而逝的碎裂里望过去,车帘的起落间,在鸿雁楼左侧巷子深处,有一青珀、一素白的两道身影面对面而站。
虽是一瞬,却清楚的叫人知道那两个是谁。
握住她渐渐冷下的左手,怒喝了一声:“停车!”
繁漪想要用力握紧她的手以支撑即将崩溃的思绪,到底废了就是废了,出口的语调隐忍之下终有难以掩饰的颤抖,用力一闭眼:“走。”
车夫停了停终究还是听了自家主子的话,扬鞭前行。
姜恨满面铁不成钢,挥了挥手,露出缠在腕间的银色软鞭,气势汹汹的闪着微光,恨道:“你就由着他们这样欺你?”
须臾的平复,繁漪靠着车壁冷淡道:“揭穿了如何?颜面丢尽的不是她姚意浓,是我。难堪的那个人,只有我。”
姜柔张了张嘴,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默了良久,理智道:“你打算如何?虽说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是好,但这样的情形,将来你会很辛苦。”
繁漪微微一笑,眉目淡淡,好似一切都发生的和煦温缓:“我知道,我会想好怎么做的。这样一眼可以看到结局的未来,我还不至于愚蠢的一头扎进去。不论怎么做,总要给彼此留了体面的。”
去了观味楼买了糕点菜色,小坐了会儿,再将姜柔送回公主府,繁漪才回了慕府。
带着吃食去了清华斋,然而他还未回来。
原本想在书房等他,站在门口,见到书桌上一盆水仙,只觉有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了她的心脏,脚步便怎么都无法跨进去了。
水仙开花容易,想要它开的好却不易。
那花开的甚好,想是他废了好些心思照料的。
是了是了,不是他从不显露他的心思,只是她几乎不来,自然发现不了。
水仙啊,那个长的与水仙一样美丽的女子,同样深爱着水仙临水自照的清孤。连她都知道,他又如何会不知道。
这算不算是他对姚意浓表达的最隐晦的思念和爱意?
亦或许,他们兴趣相投,好诗文,连喜爱的花都是一样的。
见她愣愣的看着那盆水仙,长春笑眯眯道:“年前公子从外头带回来的,悉心照料,宝贝的紧,谁也不叫碰。”
繁漪轻语低念:“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是谁招此断肠魂,种作寒花寄愁绝。”
想着年前为着姚柳氏的死,他也曾私下关怀过她吧,或许就是那个时候,她赠他的花罢。
澹澹含笑,似薄云遮月,“近年来读书读的太沉闷了,弄点花啊草的调节一些心情,也不错。”
晴云记得去年的一回,院儿里的小丫头捧了盆水仙在书房,姑娘什么都没说,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
她晓得姑娘向来会掩藏情绪,可到底伺候了多年,总还是能从细微的神色里察觉到,看到这盆水仙她此刻是不高兴的,甚至有些悲伤。
笑了笑,从食盒儿里取了两碟子点心来:“姑娘给你和容生带了油脂糕和桂花卷,趁着热快吃吧!”
长春嘴甜的谢了又谢,高兴的紧,一双圆眼笑眯成了下弦月:“还是姑娘对咱们好,公子出门只记得姑娘爱吃闻杏斋的果子蜜饯、青松斋的酱瓜。上回出门,叫公子给我带个烧饼回来,他说……”
轻咳了两声,挺了挺背脊,冷这个脸,迅速代入琰华的神色,澹声道:“自己去。”
繁漪微微一愣,却也只淡淡一笑,记得也不过是记得,与有没有心无关。
回到桐疏阁,抬眼见清冷天光如水泼洒,看着各色花树下洒满的斑驳光影,幽晃蕴漾,看的久了竟有些眼晕。
繁漪坐在窗前收拾起了丝线,一丝一缕的剪不断理还乱。
用来绣鸳鸯的红艳丝线从她润白的指尖流淌而过,有灼人的缠绵热情,穿了针线,左手不得力便只是轻轻的搁在绣架上,一针一线慢慢绣着。
晴云瞧了半晌,却看到了一只雄鸳的影子,阳光擦过屋檐斜斜投了抹光影进来,落在雄鸳的面前,好似一束强光,指引着他的去路。
莫名的眉心一跳,嘴角扬了扬道:“姑娘要绣鸳鸯嬉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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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8章
繁漪的指尖缓缓抚过那只雄鸳,清淡的语调里有不着痕迹的清愁:“还没想好,随便绣着打发时间而已。”
晴云看着她,心里莫名的有些慌乱。
她跟着繁漪不久,总算也是有些了解的,如何能不懂她隐藏在笑色底下的茫然,甚至还有渺远的决绝。
这鸳鸯、哪有只绣一只的,可又不好说“不吉利”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第1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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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9章
上一章男主和女主亲密了那么一丢丢,不露器官不露肉,结果还是屏蔽了,删了点,还是不行,闲杂得等后天才能申请解禁了。
删减之后的感情线的冲突点可能就没那么明显了~
***
彼时繁漪正在绣着那只雄鸳,一针一线格外用心。
晴云请了凤梧在次间坐下。
他想说话,可一向少言的郎君似乎也不知如何开口。
繁漪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就只是晾着他。
热茶滚烫的端上来,又慢慢凉下去。
光线从梅花折枝长案的右侧慢慢越过白玉香炉转去了左侧。
窗台边花架上的青玉瓶里供着一束梨花,清洁的花瓣韵致流溢,枝条斜里横生蜿蜒成一片清媚姿态,一半落在光线里,一半落在阴影里,半是明媚半是清孤。
有无数尘埃染上浅金的色泽,清晰的飞扬在眼前,仿若洒落在梨花上的一片金雪,看的久了,渐渐生出一股浓浓的无力感来。
断断续续绣了数日,这只雄鸳总算完成。
繁漪又从一旁色彩鲜艳的丝线堆里寻了一根乳白的来,对着光线穿进绣花针里,抬眼微微觑了他一眼。
瞧那公堂上冷面无情的郎君像极了无措的小少年,这才缓缓道:“三哥不觉得秦国国君的身份更尊贵么?”
沈凤梧怔了一下,抿了抿唇:“是我的不是。她何曾看重这些。”
繁漪缓缓又绣了几针,睇了他一眼道:“三哥心里着急,想让我去劝劝姜柔。只是我让你等待的这一炷香的时间,是否真的只是一炷香?”
耳边是更漏滴滴答答的坠落声,是清晰的、是清脆的,在枯寂的等待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的。
沈凤梧似有所悟,清雅温和的面上是愧悔流转。
繁漪微微一笑:“三哥重视叔侄之情是好,家里和睦亲近才能稳稳撑住门楣。只是,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人情世故也好,体面心爱也罢,是没办法周全所有人的。”
慢慢又绣了几针,“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只要没有去损害了旁人的利益,自己高兴了,然后再去顾及别人。你与姜柔是相互的情意,你们在一处,并没有伤害了任何人。放不下,也是旁人自己的事情,于你,于她,都不必向任何人交代。”
沈凤梧坐在窗口,庭院里的堆雪花树衬得清俊的轮廓更为温和:“妹妹教训的是,是我糊涂,伤了她的心。”
默了默,从袖中取出一封大红烫金的庚帖双手递过来,诚恳而急切道:“劳妹妹代我转达。”
繁漪接过,翻开一瞧,顿时嘴角压不住的往上扬了扬,竟是合婚庚帖。
他的名字已然在上。
唇线抿了抹可惜的弧度,她故意使自己的长吁如叹里如初春的风,微凉而清醒:“帝后是极疼爱她的,原也是她主动请旨……若是她肯转圜,倒也未必是她去。姜柔本是最潇洒的性子,若是三哥早有这份和合欢喜的心思,她何至于伤怀至此,远走他国。”
“异国的和亲公主是什么境遇,三哥在大周也见过,都是孤独的,大多青春早逝。”
沈凤梧一慌,忙是站了起来,对着繁漪便是深深一揖:“请妹妹指一条明路。”
香炉里的轻烟笼在繁漪身侧,邈远而朦胧,沉吟了须臾:“听说三哥与殿下最是亲近,可求了娘娘去晋怀殿下那里说情。”
沈凤梧愣了愣,似乎明白又几乎不解:“妹妹的意思是?”
繁漪轻轻嗅着空气里是梨花清新而饱满的香味,春来百花发,一切都是那么的蓬勃有朝气,“只要公主殿下与都尉大人已经帮姜柔定下了人家。”微微一扬眉,“宫中旨意未下,就什么都算不得数。三哥以为呢?”
沈凤梧神色一亮,转身便奔了出去,又蓦然转身朝着繁漪深深一揖:“多谢妹妹指点。”
繁漪轻轻一笑,让晴云将雄鸳与绣了一小半似囊蒜的绣架搬了进去。
晴云瞧着那绣品眉心跳的更厉害了,隐约间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指了指长案上的合婚庚帖,繁漪舒然一笑:“找个锦匣放好,你亲送去公主府交给姜柔。”
那厢姜柔得了这份心意,骂骂咧咧的好一会儿,却忍不住将自己的名字一并填了上去:“早点开窍,我还需要憋这些时日么!”
然而,为了把伤怀的戏码演到极致,也是给沈凤梧一点教训吃吃,姜柔依然谁都不见,即便华阳公主与晋怀殿下为两人交换了庚帖,她还是不见。
并让冷冰冰的无音拿冷冰冰的声音来传话,没有半点的波澜起伏:“不嫁。有多远滚多远。”
沈凤梧心慌不已,哪还有镇抚司“阎罗大人”的半分镇定:“……”
两位娘娘看破一切,只淡淡含笑,一同进了宫去,隔日,宫中便有圣旨出来,岳阳公主和亲秦国,待陛下六十大寿之后便出发。
而沈家来公主府下定的日子定在四月二十八,婚期在十一月十八,临近新年,万事大吉欢庆和顺的好日子。
为了表达自己的真心实意,沈大人很浓情的求了无音传了字条进去:“求见夫人一面。”
姜柔未曾想这个木讷的人竟还有如此一面,眼神便再也无法从“夫人”两个字上移开。
这一日晴光灿烂,正是开考的日子,老夫人为着郎君们能安心应考,挣扎着起来受了他们的磕头,又叫人细细检查了一应用品可曾遗漏。
一进去考场就是三天,那石板儿屋子冷的很,又问了身上可都穿的暖和。
也难怪老夫人如此重视,家中四人应考,慕氏旁支还有三人,今一次几乎可说决定了慕家未来十年的风光了。
倒是姚氏异常平静,只是吩咐几人平常心对待便是,倒是有几分看破世间纷杂的佛性了。
护膝、贴身的袄子、防风防水的靴子、薄绒的鞋垫,都是轻薄而保暖的,这些东西去年繁漪就备下了,当时方晓的他与姚意浓之事,做完了之后就入了箱笼押上了大锁。
想着他已是用不着自己来操心这些的了,不过是留个念想罢了。
哪晓得还有用上的一日。
也没什么可再嘱咐的,便只是静静的送了他出门。
“如常发挥,等你回来。”
好似老妻送别离家数日去办事的老夫,简单而温存,少不得叫哥哥们一番取笑,倒也缓和了他们应考的紧张。
一连三日,别说老夫人一日多趟的问着闵妈妈是否天黑了、是否天亮了,便是正巧休沐的慕孤松也是在书房枯坐,什么卷宗都办不下来。
整个府邸反倒是比考场要清静许多。
繁漪自是晓得他会中,却也免不得紧张,做着事情就开始走神,结果剪子去剪线头的,一不小心却剪在了左手虎口上。
偏反应迟钝了些,待发觉时血都滴在了雄鸳身侧。
擦了擦。
已经全都渗了进去。
擦不掉了。
也不知怎么的,脑海里便越出一句话来:注定的……
晴云急急忙忙端了热水又寻了膏药来,擦干净了血迹、上了膏药止血,瞧着已经毁了的绣品眉心又是一阵突突的跳。
紧着念了两句佛。
紧张道:“沾了血不好用了,奴婢给撤了吧,咱们再慢慢重绣一件。”
晓得她忌讳什么,鸳鸯绣品染血被视为大大的不吉。
繁漪觑了她一眼,只是澹笑着漫不经心道:“你觉得不吉利,不过是当它给你的一个预示。真是如此,就是丢了,它还是不吉。有什么可忌讳的。”
晴云哪肯听得这些,忙是虚捂了她的唇:“阿弥陀佛,百无禁忌。不管是不是,咱们敬畏这些总是不会错的。”
瞧她那样紧张,繁漪顺势应了,吩咐了更衣:“换一身鲜亮些的,去看看老夫人,这两日挂念着郎君们考试,倒是精神头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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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0章
晴云手上利索着,从衣柜里寻了衣裳出来给她换上。
一身浅蓝色衣裙。
袖口和衣襟绣了粉嫩的合欢花,根根细长花瓣以浅紫红与银线绞成一股绣以,阳光下花瓣舒展轻盈,盈盈灿灿,发髻松松挽就,簪上一根白玉如意簪,颇有桃花含露的柔婉喜气之意。
去到春普堂,老夫人刚醒不久,东英正伺候着老夫人吃药,见她进了屋子,起来福了福身,笑眯眯道:“姑娘难得穿的这么娇嫩,可真是好看呢!”
老夫人微微侧过身,细细瞧了眼,眼底是舒展而外露的可亲之意:“是好看。小姑娘家家的就该这样穿的娇嫩嫩的才好,不久就要嫁人,到时候可就得穿的稳重些了。”
晴云扶着繁漪在老夫人身边的锦杌上坐下,吟吟道:“姑娘说了,穿的青春朝气些,老夫人瞧的高兴,身子就能好的更快了。”
繁漪如今是没办法接手亲自伺候了,便在一旁陪着,含笑道:“祖母今日气色真好,看来哥哥们高中是必然了,这会子便请了文曲星来庇佑老祖宗安康,先来报喜了。”
闵妈妈轻轻一笑,上了茶来,浅棕色杏花舒展的褂子给她端肃的面孔平添了几分柔和,笑道:“姑娘说的是,奴婢也瞧着老夫人精神好了许多呢!哥儿们都成了大老爷,那可是了不得的荣耀呢!”
老夫人斜斜靠着两只叠起的瑞鹤延年软枕,原是吃苦吃的舌头发木,如次一听便是眉心舒展的万分欢喜,帕子压了压嘴角,喜道:“小丫头就是嘴甜,会哄人高兴。你哥哥们承你吉言,定是能高中进士,光宗耀祖的。”
闵妈妈从矮几上捧了盆蜜饯儿来,笑道:“自来不就是姑娘能哄了老夫人高兴么?咱们大姑娘也定时妥妥当当的翰林夫人呢!”
老夫人的眼神从药汁上薄薄的氤氲转向繁漪,细细瞧着她的面孔,转眼的两年里,容色更肖了她的母亲,从不想这副温婉的皮子下有那样凌厉的心思。
从泥潭里挣扎着出来,不让丝毫淤污沾身,婷婷立于不败之地,既是欣慰也是可惜,若是郎君便好了:“我也听你父亲说了,琰哥儿这半年来用功的很,功课进益很大,连白先生都连连夸赞,你便安心,自是有他前程锦绣的日子。”
繁漪的笑意温润而清洁,垂眸抚了抚衣袖上的合欢花:“我知道。”
听着竹影沙沙,似大雨倾盆而来,老夫人默然叹息,知道总是回不到从前亲近了,缓了缓,才道:“侯夫人的身子已经是起不来床了,待我好些,领了你去拜访了太夫人。总是要回去的,在老祖宗面前得了好印象,将来你的日子也有个撑腰的。”
繁漪点了点头,郁郁青青的温然道:“好。祖母也别劳累的想这些,养好身子重要。太夫人那里见过几次了,倒也客客气气的,没什么不妥。”
老夫人低头喝药的动作一顿:“见过几次了?你如今懒怠出门,都不去宴席,何时见了的?”
捻着帕子给老夫人拭了拭嘴角,玉色的绣纹上沾了一星褐色,乌沉沉的,好似风雨欲来时的铅云,繁漪轻缓道:“有几回陪着县主和舅母去法音寺上香就遇上了,太夫人带着姜家的姑娘们给侯夫人上香祈福,便叫陪着一同拜了佛菩萨。”
老夫人眼底的惊讶不可谓不深了:“都叫你陪着的?”
繁漪的目光恍若一碧深潭,平静无波,望的深了也不见底,只盈盈应了一声:“是。”
闵妈妈微肃的面上有浅浅的赞叹:“姜都尉与侯爷是同出一脉堂兄弟,早年里都尉与世子爷年岁还小,在京时,清澜郡主与定国公又外放北燕,两位爷常得太夫人与老侯爷关照,两府如今走动的多。姑娘与县主亲近要好,又是咱们老爷唯一的嫡女,楚大爷唯一的外甥女,自来是得长辈们疼爱看重,姜家那边必然也是要高看一眼的。”
老夫人频频点头,难掩的欢喜与欣慰,拍了拍她的手道:“是了是了。也是你的造化了。”眼见她手上有伤,惊道:“这是怎么了?”
繁漪摆了摆手道:“没事,绞线头的时候不小心划了一下。”
晴云掩唇一笑道:“老夫人每日盼着天黑,好早早见着公子们,姑娘心里也是紧张,手下手失了神。”
繁漪啐了她一声,眸光流转:“别胡说!”
老夫人闻言笑道:“感情好是好事,羞什么。不方便就不要做了,交给丫头们就是了。”又道,“琰哥儿回去的事情慢慢筹谋着。咱们积极了,反倒叫人觉得咱们巴巴儿上赶着去似的。闵妈妈说的是,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嫡女,自有你的分量在在里面。”
繁漪笑容似月光流素,有清浅的傲气:“祖母说的是。有爵之家得一个中进士的郎君不易。咱们来京里这么些年,也就听说闻国公府的爷中了个进士,那还是快三十的年岁了。非翰林不入内阁,虽不绝对,却也说明了从进士出身如朝的重要性。琰华自有琰华的好处。没得去求着人家。”
闵妈妈笑意深长道:“今时不同往日,老夫人且看着老爷和姑娘的筹谋就是。咱们姑娘说的话何时没有成真的了?”
从前虽有晋元伯府这样的伯爵人户的亲家,到底关系人脉不足,如今老爷有了正二品的官职,孩子们一个个嫁娶都好,往后,当真不一样了。
老夫人的眉若雀儿舒展的翅,连声的“好”,长吁道:“他日见了你们祖父,我也有个交代了。我老了,以后慕家可就靠着老爷和你们这些孩子了。”
繁漪闻言心下一酸,自是无有不应,宽慰道:“祖母不要这样说,您安心享福就是。咱们慕家,不再是京中默默无闻的人家了。”
老夫人悠长的舒了口气,那是巨浪滔天下挣扎出去见得天晴万丈的舒心,转眼看着勺子里的黑黢黢的汤药。
闻着就是苦的,又皱了眉,甩了甩手里的绢子:“不吃了不吃了。这许多汤药灌下去风寒好了、脑袋也不糊涂了,却是吃什么都压着堆着的难受。”
繁漪眉心莫名一动,睇了眼汤药,捡了颗蜜饯到老夫人嘴边,不动声色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不吃便不吃了吧。外头日头好,我陪祖母去园子里走动走动,如此吃下去的东西也能消化的了。每日疲躺着,胃也变得懒怠了。”
忽然小丫头打了帘子进来,道:“贡院来了话,说里头忽起了火势。”
“什么?”老夫人一惊,猛地直了直身子,东英手里的药碗还来不及收回去,一个不稳便全泼在了繁漪搁在老夫人手腕的左手上。
倒也不烫,却是正好洒在了伤口上,刺痛了起来,一突一突,打乱了心头的节奏。
繁漪甩了甩手,急急站了起来:“人呢?可还好?”
东英忙给老夫人擦去倒在身上的汤药。
晴云急急忙忙执了她的手查看,见着没有烫红才稍稍舒了口气。
闵妈妈使了两个丫头去准备干净衣裳和温水进来。
小丫头忙道:“公子们都没事,只是贡院的大人出来帖了告示,通知了要加试一日,得明儿下午才能出来。”
繁漪舒了口气,由着晴云给她擦洗了伤口上的汤药。
冬芮服侍了老夫人将身上的比甲换了下来。
人一紧一舒,于病重的人最是疲累,老夫人掐了掐眉心道:“人没事就好。考试本就精神紧绷着,忽来一场火,可别耽误了郎君们的心思。”
繁漪和缓道:“不会的,哥哥们自来都是稳重的,祖母放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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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1章
瞧着老夫人疲累着,想是不能起来走动了,繁漪稍许陪了会儿便先回去了。
窗棂微隙,庭院里梨花与桃花纷飞,红红与白白交缠在一处格外明丽清爽,仿佛空气都被晕染成了娇嫩的颜色。
老夫人看着行在花雨中的清瘦身影,却只瞧见了满身清孤,不免叹道:“早知遥遥有此本事,当初纵了她几分又何妨,也不至今日与我生分了这许多。瞧瞧她,也没有从前快活了,哪里还似个未及笄的娃娃。”
闵妈妈语调沉稳,贡生顺着老夫人的背脊,和声宽慰道:“高门大院里的日子是沉寂的,也是风云变色的,只有姑娘这般沉到了谷底而不断挣扎站起的本事,才能在岁月磋磨中越走越远。奴婢相信以姑娘如今的本事,将来在侯府,会别有天地的。”
老夫人拧起的眉心里,是无奈和不悔的冲击,紧紧一攥手中的帕子道:“当初姚家势盛,对姚氏的容忍是无可奈何,她对孩子们的打压提防我不是不知,只是已经隐忍了那么多年,不能不继续忍。”
闵妈妈懂得地点了点头,含笑道:“奴婢知道。其实姑娘也是懂得您的难处的,端看姑娘事事为老爷打算、为府里打算、甚至留下了夫人的性命便知了。”
“只是姑娘是敬爱您的,心里难免会有落差、一点的失望。等到姑娘嫁了人,有了孩子,事事为夫君和孩子打算的时候,便能明白老夫人的不容易了。”
“时日还长,到底是您一手带大的娃娃,终有转圜过来的一日。”
枝头的雀儿莺二滴沥,清脆悦耳,却啼不破老夫人心头的阴云:“只盼着老天怜惜她,叫她下半辈子顺遂,琰哥儿多疼宠她些才好。”
闵妈妈含笑道:“老夫人安心,奴婢瞧着公子便是个重情义的人,断断不会负了咱们姑娘的。”
外头春光明媚,一副江河盛宴的锦绣模样,慢慢行在其中,倒也觉得心思泰然起来。
繁漪想了想,吩咐了晴云道:“连着四日精神紧绷,也没得好好休息,怕都是累的很了。待会儿去告诉容平一声,明日备了马车过去贡院那里等着。”
“也别一人一乘,明日等着的人家不会少。使了宽敞些的过去,车上备好了参茶,想是回来了一时间也不得休息,给他们先提提神。从城东的正怀街绕回来,多走一段,也免得堵在武英街了。”
往日慕静漪在,时不时要来炫耀一下自己的婚事,讽刺一下她的手,来来往往的倒也有些个动静。
这几日府里静的很,她心思也不集中,回了桐疏阁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收拾归拢了几个箱笼,便歇了个午觉。
哪知下午醒来时发现左手的伤口红肿的厉害,拇指与食指都合不拢了,又想着老夫人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
晴云过来伺候她起身,见着她伤口如此红肿吓了一跳,“当时伤口都是清理好了再上了膏药,不该这样啊!”不由狐疑道:“姑娘的手、是沾了老夫人的汤药的。”
繁漪看了她一眼,眸色沉幽:“你也察觉出不对了?”
晴云打了热水进来,重新清理了伤口上了膏药,拧眉道:“姑娘这伤口不深,上了膏药,两三日定是完好了。除非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老夫人吃的汤药照理都是温补的,不该刺激了伤口才是。”微微一思忖,“奴婢是想着当初姑娘的那场风寒了。”
繁漪嘴角的弧度清婉和顺,眼底的光却似冰雪清冷:“别惊动了人,让咱们的人悄悄捡了药渣出来。”
晴云应下:“可要盯着那边?”
大袖遮了伤口,繁漪漫不经心道:“不必,一切还是未知数。若是打草惊蛇了,春普堂里的鬼影便抓不到了。”
老夫人的药是一日三回的吃,不确定是不是每回都加了东西,里头办事的丫头倒也仔细谨慎,收满了三回,第二日老夫人吃了早上那顿药,才将药渣送了出来。
容平动作也快,使了信得过的小厮去外头寻了个暗巷子,给了些银子,便将药渣里头的东西查了个清楚。
得了信儿,容妈妈便匆匆来回禀,道:“查清楚了,是一种来自云南的药材,切开后与黄芪是极像的。这东西不算毒,也不会要人性命,不过若是伤口沾了此汁液便会难以愈合。老夫人有胃心病,这样的汤药吃下去自然病势加重,吃不下东西身体病弱,便是难以痊愈。”
繁漪慢慢收拾着书架,微微扬起的面庞在后窗投进的明媚光影里莹白剔透的好似一块润玉,抬手间拱起的衣领下锁是纤细柔美,嘴角掀了掀:“倒是好心思了。”
容妈妈意味深长道:“郎君的前程总与府中人事息息相关的。”
繁漪看了她一眼,缓缓一笑,皎洁梨白:“去春普堂与闵妈妈说一声,该揪出来的赶紧揪出来。老夫人到底年纪大了,再折腾下去,怕是真要伤了底子了。”微微一顿,“这事儿先不与老夫人说了,查清了,交给父亲处置。”
容妈妈颔首道:“奴婢明白。”
用些了不算早饭也不算午饭的早午饭,繁漪去了春普堂,慕孤松、姚氏、妙漪还有还是童生的云曦都在了。
如此也省的他们一处处去请安了。
老夫人在首座望眼欲穿。
慕孤松只淡淡吃茶,只是吃茶的频率泄露了他的紧张。
姚氏拨着一串翠色珠串垂眸不语,好似屋中的人事都与她无关。
两个小的察觉到气氛的怪异,坐在尾座也不敢说话。
繁漪只看着地上清光慢慢偏移,数着落在廊下的花瓣打发时间。
午时刚过,春普堂的门口悉悉索索的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然后便见一个两个都是脚步晃荡着进了堂屋来。
胡渣青青,眼下乌青着给老夫人磕头,云澈头触地的顷刻间就睡过去了。
把坐着的众人吓了一跳,闻得绵长的呼噜声起才知是睡着了。
众人顿时也是哭笑不得。
也不再多问了什么,赶紧打发了他们的贴身小厮搀扶了回去先补眠。
“去、都快去睡,待睡饱了咱们再说话。”
待人都走了,老夫人又赶紧吩咐道:“晚饭也别去喊了,就叫他们睡到自个儿醒。厨房的灶头别熄了火头,待人醒了先叫吃饱了。这几日可把人给折腾的,出门时一张张小脸都俊俏的很,回来都跟活阎王似的。”
琰华虽是习武之人,到底也未曾这样日夜紧绷数日的,过来握了握她的手,道了一声“明儿再来看你”便也先回去补眠了。
虽说前世里见过一次他如此模样,再见依然觉得有些狼狈。
繁漪甚至开始怀疑,到底是去考试的?
还是去比谁精神好、不睡的时间更长的?
傍晚时下了一场雨,来的快,下的淋漓,去的干净。
泥土浸饱了水分,与芳草鲜花散发着春日独有的蓬勃气息。
雨水将天空擦的透亮,浮云散去,夜色如水,一望无尽。
一轮明月悬在高高的松树之巅,随着清风,悠哉的摇晃着,星子渐渐亮起来,与灯火交辉,似天上人间被神佛洒了一把灿灿明珠,璀璨夺目。
月华的清洁落在一丛迎春上,慢慢晕出一层金英翠萼的光华来。
繁漪垂散着青丝,无甚仪态的倚坐在窗台上,月华群长长的裙摆从窗台柔顺的垂下,有慵懒的姿态,醉眼迷蒙的望着那洒满苍穹的星辉,那么近,却那么的遥不可及。
举杯敬明月。
“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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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2章 榜下捉婿
郎君们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日清晨。
收拾了仪容姿态,又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向老夫人请了安。
老人家絮絮问了些话,“考得顺不顺”、“可是下笔如神”。
几人倒是谦虚的很,只说是尽了力了,没多会儿就被白先生身边的小厮给叫走了。
想是先生也很着急。
一去就让四人将所考的都说来、写下,先生细细瞧过,捋着长须但笑不语。
三日后放榜,本次科举共录取七十八人。
状元出自清河崔氏,是定国公太夫人的娘家侄孙。
榜眼和探花皆出身寒门。
盛阁老的学生此番应考三人,一人上榜。
倒不是阁老本事不够,只是另两位郎君年岁太小,都是十六七的年岁,此次不过让他们去感受一下殿试的氛围,以锻炼精神,下次能以更好的状态应试。
这样的年岁都已经是贡生,三年后的殿试,自是差不离了。
白先生手底下的学生原有七人应考,姚家郎君守孝不能参加,便只六人应试,得中三人,云歌二甲十二、云清二甲二十七。而以为掉了中下段的琰华,得中二甲第三。
暮云澈落榜,是意料中的。
这一年里用功读书的同时也没耽搁了他与院子里美貌女使的亲近欢好,少不得分掉了心思。索性他是四人里年岁最小的,下月里才要十八,倒也不急。
慕家郎君的成绩虽称不得绝无仅有,却也是十分出色的了。
京中多的是白胡子老先生教授数位郎君,一人都不得中的。
细数了榜上郎君,未婚年少者不超过七人。
榜下捉婿自也是精彩万分,捉到云歌与琰华的,一听二人已有未婚妻,都是感慨自己下手太慢了。
倒是云清糊里糊涂就得了门好亲事,慎亲王嫡亲二表弟卢家长房嫡女。
慎亲王看热闹的时候,一抓一个准,拽了云清上马直接马蹄踹开了户部衙门的大门,捋着长须笑呵呵问他表弟:“二甲榜上二十七名,右都御史慕孤松的次子,要不要?”
卢大人被他的大嗓门震的两眼冒金星。
想着反正这位表哥也不是头一回做媒了,本人不靠谱,媒倒是都挺靠谱,六房大侄子娶了定国公幼女,夫妇和和美美好的很,然后,就点了头。
老王爷转脸瞪着慕云清:“卢家嫡女,本王的小侄女,要不要?”
慕云清眼角抽了抽,从未想过自己的婚事竟然如此草率而富有戏剧性,好歹勉强维持了镇定:“……此事,容晚生向家中长辈禀告一声。”
“……”
您老人家开口,我、我也不敢不要啊!
范阳卢家、清河崔家、太原柳氏、绥阳郑氏,都是绵延数百年的古老家族,经历多超朝代而不灭。本朝之中的官员亦是许多都出自这几个世家大族。
当初扶持今上登基的孝恭敏章太后就是出自卢家。
宫中高龄八十有二的皇贵太妃亦是出自卢家,长房长子卢容擎乃是礼部尚书,曾与慕孤松共事的户部左侍郎卢文芳是卢家嫡出三房的爷。
慕孤松的性子虽寡淡,却也从不得罪了同僚。
两家也算有些往来。
虽不是知根知底,至少两位主君对对方还是有些好印象的。
而那位卢姑娘便是卢容擎的嫡幼女,是继室夫人唯一的孩子,与哥哥姐姐年岁相差甚远,自来是最最得宠,绝对是要月亮不会退而其次给星星的那种娇宠。
原本慕孤松是有些担心这样娇养的姑娘会不会太骄纵,毕竟云清是庶出,妻子太高傲任性,日子怕是会不好过。
结果被慎亲王推出来做现成媒人的王妃娘娘一边揪着老王爷的耳朵,一边端庄而笑的与老夫人表示会安排一次“不经意”的相遇。
这一日晴光明媚,皇帝亲自点考了一众进士,选出了七位庶吉士进了翰林院,云歌与琰华同在。
这是极大的喜事,慕家的儿女一同去了法音寺上香还愿,便“偶遇”了卢家夫人带着孩子们陪同王妃娘娘一同来踏青游玩。
王妃十分欣赏慕家儿女,便邀了一同游了法音寺。
卢姑娘活泼娇俏却不骄纵,郎君清秀温和而不木讷,双方家长极是满意。
游了法音寺,拜了佛、求了签,在大嗓门豪爽的慎亲王做主下,顺带当场把八字给合了。
自然,天作之合。
在繁漪与琰华成婚之后的六月十八下定,因着卢夫人不舍得太早与女儿分开,婚期便定在了来年三月底,又是个春明景和的好日子。
而慕家这一年里已经嫁了含漪,繁漪和云歌的待办,也是吃不消这样的频率,便也赞成来年办云清的。
然后围观此次“偶遇”的繁漪和含漪,亲眼看着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霸王是如何在老婆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下,摸摸鼻子嘿嘿傻笑的。
繁漪:“……”人生果然很神奇,也很无法理解。
含漪:“……娘娘、威武。”
清光县主拨了拨鬓边的红玉髓流苏,慵懒表示:“一物降一物,正常。”转首望了眼身后的沈凤梧,眉眼轻妩的嗤了他一下:“您说是不是,沈大人?”
沈凤梧无不顺应:“柔儿说的是。”
含漪眼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或许是我进入这个圈子的方式不太对?
繁漪望了眼远处梅林里冷着脸与姜侯爷说话的琰华,微微一笑:“……”大约都是来打击我的吧?
寺院里有一大片的林子,一年四季的花总是开不尽,结出的果子赠与香客,得一份佛像缭绕下的善果。
彼时梅尽桃花盛,桃树枝条舒展,花朵簇簇繁茂,微微闭眼,体会春末温缓的温度带着花朵幽香拂在面上的愉悦,风带起大片大片的花瓣纷飞,抬眼望去,仿佛整片天空都氤氲成了雾粉色。
她浅清的衣衫翩跹期间,好似一片薄薄的叶。
有香客情致正盛,取了琴来在林子里弹奏,伶仃悦耳。
繁漪挽着姜柔行在温柔的花雨里,花瓣点落,眉目如画,恰似仙子从画境中来:“上回宛平的那些刺客,可有查出什么眉目了么?”
姜柔抬手接了一片,吹了吹,送进了嘴里细细嚼了,唇齿含香:“陛下五子静王李锐挣储位时在京中蓄养杀手,就养在京中的一个叫做书“星官书局”铺子里,后静王失势自尽,星官书局被人暗中接手,改了叫文君馆,做起了贵价文房四宝的生意,其实换汤不换药,不过就是个幌子,好把那些杀手养在京里。”
繁漪惊诧道:“竟敢在天子脚下蓄养杀手?这胆子也忒大了。”
姜柔不以为意道:“这算什么,收买皇帝身边的心腹,时时窥探皇帝心思,何况连逼宫的事儿都做过了,何况在宫外养些个杀手。”
这话繁漪可不敢接,只心中暗暗想着,果然深处皇权旋涡的人说起这些权势争斗都是轻描淡写的。
“所以,那些来杀我的人,都是文君馆派出来的?”
姜柔点头道:“没错。”
繁漪拧眉淡道:“可查的出谁去下的定么?”
姜柔摇头,红玉髓的光泽蕴漾在她润白的面上,妩媚明艳:“一行自有一行的规矩。杀人越货的行当,自来讲究保密。这些消息还是姑姑给我的,自己查根本查不出来。”
“稍有功夫底子的人进去文君馆,人家立马就警觉起来,根本不会给人机会套出什么,更别说是去打探谁下的定了。或许连下定的人都不知道里头什么情形。”
繁漪眉目中闪过一丝刀锋的雪亮,低道:“我寻究不出是谁要杀我,既是收银子杀人的行当,我便能拿银子直接叫他们去反杀过去。”
姜柔描绘精致的眉微微一挑:“或可行。不过你直接去下定,人家怕也不会接的。搞不好那边还能轻而易举的查过来。”
繁漪缓缓而笑,似依依摇曳的枝头桃花:“做什么一定去杀人?只要有这个规矩就成了。”
姜柔细细一思忖便明白过来:“打草惊蛇?”
“瓮中捉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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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3章 布局
春末的阳光温暖华灿,晒的久了,却觉得皮肤上刺刺的,有些困倦,直想就此睡过去便罢了。
繁漪莹然望着天:“只有他们的错大到无可挽回,连闻国公府的颜面都无法阻止的错失,他才能以嫡长子身份顺利回去。他的母亲,才能名正言顺的供奉在姜家的祠堂里。”
姜柔脚步微顿,指了指远处小径上的白衣飘飘的女子,嗤笑道:“倒是巧得很,难得慕琰华来一次,她偏也来了。”
繁漪暼了一眼,只淡淡维持了嘴角的笑意:“今日慕家人都在,倒也未必。”
姜柔真是恨铁不成钢,用力一拍她的手背道:“她能私下约见一回,就会有第二回,回回情意绵绵的哭诉思念,便是铁石心肠的也要被融化了。你偏不去揭穿,由着他们如此暧昧纠缠。最后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繁漪郁然长叹,苦笑道:“我想给的,只是我自己的事。他若要背弃自己说过的话,我去拆穿了又如何,管得了一次,哪里还能次次管得住。”
姜柔白她一眼:“该夸你深情至此么?”
繁漪拽着她不住往姚意浓方向而去的脚步,转身更往林子深处去:“大抵是人以类聚。”
姜柔用力呸了她一声:“我可没你这么蠢。”稍一顿,“你自己也说了,是不肯一头栽进这样的婚姻里的,到底怎么个打算?是要退婚还是尽量一挣,倒也没看你有什么动作。”
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沈凤梧忽然道:“听阿姐说起,姚姑娘似乎是定了镇国将军李恪的嫡次子,闲散宗室的郎君。方才与她们走在一处的仿佛就是李夫人。”
他口中的阿姐便是华阳公主了。
“姚姑娘虽出身阁老府,只是她父亲不过从四品官职,如今又是丁忧在家,原是攀不上的。姚阁老致使在即,自是尽全力给小辈们铺路了。使了关系推荐了李恪领了直隶按察使司任了职,有了正经的实权,人家念着姚阁老的好处这才许了这门婚事。”
“或许,也是该到了断绝来往的时候了。”
繁漪记得,上一世里姚意浓许的就是这家公子。
只是来往不多,后来如何便也没去在意。
姜柔斜了他一眼:“李蔚翎没有功名,只是靠着陛下恩典在鸿胪寺领了个七品虚职而已。这种人空有个好出身,能有什么前途。两厢一比较,一个翰林院大人文采斐然样貌俊俏,一个诗书不通生的还普通,她姚意浓若是个轻易罢休的人,何至于纠缠旁人的未婚夫不放?”
“这会子还不更攥紧了琰华,想着最后搏一搏他的心疼了!你是男子,你自己说,喜欢的姑娘在你面前哭泣,将未来的愁云惨淡分析的淋漓尽致,你还能无动于衷么?”
沈凤梧默了许久:“已经先给掉了承诺,就得走下去。”
姜柔嗤笑道:“说的好听!那你方才的一瞬在犹豫什么?”
沈凤梧默然。
末了,姜柔亦是默然。
良久:“算了吧,连这木头都犹豫了,你也别把自己的人生再填进去了。”
忽起一阵风来,扬起她身上雪絮轻纱的袍袖,遮在面孔之前,似阳光被薄云遮蔽,繁漪的眉目就这样缓缓的失去了明媚光泽。
“我知道。”
姜侯夫人传出了弥留的消息。
姜家的庶长子日夜兼程,于三日后云歌与琰华去了翰林院报到的日子里回到了京城。
回光返照之际,侯夫人请了娘家人和姜家在京的族人前来,将姜云赫与姜云靖都记在了名下,她自是晓得这些庶子的想法,便抬高他们的身份。
她清楚的知道已经阻止不了琰华回姜家,那也要逼得庶子们去与他这个嫡长子一挣,绝不让他那般快活。
让那个女人那样轻巧的待在姜氏祠堂里!
姜太夫人和姜侯爷皆没有异议,于他们而言内里相争虽有弊却也有利,只有顶住算计,顺利胜出的那个人,才有资格成为继承人。
更何况侯爷还年轻,若是继娶的新妻子有了嫡子,那两个嫡庶子的身份在府里依然与庶子没有区别,只不过是文氏想在那两个长成的庶子心里埋下一尾野心的毒蛇罢了!
繁漪虽不知前世最后他们谁输谁赢,但今世总算早有防备了,便只淡然道:“击败敌人的同时也是强大自己,没什么不好。太安逸了,人才会变的蠢笨。”
而慕家,云清则是要外放的,只是卢家人总是不舍得幼女将来一出嫁就离了京城,难得见上一面,于是里里外外的一通打点,云清便去了京郊的鸿通县做了父母官。
若是家中有什么事儿,也能在一日里赶得回来。
卢夫人盯着丈夫切切的表示:过了这三年便是一定要将他弄回京来上任当差的,外头的州府再好再富庶,还能好得过自己家人身侧舒坦么!
卢大人觑了少妻一眼:“当初你和女儿不也跟着我外头上任么?”
卢夫人一时无语,就是泪眼婆娑看着丈夫:“……”
卢大人顿时泄气,连连称好,什么都应了。
老夫少妻,年轻的妻子总是能得丈夫无尽的宠爱。
不管何朝何代,丈母娘向来疼爱女婿。
临行前送来几个懂药理的婆子、整整一车的滋补药材、一年四季的衣物,不晓得的还以为云晴要去什么穷乡僻壤之处上任了。
只是人家一片拳拳爱护之心自是不能拂了的,便一并收了。
卢姑娘也一起来送行,轻轻悄悄与云清说了几句,又送上一盒子亲手做的点心让他路上饿了吃。
少年郎含笑收下,目光期期,殷殷切切的叮嘱了美丽的姑娘好生照顾自己。
老夫人和慕孤松瞧着十分高兴,表明卢家对这个女婿是十分看重的。
待琰华在翰林院适应了之后,便提出了搬出去住。
总不能到时候在慕家完婚了,旁人可不得说他是入赘了的?
正好申请的官舍也批了下来,不大,一个一进的小院子,拢共也不过七个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搬了过去。
每逢不忙的时候下了衙便来给长辈请安,来陪繁漪说说话。
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而平静。
繁漪的那副绣品绣了月余,总算完成了。
原本滴了血迹的地方被雌鸯的身影遮蔽,一对鸳鸯,却不曾交颈。
雄鸳的目光落在了河岸上的一从临水照花的水仙上。温柔期期。
琰华看了,含笑着手指拂过绣面:“绣的依然很好。”
而繁漪落在雄鸳身上的殷殷目光却渐渐冷却,再望向他时却又是明眸灿然,眼底所有的情绪只化作了绵绵的柔情与期盼,与他相依相偎。
映着烛火落在窗纱上的影子仿佛是含情的,聊胜于无的慰藉了一颗得不到的心。
荼蘼覆雪凝霜静静的铺成在园子里,初夏温热的气息与它冰魄般的香味交融在一处,随着微风一浪接一浪的扑在亭台楼阁间,叫人欲罪。
老夫人院子里的鬼影早早被揪了出来,扔到了延儒院,审问了清楚。
姚氏虽被禁足着,消息倒也不算闭塞,有钱能使鬼推磨,老夫人拨过去伺候的那些人未必都是手脚干净的。
晓得那双手被揪出来了,却也半点不着急,照样安静度日,仿佛笃定了没人会拿她如何一般。
五月初的天已是灼人,晴云送了新鲜果子去了春普堂回来,已是满头大汗:“奴婢听说,观庆院竟是淡定的很,该吃吃该喝喝,一点都不担心。”
繁漪微微扬了扬脸,示意她自己倒了茶水去喝,斜斜挨着窗边软塌上的一只春意百花舒的软枕,手中的书册微微摊了摊,眉梢微挑:“她?她自然是什么都不必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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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4章 姚氏(一)
晴云的脸蛋上两团红晕颜色有些深,看起来十分可爱。
咕噜噜灌了两杯茶道:“毒害老夫人,她就不怕被老爷给休了么?”
繁漪只沉静一笑:“毒害婆母这样的罪名如何能出了这扇门去?姚阁老虽致仕,到底余威尚在。更何况当初父亲的仕途也没少靠了姚家打点,糟糠之妻,如何能休?”
晴云拧了拧眉:“那、就不怕给她了结了?”
繁漪斜了她一眼:“想想,可能么?”
容妈妈端了碗冰乳酪来,扶着繁漪在长案便坐下,食指轻轻点了点晴云的额:“大公子和二公子如今是官老爷了,老夫人那么珍惜慕家名声和前程,怎么可能杀了她。一旦大夫人死了,公子们就都得回家守孝,一守就是三年。两位公子如今虽有官身到底什么作为都没有,如何能白白浪费了这大好三年。”
晴云一拍额:“怎忘了这茬,难怪这么平静了。”
繁漪拿着勺子轻轻拨动了碗里的冰块,伶仃有声,光听着就觉得十分舒爽适意:“她如今是豁出去了,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老夫人和父亲反而要受她掣肘。就如当初她顾及情爱、顾及儿子又想要保住贤德名声,而受我掣肘是一样的道理。”
晴云点头道:“确实了。”转而一笑,“还是姑娘会看人,二姑娘一出门就把晴风调去了春普堂,老夫人那里的人都好相处,薪俸又高,晴风自然会为姑娘留心着一切了。”
繁漪道也不觉得热,招招手,让晴云坐下,把冰碗子推给了她:“吃吧!”
晴云摸了摸丰韵的两颊,笑呵呵谢了主子赏,便吃了起来。
繁漪瞧着她那么高兴,也觉得挺快活:“晴风倒是个好的,性子耿直却也谨慎妥帖,晓得忠心。把她交给闵妈妈调教着,事事留意着,也免得再有人把手伸过去。”
容妈妈赞赏而欣慰的点了点头道:“姑娘总是心疼老夫人的。”
繁漪微微垂眸,长长的羽睫在眼下透出一片淡青色的影子:“我在老夫人身边儿大的,再如何生气失望,终究斩不断我们的祖孙情。”
容妈妈懂得的轻拂了拂她的肩:“奴婢明白。”
晴云用力点头:“奴婢也明白。生气归生气,血浓于水,如何放的下呢!”
咯咯哒哒嚼了口冰块,冻得浑身一颤,惹的规矩严整的容妈妈不住摇头。
晴云忙咽了嘴里的碎冰,正襟危坐的继续吃着,忽一顿:“大夫人会不会来害姑娘?”
冰碗的寒气在案上留下一个半浅不深的水印自,指尖轻轻沾了沾,只是如常的温度,淡淡划过润白细腻的手背,繁漪漫不经心的扬了扬眉:“我可不会顾及谁的前途。”
晴云舒了口气:“对,她不敢动姑娘的。”捧着碗一饮而尽,擦了擦嘴,“只是,老夫人若是有事,孙辈不也得回家守孝九个月么?”
容妈妈收拾了碗勺道乌木的托盘里:“所以,她只是用药折磨老夫人,不过是想出气。当年捧着二夫人和姑娘的是老夫人。她自觉得是老夫人将她害至此了。而且,老夫人若是起不来身,这府里的中馈自然又要回到她手里去了。”
终究繁漪毁了手,也是婚期将近,不方便再由她来掌管中馈了。
晴云忙接了托盘抱在怀里,朝着妈妈讨好又亲密的吐吐舌,旋即又皱眉道:“大夫人的算计如今倒是越发厉害了。难道就这么由着她不停的害人么!”
她与姚氏的战争不过是这个诡谲人生里的一角罢了,那个角落里早就积满了尘埃,掩去了早年的情景,成了时光流逝里的一道凝固的荒凉。
繁漪静静的看着庭院一角,心头是浅淡的平静,如今活着的、活的泰然安稳的人是她,是胜利者的旖旎快活流转血脉之间,眸色里便有了一分悲悯之色。
只是连她都不知这一缕悲悯是对着谁的,姚氏?还是青春早逝的母亲和弟弟。
凝眸片刻,繁漪轻浅道:“一般在朝的官身,孙辈的孝期一般酌情可免。慕家一门同时中了三进士,陛下面前定也是有名字的,父亲如今的陛下重用,慕家的郎君自也有一番前程,真若要守,不过叫做了样子,以日代月,九日罢了。”
“难怪有恃无恐了。”晴云微微觑了容妈妈一眼,努努嘴道:“大夫人向来不喜庶子盖了嫡子的风头,如今二公子的婚事那样好,她若得了权,怕是二公子的日子未必好过了。卢姑娘瞧着实在不是个有心机的人呢!”
容妈妈是不喜桐疏阁的人背后议论主子的,闻言却也不免生了赞同之意:“晴云说的是,即便卢家权势胜过姚家,可如今瞧着大夫人的手段也是越发阴鸷了,防不胜防。”
窗开着,灿灿光线无遮无拦的透进室内,落在她一角衣袖上。
繁漪轻轻一扬手,衣袖平铺在案上,浅杏色纱袍上的西番莲花暗纹在她悠缓的动作间灿灿而开,神秘而沉稳:“既然大哥哥已经顺利得中了,她也该安静了。”
容妈妈了然一笑,浅浅颔首:“奴婢明白。”
领了命去通知丈夫,谁知容平竟是早已经得了慕孤松的话下了手了,一切平静而隐蔽。
于是,姚氏的身子却在她的笃定中一日不如一日。
慕家上下人人焦急,延医问药的好不热闹。
姚家知道内情的人却是不信此番不是慕家人搞的鬼,还特特去求了华阳公主去定国公府说情,请了她的干翁盛阁老来为姚氏诊脉。
答案还是一样。
没什么病,也没中毒,就是自己熬了自己,死不了的。
用姜柔的话说,她的医术与太医院的人差不多,而她的医术承自盛阁老,可想他老人家的医术有多厉害了。
怎么会看不出来姚氏是被下了药呢?
不过是姜柔提前在阁老面前提了句:“想毒死婆母,死了也活该。可怜了他们家的两个郎君,才中了进士,若是再叫她折腾,前途全给她毁了。”
盛阁老是个怪脾气的人,什么奉承都不受,做事向来由着性子,云歌与云清他也都是认得的,自是不愿看两个少年郎断送了前程。
本就不愿来,还给个毒妇诊脉,阁老全程老大不高兴,一把雪白的长须一直处在飘啊飘的状态里,在场的人人都看得出来他老人家不高兴。
老人家开了副方子便走了,衣炔飘飘的背影颇有东晋名仕之风。
姚家的人似乎很敬畏于他,更是多问一句都不敢。
繁漪头一回觉得,如此傲娇的老头儿还挺可爱的。
如此,姚家倒也消停了。
慕家也清静了。
老夫人那处的脏东西一停,身子也好转了起来,只是胃心病到底是难治好了,便是饮食皆要仔细在仔细的护着,方能稍许舒坦点。
自打繁漪被姚氏抹过脖子之后慕孤松便再也没有踏进过观庆院。
天光正盛的夏初,打发了屋子里伺候的,时隔一年,终又踏进了屋子。
姚氏尚能自己行动,使人搬了把交椅坐在窗前,定定的望着庭院里。
那样的药不过叫她失去算计的精力而已。
见到丈夫进来,姚氏不过淡淡督了一眼,凹陷的双目没有光彩。
慕孤松看着棕色扶手上她枯瘦的手腕,一直赤金龙凤纹的镯子空荡荡的挂在上头,一脉青筋突突的跳着,似一尾竹叶青,肆无忌惮的游曳。
晴线在枯寂里慢慢偏移,落在了她的手腕上,赤金弥漫了一层薄薄的枯黄在她微皱的皮肤上,似深秋被抽干水分的枯叶一般,毫无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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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5章姚氏(二)
泠泠潺潺的假山流水旁的一树新长起来的海棠悠然着枝条,绯红鲜润的花朵在初夏的微风里轻轻晃动了柔润的身子,是那么的鲜亮,更衬得屋子的人沉寂的宛若深海的死水。
“那一年的初夏,你刚得中探花,婆母带着你来拜访母亲,我在屏风后看着,就那么一眼,让我决定嫁给你。出嫁前的日子每一日都是快活的。每一日都在盼着在哪一家的宴席上遇见你。”
姚氏幽幽开口,许是太久没说话了,声音沙哑,有残破的温和,眼神缓缓看过庭院里的每一叶每一花,“细雨绵绵的日子里我与你定下亲事,旁人觉得下雨烦人,我却爱看,看着那花红柳绿的院子浸润在雨水里,那么饱满,充满了希望。我幻想着夫妻和顺的日子,幻想着儿女绕膝的和美。”
慕孤松默然的听着,眼底有淡淡的感怀。
姚氏的眼神沉浮在晴线里,随着尘埃起起伏伏:“嫁过来才知道你有那么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娶我,不过是一桩不得不完成的任务。我依然怀着希望,以为,我努力当一个贤妻良母,操持家务,教养子女,就能留住你的心思。”
窗外的姹紫嫣红照亮了整个庭院,慕孤松的轮廓落在明亮的光线里,依然俊朗,也依然淡漠,眸底偶有一瞬的波澜,不知是对着年轻时的他们,还是对着那个得到又失去的青梅竹马。
姚氏的眉心有激烈的悲呛,眼底纷杂的情绪化作高高抛向天际的尖锐:“可她还是来了,堂而皇之的进了这个家门,明明是妾,却处处得到厚待,可我得忍,因为你们慕家没有那么多的银子去打点仕途,得靠着楚家的银子往前铺路。”
“仕途的艰难我看多了,我心甘情愿的忍。直到我看到你见到慕繁漪的出生!我的孩子出生,那些庶子庶女的出生,你从未那么的高兴。你抱着她的样子,那么温柔,那么的慈爱,你从未这样看过我的孩子。”
慕孤松下颚一紧,冷道:“可她从未与你挣过什么,她们从来敬重于你。”
姚氏的怒意慢慢平复在蝉鸣之间,嗤笑道:“争?她的出现就是争。她明知你有正妻,明知你的正妻得不到你的爱,她还要来,来羞辱我!让我看着你们恩爱!她死在我的手里,只能说明她无能!我输在她女儿手里,是我无能。”
“成王败寇,有什么可怨的。你的怒气,不过是自己的无能无处发泄。你保不住楚云蕊,连正妻的位置都得靠慕繁漪给她去争回来。你这个丈夫,你这个父亲,失败,失败!”
慕孤松的眼如冰封的画面,搁在双膝的双猛然握拳,是心底的伤口被无情撕碎的鲜血淋漓,“即便云蕊进门,即便厚待了她,何曾夺你半分权利,何曾让你掉进妻妾之争,你依然是慕家的主母!”
姚氏厉声如冰柱直刺而去:“你若是真的敬重我,真的爱惜她,就不该让我们同在一个屋檐!就是你的自私害死了她!”
一字一字坠就耳中,直刺了脑仁,痛的慕孤松楞在当场。
似乎有些累,姚氏喘着气,觑了他一眼,眼底的柔情被揉碎成了渣:“你们,一壁想利用我姚家,一壁又想拉拢楚家的银子,左右逢源。看着你的仕途到了京里稳当了,婆母那么捧着她们母女,不也是毫不犹豫的放弃护着她了么?”
“别说你谁都不知道我对她做了什么?心爱的女子,心爱的女儿,于你们的前程富贵而言又算得了什么?我真是可怜那女人。不过做了你们慕家的棋子,儿子死了,女儿如今还成了废人。”
慕孤松额角的青筋累累而动:“她不是!”
姚氏笑不可竭:“自欺欺人。他、姜琰华思慕的是我的侄女姚意浓,你等着,等着看,她的下场只会和我一样!你慕家给我的耻辱,总要还给我姚家的。”
慕孤松狠狠一窒,仿佛被人狠狠塞进了一团火在心口。
姚氏心满意足的看着他眼底的震惊与后怕,抬手虚握了一把晴线里的尘埃,缓缓道:“可惜了,原以为能让婆母安安静静的养她的病,不想你们这么快就发现了。又是慕繁漪吧,你不让她出面,可我知道,这个家里,也就她的脑子是清醒明白的。”
“我不是她的对手。可到底,你们奈何不得我,我也不能毁了你们。”
“冤孽啊。”
五月初八是姚阁老的寿诞。
人说六十大寿之后一般便不过了,省的惊动了阎王爷,提前来勾魂索命。
却架不住姚阁老几位得意门生的提议与操持。那几位开口的不是尚书就是侍郎,不是少卿也得是个什么副使。
他们要给恩师过寿了,同僚什么的总要卖了情面去一趟的。
至于是门生们自发提议的,还是姚阁老想要维持了余威提点了的,便也无人得知了。
总之,这位前阁老七十五的大寿过的热闹非凡。
繁漪不过慕家别房的女儿,来拜寿也不过因着慕孤松的缘故,送上礼磕了头便与怀熙她们去了花园里说话了。
按理说琰华与繁漪未成婚,又是慕家远房之亲,是不必来的,却不知为何也有请柬送去了他的官舍。
有人猜了说是瞧着他是年少才俊到底曾姓了慕,又是姜侯爷的儿子,是起了拉拢之意。
姜柔却以为分明有人别有用心了,不以为意的拨了拨手腕上的镯子,莹润之中流淌着一丝流水的血红之色,衬得那双手越发的凝脂皓玉。
直言道:“如今三房守孝,谁家的席面都不好去,可她如何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等着吧,待会子定是有好戏要看的。”
柳亦舒虽是典型的闺秀,到底能与姜柔合得来的性子,骨子里也有仗义直言的一面。
许是知道内情的怀熙与她提过一二,目色里便也有了不屑之意:“真是没看出来,书香门第的姑娘竟做得出如此事情,当真是有损家族声誉。”转而同繁漪道,“你也太好性了,还给她留了颜面。叫我便是绝不允许有这样的女子靠近世子的。”
怀熙和亦舒于她们三人之间的复杂晓得并不全,繁漪亦无心去解释什么,便只含笑淡然道:“不必太在意。若她能得逞,也只能说明是我无能,留不住人罢了。”
柳亦舒摇着半透明的团扇,红艳的流苏摇曳在手背上,正是新妇的欢喜之色:“你倒是稳得住,想也是笃定他的人品的。这样才好,整日防这防那,寒酸捻醋的太掉了身份。”
话锋一转,便向了姜柔去,“你这家伙,说自己没有心上人,转眼就和小舅舅定下了婚事,如今白白沾了我的便宜,我到成你后辈去了。你可别指望我顺着舅舅的辈份来喊你。”
柳亦舒的母亲与沈凤梧是异母的姐弟,出嫁时,沈凤梧堪堪周岁而已。
亦舒又是次女,所以甥舅二人也差不了几岁。
姜柔倚着繁漪的肩膀,扬了扬眉,慵懒而得意道:“倒是不介意你去喊他妹夫。只怕表姑母要拧了你的脑袋。”
亦舒嗤了她一声,拿团扇轻点了她的头,莹然道:“好个不知羞的,说起话来真是没腔没调的。也就是舅舅好性子能容忍你胡闹了。”
姜柔两靨盈盈,把玩着衣袖上的石榴花纹路:“怎不说也就是我受得了他跟个木头一样的性子了?”
繁漪望天无语,这位小娘娘当真是致力于打击人来的。
竟是在她面前这样毫无顾忌的舒展着她的浓情和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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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6章 姚家贺寿
怀熙原是好笑听着她们你来我往,却忽然捧着茶盏作呕起来,一声接一声,面上血色渐渐退了下去,苍白的冒起了冷汗来。
把几人吓了一跳。
繁漪是知道的,洪大公子虽后院人不多,却又一个原配留下的族妹,手段很是阴鸷:“阿柔,给她看看怎么了!”
姜柔瞧她神色破沉,伸手摸了怀熙的脉,须臾后,挤眉弄眼道:“自己有身孕了也不晓得么?瞧脉象,都两个月了。”
繁漪先是一怔,旋即缓缓笑开:“真是糊涂。”
怀熙方稳了下来,闻言呆了呆,掩着唇轻呼了一声:“真的么?”惊喜的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道,“我那个一向有的没的,也没个准,哪里想到那里去了。”
似乎还是不信,又伸了手去叫她再抹一次脉。
姜柔大声哼着“侮辱我的医术”,却还是顺应了孕妇的要求又把了一回,十分肯定的回答她:“两月余了,是有身子了,再不信,要不要去前头把太医都给你喊进来,洪大奶奶?”
繁漪陪了她去小憩处歇着,待舒服些了再喊了马车个送回去。
姚家的丫头引了她们去了空置的屋子,又上了茶水点心,十分殷勤周到,姐妹两说着话,屋子里置了冰雕,缓缓散着寒气并着傍晚徐徐的风,倒也舒爽。
怀熙珍视而欢喜的抚着肚子,嘴角扬起的弧度里满是幸福之色:“从前月信一来总要痛的一身冷汗,大夫说我体寒难有孕,没想到盛翁的几帖药吃下去竟这样快就有了。”
“我竟有孩子了!”
繁漪倒了清水给她,笑道:“可见阁老医术高明了。稍许吃一点,压压恶心。”
怀熙眼中有薄薄的雾气,被窗棂缝隙间投进的一抹微红的光线一称,有暖色的粼粼之光:“等啊盼啊,一年半了,总算对夫君有个交代了。”
繁漪微微侧首,含蓄道:“姐夫很喜欢孩子?”
怀熙摇了摇头,坠在发髻下的一串红玛瑙的流苏蕴漾起绵长的喜悦,两靨微红:“夫君和公公婆婆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你也知道继尧的年岁比咱们要大许多,同龄的几位大人孩子都开蒙了。他如何真的一点都不想有个孩子呢?”
“只是前头秦家姐姐是难产死的,便心里多一分感愧,生怕我也遭罪,自来都是劝着我不要着急,先养着身子的。他待我是极好的,若是能生下我们的孩子,也算弥补了他这些年的遗憾了。”
“几位小叔叔都还小,家里连个孩童的声音也没有,总觉得冷清。”
繁漪听着她话里的绵绵浓情,着实为她高兴:“你放心,你必是能儿女成群的。”抚了抚她的肚子,语调绵绵可爱,“洪家的长房长子呢!”
怀熙扬起雪白柔婉的颈,笑道:“你怎知一定是个男孩?”
因为看到过啊!
还生了两男孩,一个女孩。
少不得后面几年还有的生呢!
眨眨眼,繁漪娇俏道:“容妈妈说你这身段是宜男相,总是要儿子多过女儿的。她老人家还没有看走眼的时候呢!”
怀熙目色一亮,惊喜道:“那便借你吉言了。若真是男孩,我也好松口气了。”
于母亲而言男女都好,可于祖宗和长辈而言,总是希望男孩先来,女孩锦上添花的。
孕妇不敢离了冰雕太近,说了会子话又觉得有些恶心,便坐去了窗口,让斜阳下的晴风细细吹散鼻下的闷热欲呕之感。
谁知眼角余光瞥见一抹青珀色的衣角进了对面的屋子,怀熙拧眉,细细透过对面窗户的缝隙仔细瞧了一眼,惊道:“遥遥!”
繁漪转首顺着她的指尖瞧去,她们的角度正好看到对面窗户微隙之内一素白一青珀的射影相对而站,瞧不见面孔,却也隐约看的到那素白衣衫的女子正好殷殷哭泣。
看来真是叫姜柔说中了呢!
琰华原是在前院与云歌说着话,姚家的女使来说繁漪不大舒服在小憩处歇着,他有些不放心便跟着来瞧,哪想一进门见到的却是姚意浓。
他修眉微拧,转身要走,却被她叫。
她急急上前几步,秀眉微蹙,眸中凄凄的泪花仿若薄薄杨飞的柳絮,婉转道:“你现在连见我一见都不肯了么!从前,你的目光是追随着我的!”
琰华眸中似有不忍,闻言便是退了两步,疏离道:“我现在是繁漪的未婚夫,与姚姑娘如此见面实属不妥。”
初夏的流霞曳满了长空,照的素白的窗纱也有了粉色的薄影。
姚意浓的面上有期期流光流转,好似有无限深情:“可上一回你见我有危险,分明毫不犹豫的来救我了呀!”
琰华见她如此放不下,心底莫名有惊忧缓缓盘旋而起,只想赶紧离开。
冷淡道:“即便是不认识的人,我也会救。”
姚意浓在他眼里寻不到从前的那份温柔的目光,仿佛承受不住的踉跄了一下,扶着瑞鹤长春的长案才堪堪站稳。
窗外的荼蘼有覆雪凝霜的色泽,连香味亦是带着冰魄的冷冽,顺着徐徐的风自窗外而来,扑得她的心一阵阵往下沉。
含情的眸凝睇着他,仿佛是试探,忽道:“我要定亲了,是镇国将军李恪的嫡次子。”
琰华没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淡淡颔首:“恭喜。”
姚意浓深情的眉目如遭霜冻,不可置信的语调高高抛向空中:“恭喜?你如何说得出这两个字?你明知我无心于他的呀!”
琰华看了她一眼,目光恍若一汪深潭,乌碧碧的,似有暗流涌动,却叫人看不透那股暗流究竟流向何方:“没那么多两情相悦的夫妻。”
见他脚步微转似要离开,姚意浓不顾一切的上前,脚步间裙摆翩跹如扑火的蝶,伸手抱住了他,紧紧的抱住他的腰身,将水仙一般的面庞贴在他胸膛,去听他脉脉而动的心跳声。
若有似无的香味萦绕而上,琰华一惊之下忙抬手去推开她,却叫她抱的更紧,她含泪的语调那样温柔而缠绵:“你就这样放得下?”
琰华皱眉,十分不喜这样的接触,语调不由变得冷凝:“我与姑娘原也没什么深情厚谊。没那么多的难舍难分。”
姚意浓急急否认,生怕这一抹深情就这样情意被抹去:“不是的不是的,琰华琰华,我是真的喜欢你呀!我原比她还大了几个月,可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哥哥和母亲都是知道的。”
“我在等你高中,等你来提亲,等着嫁给你。我从未伤害过别人,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琰华,你不能对我这么狠心啊!”
琰华从不知这些,听着,不免有些震惊与感动,眸中有疑惑与复杂交织,抬起的双手似有犹豫的顿了顿。
但感知了血脉流动与心跳的平缓后,他缓缓一笑,用力而决绝地推开了她,“姑娘是骄傲之人,不过是不甘心而已。镇国将军的嫡子,身份尊贵,与你正相配。”
姚意浓眼底亮起的星光蓦然暗淡,聚起悲然的晶莹,双手紧紧揪住他绣着倒垂兰草的衣袖,针线那样细密平整,料子也是寻常百姓用不起的雪缎。
她认得的,是千锦阁的手艺,定是她买给他的,他的一切如今全沾了她的影子!
她盈泪望着他,痛苦泣道:“相配?”
“你知我为何心仪于你,因为我知道你的努力,知道你的才华,而她,他原不过靠着家里庸碌着,也不肯正经念书。屋子里莺莺燕燕已经好些。叫我如何能嫁给那样的人。”
“琰华,你就这样看着我、把我推进那样的人生里,一眼望得不到头,全是黑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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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7章 风麟形相不枯
琰华拂开她的手,垂眸看着衣袖上因为沾了水泽而暗沉的圆点,神色清敛如天边月:“世上男子多如此,他总不是什么坏人。”
隐约已有蝉鸣阵阵,有一声没一声的,破哑长鸣,叫的人脑仁儿疼,浓浓雾气在她长长的羽睫上凝成沉重失望的一滴坠落在手背,灼伤了她的感知。
姚意浓失控的哭泣,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掰开她攥紧他衣袖的手:“他如何都好,与我何干,我不爱他,我没办法去爱他啊!我知道的,你不是这样的男子,你不是。这也要是我恋慕与你的原因啊!”
琰华看了眼微隙的窗棂缝隙,有石榴绯红的影子在轻轻摇曳,忽觉得那样子像极了繁漪醉时笑起来的模样,格外娇俏:“人总要学会放下的。”
檀木交椅旁的宽口缸子里有冰雕缓缓融化,沁骨的水底顺着冰块的剔透慢慢滑下,滴落在积水里,滴答滴答,在这样悲戚环绕的空气里,若冰锥掉落万丈寒潭,在耳边激起惊涛骇浪的余音。
姚意浓惊叫了一声:“琰华!”语调又陡然坠落,哀求道:“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我知道的民间有平妻一说,或者、或者如她母亲一般,二房的妻子,我可称她姐姐,我可以忍下一切。琰华,别把我扔在那样的人生里。”
映在眼眶里的泪就那样不其然落下,楚楚柔弱,“我真的受不住的。”
琰华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未回身,只决绝道:“我不会负她。姑娘往后也不要再来找我。”
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繁漪淡漠的看着。
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神色回应本该痛不欲生的表情,只觉一颗心被人按在刺骨的充满碎冰的寒潭里反复揉搓,稍得一息喘息便又被死死地按下去,毫无怜悯的按到水底。
他旋身要走,她主动抱住了他的腰身,那样恋慕的依偎在他的胸膛,他推开了她,却是存在这犹豫的。
只是那一瞬间的犹豫,却也叫那女子的眉目生了切切的欢喜。
她在想,是否她依靠着他的时候也是这样恋慕与仰望。
怀熙不敢置信,气的整个人都在发抖:“她们!她们怎么能如此!”转眼见她满面冷漠,便知她一早就是知道的,“这种人你还要他做什么!”
繁漪扶着她坐下,拂过她鬓边摇乱的流苏,淡漠的语调仿佛眼前所见与她毫无相干:“你别气,小心伤了孩子。原就是因为我他们才分开的,我能说什么。”
怀熙怒道:“婚事我是知道的,你明明是不肯的,是他非要娶你,既然定下了亲事,就该斩断前尘,好好过接下来的日子!什么意思?一壁报恩、可怜你,一壁还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隐约闻见清甜香味,似乎是桐花,这个时节里,桐花夹道而开,宅院内总是拿它来觅一份难得了树荫清亮,一树又一树。
总能轻而易举的覆盖住所有的花香,于如此情景,大约就是红千紫百何曾梦?压尾桐花也作尘。
繁漪听着不觉泪光莹然,终究生生咽了回去,微微一笑:“怜悯与委屈,并不相冲突,左不过我不是他想要的而已。”
大抵是怀熙与楚大夫人说起了什么,楚大夫人在一次陪着楚老夫人去法音寺烧香时与姚闻氏的“偶遇”后,短短几日里就过了文定。
原本家中有孝是不适合办这种事的,可到底隔了一层,是祖母,便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了。
或许是琰华在那一拥里的短暂犹豫,让姚意浓生出了许多的勇气与期盼,当下便偷偷跑出了姚家寻去官舍。
姚闻氏不是她婆母,没有那么的冲动、也没那么多的不甘心。
她要的就只是给女儿寻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当初会同意姚意浓等着,便是看中琰华背后的镇北侯府。只是如今他已有未婚妻,楚家也来了警告,便是断断不容女儿再与他有任何牵扯了。
一旦被揭穿,姚家的名声,儿女的脸面、前程便是全毁了。
于是,姚意浓还未走出姚家的那条街,便被姚闻氏抓回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形同软禁的看护。
姚意浓逃不掉,却又不甘心悬梁自我了结,看着日子一日日迈向六月初二,无能为力之下倒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期间姜候夫人的病势起起伏伏,即便求到了盛阁老去诊脉,也不过是拖了几个难熬的时日罢了。
夏日闷闷的风拂过冰雕带来如玉的微凉,红红白白的花瓣在一场雨水里落了满地,花瓣上海沾了细细的水珠,似一粒粒剔透的钻,在地面上轻轻摇曳了一层渺渺柔婉的薄雾。
就在这样烟波浩渺如仙境的精致里,莲步悠悠行来一丽装女子,半透明的薄纱遮也不住她绝色的容貌。
容妈妈引了人到繁漪面前,让她揭了面纱:“姑娘,人带来了。”
繁漪自发愣中回过神来,便又跌进了微楞里。
这样气质的女子绝对是她两生以来头一次见到,她的美是刻骨的,是山巅雾霭若即若离的勾魂摄魄。清孤与柔媚矛盾又融合的体现在她的身上。
或许是在烟花胡同里迎来送往惯了的缘故,她的眼角眉梢流盼间流露出几分迷离的媚骨姿态,却又寻不出轻佻的风尘之味。
那种清傲与姚意浓饱读诗书的自信是不同的,她就那样轻巧的站着,映着背后的繁花似锦、蓝天白云,都氤氲成了她淡淡的清愁,只是那种清愁里又带了隐隐的不屑,仿佛是坚韧的,仿佛是傲慢的。
睥睨着追捧她美貌的人。
亦是无视世人对她的偏见。
见到繁漪,也只是微微一福身。
繁漪淡淡颔首让她坐下:“叫什么名字?”
女子看了她一眼,嘴角噙着淡淡的习惯性的弧度:“风麟。”
繁漪幽幽轻念:“天上仙人亦读书。风麟形相不枯。是个好名字。与家里还有联系么?”
蓝天舒朗,庭院里的热浪一浪接一浪的扑进来,扑在门口尾座的风麟身上,金光迷离,半束的发髻下垂下长长的一把青丝,油亮亮的。
随风轻轻拱起弧度又翻飞扬起,如淡青的薄雾,她望了眼晴线的刺目,耳上的一对晶莹耳坠在动作间微微晃动,曳起润泽微光在眼光四射的面上。
兀自淡淡道:“我自六岁因着一副好容貌被买走,离家不过四十里路。老鸨待我疼惜,锦衣玉食将我养的娇贵,我如摇钱树一般为她换来金银回报。我、艳名远播。“
说到此处,蓦然一笑,带着茫然与讥讽。
可又不知怎么的,却愿意在她面前絮絮说着这些。
或许,她能敏锐的感知到眼前这个所谓的高门女子眼底的冷漠与绝望吧!
这个世间的人啊,从来都一样,光鲜背后一团疮痍。
“……回家的四十里却成天堑。不过独自记得那四十里的路而已。”
或许,她的清愁便是来自于此。
她思念家乡,思念亲人,只是当她被卖掉的那一刻,便注定了被舍弃的命运。
繁漪平静的听着,无法有任何的感同身受,便只道:“记得就好,望着那条路,总有个念想。”单手端了白玉碗盏吃了口冰镇蜜茶,抚平心底的茫然若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么?”
风麟点头,姿态风雅的抬手抚了抚被风鼓起的轻薄衣袖,粉白的衣裙在清风里游曳了迷人的弧度,衣襟拱起的缝隙露出小小一片饱满,被小衣上牡丹的粉嫩一称更显嫩白。
那是苏杨一带女子惯常穿着的款式,是江南女子最烟柔的体现:“知道。不过就是拿捏个男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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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8章 你喜欢的水仙
繁漪看着她身后的那大片的粉白花色,空气里弥漫着百花盛放下扑面而来的浓郁香气,叫人忍不住闭目沉醉:“可有什么为难?”
风麟的不屑在光晕里凸显起来:“在胡同里卖艺,卖的是青春,最后不是做了笼中雀,便是伺候一群男人。如此只伺候一个算不得坏的男子,说为难,便矫情了。”
繁漪的声音单薄如闲云,目色在垂眸间微凉:“那不是条好走的路。拿不住、不用心,你死不要紧,别坏了我的事。”
风麟不意她方才的悲悯流逝的那么快,转眼间的笑意恰似暖阳打在冰雪之上,冷漠的判若两人。
那样的冷漠大约是互通的,她转过身望了眼如翡翠碧碧的天空:“我知道。我还想活着去走一走那四十里路。”
繁漪点头:“让你记住的东西都记住了么?”
风麟一笑,艳色迷离,“做戏说词儿的本事,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繁漪从不曾与这样的人相处。
傲慢的姿态却又叫人无法讨厌,若即若离,明眸顾盼,想是男子,也会喜欢的吧?
喜欢就好。
她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给人送女人了。
繁漪看着廊下的一盆荼蘼,昂扬于顶的那一朵,在绽放到极致之后生出薄薄的蜡黄,在闷闷的风里、在绚烂的阳光下,独自凋零:“留在你身边的妈妈得用就用着,不得用、不想用的找个机会打发了。今后的日子是好是坏且看你自己的本事,没人会来帮你,也没人会来救你。”
“我的要求,握住他,让他离不开你。待我事成,你要走要留,且由你自己做主。密宗婆婆给你开的方子好好吃着,来日也可有个一儿半女,再、给你一个良籍,这些算是我付下的定金吧!”
风麟并没有太多的高兴或者不高兴,只是望着她,似乎想看穿些她眉目里的邈远,却不过是徒劳,最后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我知道。多谢。”
夏日的炎炎流火将白昼拉的越发漫长,夕阳的余晖如掺杂了金屑的血色,浓墨重彩的曳满长空,热烈的仿佛要将天际烧穿了一般,将薄厚不匀的云层晕染成深浅不一的红。
醉红与酱紫交缠,红光漫天,整个庭院宛若氤氲在一片醉人的迷红里。
“桐疏阁”的门匾落在这样的光影里,仿若浸染在一汪红河中,影影绰绰的不真实。
窗外廊下的一盆石榴开的灼烈,披着金红的流光,热烈的仿佛要燃烧起来。
繁漪握着一只小巧的洁白如玉的酒瓮,眯着醉眼斜倚着窗台,似有千万朵石榴花瓣洋洋洒洒而起,缓缓坠落在身侧,美的迷离而不真实,偶有灼人的风掠起她自窗台流淌而下的裙摆,仿若人也成了翩跹树丛的蝶。
小丫头们最近越发的兴奋,叽叽喳喳的雀儿滴沥,算着时日,收拾着库房,整理着嫁妆,对慕府外的新生活似乎充满的热切。
一切都是美好的。
薄薄的夜色同那抹青珀色的影子缓缓而来,看着他跨过庭院,看着他拾级而上,看着他站在次间的门口,仿佛是带着浅淡笑意的,绵绵柔长。
酒劲促使她像个好色的流氓。
灌了满口的酒,跃下窗台,奔向他,跳起来,挂在他的身上。
捧着他的颊吻上去,呷在口中的温热的酒,在他唇齿微启时全数哺入,顺着他的嘴角蜿蜒而下,拂过他的喉结,拂过他颈项间一脉淡青的筋脉,缓缓淌进他的衣襟。
她捧着他的颊,醉眼迷离:“好不好吃?”
琰华被她的冲劲撞的切切后退了两步,急急拖着她的身子,带着酒香的吻来的肆意,他咽下不及,呛了一下,憋的面色发红。
只觉酒水淌过的地方无端端灼烧起来,清冽绵绵的滋味纠缠在喉间,他尚不及回答,就见她面上出现了气恼之色,缓缓自他身上滑落下去,凝了他片刻,又开始扯自己的衣裳。
琰华一惊,忙制止了她的动作,带着轻喘拢回她的衣裳:“咳、别……”
夏日的最后一抹余晖依然带着炎炎的暑气,可这样的闷热却叫她觉得坠落在了湿黏的寒风里,院子里的丫头们正在议论着婚期,风送笑语,落在繁漪耳中是那么的刺耳。
她切切笑起来,是浓浓的自嘲:“拒绝我?你终于拒绝我了么!”
琰华不意她这样伤心,伸手去抚她的肩却被避开,便有些失措:“没有。你醉了。”默了须臾,清冷的面孔上似乎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我们很快就是夫妻了。”
繁漪似乎听不到他在说什么,酒力放大了她的绵绵柔情,亦是放大了她无尽的凄然。
窗外的淡青浅红的霞色缓缓褪却,夜色如潮水涨起迅速吞没了天地,树梢上的半月前,云层断断续续,遮蔽的月色格外雾蒙蒙,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沉闷在空气中缓缓蔓延。
“醉了?我没醉!我清醒的很!”
她抬了抬双臂,眼神与遮在宽大轻薄衣袖内的双手一样,混乱的不知该要如何安放,脚下的几步急急后退,蝴蝶骨用力撞在了花架上,上头摆着的一盆水仙闷声摇晃了两下。
她抬眼望去,迷乱的双眼里凝起一片痛苦之色。
一挥臂将水仙打翻在地,花盆碎裂,清傲的花躺在地上依然清傲,泥土散落一地,斑驳了暗红的地板,就如她的遍体鳞伤。
琰华从未见过她这样显露于外的情绪。
怔了一瞬,正要上前,身后的晴云却先他一步惊呼起来。
琰华让她出去。
她却忙冲进去将水仙捡走,狠狠剜了琰华一眼,出得门去呵斥起来:“哪个作死的把这东西搬进来了!”
然后是小丫头双喜战战兢兢的回复:“今日外头送了花来,花匠说本是没得开了,独它还开着,奴婢瞧着这水仙开的好,就……”
晴云着打断她的话,扬声怒道:“姑娘不喜欢水仙,记住了没有!再让水仙出现在桐疏阁,否则、仔细你们的皮!”
从未听到笑眯眯又好脾气的晴云如此动气,一时间院子里唯一阵喏喏应答声外,安静一片。
“水仙、水仙……”发髻未挽,悠长的青丝在烛火下有了枯黄的光晕,繁漪踉跄着在屋子里踱着步子,低低泣笑,又骤然凄然低吼:“水仙!你喜欢水仙,你们都喜欢水仙!”
急怒冲撞着脑仁儿,她无法承受的身姿一晃。
琰华于自己愕然的神色里下意识的去接,又被她推开。
酒劲后起,头痛欲裂。
再也站不稳地跌坐在风送晴岚的软垫上,目及案上的莹白如玉的酒瓮,拾起来又砸出去,碎裂在原生水仙躺着的位置。
酒味的醇厚遮盖了泥土的涩味,化作一丝丝一缕缕绵密的细丝,一圈又一圈的勒在喉间,几叫人窒息。
被遗留下的一朵水仙花,浸在酒里,小小一朵,清白嫩黄,轻轻摇曳了一下,依然是清傲高雅的模样。
琰华面色一呛,愕然的睇着明珠光华照亮的清澈酒水里的花朵,还有、痛不欲生的她。
时至今日他如何不明白,她说的你们是指谁了。
又如何不明白她此刻的痛苦源自何处了。
她从来不曾信他的承诺。
水仙所在的每一个角落都是她的痛苦。
她把的痛苦绣在了绣品上,他却浑然不知的夸赞了好。
琰华半跪在她身前,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能抚平她的痛楚。
她倾身而去,眼底的水雾凝成重重的一滴,滴落在它的花蕊,清幽的香味里多了一抹苦涩,她以她无甚只觉的手,捧了那花送到他的唇边。
那样虔诚。
嘴角扬起的笑意混着泪,莹然摇曳,摇碎了一湖支离破碎:“给你,还给你,你的水仙姑娘。它还是美的,依然是美的。给你,都给你。你要的,都给你。”
“你别伤心,我走,我、我会走的。”
她睁大着眼望着他,晶莹的泪就那样一滴又一滴,顺着长长的微颤的睫落下,喉间的哽痛让她的话支离破碎:“你再等一等,再忍耐一下,好不好?我不会占着这个位置太久的,真的。”
“你就再、再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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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9章 你喜欢的水仙(二)
琰华察觉到,是心底的害怕、心痛促使着他的手难以抑制的颤抖。
他无心去看什么水仙,揪了用力扔去一边,本能以他的热情去驱散她的伤心。
琰华捧了她的颊,去亲吻她的唇,堵住她叫人心碎的迷惘之语。
繁漪却挣扎起来,不肯再与他亲近,面上的血色褪却的一干二净,眸子里是凄迷的茫然:“走开!”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你说你会看着我的!骗我!都在骗我!我用不着你可怜!”
“放你走,我放你走!”
“走啊!”
她的声嘶力竭让她疲惫不已,乎无力支撑,她伏倒在案上,大袖将面孔遮住,却遮不住她隐忍的轻泣。
绝望的余音绵绵不绝的回荡在室内,每一声都似利剑坠在心头。
他真切的、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琰华倾身,将她拥在怀里,紧紧的箍住她的挣扎,自来平稳的语调有难掩的轻颤。
可他不知如何安抚一个沉浸在绝望里的人,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念她的名,是眷恋的、慌张的。
他清晰的感知道自己的血脉的流动,是那么的激烈:“遥遥、遥遥……”
激烈的痛苦让繁漪狠狠呕出了一口血来。
黏腻腻的顺着她苍白的下颚滴落,蜿蜒了一脉绝望,斑驳了她清淡的衣裙。
琰华只觉心口被人狠狠掐了一把,痛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只能控制着颤抖的手给她拭去血迹,却将那抹凄艳的红抹的更开而已。
她安静下来,只静静依偎在他的臂弯里,定定的望着一抹摇曳的烛火,无言不语,眼底水泽间的粼粼光芒是玉碎姿态。
过了许久。
像是清醒了起来,又像是跌进了梦中。
繁漪回首,平静地看着他,目光里有一种迷蒙的温柔,牵扯出眉心浅浅的倦意:“你是谁?真是好看,像极了一个人。”
他握着她的手,语调轻柔婉转,有别样情意的流光流淌,恰似天边曳满长空的醉红流霞:“我是你的未婚夫。是你的琰华。”
夜色阑珊,渐渐吞没了白日里的炎炎之气,有了几分沁凉之意。
她有些茫然的看着他,郁然而笑,摇头哑声低语:“不,你不是。他不会这样说的。”
“他不会。”
琰华修眉微拧的担忧,不知她心底到底还装了多少悲愁。
他极尽所有的温柔:“我就在你面前。”
酒劲的肆意在脑海里冲撞,繁漪眉心有自然的悲呛,“他不会愿意出现在我的梦里,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遇见我了。”
他没有迟疑的否认:“没有。”
繁漪抬眼望向窗外轻轻摇曳的一叶枝影,雪白的荼蘼在朦胧断续的夜色里,有忧柔的沉寂之色,沉默了须臾,她朝他抬起手。
琰华覆着她微凉的手在面上,轻轻磨砂了。
她的悲伤如窗外薄薄如雪的柳絮飞扬:“你不高兴,是不是?你看到我的每一次都在痛苦,是不是?”
是被人猝不及防塞进一把酸的厉害的杏干,刺激着他的口腔与心肺,一阵阵的紧缩与酸楚,脱口道:“没有。我很高兴。我确定我很高兴。”
她的轻吁,仿佛是风中枝头的叶,放弃了挣扎,等待着枯萎与无情的风将它带走:“我累了。你也累了。”
琰华感知自己的掌心有湿黏之意,极力温言道:“不,没有,我不觉得累。繁漪,繁漪,我是很高兴与你在一处的。这是真的。”
繁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空茫茫的看着他,似乎知道眼前的人是他,似乎又以为自己不过在一场梦境里。
她的眸底渐渐漾起潋滟涟漪,凝眸于自以为是梦中的人:“我输了。不过没关系,还来得及。”她笑了起来,映着眼底粼粼着银色的光,那笑色无端端冷艳起来:“杀了她。”
琰华一震,脑海里嗡了一声。
夜风从窗口扑进,青丝纷乱的在眼前飞扬,为她的美平添了几分肆意的怒艳妩媚,微凉的指尖缓缓划过他的眉心。
忽起的一阵清俏,她的嘴角挑起妖异的弧度:“杀了慕繁漪,你就解脱了。杀了她。”
琰华面色一白,抬手虚捂了她的唇,微凉而柔软:“别胡说。我答应过你的,会做到的。不,我已经做到了。”
“你信我。”
繁漪拉开他的手,以一泊柔婉的声音为他指点迷途:“别怕,不用你动手,会有人帮你的。你等着,我会、把能给你的,都给你。可是琰华,我真的不想变成一个可怕的人,我不想去、去为难你了。我们就此、彼此放过。”
琰华心底那股莫名的惊忧盘旋冲撞,叫人心慌意乱:“发生什么事了?你要做什么?”
她不曾去回答,只是那么眷恋的将他的手缓缓搁在心口:“琰华。给你,你也不要,是不是?”
他没有犹豫,微微侧首,吻上她的唇,然后学着她从前的样子,轻舐细啃。
【……】
然后将她紧紧拥在怀里,让她去听他剧烈的心跳声。
而她,闭了眼,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已经坠入梦中。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万紫千红不过春日一梦,最后的最后,无不落的个萧条满地的结局。
天上的星子暗淡的闪烁着,渐行渐远,似乎也注定了被暴雨遮蔽。
喜入秋波娇欲溜,终究都是别人的。
琰华离去的时候已是深夜。
他问晴云发生何事。
晴云秉承主子吩咐,所答皆是:“一切都是平静的。”默了须臾,终是忍不住道:“公子书房的水仙开的很好。长春说公子很宝贝,日日亲手打理。可公子是否知道姑娘喜欢什么花?是桂子,小小的一朵,风一吹都落地,指尖都呆不住。实比不得水仙清傲美丽。”
他微怔:“我以为她是喜欢的。”
晴云闻言面色稍霁,只望了一脉沉沉月色道:“你们常在一处谈诗论琴,难道不知水仙是那个人喜欢的么!奴婢是愚笨的,却也晓得,姑娘的心都碎了。”
“即便从前不讨厌,如今也讨厌了。”
关于那一夜的发作,没人提及,仿佛当真只是梦一场。
两日后休沐,琰华带了她出府,去了花市,一起选了要在院子里栽种的花树。
时至五月底,水仙不再开花,买不到盆栽,繁漪去挑了些名种的水仙种子。
琰华只是拿走了她手里的水仙种子,牵了她的手去看桂花树。
花市里人很多,目光是她无法承受的。
她挣脱他的手,却叫他扣的更紧。
“小心走散了。”
他同她笑,笑的比往日更加温柔和煦。
她晓得为何,不过是他觉得自己的偿还没有做到最好,她只做了不知,以一目羞赧与惊讶轻轻望了他一眼,垂眸在一圈圈涟漪里。
他就这样牵着她缓缓走在人群里,亲密的好似寻常夫妻。
她便慢慢沉浸其中,感受最后的温情。
“挑一颗桂花树罢,月盈人满的时候,满院花香,对月浅酌,才是最有情致的。种银桂好不好,柔柔软软的颜色,像你一样可爱。”
繁漪没有任何异议,也没有太多的惊喜,只是回以微笑,好似三月里的风,温柔而熨帖。
那种妻以夫为天的仰慕与依从,仿佛由心而发。
因为如今是炎夏,不适合种植,买的便都是盆栽,等到冬日里再栽到土里。
晴云拿了南苍的佩剑,非常不客气的扬了下颚让他去搬。
苦了南苍,一个人抱了好几盆。
冬芮摇头望天,非常体谅的“意思意思”了一下,搬了一盆小小的茉莉。
南苍:“……”地位肉眼可见的急转直下,下次一定待长春出门。
她跟着他一起回了官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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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0章 一更 退让(一)
有了侯爷长子的身份,他能申请的官舍,自然是要比前世那个可要好得多了。
朝阳的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每一间都是十分宽敞的,连位置都不再是紧挨着巷子的最深处了。
长春和容生别看是男孩子,却都是伶俐而能干的,眼睛里有活儿,能把院子收拾的干净整洁。
厨房里的孙妈妈是繁漪请外祖父从扬州送来的,手艺好,菜色多,也懂药理,不比长春只会三菜一汤、熬个粥什么的。
孙妈妈一生无儿无女,对小辈便格外关照些。
瞧着院子里拢共就这么四个少年郎,一个忙的脚不沾地,一个只会舞刀弄枪,两个半大孩子,怪可怜的,更是倾注了她所有的和蔼与热情,把四人照料的十分细致。
琰华刚进翰林院差事必然辛苦,在孙妈妈的好菜好饭照料下气色倒也还不错。
以后,有她在……
不是了,以后孙妈妈或许也用不着了。
繁漪仰面望着清明的日光,澹澹一笑,用不着,便罢了吧!
孙妈妈见着她进来,十分热情的挥舞了铲子,表示现在就开始准备,让她早早吃了再回去。
繁漪笑着应下,然后两人一起挑了位置,规划了到时候在什么位置种什么花、什么位置种什么树。
琰华说要把桂花种在院子的中央:“开了窗户,一抬头就能看见。每一个屋子里都能闻见它的香味。”
她依然没有异议,然后给每一盆的盆栽都浇上了水。
他就跟在一旁帮着提水桶,待浇好水,亲自给她净手,用完了比午饭晚、比晚饭早的早晚饭,他又伺候了她漱口。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其自然、那么的亲密。
繁漪望了眼窗棂半开的书房,窗台上摆着一盆茉莉,英英翠翠拖着娇小洁白在清光灿灿里有浅金色的光晕。
发现心底也没什么起伏了,难只顺口一问:“你的水仙呢?”
琰华看着她的神色,仿佛是漫不经心的,只淡淡道:“养坏了,扔了。”
繁漪笑了笑,没说什么,回头让晴云把东西拿进来。
晴云指挥着南苍去门外的马车里搬了个不小的箱笼进来,主仆神神秘秘的进了他的卧房,好一阵悉悉索索的之后才开了门。
琰华望进去,绿琐窗纱下,她穿着一身嫁衣,亭亭立在门口,盈盈望着他。
翔鸾妆样,粲花衫绣。
一层又一层交叠的衣襟只在脖颈下露了尖尖的一隙。
衣襟与袖口上是金线绣以的缠枝葡萄纹样,寓意子孙绵延。身后拖曳起的长长裙摆上是舒展的凤凰尾羽纹,奢而不俗。
青丝抹了发油,油亮亮的弯起圆髻,赤金凤簪上坠下的长长流苏在两侧悠然轻晃,蕴漾了一阵阵涟漪,流转在她的面上,宛然有新妇的娇羞与明媚。
她本生的肤白柔婉,这样一身明艳鲜红的嫁衣将她的皮肤衬得白里透红的鲜润明媚,似饱满的石榴籽。
隔着一道门槛,繁漪展了展几乎要垂到地上的大袖,眉目温情:“前日送来试的,我想叫你先看,或许到那日你就看不到了。好看么?”
琰华点头,目不能移:“好看。”心底莫名一跳,“怎么看不到?”
繁漪微微一侧首:“我盖着盖头,你看不到,进了洞房掀了盖头你便要出去吃酒,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卸了妆发了,你如何能独自瞧了我这样一身装扮。”
伸手,食指扣在他的衣襟上,轻轻拉了拉,似乎有撒娇的意味,“这发冠委实重了些,你不好叫我一直戴着等你回房吧?”
琰华清隽的面上带着暖融的笑意,顺着她的力道轻轻靠近了几分,抬手抚了抚她的脖颈,“重就拿下吧。我看到了,真的很美。”
繁漪仰头望着他,缓缓一笑,推了他一下,关上了门。
明明只是隔了几步,琰华却有一种遥不可及的渐渐远去的恍惚。
待收拾的差不多时,天际已经浮起了薄薄霞红。
晴云和冬芮退了出去,把嫁衣重新搬回马车。
琰华进了屋去,就见她捻了小几上的白玉香炉的盖子盖上,香料乳白的轻烟缓缓从盖子莲花镂空纹里吐出,轻轻的笼在她面孔上。
白玉水滴样的耳坠轻轻点在她的颊边,天鹅颈细白纤长,微微垂首的弧度在朦胧的轻雾里纤柔而温婉,他从未发现,原来,她的侧影是这样美。
繁漪转首看过来:“这是千步香,又加了一味青赤莲。在衙门里与那些老学究在一处,压力总要大些的,这个可以舒缓精神。从前我给你配的香料,你有用么?”
琰华走近了她,在窗棂开启的斜晖脉脉里执了她的手,轻缓温情道:“平日有点着,今日你在,就没点了。”
繁漪缓缓一笑,似乎很高兴,指尖在他凸起的喉结上挠了挠。
琰华缓慢的吞咽了一下,清敛如月的眸色微微一颤,耳垂不着痕迹的攀上了流霞的色泽,哑声低语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繁漪抬手推了他一把,把他按下坐在窗边的塌上。
在他惊讶的眼神里跨坐在他腿上,双臂圈住他的颈项,以暧昧而缠绵的姿势垂首吻他。
【……】
两额相抵,静静相对,身上有火热的黏腻。
繁漪勾着他在窄窄的塌上侧身而躺,埋首在他胸膛,听着两人脉脉而动的心跳。
有迷蒙的雾气湿漉漉的浮起,朦胧了他衣襟上的淡蓝色的卷云纹,语调轻的好似天边薄薄的云,问着明确有着答案的问题:“琰华,你喜欢我了么?你有没有喜欢我了呢?”
千步香的轻烟缓缓散落在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温和而舒缓。
琰华不意她竟这样直白的问出来,抬手抚过她长长的青丝,发稍的触感有些枯脆让他不由皱了皱眉:“是的。”
繁漪缓缓笑了笑,眸色与窗外的夜色漫成一片枯寂,星子的微光点缀其中,茫然的好似一场梦:“有一点点的,是不是……”
有泪含着温热的气息,缓缓凝结在长长的羽睫上,她极力扬起唇角,让声音听上去是喜悦的:“琰华,恭喜你啊!”
琰华含笑:“恭喜什么?”
繁漪的眼底的光是邈远的,她说:“恭喜你,娶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呀!”
琰华的神经忽然绷了一下,察觉了不对经,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觉她含笑的声音里的苦涩之意越来越浓重,似风雨欲来时压在头顶的乌沉沉的铅云。
垂首去看她,却只看到了缩在他怀里的小小脑袋,一心依赖的样子。
他眼角带笑,轻轻“嗯”了一声。
庭院的墙角里有前头官爷留下的一丛兰花,夏虫躲在里头声声长鸣,倾诉夏日夜晚的闷热。
伸手勾了他的一缕乌发在指尖把玩,发质有些硬,缠着指上,不按住,立马散开。
容妈妈说脾气倔的人头发都硬。
繁漪头一回这样认定一个没有道理的“老话”是有它一定理由的。
终究,一点都不肯多做了停留。
生怕触动了她的神经,琰华不敢去催促她回家,就这样静静的依偎着,感受从窗棂吹的风由沉闷渐渐夹杂了傍晚的凉意。
听着他的呼吸与心跳,似冰雕容下的水滴,滴答、滴答,平稳而沉稳,她问:“你困了么?”
千步香的舒缓和她身上的馨香让他不由松了精神,有了困倦的感觉,听到她的声音,有一种梦境里的迷雾破碎的激灵。
然而神思依然是沉重的,仿佛被梦境拽住了脚步,拥着她的双臂也使不上力,这样的感觉他是清楚的,并非源自身体的困倦。
而是,因为迷香!
心底的惊忧冲击着脑海,琰华慌乱起来:“遥遥,你、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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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1章 二更 退让(二)
繁漪自他怀间抬起头来,莹然一笑。
那笑意,仿若金秋阳光下小小的、嫩黄的桂子,被风吹着,坠落在深秋沁凉的露水里。
微凉的手缓缓拂过他的眉眼,平复他的挣扎,然后轻轻地伏在他颈窝,沉缓的呼吸里都是属于他的味道,淡淡的墨香,又夹杂了她的沉水香。
这样的气味,确实不大相配。
似乎有些沉重呢!
这般静静依偎了须臾,她轻轻吻过他的耳垂:“好好睡一觉,待醒来时,你的人生又回到你的手里了。琰华、琰华,好好的吃饭,好好的当差,好好的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喜欢你喜欢的人。”
“很快,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什么能使你为难的了。”
“我、放你自由……”
“高不高兴?”
似乎是带着笑的,可那笑意里却又有那么清晰的泪意,琰华忽觉心口生了一阵刺痛,那样的痛感若尖刺一般,迅速的蔓延至四肢百骸,逼仄的他眼前模糊了一片。
想说话。
想动。
可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力的惊惶,终究抵不住越发沉坠的精神。
窗外的虫鸣嘶长交叠,她说的好低,几乎是气音落在他的耳边,更衬的她的气息仿佛不在人间:“人生真的好难,可我终于可以放心了,我不会成为姚氏那样的女子。我放手了,不为难你,也不为难我自己。”
“真的很抱歉。本是该无声无息的消失,可我自私啊,想与你告别。我想让你看看我穿着嫁衣的样子,那是我为你穿上的嫁衣。我想、让你往后余生都记得曾经有一个你不喜的人、是如何的仰慕于你。”
她絮絮的说着,没有什么逻辑,想到了便说了,可她又想着他大约是不会想听这些的,便断了后面还有好多好多没有说完的话。
她支起身,望着他的眸,最后一眼。
缓缓笑开,不带任何悲伤的情绪,然后抬手轻轻捂上了他眸,希望那最后的定格里,她的笑色还不至于是他厌恶的。
“琰华。”她贴了贴他的唇,“再见。”
她在说再见,却是全然的不舍。
琰华很想抓住她,想喊住她。
可是几乎散开的神思下,目光所见,是她决绝的脚步,那抹浅青色的衣角消失在倒扣月门下。
他几乎可以听到,脚步碾碎尘埃的声响。
用尽全力反抗迷药的作用,却只能无力的陷入沉睡。
香炉里的轻烟燃到了后半夜才断了袅娜之姿,然而待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快正午的时光。
跌跌撞撞出了门,却听长春道:“姑娘说公子不大舒坦,不叫打扰,说会托了慕大公子去衙门告假,公子可多睡一会儿。”
琰华心底的不安越发激烈,去到桐疏阁,却听容妈妈说她去了法音寺。
“杀了她!杀了慕繁漪,你就自由了。”
“别怕,不用你动手,会有人帮你的。”
“睡醒了,你的人生就又回到你手里了。”
“恭喜你,娶了喜欢的姑娘。”
“琰华,再见。”
她的话盘旋脑海散不去。
琰华去马厩牵了快马朝法音寺而去,却在半山腰的遇见她的车马被袭击。
她就那样在他面前,被步步紧逼的到了崖边。
南苍把手中的长剑丢给他,给他开路:“去找繁漪!快去!”
琰华接了长剑拼命赶去,却只来得及抓住她下坠时的一只手。
左手。
染了血的左手。
湿黏滑腻,没有力气回应他。
“别动,我拉你上来。”
繁漪被忽然拽住她的力道冲撞的狠狠撞在了崖壁凸起的尖石上,那么巧,是心口的位置,痛的很。
似乎有些惊讶,看着他,艰难的笑了笑。
那笑只叫人觉得凄凉。
黏腻的血液让她的手慢慢从他的攥紧的手中滑落。
“繁漪、繁漪,我还有好多话与你说,你上来,我说给你听。你想要的,我给你,我会把能给你的一切都给你。你不要松手,求你,不要松手……”
繁漪只是看着他,伴随弯起的嘴角,有清泪坠落。
山谷里的风静悄悄的,带着山雾的微凉裹挟着她、拖拽着她,坚定她的决绝。
在这样诀别的时刻里,繁漪除了一点点的不舍,只觉得格外轻松。
幸好她在执念里想起来了,想起他虽对风花雪月无心,却忘了他对前世里未婚妻的逃婚有多么的淡薄。
终于不用为难彼此了。
走不进他心里的人,终究来去自由。
可走进了他心里的人,便也是无法轻易放下的。
繁漪定定的望了他须臾,她已经知道她走后会是什么样的了。
便也没什么期盼的,抬手,用力拔开了他的手。
未有只字留于他,顷刻坠入谷底雾霭之中,没有回音。
琰华只觉有一股力量牵扯着他的心脏,呼唤着他一同纵身而下,却叫南苍死死拽住。
他就那样被按住,伏在崖边,忽觉心口被挖空了一块,空茫茫的痛着,遏制住了他的呼吸,无法动弹,唯有眼角的水泽不听使唤的落下。
战事湮灭,刺客被拿住了两名。
沈凤梧出现在他身后,手里的长剑滴滴答答的滴着血,皱眉看着他:“为什么抓不住她!”
为什么?
为什么!
琰华不知道。
不,他知道的。
因为她太伤心了,因为他的反应太迟钝了,她对他、绝望了。
她没有相信他的话,她不相信自己是喜欢她的,男女之意的喜欢。
她的恭喜,不是说她们要成亲了,而是指她以死退出,成全他和姚意浓。
到底、她都没有信了他。
沈凤梧看着山谷里又复平静的雾霭,眉心紧拧成川:“你知道你想要的到底是谁了么?”
法音寺处高山之上,繁漪在半山腰上坠落,虽无百丈,却也无有生还可能。
偏崖底是湍急水流,慕家、楚家、甚至沈家和姜家、洪家都派出了人来一起寻找。
山谷里的风悠悠的、也是湍急的,吹在耳边,似乎待了女子含幽凝愁的轻念: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尸体一直到三日后才被找到。
从那样高的地方坠下,尸体支离破碎,也被水浸泡的面目全非。
只是掌心与心口的伤疤却毫不留情的昭示着尸体生前的身份。
慕繁漪,于她和他婚期的前三日坠崖,在她们成亲的吉日里被找到。
她们一同买回来的桂花树苗,也未能存活,枯萎在寻到她尸体的这一日、本是他们婚期的这一日的清晨熺微下。
灵堂布置起来了,容妈妈和闵妈妈里里外外的打点着。
除了一同寻尸体的沈凤梧、姜柔几人,尚未有人来吊唁。
姚氏面无表情的拖着虚弱的身体坐在灵堂里,望着慕老夫人抚着棺木痛苦不已,望着慕孤松满目的茫然与痛苦,望着桐疏阁的丫鬟婆子跪在灵堂里哭成一片,面上却依旧冷漠。
在她们眼里。
慕繁漪算是个好主子吧,护短,出手也大方,往后,哪还有她们这些人的轻松好日子。
她也算是个好孙女、好女儿吧,费尽心思的为慕孤松筹谋了如今的位置,替慕家打稳了根基。
或许这样的眼泪里还有些真心的悲呛。
姚氏望了眼庭院里的一片缟素,仿佛盛夏里的连绵大雪:“涟漪,你妹妹来找你了。你们两个,下辈子别再投生到这样的家庭了。不值得。”
“都是冤孽。”
姜柔站在一旁听了,一时间竟觉得如今这个姚氏才是慕家最清醒的人了。
看着满目悲觉的慕家人,她嗤笑着却又忍不住自己先落了泪:“看看你们慕家如今有多荣耀,达官贵人、宗室皇亲冲着慕大人的面子都来吊唁。想想也是可笑,她活着的时候,你们为了你们的前程让她寸步难行,却偏偏你们慕家如今的地位有一半是她的功劳。”
“哭!有什么可哭的!活着的时候不见得你们有这样的感情给她,如今又哭给谁看,慕繁漪么?她已经死绝了,看不到了。别自己感动自己了,实在可笑。”
慕孤松僵硬的站在灵前,缓缓蹲下身,一张一张纸钱焚烧在火盆里,在一片哀哀的哭泣声中,有几乎不可查的水泽被迅速湮灭的声音,呲呲的,刺痛着神经。
老夫人头顶着楠木棺,是声声的悔不当初。
作为姻亲的姚家,早早来吊唁。
晴云和冬芮焚着纸钱,橘红色的火光将她们面上的泪照成湍急的河流。
泪水摇曳的目光睹见姚意浓的身影,晴云疯了一样站起来,脚下凛冽不已的冲上前了几步,将手里的纸钱纷扬了整个灵堂。
她怒目着姚意浓,龇目欲裂,恨意翻天。
她所尊重的、仰慕的主人,就是因为这个贱人才会走上绝路的!
楚家人悲痛的神色里亦是不客气的厌恶与鄙夷。
姚闻氏一惊,生怕她们说出什么外人听不得的话来,上了香,又不能立马就走,忙使人把姚意浓带去了姚氏的观庆院待着。
而姚氏,却并未等到那“姚家女赢了”的快感,只是觉得可笑。
这个世道里,情深的女子,注定没有好下场。
桐疏阁院门口的一丛凤凰花在炎炎流火里开的如火如荼,琰华站在紧闭的院门口,目光空茫茫的落在花树上。
发现那长翘的花蕊似她拖曳在身后的嫁衣的衣摆,她就是这样盈盈立在他的面前。
那样灼灼烈烈的红,倒映着幽蓝碧空,似着了火一般,连周围的光晕亦染上了浅浅的红。
那一日,他于漫长斜晖间进到院中,她坐在窗口,青丝垂散,流霞的绯红落在她身上,恰似凤凰花瓣带着千丝万缕的光华纷飞在她身侧,将她的欢喜、清愁与痛苦全数点燃。
而他,只看见了她的欢喜与清愁。
后来,他看到了,只是那一场痛苦的宣泄,他以为自己还来得及好好去喜欢她,却不想,那一场泪,成了她对他绝望的诀别。
他想起了她的嫁衣,寻去千锦阁,千锦娘子指了火盆里被火舌吞噬的吉服:“尘缘尽断,你们再无瓜葛了。我手里出去的嫁衣,没人穿,只会烧成灰烬。”
琰华只觉那烧去的是他的心,他去抢,然而一群绣娘挡在了他身前,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嫁衣消失不见。
他去桐疏阁,想看看、再看看与她相关的一切。
晴云拿阴翳的眼色盯着他,拒绝他的靠近,亦吩咐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不许放他进去:“从此,这里的一切与公子再无相干,公子自可去求娶自己喜爱的姑娘。水仙也好,玫瑰也罢,没什么不能了。”
“少在这里表现你虚伪的情义!”
“一文不值!”
深夜里,他悄悄去了她们一同看书说话的屋子,看到了那副绣品静静的绷平在绣架上,以他送她的那支木难簪子,划破了一道。
将雄鸳和雌鸯之间划开了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
空气里还有属于她的沉水香的味道,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到最后,她走的干净决绝,什么都没有留给他。
“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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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2章 三更 姚意浓(一)
身后轻柔的一声轻唤,带着绵绵柔情,似风吹拂过深秋的湖面,漾起浅淡微波,将琰华的思绪拉回现实。
曾几何时,她就是这样站在他身后唤他一声,待他回转身去的时候便轻轻一歪臻首,笑的如桂子一样娇软可爱。
再回首,对上那双期期的美丽双眸,他却只剩了失望。
不是她……
姚意浓款款上前,撇过“桐疏阁”的目光里有一抹清亮的欢喜闪过。
轻轻一福身,语调柔婉的好似她素色裙摆上银线暗纹翩跹出的旖旎柔光:“公子节哀。繁漪妹妹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难过的。”
庭院一角的高大桂花树伸展出的枝芽蔽出一辟难得的清凉,一缕缕清风在朝阳下缓缓送来,带着朝露的湿润扑在面上,沉闷闷的。
琰华只是望着那英英簇簇的翠色出神,只觉那碧碧的叶子在遥远的天光下有着悠然的静谧,幽蓝的温柔,像极了她凝睇他时的目光。
知了声声,风带动枝叶婆娑摇曳,一汪汪水墨的枝影在白灰的地面上描绘的热烈,沙沙作响,恰似千万点雨水泼洒而下,落在他心底的是她的泪,似饥饿的青虫快速的蚕食着他的魂。
姚意浓的目光似一脉风筝的线,盈盈牵在他清隽的面上,而当她看道他邈远的痛色时,有些慌。
眸中柔情似江南的一碧春水,被无形的手搅起了起伏不定的浪:“她为你付出良多,伤怀是难免,只是斯人已逝,活着的人不过是好好顾着自己,好叫她安心罢了。”
琰华的目光如庞然雨势里的晴线,将打在地面溅起的水雾照耀的冷白而朦胧,对于她的亲近,他的脚步不由自主退开:“她就能安心了?”
凤凰花绯红浅金的光泽落在姚意浓有幽幽情意的眼底,是花海翻浪的缠绵,对于他的退却并不以为意,只以为他是怕旁人闲话,愈发温柔如水的贴心道:“自然。繁漪妹妹一直都是贴心人。”
琰华下颚一紧,只觉心间蔓延了五味杂陈,慢慢混杂成了一种极致的苦涩滋味,渐渐上涌逼仄在喉间,堵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抓住她了,可她放手了。她并不是一个贴心的人。”
姚意浓的神色里有浓浓的悲悯,却也压抑不住嘴角缓缓扬起的鲜亮的福气,恰如垂在岸边的柳枝,沾了湖面二月里温柔的春水,快速地绽出一星又一星嫩黄的芽儿:“或许她知道自己只会拖累了你,所以才放了手。”
连累,姚意浓将字眼咬的极重,带着几分得意的快活,然而她的面色却是得体的怜悯与悲苦。
莲步幽幽轻移,靠近了两步,语调里有悠长所指,“妹妹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将自己想走的路好好走下去。”
疏疏落落的树荫落在他身上的青珀色衣衫上,似一副遥远山峦的画卷,衬得整个人都深藏在雾霭袅袅之中,琰华茫然的看着她:“我的路?什么路?”
他还有什么路?
他的迟钝,已经斩断了所有的退路。
姚意浓凝望着他的脸,眼光落在她如玉的面孔上,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扇形的黛青色影子,映得那双春水般的眸子雾蒙蒙的惆怅,无声的缓缓诉说着袅袅回旋的甜蜜如梦。
她张口欲言,却叫身后的一声讥讽嗤笑打断。
“走什么路?你们想走什么路?”
姚意浓转过身去,见姜柔扬着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底的厌恶与鄙夷清晰可见,叫她难堪的白了白面色,却也只能福身请安:“县主大安。”
一身墨色绣金色凤尾花衣袍的姜柔神色似沉入寒潭之底,冷的刺骨:“走什么路也跟你这个姓姚的没关系。管好自己,旁人的未婚夫与你无关。”
姚意浓咬了咬唇,望了琰华一眼,风姿楚楚的委屈却又喊了水仙不肯低垂的傲气:“县主误会了,我只是……”
姜柔美丽的凤眸里一片凌厉,仿佛含了化不开的坚冰,冷笑道:“只是什么?只是太高兴了,看到她死了,你心底又充满了希望,便急不可耐朝着她的未婚夫去展现你的温柔体贴了?”
“你怕不是忘了,你已经与李蔚翎下了文定。”
这话说的不留余地,似耳光猝不及然打在脸上,姚意浓受不住的踉跄了一下,娇嫩面庞上的血色缓缓褪却又轰然炸开,将难堪与尴尬死死按在了她的血脉里,反复磋磨。
莹然含泪的眸子望着琰华期盼得到一丝宽慰与帮助,然而她等来的不过是他仰望桂花树的侧脸。
而这样的无视,远比被姜柔讥讽更叫她伤心不已。
倒是她的女使口齿伶俐,扶住了姚意浓,扬声道:“我们姑娘只是劝了慕大人两句,也不曾逾矩,县主这般说辞若是落在李家耳朵里,坏了我们姑娘的姻缘,怕是您也担待不起的!”
姜柔似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低低的笑着,耳上的白玉耳坠摇曳起冷光打在脸上,更显她怒意沉然下的冷漠。
奉若上前反手就是一耳光打过去,打的那女使偏过了脸,凌厉的掌风扬起姚意浓鬓边的碎发,惊的她连连后退。
奉若端起公主府得脸宫女的威势,凝眸叱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娘娘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
姚家女使终究是害怕的,捂着脸、憋着泪便也不敢再说话了。
姜柔的嘴角化出几分薄薄的笑意,那笑似烈焰燃在了茫茫雪原里:“恬不知耻的都去抱别人的未婚夫了,背着自己的未婚夫再去抱别的男人这种事自然也做得出来。”
“名声?你们也配跟我提名声么!”
她凌厉的眸,缓缓看向姚意浓,尽是讽刺浮现,“你说是不是,姚姑娘。”
若惊雷自头顶滚滚而过,姚意浓的面色乍青乍白,却下意识的望住琰华的神色,急急否认道:“他不是!他不是!”
姜柔轻笑着伸手抬起那小女使的下巴,瞧着她颊上浮起的清晰的指印,怜悯道:“看看、看看,你家姑娘自己都承认自己不知廉耻了。你还替她辩驳什么呢?白白挨了我家奉若的一耳光。不过你也受得,奴婢替主子挨教训那是应当的。”
这样的话落在耳中,便是那女使也觉得难堪至极。
琰华猛然一怔,整个人紧绷的僵硬,缓缓转首看向姜柔。
漆黑的眸子里似狂风席卷过海面的巨浪滔天,他的神色平日自来是平静而少有波澜的,这一惊之下的惊愕与愧悔,好似冰山上乍然裂开的裂纹,极速的蔓延,最后承受不出烈烈骄阳投下的一缕晴线,最后破碎成满地尖锐的晶莹。
阳光卷起尘埃飞扬,那尘埃那样轻,落在身上几乎没有任何知觉,不知为何,叫他想起那日散在书房每个角落的酒香,腻腻的化作了千丝万缕的细韧的线,织成密密的网紧紧的蒙着了他的口鼻心肺,缠住了颈,叫人喘不过气来。
朝阳缓缓升起,沐浴在晴暖微热的光线里,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只觉坠进了寒冰地狱,从心底深处慢慢蔓生出失去的寒意,带了刀锋的尖锐,一下又一下的刺痛着他的心房。
她看到了?!
她竟都看到了?
是了是了,从前即便她喝醉了,也不过流露了淡淡的愁思,却从未这样歇斯底里的悲伤过。
她把她的伤心、她的失望都告诉他了,他却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只以为自己的确定给的太晚了。
殊不知,她时日里的每一个问题都是带了期盼的,她想要一个坦诚的答案,结果,是他亲手把她逼上绝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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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3章 四更 姚意浓(二)祝你们不得安宁
姜柔看到他错愕而悲苦的神色,扬手只想给他一个耳光,打醒这个负心汉,却终究没能打得下去,繁漪、她不会舍得的!
那个傻子,不会舍得的!
她急怒的声音那么尖锐:“是,她看到了,她不知几回看到你们私下相见!若不是有几回里,有我、有楚怀熙也看到,谁会想到你竟这样负她、伤她!又有谁晓得她心底到底有多痛苦!”
因为情一字于她同样不容易,姜柔懂得繁漪在这份感情里的痛苦和不舍。
养的水葱似的指化作利剑直指姚意浓,步步紧逼,字字如刀:“你故意引了慕琰华去的小憩处,就是为了让繁漪看道你们私下相会的模样,叫她知难而退好成全你们,是不是?那是你姚家的地儿,守着院子的婢仆怎么会没人告诉你,繁漪也在厢房!”
琰华的目光落在姚意浓刷白的面上,没有温情,没有不忍,只有怀疑。
为什么这么巧,每一次都落在了繁漪的眼底?
姚意浓承受不住他如此眼神,那目光似一根细微的刺扎在心头。
她频频摇头,鬓边流苏下坠着的一里珍珠一下下打在脸上,冰冷的触感仿佛每一下都打在了那根刺上,没有痛不欲生,却在她每一次的呼吸里都触发了刺刺的痛痒,拔不掉、挠不得,无可奈何的看着它慢慢长到了他的心底去。
唯有清泪长流的凄楚道:“琰华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知道的,也没有这样做呀,我只是不想失去你,可我没有想逼她什么的!真的真的,你信我……”
阳光透过桂枝的缝隙投下一片水墨斑驳的影,冷白的光点影影绰绰的摇曳在幽晃如水的斑驳阴影之间,那光,就在脚边,却如此遥远。
听着耳边的婆娑沙沙,仿佛人也成了千万片叶子里茫然的一叶。
琰华看着她眼中涌动的泪意,默了良久,终究还是信了。
或者说,是放弃了去深思。
姚意浓攥紧在心口的手微微松了松,眼底的泪意化作了绵绵的期盼,有粼粼的波光,就那样深情的望着他。
姜柔见得二人如此,抚掌冷笑道:“好一番两厢信任的深情戏码!”
“李蔚翎得了绝色美人,心爱不已养着当了外室,怪道姚家得了动静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姚姑娘如此笃定又深情,不顾身在慕家就迫不及待的跑来关怀开解,原是有人如此默许的!就等着逼死了繁漪,好光明正大在一处了!”
琰华面色一呛,仿佛要说什么,却终只是一言不发的望着那桂花树。
是心底的隐秘被揭穿的心虚与害怕,害怕他将自己的神情视作了诡计多端。
姚意浓那美丽如水仙的面孔因为急切而微微扭曲,咬牙道:“我没有要害死她,我没有!他李蔚翎不自爱又有我何干!我不过与他交换了庚帖,没有婚书没有下聘,到底不是什么未婚夫妻!”
姚意浓尚在孝期,婚事字不能摆上明面来说,对于李谦的风流也只能安安静静的表达不满,这些姜柔都知道。
却故意曲解刺激:“何必急着一而再的在慕琰华面前否认你和李蔚翎的关系呢?你该感到高兴,是啊,你的确很高兴。兜兜转转,替你们铺路的绊脚石还是死了,你就要达成所愿了。一个从四品芝麻小官儿的女儿竟也能攀上侯府的嫡出公子了。”
她的笑意蓦然一顿,旋即寒冰如铁,“不过你知道那个女人是哪里来的么?”
姚意浓莫名眉心一跳。
“就连那个女人都是繁漪死前给你们铺的路!”姜柔的手用力一挥,沉重的袍袖打气一声闷闷的声音,“她倒确实是个贴心人,事事都在替别人打算,却不想遇见你们这些人,个个恶毒自私!”
姚意浓不想承认,她不肯承认,可要紧的牙关之下终究有讶然的惊呼溢出。
她清楚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即便将来他们成为了夫妻,他也永远不会忘了她是如何步步为他打算,付出所有的心血、情意甚至性命。
而她自己,再如何深爱,终将比不过这个已经死去的人!
“不!不可能!”
姜柔微眯了眼眸,缓声和煦的好似四月里飘扬在空气中的薄薄的木棉花絮:“要不是你几次三番去纠缠他,繁漪就能放下一切好好嫁给她喜欢的少年郎。就是你,不知羞耻,此时此刻竟还有脸伸出手来再去抢她的未婚夫!怎么有脸呢?”
姚意浓再也无法否认,慕繁漪为他所作的,自己真的无法做到。
她无法去成全他对慕繁漪的愧疚,更无法亲手安排了自己的婚事走向灭忙,到最后连自己的性命亦无法保全。
可她不想承认自己对他的爱意比她浅,气怒与惊羞让她扬高了语调:“可明明是我们先有的情意!要不是她,我何至于要去与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议亲!”
姜柔嗤笑的将轻蔑的目光投在她的面上:“那又如何?为了他付出一切的不是你,你做不到,凭什么让你坐享其成?明明定下亲事的是她们!在你对别人未婚夫几番纠缠之时,你的廉耻难道就没有告诉你,她慕繁漪都是姜琰华的未婚妻么!”
“姚意浓,你下贱!”
“下贱!”
不甘与忧愁如长练紧紧裹住了她,那样尖锐而极具羞辱的字眼让姚意浓几乎崩溃。
她不住挥舞着双臂,轻薄如蝉翼的大袖在空中扑腾,如癫狂的蝶:“我没有!我不是!你闭嘴!闭嘴!”
姚意浓大声否认,屈辱轻泣道:“那一切都是她自己愿意的,没有人逼迫她。若是她所作一切就是为了让琰华娶她,那她所谓的情深又算什么?明明是她抢走了我的一切,是她害我只能嫁给我们都不是的李蔚翎!你凭什么在这里指责我!凭什么!”
姜柔目光中有星火迸出:“那你现在又是以什么身份在指责、揣测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鄙夷地乜着她那张因为羞愤而扭曲的面孔,“所以你就心安理得的去伤害她,一壁装柔弱深情去博男人的怜爱,一壁去逼迫那个付出一切的人去死!她再如何也对你们两个有救命之恩,你却算计她、伤害她,你所谓的深情又算什么!不过是自私。”
“你不配!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滔天巨浪夹杂着无数冷硬的冰珠兜头湃下,姚意浓接不住如此紧逼的招数,激冷之余只剩了无言以对的羞愧和不甘。
只能在姚闻氏远远的、怒其不争的眼神下哭着掩面跑开了。
琰华的语调似磅礴大雨之后空气里湿黏的水气,迟迟兜转在姜柔给与的震惊里:“你说什么?”
姜柔的眸光似秋水寒星,有幽冷凝霜的光,乌定定的直直的刺向他:“知道她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么?沈凤梧已经审出来了,要不要听听?”
那样的目光似一束强光无遮无拦的照进他的心底,有灼人的温度:“她的死……不是意外?”
姜柔明媚而美丽的眼底慢慢被水雾遮蔽,眼里的世界变得滚烫而扭曲。
她一字一句道:“她知道那天姜元赫会跟着姜太夫人去法音寺为文氏上香祈福,假装不经意的透露了要买刺客反杀姜元赫,就是要引得姜元赫惊惧之下不顾一切的去截杀她!凤梧不是凑巧遇上,就是她请求的,暗中跟着当场拿获人证!”
“本该有人在下面接住她的,然后她离开这里,就让所有人以为她已经死了。可她偏离了原本该摔下去的位置……”
姜柔从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她肆意而洒脱,可不知怎么的,说着说着,她发现发现自己的语调竟也开始扭曲的发痛。
她扯了扯嘴角,大约是想扯出一个嘲笑的弧度来,说一句“愚蠢的女人”以掩饰心中的愤怒。
可她能够共情繁漪的所有酸楚与无奈,她笑不出来:“或许、她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让自己走上死路!”
“怎么样,是不是很得意,竟然有一个女子为了你做到这种地步。明知道你不爱她,背叛她,还肯这样为你算计铺路。想笑就笑吧,抱也抱过了,下一步就踩着慕繁漪的血成亲吧!”
琰华狠狠一震,狼狈不堪的感受自己的心神欲裂:“是我害了她……”
姜柔的声音高高抛向天际,又落入空谷之中:“是,就是你害了她!”
“她说,只有姜家的人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这件事必须与你息息相关,才能逼迫镇北侯府的所有人点头答应你的要求。连闻国公府的脸面都不能阻止。”
“只有她伤在姜家人的手里,伤在姜元赫手里,你这个被害人的未婚夫才能得到一切利益,才能一并替你除掉障碍,让你的母亲进姜家祠堂,让你得到高贵的身份!让你……”
那四个字,她咬在齿缝里,“心、想、事、成!”
“所有人都以为她不过是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可她对你失望,失望透了,情愿死也不肯再留在这世上看你虚情假意,看你对别人情深义重!”
“这些、她不愿意告诉你的,可凭什么不让你知道?凭什么你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她给你的一切!”
“姜琰华,你怎么做到的?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的伤害她!”
是秋末最后的浓霜覆上了心底无边的荒原,琰华失的脸色与背后的墙面漫成一片,眼底幽晃的光,好似湖面被狂风吹皱的波纹。
或许都曾爱而不及,或许是女子对情意的细腻,姜柔对繁漪的爱意感同身受,金灿灿的晴线里,抬手抹去腮边的泪:“她到死都在为你的人生铺路,把你想要的一切都给你,把能给的都给你。”
“是不是唾手可得的,就在这么不得你去看一眼?就这么不顾她的情意与姚家女私下往来?就算你对她没感情,到底她尸骨未寒!”
戛然而顿,她眼中尖锐的针芒几乎要将他的身体刺穿,讥笑从唇间漫出,字字如刀,“哦,也对,她连尸骨都没有找全,连魂魄都是破损的,哪来的寒不寒,还是我冤枉你们了。”
琰华被她如剑的话语震的心神欲裂,步步踉跄,没办法招架,不忍招架,恨不能就此跟着她一起离开。
心口一烫,有血腥之气翻涌而上,在迷蒙的视线里,只觉眼前的凤凰花都成了一滴又一滴浸了泪的血珠。
“她把命给了我,可她撒开的也是我的命!”
姜柔对他迟到的醒悟不屑一顾:“你可要好好的活着,她希望你好好活着,说不定她的魂魄就在边儿看着呢,还想亲眼看着你、娶了你心爱的人进门呢!”
那心爱二字几乎是咬在姜柔的齿缝之间。
“我祝福你们两个,这辈子、都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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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4章 孤单
繁漪没有来得及出嫁,进不去夫家坟茔。
而“女子乃是家族外人”的世道,也容不下在室女入母家的坟茔。
只能葬在另选的“风水宝地”。
孤孤单单。
琰华请求继续婚礼,迎繁漪神位回去。
慕孤松拒绝了。
出殡时的漫天纸钱里,晴云一脑袋碰死在了灵堂里。
收拾了桐疏阁后,冬芮回自己做管事的爹娘那里交代了些事,感慨主子会不会太孤单,晴云一个人是不是能伺候好,回头便一脖子吊在了梁上。
慕孤松让人将她们骨灰埋在了繁漪的墓侧,厚待了她的家人。
算是成全了她们的主仆情意。
慕静漪得意的站在桐疏阁的大门口,尚不及刻薄什么,便叫面无表情的含漪一句“二姐夫最近回府了么?”噎的一脸青白交错。
来不及反唇相讥。
含漪又一句“平白得了三个孩子,姐姐真是好福气,这样的福气自然是妹妹们占不到的,姐姐自己好好揣着就是了。”直将她激的炸了毛。
回去便又是一场鸡飞狗跳。
据说是夫妇两打了一架。
陈公子面上挂了彩,正好有了借口把宠妾和孩子们接回去,人进门的那一日慕静漪又是哭闹又是上吊,却也无济于事。
偏那妾室拿捏的一手好戏,唱作俱佳。
日子,明眼可见的将来会有无数场的热闹会不定时的上演。
怀熙有着身孕不能去灵堂,怕冲撞了,在家里想着当初初来京中时与繁漪二人相互加油鼓劲的日子,r忍不住哭了又哭。
又想起那日在姚家小憩处所见的一幕。
孕妇的火气实在压不住。
揣着洪家长子嫡孙直接上了姚家的门,站在姚意浓的院子里,刻薄的话几乎是没有重复的,远比姜柔说的要凌厉许多,直将姚意浓说的面无人色厥了过去。
姚闻氏听得这些才晓得女儿竟如此不顾名声脸面几番与琰华私下相见,气的直跳脚,却又不敢对怀熙拉拉扯扯,一个不小心弄没了洪家的长子嫡孙,定是吃罪不起的。
便只能叫丫鬟婆子去外头拦着堵着,别叫别房的人有机会过来看笑话,自己则是好声好气的求着她洪大奶奶宽宏大量不能再骂了。
洪大公子从未见过妻子这样的一面,看的是目瞪口呆。
刚撒了些气,转眼见自己泼辣一面落在了丈夫眼里,孕妇的敏感又让她哭了好大一场。
结果动了胎气。
直到洪大公子很肯定的表示了很喜欢她这幅性子时,才稍稍松快了些,却依然闷闷不乐。
洪继尧想着繁漪生前与姜柔是极要好的,没办法,只好请了她来开解孕妻。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关起门来不过说了半日的话,怀熙的心情立时好了很多,胃口大开的一下吃了大半只油光闪闪的肘子。
眼见丈夫震惊的眼神,还来不及尴尬,便听洪大公子道:“夫人当真可爱。”
孕妇咬着一块肘子肉,面色若夏日斜阳下的火烧云。
姜元赫追杀繁漪,致使繁漪坠崖身亡的始末,由沈凤梧私下传达给了慕孤松和姜淇奥。
慕孤松晓得女儿为琰华筹谋那么久等的就是这一日,悲痛之余,摆开了冷厉架势,表示一定要去陛下面前讨个公道。
世家大族,最珍惜的就是名声二字。
侯府庶子追杀流落在外的兄长未婚妻,而这女子偏偏还是正二品大员的女儿,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按下的。
可一旦这样的罪名流出去,他姜元赫死便死了,却是要连累整个镇北侯府成为京中的笑话。
府中的儿女都要被拖累名声。
姜太夫人还健在,镇北侯府还未分府,别的小小孩儿尚可不算,正当议亲年岁的郎君与姑娘便有四五位。
侯夫人可以不顾那个庶子的死活,却不能一味咬着“不应”而害得那几房的儿女没了前程,白白给自己唯一的女儿添了仇人。
而闻国公夫妇身为文家一族的当家人,他们需要考虑的是家族背后的利益,不能让女婿多闻国公府失了耐心与尊重。
于他们而言那女人从未进得们来,女婿这些年对女儿也十分爱护,根本谈不上仇不仇恨的。
若对方郎君是个无能的便罢,人家靠着自己已经得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将来与姜家也是一道不弱的力量,女婿想要认回个出息的儿子情有可原。
何况女儿膝下也没个嫡子,就暂时来讲,这个郎君也便算不得什么威胁和阻碍了,便是劝了女儿点头,好歹落了侯爷一点感愧。
文氏无可奈何,只得点头同意。
姜太夫人亲去慕家谈了条件:姜元赫送回云南,由礼亲王府做管教,此生不踏出云南半步。
礼亲王是肃正严厉的性子,世子爷又是笑面虎,谋算心计深不可测,姜元赫到他们手里,总不会是去享福的。
至于另一桩,姜太夫人表示请琰华稍再等一等,侯夫人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总要顾及了闻国公府的颜面,慕文湘到底身份不如侯夫人,最多只能应以继室的身份迎回姜家。
慕孤松做主,替琰华应下了。
虽不是嫡妻,总算也是姜淇奥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大家都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唯有那个耗尽心血的人,独自离散在空谷里。
琰华虽暂时未回去姜家,姜家那边却也没有刻意遮掩了消息,有人问起,姜淇奥亦是大方承认了这个长子的身份和地位,在镇北侯府称了大公子。
一时间来往恭贺之人络绎不绝,连同僚之中也不少人表现的愈加亲近,上官也少有照拂之意,而他只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无波,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连姜家亦是甚少回去。
姜淇奥怕儿子吃苦,又是急于补偿,便是送了好些丫鬟婆子过去,却是门都没得进就被赶走了。
长春那厉害的嘴巴往日里没少吃繁漪送去的零嘴儿,这会子也是一点都不带客气的,拿了把鸡毛掸子站在庭院里拦住那些人更进一步的举动。
叉腰就喊:“姜家已经害死了我们姑娘,侯爷确定送过来的人都干净么?别是再把我们大人给害了。您是儿子多,可我们夫人就这么一个儿子,折损不起。我们这里有姑娘送来的妈妈照顾着,就不劳您操心了。”
话虽难听,姜淇奥却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便不再送什么来,不过偶尔来一坐。
反倒是慕云歌去开解:“你得侯爷看中,将来地位未必只是嫡子。姜元赫虽被送去了云南,到底还有不少人盯着那位置。你于他们而言是绊脚石,你们之间不会平静。将来侯爷少不得要继娶文家女,到时候,不计文家女的儿子上位,还是大文氏名下的嫡庶子上位,姑母的神位还能稳当在姜氏祠堂?”
“便是为了姑母,你也不该是现在的消极拒绝的态度。”
“何况妹妹为了你,连性命都搭了进去。”
不知是被哪一句触动了,姜琰华开始接受姜淇奥的补偿,姜家应承的席面也多有出席,在姜家的风头一时无两。
从前他只随着慕家的偶尔走几家席面,姑娘们不认得他,如今见得这样的青年才俊,望过去的眼神里少不得有几分亲近与倾慕之意。
明里暗里透露出结亲之意的人户不少,不过是碍着慕孤松在朝中如今地位不低,人家女儿刚死也不好太明了,便没有摆上明面来试探罢了。
渐渐的,开始声音在猜测,下一任的镇北侯世子约莫就是这位新晋的翰林大人了。
那厢,镇国将军府这一阵暗里亦是精彩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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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5章 执念
说那绝色外室正巧的于立秋那一日诊出了近三个月的身孕,消息也不知怎的就传到姚家耳朵里了,李家自是不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姚家女尚未进门就生出个庶长子或者庶长女,岂不是在打人家的脸!
于是李夫人悄悄收买了宅子里伺候的婆子在风麟的饮食里下了堕胎之物,谁知那好东西风麟没吃,倒是全数进了李蔚翎的肚子。
痛了一个晚上,伤了脾胃,歇了好几日才缓过来。
缓过来之后就是回去大闹了一场。
总之就是人都不带回来,也不占了族谱上的位置,不许父母再去动他心爱的姑娘和孩子。
不然姑娘死,他就死。
李家可不这么想,只以为是外室拿捏儿子的手段,谁知道孩子生下之后会不会要求这个又要求那个的。
儿子如今被迷得五迷三道,到时候还有个稚子拿在手里,还不得闹翻了天去。
细细思量之后,李夫人趁着姚家还未闹上门来决定亲自去谈,表示让风麟先把孩子打了,待姚家女进了门,可聘其为良妾,倒时谁先生孩子她们都不管了。
风麟虽不曾与高门之内的妇人打过交道,却也看惯了人心算计。
虽如今她的身份是良家女,却也晓得那些所谓的贵族宗室是万万不会容许她这种出身卑微的女子进了门去的,如今说的好听,也不过是当她天真好哄骗罢了。
她本也没兴趣进那李家大门,便也没兴趣讨好任何人,听李夫人说完便“送客”了。
李家瞧她那清傲的性子,偏又是生的绝色,怕是儿子根本做不得她的主,便挑了个夜黑风高杀人越货的好日子,趁李蔚翎轮值在衙门,出重金请了两个武艺高强的绿林人士悄悄潜进了外宅里。
李家哪知那风麟竟是个厉害的,人没杀成,反倒被她收买了那两个杀手,回头潜进镇国将军府把李恪的两个小妾给杀了。
还把在衙门轮值当差的李蔚翎给打了一顿。
李蔚翎回去外宅本是想讨了美人一声关怀,哪晓得进门一看,家里全被砸了,下人们瑟瑟发抖,美人躲在密室里面色刷白,一见他便是清泪长流的委屈害怕。
他自见惯了美人清傲自持,便是床底之间亦是从未主动,哪曾得她如此投怀送抱的依靠。再一听美人百转千回的柔肠婉转,更是云里雾里的飘飘然了。
“妾每每走投无路都是郎君相救,不曾瞧不起,也不曾轻薄逼迫,妾心里自是倾慕郎君君子心性。只是郎君高门贵公子,妾不过蒲柳卑贱,哪敢多加亲近,爱慕眷恋不过留在心底罢了。”
“郎君如今有了高贵未婚妻,妾已经是能再待在郎君身边了。”
李蔚翎一听立马反应过来,爹娘为了和姚家结亲向来直接下手的,那会只是来打砸完事?
还有谁会如此来威胁?
当即就认定了是姚家人干的,气的恨不得当时就去姚家退婚了。
李将军夫妇第二日一醒来看到儿子鼻青脸肿,小妾更是血洒当场,顿时都懵了。
连自己孩子的爹都能下得了手?
投鼠忌器之下便也只能和儿子商量了,先把人换个地方养着,好歹姚家那里有个交代,就说人处理掉了,回头姚家女进了门,一切成定局了,便由着他们自己闹去。
李蔚翎瞧着美人也没有闹着要什么名分,便回去商量,风麟难得展现了柔顺一面,无有不应,“只盼郎君不要负了我和孩儿。”
李蔚翎虽出身高贵,到底在京城也算不得什么,花楼里的花魁都叫“王爷”“大人”给包走了,寻常也不过和几个世家子寻了些貌美的作乐,哪受得了绝色美人如此小意温柔。
何况这位小意人儿更是从不曾寒酸捻醋的不许他去外头“逢场作戏”,身边的朋友哪个不羡慕,自是立时就竖起手指发誓了,定是永不相负的。
外室悄无声息的不见了,姚家人见得如此便也稍稍安心了些,好歹李家还是重视这门亲事的。
然而风麟渐渐有了胎动,与李蔚翎俨然夫妇和顺恩爱的消息依然悄么声进了姚意浓的耳朵。
她便在秋阳高照里结束了九个月的孝期,十月里安安静静的接受了李家来的聘礼,等着来年六月的婚期。
姚闻氏看着她温顺的模样,便也以为她已经放下了。
姚意浓坐在绣房里绣着大红色的鸳鸯锦帕,嘴角的笑意宛若窗台上的水仙正迎着澄澈光线冒出的芽儿,充满了舒展的希望。
贴身伺候的女使凌波拿了铜钳拨了拨炭盆里的银碳,看了眼眉目欢喜的主子。
犹豫了一下。
终是开口道:“姑娘,那日清光县主的话怕是已经在姜大人心里有了不好的印象。如今那慕家姑娘又是为了他死的,即便与李家能顺利退婚,恐怕……”
姚意浓俏脸一沉,抿了抿被蜜茶浸的莹润饱满的唇道:“不会的,他不会相信那些话的。我在他心里终究是不一样的。”
烧的透亮的炭火在铜钳的拨弄下,相碰着飞扬起一星星深橘色的火花,宛若天上的星子。
旋即含笑轻柔道:“慕繁漪做的再多又有什么用,感激也好,愧疚也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也无用。她便是知道琰华心里还有我,忘不掉我,才会去给李蔚翎身边送去那个美人,给我们制造机会的。”
凌波望了眼窗外,眼底有怜悯一闪而过。
放下了手中的铜钳,复杂道:“就因为是慕姑娘铺的路,恐怕才会使姜大人不敢靠近了您。慕姑娘终究对您、对他是有恩情的。”
姚意浓眼角沉了沉,不喜别人提及慕繁漪对她的恩情,那原也不是她求慕繁漪救她的!
旋即想起小憩处的那轻柔而短暂拥抱,他的体温还在她的掌心,那是属于她的,终将回到她的掌心!
嘴角挑起一抹笑纹,那笑意宛若缓缓绽放的水仙,清洁而皎然,“并不是这样的,有些事是理智无法控制的。他是多内敛的一个人啊,即便他克制自己放下一切去补偿慕繁漪,终究还是放不下的……”
凌波一惊,忙是往窗外看了眼,虚捂了她的唇,急道:“姑娘这话不好说出口的!如今府里不太平,若叫生了坏心思的丫头听去可还了得!”
“奴婢自然知道,可就是因为知道大人是情意深厚之人奴婢才担心。怕是大人很难过去心底的那一关。若是娶了您,将来的每一日都是在提醒大人心底的愧疚。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姚意浓不以为意的看了她一眼,摇首间带动耳上的珍珠轻曳了点点光泽,若她绵长的情意:“你不会懂的。恩情,不是爱,没有那么深刻。爱而不得,却是会让情意变得更加深厚,他当初越是压抑,如今便越是浓烈。慕繁漪已经死了,这样的恩情终会被慢慢淡忘,姜家不会让他一直不娶的。”
“而他、已经负了我一次了。”
凌波拧眉道:“姜大人如今是镇北侯府的嫡出公子,又是有官身的,身份尊贵,姜家会给他选了高门宗室也难说。奴婢听说,有不少门户最近与镇北侯府走的很近,都是家中有适龄姑娘的。可自从姑娘出了孝,大人却从未来见过您啊!”
姚意浓莹然一笑,指尖浓情流转的拂过那一双鸳鸯,眼底有激动的水波盈动:“如今慕繁漪还过半年,若这时候他不伤心,还对我有所回应,必是要惹的慕家人生了恼的。再叫清光县主他们说出个什么来,颜面全无,那才真的是再无退路了。如今两不相见反而可以使他冷静、淡忘。”
“也是让慕繁漪身边的人慢慢从激动的情绪里走出去。难不成,她们还能一被子盯着旁人嫁娶么?等到李蔚翎的外室生下了孩子,我便是最最无辜的受伤害之人,那才是真真正正没有所有的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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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6章 她的痕迹(一)
凌波听着似乎很有道理,抚掌轻笑道:“您说的对,您和大人本就是有情的,当初也本该是顺理成章在他得中之后在一起的。李家的事闹起来,旁人总免不得说些刺心的话……”
“您受了这天大的委屈,他自然心疼。如何能叫您在旁人的非议里伤心,自然是要来提亲的。好叫旁人晓得咱们姑娘也是有人懂得珍惜的。”一顿,笑色微微敛了敛,“只是若有更好的选择,恐怕姜侯爷……”
姚意浓扬了扬脸,有淡淡的得意与傲气在面上:“你还是没看出来,琰华以私生子的身份流落在外受人白眼,之后又是慕家抚养的,姜侯爷亏欠了他,是不会去勉强他的。何况,我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女子。”
凌波笑道:“如今已入了冬月,外头好些小贩都开始卖年货了。一声声的听着感觉新年就近在眼前。人一高兴,便是什么忧愁事儿都能忘的更快了。明儿是安定侯府郑太夫人过寿。郑侯爷与姜侯爷如今同在兵部任职,来往也多。公子定是会去的,到时候说不定还可见到了。”
姚意浓的眉目在炭火烘起的光晕里,流光粲然。
冬日清晨的空气冷冽刺骨,冻得人懒得说话。
只一尾绒绒的鸡毛掸子轻轻的无声的,掸去一方枕屏上并不可见的尘埃。
半透明枕屏上描起的折枝金桂自一角斜里横生,娇嫩婉约的黄色小小花朵在枝头盈盈簇簇,或舒展花瓣、或含羞待放,许是被冬日清晨廊下带着浅浅呼啸的风惊扰,抖落了一片韵致流溢的清媚风姿。
枕屏下的矮几上供着个白玉三足香炉,如雪的轻烟自盖子的镂空处袅娜而起,空气里沉静着沉水香的淡雅的香味,叫人心安。
琰华怔怔地看着一缕晴暖的阳光从藤萝缠枝的窗口斜斜的照进,穿过薄薄的轻烟,那晴线仿若有了烟云流水的姿态,并着沉水香清浅的气息缓缓流淌在枕屏之上,拢得那可爱温婉的容姿亦有了若即若离的惆怅。
那道晴暖阳光仿佛也失去了温度,成了无边荒原里凝固起的一道荒凉的影子。
屋外庭院里移栽进来的高大桂花树上只零星挂了几片斑驳的树叶,秃枝在寒风中相互刮擦发出枯脆的冷声,听得久了,仿佛人也坠入了荒凉之中,没了方向。
长春在外头摆好了早饭,一碗粥,一碟子酱菜,一碟子桂花糕。
桂花糕总是前一日买回来,第二日一早吃掉,然后待他吃完离开,长春再去买新鲜的。
今日休沐,正逢安定侯府郑太夫人的寿辰,琰华吃完便带着南苍出了门。一路平头轻轿先到了镇北侯府等了姜太夫人、姜淇奥和府中诸人,再一同转道去郑家祝寿。
映着晴光万丈,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缓缓而下。洁白如絮的雪花于徐徐的寒风中飘摇不定,与店铺门前一树又一树开的正盛的腊梅洁白金黄交错,呼吸间是清郁透骨的冷香暗涌。
偶有零星飘入,落在他修长的手上,须臾之间便化为清透的一点水润。
不知为何,叫他想起了生死无常几个字,原也不过须臾之间,便再也无法挽回。
有雪花迷眼,他的眼角有一粒晶莹在车帘翻飞的断断续续的光线里闪着若有似无的微光,不过抬手的瞬间却又什么都不见了。
仿佛,只是一错眼的幻觉。
到了安定侯府门前,正要下车,南苍难掩微冷的声音传了进来:“姚家人就在前面。”
或许从前南苍也觉得姚意浓和琰华是相配的,只是那时候繁漪还只是需要避嫌而少来往的表姑娘。
然而,他是看着繁漪如何从泥泞里挣扎出来。
看着让如何为他们在慕家挣了一份尊重。
看着她如何不动声色的为琰华争取在姜家的利益。
看着她为他挡下致命的一剑。
一桩桩一件件,小心算计,仔细谋划,送琰华走上想走的路。
渐渐的,他清晰的感受到她每一步里对琰华的情意,尽管琰华是没有察觉的,尽管她不曾强求回应。
不知何时起,他喜欢上了这份隐忍而付出的情意。
他就那样以一个旁观者的角色在黑暗的角落里静静的看着,看到她深夜坐在窗口望月吃酒的迷惘模样,看到她望着琰华背影时的温柔而不舍的眼神。
他希望繁漪能够得到琰华的回应,得到一份她心底期盼的幸福,可耗尽心血,到了了,她却被自己的情意逼迫着,以自己的绝路换他的自由。
后来,他终于明白了明明她是那样的喜爱着琰华,却要反对这门婚事的激烈了,或许她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日。
尽管姜柔愤怒的那几次的私下相见只是“意外相遇”。
可他、作为看到繁漪最后人生里的所有期盼、恋慕、失望,还有、最后一眼绝望的人,他无法原谅那每一次的“意外”,更改无法原谅琰华对她所有情意的迟钝。
或许,他应该早一点提醒了琰华,不要做出任何一个可能会伤害她的举动。
提醒他,明白的让繁漪知道他的情意是在她身上的。
明明,他一直都跟在他的身旁。
明明,他察觉到了琰华望着她的眼神的改变。
可他,从始至终只是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
他此刻的“不能原谅”,何尝不是冲着自己呢?
琰华恍若未闻,掀了帘子下了马车,目光只落在郑家那大开靠着内测雪白墙壁的朱红色大门,听着姜淇奥和郑景瑞稍许寒暄之后,便跟着郑家的管事进了大厅去给郑太夫人拜寿。
两位太夫人大约是早年里就认识的,便临近坐着一同与姑娘、夫人们说话。
而他们这些郎君是不必作陪的,便退去了偏厅说话或者去偏院里听戏。
他并不是一个熟络的人,却也算不得冷淡的人,有问便有答,善于倾听。
如今入了官场少不得多与人打交道,他也明白官场之上若只论性子板正了一身傲气,到底也是走不远的,秉承一句伸手不打笑脸人,倒也慢慢习惯了维持着温和的笑意,说着一些得体的场面话。
渐渐的平日来往较多的人家也到了,相互寒暄时,琰华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徐明睿与沈凤梧温和面孔下的一抹怨怒与不原谅。
而洪继尧,总是带了一抹若有似无的轻叹,仿佛无奈、仿佛可惜。
他静默的接受所有人释放出的情绪,慢慢打磨成尘埃铺陈在心底的折痕里,成为人生里难以扫除的眷恋。
坐了半晌,肚子里灌了好些清茶,去解手回来正巧遇上了右副都御使陈大人,与慕孤松是直属的上下级。
陈大人家的小儿子连考了两回也不中,如今好一番拜托说情把儿子送到了白先生处与云澈一同念书。
今日见着他在,少不得要与他好一番的感慨慕家郎君的天纵奇才,去了四个,中了三个……
琰华清隽的面上含着清淡温和的笑意,谦虚道:“原是白先生才学深厚的缘故,也是凑巧文章投了考官所好而已。有时不过是时运未到,与才学深浅无关。如今陈公子与云澈一同在白先生处听学,又有大人严父督促,相信下一回陈公子定是能高中的。”
抬高了白先生的功劳,谦虚了自己的成绩,又恭维了陈大人为人父的殷殷期盼,肯定了陈公子好运将来,叫陈大人听得十分高兴,捋着长须笑的面上皱纹都是上扬的。
看着园子里的枝影摇曳,琰华想着。
若是……
若是她还在,应该会很高兴他这样快就适应了官场规则和人情世故的虚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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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7章 她的痕迹(二)嫁娶
慕云歌被未来的丈母娘拉着说了好一会子的话才放了回来。
远远见得他与长须白梅的陈大人相谈甚欢,依然有些惊讶。
待他们分开,方上前笑道:“从前咱们一群人在一处时也不见你多说什么话,总是和云清坐在一旁听着,如今竟也能将那些个老官爷说得如此高兴。”
两人正行至转角处,一群小丫头端着托盘脚步急急忙忙的过来,为首的没看路,闷着头就撞了过来,手里托盘上的数个茶盏险些倾倒。
琰华顺手一把稳稳拖住,小丫头吓的魂儿都没了,忙是谢过又结结巴巴告了罪,又急匆匆的朝着女眷处走去。
雪下了不多久便停下了,尚来不及积起薄薄的积雪。
雪水溶在枝头大蓬的腊梅上,有晶莹剔透的莹洁光彩反射出来,衬得那金黄的花瓣愈发的清洁,不为尘世喧嚣所沾染。
廊下回旋的风带起他的衣角,青珀色的衣摆上有银线暗纹微亮,让琰华淡淡而笑的神色看起来邈远的好似重峦叠嶂间薄薄的雾霭:“进这地方前就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的,总要让自己融进去。”
末了,风带走他一句几乎无声的低语,没人听见。
云歌只看到了他唇线的微动,似乎有一瞬间的懂得:“能明白官场规则,于我们而言便是顺利走出了第一步。”
他似乎想斟酌如何开口,两人就那样沉默的走了一段,才委婉道:“方才听萧夫人说起,姜太夫人最近似乎与睿郡王妃走动频繁。”
见他眉心微蹙,若薄云缓缓遮月,便晓得他于此事没有太多的关注,幽幽一吁,意味深长道:“长安县主正当妙龄。”
琰华嘴角弯了抹嗤笑的弧度,目光恍若一汪深潭,乌碧碧的,怎么望也望不到底。
只澹澹道:“或许会有人会更合适、更想得到这门婚事。”
云歌明白的点了点头,语调温和而沉稳:“那你便应该明白,在姜家想要站的稳,婚事有多重要。”
琰华闻言,只是不以为意的继续着缓步的动作。
云歌细瞧了他的神色:“其实长安县主是个很好的选择。有睿郡王府的地位,你未来的路也能好走一些。”
琰华的动作一僵。
看着一汪碧水泠泠的蜿蜒在曲折的游廊下,粼粼银光一波接着一波反射在面孔上。
在深冬的寒冷里有难掩的枯寂与空洞:“舅父、要与我说什么?”
云歌有须臾的漠然,然后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是近乎体谅的语气:“繁漪她、那么努力的铺陈了这一切,便是希望你能过得好。父亲与我说了一些,让我同你说一声抱歉,当初是他没有考虑周全,耽误了你许久。”
“如今你的婚事和慕家、和繁漪都没有关系了。慕家不会要求你一直不娶。你可以好好考虑这桩亲事,或者……旁的人,都可以。”
廊下悬着的五彩琉璃灯盏摇碎了斑驳光影在他眼底,恍若一汪汹涌的旋涡。
琰华下颚一紧,骨节分明的指带着潮湿的感觉,紧紧捏着衣袖上的纹路,雪片莲,是她一针一线绣上去的,寓意着新生。
可她的离开就似衣袖上雾白的磨损一样,不可改变,空气里腊梅的冷香化作丝丝缕缕坚韧的丝线,紧紧勒住了他的喉,说不出话。
男宾们所待的左偏厅与女眷们所处的右偏厅,原不过隔了一个大厅,稍大声一点都可听到对方那边的动静。
进门时,正巧那边的姚意浓扶着侍女的手出了门来,一身雾白浅紫的衣裙使美丽姑娘的看上去格外仙姣如云。
她目光期期,宛若四月芳草,郁郁如茵。
琰华眼底有一瞬的纷乱如絮,只是隐忍着压抑着心底涌动的情绪,最后不过冷漠的撇过目光,脚下未曾停留的进了左偏厅。
凌波忙低声道:“姑娘别恼,到底人多眼杂的,若是叫人察觉了,反倒不美。咱们且再忍耐了两个月,很快的,姑娘一定能心想事成的。”
姚意浓略略失望的垂了垂长长的羽睫,在素白的面上投下黛青的薄薄影子微颤,仿佛有绵绵无尽不可述说的心事。
幽幽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他是个妥帖的人。”
午席正要开席,却听得远处接连两声惊恐的叫声传来。
那尖锐之后的破哑余音,叫人忍不住心头一颤。
郑侯爷夫妇正引着宾客入座,心下不免一跳。
郑侯爷稍作了告罪,匆匆而去。
宾客们往宴息处的脚步变得异常缓慢,时不时朝着叫声的方向望去,小声交谈着、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多时,便有郑家的女使匆匆而来,又请郑侯夫人离去。
有宾客忍不住问了小厮发生了什么,小厮也只是含笑得体的表示:只是小事,请各位贵客前往宴息处用些酒水。
然后在宾客惊讶与探究的眼神里,礼部尚书蓝夫人、姜太夫人、姜淇奥、琰华以及翰林院学士宋毅又一同被请离了前院。
到了方才走过的曲折游廊,姜太夫人和蓝夫人朝着左边的小憩处拐去,而姜淇奥、琰华与宋大人则转去了净房的方向。
净房在小憩处的左后方,世家的门第里,即便这样的所在亦是收拾的妥妥当当,无有一丝异味。
只是甫一靠近,琰华就感觉到了一丝怪异而压抑的气氛。
一树腊梅开的正盛,如蜜蜡灿灿,原是翔鸾妆样的美好,被净房深棕色的门一称,无端端有了一种沉重的昏昏之色。
郑老侯爷原是北燕的都指挥使,二十年前与别部一战中血染战场,被追封了安定侯。
郑侯爷那时正准备应考会试,被迫一夕之间长大,接起支撑门庭的重任,弃文从武,是以郑侯爷的气质中有武人的坚毅亦有文人的儒雅。
见到他们过来,朝着姜淇奥微微一颔首。
然后一手轻轻安抚在宋大人的手腕上,引了他的脚步往左三间的位置而去,缓缓道:“方才秦按察使大人家的公子和袁阁老家的小公子来解手,发现此间有衣角垂地许久未动,使了小厮进去瞧了。”
宋大人似乎一惊预感到了不好,白色瞬间刷白,脚步有些踉跄。
他张了张口,除了一声沙哑,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暴露在深冬空气里的颈项间有青筋累累而起,一突一突,好似失序的心跳。
郑侯爷稳稳扶住了他的轻颤,眉目沉稳中有歉意与淡淡的悲悯,叹息道:“小厮进去发现,宋公子倚在门板上,没了动静。”
小厮开了门。
宋公子年轻的容貌泛着冷色的白,静静的坐暗青色的地上,斜斜倚着深棕色的墙,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掐痕,昭示着他究竟命丧何种手段。
风中缓缓坠落的一朵腊梅从他的面颊处擦过,坠落在他半握的掌心,却擦不亮一丝生气。
宋大人似乎想扑过去,却终是瘫坐在了儿子的脚边,一遍遍捶着心口,以一嗓痛不欲生的哽咽自责为何要带了他出来吃酒。
两鬓间掺杂的缕缕白丝好似颜料染了水,迅速的晕开、晕开,斑驳了满头的苍凉。
琰华的唇微线微微一动,望着宋公子掌心里的腊梅仿佛出神又入神,似乎透过那悲伤的情景望去了遥远之处,沉寂的神色叫人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在他们到之前便已经在的秦公子和袁公子,朝琰华投来一抹怪异的眼神。
袁公子捏了一方汗巾在手里,轻轻扬了扬,看着琰华道:“不知姜大人是否认得这方汗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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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9章 她的痕迹(三)谋杀
琰华澹澹的目光望过去,看到汗巾一角上的兰草眼神一凝,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宽袍大袖之内,下一瞬眉心拢出山峦姿态:“与我未婚妻的汗巾很像。”
涉及了已故之人,众人稍稍默了默,算是表达的敬意。
姜淇奥睇着宋大人父子的眼眸猛然一抬,目光凌厉的扫过众人,自是晓得此时有这一问绝非好事,一步上前挡在了琰华身前,沉道:“这汗巾有什么问题?”
秦公子微微一叹,似对阴阳两隔的未婚夫妻含了惋惜之意,浅缓道:“姜大人与慕姑娘情意深重,既是慕姑娘的遗物,想是公子贴身收藏的。”微微一顿,“而这方汗巾、当时就在宋公子的大袖底下。”
宋大人的悲戚乍然停顿,空气里只余了梅花坠落的淅淅之声,愈发衬得此地、此景,宛若处在无边荒凉之中。
他一双通红的眼睛愤怒而不可置信的突着,定定的盯着琰华的面孔,深蓝色大袖上的白鹤在他的颤抖中欲飞难飞,质问乍然扬起:“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小厮搬了担架过来,郑侯爷忙使人将宋公子的遗体搬了上了去,又拿红布盖上,今日终是母亲的寿辰,不好见白的。
又使小厮将宋大人扶着出来在一旁的花坛坐下。
郑侯爷的安抚和缓如风:“或许姜大人解手时不小心掉落的也未可知。宋大人节哀,总要好好把话问清楚的,若是冤了谁,宋公子又如何能安息。”
秦公子点头道:“郑侯爷说的是,事关人命,不可草率下了定论。”
袁公子轻轻挥了挥手,理了理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衣袖,赞同的神色里有几不可查的得意与漫不经心,转首看向琰华道:“不知姜大人可曾在此处遇见过宋公子?”
雪后的空气是湿润的,熺微天光仿佛穿过了重重轻纱而来,带着薄薄的清冷之色。
琰华保持着此刻该有的得体悲悯神色,只一双眸子沉幽的叫人望不见底,颔首道:“见过,说了两句话。”
宋大人激动的站了起来,急急的虚走了几步道:“你们说了什么?说了什么?”
郑侯爷的掌有力的扶住了宋大人,稳住了他的脚步,“可曾龃龉?”
琰华摇头:“未曾。我离开时他进来,不过打了个照面,问了句最近安好。”
“未曾?未曾?”是悲痛无处安放的悲鸣,尖锐的呼啸而起,宋大人必以为张,“谁能证明?”
姜淇奥目色一沉,平和的口气生硬起来:“今日只要踏进过此处的人,谁没有嫌疑!”
袁公子低叹如薄薄的风:“姜大人是翰林院新贵,饱读诗书如何会做出此等事。如郑夫人所言意外掉落有可能,被人栽赃亦有可能,何况二人仿佛也并不熟识,何故在郑太夫人的寿宴上下此狠手。”
看戏的慵懒女音自高墙之上轻飘飘而来,“谁说没有过节了?”
众人望去,墙头之上是一身茜色衣裙的姜柔盈盈而立,薄薄天光下的她明丽娇艳的面孔似笑非笑,广袖于风中轻而缓的起伏,宛若绚烂的蝴蝶翩跹于她身畔,衬得她越发美丽的好似一朵骄傲的芍药。
身边一左一右是徐明睿和沈凤梧负手而立,神色淡淡的看着眼前一切,一点都不为自己如此不稳重的举动而感到不好意思。
而墙头之下的半月石门下,是隐隐约约的人影晃动,想是跑来一探究竟的宾客也不在少数了。
听得头上有人声响起,纷纷仰头看去,心下不免感叹:想那沈凤梧当年可是多么规矩守礼的少年郎啊,如今也跟着未婚妻如此攀高落起。
当真近墨者黑啊!
袁公子遥遥凝望而去的目光一亮,仿佛惊诧的微扬一声“哦”,仿佛不信的摇了摇头:“姜大人自来自持稳重,如何会有宋公子有过节?”
姜柔抬手掠了掠鬓边长长的红玉髓流苏,摇曳在耳边,沙沙作响,微挑的凤眸瞟琰华的面孔。
眸色含了不着痕迹的薄怒,慢条斯理道:“宋大人的脾气不大好是谁都知道的,进去翰林院的人,哪个没挨过他的骂,稍有做的不好,不分场合,不讲情面张嘴就骂,也不是没有翰林大人被骂的上请外放的。”
任凭宋大人身后的那树腊梅开的热烈无比,也成了冰冷的死色,仿佛一瞬苍老下去的面孔仿佛沉浸在阴翳翳的铅云中。
隐隐切齿的阴森:“就因为我叫你在同僚面前失了颜面?你可骂回来,你可打回来,为什么……”
姜淇奥袍袖风风烈烈的一扬,冷声打断道:“宋大人慎言,大周哪条律法认同旁人的揣测可拿来做了证据?我绝不容任何人污蔑我儿品行!”
姜柔不以为意的一笑,清俏道:“是啊,我不过一说宋大人就信以为真了。或许宋大人也不是信以为真的,他不过就是想找个人给他儿子陪葬而已。”
宋毅狠狠一怔,悲觉、尴尬和怒意化作黏黏的痰湿梗在心口难以回圜:“我不过为我儿讨回个公道,要个真相而已!”
郑侯爷双手有力的将宋大人按回花坛边上坐下,好言相劝道:“真相总会查出来的,宋大人稍安勿躁,咱们不能掉进了旁人圈套,平白得罪了人。”
姜柔微微一扬脸,高高在上的身姿与笑意中的邈远与睥睨,让她看起来如此得高不可攀:“姜琰华,看来你得罪不少人了,算计好了拿这个致你于死地呢!”
风扬起垂在徐明睿脑后的浅青色发带,若杨柳依依,衬得温润面容愈发可亲:“倒也未必,或许是有人为了报复宋毅大人,杀人泄愤了。宋大人四十才得此子,是独子又是老来子,自是眼乌子一样疼爱着,有什么比杀了宋公子更能是宋大人更改痛苦呢?”
“而姜大人,可能也不过是替罪羔羊而已。”
一唱一和,反倒将宋毅牵扯进死案的关键,人群里的目光不少开始怜悯起琰华来。
姜柔的语调总是带着爽气的笑意:“今日你不能为自己拖去嫌疑,就算人不是你杀的,他们也拿不住确凿证据,可你这杀人凶手的疑影儿也是落定了。”微微的嗤笑声里意有所指,烈阳里吹过的刮过寒风一般,“倒是我多费了闲心,你何曾在意这些。”
琰华望着姜柔裙摆上点点嫩黄的桂子,远远的恍惚着,有了不真实的光晕,仿佛离了人间。
他的神色淡若云烟。
静默了须臾,从袖中取了方汗巾在手中轻轻拂过,转身看向人群中,见得一位年岁稍长的夫人,有礼道:“这是我未婚妻的帕子,我身上的绣纹亦是出自她之手,夫人看看,与秦公子手中的那一方是否一样。”
袁、秦二人不着痕迹的互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目中看到了一抹惊讶。
那位夫人取了两方汗巾在手中细细比对,恰巧云层行过日头,有一瞬的浮光万丈泼洒人间,落在微微侧过的汗巾之上,立时有了细微的差别显现。
那位夫人又借着女使的手细看了琰华脱下的外袍的绣纹里的细节,因谨慎而微微拢起的眉心在仔细比对之后缓缓舒展开来,缓笑道:“从宋公子衣袖下发现的汗巾,与姜大人手中的汗巾的绣纹、袖口的绣纹乍一看似乎一模一样,细细分辨却有不同之处。针脚的回旋相似,却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绣工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微微一默,看向宋大人的眼神是怜悯而公正的:“毕竟凶手是不会多此一举留了方假的在这里引人怀疑,再做脱身的。如县主所说,终究是留了疑影儿在人心里,于名声总不是好事。”
“如此,姜大人的确是被人给栽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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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0章 她的痕迹(四)撇清
宋大人僵直的背脊似落叶被抽干了水分,陡然失力的倾斜在腊梅树干上,喃喃茫然自语道:“会是谁?那会是谁!”
琰华将汗巾折好,放进交叠的衣襟之内,轻轻按了按,目中流转的安心,仿佛在厚厚迷雾中穿行时遇见的朦胧一点亮光。
接过女使手中的外袍穿上,青珀色料子上的雪片莲暗纹在他的动作间闪着微微的幽光。
他的语调平淡的没有任何波澜,然暗藏其中的凌厉恰如刀锋刮过众人的耳朵:“这方汗巾是吾未婚妻过世前两日才绣好的,我瞧着喜欢,问她要了收在身边,也是我与她的情意,从不曾示人,到不知谁这样清楚的晓得这汗巾会是从我身上遗落的?”
姜柔的嗓音一如既往的轻飘飘,好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含笑轻妩道:“那还不简单,谁提出的,谁的嫌疑最大咯。”
也不知何时半月石门后的人影已经不再遮掩,稀稀落落的站在宋大人身后的高大腊梅树下。
闻言,目光齐刷刷看向方才拿着汗巾的秦公子。
秦公子一惊,面上有一瞬明显的失措,朝着郑侯爷处看了一眼。
郑侯爷看着事态反转,凶手的疑影儿从侯门公子落到了阁老之孙,有些头痛,却又不得不做出最温和的解释,目光和缓而宽慰的看向袁公子道:“或许是偶然机会袁公子见到过吧!”
一道道或探究或看好戏的目光,从秦公子的身上又落去了袁公子的身上。
姜柔颇有兴致的语调依然发出了疑问:“到不知袁公子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见过姜琰华拿出来过这方汗巾了?”
袁公子一时无语,极力维持着面上的沉着道:“一时间倒是真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了。只是隐约记得见过姜大人似乎用过此类绣纹的帕子。许是当时未必是这一方汗巾了。”
说罢,朝着琰华深深的一揖,是全然的歉意与真诚:“总是我的不是,叫姜大人的名声蒙了尘。若是有必要,我自当一一去做了解释。”
这件事再深究怕是脸上不会好看,袁致蕴是阁老袁崇的孙子,袁崇在内阁地位不低,总要给他些颜面的。
今日不再追究,少不得那袁崇还得记下这份人情了。
琰华淡淡弯了弯唇,是理解和原谅的弧度,颔首道:“袁公子言重了。我的穿戴自来是她打理,袁公子瞧了眼熟也是正常。只怪有心人利用了。”
姜淇奥暗暗点头,很高兴这个性子冷清的儿子这样清晰的明白,官场里盘根错节之后的隐忍与利弊选择。
郑大人的掌力浑厚不已,按在宋毅的肩上,示意他只能“悲伤绝望”。
他虽有姻亲门高,到底不如阁老势力盘根错节,他追究不得袁崇的孙子,即便追究了,宋家在朝堂上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还不如悲伤过度之下“无法追究”,等着袁崇给出个“说法”,等着官府衙门给出个真相,想是总会有人出来认罪的。
于是,宋大人看到姜淇奥父子侯门势盛亦是如此态度之后,无可奈何的选择了“悲伤欲绝的厥了过去”。
这厢上演的热闹,隔壁的小憩处也是万分精彩。
只听某位刚看了小憩处好戏的夫人道:“这厢姜大公子被人栽赃了杀人,那里靖公子又被人算计了与一女子……”轻咳了一声,掩过了大家都明白的字眼,“今日好好的寿宴,可叫人闹得不痛快了。”
又是杀人栽赃,又是算计清白,众人免不得两眼放光的在内心补上了好一出豪门内斗的好戏。
于是站在人群最前头的姜元陵成了众人目光巡视探索的目标,直把他瞧得面皮几乎绷不住。
“……”关我屁事啊!
徐明睿抬手拨了拨飞扬到胸前的发带,含笑温润道:“这姜元靖倒是个厉害的,还晓得把自己拉进算计以脱身泥沼的。姜琰华与他们相处不多,倒是对他们的算计招数十分了解。”
姜柔凝着琰华的神色,似乎发觉了什么得趣的细节,凤眸微微一眯,嘴角有意趣的弧度:“繁漪曾问我借了几天无音,就是去盯着姜云靖的。姜元靖在背后是什么角色,繁漪知道了,姜琰华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也不是头一回算计,否则哪能回回顺利避过。怕是什么都给他分析的明明白白了。”
旋身跃下了墙头,立在半月石门旁的一颗桐树下,“姜元靖倒是想的挺美,还想用这样的方式截胡了与睿郡王府的婚事。”
沈凤梧抬手接了飘扬下的一朵腊梅簪在了姜柔的鬓边,五官清冷亦是难掩神色间的温柔:“宋大人虽只是五品官,女儿却个个嫁的好。长女嫁的云阳大长公主的幼子,其长子娶的是睿郡王的嫡次女宁安县主。”
沈凤梧清浅而温和的神色里有了薄薄的深沉:“若真叫他算计成了,这会子凭着睿郡王未来小女婿、宁安县主小妹夫的身份去为琰华求一求情,又有姜侯爷的面子,这件事宋大人也只能不再追究。功劳成了姜云靖的,琰华或没有牢狱之灾,到底也失了地位和名声。”
“他如今又是文氏夫人名下的嫡子,往后谁还能和他挣?”
姜柔回首望了眼随着姜太夫人匆匆离去的姜云靖,小小年纪谋算倒是深。
眉宇淡淡道:“姜元赫这颗棋子废了,姜元靖想躲在背后做执棋者少不得艰难些。他倒也聪明,陈情自己功课艰难,求了姜侯爷为他谋了分差事。”
“侯爵之家向来有荫蔽虚职,他有着秀才的功名,上下打点便进了巡防营,做了个七品经历。虽官职小,但姜家是武将之家,有镇北侯府和礼亲王府的威势,将来高升可见顺畅。”
徐明睿一向朗然的语调有了萧瑟之意:“只是如今姜侯夫人病重,眼看着是不行了,到时候他就得丁忧三年。而琰华虽已经姓了姜,到底未上族谱,到时候拖一拖,是不必守孝的。他这时候能不急么!”
“姜太夫人与几位夫人来往亲密,他自是知道什么意思,眼瞧着睿郡王府门高爵显,自然要动心思了。想着先给自己弄一门好亲事,打下基础。”
凤梧看着姜元靖的身影渐渐消失,微微眯了眯眼:“他这一出倒是一举数得的好算计,可惜他没算到还有人在背后为姜琰华挡灾消祸。往日只看姜元陵与那些公子哥儿走的近,谁曾想,暗中盘算的精怪的却是他!如今计谋虽失败,姜元陵背了这个黑锅,却也牵扯不进他去。”
姜柔的指尖拂过袖口的折枝金桂纹理,嗤笑道:“且看姜元靖在背后挑拨算计那么久就知道,这个人工于心计,他接近的人不会只是小角色的。要是让他得逞了,长安还不得把天捅出个窟窿来。”
徐明睿关心道:“小长安没事吧?”
姜柔摆了摆手:“没事,只是闻了点迷药。已经送她去郡王妃那里了。”
徐明睿点了点头,不免有些好奇了:“那里头的是谁家姑娘?”
姜柔眉梢轻挑,似蝶轻巧:“礼部尚书蓝奂的幼女,蓝时莹。”
青色银丝长衫上是翠竹冷冽苍劲,沈凤梧眉心微微一拢,小心道:“这样会不会、不大好?”
姜柔斜了他一眼,哼道:“人家姑娘自去年遥遥一见,已是一见倾心。可惜我做了红娘成全了她一片少女情怀,也没个人谢谢我。”
沈凤梧摸了摸鼻子,忙是一拱手,苍竹亦为骄傲的牡丹而折腰,清隽的面上是好生歉意:“夫人心肠剔透,是我小人之心了。”
徐明睿无语望天,以一声叹表示对沈凤梧如此堕落的痛心。
然后又很不出意外的被姜柔狠狠剜了一眼。
瞬间潇洒的青松也被牡丹打压:“庶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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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1章 过隙光阴还自催
姜柔的小指轻轻勾了一下未婚夫的指,在他望过来的目色里是,自己明媚的笑意。
那种清晰的独一无二的占据,让她心情颇是不错,便娇软软的嗔怪道:“什么嫡啊庶的,真是俗气。姜太夫人帮姜元靖相看了镇抚司同知家的姑娘,他看不上,给他个尚书家的姑娘想来总是能满意了的。”
凤梧眨了眨眼,一抹殷红自耳根子慢慢攀爬耳上:“……”
徐明睿捂了捂眼,看不下去了。
这两个人越来越过分了!
“所以,那位姑娘?”
姜柔眉目慵懒明媚,此刻含了几分恶意,一笑之下倒是有了几分恶作剧的调皮:“宠妾生下的幺女么,大多得宠。”
沈凤梧含蓄的补充:“很……有些谋算但不够深沉。”
那便是说只能耍耍小伎俩咯!
徐明睿了然的挑了挑眉:“往后镇北侯府是有的热闹了。”
姜柔面上的笑意似秋水寒波:“那姚意浓诗词有一手之外,也过哭哭啼啼的本事了,即便是对上蓝氏也是稳输的,不用一年,保她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枝叶遮挡后的朦胧光线落在身上,有遥远不可触之意,徐明睿捏了一枚落在在手里慢慢把玩着,轻笑道:“你这样一说,我倒是还挺想帮一把他们了。”
风并着残雪凉意,若潺潺清溪流淌在身侧,叫人神思清明。
姜柔暼了他一眼,揶揄道:“帮她们,还是帮你自己?”
徐明睿笑意如清光幽长:“看破不说破。”
姜柔毫不留情的戳破他的遐想,嗤了他一声:“你就省省吧,她才看不上你。”
徐明睿手指一松,半枯不黄的叶子缓缓落在灰白的石子路上,风一吹,在地面轻轻曳了几下,宛若破损的孤舟晃荡在茫茫海面:“……小丫头,我发现你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沈凤梧垂眸一笑,如松英翠:“夫人甚是可爱。”
徐明睿鄙视这人,可讨厌了:“……”
姜柔眉眼微挑,觑着他的眼里意味深长:“不过、你真不知道长安的心思么?”
徐明睿的感叹还未吁出去,闻言微微有些懵:“……什么意思?”
姜柔耸了耸肩:“你猜!”
宋公子的案子报去了京畿衙门。
死的虽只是个五品官家的公子,而隐隐涉及的却有阁老家的公子和侯府的公子的名声,连长公主府也着人来盯,若是没个快速且干净利落的结案,怕是这几府的主君都要跟他过不去了。
府尹胡祡雍无数次望天感慨,京城里的府尹虽高了外放的府尹一阶,却真不是人干的差事。
在遍地宗室、大员、有爵人家的京里,他这三品的府尹,谁也干不过啊!
索性刚开始查便有了线索,不过两日便查出了真凶。
是个市井惯偷。
那日瞧着安定侯府热闹,想着能得些好东西,那偷儿便混了进去,趁着宋公子去解手,人少的时候正好下手,谁晓得宋公子发觉了他的动作,就要喊人,他紧张之下一时失手错手杀了人。
至于那什么帕子,偷儿说他也不知道从谁身上偷的,人来人往的时候就很顺手的一拿,杀人之后慌慌忙忙擦了手就扔地上了。
府尹:“……”其实我不太信。
百姓:“……”我们也不信,背后一定又指使者,否则咋就那么巧,与侯府的大公子用的绢子那么像了?
于是姜元陵稳坐“嫌疑人”宝座。
姜元靖:“……”你们过分了!
而姜元靖与蓝莹之事是被人“不小心”撞破了的,不管是叫谁给算计的,便是不得不给出个姿态的。
于三日后便下了文定,又在中秋月盈人满,浩普同彩的好日子里,下了聘,婚期暂定来六月。
暂定的原因就是姜候夫人如今病重,说不定哪日就去了,若是再等三年蓝姑娘的年岁就不好看了。若是真到了那一日,就让他们趁着热孝成婚。
然而蓝姑娘自郑家回去后没几日便病下了,病势汹汹,几回差点熬不过去,连太医院首也摇了头。
话说姜琰华、姜元赫都是死过未婚妻的,众人便纷纷猜测姜家是不是风水里有问题,怕是连五公子姜元靖也逃不过死未婚妻的命了。
就在蓝家开始备下寿材冲喜之后,蓝姑娘竟是好了起来,能吃能喝,没几日便能下床走动了。
众人:“……”命真硬!
蓝时莹:“……”本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侯府未来的女主人一定是我!
于秋分的那一日,姜候夫人文氏病逝。
在姜候夫人尾七之后的第三日又办了一场水路**事,将慕文湘的神位迎进了祠堂。只是为避免耽误琰华当差,便决定待姜家儿女的孝期结束再正式上族谱。
而姜元靖和蓝时莹的婚事无法避免,提前到了姜候夫人尾七的第七日。
慕文湘甫一进侯府的门就受了庶子和庶子媳妇的香火。
不过,夫妇两上了三次上才顺利插进了香炉里,不是莫名其妙熄灭了,就是断了。
旁观的太夫人和侯爷频频皱眉。
听说这事儿的姜柔冷笑:“大约慕文湘也并不想受这两人的香火。我不信怪力乱神,可不得不胡搜连个死了的人都比活人的眼力好!”
徐明睿和沈凤梧齐齐打了个寒颤:“……”
日子就这么一日日的过,没什么波澜。
文氏百日之后,闻国公夫妇便与出嫁了的姜沁月一同来侯府。
话里音也很简单,不意与镇北侯府断了秦晋之好,是来与姜太夫人商议继室之事的。
文家的意思是将文氏的堂妹文蕖灵,给姜淇奥做了继室。
那姑娘是旁支嫡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十七了还未许人家,听说生的很是温良贤淑,端庄持重,家中的弟妹都是她替继母照料大的,生的还十分美貌。
于是听到消息的姜柔又忍不住嗤笑了:“说的好听,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就是继母不肯给嫡妻留下的孩子谋了好前程么!搞不好还巴不得继女去嫁个什么年纪足以当爹、当爷的大老爷,好给自己儿女的前程铺路了!”
“这文蕖灵也定不会是什么善茬,心机深的很,居然还能一手带大异母的弟弟妹妹,半点没有她和继母不合的消息传出来。别说有些只懂诗书的废物点心了,就是蓝时莹落她手里,也只有被啃成渣的份儿!”
凤梧很识趣的表示:“那是她们家的事,咱们家里没有小姑妯娌继母什么事儿,你独大。”
沈太夫人温然一笑:“这家里自然是儿媳妇最大了,老婆子有指手画脚的时间还不如去养养花逗逗鸟了。”
沈二爷暼了家里那口子一眼:“……”你不算。
周四爷扁了扁嘴:“……”性别一换,待遇天差地别,“我在母亲心里那就是儿!”
沈太夫人憋笑的拍了拍周恒的肩膀:“你能这样想就好,人生不易,别钻了牛角尖。”
周恒:“……”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吊着手还在养伤的人身上:“有什么想说的吗?”
某人看了眼自己还没长好的手臂:“……”这人是跟我有什么仇什么怨呐,非要在我面前聊这些吗?“就,挺好的。”
姜柔冷笑:“呵呵!”
其实高门之内这样的例子许多,原配过世便继续庶妹。
只是文氏最小的庶妹都当娘了,便也只能从旁支里挑合适的人了。
一来是为了巩固嫡妻留下的孩子的地位。
二来是为了延续两家的姻亲关系,让家族背后的利益流失。
三来么,就镇北侯府的情况而言,若是小文氏能生下嫡子,将来的世子之位,闻国公府也能有立场过问了。
毕竟在国公府的眼里,他姜琰华再是出息,不过就是个出身不光彩的野种,岂能和文家之女生下的孩子相提并论!即便回了姜家又如何,他们也有的办法让这个野种没机会靠近这个位置!
这也是当初闻国公夫妇劝了文氏点头的原因。
姜淇奥见惯了世家人事,自是明白文家的意思,没有拒绝,只是表示要为妻子守制,此事容后再议。
到底是为文氏还是慕氏,自是没有人会去追究的,到底明面上的文章已经让闻国公府有了足够的尊重,文家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而这守制的二十七个月里,是可以发生很多事情的。
时光轮转,过隙光阴还自催。
雪,绵绵絮絮下了数日。
梅花悠然的枝条上积起一尖儿一尖儿的小雪山,一粒粒红梅圆润可爱的花苞紧紧依偎着盛放的花朵。
花朵于洌冽风中并着积雪的凌冽,散发着幽冷沉静的香味,零零花瓣轻轻飘落,将清洁的雪染上一抹抹明媚的迷红,蜿蜒了大片韵致流溢的妩媚热情风姿。
雪后的阳光清白无暖意,远处凉亭上的琉璃瓦反射起耀眼的白光,愈发衬得这个冰雪琉璃之地仿若不在人家。
轻轻折下一枝,伴着枝干轻脆声,有一丛丛的积雪坠落,发出簌簌的声响,将绯红的花瓣遮的若隐若现的婉约。
脚步踩上积雪,有“吱嘎”的悠长积压之声,带了湿润的脚印在棕红的廊下地板上,一步步走进点了炭盆的屋子,金丝楠乌木的木质在温热里散发着淡若山峦的淡雅气味。
随着门扉开合的瞬间,带进的寒风直入心肺的冷冽,扬起悬在梁下的层层鹤舞风松的轻纱,那鹤几欲腾飞而去。
一缕茶烟自梨花伏鹿的小翘几上袅袅而起,薄薄的雾气拢得那束新来的红梅在白玉细颈瓶中含羞带怯的明媚不已。
一身茜色合欢花衣裙的姜柔望着那红花白玉,落在窗棂投进的一缕微白的光线里,轻轻摇曳着一抹淡淡的光晕,映着花瓶之后的蓝天白雪,美的叫人心情愉悦:“你这花选的不错,都是半开不开的,有的慢慢开了。”
宛若桂子的面孔轻缓一笑,双手放在唇边哈了哈气,将身上薄薄的披风解下挂在一旁的木椸上。
轻轻扬了扬面,让女使将炭盆上罩着的错金镂空地罩揭开,随手拿起小几上的镊子从珐琅圆盒里夹了一颗如蜜蜡一般半透明水滴状的东西丢进了炭盆里。
炭火一溶,立时有清蜜的气息扑面而来。
微隙的窗棂间扑进的风,那风是湃过了积雪的冷冽的,吸进鼻间,是沁人心扉的舒爽。
她含笑若清月流光,轻道:“哪是我选的好,如今的红梅都是这个样子。待你们成婚的那几日里正好是盛放的时候。算是给你添了喜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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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2章 出息
姜柔眉目慵懒微挑,莹白如玉的面上有浅浅的红晕,轻轻一嗅,好奇道:“你这又是调配的什么好东西?闻着真是舒服。我是不大喜欢点炭盆的,可我娘说,婚期将近别叫我闹了风寒,非叫我点着。真是闷闷的不舒服。”
伸手握了握她的手,“你这手一年到头都是凉凉的,倒也不见你畏寒,披了个薄薄的披风就出去雪地里走。”
女使端了热水进来,伺候了她净手,铜盆里幽晃水面上含笑的眉目清晰可见,却是早已不在人世的繁漪与冬芮。
她微微侧首,摇曳了明珠润泽:“冬日干燥,又烘着炭火,难免心肺不适,这是我新配的流蜜香。润肺清心的。我倒是确实不怕冷,也不畏热,什么天气对我来说好像都差不多。”
由着冬芮擦干了被热水浸的微红的手,朝姜柔眨眨眼,轻笑微扬的调侃道:“也不过半个月了,到时候自有个活火盆儿由着你烤着了。”
姜柔睇着手中大红锦帕上一对交颈鸳鸯的眉目里有微嗔的欢愉缓缓流转:“这小嘴儿巴巴的,真是越发坏了。”
繁漪好一声郁然长叹,指尖轻轻挑开搭在长长羽睫上的一缕碎发,颇有风流之意:“没办法,近朱者赤么!”
姜柔斜眼啐她。
繁漪的手在炭盆上晃了晃:“让你找人打的箱笼打好了么?”
姜柔点头:“好了,放心,绝对没人能瞧的出来里头有夹层。派什么用?”
繁漪微微一笑:“送给蓝氏的大礼。”
姜柔微微一皱眉,旋即反应过来,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是盘算的够全面的啊!”
繁漪只是一笑,默了一刻,还是问道:“证据都拿住了么?”
姜柔正在料子上戳弄着针眼,一时没有细听疑惑着微扬了一声“恩?”。
转而揶揄的睇了她一眼:“还当你能忍多久呢!”
“拿住了。被处绞刑的不过是个替罪羔羊。那小东西倒是个精怪的,晓得自己怕是要没命,一早就跑了。不过还是逃不过袁家的追捕,一箭穿心。索性他命不该绝,心脏的位置与常人不同,才叫无音有机会把他的小命捡回来。”
繁漪舒了口气,同晴云交代了好好照顾着,这样能易容又机灵的小东西往后可能派上大用场呢!
姜柔问她:“不现在揭穿?”
繁漪与晴云一起理着笸箩里的丝线,任由嫣红的色泽在冷白的左手静静流淌,摇头道:“现在揭穿,难保袁家的人不盯住他。到底势单力薄,得罪了袁家没什么好处。只需好好拿住了所有的把柄,将来大厦亦可瞬间倾倒。”
姜柔微微扬了扬眉:“所以你假公济私,叫凤梧利用镇抚司的便利给你盯着袁家的人?”细细的绣花针在鸳鸯的翅膀稍一顿,“慕繁漪已经死了,难不成你还想在背后为他筹谋一辈子么?”
沉幽的眸底有意思微凉掠过,繁漪只平静道:“很快会有旁人去操心了,我不过多管闲事把能安排的安排好了。那个人,诗词歌赋伶俐,未必会这些谋算,他一个人总会辛苦些。”
姜柔伸手将搭在她左手上的丝线松松挽了个结,恨铁不成钢的睨了她一眼:“走的时候倒是决绝,什么都没给他留下,烧了嫁衣,关了桐疏阁,连颗桂花树都叫无音给烫死了,还当你是个利落人,背后却还是这样放不下,没出息!”
繁漪淡淡一笑:“是,就你有出息。”
丝线是煮了花水的,在炭火温热的空间里慢慢弥散着香味,越发显得她的语调沉静而悠远:“陛下暮年,太子爷又是仁慈和软之人,党派之争,远没有结束。那些个大臣阁老,哪个能在时局之外,那旋涡太深了。”
姜柔点头,手里的针线似乎不那么听话,忍不住频频蹙眉:“太子在众位舅舅之间也只算得资质平庸,早年里挣得如火如荼的那几位如今谁能甘心呢。也是,姜元靖如今要和姜琰华争世子之位,少不得主动掺合进去。若是不给他把路铺陈好,他未必能次次顺利躲过。”
朝她皱皱鼻:“我才懒得一直去管他呢!”
繁漪回她一抹轻笑。
算着时日,离上一世陛下驾崩的时候是不远了。
只是上一世里姜候夫人是死在早春之时的,连她都多活了半年余,倒也难说皇帝的命数是否也发生了变化。
便只道:“陛下威重四海,重用武将,太子爷仁善,如今又是四海升平之时,将来文武之间或许文官更得重用。若是想动太子爷的位置,那就一定会拿文武之事做文章。袁家是文臣,姜家是武将。他们小辈之间的交好,或许远不如表面的简单。”
姜柔眉梢飞扬,惊喜道:“看你总是门也不出,倒是对时局政权分析的有些道理。如今的朝臣看着一团和气,效忠陛下,辅佐太子,内里子却谁晓得他们在算计着些什么。内阁里哪个不是狐狸。”
“姑姑说那姓袁的肚肠九曲十八弯,是个绝不会甘愿屈居人下的,还真是难说是不是已经暗里投靠了谁。而姜元靖,很有可能已经和哪一路的人搭上了关系。”
繁漪缓缓分析道:“三叔祖虽过世,到底他是在我家长大的,慕家也算是他的外祖家。姜元靖虽有个嫡庶子的名头到底出身低微,若不能另辟蹊径以得到其他势力的暗中帮助,他拿什么争?”
“姜家在京中盘踞百年,虽从前不参与党争,但姻亲故旧哪家不是煊赫门第?换言之,他若没有投靠出去,许以在京姜氏族人未来的风向,以及姜家的人脉资源可被随意取用,那些人又凭什么帮他?即便武将未来不再煊赫,却也不能所有武将都被打压。”
“此刻与镇北侯府交好,既在陛下眼里显示文武一家亲,也可为将来从老将手中抢夺京中三大营势力做了最最无波无澜的铺垫了。”
姜柔虽不关心政事,到底身为公主的女儿,耳濡目染之下也多少了解一些,“三大营和巡防营的势力自来是夺权者的目标。当初静王谋乱,就是拿下了巡防营和神机营的节制权。把京城搞得乌烟瘴气。若真有人已经在布局,届时京中形势还真是难说了。”
繁漪虽不晓得华阳郡主到底有何本事,但听他这样分析了袁阁老,便也不得不佩服她看人的眼力了。
这老家伙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又瞧着连公主和那些赫赫威名的武将都听她的,想是于军政大权都是颇有远见的,便问道:“华阳公主有什么想法么?”
姜柔恍然道:“前段时间就听着温叔、闵叔他们商量着上折子外放的事,原是这个缘故。连姑姑也已经上了折子请回齐川华阳府了。”
繁漪眼帘一抬,觉得有些不对经:“陛下准了?”
姜柔点头道:“阿祖批了,待他大行之后准姑姑一家去封地。凤梧自小跟着她们的,或许到时候,我们也会跟着一起去齐川华阳府。”
果然还是上位者了,早就将一切都预料准确,这便是给华阳郡主一家留了退路。
驻守与大秦交界之地,战场杀神的魏国公之名足以震慑秦国十几二十年内不轻举妄动。
届时,新帝便是再倚重文臣,也不会任由文官的手伸的那么远去动她们。
可皇帝的旨意也恰恰说明,他已经预感到了自己大限将至了。
早年里陛下病危,叛王乱政夺位,也是武将一派杀伐决断为皇帝稳住了皇位。
可如今既然华阳殿下和那些武将既然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怎么会选择退避,而不是解决隐藏的威胁?
繁漪心中一盘桓,眸色一亮:“华阳殿下是否早就想回封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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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3章 完好的手
姜柔奇怪道:“你怎么知道?若不是陛下不放,十几年前她就想离开京城了。”
原是如此!
繁漪一笑:“不是谁都喜欢搅弄在诡谲风云里的。远离这里的争斗也好。”
姜柔一侧首,牵动发髻间的珠翠微动,“你倒是一点都没有舍不得我了?”
繁漪嗔了她一眼:“能和三哥一起走,我看你也没有半点舍不得我的样子呀!”
两人相视一笑。
活着,和喜欢的人一起,远离熟悉的环境去到另一个地方,欢喜总是多过于伤感。
只要活着,朋友、亲人,终有再相见的一日。
繁漪轻轻挨着她,瞧了眼她手里用来做盖头的大红锦帕,眼角不由自主的微微一抽,一针一线倒是深情着,就是太深情了,雄鸳与雌鸯都黏糊在了一块儿,挤成一团。
默了好一阵,拧眉纠结道:“我可以说句实话么?”
姜柔看了她的表情一眼,凤眼一眯:“我觉得你没有好话。”
繁漪叹笑着拿走了她手里的针线:“你还是别绣了,坏了我那么好的料子。都与千锦阁说好了,最后几针交给你来绣就是了。”
姜柔看着绣花针上拖曳出的一缕英绿的丝线,那是绣着雌鸯翅膀的,然而那翅膀怎么看都不像是翅膀。
挫败一叹:“十八金针我都能驾驭得住,这绣花针还不如金针来的谨慎呢,我便是怎么都拿不住。”
繁漪将针线收回道笸箩,轻笑道:“我能拿得住绣花针,栩栩如生不在话下,可我拿了金针也寻不到穴位。人各有长么!”
姜柔伸展了下腰肢,舒展开的袖口上盘了银线的合欢花在窗外吹进的细细寒风中轻轻飘摇,轻而缓的起伏。
恰如她含笑含情的欢愉:“听说,我娘当初把自己盖头上的鸳鸯绣成了水鸭子。我姑姑更厉害,鸳鸯绣成旱鸭子。我绣的好歹还看得出来是对鸳鸯了。”
好吧,是听说了两位娘娘都是针线上不通的,往日也多去千锦阁下定寻了绣娘做衣裳,如今从姜柔嘴里晓得那是她的铺子,公主娘娘也不与她客气了,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托付给了她。
然后,一并魏国公夫妇的也交托了过来。
繁漪望了眼红梅,失笑摇头,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炭盆烘起的光影悠悠晃晃,姜柔的笑似空气中缓缓漂浮的气味,清甜如蜜:“我觉得吧,我爹和姑父觉得她们不会针线依然是最好的,想是沈凤梧应该也不敢有意见。”
看了眼自己的手,曾经绣出的纹理精栩栩如生的精湛,却也什么都不是。
女人在男子心中的价值,从来都不是什么针线上的功夫,甚至不是在诗书工曲上,原不过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的一眼万年罢了。
繁漪有一瞬的恍惚,旋即澄阳九月的晴光流转:“敢怒不敢言?”
姜柔扬了扬下颚,很是傲气的“呵”了一声,可面上的笑意恰似雨后绚烂的彩虹:“他敢!”
打了帘子正要进门的沈凤梧,懵了下,该是没听到她们说什么的,俊秀的面上缓缓扬了抹笑意,凝睇着未婚妻优美的侧脸,应道:“夫人说的对。”
繁漪望着炭盆里被风吹起的橘色火花,难以想象半年前的二人还在你追我逃,如今却是如此温情难掩的妇唱夫随了。
忍不住调侃道:“我倒是很好奇,你们商量好了往后要怎么相互称呼么?表舅舅和表侄女?岳母、表嫂?岳父、表哥?”
姜柔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面上一红,那清俏的妩媚似欢意的蝶,翩跹在她的眉梢不肯离去,斜了沈凤梧一眼:“我管他叫舅舅,他倒是敢应么?”
沈凤梧撩了衣袍在她对面坐下,从前的温柔中隐含的清冷之意早已经寻不见,眉目似温泉潺潺,几要将人溺进去。
伸手越过小几握了握她的手,姜柔反手一扣,二人相视一笑。
繁漪起身要走:“真是听不下去了,我何苦来呢,非要来问一嘴的吃心。”
姜柔一把拉住了她,晴云正上了茶水来,与繁漪的胳膊便碰了一下,茶盏从托盘上滑落。
繁漪长久练剑的下意识动作去接了一把,恰是左手,虽不是稳稳接住,到底没让茶盏倾倒,只零星泼了几滴在手背。
晴云惊讶的一搁托盘,匆匆唤了声小丫头拿了烫伤膏进来,执了她的手看了又看,惊喜道:“姑娘的手能用力了么?”
繁漪试着用力握了一把晴云的手,感受到正有筋脉牵引着涣散的力渐渐凝聚,手背上烫起的红点在润白的皮肤上晕开了红梅的明灼。
晴云惊喜的感知到了:“是、是有一点点力道在的。”
姜柔支手托腮,微微倾了身姿的看着她,外袍翻落,小袖游走,青玉流苏轻轻摇曳在她如玉凝白的腕边,是春芽稚嫩的希望之色:“你的手自然是没有废的。”
“不过是在你的伤药里加了白芒汁子,那东西能麻痹知觉。又把给你接续上的筋脉施针给堵上了。所以你会使不上劲。”
繁漪怔怔了会儿,有薄薄的欢喜慢慢蔓延至四肢百骸,自以为废了手,早已经习惯了刻意的无视,不去试探力量是否会有凝聚的一日,怕失望之后真的就只剩了绝望。
没想到还有这一日,这算不算是新生的美好开端?
“你这玩笑开的有点大。”
沈凤梧伸手点了点她的鼻:“调皮,叫妹妹好一番伤心。”
姜柔微微一仰面,一口咬住他的指,舌尖轻轻扫过常年练剑而微微薄茧的指腹,引得对面情肠柔转的郎君好一阵面红耳赤。
“我这么做自有这么做的道理。”
繁漪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却又好奇道:“何时又通了筋脉?我怎一点都没有察觉?”
姜柔伸手,拇指在她掌心的筋脉上用力一按:“就这么简单。”
想起自己时隔三个月才出现在她面前,当时姜柔就攥着她的手好一阵又捏又掐的,当时是有微微的痛感,却也没有深想,只以为她生了气,下手过重的缘故。
繁漪含笑瞪了她一眼:“那做什么骗我?害我以为自己真成了废人。”
姜柔眉目微扬,所指清晰:“当初瞧你裹足不前,觉得可惜,想着帮你一把的。不骗你,怕你的悲伤不够绝望。只有认知里的事实表现出的情绪才是最最真实的。一来可以让你伤口愈合时的痛感减轻一些,二来么,你不可怜些他如何心生怜惜?”
沈凤梧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眉心微皱的摇了摇头。
姜柔却只是用一种“你懂什么”的眼神暼了他一眼。
祭红瓷香炉里“哔叭”爆了两声,有火星飞溅出来,落在棕色的薄绒垫子上,留下了一星星黑色的焦印。就似她的情意,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繁漪目色流转过孤冷,望着窗外晴线掠过积雪的清冷微光,有湿黏的寒意道:“生了又如何,到底不过是一场空。”
姜柔嗤笑了一声,不屑道:“左右是姚家害你,那姚意浓眼瞧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也不能便宜了她去。”
繁漪垂眸,指尖缓缓划过掌心的伤痕,清浅一笑,只那笑意宛若开在冰雪中的栀子,湿黏黏的清寂:“有谁能阻了他们……到底,愧疚下生出的情意就和薄云一样,都是虚空。风一吹就消散了。”
姜柔竖了根水葱似的指,在她面前轻轻一晃,定定道:“他说,你撒开的手,拽走的也是他的心。前阵子安定侯太夫人过寿,有人伸手从他身上盗了一方汗巾去栽赃他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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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4章 自欺欺人
故意停顿了下来,伸手戳了戳她因不自觉的担忧而微微握紧的手,“他倒是早有准备,被人拿去的不过一方假的。我们都是瞧见的,你的汗巾他还一直贴身收着,收在衣襟之内。”
沈凤梧默了默,也道:“其实当初他本是要跟着你跳下去的,叫他身边的人按住了。”
繁漪微微愣了一下,听着风吹动窗棂轻轻吱呀,衬得屋内仿若不在人间。
静默的须臾,嘴角挑了抹弧度,似深秋斜阳拂过霜雪,自嘲自己莫名希冀的心跳:“算了,都过去了。”
姜柔无情的拆穿:“慕繁漪坠崖了,可活下来的你呢?”
繁漪的指节微微一紧。
姜柔真是恨铁不成钢:“你对他的感情当真随着那一次坠崖而断绝了么?你没有放下,所谓的‘死’也不过如你设计的一样,不过一场演给别人看的戏,也是演给你自己看的戏。”
“都是自欺欺人。”
繁漪心头沉了沉,看着小几下铺着的春意百花舒的织锦云毯,姹紫嫣红的花色密密匝匝撞进眼底,蜂蝶翩跹萦绕,一派春日鲜活的景致,此刻瞧来,不过一片叫人喘不过气的繁复。
“两不相见了,什么都会慢慢淡忘的。”
姜柔漫不经心的“嗯哼”了一声,显而易见的不信。
晴光破开云层,带了浅浅金色拂过天地,擦过飞翘的水滴檐投进屋内,落在繁漪没有太多悲喜的面上。
沉长了吐纳了议论,微微一笑,极力让自己的笑色显得温和而轻松:“李蔚翎的外室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从前可不顾一切,往后,便没什么能阻隔他们了。”
姜柔暼了她一眼,“需要我赞你一句胸怀宽广么?”
繁漪眉眼一飞,颇是清俏:“我觉得你在讽刺我没本事。”
姜柔不客气的“切”了她一声,微弯的嘴角里有跳脱之意:“这都叫你看出来了。”
繁漪受不了的白她一眼,佯怒道:“怎么的,如今你称心了,就要如此来刺激我么?”
仿若方才揭穿下的低迷情绪从未存在,姜柔的情绪总是跳脱的,大抵沈凤梧那样沉稳的性子会这样被她吸引。
自己这样讨厌与人相处的性子也喜欢靠近她。
大抵也是有这样的因素在里头吧?
她不会让自己处在悲伤的情绪里,总是那么的积极的争取着一切想要的。
姜柔挽了她的胳膊,亲近道:“怀熙就要生了,咱们去瞧瞧她。为了你的事她也没少操心,别叫她生孩子了还忧思着。扮了男装,没人认得出来的。你现在的手好着呢,最多以为人有相似么!”
繁漪自“死”后就一直住在沈家。
这一回终于见到了沈老夫人传说中的儿婿,周恒周大人了。
第一回见到,那张艳如玫瑰的面孔顶着青黑的胡渣,眼下有浓浓的乌青,看起来毫无美感,还十分怪异。
待这位大人吃饱喝足睡够觉,收拾好了出得门来时,繁漪表示无法理解一个男人怎么可以美的那么夸张。
一双飞挑的凤眸勾魂摄魄,被他直勾勾盯一眼当真是要蒙好一会才能回过神来。
也难怪清冷寡言的沈二哥会爱上他了。
然而,明明她才十五,因着沈凤梧的关系,如今还管这位年约四十的美貌爷叫了……哥哥。
沈老太爷青春早逝,沈老夫人一辈子就得了两个嫡子,庶子庶女也没有一个,偏嫡子,一个早夭,一个还给她弄了个儿婿回来,过继的幼子和孙子又迟迟不成亲。
她一个人对着那几个“活祖宗”当真是寂寞的很,繁漪住过去两个人倒是正好作伴了。
她本是想着等到姜柔与沈凤梧成婚了,再出来相见,也是因为她坠崖时所受的伤有些重,将养了两三个月才能下来走动。
但听说怀熙为了她的死一直心情不好,恐伤了胎气,便不得不提早在姜柔面前“死而复生”。
只是终究还在京里,出门多了,怕是要叫熟人认出来。
这会子姚意浓还是别人的未婚妻,他们还未有机会更靠近了一步,若是这时候她回了慕家,恐怕事情又要走回原来的路了。
只能安安静静的继续做个“活死人”。
仔细一算,她“死”了这半年,拢共就出了两回门。人事转变,她都快不认得京中模样了。
索性她本也不是爱出门的人,与沈老夫人绣绣草、样样花,日子倒也得趣的很。
只是老人家都有一个特别的通病,就是爱做媒。
要不是那位美貌的周公子早一步自请外放去了甘肃,沈老夫人怕是要做主叫他们来好好处一处了。
然后,沈老夫人的目标转向了一直在沈家来来去去的徐明睿。
繁漪:“……”
徐明睿和煦表示:“兜兜转转又转回来了,挺好!”
怀熙的肚子已经八个多月,算来产期就在这半个月上下了。
肚子好大一枚,身材却依然纤细的很,见到繁漪奔着就出了门来,把身后的洪继尧吓的脸都白了。
自从在姚意浓处惊天一嗓,楚怀熙努力在丈夫面前维持的几乎完美的温柔婉约终于分崩离析。
在四川出生的呛口小辣椒在孕妇敏感期内,一边哭哭啼啼担心丈夫会不会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一边有忍不住要发发脾气、使使小性子,半年里倒是变得越来越真实。
婉约也还有婉约的一面,只是那样的婉约里也总带了娇俏泼辣的一面。
繁漪细细瞧着洪继饶,发现这表姐夫也是个有趣人,每回怀熙气呼呼了,他就笑得格外高兴,似乎是真的很喜欢她小辣椒的一面。
孕妇觉多,陪着用了午饭便瞧她不停的打起了哈欠,她们便先回去了。
站在庭院里细细体会着微凉的风带着梨花清甜的香味拂在面上,遥远天际的薄薄云层吸纳了朝阳的光芒,云卷云舒了一片片霞色明亮,云层的缝隙里钻破了光芒万丈,无遮无拦的打破辽阔天地间的最后一丝沉蓝之色,带来无尽的光明。
长春包了糕点从铺子里出来。
手里抱着桂花糕,是姑娘爱吃的。
只是他不明白,人都死了,公子现在还记得这些有什么意义?
活着的人不会感动,死了的人也不会知道。
可是,又觉得应该买一些。
姑娘活着的时候对他这个小随从也是极好的。
那时候他们在慕家还只是被人敷衍的寄居者,姑娘总是使了外头铺子的人在他去采买东西的时候悄悄塞了银子物品给他们。
那几年里,若不是有姑娘暗里接济,他们的日子还不知要怎么苦哈哈了。
后来境遇变好了,也总是记得他和容生爱吃些点心,时不时的叫晴云送些来。
她与旁的闺秀是不一样的。
往后不计什么样的女子做了太太,总是比不上她的心地了。
从前姚意浓生的美貌有才华,他倒也觉得和自家公子挺般配。
后来看着繁漪为自己公子处处谋划打算,又觉得公子娶了她将来会更好。毕竟美貌和诗词,并不能减轻将来公子在侯府的半分艰难。
可自从晓得姚意浓在自家公子有未婚妻的时候还要纠缠不清,便觉得她是配不上公子的。
最后姑娘也是因为看到他们搂搂抱抱的一幕才生出了伤心失望,撒手坠崖,便更觉得此女心计深重,还不知羞耻,万万配不上自家公子了。
这些糕点买了放在家里,便好似她随时会回来一样。
总也有个念想。
下台阶的时候没注意看,差点撞上行过的马车,他认得,是沈家马车的。
从前沈大人见着他们公子的时候还是十分客气的,可自从姑娘死了以后,县主和沈大人恼了公子,与他们便也没有来往了。
有时候见着他们公子,县主还会冷着脸装作不识。
深冬的风吹起马车上金桂折枝的车帘,他看到车里坐着的公子微微一愣。
那位、竟与他们家姑娘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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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5章 好像看到了她
长春惊了一跳,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发现翻飞的车帘内的那张脸确实是姑娘。
旋即又失落,只是那位是男子,他的手捧着手炉,左手是能动的。
大抵,人有相似罢。
然而眼花的还不止长春一人。
“我好像看到繁漪了。”
南苍站在半开的窗前望着庭院里光秃秃的桂花树,也不知它是不是已经熬不住冬日的寒冷如同从前的几株一样,脆嫩的生命已经消散在了冷硬的泥土里,等不到来年的春意。
他的忽然一声,叫长春顿了收拾的动作,眼底有惊讶和惊喜闪过。
微微撇过头,督了眼书案后眸光骤然迸出灿灿星火的琰华一眼,故意大声地叹道:“姑娘都死了半年了。虽然尸体没找全,可分明是了。怎么可能见到姑娘!你别是大白天的见鬼了。”
灿灿暖阳有微金的光泽,照在金桂浮月雕纹的窗棂上,投了一副水墨影子在暗红的地板上,与斜斜照进的一缕明晃晃的光线并立。
南苍睇了他一眼,声音与琰华的清冷不同,是浑厚而微沉的:“那人做了郎君扮相,我细看了,他脖子上的伤痕确实与姑娘一样。且、也没有喉结。只是,她的左手却是能动的。”
冬日的寒风贴着庭院角落里成片的兰草被吹过,像是海上的浪潮,一浪涌过一浪,激灵灵的打在心头,带着兰草青涩之气的冷风扑进屋里。
琰华握着书册微微晃动了一下,不知到底是风掠动了书页,还是他骨节紧绷之下带动了弧度微颤。
他清晰的听到在自己四平八稳的语调下是铅云压顶时的压抑,隐隐有紫色的闪电在厚重的云层里耀起若隐若现的紫光。
他听到自己仿佛无意识的空茫的声音:“在、哪里?”
风一吹,窗棂晃动,影子游曳,更显那水墨画也好似有了潺潺不尽的生命,看的久了,却叫人有些眼晕。
南苍眉心微拢道:“我跟了一路,最后是进了沈三爷府上的,一直到晚上也没有出来。想是暂住在沈家了。是不是的、却也难说。”
长春小心在枕屏上掸了掸,仿佛漫不经心的问道:“什么时候啊?”
南苍抬手缓慢的将窗户另半扇窗户也打开,任由晴线一寸寸蚕食尽了水墨画的幽晃影子:“前日。”
绒绒的鸡毛掸子扬起的薄薄尘埃飞舞在晴线之中,好似无数只夏日的萤火虫,点燃了团团光明。
长春抬眼望过去的眼神里一亮,嘴里却是狠狠一叹:“县主都说了姑娘的手是不可能好的。不过人有相似罢了。”
南苍微微抬了抬眉:“盛阁老是华阳公主的干翁。沈大人是华阳郡主的亲弟弟。若是沈大人出面求了公主,请盛阁老给姑娘一试或有转圜也未可知。姑娘布下陷阱拿住那边,就是请的沈大人帮忙,姑娘若是没死,会住在沈家倒也说得过去。”
长春点了点头,圆圆的眼又往琰华处瞟了瞟:“没几日就是县主与沈大人的大婚了,虽说公子是去公主府吃酒的,不过到时候南苍可以混进沈家去瞧一瞧,是不是的也就知道了。”
南苍默了半晌才淡淡道:“找不找,咱们说了不算。”
枕屏下的白玉香炉里缓缓吐着沉水香雾白的轻烟,若有似无的淡雅香味丝丝缕缕的袅娜在空气里,轻柔的抚触在半透明屏风上的娇嫩花朵,在晴线中有别样的韵致温柔。
所有的情绪密密织就了一张网,将人笼罩在其中,琰华微微阖了阖眼,享受其中的五味丰盈。
南苍的眼神落在琰华的面上瞧了半晌,无甚表情的面上缓缓有了四月和煦之意:“还有一件事。”
长春掸了掸多宝阁上的灰尘。
等了半晌也不见他说话,抬眼见他慢条斯理的样子便催促道,“怎么不说话了?卖什么关子。”
南苍扬了扬唇角,似笑非笑道:“李蔚翎的那个外室,没死。已有身孕七个多月。”
长春收拾好了掸尘的动作,打了盆水进来,拧了巾子开始擦拭桌椅柜子,不明就里道:“李蔚翎谁?”
南苍淡淡道:“姚姑娘的未婚夫。”
默了默,捡了姚意浓当日着重强调给他听的话继续道:“不过是交换了庚帖,倒也算不得正经未婚夫了。如今姚姑娘孝期已过,那边儿也该生了,往后也便难说了。”
虽是主仆,到底是从小一同长大的情意,感情更像是朋友、亲人,是以说起话来便也少了拘谨,多了直接。
长春撇了撇唇,愤愤道:“没什么说的了!提她做什么?要不是她纠缠公子,咱们姑娘何至于撒手坠崖!”鸡毛掸子在屏风上用力一敲,“晦气!真是晦气!”
南苍的指在窗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听在耳中仿佛是失序的心跳,扰的人心慌意乱。
他仔细看着琰华的神色,似乎想看穿他以清冷所作的面具:“这事儿,姚姑娘是知道的。”
长春疑惑道:“她知道又怎么样?管我们公子什么事儿!”
南苍觑了他一眼,武夫的骨子里到底还是有细微一面的:“若是知道,便是在等那外室生下孩子。新妇未进门便有了子嗣,不计是庶长子还是庶长女,姚姑娘不肯嫁,姚家也不能硬逼着她了。”
长春细细一琢磨,反应过来:“她打量着姑娘死了,想退了婚事再与咱们公子在一处?”
他掀了掀嘴角,似乎嗤笑,似乎不屑:“姚姑娘对咱们公子还真是一往情深。如果当初公子没有功名、没有回侯府前她也能这样深情,早早定下了亲事,便没有咱们姑娘什么事儿了。”
明明什么都没为公子做过,这会子想来捡现成了!
简直岂有此理!
南苍抱臂倚着窗台,不咸不淡道:“娶不娶的都是琰华的事,你话多什么。有了李家的错处在先,悔婚也损不了她什么名声。却是要受些流言委屈的,也不知到时候是谁去安慰了。”
长春重重一哼道:“她以为所有人都忘记了她做过什么了?逼死了姑娘,还有脸回来找公子么!如今县主和楚家人都晓得她做过什么,她还真以为楚家会同意她嫁进来么!”
南苍摇了摇头,故意道:“楚家不过外家,县主不过朋友,她们能阻拦得了什么。咱们气有什么用,架不住琰华对人家有心。若不是琰华放不下她、没有推开她,繁漪何至于伤心绝望。”
“一往情深有什么用,不过一把单刃剑把自己伤的体无完肤罢了。也便是她好气性,那般境地还想着帮旁人铺路,给李蔚翎弄了那么个美人过去。”
仿佛是怕心底的一丝希冀、一丝郑重被情意抹去,琰华脱口否认:“我没有放不下她!”
南苍的神色忽然很悠闲:“她没有感受到,你否认有什么用。”
长春把鸡毛掸子扔进白瓷瓶里,一声清脆伶仃,激的人脑子里一片清明:“若是公子把人找着了,姚姑娘又缠上来,公子打算怎么办?一个是未婚妻,一个是心爱的姑娘,还真是难选呢!”
然后两人便是双双瞪着琰华。
手里攥着一方汗巾,琰华脸色铁青:“她的事早与我无关。”
南苍挑了挑眉:“若真是繁漪安然于世,希望到时候她也能相信你的解释才好。”
长春也道:“别是再把姑娘伤的坠崖一死。”顿了顿,他扬了抹可爱的笑色:“事实上,我也见到了个小公子,与姑娘生的一模一样,坐的也是沈家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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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6章 很想你
雨后的红梅落在冬日朝霞淡淡的红影里,宛若坠进了半透明的蜜蜡琥珀里,凝住了它最美的时刻,有迷人的光晕,就似豆蔻年华的女子,以最美的含露笑意遥想着未来的每一日。
总以为未来的每一日都是美好的,迷醉的,充满甜蜜的。
何曾想,未来的转折点或许将她的人生推向完全不同的人生路,或许继续骄傲而美好,或许只剩了春风空绕万年枝的艰难与空茫。
繁漪陪沈老夫人用了早膳回来,站在次间的门口看着茶烟袅娜的晴线里,那道熟悉到几乎刻在骨子里的身影就站在窗前,四周静的就好像山峦巅峰上的一泊无人打搅的幽蓝的湖。
悠长的光线将他落在暗红地板上的身影拉得很长,萧萧若风下松,檀木簪子下的发丝与窗边垂着的浅青色牡丹纹的轻纱一起轻而缓的扬起,又落下。
那影子清俊而朦胧,就在她面前,似天上星,就在头顶,触手可及,却又那么真实的遥不可及。
他那样静静的、定定的看着她。
有一瞬的恍惚,仿佛那静谧的湖泊被风拂过,曳起涟漪阵阵,带着寒气猝不及防的扑过来,带动了长长羽睫倒刺在眼底。
那样细微到几乎不可查觉的痛,并着银光粼粼在眼底慢慢晕开,使人晕眩。
她的思绪随着那涟漪远去,回到岁月的长河里。
他和她,在荷花盛开的季节里,牵着手,缓缓走在青灰色石子路上,波光粼粼反射在身上,那样温存那样美,好似可以永远走下去。
可到底,还是走到了无路可走的尽头。
望了眼窗外松竹婆娑,孤寂的灵魂好似也成了寒冬里无依的一脉薄云,是去向远方,还是消散在空气里。
不知道。
繁漪缓缓一笑,疏离而浅淡:“你怎么在这里?”
琰华怔怔的看着她的平静如水,看着她缓缓从他身侧走过,看着她斜坐于明晃如水的光线里,看着她带着疏离闲和的笑意缓缓斟了茶水,拿了慢慢呷了一口。
生离死别仿佛只是一场梦境,她一直都在,只是出了一趟门办了一桩无甚要紧的事,只是春华秋实绊住了她的脚步,只是他们、并不相熟。
而如今回来了,见到了屋子里有个无甚要紧的人,便又无甚波澜的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他开口,感觉自己四平八稳的语调好像不见了,有断裂的哽痛,满心满腹的话,最终也只化作了一句:“怎么不回来?”
在碎金的光线里,一身粉紫雾白桐花纹的繁漪身上有了薄薄的忧柔光晕,渺渺道:“回不回都一样,这里也挺好的。”
琰华的目光一紧,定定落在她面上,柔紫微金的光晕使她面上的细细绒毛那样柔软而邈远。
他想了很久,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发现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便随口捡了句来说:“母亲已经得到她心底期盼的了。”
繁漪淡淡点头,纤细润白的颈微微垂下成优美的弧度,平静的望着茶杯里的一汪宁和:“恩,我知道。”
他明明有许多话要与她说的,到临了却像是什么都忘了一眼,用力搜刮这肚肠道:“我回去了,还未上族谱。”
繁漪依然点头,轻应着。
没什么表情。
只是转首看着窗外,发髻间的南玉簪子上吐出一撮细细长长的流苏,轻轻的垂在颊边,耀起温润如水的光泽在面上。
只是这抹幽晃的光泽在她恍惚的笑意里,带了绵绵不尽的起伏心事,有了淡淡杨柳烟的清愁,难得的晴朗暖日铺洒在她身上,将清愁抚触成疏离微淡的容色。
他缓缓靠近,小心翼翼,生怕动作大了,惊走了好容易寻到的她:“我没有再见过她。”
繁漪微微蹙了蹙眉,一根毛刺在心底缓缓剌过。
旋即又是平和如镜封水面,看着庭院里的红梅零星盛开,吐着暗红的花蕊,于风中轻晃,像是血色染了水,缓缓晕出了一片迷红的血腥。
痛,好似冰山上细碎的裂纹,不着痕迹的慢慢蔓延下去,沉坠着,呼吸被窒在滚烫的氤氲里,每一下都灼人肺腑。
而她口中的语调却平静如止水:“那是你的事,原不必与我来说这些。”
琰华在她身侧半蹲半跪,双手轻轻握住她的双臂,夹棉小裳下的手臂那样细,脆弱的不堪一折。
在她回首过来的瞬间,轻轻一拥,紧紧拥在怀里:“我很想你。”
他感受到了自己汹涌的血脉流动,是死而复生的激烈,“慕繁漪,我真的、很想你。”
她的头被动的倚在他的肩头,鼻间缓缓萦绕上来的是沉水香的气味。
那香味本该是幽淡的,却不知为何从他身上闻到的竟是那样如同酸梅子一般的滋味,慢慢的从胸腔弥漫而上,停留在喉间,酸渍的胀痛着,逼仄着眼里有濛濛雾色浮现,仿若逶迤在天地间的雨水,阻隔了视线。
繁漪没有挣扎,没有回应,任由水雾缓缓凝成一滴清透,落在青珀色的衣衫上,留下一抹深蓝的印子。
他拥的很紧,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似乎并不如她“死”前的毫无波澜。
可、也没什么重要的了。
极力平复了气息,繁漪以一泊澄阳清静的语调回应道:“你曾对她百般不舍,对我却那样狠得下心,我还有什么不明白。你并不是想我,你只是把愧疚的不敢相忘,当做了想念。”
微微一默,咽下复又浮起的哽痛,极力淡然道:“慕繁漪已经死了,你可以过你想过的人生。不必勉强自己,也不必骗自己。”
琰华的急切染在自来清淡的眉目上,宛若深秋的枫叶那般热烈,他眼底的光似火把点燃了那片热烈的情绪,燃烧着,直要烧去她所有的不信与疏离才好。
握着她的双臂近在咫尺的望着她:“我的愧疚只在没能早一点清晰地告诉你,我心里的人是你。”
繁漪微微垂了垂眸,长长的羽睫在眼下覆了一层黛青色的薄薄影子,嘴角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只是那样的笑意里并没有高兴与幸福,却仿佛是失笑于一个人拙劣的谎话。
她淡淡摇了摇头,拉开他的手:“就让人生都回到该回的路途中去,对大家都好。她……”嗓音一哑,极力淡然,终还是有一瞬的轻颤,“还在等你。”
是心底的情意不肯被这样掩去的着急与恐惧,琰华大声的否认,反手扣住她的指,一根一根紧紧的缠住,不叫她有机会脱离。
握的久了,掌心渗出一层黏黏的潮湿,如泪倾覆,却握不回她曾经给予的棉暖情意。
曾经,她捧着所有的情意和心血走在他的身前,以满身的伤为他铺出一条没有荆棘的路,每每回首仰望他时的眼里总有压抑的情意。
起初他看不懂,后来看懂了,她却在他眼前把自己化作了一段平坦的路,成全他的脚步,让他踩踏而过,成为别人眼底的高高在上。
可他多想就死在那条路上,再也醒不过来。
“我知道你看到了。是她让人骗我,说你身子不大好,我担心的是你,我才会去小憩处的。”
繁漪微微抿了抿唇,并没有一丝释然的惊讶:“可你没有马上离开,你让她抱你了,不是么?你说过你不会骗我的,可你还是一次次的隐瞒你们的相见,不是么?我知道,我都明白,不必再说。”
琰华急于解释,见得她淡然的不甚在意的面色,便愈发的情急,一张俊俏的面孔上泛起了冷白的水色,双目微红:“我确实没有及时推开她。因为我想知道,抱着她的感觉,与抱着你的感觉有什么不同。”
她垂首静静看着被他握的发痛的手,也不知何处在痛,让她难以呼吸:“你这样的借口,只会让人觉得、很可笑,也让我觉得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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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7章 同你一起孤独终老
琰华呼吸一窒。
她会有这样的感觉,是真的对自己失望极了罢。
可他已经错过一次,懂得失去那一瞬间被裂冰划破血脉的痛。
哪怕是死皮赖脸,也要留在她的身边。
急急低下头,紧紧挨着她的颊,柔软而微凉,宛若上好的绸缎:“你靠近我,你亲吻我的时候我会后退,是因为我紧张。我从不曾与女子那样亲近,并不明白这样的紧张究竟是为何。而她……”
繁漪用力推开他,语调如雨后阳光下的雾霭沉沉:“我不想听!”
琰华急切的想告诉她自己的真是想法:“她的一切都那么像我母亲,有姣好的容貌,有深厚的才学,有一样的骄傲。我以为我对她的喜欢是男女之情,便以为对你的担忧和放不下是兄妹之宜。”
“不是不喜欢,只是我太愚蠢,不懂得分辨。”
长案边的熏笼里缓缓吐出乳白的薄雾,清淡的香味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清冷的白昼里。
繁漪静静的听着,窗外的光影慢慢流转,有花叶的影子摇曳在她的身上,衣裳上的桐花变得暗沉沉的,仿佛染上了无尽的如雾如霜的愁思。
她抬头,用力睁着眼,不让水雾凝聚,冷声道:“你、说完了么?说完了,可以离开了。”
琰华轻轻的亲吻着她眼角眉梢的清愁:“我答应过你会看着你,只看着你,我做的不好,没有对你坦诚。我只是害怕告诉你了,你会生气,会误会。”
“我知道你的犹疑和不安,却没有早一点清晰的叫你感受到我的心意,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离开后的每一日,我都觉得生不如死。可我不敢死,我怕你会失望。”
“繁漪、繁漪,请你相信我,我心底的人是你。我很确定,我心底的人是你。”
这样的话听起来真的很美好,好似当初他告诉她,他会一直看着她,只看着她,会喜欢她,会一生一世与她在一起的承诺一样好听。
只是这样的美好,太不真实了,也太遥远了,她不敢要,也要不起。
繁漪心头紧紧一揪,眉目间衔了淡淡的温默与拒绝,须臾后才缓缓摇头道:“晚了,错过的已经错过了。”
望着他,清婉一笑,似雨季里的青梅,有暗青的色泽,“我已经应了徐明睿的求亲,将会以沈家女的身份嫁过去。你、恭喜我吧,我也终于等到一个不因胁迫而愿意娶我的人。兜兜转转那么久,我还是回到了那个愿意等着我的少年郎身边。”
“这样早早断绝,也很好。”
琰华的眉目在疾风吹打下的花影阴影里有几欲破碎的惶惑:“不可以!我不要她!你不可以嫁给他!不可以!慕繁漪,你不可以不要我。”
紧紧抿了抿唇,咬牙道:“姚家的人、外面的人都已经知道李蔚翎那个外室没死,已经有孕八个月了。李恪能领到有实权的差事不容易,不会去得罪姚阁老,李家的人会让她消失的。”
繁漪一怔,无数悲伤打磨成灰,厚厚铺陈在心底的屏障裂开了一道缝隙,迅速的蜿蜒开裂,有温热的鲜血在心脉和呛子里翻涌。
可又忽觉得害怕,眼前的人怎么会变得这么冷漠:“你疯了么!风麟和孩子何处得罪了你!”
琰华感受到她眼底的惊诧与退缩,揽住她腰肢,忙解释道:“我没说她会死。她会离开这里,走的很远,姚家的人不会有机会接触到她。会有人照顾好她们母子的。”
人一走,姚家便什么都探不出来。
没有了所谓的庶长子或庶长女,想退婚,就更不可能了。
繁漪稍稍松了口气,却依然撇开头去不看他,将冷淡贯彻:“你就这样把你的心上人往火坑里推么!”
琰华在她耳边否认:“她不是,她不是。”在她嘴角落下温润而缠绵的一吻,“她出身世家,自该明白男子三妻四妾是寻常。如今不过是执念和不甘让她自以为深情而已。”
香炉里香料迸裂的声音让繁漪立即寻回清醒,斜过身子,避开他滚烫的气息:“难道你不是么?”
琰华以一泊热烈的渴盼追随她的唇,低声微哑道:“我很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
繁漪用尽全力砥住他的亲昵,不肯轻易再坠进他的温柔里:“你会后悔的。”
琰华拥紧她,仿佛要将她揉碎在骨血里:“再让你跑了,我才会后悔。”
繁漪望着雕梁画栋,眨了眨眼,把即将涌起的水雾散了开去。
微微抬起手来,似乎想抚一抚他的发,终究还是垂下了。
缓缓的语调好似傍晚残阳下卷起的尘埃,随着风,随波逐流的起伏,微微一哽:“姜、琰华。就当今日没有见过我,没人会知道。你可以放下你心里所有的愧疚,好好过你的日子了。你看看我的手,也没有废。我骗你的,所以你合该讨厌我才是。”
努力平复气息,才可使出口的话显得无波无澜,“你再等一等,很快你就可以和她在一起了。没人会责备你什么。我也会祝福你们的。”
“不要再来找我,其实,我并不想见到你。”
“我希望你是真的讨厌我,从此陌路,死生两不相见。”
“陌路”二字深深刺在琰华的心底:“如果不是放不下,为何不想见我!”
繁漪的嘴角化了一抹笑意,那笑宛若荼蘼盛开在雪冰之中,仿佛随意一缕暖阳就能将她化去:“一段并不美好的记忆,你是记忆里并不美好的人,自然不想见。”
琰华捧着她的面颊,常年握笔持剑,指腹有薄薄的茧,一下下磨砂在她的嘴角上,温柔而深刻:“你不肯嫁我,我便与你耗着。你我一同孤独终老,也绝不让你嫁给任何人。”
腊月初九是姚柳氏的周年祭,主持中馈的大房叫了各房过去商议祭礼的事。
三房的祭礼自是三房自己主要打理,但是要去法音寺办法事的,总要叫各房也参与一下,办的也不过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目的是好在外人面前显出姚家一团和气,骨肉相亲。
如今姚阁老已经退出内阁,有人走便有人进,或许表面看去恩师与学生、上峰与下属之间的情世故依然如旧,但底下的投靠、牵扯,早已经在暗潮涌动下出现了新的格局。
在关系复杂的京城,哪怕是表面的一团和气,也是家族自我稳固的一种手段。
大房的爷作为姚家如今官职最高的人,其他几房将来少不得要沾了他们的光,即便如四房、五房这样的庶房也晓得其中利害。
是以大房吩咐下去的事,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闲话,敲定起来倒也快。
一屋子女人坐在一处,各房之间明争暗斗,正事办完,可以想见接下来的话题会有多么精彩。
四夫人云氏毒害姚柳氏的事情表面未有追究,暗里姚阁老为了给柳家一个交代让下头在她的饭菜里动了手脚,以同样的手段去了结她。
谁曾想这个四夫人也不知是受了哪处高手的指点,一下就抓住了下药的人,毫不利落的一层层私下审了上去,一直审到了姚老爷子跟前。
不等人反应过来,便请了族老和娘家人来,人证物证团团丢了一地。
她倒也聪明,没把老爷子扯进去,只说审出府里有人想要暗害她。
言下之意,直指三房。
到底也是姚柳氏先下的手杀了云家女,这事儿的口供也是到了镇抚司的刑狱的。
当初姚柳氏之所以没被问罪,不过是云氏要拿捏了三房的把柄在手里,好趾高气昂。
这也是柳家无法明面上要求姚家杀了她的原因。
如今又被拿住下毒暗害的把柄,只要云家想追究,姚柳氏便是死了也可掘坟鞭尸,这于姚家、柳家而言可说是奇耻大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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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8章 不吉利
最后云氏不但杀不得,姚家还得确保她活的好好的,连云家舅老爷的前途还得姚家柳家豁出情面去打点,否则,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姚柳氏毒杀无罪官眷的阴毒事,足以让两家名声受损。
云氏徐徐垂着茶,眼皮半掀不掀的睇了眼姚闻氏,嘴角扬了抹讥讽的笑意:“到底老爷子还是看重三房啊,给意浓攀了宗室门第的夫家。镇国将军府,那可是连陛下面前都能时常露面的了。”
大夫人微微一笑,对三房四房之间的尖锐不以为意:“还说嘴呢,如今你的芹锐不也许了太卜寺卿家的嫡出公子了么?都是姚家的女儿,老爷子自是希望孩子们都得了高门的好前程。”
云氏甩了甩发烫的手,眉眼一斜,嗤笑道:“芹锐还不是因为有个没人毒死的母亲么?哪里是沾了她父亲这个没用的庶出子的光。”
见得三房众人面色多变,得意的扬了扬眉,话锋一转,“老爷子虽是阁老致仕,三伯也做到了从三品的大员,可到底侄子在朝中地位太低,如今又丁忧在家,什么用处也派不上。意浓嫁进镇国将军府实在是高攀了。也便难怪了,那李二公子的庶长子都要出生了,侄儿和侄媳也不敢去追究什么。”
姚闻氏睇着茶水面上薄薄的氤氲,眉心不着痕迹的微微一拢,鬓边的白珠花轻轻晃动,含笑平静道:“这样的市井传言多了,倒也没得费心去听那些。李将军与夫人是重规矩的人,哪会由得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自儿子废了手,又被栽赃毒死婆母,姚三奶奶与四房便是明面上的不对付,闻言便是要笑不笑的觑了云氏一眼道:“四婶何处听来的这种糊涂话,当初可是老爷子亲自派人去查了的,都是没影儿的事儿。别是这会子瞧着意浓出了孝,两家就要下聘,有些人瞧不得旁人好,眼红了,嘴里便是不干净了。”
五房惯事两面讨好的,便笑道:“到底三伯是从三品的大员了,老太爷的门生们还是记得老爷子的提拔之恩的,将来启哥儿复职也是会顺顺当当的。咱们姚家与镇国将军府也是门当户对,哪里算得高攀了呢!不过是市井小民嚼舌根罢了。”
“门当户对?”云氏横了她一眼,一身醉红缂丝抱菊纹的滚边褙子将她的眉目衬得飞扬无边,不屑道:“可不是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你们也别来讽刺我,这话可不是我说出来的。外头这两日早传的沸反盈天了,听说好几位夫人都亲眼见过李二公子悄悄了去了天清庵找一个清修的角色女子,那女子的肚子瞧着起码七八个月了。”
吃吃一笑,“庵堂里藏娇,倒也真是耸人听闻了。”
二房想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过淡淡看着,闻言也道:“昨儿我与柳家太太去鸿雁楼听说书,倒也听了一耳朵,便是连百姓嘴里也在谈论了。”
姚三奶奶看了眼姚闻氏,却见她依旧一副泰然无波的表情,不免暗道她心思深沉。
云氏掠了掠鬓边的珍珠璎珞,一阵沙沙有声,闲闲一声长吁道:“侄孙女可真是好福气,还没进门儿呢,就要先当母亲了。”
姚闻氏看了眼庭院里,树梢上堆起的一尖儿一尖儿的积雪映衬着零星早开的几朵红梅,仿佛连洁白的雪花也染上了红色的氤氲,眉心莫名一跳,却依然不肯失了半分气度与镇定。
只缓缓道:“劳四婶关心意浓的婚事了,总算还有老爷子做主,我与她父亲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云氏混不在意被人讽刺多管闲事,扶了女使的手出了门,行了两步回头,咯咯笑道:“也是,就是失了镇国将军府的亲事又如何,镇北侯府那边的嫡长子如今也死了未婚妻了,人家可是自个儿靠了功名的翰林大人呢!”
姚闻氏攥着帕子的手一紧,面色微微一冷,冷叱道:“四婶,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云氏只轻笑声声的往前走,手中扬起的降红色的绢子在风中好不嚣张得意。
寒冬森冷,冬雪绵绵,冰雪琉璃世界透骨生蕴,腊梅于清寂午后舒展着枝条绽满金黄的花朵,徐徐一阵风拂过,洋洋洒洒的花瓣好似一束束九月澄阳的晴线投下,并着幽幽的冰魄凉香,蜿蜒了一片韵致明媚。
凌波匆匆的脚步声惊落了树梢上的雪尖儿簌簌掉落,在这样的景致下尤显惊急慌乱。
“姑娘,出事了!”
姚意浓正拿着绷子坐在炭火边儿上绣着鸳鸯锦帕的最后几针,嘴角尤带着甜蜜而温存的笑意。
耳边乍然想起凌波慌乱的语调,眼皮儿一跳,绷子下正要往上刺的针一凛,便刺到了白皙的指腹,血珠冒的那样快,来不及阻止的在鸳鸯的眼睛上晕开。
她急忙去抹,却将血色晕的更明显,“不吉利”三个字充斥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凌波打发了小丫头们出去,反手将门窗都关上。
室内的风因为窗棂的闭合忽忽流窜,扬起姚意浓鬓边的青丝,飞扬进了眼中,刺的眼睛一阵酸涩,便有泪光盈目。
她又去抹眼睛,结果把指腹的血色晕在了眼下,宛若泣血一般凄楚。
凌波一抬眼看到她如此模样便也是眼皮儿直跳,忙解了系在身前纽子上的绢子替她擦去了血迹:“姑娘何处伤了,怎还流血了?”
明净的暖阳透过半开的窗棂缝隙投了一缕进来,落在白玉莲花香炉上,从缠枝纹熏笼里缓缓吐出的青烟也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浅金色,落在那鸳鸯锦帕上,却将血色晕染的越加殷红刺目。
姚意浓看着沾了血的雄鸳,忽来一阵心慌意乱,摇头道:“我没事,出什么事儿了?”
凌波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睹见鸳鸯锦帕染了血,一惊,面上却不敢流露了半分“不吉”之色,低了头,一时间也不知搞怎么把话说的委婉些。
姚意浓见她如此直觉想到了自己的婚事,急道:“是不是李家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凌波微微拧眉看着主子,她小立领上是葡萄缠枝的图样,藤叶的脉络里盘了银线,在细细一缕的光线里闪烁着一芒又一芒细如绣针的眩光,刺的人眼睛发痛。
用了眨了数下才缓过了痛劲儿:“李二公子去天清庵见一位清修女子,说是那女子瞧着怀有身孕也有七八个月了,先后被好几位夫人都给瞧见了。”
姚意浓一喜,眼角眉梢都染了锦帕的红色氤氲:“当真?”喜色尚不及流淌进心脉,心忧旋即而来,“是不是那女子出事了?”
凌波伸手先扶住了她,才喃喃道:“不见了……”
姚意浓一怔,所有的美好期盼瞬间分崩离析,脚下踉跄了一下,裙摆恍惚了一抹茫然的弧度:“不见了?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见了?”
凌波忙扶着她坐下,又倒了被温水递到她手里,小心翼翼的徐徐道:“前儿从四夫人那里听了消息,咱们奶奶派人去天清庵悄悄查了,谁晓得今儿回来回话却说什么都没有,连主持都说从未有过什么有孕的女子暂住庵里。”
姚意浓的手狠狠一颤,半满的茶水晃起惊涛骇浪,泼洒在她白皙的手上,明明不烫,却似被烫的狠了。
美丽的眸子里蓄起了粼粼水光,稍一眨便滚滚而下,仿佛要将她的心也灼穿了去:“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那女子怎么会忽然消失了?那李蔚翎呢?他可去寻了?还是他悄悄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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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9章
凌波拿走了她手里的杯子,语调低缓到了极处,生怕刺激了她的神经:“李家那边把二公子拘起来了,也派了人出去查,奴婢让人在李家那边儿盯着,暂时也没什么消息。可若是李家先找到,定是会把那女子处理掉的。姑娘,到时候便是什么都晚了!”
姚意浓紧紧攥着凌波的手腕,直攥的她五指充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住她不至于倒下。
那张水仙皎皎的面上满是慌乱无助,再也寻不出往日谈诗论文时的清傲自信:“怎么办?该怎么办?”
凌波被她捏的瑟缩了一下,忙道:“如今外头闹的那样厉害,多少人在背地里瞧了咱们的笑话,说李家二公子情愿要个没身份没地位的平民女子也不肯要您。叫您受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难听话!这样的夫家如何托付?“
“姑娘,姑娘,咱们去见姜大人,若他心里有您,若他晓得您将来要嫁给这样一个人,一定不会无动于衷的!”
姚意浓六神无主,缓缓淌下的泪在小巧精致的下巴上凝成重重的一滴,坠了坠,滴落在湖色的衣衫上,留下暗色的印子,似香炉底下铺着的绒垫子上被火星烧焦的痕迹,如此登不上台面。
恰似她此刻心底的茫然与无助。
闺秀的矜持告诉她不应该如此,可又不甘心嫁给这样一个平庸的男子,过一眼看得到底的人生,便又死死抿下了所有的羞愧之意。
冰凉而修长的指捂着唇,轻泣着:“可、可母亲不让我出门啊!”
凌波眼神一转,道:“再过几日就是慕姑娘生母的生祭了,七月底的忌日也是去了的,姜大人一定会去法音寺给她上香的。姑娘可与奶奶说了去上香,到时候总会有机会见到面的。”
姚意浓的泪一顿,停留在了眼底,粼粼着宛然的期许,抹去了腮边的泪:“是,一定可以见到的。”
沈府的庭院里里里外外都是梅树,在深冬的时节里,金黄色的腊梅在枝头开的团团烈烈,间或有几株红梅与白梅上花苞英英簇簇攒在枝头,零星绽放了几朵,红红与白白别具东风情味,这样鲜润的颜色看在眼中,竟有几分春意盎然的感觉。
“一个女孩子,整日喝酒,成何体统。”
温润含笑的声音自庭院传上,繁漪低头看去,正是徐明睿仰头望着屋顶的她了。
倚着飞翘的屋脊,繁漪抬了抬手中的酒瓮,微微一笑:“要不要来一杯?”
徐明睿和沈凤梧的功夫承都教于有“沙场杀神”之称的魏国公,身手极是轻盈利落,足下一点便稳稳上了正脊。
淡淡夕阳下,风鼓起他宽大的衣袖,衣炔飘飘,颇有谪仙风采。
轻轻一撩衣摆便在她身旁坐下,直接道:“他来见过你了?”
傍晚沁骨的风扑在面上,飞扬起她松松挽就的发髻下的青丝,繁漪斜了他一眼,徐徐又吃了口酒:“你透给他的?”
徐明睿接了她手中的酒瓮喝了一口,幽幽叹了一声道:“我巴不得他一直不知道呢!一定是姜柔,那丫头恨不得天天有好戏看。”
看着又回到手里的酒瓮,繁漪掐了掐眉心,这家伙也真是一点都不会把男女有别放在心上,更是头痛姜柔的唯恐天下不乱:“难怪非框着我出府了。”
凤梧也一定晓得,否则,他进到后院来,怎么会没人阻拦呢?
徐明睿望着西边斜晖只剩了淡淡的一抹红晕,映在他含情的眼底,温柔的几乎要将人溺进去:“这几日外头热闹着,姚家人派了人探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现,那个风麟已经消失了。姚李两家的亲事怕是退不了了。”
“问了姜柔,消息是她放出去的,做戏的人也是她找来的。不过风麟却不是她和凤梧弄走的,自然也不是我。晓得有风麟存在的人原就不多,我猜便是姜琰华了。”
繁漪感觉自己的眼角在抽搐,这个姜柔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徐明睿见她那极力淡漠下流转过的神色,轻笑着摇了摇头:“你母亲生祭那日姜琰华去法音寺给伯母上香,姚意浓身边的女使在文殊殿堵他,没堵到。”
繁漪垂眸看着手中的酒瓮,轻轻磨砂着上面风松清明纹理的指腹微微一用力,口中却只澹道:“你怎知不是错过呢?”
徐明睿见她满是退避之意,感慨道:“他看见了,避开了。”
繁漪瞥了瞥嘴角:“若是有心,早该说清楚,回避,只会叫人觉得他不舍罢了。”
徐明睿看着她,雪后的淡淡晚霞将他的眉目镀得格外柔和:“如今瞧着,倒未必不是他没有说清楚了。”
他的语调认真而温和:“若是无声无息不见,姚意浓还保留了颜面,如今闹得满城风雨,她的委屈伤心便也人尽皆知。明知道李蔚翎是不可托付之人,他若真的爱着姚意浓,如何肯眼睁睁看着她跌进这样的婚姻里?”
“姜柔这招虽然损了些,倒也不失是个好法子可验证姜琰华的心意。于你,于她,都是一个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
繁漪眼底有郁然之色,忽觉掌心下脊兽的冰冷直刺心头,激的她浑身一颤,垂眸道:“那又如何。”
徐明睿微微挑眉,面上笑意若月光清敛而温柔:“我与他认识也有几年了,晓得他不会是个冲动的人。来见你,便表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他既有行动告诉你,他心里有你,你也放不下他,或许可以再试一试。”
“何必钻在牛角尖里自我为难,我的印象里,慕繁漪是个十分冷静而洒脱的人。”
繁漪一双眼藏着幽幽心事,不知要望向何处才寻得到一丝着落,“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洒脱之人。”
微微阖了阖眼,慢慢抚触着身侧的脊兽,经年的风霜雨露的冲刷,手感光滑如玉,却在寒冬的轻拂下冷的跟冰一样,直透心底。
自嘲的弯了弯唇角:“他当然只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不知道我还活着也便罢了,如今知道了,如何会不来见我?原就是愧疚的,当初又是为了他才故意被姜元赫追杀,这会子还不知道想着如何补偿我了。”
轻轻一笑,与清风流连里带着薄薄的痛楚:“他这个人,清敛自持,可他、与我定下了亲事了却还是三翻四次的去与她相见。可见爱的多深,如何转脸就发现自己是爱我的?”
徐明睿的眼神好似一道穿破终年不散雾霭的强光,直直照进她的心底:“未必是他去见,姚意浓摆明不肯放手,死缠烂打故意去堵他,又有什么不可能呢?姚勤禾那时候常与他们一道,姚意浓要知道他在哪儿并不难。”
“其实你已经感受到他心里是有你的。只是你不敢信、不肯信。你在等,等着姚意浓被逼到绝境的时候再去找他,你想亲眼看看他倒底是如何做出抉择的。”
“你害怕他现在的补偿心理太深,误把感激与愧疚当做了男女间的情爱激烈的给到你,你怕自己再次毫无理智深陷其中,到最后却发现他还是喜欢着那个人。”
仿佛藏在心底的一根刺被人毫无预兆的呼啸拔出,带出几星血滴,虽然痛,却有几分畅快的感知。
酒力上涌的眸子微微一眯,有轻妩与茫然流转,繁漪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徐明睿,太会看人心思了是会招人烦的。”
徐明睿看着她酒后才会流露出的慵懒妩媚,眼底有淡淡的失落和无奈流转而过,却还是笑道:“不得不说,你把患得患失体会的淋漓尽致。”
看着最后一抹霞红被薄云吞没,只余了淡淡清辉,繁漪婉转一笑:“所以你很清楚我无法拿男女之情放在你我之间。”
这一声噎的实在结实,徐明睿捂着心口做了个内伤的表情道:“你这样三番五次直白的拒绝我,真是太伤我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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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0章
徐明睿,翩翩公子,一个可靠的肩膀。
不计回报,不求回应,轻轻的跟在她的身后,在她需要的时候上前,不需要的时候退回。
若问,慕繁漪有什么值得他去这样喜爱的?
不知道。
人的感情总是莫名其妙的,没有理由。
一脉袅袅琴音随风而来,带动枯脆的落叶沙沙而动,有婉转的悲凉。
繁漪茫然的看着庭院里的一点,徐徐道:“徐明睿。等一个人回头,很难的,每一刻都是折磨。这种感受真的不大好,所以、不想伤害你。也不想勉强自己假装已经走出去了。你的名头我不会借很久,待他们在一处了,你便可以好好考虑长安了。”
徐明睿的伤感尚不及流淌,便是微微一愣:“怎么你也……”
繁漪微微挑眉:“我也知道?实在是长安看你的眼神太露骨了呀!”
徐明睿无语望天半晌,不想聊这个话题:“如果他们真的在一处了,你呢?”
“我?”繁漪微微垂首,鬓边的明珠微凉的滚过面颊,带动了宛然忧伤流过:“我已经掉下悬崖,死了。”
旋即澄阳如春,玩笑道:“待姜柔与三哥大婚之后我便会离开,或许三五年后或许三五十年后再回来看看。要是那时候你还未娶亲,我就赖上你。”
徐明睿望着她,缓缓一笑,站在原地如青山唯一。
今日酒吃的有些多,醉的有些厉害,睡意在酒后的头痛里渐渐袭来,繁漪伏在后窗的小翘几上,醉眼朦胧的看着几上的一槲明珠穿过白壁如玉的云盏缓缓散发着柔和的光亮,似月光柔和。
耳中隐约听得屋顶有响动,片刻后便有轻若蚊吟的脚步声在屋子里响起。
一步一步的,靠近过来。
繁漪抬手把大袖盖在面上,把自己闷在黑暗里,半点没有要警惕起来的动作。
这里是镇抚司官员的府邸,护卫大多是镇抚司退下来的郎君,身手极是厉害,寻常蟊贼不敢来,能躲过那么多护卫的眼睛耳朵跑到内院来的,她也对付不了。
窗外枝影沙沙,在寂静的夜里,好似人也成了深冬枯脆中的一叶,昏沉沉的脑袋里全是懒得动弹,甚至消极的想着,若是有人能给她一剑,她也好得个痛快了。
来人轻轻揭开寝衣轻柔如云的大袖,指腹温柔的抚过她的眉眼,潺潺如清溪流水的语调道:“怎睡在这里。穿的这样少,会着凉的。”
清溪的流淌回旋在静默的屋子里,有舒展而郁然的余音,繁漪缓缓睁开眼,在朦胧的柔光里模糊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又慢慢阖了阖眼,似乎没有分清楚现实还是梦境,也没有认清眼前是谁。
醉意朦胧间,看什么都是雾蒙蒙的,坠进仙境一般,她忽然笑了一下,哑声问:“你是谁?你是阎罗殿来的?要带我走么?”
来人道:“云奴,你的云奴。”
繁漪拧眉的须臾里似乎在努力的回忆,然后微微摇了摇头:“云奴?不,我不认识你。”
眯着眼望着他,朦胧的眼神叫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忽一倾身,伏在他的肩头,微微仰了头看着他的下颚,指尖绕着他胸前的一缕乌发,“可你长的真像那个人。真是像。”
他侧首亲吻了她的额:“像谁?”
窗台上的一盆红梅枝条横生,蜿蜒清媚,繁漪望着黢黑的枝条上零星一两朵的花绽得明媚,映着从素白窗纱透进的月光,落在眼底有朦胧的红色氤氲。
“一个……”语调拉的悠长而轻柔,唇方启便在微哽中一顿,眼角落下一滴泪来,嘴角的笑意浸在泪意里,是苦而涩的,“一个、不重要的人。”
带着薄茧的指腹微颤的擦去从她眼角蜿蜒下去的一滴泪,轻轻拥住她:“不重要的人,为何还这样伤心?”
她的眼角眉梢含了淡淡的清愁,而这清愁被披散的轻轻拂在清瘦面颊上的青丝一衬,仿佛是天空里渺渺不可触的星子被雨水浸润,映着墨蓝的天空,有青色的脆弱氤氲:“因为、不重要的是我啊……”
他低头与她触着额,眼底有薄云翻卷:“没有,你很重要。”
繁漪抬手拂过他的下颚,有刺刺的感触,大约是男子的胡渣。
不由轻叹了了一声,原来梦中的触觉也能这样真实。
轻薄如云的大袖如水褪去,露出的小臂在明珠的柔光下有莹玉的光泽,微凉而洁白,带着沉水香淡雅的香气,惹人迷醉。
他握住她的手腕,以唇轻触她袖底下的旖旎风光。
繁漪游离人间的目色落在了他深蓝色的卷云纹衣袖上:“破了?”
袖口的破损在明珠幽白的光华下有了薄薄的雾影,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点了点头,“破了便丢了罢。”
他摇头:“不可以,这是我的。不能丢,舍不得。”
繁漪不以为意的睇着那卷云纹在他的动作间似乎有了云卷云舒的自在,邈远道:“坏了,可以换新的。不好看了,留着心烦。它从来就不好看。不招人喜欢的东西,留着有什么意义。”
他的唇微微一抿,垂首吻过他们交握的手,感受到她的左手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丝不明显的温度:“喜欢的,一直都是喜欢。我喜欢它,每天穿着它,可是我每天要做很多事,翻很多书,没有保护好,把它弄坏了。你帮我补一补好不好?”
繁漪的黯然似枯脆黄叶,于风中无处依靠,泫然拒绝:“补了还是坏的。改变不了什么。”
推开他的臂膀,她起身欲离他身怀,“我不认识你,不想给你补。你有新衣,你会有很多新衣,并不需要它了。”
他紧紧扣住她的腰肢,不叫她离去,惹她不愉轻嚷:“梦里也不依我一回。真是狠心、狠心,只待我这样狠心。”
琰华心口一紧,从胸腔内弥漫了一股酸涩至喉间,低叹如含雨的薄云,“我不要新的,我就要这件。你别离开我,我便什么都依你,都依你。把命都给你。”
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安抚,然后,她就那样安然倚在他的怀里。
酒后的凤眸带着轻妩潋滟晃动了一泊流光婉转,轻轻的扬起唇角,笑着。
然而那笑意之底的粼粼波光,是破碎的、是残缺的,带着尖锐的棱角,还未伤人便先伤了自己:“当初给出去的时候,不见得收的人在意,如今都破了,偏又有梦里残影舍不得扔了。真是可笑。”
他轻轻抚触她的嘴角的手一僵,小心翼翼的问她:“那你还要他么?那个叫人伤心的人?”
明珠的光华在点墨的眸子里失去色彩,繁漪缓缓摇头:“不、不要了。是他不要我。他、把我撕碎了丢在空谷里,已经魂飞魄散了。”
“再也、要不起了。”
琰华察觉唇瓣因为心头一阵接一阵的紧缩而微微发麻,是血色褪去的感觉,掰过她消瘦的肩头,深深望着她的眼。
而坠入梦境的人,眼里只剩了悠长的痛色。
“那让他把自己也撕碎了,去空谷里找你,好不好?”
眉目如遭了寒霜的栀子,繁漪苍白的决绝,决绝里偏又饱含了那样无尽颤抖的温柔:“不了,他该有他的欢喜。何必同我这无趣的人纠缠,太没意思了。”
她的双臂徐徐勾住他的颈项,细白的天鹅颈仰起,侧过脸轻轻贴着他迎着风雪而来的冰凉的面,白皙面颊在青色胡渣的温情磋磨下泛起点点粉红的痕迹,有别样的温情,阻了他所有待说的话。
琰华只能怦然心跳着,感受着渐渐失序的呼吸沉缓放大在耳边,若无边蔚蓝深海的面,渐渐蓄起汹涌的浪涛。
她跨坐在他的身上,沉醉于这样的耳鬓厮磨,“这梦真好,你终于、没有拒绝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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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1章 病痛
想起她曾经的歇斯底里,她的敏感都是因为他,琰华目中有懊悔浮漾,搂住她的腰身,在她耳边低语温柔:“不会,不会了。你要的,都给你。我能给的,都给你。”
空茫的薄薄光亮之中她的容色若桂子含露,神色柔媚,妩媚迷离的眼定定地望着他,有泪顺着她含笑的嘴角慢慢弥漫开,浸湿了她的唇。
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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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2章 病痛(二)
坐起身,撩开幔帐,借着被积雪反射得冷白的月色,他看到她的青丝被冷汗打湿,紧紧的贴在颊上、颈项,那样湿黏的墨青将那苍白的面色衬的几乎透明,而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琰华只觉整个人被人毫无预警的按在了滚烫的热水里,失去的恐惧死死攥紧了他的心口,窒住了呼吸:“遥遥、遥遥!”
值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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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3章 看你怎么解释!
繁漪一震,这话可不是说到了心口最脆弱之处了么。
当初算计慕文渝上死路,将姚氏一步步踩进泥沼,在敌人面前,她不过一粒渺小的尘埃,明知可能粉身碎骨,可她不曾有半分犹豫。
了结叛徒时,她也不过笑盈盈看着。
可一旦牵扯了感情的事,上一辈的魔咒便紧紧箍住她的呼吸,迫使她一再退缩。
她没办法把自己对付敌人的招数拥在他身上。
要怪,只能怪自己,当初只顾着报仇,也不曾去仔细瞧一瞧他的心意,便让自己的脚步走向了他。
奉若将吉服平展在木椸上,抚平了一日穿戴留下的折痕,闻言好无奈的看了眼自家主子:“夫人,爷马上就回来了,要不奴婢服侍您先入浴?”
繁漪向奉若投去一抹感激,站了起来,含笑道:“快去沐浴更衣,乖乖等着入洞房吧!天色也要暗了,快准备着吧!”
姜柔白了她一眼,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好一番的面红耳赤:“去去去,好个没出息的,便也只敢拿了我来打趣。”
待人一走,姜柔招了奉若近身,嘴角是抿不去的兴奋之色,低声吩咐道:“你去找姜琰华,就说……然后再引了姚意浓……”
奉若拧着眉:“这样好么?如今姜大人还挺主动的,若是推的太猛了,可能……”
凤眸微微一眯,皮笑肉不笑:“你觉得我这样帮忙帮错了?”
虽然奉若觉得更像是唯恐天下不乱,但还是赶紧马屁拍上去,一咕噜道:“夫人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与慕姑娘姐妹情深,尽月老之责,为她费尽心思把握机会,自然是不会错的,奴婢只是觉得姑爷快回来了,夫人安安心心等着入洞房才是要紧,赶紧给老夫人添上个玄孙才好、好、好……”
眼见那染了绯红的凤眸越发眯下,“啊”了一声,“奴婢马上就去!”
姜柔得意的看着那丫头逃命似的跑出去,扬声道:“让无音盯着,明日说给我听!”
屋顶的无音:“……”
一旁的渺雾:“……”还好不是我的徒弟。
冬日的傍晚总是来得格外早,待繁漪从姜柔那里出来日头已经沉下,只余了浅白的天光悠游在天际的云层里。
正是晚席的时候,又是在后院里,该是不会有外人来的,繁漪带着面纱倒也不急着回自己院子,慢慢走进小花园里的凉亭。
看着淡青色的天光穿过大片大片的四季海棠,绿叶英英簇簇拖着或粉红雾白或绯红流灿的花朵,花蕊嫩黄可爱若处子婉约娇柔,花枝悠然出尘的轻晃在沁骨的风中,恍若夏日傍晚的明霞满天。
繁漪的思绪随着那终年常开的影影绰绰的花影飘摇到了远方,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一抹魂魄,生活在他的身边,看着他淡然无波,看着旁人在他身边来来去去。
痴想着若是嫁给他这样四平八稳性子的人或许也是挺幸福的,至少他不会出去吟风弄月的做风流公子。
那时她看他的目光,又何尝不是一种遥望呢?
风乍起,繁漪抬头看着花瓣簌簌如雨纷飞,落在身上,是柔弱无骨的轻,点在眉心,似凝了青春娇俏的胭脂花钿。
仿佛是沈老夫人院中的莺儿在滴沥,催促了最后一抹清辉沉坠,迎着半月幽幽泼洒了流素清光。
晴云取了火折子,将亭中石桌上的琉璃盏点起,光影悠悠。
耳边是急急而来的脚步声,转首望去,却见他紧着下颚微凛着神色来到了凉亭的台阶下,尚不及说什么便被他大步而上的拥在了怀里。
静默了许久才缓缓吁了口气:“还好你没事。”
晴云捂了捂扬起的嘴角,悄悄退去了一旁的梅树后。
他拥的太紧,繁漪无法抬头,耳边是他如雷的心跳,有些失序,淡淡的酒香与悠长的沉水香融合了一种使人迷醉的滋味。
轻轻推了他一下:“怎又来了?”
琰华低沉的嗓音里有着明显的惊忧:“奉若说有刺客伤了你。”
退出他的怀抱,只垂首望着一抹折枝竹节纹路在他衣摆晃动间好似有了生命。
繁漪轻轻摇头,微叹似在寒风中流转的薄薄飞霜:“姜柔胡闹而已,我没事。”
琰华抬手揭了她的面纱。
她退避躲开,他步步紧追,直将她逼得贴在了朱红的立柱上,左手仿若无意的贴在她的腰间,想以掌心的温度驱散她的疼痛。
静静凝着她的眉眼,半晌才温然一句:“瘦了。”
温热的指尖落在微凉的面上,似被烫了一下,她撇开了面颊,却正好睹见园子的半月石门下站了一抹杏黄身影,天色渐暗,离得有些远,繁漪不去细看却也晓得来的人是谁。
心下忽生了一抹期期,一抹恶意,总不能辜负了姜柔这一番心思。
她仰头望着他,柔婉的面上凝了抹薄薄的笑色,那笑本该是欢喜的,却带着雨雪的湿冷,宛若迎春开在了风雪无尽间,不甚寒意的脆弱无助。
薄云遮月,晦暗的月色照应下,她的目中有盈盈泪光摇曳,终于有清露自长长羽睫坠落,在素白的面上留下两道粼粼的水痕,忧柔而凄然的微微一哽:“我、说了,不想见你。”
琰华心头一紧,似猝不及防被狠狠划了一道,又狠狠抹上了新盐,低头吻去她的泪,“别哭,别哭,我只是、只是怕你受伤了。近日留在宫中当差,不是不想来,我很想你。”
他吻上她的唇,她没有避开,他心中欢喜,辗转含吮,与她唇齿交缠,修长的手握着她的纤细腰肢,于小裳内紧紧贴合。
似有轻泣与惊呼自身后而来,琰华一惊,抬起宽袍大袖遮住她的面容一转身将她藏在身后,转首望去,却见一道杏黄的身影已经走到了院子中央。
与他们不过隔了一丛四季海棠的距离,离得近了,哪怕隔着夜色,也瞧了分明,正是姚意浓无疑。
仿佛是无法接受眼前所见,姚意浓颤着唇,泪眼朦胧的踉跄了一下身影,而她的女使凌波急急稳住了她节节后退的身姿。
琰华眉心一拧,未有回应那对主仆的不敢置信,回头便见繁漪抬手抹去了右腮上的一滴泪,冷淡如白霜的月色擦过飞翘的屋檐斜斜落在她的面上,半是清明妩媚,半是黯然忧伤。
伸手用力推了他一下,戴上了面纱,横眉冷语道:“这样的场景还真是眼熟的很!原是我不该出现了,姜大人哪里是来见我呢!”
琰华一惊,顿时手足无措,却不知从何解释:“我不知道她跟来了,你别气,别气,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早就没有关系了。”
繁漪撇开头,鬓边的青玉米珠串起的长长流苏扬起一抹微凉的弧度,沙沙清脆,眼角残余的泪光有冷白的微光,越显她眸光冷凝带刺:“如今没有,从前便是有了?”
琰华抓紧她的手贴在心口,额际有薄薄的汗沁出:“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姜柔诓了我来,怕也是诓了她来,真的不是我要见她。”
繁漪瞥了姚意浓一眼,眼底是淡淡的复杂,亦有薄薄厌恶。
是啊,就是厌恶!
是他们先有的情意,可到底她与琰华已经定了亲,到底她也已经许了别人,再如何她们也不该私下相见,这样来伤害她逼迫她!
若不是姚意浓的不肯放手,或许终有一日,他会忘记这个初初年岁里喜欢过的女子。
或许,她可以安心理得一些的,等着琰华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完余生。
她的“死”是她心甘情愿去成全他的情意,却也是被姚意浓逼入绝境。
“好一个深情不移的大家闺秀,您说是不是,姜大人。”
缓缓回头,定定看着他,繁漪忽的笑开了,隔着薄薄的面纱,嘴角的笑意有几分算计的得意,拍开他的手:“我看你要怎么跟她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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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4章 虐一虐那个又蠢又笨的
她拾级而下,轻盈的脚步牵扯起的裙摆幽晃里有几分落荒而逃,转身进入高大繁茂的腊梅树后,不见了踪影。
姚意浓急急虚走了几步,哽声颤颤地问了琰华旋身跟去的背影:“她是谁?”
然而回答她的,只是一抹深蓝的衣炔消失在腊梅树后。
姚意浓以为要等到月底楚氏的生祭时才能见到他,却不想今日会在沈家的宴席上看到他的身影。
她是那么欢喜。
父亲母亲尚在孝中不能来,以为今日没有母亲盯着,她终于可以与他倾诉一二,没想到跟着他的脚步来到这里,竟是看到这样的一幕。
水仙一般的容貌在雾白的月华下似拢了一层难以穿破的寒凉,她的手紧紧捏着凌波的手腕,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支撑柱她所有几欲迸裂的精神:“怎么会这样?那女子是谁?她是谁!”
凌波望着身影离去的方向:“奴婢瞧着她是朝里头走的,怕是沈家的姑娘了。”
姚意浓凄然摇首,泪,滚滚而落,映着琉璃灯盏摇曳出的破碎流光,让她的容色也有了玉碎的姿态:“我放下自尊,放下羞耻,苦苦等着,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结果?难怪、难怪这半年来他都不肯来见我,原是有了旁人了。”
凌波替她顺着心口的气,四下望了望,着急道:“姑娘别急,咱们先回去,奴婢想办法来打听,可没听说沈老夫人膝下有什么姑娘了。今日是沈大人的好日子,或许是吃多了酒,只是误会而已。”
姚意浓的泪光里攀起期期之色:“误会?真的只是误会么?”
凌波取了绢子替她擦去了眼泪,“是的,或许真的只是误会。姑娘别哭了,今日是清光县主的大婚,若叫人瞧见您这会子掉眼泪便不好了。”
许是慕繁漪葬礼上被狠狠刺过,姚意浓听到姜柔的名头心头便莫名的发憷,忙抹去了泪,复又惶惶急问:“那他为何不肯停留?”
凌波安抚道:“这里终究是沈家,总要避嫌的,若叫人看见了,话传话的落到了奶奶耳中,便是不好了。如今李二公子名声不好,可咱们至今捉不到那女子,李家已经是不肯松手了,若叫奶奶晓得您还念着姜大人,往后便是再也出不了门了。”
姚意浓顺着她的牵引缓缓离开园子,然而凌波的说辞并没有安抚了她患得患失的痛苦,又想起与李家郎君的婚事,心下更是痛苦不已。
不能流泪的憋痛使的眉心紧蹙成曲折山峦:“可他为何跟着那女子就走了?”
凌波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便只道:“奴婢先扶您回去,有什么,先等奴婢打探到了消息再做打算,再不济,奶奶已经答应了您月底会去法音寺上香的。咱们还有机会,还有机会问清楚的。”
“姑娘别自己先苦了自己。您也说了,您在姜大人心底是不一样的。慕姑娘当初为了他连性命都付进去了,都没能打动他,如何能轻易就看上别人了。”
如今她还能做什么呢?
唯有等待着与他有机会相见,好问问清楚而已。
夜色吞没天地,薄云散去,月色愈见明亮如水,漫天恬静的星子与人间灯火交织,璀璨而美好。
院子里的太平缸里不知是谁养了两尾鱼儿进去,悠然自得的游曳着,舒展的美丽尾巴挑破了水面的平静,映着一汪月色,摇碎了粼粼光芒落在繁漪的眼底。
她就这样看着他的脚步紧随而来,月华洒在他深蓝色的团蝠衣袍上,缓缓晕起一层朦胧的幽光,而月色下的她却无太多的欢喜或忧伤,只是淡淡的失落与寒意慢慢在血脉里游走。
仿佛是失去了太多的力气。
仿佛忘记了方才的不愉快。
她淡淡看了他一眼,冷淡的语调宛若这个时节里幽冷的腊梅香味在清霜如水的月色里,轻而缓的起伏:“怎不回前头去。你是会吃酒的,也不帮三哥挡一挡么?”
琰华察觉她的疏离更甚,有一瞬的疑惑,却不敢多提方才的事,只温柔道:“镇抚司的郎君都是能喝的,有很多人为他挡着。”微微一顿,“方才见到舅父和老夫人了。”
风漱漱的吹着枝影摇曳,悬在飞翘屋脊上的月都有些摇摇欲坠的不稳。
繁漪微微垂了垂眸:“老夫人许久不赴宴席,想是身子养的甚好。”
琰华应了一声,瞧着月色下她的神色许久,方缓缓小心的问道:“何时回去看看?”
繁漪回身,拾级而上回到屋里:“再说吧。”
琰华心中有太多的不明白,可他不敢迫她,便也不再问了。
只是往后的每一日里,都要来看看她,与她说说话,主动靠近她的身边。
而繁漪只是淡漠着做自己的事情,偶尔也会怀疑,这个人或许根本不是姜琰华。
甩不掉,推不开,骂不走。
打倒是打得过了,他也不还手,可偏她自己没出息,下不了手。
而屋顶,几乎每天都会排排坐着好几个看热闹的,就抓着瓜子磕的毫不客气,看着那个人跟进跟出,其中还包括那个据说想娶她的徐明睿。
也不知道这人脑袋里的构造是否与正常人不同?
不该是积极的出来挡人吗?居然还放行?
还是她一直都会错意了?
“……”
而那个人,好像打定了主意要赖在她的身边了。
繁漪却明白,于外人面前,他还是那个与她保持距离的姜琰华,并无不同。
说到底,他的温柔与情意,说到底连他自己也明白掺杂了太多杂质,无法暴露在阳光下任由旁人检视真伪。
姜柔看着琰华那温吞样,忍不住摇头,舌尖一推,瓜子皮便清俏飞出去:“这人居然能中进士,我明天要去会会魏首辅,看看他是不是收了姜淇奥的银子了。”
凤梧自觉自己挺迟钝的,但妻子这话,无法不认同:“……”
姜柔把沾了瓜子皮上碎屑的掌心往丈夫衣袖上擦了擦:“一看见我们来就缩手缩脚的,生怕那笨蛋没点歪路可走么?”
凤梧认命的任她擦,还很贴身的端了茶水喂她润喉:“性格使然。咱们偷看到的那些亲近举动,也挺不容易了。”
徐明睿伸手抓了把瓜子继续磕:“我不信,我觉得他姜琰华其实也挺闷骚的。”
“这个我赞同,那眼神恨不得把人都吞了。”
一把娇俏清脆的女音伴着瓦砾被挤压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徐明睿嗑瓜子的动作一僵,怎么这祖宗又跟来了!
姜柔立马高高扬起了眉,今日的好戏真多!
“来来来,快坐,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徐明睿指缝里有颗粒泄漏,悉悉索索落在青墨瓦上,屁股挪了挪,有要逃跑的动作悄悄摆出来:“……”
然而,那只小小的手掌一下子又把他按了回去,呵气如兰就在耳边:“跑?”
徐明睿感受过逃跑后的“好滋味”,见证过,绝对是逃不出的手掌心,外面一定有人等着“收拾”他,于是立马认怂:“怎么会,我这是给你让位置么,呵,呵呵……”
姜柔鄙视他:“出息!”
徐明睿无奈又无语:“……”哼,我不打女人!
凤梧仿佛会读心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你也打不过她。”
徐明睿想起上回跟她过招被撒了一身奇奇怪怪的粉末,让他四肢浮肿了好几日,连鞋都穿不进去,就忍不住龇牙:“你们夫妇两就只会欺负我吗!”
长安往徐明睿身旁一坐,忍不住大笑起来:“这话不准确,应该说我、们都喜欢欺负你。”
徐明睿嘴角抽了抽:“……过分了。”
他开始有点理解繁漪为什么老是很奇怪地看着他了。
这丫头真的是想嫁给他么?
就是纯粹来折磨他的吧?
哼哼了一声:“不跟你们一般见识,看戏!”
长安伸手接住他手里掉下来的瓜子,慢慢磕了两粒,给琰华加了个油,顺便吐槽了两句:“这人真是太废了,追个老婆比打仗都艰难!一条小命上上去,看她收不收,非要磨磨唧唧的。啧,像我们这样称职的朋友,真是世间少有,处处助攻!”
几个人一致点头:“谁说不是!”顿了顿,又点了点有,“可太称职了!”
没他们,这两人起码得花半辈子纠结外加你追我赶!
姜柔就着丈夫的手呷了两口茶:“再不行,我回头弄点绕指柔、情绵绵什么的给他们助助兴。”
徐明睿脖子僵了僵,缓慢的转首:“什么东西?”
姜柔一甩头:“cui情药啊!”
众人:“……好家伙!”
无音开始为小徒弟的清白担忧了。
再然屋檐下的人便听到长安含笑又含嘲笑的叫声:“遥遥,不必客气,好好虐他一虐这又蠢又笨的傻子,可要解了气再原谅他啊!”
琰华拧眉看着那排排坐,一边帮忙一边拖后腿你们可还行?
繁漪觉得自己最不该的就是让姜柔知道自己还活着!
“……”
后来,不经意间在绣房里发现了她起的鸳鸯,原只有一只雌鸯孤寂悠游在碧波之中,他便在雌鸯身侧画起一只与之交颈的雄鸳。
繁漪心下不无沉醉,却转身将绣帕丢进了炭盆里,任由火舌灼穿雌鸯的身子,迅速将它吞没,拉扯住理智不至向他弃械投降。
傍晚时总算走了,却转眼又掀了屋顶进来。
沈家的守卫森严好像独独在她这里有了巨大的缺口,喊人也没得搭理她。
冬芮倒是想帮忙,哪怕蚊子叮似的踹两脚也好的,可还没等她有动作就被晴云一把拎出去了,完全哪没有施展的机会。
临走前忠心的小丫头还不忘给了个警告:“姑娘是大家闺秀,要注意分寸。”
琰华愣了一下,厚脸皮竟也微微红了起来:“我、知道。”
繁漪真是要尖叫了:“你到底是谁的丫头!”
晴云立马怂了,拎着冬芮撒腿就跑。
她的力道本来就大,从镇抚司孟婆手里又学过几招,冬芮还没来得及说“自己走”,人就已经恍恍惚惚到了廊下了。
就无语。
繁漪不准他靠近,却也无用,武力蛮力都比不过,不想理他,拽过被子闷头说睡。
琰华就坐在床沿看着她入睡。
叫繁漪觉得可气的是,似乎只要他在,她才有一段自然入睡的好睡眠,哪怕是短暂的,可至少疲惫的神经得到了放松。
曾经,她试过用香料辅助入眠,也不过睡了一两个时辰便醒了,用的多了,慢慢也没什么作用了。
有一回加的量重了,晴云怎么都叫不醒她,吓的沈老夫人搜走了她屋里的所有安神香料。生怕她一个想不开把自己睡死过去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只能靠着醉酒才能入睡,可酒意总是消退的很快,退了就醒了。
然后便是绵绵不尽等天亮的枯寂。
于极浅的睡眠里醒来,带着醉酒后的头痛欲裂,抬手揉了揉额角,水袖滑落,看着手腕上被牵住而里留下的红痕,呼吸窒了一下。
空气似乎被寒深冬寒露凝住,苦涩自舌根处蔓延至整个口腔,阻塞了呼吸,喘不过气来。
终究、无法平静对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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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5章 死皮赖脸
侧首看了眼层层幔帐之外,有微弱的天光透进,想是还早。
昨日的身影已然不在,这个时辰他应该去衙门了罢?
繁漪缓缓合上了眸子,那种越想逃越沉溺、想跑跑不了的感觉,让她心烦意乱。
有脚步声踩上床边的踏板,她到底与无音学武年余,还是能分辩的出来这样的脚步声不属于晴云和冬芮。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第195章 死皮赖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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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6章 回家
琰华怔了一下,不敢稍有停顿,立时回应道:“我无话与她说。”
床头的暖笼上摆了只乌油油的错金香炉,沉水香乳白的青烟袅袅吐露而起,繁漪定定看着,只觉血脉里的绵绵之意渐渐凝结成了霜雪冰柱,随着血液的流动,将每一寸肌理刺的伤痕累累。
喉间肿胀的难受,深吸了口气,方能稳住气息:“为何她有那么多话与你说?”缓缓看向他,眸子冷淡疏离,目光里有迷蒙的酸涩:“因为她在你这里还看得到希望,这希望,你给的。”
琰华心头一沉,似乎漏了一拍。
不明白事情为何走到这一步,可又无法否认他曾经的“说清楚”并没有在姚意浓那里达到效果,否则,她不会几番寻了机会来见他,也不会以为可以从他这里寻到脱离李家的机会。
也总算明白,那日明明他紧随她开,却在她眼底看到了失望,原是她以为他不肯伤了姚意浓啊。
眸中凝起漫然慌乱与急切:“我没有要与她牵扯不清……”
繁漪以指抵住他的唇,摇了摇头,目中又绵长的优柔与惆怅微转:“不管是不是你的本意,你给她的任何一分希望,都是一把刀子扎在我心里。是,我还是放不下你,可那又如何?你问我怎样才能信你?我问你,让我看着姚意浓满怀着期盼遥望着你的同时,我要如何信你?”
与他侧身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却又星河遥远。
尽量让自己的姿态保持徐徐平和的模样:“这些年,我算计着一切,做的每一件事,其实也是在算计着你的情意,希望你发现我的算计对你是有用的,希望你能多看我一眼。可我还是输了。”
“你的心意,我等的太累了,那种拖腻的感受其实一点都不美好。琰华,人生还很长,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好不好。”
风被高耸的墙和密密的枝影挤得忽忽乱窜,有幽长的呜咽声回旋在窗口,听得人心底难抑的伤怀,死死攥住她要抽回的手。
琰华的慌乱高高抛起又直直坠落,“不!给我时间,我会解决好的。别放弃我,好不好?”
她缓缓绽了抹柔婉而湿黏的笑意,“好,那在你解决之前,我们不要再见了。”
不见么?
他却不肯答应。
大约是怕她又跑了,第二日天一亮,便当着沈家老老小小的面将她扛着上了马车。
一路直去了慕府,任她打骂,不还手不反驳,到了幕府大门口便喊了小厮拆了门槛。
门口小厮虽惊讶车里有女子的低叱,但晓得老爷和老夫人依然是将他当做了姑爷的,也没敢多问,便放行了。
穿过庭院,马车径直进了垂花门。
春普堂的丫鬟婆子见得往日清冷的姜琰华抱着个女子进来都是目瞪口呆了,正猜测此女子是什么身份的时候,乍一见女子容貌竟是抽气声此起彼伏:“姑、姑、姑娘啊!是大姑娘啊!”
慕孤松给老夫人请了安正要出门办事,二人乍一听皆是一震,忙出来查看。
果然见得琰华紧紧攥在手里的冷脸姑娘正是繁漪无疑了。
老夫人喜极而泣,疾步上前拉着繁漪的手看了又看,良久方颤声道:“你这孩子!你这孩子……既然好好的,为什么不回来?”
繁漪看着老夫人眼里的泪,心下一酸,却是撇过头去:“在哪里不都一样。”
闵妈妈震惊之余忙使了眼色让晴风带了人都出去,又亲自送了呆愣的妙漪出院子。让他们能清清静静的好好说话。
老夫人一手按着心口,伤怀道:“我晓得、我晓得你还怨着祖母狠心,可你的父亲呢?琰华呢?男儿有泪不轻弹,为着你,却是掉了多少眼泪,你怎么舍得就这样躲在外头不回来啊?”
繁漪心头微紧,只望了廊下的一盆盆大团菊花,在薄薄的温热雾霭中,那花色晕染了仿佛春日姹紫嫣红的温柔明媚,并着胸腔里慢慢弥漫的酸苦滋味,最后却绞成了一团,晦暗一片。
慕孤松看着她这样疏离,晓得她心里自有心结未解,总算人还在,好好的,清孤的面上缓缓一笑,问了琰华道:“在哪里找到遥遥的。”
紧扣的双手落在冬日晴暖的阳光里,在掌纹相覆之间,仿佛有嫩芽正在努力破开湿黏的土。
琰华简短道:“当日是沈凤梧配合了遥儿拿下姜元赫的把柄,她受了重伤,一直住在沈家养伤。我也是半个月前才见到她的。”微微一默,“既然遥儿还好好的,今日来与长辈说一声,八字我已经送去法音寺了请了大师再占吉日。”
老夫人频频点头,耳上的翡翠耳坠晃动了沉稳的光泽,试了试眼角,欣慰道:“好好好,自然的自然的。好事多磨,总算还是团聚了。”
繁漪用力挣开他的手,淡漠道:“我嫁不嫁,嫁给谁,都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们任何人替我做主!”
慕孤松仿佛终于看穿女儿假死不肯回家的原因,微微一叹,点头道:“当初是我考虑不周,已经铸成一次错,便不要勉强了。由得遥遥自己做主罢。”
琰华凝着她的眉眼,紧紧握着她的手,半点不肯松开,语意沉沉不容拒绝:“不勉强,不后悔,我想和她在一处。这门婚事,不能作罢。”
老夫人闻言便安下心来,劝道:“遥遥,你和琰哥儿的婚事是双方家长一同定下的。你既安好,总是要完婚的。”
风拂过面颊,有刺骨的疼,繁漪冷然一笑:“慕繁漪已经死了。”
瑞雀衔花织锦夹袄仿佛大山压在老夫人肩头,她不明其中复杂,伤心道:“就这样生祖母的气么?连家也不回,爹爹、未婚夫、外祖家都不要了?”
繁漪看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院子,是她度过人生里最最无忧时光的地方,耳边依稀还有她欢笑的余音,然而这欢笑就在一瞬间破碎断裂,只剩了无尽的挣扎。
仿佛是十数年来的痛苦凝聚到了无法不发泄的一刻,缓缓挑了抹笑纹在嘴角,在晴线下却只叫人觉得无比凄凉。
淡淡而道:“为什么要回来?这个家里没有光亮,没有希望,每一日都是黑夜。你们在这座宅子里挖了个深坑,里面填满了水,假装一切都是平坦的,把我扔进水里,居高临下的说着关怀的话,然后无动于衷的看着我在里面挣扎。”
“我在这个家里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刀山火海,让我淌过那场死路的都是外人,甚至是容妈妈、晴云、冬芮,却不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你们,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看着我在死亡里挣扎,而已。”
琰华抿了抿唇,望着她的青丝无依无助的飞扬在她肩头,朦胧了一片淡青的屏障横亘在他们之间,从她邈远的神色里,宛若看到从前的她在这里如何艰难,而他、似乎从未帮到她什么。
那几年的痛苦,从来只有她一个人在承受。
而她,总是笑盈盈的对他说:没事,我可以应付,你好好读书。
不得不承认,那时候他还不够爱她,所以,理所应当的觉得她能应付。不过偶尔来看看,关心一二。
她不信他的情意,追根究底,始于深远的昨日。
老夫人连连摇头,目中有无奈与感愧:“遥遥啊,我知道这几年你过得辛苦,可咱们慕家有多难才走到今日你是知道。都是没办法啊!你是祖母一手带大的,祖母如何能不爱你?”
琰华缓缓松了手,看着她在庭院里游走,寻找往日的温情。
这样的温情可以慢慢填补她心底的缺失与寒冷,成为她的羁绊,让她无法说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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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7章 散心
繁漪茫然的望着千丝万缕的晴线穿过枝叶花丛,抖落了一地的斑驳光影,风一吹,光影如水幽晃,看的人眼底发晕:“当然,老夫人是爱我的,父亲也是爱我的,只是与家族前程而言,这样的爱可以随时消失。”
慕孤松看明白琰华带她回春普堂的用意,只静静看着女儿发泄心里的委屈,眼角隐约间有淡淡的光亮。
老夫人伸手拨开她额角的碎发,轻轻抚了抚她的面颊,一如小时候一样,以期以旧时的祖孙亲厚抚平她心底的一点点汪洋痛苦,掌心触及她瘦到肖尖的下巴,无不心痛的泪目。
老人家叹道:“从前祖母是真的不知道姚氏那样刻薄过分。可为了慕家,任何个人的委屈只能摆在后头,即便是你的姑母,我也不得不舍弃。你的父亲曾经无可奈何,因为那也是他的正室嫡妻。可他最后为了你母亲和弟弟,终究还是站在了你这边。”
繁漪退开数步,轻笑若嗤,缓缓看向慕孤松,目中纷杂的情绪似薄霜飞扬,“阿娘的死,弟弟的死,你们当真在意么?若不是我抓住了姚氏母女所有的把柄,连姚家也不得不退让妥协,即便人证物证交到你们面前,你们真的会处置她么?”
“不会,我替你们回答,一定不会!”
这个答案,老夫人张了张嘴,竟是无法反驳。
繁漪垂眸嗤笑:“你们只会一味的逼着我忍耐、宽容。姑母杀了人,本就是死罪,那我呢?我阿娘呢?弟弟呢?我们犯了什么罪?”
“你们可以为了慕家的前程不管个人的生死,我却不能。是,你们是不舍得亲手了结了我,却还是会再一次把我按在水里挣扎,继续你们需要的太平。”
慕孤松的面容归于往日的清孤,渺茫而无奈,视线凝在一树枝叶枯脆的栀子上,仿佛要透过那在风中挣扎的黄叶看向另一处情景里去。
她的语调缓缓沉落空谷,最后归于秋水空明:“算了吧,慕繁漪这个人活在世上原就是多余的,算了吧!”
老夫人看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春普堂,无法将她和往日的慕繁漪联系起来:“从前她那么温婉那么乖巧,怎么会变得……”
琰华望着她登上马车的侧影,目光似清风拂过晴雪:“为何她会变成这样尖锐而冷漠?”
“这些年里她的痛苦不是我们在经历,自然难以体会她的失望。她可以理解你们为了家族前程所作的一切,却无法轻易原谅这一切带来的后果。她小时候是活泼爱娇的性子,后来有多温顺便有多压抑。”
“她需要发泄,得不到发泄,她只会越来越疏远这里,可她到底是心软的人,你们曾经给过的温情只会让她越来越痛苦。今日之后,她会回来的,就算这里的回忆再痛苦,她还是舍不得这里的人。”
慕孤松了然,仰面望着晴线,无言,却被水色光影模糊了眼。
老夫人缓缓也明白过来,叹道:“到底,还是你了解她。”
自繁漪回过慕家之后,楚家的人得了消息立马登门去探望并致谢。
楚老夫人抱着繁漪又气又怜,祖孙哭了半日才稍稍缓了情绪。
慕孤松下了衙总是先往沈家去看看她,有时会遇上琰华,翁婿便坐在明间里静静的吃上两杯茶,然后一同离开。
自然,某人的脚步会在不一会儿后踩着瓦砾而回。
慕老夫人也时常亲手做了糕点吃食的带去看看繁漪,仿佛那日的宣泄只是一场梦。
之后,几家因着这个小小女子的缘故走动多了起来。
不知情的外人瞧着便却是也奇怪起来,还以为这几家是要攀亲了,可细细算来,似乎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直到有一日,有人打听到了沈府丫鬟手里才晓得,原来慕家二房的那位大姑娘没有死,受伤之后一直住在沈家养伤,直到近日身子康健些了才捎了信儿回了家里。
又因着慕家姑娘曾对沈凤梧有救命之恩如今认了干亲,便是亲家一般的往来了。
恰巧被问的那个沈府丫鬟就是姜柔身边的女使。
恰巧姚意浓院子里打发出来的丫鬟就听了这一耳朵。
话一传回去,姚意浓起了浓浓的怨怼,“难怪他不肯见我,原是她没死!消失了那么久,为什么偏在这个时候又出现了?”
而然,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姜柔是个闲不住的,三朝回门一过便吵着要出去玩,一点新妇的乖巧矜持也没有,偏沈老夫人五十五岁上就得了这么个娇俏可心的儿媳妇,又是身份尊贵的,自是什么的都依着宠着。
“你们新婚,该开心的时候好好开心,往后有了孩子便是出了门也多了牵挂。想带着孩儿一同嬉戏玩耍且还有的等呢!”
姜柔是明媚而高贵的,在老夫人面前却像极了位爱娇的女儿,搂着沈老夫人的胳膊好一通“母亲、母亲”的唤着,直把老夫人叫的眼角的纹路都深刻了几分。
沈老夫人晓得琰华近日里总来寻她,慕家也盼着她回去,到底也是从年轻的岁月里走过来的,晓得小小女儿家的心思有多复杂,却从不曾去劝说和干涉。
瞧着繁漪总是闷着,便催了还在新婚休假里的沈凤梧带了两人出去玩耍:“事情总有个解决,要不要回去,什么时候回去,都好。你既叫我一声义母,这里便也是你的家。总闷着,见得不过寸土光阴,只怕将自己也困顿住了,出去走走,舒散了心肠,或许便也晓得自己到底想要坚持些什么,又该放弃些什么了。”
这位从“儿子断袖”的风言风语抨击里走过来的老人家,将断送丈夫血脉的“儿婿”视为亲子,她的心怀是最最宽容而广阔的。
繁漪轻轻靠着沈老夫人的手臂,忽觉得鼻子里闷闷的:“恩,我知道的阿母。”
得了老人家同意,姜柔拽了人就出门去:“如今也没必要瞒着什么了,去外头走走,再藏下去我看你都发霉了。去鸿雁楼听书,顺带听听那些人嘴里的八卦。”
鸿雁楼里专说江湖事,本就是京城里达官贵人们好奇向往的,身为老板的京城霸王慎亲王有时还会看在银子和有趣的份上接点“私活”,将大宅门里的勾心斗角、缠绵悱恻改换了背景生动说来。
话说,繁漪也曾改名换姓的出现在鸿雁楼里过。
楼里的人都是江湖上都数得上名字的老前辈,厌倦了漂泊的生活便在鸿雁楼里做了跑堂的小二、掌勺的厨子、拨着算盘珠子的账房,以及脱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与慎王爷“强强联手”,在诡谲暗涌的京城再掀精彩风云。
也难怪鸿雁楼生意那样好也没人敢来闹事,光是慎王爷一个就足以让京城里的人不敢有废话,更何况里头那么多的高手,动动手指就能把人脑袋拧下来了。
繁漪带着面纱,温婉的眉目隐约而神秘,好奇道:“王爷混过江湖?”
鸿雁楼里已是座无虚席,今日上场的是掌柜的远叔,能让他老人家亲自上场的,想是说的定又是哪家最最辛密之事了。
姜柔兴奋的摆摆手,拉着她进了位置极好的雅间,必又是公主殿下的颜面了:“没。远叔是姑姑的人,那些老前辈都是远叔招揽来的。那时候夺嫡争位,姑姑和姑父在武将之中有凛然地位,又是六舅舅的嫡亲表妹,自然也是被对付的目标了,鸿雁楼被屡次算计,她嫌烦不愿打理,就让给了四爷爷。”
繁漪咋舌不已,这样的产业说不要就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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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8章 一箭双雕(一)
不过也是,上上下下都是公主的人,谁是老板都一样。
稍稍一默,繁漪小声问出心底藏了数年的疑问:“我回京后听说了不少公主的事,都说她翻手间便能化解旁人的算计,京中武将几可说都与她交好,各大公候府邸的当家人也与她极为亲近,她这样厉害,又得帝后宠爱,雍王爷是她的嫡亲表哥,怎么会没有成功呢?”
姜柔倚着交椅侧耳听着楼下的精彩,漫不经心道:“六舅舅早年里老盯着姑姑,想娶她,姑姑嫌他烦,根本不愿意帮他。”
繁漪更无语了:“……”又是嫌烦?
身为公主亲弟的沈凤梧补充:“成为皇帝的外家固然能兴盛数十年,朝堂更替,下场便难说如何,做个普普通通的臣子,远离权利中心,反倒安稳。”
以华阳公主的地位有没有远离权利中心难说,但繁漪却不得不再次感慨奇人奇事,这位公主能以一介臣女能坐到了如今的位置,得皇帝宠爱,让霸王引为小友,必然不是巧合。
环顾四周,虽隔着轻纱,却也隐约认出几家常来常往的,出入此地皆是非富即贵。
繁漪默了默:“我在想,王爷和王妃要不要千锦阁的衣裳。”
姜柔睇了她一眼:“干什么?”
繁漪弱小道:“求保护。”
姜柔挑眉,拍拍她的肩,明媚笑道:“放心,你千锦阁的衣裳我爹娘和姑姑姑父都喜欢,看在你包揽了她们衣裳的份上,也会保护你的。”
繁漪舒了口气,大有找到靠山的意思。
然而这口气还未舒到底,倚楼大堂的里便喧闹了起来:“袁阁老家的公子中毒了。”
繁漪眉梢微微一挑,这不就来了。
姜柔扬了扬脸:“该不会是袁致蕴吧?”
奉若上前掀了轻纱细细瞧了一眼,只见袁二公子瘫在座位上微微抽搐着,嘴角淌下暗红色的血,衬得刷白的脸色反倒有了一抹妖异的迷红。
一群人围着他。
掌柜远叔是懂医的,正在给他施针驱毒。
奉若回道:“中毒的是袁家大房的二公子。袁四公子也在。”
隐约听到什么“山核桃”“连山居”,姜柔微微一皱眉:“去听个仔细,怎么回事。”
奉若颔首而去,没一会儿便匆匆而回:“说是进了来以后只吃了连山居的几粒果子货,便忽然吐血了。远叔验了茶水果子,毒是下在一份儿连山居买的山核桃里的。”
连山居,是楚家给楚云蕊的陪嫁。
如今是繁漪名下的产业。
雅间窗台下的竹漆面嵌螺钿的一只秘色缠枝纹的瓷瓶里斜斜插着一枝姿态流溢的红梅,止水清淡之内绽开明媚热烈的风姿,是极致的碰撞,亦是极致的融合。
繁漪润白的指尖细细抚着渐渐凉去的茶杯,浑不在意的一笑:“便是冲着我来的了。”
浅金色的暖阳清澈明媚,透过瑞鹤祥云的窗格透进来,宛若一片轻纱于细风里微微起伏,悄无声息的落在新妇娇媚的面上。
她瞧着繁漪淡定,便也没什么可操心的了,慢慢道:“袁家大房和二房都是嫡房,但老大袁理是正室夫人生的,如今在户部任了侍郎。而老二袁集则是继室所生,如今在大理寺任了个少卿。”
“二公子袁欣是长房嫡出,因着长得像袁阁老的嫡妻,很是得宠,靠着袁阁老的面子在鸿胪寺谋了个闲差。袁致蕴是二房嫡长,如今正在考功名。”
新妇扬眉间有睥睨的冷傲与鄙夷:“两房明里亲近,可利益当前,暗里的纷争也不会少。若真是动了手脚,叫人以为是吃了你铺子里的东西闹出什么来这事儿,他袁致蕴便是兵不血刃给解决了两个麻烦。”
凤梧俊秀而温和的面上轻轻扬了抹笑意,安抚的看向义妹:“无妨。即便案子进不了抚司,我近日总是自由的,想要查出些什么将妹妹摘出去也没什么难的。”
繁漪低声若梦呓,旋即纯然一笑,“那就依仗三哥撑腰了。等着吧,马上就会有人将事情扯过来了。”
她有预感,慕家的战争结束之后,另一处的刀光剑影正在向她靠近而来。
或许,最终她这个小小女子,也将趟进京城的诡谲风云里。
楼下团团或坐或站的围了一大堆人,四面相围的中空格局将堂中的人声圈在一处,一时间嗡嗡有声,搅扰人神思。
太仆寺少卿应夫人惊诧的看着自己手边的果子:“连山居的蜜饯果子,我来的时候买了几样,也吃了些,方才我瞧了眼,基本买的都是一样的,我这里倒是没事。”
刑部主事闵崇英微微一叹:“这光是独一份儿里有毒自然有它的道理。”
凤梧睇了楼下一眼:“说话的叫闵崇英,是刚进刑部的主事,我记着当初点他文章入榜的便是袁阁老的门生,云大学士。闵崇英出生定州闵氏,虽不是什么大族,上一辈里倒也出过一位大员。不想那袁致蕴也有些本事,这么快就把人拉拢到自己身后了。”
姜柔又道:“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人和镇北侯府二房的长媳闵云岚,是远房的堂兄妹。”
繁漪眉心微微一蹙,旋即衔了抹澹然无害的笑意在嘴角,悠长一吁:“刑部啊,是个好地方。”
沈凤梧轻笑温然:“阿爹如今忙于内阁之事,如今便是左右侍郎在打点刑部。怎么也要让楚大人给他找点事儿做才行。”
他说的阿爹便是定国公了,他的亲生父亲。
楼下人群里一位装扮清贵的夫人十分积极,繁漪瞧了眼,隐约是与慕家有些往来的吏部侍钱鑫钱郎家的夫人。
便见她缓缓“嘶”了一声道:“连山居,我依稀记得是慕家二夫人的陪嫁,原先是皇商楚家的,她过世之后产业便交到了她女儿手里。只是那慕姑娘早就死了,铺子如今也不知是谁在打理。这蜜饯果子里头怎么会有毒在里头?怪吓人的。”
只听那闵崇英又道:“不过我倒听说那慕家女是没死,一直住在镇抚司同知沈大人家里,前日里还回过慕家。”
袁致蕴半蹲在隐几边上,托着袁二公子的颈,以防他吐出的血呛到自己,满面的焦灼。
闻言微微一抬眉问道:“闵大人怎么知道?”
闵崇英略一沉吟,似在回忆,须臾才道:“哦,是那日路过沈大人家门口,正巧听了他家里的女使在说。”
钱夫人的眉心描了额间妆,是盛开的凤尾花,妍红妩媚,衬得徐娘面容更是丰韵不已,眉尾微微一动:“可慕姑娘与袁公子也没仇没怨的,下毒做什么?”
垂在窗前的半透明轻纱微微浮动,繁漪垂眸一笑:“终于进正题了。”
一旁安定坐着的卢二夫人夫人淡淡觑了钱夫人一眼,摇首间掠起耳上一抹英翠晃动:“倒也未必,买了之后被人下的毒也未可知。铺子里的果子都是一个样的,存在一个屉子里,应夫人一同买的不也没事么?”
应夫人颔首道:“确实。咱们也别瞎猜了,还是报官吧,平白冤了谁也不好。”
远叔身旁的小厮回道:“已经去请了王爷和京畿府尹了。”
钱夫人捡了个就近的位置坐下,柔若无骨的指捻了颗蜜饯慢慢吃了:“上个月郑太夫人做寿那日宋学士的独子被个偷儿给杀了,当时宋公子倒下的地方正巧有一方汗巾在,袁四公子认出来了,那花纹样子似乎是姜侯爷家那位大公子的。”
女眷们少出门,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听她提起这件事,目光纷纷看过去:“这事儿怎么了呢?”
钱夫人见众人纷纷问过来,眸底闪过一抹不着痕迹的笑色,旋即轻轻一叹道:“当时宋大人正伤心呢,听了一耳朵便认定是姜大公子杀的人。虽然之后这件事京畿衙门虽查了清楚,不是总有人在背后议论是姜侯爷使人出来顶罪的么!这姜大公子莫名其妙的遭人污蔑的清白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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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9章 一箭双雕(二)
她口中的人一个是御史台之首的嫡女,一个是翰林新贵的侯府公子。
在这遍地贵人的京里,除了皇室宗亲之外,最不能得罪的便是言官了,这话一时间也没人敢接口,初了中毒者的痛苦轻吟,只剩了一片寂寂无声。
却也不妨碍视线相互间打着来回,星火四溅。
袁致蕴面色微微一变,却还是摇了摇头,沉然道:“不会,这样的事情心里有疙瘩我是信的,但姜大人饱读诗书心胸最是开阔,必不会为此杀人报复。更何况那慕姑娘内宅女子,如何会拿自己的铺子去做这等事!旁人瞧了第一时间便是去怀疑了她,没有好处,定然不会的。”
钱夫人轻叹了一声:“袁公子说的也是,怕不是、有人晓得这点子微不足道的龃龉想着杀人栽赃吧?”
正说着,袁二公子一个侧身,大口大口吐出腥臭不已的黑血,围在一旁的人急急退了好几步去。
袁致蕴满面关切,小心给兄长擦了血,半点不嫌弃脏污:“远叔,我二哥可是无恙了?”
远叔净了手站起身来,常年练武的身子挺拔清瘦,斑白的年岁立于众人之间气质依然潇洒,一副飘逸侠士的仙风道骨之貌。
微微睇了眼地上渐渐开始泛红的血色:“不算差,但也不算好。”
袁致蕴眉心一拧,似有微惊自眼底划过:“那该怎么办?”
远叔道:“给他服了解百毒的丹丸,后头还会吐几次血,等到血色干净了便也没性命之忧了。回去找个太医再给他开些解毒汤药。但这要甚是厉害,少不得会有些后遗症。”
袁致蕴满面焦灼,却又好不庆幸,一阵千恩万谢。
大门前当着的厚厚皮帘子被人推开,呼呼吹进一阵凌冽的风,扬起雅间薄薄的轻纱飞扬,露出纱后娇藏的矜持面容。
有人指了指二楼正中的雅间,轻声道:“那不是清光县主么?身旁的那位带着面纱的姑娘该就是慕姑娘了吧?”
钱夫人眉眼微抬的往楼上睇了一眼,低低一笑,意有所指道:“有些人的控制欲是非常厉害的,一旦想做成什么事情,便是要亲眼看着事情进行的。”
慎王爷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身后跟着京畿府尹,大气不敢喘的低着头。
王爷似乎心情不怎么好,长长的白须被鼻翼喷出的气息吹得飒飒直飘,“去那铺子搜一搜,再把人一同带过来。在老子店里杀人,脑袋嫌多了。”抬手朝着姜柔招了招手,“都下来。”
繁漪与姜柔对视了一眼,缓缓下了楼。
众人的眼神落在带着面纱的繁漪身上,只见那瘦弱的身姿盈盈不堪一握,脚下平缓,带动裙摆上的合欢花纹飘摇起伏,如蝶纷飞。
明明只是及笄之年,却偏生在那一双眸子里看到几分沉然而枯寂的岁月匆匆,不惊不惧,沉静的没有半点波澜。
发髻上斜斜簪着一支墨玉簪子,坠着的累丝黑珍珠璎珞摇曳了一抹沉稳的光华在白腻的耳上,更显肌肤白皙似吹弹可破。
慎亲王暼了眼带着面纱的小女子,浑厚的嗓门单刀直入:“这事与你有没有关系?”
繁漪在半透明面纱后的笑意静静如清溪流水,似在阳光下凝了淡淡的粼粼之色,让人觉得明净而沉得住气,平静回道:“回王爷,没有。”
沈凤梧的嗓音里有沉沉的决断与信任,看了繁漪一眼道:“别怕。此事让府尹来判个仔细,若是他查不清,我会去递折子上去,讨了这桩案子亲来查问。”
慎亲王拍拍他的肩膀,哼笑了一声:“和你姐姐一样护短。”
姜柔明媚的眸子缓缓看过在场人的眉眼,清俏地同慎亲王道:“她这伤才好些,今日也是我拽了才出门,寻常便在屋子里待着,几不与外人接触,哪有精力管这些人的算计来算计去。”
“四爷爷,你可要公正些盯着,人是我带出门的,若是叫她吃了冤屈受了委屈,回头婆母和我那堂兄弟若是怨怪起我来,我可是要来拆店子的!”
姜都尉和镇北侯同出一脉,尚未出了五服,姜柔与姜琰华便也成了远房的堂兄妹了。
慎亲王瞪了她一眼:“我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吗?”
姜柔浑不怕他,微微一侧首,嬉笑道:“看起来确实挺像的。”
慎亲王嗤了她一声“臭丫头”,便也不再问话,往一旁的太师椅里一坐,不怒自威的眸子半眯着,便能震慑一片。
一时间楼里静的只剩了袁二公子痛苦的低吟之声。
派出去的人匆匆去,匆匆回,带了连山居里的人一并进了来。
去拿人的是年岁已有半百的“小二哥”,江湖人从容之气在他身上显现无疑:“铺子搜过了都是干净的。不过把人带来的时候这个小厮的举动倒是怪了,见着逢春馆前的河就往里头扔了包东西。”
“好在有苏白盯住,必跑不了那包东西。还没问话,这厮就已经掌嘴咬定是铺子主人唆使的,让他在袁家公子采买的山货里下的毒。”
落在繁漪神色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三五一簇窃窃私语。
众人回首去瞧,便见姜柔拧眉冷笑。
凤梧淡淡无波。
再去看被牵扯进事端的繁漪,却见她神色间无惊无惧,温顺而淡然,只是疑惑的看着那小厮。
倒叫众人好一番感慨,能与活阎王做义兄妹,果然也不是一般人啊!
被压着的小厮见到姜柔身侧的人,立马挣扎起来:“姑娘救我!”
钱夫人低着雪白的颈项,葱管儿似的指甲漫不经心地剔着一粒梅子,妩媚的眼角飞了一下:“县主方不是说这数月里慕姑娘都不曾与外头接触么?这会子带着面纱,咱们都没认出来,这一小厮倒是一眼就瞧出来了。”
繁漪淡淡睨了她一眼,目光落在门口,厚厚的皮帘子在风中微微浮动而露出细长的缝隙,外头冷白的天光便从缝隙里缓缓渗透进来,一晃一晃,没个清静。
而外头行人的脚步或匆匆或闲散,各自走向不同的人生路。
姜柔淡淡一嗤:“钱夫人说的在理,在场瞧着好些都是与慕家常来常往的太太夫人,竟也没一个认得出来的。偏就铺子里的小厮眼睛那般伶俐,一眼就看出来面纱后的人是谁了。”
卢二夫人便是慕云清未来的丈母娘了,女婿的妹妹,少不得言语上要维护一二的。
似笑非笑的觑了眼钱夫人,点头道:“即便慕家丫头要害人,还能亲自去见了这小厮?身边怕不是连丫鬟也没的可使唤?真真是可笑。”
钱夫人拿了帕子轻轻拭了手,微挑的眸子斜斜了那小厮一眼:“就是。你便说了,谁指使你的吧!待会子流水的刑具用下去,可有你受的。刁奴害主,可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小厮一惊,面上血色褪尽,突睁着一双眼,惊叫声似钝器的磋磨:“到了冬日里连山居的山货便是要比寻常铺子里卖的好,小的是柜面上伺候的,自然是认得袁家的侍从!那日您叫了问话,就是问袁家是不是常去铺子里买东西。小的……”
半透明的面色让繁漪的神色变得邈远,她睇着眸,长长的羽睫缓缓扇了扇,一双幽深的眸子带着几分无辜与柔弱,静静的看着他戏做的精彩。
小厮一抬眼便清晰的见得她眼中无辜背后,悬着一支淬毒的利箭,朝着他凌空缓缓旋转,心底猛地漏跳一拍。
可耳边一声茶盏重重磕碰了桌面的声响,像是荒原里的猛兽,死死盯着无处可避的他,逼着他继续未说完的话:“姑、姑娘您可不能这样害小的,小的可不是您家里头签了死契的奴才,不能把人命事都踢给小的来担着啊!您分明告诉小的那只是巴豆啊!”
钱夫人看了繁漪一眼,可叹道:“你既这样说,那你可知道她为何要害袁四公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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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0章 一箭双雕(三)
那小厮连连摆手,眼泪鼻涕一把:“小的只管办事,哪有资格问这个。可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毒药啊!”
袁致蕴似乎彬惊诧不已,望着繁漪半晌才回过神,却依然道:“你定是胡言攀咬,若真是要害人,定是会找信得过的人,如何让你这种还未用刑就巴不得什么都说出来的人!分明是栽赃!”
繁漪浅颦微蹙的抬眼看过去,轻语道:“袁公子说的是,便是要害人,我定是使了签了死契的人去做,一家子捏在我手里才能安心,如何会找你这个不知根底的人?”
钱夫人长叹若秋叶于风中飘零,望了眼繁漪道:“就是这个理儿。可怜慕姑娘刚养好了伤,甫一出来便又叫人算计栽赃。”
微微一顿,便又叹息道:“只如今你自己铺子里的小厮一口咬定了是你叫下的毒,倒也实在难办。看来,只能是委屈了姑娘先跟府尹大人回府衙了。”
人人都知道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这人倒好,同是女子,顶这一张“我同情你,但我帮不了你”的怜悯神色,便想把人推进衙门大狱里去了。
其实繁漪倒也理解袁致蕴如此算计的原因。
郎君自身的本事是重要,但姻亲的地位也是很大的依仗,慕家虽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可都御史是言官之首,言官的嘴谁敢得罪?
鉴于侯爷无嫡子,那么谁能娶进个有地位的妻子,便能让自己的竞争力提升许多。
可官眷女子,若是进了府衙的大狱那种地方,即便又男监与女监的区别,可看管那种腌臜地方的人却都是男子!
且牢狱里不过木桩隔出,一举一动都在外男的眼皮子底下,一旦进去,指不定要传出多难听的话来。
再好的出身也都蒙了尘。
对于看重门楣清白的世家来说,这样的媳妇一般都是不会要的。
被这样算计退婚的女子光是今年就已经有两个!还有一个受不住流言羞辱,一脖子把自己吊死了!
这个道理袁致蕴懂,钱夫人明白,大家自然也都清楚。
所以,所有人下意识的便又联想到了镇北侯府的世子之争。
时至今日唯一未被算计过的姜元陵,便又成了众人怀疑的对象。
这时候捞东西的“小厮”回来了,浑身滴滴答答的,映着背后的冷白天光似乎还有薄薄的雾气从身上散发出来,却是半点不见他怕冷的样子,反倒瞧得一众人赶紧抓了身上的袄子氅衣紧了紧。
远叔立在慎亲王的身侧,接了“小厮”递来的纸包打开闻了闻,又取了银针一试,垂眸睇了那小厮一眼,嗓音清淡,却叫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晰不已:“你就是把这个下到袁家公子买的山核桃里的?”
小厮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用力点头:“是、是的!”
远叔淡淡一笑:“倒也有趣了。”
慎亲王一抬头,捋着长须来了看戏码转折之处精彩的兴趣:“怎么说?”
远叔手里握着一柄折扇,那似乎是说书先生特有的标志,轻轻在掌心一敲:“袁家公子中的是‘春风醉’。即便沾水化了,若是这纸包沾过毒,一验便知,而这个纸包里头却是什么都没有。拿的什么下毒?”
众人皆是一愣。
袁致蕴的目光落在拿个空纸包上,深知自己的算计已经被人彻底化解了!
缓缓僵硬的转动脖子看向姜柔身后的人,正与她的目光撞在一处。
有那么一瞬间,袁致蕴以为自己此刻正身处八百里黄泉路上,身边没有一丝光亮,唯有喊不破的死寂逼仄在心口,几乎要将他的气息压断。
薄薄面纱之后的嘴角似笑非笑,仿佛在说:你输了,要我如何反击呢?
他张了张嘴,极力将面上的错愕化作了一抹理所当然,嘴张了又张,却愣是半天没寻回一点声音。
卢二夫人端了茶碗轻轻吹了吹,慢慢放松了眉心的折痕:“怕不是这厮故意有此动作,好引得旁人以为他扔下去的是毒药了。逢春馆前头的水流连着护城河,向来流的急,若是没及时捡了回来,张嘴攀咬还不由得他了。”
那小厮眼底闪过惊诧,又是一阵哭爹喊娘喊冤枉,一壁咬定他们捞错了,慕繁漪给的就是毒药。可他如此一喊反倒叫人觉得攀咬的目的太明显了。
刚从水里爬上来的“小厮”一脚就把人踹飞出去,“就是毒药,你他娘的尝过了!老子圣手神偷你当时白叫的,被老子眼睛盯住的东西还能搞错了!找死呢吧你!”
慎亲王浑不在意“小厮”动用私刑,十分客气的让他去换衣裳:“苏白的眼力是不会有错的,别说这纸包了,给他瞧个蚊子也能给你追着十里地不搞错。”旋即花白浓眉紧拧地挖了眼地上的小厮,“把话说的明白点,不然今日便叫你晓得晓得流水的刑具是什么滋味!”
京畿府尹站在慎亲王身后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索性坐在一旁嗑起了瓜子。
那小厮被踹的撞在了倒瓣莲花桌的桌腿上,抱着脑袋哀哀乱叫,一听要动刑,眼珠儿一转便精怪改口道:“是、是,毒不是我下的!早上有个蒙面人交给我的,威胁我若是不照他说的做,就要杀了小的全家。小的没下毒,只是按照那个人说的趁机把纸包扔进河里就是。”
又指了繁漪道,“东家是都御史的嫡女,咬住她,慕大人一定会帮忙想办法查清真相,抓到真凶。小、小的自然就不会有事了。”
说罢,对着繁漪便是嘭嘭几个响头,请求她的宽恕。
繁漪轻轻一叹,失望而悲悯道:“你若实话说来,自也有官府替你做主。如今胡乱攀咬,你可知亦是有罪的。”
闵崇英的眼底闪过一抹失望,正声道:“按照大周律例,攀诬是要脊杖二十的。威胁一个小小百姓,栽赃一内宅弱小女子,可见背后之人实在无法无天!”
微微一顿,似有疑惑,“既然对方想栽赃了慕姑娘,又怎么会给了小厮个空的药包呢?逢春馆前的水流是快,倒也不是一定捞不到的。”
凤梧温和的面上有独属于镇抚司“黑阎罗”的凌厉,眼风一扫,恰似刮骨的钢刀:“附近的馆子铺子都是取用逢春馆前那条河里的水,流毒河中便是要酿成大案,一旦三司介入,查出真凶便是要满门抄斩的。对方要算计栽赃为的是给自己赢得利益,便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做赌注的。”
闵崇英恍然点了点头:“沈大人说的是,下官想得太浅了。索性背后之人有此忌惮,否则慕姑娘今日可就要蒙冤了。”
姜柔轻轻一侧身挨着交椅的扶手,莹白的指尖拨了拨腰间的缓带,有趣道:“倒也奇怪,那既然毒压根不是铺子里出去的,那会是谁下的呢?从连山居到这里也不过半条街,能在这么短的距离里下进毒去想必也是高手了。”
这么短的距离,若不是给人下了毒,那便是买的人有问题咯?
众人的目光便又落在了袁致蕴的身上,直把他那一身坦荡瞧的几乎就要开裂。
繁漪微微蹙了蹙眉,目光里只余了薄薄的诧异与盈盈不胜一握的柔弱。
袁致蕴愈发心惊,正欲说些什么,慎亲王却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截断了他尚未开口的话:“把袁家的都搜一搜。”
候在门口的衙差楞了一下。
阁老家的人他们哪里敢搜,可霸王开了口又不能不搜,不然死的更难看。
于是,一再告罪之下轻手轻脚而略显敷衍的搜了搜袁致欣、袁致蕴和他们身边的随从。
袁致蕴的算计暗里有钱夫人和闵崇英的帮忙话里话外的引导,自然也有与他们不对付的人趁机消遣一把,便“好意”提醒道:“若是为了袁家公子好,还是好好搜吧,否则出了这门儿,这疑影儿可就摘不掉了。”
衙差们看了眼正在嗑瓜子的上官,见他一脸生无可恋的点了点头,便也仔细搜摸了起来。
袁致蕴不意事情走到这一步,即便再如何强自镇定,终究不曾料到自己的算计竟是这样不堪一击,那张在各种山珍海味里养的细白红润的清秀面孔,此刻却是血色褪尽的一片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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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1章 一箭双雕(四)
他不回首去寻,也知道一直盯住自己的冷冽目光来自何处。
似被人兜头泼了一盆滚烫的热水,清晰的感受到毛孔猛然打开到了基础,薄汗将轻柔如云的中衣浸湿,紧紧的贴着身上,越勒越紧,越勒越紧,几乎喘不过气。
索性衙役并没有搜出什么来。
心头一松,脚下便不由轻轻踉跄了一下,要不是长随托了一把,怕是要难堪了。
人群里表情皆是万幸,然而眸子里的或失望或许松口气的松懈却是不一而足。
姜柔垂眸抚了抚裙衫,站了起来:“敢在王爷的地盘上毒害袁阁老的孙子,栽赃都御史大人的嫡女,这可不是小事。”
牵了繁漪往外走去,脚步在府尹面前顿了顿,凌厉的眸光不亚于丈夫活阎王的冷凝,“你那府衙若是无能,大可去镇抚司求助。好好查查,若是没个清楚的交代,怕你这个府尹也是做到头了。”
胡府尹凌然着神色,嘴里回着“一定查清真相,惩治凶手,还无辜者清白”。
心里却是第无数次的欲哭无泪。
今儿谁大人家出事,明儿谁大爷家又有问题,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算到最后全是不能得罪敷衍的,一个不好还要被告到陛下跟前儿去,少不得又是一顿申斥。
这京官儿真的是太难当了。
门口的护卫掀了皮帘子起来,繁漪微微仰头感受清冽的天光拂面,回头望了眼坐在一旁似乎失望轻啧的钱夫人,见她转头瞧过来便微微一笑。
钱夫人不其然撞进了那深不可测的沉幽里,望得深了,便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深处等着将人拽进寒潭炼狱。
怔了须臾,转瞬却不过眼角微挑不屑的撇开视线去。
胡府尹带了衙役去连山居附近排查。
袁家人得了消息来接人,上了马车,袁致蕴的长随这才颤着手从发髻深处摸了个拇指面大的纸包出来:“公子,这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小的身上,若不是小的提早一步翻折进了衣袖的暗袋里,今日怕是在要栽了。”
袁致蕴面色一白,失力的靠着车壁:“这是她给我的警告了……”
长随疑惑:“公子的意思是?”
从绛色窗帘打进的天光有些暗沉沉的,落在袁致蕴的眼底便似铅云压顶一般,沉然道:“给连山居小厮的毒药何以变成了空的?”
长随一惊:“她早就知道了?”
袁致蕴睇着车内矮几上的钧釉灵芝执壶,尽管也是经惯了府里的勾心斗角,到底不曾亲自算计过,一而再的失败到底叫他有些害怕了起来。
心烦道:“你身上的毒药定是她让人放的,没当众让人细查,便是给了祖父颜面了。她这是在警告我,别再动她和姜琰华,否则,下一回这毒药不是被人搜出来,而是直接灌在我嘴里了。”
长随大惊不已,扬声道:“一个小小女子,她岂敢动您!”
袁致蕴睇了他一眼:“你懂什么。祖父是阁老,可父亲不是。她的夫家是侯府,父亲更是言官之首,便是祖父见了慕孤松也要客客气气的,那张嘴得罪不起。身后又有那么多靠山,她的出身原不是我能比拟的。今日之事,怕是把柄也被她捏着了。”
长随凝眸道:“那可怎么办?要不要……”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袁致蕴一抬手制止了他说下去:“你晓得要灭人家的口,人家就不晓得早做防备?再去杀她,别是再给她送了把柄过去。”
长随喏喏称是,默了默,又道:“其实他们侯府的事儿原也不干咱们的事儿,公子何必掺合进去,白白给旁人做了出头鸟。如今公子的把柄叫人捏了,姜公子倒是半点不沾。”
袁致蕴眉心一拧,缓缓闭目:“有些事,牵扯太多,你不懂。”
世家争斗夺权,未必不如皇权的争夺,拉拢、亲近、替人出手,有时候也是无可奈何的,他又何尝不知道姜元靖有利用之心。
却也说明此人是心机深沉的,一旦推他上位,将来对他、对他们二房只会有更大的用处。
说到底,不过相互利用罢了。
马车晃悠,繁漪看着车窗外店铺门前摆着的一盆盆洁白的水仙,傲然着细细稚嫩的茎秆,幽幽吐露着娇嫩明黄的花蕊,于风中微微摇曳,清傲而自持。
稚儿嬉闹,拽了花朵相互丢着,那么前便从翻飞的车帘掷了进来,落在她青柳色的裙衫上,如此一比,总显得她的颜色那么的暗沉无光,看的久了叫人心头发坠,有酸涩涌动成晃晃涟漪。
姜柔伸手拾了水仙一掐,娇嫩的花瓣上便多了几个圆润的指甲印,反手便扔了出去。
回头瞧着她的脸色,只觉一片澄阳平静,什么也瞧不出来,只缓缓透进的光线为她柔婉的面色平添了几分暖意。
挨着沈凤梧的肩头,执着他的手把玩:“便说你怎的一点都不着急,原是你早知道他要动手?”
繁漪缓缓回神,睇了眼二人相视间的甜蜜模样。
掐了掐眉心,不去自己的马车你侬我侬非要钻到她的马车上来亲亲我我,没眼看,偏又躲不过,便只盯着小几上的错金香炉。
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是乌油油的光泽,沉水香的轻烟薄薄的,却在一方狭小空间里来不及散去,拢了一层濛濛雾霭。
听着车外小贩热闹的吆喝声,倒显得马车内静谧的仿佛不在人间。
淡声道:“能与姜元靖搅合到一处的,能是什么善茬,算计他一回不成,便不会轻易再动,可这种高门公子最是自负,如何能容忍自己会输?我这个做未婚妻的偏这时候死而复生,自然是要找我这个内宅女子来出出气,好显得自己有谋算了。正好也毁了这桩婚事。”
姜元靖会这时候出手来算计她,其实也很好理解。
不怕对手娶进个高门贵女,就怕对手娶进个算计凌厉的。
可要对付对手,上位多世子之位,又怎么会少得了大门之内的算计呢?
姜柔深以为然:“你还真是了解那些人。”
繁漪轻轻挑开车帘,寒风侵入,集聚的轻烟打了几个旋儿便顺着车窗徐徐而去,消散在冬日的凌冽之中:“人性、人心,大抵如此,对付多了,经验丰富。
“袁集的大舅子是右副都御使。他们想上位,少不得拉了都御史下台。左都御史纪松是皇帝十二年前亲自从地方上调上来的,出了名的固执和难说动,有时候连皇帝的面子也不卖。”
“可皇帝就偏喜欢留着他在朝堂上打转,压制朝臣。更重要的是这固执之人与慎亲王这霸王莫名合拍,便是没人敢轻易去动他。那么主意自然是打在根基尚且不稳的慕家头上了。”
鼻间清爽的空气仿佛被轻烟凝住,变得滞塞起来,“今日一出若成了,便让大房当了出头鸟去给他们对付了慕家。又盯着、他,一举多得。可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姜柔轻笑扬眉,那笑意仿佛是穿透云层的光,直抵人心:“你什么时候去铺子里传了话?”
繁漪一手支颐的倚着车窗,“铺子掌柜是楚家大管家的儿子,他母亲是自小伺候我阿娘的,最是可靠不过。只要让无音传个话,叫他小心盯着铺子里的活计,总会帮我抓出那脏手。晓得是谁要出卖我,后面的事便都简单了。”
凤梧捉了妻子不断捣乱的小手,在唇边轻轻一吻,和声道:“那个小厮,你打算怎么处置?可别一心想着他上有老下有小的便心软了,如此你外头产业里的伙计便只当你是软弱可欺的。这等事,怕也不会断了。”
繁漪点头轻道:“我知道。”
姜柔张嘴在他指上咬了一下,轻妩的眼波悠悠自丈夫面上流转而过,直把那张清和的面孔瞧得染了红晕才肯罢休,“自打无音当了你师傅,我觉得她都没那么冷冰冰了。这等闲事她都管?”
繁漪素手微张的遮了遮眼,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车里,而应该在车顶吹风,世态当真炎凉啊!
眉梢微挑:“实是我这徒弟太可人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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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2章 姜元陵:你们大爷!
姜柔嗤她:“真是厚颜至极。”一转,“你那掌柜倒是挺伶俐的,还真给你查出来了。”
繁漪嘴角淡淡一勾:“查不出来也没事,我自有办法让人出来承认。”
姜柔微微一侧首:“怎么?”
凤梧抬手点了点妻子的鼻,是镇抚司几年的经验让他的眼睛锐利更甚常人:“没发现远叔说纸包里是空的时候,袁致蕴眼底一闪而过的错愕么?”
姜柔恍然:“所以连山居的掌柜在四爷爷的人去搜之前,已经把小厮身上的纸包换下了?”
繁漪畅快一笑:“海子是惯偷,他要是想偷什么换什么,当下寻常是没人能察觉的。我让他把小厮身上剩下的毒药都偷偷放在袁致蕴长随身上了。”
姜柔只觉这个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海子?捡回来的那个差点被袁家杀死的偷儿?”
繁漪点头,“就是他。”
姜柔笑道:“倒不怕被人认出来?”
繁漪徐徐抬了抬手,落在晴线里,莹润的冷白:“江湖市井里混迹的,没点儿本事怎么行。他有一双易容的巧手。”
姜柔眼眸一亮,很是感兴趣,想着回头找他去玩儿玩儿。
繁漪长吁如叹,“倒是这个姜元靖倒是有些意思,很会选人。一计若成,得益的是他。若不成,很显然他很了解袁致蕴这个人,一定还会再出手为自己挽回颜面。得益的还是他。就算失败,言语间稍稍一暗示,还有个姜元陵当替死鬼。一箭三雕啊。”
姜柔明媚的眼儿微微一挑:“平日里各家公子来往,姜元陵可比姜元靖活跃多了。旁人自然先回想到他去。你觉得姜琰华对上他,能不能赢?”
繁漪低下细白的颈,秀眉轻颦,在投进的忽明忽暗光线里,似寒鸦飞翅,欲飞难飞,在眼下覆了一层薄薄的浅青色影子:“若是赢不了,也只能怪他自己无用。”
姜柔嗔了她一眼,语调里尽是笑话她的口是心非:“啧啧,真是狠心呢!就不知到时候真出了事儿,是不是也能这么狠心的不管不顾呢?”
沈凤梧无奈的捏了捏妻子的耳垂,微微眯起的眼神落在繁漪神色,眼里有细碎的光,仿佛能刺破她眼底的沉幽微冷:“自然是不舍得的,否则今日便去拆穿了袁致蕴又如何?”
姜柔眼珠儿一转,已是了然,偏又拧了一目疑惑望着丈夫。
凤梧好笑的抿了抿唇,配合道:“尽管伯父有侯爵的尊荣,袁家势力亦是盘根错节的复杂,又都是文官,嘴皮子自来比武将厉害。妹妹还不是怕两家撕破了脸皮,琰华在官场上被袁家的人掣肘使坏么?”
姜柔好不夸张的一副恍然大悟:“也是啊,咱们这位慕姑娘连姚氏这种使惯了阴谋算计的大家妇、还有权势不低的姚家,都能捏在股掌之间的,区区一个袁致蕴又待如何?那包药袁致蕴总会察觉到,给他个警告,若是再动,自也能让他彻底消失,对不对?”
繁漪心底莫名晃荡了一下,似住下了一只猫儿,调皮的渗出爪子拨动着她的新房:“……”你们能说,你们继续。
姜柔伸手去挑她的下巴,左瞧一眼,右瞄一目:“哎呀呀,难怪姜琰华对你如此念念不忘,怕是失去了之后才晓得,一朵只能欣赏的水仙在这样的算计里,也便只能哭哭啼啼了,还是咱们家里这只披着桂子温柔的小狼崽子才是最叫人离不开的。”
繁漪不客气的拍开了她的手,嗔了她一眼,撇开了面孔:“……”怎么就那么不想说话呢!
慕、楚、姚三家在外人眼里一团和气,繁漪搅弄风云的手腕旁人自然是不知的,而知道内情的慕家、楚家自是不会说出去什么,姚家本就是理亏,更是不敢说什么的。
姜元靖虽晓得些,却也不曾真的将她放在眼里,毕竟于他而言姜元赫本也是个愚蠢的,能算计了他,也不算什么本事。更何况还得是她自己的性命搭进去才成功。
便也不会特特去提醒袁致蕴,是以,对付她的时候那些人便总是轻敌的。
只是有了今日一出,往后若再起波澜,就未必如此轻易解开了。
琰华下衙时正在下大雪。
甫一处衙门便听来送伞的长春说起今日鸿雁楼之事,急急忙忙去了沈家。
面对她的冷面疏离也不能叫他褪却,直直将人拥在怀中,明晓得她无事,却非要看到了她,如此感受她温暖的气息才能安下心来。
而那边儿,袁致蕴栽赃不成,又让自己沾了疑影儿,可想袁家二房如今的着急了。
赶紧安排了“真凶”不着痕迹的出现在胡祡雍查案的视线里。
“真凶”起初自然是嘴硬万分的,随后在刑具之下便也很快什么都招了。
大抵意思便是袁致蕴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刺痛了“平民百姓”的自尊,瞧着他冬日频频往连山居买山货,便起了心思,想给他下点好东西叫他吃点苦头。
那日趁着袁致蕴长随与人说话的空档下的手。
也是他威胁小厮攀咬慕繁漪,好叫慕家与袁家对上,让御史台的人盯住袁家,给他出出气!
就在大家都以为案子结束的时候,关在大牢里的小厮却被人毒杀了。
于是,坊间对“平民百姓”的认罪都有了新的解读。
那小厮定是晓得些什么的,否则案子都判完了,他不过攀诬之罪,打了二十脊杖,关个数月便也是了,杀他做什么?
袁家怕人又把怀疑指向儿子,少不得又“安排”些什么。
于是很快坊间便又有传言,说见过被毒杀之人的家人于偏僻陋巷里见过某户高门家的公子。
这公子是谁,说的不清不楚。
有猜测是慕家的政敌,有猜测是袁家的政敌。
自然也有猜测姜家门里那位从未被算计过的姜公子。
姜元陵于心底咆哮:“……”死你们的大爷!
十一月二十八是楚氏的生祭,慕家的马车一早就来了沈府接人。
三位老夫人一同陪着繁漪去法音寺给楚氏上香。
年底的寺院里人来人往颇多,一路便遇上多家常来常往的人家,看到她皆是惊讶不已,纷纷感慨老天爱捉弄人,白白叫人肝肠寸断了半年时光。
老人家则都含笑表示都是老祖宗与神佛保佑。
上过香,拜过佛菩萨,用了斋饭,三位老夫人便同另几位夫人一同去听主持讲经。
凤梧与姜柔新婚正是黏黏腻腻的时候,繁漪也不想去做那烛火明亮的,便一个人往林子里去走走。
即便是在深冬,林子里依然有大片大片的花开的正盛,远远瞧去金黄一片,绯红一梭,十分热闹。
一枝茶花斜里横生而出,悠然蜿蜒,擦过她素白的面颊,衬出几分明媚的娇俏,浅棕包裹着粉嫩一尖的花苞乖巧柔顺的躲在盛放的粉红雾白之后,似有浓妆出绛纱,行光一道映朝霞。
英英翠翠的叶于金色的晴线里迎风飒飒,扑面而来的是它浓郁而清冽的香味。
这是时隔半年之后,繁漪第一次这样不需乔装改扮的走出大门,此刻悠缓走在法音寺佛香萦绕的小径上,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晴云和冬芮陪在她身侧,南苍离了不远处跟着。
默了许久,冬芮终于忍不住道:“姑娘,我好像看到了姚家人今日也来了。”
繁漪斜斜睨了她一眼,浅紫色如意纹的氅衣领口出了一圈细细的风毛,白绒绒的轻轻拂在小巧的下巴上,温柔而清孤:“来便来吧,这是寺院,哪家来不得。”
冬芮揪着夹棉的云缎小袄,担忧道:“她心心念念的盼着与李家退亲好嫁给公子,如今风麟不见了踪影,您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忽然又出现了,人家心里指不定怎么怨怼着您呢!”
繁漪淡淡一嗤,并不在意:“她怨她的,与我何干,我又没欠她的。她想动我,且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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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3章 遥姚对阵(一)失智
晴云凑近了一朵茶花轻轻嗅了嗅:“给了她半年时光了,还想怎么样?若无有本事便是再给她弄去十个八个风麟又能如何?人是姚家给她选的,又不是咱们给她塞去的。怨得着么!”
冬芮欲言又止,眉心拧成了小川,“姑娘……”
繁漪瞧了她一眼,失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冬芮一咬牙:“不能把公子让给她!”
繁漪伸手接了一瓣红色的花瓣,花瓣倒垂,边缘微微发黄,映得嘴角的笑意已有了几分枯萎的疏冷,“他想到谁身边去,我可管不着。”
冬芮摇了摇头,认真道:“从前公子与您在一处时,为着生生死死的事儿,总觉得他是被迫的不够真心,可如今我就觉得公子现在分明眼里都是您啊!”
繁漪微微一侧手,花瓣在朔风里起伏翻转,最后坠落在满地的落叶中,澹澹道:“眼里的戏码,谁知真假。”
晴云抬手曲指在冬芮额上敲了一下,高深道:“一个人的心里是可以装下很多人的,尤其是男子,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哪个都喜欢的不得了,他们的心里是可以容下很多女人。其实姑娘看出来公子是真心的,只是“真心”未必是“一心”。”
“姑娘推拒,不过是看公子没有能狠下心去对姚意浓把话说的决绝了,担心公子心底是不舍的、也是喜欢她的,将来有一日又待她生了歉意和遗憾。这样的感情和而爱不得一样,很要命的。”
似是被人说中了心事,繁漪有些心虚的手下一颤,便折断了一支绯红的茶花在手里,那样明亮的色泽落在莹莹的眼底,鲜妍的好似能嫡出水来。
斜了晴云一眼:“何时这样能说会道了?”
晴云笑眯眯的摇头晃脑:“县主她们都是这样说的。”眨眨眼,“县主说了,感情的事儿就是要主动下狠手,逼得对方无路可走才能让他看清自己到底想走哪条路。就好像县主当初假和亲,逼得沈大人不顾一切翻墙头去求亲是一样的。”
冬芮细细一思忖:“如此,看似如今是公子追着姑娘,其实是姑娘的推拒逼着公子在做看清心底究竟组想要的是谁咯?”
晴云抚掌而笑:“欲退还进,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冬芮长舒一口气:“我还当姑娘真的不要公子了。”
晴云两根食指摆在眼前亲亲密密地对啊对,好一副鸳鸯交颈的缠绵模样,揶揄道:“都这样了,还不要,那得怎样才要呢?”
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繁漪面上难掩绯红,叱了一声:“有你们如此排揎主子的么!”
两丫头赶紧低头认错,眼角眉梢的笑意却是好不暧昧:“姑娘恕罪,奴婢知错了。”
年底的寺院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南苍警惕的看着四周,余光瞟见不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碎步靠近而来,武人凌厉的目光微微一沉,虚走几步过来:“姚家姑娘过来了。”默了默,神色稍沉,“不想见,就不见。”
繁漪的笑意如披清霜,脚步一转,缓缓朝厢房而去。
这就是皇家的面子了,常年会留有厢房待客而来。沾了姜柔的光,倒也有个小憩的地方了。
然而姚意浓打定了主意要见她,拒见之后,又去而复返。
姜柔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听着消息便使了奉若过来,把人请了进去,并传话:“姜大人已经告假,算着时间也快到了,好好委屈。”
“……”
宽了氅衣,一身杏色襦裙的繁漪静静坐在东厢临窗的小翘几前,好一阵无语,心底并不想见这个将她的人生搅成一团绒线凌乱的人。
一旁单眼的炉子咕噜噜滚着水,茶炉的盖子被蒸气顶的“磕磕”有声,滚烫的雾白氤氲从壶嘴里急急冲出,拂在面上毛孔迅速苏醒张开,刺刺的,面上细细的绒毛沾了水气,薄薄的水润。
泯然一叹:“算了,让她进来吧!”
姚意浓看着自来跟着姜琰华的南苍此刻却站在这里,神色淡淡,仿佛没有看到她,只一心守护者里面的人,心下一阵翻腾的不安,跟着晴云的脚步进了屋内。
一抬眼便见到那张熟悉的如桂子一般柔婉的面孔,在斜斜投进的晴暖光线里淡淡疏冷,所有翻腾瞬间凝固成了冰川尖锐,狠狠坠在心头。
嘴角无论如何也挑不起任何弧度:“你、你没事?”
好像是陈述,好像是疑惑,更多的是不甘,虚弱的游走在茶香悠悠的空间里。
繁漪未曾掀了眼帘去瞧,只不紧不慢地烹着茶,斟了两杯,一杯推向一侧的位置,单手微微一比:“坐。”
姚意浓顺着她的手势坐下。
转眼便可瞧见庭院里忽然飘起的雪花,团团如絮纷飞,心底的寒凉更甚。
铺在枝鹤延年软垫上的裙摆上缠枝葡萄纹在一旁烧的旺的炭火光亮中好似有了生命,枝条交缠着发出粗哑的“吱吱”声音,攀向她的颈项,勒的她几乎喘不过气:“你一直住在沈家,怎么不早些回家,姑父、一直很伤心。”
门大开着,炭火烘起的热气与风雪里呼啸的冷风碰撞,瞬间便消散了。
或许做过鬼的缘故,自重生后便也不怕冷了,抚着宽大的袖,端了茶水缓缓呷了一口,淡淡应了一声,便也无话可说了。
她的不以为意彻底刺痛了姚意浓的心神,击破了她仅存的冷静,抚着茶杯的手震起茶水轻颤:“怎么到今日才回来了?”
繁漪眉梢一飞,婉转督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姚姑娘说的是,我父亲为着我伤心不已,我这做女儿的既养好了身子,自当早早归家,好叫家里安心,不是么?”
姚意浓一噎,面色刷白,心口被痛苦哽的生疼不已,一时不知要怎么向她讨一个说法,眼中一阵温热,视线便模糊成了一片。
她咬着牙,昂着颈,秉着最后一缕傲气,不肯情意在情敌的面前落下泪来。
炭火“哔叭”飞溅起星火纷飞在晴雪交加的光线里,惊动了如深谷的沉寂,坠落在白灰色的薄薄的绒垫上,烫出及不可见的黑色的印子。
默了良久,姚意浓缓缓挑了抹虚弱的笑纹:“你回来了,他便不必沉陷自责愧疚里了。”
繁漪睇着茶水清亮,轻轻一笑,茶水扬起短暂的涟漪,潋滟了眼底的粼光,仿若夜色沉幽,语调却似三月里的柔风,绵长而和软:“我与他是未婚夫妻,原该如此相互扶持恩爱,何来的什么愧疚自责。若是能为他挡去灾祸,一条命而已,给便给了,想是姚姑娘身为他人未婚妻,也是能明白的。”
不知是不是炭火离姚意浓太近,不复方才的绝望苍白,两颊晕起珊瑚浅红,渐渐烧成赤色滚烫,一直烧到了心口里,理智溃散:“慕姑娘说的是,为了他,豁出一切去又有什么不能的!”
繁漪和煦一笑,微微扬了扬眉梢:“真为李二公子感到庆幸,能得这样的未婚妻。”
姚意浓滚圆的杏眼紧紧盯着她嘴角讽刺的弧度,细白的贝齿用力要在粉红的唇瓣上,破开一点粉白又缓缓凝合,不无尖锐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仿佛吃惊她莫名而起的怒意,繁漪微微一扬声:“恩?”
旋即可叹的摇了摇头,“难道身为李蔚翎未婚妻的姚姑娘,竟是要为了旁的男子豁出一切去?真是没看出来,姚家女子的品行竟是坏到了根上了。从前的杀人不眨眼,挑拨栽赃,不如今更是知廉耻,不修女德。真是可悲。”
炭火的炙热扭曲了一方空间,映在姚意浓不可抑制的痛苦的眼底,跳跃着迸发出赤红的星火:“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评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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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4章 遥姚对阵(二)崩溃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第204章 遥姚对阵(二)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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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5章 遥姚对阵(三)柔弱小白莲
这样的柔弱恰如那日在沈家的小花园里的一样,明知她是故意的,琰华还是为之心揪不已。
大步来到她的身侧,小心拭去她的泪,疼惜而不知所措:“不是,你不曾抢了谁的,一直都是你的。乖,不哭了,不哭了好不好?”
她的掌心紧紧贴在他的心口,泪在眼底再次蓄满,欲落不落,汹涌翻腾,以一泊破碎的姿态惘然无助的望着他,仿若要将他溺进她的伤痛里:“真的么?你没有骗我?”
琰华清隽的面上含了温柔与诚恳,似四月里饱满的木槿的花香轻轻拂于她的面上:“没有骗你,是你的,一直都是,没有人可以抢走。”
仿佛是心满意足了,繁漪倾身靠在他的肩头,微凉的耳贴在他颈项间的一脉青筋上,感受它沉缓的跳动。
忽吃吃的笑了起来,指尖勾缠了他胸前的缕乌发,眉梢扬起妩媚的弧度:“楚楚可怜,委屈无助,我学得好不好?是不是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弱质纤纤呢?太懂事,就不值得去望上一眼呢?”
他无奈轻叹却又心疼不已,“遥儿……”
繁漪猛然推开的他,神色冷凝的盯着他的眉目,咬牙沉怒:“你在叫谁?”
琰华的回应早在她的质问落地之前,掷地有声:“你。”
姚意浓垂泪望着他们旁若无人的亲亲密密,心中阵阵绞痛不已,想说什么,想引起他的注意,却发现无论如何也进入不到她们之间。
她的泪,仿佛流向了无尽的深渊。
这样的专注叫繁漪感到几分满意,盈然一笑,恰似朝阳之下的含露玫瑰,流转着别样的韵致风情,抬手抹去腮边的泪,双臂环住他的颈项,主动而柔媚。
抬手拔掉了他发间的簪子放进他的手心,发丝垂散下来,五指插进他的发,指腹流连轻抚,一下下的梳理着,窗外雪花清洁,乌青的发丝衬得他的面容愈发清俊而慵懒随意:“还是这样好看。”
琰华从未见过她如此任性又风流的模样,连眉眼都染上了几分妩媚的粉红,艰难的滚动了一下喉结,捉住她柔软的手:“有人。”
繁漪语音微挑的风流:“有人又怎样?”
指腹遽然捏住他的下颚,强迫地将他的脸转向一旁哭的伤心的姚意浓,那张美丽的面孔柔婉而伤怀,任谁瞧了都要心中怜惜。
而她的语调明明温柔似水,却又冷然如寒冰:“生气了?心疼了?想不想过去抱在怀里好好安慰一番?我在这里,是不是特别的碍眼?”
对上那双期期盈泪的眼,琰华微微拧眉,没有怜惜,从前的抱歉也在不知何时里消失无踪,只剩了烦扰,断然道:“没有!”
微凉的指尖抚了抚他的眉心,繁漪抿了抹浅浅的迷离笑意,她微凉的手紧紧包裹着他的,手中攥着的他的簪子蓦然翻转,以簪头对准了自己:“生气了呀,心疼了呀,那就杀了她!”
琰华看到那笑,心下一慌,下意识紧紧拽回她握着他的手、将簪子刺向心口的动作,簪头终还是刺进了皮肉。
她仿佛体味不到痛楚,侧首笑盈盈望着他,任由殷红的血在她杏色的衣衫缓缓晕开,将她嘴角弯起的弧度也染上血红的氤氲:“怎么样,有没有撒气了?有没有畅快了?”
琰华赤红的眼,片片雪花似化作了千丝万缕的细丝,紧紧的勒住了他的心脏,一圈又一圈,几乎要将他的呼吸勒断。
手里的簪子甩脱出去,掉在被茶水浇灭了一半的炭火上,青玉上的一点血迹在橘红的火焰里红的格外刺目。
他怒,他急,更很自己无法让她信任:“你做什么!你这是要做什么!”
交叠的衣襟被他扯开,肩头便裸露在了空气里,抹胸小衣勒住的地方还有暧昧的一抹殷红随着她的呼吸若隐若现,伤口沁出的血将纹在右胸上清蛟的雪片莲染的艳红妩媚。
繁漪眉梢一飞,浑不在意的澹澹轻佻道:“在外人面前扒人家衣裳,真是不知羞。”
索性伤口不深,琰华那帕子轻轻拭去了血迹,稍稍按了一会儿便也止住的血,喊了晴云寻了伤药来给她抹上,又将她的衣裳穿好,动作娴熟至极,仿佛是往日做惯了的:“疼不疼?”
繁漪睇着轻缓收拾着她的衣裳的修长大掌,满不在乎里有淡淡慵懒:“疼啊,你刺的,很疼呢!”
琰华咬牙凝着她,却又拿她无可奈何,气道:“你生气你可以刺我,你可以刺我!”
繁漪微微一侧首,鬓边玉簪垂下的流苏轻轻摇曳了温润的光泽,笑的轻快而得趣,而眼底却无半分温热的笑意:“你不是说你爱我么?自然是刺我自己比刺你更有趣啊!”
琰华的语调高高抛起,却又无奈的坠落:“慕繁漪!”
繁漪哼了他一声,缓缓一眯了眸子,神色冷漠的甩开他的手:“姜大人到底在为了什么生气?是心疼我呢?还是借故发挥你的气怒?”
她的漠然叫琰华一慌,那是她痛到极处的冷漠,忙是执了她的手在掌心紧紧握住:“你别这样伤自己,你若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你说的对,刺在你身上,却比刺在我身上更痛。别这样、别这样伤自己。”
繁漪脸上浮现了一抹如烟的沉郁,徐徐沉吟道:“从前我倒是处处估计旁人的颜面,为着旁人打算,到最后错都成了我的,谁都能拿着刀子来扎我一刀。逼得我无路可走。既然如此,我便做一个讨人厌的人,自私的人。”
瞥了瞥唇,不无讽刺道,“忽然发现,难怪有些人可以活的那么厚颜无耻,原来自私自我的人才能在人生里得到最大的快活和得意。”
姚意浓面色刷白,只觉自己所有的自尊骄傲全都被她踩在了脚下,碾成了齑粉。
琰华心头一软,温热的指腹缓缓揉捏着她的掌心:“你这样很好,自私一点,很好。”
忽忽收了伤感,繁漪缓缓站起身来,吟吟笑着看向了姚意浓。
她觉得自己此刻像个快意的疯子,情绪切换的那样利落,一开口有茶香四溢:“你看,这个男人吃哪一套我都教给你了,好好用。”微微俯身在他面上抚了一把,她的气息轻轻洒在他的面上,眉目婉转,“至于你来使是不是一样有用,我可就不知道了。”
琰华惊了一声:“遥儿!”
繁漪伸手按住他站起的姿态,转去他的身后,慢条斯理的又替他将发束起:“别跟着我哦!”
琰华心底莫名慌乱,仿佛她一旦离了眼就要消失一般:“你别走。”
繁漪皱眉,似有不愉:“你说你会听我的,是不是?”
琰华无法否认,怕惹她生气:“是。”
繁漪缓缓一笑,满意而笃定:“那我现在就让你在这里和她说话。好好说,慢慢说。许久不见,总要叙叙旧么!我不大想听,你要勉强我么?”
琰华攥着她的手不肯松:“我没什么要说的。”
繁漪缓缓眨了眨眼,轻妩道:“可人家分明有满腹的话要与你说啊,其实我也很好奇,不如你帮我听听?”
见他不肯点头,她面色一沉,咄咄逼人:“让你听就听!”
“怎么,怕自己把持不住去抱她了么!怕自己听她的倾诉听到最后发现原来告诉我的话都是假的?还是姜大人害怕发现自己不过是个风流公子,想要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
“做你的梦!”
是心底的真意不肯被接纳的焦急,琰华急急否认:“我没有!没有这样想过。”
似乎是他的反应叫她感到几分满意,繁漪舒和了面色,笑色温柔如碧水:“那就听着。听完了告诉我,你是什么心情,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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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5章 遥姚对阵(四)
琰华无话与姚意浓说。
当初的懵懂之意似乎在对繁漪的无尽思念里早已经化为了灰烬,在一阵不知何处来的风里,消失殆尽。
可他也晓得她心底的结便是在此处,已经错失了一回,今日若是他不能坦然与姚意浓把话说清,断了她的执念,繁漪便真要将他看死,认定他是负心狠心之人,此生恐怕再也不肯相见了。
默然片刻,他沉缓道:“遥儿心思敏感,不喜我与旁的女子接触,姚姑娘若是有话要说,今日便说尽了。”
廊下的回旋风刮的半扇窗户“碰”的掩上,淡青的光线微弱的透过窗纱落进屋内,映出窗棂规矩的方格形状,为她娇美的面上拢起一层阴翳翳的阴云,似乎还未从她们之间的亲密中缓过来。
姚意浓的目光沉痛不已的凝在琰华的眉目上:“今日说尽?如今竟是这么在意她了么?”
琰华眉目淡淡,捋过身前垂着的一束乌发,仿佛残留了她沉水香的气味,语气里有微微的不愉:“遥遥是我未婚妻,她的一切本是我最值得在意的。从前是,如今是,将来自然也是。”
姚意浓心口一紧,美眸盈满了脆弱而期待的泪光,哽咽道:“那我呢?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琰华望了眼窗外,看着繁漪纤细的身影进了隔壁的屋子,不知何时起她的一颦一笑里都带了清柔的妩媚,那样紧紧的攥住了他所有的目光。
语意沉沉之间有不尽的柔软:“我与繁漪定下亲事时便已经与你说的清楚,我与你本就没有什么深情,不过初初之时的好感,自是可也轻易放下的。可我与她不同,她的一切早就刻在我的骨子里。没办法忘的。”
姚意浓不住摇首,心头发沉,似被巨石压住,忍不住质问道:“难道不是感激与愧疚么?”
琰华望着窗台下的一株茶花,绯红的花苞半开不开,含羞带怯,亦像极了如今的她,含**露不露,紧紧攥着他所有的目光。
眸色微微一柔,连清冷的面庞都染了眼底的温柔:“或许初时是这样以为的,可到底是不一样的。我对她,并非一见钟情,是绵长时光里不着痕迹里缓缓生出的情意。它来的悄然,醒悟的突然,叫我无所适从,可它就是真真切切的男女之情,不能否认。”
这样的话叫姚意浓痛苦不已,又无法找回他眼底一丝丝独属于她的温柔,激动道:“可你听到了,她承认了,是她在搞鬼,把那女子送去李蔚翎那里,又让她在我可拜托那桩婚事的时候消失。”
“是她在折磨我!如不是她感觉到你对我的放不下,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且、而且她的手也没有坏,她骗你的!骗你的呀!”
琰华摇了摇头,冷淡道:“是我醒悟太晚才使她以为我的放不下,也是几次不经意的遇见偏巧被她看到的误会。”微微一默,“把李蔚翎外室送走的是我。硬要将她寻回来的人也是我。”
姚意浓怔住,定定的望着他,不敢置信:“为什么?”
耳边是瓦砾被踩踏的细小的声响,大约是姜柔她们来“听戏”了,这半月余的接触琰华总也见识到了她的俏皮与凌厉,也正因如此,才有了他与繁漪的重逢。
看了姚意浓一眼,目中掠过无奈:“她不信我,我只能如此做。”
端了繁漪吃过的茶杯缓缓抿了一口,仅仅是这样的亲密,也叫也心底涌过不尽的温柔,“我知道她的手没坏,我很高兴。她不会骗我,即便是她骗了我,我也只会感到庆幸,是她让我知道自己心底真正欢喜的人是谁。”
姚意浓眼底的他模糊的不真切,两道泪痕没有止尽,汹涌的滑落,在精致小巧的下巴上缓缓凝结。
似乎还有润养肌肤的香膏的残余融化在内,化作沉重而浓烈的一滴坠落,洇入微微拱起的衣襟内,不见了踪影:“为了她,你就要把我推入火坑里?”
琰华无法认同她的话,冷漠道:“为你选定亲事的是姚家人,为的也是你们姚家的前程。并不是我们要把你推向李家,这一点还请姚姑娘认清。”
指尖轻轻划过杯沿,“待她肯嫁我了,我会让李蔚翎的外室回来。届时你自可去退婚。往后还请姚姑娘莫再寻了机会诓我去见,该说的今日都说完了。她救过你,更没有欠你任何,请你不要再伤害她。”
姚意浓拒绝这样的结果,放下矜傲,以一泊绵长柔情逼视着他:“那你曾经对我的温柔凝视呢?又算什么?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了男女之情么?”
琰华坦然迎着她的目光,无半点杂念:“或许是有过男女间的懵懂之意,也或许只是欣赏你的诗文才情,太浅淡,并不足以叫我在往后的时日里分了心神去回忆什么。不管是不是,在我与遥遥在一处之后,这样的浅淡也早不复存在。”
不复存在!
似有天雷贴着头皮滚滚而过,震的姚意浓耳中轰鸣。
不敢相信自己一心以为的“爱情”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自己几次三番的与他“偶遇”,从爱而不得的深情变成了锋利的刀子在刺杀慕繁漪,这样的认知叫她的面孔青白交错。
姚意浓紧紧攥着掌心,汗湿的黏腻让她清晰的感知到“情意”随着掌心的纹路其实早已经远去,可她没有办法甘心自己苦苦遥望的感情就这样消失了,眼泪倾覆:“可你、可那日我保你的时候你并没有立马推开我,你对我、并不是你所说的那样无情。”
琰华一窒。
终于明白了她的执念源自何处,拢起的眉心缓缓平复,好似终年缭绕在山间的雾霭被一道强烈的光穿破,终能伸手真正拥住雾霭后伤怀的桂子。
尽管他也知道,姚意浓此时此刻的伤心难过,更多的只是不甘心嫁给李蔚翎而已。
她把自己的不甘错认为情深,固执的意味是别人抢走了属于她的一切。
琰华微微一叹,语调里有深深的感愧:“当初的一瞬犹豫并不是回应你什么,只是就在那一瞬间里我分清了到底什么是情爱,什么是欣赏,我只是太震惊了而已。”
微默了须臾,他决定还是将话讲到最直白的程度,不让她有任何遐想和猜测:“此刻我明白的告诉你,只有她在我怀里的时候我是快活的,是安心的。我所心爱,唯她一人矣。”
雪越下越大,空气里茶花的浓香被寒意一沁,似冰魄入肺,刺的人难以不清醒,姚意浓泣道:“不是的,不是的,你骗我……”
见她受伤的难以接受的神色,琰华冷淡的语调里含了一丝歉然:“若是那日的一瞬犹豫叫你误会至今,我很抱歉,这是我的错。尽管这样的话说来伤人,也与你说过多次,但我还是要与姚姑娘再说一遍,叫我心动的人是她,叫我心痛的是她,我想娶的人也只是她。没有旁人。”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负了她。”
琰华正要起身,闻得屋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心下一惊,忙冲去隔壁。
却见屋子里早已没了人影,唯有后窗是开着的,窗下的小几上放着一本烫金大红封面的庚帖,是他的庚帖,以及一封退婚书。
从他自来冷静的面容上裂开了一道惊慌的裂纹,迅速的蔓延至四肢百骸,最后在屋顶的一声轻笑声中破碎成渣。
她就这样,再一次在他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南苍惊讶不已。
他晓得姜柔她们来了,却是半点没有注意到有人进到过屋子里,甚至还带走了人。
姜柔得意地制止了一脸无奈想告诉他们答案的凤梧,只道:“自己找,这一回我可不会再给你提示了,太简单了。”
琰华越出后窗去寻,心里暗暗想着,若是找到了那小东西便是要狠狠咬她一口惩罚她的,然而找遍了法音寺与沈家也寻不到她的身影。
若非她所住的院子还保留了昨日的模样,他几乎就要怀疑,这半月余的时光都自是一场梦了。
南苍一路跟着他,忽觉得这个年纪轻轻考中进士的人怕不是个傻子:“你细想想,她还会去哪里。”
回头见南苍抱着剑闲闲的靠着门框,琰华拧眉不已:“你知道她在哪里?”
南苍望了望天:“她今日说过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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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6章 你怎么不嫌弃她呢?
琰华满脑子混乱,没法思考。
南苍再给一点提示:“若今日你的态度叫她满意了,她会怎么做?若今日你还是负了她,一个自私的人,又会做什么。”
琰华一怔,几乎是夺门而出。
没错,真的太简单了。
桐疏阁的一切还是同她离开时一样,人还是那些人,花草打理的干净整洁,被子和衣裳是蓬松柔软的,连丫头贴在枕屏半透明薄纱上的“囍”字都未曾揭下。
尽管没有日晒风霜的侵蚀,那大红的“囍”字却也还是褪了色,变得粉红而雾白。
屋内临窗的矮几上摆着一只白玉莲花纹香炉,沉水香的乳白轻烟袅袅升起,映着一槲明珠的光华,有单薄的影子落在暗红色的地板上,宛若一汪清溪流水缓缓蜿蜒。
当初晴云和冬芮的假死,少不得容平帮忙把人弄出去,容妈妈自然也晓得一些。
却不想还有等到她回来的一天,一叠声的“回来就好”。
忙又使了小厨房的婆子去烧水,欢欢喜喜的伺候了她沐浴更衣,又吃了一碗寿面,算是去了“死”的晦气,接了“生”的喜气。
待老夫人和慕孤松回来,便又去给二人请了安。
或许是情绪早已经得到了宣泄,如今反倒轻松些,闲话几句家常,仿若她从未离开。
妙漪的一脸震惊从那日见到她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
郎君们听了消息,也觉得震惊,排着队来瞧她。
云歌还是那么的温和而懂得。
云曦身上的脂粉气似乎淡了些,看到大哥的眼神有点怕怕的,不过对她,倒也有几句关心话了。
在郊县当通判的云清也不知哪里知道了她的消息,还特意写了封信、捎了贺礼回来,祝她新生。
老四,年纪还小,原也不过请安的时候说上几句话而已。
叙了些有的没的,便各自回去了。
人刚回到院子,脚步刚跨上了廊下的台阶便觉一阵天地颠倒。
在丫头们的惊呼声中,她被扛在了谁的肩膀上,肋骨被棱骨分明的肩胛骨撞的生疼,尚未来得及消化的面险些吐出去,晃荡中目中所及是一片的晕在如水月华的青珀色。
嘴角抿了起的笑意在被扔进床铺时悄然隐去,一抬足踩在他心口,抵住他欺近的身体,杏眼睁圆的娇叱:“你怎这样粗鲁!”
顺势脱去了她的鞋袜,大掌扣住她莹白细嫩的脚踝,曲起拉开,整个人挤进她的双腿间,以最露骨暧昧的姿势居高临下的凝着她良久。
然后在她的视线里放下了一切姿态,仿佛才他是被欺负的委屈的那一个,低语闷沉似坠空谷之中:“你要去哪里,把我也带走。”
这样的姿势实在叫人尴尬,少不得一阵面红耳赤:“你、你起开!”
繁漪横了他一眼,冷着面:“我与大人不熟。我们已经退婚了。”
余光所及,是幔帐上大片大片的石榴花,寓意子孙满堂,福寿延绵,原是他们婚期前换上的。
琰华五官生的清冷,目色却绵柔至极:“你说了不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依旧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
繁漪嗤了他一声,撇开头:“谁理你!”
琰华将身体紧紧贴着她,以他的炙热包裹她的微凉:“你不要我,我便没地方去了。”一路迎风而来的面上微凉,磨砂过她丝绸一般柔滑的面孔,缓缓流连至她的耳下,沉溺低语:“你沾了我便宜,我都不清白了,没人要我了。”
明珠的轻柔与烛火的明亮透过幔帐进来,映着开遍的绯红花色,人仿佛迷进了浅红的氤氲里,眼角眉梢染了薄薄的红晕。
仿佛羞赧的气恼也成了娇憨的蜜语:“你、你胡说什么!”
薄唇含住她圆润的耳垂,轻轻含吮,琰华低哑沉然道:“我知道你都听到了,可你还在生我的气,气我没有早点醒悟,害你吃了那么多苦。我知道,都是我的错。看在我这样听话的份上,便绕我一回,好不好?”
无音这样的高手能轻易听清一扇门之外的轻语交谈,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无音都以她冷冰冰没有起伏的声音告诉她了,他回绝姚意浓的决绝,她自然清楚。
或许她就是这样缺乏安全感的一个人,可以感受到他的情意,却只有亲耳听到了对那个人再无牵扯的决绝才能有几分信。
叫她流了那样多的眼泪,又如何能轻易叫他快活了,便是要好好折腾他才好。
可他一点都没有犯错之人的自觉,不来伏低做小的讨好她,竟用这样无赖的招数欺负人!
繁漪被他的气息缠绕的无法思考,只能无力的瞪着他。
琰华目光幽幽,仿佛要望进她的心底去:“我已经与她说清楚了,我告诉她,我不喜欢她,我只想与你在一起。你是我刻在骨子里的放不下。你想知道我听完她的话是什么感受,我告诉你。”
轻轻侧过身,拥着她在怀里,与她四目相对:“我在她的眼泪里只看到了你的伤心和失望,我只想把话早些说尽了,来见你,告诉你……”
耳边轻柔而掷地有声的低语了几个字,繁漪迷蒙了眼底,再也秉不住一切假装的强硬与拒绝,伏在他的颈项间低泣起来。
只是哭着还是觉得心底的委屈散不去,便捉了他的颈项狠狠咬下去,一直咬到尝到血腥味才缓缓松开。
那样的野蛮让她感觉回到了小时候,最最无忧无虑的时光里,那时候她总是肆意的,开心就大笑,生气就大哭,恼怒了便嘟着个嘴,便是要真真切切叫所有人知道她的情绪,好叫身边的至亲一起来哄着她才好。
时光流转的那样不留余地,她的欢喜、她的怒气,在一次又一次失去与痛苦的打磨里全不见了踪影,徒留给她的不过一副温婉和顺的面具。
如今,在所有仇恨离去的同时,在他的温柔亲昵下,这幅面具开始生出裂纹,露出之后肆意的一角。
“你太坏了!太坏了!我不要理你了!”
琰华感受她的刁蛮与任性,那是她放下前程往事里痛苦的回响,由着她又咬又掐,温和的没有半点脾气,轻轻擦去她的泪,抚着她的背脊。
忽而低低一笑,徐徐坠入回忆里:“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同你们一起上学,打翻了你的墨,坏了你的新衣裳,你气急了,也是这样说的,然后第二日却爬在我的膝头打瞌睡。白先生气的胡子都要飞起来了,你又说他讲学摇头晃脑没的吸引人,太失败,险些把他老人家给气走了。”
她哭的抽抽噎噎的,虽然对那件事没有了印象,脑海里却能想象出他当时的手足无措:“你胡说,我才没有。”
琰华吻了吻她哭的红红的眼睛:“有,那时候你才五岁,自然记不得。你是不是爱喝牛乳?”
繁漪哭的有些累,揪着他的衣襟静静缩在他的怀里:“小时候爱喝。”
床帏上悬着两只错金熏球,在他们翻身的动作下微微晃动着,沉水香清雅香味随着雾白轻烟如悠缓游行的游龙,缓缓将二人包裹起来,轻盈的叫人沉坠在此时此刻的静谧相贴里。
琰华含笑轻语:“那时候我就好奇,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说话、生气都那样奶声奶气的,还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睡着了便缩成一团在我怀里,扰我清静,没办法好好听先生讲课。”
繁漪眼角还带着清亮的泪光,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微微一扬:“所以后来先生不叫我们去上学了,定是你使坏。”
琰华捏了捏她的鼻:“那是因为你们太小了,讲的未必听得懂。”
默了默,她便有气怒不已的撇开脸去,哼道:“她不过比我大了几个月,你怎不嫌她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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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7章 合婚庚帖
琰华微微一怔,转而笑的温静而清泠:“那一定是怪你小时候太可爱了,我一直记得你软软一团的样子,如何生出那样的心思。自你们不再上学堂,便与你又是数年不曾好好说过话。”
繁漪懒洋洋的侧了侧身,酸道:“姚家郎君与你们一同读书,她总是跟着,与你们一同谈诗说文,才情深生的又美,你便生得出心思了。”
他带着薄茧的指尖在她耳后悄然回旋,仿若逗弄着小奶猫一般,引得她轻轻扭动着脖子跟随他的指腹微动。
她乜他一眼,便又道:“那如今生对我出的都是假的么?”
琰华不愿再提及那个人,只在她露出的莹白光洁若荔枝新肉颈项落下一吻,低哑的嗓音含情倾泻:“团子长大了,不一样了,变成了我喜欢的模样。”
他温热的唇一下下落在皮肤上,那样柔软,繁漪轻轻一颤,双手便柔弱无骨的搭在他的肩头,成了媚骨的欲拒还迎:“原当你是一副小古板,只知道念书,哪晓得竟是油嘴滑舌的无赖。”
“再古板无趣了,如何引得你来注意我,又如何把你追回来。”琰华含住她的锁骨,舌尖轻轻扫过,送去阵阵酥麻:“成亲吧,成亲好不好,虽然我很想现在就得到你,可我希望你我的婚姻、**的嵌合,每一步都在规矩束缚里得到永生。不想委屈了你。”
这样的语言真是的温暖,温暖的沉着,听得繁漪心底沉沉一紧,生了几分欢喜之意。
这种欢喜,让她不再睁眼等天亮,可又有怀疑在夜里化作恶梦紧紧缠绕着她。
往昔的痛苦,分别后的折磨,姚意浓的质问与尖锐,将她推入醒不来的梦境里。
即便晴云总是那么用力的摇晃她,她的魂魄却像是被巨蟒缠绕,无法挣脱。
大抵,他是察觉了,但凡衙门里不忙,不需夤夜赶差事的时候他便陪着他入睡。
轻轻拍着她的背,用他温暖的体温为她驱赶一切不安的因素。
渐渐的,她的噩梦开始断断续续,不安的睡去,挣扎着醒来,有时候一睁眼,就看到他的倚着床尾而睡,手还被他紧紧攥着,有时候会在他的安抚里醒来,他的心跳声沉沉的,是安心的。
即便共处一室,他也不曾越过雷池,也总是睡的很轻,她一动便跟着醒来,那样温柔的问她喝不喝水,问她需不需要小解,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每每这个时候,她是欢喜的,饱满的,却又生莫名出一股恍惚与不真实的感觉,看着幔帐上的折枝绣纹在烛火的照映下有了绵绵的生命力,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自己是谁。
他会给她亲吻,让她的手抚在他心跳的位置,告诉她这是真实的,不惨任何虚伪。
那一刻总是忍不住想要哭泣,在怀疑里又生出期盼,希望这样的陪伴会是永恒的。他一定是真心的,真心喜欢着她,想与她等待朝阳破晓的一刻。
没几日,法音寺大师重新占出的吉日送去了镇北侯府。
琰华一拿到便来征求她的意见。
二月里太仓促,四月里她说春困,六月又太热,九月百花杀尽觉得枯败不吉利,十一月又说太冷。
琰华看看她,又看看吉日,反应过来,她还是不肯答应成亲。
可这几日里她分明不再冷脸相对,每每相处时眉眼也是温柔的,便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不肯点头。
他晓得她还是不安,甚至有怀疑依然驱赶不去,便是要名正言顺每日拥她入睡才好。
他要用他的体温,去捂暖她满是裂纹的心。
“还在生气?”
繁漪低头绣着春意百花舒的绣图,鲜艳的丝线自柔软滑腻的料子间穿梭流淌,眉梢微挑的暼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
琰华自她身边坐下,夺了她手里的针线,将写了几日的纸放在掌心,指了“二月二十八”的好日子,轻语悠长道:“我想收回我那日说的话。”
繁漪睇了眼那日子,“什么?”
下颚搁在纤弱的肩头,琰华含了她耳垂轻轻一咬:“今夜先与你做定夫妻之事。明日我便拿着喜帕来定婚期。”
繁漪面色乍红,狠狠嗔了他一眼,推开他,一揪纸团掷在了他的心口:“真是好不要脸!”
窗边垂着的轻纱被风轻轻扬起,尾端的折枝桂花纹在晴线里开的温暖而热烈。
琰华低沉柔软的语调与琰华清冷的眉目有些不符,眉心曲折了一抹虚心求教的折痕,仿佛有薄薄的雾霭拢起他不能如愿的忧愁:“我很笨,你便教教我,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点头?”
繁漪吃不消他这样“柔弱”的攻势,垂首握了他的手,手指一根一根与他扣在一处,掌纹相贴之间有缠绵柔情花开并蒂,低低的语调里有着说不出的遗憾:“上一回,你肯与我定亲多少是迫于无奈。那你、是不是欠我一次心甘情愿?”
琰华凝了她片刻,在她唇上轻轻一啄:“等我!”
说罢,在丫鬟婆子们惊诧的眼神里大步流星的离去,眉目在年底欢愉喜气的晴线里有灿灿华光,耀眼的叫人几乎无法直视。
晴云站在庭院里,望向窗后的那张桂子般温柔的脸,却清晰的看到了她笑意背后一闪而逝的冷漠。
她晓得主子心底终究还是不够自信的。
而那个害她痛苦的人,也该付出点儿代价了。
不过半个时辰琰华便又回来了,心口的位置仿佛是揣了什么东西。
脚步带动了衣摆在寒冷的冬日晃动了愉悦的弧度,颈项间却隐约有水色粼粼,可见是花了全数的力气往外跑了一趟,一进屋就把门窗全数关上,阻隔了所有人好奇探究的目光。
而晴云与冬芮早已经见怪不怪这样的场景,守在门口一眼望天,一眼望地。
繁漪正站在窗前修剪一盆红梅花枝,一下被捞在了膝头上,惊了一跳。
剪子被丢进了长案上的笸箩里,掌心被放进了一对折的红册,红底黑子的“合婚庚帖”那样清晰的映在眼底,翻开了瞧,她同她的名字并列其上。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这样夫妇恩爱的诗句便在名字一旁相依相伴。
眼底有温热的雾气缓缓拢起,繁漪的指腹轻轻抚着上面的字眼,袖口的连珠葡萄纹路衬得庚帖上的字仿佛都生出了藤蔓,紧紧缠绕,难舍难分。
她似乎有些懂得姜柔当初的欢喜了:“你从哪里弄来的?”
睇着她抿唇欢喜的样子,柔婉的面上有淡淡的珊瑚浅红,是一抹旖旎温柔,不禁心底柔软,琰华温情道:“下衙的时候无意中在吉庆铺子里瞧见的,便买了下来。原是想自己做的,可我不大会弄这些,怕做的不好。”
繁漪看着那些字眼,墨迹仿佛不是今日的,回首望他:“不是方才写下的?”
琰华的笑意微微一凝,拥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待我确定自己心意后写下的。想着新婚夜的时候给你看,希望能让你高兴。”
静默了须臾,“我该早些给你,也不至叫你这样伤心。”
繁漪轻轻摇首,鬓边的青玉梅花珠花轻轻晃动,翠袖笼寒映素肌,靓妆仙子月中归的妍丽清泠:“早早给我,我未必相信你多少。如此才好,我总晓得你竟是个厚颜的。”
自小的处境与身份注定了他性子里的淡薄,如今却想为她变的情意绵长。
此时的意态缠绵,叫琰华想起了母亲时常念着的一句话“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一切都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你”。
他道:“凤梧与我说的,不厚颜捉不住老婆。我觉得他说的对。”
从前一个温和清冷,一个淡漠无波,竟还交流起追回老婆的小手段,繁漪默默表示挺佩服的,觑了他一眼,清媚流转:“不是徐明睿教你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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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8章 休夫
琰华似乎是哼了一下:“他自己都很失败。”
繁漪失笑,表示服气。
窗纱隔断晴线的无遮无拦,投进室内化作薄薄的流水清淡,恰似繁漪心底的期盼,唯愿此意若山涧清晰,涓涓潺潺,永不停歇。
琰华搂着她的腰肢,指轻轻捏着她的小肚子:“二月二十八,好不好?”
繁漪被他捏的有些痒,轻轻扭了一下,捉住他的手:“太匆忙了。”
“请柬我已经重新写好了,他……”微微一默,琰华对那个称呼似乎还是不大习惯:“父亲说家里什么都备好了,请柬随时可以发出去。还有两个月,够的,不会办的匆忙委屈了你。”
繁漪的额靠在他的颈,宁静而柔和,却不免奇怪:“文氏新丧,如何在姜家成婚?”
琰华平静道:“我不是文氏之子,也不在姜家族谱,无妨。”
盈然相对,温情流转,繁漪执了他的手在心口,柔声道:“你如今未入族谱,平日你少回去便也罢了,若是在侯府成婚,少不得朝中言官要弹劾,说你不修德行,为仕途躲避为先夫人守孝。这样对你名声不好。”
琰华心下感愧,她总是将他的一切想在前头,温柔吻过她的眉心:“岳父大人一定会护着我的。”稍一顿,“入赘也行。”
“……”
于是婚事便定在了开春的二月二十八,草长莺飞,春和景明的好日子。
两府的请柬便踏着新年的吉祥如意送至各府。
有好事者,如姜柔一流,还特特使了无音遣进了姚家去看姚意浓的反应。
据说是没有哭。
因为她私见繁漪和琰华的事情不知如何还是叫姚闻氏知道了,回去便被彻底拘在了院子里,什么消息都不叫她晓得了,只等着六月里与李蔚翎完婚。
姚闻氏身边的妈妈怜悯的望了眼姚意浓的院子:“李家郎君这样,咱们姑娘嫁过去真的好么?”
姚闻氏晓得,李蔚翎养着外室的事情不可能不是真的,只是婚事是老太爷定下的,她虽是生母,却也不过是众多孙媳中的一个,公公和丈夫都顺从的事,哪有她说话的份。
只要抓不到那个外室,再反对也是无用。
更何况她也晓得,三房今时不同往日,姻亲的身份地位对他们往后的处境至关重要,所以,尽管晓得女儿是委屈的,却也不得不让她忍受了这份委屈。
姚闻氏的长吁如叹如深秋的飞霜:“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不是今日便是明日,深情不移到底只是个例。那李蔚翎虽在外头养着外室,起码瞧着对意浓的婚事还算上心,每每李夫人让他陪着意浓说话,倒也温和有礼,也没有吵着闹着接那些登不上台面的女人回府。”
提着裙摆下了台阶,“老太爷方致仕,爷如今丁忧没办法,至少公公的官职近年内还是有指望再上一级的。只要李家对姚家、对我们三房这门亲是重视的,待意浓生下嫡子,她便能坐稳正室嫡妻的位置。”
嬷嬷不好说什么,只能扬起笑容应道:“自然的。”
沈家的请柬是琰华亲自送去的。
姜柔翻了翻。
姜琰华与慕繁漪的名字并肩于上。
她的面上却不见太多的恭喜。
抬手抚了抚松松挽就的发髻,慢慢暼了他一眼:“你有没有想过,她会答应嫁给你只不过是放心不下你,觉得或许你会需要她的帮忙,并不是因为相信了你对她的情意。”
一缕明媚的晴光自枝鹤延年的窗棂谢谢照进,似一抹膏腴,带着淡淡的金色,缓缓流淌在窗边扬起的淡如烟水的轻纱上。
投下的影子落在琰华的眉眼上,欢喜就在这样浅淡的影子里慢慢凝住。
看他的神色姜柔便晓得,他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意识。
男人,惯是先感动自己的生物。
随手将请帖丢在了案上:“或许也是信得,只是还不够肯定。爱而不得嘛,最戳人心了。大抵她的心里,你对她的爱更多海是愧疚和需要。”
琰华抿唇否认:“我没有。”
姜柔慢条斯理顺着斜襟妞子上坠下的流苏,簌簌如流水淌过她的指间:“你同我否认没用。你得让她感受到你的真切,让她信你才行。”
空气苏合香的气味并着楠木浅淡的气味,若即若离的缠绕着琰华的将眉心。
拧起深深的沟壑,里头装尽了焦急。
他从不曾与女子这样亲近过,起初时,他耳根子红的比她还甚,可他瞧见了,明明她是害羞的,如何还是不能肯定?
旋即又明白过来,她害羞只是因为她是爱着自己的,与信任无关。
“我这样死缠烂打还不行么?”
姜柔摇首,朱玉沥沥清脆。
以看傻子的眼神瞟了他一眼:“愧疚的人情绪激烈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出来,以身相许的例子满江湖都是。”抿了抹风流的笑意,旋即又道,“女人最深刻的感知来自**的接近。”
琰华有些尴尬,耳根微红。
凤梧对妻子的直白有些无奈,却也有几分赞同,现身说法:“若是真的喜欢,你在她面前应当是厚脸皮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黏糊的,会不自觉的想去亲近她。”
微微一默,他轻咳了一声,似乎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继续说。
姜柔便接口道:“当然,**的接触还是有区别的。搞的不好,她会把你当做张三李四,反正没感情也能跟妻妾生孩子。”
琰华此刻像极了一个拿着状元文章的童生,让他做注解,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清冷的眉眼呆呆的,局促道:“那、那怎么办?”
姜柔歪了歪头:“每个人的例子不一样。我钟情凤梧,我也晓得他爱我,所以我们的恩爱和付出是相互平等的。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觉得是为我好。至于你们,从来都不平等。她会把自己放的很低,甚至是张三李四家妻妾里的任何一个角色。”
琰华张了张嘴,无法反驳。
接了丈夫递来的蜜茶,姜柔缓缓呷了一口,继续道:“就算今日你们成亲,明日你说要休妻,她连个‘不’字都不会说,一个‘为什么’也不会问。从开始答应和你成婚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离绝的准备。”
即便他这样去亲近她,让她亲耳听到他对姚意浓的拒绝,还是保有怀疑。
蜜茶的香味那样浓厚,琰华却只觉被那甜味黏腻了喉间,心头绞的难受,呼吸滞闷起来。
从答应开始就准备好了再次被放弃,却因为不放心他,觉得他可能是需要她的帮忙,所以再痛,再无法肯定,还是答应了。
屋外积雪消融,于枝头缓缓低落在芳草之上,滴答一声,又一声,惊起心绪起伏激烈的涟漪,他于此道实在无法。
琰华只能求教:“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她相信我?”
“主动。”两个字坚定而掷地有声的字凤梧嘴里吐出,缓缓一笑又道:“遥遥对你失望过,她很敏感。你不说的清楚,不表达的明白,让她猜,她可能会把你的话都往她以为的方向去想。”
姜柔点头:“比如,你想站在她前头替她挡风遮雨,她会觉得你已经强大道可以自己应付一切,不需要她了。或许她就要开始等你开口,和离。”
凤梧表示赞同:“你们之间的情意不够对等,她对你的信任是有的,但还不够坚固,得靠你自己垒的结实。”
琰华心底被一盆沁骨的雪水浇得透透的,原来女子的内心这样敏感么。
是啊,她被伤的那样重,换了他,大抵也不会就这样轻易信了吧。
“如果你心里有别人,她一下子就能感觉得到,女人对这一点的第六感非常精准,那么,你做再多都是没用的。”她一笑,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说不定到最后,会是她先提出来要、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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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9章 怀熙之痛(一)
凤梧看妻子她兴奋的眉目,无奈的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可稍许委婉一点:“娶姜柔的时候我是做好了打算,只守着她一人。你们都经历过上一辈的爱而不得,若是你心里有旁人,或者说,你会想要妻妾双全,那婚事还是趁早取消。做兄妹,也无不好。”
不等琰华说话,姜柔一挥手:“好了,我们要说私房话了。好走,不送。”
看着琰华满怀忐忑的离开,凤梧有些不忍:“这样、会不会反而造成他们的困扰?”
姜柔乜了他一眼,对于男人不够细腻的心思表示无语:“姚意浓那种读了几天书,自持矜贵的女人,哪里能容忍自己的一腔爱意被人抛弃,偏她如今婚事不如意,她就算不是真的爱着琰华,也不会轻易罢手的。”
“他们的婚姻变数太多了。若是不给这家伙一点警醒,让他有个做丈夫的样子,一不小心闹了误会岔子,繁漪那点脆弱的神经便要分崩离析了。”
“到时候,谁都帮不了他们。”
怀熙于腊月初一生下洪家长房长子,孩子正巧是大年初一满月,老人家说大喜相冲,大年初一不方便办宴席,便选在了二月初一办了双满月。
一大早慕孤松便带着孩子们一同出了门,繁漪本是备嫁不出门的,但洪家遣了人来请,说是怀熙念着她,想请了去说说话的,便也不好驳了。
老夫人怕冷,便留在了家里。
至于姚氏,自去年开始“病下”了便再也没能出了大门儿,不过看在云歌和云澈的份上,寻常让她在府里稍稍走动。
只是病的浑浑噩噩,也再使不出什么算计了。
马车到了洪家门口,还未停稳,等在大门口的姜大公子便大步靠了过去,亲自扶了未婚妻下车,将手里裹了缠枝葡萄纹套子的掐丝珐琅手炉递了过去,拢了拢她的披风,垂首低语吟吟,清冷的面上难掩的温柔神色。
繁漪不意他如此,眉目微嗔的瞧了他一眼,神色间具是甜蜜温存。
直把一同到达的姑娘们瞧的一阵艳羡。
前头孩子的洗三礼、满月日繁漪都有来到洪家,如今再来,倒也与洪家人熟悉着,稍稍说了几句便进了府里。
姜大公子送了未婚妻到垂花门,再往里便不合规矩了,这才依依不舍的去到男宾处。
怀熙这一胎生的有些艰难,整整两日两夜才生了下来。
那日繁漪与姜柔约着生产前再来瞧瞧她,哪知正巧赶上她生下孩子,还没来得及说一声恭喜呢,里头稳婆便惊惧不已地喊着大出血了,直把前头夫人便是难产而死的洪继饶吓得脸色刷白,魂都没了。
还是洪夫人反应的快赶紧把人拽进了产房,叫他这做丈夫的去给妻子鼓劲。
“你这傻子,还愣着做什么!怀熙待你情深,你同她说说话,说些好听的,她听得高兴舍不得你和孩子,总能挺过去的!”
直到这一刻繁漪才相信,原来继母,真的可以做到视如己出的疼爱。
到后来太医出了产房,说人没事儿了,里头却又一阵兵荒马乱。
众人心跳都冲到嗓子眼儿了,还以为怀熙又如何不好了。
太医忙奔了进去,结果,是他洪大人笔直栽倒在妻子床前了。
堂堂武将,上过战场,剿过山匪,杀敌无数,竟是给自己妻子生产吓的厥过去了,可见,他是真的在意怀熙了。
因着怀熙身子还弱些,洪夫人便还让她在屋子里歇着,这会子来了女眷便都进到后院里看她和孩子,欢欢笑笑的十分和顺欢喜。
直到前头丫头来话说戏台子上都准备好了,各家夫人小姐们才缓缓离去。
繁漪细瞧着一脸满足的怀熙,一件茜色辛夷花小裳,陪了一条浅紫色月华裙,柔婉而不失娇俏,斜斜半倚在一只百花初放的软枕上,春意融融,嘴角的笑意仿佛浸润在了春日暖阳之下的一湾清晰,粼粼着明媚的波光。
养了这两个月,才养回些红润气色。
捂着手炉许久的手微微的温热,轻轻摸了摸躺在母亲身畔的孩子的面孔,娇软嫩红,可爱的实在叫人不能释手:“如今可安心了?”
怀熙面上不见丰腴,却有着初为人母的欢愉与满足,那种不染胭脂的美是所有脂粉不能比拟的娇柔。
闻言,殷殷红了眼眶,一壁低着雪白的颈项望着咂着小嘴睡得安心的孩儿,欢欣道:“有了这个孩子,我便什么都安心了。对夫君、对洪家,对我自己,也总算有了交代。”
楚大夫人更是欣慰不已,悄悄压了压眼角,语调中不免激动:“如此,怀熙才算在这个根基深厚的家族里真正站稳了。”
繁漪缓缓一笑,轻软柔和道:“姐夫那样疼着怀熙,怎么会站不稳呢!”
楚大夫人默了默,拉着怀熙的手道:“夫妻恩爱从来不是没有条件的,只有子嗣,才是女人在夫家最大的依仗。”
内室的窗上糊着浅杏色的窗纱,窗棂只隙了小小的缝隙,不致屋内空气太闷,初春的风细细吹着,是温柔而冷冽的,拂动着窗纱鼓起又凹进。
沾了楚夫人话语中的无奈,仿佛那温和的浅杏色也拢了一层杏花沾雨的朦胧雾霭,遮蔽了灿灿明光。
繁漪瞧着怀熙默然的垂了垂眸。
大抵这样的宠爱之下,她的心底也总是怀了忐忑的。
何况,她一进门丈夫便已经有了两个妾室,有一个还是前头夫人陪嫁的庶支族妹,听说那女子在她孕里时时拿着姐姐的情分去“关怀”洪继饶。
吃心,更堵心,却打发不得。
为了自己心底的恋慕与情分,只能生生的忍下。
对于怀熙心里的不舒服,洪继饶是否知道?
大约是知道的。
不,一定是知道的。
只是妾室的脸面也关系着前岳家秦家的脸面,总有嫡妻为他诞育孩子而死的情分在。
而明媒正娶的妻子也得尊重着、疼爱着。
既然不能得罪任何一方,索性让她们自己去解决,或者,等到发生无法姑息的错误时,再站出来主持公正。
这样的争斗每一户高门内,每一天都在发生。
可往往那个时候,另一方的心也便伤的冷了、硬了,哪里还存寻得到往日的情意绵绵?
一时间的漠然,伤感流转。
繁漪忙拾了笑,清俏道:“怀熙是有福气的,养好身子,往后自有更大的福气。尚有多多的孩儿管舅母叫外祖母呢!只怕舅母倒时候都来不及备下外孙们的好玩意儿呢!”
这样的话听在“母亲”的耳中总是格外舒心安慰,楚大夫人破涕为笑,点了点繁漪的额:“你这小嘴儿就是会哄人。”
这便是这个世道对女子的苛刻了,没有孩子,便什么都是不安稳的。
繁漪做鬼多年,看得太多因为没有子嗣而慢慢消磨掉所有恩爱的夫妻,最终鸳鸯反目,家破人亡。
自也有如父亲一般,明明有心爱的女人,却也会与旁人生子的男子。
从前她以为是子嗣是特别重要的,关系到家族的繁盛,随意是无奈的。
后来发现,其实最重要的不是子嗣,而是他们自己。
女子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孕期更是长久,他们又如何能让自己得不到最好的伺候呢?
可这个世道里,男子的左拥右抱才是常态,就连怀熙这样深爱着洪大公子,却也在孕期给丈夫安排了两个的通房,伺候丈夫偶尔的需要。
而男子,接受的理所当然,然后,决绝的断了通房妾室的生育可能,便以为是对嫡妻最大的爱意和尊重了。
可他们却低估了女子的嫉妒心与独占欲。
于是世上才会有那么多的“姚氏”。
甚至,繁漪前世时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对。因为,不在意。
可自与他那样亲近相拥,却发现自己是无法接受看着他与旁人缠绵生子的。
倘使真有他要纳妾的一日,她恐怕会变成下一个“姚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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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0章 怀熙之痛(二)秦家之毒
一过了年,老夫人便拨了两个身段有致的美貌丫鬟过来,说是陪嫁丫头,可言语中的暗示的便也是这个意思了:“那边儿关系复杂,若是让不知根底的人进去伺候,怕是留了隐患,这两个的一家子老小都是慕家的家生子,便是以后有了子嗣,也不敢翻出浪来。也可给你做了助力。”
见得她神色间惊讶,便又道,“子嗣兴盛,对琰哥儿将来的地位也有助益。”
你看。
还未成亲,连娘家人都已经开始给新姑爷备下通房了,何况丈夫和夫家的长辈了。
谁会管新妇是不是高兴呢!
“你在想什么呢?”
繁漪回身,抬眼却发现舅母已经离开,轻轻一笑:“没什么。”
望了眼屋子里里外外一群女使,敏锐的发现有丫头总是竖着耳朵听着她们说话,伸手摸了摸她的衣领,使了个眼色,“怎么这么多汗,身子还没有养好么?赶紧换了,小心着了风寒。”
怀熙接到暗示,便叫了贴身女使文心将丫头们都打发了出去。
繁漪按住她的手,低声问道:“你可与我说实话了,自来都说你胎气稳固,胎像也好,如何生产时会这般艰难?”
怀熙的脸色稍稍沉下,如秋日风雨欲来时阴翳光线下的湖面,有层次分明的深沉,竟是寻不出半分往日的泼辣爽利:“到底还是瞒不住你。母亲也只知那妾室在我孕时几次三番在夫君那里献媚,却不知我鬼门关里走一遭竟是因为那贱人!”
繁漪心下一动:“她动了手脚?”
怀熙带着泪的娇艳面庞在窗纱投进的光影里有一种灼灼的热烈,并着阴翳的苍白,如同暗夜里的玫瑰,孤寂的含露绽放至荼蘼:“除了她,除了秦家的人,还会有谁!”
秦家,便是洪继尧原配夫人的娘家了。
在郑太夫人寿宴上算计琰华的,可不就有他们家的公子么!
繁漪一拧眉:“她们想让那妾室先生下长子?是了,洪家何等权势,秦家如何能不想办法抓住了机会不使两家断了姻亲之宜。”
很好,这样的恶毒,果然出自一家了!
幸好她让人盯着了那秦家公子,不然也不会察觉怀熙在瞧着平静如水的洪家,竟也那么艰难。
怀熙怜爱的抚着孩子的面颊,眼泪便忽然决堤而下,滴落在孩子心口,仿佛是怕惊着孩子的美梦,她抬手抹去泪水,残存的泪痕转瞬消失,仿佛从未存在。
目光落在枕屏之后的幔帐上:“我一直怀不上孩子,原以为是我体弱的缘故,谁曾想她们竟在大婚时的幔帐上动了手脚,浸满了损女子躯体的药物。”
繁漪一惊,背上生生沁出了一层薄汗,刺刺的,直刺到心底,提醒着她,往后的姜家之内,这样的算计永远不会少:“新婚三月挂红帐,那么久闻着,难怪伤了身体。那、后来呢?”
怀熙摘去了一切面具,阴冷道:“我自产期将近便觉得没什么力气,原以为是紧张之下睡眠不好的缘故,谁曾想竟是有人在我的茶水里加了好东西,使我渐渐失了力气。若非我不爱喝水,怕是也没命活下来了。”
窗外枝影摇曳,恍然生出无力之感,这样的算计当真无孔不入。
繁漪拧眉道:“生产时没了力气孩子要窒息,大人又如何保全!人捉住了么?”
“知道是谁,却还不能牵扯出背后鬼手。”怀熙切齿冷笑,似要将窗外的沙沙之声化作千万支利箭射穿背后之人:“明面上一派和气,我有孕,秦家还送了好些补品来。文心文睿两个谨慎,不叫我吃旁人经手的东西,否则我还不知自己究竟还要受她们秦家多少算计了。”
繁漪知道,那些补品怕是要送人上绝路的:“她们在补品里做了什么?”
怀熙双眸里迸出幽兰星火,仿佛要将那幔帐灼穿,切齿道:“蚀心草,碾了汁水抹在燕窝上。那东西不是毒,银针都验不出来。只会叫人越来越虚弱。若我每日吃下去,不足五个月孩子胎死腹中,我心血熬尽,必也是活不下去的。”
繁漪震惊不已,不易还有这样阴毒的手段,一招接一招:“那边当初想是动过心思选了女子来做继室的,谁知叫你捷足先登,必然心里不甘。”微微一默,“可那些东西在库房放了太久,她们自有太多的借口撇的干净。搞不好,反咬一口说是你身边的人动的手脚,还能砍掉你一个臂膀。”
“是!”字眼仿佛是从怀熙的牙缝里挤出,却又那样尖锐,几乎可以感受到那种钻破心房的痛,“我想过一剂药了结了她,可了结一个,就会有第二个送进来,所以我只能忍,只能再等机会捉她们一个正着,让秦家没脸再塞人进来!”
她的尖锐陡然失力,“可我的孩子,却也要跟着我心惊胆战的过日子。”
孩子,会在未来的每一日里渐渐给她披上坚韧的铠甲,可如今却是她最大的软肋。可敌人环伺,那件铠甲如今只是一张网,有无数的破绽与漏洞,防不胜防。
细风拂起窗边的轻纱扬起,落在了明灭不定的阴影在繁漪的面孔,她低低自语:“秦家、秦家,我想想,别怕,我会让秦家自己识相的把人了解掉。”
怀熙目中一亮,却转瞬暗去,繁漪曾经如何以身犯险向姚家逼出来的“侍郎”之位,她躺在血泊里的样子依旧记忆犹新。
心惊之下一把攥住了繁漪的胳膊:“你要做什么?”
繁漪清婉一笑,拍了拍她的手:“不要问,等着就是。你现在养好身体,旁的事不必操心。好好攒着你的委屈,到时候一并哭给姐夫看才好。”
怀熙的惊呼仿佛是坠地的瓷器,裂纹极速蔓延:“繁漪!不能让自己陷入危险,我能忍,我都能忍!我不想看到你再为任何人受伤,别做危险的事……”
繁漪看着她焦急模样,心中感慨万分,怕是前世她骤然溺亡,她在人后也曾为自己流泪吧?
姐妹之情,一样可以很深刻。
或许,前一世里她也曾得到过很多,只是她没有发觉而已。
她的笑意仿若刚刚化去薄冰的春水,眸中却依旧洌冽碰撞着尖锐的碎冰:“忍,只会让人觉得咱们柔弱可欺。秦家,不只是你的敌人。”
怀熙一凛:“我是听说过那回在安定侯府的事,是有秦家公子的影子在里头,所以秦家和姜家的……”
繁漪听着窗外的竹影隐约绰绰,有雨水坠落的清泠之声:“便是为了我和琰华一时的太平,我也得按住她们。”给她一抹安定的笑意,“安心,我还有太多舍不得的人在世上,不会让自己出事的。恩?”
怀熙这才稍稍安心下来。
姐妹又絮絮说了一阵,洪夫人又陆续引着亲眷来看怀熙和孩子,繁漪便先离开了。
离开院子的时候天光正好,看着晴线穿过花园里大片大片盛开的迎春,每一抹光晕都是那么的温柔,风卷起尘埃似碎金飞扬,更拢得天地间仿佛一场幽梦,透着一股缥缈的仙风,仿佛沐浴期间便能抚平一切伤怀之事。
可有些已然刻进骨子里的伤痛,却是谁也无法抚平的。
不知怎么的脚下一踉跄,幸好身旁的女使扶的快。
女使穿过她如水大袖,小心挽住:“姑娘当心。”
行过一个转角,便见一清隽身影站在石门下的风口里,衣炔飘飘,光线洒落他身上,勾勒了清冷如山涧清晰的清朗轮廓,他秋阳初升的笑意称得身后那颗几乎没什么特色的梧桐树有了别样俊朗的身姿。
那笑,曾是她重获新生之后最大的执念。
繁漪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滞,无数复杂的滋味涌上心间,缓缓弥漫在腔子里,然而他嘴角薄薄的笑色终究盖过了一切她的失落,使她脚步渐渐加快,奔向他,奔向他。
琰华遥遥望着她,心惊于她笑色里的滞郁与茫然,急切的想叫她晓得自己的心之所向,便在洪家女使诧异的眼光里加快了脚步,来到她的面前。
脚步再靠近些,抬手拨了拨她额角的碎发,指腹慢慢刮过她的颊,有薄薄的微凉,清冷的眉目里全然是宠溺:“怎么出汗了,乍暖还寒时,小心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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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1章 怀熙之痛(三)神算子
似过了电,繁漪微微一战,觑了眼他身后的女使,不着痕迹的退了两步避开,拿绢子擦了擦,抿起一抹赧然:“怀熙见不得风,屋子里闷的久了些。”
女使抿嘴一笑,低了头,送了她们走上通往宴息处的游廊,便退下了。
繁漪回身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大约都在前头听戏,西周静悄悄的。
光线被朱红立柱遮挡,在灰白色地砖上投下一条又一条晦暗的影子,琰华的脚步极慢:“怎么了?”
繁漪摇了摇头:“没事。”
琰华去牵了她的手在掌心轻轻捏了捏:“你看上去不是很高兴。”
跨院里的戏词儿忽喜忽悲,唱的格外婉转,徐徐浸染在每一缕空气里,让人的心事忍不住跟着起伏不断,繁漪回头看了眼廊下,没有人,便由着他牵着了:“怎么会呢?”
琰华的眼神似六月晨曦,有一束又一束无法折断的灿烂霞色:“我的眼神在你身上,我自然知道。”
温情脉脉缓缓流转,繁漪抿起笑色,嗔了他一眼:“贫嘴。”眸中有薄薄的雾,叫人看不清深处,“秦家动了怀熙,想要她和孩子的命。”
琰华微微皱眉:“为什么?洪家若是想与她们维持了亲密,便不会娶了怀熙进门,就算杀了怀熙和孩子,秦家也塞不进女儿来。”
繁漪长吁随着游廊里下风缓缓而来:“可秦家还有个庶支的女子在洪家为妾。洪都督年已四十有八,洪夫人亲生的公子最大的才十五,这个长孙于洪家是什么地位不言而喻。长孙的生母自然地位稳固。怀熙若死,以洪继尧的性子便起码又是守制两年不继娶,秦家女便有机会生下长子,洪家与秦家的关系便脱开了。”
琰华不解:“世家对妾室想来手腕凌厉,真若不想让秦家女生子,一碗……”一顿,“也对,若没有绝对的错处在秦家女身上,秦家便可一而再的塞进人来,到时候怀熙未必能应对了。”
繁漪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琰华若有所思:“即便没有秦家女进门,到底有秦氏难产而亡的情分,他们何至于非要这样牵扯起血脉关系?”
繁漪微微一笑:“你也察觉出不对经了?”
按照上回与姜柔的谈话来说,华阳公主分明是已经晓得了朝堂下的暗潮涌动,她与洪夫人是至交,不会不去提醒洪家一二。
那么,洪家不肯续娶秦家女,便是也晓得了秦家与那秦王暗中有了勾结?
“秦家、袁家、钱家、姜元靖、闵崇英之流甚至背后还有更多的家族、人物,在串联起一张网,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琰华细细一思忖,进了朝堂的人,总是晓得的多些,也更为敏感于朝堂的细微变化,了然的沉了沉眸色:“陛下病重。”
缓缓的步伐走出一致的衣摆晃动,光影舒舒,将她们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紧紧挨在一处,静默的须臾里,她细细凝望,贪恋的瞧了一眼又一眼,只盼时光能凝起一片舒然长久才好。
繁漪低道:“听说陛下登基的第三年有过一场逼宫,到了陛下执政的第十九年依然有叛王惦念着那个位置。”
琰华点头:“十年前的夺嫡之争,被遣去了封地的王爷不少。九五之尊,翻云覆雨一转念,这样绝对的权势会促使任何一个人走上曾经叛王的路。而最有可能的……”没再说下去。
繁漪笑意微敛,眸中有漆黑的凝重:“好像每回出个门总会有点精彩的事情,你说今日会不会又有幺蛾子了?”
琰华拧眉,四下望了望:“秦家对这里应该很熟悉吧?”
繁漪挣脱了他的手,停了脚步,故作了满面犹豫道:“我忽然有些不想成亲了。”
琰华睇着自己的手微微一怔,闻言一个旋身将她按在了墙上,有薄薄的怒意与慌乱:“你敢!”
繁漪浑不怕他的怒意,优柔道:“怎么看姜家都是个火坑呢!我……”
琰华的情绪转换那样快,撒娇起来更没有廉耻,闷闷着鼻音好不缥缈无依的可怜,垂首在她颈间低低道:“我害怕,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
繁漪被抢了词儿,轻笑出声,嗤他:“真是好不要脸!”
他的唇轻轻擦过她的,欲吻不吻,似蝶戏着花蕊,以低哑含情的嗓音引着她:“说你会嫁给我,一定会嫁给我的。”
繁漪心下微痒,失了心魂,扬起细白颈项去迎接他的亲吻,却听耳边一声惊呼声起,是老年妇人特有的音质:“老天爷,还真是春意百花舒的好日子了么!”
琰华一惊,这才回过神来,如今正在洪家了,忙抬了宽袍袖将繁漪遮在了怀里,一双耳朵红的几乎滴出血来。
那位夫人匆匆离去却不想与身后的人撞在了一处,忙阻止了来人继续向前:“别别别,咱们走那处去。”
来人忙是拉住了那位夫人的脚步,仿佛是含笑的:“那边不方便。还是走这边吧!”
夫人“哟”了一声:“这边儿也不方便。”
好一阵的沉默,然后便是被堵在转角处的两位夫人的轻笑声,舒然如云:“还是年轻好啊!”
另一位应和道:“谁说不是!”
初春里空气还是冷冽,稍有宾客在院子里逛,待繁漪去到前院时时间尚早,好听戏的夫人们都在跨院里,不喜那些咿咿呀呀的便还留在偏厅里吃茶说话。
瞧她过去姜柔忙招了手,一处坐着的都是熟悉的几人,缓缓吃着茶,慢慢聊着天,又听着旁桌的八卦,倒也十分得趣。
上了新出炉的点心来,是味道浓郁的桂花味儿的,便瞧着左手桌上的钱夫人捏着帕子捂着嘴好一阵的拧眉,忍了半晌竟是作呕了一下。
倒把同桌的夫人们瞧的一愣,然后便是懂得的笑声,唤了女使把点心端走,以茶代酒的好一番恭喜。
姜柔微微斜了那边儿一眼,瞧了钱夫人徐娘的年纪还一副妖妖娆娆的做派便十分厌恶,却不免奇怪道:“这怀了身子又不是死了爹,怎倒是笑的比哭还难堪?”
柳亦舒捻了片马蹄糕缓缓吃了:“钱夫人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这年岁有孕总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且有孕前三个月是不出门的,这会子又是在人家的席面上,许是尴尬了吧!”
姜柔扬了扬眉,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你这成亲也快两年了,怎也不见个动静?”
柳亦舒微微红了面色:“这种事情我哪里说的清楚,叫老祖宗瞧了脉,也说身子好得很,许是缘分还未到了。”
前世里繁漪与柳家姐妹来往不多,死后也没太多关注了她们的动静。
不过琰华身边的长春是个话多的,出去采买个什么听到了总要在家说说的,倒也隐约记得柳亦舒是嫁进周家的第三年才生下的长女,细细推算下来,有孕也便是最近的事情了。
扬了抹调皮的笑意,繁漪盯着柳亦舒好一番的瞧,半晌后方缓缓道:“我瞧着你面色红润,印堂清洁隐带了祥瑞之意。”
亦舒直被她瞧的有些莫名,闻言目色若星子幽幽一动,旋即笑道:“怎的还能掐会算了?”
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繁漪眨眨眼:“这有孕之喜也就在近日了。”
柳亦舒啐了她一口,笑道:“若叫你说中了,便是要给你个大红封的!”
初初新婚的张绵音指了指姜柔道:“那你替姜柔算算。”
繁漪前世可没有和县主娘娘有过什么交集,连她嫁了谁都不晓得,哪晓得她什么时候生孩子。
不过瞧着她贪玩的样子,想是还要与沈凤梧过几年黏黏糊糊的日子的,便故作高深的暼了姜柔一眼道:“我算算,我算算,哦,有些人内心腹诽道:我还是这个孩子呢,生什么生,抢了夫君去可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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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2章 怀熙之痛(三)中毒
都是忍俊不禁的掩唇直笑:“神算子!神算子!”
姜柔也不否认,凤眸微挑一伸手勾住繁漪的腰肢便一通挠:“我倒是不会算,不过眼瞧着姜琰华急切的样子,你的孩子怕是赶不及就要来了。”
也不知是叫这话给臊的,还是给她挠的,繁漪一阵面红耳赤,忙是捂住了她的嘴:“胡说什么呢!”
都是差不多年岁的姑娘,或是新婚,或许即将成婚,这样的露骨话倒也不怕听了害臊,拿着繁漪便是好一阵的打趣。
这边说笑的热闹,那边有女使急急忙忙的奔进了跨院里来寻洪夫人和楚大夫人。
繁漪瞧那小丫头有些眼熟,仿佛是怀熙院子里伺候的,眉心一跳,忙过去问了话。
女使急得语无伦次,众人细细一顺才明白过来:怀熙中毒了!
洪夫人去门口接一位族中辈分颇高的老夫人,这会子不在。
楚大夫人下意识抓了繁漪的手一同去了后院。
一过去竟是看到姚意浓倚着李夫人满目慌张,眼眶微红,被人盯住在明间。
楚大夫人无心去关注她们,急急进了屋子,怀熙面色发青的斜倚着软塌昏迷不醒,嘴角还挂着乌沉沉的血迹,孩子在乳母的怀里哭的声嘶力竭,怎么都哄不住。
见得如此情形,向来稳重的楚大夫人险些当场栽倒下去。
斜风自廊下卷过,呼啸声从窗棂缝隙灌入,萧瑟的叫人心底发凉。
繁漪扶住她,使了丫头搬了杌子让她坐在怀熙身边守着。
一旁的秦大夫人轻轻压了压眼角,好生温和而懂得的安慰着楚大夫人:“怀熙不会有事的,咱们别自己吓着自己。今儿有几位太医在的,马上就来了,你可要为了怀熙稳住才行。”
她的公爹是前一任的内阁首辅,秦家的老太爷秦慧。
十年前因居功自傲、不敬皇帝,而被迫以五十五的好年岁告老。
秦阁老的族人、门生当年也被清算了不少,如今的秦大爷之所以能好好活动在朝堂上,任着正三品扬州按察使的职,便是家族里惯用的手段。
一旦家族势盛,族中有唱嚣张面孔让皇帝放心的,便有唱耿直面孔显示与族人不同的,为的便是万一有一日族中发生大难,至少还有一支尚存。
而秦大爷当年唱的,便是耿直忠君的那一位了。
本是辅佐皇帝登基的辅臣之一,是有配享太庙的荣宠的,结果因为秦慧稳坐内阁首辅之位而渐渐狷狂,皇帝忌惮厌恶,罗列了条条罪状迫其告老还乡。
最后回老家时族人避讳,连接的人也没有。
从万人敬畏奉承的首辅到族人避之不及,其中落差足以让一个有野心人的剑指皇帝,以期辅佐了新帝,好再等庙堂巅峰之处。
繁漪陪在楚大夫人身边,不着痕迹的细细打量了那秦大夫人。
三十七八的年岁,生的一张容长脸,端庄而雅致,一双眼睛深的叫人看不清底色,只是那眉心拢起的折痕里的疼惜与担忧完美的毫无破绽。
不得不说,若是一无所知的人,便只当她是位温厚妇人了。
怀熙是泼辣小辣椒,没什么心计,起初时看不穿她倒也正常。
索性身边的人都是谨慎的,才帮她和孩子躲过了一劫。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若是不能干净利落斩断了秦家与洪家的关系,怀熙一路跌撞,还不知要吃多少亏了。
刚坐下,洪大公子和洪夫人带着太医也匆匆而来。
楚大夫人忙起身把位置让给了紧随其后的两撇小胡子的刘太医来诊脉。
陆陆续续又被请来了几位夫人,大约是有些怀疑的。
繁漪趁着机会寻了的陪嫁丫头文心问了话才知,怀熙就是吃了姚意浓递过去的糕点才中的毒。
立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望了眼庭院的东南角有一颗高大的梧桐树,枝叶繁茂,在风中沙沙摇摆着,错落了满地的斑驳光影,仿若有幽灵游走期间。
默了默,繁漪低声道:“如今话还不好说,不要怠慢了客人,上了茶水好好伺候着。待洪夫人和大公子问过了话再说。”脚步一转,两人站在了不易叫人察觉的角落,“那个眼睛过分伶俐的丫头,想是你们也盯着些时日了,不计用什么法子,务必短时里就让她招出些东西来。”
文心神色一凛:“奴婢明白!”
看着文心脚步凌厉而去,带起裙摆弧度冷硬,如刮骨的刀,繁漪沉幽的眸子缓缓一垂,长长的羽睫颤颤而振似寒鸦的翅,投了黛青的影儿在素白的面上。
微微一抬手,一直伺候在身侧的洪家女使立马上前来,素手轻掩的低低说了几句。
小女使细细听完,轻轻一颔首,平凡的少女面孔上闪过不着痕迹的阴沉笑意,低哑道:“明白,您可放心吧。”
说罢,躬身退了出去。
明间角落里的更漏滴滴答答,停在着急的人耳中便似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汹涌,湃的人心虚不稳。
过了许久,连投进屋内的光线都慢慢偏移,刘太医总算以银针逼出了怀熙身体里的毒素,便瞧着她面上的青色缓缓褪去,渐渐转为苍白。
洪大公子僵硬的抿了抿唇:“太医,内子如何?”
刘太医净了手,点了点头,面色和缓道:“不碍事了。这‘广合川’的毒性虽厉害,原是不该发作那么快的,只是正巧洪少夫人的补药里有一味与之相冲,才是毒性加快了发作。索性所食不多,并未伤了根本,下官再开几剂解毒汤药,好好休养个十天半个月也便无事了。”
众人总算松了口气。
却也有眸光闪过阴翳。
人没事,便是要开始盘剥事情始末了。
文睿生了一张清秀水灵的面孔,神色却是一向的沉稳严肃,上前一步,深深一福身道:“少夫人正与李夫人、姚姑娘说着话,正巧灶上送了补药来,喝了药嘴里苦便吃了口点心,哪晓得立时便发作起来。奴婢拿银针试过,毒在点心上,不在汤药里。”
“奴婢不敢胡说指认什么,只是那点心之前少夫人是吃过一口的,并没有什么事,可除了上了茶点的翠英和姚姑娘便也没人动过那点心,便失礼先请了李夫人与姚姑娘先安坐片刻。又请了期间一同说话的夫人小姐们来。”
众女眷自是纷纷表示应该配合的。
李夫人小巧的面上含了得体的微笑,颔首道:“这都是小事,查了清楚,大家心里也都安心。也不能叫凶手轻易逃脱了去,难保下回再起恶毒心思。洪夫人有什么要问的,咱们自是不会有所隐瞒的。”
原本母亲是不叫她出门的,是李夫人亲来接的她,她知道的,李夫人是很喜欢她的,也是想借着机会叫她与李蔚翎多见面多相处。
更是她心底放不下还想见见那个人,哪怕只是远远望一眼也好,没想到竟跌进了旁人的算计里,心下慌乱着,姚意浓只能勉力维持了微笑,乖巧应了一声“是”,。
眼神睹见一脸怜悯之色的繁漪,心下一痛,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白,便也无言了。
安抚了楚大夫人去看还在啼哭的外孙,又让洪继饶去内室陪着怀熙。洪夫人缓缓在明间的首座坐下,微微扬了扬脸:“翠英你先说。”
站在角落里战战兢兢的翠英忙是上前跪下,许是太紧张的缘故,膝盖一软,在棕红的地板上磕了闷闷的一声,磕磕巴巴道:“点心是奴婢从厨房拿来的,伺候少夫人吃过一块,是没事的,钱夫人来时少夫人也吃过,都没事,之后奴婢去送了闵家三奶奶去跨院里听戏,回来时少夫人就中毒了。奴婢真的不知道毒是从哪里来的呀!”
秦大夫人点了点头,微叹道:“那便是与她无关的了。”
自钱夫人到姚意浓,之间来了七八个女眷,却也只表示是看着点心就在软榻边的小矮几上,他们也只是坐在另一侧的杌子上,并未接触过。
守在一旁的文睿佐证,期间确实无人触碰了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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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3章 怀熙之痛(五)嫌疑
洪夫人的目光落在姚意浓的面孔上,她本是清冷之人,便是笑着的时候也有着月华清泠的之意,此刻含了探究的意味在眼底,更显霜花微冷。
但语调还是十分的客气:“姚姑娘可细细说说当时有什么特别的么?”
午时的阳光灿灿微金,庭院里的迎春与梅花开的正盛,一树一树漱漱当风,婆娑了沙沙如浪潮扑来。
听在姚意浓的耳中莫名心头乱跳,拧眉细思道:“当时我瞧小公子,听怀熙说嘴里有些苦,便顺手端了软榻边矮几上的点心过去。当时也并未沾了点心,实不知这毒到底从何而来。”
一旁的严夫人瞧了姚意浓一眼,那双眸子清澈而深幽,似能洞察人心。
都督府同知严厉大人与洪都督在恒川府共事十年,严夫人是出自云南礼王府旁支的乡君,身份尊贵。
她缓缓道:“说来洪家与姚家虽有来往,到底继尧和怀熙都是这几年里才回的京,与姚姑娘也没什么交集,更未听说有什么龃龉,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秦大夫人赞同的点头,唏嘘道:“能在都督府下此毒手,还能做的滴水不漏,当真可怕。”
眸光一转,落在文睿身上,神色里的怒意仿若里面躺着的是她的孩儿一般,“怀熙遭此一劫,便是你们贴身伺候的人不够周全的缘故了!晓得今日人多眼杂便该好好儿仔细着,平白叫怀熙吃了这一通苦头!”
钱夫人低头吃了口温水,淡淡一哼道:“这样无用的奴婢,便是万万留不得了!”
文睿目色一沉,脚步一转在洪夫人面前跪下,垂首伏地道:“奴婢是自小伺候少夫人的,自该将少夫人的一切看得比什么都重。少夫人遭此算计,总是奴婢伺候不尽心。如今少夫人身子弱,容奴婢好好伺候,待少夫人安好,大爷和少夫人要如何处置奴婢,奴婢自不会有半句怨言。”
竟是这样急不可耐的相对怀熙身边的人下手了!
眉心不著痕迹的拢起一阙山峦,转瞬即逝,繁漪垂眸掩去了眼底刀锋的雪亮,摇头感慨道:“秦大夫人与钱夫人说的是。只是背后有人有心要算计,她们这些个丫头如何防得住。何况今日这般人来人往的。若是贴身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往后还有谁尽心谨慎?岂非撬开了口子给人机会了?”
洪夫人与她目光相接的一瞬里,有了然的敞亮。
挥了挥手,平静的面色里有不意察觉的不悦,睇了文睿一眼,决断道:“你们是怀熙的陪嫁,要不要处置,由她说了算。”
繁漪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在场之人的神色,已经确定今日来唱戏的会有几个人了。
正午的光影将梧桐树的影子笔直的打在鹅卵石的小径上,成了暗沉沉一片的死水,原是春心无处不飞悬,却也有了乌衣巷口夕阳斜的萧条。
如此,一时间也不知何处才能寻出破绽来。
一屋子女眷,面上皆是为了怀熙在担忧,然而穿堂风的回旋乱窜却像极了嗜血的怪兽,低低的呜咽嘶吼,在这暗流湍急之下,却冷硬的生出出刀光剑影的锋利来。
指腹轻轻抚过袖口上文君拂尘莲花纹路,洁白的花瓣沾了光线的清亮,皎洁的宛若自仙境中盛开一般,朝姚意浓处望了眼,繁漪缓缓温和道:“咱们这样乱想也想不出什么来。太医的意思,这毒药发作是快的,当时在场的除了姚姑娘和李夫人,便也是几位夫人小姐将将离开了的。”
“若是各位不介意,我们便让主家搜一搜,也好图个安心。也让家下在院子小径里仔细瞧一眼,是不是有丢弃的可疑之物。”
慎亲王世子妃点头道:“这话便清醒了。既然是要下毒,这毒总要带在身上的,搜一搜便知道了。姚姑娘既然没有离开过,总不能毒药会凭空消失了。若是搜不出什么,起码可证明了两位的清白。人多眼杂,未必有机会丢弃物证了。若是什么都没有,那便只能是黑手手段厉害了。”
李夫人没有异议,如今最有效撇清嫌疑的办法,也唯有此了。
窗口紫檀木桌上的错金福瑞三足鼎的香炉里静静的袅娜着百合香薄薄的云烟,丝丝缕缕,在细风里纵横交错。
落在眼底仿佛一张密密匝匝的大网,无遮无拦的笼罩在头顶,逼仄的姚意浓心底无由来的一阵慌乱,而此刻想要自证清白便由不得她来拒绝什么,唯有顺从的应下以示自己的清白。
慎亲王世子妃本是被洪夫人请来做个见证的,便由她带着自己的女使一一搜过去。再由刘太医验证物件之内是否有毒性。
索性只有七八个人,查验起来倒也快。
待众人都坐回去之后不多时,文睿便端了个乌木托盘过来,上头搁着一杯清水,一只茶碗,碗里浸了一条帕子。
茶碗边上放着一只腕枕,上头斜斜插了两支银针,银针在女使的脚步里微微颤动着乌沉沉的氤氲,仿佛有千万只鬼爪在张牙舞爪的意图取人性命。
文睿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的好似清冷的光线坠落在冬日湖面坚硬的冰面:“回夫人,太医请各位贵客以指沾水,银针相测,其中一杯有毒。又取各位绢帕浸水,又得一人之物有毒。”
缓缓抬首,凌厉的目光落在姚意浓的面上,“皆是出自姚姑娘。”
繁漪重新坐回了门口的位置,面孔落在早春眼光里,微微苍白的面孔泛着冷白的光,叫人瞧不清她是和神色,又在看什么。
于那样的光芒里,她不着痕迹的观察着,果不然见到秦大夫人意外的眼神。
繁漪看了眼屋外,嘴角弯起一抹冷厉。
幸亏她早有机警,将那女使偷偷藏在她身上的毒药取走了。否则今日怕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百合香的香气本是清甜的,此刻闻在鼻中竟有一种刮辣的呛感,滞住了呼吸,姚意浓惊惧的叫声破开轻烟朦胧高高抛起,直冲天际:“不!不可能!不是我!”
她凛然逼视着文睿,牙关紧咬之下红唇亦抿出冷硬的弧度,“我与洪少夫人无冤无仇,做什么要害她!我没有理由害她的呀!”
文睿面无表情,完全无视了她的怒意,澹澹颔首,微冷道:“太医所验便是如此,奴婢只是将太医所验告知于各位贵客。姚姑娘若有辩解自可说清楚。”
李夫人的唇线不由微微一紧,神色维持了信任的平和,只望着姚意浓的目色深处犹疑了一抹揣测之色:“别怕,背后之人要栽赃,难保是什么时候悄悄沾在了你的帕子上。这些做不得什么数。若是今日查不出真相,咱们便去刑部报案,有官府插手细去查,不怕它查不出个所以来!”
洪夫人不气不怒,神色清淡的好似天际薄薄的浮云。
若是不懂她的人,便会以为她与怀熙没什么感情,是以才会如此镇定无波:“姚姑娘暂且稳下心神来,好好想一想,这一路过来可曾遇见了什么特别的事或者人?”
秦大夫人仿若无意的看了繁漪一眼,看不清她光芒里的面孔,却莫名心口一跳,垂了垂眸子,旋即嘴角抿了抹怜悯的弧度,将早前的说辞该了攻击的对象。
徐徐一声轻叹道:“是了,你与怀熙也没什么交集,更没什么龃龉,我们自然也是信你不会下此毒手的。只是你自己也要想办法证明了与你无有干系才行,否则即便洪家肯信,不追究了你什么,到底于你的名声大有妨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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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3章 怀熙之痛(六)揭破
姚意浓敛着下颚,死死捏着缠着春蔓衣袖的骨节泛着冷白,心绪滞塞的睇着洪夫人脚下的百花绽放的地毯,本是一片春意百花舒的姹紫嫣红,此刻看在眼底却叫她脑中一片混乱,什么细节都想不出来。
她虽生在复杂家族里,但母亲手腕了得,从来挡在自己面前解决一切,到底没遭遇过此等人命算计。
此刻面对满屋精明眼神的逼视,眼底朦胧了一层温热的水气,终是秉不住的轻轻一泣,摇首道:“伯母接了我出府,一路在身边的便只是自己的女使,进了府门也只跟着引路的女使进来,并未有什么特别……”
李夫人扶着她的肩,轻轻安抚了几声,沉声道:“谁能料得准到了洪家会发生什么,哪能一早在自己的帕子上沾了毒,一不小心自己也便要中毒了!”
秦大夫人微微张了张嘴,端了茶水遮掩了欲言又止。
洪夫人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了庭院里,花树繁盛,枝条交缠,郁郁青青的一团繁杂:“姚姑娘可还记得引路的女使生的什么模样?”
姚意浓抬了衣袖轻轻拭去腮边的泪,细细回忆,余光睹见对面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嘴角的位置,目光一闪,低低道:“只记得是圆脸,嘴角有一颗细小的黑痣。”
文睿稍一思忖,回道:“是紫涵阁的白鹭。”
洪夫人眉心一皱,轻轻一抬手:“文睿,去把人带过来。”微微一默,指了自己的贴身女使长青,“你去紫涵阁,把该搜的地方都好好搜过去。”
文睿与长青颔首而去。
秦大夫人望着茶水的舒展的神色微微一凝,清晰的看到水面上自己眼神里的震惊,旋即敛了容色,眼神不着痕迹的刮过一旁的钱夫人。
钱夫人会意的抬手拨了拨耳坠,默了须臾,缓缓睇了姚意浓一眼道:“严夫人说起缘故,倒叫我想起一件事儿来。”
李夫人眉心一拧,握着姚意浓的手下意识的微微一松:“钱夫人若是知道什么,大可说来。”
钱夫人微微为难了下,大约也在尽力改口原本要说的词儿,半晌才慢慢道:“年前去法音寺不小心听了一耳朵闲话,似乎是、姚姑娘与慕姑娘起了龃龉,从厢房出来的时候哭的伤心,她身边的丫头说着什么与姜家大公子情分不情分的话……”
姚意浓狠狠一震,比之被诬陷杀人的冲击更大了千百倍,面上血色褪尽,勉力维持的镇定上起了深刻裂纹,极速蔓延开来。
只能僵硬的一扬下颚维持了仅存的清傲:“钱夫人怕是听岔了,我与慕姑娘不过长久不见之下说说话,恰巧姜公子也在而已。思及那半年里亲眷对她的怀念,一时感念姜大公子对她情分深重罢了。”
繁漪坐在门口的位置,晴暖的光线落在她半边面孔上,以事外之人的角度闲适旁观,看着她以情深为刀刃,慢慢划拉自己的骨血。
当女眷们把眼神望过来时,便又以震惊与错愕的神色怔怔相对,须臾后方缓缓摇头,以一泊信任的娴静宁和看待这突如其来的言论冲击:“没有的事。琰华是冷淡不过的性子,寻常多说一句都不肯,如何还会有旁的女子赘言什么。”
在这样的环境里,她不会让自己的伤怀显露半分,即便如此纠葛被外人探知,她也要让姚意浓去背负难堪的目光。
这是她纠缠不休的苦果,该是她自己去承受。
“何况姚姑娘大家闺秀,亦是有未婚夫之人,这样的闲话也便只能是闲话了,当不得真。那日我是觉得的,原不过是长久不见后的闲聊一二罢了,家下都在,能有什么呢?”
坐在洪夫人身侧的慎亲王世子妃目色流转于众人面上,与洪夫人对视了一眼,深底处有了然轻轻拂过,徐徐道:“原是三人都在,便也不能有什么的。怕是以讹传讹,传的妖魔了。钱夫人这样一说倒也好,当事人都在,好好说了明白,也省得闲话一般传到旁人耳中,倒是坏了情分。”
钱夫人却似乎并不为自己的言论造成她人名声受损而自责,只是瞧了繁漪一眼,似乎可怜可惜的微微摇了摇头,看向了庭院的深处。
流素清光投在门槛之内,拉出长长的微金光影,反射出明晃晃的光晕在洪夫人面前,拢得她的面容邈远而不可触碰。
看了钱夫人一眼,澹声平和道:“钱夫人似乎有未尽之言,但说无妨。”
秦大夫人就坐在钱夫人身侧,微微侧首间晃动了鬓边的赤金海棠簪子下坠下的镂空花叶状的流苏,有碎金的光晕在面上幽晃,轻声催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晓得什么便说来,早早查清了才是好。否则这杀人之事,落了疑影儿,对姑娘家总是没有好处的。”
钱夫人似有为难,目光在李夫人面上微微掠过,捏着蝶穿芍药的帕子在鼻下轻轻一按,并不说话。
姚意浓的眼神死死盯着钱夫人的嘴,只觉晴光下她那身盘金线的衣裳刺目不已,眼里有不可抑制的泪光漫上,一双手冷的直透了心底。
李夫人悄然按了按姚意浓的手,眉目如披白霜,沉然道:“钱夫人晓得什么说便是。今日你话说一半,是要叫旁人听了那一耳朵闲言碎语,该如何看到我李家未来的儿媳!若不是事实,钱夫人又当如何为自己所说的担责?”
钱夫人听她这样说,目色一凝,似是动了气,蹭的站了起来语调微有些激动,催得耳上的坠子急急摇曳。
急急便道:“慕姑娘与姜大公子婚期将近,有些话原是不该说的,只是今日涉及人命算计,我便再多嘴做了那多管闲事的人。”
“去年姚阁老寿辰,我不小心弄脏了衣裙去了小憩处更衣,便是亲眼见着了姚姑娘与姜大公子私下相见,关起门来说了好一会子话。有什么话,是同在姚家吃席的慕姑娘这个未婚妻不能听的?非得孤男寡女的关起门来独自说!”
末了,妩媚含怒的眼神转去了身后的满目不敢置信的繁漪身上,一转声儿的叹息:“慕姑娘也忒后知后觉了些!”
姚意浓和别人的未婚夫私下同处一室,若说两人是谈诗论文的一本正经怕也是没人信的。
繁漪闻言不免一惊,面上的震惊便显得真实至极。
当时没注意,不想这样一幕竟被钱夫人看在了眼底!
想是从前看着李蔚翎有外室一事足够动摇两家婚事,这些人才没拿出来说嘴,好拿捏着来日换取利益的。
即便不是今日,也指不定是将来的那一日便要揭开。
尽管这事他已经解释清楚,可到底旁人只会把事情往不堪的一面去想,若是传出去,于他的名声仕途怕是要有影响了!
于外人而言繁漪对此该是不知的,便不得不装出一副受惊不小、六神无主却又勉力信任未婚夫的模样来:“不、不会的,定是有什么误会……”
闵家奶奶坐在她的身后,若有所思的观察着她的神色,旋即以关怀而懂得的神色,轻轻抚了抚她的肩头。
李夫人便是再镇定也不免微微变了面色,但二十年的高门主母的深沉让她旋即稳重如初,丈夫虽是总是郎君,到底不过面上风光,如今有实权的缺儿更有姚丰源的关系在里头,轻易绝不能闹了裂痕。
都是常来常往的世家,自然晓得姚阁老寿辰时姚意浓和李蔚翎虽未过了文定,两家却是早已经说定了婚事的。
不意查问下毒之事查出了这桩隐蔽风流事,众人面上大显尴尬,纷纷端了茶水低头去吃,余光睹见扶着繁漪的文睿被攥的发白的手,亦是了然极力镇定之下的她与此事究竟有多震惊与心慌意乱。
又看她极力镇定的乖巧又无助模样,更是对她同情不已。
女子细腻丰富的情感在眼底风云翻转,纷纷脑补了一场极其精彩的爱恨情仇出来。
秦大夫人的眼睛望着茶水面上薄薄的雾白氤氲,朦胧了眼底的精明微闪。
洪夫人面色微凝,满目温和的宽慰了繁漪道:“孩子,别急,许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的。”
繁漪缓缓摇首:“我知道,我是信他的。他不会这样做的。”
虽是事实,姚意浓甚至想过若是有一日姜琰华承认了,她也可不顾名声的承认了一切好与他在一处。
可如今与他不肯,她又如何能承认了这样不体面的事情,那张如水仙一般美丽的面孔上有不可掩饰的细碎慌乱,却也不肯在外人面前表现了无用的一面,阴云积压的薄怒沉沉。
只极力冷静着以一目世家嫡女的清傲定定望着李夫人道:“伯母,没有这样的事。意浓虽年幼不懂事,却也晓得如此有损名声之事是万万做不得的。我与姜公子……”
语调不由自主颤了一下,“原不过兄长与他们一同听学才见过几次,便是不甚相熟的,何来什么情分不情分的话!何况那是我尚在为祖母守孝,如何去得寿宴呢?”
这个时候便是她不稀罕李家的婚事,亦不得不期盼得到李夫人的信任。
若是因此事两家退婚,她这辈子便是彻底完了!
李夫人缓缓回了神,端起当家主母的泰然稳重,握着姚意浓的手道:“你是什么样的性子我知道。”微微一默,“许是人多之下,看错了也未可知。”
严夫人眼神薄薄瞥了眼钱夫人,颇有瞧不上之色在眼眸深处:“无端端的提了不相干的事情做什么,平白惹了小姑娘家的伤怀。若叫人家未婚夫妻起了龃龉,还不要请你吃刮落了。”
钱夫人捂了捂唇,仿佛惊讶自己竟说了那些话,张口欲驳,却终还是讪讪的坐下了。
默了半晌,坐在角落里未曾说过话的闵崇英的夫人闵三奶奶有些怯怯的小声道:“我记得姜大公子会忽然与慕姑娘定下婚事,便是因为慕姑娘为了救他受了重伤的缘故。若钱夫人说的是事实,倒也未必与今日洪少夫人中毒的事情没有干系了。”
朝着李夫人处微微望了眼,那低低的声儿便更小了,“方才来时此处乱着,倒是听小丫头说起,姚姑娘来时,慕姑娘方走不久,原也同咱们一样,是被怀疑的对象……”
不知其中深处的女眷便有了猜测。
因为姚意浓心爱之人被慕繁漪抢走,心有不甘,便生了恶毒心思想害了怀熙,嫁祸给前一刻才离开的情敌。
谁都知道楚家重视这个外甥女,如此便是叫她少了一重依靠,多了一门仇人,只是料不到怀熙的补药里有一味竟与毒药相冲,毒立时便发作了起来。
姚意浓及来不及销毁证据,又来不及将脏污栽倒繁漪身上去,才成了此时的局面。
看来她是一早就打算好了要害人的了!
否则,怎么会有毒药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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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4章 怀熙之痛(七)难堪
繁漪细细听着,不觉冷笑。
谁又会知道,她们本来的目标是她呢?
若是在她的身上搜出了毒药,便是要按一个“恶毒”的名声在她身上了罢!
为了除掉情敌,竟不惜对表姐下死手。
如此楚家、洪家,甚至姚家、镇国将军府,还不把她恨到了骨子里去!
沾了杀人的名声,她与琰华的婚事自然是不成了。
闹的满城风雨时,慕家少不得也要把琰华恨上。
他本是半路回府,在侯府没什么根基,再没有岳家支撑,处境便艰难了。
此一计若成,得益者众多,倒也精明!
而此刻她却不过一味安安静静的坐在门口的尾座上,仿佛出神又入神的细思着什么,像极了一个心事重重的小女子。
光线下的细白颈项微微垂下一道优柔的弧度,目光盯着脚下被擦拭的光亮的棕红色地板,有薄薄如尘的脚印错综复杂,便似这屋子里的戏码,在关怀的表象下编织着血色大网,意图将目标困顿其中,紧紧裹挟,再无翻身之时。
其实,无论推论出的杀人论理由有多牵强,只要原因足够耸人听闻,叫人茶余饭后有这个意趣去细细嚼动,便可掩盖下旁的一切细节,比如那个白鹭。
不是事实,也将慢慢变成事实。
毁掉一个人之后,慢慢牵扯进无数人,甚至无数个门户反目成仇。
秦大夫人轻呼了一声,抬手拍了拍钱夫人的手,又握了闵三奶奶的手,满面长者的关怀与提点:“有些话不好凭空来说。没瞧着如今姜大公子待慕姑娘爱护的跟眼乌子一样么,听说为着早早将慕姑娘娶回去,连连上门请求了慕大人点头呢!没点儿真心实意哪能做的那样好?想是其中有什么误会了。”
闵三奶奶尴尬至极,白皙的面孔涨的通红,几乎滴出血来:“失礼了,还请姚姑娘见谅。”
话已经说了,疑窦也在旁人心底埋下了,就算今日她能自证了清白,可离了这里那些人会如何说谁管得住?
这会子再道歉有什么用。
可姚意浓却发作不得,只一撇了脸不去看她。
钱夫人养的跟葱管儿似的指甲又一下没一下的绕着绢子,懒懒道:“别小看了女人的嫉妒心。在座都是女人,别说自己当真不懂其中深意!”
秦大夫人微微一叹,仿佛是为了说不通她而苦恼:“谁能料准了慕姑娘会与姚姑娘前后脚的到?”
浅杏色绢子轻轻扬起,嫣红玫瑰花纹点染了妩媚的眼,钱夫人眉梢轻轻一挑,低低的语调拉的幽长:“手段千万,机会却是自己寻出来了!不是此刻便是下一刻,有什么好奇怪的!”
如此针锋相对,听得严夫人与慎亲王世子妃拧眉不已。
姚意浓心中恼怒不已,不懂为何今日算计都要冲着她去,百合香的青烟随着一阵清风吹到了眼前,美丽的眸子阴翳翳的盯着钱夫人,激动道:“你口口声声咬住我不放究竟是何居心?非得今日毁了我的名声,毁了慕姑娘的婚事你才甘心么!”
钱夫人重重一拍紫檀木的桌子,不客气的嗤笑了一声,尖锐的话似利剑破开薄薄雾霭直刺而去:“这话便有趣了!倘使真出了那负心的男子,慕姑娘着婚事我自巴不得她不成!省的将来哪日再被有些没安好心的人给搅合的鸡犬不宁!”
“什么情分不情分的话,是从你女使口里出去的,听到的远不止我一个人!便不是我讲了出来,明日难保是哪个人的嘴来说,说的如何精彩了!”
她那双妩媚的眼角凌厉不已,“今日为着洪少夫人生死之事我才多嘴一说,为的是剖析了一切可能之事好查清真相,怎倒成了我咬住你不放了!姚姑娘若有本事如今便自证了清白,讲清楚了那毒药到底是从何而来!”
秦大夫人忙是陪了笑脸左右安抚,“话赶着话,可千万都别往了心底去。咱们都不是那种小家子不知体统的人户,万不会听风便是雨,总要讲了证据的。”
又压低了声音同钱夫人道:“好了好了,知道你也是为了怀熙丫头,却也少说一句罢,终究人家还是未嫁女,万一真有误会在里头,这样的事情闹出去可要怎么好。钱大人与姚大人难道不要同朝为官了么!”
钱夫人哼了一声,撇开了脸。
这时候文心凝着眸子进了门,深深一福身,冷然道:“奴婢原是怀疑了翠英,便去搜了她的屋子,不曾想与她同屋的红荷神色慌张,竟是一副心虚模样,奴婢自作主张审了几句。”
洪夫人眉心一拢,言简意赅:“说清楚。”
那个叫红荷的女使被扔在了廊外的台阶下,午时晴暖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却似被兜头泼了刺骨冰水一般,鬓边簪子坠下的一粒成色厚重的珠子颤抖起了一浪又一浪的雾白波纹。
文心原是性情中人,神色便比文睿要丰富许多,一转脸盯着秦大夫人道:“今日秦大夫人也在,有些话您也该好好听一听了。”
秦大夫人心底的震惊原本面上的微微惊诧之色汹涌许多,眸子下意识的一眯,更显深不见底:“这话怎么说?”
文心的怒意随着语调高高抛起:“奴婢从这丫头床板下的暗屉里搜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出来,另有好些珍贵首饰,银票百两。审问之下便是吐口了干净,招认了少夫人难产便是她受小秦姨娘的指使,在少夫人的茶水下毒,使少夫人身无气力无法顺利生产,企图害少夫人一尸两命!”
一扬手中的口供,“白纸黑字,一桩一件,清清楚楚。”
红荷被婆子压住了脊骨,下颚死死顶在门槛上,出不了声,唯有颤抖泄露她此刻的惊惧。
众人皆是大惊,不想还会有此阴毒之事暴露出来。
楚大夫人抱着外孙站在门口,光线谢谢擦过一株梅树,投了湿冷的阴影在她面上,雍容的眉目里是阴云翻卷:“说下去!”
文心一咬牙:“少夫人嫁进来一年余迟迟怀不上孩子,原以为是自身缘故,也是后来叫盛阁老调理了才怀上的。谁知竟是小秦姨娘收买了这贱婢偷换了新房里的幔帐。那帐子上浸满了有损女子躯体的药物!”
严夫人娘家家风严谨,嫡庶安分,妯娌姑嫂一向和睦,从不知还有这样的阴鸷算计,顿时倒抽一口气:“新婚三月挂红帐,可想那阴损之物是如何伤了怀熙的身子啊!”
洪夫人显然也是不知道:“这事你们怎么也不与我们回禀!”
文心眼眶一红:“少夫人怕您和爷为难,不肯叫了说起。”
洪夫人抚了抚心口,清冷的眉目里有深切的疼惜:“这傻孩子!”
文心细白的贝齿切切咬着,无端端森然了起来:“若非有阁老神医妙手,怕是我们少夫人也没有福气生下洪家长孙了!少夫人怀孕后,小秦氏不是失手推了少夫人,便是失足跌跤撞了少夫人,从来不安生!少夫人念及前夫人与大公子的情意,总是宽恕。”
“如今瞧来,秦家便是瞧着我们姑娘良善,便没完没了的来算计了!”
楚大夫人气急之下竟是平静至极了,只面无表情的睇着地上的婢子,连道了数声的“好”,然而眼底却迸着熔岩般的阴郁之火,即将燎原。
繁漪轻轻一叹,似庭院枝头上的叶,飘零道:“舅母先进来,事情总有个解决的,仔细冷着了孩子。”
楚大夫人一怔,忙紧了紧抱被拥紧了这个好容易才得来的外孙子,抬脚进了屋,绛紫色的裙摆曳过门槛,恍惚了深沉的弧度:“果然不是一般贱妾了,心思倒是细的很,到不知是谁给的底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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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5章 怀熙之痛(八)反转
洪夫人秀眉紧拧了秀眉,亲自扶了亲家坐下。
修长的手镇定而有力地打在楚大夫人的肩上,微微一颔首,示意她稍作安定。
清冷的目光落在秦大夫人的面上,探究之意甚明:“为着双宁难产离世的情分,洪家对小秦氏也是处处厚待。怀熙进府之后对她亦是宽和,有不敬更是从不追究,如今瞧着倒是宽和错了,纵的她不知尊卑,更不知死活!洪家的长媳长孙若有丝毫差池,怕是谁也担待不起的!”
秦大夫人攥着帕子的掌心渗出细密的汗水,帕子上的针脚是及其细密平整的,混着汗水仿佛生出了刺,生硬地扎在掌心。
她察觉到事情已经开始失控了,却只能极力镇定,满目的愧疚得望着那襁褓里的孩子道:“文倩啊,宛莹啊,我是真的不知这丫头如此阴毒竟去算计怀熙啊!你们是知道的,我是非常喜欢怀熙的,看到她能给继尧生下个孩子,我心里是真的高兴。”
捏了帕子用力压了压眼角,留了一抹伤怀不已的红痕,“总算、总算能有人帮我那可怜的女儿了却了心愿,给继尧留了后嗣呀!”
文心冷笑道:“秦大夫人自然是不知的,这世上的女人也并不是谁都这么阴毒的。只是奴婢大胆直言,还请秦大夫人亲来处置了小秦姨娘,毕竟她是先头夫人的族妹,是您选了送来当姨娘的!我们少夫人吃了这么些个苦头,可都是拜了你们所赐!”
楚大夫人厉声呵斥,神色里的尖锐却是直直冲着秦大夫人而去:“文心,不得无礼!”
文心紧紧抿了抿唇,却是不肯低了头。
目色阴冷,死死的盯住秦大夫人:“奴婢没能护着少夫人,秦大夫人直指是奴婢该死!秦大夫人如今却口口声声拿了前夫人来说事,好从夫人这里得了宽慰,却只字不提那贱人之罪,难道秦大夫人以为这种人还能得到宽恕么!”
小小丫头护住起来,字字凌厉:“那奴婢倒是看不懂了,秦大夫人心底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了!”
盈盈一声轻笑传了进来。
众人抬眼望去,便见一身明媚石榴花纹的姜柔踩着台阶儿缓缓而来。
清俏的眉目带着飞挑的嗤笑之意:“什么心思?这还不明白么?自然是希望怀熙和孩子一同殒命,好让秦家女生下如此煊赫高门里的长孙,以维持了秦洪两家斩不断的关系了!”
钱夫人轻轻抚了抚心口,眉心拢起山峦曲折姿态,帕子轻轻捂了捂唇道:“县主不知前后,这话可不能胡说的。”
“胡说?”姜柔旋身坐下,裙摆旖旎出一道优雅而舒展的弧度,睨了她一眼,“若是我胡说,那秦大夫人到是给大家解释解释,秦公子身上的毒药是从哪里来的了!”
似天雷贴着头皮滚滚而过,秦大夫人楞在当场,额角的青筋累累而动,只一瞬而已,鬓边的碎发已经被冷汗湿黏,紧紧贴在脸上。
似鬼手拉扯着她的皮囊,只觉打从自己口中问出的话就在耳边又仿佛远在天边:“什么毒药?”
姜柔也不急着解释,转首觑了眼繁漪,打趣道:“你也真是,这么久不出来,还当你出什么事儿了,倒不想给这种事情绊住了。姜琰华使人催我几回,叫我来瞧你,也不叫我好好吃饭。这劲儿可真是叫人瞧不下去!”
繁漪嗔了她一眼,微微红了面色,旋即又抿了抹迷茫的伤怀,低叹了一声,无奈道:“这事情一桩扯了一桩,我听得心慌,当真是伤神,一时便忘了送个信儿过去。”
严夫人与姜都尉是堂兄妹,远离了云南,自然相互依靠,见了姜柔过来便亲热的说了几句。
轻轻一笑道:“从前慕姑娘在沈府养伤,不见了半年。如今又是婚期将近,是姜大公子最欢心甜蜜的时候,免不得要担心她的安慰,自然是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未婚妻了。”
慎亲王世子妃含笑的眸中是清明的懂得:“谁没年轻过呢!可见她们感情甚好了。”
楚大夫人方才在隔壁也隐约听了一耳朵,轻轻拍着吃着手指的外孙,睇了眼钱夫人,慢慢轻缓道:“繁漪与琰哥儿是自小的情分,青梅竹马,自然是不一样的。”
这样的话听在耳中,姚意浓暗自松了口气,却又不免吃心的咬了唇,紧紧攥着李夫人的衣袖,宛若不甚含忧含怒的模样。
姜柔似漫不经心的撇了她一眼,端了女使新上的茶水缓缓呷了一口,方慢慢道:“前头的宴席已经开了,女使上菜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一碗海菌子汤水在秦公子的身上。这海货鲜甜是猫儿最爱的,洪三姑娘养着的奶猫嘴馋,添了从秦公子身上滴落的汤水。”
微顿了须臾,余下几字宛若寒潭底下坠着的冰笋,闪着尖锐的光芒,直直朝着人心窝而去,“没一会子就暴毙了!”
日头偏移,打落了枝影错乱落在廊下暗红的地板上,一片刺目反光,搅扰的人心思如一团乱麻。
秦大夫人怎料到自己的儿子会被牵扯其中,脑中一阵轰然,惊叫一声,急急虚退了几步:“不会的!不会的!”
窗外有竹枝刮过窗棂,尖锐的声响被风拉的老长。
李夫人一凝眸,神色似秋日斜阳下的衰草沾了露水的寒意,执了姚意浓的手缓缓站了起来,冷笑一声道:“县主可知是什么毒药?”
姜柔的目光不经意的从繁漪面上掠过,眼底有一闪而逝的通透,旋即掀了掀嘴角道:“前头孙太医验了,是‘广合川’,我方才进来问了这里的女使,却是与怀熙中的同一种毒药了!”
文心指了门口被制住的红荷道:“没错,在她那处确实也搜到了此毒!”
被风扬起的堆雪轻纱遮蔽了一片半明半暗的阴影落在楚大夫人面上,阴晴不定:“原当秦大夫人左赔笑脸右说好话的都是一番好心,倒是看不出来一副和顺慈爱的面孔底下,竟是打了这样好的算盘!”
“秦家若真是不甘心断了这样好的姻亲,自管摆明了同洪都督与洪夫人说个明白,把你们秦家女塞进来做了继室便是,偏生做出如此下作的算计,叫人不齿!当我楚家门户低,是好欺负的不成!”
李夫人望了眼楚大夫人,是满目的感同身受:“险些掉了旁人的算计,咱们就成了冤家!”
精厉的眸光一转,死死冷冷盯着钱夫人和闵三奶奶的面上,“污蔑我李家未来儿媳的名声清誉,只叫人以为她与慕姑娘不和,便有了杀人栽赃的理由,好给你们背了黑锅了!”
闵三奶奶到底年岁轻,也不是世家大族出身,被李夫人如此阴翳翳的眸光一盯,整张脸便如被泼了盆滚水一般,滚的通红,攥在手中的帕子几乎要被绞碎成渣。
钱夫人妩媚的眉梢漠然一飞,浑不在意李夫人的怒意滔天:“他秦家的算计是他秦家的事儿,我亲眼瞧见的事儿却不是给人做了靶子的!可不受旁人平白无故的泄愤!”
转眼瞧了闵三奶奶一眼,仿佛是怒其不争,嗤了一声道:“你也没说什么,怕什么!当时就那么点儿的线索,咱们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有什么不对!照这么说来,以后遇上这种腌臜事儿,为了不被人乌眼儿鸡似的盯着,莫名其妙当了坏人,便什么都不说,便由着事情变得复杂没得推进下去么?”
一旁一直沉默着的几位夫人照旧继续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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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6章 怀熙之痛(九)
洪夫人拨弄着茶面上舒展的茶叶,清亮的眼神缓缓自众人的面上掠过,待看到繁漪时略略一顿,竟有一种奇异的默契流转其中。
转而看向楚大夫人道:“亲家稍安勿躁,怀熙是洪家的长媳,自有她不可动摇的地位。咱们这时候更要稳得住,把眼睛擦亮才行。紫涵阁那边还未来回话,文睿与长青是稳重的,你放心。”
楚大夫人闻言稍稍松了咬紧的牙关,点了点头:“你做主便是。”
洪夫人轻轻颔首,仿佛没有任何事能让她失了分寸,又看向了李夫人。
沉缓的语调仿佛香炉的青烟,柔和的叫人心安:“李夫人与姚姑娘也别激动,是非自在人心,今日之事错综复杂,本就真真假假的难辨,咱们自然听过便烂在了肚子里,自不会句句信以为真。”
“钱夫人说了她以为的事实,却也难保不是被人误导。为了查清事实,钱夫人晓得些什么总要一五一十的说来,为的也是不叫清白的人平白遭受了冤屈,亦是不让真凶逍遥法外。”美眸一转,定定然望着钱夫人,“钱夫人以为呢?”
钱夫人自是顺势应了下来,舒缓了姿态慢慢道:“洪夫人说的是。我本与此事无关,更与这几个年轻人没什么过节,何故故意损人名声、坏人姻缘。”
“若说我叫别人误导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去年年节下法音寺人来人往的颇多,有心人算计颇深,故意放了话出来,便是为了为今日算计做了铺垫也不是没有可能。”
此话一出,众人的眼神纷纷又落到了秦大夫人的身上,前一刻还一副宽和的和事佬姿态,下一刻变成了算计背后的阴谋者。
这样的转折,不得不说实在是太大太精彩了。
紫藤攀援,垂落了簇簇英英的枝叶在屋檐下,一片薄云自日头下缓缓而过,投下的影儿仿佛也沾了二月初空气里的湿冷。
繁漪漫不经心的听着,闻言也不由微微一挑眉尾。
这个钱夫人还真是条妖娆泥鳅了,一转话锋便与秦大夫人瞥了个干干净净,还一副遭了算计的怒意幽长,却还是把姚意浓与姜琰华有私之事咬在齿缝间,不肯松开。
一身舒朗连绵繁花织锦缎子的衣裳在秦大夫人难以抑制的激动情绪里晃动一片风中轻颤,欲坠不坠,眼见众人眼底的诡谲风云,似笑非笑的鄙夷,浑身狠狠一激灵。
缓缓深呼吸,以亲和而沉稳的目光望向洪夫人,凛然道:“文倩,修和可说是你看着长大的,他的脾气性子便是最最平和的,如何会使这样的带毒伎俩啊!定是有人栽赃呀!”
姜柔斜斜倚着青莲纹交椅的扶手,柔顺垂下的月华裙的裙摆上点缀了粉红雾白的桃花,在春日的光线里格外春意舒和。
粉红的指尖轻轻掠过鬓边的南玉米珠串成的流苏,有清脆的沙沙声:“知人知面不知心,便是亲生父母也未必看得清儿女的面目,何况还是前儿媳的弟弟,一年未必有机会说上几句话,姨母知道他什么脾气性子?”
因着上一辈贵人们的交情,姜柔便称了洪夫人一声姨母。
“今日一出这样精彩,难道只是为了弄死个怀熙么?我记得秦公子与镇北侯府的几位庶出公子,颇有交情呢。哦,我记得当日姜琰华被人指认为杀人凶手,就有秦修和的影子啊!”
这样的话自是没人接的,谁也不想当着人家侯府未来儿媳的面去议论什么,便都只是有意无意的窥探这繁漪的神色。
繁漪留给外人的,不过寻常闺秀的模样极力镇定与乖巧模样。
然而就在钱夫人把探究的目光扫过去的时候,她遽然抬眸,瞳孔一张,以一瞬无底的沉幽将她紧紧裹挟。
钱夫人一目撞进无底深渊,心头莫名坠落的失重感让她感到厌烦与不安,但仔细瞧去,却又只见她低眉垂首的样子,旋即不屑的瞥了瞥嘴。
严夫人神色微微一讶,旋即有了然之色自眸中掠过,到了嘴边的茶盏又搁了回去。
拧眉似在细细思忖,须臾方慢慢道:“慕大人是御史台言官之首,娶了慕大人唯一的嫡女便是得了整个慕氏的人脉关系了。何况。”微微一倾身看向楚大夫人,“你们夫妇两又那么疼爱她,唯一的外甥女婿,哪能不尽心尽力的照拂着。”
楚大夫人缓缓颔首:“繁漪乖巧懂事,琰哥儿端方有礼,这是自然的。”
秦大夫人瞧着众人的风向分明如方才一般,是轻易信了的。
而李夫人的微微一嗤,更显刺耳至极。
心底忍不住又腾身起了一丝慌乱:“县主何故盯着我儿不放!”
姜柔凌厉而慵懒的目光在她身上悠悠一荡:“这话有趣了,不过是说一句事实,怎就变成我盯着你儿子了?这话可要说说清楚,别到时候嘴巴不干不净说去我丈夫面前,再倒打一耙坏了我的名声!”
话锋一转,看向了钱夫人,笑色莹莹里颇是意味深长,“钱夫人以为是我说的过分么?我的言语中可有咬着那姓秦的不放?”
钱夫人微微掩了掩唇,轻笑了两声,面上是懂得的叹息:“自然没有。佛者见佛,魔者见魔,说的便是这个道理了。”
“钱夫人这话说的便是在理了。”姜柔美眸轻巧一转,含了几分讥诮:“方才我过来,听着一个小院子里动静不小,想是还有精彩要来分说的,这会子便急赤白眼儿的,待会可要如何激辫才能脱身呢?左右在坐的也来不及回去席面上吃了,不若静待结果。”
“也好自己思量清楚,一张嘴里的话头是不是能轻易说出去的!”
一听这话,秦大夫人饶是见惯了复杂算计也不由脚下踉跄了。
终究是涉及了自己孩子!
她的目光幽幽自众人面上掠过,想要看穿些什么,却终究一个都看不穿了。
等待的时光是枯寂的,听着从墙根儿下徐徐又飘起的唱词,“咿咿呀呀”的婉转柔肠,仿佛不知人世萧条与挣扎,更显屋内的暗潮汹涌是那么的悲哀。
文睿领着人脚步匆匆的回来,身后五大三粗的婆子手里领着个女使,脸肿的老高,嘴角尤带着血,压根分不清原生是个什么模样。
然而这女使是秦大夫人在大秦氏死后亲自选了摆在小秦氏身边伺候的,一来是监视她,不叫她有机会脱离秦家的掌控。二来便是催促她尽快杀了怀熙母子,好怀上洪家血脉的。
她又如何会认不出那女使呢!
文睿福身一礼,沉静而平淡的神色叫人瞧不清事情的走向到底如何:“长青姑娘在白鹭屋子里搜到了两封信件,笔迹奴婢认不出来,倒是内容皆是涉及了少夫人和小公子的。奴婢去领人来回话的时候小秦姨娘借口颇多,一会儿要她伺候更衣,一忽会儿喊身子不舒坦,万般离不得她,就是不放人。”
“奴婢觉得实在是可疑,便大胆着人看守了小秦姨娘,擅自审了这奴婢。”一旋身,肃肃目光直指向着秦大夫人而去,躬身颔首道:“正好秦大夫人今日也在,还请您也一起听一耳朵。”
洪家小公子的抱被的料子是最最轻柔的杭州新进贡的缎子,皇帝闻洪大都督添了金孙特意赏下的。
缎子上没有盘金线锈银线,怀熙只是简单绣了福寿三多的纹样,寄托了为人母最深最柔软的爱。
楚大夫人面色微微一变,搂着外孙的手凌空一紧,手背上骨节昭示了她此刻的怒意,张口却叫澎湃的怒意堵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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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6章 怀熙之痛(十)
人的本能便是护着自己。
白鹭为秦家做的都是足以判死刑的脏事儿,她自然害怕有一日自己会被灭口,家人会被牵连,那么必然会留下保命的关键物证。
比如,信件。
而这些证据,便是揭破秦家的最好证据!
繁漪抬手拨开微微遮在孩儿面上的被角,正好撞见了那双轻灵的好似清泉的眼,心头一软,似乎能理解母亲对孩子的奋不顾身,便只是不着痕迹的轻轻碰了碰楚大夫人的手,给了她一抹安定的眼神。
趁着众人细语嗡嗡,在楚大夫人耳边轻轻低语了几句。
垂下的乌油油的青丝正巧遮住了楚大夫人的面孔,她微微一怔之后仿佛了然的神色。
洪夫人缓缓站了起来,拖动曳地的裙摆站到门口,微金的光线下,清淡如菊的身影里,是全然的威势。
垂眸睇了眼面目难辨的白鹭,平缓语调里的凌冽,足以将人扎的头破血流:“你、好好把话说清楚了。”
繁漪静静瞧着她,忍不住想着,只有拥有洪夫人这样的凛然威势,才能做得赫赫武将的家眷,在主君出征的日子里安抚家中和下属的家眷,才赢得丈夫的敬重与宠爱吧!
秦大夫人隐在大袖下的手冰冷的仿佛握了快坚硬的冰,寒意直透了心底,目光阴翳翳的盯着台阶下女使的嘴,仿佛只要她敢说对她对秦家一个不利的字眼,就要将她凌迟一般。
然而那女使在洪夫人的目光下却是连头也不敢抬,颤抖如深秋枝头挣扎的绝望枯叶:“是、是秦二公子多日前给我的毒药,让我想办法涂在、涂在姚姑娘的帕子上。就、就在九曲廊,趁着风大,姚姑娘手里的绢子扬起时涂、涂上的。”
姚意浓重重舒了口气:“果然是你!”
秦大夫人似乎抓到了错漏,扬声道:“如今姚家三房少赴宴,谁能料准姚姑娘今日会来!你分明就是在胡乱攀咬,你说!是谁收买了你诬陷二公子的!”
紫檀木若有似无的沉幽气味飘在屋内。
繁漪的唇线忧柔而悲悯,微垂的眸光落在秦大夫人的裙摆上,映了棕红地板的色泽,富贵花纹此刻仿佛遭了初冬严霜,就似她的原本的得意,正在一分分的枯萎下去:“李夫人喜欢她的未来儿媳,每逢宴席都会带在身边,这是谁都知道,有何料不准呢?”
小秦氏的女使,为何会指认了秦修和呢?
因为她看到的就是如此啊!
秦修和自是不会亲自去见白鹭的,但海子可以扮成白鹭的样子去见秦修和的小厮,然后再扮成秦修和的样子,把毒药和任务交给白鹭啊!
海子的易容术可谓出神入化,女使也好、小厮也罢,如何能看得穿?
今日的最后一步,确定他们会动手之后,把相同的毒药悄悄洒在秦修和身上,再找机会泼他一身汤水,便能把他这个幕后鬼手推出来了!
姚意浓虽不喜听她这样把自己和李家紧紧牵扯,却也无法反驳,只能垂眸重重咬唇。
秦大夫人眼皮一跳,盯着繁漪的眼神尤显阴冷:“修和是无辜的,分明是有人在栽赃,你知道什么就在那里胡说!”
繁漪似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轻呼了一声,紧紧挨这楚大夫人。
楚大夫人冷眉冷目:“我们家繁漪不过说了句实话,岂有你来呼喝!”
旋即问向白鹭:“所以你和红荷是串通好的,是不是!”
李夫人目中有怒,却语调淡漠:“待意浓一来,你们便送汤药进来。吃过汤药的人都知道,嘴里发苦,少不得要吃点儿酸的甜的去去味。意浓的帕子沾了毒,毒粉只需扬起一星半点在点心上,你们的计划便成了!”
防滑的鹅卵石小径膈得白鹭膝盖生疼不已,眼泪将嘴角的血水冲刷下来,在下颚上凝合了一滴刺目的饱满,随着她哭泣的颤抖坠落在地上。
在灿灿暖阳里,仿佛还能看到被激起的尘土四散飞扬,拢成了无法穿破的屏障,看不到出路:“不是、那毒轻易扬不起来,否则,很有可能姚姑娘还没进来,自己便没命了。是、是给了红荷,叫她趁着送药进去的机会下在点心上的。”
文睿微微一拧眉,仔细回忆了当时众丫头的站位,扬眉道:“是!那会子姚姑娘与李夫人正巧进来,而表姑娘正要起身去前院,她去扶表姑娘的时候是接近过点心的!”
一扬脸,文心立马滴了稍许清水在红荷的指甲里,取了银针一验,果然银针发黑。
文心咬牙冷笑道:“红荷是姑娘的陪嫁丫头,院子里的人自是没那么防备着。把毒藏在指甲里,悄么声的便能下在点心上了!若不是如今秦家自己的奴婢出言指正,指不定还要被反咬一口栽赃。秦大夫人还能端起长辈的架势,说奴婢们伺候不周,顺带除去,也好方便将来再次暗害了!”
若说没有秦家的事儿,秦大夫人的举动可说是关怀小辈而迁怒了奴婢,可如今被拽进了算计里,揭破了背后黑手是如何阴毒,方才对文睿与文心的斥责,便是坐实了其满心算计,步步为营的事实。
秦大夫人禀着口气儿而微扬的下颚也在那白纸黑字里彻底萎顿:“不、不是的,秦家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定是有人暗害的!”
因为慎亲王乖张的性子,王府里自来太平无事,慎亲王世子妃不无叹息算计的复杂:“既然你们是认准了在此处算计的,如何能料到姚姑娘会在慕姑娘之后立马就来?原是打算如何栽赃?”
白鹭摇头:“奴婢只管按吩咐做事,有些事秦家并不会告诉奴婢的。拿捏姚姑娘去算计,大约、大约是知道她有什么短处把柄,方便栽赃而已。”
姜柔澹澹道:“瞧见了姚姑娘牵扯在内,便自然去联想她是不是与人有仇。而这仇,也可以是被人铺垫下去,亦是栽赃。未必真的会去牵扯了旁人在内。”眸光一转,看向李夫人:“看来,是有人看不惯李家与姚家结亲了。”
李夫人点了点头,脸色稍霁:“县主说的不错。”撇了眼秦大夫人,“继尧的先夫人是秦公子的嫡长姐,怀熙凭空占了人家的位子,秦家心里自然不舒服,恨不得怀熙消失才好!我记得,秦二公子与秦氏自小便要好的很!”
钱夫人仿佛十分瞧不上秦大夫人的样子,甩了甩手里的绢子:“她们姐弟感情好我倒也是听说过的。不过,娶不娶,娶谁,都是洪家说了算,更何况秦氏人都死了,哪里有占不占的说词儿了。”
姜柔捏了颗金桔在手里把玩,百无聊赖道:“钱夫人这就不懂了,民间尚有谁家的牛吃了谁家的菜而闹出了人命案,何况是为了泼天富贵背后的人脉关系。人家觉得是占了她们的,那便是谁劝都无用的。”
“另几位洪家弟弟尚且年幼,成婚怕还得有几年,洪都督将届半百,洪家长孙那可不得是全家人的眼乌子了,生母的地位自然更是稳固不已。”
“而秦家被秦慧的猖狂给拖累了,地位不如从前,又塞不进秦氏女来,便只能打怀熙和孩子的主意了。小秦氏有先夫人的情分,自有很大可能生下男嗣的。可若是有个嫡长孙在前头压着,小秦氏生出来的也就不过尔尔了。”
微微一顿,睇了眼文睿文心,“怕是,以前也没少了算计吧?”
文睿颔首,下颚敛起微冷的弧度,回道:“少夫人有孕后秦家送来了补身的血燕,上头被人下了血枯草。”凌厉的指尖指向了白鹭与红荷,“你们自己说!”
慎亲王世子妃见得洪夫人微微变了面色,不由奇怪:“那血枯草是什么东西?”
洪夫人缓缓一叹道:“不是毒,却能无声无息的要人命。当初清澜郡主就是被人以这东西害死的。”
严夫人垂了垂眼帘,叹息道:“姑母是习武之人,自来身子强键也还是顶不住那东西……怀熙那时候怀着身孕,若是进了她的肚子后果真是难以想象了。”
婆子松了钳制,鞋尖儿踢了红荷一下:“赶紧说清楚!”
红荷是楚家的家生子,如今被逮了出来,便是不敢有所隐瞒的,缩成一团伏在地上:“是、是白鹭给我的毒,叫我寻了机会下进去。我是灌醉了库房的妈妈,悄悄下进去的。”
又颤巍巍看了眼繁漪。
繁漪侧首回视,温和的眸光骤然一厉。
红荷吓的猛然伏首,自她过来便没有人提起她什么,便晓得自己早被看破了,旋即道:“还、还有白鹭也有叫我把毒药放在表姑娘身上,可我没、没来得及下手,姜大公子便寻过来了。”
楚大夫人好一阵心惊肉跳,立马明白的对方的用意。
这是想害了怀熙,又害了繁漪,又让几家反目啊!
好一招一箭多雕的好计谋!
但她是知道繁漪的,她一定是早就察觉那毒药,一早处理掉,她们才把目标放在了姚意浓的身上!
若非还有孩子抱在手上,便是要一耳光赏过去了:“你好大的胆子!”
那毒药当然是放在了她身上的。
就包的指面儿大小,趁搀扶她的动作一把塞进了她的腰带间。
只不过在她脚下莫名其妙绊了一下开始,她便知道有人要在她身上做文章了,回头便与姜柔好好搜过身了。
不过这丫头还算有点脑子,没有说错话。
繁漪一抬头以满面诧异看向秦大夫人:“我、不知何处得罪夫人您了?”
姜柔瞧她把无辜单纯演绎的淋漓尽致,也乐得配合,只有如此,才能在最大限度上让对手放松警惕,以稍许轻松的姿态揭破、回击对手!
便抬手轻敲了她的额:“真是笨死了!你未必得罪了她,想想你夫家那几个庶子,恩?可与她秦家郎好的很呢!”
秦大夫人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没再慕繁漪身上搜出东西,原是这贱婢没有做好!
这并不影响她的计划,做不过少除掉一个人而已。
可谁知道一步步,竟然全都走向了死局。
秦大夫人只能极力镇定,然否认的语调却还是带有断裂的微颤:“不是!那不过是孩子们之间的交情,何关算计!分明是这贱婢胡说污蔑!”
婆子没有从白鹭的嘴里问出这个来,立感失职,当下狠狠一脚揣在她背脊上,粗而厉的嗓音呵斥道:“说!是不是还有这回事!”
白鹭都已经招了旁的,也没有必要再否认这个了,便颤着哭腔回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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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7章 怀熙之痛(十一)了结
秦大夫人面上深切的惊惧就像是瓷器上釉面裂冰纹路一般,在一瞬间里浅浅的布满了全身。
只觉脑中一阵恍惚的晕眩。
她重重一拍桌子,以掌心的剧痛来提醒自己一定要镇定,指尖却如尖利冰笋直指白鹭:“你胡说!谁叫你污蔑秦家的!”阴冷的眸子一眯,“你可是秦家的家生奴才,怎敢如此污蔑秦家!”
白鹭狠狠一怔,整个人如坠冰窖,冷痛彻骨。
可她见识了洪家婆子用刑的手段,粗暴的直伤筋骨,却连晕过去的机会都没有。她倒情愿一死了之啊!
余光见文睿手中捏着的发黑的银针,仿佛是见到了洪水猛兽一般,不敢再有所遮掩,连连点头:“那些都是、是二公子叫做的,奴婢没有撒谎!”
“红荷这种有颜色的丫头本就是拿来给爷做暖床用的,可爷没有收用过,若有一日被揭穿,便栽给她,说她怨愤少夫人嫉妒她颜色好,不肯提了姨娘通房。”
红荷不曾想,她们竟早就想好了拿自己去做替罪羊,梗了口气在心口,直直憋晕了过去。
楚大夫人不意自己给女儿挑的帮手竟成了催命符,凌厉一扬手:“红荷既是楚家的家生奴才,我便也有权利做主,扔去乱葬岗!”
文睿懂得楚大夫人撇过她的眼神,招了信得过的丫头把人拖走了。
慎亲王世子妃明眸里有光:“姐弟情深,却也不能如此害人性命。稚子何辜?怀熙何辜?”
秦大夫人整个人如跌下深渊,心口无止尽的沉坠,所有的凌厉与谋算全成了一团被猫儿抓乱的丝线,乱糟糟塞满了心肺之间,为今之计只能先将秦家摘出来。
戚戚一声轻泣,看向了洪夫人:“文倩,是我教子无方,险些害了怀熙和孩子,可我真的是不知此事啊!”
洪夫人轻轻一抬手,那与身俱来的清冷威势轻而易举压住了屋内的暗潮涌动。
清淡的眸子里流淌着烈烈碎冰,低沉的嗓音不容置疑:“多说无益。今日之事秦家必须要给怀熙、给楚家一个交代的。到底是你们自己处置了小秦氏和秦公子,还是交由刑部来断绝?”
刑部,楚大爷如今可是刑部的侍郎啊!
秦大夫人一凛,眼神撇过姚意浓,眼珠一转,不肯说话。
洪夫人见她如此,便道:“怀熙的罪不能白受,真凶的罪不可不治,无辜者的清白自也不能受污。长青,去刑部报案,今日一切言行供状会交给官府,是生是死,由刑律决定。”
由官府定论是无可奈何之下的一步,真被当做了嫌疑人,尤其还涉及了闺誉,即便证实怀熙中毒与姚意浓无关,终究于名声有碍。
姚意浓刷白了清韵的面孔,一口气梗在心口,整个人险些背过去,转眼瞧着秦大夫人敛着下颚不说话,分明就是拿捏了她女子的软肋,等着她去求洪夫人不要报官了。
微微一扬脸,姚意浓泰然扬声道:“是,一定要报官!我绝不平白受此污蔑算计!今日便叫刑部查个明白,我到底是不是与旁人不清不楚!若是没有,钱夫人,请你为你的言论负责!还有秦家,如此算计栽赃我,我必是要讨个说法的!”
秦大夫人一惊,蹭的站了起来,尖声急急道:“你就不怕你这一辈就毁了?”
姚意浓嗤笑的掀了掀嘴角,渐渐淡然下来:“我倒要看看你们秦家如此算计之下,究竟会不会有人信那些攀咬之词!算计我,还想拿捏我的名声,恶毒二字你们当之无愧!”
李夫人牵了姚意浓的手,扬声道:“只要我李家不介意,宗室的媳妇,谁敢说什么!若是外头传的疯魔,我只管寻你们秦家说话!”
没人帮她,却被步步紧逼,秦大夫人走进了绝路,只得哀求的望向楚大夫人:“可怀熙终究没事啊!”
楚大夫人的眼神丝刮骨的刀冷硬的从她面上刮过,拥紧了孩子撇过身,仿佛那一张脸便是天底下最最毒的蛇蝎,不肯叫孩子有任何被伤害的机会。
冷声道:“律法可没说人没事,阴毒算计便可当做没发生过!秦二公子、小秦氏想杀我女儿和外孙的时候,可一点都没手软!”
“你说的对,怀熙和孩子终究没事,小秦氏必须死!可秦修和的命我也不要,由我楚家监督,五十脊杖,打发回你们秦氏老家终生不得离开。秦氏与洪家写下切结书,再无姻亲瓜葛,再不得踏进洪家半步!我的女儿,绝不与你们这些人再沾了半点关系!”
终生不得离开老家,便是生生断了他所有的前程了!
与洪家再无瓜葛!没了洪家的姻亲关联,秦家在京中便更难了,如何能做好老太爷嘱托之事!
秦大夫人心中明白事情的转折来的如此快而突然,必是楚怀熙早早便已经察觉了她们的动作,毒药、人证,早就掌控在手,她们便是等着秦家再出手时全部栽倒他们头上来。
还待求情,楚大夫人却不再给她机会,一扬手打断道:“你想清楚,若交了刑部,我必要让他终生出不来。你们秦家未婚配的子女,可便全毁了。若私了,今日之事尚可不做外传,还能留给你们秦家留了些颜面!”
再无转圜,秦大夫人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事情查了分明,众人在李夫人的请托下女眷们自是纷纷表示今日言论定是不信、也不会传出去的,又去瞧了眼刚刚醒来的怀熙,说了嘱咐安康的话,才跟着洪家的女使去另开的席面用饭。
莺儿滴沥,芳草春和,一副锦绣绽放的画卷。
洪夫人与繁漪一同出了院子,缓缓含笑道:“如何叫秦家与洪家写下切结书?”
繁漪看着脚步下带起了裙带柔光旖旎,只微微一笑道:“继娶妻房的本家女子似乎是世家的惯例。秦家一向积极。”
洪夫人语调里有微微的笑意,“哦”了一声,是带了上扬的尾音的,却没再多问什么。
聪明人之间,无需赘言。
总之,洪家摆脱了这个麻烦,而怀熙以后也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了。旁的,没那么重要。
而楚大夫人在听完女儿细细一说之后才晓得,今日这一出生死一线,竟是她与繁漪布置下的请君入瓮之计了。
也才晓得,原来女儿一直在各种算计里挣扎着,一汪静水似的洪家后院也从不曾太平过。
回去后娓娓道来直把丈夫和婆母听得震惊不已,连声赞了两个孩子心思精巧,才能借力打力将秦家的算计彻底反击,斩断了往后秦家再想塞女人进去的机会,狠狠给予教训。
好容易醒来的怀熙望着丈夫焦急的眼神,满面苍白的缓缓吐露,原是对小秦氏与秦家的算计都晓得的,不过是看在心爱的郎君有愧于难产而死的前夫人而一直隐忍,不忍伤了丈夫的心思,坏了洪秦两家的关系,却不想徒落了伤心又伤身。
可想洪继饶当时内心的震动与愧疚了,无形间更是稳定了她在洪家、在丈夫心里的地位。
楚大夫人长吁如叹,眼角有晶莹之色:“怀熙从来就是没心事的孩子,如今却也被逼的晓得去使心计了!”余怒未消:“也叫她们尝尝儿女被人算计的滋味!”
而楚大人想的更深更远,隐约也是察觉了些什么,关在书房里细思了一整夜。出来后阻止了妻子和母亲去询问繁漪什么,甚至让她们于此事上只字不提繁漪的名字。
楚大夫人细思半日还是不解:“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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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8章 秦修和的不甘(一)
楚大爷没有回答,只高深一笑道:“好好护着她,楚家的来日,少不得咱们这位外甥女的提点了。”
楚大夫人向来不接触朝堂之事,依然不解,可这两年里所闻所见使她如今对丈夫的话也是深信不疑了。
便只温柔道:“妾身明白。但这件事咱们也得叫遥遥晓得,咱们是懂得的。不若这样,遥遥的嫁妆咱们这嫡亲的舅父舅母总要表示的,原本打算十六抬添妆,便再加十六抬。也好叫父亲母亲安心,咱们总是会好好顾着遥遥的。”
楚大人欣慰点头:“这些夫人打点的向来稳妥,你决定便是。”
想着以后长女在世家高门里的日子会是舒坦的,楚大夫人便又忍不住的满面笑意:“好了好了,以后怀熙的日子便是真的顺心了。”旋即又着急起来,“今日这一中毒怕是要好好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了,明儿我再送些补身的东西去。”
楚大爷站在门口看着妻子忙忙碌碌的打点起来,缓缓一笑。
望了眼渐渐低沉的夜幕,含笑长舒一声道:“你的遥遥当真是好心思。阿蕊,你自可安心了。”
墨蓝的夜色如薄薄轻纱扬起,缓缓弥漫而开,浸润了无边的天际。
曲折长廊下女使仰着面将灯盏一一点起,照亮了丰厚发髻间点缀的茉莉珠花,沉静星芒一般幽幽一闪微光,抬眼遥遥望向天际,月色自九重天倾泻而下,带着初春深夜的湿冷寒意紧紧贴在身上,像是要把人心也一并浸润了一般。
在不经意吹起的夜风里灯笼摇曳不定,恍惚了一泊平静如水,庭院里的树叶沙沙乱颤,悬在高高柏树之顶的月有完满的残缺,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
屋内静静的,烛火明亮之下,唯有首座旁桌上的三龙出水错金香炉里香料偶尔迸裂了一记声响。
旃檀的雾白轻烟细细缕缕自龙首吐露而出,朦胧如薄薄轻絮缓缓四散,本该是安抚人心的香味,此刻却像一只有力而粗鲁的手,没有规律的揉捏着心脏,几欲断了呼吸。
猫儿吃了秦修和身上沾过的汤水便暴毙一事,少不得在宾客的眼底落了不好的疑影儿,因着秦家答应送走秦修和,此事便没有做了深究。
虽然在场的各家女眷出了门去便只字不提,可刘太医被请去内院却不少人瞧见,总叫人猜了是否内里子是有算计的。
秦大夫人秦阮氏半挨着缠枝箩蔓的交椅,整个人依然端淑持重却难掩目中失败的頽色,鬓边的赤金如意簪映着昏黄的烛火落在面上乌沉沉的,落在地上的身影单薄的仿佛干瘪的枯叶,没有一点雍容的饱满姿态。
秦勉稳稳坐在上首,端着莹白如玉的茶盏缓缓拨弄着碧黄茶汤里沉浮的脆嫩叶子,嘴角有淡淡的笑意,如月色蒙了薄而软的云烟,有朦胧的阴翳,叫人谈不轻那笑意背后的真实情绪。
“栽了?”
秦阮氏见得丈夫这副神色,精致妆容亦掩饰不住她面上渐渐褪去血色的苍白:“是……被看穿了。**已经被勒死了。安插进去的小丫头一个不剩,全被绞杀。”
香炉里忽的一声“哔叭”声,直直刺痛了心尖,袖口的花纹在掌心扭曲了明丽姿态,“修和被牵连在里面,我若不肯答应她们的条件,便要将修和送去刑部。楚涵如今是刑部侍郎,就算不是他接收这个案子,刑部的人哪能不卖了他的面子,听了他暗里的调遣。”
“是妾身无用,多年盘算,全输了。”
烛影摇动暗红而昏黄的光影。
秦勉四十许的清峻面容上并没有太多的岁月痕迹,神色在幽暗的光线中并不真切,骨节分明的修长食指缓缓点着杯盏,在指腹一温一凉间,直至茶水冷却方缓缓道:“去的时候信誓旦旦一定会成,最后,一败涂地。”
庭院里若空明积水的月华莹莹一荡,本是最温柔的华泽,秦修和看着父亲不怒不愦,一脸漠然,没来由地便觉得害怕。
屋子里静的恍若沉溺在海底的寂寂无声,微微侧耳,几乎能听到空气里一指厚的板子击打皮肉的余音,是耻辱的声音。
失败的郁郁之气积压在心底无处发泄,锥的他四肢百骸都在发痛,整个人便无端端颤抖起来:“是儿子轻敌了。”
秦勉的眼眸深邃的仿佛一叹深不见底的池水,在月色里掠过一点锐利的星火:“好好的人脉,断送在你们的手里。能被洪家看中的女子绝不会是泛泛之辈。告诉过你们,不要被楚氏天真无城府的表象迷惑,不要轻易动手,就是听不见去。”
“真要动,就得让对手永无翻身之机。轻敌,便是把自己的性命送到敌人的手里,如今输了,便是你们自己技不如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风徐徐吹进,带着湿冷的寒意,残卷着冬日里尚未走尽的凋零之意,秦修和的眼角眉梢里含了了如刀锋般的雪亮愤怒与不甘:“他们有高手暗中相助,否则儿子不可能察觉不到自己身上被放了……”
秦勉打断了他的话,平静的语调下有着森冷意味,便如深冬急流中的碎冰,薄薄的,却足以割破人的颈项,叫人断送了性命:“洪家的护卫皆是身经百战的身手,楚氏经商,护卫的武艺袭自绿林众人,不可小觑,既要算计这些早该思量仔细!这不是你可以输的理由!”
凌厉在一声轻叹里缓缓化作了流水轻哗:“你们啊,在府里太得意了,便以为外头的人也是能随意拿捏的。京城的旋涡里,有谁是简单的!”
明明初春依然是寒冷的,可秦修和清晰的感觉道自己的额际正缓缓躺下汗来,苍白的面色如同四月里飞扬的木棉花絮。
他自是明白父亲所指便是他们对家中庶出的态度了,但他也晓得父亲不是在计较他们是如何将庶出的踩在脚下,成王败寇,怪就怪输的人自己无能。
这是在指责他的无能,竟连个小小女子也赢不了!白白断送了与洪家的关联。
五十脊杖几乎打散了秦修和所有的自尊,却激起了他心底所有的狠,挣扎着跪下,每一个动作都几乎要遏断了他的呼吸:“求父亲再给儿子一次机会!如此羞辱,不能不报!”
香炉的青烟在烛火下有淡淡的如同水墨画一般的影子,笼在秦勉的面上,覆上了一层浅淡至极的阴翳之色,唇线扬了抹不屑而冷冽的弧度:“报仇?凭你?”
秦阮氏一急,跪在了丈夫的脚边,伏在他的膝头戚戚哀求着:“是妾身无用,没能谋划妥当。老爷,救救二郎吧!若真送了他回去老家,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指望?老太爷、老太爷若也对他失望了,往后的日子他可要怎么办啊!”
秦勉落在妻子面上的目光是温和的,似三月里的和煦阳光,伸手扶了妻子在自己身侧坐下,口吻却淡漠的听不出任何亲疏,仿佛下头跪着的不过在一个无用的下属:“这样无用,留他做什么。秦家若指望了他,还有什么来日。”
秦阮氏呼吸一窒,心跳似错点的鼓声,击起绝望的节奏:“老爷!”
秦修和从未见过父亲气急败坏的模样,他怒极了便是这样淡薄的神色,心下似被惊雷轰隆滚过,震得牙关发痛,不免惊慌,一咬牙,扬了扬脸道:“若叫儿子如此回去,不过做个废人而已。求父亲再给儿子一次机会,若再输,情愿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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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9章 秦修和的不甘(二)
勤勉嘴角的笑意似有加深,然而眼底的邈远之色渐深,使得他这个人看起来便是高不可攀的,更是难以捉摸的:“机会?机会多的是,只靠我帮你,留了你下来也顶不住她们的算计,最后怎么死都不知道。再输,对手可不会再给你机会遮掩,秦家在京里的名声便全没了。你死不死于大局无用。”
秦修和面色如纸,惊恐的几欲昏死过去:“父亲!”
秦勉并不去理他,转首看了眼妻子:“另一事,可成了?”
秦阮氏望着儿子,眼角不免有了湿润之色,却不敢在丈夫面前落下泪来,极力自持道:“大约是成了。钱家那边儿着人来话,市井小馆儿里都准备妥当了,总要坐实了它的。今日索性钱夫人机敏,及时与我撇开了关系,否则,钱家也无用了。”
秦勉缓缓闭了闭眸子,点头道:“如此也好。与钱家保持了距离,来日方可再动。”
秦阮氏咬了咬唇道:“李夫人的话说的那样直接,怕是真闹起来,镇国将军府便要同咱们成了仇家了。李恪早年里救先太子有功,皇帝看重,在宗室间还是颇有威望的。”
屋外风声回旋,吹得枝头的嫩叶沙沙作响,廊下的灯笼吹熄了数盏。
秦勉缓缓一笑,目光似冰笋坠落寒潭深处,激起无数幽然碎芒:“不守妇道的贱人,镇国将军府有什么理由与咱们家为仇?即便他们恨,宗室之中未必跟从。他们不过一环无关紧要。若能拉拢是好,不能,也便罢了。”微微一顿,“慕氏可有什么动静?”
秦阮氏犹疑之色稍霁,摇了摇头,小心道:“没有。当时倒也镇定,似乎并未信了的样子。不过盯着慕家那边的人来回话说,姜琰华下午晌就送了慕氏回去,神色如常,却未做太久的停留。不过回去便寻了清光县主说话。”
“这样的事情无影也要信三分。当初若非慕氏自己早有察觉,坠崖生还之后何以躲在沈家不回去。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当真一点都不在意的。”
勤勉淡淡听着,嘴角牵扯了一抹寂寂冷笑:“慕氏可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不要小看了她。”
秦阮氏微微一愣,似乎不信:“老爷的意思?”
秦勉缓缓觑了妻子一眼:“姜家的刺杀当初何以对着她去?”
秦阮氏拧眉细细思忖了须臾,恍然点头道:“老爷说的是,姜琰华能让生母以继室身份进了姜家祠堂,虽未进族谱却已然在侯府有了嫡长子的地位,看来少不了她在其中出谋划策了。”
秦勉淡淡道:“让姚丰源亲自出面推了楚涵上侍郎之位,那才是真的本事。”
秦阮氏眼中有一丝狐疑之色,微微愕然道:“她?”
目光落在窗棂上,仙山琼楼的图案将窗格分成了各种形状,一格一格的似要将人心雕刻出无数的篓子,旋即一怔,“是了,姚家与楚家从前不过明面上的交情,即便姚家看中慕孤松这个女婿,却如何会忽然推了楚涵上位,还同意慕家把妾室扶立为二房正妻。怕是有什么把柄被慕氏拿捏在手里了。”
想起姚家和姜家门口被扔了满地的尸体便是在慕氏被刺杀之后,想是姚家不甘心被拿捏之后的反击了,可惜也没能杀得成慕氏。
“看来此女当真不容小觑了。”微微一默,秦阮氏面色间有些不甘与怒意:“如今姜元靖倒是躲在后面不声不响,由着咱们去给他算计铺路了。”
秦勉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幽异的火苗,最后沉淀成一泊深不见底的寒幽,沉然徐徐:“镇北侯府在京中盘踞了近百年,又有着云南王府的脸面。因着姜都尉和华阳郡主的缘故与公主府、英国公府、定国公府、魏国公府,甚至洪家都极是亲近,背后人脉不可小觑。”
“秦家今时不同往日,要成大事,镇北侯必须成为咱们的手,可随意取用。他能笃定的躲在后面,便是明白其中利益关联。若不是他有些心机谋算,便也不配成为秦家的棋子。”
秦阮氏担忧道:“姜元靖年纪虽轻,却也滑不溜秋,怕是不好拿捏。”
秦勉漫不经心的拉扯了下嘴角,衔起一抹寒彻之意:“没有谁是滴水不漏的。”
秦阮氏颔首柔顺道:“是,只要咱们收好所有来往的物件儿,将来便不怕他不受控制。”
随即有些揣揣的低下了眸子,对儿子前程的担忧恰似月色柔白之下的寒露,沁骨而无声,“当初也是二郎与姜元靖交好,晓得他有些野心,才想到利用镇北侯府的人脉替老爷子回朝铺路了。”
秦勉眸色回转的瞬间,门口有风灌进,吹得拉住“风风”有声,几要熄灭,在光影忽明忽暗的摇曳疏影里,悠远难测的深邃眸光深处隐隐透出一缕紫电,宛若阴云深处的电闪雷鸣,冷硬至极,然而自喉间的一声轻嗤却冷漠的好似深冬里纷飞的碎碎雪花。
秦修和被他的眼神望得心底打颤,然而急欲挽回局面的急切心思使他昂起了下颚,眼底有幽暗的火苗突突的跳着,昭示他的不甘心就此远离京城权势之中:“父亲!我知道父亲一定还有办法挽回的,求父亲给儿子一个机会,就算不得不回去,也不甘心就这样一败涂地回去!”
秦阮氏眸中噙着泪,盈盈望着丈夫,却也不敢如何激动求情,便只是沉沉柔声道:“老爷,老太爷的性子您是知道的,若二郎败了回去,族里哪还有他的地位。便叫他再尽力一试吧,来日老太爷回来了,他才有机会在族里占得一席之地啊!秦家主支被皇帝打压,旁支却要慢慢爬上来了。这次失败只当是磨砺,咱们的孩子不能成为废棋!”
初春的夜色依然寒凉如冰,打理不当的花树上半黄半绿的树叶开始在枝头颤动,那种欲留不能留的姿态,很像垂死挣扎的无奈:“看着父亲的面子上,楚家同意我养好伤再走,父亲,再给儿子一次机会吧!”
秦勉沉幽一笑,声音如浮在水面泠泠相触的碎冰,洌冽相撞:“你想怎么做?”
目眦欲裂,秦修和胸口起伏如钱江潮汐汹涌:“楚家那么在意那个慕氏,只要将她打入死局,届时慕家、楚家为了保住她,儿子的事便不能再追究,姜元靖那边也能更好的合作了。”
秦勉深邃的眼眸中有冷冷一缕寒光划过:“袁致蕴已经输在慕氏手里了,你能赢?”
秦修和儒雅的面孔上满是风雨欲来的阴沉,咬牙道:“那也是他轻敌。这一次,儿子绝对会拿出该有的谨慎去办好这件事。挽回秦家名声。”
秦勉微微一笑,那笑意像是从胸腔里蔓延出来的,徐徐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不能为老爷子和族里出力,你也不配做我的儿子。”
心底成为弃子的巨石瞬间四散成沙,松松散开,秦修和用力颔首:“儿子一定不会辜负父亲期望!”
姚意浓私见姜琰华的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然传的甚嚣尘上。
姚丰源动用了京中的关系去压制流言,倒是平静了几日,因为京中出了神出鬼没的飞贼,接连“溜达”了好几家府邸的库房之事。
各家府邸加强戒备、京畿府衙布下天罗地网也没能戒备了那飞贼,又发现飞贼不是家家的东西都拿,拿的也不是顶贵重的物件,仿佛只是饭后随意走走,顺手“选”了几样顺眼的东西回家赏玩而已。
于是紧张了几日之后大抵是泄气了,竟又都放松了下来,然而流言却似瘟疫的爆发,再无法控制,市井街角都在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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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0章 醋了?
没办法,京中平静的太久了,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何况是这种“男女情事”。
给她们一丝风声便能扩展出无数版本的爱恨情仇来,何况此次背后之人是有备而来,故事给的丰满而激荡,如何一见钟情,如何协恩夺爱,如何怅然分开,又如何藕断丝连、瓜田李下、互许终生。
说书先生十二个时辰乱翻上阵,说的吐沫横飞,赚得盆满钵满。
百姓们饶是畏惧高门权势,也忍不住去八卦一二,感慨人生的无常与精彩。
如此热闹之下,便也没人察觉有赶往扬州办案的镇抚司郎君身上带着的一份私人书信了。
姚闻氏气的咬碎了银牙也制止不了流言似阴沟老鼠一般流窜而开。
四房的人握着瓜子几要坐在姚意浓的院门口去看笑话了。
三房的人只能借着守孝的名头关起门来不去理会。
本以为传过几日便也罢了,却不想是越发的没边儿起来。
春明景和之时总是席面颇多,瞧着三房再无人露面,更是传言姚意浓已经与姜家大公子珠胎暗结,正在养胎,只等着除去了那“协恩夺爱”之人,便要风光大嫁了。
李蔚翎原是糟蹋了鲜花的牛粪,此刻也成了可怜之人,将要迎娶了此等不知廉耻的女子为妻,还要当了现成的爹,当真是可怜。
去当差时几番受了同僚的取笑,面上越发觉得挂不住。
外室到底出身微贱,原不过在外头恩爱着,李蔚翎当初对姚意浓还挺满意的,起码正妻有那样的美貌也是极有面子的。
如今却也闹着要退婚了:“不管是不是真的,往后旁人见了她总免不得把这样的事情拿出来说一嘴,孩儿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李夫人虽不满为过门的儿媳跌进了这样的言论里无法自救,却也晓得自己儿子在外头是个什么名声。
端庄的眉目一横,没好气道:“你自己能有什么好?捉不住那外室,不代表别人就信你了。你且看看哪家正经姑娘肯给你做了正妻!闭上你的嘴,安安分分的读书当差。外头敢如此散播流言总有算计的,待他们出手,总要抓了现行,拆了他们的骨头!”
李恪头痛的掐了掐眉心,看了眼不长进的儿子更是心烦不已:“寻了机会与慕家的人见上一面,想来背后之人要算计的不只是咱们和姚家的婚事。姚家那边你明日去一趟,不管为了什么原因,这桩婚事不能作罢!算计到老子头上,见了邪了!”
李夫人点头道:“妾身明白。”
李蔚翎跳了起来:“为什么?”
李恪抓了手边盘子里的果子就扔了过去,气的一把油亮长须乱飞:“为什么?你那外室忽然不见,你能保证她不会带着孩子忽然出现吗?她姚氏的名声尚且有的挽回,你!若你是个出息的,今日退婚便退婚了,偏你自己不长进,还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李蔚翎脑门被砸了个正着,见着老爹如此数落不免讪讪的不说话了。
谁知李恪说的也忒准,第二日风麟便出现在了外宅里,身旁多了一双龙凤胎。
孩童的啼哭总是格外清脆可爱,传啊传的便传到了墙头之外,消息便如龙卷风般迅猛,迅速席卷了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
李家大公子成婚五载只有一女,三公子成婚三载一无所出,李恪与夫人虽然不满儿子如此乱来,听说是龙凤胎,震怒之余却也忍不住暗暗高兴。
李蔚翎本怨着外室将动静闹得大,可一见美人绝色容姿,再看儿女标致可人,便是什么都不怨了。
为了能让宠妾与孩子能安安稳稳的待在身边,更是只字不提退婚之事。
毕竟,他们高兴未必别人都高兴,庶长子与庶长女一下子全占了,谁家女儿还肯嫁给他!
百姓们又觉得二人,般配,真是般配极了!
李恪与夫人坐在屋子里,除了掐眉心也没什么可发泄的了。
姜家对琰华的婚事是看重的。
姜太夫人与侯爷更是亲自上了慕家的门,安抚了未来亲家的怀疑与怒意,宽解繁漪的不安。
每每去别家吃席面,太夫人总免不得要赞几句繁漪的贴心乖巧,好昭示两家依然亲厚,并未受传言困扰。却也总有“欲盖弥彰”的言论出来。
少不得有幸灾乐祸的人,比如慕静漪与临江侯府的那位庶女之流,每每听了些什么,便要结伴来慕家好讽刺一番。
最后也往外以清脆的耳光结束。
而故事里“以恩情夺人情郎”的某女子在外人面前略有失魂与怒意,转眼却闲闲踩在屋顶的一脉脊柱上,于清晨明媚的熺微朝阳里舞了起来。
白底折枝石榴的长裙微微曳于墨青色的瓦砾上,每一朵石榴花都绽放到了极处,花蕊都缀以米珠莹润,于姜柔轻灵而明朗的琴声里以一枝红梅做了剑,不似寻常舞姿柔婉,多了几分剑气的爽利。
“呼呼”轻啸间枝条打在斜里横生而出的一枝杏花上,红与白的碰撞,花瓣纷飞而起,裙摆翩跹,随着轻盈的流淌的身姿旖旎了如霞的光彩。婉若游龙。
一曲停歇,一舞罢了。
迎着晴线照拂,花瓣渐落,一抹温柔的碎金迷红擦亮了容色出众的二人,似从天地间而来。
偶有雀儿的一声滴沥,清脆的唤醒尘世间的眼眸。
琰华站在桐疏阁的大门口定定瞧着,心下不住一阵旌旗荡漾。
姜柔十指轻轻抚平了琴弦,转首见得下头呆愣的目光,抬手掠过鬓边的青玉流苏,轻笑道,“瞧,可把人给看傻掉了。”
乍见了他来,繁漪温缓的笑意里便凝出了几分忧柔的酸楚,忽觉灿灿晴线被夺走了颜色,有些乌沉沉的。
连日的戏码似流水缠绵在墙根儿底下,不听也不行,可听了,便佛看到了他们从前暗藏在深处的温柔情意,便有了酸意。
到底还是介意的,却又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介意,便成了茫然。
抬手抓了斜伸到屋顶的一条树枝,借了力越下屋顶,觑了他一眼,先进了屋。
将琴交给了一旁伺候着的丫头,叫盛烟,是老夫人陪房家的女儿,挑来给繁漪做陪嫁女使的,生的十分清俊,眉眼顾盼间十分风情。
姜柔瞥了她一眼,朝着琰华挑了挑眉,揶揄道:“女人的嫉妒心啊,是不是很后悔当初眼睛怎么就管不住去瞧了别人呢?”
琰华闻言不免有些担心与心虚,跨了步子跟着进了屋去。
见着晴云端了茶水自长廊过来,盛烟眼珠儿一转,把琴递给了小丫头,忙提了裙摆过去接走了托盘,笑吟吟的亮着一双眸子:“我来送进去。姑娘的琴我也不懂如何润养,还是交给姐姐吧。”
晴云自来的好脾气,而盛烟又是老夫人送来的人,他日当的什么用处她也晓得,自不能横眉怒目,可一想如今就是这个调子,往后还不得爬到姑娘头上去,便不由生了怒意!
晴风睇了她一眼,似乎不懂她干生气有什么用。
一个大步子越过去稳稳当当又接走了托盘:“不懂可以学,你是来做奴婢的,不是来做姑娘的。”看了眼晴云,“晴云姐姐好好教教她怎么润养琴弦。雅致的好差事,旁人求还求不来了。”
说罢,便端了茶水进去,片刻便也出来了。
姜柔饶有兴味的看着那几个丫头,“不清静啊!”
奉若笑眯眯:“哪里都一样。”
琰华哪里有功夫去关心什么清静不清静的,黏人的去捉繁漪的手,微凉的触感好似一块上好的玉籽,握的久了,方慢慢生出一缕润意来。
以一目情意绵长凝着她,到不曾急急去分辨什么,只含笑道:“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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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1章 小醋怡情
繁漪睨了他一眼,拨弄了一下衣袖:“谁有那闲工夫了。”
琰华扶着她坐下,垂首再繁漪耳边沉道:“也不知娘子跳舞这样好看。”
繁漪轻哼着拍开他的手:“少来占我便宜。”
姜柔坐在窗边的交椅上,远离亲昵依靠着的两人,晴线落在她的面上,明媚的美貌平添了几分动如脱兔的野性:“如今外头越传越疯魔,秦修和不甘心就这样走,还想着博一把了。若被他们影响了那才是真的要命。不过,小醋怡情倒也不错。”
天际幽幽行过一阵云,遮蔽了晴线万丈,庭院顷刻间失去了春日华彩。
琰华清眼底一凝,长案下的手握紧了繁漪,冷道:“自可说事事注定,如今遥遥知我心意,自是不能顺了他们的心意的。”
倘若此事发生在从前,如此流言如沸,她一定会顺势退婚。
那时候父亲一定会生怒,姜家也必不肯同意“勾三搭四”的姚意浓进门,他又沾了那样不好的名声,往后门当户对的几人又如何肯将嫡女嫁给他。
他本就是半路回去的,在府邸没什么根基,若再少了慕家的支撑,往后在姜家的路怕是要艰难。
即便两家都不肯退婚,执意让他们成亲了,那样如刀淬毒的流言也将在他们之间敲出无法弥补的裂痕,一旦夫妇间没了信任,来日自可慢慢算计离间,最后让他们反目成仇!
桂子般温婉的面容上拢着一层薄薄的笑意,有隐然的冷意,宛若深秋清晨里湿冷的寒雾:“原本的倒也真是一箭多雕好计谋。可惜,技不如人。”
姜柔懒懒托腮,点头道:“如今谣言闹得沸反盈天,若他们只是想破坏姚李两家的婚事,原可不将你带进去,所以很显然,秦修和的下一个目标,一定是你。”
“捏住了你的名声性命,楚家投鼠忌器,慕家也得去说情,势必将秦修和算计怀熙的事情一笔勾销,让他继续留在京中。届时再编造个什么‘流言误会’的传出去,他自可洗脱的干干净净。”
琰华伸手揭开了打罩在三足错金博山香炉的熏笼,将香炉下底座里换上热水。
起身从一旁笼屉里取来了一只彩绘掐丝珐琅的圆钵,打开了镂空的香炉盖子,以长金簪拨了些香料进去,原本断断续续的乳白轻烟便立时丰盈起来,与湿润的水气交缠这,缓缓腾升,朦胧了那张清冷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柔和。
了然道:“楚家舅父看在与秦勉同僚一场的份上,允他养好了五十脊杖的伤再走,只是时间不等人,出手,便一定就在这几日了。”
姜柔低低一笑,指尖拨动了耳坠轻轻摇曳了一抹温润华泽,看向繁漪道:“你如今备嫁也少出门,人家寻不到机会,便也只能在你们的婚礼上动文章了。端看他们从前的伎俩,若要再动,自然得益越多越好。那日宾客尽在,丢脸便也能丢的彻底了。”
沉水香的气味淡雅,总能于不知不觉间慢慢舒缓人心,繁漪缓缓垂眸:“未必。逼迫楚家不再追究毒杀怀熙之事是其一,让琰华没有一挣的依仗才是关键。所以,让我们无法成婚才是他们最想要的结果。”
琰华眸中华过一抹流星的幽光,他原就生的清冷,此刻的笑意里含了飞霜冷意,更显冷漠无边。
望了眼庭院里晴明一片,一树白梅正怒放了最后一茬,清冷而傲骨:“这几日秦勉正巧回京述职,夫妇两见了不少人,难说到底与谁勾连上了。”
繁漪轻轻嗅了嗅空气里的淡雅香气,眉梢慵懒轻挑:“他们、是嫌春日的花开得还不够艳了。”
姜柔微微一扬脸,傲然道:“只要他们敢动,那就拿他们的血去祭一祭这春华锦绣。也叫他们晓得晓得,不是什么人都是他们能动的!”
繁漪缓缓一笑,这便是靠山坚实之人的底气了。
晋怀公主是皇后膝下唯一的女儿,又与太子姐弟情深,身份高贵,也便是如此,哪怕她与繁漪亲近要好,也无人敢轻易在姜柔身上算计什么。
姜柔捡了颗梅子慢慢吃了方好奇道:“可上一回你哪晓得她们会算计些什么?若不是泼在秦修和身上的汤水毒死了猫,我还不晓得后院里的算计竟是那样精彩了。”
繁漪抬手轻轻拂过鬓边簪着的一朵茉莉珠花,嘴角的笑意便如那花色一般,清姣而沁骨:“原也从文心嘴里听说了一些小秦氏背后的心思,她如此做到底只是为了争宠还是为了别的,我一直有所怀疑。眼看着孩子双满月,人多混乱,我便猜着那日一定会有人要动手。”
氤氲含了淡淡清香袅娜在清亮的茶水面上,琰华的惊讶只有一瞬的停顿:“所以,你一早便盯着秦家那边?那毒药就是你事先备下的?”
沉水香的青烟蜿蜒流转在空气里,被阳光一照,有薄薄的影子落在繁漪的眉心,是厌恶的阴影:“当初海子替他们办事,从你那里偷了东西,事情败露险些被灭口。他如何能不报仇?如今让他亲手把毒药放到秦修和的身上,把他按在自己的计谋里不得翻身,不过以牙还牙而已。”
姜柔点头道:“他的那易容术真的是厉害,若想无声无息的报仇也不难,倒是不想他肯留在你身边为你办事。”
繁漪淡淡一笑。
都是孤苦之人罢了。
琰华敏锐的察觉到了她身上一闪而逝的孤寂,便将自己的指一根一根嵌进她的五指间,让温热裹挟她的疏冷心境。
繁漪睇着交缠的指,淡漠的眼底缓缓凝出一抹笑色。
姜柔轻啧道:“那个钱夫人真是滑不溜秋的很,几番算计都有她,每每说话都是似是而非,最后却是半点扯不到她去。她倒是一点都不怕秦阮氏情急之下把她拉下水了。”
繁漪摇头,牵动珠花轻轻颤动:“秦家如今算是彻底把这几家都得罪了,想翻身,少不得靠了钱鑫及其背后的袁家,如何敢把钱夫人牵扯进去?”
“更何况如你从前所说,这些人的野心且大了去,破坏了几家联姻只是他们计划里的一环而已,自然不会相互牵扯。也好在怀熙暗里早盯住了那两个丫头,不然那日也不能一下子揭穿了秦家的算计。”
定国公是内阁次辅,生生压了袁阁老一截,而国公府自来是皇帝的心腹,姻亲故旧几乎都是武将,与袁家算计之事本就有利益冲突。
姚家大房的嫡长女是定国公世子夫人,是姚家如今最坚实的依仗。姚家便是怎么也不会站到袁家的立场去对付武将一派的。
而李恪因为曾因救先太子而险些丧命,故而得皇帝看重,在宗室中亦是有些分量。今日揭破姚意浓私会男子之事,便是要坏了姚李两家联姻,好让袁家有机会去拉拢了李恪。
自然,他们要想在京中好行事,要拉拢的远不止李恪,来日怕是会有更多秦家挑选的女子慢慢来京中婚嫁。
如今才刚刚开始动手而已。
至于她与琰华,不知情的人只以为她当初的坠崖是意外,稍微晓得些内情的以为是姜元赫为阻止琰华回姜家而追杀所致,背后真正的“得与舍”却并无几人晓得。
而她如今的心境,她想做的事,更不会有人会懂!
他们以为此计可一箭三雕,却不知在众人面前揭破了姚意浓与琰华曾私下相见之事,难堪的原不过还未放下的姚意浓一人而已。
她要的,就是以深情溺死深情。
姜柔不免唏嘘道:“洪家我也常去,原以为算是清静的了,没想到还有那要人命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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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2章 飞贼
繁漪叹道:“陛下身体越发不如,朝堂人心浮动。那些党派之争洪都督夫妇自然晓得,所以不肯续娶秦家女。怀熙被算计的事情,洪夫人未必不知,想来在前头也是挡去了不少,不过为了大秦氏难产而死的情分,不肯轻易揭破了而已。”
公主府与洪家来往亲密,但姜柔和洪继饶之间到底年岁差了一大截,虽相熟,却也玩不到一处去,哪里晓得他那看似平静的院子里,竟也有此汹涌浪潮。
公主府没有妯娌姑嫂,更没有妾室,一向太太平平、恩恩爱爱。
而沈家家里四位郎君,两位不会有妻子,即便周琦成亲,到底也是隔了辈的,生不出什么算计。真若要算计,按着沈太夫人的性子,一定会直接让周琦夫妇回周家去住。
那里的媳妇太太一大堆,更热闹。
是以姜柔倒是从不需要操心后院造反的事儿。
但她又是宫中养大的,自然明白女人之间的战争牵扯的看而不仅仅是自身的荣耀地位。
“饶是姨母眼明心亮,千防万防总有防不住的时候。”
繁漪点了点头。
许久不见凤梧,便问道:“三哥呢?”
姜柔挑眉疏懒一笑:“被叫衙门叫回去了。最近的飞贼越发猖狂,昨儿半夜把都督府给偷了。”
琰华眉心微微一动,下意识的看了繁漪一眼。
正说着,小丫头正巧引着沈凤梧进来。
一坐下便道:“钱夫人死了。连大夫都没来得及请,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都僵硬了。”
繁漪眼角的笑意恍若水中月,清亮而温柔:“倒是比想象的快。还以为钱大人至少会等到钱夫人配合着把我们算计过去了在动手呢!”
姜柔语调微扬,兴奋道:“你早料到她会死?还是你动的手?”
打开的窗棂在廊下回旋风的轻拂下轻轻“吱呀”,仿佛春日慵懒里的漫不经心。
繁漪淡笑似云底下薄薄的影子:“钱夫人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兄,二人时常幽会。虽说钱夫人已然三十有五,到底还是能生养的,事后免不得吃了避子药避免麻烦。我让海子盯着他们,谁知道这小东西竟把钱夫人的逼子丸换成了……崔孕药。”
早年做鬼的时候也无所谓睡不睡觉,夜里总在城中游荡,看了不少深宅高门里不为人知的戏码,晓得不少官高爵显背后的辛密。
自也瞧见了这位妖娆妩媚的钱夫人是如何与情郎恩爱幽会的。
当时只觉震惊以及辣眼睛,没想成竟还有引以为契机铲除障碍的一日。
琰华和凤梧轻咳了一声,微微转首窗外:“……”这海子,够损的。
姜柔微微一愣,似乎都能想象出那钱夫人妖妖娆娆背后的露骨豪放了,狠狠抖了抖:“三十多岁怀孕也不少,有什么问题?”
繁漪明眸盈动,含了雪亮的锋利。
她得楚家人重视,老爷子更是嘱咐了但凡楚家的人脉,她自可随意取用。楚家在京中的仕途未必根深蒂固,但在市井、商户之间的地位却是不低的。且还有海子自小混迹在黑市里的关系。
她想要探知一个人的秘密,便只是时间问题。
自那日在鸿雁楼钱夫人跳出来之后,她便让外头的人盯着钱家,自然能察觉到别人无法探知的事儿了。
那钱鑫大抵是还想再添几个女儿兴盛香火的,但也不知为何,延医问药不敢有大动作,只小心翼翼找去了暗巷里的江湖郎中请脉用药。
他一有动作,楚家人自是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了。
这位钱大人,是不能有嗣的。
既然他不能生,那么钱夫人的孩子又是哪里来的?
繁漪微挑了眉梢,眼底有浅浅的得意:“钱夫人有一族妹,原是有心上人的,都在议亲了,只因为生的美貌,被主支逼得做了陪嫁妾室。据说当年十分得钱鑫的宠爱。”
“钱夫人自然也防备着她,待生下两个儿子地位稳固以后便要除掉她。谁知消息走漏,妾室怨毒之下便给他们夫妇下了药。钱夫人吃得少没事,然而钱大人损了身子,是生不了的。”
姜柔瞥了瞥唇,嘴角的弧度说不上来是讽刺还是恶心:“这是顶了一片别部草原在头上啊!难怪那日别人恭喜她有孕,她那表情跟死了亲爹似的。让她暴毙也是必然了。”
凤梧含笑侧了侧首:“只是如此?”
繁漪垂眸睇着茶盏里渐渐淡薄下去的氤氲游曳在杯盏里,莫名有一种苟延残喘的挣扎之意:“实在是那张脸不合我的眼缘,更不喜欢她说话的调子,便让她再也没有机会出现在我面前。”
琰华侧首望着她的脸,离得那样进,可清晰的瞧见她浓密长翘的睫毛,一根根的舒展着,若寒鸦飞翅,竟不知她疏懒而凌厉的模样竟这样好看。
心中便莹莹蕴漾起无限的温柔:“说的对。”
姜柔眉梢一飞,畅快道:“便得是这样!温温吞吞的又有什么趣儿。”
被他这样一看,繁漪不觉也含了和煦的欢愉,慢慢道:“很快就会有人来揭发钱大人杀妻之事。这个侍郎他也做不久了。”
凤梧静静听着,闻言,吃茶的动作微微一顿,轻缓一笑间便有了了然:“那飞贼,你弄来的?”
姜柔立时反应过来,翻了个白眼道:“还能是谁!”
朝窗外的某个方向乜去一眼,却又忍不住的笑道:“王府里还从未出现过这样没规矩的暗卫。看看渺雾,何敢三五不时的离开我身侧。我的贴身护卫,如今成了你的跑腿了。办完了,竟也不晓得透一点叫我晓得。可气啊可气!”
繁漪完全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食指轻轻一抹额际的一撮青丝:“没办法,徒弟太惹人疼了。”旋即又朝二人挤眉弄眼,“我都挑了三哥在家的时候让无音出去的,你有三哥保护还不够么?”
姜柔眉目轻轻一横,眼底的明媚星光宛若夏日流光穿过密密枝叶抖落了一地晃晃光晕:“怎的,我还得谢谢你啊!”
凤梧轻笑着拨了拨妻子鬓边的碎发,内敛的眉目里满是温和柔光:“无音越来越不像个冷血杀手了。这样才好,你不就盼着他们有点正常人的情绪么?也难怪京畿衙门的人布下了天罗地网也抓不住那飞贼,今日一早把案子转到了镇抚司。看来,我是很快就能破案了。”
繁漪笑吟吟道:“无音出面必然是不妥的。原是想让海子来的,但他除了逃跑的功夫好些,身手实在一般,镇抚司的人一眼就能看闯进库房的人不是他了。他在黑市上有一朋友身手颇是凌厉,到时候他会失手被抓住。三哥可得手下留情,让他将功赎罪,早早放了出来啊!”
文武之争,凤梧自然晓得袁家之流算计的背后是为了什么,若能压制他们的动作,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便淡笑点头:“这个没问题。只要东西全数归还就行。”
姜柔一手支颐地斜了他们一眼:“这样算不算串供做假案?”
繁漪慢慢拨弄着桌旗坠下的一缕流苏,在光线下墨绿缓缓晕开了湛清的沉稳光晕,将她的手衬得更是白皙的几乎要透明了去:“怎么会,无音确实是看到钱鑫把他妻子扔下了池塘溺死。咱们只不过是换个人来揭穿他而已。三哥堂堂镇抚司的同知,哪能帮我做假案呢!”
琰华难以想象那张冷冰冰的面孔在各家府邸的库房里慢慢溜达,然后随手牵走某样东西的样子,不免失笑,望着繁漪的清冷眉目里有宠溺的柔波轻轻荡漾。
伺候在一旁的晴云实在忍不住心中疑惑,好奇道:“这个我听关青说过的,若是钱夫人如此得子,钱家以家法溺杀,只要她娘家人不追究,顶多被申斥罚奉而已。”
繁漪的眼底有悠长的笑影儿,竖起食指在唇边轻轻摇了摇,笃定道:“但他还有两个儿子,仅有的两个儿子。若他们有一个荡妇为生母,人生便毁了,谁家会把女儿嫁进去?纵然厌恶了妻子,到底儿子还是自己的。”
“所以,钱鑫一定会咬住这件事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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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3章 新欢
凤梧点头道:“钱鑫做事老道,这会子两人贴身伺候的女使小厮该灭口的灭口,留下的想必口供也串联好了。若真有人对钱夫人的死起了怀疑,只要说动她娘家人和两个儿子出面陈情,袁家再暗中活动活动,最严重不过贬职外放。不过,短时年里是不会在京里见到他了。”
从前也有大员杀妻的案子,还是没什么靠山的,最后也不过免职罢了。
繁漪眼底有极淡的邈远之色:“到时候钱家的人都进了刑部的大狱,能不能审出些旁的什么好东西来,可就难说了。”
琰华徐徐道:“舅父是刑部侍郎,即便不能亲自接手此案,总是有些面子的。”
姜柔慢条斯理的吃了口茶,茶盏上的重瓣莲花纹莹白皎皎,拖着小巧的面,更显润泽俏皮,忽然道:“秦勉说话做事颇是深沉,我爹说此人心机谋算远胜他老爹秦慧,袁家的那些郎君都不是他的对手。在这趟浑水里,难说袁家也不过是他手里的棋子。”
目光在两人面上缓缓巡视了一圈:“而钱鑫,是袁阁老的得意门生,明面上自是样样以恩师之意为己意,暗里应该是投靠了袁家老二袁集了吧?”
凤梧被妻子瞧了一眼,很配合地问道:“怎么说?”
姜柔眉黛飞扬似舒展的翅,扑棱棱的似要冲天:“表面上看钱夫人那几回不过推波助澜,但细细想去,鸿雁楼之事原不过小辈间的面子输赢,她何必搅在其中惹人怀疑?帮袁致蕴,不过是看在袁集的面子上。”
“袁家大房与二房之争,谁是下一任的袁氏家主,谁就能得到袁阁老如今挣下的一切好处。如今袁集一房帮着姜元靖算计,将来姜元靖若得到了镇北侯府的人脉,便可为袁集所用,于他们便是最大的助力,可彻底压制住大房。”
凤梧仿佛将将想了明白,一脸的恍然:“要揭破此事也不难,可姜琰华往后在朝中总免不得被人排挤打压。如此借机砍掉二房的臂膀,是给他们以警告。家族维持繁盛,最重要的还是子嗣。”
“袁阁老袁崇是精明的,可他们也晓得自家的小辈们可未必个个精明。妹妹能算计得了钱鑫,何愁不能灭了袁家的郎君呢?如此,短时间里,袁家定是会清静下来的。”
姜柔好一阵饱含揶揄的长吁如叹,暼了繁漪一眼,“偏偏有些人借口那么多,还是不为了姜某人费尽心思。”
繁漪听姜都尉曾如此分析秦勉,心下不由一动,更加确定这些翻手云覆手雨的贵人其实早就知道袁阁老之流暗中在算计什么了。
当初以为华阳公主逼走齐川府是迫于无奈,如今看来分明是怕新帝不放人的将计就计而已。
而那些与之交好的武将也纷纷远走边塞镇守,或许也不过是与新帝演的一场戏,好叫那些人放心实施计划,好一网打尽而已。
今上重视武将,未必每一代皇帝都是如此。
朝代更迭,权势巅峰之后总有落下的一天,而他们选择在风光之时顺应计划之余主动退避,也算保全了全族的太平。
能如此睿智的取舍,便也会有再次煊赫一日。
指间缠着青丝,轻轻一勒,繁漪哼道:“有的是人愿意为他豁出一切去了。”婉转嗔了一声,“我不过是个半路劫道的,哪有我什么事儿呢!”
“便是我黑灯瞎火走错了路,急匆匆回头,好赶回来你身边了。”琰华清冷的面上含了淡淡的笑意,眼底流转的情意却浓烈不已:“当真不是为了我?”
听得这样的话繁漪心底一软,几乎要落下泪来,竟不知自己如此的患得患失,半点对付仇人的爽利也无,在明媚的阳光下眉目里有粼粼的光。
似嗔似醋地横他一记道:“我闲的,行不行!”
姜柔啧啧有声:“外人说起姜大公子谁不是评一句清冷持重,如今竟也厚颜起来。落在同僚眼底,怕是要惊掉一群人的下巴了。”
琰华轻轻握拳滴在唇边咳了一声,似有赧然之意,澹声道:“为了抱得美人归,无耻也成。”微微一默,转而道,“凤梧教的好。想是从妹妹身上得到了验证的。”
姜柔与繁漪对视一眼,一时无语。
瞧了两人一眼,一个温和却清冷,一个温柔而内敛,都是少言的一类人,不意他们两个闷葫芦私下还交流这些。
不过,不得不承认凤梧总结的十分到位,想要抱得美人归,尤其是她们这样明眼就能看对他们是有情义的女子,死缠烂打、厚颜无耻的行为才是把人骗回家的最有效办法。
姜柔暼了丈夫一眼,轻笑调侃道:“沈大人果然案子办多了,分析总结十分到位。”
凤梧温温的一笑,知情识趣:“是夫人调教的好。”
姜柔眯了眯眼,十分受用,揶揄道:“脑子里也不知都在想些什么,一个两个都是如此,平白闹了这好些波折出来。”
凤梧的温情似一副巨大而明艳的绸缎:“不见波折,哪晓得深底下藏了多少情意。总要尝到失去的滋味,才会懂得在得到时倍加珍惜。”
或许是身边郁郁不得志与望而不得的例子看得太多,如今沐浴在温情里,繁漪却总是掐着自己的理智,保持了一丝怀疑。生怕陷的太深了,终有一日会万劫不复。
于无人时,繁漪问姜柔:“倘使三哥他日另结新欢,你当如何?”
姜柔一挥手,断然道:“没想过。”
或许是繁漪的迷惘叫她生出了一丝感慨,回头又道,“他若有想要另结新欢的一日,那便是与我没了情意,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再多的挽回都是罪无可恕。我的少年郎还活着,却比死了更叫人痛不欲生,那是他亲手杀死的。”
“那我便亲手杀了他的新欢,让他同我一样痛苦,好好尝尝失去心爱的滋味。”
这一刻繁漪才明白,如何有那么多的“姚氏”可以下得去那样狠厉的手段。
或许,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住着一直嗜血魔兽的,只是有各种各种的原因让她们禁闭了心底的牢狱,圈禁了那只嗜血之兽,让她们带上了温和的面具行走于人间。
可一旦世上再无她们保持良善的原因,自然出手招招狠辣了。
这样的原因,往往来自于心底的执念、和丈夫的态度。
繁漪不敢有太多的奢望,只盼他日情淡意薄,也不致两厢厌弃才好。
寒意春日渐深的步伐渐渐褪去,花树葱茏,枝条出尘,明媚的朝阳斜斜自繁茂的枝叶间穿过,丝丝缕缕有着烟云流水般的轻薄氤氲,带着春花若即若离的香味缓缓流淌身侧,温柔的叫人不住闭上眼睛,就这样沉睡在金英翠萼的春暖花开里。
原本为了引得对手动作,而特意安排去了一趟法音寺烧香,倒不想对手很是安静。
隔日里秦家便送了秦修和出城,阵仗弄的颇大,浩浩荡荡十余车的物什,引得百姓回头好一阵的观望。
旁人问起,便说是回去探望祖父的。
满面笑容的样子,丝毫瞧不出此生或许再没了翻身的机会。
繁漪不过淡淡一嗤:“看样子此番算计应当十分稳妥了,想着能很快就回来,自然高兴了。”
这日里千锦娘子带着人把嫁衣送来,千锦阁的绣娘都是个中巧手,原先做过一回改过一回,这一回的很合身,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了。
婚期一日日的近,不跟着出门的都打发去了前院,留下的丫鬟婆子们都在忙忙碌碌的收拾着,待到她出了门子,这个院子便要腾出来,等着侄儿侄女出生了,这里便又有了新主人。
容妈妈眼角眉梢都含着喜气,而喜气里又带着几分担忧,每日都要叮嘱了院子里的把繁漪看紧了,不是亲近要好的人来,便都拒了,省的惹出事来。
初春的夜色来得依然早,不过申时,月光已然莹莹悠然地慢行在墨蓝色的夜空里了。又是一个圆满的圆月。
似九天银瓶乍破,倾倒下一汪灿灿月华,混着最后一茬梅花的清幽香味,轻而缓的拂过面孔,带来舒心适意的舒缓。
繁漪换了一身青玉色的寝衣坐在妆台前,手里握了把象牙梳,润白的齿痕慢慢梳理着乌油油的青丝。
梳头用的花水也是极为讲究的,早晚还有不同,早上用刨花水,可服帖碎发,夜里用凝露水,可滋养发丝。
她用的是那春日百花熬煮的花水,另外还得加上养发、乌发的中药材黄芪、川芎、当归、桑葚子、丹参等等,每日抿头,方能养出一头油亮的青丝。
目光从半开的窗户望去宛若披上洁白霜雪的庭院,一片时光宁和的模样,袖口上绣以的金色桂子小小的,一朵并一朵,拥成一簇,娇软可爱。
寝衣丝质的材质是那样轻柔,像极了婴儿的肌肤,贴在身上光滑柔嫩,在一槲明珠光泽下透着一种淡淡的烟罗光晕,紧紧的轻轻的贴附在身上。
在她的动作间袖口游曳,花朵自在飞扬,花蕊是以极细的金丝点缀的,有着淡淡微光,简约而不失繁复之美,恰如她即将走进的旋涡,丝丝缕缕的缠绕,必得紧密缝制不留缝隙,才得一息平顺。
目光缓缓落在檀木小几旁约莫四十来岁的妈妈身上:“妈妈在我这里多少年了?”
阮妈妈是府里的家生奴才,生的一副宽厚的肩膀,给人以可靠的感觉,总是低顺的眉目里却不失精明,端看她这两年里在繁漪面前为数不多的应答便可瞧的出来。
因着喜事将近,阮妈妈着了一身藏青色的窄袖衣裳,又缀了浅青色的缠枝藤蔓,那颜色静静的,看了总叫人觉得稳重。
眉目含了得体笑意的微微垂首,练达而不失顺从:“回姑娘,打从姑娘一出生就一直伺候着。在老夫人院子的时候是给您守夜的,顺带做些杂活儿。之后来了桐疏阁便担了针线上的差事。”
繁漪点了点头,慢慢和缓道:“您可说是看着我长大的了。这些年也少不得妈妈明里暗里替我盯着着那些丫头了。”
明珠光辉点亮了目中一点莹亮,阮妈妈的嘴角笑意里慈爱的弧度:“姑娘仁厚,总能体恤我们做家下的,能在桐疏阁伺候也是奴婢的福气,自当尽心尽责。”
这话叫繁漪想起了晴风的话,既伺候了主子就得尽心尽责。
说的真好。
缓缓一笑道:“按着妈妈的资历,也该是您替我掌了院子才是。”
阮妈妈微微一躬身,声调平稳却隐含了敬畏:“奴婢不敢,容妈妈做管事婆子已经三十来年了,哪里是奴婢可以比的。奴婢原不过做粗活的,旁人喊一声阮婆子,也是姑娘赏识才有了一点子的脸面,被人称一声阮妈妈。不敢贪心。”
微微一默,便也了然起来,嘴角扬起一抹淡而稳的笑意,“姑娘担忧之事,奴婢省的,知道怎么做。”
花树映着夜风漱漱轻摇,在皎洁的月色里蕴漾了阵阵温柔的涟漪,繁漪徐徐吁了口气:“妈妈明白就好。你们好好护着我,我自当给你们一个好前程。往后当差少不得劳累妈妈了。”
阮妈妈恭敬而欢喜地磕了头:“护着姑娘是奴婢应当做的,不敢叫姑娘失望。”
月光柔和落在窗纱上,映着窗格落了如烟的影儿在妆台上,到底不是暖的,看的久了,便也有了蒙尘的荒凉之感。
繁漪的语气便也不由带了几分冷漠:“那个丫头瞧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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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4章 流言(一)
阮妈妈稍一停顿,似乎在思量措辞,想了想便轻声道:“怕不是个省心的。伺候姑娘倒也尊敬,不过奴婢瞧了几回,姑爷休沐来时,她一身装扮总是格外精心。眼神也活泛了些。若是有了傍身的,心思便难测了。”
看了眼繁漪的脸色,“是不是让奴婢挑了她的错,打发去外间儿伺候着,将来再做打算?”
显露于外的小心思不可怕,就怕藏着掖着难以察觉的。
繁漪摆了摆手,淡漠道:“不必。”
阮妈妈瞧她一壁只是淡然的模样,稍有一愣:“姑娘的意思……”旋即明白,微微一笑,“奴婢省的了。总不好叫旁人觉得姑娘不能容人了。到底她是老夫人挑来的,也不好太拂了老祖宗的面子。能不能有个好前程,也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与聪明人说话便是轻松的,繁漪缓缓扬了扬眉,放下了象牙梳。
阮妈妈机敏地上前扶了她在床边坐下,铺了被子,下了幔帐,熄了几盏烛火,伸手试了试床头边暖笼里茶壶的温度,又将一槲明珠搁在了暖笼上,不至半夜一睁眼只望了一汪漆黑。
十分利落仔细。
末了,又轻道:“有几回爷儿来,盛烟伶俐着要进来伺候,倒是晴风丫头把人挤兑出去的。”
这妈妈有些意思。
一句既提醒了她将来身边还是有可用的女子。
帷帐若轻纱堆雪,静静旖旎垂地,有动作间的余波轻漾,明珠的光亮穿过层层幔帐微弱的透进来,映得帐上的折枝红梅有了浅浅的红晕。
繁漪闭了闭眼:“现在谁与她同住?”
阮妈妈立时便回了话,显然是仔细留心着院子里一切的:“就是晴风。原先是二姑娘院子里伺候的,不肯做了陪嫁去临江侯府,便被容管事分到了老夫人那,因着办事伶俐妥帖,一并给了来做姑娘的陪嫁。她老子娘在前头做着小管事,都是本分人,会同姑娘一并去了姜家,做陪房。”
屋顶有极细碎的嗦嗦声,似乎是老鼠窜过,繁漪眼皮不紧不慢的掀了掀,昏暗而微红的光线里沉幽的眸子凝出一道幽冷的光:“本分人好啊,都机敏着,我倒要害怕了。”
阮妈妈轻轻一笑,隔了幔帐的影子依然恭敬不已,微微垂首回道:“姑娘是神女的玲珑心,妖精再法力再高深如何逃得过您的掌心。”
听着她不再说话,阮妈妈才小心翼翼踩了极轻的步子退出了去。
京城宵禁极早,夜总是静的宛若坠入深山之间,然而这样的清静只维持到了半夜十分,外头便忽然热闹了起来。
容妈妈穿的齐整,却在急匆匆的步子里抬手整了整发髻间的簪子,翠色本是沉静的,却在衣摆“风风”之间显出几分不安来。
小心翼翼敲了门,听着里头应了“进”,容妈妈才放轻了声儿进去,却见繁漪披了件氅衣正坐在小几前配着香料。
手边的熏笼上罩着一方杏色的绢子,熏笼中的托盘里盛着热水,香料的干涩轻烟与热水的烟波浩渺交缠在一处,缓缓自绢子覆盖不到的地方如浪潮一般一浪一浪的扑出来,那香味似乎是沉水香,却又含了一丝丝的清甜的味道,叫人闻着不觉心跳也酥软了起来。
繁漪抬了抬眸,映着一盏招了素白灯罩的烛火,若繁星微点,在黑夜里闪过冷冽的光,慢条斯理道:“什么事?”
容妈妈见她如此平淡无波,愣了一下,细细一想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使她惊慌失措,面上的凝色便在不知不觉里缓缓褪去了。
稍稍平了平气息,回道:“说是飞贼闯了姚家,也不知是被盗了什么,动静闹得很大。镇抚司的官差追着刺客一路滴下的血迹到了咱们府邸周围,然后便再找不见踪影了。”
烛火将她的影子在地上拉的悠长,纤细的仿佛就是熏笼里缓缓吐露的青烟,一阵风就要吹走,眉目淡淡一挑:“要搜院子?”
容妈妈的眉心不由攒起山峦痕迹,点头道:“是,老爷本是不同意的。不过沈三爷说,若是不搜难免给人落了口实。索性镇抚司里有女大人,只叫她进来看一眼就是。”
繁漪取了那绢子,放在鼻下轻轻闻了闻,满意的笑了笑,方漫不经心道:“既然三哥都这么说了,便看看吧。”
容妈妈想着去年时她因侯府算计险些丧命,担心那边故技重施,又见她浑不在意,便有些心急:“姑娘,这事儿怕是不简单。”
繁漪神色温婉如常,沉幽的眸子随着鼻音里微扬的一声“恩”,定定地望向容妈妈。
容妈妈低道:“真若是咱们府上的人,受了伤了,哪里还会往府里跑,一路带着血迹滴回来。怕是有人又要生事儿了。”
繁漪只是含了一缕淡淡的笑意,笃定而悠缓道:“既然知道,咱们又有什么好怕的。等着就是了。”
在她笃然的眼神里,容妈妈心底的担忧与着急蓦然消失,应了一声:“是。”
透过素白的窗纱,望见院外的火把恍恍惚惚而来,便也衔起了淡淡稳重的笑意:“晴云,去开门!”
镇抚司的女衙役也算是老相识了,从前在沈家时也见过数回了。
赤红马面裙官服,蟒形鱼尾纹十分张扬,面目是镇抚司惯来的冷眉冷眼,却是解了佩刀进来的,倒也不失贴心之处。
在众人的眼身里轻巧越身上了屋顶,脚步如履平地的踏过一遍,似乎在屋顶处发现了什么,蹲下瞧了片刻,又巡视了桐疏阁的各个角落,方才出了去。
女郎君的目光冷厉而平稳,却叫人猜不透深处。
晴风跟了上去,想问个清楚,而那位大人却是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一院子的丫鬟婆子顿时有些慌张了起来,小声的说着话。
阮妈妈冷着脸呵斥了几句,把人都赶回了屋去。
繁漪莹然而笑,笼在轻烟里的面容浑不在意,只道:“妈妈闻了许久,觉得我新配的这个香料闻着如何?”
轻烟似温泉里的氤氲,缓缓四散,容妈妈又细细嗅了嗅,笑着回道:“奴婢不懂这些,只觉得闻着很是馨甜绵长,如堕云棉里。”
浅淡的笑意自繁漪的嘴角渐渐扬起,在冷白又带着烛心微红的光线里,恰似晚霞里乍然怒放的凤凰花,绯红的有几分妖异之色:“夜深了,妈妈回去安置吧!”
容妈妈刚走,便有一道纤细儿挺拔的影子便无声无息出现在屋子里,烛火在窗纱上映出两人细语的身影,不消片刻便又消失了。
春寒料峭的深夜,枝叶丰盈的树影在月色里悠然自在,灯火与星光交辉,这座城,在时光轮转里悄无声息的迎来了一丝丝不着痕迹的暖意。
流言就这样一阵带着湿黏的春风无法阻止的吹进了大街小巷,来势汹汹,彻底掩盖了姚意浓与姜琰华私会一事,然而流言的主角儿却没有改变。
话还得从三日前姚府被飞贼盗窃一事开始说起。
当时只听说姚家的动静闹的极大,姚阁老一日三趟的往镇抚司跑,要求尽快追回失物。
百姓们看着热闹,只以为是被窃走了什么传家的宝贝,后来,还是从姚家内里头走漏了消息,原是姚家三房的那位与镇国将军府定下亲事的嫡出女姚意浓,被飞贼劫走了!
有人猜测飞贼是想敲诈更多的银子,故意把人藏起来,等着姚家给钱再放人。
有人猜测她被奸污之后扔进了暗河了,这会子尸体怕是被鱼吃的面目全非了。
有人猜测哪里是什么被飞贼劫走,分明就是和情郎私奔了,说不定就是被那位姜大公子给金屋藏娇了。
更甚者,还有人大胆言道,曾在“无眠阁”见到了老鸨新买来的一位花魁娘子,长得有几分像那位姚家姑娘。
在流言里扒的津津有味的人群震惊之余,又有了最新版本,慕都御史的嫡女怨恨姚氏女勾引其未婚夫,一怒之下将人劫走卖进了无眠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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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5章 流言(二)
无眠阁,一听便是夜夜笙歌的好地方,风流郎君哪有不晓得的。
高不可攀的清傲才女,沦为人尽可夫的妓子,那些曾经只能遥望流口水的风流浪荡子哪有不去一看热闹,甚至一尝滋味的道理。
李蔚翎是无眠阁的常客,一听消息只觉头顶绿油油一片,又万马奔腾。
在绝色美妾关爱又怜悯的眼神下,乔装改扮成了大胡子商人去一探究竟,竟真在无眠阁花魁初夜拍会上看到自己的未婚妻。
被脱光了裹在一匹软绸里,如云的绸缎勾勒了玲珑有致的曼妙身段,只露出一张惊慌而绝望的脸蛋,一双玉足在慌乱躲避的步伐间欲露不露,勾着嫖客们争相抛出银票,想与其***爱。
尽管极力争取,哪怕保住她的处子身也好歹让撇开了自己头顶上的草原,可到底输给了疯狂想尝官眷滋味的人。
李蔚翎快马加鞭去姚家送信,让姚家来要人。
姚家哪能去,一去便坐实了姚意浓沦为烟花女子的事实,就是把人救出来了,也只能一脖子勒死好成全了家门严谨,连编个故事解释也不能了。
赶紧派人去镇抚司叫人去查,结果要巧不巧,外头宵禁的梆子敲响了。
这阵子飞贼横行,正是严查的时候,小厮刚跨出姚家大门就被赶了回去。
巡防营的人倒也给阁老面子,便说会帮着去镇抚司瞧是否有人在值班,但要是姚家的人都出去了,他们也不好交差。
结果折腾了个把时辰,回来只说镇抚司值班的大人都去抓飞贼了。
听说,姚闻氏当场就厥过去了。
连看热闹的姚四太太也险些一口气回不过来。
姚意浓成了妓子,姚家所有的女眷都要成了笑话,谁还肯娶姚家女?谁还愿意嫁姚家郎?
好容易等到抓镇抚司的官差匆匆去无眠阁查看时,已经晚了,只见那一身花娘的衣衫薄薄如雾,身上的红痕若隐若现,花床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满屋子的浓浓靡香,皆昭示着花魁已经经了人事。
此刻老鸨正战战兢兢的拽着哭哭啼啼要跳楼的花魁站在窗前。
她原以为这几日外头不过就是一句传言,有人想恶心恶心几个流言里的当事人而已,谁敢把阁老府的女眷卖进妓院来呀!
她也不过就是借着这阵风,把新得花魁的初夜拍出个好价钱。
看着一张张冷面孔,当真都跟活阎王一样,看来传言怕是真的了。
旁的官员也就罢了,报报自家背后老板的名字说不定人家还能给几分颜面了,可这些是镇抚司的鬼面郎君啊,皇帝手里的刀,谁敢跟他们呛声。
一千两啊!
亲自还没捂热,看样子她得去府衙里捂牢房了。
老鸨恨不得自己这会子赶紧跳下去得了。
而那位拍得了初夜的大爷正一脸回味的由小厮服侍着穿戴,大声同门外的嫖客们说着这位新来的花魁娘子是如何的好滋味,各种不堪入耳的话引得夜宿无眠阁的爷儿们好一阵大笑。
“这妓院是光明正大开着的,我是花了一千两银子光明正大来嫖的,若有问题,也是这里老鸨的问题,私买私卖良家女子。草民只是风流客,可不管你妓院里的女子是从哪里来的。行了,官爷事儿忙,您自便,草民也得去上工了。”
凤梧将花魁和老鸨都带回镇抚司,结果原本还顾及着周遭目光而将自己裹挟在披风帷帽了的花魁一出了无眠阁的门,忽然就失控地哭喊着知道是谁害了她,“就是她!一定是她!早前流言起的时候她就待我十分怨毒,凭我如何解释是误会,她便是不肯信,几番说过要折磨的我生不如死!一定是慕繁漪!”
这满街乌泱泱看热闹的人有震惊,也有一脸“我就猜到”的神色。
瞧着哭的凄凄惨惨的花魁不免可惜,好好的官眷竟落得如此地步。
然后便有人道:“虽说镇抚司办案寻常不升堂,不过此事涉及女子清誉,听说慕姜两家即将办喜事了,若是慕氏冤枉,怕是名声受损,喜事也难办了。不如大人公开来问,一五一十的叫百姓听了清楚、看了明白,也免以讹传讹,平白坏了姑娘家名声,也叫两家结了怨。”
凤梧细思之后觉得有理,便点了头,又着人去慕府请人过来回话。
人带回了公堂,叫了姚家人来认,结果叫人意外的是姚家人却是一个都没来,仿佛是在表达姚家不承认有这么个女儿。
公堂之外一片人头攒动,公堂之上亦坐了几位身份颇高之人来旁听。
不似寻常公堂,没有杀威棒,不过一块惊堂木的起落便镇住了一片嗡嗡之声。
凤梧坐于案后,目光平缓无波,只淡而沉稳的问话:“从飞贼自姚家劫人开始,你晓得什么便一一说来。”
花魁的头上只以一对翡翠簪子固定了青丝微有凌乱的垂在脑后,在门口投进的光线底下簪头吐出了几缕指长的流苏摇曳出尖锐如剑影的光芒,仿佛支撑不住痛苦的折磨,她抱着自己的双臂。
低低垂首,凄楚不已:“当日侍女服侍了我刚安置下,便听屋子里有异声,还未来得及喊人便被迷晕了过去。待我醒来时便被蒙面人带去了、带去了无眠阁。”
“他说我是他的外甥女,要卖给老鸨。我想告诉老鸨他在骗人,可我发现自己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后来才知道,是被他们惯来用的伎俩,拿坏嗓子的药对付刚进去的女子,叫人没办法说话,无办法逃跑求救。”
老鸨一听便要否认,话还未出口就被一旁的黑面郎君一个眼神给压回去了。
左侧坐着的是元郡王,大约四十的年岁,一双倨傲的眸子微微上扬,瞥了花魁一眼,长叹却仿佛饱含了怜悯与可惜:“天子脚下竟出这样的肮脏事,当真可恶!若是查出凶手必当处以极刑,看谁以后还敢行阴毒下作之事!”
姜柔抚了抚柔顺的大袖,慢条斯理的一笑:“郡王说的是。死多简单,刽子手一刀子下去便也完事了。还会怕这个。”
“倒是听说草原上有一种刑法,叫做点天灯。与咱们中原的点天灯不大一样。便是把人浸泡在菜油里一天一夜,然后置于滚烫的铁板上,让犯人在痛苦中不停的来回翻滚,待到皮肉焦脆分离……”
尾音微微一拖,抬手做了个剥皮的动作,“刷的一下,便整个剥下。内里子血淋淋一片,却是一滴血就淌不下来,也不脏了地方,污了人的眼睛。”
众人皆是一凛,深感草原蛮荒之地的刑法实在耸人听闻,却也不乏说此刑法对待穷凶极恶之人才是最好的归宿。
元郡王轻轻往交椅里一靠,似笑非笑道:“县主说的好。这种人就得押到菜市口去行刑,也好震慑心思带毒之人。否则,飞贼今日敢对阁老府的人下手,难保下一回会对着谁家去了”
凤梧眼角抽搐了一下,有些无奈妻子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看了眼下跪着的花魁道:“可记得劫走你的人长得什么模样?或者有什么特征?”
花魁的神色仿佛是深秋里被风吹黄的叶,失去了清郁郁的颜色,再如何挣扎也只能被风推落地面,等着雨来,等着腐烂。
美丽的面庞凄楚不已道:“我被下了迷药,可我隐约里是看见了的,把我劫走的人蒙着面,手背上有一道凸起的肉疤。我认得他,他是常威镖局的镖头岑杰英!姚家曾让他押运过东西,我记得那伤疤,一定不会错的!”
元郡王挑了挑浓眉,冷笑道:“常威镖局,可不就是皇商楚家的产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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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6章 阎王问案(一)
不紧不慢得拨弄着拇指上的青白玉扳指,“楚家行商,与绿林中人交情匪浅,总镖头原是华山派长老,退隐之后又被楚家请出来做了总镖头,寻常不接镖,不过是给楚家压阵的。”
“那些绿林中人的身手,别说一般府邸的护卫不敌,便是镇抚司的人也未必是对手。难怪能在姚家如此戒备森严的高门之后来去自如了。”
江夏候世子曹文煜坐在左侧下首,神色间似乎有些惊讶,微微一扬声道:“姚姑娘说害她的人许是慕氏,话说这慕氏是楚家唯一的外甥女,又是得宠的,要调动楚家的人脉还不是轻而易举?”
凤梧微微一点头,便有佥事带人从侧门离开。
姜柔毫不掩饰眼中的不屑,微微一嗤:“言之凿凿,就跟你们亲眼瞧见了一般。镇抚司少了你们来当判官还真是可惜了。”
元郡王冷笑道:“县主何必着急呢!有什么等人来了,一审便也知道了。”
琰华这几日一直关注这流言动向,晓得今日怕是有的闹腾,便向学士告了假,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孤立无援的。
他是跟着姜柔一道进来的,有着官身便也无人赶了他出去。
事关繁漪清誉,神色里便没有了和缓之意,眉目清冷恰似此刻被薄云遮蔽了清光的天色,淡淡疏冷:“郡王说的是。事情错综复杂,由如此骇人听闻,众人都有揣测,这也正常。都不是三岁无齿小儿,理当懂得名声之事无小事,揣测之言摆在心底也就是了。说出来,掉的不过是自己的身价。”
怀熙是在府里时乍一听消息惊了一跳赶忙匆匆赶来的,气息上尚有些急,只是她无官职也不是大员命妇便进不来,被握着刀的冷面郎君挡在门口。
待姜柔一眼瞟到丈夫面上,凤梧只得毫无原则地点头放人进来。
看了眼琰华,见他如此为繁漪出头神色里还是满意的。
小辣椒如今难掩了泼辣本色,不客气地睨了曹文煜一眼,嘴角微掀道:“是不是的,也是镇抚司来审。这会子说的痛快,折损了女子声誉,曹世子怕也是赔偿不起的。”
一顿,语气又雍容缓和了起来,“这世上的嘴再厉害,还能厉害过言官么?”
曹文煜一愣,悄悄瞄了眼元郡王,见他满面不屑,旋即又缓缓一笑,似乎并不太在意,然而面前这一个两个的身份都不底,便只含笑道:“是我失礼了。”
繁漪站在人群里,身边的那位冷面女郎关青也不急着催她进去。
淡淡听着,只觉得这个元郡王十分有趣的存在。
先帝晚年身边妖妃得宠,霍乱朝纲,文懿太后的嫡出太子被妖妃母子害死,膝下小殿下与小郡主皆蒙难。这才有了今上登基之日。
后来今上册封元郡王之女为静文郡主入嗣先太子一脉,可谓无上荣耀,他又在鸿胪寺领着实职,向来倨傲,若非身份与权势高他一等,压根不放在眼里,便是对着皇帝的宠妃说话也不大客气。
听姜柔说起,早年里皇子们挣得如火如荼时,这位郡王也是十分积极游走期间,到最后皇子们自尽的自尽,被圈禁的圈禁,打发去封地的去封地。
可皇帝似乎忘了他做过什么,不打压也不警告,这几年里还从鸿胪寺少卿提了寺卿。倒叫他在宗室之中格外得意了。
不过摸了袁阁老一派关系两年多了,繁漪也渐渐明白了权势掌舵者的心思。
留着他这种盛气凌人又格外尊荣的人在,便能晓得暗地里皇子、权臣们的动作到底走向哪一步了。
果然了,权势巅峰里的人啊,到底还是高人一筹了。
而江夏候府曹家的境遇倒是和袁阁老有些相似,想出头,奈何没被贵人看在眼里,处处有人压了一头,便只能觅了同样想要出头的主子来投靠,以期有凌驾所有公候府邸的一日。
第一任候爷是因为救了太宗皇帝两次而得封,如今传了三代,然而子孙却并不十分出色,在各公候府邸之间一向默默无闻。
这一任的侯爷任了个五品盐课提举司的提举,虽职位低,管的却是盐道上的事,是个肥差。
老谋深算的阁老,提供银钱的盐道官员,可不就是造反的最佳组合了。
拨开人群,繁漪跟着女郎的脚步进了大堂之上。
背光而站,一身乳白色绣青翠水杉的银丝长裙,衬得面纱之后的温婉面容也有了沁骨的冷冽之色,宛若凝于枝头的含露,芝兰玉树,莹莹然婷婷于冰雪之间。
琰华上前握了她的手,缓声温柔:“别怕。”
繁漪心底一暖,粼粼流光蜿蜒流转与目中:“我知道。”
花魁见得她来,清傲而怨毒的面孔瞬间浸在了浓浓的阴翳之中,任凭身后二月花木锦绣,晴光万丈,也染不亮她的面容。
连着身上半透明纱衣上绣以的大朵繁花也沾染了即将枯萎凋零的死色,她凌厉质问:“你为何要这样害我!”
元郡王嘴角一掀,闲闲鄙夷道:“看你举止也是一派大家闺秀,却不想内里子竟如此肮脏,毁人清白,坏人门庭名声这种也做得出来。慕孤松堂堂御史台之首,竟教养出这样不知廉耻心思歹毒的女儿。本王瞧着他也不配在御史台继续留着了。”
琰华眼神一冷:“若是没有证据,还是不要胡乱言语的好。”
繁漪瞥了眼元郡王,不过淡淡垂了垂眸:“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父配不配在御史台还是陛下与太子爷说了算的,不劳郡王操心了。”旋即一笑,“谁家里还没几个女眷。”
元郡王冷笑连连:“小小女子何其厉害,大堂之上竟还敢威胁!”
繁漪深深一福,温和而不卑不亢:“小女不敢。还请郡王把小女害人的证据拿出来。”
元郡王微眯了一双眼,眼底的神采仿佛夏日暴雨前的阴云密布,暗藏雷电:“你嫉恨姚氏勾引你未婚夫,如今流言漫天,你自觉伤了颜面偏又不肯退婚成全……”
琰华微微抬手,澹澹打断了他的话:“就是说郡王此时此刻还没有我未婚妻害人的证据了?那郡王的话便是栽赃,更是对我岳父大人极大的污蔑。上不正,下参差,是您自己败坏家中子女的名声,与我未婚妻何干。”
元郡王何时叫人如此顶撞过,旋即大怒,一拍扶手,余光见得鬼面郎君的身影从侧门进来,浓眉一飞,嗤笑道:“姚氏已经看到劫走他的人是谁,看你如何狡辩!那飞贼是受了伤的,听说血流了一路。到了慕家附近便不见了踪影。”
眼神如刀瞥向一旁的冷面女郎,“不知道是不是这么个情况?”
女郎名叫关青,抱拳一礼,言简意赅:“是!”
元郡王的语调便如他身上的华服锦袍里盘起的银丝,在动作间曳起刺目的冷光:“那在慕家可曾寻到什么血迹?”
关青淡声无波:“确实有。”
元郡王神色里有掩饰不住的得意:“若非飞贼替你做事,何故要去慕府一趟?慕氏,你还不认么?”
看着堂下你一言,我一语,凤梧坐在上首反倒没了用武之地,却也不做阻止,只细细听着。
繁漪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嘴角淡淡的笑意便仿佛空气里弥漫的花香,随着春日的风轻而缓的起伏:“春日了,有什么奇怪的。”
关青面无表情,语调亦是静水无波:“顺着血迹查到三府是飞贼路过的,慕家、洪家还有袁阁老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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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7章 阎王问案(二)
元郡王一愣,目光迅速在对面的几张年轻面孔上掠过,想去看穿些什么,却不过见得几双深邃无波的眼。
关青睇了元郡王一眼,似有深意:“慕府的血迹属下仔细辨认过,不是人血,沾了猫毛,大致是春季猫儿发性打架所致。而洪家和袁家屋顶的血迹,是人血。”
曹世子微微拧眉,看了怀熙一眼:“洪家,可是洪都督府上?”
关青道:“是。”
元郡王神色一松,冷笑道:“姐妹情深,难保不是洪少夫人不是替办事而已。”
怀熙眸光一冷语调却也不紧不慢:“到不知元郡王在替谁办事,这样咬着不放?明明查的是姚氏被算计一事,郡王却对慕大人配不配在御史台十分在意,怎么,如今是盯上都御史的位置了,绕了这么大个圈子要拉慕大人下台么!”
繁漪觉得有些好笑,怀熙本不知朝廷纷争,说这话原也不过恶心恶心元郡王,没成想倒真噎的元郡王一时间不敢如何接话了。
侧首见琰华有些紧张严肃,她的指轻轻顺着轻轻拂动的衣袖去搔了他的手背一下。
琰华一愣,微微垂首去瞧她,瞬间跌进那一泊宛然笑意里,不由柔软了神色,修长有力的掌一下握住了她柔弱无骨的小手在大袖衫下紧紧扣住。
这样众目睽睽下,繁漪惊了一下,有些赧然的想抽回手,却只被他扣的更紧,相扣的十指之间筋脉的涌动与心跳同拍,沉缓有力,叫人安心。
元郡王憋了半天才道了一句:“小小妇人竟敢妄议政事!”
怀熙浑不在意,指尖顺了顺腰间配着的玉佩:“且不论是不是政事,元郡王也不过鸿胪寺卿,既不在内阁更不是储君、辅臣,还不是对御史台的任免指手画脚!”
元郡王习惯了被人恭维着,何曾叫小小妇人如此顶撞,尤其心底的一点隐秘这样被毫无预兆的揭破,此刻自是急需以威势去镇压对手的嚣张与围观者的揣测。
他猛地站起来,鼻翼微张,可见是怒极了:“放肆!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琰华一侧身遮住了他瞪着女眷的目光,冷淡的眸子蓄起寒冰洌冽,冷冷盯着他:“公堂之上原也没轮到不相干的人来说话!”
凤梧恰到好处的一记惊堂木拍断了元郡王几欲出口的呵斥。
清冷而温和的眉目在乌沉沉的“明镜高悬”的匾额下隐隐透着鬼面阎罗的冷厉与不耐,皇帝的心腹面前,除非已经将造反宣之于口,否则饶是元郡王此等宗亲亲贵,也不免有了几分忌惮。
他微微一扬脸:“公堂之上,肃静。关青,你继续说。”
关青神色肃然,回道:“属下去确认过,洪少夫人近日陪着洪夫人在法音寺小住,并不在府中。既然不在,特特跑一趟洪家做什么?留下血迹反倒是引人怀疑了。”
风扬起繁漪垂在肩头的青丝,多了几分镇定的随性之意,慢慢道:“飞贼的案子是由沈同知接手,姚家闹了飞贼必然也是他来接手。谁不知道他是我义兄,凶手自然担心滴了血迹在我府上会被镇抚司的人所包庇,还不如滴在洪家,想要牵扯到我身上便也没什么难的。”
姜柔似乎了然的点了点头:“谁知道就是那么巧,洪少夫人根本不在家,那血迹反倒揭露背后之人的真正意图了。栽赃啊!”觑了眼元郡王故意又问道:“那袁家呢?袁家和慕家好像没什么来往了。”
曹文煜瞧着他们一唱一和,到嘴的话便有些犹豫了,可见元郡王不说话便只能硬着头皮说了:“袁公子不是险些冤了姜大公子么。这慕姑娘心疼未婚夫无端端遭人怀疑,大抵心底也是不大舒服的。”
怀熙嗤了一声,牵动发髻间赤金步摇吐露下的一粒圆润明珠摇曳,有了恍惚不定的光晕乱人眼神:“这个理由还真是用不烦了。人人都知道,还如此算计,你当人都傻的么!”
曹文煜噎了一下,便有些讪讪的。
原本是事件里的主角,可身边的人实在太能护着繁漪了,最后反倒显得她是来看戏的一样。
这种感觉实在不错。
姜柔嘴角衔了一抹讥诮,描绘精致的眉轻轻一挑:“这话没错,鸿雁楼听戏那回就有人意图杀了袁公子栽赃给咱们家姑奶奶,结果中毒的却莫名其妙变成了大房的公子。”
她语意里的意味深长引得堂外的百姓一阵议论纷纷,“那罪魁祸首是被判了死刑,可大房的公子至今还在养着身体,袁家心火难消,迁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丧失理智的事情也难说。”
元郡王冷笑道:“县主这话就牵强了。”
姜柔是帝后身边养大的,傲气自来不输任何人。
缓缓抬了抬衣袖,抚顺了折枝石榴花上的褶皱:“哪有郡王的推论来的牵强。到底大房的公子至今身体虚弱呢!若论怨毒,自然是袁家的深一些。”
元郡王哼了一声,指了站在门口的人道:“人带来了,听听他们怎么说吧!”
常威镖局的总镖头大约五十余的年岁,一把长须斑白,在春日晴风里微微飘动,跨进门的脚步轻盈而沉稳,颇有几分隐士高人的气质。
尽管是江湖中人,倒也懂得公堂规矩,好好行了礼。
京城的空气是湿润而寡淡的,此刻却透着一股莫名的汹涌,大抵是花魁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浓郁的水仙花的香味,并着其他香料的味道,叫人闻着有一种欲仙欲死的缱绻感觉。
与她清傲而龇目的面孔竟是那么相配。
她的惊叫声里带着绝望的苦涩:“就是他!他手上的伤疤,他的眼睛,不会错的,就是他!”
岑杰英看了她一眼,神色里有些愧悔之意,叹了一声撇开了脸。
元郡王扬声道:“慕氏,你可认得他?”
繁漪淡淡点头:“认得。京城里慕家商号的人,认得有什么稀奇的。”
元郡王的神色里难掩得意:“不否认就好。”
花魁的眉目里有这个季节还未远去的寒意,隐隐带着刮骨的凌厉,泪水汹涌在眼眶里,欲落不落,是倔强的不甘。
她死死盯住繁漪的面孔:“你还不承认!他可是你们楚家的人,不是你还有谁会害我至此!我早说过了,我没有勾引他,我没有,你为何不去找那散播流言的人,却对我耿耿于怀!”
琰华眸中有沉沉然的厌烦与厌恶,抬手以宽袍大袖遮住了她盯住繁漪的阴毒目光。
繁漪微微一叹,有无限的怜悯流转其中:“你认定是我害你,我也不欲反复解释。既已经到了镇抚司,等着大人问案便是。”
这一众人瞧着,瞧她镇定如斯,颇是赞赏,
凤梧问了一旁的殷佥事道:“可查验他手臂是否伤?”
殷佥事回道:“回大人,岑杰英右臂确实有伤。”
凤梧微微颔首,身姿微倾看向岑杰英:“今日她指认你漏夜将她劫走卖入无眠阁,你可认?”
岑杰英点头又摇头,长吁叹道:“劫走她的是我,卖她进无眠阁的人可不是我。”
元郡王冷冷一嗤:“有什么区别,若不是你的身手,谁能从戒备森严的姚家把人戒出来。”目色里有幽蓝之火摇曳,仿佛要将落在眼中的影子灼烧成灰,“慕氏,你还有何话可说!”
“她?”岑杰英摆摆手,“跟她有什么关系。叫我做事的是个老者。”
花魁的眼神似霜雪披覆,灼灼落在繁漪的面上,仿佛所有的情绪都无法表达她对繁漪的怨恨,用力拭去腮边的泪。
半透明纱衣的袖口上绣着翠绿的叶,脉络里攀着银线,在素白的面孔上留下一道明显的红痕,落在人眼底,不免生出几分怜惜来:“不是她出面,未必不是她指使了人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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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8章 阎王问案(三)
元郡王亦是紧追不放:“这话没错。这种事自然是交给旁人去做,一旦事发,也好有个说辞好脱身了。”
繁漪只微垂着天鹅颈,也懒得与他们辨,手指百无聊赖地轻轻拨弄着鬓边垂下的流苏,温润的玉质衬得眉目越发明媚而温顺。
姜柔微挑的凤眸微微一扬,睇了二人一眼,神色间流出几分淡淡的鄙夷:“最好今日你们能坐实事情是慕繁漪做的,不然这么多百姓瞧着,没脸的更没脸,有脸的也怕是要丢尽了。”朝岑杰英微微一扬面孔:“前辈自可细细说来。”
岑杰英倒也不急不惊,慢慢捋了捋长须道:“初一那天有个老者来托镖,是个五彩锦地花鸟纹的瓷瓶,说是先帝爷赏下的前朝宫里的物件儿,实在珍贵,我便亲自走了趟镖。可我这人有个毛病,爱喝酒,一喝就要误事儿。”
“结果不小心偏就损了那件瓷器。回头便有人找上门来,损毁御赐之物是为大不敬,也要坏了镖局的名声。对方便说让我替他趁夜往姚家走一趟,带个姑娘出来,那是他家公子心爱之人,要带了远走高飞的。若此事成,便可一笔勾销,不做外传,左右也无人会去查问御赐之物是否安在。”
此言一出,百姓间一片哗然。
有年轻人说:“别不是姜大公子让他这么做的吧?”
一旁丰腴的夫人冷嗤:“有没有脑子啊你!让未婚妻的人去劫自己的心上人?生怕闹不出精彩戏码来么!”
年轻人眨了眨眼:“也是哦!”
怀熙拧眉,怒意熏得小辣椒美丽的面孔更是明艳不已:“你就答应了?”
岑杰英缓缓捋了捋长须,精厉的眸子微微一抬,浑厚的语调里有冷凝的笑意:“人家摆明了一早便做了局等我入套,要算计楚家,算计我们姑娘,我为什么不答应。否则哪有现在把话说明的机会。”
微微一顿。
环视了堂中面目,“倒是我把人劫走之后,已经有两拨人来杀我灭口了。”
殷佥事点头道:“属下去拿人时,他正被人一群黑衣人追杀。”
元郡王目光一闪,扶着檀木交椅的手似有以紧,冷嗤道:“你是楚家的人,谁知道你这会子的说辞是不是故意转移目标替慕氏脱罪。追杀?”
重重一哼,以显示他对此的不信,“怕不是做戏而已!”
岑杰英在江湖中摸爬滚打数十年,一双眼睛极是精明锐利,暼了元郡王一眼,似笑非笑道:“我混江湖的时候那些个杀手不过穿着开裆裤的鼻涕娃,谁能奈我何!自以为乔装改扮懂些甩脱人的本事便能真让我捉不到背后之人了!人我都盯住了,就在城西的一座宅子里。”
“是不是栽赃,抓过来审审不就知道了。”在元郡王震惊突瞪的目光里,岑杰英回头看了眼身旁的徒弟,“封四,带路。请镇抚司的大人把人捉回来,好好问问。”
镇抚司的庭院便仿佛它的名字一样,是冷硬肃然的,风忽然吹的有几分用力,拂过角落位置为数不多的几颗花树摇曳,花影沉沉,而这样孤寂的繁华在一场春雨之后才能带来极盛。
如此想着,便听到有雷声闷闷滚动在遥远的天际,慢慢的有阴云遮蔽而来,一时间宛若夜色朦胧袭来,将镇抚司披在一片暗沉之下。
关青取了火折子吹亮了火星,将大堂里的烛火一一点亮,明灭不定的烛火里,人的神色亦是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姜柔闻了闻衣袖,冷不丁唤了一声:“云云。”
众人奇怪的看了眼她,却无人应答。
姜柔似乎揭开了心中谜团,缓缓一笑:“真是有趣了,如今进了一趟花楼,便是自己的小字也忘了么?”
花魁微微一怔,旋即冷道:“我怎么会忘,只是听你们说话就恶心,不想回答你。”
姜柔睨了她一眼,神色若天际缓缓凝起的薄云,指腹轻轻抚着袖口的连珠葡萄纹路,长吁道:“云云啊,我们也算自小认得,要害你的也是他们,怎倒是把我视作了仇人?”
花魁用力一咬唇,不由嗤道:“县主说笑了,我哪里有资格与县主攀了交情,我……”
姜柔用力一甩而起的衣袖“风风”有声,落在耳中极是凌厉:“我什么?你在撒谎!你根本就不是姚意浓!姚意浓的小字分明是清月,乳名才是云云。”
花魁伤心欲绝的面上似有裂纹生出,极速的蔓延:“都是我的名儿,有什么……”
姜柔冷冽打断:“又错!姚意浓及笄的时候她祖母姚柳氏病重,及笄礼没有办,小字也根本没有取!她也没有什么乳名!姚意浓是大家闺秀,所用熏香皆是淡雅,而你身上的香味虽不浓烈,却是长久沾染,沁在了骨子里的。”
惊诧迅速蔓延,一瞬间寂静无声,仿佛整座抚司都沉入了深海之地。
谁知那花魁竟也不再否认,痛苦、龇目、迷惘、绝望,这样激烈的情绪缓缓褪去,只剩了冷淡的一张俏丽面孔,“是,我并非姚意浓。”
曹文煜楞一下,喃喃道:“怎么会有生的如此之像的两个人?”
元郡王显然也未料到会有这一出,微眯着眼盯着花魁道:“人证尚未来,你怕什么!就算你否认也没用,谁不知道你的身份!”
花魁的冷淡气质若秋水寒潭,宛若荼蘼盛开在雪原之中。
只淡淡暼了他一眼,缓缓站起身,转向堂外乌泱泱的人群,抬手间面上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揭了下来。
五官与方才虽还有几分相似,可到底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此人根本不是姚意浓了。
一时间议论声声,如雷翻滚。
姜柔一挑眉:“瘦马?”
花魁毫不在意这两个字,点头道:“是。”
琰华寒星似的眸子里有了一丝温暖而清澈的笑意,看着繁漪柔婉的侧脸,缓缓松了口气。
繁漪面纱后的笑意从容淡然,回首望了他一眼,方徐徐问道:“谁让你假冒姚氏的?”
花魁的神色里有风月里的媚,亦有厌恶风月的冷,半透明的纱衣在徐徐卷过的风里,仿佛濛濛湿黏的雾气,叫人滞闷:“是主人叫我假扮的姚姑娘。”
凤梧看了眼繁漪,眸中闪过了然,问道:“你家主人是谁?你又如何进的姚家,和姚姑娘交换的?”
花魁摇头,只淡声道:“主人稍待会儿会过来。”
凤梧的语调轻缓而有力,一出口便轻而易举盖住一片嗡嗡之声:“继续说。”
风卷着落花贴着地面旋转,卷起一阵独属于春日泥土阴湿而腥涩的气息,带动角落里的树影摇曳,英翠的叶抱不住枝头,零星落下几片,一并卷进了风里,与落花簌簌飘零无依。
仿佛是雷声闷闷的声响自头顶滚过,隔着庭院的攒动人群成了一片乌沉沉的影子,里面隐隐有一双眼睛迸着深山老林中厉鹫的阴翳眸光,那光似乎要将人撕成碎片。
花魁的声音恰似天上忽然坠下的雨滴,敲击在遥远的树叶上,是空茫的也是悦耳的:“奴家原是昌平馆的花魁娘子,主人将奴家买下后连夜送过来的,叫奴家假扮了姚姑娘。昨夜那位爷破了奴家的身之后,便有人来见我。”
凤梧点了点头:“他让你做什么?”
花魁神色淡淡的,仿佛半点没有身不由己的悲呛:“告诉奴家害的奴家如此境地的人便是慕姑娘,叫奴家一定咬住了慕姑娘,也让她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主人吩咐过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说破了自己的身份,若有人叫我做什么,便按着对方说的做,演好了戏码便是。”
琰华的目色沉沉似天上阴云:“若今日没人揭穿你的假扮,你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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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9章 阎王问案(四)将计就计
花魁淡淡看了姜柔一眼:“如那位姑娘所言,奴家是青楼女子,再怎么装都装不像大家闺秀的样子。骨子里的东西,如何能不被发现。”
瞥了元郡王和曹文煜一眼,冷淡的话语却也尖锐,“不过是主人想看看事到今日,有些什么人在里头上蹿下跳而已。”
众人的目光刷刷而去,似一道道尖利的刀锋,没有分寸的刮在人面上。
曹文煜满面尴尬与难堪,一双耳朵红的几乎滴出血来,嘴角的平和也几乎维持不住。
而元郡王向来目中无人,他自晓得皇帝对德睿太子的敬重,只要他的女儿稳稳当当,他的地位亦是无人动摇,如此底气也叫他也从不在意旁人将他划进那一派。
闻言也不过嗤笑了一声:“事不平人人可管,本王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信不信却是旁人自己的事。你一妓子,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言之凿凿。妓子爱财,说话岂可信。”
花魁无波一笑,似雨云遮蔽下的湖面,平静而冷漠:“郡王爷说的是,奴家也不过觉得郡王爷与这位世子,倒是与背后之人心思一般罢了,看着也是目的不纯。奴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至于旁人信不信,与奴家何干。”
此言一出,细雨中依然不肯褪去的人群里轻笑声如浪涌进大堂。
元郡王大怒,然而花魁却看都不看他一眼。
雨点渐渐密集,落的重了,溅起尘土微呛的浑浊之气,而她亭亭站在门口,任由湿黏的风吹拂着她的衣衫飘摇,大有遗世独立之意。
凤梧似乎有些明白为何会选中这位花魁。
名妓惯被人追捧的傲慢与凌厉,让她不屑柔弱,而风月场中富贵如云烟,她是在云烟里走出来的人,自然无惧京城煊赫里的人。
这样的人是任性的,如此任性便是她被选中的原因了。
有些旁人不能说的话,从她嘴里出来更显“顺其自然”。
“可看清对方面目?”
春雷阵阵夹杂着薄薄的闪电,遥遥响动,带着雨水的风吹进大堂。
她就站在门口,薄薄的裙角被风吹得仿佛如翅飞展,花魁摇头,淡漠的眸子依然如旧:“隔了屏风,看的不是很清楚,不过奴家隐约看到那人腰间有一枚南玉莲花纹玉佩的,下头坠着青墨色的流苏。而且奴家在屋子里点了香料。”
“那香料一旦沾染上,经久不退,便是换了衣裳也没用的。若是找到,不管是不是易容,奴家便能认得出是谁。”望了眼庭院的风雨欲来,良久方慢慢道,“无眠阁的屋子里的香料残渣还在,自可去取来,你们若无法分辨,也可寻了懂行的人来瞧。”
无需凤梧特意吩咐,殷佥事已经带了人从侧门离开。
怀熙微冷的脸色渐渐凝成霜雪之色,猛地站起身来,连连冷笑道:“南玉莲花纹玉佩,我倒是见秦家公子时时配在身上。绕了这许久,可算叫人看明白了!”
元郡王眉心瞬时凝成山峦重叠之状,不着痕迹望了人群一眼道:“秦公子已经回了老家,洪少夫人这攀咬也太明显了。”
阴沉沉的光线里,风拂在身上有些湿冷,青柳色的衣衫轻轻晃动,越发衬得繁漪身姿如凌霜不折的竹:“出了城后,不也没人注意了么?谁晓得是不是半途又回来了。郡王何必急着替人辩解,倒显得欲盖弥彰了。”
一阵疾风扑进大堂,吹得半开不闭的床啪啪直响,铜烛台上的烛火忽忽摇曳,熄灭了几盏,堂内幽暗了几分,叫人心下不免生出几分难见事情真相的烦躁与心急来。
人群又被拨开,冷着脸的姚三爷进了大堂来。
花魁缓缓一福身:“主人。”
众人神色又是一诧。
姚家找人假扮自家姑娘?
姚三爷面上一片冷凝,沉然道:“流言如沸时我们便知道有人要利用流言算计意浓,算计姚慕姜三家之间关系。”他一指繁漪,“小丫头曾是我女儿名下的嫡女,姚家看着长大的姑娘,是何品性我们姚家自是一清二楚,断然不能做出此等阴毒之事。”
一声丫头,显得慈和不已,于人前昭示两府的情意绝不顺了背后之人的心意而起了龃龉。
一指花魁,继续道:“此女是姚家买来假扮我孙女的,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搅弄挑拨!到不曾想背后之人竟是如此阴毒,要毁我孙女一生来栽赃无辜。可恶至极!”
人群立马明白过来,纷纷称赞起姚家的料事如神。
以白须老者捋着长须,摇头晃脑道:“这几日闹得如此沸沸扬扬,老朽还在想怎么一个阁老府,一个大员府,竟是一点儿压制的本事都没有,原不过是将计就计的请君入瓮了!姚家到底有阁老坐镇,才免两位小姑娘被人伤害啊!“
“咱们小老百姓听了半日竟也只是觉得谁说都有理,到底白长了岁数哦!”
“谁说不是。”白面书生模样的郎君好一声感慨,胳膊肘怼了怼身旁的同伴道:“也亏得你方才提议了公开审案,否则咱们没什么破案脑子的人听了一耳朵就散了,岂不是被人带进了沟里,白白背后冤了两位姑娘的名声。”
同伴昂了昂胸道:“这两位姑娘,一个即将出嫁,一个也是许了人的,咱们听到的一耳朵若不是真相,少不得回去要背后议论一二,一个传一个,到时候还指不定多难听多离谱了,女子名声之事无小事,坏了人家姻缘,岂不是咱们都成了凶手了!”
人群纷纷赞同:“就是这个理儿了。”
春雨滴答,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阴冷,那种冷似从树根下腐烂的枝叶间慢慢滋生,随着血脉的流转,一点一点缓缓游走在四肢百骸之间,那只掩藏在枝叶繁茂里的孤戾厉鹫双目迸着幽蓝之火,几要将湿冷的空气也灼烧沸腾。
元郡王仿佛恣意而慵懒的姿态斜斜的倚着交椅,旋弄了拇指上的扳指,摘下,对着阴沉沉的光线照了照,复又戴上。
轻蔑的一瞟姚三爷,尖锐的讽刺张口便来:“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谁知道你们如今是不是做了出戏,趁着清早镇抚司的人未到把这妓子给换进去的,叫人以为姚氏没被破身,好挽回你们姚家捡不起来的脸面。”
折损人的话似钝器磋磨在心头,姚三爷的怒意如钱江浪潮迅猛而来,呵斥之声直直抛向天际:“元郡王不要欺人太甚!”
他愤然一甩衣袖,“我孙女是七日前跟着慎亲王世子妃、河阳郡主、平川郡主一起出的城,谁若不信大可去慎亲王府问个仔细!李夫人亦是从头至尾陪伴着的!不知和郡王有什么仇,非得咬住两个可怜的女儿家!”
姜柔的眉一根根舒展开,瞥了眼坐在一旁连呼吸都屏住的曹文煜,似笑非笑:“咬住自有咬住的理由,总不能只是闲的没事做,想要坏女儿家的名声吧?是不是曹世子?”
曹文煜的背脊不由窜过一阵尴尬的燥热。
他不是元郡王,没有那么厚的面皮,一时间坐立难安,便忙是起身好一番赔礼道歉。
而元郡王却依旧秉着他目空一切的盛气凌人姿态,甚至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姚三爷朝着宫禁的方向一抱拳,凌厉的眸光凛起深刻之意:“姚家虽不及郡王尊贵,没有入嗣德睿太子一脉的女儿,却也不是郡王可随意折辱的!今日之事下官必要上禀天听,请陛下和太子爷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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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0章 阎王问案(五)
元郡王仿佛听不懂姚三爷话中深意,浑不在意的瞥了他一眼,缓缓站起身来,他本膀大腰圆身材高大,扭动着脖颈,有嘎嘎之声闷闷游荡在空气中。
挺了挺胸膛以昭示他的浑厚底气,冷傲道:“有胆子你大可去参!”
却也是语毕便拂袖而去,不再留下搅弄事态。
曹家在京中低调,原不过自家斗着闹着些小把戏,曹文煜少掺合在如此风云里,哪曾想几个女子竟也能如此咄咄逼人,哪里还敢停留,忙跟着离开了。
鬼面郎君来去匆匆一阵风,不多时便把岑杰英口中的老者带来了。
那人约莫六十的年岁,行走间阔肩稳步,这是时常需要升堂的官员常有的姿态,为的便是昭显律法的不容藐视。
姚三爷细细一瞧那花白头发的老者,顿时冷笑连连:“汤峪汤大人,长久不见,自刑部荣退之后竟也干起这等见不得人的腌臜勾当了!”
一旁冷面郎君回道:“属下寻去的时候汤大人已经不在宅子里,顺着岑前辈的人留下的记号属下一路追到城外才将人追到,汤大人身边未带一人,只银票有万两揣在怀中。”
抬手将手中的人皮面具呈去凤梧跟前,“这是汤大人当时易容的人皮面具。”
岑杰英看着那张与自己接洽时浑然不同的脸,并无半点惊讶,双手负于身后轻笑道:“揣着万两银票去到城外,该不会只是去溜达的吧?”看了眼封四,“其他人呢?”
封四伶俐道:“邵佥事他们已经顺着记号去追宅子里的其他人了。只是徒弟失察,撺掇您吃酒的镖师被人灭了口了。”
岑杰英摆摆手:“无妨,拿住那些人也足够了。”
汤峪一身粗布衣裳,与那张四平八稳的面孔倒是十分相搭,那种两袖清风之感与那厚厚一沓银票摆在一处,真是好不讽刺。
然而这位老大人却是一派镇定的朝凤梧行了礼,仿佛对今日寻他来问话的原因一无所知,只淡淡道:“老朽是荣退老臣,万两银子是此生家资,遥遥百里回去老家,容易改扮不过图了方便安全,到不知此事犯了何条律法了。”
一席话真是滴水不漏,如此笃定,想是早前改换面目去算计岑杰英的那套人皮面具是早早毁去了。没有证据,自是谁也拿他不住了。
姜柔淡淡睇了他一眼,素手纤纤微微一样:“废话有什么好说的,先赏了五十板子再说。”
汤峪浑然无惧,冷哼了一声道:“县主好大的威势!纵然您出身高贵,也没有权利在这里干预查案之事。草民只是来配合调查的,凭什么对我用刑。”
姜柔慵懒的倚着交椅,指腹缓缓拂过样的青葱似的指甲,明媚的凤眸里噙着幽长流光,轻笑声里的得意毫不掩饰:“怎么,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了?”
繁漪的微微一叹间有浓浓的悲悯,嘴角扬起的笑意却带了几分调皮之色:“汤大人,这里是镇抚司,不是刑部更不是县官衙门,何曾听说过这样那样的规矩。进了这里的嫌犯,哪有不用刑的。若是经受不住咽了气,也只能怪自己时运不济了。”
琰华眉心一动,眼底有幽幽笑意。
汤峪转头看向繁漪,脱口道:“你于此事有脱不开的关系,何来你说话的份!”
繁漪沉幽的眸底有粼粼之光掠过,缓缓一笑:“大人大抵没听说过包庇二字。”
姚三爷的解释说词早被接受,众人心底将她的嫌疑排除,此刻听来只觉她的话十分幽默。
而她的面色在众人的轻笑声中冷的毫无预兆,“汤大人好灵的耳朵,都出了城了,还晓得镇抚司里有哪些个嫌犯了!我与汤大人从未见过,汤大人倒是对我十分熟悉!倒不知您对我哪里来的这份熟悉了?”
汤峪一凛,话出口他便晓得自己跌入了对方圈套,却是后悔晚矣。
姜柔眉梢一飞:“要算计你,还不得多多盯住了你。认识有什么可奇怪的。”旋即又道,“这里,只要结果,从不问过程!沈同知,你说呢?”
凤梧觉得妻子难缠的程度直逼了元郡王,连带繁漪也被带的狡黠起来,说的他们镇抚司好像完全不讲道理似的。
最后,还是在妻子微眯的威胁目光里点了头。
关青和镇抚司的郎君一脸冷漠,眼神里却清晰的透着“见鬼”的神色。
被春雨漂洗过的空气格外清新干净,连角落里的花朵都丰盈了不少。
繁漪瞧着觉得有趣,原来鬼面郎君们带着的冷漠面具背后也是有正常人的情绪的。
大抵是她们敬而远之的久了,便也忘了这群年轻人也只是“人”而已。
汤峪一震,几十年刑部刑拘流水里沉淀出来的沉着镇定有了一丝龟裂:“大周泱泱大国,岂能做出器等没有法度之事!”
繁漪一壁温柔垂首,发间的茉莉簪子上的花骨朵微微颤抖,在春日微凉之间有些怯怯的,更显她的容姿柔弱的盈盈不胜一握。
目光落在乌沉沉的砖石上,感慨的语调温柔的听不出一点血腥的杀意,温柔的好似春水涓涓而流:“镇抚司百年了,大人刑部几十载,一同协作怕也不少,从前少不得沾了此间刑狱的光,怎忽然孤陋寡闻起来。”
门庭下的白面书生闻言不由扬声“嗨”了一声,朗朗道:“姑娘闺秀柔善,自是不懂官场冷漠。从前是看旁人受刑,自己受益,自然觉得那些传闻里的狠辣刑法样样都好。今日自己要去受刑,受益的成了旁人,自然觉得样样都不好了。”
“其实好不好的有什么关系,只要大人们能问出结果,还了两位姑娘清白、找出事情真相就行了。旁的刻板条框有什么可在意的。咱们做百姓的也有眼睛瞧着,断不会以为是什么严刑逼供呢!”
怀熙笑赞了一声:“到底还是百姓们的眼睛是明亮的。”
比之她们忽然轻松的氛围,汤峪只觉被逼进了死胡同。
自己这一方竟是无一人帮腔。
明明乍暖还寒时,厚厚的中衣却被涔涔冷汗沁湿,黏腻而厚重的紧紧裹挟着身体,仿佛巨石压在心口,沉重的叫他呼吸困难,渐渐白了面色。
姜柔笑着弹了弹顺着扶手垂下的衣袖,袖口栩栩如生的明媚石榴花自在摇曳在风中:“不如便赏了汤大人点天灯如何,我倒也想见识见识草原上的刑法到底与咱们中原的有什么不同,血淋淋却没有血滴下来,这样的画面真让人期待。”
期待???
关青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眼神不由往凤梧那里瞧了一眼,仿佛有同情流转其间。
怀熙微微一笑,小辣椒笑的好不娇艳:“汤大人是刑部的主事,主审过的案子不少,刑狱中的把戏也瞧多了,自然是不怕的。”
姜柔点了点头,便多了几分欢喜:“不怕才好,不然在铁板上把焦脆的皮子弄破了可怎么好,便不完美了。”
完美???
这一回郎君们的嘴角都在抽搐了。这县主娘娘的癖好可实在是太独特了。
凤梧几乎难以维持眉目里的威势,骨节分明的手控制不住的就往眉心掐去。
姜柔似乎十分得趣,一挥手道:“来,先把咱们的汤大人泡进油缸里。总得好好腌制,寸肤之间都浸满了油,才能烤制的均匀不是。”
转首纤纤玉指指了指公堂之外。
“瞧瞧这满院子的人,都在等个结果了。按着草原的方子泡一天一夜未免太久了,不若就以申时为限罢,也省的大家明儿再浪费了时辰特特来看汤大人被扒皮了。”
繁漪拧起的眉心里有自然的后怕与怜悯,微微朝着未婚夫靠了靠,琰华自是配合的轻轻安抚着:“别怕。”
繁漪忧柔而悯然地摇了摇头道:“扒了皮,人就死了,如何能问出口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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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1章 阎王问案(六)
姜柔一抬手,竟从发髻间摸出几根银针来,“放心,我起码再让他活两个时辰。”
一笑之下,又幽幽一“嘶”,“听说过度日如年吗?这两个时辰,算算也得有数月时光了,大人大可慢慢熬着。到时候,若是熬不住了,吐口了,我便叫你死的痛快些。”
汤峪扬着下颚,咬牙道:“县主不必恐吓,镇抚司若敢对草民刑此刑法,怕是陛下那里也不好交代的!镇抚司是陛下的仪仗,做出如此草菅人命之事,岂非给陛下抹黑。”
繁漪望了眼从花树间穿过的晴线,淡淡一笑,漫不经心道:“谁一辈子没犯过点儿错呢?汤大人,那只五彩锦地五彩花鸟纹的花瓶如今还安好吗?”
汤峪冷哼道:“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不过刑部主事,拿得到过如此珍贵的赏赐。”
冷面郎君踩着话头疾步进来,手里领着个灰步包裹。
进了大堂便解开了同凤梧回话道:“在宅子里发现未烧尽的信件,属下已经比对过,字迹与汤大人在刑部案宗上的一致。另,还有从枯井的淤泥里挖出了岑前辈口中的那只五彩锦地五彩花鸟纹花瓶的碎瓷片。”
繁漪面露不解与惊讶,柔柔软软的几乎听得出怜悯与不赞同:“汤大人小小主事未曾得到过赏赐,如此便是偷盗御赐之物了,如今又加毁坏,这可是灭族的大罪呢!”
信件是他亲眼看着烧为灰烬的,瓷器的碎片也早扔去了山谷间,怎么可能出现在那个宅子里?
汤峪不由大惊:“栽赃!你们这是栽赃!”
繁漪看了眼人群里灼灼之光所出的位置,清澈而深邃的眸子里清晰的映出一张阴翳尖锐的面孔。
缓缓一笑,如栀子开在细密的雨水中,皎洁透骨。
栽赃又如何?
你们所行不就是栽赃的勾当么,不过以牙还牙而已。
有了这样的契机,便不再废话,凤梧一挥手:“用刑!”
话音刚落,就有冷面阎罗抬了硕大的缸子去到庭院中。
映着渐渐薄薄的天光,缸子里头晃动着油亮的光泽却明亮的几乎灼眼,有浓涩的气味萦绕在空气里,在场的人几乎可以想象他被丢上铁板后的气味会是多精彩了。
汤峪压根没有反抗的余地,顷刻间便被扔进了缸子里。
翻腾起浑厚的浪花,粗布衫子最是吸油,待他的冒起头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浸满了菜油,滑腻而紧贴的触感仿佛被蛞蝓紧紧吸附,肺腑中翻腾起来,恶心感愈见浓烈。
他挣扎着扒拉着缸沿要站起来,冷面阎罗手中的棍子往他的肩头一戳,便又将人死死按了下去。
如此反复挣扎又镇压,饶是汤峪作为主审官见惯了刑法,那种皮肤被浸泡久了所产生的褶皱里仿佛也囤积起了沉重的绝望,他渐渐开始惊惶起来。
嘴硬的人镇抚司的郎君见多了,却还没有一个能够不吐半字能离开镇抚司的人,尤其像汤峪这种见过他们手段的人,反而用不了多久就会招人。
因为他晓得,这里有的是法子叫他生不如死。
见他还是咬着不说,连眼都没眨一下,面无表情的拨弄着他在油中沉浮。
一道沉幽的目光自姚三爷面上撇过,他随即会意,往看热闹的人群里瞧了一眼,目光如炬:“秦公子,既然来了,便出来吧!”
人群里一阵凝结,谁也不曾料想背后之人竟就混在其中,趋吉避害的本能让人群一下子四散而开。
滴答的雨水不知何时化作了绵绵悠长的细密,逶迤在天地之间,映着阴沉沉的天色,厉鹫周遭一片朦胧阴翳,于细风之中,那片氤氲扭动成张牙舞爪的鬼影。
众人看着那张改扮的平凡无奇的脸,穿着也是商人模样,不由惊叹:“这都能认出来?”
琰华微微侧首凝着她,徐徐一笑:“那香料定是你配的。”
繁漪眨眨眼:“方我从人群中来,便晓得他定躲藏在其中。”
琰华目中有浓浓的绵长情意流转,亦有深深的依赖,低语道:“娘子睿智,自可洞悉一切,往后为夫的一切便都依仗娘子相护了。”
怀熙离的近,多少露了几分在耳中,不免轻轻笑出了声来,揶揄道:“旁人为你们操碎了心,恨不能执了板子去赏他们一顿揍,你们两个倒好,在公堂之上绵绵恩爱了起来,显得咱们这些人没了镇定,真是气人哦!”
繁漪面上透出几许红晕,似朝霞投射在朝露之中,有盈盈柔光弥漫,眼角眉梢都化出了几分薄薄的迷红,婉转嗔了琰华一眼,明眸间哪里还寻得沉幽之色。
只一片灿若星光的柔情蕴漾:“再胡说,赶你走了。”
琰华被她那一眼瞧的心口一紧,勾了她柔弱无骨的小手在袖子底下轻轻捏了捏。
可姚三爷怎么知道秦修和便一定会去无眠阁找花魁?
人人都在疑惑,先问出口的却是花魁:“布局的人未必会沾染其中,主人怎知他一定会亲自来劝服奴家来咬定慕姑娘?”
但又仿佛只是一问,并没有去执着答案。
她缓缓步入细雨中,然而逶迤的天幕却将她的美衬托的格外邈远,不可触碰。
细长腻白的颈蜿蜒了一道优美的弧度,靠向秦修和轻轻一嗅,清傲的神色里含了淡淡的笑意,“洛阳牡丹的味道。是他。”
洛阳牡丹,是牡丹中最名贵的品种。
寻常人未必得见,更别说晓得它的香味有何独特之处,然而楚倌名妓想要的,自有千万郎君想方设法捧到她的面前,是以,她对洛阳牡丹的味道是清晰的。
她回头看向巍巍匾额下的凤梧:“若是不信,待大人从无眠阁取了香料来,请了懂行的人一闻也便是了。”
繁漪笑意淡淡的,仿佛是堂中被风卷起的尘埃,却有了呼啸的力量。
目光若净水孔明落在秦修和身上,缓缓道:“其实姚三爷能猜到也不稀奇,这不是秦公子的第一回算计,上一回他输了,代价就是回到老家,永不入京。若是一败涂地的回去,于秦家他的下场不过就是弃子,再无翻身之日。”
“他太想赢了,赢了才能有未来。他是失败者,亦能明白的晓得再无清白之人的痛苦,自然能更好的劝服被伤害的人来咬住我这所谓的凶手了。而、已经输过一回的人,自然更想亲眼看看别人被算计的一无所有是怎样的痛苦。”
“他自然会出现,因为他在提前享受一个胜利者的快感。”
众人听她那样缓缓道来,只觉分析十分入情入理。
“真是变态。”姜柔慵懒一笑,明媚的眸子微微一扬,“即便不是他又如何,沾了香料的人必然和计划脱不开关系。捉了人,还怕拿不住背后的人么?”
雨势停住,天空渐渐放晴,光线冷白而空茫,镇抚司的冷面郎君们忽然有一瞬间的错觉,这个案子好像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似的,除了跑腿、打下手,便是连同知大人都没机会说上几句话。
殷佥事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好显示这里是他们的主场才是。
大步上前,伸手凌厉的拿捏住了秦修和躲避的身法,揭掉了那张平凡无奇的人皮面具。
又与从汤峪脸上揭下的面具一比,多年办案所接触的能人异士不少,于此道,他们也颇有经验:“大人,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又防有人拿花魁的面具说事,便也拿来一比:“这种手艺可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与门派功法一下,手法是不会相同的。所以,不会是同一个人所做的。”
繁漪与姜柔相视一笑。
秦修和的面具和汤峪的面具,自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的。
放出他们找上海子只知他是混混,有一门好手艺,却不知他是在黑市里吃百家饭长大的,他被人追杀,黑市里的长辈、朋友如何能一点都不报复呢?
所以当他们找上黑市里的人,就已经注定会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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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2章 阎王问案(七)
仿佛是浓厚的霜雪倾覆在无边的荒院,姚三爷脸色铁青,微眯的眼神里有浓烈的杀意,几乎迸出森然星火。
厉声道:“秦公子所作所为到叫人看不懂了,看在秦大人与我等同朝为官,洪家楚家也瞧在大秦氏的份上,保你名声,不报官追究你毒杀洪少夫人嫁祸我孙女一事,给你机会离开京城,你竟如此恶毒,要坏两个姑娘家的名节!更意图挑拨几家关系,你居心何在!”
方才百信们还在猜测秦修和第一回算计是什么,没想到竟是严重到被人驱逐出京的罪名。
乍一听纷纷惊诧,竟还有这样一出了!
人群里有几位富贵人家的公子,也是去了洪家吃酒的,便道:“上回洪家长孙的双满月我家也是去吃了酒的。当时秦公子身上出现了毒药,原以为是有人要载害了他,不过是因为一碗汤泼在了他身上,导致一只猫儿吃了汤水暴毙提前暴露了,背后之人这才没了机会去害他。”
“原不想歹毒心肠的人便是他自己了。前几日大张旗鼓假装出了京,原是做戏给人看,好躲在暗处算计无辜了!”
里里外外好一通恍然之声。
一身圆领锦袍做了商户装扮的秦修和紧抿着唇,眼神在静默中发出阴毒与不甘的光芒,死死盯住大堂里的几张得意而舒展的面孔。
有那么须臾的沉寂,所有的目光都落在秦修和的面上,鄙夷、嘲讽似刮骨的刀,毫不留情的划在他每一寸皮肤上。
汤峪挣扎的声音仿若惊涛骇浪一般激起汹涌的支离破碎。
一呼一吸之间,失败的绝望急转直下,仿佛尖锐的冰笋从九天直坠深渊,秦修和清晰的感受到,心底所有筹谋时的热血,全成了深秋荒茫草原上笼罩的頽冷。
然而他上不肯束手就擒,小秦氏和下毒的两个女使都已经被绞杀扔去了乱葬岗,秦家毒害楚氏的事早已经没有了人证,如今,谁说再多原不过空口白牙而已。
他一仰面:“不知道你们在胡说什么,说话是要讲证据的。”
晴线万丈之下湿润的空气有了烟波浩面之意。
怀熙缓缓步出大堂,锋利的暗藏在平静的语调中:“原是瞧在秦姐姐份上不做追究了,倒不想秦公子好大的气性,好深的谋算,竟如此算计我妹妹。既然秦公子不识好歹,这脸面我便也不给了。”
“今日我便正式报案,追究你秦家意图谋害我与我孩儿之事。”
秦修和紧绷着神色,大袖底下的手紧紧攥住,指甲几乎嵌进皮肉指尖,青白色的眼底布满了血丝,嵌在原本温和的面上,尤显惊悚:“说我毒害你,拿出证据来。”
在孩子遭受黑手威胁时,怀熙早已将凌厉凝成了她的另一幅面孔。
此刻淡淡一嗤间扬起的嘴角恰似冰雪倾覆了繁花,有冷冽沁骨的不屑与鄙夷:“似你们这种阴毒之人,我如何能不防着你们一手。你想要证据,进了大狱你会看到的。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走出牢狱再搅弄算计!”
秦修和原是恨到了极处,闻言惊惶的望着四周,中衣翻起的袖口上是银线盘起的仿佛被烧红的炭火膈的他的掌心生疼。
可他还是死死的攥住,仿佛唯有此,才能支撑住他随时要崩溃的精神。
此番算计他耗去了所有的经历,就连父亲都说是极致的,全然没有给对手留了余地。
每一步父亲都亲眼看着,他的眼神是满意的。
只要能赢,他的危机便可解了,秦家也能从中得到好处。
听着元郡王与曹文煜如此配合,慢慢将嫌疑全部归置她们,他几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每一脉经络里的涌动都如沸水崩腾。
慕繁漪说的没错,这是他翻身的战争,如何能不亲眼看着,如何能不去亲身感受陷落在他算计里的人的痛苦呢?
那是他的荣耀!
可谁知情势急转如此不留情面,他的所有部署竟全都暴露在对手的眼底。
明明他的人一直盯着这群人,可为什么,他都没有发现她们在期间的任何动作。
慕繁漪何时联系的姚家?
姚意浓何时离开的姚府?
这妓子何时进的姚府?
汤峪何时被盯上的?
岑杰英为何没有被威胁、被收买?
为什么!
他都不知道。
盯着她们的人也都没有察觉。
一事接着一事,编织成密密的网,兜头往对手罩去,只等着完美的结果。
结果他编的网成了对手的武器,将自己困顿的密实,还无翻身挣扎之力。
没了元郡王和曹文煜的推波助澜,而状告之人这边确实步步紧逼,气息凌厉,秦修和根本没有招架之力,节节败退。
明明是阳光温暖,他却只觉坠入了冰窖一般。
他这辈子,全完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
姜柔抚掌而笑:“有趣啊有趣,一出一出可比戏文里精彩多了。”
琰华察觉他猛然定住的眼神背后的不对经,拽下腰间的腰牌便打了出去,击中秦修和的喉。
一旁的郎君紧着上前一把卸了他的下巴,人制住了。
他本生的晴冷如霜,眼眸微眯之下更似披霜覆雪:“想死?哪有那么容易!”
秦修和的长随,汤大人的小厮,不知何时已经被冷面郎君捏在了手里。
而在缸子里渐渐失去挣扎之力的汤峪也早已经面如死色。
汤峪畏惧点天灯的可怖,已经当场供出所知的所有参与者。
在半日不到里,算计里的所有人,全部投进了牢狱之中。
尚不到天黑,镇抚司的冷面郎君便把事情分析盘剥彻底,秦修和是如何选中了岑杰英的,汤峪是如何收买镖局镖师劝着岑杰英喝酒,再设局毁坏瓷器的,是如何将“姚意浓”卖进无眠阁的。
每一个环节,他们未必晓得背后的原因,但联系起来却能拼凑出完整的大网。
秦修和自尽不成,只得认下一切,以期镇抚司不要再追查毒杀楚怀熙一事,而连累曾参与其中的母亲。
归咎其原因,也只说是怨恨洪继尧忘记姐姐而继娶。
会选中计划里的人去算计,原不过是趁着流言如沸好下手而已。
不管是慕繁漪还是楚怀熙,只要能把其中一人绕进算计里,楚家几欲必须放弃追究他以前的算计!
事情背后的原因凤梧他们都知道,但用尽了手段,主谋咬死不认,他们也没有办法牵扯出更多人。
最后,秦修和被判流放西北八百里,余生与苦寒为伍,连带着秦勉亦被上头盯住,接连被参了好几日的治家不严。
皇帝当初会那样不留情面的夺了秦慧太子太傅的衔儿,勒令其归乡养老,便知他对秦家的动作不会有好脸色。
于是三日后,吏部便有调令发下,让秦勉即刻动身赴四川任布政使参政。
从三品,生生降了一级。
而四川,远离权势中心,山林立路崎岖,南临云南礼亲王府,北临庄亲王府,四川都指挥使温胥,皆是皇帝心腹。
几可说,寸步难行。
他想有什么动作是不能了。
但是想回来,倒也未必不能。
而事件的余音还未平复,百姓们虽与权势之间隔了山川,但也似乎都不信其中原因如此简单,少不得背后时要猜测背后的原因。
秦修和挑拨姜慕两家婚事的目的倒是好猜,不就是内里爵位相争么,毕竟没了御史台之首这位老泰山做依仗,姜大公子想要脱颖而出到底是有些难了。
于是,那倒霉的姜元陵又被绑上了耻辱柱被狠狠抨击了好一段时间。
姜元陵:“……”这是要逼我入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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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3章 好香~
鉴于流言一而再的牵扯进姚家、慕家、镇北侯府,百姓们茶余饭后免不得又要猜测,是不是有人要挑拨三家的关系,使其成仇死敌,好便宜什么人。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百姓们看不懂没关系,朝堂上的人精却是不可能猜不到背后的深意。
秦家,想要翻身呐!
京中权势中心的关系网渐渐将他们排除在外,曾经煊赫一时的秦家自然心急,眼见陛下垂暮,太子温厚,少不得要动动脑筋,搅弄一番。
一旦那些抱团的世家之间有了裂痕,他们才有机会拉拢,好为他日回朝弄权做准备了!
从前秦家一派在朝中文官集团里几乎独大,不是同流的官员没少被打压,好不容易才将秦家赶出朝堂,朝臣们如何肯让他们再回来。
自然是盯住了从前与秦家交好的官员,叫他们难以动弹。
远在老家的秦慧听到布局刚刚开始便已经陷入僵局,怒火中烧,接连去信训斥儿子无能,可如今秦家的人都被盯住,也难再摆弄。
便只能让所有人都潜伏下去。
静待时机。
而秦家从前是支持自尽的静王李锐的,所以,一时间朝臣们倒也没有将他们与崇州联系到一起去。
繁漪自然也不会去拆穿什么,免得把人逼急,集中火力来对付她了!
拨云见日,市井流言翻转,朝堂翻涌,未来的短时间内不论哪一方都不会轻易再动,繁漪倒也能安安静静的待嫁了。
时至二月底,桃花渐渐吐露的花骨朵。
今年的气候温暖的早些,亦有几朵悄然绽放在清晨的朝露里,粉红雾白的模样娇软的叫人心底也不住柔软起来。
婚期将近,原是不该见面了,只是琰华显然被诸多事情吓坏了,恨不能时时刻刻把眼神胶着在她身上,便是每日都要来瞧一眼说几句话才安心。
休沐的日子更是整日待在桐疏阁里赶都赶不走。
两家长辈瞧他们感情好自然高兴,如此也可破了外头的谣言。
其实此番算计倒也算厉害,每一环都在意料中却又出其不意,罪名阴毒,一旦事成,姚意浓真的被卖进了无眠阁,不管能不能坐实了是繁漪所为,众口铄金,不是真的也要被传成真的。
姚慕两家成仇便成无法挽回之事。
而她的名声便也蒙了尘。
世家高门选妇最看中便是名声品行,这样手段阴毒的儿媳姜家怕是敬而远之了。
若是琰华真与姚意浓有不为人知的情意,这时候便是一定会选择退婚,如此姜慕两家也要成了死对头。
以慕孤松在御史台的地位,姜琰华这个不知好歹的“前女婿”以后在朝中怕是寸步难行了。
若是琰华不肯退婚,为了娶她,少不得惹了长辈心里不愉。
无论琰华怎么做,都是死局。
如此秦修和也算是替姜元靖打压了最大的对手了。
再者,儿女婚事本是世家交往的牵扯,姚意浓**,姚家其余的儿女便成了废棋,内里各房一团乱不算,已然成婚的女子在夫家也要遭了白眼,姻亲间有了裂痕,于抱团的关系便是破绽了。
往后若想算计的这一方面关系不再坚固,便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繁漪若是真被推进如此泥沼,闹得沸反盈天,慕家和楚家想要保住她的性命,少不得要将秦修和毒害怀熙和孩子的事情一笔勾销。
可谓一举多得的好算计!
现如今,姚意浓的名声虽有挽回,可想退婚另择人户怕也没有再好的选择了。
李蔚翎如今庶子庶女都生下了,自家儿子的名声也早毁了,李家更加不会去提退婚一事。
姚意浓纵然心下依然有些不甘,总算也能静下心来开始备嫁了。
回过神来,繁漪她们也渐渐发现此番算计里除了元郡王与曹文煜显得十分积极,破了花魁身子的是另一皇商赵家旁支的爷儿也是个惹眼的角色。
赵家如今的家主是定国公长女及次子的亲舅舅,而定国公世子夫人又是姚意浓的堂姑姑。
事关姚家女子的名声,心里总是窝了气的。
大房与二房之间即便不闹了矛盾,少不得有了嫌隙。他日若在发生些什么,这府里大约也太平不了。
压自己一头的对手家宅不宁、姻亲不和,于袁家、秦家之流又是一大得益。
可惜,对手就是比他们聪明啊!
繁漪不得不感慨:“秦修和为什么非要和我杠上呢?自找死路啊……”
姜柔摆摆手:“他们要找死,难道还要拦着么!”
她被公主殿下拉去了据说求子非常灵验长明庵拜送子娘娘,一连拜了七日才放她下山。
她这个热闹性子哪里忍受得住七日清静,下山来时面色寡淡,不晓得还以为殿下是逼她去做贼的了!
“我娘当初成亲两年多才怀的我,听说就是去拜了长明庵的送子娘娘才有的。可我才成亲不足半年,也不知道我娘在操心个什么。”说罢,又往繁漪肚子瞟了眼,揶揄道:“夜夜往你房里跑,可别揣着个小的拜堂去啊!”
琰华正吃着茶,闻言也不由狠狠呛了一记,咳得面红耳赤,更是莫名心虚。
繁漪眉眼也染了浅红,不住掐了眉心道:“倒是明白殿下苦心了,只盼你早日生了孩子能稳重些,好管住了这张嘴。”
姜柔瞧他们两个如此更是笑的厉害,过了半晌伸手替她搭脉。
细细切了许久方道:“脉象稳健,也无血瘀之症。只是怀熙的事也是给你们个警醒,长子嫡孙,地位到底不同。如今瞧着你们恩爱,少不得要动些脑筋在上头。这样的把戏恐怕姜元靖用起来想是得心应手。侯府里的人你们都不熟,最好院子都是自己的人。”
繁漪郑重应下:“我知道。”
姜柔从袖中取了一只小瓷瓶出来,递给繁漪,“我这里配了几粒丸子,每月月事前五日服用。若有阴损之物侵身可稍作避害,没有的话吃着也温经养血。到时候我会去你那里瞧一瞧,若是药物的问题我到能察觉。但是,到底还得是你们自己谨慎着。”
繁漪嘴角弯了抹深深的弧度,笑意越发深,只是眸色却是极其邈远的,仿佛她这个人便是生在朦胧中,叫人瞧不清深里,难以捉摸:“恩。”
有姜柔配下的药丸子,琰华心下也松了口气,“多谢。”
姜柔不跟他们来虚头巴脑的客套话,又说起了外头的事儿:“外头这会子还在议论着那件事,我倒是有些好奇那赵家的爷儿是什么角色,怕不是蠢,就是暗里投了袁家。”
繁漪颠了瓶子在掌心,触感沁凉植入心肺,就好似如此阴损算计,总是叫人感到防不胜防的阴冷,淡淡一笑:“商家郎君多精明,还是皇商一脉,如何会是蠢得。”
果不其然,第二日里那位明知花魁有可能是姚家女还破其身的赵家爷儿,宅子被飞贼一把火也烧成了灰烬,脑袋也被割了,悬在了墨山下的赵家宗祠门口。
倒把清早路过赵家祠堂去摆摊儿的汉子吓的不轻,惊叫声把山里的飞禽惊的漫天乱飞。
琰华折了枝花苞粉嫩的桃枝进来,又唤了晴云拿了只白玉山水纹的细颈瓶过来插上。
看着枝条悠然落在她身侧,明珠的温和疏影里,她美的那么真切而从容,清冷的眉目里含了清泉般缓缓温柔:“从衙门里偷偷折来的,说是蒋侍读栽下的,若叫他晓得,我怕是要吃训了。”
繁漪正在烹茶,斟了被茶到小巧的玉杯,递了给他,莹莹笑道:“辣手摧花,吃训也活该。”抬头瞧了眼枝头上半开不开的粉色花骨朵,“倒选的好,明天想是能开出几朵来了。”
琰华饮了茶,挨着她坐下,侧首在她颈间吻了一下,温存道:“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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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4章 单衫杏子红,双鬟鸦雏色
繁漪面上一红,轻轻推了他一下,微垂的睫毛如蝴蝶舒展的翅:“别闹。”
镇日黏着,她多少有些习惯他的靠近了。
琰华执了她的手捂在掌心,笑意似三月清风,有淡淡温和的暖意:“昨日姜柔说你身子很好,可我有点私心,想与你商量一事。”
繁漪楞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很好”究竟指的什么。
颊上瑰丽的红越发迷人,眼波盈动,低低的嗓音娇怯怯的:“什么?”
夜色缓缓倾覆,是一望无尽的墨蓝清澈,半月明亮而悠闲的悬在天空,星子伴月,越发莹亮锐剔透的晶石,璀璨夺目,月华洒落,擦过屋檐从薄薄的窗纱透进来。
琰华清珀衣衫上的银线慢慢晕起一层朦胧的柔光来:“想与你清清静静过些亲密日子,不叫旁人分了你的心。总听着谁家的儿妇难产,谁家的夫人生完了伤了身子,总是太吓人,你还小,待过两年咱们一同准备好了再要,好不好?”
窗外枝影摇曳,心底似被嫩叶挠了一下,痒的满身酥软。
繁漪的笑意恰如枝头的初蕾,流光盈盈含羞地觑了他一眼,低道:“孩子如何是旁人了?”
那样的娇羞恰似玫瑰含露,琰华目光难离,抚着她慵懒轻挽的青丝,大掌轻轻拂过她的腰间,终是不敢做了停留:“除了你,都是旁人。好不好?”
繁漪渴望有一个与他骨血相融的孩子,可若是能与他朝夕相依,没有旁的分神,似乎也是她多年来期盼的美好时光。
便轻轻点头,伏在他结实稳重的肩,感受他指腹下的温暖,宛然道:“嘴这样甜,是在蜜里泡过了么?”
看着桃枝窈窕的影儿垂落在她纤细的肩头,她就这样真实的依偎在怀里,鼻间是她独有的温柔馨香。
琰华细细嗅着,仿佛要沉溺下去,轻吟了一声:“单衫杏子红,双鬟鸦雏色。”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倒是没有泡过蜜。”垂首去含了她的唇,细细啃咬,用力吮吸,“只是每日在要吃上几口的。自然甜了。”
险些窒了呼吸,繁漪气息微喘:“我怀疑姜琰华被人换走了。”
琰华带了薄茧的手磨缓缓砂着她的颈,时不时若即若离一番,引得那柔弱无骨的小手去捉了,乖巧依靠:“在你身边,便只是你的云奴。”
他很喜欢这样像逗弄猫儿一样逗着她,繁漪也喜欢他掌心的触感,不由微微迷了眼。
语调也有了舒适的慵懒之意:“云奴、云奴,是乳名么?”
琰华宠溺的看着她柔软的模样,欢喜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一遍遍吐露,轻道:“慕家这一辈郎君从云,父亲的表字又是云川,母亲便给我取了这乳名。除了你与母亲,旁人不给称呼。”
她是欢喜的,却故意哼了一声,明眸微挑的飞了他一眼:“谁稀罕了。”
琰华握着她的手,放进了衣襟内,原本便温暖的体温一下滚烫起来,捂的她微凉的手很快有了湿润游走在掌纹里,含笑低微的嗓音在她耳边道:“喜欢你这样唤我。”
他的定力是好,可也有太多次险些难以收住,繁漪自是晓得那滚烫的呼吸拂在耳边意味着什么,微微一颤,忙抽回了手,粉面微晕的轻妩。
转了话题道:“听说赵家旁支负责海运的爷被人搁了头颅,还烧了宅子。”
琰华拢了拢衣襟,深深一呼吸,平复血流里的涌动,扣了她的手在唇边轻轻一吻,紧紧拥了她在怀中:“这分明是在警告赵家族人,若是再有异心想挑起纷争的,便是宗族不容了。赵家家主倒是有几分果决狠辣。”
他的唇是薄薄的,眸子又下场上挑,使他的眉目看着有几分冷漠,落下的吻却总是滚烫的。
繁漪披在寝衣外的淡紫色无袖氅衣上绣着几朵盛放的昙花,染了她面色娇艳的红,竟也显出几分明媚来,缓缓道:“赵家世代从商,主支旁支分支数不清,家族庞大,若是家主没点儿铁血手腕,如何能镇得住背后乌眼鸡似的想分一杯羹巨大财产的族人。这也是在告诉姚家,一切只是有叛徒被人收买,于主支无关。”
琰华的手轻轻搓着她裸露在空气里的一截雪藕似的腕,不知不觉一点一点慢慢上滑到了手肘处,细滑温软,叫他爱不释手,不像男人的肌体,再如何温热,总是冷硬的。
他笑意沉醉道:“如今局势复杂,想来姚家也不会盯着此事不放。而赵家平白被人算计,又如何能不恨背后之人。赵家的家主不傻,又与定国公府、柳家关系密切,背后之人是谁他们很快就会知道。”
繁漪伏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沉有力的心跳,“赵家和楚家的人脉几乎遍布了市井,往后袁家一流在京中的动作便是有些难了。”他的体温捂着,颈项间渐渐有了几分汗湿,肌肤上酥痒的触感让她不住扬起小女儿撒娇的笑靥,轻轻缩了缩:“云奴,痒。”
琰华满目都是沉醉的宠爱,刮了刮她的颊:“倒是你,如何让无音将血滴在了袁家,如此将袁家牵扯了进来,怕是要引了麻烦来。”微微一顿,“这几日便不要出门了,我待会儿去见舅父,让南苍留在院外守着。”
一把鸦青的长发静静蜿蜒在他的臂弯里,在明珠光华里,曲折的弧度里柔和了一道莹莹光泽,繁漪晓得他在担忧什么,拧了缕青丝骚了骚他的下颚,逗他道:“怕我又不见了么?”
琰华垂首睇着她的眸子一缩:“不许胡说。”
繁漪吃吃的笑,垂眸掩去眼底的迷雾:“不走,累了,就想留在你身边。”揉了揉他紧绷的肩胛,缓缓又道,“不是我,想是背后有人想渔翁得利了。”
琰华眉心一拧,目中有冷冽迸发:“姜元靖!”
薄唇用力一抿,“他倒是聪明,不论计划成不成,都有人给他背了这个黑锅了。如今袁家留了疑影儿,有了上一回鸿雁楼的事,少不得要怀疑是你要将他们牵扯出来。”
窗边的堆雪轻缦安静的逶迤在朦胧清泠光线下的暗红地板上,银线绣以的祥瑞卷云纹染了浅浅的迷红,成了夏日傍晚时曳满长空的晚霞。
繁漪抚平他眉心的曲折,徐徐温柔道:“就算没有这几滴血,袁家也不会轻易收起伸向侯府人脉的手。镇北侯府的人脉袁家太想得到了。今次有姚三爷顶在了我前面,但对手总也晓得我不是好欺负的,想来近期也会安静些。”
其实她认真想过,若是侯爷安好,即便姜元靖做了侯府的世子也只是个虚名而已,万事还是侯爷做主。
只不过若是侯爷和太夫人忽然不在了,侯府也没有嫡母,偏琰华占了个嫡子的名分,他姜元靖想继承爵位就完全不可能了。
姜氏的族人能仗着备份在侯爷和太夫人面前作威作福,难不成还敢把那腔调唱到皇帝面前去么!
所以他们现在只能先争世子之位,一旦姜元靖得手,他们所有人就会把算计对准侯爷而去了。
如今姜元靖藏的深,恐怕说给侯爷知道他也未必会信啊!
搞不好还要以为琰华心机重呢!
琰华与她抵着额,语意沉沉而温柔,好似一匹上好的绸缎,细腻却又容易褶皱,藏进了沉重的担忧道:“这回你提醒了姚家去提防、揭穿,使得姚家避免折损,他们自然感谢你。此番算计背后的原因想来姚丰源这样的老狐狸也能猜出几分来。”
“此次他们险些栽在秦家手里,姚家少不得也将他们视为眼中钉加以防备打压。姚丰源虽致仕,到底人尚在京中,余威未退,自有他们先出手。”
微顿之后一声长吁,轻轻抚着她的颊:“终究是我的不是,白白叫你受了这些日子的委屈,听了那么多不想听的话,让你处在了危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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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5章 分析
繁漪给了他一抹温柔安定的笑意,温柔的语调潺潺的,带着酥软的暖意,轻轻划过他的心头:“没关系,什么困难算计都好,只要你坚定,我便什么都能淌过去的。”
那样温柔的嗓音里有着难掩的力量,安抚着他纷乱的思绪,听在耳中,琰华清浅的心底里仿佛一阵柔暖春风拂过,让他想起了一句戏词儿。
遥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没什么能让我动摇的了。”清冷的眸子里有暖流湍急,吻过她的眉眼:“我晓得娶你会将你牵扯进旋涡里,可是我自私,不想再和你分开了。”
春日花苞在春风里缓缓吐露了柔软的花蕊,一星一星的娇嫩,欢喜与百花清香随着风轻缓的起伏,仿佛迎来了整个春日萦绕身边。
繁漪目中有温热游曳,将眼底他的模样缓缓晕开了一层模糊的光晕。
吸了吸鼻子,她仰起身,伸手便去拧了他的耳朵,厉害道:“那你便待我更好些。你晓得了,我这个人不好惹。你若敢负我,便是一定把你也按进泥沼里,没得翻身!明白没!”
捏了一嗓子学足了在法音寺见过的悍妇如何教训丈夫的模样,末了还得再强调一遍,好显得自己十分泼辣威武来着:“说话,明白没!”
余光落见窗棂缝隙外的庭院,盛满了一汪恍若空明积水的清澈月华,偶有风吹过,从缝隙间呼呼钻进,卷起她薄薄的大袖衫子似蝶儿纷飞,嘴角的笑意清亮而分明,映着烛火摇曳不定的光,明媚的眼中蕴起星辰大海之光。
琰华甚少看到她如此爱娇的模样,不依不饶,嘴角有浅浅的梨涡,仿佛有几分小时候的可爱任性,是洒脱而笃定的。
他如何不依,轻轻一笑,意态清举似风下松:“任娘子处置。卿心似我心,定不相负相思意。”
繁漪嗔他一眼,顺着他的拉扯又窝进他的怀里,微凉的耳贴在他的颈项间:“这还差不多!”
听着风声掠过花树,好似雨水击打在枝叶之上,格外清越,闭目默默想着,岁月静好,大抵便是如此吧。
须臾的温存后,她方缓缓小声道:“陛下已经半年不上朝。他日新帝登基,最初的几年是最不安稳的,想要夺权也是最有机会的。镇北侯府在京百年,虽不是最煊赫的,人脉却不容小觑。因为你的到来侯府内有了不一样的局面,所以会有那么多的人替姜元靖出手。”
琰华将她总是微凉的手藏在衣衫内,细细一思忖便了然:“若是有人拉拢我,不拒绝,也不答应,端看谁能替我算计到好处。”
繁漪点头道:“你到底在侯府是外来者,而这些年文氏一直病着,怕是已经压不住那些人了,光是侯府之内便难说有多少人是支持姜元靖的,咱们往后的每一步都不容易,所以,必然会有人想着来助你一把,将来少不得要得你几分感激,姜家的人脉自然也能随意取用了。”
琰华听懂了她话中的深意,微微一默:“只是我们与沈家来往颇多,怕是背后之人有所忌惮,未必肯靠近我。”
明珠在长案上缓缓散发着柔光,为繁漪温婉的容色更添了几分堆雪清丽:“姜元靖何尝不与定国公府、魏国公府由着亲眷关系?”
琰华讽刺一笑:“权势果然迷人眼。”
繁漪澹道:“百官科举,拼命往上爬,为的就是掌权为家族、为百姓谋福祉。咱们为姑母神位安稳而争,说到底都是以绝对的权势来镇压敌人,都是带了自己的目的。何况,谁手里没些个暗桩呢?”
琰华似有一怔,旋即心中或豁然开朗之意,点头道:“只要不让自己也成为他们那样不折手段的人也就是了。”
繁漪轻笑着点了点头,又道:“今上倚重武将,文臣的地位不如,两边的矛盾必然会在新帝登基之初便激化开。如今盛世太平,太子也不是今上。武将煊赫了数十年,如今也该轮到文臣风光了。”
不过听些细小之事便能推论出这样多,而从前她所猜测的也都一一应证,这样的心思当真叫人惊叹,琰华凝着她,总觉得她有无数的惊奇等着他去发掘。
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她的衣襟,小动作颇多:“因为最近几桩算计,恐怕已经让朝堂上的人盯住了袁家、元郡王之流,背后的暗潮涌动提前露出了端倪,不知会不会影响了上头的布局?”
“搅动的乱了,对手才没有精力多管闲事帮着姜元靖来害你呀!”繁漪捧着他的脸揉了揉,生生将一张清隽的面孔揉出十分怪异的表情才高兴:“你呀,就知道读书,分出点心思好好看看朝堂,那也是你要待着数十年的地方了。若我不在……”
瞧他眉心拧起,立时改了口,赶紧撇开了话题道:“当初‘南方之战’打下齐川府与恒川府不容易,折损数十万将士,而齐川府紧邻着大秦与大梁,那些都是虎狼之国,如今齐川由薄大帅镇守尚且安稳,只是大帅已然年迈离告老亦不远。”
琰华心底似骤然被风吹皱的湖面,难以平静,望了她好一会儿才缓缓道:“齐川是华阳公主的封地,魏国公又是赫赫武将,自然是交给他们最合适。到时候正好趁着替新帝铲除异心、整肃朝纲的机会将自己打发去了出去。武将在极盛之时远离朝堂中心,却未必远离了帝王之心。”
繁漪漾着一泊绵绵柔婉睇着他,直将人瞧的面色和软下来才好:“今上选出的辅臣为定国公与首辅魏阁老,二人虽是文臣,却都有名将子孙,地位可谓一人之下矣。若是文武皆被辅臣掌控,对他们自身而言也是很危险的事。”
琰华明白道:“今上手里的这些武将,都是有勇有谋之士,他们在全势里依然清醒。自然明白烈火烹油固然热闹,难保伶俐的文臣挑唆,在帝王的疑心里有大厦倾颓的一日的道理。细水长流,才是明智之举。”
繁漪点头道:“若是娘娘与国公爷就此远离了朝堂,新帝念在她们全力辅佐又知趣的份上,也会一直保有今日的信任。定国公他日依然会被重用。这便是帝王之术,他的作用也是人质,以牵制远在齐川府却手握重兵的公主府。”
“文武的对抗马上就要开始,参与其中官员明桩暗装数不清,你走文官路,即便有魏首辅关照,但能不得罪了那些文臣便不要得罪。咱们原不在权势中心,算计之内的事,含糊其辞最合适。免得来日哪个不长眼的伸出脚来绊你一下,虽没致命危险,也着实恶心人。”
明珠的光华薄薄如清晨的雾,映着他们相依相偎的影子在窗纱上,分离与伤怀便在如此亲密里渐渐远离。
琰华细细瞧着,紧紧拥了她一下,将影子里的缝隙彻底挤开:“我明白。”又好奇道:“你怎会知道这样多。”
庭院里照在灯笼下的一朵桃花悄无声息的绽开了花瓣,在月华里有着宛若荼蘼的素华光泽,盈着淡淡的香味,缓缓送进了屋内,繁漪嘴角抿了一抹笑意,只是看了他一眼。
仿佛浸润在了初秋的暖阳之中,心底的暖融缓缓蔓延,裹挟了周身每一个毛孔,还有什么不明白,她所作的一切努力,还不都是为了给他铺路。
琰华眼波的浮动里有浓浓的感动与欢心,似流星如雨划过天际,璀璨的好似最温暖的泉水,要将人溺进去一般:“往后,还请娘子多多保护我这没用的夫君了。”
繁漪两颊靨红,飞了他一眼:“我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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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6章 挡箭牌
琰华被她一睨,心跳都快了起来。
她是高挑且聪慧的,可乖巧缩在他怀里的样子总是那样小小的依赖的,不给人半分压迫感,伸手拂过她的眉目:“希望你永远都这么高兴。”
繁漪的茫然一闪而逝,这样的温存似乎又成了压在心口的石头,欢喜慢慢沉淀,默了默,又弯起欢喜的弧度,指轻轻骚了骚他的掌心,宛然道:“高兴,看到你我高兴,与你说话我高兴。”
这样并不肉麻的情话却牵起琰华心底旌旗动摇,他的清冷在她面前总是荡然无存,吻了吻她的唇,浅尝辄止,以免渐渐夜深时难以控制:“如今的秦家是再无翻身之机,倒是便宜了他和袁家。”
繁漪捉了他的衣襟,小鱼轻啄一般触着他的唇,感觉他的气息开始粗沉便又推了他一把,笑眯了一双美丽的眼儿:“秦勉能在秦慧被不体面罢免的情况下还能稳稳立于朝中,总有他不简单的一面。秦家未必会输,我倒觉得秦勉不过是发觉朝中已有人盯上秦家,顺势避开而已。”
“秦家与袁家,看似协作,可秦慧曾是首辅,如何肯依附了袁家,他日再被被压过一头?到底不过相互利用而已。”
琰华咬了她的耳垂一下,心下有几分了然:“如你分析,武将一派其实早就察觉了有封地的王爷在筹谋大事,若是洪家那日的算计成了,武将一派尚可继续假装不知,败了,便是不得不把情势明朗起来几分,少不得眼睛就得多盯着秦家几分。所以,秦家如今不过是在蛰伏。”
默了默,嘴角有了一丝冷然的讥讽:“倒是这个秦勉果然是做大事的人,竟然就这样把儿子当做了棋子。”
从前繁漪将姜家人的行为、品行都讲给他听,在她不在的那半年余时间里也是多次顺利躲过对手的算计。
并不是他不够聪明看不懂朝堂的形势,只是他到底新入翰林,寻常也不大与世家子弟来往,便也少知道一些内里的暗流。
这会子细细听着繁漪给他讲了这么多,便全数融化在了肚子里,再分析起秦家来便清晰了很多。
繁漪微微一颤,轻咬的贝齿间露出几分轻吟:“别、别闹。”
素手捂住了他的唇,“都是有野心的人。筹谋这样的造反之事,自然都是狠辣手腕。四川冷僻,可想要回来却也不难。这里有袁家打头阵,待到大将成时,回朝捡了现成的便宜岂不是正好?至于姜元靖,你忘了,咱们这里也有个飞贼呢!”
于当夜,悠哉溜达在魏国公府库房里的飞贼被顺利拿住。
百姓们纷纷大笑:“居然还有老鼠敢在捕鼠器里溜达的!”
飞贼为了避免牢狱之苦,与冷面郎君谈起了条件:“若是草民揭发朝中官员杀妻,是否能不叫我坐牢?当然,拿走的东西草民一律还回去。”
于是,钱鑫钱大人刚跨出自家大门的门槛,准备去衙门签到的时候,被鬼面阎罗一把摘了乌沙直接扔进了镇抚司。
谨慎伺候他与钱夫人的女使小厮也一并锁拿下狱。
事情发生的突然,早前虽有安排,却不曾想会落在了镇抚司的手里。
阎王想要答案,谁的嘴能咬的住!
此事一出,少不得又引起一阵轩然大波,百姓们纷纷表示在街边摆摊的时候都觉得感觉不到冷了,也不无聊了。
人来人往的都在讨论着。
怎么都想不明白这钱夫人三十余的年岁又怀了孩子,本是大喜的事情,什么事情闹得非得下手杀了妻子不可。
镇抚司审案自来密不透风,百姓们无从探知,越是如此,便是越传越疯魔,于是便有了钱夫人这一胎来路不正,这才引得钱大人下狠手杀妻以泄愤的猜测。
钱家郎君一时间皆是面无人色。
钱鑫杀妻一案铁证如山,然而镇抚司的刑狱总是格外勾人吐真言,竟无意中从钱夫人的陪嫁女使嘴里得知,前段时间市井间流传的流言皆是钱夫人特意寻了说书人去说的。
为的是挑拨姚李、慕姜间的关系,不叫他们的婚事做成。
此言一出,百官们便要怀疑了,钱家与这几乎人家的来往不过平平,没听说有什么龃龉,更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挑拨他们做什么?
转念一想,钱鑫可不是袁阁老的得意门生么?
不是他自己要得益,便是老师要得益了。
寻常百姓便罢了,混在官场里的哪个不是人精,肚肠九曲十八弯的,细细一思量便也开始揣测了袁家动作颇多的背后深意了。
袁阁老在内阁虽有自己稳固的势力,但终究不是首辅,不是年纪最大最有资历的,甚至也不像魏首辅和定国公一般是太子倚重的。
他想上位说一不二,可不得想想办法么!
镇北侯府的百年根基,人脉无数,偏偏世子之位未定,不就是一个很好的目标么!
若是能前后扶持出侯府未来的家主,来日人脉岂不是能任意取用了?
而姚丰源与袁阁老在朝时就不大合,却与定国公府是关系密切的姻亲,袁家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姚家和有声望的宗室结了亲,徒增了对手的实力。
而一旦慕姜婚事不成,得益的又会是谁?
自然是姜家另外的几位公子!
那么便又得出结论,袁家的手伸得太长,已经干预到镇北侯府选定世子一事里去了。
如今算计便是为姜家的某位公子铺路了。
秦家盯上了镇北侯府,袁家亦是如此,那么这两家人又是否私下共谋呢?
然后又有知情者透露,太子爷四子的外祖郑家一向亲近袁家,也不知是不是替未来的皇子在打前锋,要与太子妃所出的嫡子一争储君之位呢?
诸如此类的猜测有许多。
虽无证据,但也足以让人提起警惕了,哪怕不是为了某些人谋算,也大有要壮大自身的意图在里头了。
那厢。
郑家家主郑弘辜看着自己两个急不可耐表现出皇亲国戚姿态的儿子,脸色铁青,真想上手扇他们两个耳光!
郑大郑明仪生的一双精明的眸子:“皇孙聪颖好学,自然是要为他好好铺路的!若是能拉拢的袁家,百利而无一害,来日皇孙若能坐稳储君之位,我们郑家也能中兴了呀!”
郑二郑清巍眉梢飞扬:“太子妃不过小氏族出身,如何能与妹妹相提并论!若是输给了荣氏,郑家的额脸面要往哪里摆!父亲掌工部,有那么多的门生故吏,难道不想与那小门小户的一争么!”
郑弘辜眉目温和似寻常老者,但眼底深处却有难以捕捉的深沉与精刮。
面对狐狸似的同僚,他亦能一副平和姿态,但看着不长进的儿子,额角却怎么也抑制不住青筋凸跳:“争!争!现在皇帝知道你们要争,太子知道你们要争,百官也知道了!”
郑清巍愣了一下:“太子位继位,储君更未定,知道我们在争又怎么了!哪朝哪代皇子不争!”
郑弘辜自认城府颇深,不明白怎么生了这两个不重要的东西!
伸出的指忍不住颤了颤:“你们的一举一动全在别人的眼底了!还怎么了?”
“荣氏一族是小门小户,可太子妃是正妻,她就有把所有庶子养在身边的权利,如今你们显了心思,皇孙落在她手里还能有好日子么!来日立谁为储,且要看太子的心思,你们这两个蠢货!”
郑家兄弟:“……”好像是这么个意思哈!
郑明仪自信的面孔微微一诧:“那、现在怎么办?”
郑清巍便一脸豁出去的表情道:“什么怎么办,既然已经露了,想收回来是来不及了,还不如就大大方方的争!”
郑弘辜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抄起茶盏就砸在儿子脚边:“滚!”
郑家兄弟:“……”老了,到底是老了,连争都不敢了!
而侯府之中姜侯爷愠怒之余,勒令家中郎君私下不许多与秦、袁两家人多有来往。
与袁家公子来往最为频繁的姜元陵,又被投票为最有嫌疑的人。
姜元陵:“……”我到底招谁惹谁了?
如此一闹,即便有郑家这个挡箭牌顶在前头,但袁家一时间也还是成了众人紧盯的目标。
毕竟也有聪明人已经开始怀疑封地的各位爷了。
皇帝可不是那些个朝臣,心中自有丘壑,为保太子能顺利登基掌控全局,当日便招了几位御史台官员进了宫去。
随后好些与袁阁老交好的官员纷纷因为御史台弹劾而贬责,或者明升暗降被调离了京城。
朝局变动不小。
袁阁老好容易盘活起来的棋局又陷入了僵局,又被几家死死盯住,寸步难行。
也只能暂时偃旗息鼓不再动作。
然而市井里的闲言碎语却不会一下子沉寂下去,话头接着话头,好的赖的嚼碎了来回的传着,不会少一字,却只有添油加醋,似烧不尽的春草沾水便能重生,在平静的日子里投下一颗又一颗惊天巨石。
对手始终处在暗处,自己却毫无预兆的被推上了台面去应对同僚的打压,袁阁老一怒之下便不再管钱鑫这位曾经的得意门生了。
更是暗里对一直联系不断的秦慧和袁集一房不冷不热了起来。
事情走到这一步皆因一个飞贼而起,袁阁老倒不信那飞贼就那么巧偏看见了钱鑫杀妻,便着了身边的高手去盯。
可袁家杀手的身手再是厉害也架不住镇抚司的人在暗中相助,飞贼的真面目到底袁家人也没瞧见了半分,飞贼背后的人更是无从探知。
袁致蕴怀疑着是不是繁漪在背后操纵一切,可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纵然楚家行商,有身手不俗的绿林中人可为其所用,可到底钱鑫杀妻这样的事情又有谁会预料得到呢?
如今为了鸿雁楼之事,大房和二房之间有了明显的龃龉,父亲又叫祖父冷落起来,生怕再说错了什么惹了祖父不愉,便也什么都不说了。
平静的春日时光温暖如泉水,缓缓流淌在眉眼的欢喜里,迎来了大婚的吉日。
大婚之日的早上,交好的姑娘们便要来添妆,到不曾想来的最早的不是姜柔和怀熙,而是姚意浓了。
晴云和冬芮神色不善,偏今日大喜又不能摆了脸色起了怒意,生生憋的俏脸通红。
新来的晴风不知底处,可瞧着她们两个如此激动又多少听了些传言,便没那么客气了,眼神锋利如刀刮过姚意浓的脸,微微一福身道:“请姚姑娘安,我们姑娘还要梳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烦请先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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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7章 未来
繁漪便好笑的看着三个丫头横了一排,堵在稍间的门口。
挥手示意她们几个先出去,却见丫头们是一动不动继续杵着,便有些失笑:“你们觉得她能打得过我么?”
几个丫头这才一步三回头的挪了脚步去到外间,却是怎么也赶不走了。
晴云咬着牙道:“爷说了,不叫您离开奴婢的视线。”
繁漪摇了摇头,实在拿她们没办法,看了姚意浓一眼,淡淡扬了扬脸示意她可在一旁的杌子上坐下。
却并未去与她交谈。
只是闭着眼任由容妈妈给她涂了满脸混了玫瑰汁子的珍珠末养肤。
如今不是在玫瑰的花期,却有暖房早早培育了花开,只得了几朵都被外祖母送了来,捣烂了拧出红艳艳的花汁,混了东海上品珍珠细细磨成的粉末,厚厚的一层,方有较好养肤的效果。
哪怕今日要大妆也不会伤了皮肤。
她是不爱涂脂抹粉的,却也欢喜的接受了容妈妈的折腾。
初初涂上时绯红一片,有些滑稽,养分缓缓渗透进皮肤后便渐渐白皙起来,仿佛只是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妆。
窗户半开了条缝隙,清晨薄薄的阳光带着露水的丰盈流淌进来,落在眉目间,是浑然天成的好气色,有了江南女子的清婉娇媚。
想起怀熙大婚时那大白脸配上的大红唇的大妆,此时镜中的脸蛋略白的细腻柔滑,倒是有几分不舍得洗去了。
温养了片刻,容妈妈取了温热的水来细细洗去面上的珍珠末。
姚意浓便在一旁静静看着,也不免咋舌繁漪养肤所用之物的金贵,再见那敷完了玫瑰汁子与珍珠末的脸蛋,娇嫩的宛若新剥了皮儿的荔枝肉一般,在浅金色的光线下微微有些半透明,“吹弹可破”大抵也便是如此了。
姚意浓正想说话。
冬芮笑眯眯奔了进来,怀里抱着个食盒儿,一看便是观味楼的。
她拍了拍食盒儿道:“爷让南苍送来的,待会子上了大妆吃东西就不方便了,这些小巧的点心正好,一口一个。姑娘若是饿了,喊奴婢一声就是。”
容妈妈呵呵一笑,道了一声“姑爷有心了”便拎着冬芮出去了。
姚意浓的眼神似乎有一瞬的失落,目光回转落在繁漪面上,却不见她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这样的贴心早就受惯了,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勉力弯了弯嘴角道:“恭喜了。”
繁漪微微一挑眉,礼多人不怪这句话倒是很有道理,听着心情很是舒畅,便颔首一笑:“多谢。”
今日大喜,所有轻纱帷幔都换成了红色,绣着“连珠葡萄”“缠枝藤蔓”这样寓意吉祥缠绵的花纹,于清晨的细风里轻缓的浮动。
姚意浓看着屋中的布置,一座枕屏隔出了明次两间,枕屏下的小几上供了只祭白瓷的细颈瓶,一枝姿态轻妩的桃花斜斜横生,映着半透明的素色屏纱,开的那么清丽温婉,倒与她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有几分相似,明明心计深沉,却仿佛永远都是从容温婉的。
她嘴角的弧度仿佛月初的新月,薄薄的有些虚浮,默了须臾,才缓缓道:“我同他诗书相应,懂他的骄傲和清冷,我以为只有我懂,所以一直那样笃定的等待着,可等待而不付出的人终究不是值得的人。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同他一起走过荆棘的人,而不是一个只会诗书浪漫的人。”
繁漪淡淡听着,眼底的笑意淡淡的,有些冷漠,并没有接话。
或许,人家也并不需要她去回应什么,不过是说给自己听的而已。
清傲的神色然若被细雨打湿,生了几分微凉之意,姚意浓似乎是自我解脱长吁了一声:“或许从前还有不甘,可总算见识到了你的本事,甘拜下风。到底姜家那样的旋涡里,也只有你这样的心机谋算才能助他安然度过一切阻碍,走到他必须走到的位置。”
见她淡然无波,略略苦笑,“或许,换在你的位置,我未必做得到那样不计前嫌。”
繁漪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这个女子有些有趣,淡淡一笑道:“你到不以为我只是想找些人同我一同对付对手而已。”
朝阳渐渐升起,投进无力的阳光拉的很长很长,姚意浓看着她坐在光线里,身影变得有些邈远,仿佛是高不可攀的:“没什么不对的。算计里,寻求同阵营的人是本能。你这样做若说是利用,姚家同你站在一条阵线,又何尝不是。总算,我们还不是敌人。”
她口中的“我们”可不会指她们两个。
繁漪若有似无的一笑,却也不在意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姚意浓细白的贝齿轻咬着红唇,迟疑了片刻道:“你这样倾尽所有的爱他,可曾想过若是他变了心,你当如何自处?”
这话仿佛是诅咒,也仿佛是提醒,于这样大喜的日子里显得那么不相宜,那么的刻薄。
繁漪的笑意凝在唇角,未曾褪去,柔婉轻和却又难以捉摸,于晴朗的天色里,细风轻拂了她未曾挽起的青丝,自有一股不可相侵的凛然之意:“我只管当下。”扬眉间有些深不可测,“太在意未来的人,未来都不会好过。”
听到她的回答,姚意浓猛然回过神来,不意自己竟在此时此刻问了这样失礼到几乎是诅咒的话,面色便有些难堪,可又忍不住问道:“太在意有什么不对?”
繁漪从容道:“不是不对。而是你连当下都把握不住,患得患失于渺茫未知的未来又有什么意义。”
唇畔的笑意似被秋风打落在里的枯萎的花,姚意浓凝了她许久,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女人的一身系于男子,得宠失宠,好过还是难过,终都是他们一念之间。不能未雨绸缪,下场都是输。”
繁漪的笃然自信,仿若青山伫立,岿然不动:“那未雨绸缪的女人,下场又如何了?比如你的母亲,比如你的姑母?亦或许你可去问问华阳公主和晋怀公主,她们可曾时时刻刻的未雨绸缪。”
姚意浓的语调微扬,待了轻轻的一嗤,似乎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你把自己比作她们?”
转眼看向庭院,是姜柔、怀熙、柳亦舒她们进了来。
一步步稳当的走在春日清澈而和缓的阳光里,或许她们之中有人是能接受丈夫纳妾的,也或许如姜柔一样是不能的,可介不介意的又如何。
每个人不都在自己的底线里抓住自己的丈夫么?
她并没有信心,却也想踏着这样好的阳光,走一遭想走的路。
姚意浓还想说什么,却被姜柔无遮拦的嘴三言两语给刺了出去。
姑娘们各自给了添妆。
楚家给外甥女准备了三十二抬的嫁妆,另压箱底的银票八万八千两。
沈家作为干亲,便随了楚家之数,另压箱底银票一万八千两。
洪夫人晓得前番之事不能在明面上谢过繁漪,便在怀熙准备的添妆里又重重加了一份,以示洪家是承了她的情的。
因为有旁的姑娘夫人在场,姜柔没有问什么,只是拿眼神询问她来做什么,繁漪便只是扶了扶额,她便也晓得定然没什么平和的好话了。
繁漪本就是这群年纪相当的女子间最后一个成亲的。
一时间小妇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给她教授新婚之夜的诀窍,直把繁漪听得好一阵面红耳赤。
索性全福夫人很快就来了,绞面、更衣、上妆、盘发,忙忙碌碌的时间过去也快。
但她是见识过怀熙和姜柔的大妆的,视觉冲击实在强大,也便没什么兴趣去照镜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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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8章 闹洞房
刚被容妈妈扶着在床沿坐定,紧接着又来了一群儿女双全的夫人们,围着繁漪说了一通如意的吉祥话。
似乎出门子前的环节很多,尽管老夫人和容妈妈拉着她说过多回,可到了这会子却还是成了一笔糊涂账,有些摸不清自己改如何反应。
容妈妈见她一脸懵的样子,便小声的提醒她,按着规矩也不必回应什么,只管低头娇羞便是。
心底稍稍舒了口气,若是这时候叫她说什么,她大抵也只会一脸懵到底了。
夫人们许是见惯了新嫁娘的无措,纷纷掩了唇吃吃的笑。
她们方走,前头便响起了爆竹声,是迎亲队伍到了。
姜柔几个一下子都跑去了前头看热闹。
琰华骑着高头大马而来,身后一左一右分了两个队伍,左手边是翰林院的同僚,右手便是沈凤梧同几位镇抚司的郎君,实在是案子牵扯多了,想不跟镇抚司的鬼面阎罗熟悉都不行了。
索性郎君们不在办案的时候倒也是极“正常”的。
然而当众人瞧清楚队伍里,还有徐明睿这个险些成了慕家女婿的郎君也在的时候,不由好一番惊叹。
这对夫妇当真好本事!
而站在大门之内的徐夫人忍不住瞪了儿子一眼:“……”从新郎把自己混成了伴郎,呵!没用!
慕家的两位姐夫都领着武职,这样好的日子里,面对镇抚司的郎君倒也不在怕的,好一番兵器论调。
几位哥哥倒个个儿是学识渊博的文人,可新郎官把探花郎、庶吉士都带了来,之乎者也的问题完全不在话下。
直把看热闹的人群瞧的眼花缭乱,笑闹了好一阵,给了厚厚的红包才肯放了行。
新郎官进了门,先去给老夫人和慕孤松敬了茶行了稽礼改了称呼,然后一同去了宴息处饮宴。
琰华本与慕家这边相熟至极,宾客们闹起酒来便也毫不客气。
挡酒在最前头的翰林院郎君们都不是好酒量的,没几杯下去便都东倒西歪了,索性凤梧和徐明睿是海量,左一杯右一杯,挡去了好些。
如此待到宴席结束时新郎官好歹好保持了清醒,还能稳稳的牵了新娘子一同拜别亲长。
繁漪从绞面上妆开始便一直云里雾里的,总感觉有些不真实,直到他那一声“我来了”方感觉到几分安稳。
一片绯红盖头底下只瞧见了自己的绣鞋,与手中捏着的红绸,听着父亲沉稳的叮嘱:“往后必当互敬互爱,繁衍后嗣,相扶白首……”
忽起一阵浓浓的伤感,只觉眼底有雾白的水气拢了起来。
手中的一段红绸晕成了一片水红,自此她便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去到另一个甚至是丈夫都不熟悉的家庭,开始全新的可预知的不会平静的生活了。
出了正厅的门,云歌背了她上花轿,隐约听到他在说“以后、一定要好好的”。
外头震耳的鞭炮与乐鼓声响起来,繁漪才缓缓从伤感中回过神来,已经起轿了。
镇北侯府与慕家都在城东,不过隔了三条街,只是出门有出门的吉时,进门有进门的吉时,最后花轿硬是从城南绕了一圈才到了镇北侯府。
十里红妆,绵绵不断,直逼亲王府邸嫁郡主了。
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好不感慨新嫁娘进了夫家的门亦可腰板儿挺直了。因为,一应嚼用便是不靠了夫家,亦能衣食无忧。
饶是如此丰厚的嫁妆,楚老夫人与楚老太爷还是觉得不够,毕竟两位老人家膝下有九子唯一颗掌上明珠,当初嫁楚云蕊的时候光是银票便有一百二十八万两了。
若不是繁漪拦着,两位老人家直想把京城里所有盈利好的铺子庄子都给了这唯一的外孙女。
喜娘喜庆的声音在喜轿外绵长了一声“踢轿门咯”。
然后只听得一记木板轻触,帘子被掀开,有微弱的光亮自盖头低下透进来,照得她紧张到骨节发白的手有一丝丝盖头映照下的绯红。
是一双骨节分明的熟悉的手牵引了她下轿。
手的主人似乎有些紧张,将她握的很紧,掌心有薄薄的汗。
还是喜娘催了几声才放开,引得看热闹的人一阵哄笑。
繁漪都可以想象那张清冷到几乎冷漠的面孔此刻是如何红了耳垂的,红艳了面色,紧接着繁漪手里便被塞回了红绸。
一路跨过跳跃的火盆,踩过碎瓦砾,沿着柔软如云的红毯到了描金彩绘的门槛前,方知终于到了正堂。
繁漪虽瞧不见盖头外,听得耳边一阵热闹的笑闹便也知道这会子正堂里定是站满了人。
言语间少不得感慨她们好事多磨,终得完婚。
顺着喜娘的搀扶,拜,拜,再拜。
这一日里都没能好好吃点儿东西,一顿天旋地转之后,这礼总算是结束了。
通向洞房的路上是年轻人的嬉笑声,繁漪不知原来洞房里竟比大堂还要热闹,隐隐约约间错觉听到了姜柔和怀熙的声音。
方被按在床沿坐下,轻快的几乎可以掐出笑意来,太真切了,让繁漪一阵心惊肉跳。
姜柔哈哈笑着:“来来来,新郎官揭盖头了!交杯酒准备起来!”
在繁漪惊诧而紧张的目光里,盖头被挑起,迎面跌进一双清冷而满含笑意的眸子里,烛火明亮,盖在盖头下的时候久了,一时间眼睛受不住的眯了眯,却是格外风情。
繁漪分明瞧见他嘴角的笑意似乎凝了凝,心下不免有些想笑,大白脸配上大红唇,视觉冲击实在大呢!
余光睹见满屋子挽着发髻的年轻妇人,皆是一副过来人的揶揄,吃吃的笑着,他面色一红,便是娇花不胜凉意的一低头。
“新娘子果然标致呢!难怪我们的新郎官眼神都挪不开了。”
轻轻抬眼看过去,一屋子大抵都是姜家的本家媳妇,说话的是一位容长脸儿的夫人,穿着降红色绣如意花纹氅衣,鬓边簪着一朵石榴珠花,称的雪白的肤色红而不艳,应该是最近刚跟着丈夫从任上回来述职姜四夫人。
认真算来是不认识的,只是前世里在侯府游荡的时候总算把府里的人都见了个全乎。
繁漪呆呆的想着,这样的妆容您是如何瞧出美貌来的呢?亦或者真的是看的太多了,一看大妆也能分辨出来?
那可就真的挺厉害了。
姜柔催促这喜娘撒帐,紧接着便是“枣生桂子”兜头落下。
撒帐东,光生满幄绣芙蓉。仙姿未许分明见,知在巫山第几峰。
撒帐西,香风匝地瑞云低。夭桃飞岸夹红雨,始信桃园路不迷。
撒帐南,珠玉直在府潭潭。千花绰约笼西子,今夕青鸾试许骖。
撒帐北,傅粉初来人不识。红围绿绕护芳尘,笑揭香巾拜瑶席。
撒帐中,鸳鸯枕稳睡方浓。麝煤不断熏金鸭,休问日高花影重。(来自百度。)
大抵是习武之人的条件反射,琰华下意识伸手接了落向她的果子,掌心稳稳攥住一把花生,恩,便是这么巧,只抓了“生”。
姜二夫人是见过几回的,今日一身茜色陪紫红辛夷花纹的褙子十分喜庆,掩唇一笑道:“好意头好意头,必当多子多福!”
说着又喊了姜侯爷的胞妹来喂新娘子吃饺子。
是一位个子小巧而丰韵的夫人,端了描金绘凤的瓷碗过来,夹了只饺子递到繁漪的唇边,倒是记得有这个风俗,便只是小小咬了一口,紧着姑奶奶便笑盈盈问道:“生不生?”
繁漪颤颤了舒展的睫毛,明眸水光潋滟,小声道:“生。”
姑奶奶直了身子,扬声笑道:“可听到了,咱们新娘子说了,生!多子多福,子孙繁茂!”
姜柔一下窜到琰华身边,接走了他手中的花生数了起来,啧啧道:“五颗,那不得五个?姜琰华你可得悠着点折腾我们遥遥啊!”
夫人奶奶们都是经过事儿的,免不得一阵逗趣的笑,说着生男生女,又说着若是紧着便有了,年底前便能添丁云云。
繁漪默默想着,生五个,那还不得成了母猪崽子了?
然而还未等她想得多远手里又被姜柔塞了交杯酒。
她微微侧身与他臂弯相缠,饶是亲密惯了,穿着这样一身吉服以夫妻的身份靠近却是头一回,两只酒杯间系了根红绳,绳子有些短,只能紧紧的靠在一处。
不知何时起他身上沉水香的气味渐渐盖过了水墨香味,仿佛是她这个人,在悠长的时光里,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一切,再无法剥离。
饮下酒时微眯的眸子睹见他清隽的下颚,也不知是不是被酒给烧了空空的胃,心下莫名一阵乱跳。
琰华吃了酒,却奇怪的发现随着酒水到嘴里的还有一粒花生了,想着吐出来有些尴尬,便要吞下去,却叫姜柔眼明手快给制止了。
小娘娘挤眉弄眼道:“想要新娘子给你生娃娃,还不得把‘生’的权利一并交过去呀!”
抛了抛手中其余几节饱满的花生,“你若自己吃了也无事,这儿尚有许多,也是你自己接的好,一接接一把。咱们可以慢、慢、来。”
就是没得商量咯?
琰华含着花生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他生的清冷,寻常也少有人同他玩笑,却是架不住姜柔这唯恐天下不乱的。
轻轻望了妻子一眼,耳垂难掩的红了起来,关起门来自然如何亲热都可以,这许多人面前,实在尴尬,便含糊了一句:“是生的。”
姑奶奶大约三十的年岁,嘴角却有浅浅的纹路,想是爱笑爱闹的娇俏性子,便也跟着闹起来,笑盈盈道:“知道是生的,就是要新娘子生呀!你若是能生,倒也省了我们新娘子辛苦一遭了。可偏偏这辛苦的差事得交给新妇才行,你可代劳不了哟!”
原本琰华少回来,身份上也总有几分尴尬,彼此不算太热络,叫姜柔如此一闹,气氛倒是热闹极了。
夫人奶奶们一声紧着一声的逗趣,又出了许多闹洞房的花样,一样比一样的露骨,直把琰华逗的眼角也晕了浅浅的红,生生少了几分清冷之色,只能无措的讨饶。
可闹起了兴致的夫人们哪里能放过呢!
繁漪低垂含羞的眼抽了抽,最晚成亲便是这个吃亏,闹不到洞房便算了,还得被人闹。
怀熙紧着又追了一句:“已是放你们一马了,否则这许多花生可要看着你们吃完才行呢!赶紧哦。”
许是真怕她们把方才的主意一个个闹过去,便豁出去了,琰华一把搂过妻子便吻了上去,舌尖一推,含着的花生便哺到了妻子口中。
众目睽睽之下再厚的脸皮也烧了起来,清隽的容色在龙凤花烛摇曳里无端端生了几分美艳。
在众人的哄笑声里,琰华一双手一下子都不知该放去哪里了。
繁漪低着头赶紧嚼了花生吃了,生的,有一股吃肥肉的感觉,又正饿的有些恶心,险些吐出来。
琰华正凝着她,细微的神色变化也瞧的分明,忙从女使手中的托盘取了酒水给她漱口。
姑奶奶好一声感慨:“哎哟哟,瞧瞧!瞧瞧咱们新郎官这细致的,可真叫羡慕哟!”
姜柔明媚的眼儿飞挑了一下:“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今夜可得抱在怀里好好疼惜着,把迟来的洞房给补齐了才行啊!”
补、补齐?!
这种事还能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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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9章 眼睛
繁漪险些又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只觉得没涂到珍珠末的耳朵烧的快要滚烫了。
这姜柔真是什么都敢说出口呀!
姑奶奶似乎与姜柔格外投缘,亲密地挽着胳膊,笑盈盈道:“果然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了,回头咱们回了家里去都好好训训家里的爷儿,都学着点儿才成啊!”
姜四夫人爽朗笑道:“年轻人花好月好的浓情蜜意,咱们半老徐娘的家里爷儿别嫌弃就不错了!回去训训儿子,赶紧疼疼自己的妻子,叫咱们怀里多抱个奶娃娃才是真的。琰哥儿可要加把劲儿,好叫侯爷赶紧抱上金孙才是呢!”
这样的调侃甚少听到,琰华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得引了猩红吉服的大袖掩唇轻咳了几声,脖子都红透了,也只得深深一揖:“姑母与婶娘说的是,孩儿不当努力。”
喜娘过来,嘴里边念着吉祥话,便取了把系着红绳的鎏金剪子来,从他们的发髻间各剪下一撮,再以红绳系紧,放进锦匣内,藏进了龙凤被下。
又是笑盈盈朗声道:“结发,礼成!”
众位夫人奶奶们笑着恭喜,姑奶奶又要取笑,索性外头有郎君寻了过来,喊了新郎官去前头吃酒,琰华匆匆的脚步简直可说是落荒而逃了。
偏姑奶奶是有趣人儿,同姜柔站在门口一道朝着那绯红的身影喊了句:“可千万别吃醉了,**一刻值千金,新娘子还等着你呢!”
姜大公子脚下一个打滑,更引得满院子哄笑不已。
凤梧无奈,只得牵了妻子赶紧也撤了。
新郎官走了,闹洞房便也结束了。
姜二夫人的丈夫与侯爷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如今侯爷未有续娶,府里的事情少不得她来张罗。
素净的鹅蛋脸色噙了和煦的笑意,拉了繁漪的手道:“咱们原是见过多回的,往后就是一家人了。琰哥儿少在府里住,你们新婚,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便来寻我,不要客气。”
繁漪不必下床,便乖巧的应了一声:“是,多谢二婶。”
二夫人又指了指门外的两个丫头道:“那是太夫人身边伺候的,暂时给你们使唤着,若是用的顺手就留下,若是不喜不熟的人伺候着,待你身边的丫头都熟识了这里便送回太夫人身边去,这些都是小事。”
待繁漪颔首谢过。
姜二夫人便领着夫人奶奶们也出去了。
“该开席了,客人这好些,咱们也去前头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姑奶奶笑盈盈望了眼新娘子,挽了二夫人的手,挤挤眼儿道:“新娘子累了一天了,也叫她赶紧歇一会儿,今儿可还有的要辛苦呢!”
繁漪面色一红,只得做了羞赧状,垂了眸子。
待众人离去,繁漪这才松了口气。
晴云瞧她闭目不语,便晓得她累极了,赶忙上前先替繁漪将沉甸甸的发冠取下来,仔细替她揉着腰椎:“姑娘这样可舒服些?”
发冠一摘,繁漪只感觉自己轻松的能跃上青云了,晴云的手很软,力道却拿捏的好,一下下揉捏着很舒服:“可再用力些。再僵坐下去,真是要受不住了。”
好在昨儿姜柔来给她使过针了,也好能顶住几日。
容妈妈很快打了热水进来,伺候着洗去了厚厚的粉妆,桂子般柔婉的面孔在烛火下明媚而清新。
繁漪扯了个微笑的弧度,只觉连笑起来都轻松不少,长吁道:“成个亲倒比被无音盯着练剑累多了。”
容妈妈和缓一笑道:“姑娘平日简素惯了,今日一身吉服六层,加上发冠足要二十来斤压在身上一整日,哪能不累。”
招手让小丫头把水盆帕子收拾出去,搬了小杌子在繁漪身边坐下,小声道,“方才海子来过了,扮了侯府的小丫头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咱们这里不在大房住的东院,是紧临着太夫人的长明镜。咱们住着的正院叫行云馆,边上有两个小院子空置着。”
什么作用不言而喻。
“府里中馈暂时是二夫人掌着,这一回拨过来四个二等的小丫头,四个粗使婆子,四个跑退的小幺。海子伶俐,揣了果子过去一通聊就套出不少来。”沉声肃肃道,“这里头,不干净。”
繁漪缓缓掀了掀眼皮,烛火落在沉幽的眸底,恍惚了一汪惊涛骇浪却又转瞬平息:“从来就不干净。人家肯动才好,若是不动才叫防不胜防呢!”
晴云的指腹按在主子的脊骨上,有僵硬的声响,不解道:“倒是太夫人的动作叫人有些看不懂了。把咱们姑娘安排在她的长明镜边上,说的好听是看重,却也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里。咱们姑娘和爷与这里的人都不算熟,可不得步步难行了。”
容妈妈在大院里打磨久了,仿佛能看透一点,缓缓道:“你说的是,却也不是。这一来,大房还在丧期,主子新婚自是不方便住过去的。二来,咱们爷是长子嫡孙,却又是半路认回来的。”
“若是姑娘与爷能扛住这个府邸的算计,将来必是有所托付的。若是不能,不计什么后果,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繁漪看了容妈妈一眼,徐徐道:“妈妈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想要做这个府邸的主人,哪有那么便宜的,是对琰华的考验,其实也是对他们几个。”
冬芮收拾了寝衣出来,听着容妈妈的话先是一喜,转而又满面担忧:“这府里咱们谁都不熟,甚至奴婢倒觉得都对咱们揣着防备,若是院子里再有手眼不干净的,岂不是危险了。要不要奴婢们盯着,找了机会都打发出去?”
晴云摇头道:“那些伺候的都是二夫人送来的,都找了借口打发出去,岂不是叫人说一嘴不信任二夫人?平白招了二房的不痛快,这是下下策。若能拉拢才好。”
冬芮细细一思量觉得确实不是好主意,便道:“奴婢觉得背后那双手盼着咱们这么做了,二房到底是太夫人嫡亲的,若是同咱们有了龃龉,岂不是叫他们痛快了。”
转身踱步到了小桌旁,伸手试了试桌上酒壶的温度,倒了杯温着的酒水送到繁漪手里,“姑娘吃口壮壮胆。”
晴云和容妈妈都掩唇笑了起来。
繁漪接了,嗔了她一眼,瞧着自己的手果不然有些紧张的发颤,连着吃了好几杯。
心口一阵热乎乎的烧着,却只觉更加坐立难安,担忧不想表现出来,便只以轻捶腰间的动作掩饰了。
晴云伸手继续给她揉着,接着道:“那便由着她们动,动出什么问题来了,便是二夫人欠了咱们说法了。姑娘也好做了拉拢。”
容妈妈缓缓点头,笑道:“盯还是要盯的,不过咱们初来乍到总有顾不上的时候。何况,咱们这里的人心也未必齐呢!”
冬芮与晴云对视一眼,到底跟繁漪经历大小算计不少,便也了然起来:“明白。”
容妈妈回头看了眼太夫人送来的两个大丫鬟,同晴云和冬芮道:“虽是太夫人身边的,未必干净,你们几个贴身伺候的与她们小心处着,别叫套进去了。晴风和盛烟呢?”
冬芮回道:“晴风盯着婆子收拾库房。奴婢和晴云得近身伺候着姑娘。盛烟便抢了去安排住处,把自己和晴风分开了,还弄了个小丫头一道住着。”瞥了瞥嘴,“奴婢瞧她哪里是来伺候姑娘,分明坐不住,已经把自己当半个主子了。”
容妈妈的脸色微微一沉,叱道:“放肆!姑娘面前胡说什么!从前老夫人是瞧你机灵才指了你来伺候姑娘的,姑娘好性儿纵着你,你却不晓得收敛,越发不像话了。”
“你若这般管不住自己的嘴明儿就送你回老夫人处去,叫闵妈妈好好教教你规矩。你们几个,得是姑娘的眼睛,处处盯着,把关着,而不是给姑娘添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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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0章 洞房(一)碧云玉搔头,对景山月皎
冬芮一惊,已然意识到自己嘴巴没遮拦可能会坏事了,忙垂首认错:“奴婢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乱说话了。”可怜兮兮瞄了眼容妈妈,“姑娘大喜,妈妈今日便饶我一回吧!”
容妈妈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若不是瞧着你待姑娘忠心,你这样的丫头早该打发出去了。”
繁漪的浅笑牵动颊上极浅的一颗梨涡,莹莹指尖在冬芮的脑袋上轻轻一戳:“那可别,再不中用还是有用的,将来少不得把她嫁个什么管家管事儿的,好给我拉拢人了。平白打发出去,倒白叫我将她养的白白嫩嫩的了。”
冬芮脸红的像熟了的虾子,脑袋快垂到胸前去了:“奴、奴婢去瞧瞧小厨房的热水烧好了没有,马上来伺候姑娘沐浴,好叫姑娘身子松快些。”
说罢,便一溜烟跑不见了。
容妈妈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而招了门口的两个丫鬟进来,问了名字。
左眉梢上有颗小红痣的丫头盈盈笑着一福身回道:“回大奶奶,奴婢碧云。”
颊上有笑涡的丫头神色便显得有些端肃,回道:“大奶奶安,奴婢月皎。”
繁漪眼波深处微微一沉,面上却只温雅而笑,似有深意:“碧云玉搔头,对景山月皎。好名字。”
她微微一扬头,晴云立马笑眯眯的递上两个大红封,“往后还得劳两位姐姐辛苦,多指点了府里的规矩呢!”
月皎微微垂首,语调稳重而和缓:“不敢担姑娘一声辛劳,这是奴婢的分内事。”稍一顿,“奴婢原是太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碧云是二等丫鬟,在奶奶这里,还是按了奶奶的规矩。若是奶奶有什么吩咐,只管喊了奴婢们就是。”
倒是说的明白,不插手近身伺候的事,需要哪里打下手就去哪里。
晴云见繁漪颔首,便又温和道:“不知两位姐姐往后是随着住在行云馆,还是夜里仍回了原来的住处?”
月皎浅浅弯着唇,颊上的笑涡若隐若现,给她微肃的神色添了几分可爱:“若是不扰了大奶奶安静,奴婢两个便随着大奶奶住下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春末的夜还是寒凉的,从微开的窗棂间吹进的风似乎带了几分湿润,繁漪眼神似不经意撇过晴云的面孔,朝着窗外望了一眼,果然是下起了毛毛雨了,细细濛濛的飞扬在廊下的灯火间,有细如蚕丝的影儿。
晴云会意,缓缓一笑,和气道:“那月皎姐姐便与盛烟住一间,碧云妹妹便与晴风一间吧!她们两个也都是奶奶身边的大丫鬟。”
说罢,朝着门口微微比了比,“我带两位去和奶奶身边的认识一下,月皎姐姐和碧云妹妹若是有什么需要收拾的,我也好安排了小丫头去帮两位搬了来。”
看着两人告退离去,容妈妈欣慰道:“晴云这丫头当真不错,性子好,嘴巴牢靠,也懂察言观色。姑娘什么都没说,她便都懂了。”
繁漪轻轻一叹:“她家里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没有好眼色,这样的女儿家活的的多艰难。”
大户人家的丫头住处也是有讲究的,向来是大丫鬟两人一间宽敞的,二等四人一间,其余便是大通铺子,七八人一间。
月皎与碧云是晓得繁漪带了四个大丫鬟来的,听着晴云这样分了房间,还以为是故意各自腾了位置出来,等着若是府里安排了大丫鬟过来的话便住进去叫,好盯着。
然而等她们见到妖娆妩媚的盛烟和冷面耿直的晴风便晓得,只不过就是两人不对付而已。
她们都是府里长大的,一眼瞧见盛烟就晓得定是娘家主子挑了来,待奶奶不方便的时候伺候给爷儿的。
晴风的样子倒更像是替大奶奶盯着妖娆东西的。
虽然两人极力克制了态度,但从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东西却是瞒不住人的。
稍稍一听一旁小丫头的话便晓得,是这盛烟趁着另几个忙着自己安排了住处,原是想舒舒服服选个小丫头伺候着,谁晓得她们两个来了。
所有的新妇似乎都有这样的烦恼,既需要帮手,又得防着帮手狐媚。
盛烟一瞧月皎似乎不苟言笑的样子,便与笑盈盈的碧云搭起了话来,没几句便说一见如故什么的,月皎看了她一眼,就说自己去和晴风同住。
晴云在一旁温和的看着,偶尔凑个趣,仿佛很高兴事情能顺利解决,待帮着月皎把床铺收拾好回去正屋的时候容妈妈和冬芮已经伺候繁漪沐浴完,在用膳了。
一场绵绵细雨不过下了一盏茶的功夫,月末的下弦月悠悠散着薄薄的月华,空气里湿湿凉凉的格外醒神,也将月色拢的朦朦胧胧的。
听着风送笑语,隐约是热情的郎君在劝着新郎官酒了。
没见过他吃醉过,也不知会是什么模样的。
繁漪心下忐忑,自执了酒壶又斟了几杯吃下,面上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些微微的熏红了。
默默想着,前世里他的睡姿实在是古板又一本正经,一夜睡去连翻身都少有,若是吃醉了会不会还要求身边的人也一并躺的规规矩矩?
那可有些难,她的睡相一向不是很好哎。
新婚夜等着丈夫回屋,实在是紧张的很,繁漪没了胃口,叫了撤下去。
看着淡淡月华从雾霞的窗纱漏进来,模模糊糊的花架上的一盆桃花上,仿佛是一汪清水缓缓淌过枝头,映的那娇怯怯的花骨朵缓缓舒展开了一瓣又一瓣,却依然紧紧包裹着花蕊,那含羞的模样可不与她此刻等待的心情像极了么。
许是白日里累极了,也可能是吃了几杯的缘故,倚在窗边的软塌上等了会儿便觉得有些困了,繁漪起身拿了支簪子拨了拨一旁铜烛台上的红烛,投在墙上的火光晃悠了一下。
耳边是长春低低的说话声:“吃了这么多,还能洞房么?”
繁漪的心跟着烛火跳了一下,下意识竟是窝在塌上装睡,想想不合适,便又站了起来,可站着又显得有些局促,便又坐了下去。
一站又一坐,忽觉自己忐忑的有些奇怪,动作起伏间有些晕乎乎的感觉,这才想起自己是吃了不少的酒了。
又想着待会子会不会比他还先睡着?
抿了抿唇,决定不去想了,索性便如往常一样,随手拿了样东西在手中把玩,只等着他自己进来。
听着晴云给长春塞了大红封,就听着长春欢欢喜喜的离开的脚步声。
迟迟不见他进来,抬眼瞧去稍间的门口,便见他目光灼灼的站在帷幔下定定望着她,嘴角的笑意是那样明朗而热烈。
繁漪半伏在软枕上,未挽的柔亮青丝慵懒的垂散下来,手里的玉如意轻轻点了点唇,眨了眨眼:“吃醉了?”
缓缓走进,琰华在塌上坐下,俯身将脑袋窝进她的颈项间:“醉了,早醉了。”
晴云和冬芮识趣儿的忙是吹灭了几盏烛火,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屋内唯有唯龙凤烛悠悠吐露着微红的光亮,将人眼角眉梢都晕染了几分温柔迷人的浅红。
鼻间是浓浓的酒香,想是被灌了不少,踏着夜风回来,他的耳凉凉的贴在丝滑的面上,繁漪却似被点燃了一样,有一股陌生的热流缓缓游走在全身。
她有些紧张也有些羞怯,心口跳的突突的,轻轻推了他一下:“先去沐浴吧,身上都是酒味。”
微凉的唇轻轻搔弄着她雪白的颈,炙热的气息裹挟着浓情,耳边几乎可以听到紧紧相贴的两颗心脏的跳动声,此刻酒意上头,怕熏着她,也怕手下粗鲁伤了她,便稳了稳。
缓缓起身凝着她,眸里的笑色恰似最温软的泉水,几要将人溺进去:“等我。”
繁漪捧着袖子半遮了面,也不敢看他,只微微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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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1章 洞房(二)
等待他入浴的时候似乎比等他回房更难熬些,耳边是水声泠泠,仿佛那一掬又一掬的滚水泼在了她的身上,柔婉的面上不由绯红一片,不自觉手心里生出了薄薄的汗来。
转首间目光落在一架楠乌木的枕屏上,繁漪认出那是他的笔迹。
一枝桂子自半透明的薄纱一角斜里横生而出,枝条出尘悠然,翠绿的繁茂枝叶下英英簇簇的嫩黄的花朵小小的柔软的,仿佛是被风拂过,花朵飞扬在空中,似繁星一般明媚温柔。
她心里欢喜,走近了细细瞧着才发现有那么一朵被小火团紧紧包裹着,那样渺小,却又是那样炙热。
待琰华洗去了疲惫与酒气出来时,便见妻子站在枕屏前定定的瞧着,青丝慵懒而随意的披散在身后,龙凤烛浅红微黄的光线落在她雾白绣缠枝葡萄纹的曳地寝衣上,温柔而纤细。
他走过去,看到她嘴角欢喜的笑意,清冷的眉目便也缓缓柔化开。
下颚轻轻搁在他的肩头,琰华自身后拥住她,握了她的手在唇边一吻,掌心的温度一点点缓缓温暖了繁漪肌肤的微凉:“我是你的了。”
繁漪从遥远的思绪里回身,温婉侧首,与他抵着额,肌肤相贴驱散春夜沾了雨丝湿润的寒意:“从前不是?”
琰华的眼中有深深的情意,温柔的凝睇着她,似要将她的身影刻进骨血中:“从前不够名正言顺。今日起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是你的,等着今夜被你烙印。”
他的浓情恰似那一团暖融的火,一下子烧到了繁漪的心底,在眼底烘起一层薄薄的雾。
大抵是酒意上来,她的情绪有些茫茫然的不稳。
待心底的热烈烧过之后,忽起了一片灰烬的悲凉,枕屏上那细细密密的花朵都成了洗米般的愁思,于红烛的火光里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重逢之后,他总是在说他有多思念她,有多想与她在一处,永远不分开。
她听着欢喜,那样的欢喜让她觉得情是暖的,日子灿烂的,甚至来不及去细思旁的。
她以为自己是信他的,可到了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却又生出无尽恨叶飘零的微凉来。
她开始怀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信任他所说的一切,怀疑他不过自欺欺人。
甚至在想,他想要纳妾的一日是否就在明日。
她变成“姚氏”的一日也便在眼前了。
繁漪极力阻止自己去这样乱想,却又感受到自己筑起的那道“信任”的壁垒有裂痕在攀爬。
窗棂缝隙里吹进一丝风冷,春寒寂寂,让她觉得之身苍茫雪原里。
她无法分辨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只觉得世间万事万物都那么的虚无,眼底那温柔而清冷的面孔忽然变得湿哒哒、阴翳翳的,有窒息的沉闷。
她仰望着他,嘴角的笑意浅浅的绵绵的,然而离了烛火的光芒,眸子里的星光暗淡了下来,伸手去抚他的脸,却又仿佛是害怕被拒绝的缩了回去。
其实她很想问问他,
是否、真的高兴?
是否、真的期待?
琰华的笑意微微凝在眸中,她那邈远的神色叫他心口莫名刺了一下,有些心慌起来,紧紧握住她的手贴在脸上,以期以行动告诉她,他的在意:“我让你不高兴了?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为什么怀疑?不要藏在心里,告诉我。”
目光落在他脸上,又似乎透过他看向未知的远方,其实繁漪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在他这里求证到什么,茫然如长练裹挟着她。
她用力甩了甩头,想甩开酒意带来的消极:“我想了好久,可我好像找不到自己有什么是值得你喜欢的,才情不如,诗书不够,样貌也不过如此,除了算计人心,我什么都不会。可算计人心也算好处么?”
她摇了摇头,自我否定,“不是,那似乎只是短处。”
琰华总算寻到症结了,回头看了眼窗边小几上的一壶酒。
相处那么久,他自然也知道的,她一喝酒就会把情绪扩大到最深,欢喜便特别欢喜,伤心便也别伤心,今日大喜之日,她心里有所怀疑,是否他有所不甘,于是那抹怀疑便也被放大了。
他肯定的回应她:“没有,你很好,什么样子都很好,都是我喜欢的。”
看着他,默了许久,繁漪又抿了抹温柔的笑意,“你看,我还是个不会看场合的人,新婚夜,可我偏要说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琰华的拇指磨砂着她的嘴角,只觉得那样完美的笑意是那么的刺眼,可他不知如何才能说的叫她安心,便改换了策略,修眉微拧道:“我只是一个连话都说不好,连喜欢都无法表达清楚的人。”
“你觉得我好,可我也在怀疑,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除了读书,我好像也是一无是处。你需要保护的时候,我没有一次能站在你的身前。只会惹你伤心,让你落一身的伤。”
繁漪摇首:“你是琰华呀,你是可以依靠可以信任的人呀!”
琰华抿了抿唇,目光定定的凝着她,他原生的清冷骄傲,此刻把“委屈”二字清晰的刻在脸上,竟是说不出的迷惘与无助:“你已经嫁给我了,却还是不信我。觉得我只会骗人,一定还是我做的不够好。我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呢,是不是?那我该怎么做,你才会信我呢?”
繁漪否认,有些怔怔的望着他,迷蒙了酒意的眼底有些糊涂,不知如何反应,莫名觉得好像是自己的问题,张口欲安慰他,又觉得哪里不对。
一时间哪里还顾得什么悲不悲凉,只睁着一双水粼粼的眸子呆呆地看着他。
心底微微松了口气,琰华眉目缓缓含笑,扣住她的腰肢拉进怀里,去吮她的唇,一下又一下:“我也不知道喜欢你哪里,可又觉得哪里都喜欢,看到你的时候满心欢喜,看不到你心里便缺了一块,夜里也难眠。我也忘了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只记得失去你的时候,我的魂也跟着飞走了。”
“可我想着,若是我也不在了,这世上还有谁如我一般喜欢着你,念着你,便寻了这样那样的借口活了下来。幸好,我那样死皮赖脸的活着,等到了你回来,等到了你嫁给我的这一日。我不大聪明,反应也慢,可刻在骨子里的感情,还是认得清的。娶你,使我好生欢喜。”
繁漪被他温柔的亲吻攻击的一败涂地,毫无招架之力,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哪里还有神色分去胡思乱想。
琰华吮着她的唇,温热的带着薄茧的大掌托着她的后颈,轻轻的揉捏着。
那是她喜欢的抚触,这个时候她就会乖巧的像只奶猫儿:“来,我的小团子,告诉我,今日这样美好的日子,谁来见了你,与你说了话?你听了些什么?”
颈项里的酥麻让她不由自主眯起了眸子,微微侧首更去贴近他的指腹,他绵绵柔情的嗓音游曳在她耳边。
炙热的气息里带着淡淡的醉人酒气,仿佛要将繁漪沉溺过去,仿佛一下子坠入了云端,没有着力点,却又无端端的安心,任由自己在天地间游曳。
繁漪半眯着眸,舒服的有些困倦,无意识的回答:“很多人。”
琰华臂弯有力拖住她软下来的身子,声音低而沉:“有没有你特别想见的,和特别不想见的?”
小腹一紧,浑身泛起细细的粒子,熟悉而陌生,他的吻忽然变得若即若离,使她有些着急,纤细的手颤颤着搭在他的肩头,仰面在他的掌心,去回应他、迎接他:“姚意浓。”
目色沉了沉,继续循循善诱:“乖,告诉云奴,她与你说什么了?”
繁漪战栗着几乎站不稳,低吟了一声,无力的攀在丈夫的胸膛:“她说、她说若是她有我这份心机,你便不会要我了。”
琰华嗤笑了一声,旋即温柔的拨了拨她披散的青丝道:“如果她有你一半的智慧,便也不会有这样无知的想法了。”
弯腰抄起她的膝弯,将绵软的妻子放在铺着大红鸳鸯床单的床上,端了窗台下的一槲明珠过来摆在了床尾的桁架上。
那是她慕家带来的,她怕黑,而今夜,这斛明珠成全了他的眼睛,清晰的看清今夜她是如何成为他的妻子的。
臀下不其然被什么膈了一下,生硬硬地疼,云里雾里的繁漪回过了几分神来,才发现自己竟已经衣衫半褪的躺在了床上,却想不起自己如何上了床来。
抬眸正撞见他放下明珠俯身而下的身姿,酒劲儿上头,有些困,却又在他滚烫的体温下激灵灵的清醒过来。
幔帐里有薄薄的光,与外头的龙凤花烛交相辉映,照应的帐内一片温柔的迷红,似凤凰花的花瓣纷飞在身侧,却恰好能看清近在咫尺的人的神色。
立时羞的不知如何是好,便扭捏的侧了侧身,薄薄寝衣下的肌理被膈的越发生疼。
大约是撒帐的东西没有被收拾干净,似乎是花生。
默默一叹,怎又是花生呢?
琰华见她微微一拧眉,便听了即将开始的动作:“怎么了?”
繁漪气息有些颤,紧张的也不知怎么才好。
想去抓他的衣衫,却发现他不知何时业已光裸了身子半伏在她的身上,被他一压,那臀下的花生越发刺棱的厉害,可她哪里敢叫他去拿走,结巴了一下:“没、没有……”
瞧她的手在身侧勾了勾,琰华的手快了一步塞进她的身下,缓缓抚过,摸到那颗饱满圆润的花生时也是一愣。
反手塞进了枕下,大掌轻轻流连在她身上,迅速点燃一把烈火。
也沉沉低笑:“我与娘子必然子孙繁茂。”
繁漪脸一红,手虚握着垂了他一下:“谁与你生。”
他笑着,热烈的气息将他清冷的眉目染上了暧昧的红。
常年执笔拿剑而带了薄茧的手缓缓自亵裤伸进,顺着纤细的小腿慢慢抚触着:“自然先得煮熟了才算。”
繁漪于朦胧的光线里紧紧抓着丈夫的肩颈,只觉心底有一抹酥痒一抹期期,不断的游曳。
又想起昨夜老夫人叫人拿给她瞧的书,每一页每一个动作走马似的晃悠在脑海里,燃烧着她的羞赧,不自觉躬起身子。
琰华吻着她的唇,清含浅啄:“我会轻一点的,别怕。”
或许是明珠的光华太过暧昧,让琰华脑海里便莫名断断续续想起了一些句子。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
柔暖的体温与触感下,他陶陶然仿佛坠入了神秘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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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4章 大丫鬟
春日晨曦静静无声,庭院中有几树垂丝海棠的枝条上尤挂着晶莹朝露,悠然着曲折着枝条,枝头簇簇玫瑰红的花朵微微弯曲下垂,正绽放到荼蘼。
风轻轻拂过,朝露擦过花朵刷刷坠落,娇柔绯红的花朵寒露飘摇,远远望去,如彤云密布,香味随光影萦绕天地,缓缓自窗棂缝隙钻进,沁人心肺。
薄薄的光影透过烟影纱照进屋内,将花枝的影子投在枕屏下清螺钿的小几上,闪烁起碎钻般甜蜜的短芒。
琰华上衙时辰早,习惯了早睡早起,新婚夜的餍足让他一夜未眠亦是精神奕奕。
收拾妥当了,挂起幔帐,借着日光再瞧被褥下的小妻子,满面的疲惫,眼下浮起薄薄的乌青,纤细小手紧紧揪着被角,微微一动便是秀眉紧蹙的轻哼一声,可怜又可爱。
琰华心底难掩的欢喜与满足,倾身将繁漪抱起放在膝头上,大掌轻轻磨砂她小小的柔柔的面颊:“遥儿,该起了。”
动作牵动了身下,繁漪颤了颤,团了团缩进他怀里,困乏使她的语调娇糯糯的好似糖糕:“……不要,好累。”
如此娇滴滴的样子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实在像极了小时候,带着馨甜的奶香味。
琰华耐心地哄着,大掌伸进衣襟内游走:“好,我知道,小团子委实辛苦了。那我们先去祭拜了宗祠,给长辈请了安、认了亲,回来再睡好不好?”
酥麻的战栗,繁漪果然立时睁开了惊恐的眸子,然而她似乎忘了自己已然成了人妻,急急的退开,牵扯了衣襟滑落,锁骨下的吻痕好不暧昧。
尴尬又羞赧地瞪着琰华:“你、你怎来了……”
琰华把人紧紧箍在膝头上,胸腔里的笑意将她震的直颤,低头吻过她莹白的耳垂,低声道:“我们是夫妻了。”
困的发懵的脑子渐渐清醒,昨夜的激烈一帧祯落入脑海,似巨石如深潭,激起惊涛骇浪扑面而来,面上瞬间如凝胭脂。
繁漪只觉面上一阵阵热血上涌,烘的眼底都起了雾来,紧紧攥住他到处点火的手掌:“别闹。”
床尾的长案上西番莲花纹的错金香炉里徐徐袅袅着乳白轻烟,悠悠笼在他的身侧,温柔了他清冷的五官。
琰华含笑扬唇,一泊绵绵如泉水的目光看着妻子:“昨夜累坏了,先起来吃些东西。辰时要祭宗祠,晚些还要认亲,好些跪拜,没力气可不成。”抱了她在床沿坐好,“来,乖,为夫亲自伺候夫人更衣。”
繁漪喜欢他那样的称呼。
妻与夫。
懒洋洋的倚着床柱,由着她给自己一层一层的穿上衣裳。
新婚三朝只穿正红,那样明媚的颜色衬得那张柔婉的面孔宛若玫瑰般瑰丽明媚,抬起嫩生生的脚丫子踩在丈夫胸膛上,明媚的眼儿笑的宛若皎洁的月芽:“夫君真是贤惠!”
她的足并未折骨而缠,弄成时下盛行的三寸金莲的样子,却依然娇小的十分可爱,脚趾莹白如玉,圆圆的好似葡萄。
琰华捉了在唇边轻轻咬了一口,宠溺地笑道:“哪有把这样的词用在夫君身上的。”
繁漪怕痒,捧着袖子吃吃的笑,眸光流转,顾盼蕴漾:“坏人,坏人!”俯身圈着丈夫的脖子,娇娇道,“那我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夫君呢?”
门外许是听到了动静,轻轻询问了是否伺候起身。
琰华应了“进”,扶了她在踏板上站好,微微垂首,薄唇贴着她的耳,轻道:“或许在娘子心里为夫还是十分尽心尽力的,是不是?”
坐着还好些,一站起立繁漪便觉双腿无力的开始打颤,微微走了一步,那处便刮辣辣的疼的厉害,又听他这样机具暗示的话,面上更是一阵阵火辣辣的烧着。
睹见冬芮和盛烟便端了热水毛巾进来,赧然捶了他一记:“你可别说话了,不正经。”
琰华扶了她在妆台前坐下,便又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
丫头们一进来,闻见屋子里依旧散不去的浓烈靡香,具是面色通红。
冬芮有些惊讶的看着主子身上竟是已经更衣完毕,又见她疲累的脸手指都不想动的模样,便晓得是爷给换上的。
嘻嘻一笑,手脚利落的往热水里兑上玫瑰汁子,绞了帕子给繁漪净面、净手。
春日里总是容易皮肤干燥,由着冬芮给她抹上香膏。
繁漪微眯的眸光里,窗棂半开,阳光斜斜自垂丝海棠的花瓣见透进来,落在他身上,一身腥红袍子泛起迷红的柔光,男子穿红少不得显得阴柔,只他眉目原是生的清冷,如此叫绯红氤氲一拢,倒有了薄薄的温润光泽。
似嗔似笑的指尖从圆钵里挖了一星,在掌心抹开,绕去丈夫身后没有章法的涂了满脸。
“哎呀,怎变成小白脸了呢!”
繁漪绵绵的笑,又被那处的疼扯的嘶嘶抽气,少不得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可常年练剑的胳膊实在结实,掐不动。
默默想着,这样有力,难怪能托的动她了。
柔软的胸脯压在他的背上,馨香环绕,初尝滋味的人,哪里受得住这个,偏屋子里团团站了那好些个女使,琰华僵了僵,只能抬手捋了捋膝头的袍子来掩饰心底的杂念。
侧首凝了她一眼,含笑无奈:“调皮。”
冬芮扶了她坐下,笑道:“姑娘,爷还未梳洗呢!”
瞧着主子被爷折腾了一夜,气色不是上好,便略施了粉黛,再点上了薄薄的玫瑰色口脂,容色显得几分瑰丽。
梳的雾鬓云髻,簪上一对长长的赤金柳叶流苏,温柔不失端庄。
目光睹见她颈项间的齿痕与拱起的衣襟下点点红痕不由惊了一下,忙拿了脂粉去遮盖,又偷偷督了眼琰华。
无法想象这清清淡淡的爷儿在床第间竟是这样的热情,忙伸手替主子揉捏着肩颈,舒缓新婚夜后的乏力。
繁漪舒服的长长舒了口气,闭着眸子又开始昏昏欲睡。
盛烟生的眉目精致,是天生的风流媚骨,眸光流转间便是无限风情。
因着主子新婚,行云馆的女使便都穿的喜庆。
她一身玫瑰色的衣裙更是衬得容色娇艳不已。
主子身边的大丫鬟自来不做粗活,一双手儿养的细白,绞了帕子轻轻托着,逶迤着裙摆袅袅来到琰华跟前,水汪汪的大眼睛盈盈望着男主人:“奴婢伺候爷洗漱吧!”
琰华接了帕子,却是不曾看她一眼,旋身到了水盆前又揉了一把,澹澹道:“不必。奶奶劳累,好好伺候着就是。”
繁漪正与周公拉扯着,闻言便斜斜嗔了他一眼。
冬芮捂嘴一笑,眼珠儿一转,便向着琰华问道:“待会儿祭祖认亲,爷要点了谁去伺候着?”
盛烟抚了抚发鬓,小指挑动耳上的珍珠耳坠,摇曳的温润光点映的眼儿水灵灵的发亮,机灵道:“奴婢已经把待会儿要用上的荷包、头面儿、金穗子都准备好了。”
冬芮暼了她一眼,被容妈妈训过一顿,到底也是老夫人身边伶俐丫头,便也敛起了眉目,温和而伶俐道:“往日太夫人邀了姑娘烧香拜佛,奴婢与晴云倒是陪了几回,见过好些府里的家眷了。”
琰华自来不习惯旁人接触,都是自己收拾身上,动作也快,看了眼睫毛一扇一扇几欲睡过去的妻子,薄唇抿了抹不着痕迹的宠溺。
放下帕子便淡淡道:“那便晴云和冬芮伺候着。”
繁漪轻轻挑动着眉梢,艰难的掀了掀眼皮,扬起悠悠柔婉的笑意,微微侧首间牵动柳叶流苏微微摇曳了端丽的光晕:“盛烟和晴风便跟着月皎、碧云去府里走一圈,认认人。”
扶了冬芮的手起身,微凉的指点了点盛烟的颊,以一目信任看着她道:“你这小嘴儿甜,你去我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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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5章 敬拜祖宗
【洞房两章做了合并,正在申请解禁,稍等~】
盛烟美丽的眸子往琰华处瞟了一眼,柔媚婉转,好不勾魂,却见男主人没什么反应,只是拿了本书坐在窗边看着,目光半分都没有分过来,有些失望。
却也不敢表现出来惹了主子不愉,终究前程是捏在她手里的,扬了温顺的笑意道:“是,奴婢一定办好,请姑娘放心。”
瞧了眼丈夫手里的书册,繁漪笑道:“大清早的看《菜根谭》,看出什么门道来了?”
侧脸有着清隽的轮廓,被淡金色的朝阳镀上一层光晕,融化了几分清冷,琰华神色清淡的凝了她一眼,一本正经道:“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繁漪甜蜜之下亦是好不佩服这人的假正经,秀眉微微一挑:“能从《菜根谭》里读出这些,夫君也是本事!”
盛烟听不懂琰华说的是什么意思,却忙笑盈盈接了一句道:“爷学富五车,自然是不一样的。”
门外容妈妈引了太夫人身边的福妈妈过来。
福妈妈一身绛紫色如意暗纹的袍子,发髻梳的一丝不苟,稳重而内敛,身后跟着个丫头,手里抱着一只缠枝纹乌木锦盒。
两人进了内室便深深一福,含笑喜气道:“奴婢恭贺大爷与大奶奶新婚大喜。”
跟着进来的晴云忙是取了两个大红封送到福妈妈与那丫头手里:“妈妈与姐姐辛苦,请二位吃茶。”
二人自是喜气洋洋的接过又谢了赏。
福妈妈回头指了指锦盒道:“奴婢来接喜。”
方才是琰华收拾被褥,那落红的喜帕正在中床铺间好好摆着,殷红数点若红梅盛放在雪原里,一眼过去格外醒目。
繁漪面上一红,悄悄望了丈夫一眼,羽睫颤颤的垂了眸。
容妈妈抿着笑意,取了交给福妈妈检查。
福妈妈瞧了,便笑盈盈点了点头,将喜帕收好:“太夫人叫奴婢来说一声,时辰尚早,大公子和奶奶可慢慢来,辰正时先祭祖,然后再认亲。”
琰华点头道:“妈妈辛苦。”
繁漪站在琰华身侧,面上是新妇得体而羞赧的笑意,颔首道:“孙媳知道了,妈妈辛苦。”
望了眼更漏,就要迈进辰时了,少不得动作要快些,总不好叫长辈们在祠堂外等着。
静静无声吃了早饭,夫妇两带着冬芮与晴云往祠堂去。
辰时的天光依然高高扬起,热烈而柔婉的无声披在天地间,昨夜的薄薄细雨尚未蒸发透。
望着晴线万丈带着薄薄额暖意穿过大片大片的花树妖浓,是春雨浸润的桃红柳绿,带着穿越天地的烟波浩渺徐徐而来,有几分晴明难定的光晕,美的那样恍惚。
静静走在九曲廊道,大掌与小手相牵于大袖衫子下,哪怕无言,只是静看那繁华绚烂,蜂蝶袅袅自温暖的南方翩跹而来,亦觉得时光灿烂,仿佛就在眼前的生死算计也不过几颗随意可踢走的石子而已。
琰华扶着妻子跨过倒扣石门的坎儿,果见太夫人、侯爷还有几位长辈已经等在那里了,微笑得体道:“父亲安,祖母安。新妇怕叫长辈们等着,早早起了,不想还是我们来晚了。失礼。”
见着他们进了祠堂,侯爷欢欣而笑,虚走了几步,抬手道:“是我们来的早了,倒把你们小夫妻赶着了。”
繁漪仰头望着丈夫,半是含笑半是赧然,明明是她懒怠了,却还在长辈面前说着她的勤谨,衔着初嫁女子的羞怯,深深一福:“新妇,见过祖母,见过父亲。”
侯爷笑的宽和沉稳,看着小夫妻的神色里满是为人至亲的欢喜:“居家过日子的,好孩子,不必多礼。”
太夫人神色慈和,温然笑道:“快进去,磕了头,好叫祖宗晓得咱们又添新妇了。”
姜家自开国前便在陕西一脉便有些名声地位,也算是悠远世家。
大周开国后姜家高祖受封亲王镇守云南,世子与次子便留在京中为质。
后,前朝余孽闹政变,姜二爷救驾有功,被封平恩伯。
国之初,周边不宁,大小战役不断,姜二爷临危受命平淮南道之乱,战死沙场,为安抚云南亦为昭显皇恩,加封至镇北侯,世袭罔替。
算下来,侯爷是这一任礼亲王的堂侄,与华阳公主是表兄妹。
云南的地位支撑镇北侯府在京中的地位,而镇北侯府在京中亦为世代礼王照料世子平安,相辅相成,相互依靠。两支虽少见,却依然骨血相依。
堂中两排烛火点的明亮,人影行动间带动烛火摇曳,映的祠堂内层层排排数不清的牌位庄重而威严。
在最下一层,一左一右摆着“先妣姜门文氏之位”“先妣姜门慕氏之位”。
繁漪想着,也不知那个世界里这两个从未见过却恨了一辈子的女人,是如何在祖宗面前相处的呢?
微微侧首,便见琰华目中有薄薄的邈远之色,想来到底还是为母亲不平这一辈子的孤寂与艰难吧!
“敬告,满门先贤:男女婚嫁,理之自然。今朝新妇来,未敢擅专。告知神明先上。四时八节,香火不断。亲长怜爱,妯娌和气,奴仆敬重,小姑有缘。有吉有庆,无灾无难。夫妇恩爱,永保万年。如鱼似水,蜜胜糖甜。孙男孙女,代代相传。”
琰华认真而敬畏,侧首深深凝望妻子,携手深拜,“万望垂怜!”
繁漪扶着丈夫的手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回身的一错眼,屋外的阳光那样灼灼灿烂,仿佛看到侯爷眼角有一丝湿润的光泽。
不及深想,夫妇两便跟着太夫人的脚步去了长明镜。
侯府主支的本家亲眷都已经在堂屋里坐定,满满一屋子,或吃茶静待,或小声说着话,神色各异,见到太夫人与侯爷带着新婚夫妻进来,忙都扬起了笑脸起身相迎。
明媚的阳光被水滴檐挡了一下,落在琰华面的光线半明半暗,只那一瞬间,跨进堂屋的门槛时眉目里便多了几分温和笑意,少了几分清冷。
稍稍寒暄,福妈妈取了两个石榴花开纹的软垫过来,笑盈盈道:“请新人敬拜太夫人与侯爷。”
磕了头,听了太夫人期许而祝福的话,得了一只沉甸甸的荷包。
老人家所给大抵就是金麒麟一类,盼着子孙繁茂了。
转头又拜了公爹,得了个大红封,繁漪掂在手中,大感公公慷慨。
又跪又拜,被强压了一夜的双腿无甚有力,若不是丈夫托着怕是跪下去就要站不起来了,有些后悔没有按照无音的要求好好扎马步,否则的话,或许这时候就没那么弱了。
看着琰华待新妇细心入微,二夫人和四夫人免不得要拿昨夜的闹洞房来打趣,一屋子人笑盈盈的,或揶揄,或抿唇而笑,一派和气亲近。
琰华澹澹含笑,到底也受不住那么多人说笑,轻咳了几声,深深一揖忙是讨饶:“新妇面子薄,婶婶若是吓着她了,侄儿可要不依了。”
浅蓝底儿绣渐变红朝云的半臂氅衣便如四夫人的俏性子,微微一扬手里折枝兰花的绢子道:“到底是新妇面子薄,还是咱们琰哥儿不好意思了呢?”
一转头看向太夫人,轻快笑道,“母亲昨儿是没瞧见,咱们琰哥儿盯着新妇那眼神,哎哟,跟狼似的绿莹莹的放光呀!哪里像得这会子一本正经的老学究模样。”
太夫人坐在上首,轻缓的笑意里有沉然的威势,却又不会给人以压迫感,笑道:“你们啊现在就知道取笑小辈,都忘了自己个儿当初新婚时的甜蜜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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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2章 洞房(三)桃花源记
【242与243合并了,删除了很多,中间可能衔接的不是很顺~先解禁,后面会再修改一下的哈~】
繁漪只觉身子被巨石碾压过,又累又痛,一把青丝已然半湿,暧昧的贴在她颊上。
一点都不想动!
琰华清冷的眉眼里涌动着无边的欢喜,指腹描着她的唇线。
一方空间里暧昧的气息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第242章 洞房(三)桃花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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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6章 认亲
【242已经解禁啦~与243合并了,所以就不存在243了哈~】
她们这一辈里,最早成亲的是二房的嫡长子姜元隐。
年岁二十一,府中郎君中行二,生的秀眉精致,颇有书生儒雅文气,左眼尾一粒米痣,又添了几分活泼,已经有了贡生的功名。
如今太夫人唯一的嫡出重孙子就是他的孩子,自是十分得宠了。
站在母亲身后温雅又活泼一笑:“总觉得大哥一卷书册在手肖极了谪仙下凡,不染尘间烟火。不曾想还有至情至性一面。”话锋一转,眨眨眼又道:“嫂嫂叫大哥生生多等了九个月,眼看着进了洞房又不能亲近,还得应付说话吃酒,能不急么?”
站在侯爷身侧的是在府中行五的姜元靖。
他生的一张圆脸,皮肤白皙,嘴角的笑意温然无害:“大哥稳重,可嫂嫂与大哥青梅竹马,感情要好,又是好事多磨,能顺利嫁将嫂嫂娶进门来自然高兴不已了。”
说着,携了妻子与长房的弟弟妹妹给繁漪请了安,“请嫂嫂安。实是身上忌讳着,昨日大哥与嫂嫂大喜,也不能亲自来迎了嫂嫂,嫂嫂原宥则个。”
繁漪瞧了他一眼,眉目间与琰华有几分相似,不似琰华的气质清冷,他更多了几分可亲的笑色。
若不是前世里“夜游”时无意听到一耳朵他与人深夜秘密商议如何挑唆了姜元赫与姜元陵去对付琰华,还真是想不到这张温和脸皮下竟是一副獠牙呢!
袅袅回礼,繁漪只做了那披了羊羔子的温婉无害:“叔叔言重了。”
二夫人一身杏色绘云川一带山水纹的衣衫,沉稳而随和,闻言也是笑的前俯后仰,嗔怪了儿子一句:“你们几个呀,没大没小!”转眼又朝繁漪眨眨眼,揶揄道:“那大侄媳儿昨夜可不得辛苦了!”
琰华耳根一红,连眼尾都染了浅红,更是频频攥了袖子轻嗽不已,侧首见得妻子那桂子般柔婉美丽的面上一片绯红,不由抿了抹温柔的笑意,求饶道:“婶婶们便饶我与新妇一回罢!元隐与元靖且要含蓄些,把你们嫂嫂吓坏了,可要没收你们的见面礼换了果子分予大家了。”
瞧了眼元隐又道,“我那笔记也得缓缓再给了你去。”
繁漪忍不住瞧了丈夫一眼,当真是半点瞧不出他对姜云靖此人有半分的警惕与厌烦之意,仿佛对他的算计一无所知。
少不得心下腹诽一番:钻在诗书文章里的笨郎君也学会做戏了。
姜元隐赶紧向着繁漪一揖,瞧着慌张的神色里却尽是随意的亲近:“嫂嫂恕罪,弟弟给您陪个不是。”稍一顿,转而笑吟吟又道,“您瞧大哥何等小气,明明是他自个儿宠爱妻子太明目张胆,却也不容我几句玩笑,嫂嫂且不与大哥一般见识呢!”
太夫人指了元隐笑骂道:“你这孙猴儿,同你嫂嫂致歉便罢,还编排起你哥哥的不是,小心请你吃拳头!”
二夫人指尖点了点儿子的额头道:“都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你大哥哥年少便得了好名次入了翰林院,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笔记与指点,这样臊了你嫂嫂,小心你大哥哥不理睬你。还不快同你哥哥嫂嫂讨个饶去。”
姜元隐唉唉叫了起来:“母亲这样好没道理,明明是母亲说到了点子上叫嫂嫂红了脸,怎倒叫儿子去陪了不是呢!”
二爷捋了捋刚刚蓄起的乌油油的须,虽是文官,笑意却是十分浑厚,觑了儿子一眼,朗声笑道:“你母亲那是怜爱小辈,便是要陪不是,自然也是你去陪了,谁叫你是做儿子呢!”
元隐捂着心口大喊:“吃亏啊吃亏!”又是深深一揖:“瞧瞧,都来打压我,辈分小可真是吃亏呢!还求哥哥嫂嫂瞧着弟弟可怜,千万原宥呢!”
繁漪哪曾想这家人竟是这样爱打趣人。
她新妇进门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红了面颊,维持了新妇的腼腆与羞涩乖巧娴静的站在丈夫身侧。
不过多少还是想不到,丈夫在应对府中人一派清冷无争之余,温和而游刃有余,倒是与前世里所见相差甚多啊!
想了想便也明白过来,他是怕自己太疏离冷淡了,少不得叫她在家中被冷待,自己与亲眷们打好了关系,才能叫她这新妇进门后不至那么艰难。
心下暖融,也为难他这样清冷性子的人去主动维系了复杂关系。
众人欢笑声中有一抹清浅的咳嗽,繁漪顺着瞧去,只见一身浅紫色辛夷花褙子内敛而笑的三夫人身后,站着一位容貌美丽远胜在场所有女子的郎君,姜元庆。
他在府中行三。
他虽美,却不含女子的娇柔,一双微微上挑凤眼与琰华有几分相似,他的五官比之琰华更为柔和精致,没有表情时瞧着便觉有些冷漠,可含笑时却又有几分说不出的风情蕴漾。
像极了绯红石榴花丛里一朵清洁的栀子,被英翠而稚嫩的叶一衬,洁白的花朵更有了遗世独立的雅然清姣姿态。
虽有病弱之气,却不失风下松的挺拔。
因着身子骨羸弱,面色显得有些苍白,瘦的也厉害,颈项间一脉青筋暴起,突突的跳着,身上那件藏青色卷云纹织锦袍子仿佛要压垮他的肩膀。
繁漪轻轻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眼神,病归病,精神头倒是不错,眼睛格外的明亮呢!
琰华做了思考状,轻轻瞧了妻子一眼,正与她绵绵的目光碰在一处,眼底便只映了她清晰的面容,微微一笑方缓缓道:“瞧在你嫂嫂份上,且饶了你。晚些时候自来我书房拿吧!可记着你嫂嫂爱吃桂花糕才是。”
姜元隐的妻子闵氏生的一张容长脸儿,笑起来便是晴天暖融,吟吟一笑道:“我与嫂嫂倒是一个口味,待会子便罚相公拿了体己银子去买了来,咱们午晌里听戏的时候吃。”
元隐忙是应道:“既是娘子与嫂嫂爱吃的,哪里敢怠慢,且容我讨了嫂嫂的见面礼再走成不成?”
太夫人又嗤了他一句“孙猴儿”,招了繁漪在身边,拉着她的笑和缓慈爱道:“别被这几只泼猴儿吓着了,他们惯是爱说笑的。”
繁漪轻轻睨了眼丈夫,眸子里蕴了温柔的笑意道:“瞧着祖母精神饱满,气色红润,唯眼角有一丝丝纹路微微上扬,想是家中至亲都是孝顺活泼,常惹祖母欢笑的。祖母好福气。孙媳能嫁与郎君,得如此至亲温和亲近,也是福气呢!”
太夫人哈哈一笑:“这小嘴儿这样能说,难怪咱们琰哥儿喜欢!祖母也喜欢!”拍了拍繁漪的手,“有你们这些花骨朵常在我眼前叫我高兴,祖母何愁等不到抱玄孙的一日呢!”
繁漪忙是笑盈盈一福身:“老祖宗福寿安康,自能长乐无极。”
侯爷小看着长子同家中相处和顺融洽,儿媳讨老祖宗欢心,自是高兴,笑道:“昨日来吃酒的客人颇多,有几家亲眷路程选便留宿了家中,今日且要吃了午饭才走,你们同几位叔叔婶婶见礼,再认一认家里的兄弟姐妹,待会儿再一同去前头听戏去。”
老侯爷英年早逝,是以主支便只有五房爷儿,两嫡三庶。
因着早年孤儿寡母被族中旁支多有逼迫,太夫人一视同仁看顾好了老侯爷的所有骨血,如今爷儿们都孝顺,兄弟感情和是极好的。至少前世里她离开时,依然是和睦的。
二爷早年得家族荫封,在行人司任了个七品的司正,凭着自己努力和人脉打点一步步走到今日直隶按察司任副使的位置。
三爷去的早,三夫人荣氏带着一双儿女生活,自来瑾小慎微的伺候在太夫人身边,盼着太夫人怜悯,能给儿女谋一门好婚事。而太夫人也一向怜悯三夫人不容易,处处周全着。
四爷由侯爷安排着去了锦州做了个知府,虽不是什么高官,胜在太夫人知情懂暖放了儿媳随着一同上任,倒也一家子团团圆圆。
四爷这回正巧回京述职,想是不久又要离开,倒也没什么机会相处。
五爷同兄长们的年岁差的远些,自幼是受着保护长大的,也不爱在官场勾心斗角,挂了个四品的散职连衙门都不必去,领着不高不低的俸禄,没什么野心,倒也安稳。
给叔叔婶婶请安便不必跪拜,福福身,甜甜喊上一句,便能得了丰厚的见面礼。
小辈里共郎君十九位,九位出自侯爷膝下。
女郎七位,出嫁了三人。剩下的四位姑娘中,姜沁昀是侯爷的幺女,原是该议亲了,因为文氏的似便耽搁了下来。
三房嫡出的沁雯,五房独处的沁雪,也都在寻摸人家。
还有一位便是二房的嫡女沁微,眉目间多有几分姜二爷的沉稳和英气,今年才十一岁,但繁漪却在偶然的瞬间捕捉到的了她眼底深处一抹深邃的光,想来这小丫头也不简单。
姜琰华在府中最长。
是以,尚不足十六岁的繁漪却成了一大群人的大嫂嫂,自然是送出去的见面礼远比收到的多多了。
名家书画,上品豪笔,金玉翡翠,于腰包鼓鼓的繁漪而言,自然也无所谓,送出去的见面礼厚实,也可笼络人心,这世上没人会嫌弃金银多。
也是叫人晓得,只有大方的当家人,将来旁支庶支才有依靠。
当繁漪将见面礼递到姜元陵手中时,便见他下场的眸子及不可查的抽搐了一下,想是对自己被牵扯进数不清的谣言里而深感气愤与无奈。
姜元靖却是一副欢喜而尊敬的模样,戏码滴水不漏。
姜沁昀温顺害羞,因着前世没有相处过,倒也不知其心底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但值得一提的是,她与姜元靖皆是良妾孟氏所生。
最后要送去见面礼的便是姜元隐的儿子,金尊玉贵,众人掌心里捧着的宝贝了。
繁漪将压箱底的未经雕琢的上品玉籽做了见面礼。
玉色温润,映在光线下有晶莹润泽的水头,隐隐有一脉细腻血色流转若凤凰尾羽,说不出的浓淡相宜,珍贵精致。那是楚老太爷从雪国给她寻摸来的积年老物件儿了,如今便是上供的玉籽也没有这样独特的成色了。
姜元隐夫妇吓了一跳,万万是不敢收的,连二夫人也道太过贵重。
繁漪摸了摸小郎君软糯的小脸儿,有心想要抱一抱,却怕酸软的胳膊抱不住正爬上爬下顽皮着的孩子,只盈盈温和道:“不过物件儿罢了,如何能同咱们金贵小人儿比呢!”
二夫人听着高兴,便叫儿媳妇收了起来:“玉哥儿伯母的心意,收下吧,你们呀好好寻摸着好物件儿,待你们侄儿侄女出生了,也得好好疼惜了才是呢!”
元隐夫妇自是盈盈笑着道了“是”。
太夫人看了繁漪一眼,深不见底的目光中颇有意趣的深意,缓缓落在了庭院里的一角。
而得了见面礼的蓝氏瞧着手中锦盒里的祥云翁镶金坠红玛瑙石榴籽的凤尾簪,好不明艳华贵,却是轻轻嗤了一声,不屑咬牙:“收买人心!认个亲,弄这些东西给谁看,要打谁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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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7章 为难(一)
即便是尚书家的姑娘,蓝氏到底也是庶女,嫁妆再是丰厚也敌不过家中嫡出的姐妹,认亲礼给足了也不过一些金豆子、臂钏手钏什么的。
两人进门相差不过半年,如此一比,还不得叫旁人觉得她堂堂尚书家的姑娘那样寒酸!
心里不痛快,便忍不住嘴里的愤然:“到底生母是商贾之家出来的,登不上台面!”
姜元靖无奈的眸光里含了薄薄的不悦,又似不忍苛责,便只是看了妻子一眼。
蓝氏对丈夫多有恋慕,见他不悦忙悻悻闭嘴。
繁漪耳朵灵敏,于一众声音里分辨出了蓝氏的话,不着痕迹的一笑。
不得不说这对撮合的十分不错!
也难怪当初定下婚事后姜元靖要动手脚去断蓝氏性命,这样的妻子对他的前程没什么帮助便罢,少不得还要闯下祸来给他招惹了麻烦。
沉幽的目色里流转了一抹光彩,在垂眸间转瞬即逝,只抿着浅浅的笑色宛然立于丈夫身侧。
到目前为止,亲长可亲,妯娌姑姐温和,叔叔活泼,一派温馨融暖,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倒也不错。
只是死过一次的人,终是晓得人生处处是惊喜也是处处有惊恐。
她能重生,少不得旁人也有复活符咒。
将来如何,还得且行且看了。
待这一大家子认清楚,已是巳时三刻。
侯爷与琰华先去了前头招呼客人。
繁漪则跟在太夫人身边,同女眷们慢慢说着笑着,游了院子才转去了前头听戏。
一路上靠着围墙的一排高大桐树,郁郁葱葱,雾白粉紫的桐花英英簇簇,优柔的垂在枝头上,香气清恬和婉,桐花万里丹山路,开也绚烂,落也缤纷。
到了前院,又见了好一堆的姜家亲戚。
繁漪是一个也不认得。
这些亲戚之中总有些是抱着看好戏心态的,以为未进族谱的琰华夫妇身份尴尬,却瞧着太夫人领着新妇在身侧,神色好不温和慈爱的与她说着话,介绍着女眷。
而侯爷带着琰华将昨日匆匆见过的男宾再一次介绍过去,神色间掩饰不住对长子的重视。
众宾客脸面上便微微收敛了看好戏的神色,也亲近客气了不少。
分了男左女右的席面,又分成婚的一桌,未婚的一桌,中间只是以一架十二折的镂空雕白花缠枝的屏风做了遮挡,只是镂雕清透,倒也能清晰的看清两边。
食不言寝不语,一顿午膳用的倒也安静。
繁漪抬眼悄悄瞄了丈夫一眼,安静动筷,细嚼慢咽,那一下喉结滚动,想起了昨夜的一幕不免微红了面,想着若是他在床上也能这般安静就好了。
闵氏就坐在繁漪身侧,见她面色绯红,免不得小声打趣:“嫂嫂想起什么了,脸这样红?”
繁漪手里端了盏茶水,温热的氤氲染的她长长羽睫几分湿润,一颤颤的好不柔弱可怜,心虚道:“没、只是烫到了。”
说罢,又觉得自己这话里的意思实在有些深刻,这脸蛋便是更红了。
又瞧闵氏圆圆的杏眼儿笑眯成了一条线,一副懂得的神色,不住朝她暧昧地眨眨眼,繁漪恨不得掀了衣袖把脸给罩进去了。
午膳用罢,女使们端着洗漱之用垂首进来。
晴云伺候着繁漪洗漱。
主仆动作皆若行云流水,极是优雅温和,瞧的满桌的女眷好不惊奇:原不过是商贾之女所生,也是楚家后来得力才抬举的楚氏为妻房。何况慕家虽是书香门第,到底也是近几年才不断高升起来的,小小门庭,倒也没有养出一副小家子气来,这教养礼仪倒是十分规整。
人来人往的煊赫她不放在眼底,从容乖顺,却也不惊不惧。言之有物、行止有度,坐是悠然,站也盈盈。
闵氏听闻楚家也不是一般商贾,家主乃是有功名的文人,想那楚氏自小也是饱读诗书的,教养的女儿自然也不会是粗陋的,想到这里便也了然。
繁漪缓缓吹了吹茶水,她们哪里晓得这半年里她身边的几个丫头在奉若的监督下,是如何恶补世家规矩的,就怕自己有半分的不得体惹人闲话议论再连累了她。
害得本就懒怠的她,也跟着好好管理了一下自己的礼仪姿态。
别说,瞧那一双双惊讶的眼神,便知这样的用功还真是有用极了。
茶水上来,大伙儿开始三三两两的说话,几位年轻的小媳妇都围坐了过来。
繁漪今日的脑子里好似灌了浆糊,曾几何时她几天几夜睡不着也是有的,白日里照样脑子清醒,且清醒的很痛苦。
可昨夜不过被丈夫折腾了几回,感觉像是几年没睡了一样,浑身每一寸肌肤都在喊累喊困,太夫人先前给她介绍的谁谁谁,她一概都忘了。
当时也是想着,左右不用时常见面的,记不记都一样。
这会子,便只能抿着含蓄的神色以对了。
闵氏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繁漪倒觉得与她有缘,小声在她耳边道:“我一个都没记住,不认识,不晓得说什么。”
更重要的是,一开口就想打哈欠,太难了。
闵氏楞了一下,细细瞧了她的神色,见那眼下的薄薄乌青与眼底的血丝,便是了然,捂着嘴直笑,转而扯开了话题,引着那群小娘子同她掰扯脂粉钗环去了。
午后的春光温暖的好似绵绵的醇酒,吹在面上,恰如贪杯多喝了几口,缓缓微醺。
百年世家的府邸亭台楼阁一重又一重,飞翘屋脊上的脊兽也在晴暖的光线里印上了五彩迷离的影子,莲池里的一双鸳鸯也伴着晴暖的风慵懒交颈而眠,那样华丽而丰艳的羽毛美丽的好似华服游曳与粼粼水波上,紧紧依偎,宛若璧人一对。
实在好想打哈欠,繁漪憋得眼睛都疼了,只能找些物件儿来瞧,好分散了精神。
梁柱下垂着的烟霞色的轻纱徐徐扬起又落下,下摆上粉色莲花纹间盼着的引线散出熠熠柔光,望得久了不由又叫人不觉又生出几分懒怠之意,只想沉沉睡去。
而然春日百花从中的蝶儿翩跹之间,总有苍蝇嗡嗡乱撞,破坏气氛。
一把长须的姜六叔是老侯爷的嫡亲胞弟。
当初老侯爷英年早逝,姜淇奥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少不得有人要打起了爵位的主意,撺掇了庶出的几位兄长去扫除障碍。
却不料寡嫂厉害,拉拢了定国公府来做依仗,又聘了闻国公府的娘子,生生断了他所有的念想与算计。
他缓缓捋着一把白里带点黄的尺长胡须,笑的和蔼,看了眼琰华道:“也是你们父亲与祖母疼爱,怕耽搁了你们的前程,让元靖趁着热孝成婚,也耽搁了琰哥儿认祖归宗。”
不紧不慢的呷了口茶,“你们这一辈里子嗣太少,如今你那几个兄弟都得守着规矩,你可得加把劲儿,好叫你父亲早早抱上孙子才是。”
乍一听好像是关怀的话,却不过是在说琰华为了仕途,为了先一步生下侯爷的嫡长孙,而不肯早早入了族谱,是对正室嫡妻的文氏不敬了。
果不其然这边的女眷便接了话,半露不露的衔在嘴里:“今上以孝治天下,荣养两宫太后天年。万事自以孝为先。”
笑盈盈的说话声渐渐散去,一屋子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琰华身上。
繁漪懒懒掀了掀眼皮,晓得今日的刀剑已经霍霍而来,将温婉与柔顺在面上维持的完美,侧脸瞧了眼那说话的女眷。
不大记得她是谁。
还是闵氏面含担忧的小声提醒了她:“是三叔祖父的继室繆氏。辈分高。庶房的。”
繁漪了然,这是一群想要爵位而不得的人联起手来对付琰华这个“外来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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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8章 为难(二)
透过镂空缠枝屏风去寻到丈夫,这会子他正坐在临近门口的位置。
风卷起尘埃飞扬在光线里似碎金一般迷蒙,一身腥红袍服晕起柔和而迷离的光晕,拢得那男人秀雅清贵的宛若天人。
细细一瞧,那袍服的袖口竟有零星几朵金银线盘起的桂树叶子的纹理,平添了他几分苍翠挺拔之意。
心下冷不丁痒了一下,酥软软的几乎要滴出蜜来,悠悠眸子里蕴漾一圈清浅的涟漪,缓缓四散至血脉。
而他不过淡淡垂眸,嘴角挂着客气而清冷的笑意,并不见晨间在太夫人处的温和。
也是,都是旁支的人了,还不知所谓端着长辈的架子来插手府里的事,他们也没什么必要太敬着哄着了。
三叔祖父姜环约莫八十来岁,白须白发白眉,却是精神矍铄,一双眼睛仿佛盯住猎物的鹰一般,厉厉从人面上刮过。
骨节修长而皮肤微皱的双手撑在一根红栗木拐杖上,轻轻杵了杵青墨色砖石,慢条斯理的语调里有沉沉然傲气的长辈姿态:“琰哥儿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实在难得,将来仕途顺畅,是大郎的福气,也是姜家的福气。可到底也该先入了族谱才是。“
“如今新妇进门,住是住府里,到底说起来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头议论起也是难听,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姜家不肯要琰哥儿回来似的,连带着也不待见了新妇。”
姜二爷与侯爷不着痕迹的对视了一眼,面上都挂着缓和的姿态,并不着急回话。
琰华依然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不惊不急。
阳光擦过水滴檐斜斜的透进堂屋内,把门口的两把檀木椅子照出几分光泽来,映在他清冷的侧脸,乌沉沉的眸子里一闪而过了一抹如寒星般的郁郁濛濛的冷光。
门口立柱上的轻纱幽晃而起,遮蔽了清光明净,银线晃晃间有些刺目,仿佛筑起了一道不可穿破的迷雾,形成了一道无形的高墙,叫人看不破读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他也不急说话,分明也知道还有惹要跳出来将他们夫妇逼到死胡同里。
繆氏坐在太夫人的左侧,面孔看着要比姜环小了起码二十岁,神色温和却掩饰不来眉目的凌厉算计。
指腹缓缓抚过洒金绢子上的大多牡丹花,看着繁漪轻轻笑道:“慕都御史就新妇这么个嫡出的掌上明珠,身份尊贵,如此、确实不大好啊!”
抬眼望着晴好的光线,映着花树妖浓,花瓣纷飞,花香起伏,叫人觉得温暖而舒心。
其实做一片花瓣也挺好的,没有牵绊,就这样飘摇在风雨晴线里,风带了它去哪儿就去哪儿,落了地,枯萎了,腐烂了,尚能滋养根系,待来年再开出一朵更美的花儿来。
哪里像人,走一步都要看几步,说一句还得考量着后头会不会被人当做把柄一样紧追不放的攻击,委实累的很。
闵氏见她似乎出神,伸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繁漪回首看了她一眼,带着浅浅的笑意,转而望去丈夫的方向,明眸清清如水,粼粼了灿若星子的光芒,顾盼蕴漾。
颊上透出几分薄薄软软的红晕,似朝阳抚触下含露的玫瑰,连眼角都化了几缕淡淡的娇娆浅红,悠悠的语调里皆是以夫为天的柔婉乖顺:“妾身不介意,都听郎君的。”
琰华头一次听她这样自称,妾身,娇软软的模样实在楚楚,叫他不由眸色一柔。
又不由失笑,她在外人面前自来是一副温婉的以夫为天的模样,半点凌厉也瞧不出,谁又晓得背后时却是他以妻为天呢!
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舍不得辩驳忤逆。
帷幔下缀着几只藤蔓缠枝纹的鎏金熏球,苏合香清甜的乳白烟雾袅袅自镂空间隙里吐出,丝丝缕缕,缓缓隐没在轻纱之间。
姜元靖神色温和,带了几分书生的文气,笑道:“都是骨肉至亲,倒也不必太在意名份上的事,何况如六叔所言,大哥出息,也是咱们姜家的福气。这时候叫他入了族谱少不得要守些规矩,白白耽搁了前程又是何苦。外头的嘴咱们哪里管得住,便是做的再好,也有人要说一嘴的闲话,听过一笑便罢了。咱们自个可得护着自个家里的。”
繁漪与琰华不约而同向他投去一抹感激之意。
姜元靖微微一颔首,满目的温和与安抚。
姜六叔的妻子柳氏爽朗一笑道:“靖哥儿这话说的不错,咱们自己人可不得护着自己人么。瞧瞧,这兄友弟恭的,果然极好。也是侯爷教子有方呢!”
繁漪的目光落在柳氏的面上,轻轻笑了笑。
这话,就差说姜元靖是侯爷和文氏教导的,知礼懂事,友爱兄长,而由慕氏带起来的琰华便自私许多,只晓得盯着爵位、算计府里的好处。
一低首,一对白玉水滴耳坠缓缓点在莹莹雪白的面颊上,繁漪抿着一抹既亲近又温顺的笑意直直望着柳氏道:“一脉相承的血缘至亲,便是千里之外亦有感应,如何能不亲近要好呢!郎君能这样安泰,也是长辈与叔伯们照应关怀的缘故呢!”
她的声音是低低的,满含了笑意的,对着柳氏而去,却像一根绵软的针,缓缓扎进她的舌尖,叫柳氏一品之后便不住凝了凝眉心。
是呢!人家亲兄弟没有没有话说,怎么就你们这些外头人那么积极的上蹿下跳呢!
然而总有假装听不懂的人,自以为什么事都有资格管上一管,比如繆氏。
端着长辈的姿态缓缓扫了繁漪一眼,繆氏的面色渐渐底沉下去,如秋日阴郁天色下的湖面:“倒不是做长辈的要指摘你,新妇啊,你也该劝着些琰哥儿,你们的婚事是早早就定下的,也不会更改,等一等也没什么。”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成亲,白白叫人说一嘴琰哥儿的闲话,也叫他恩师与同僚心里有了看法。咱们女人,大道理不懂,这些礼节却是万万不能失的。”
蓝氏笑意幽幽的,微微侧首,满头的珠翠在窗边投进的光线里闪烁着刺刺的光芒,晃得人眼底发晕,带着几分不屑与嫉妒。
拨了拨腰间的宫绦,鄙夷道:“慕家虽说从前小门小户了些,到底是书香门第,嫂嫂自己也是庶女出身,生母抬了妻房才有了嫡女的身份。自该晓得名正言顺的重要性,如何不规劝着些大哥,先认祖归宗才是。官场名利,终究是次要的,不是么?”
姜元靖拧眉看了妻子一眼,然而眼底却有满意之色流淌而过,只是太快,叫人来不及捕捉:“嫂嫂自来都名正言顺的嫡出,身份尊贵。不晓得便不要胡言乱语!”
蓝氏被这样一叱,面上过不去,又不敢在这样的场合与丈夫叫嚷,便恨恨剜了繁漪一眼。
都是你害得!
大抵都是为人媳妇的,晓得新进门时的难处,闵氏看蓝氏如此便不由皱了皱眉,桌下的手轻轻握了握繁漪,示意她别怕。
繁漪似乎稍稍吃惊的靠了靠闵氏,温顺的点了点头,恩,这闵氏倒是与前世的印象差不多,温和而善解人意。
不错不错,有今日一出,倒是多了个来日可说话的人了。
繆氏一脸慈和,却又凌厉道:“就因新妇身份尊贵,才更要注意礼节之事。这也是姜慕两家人的脸面。你是他的嫡妻,往后是要管着他的内院的,心里若是什么都没个底儿,什么都不懂,将来可怎么好好辅佐丈夫的仕途呢!”
柳氏微微一叹,那欷歔的神色里有着薄薄的怅然,仿佛眼里瞟过的年轻容颜不过是深秋枝头被风一垂就要凋零的叶:“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琰华见着众人对着繁漪而去,目色一沉。
清俊的面容上笼着一层薄薄的笑容,那笑本该是暖的,却带着隐然可见的忧冷,像秋冷寒露里骤然飞落的薄霜,嘴角的弧度微扬而冷漠,淡声道:“新妇不过内宅女子,不晓得官场与人心的利害。婚事是我求了岳父大人早早办下的,新妇不过听从罢了。新妇自来胆子小,脸皮子也薄,诸位不要为难了新妇。”
柳氏温温一笑,指了琰华道:“瞧瞧,到底是新婚燕尔,咱们说几句就心疼了。”
微微一顿,“这样的话实不该今日拿出来说嘴,到底还是关心你们小夫妻而已。外头的嘴可不比咱们客气。有些事你们年轻不经事,自然考虑不详尽。”
他的维护,叫繁漪心头似被泉水潺潺淌过,暖融融的,透过镂空屏风深深望了丈夫一眼。
其实有了姚柳氏早前的一通撺掇,姜家晓得她心计深沉的怕是不在少数,至少姜元靖肯定是晓得的。只不过如今有姜元陵这颗棋子挡在前头,大家各自装着样,便只当不知罢了。
毕竟,这样的深宅大院里,谁没点子心机本事呢!
这些人,自以为端着个长辈架子,她这个新进门的媳妇便得由着她们拿捏了。
偏有不识相的要往她手里的刀子上撞,又能怎么办?
繁漪听他这样说自己,便顺势垂了垂眸,颤了颤长长的羽睫,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怯怯道:“诸位长辈与弟妹说的是,为人子女自是以孝道为先。婆母青春早离,郎君那时不过十二岁,外在无依,却依然谨守为人子女的本分,守足了三年才随我父回来京中。郎君孝心也重情,哪怕认回骨血至亲,亦是待我父与祖母敬重有加,每月请安从不间断。”
望着丈夫的眸光里有薄薄的怜惜,颊上若晚霞渐渐弥散时的柔媚,微微一默,意味深长道,“婆母进门来姜家门时,先侯夫人已经过世,而郎君做儿子的,该守的都守了。”
你要说孝顺,便与你说说孝顺。
继母与继子的官司自来连官府都难断,谁又能断得清一二来。
翻翻各处的县志,不少继母与继子闹出人命官司的,到底不是血亲,往往继子错手杀了继母,也不过判个几年的牢狱,皇帝又三五不时的大赦小赦,有运气好的,进去没几日就出来了,出来后照样过日子。
而继母若是错手杀了继子,那便是毫无商量余地要判死刑的。
说到底,不管你门第高低,身份贵贱,还是子嗣为先。
更何况,慕文渝是以继室的身份进的门,真要说,她也是姜元靖几人的继母,郎君们要守孝的话,还不得连她的一起守,三年又三年,整六年。
若是姜元靖他们肯守六年,姜琰华放下一切三年便三年,如何?
方才眼神儿瞟啊瞟一副不屑又得意的人,一下子噎住。
那姜六叔胡须一飞一飞,似乎被她的歪理气的狠了,偏看繁漪一脸乖顺的微笑,又含了几分新妇的怯怯,轻轻挨着太夫人与闵氏,想叱了几句,一时间也没得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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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9章 为难(三)
大把的晴线穿过桐树繁茂的枝叶,从窗户打进,落了熺微光晕在侯爷沉缓的面上,那武人的刚硬在蕴漾的光影里有一种难以捉摸之意。
和气的一笑,徐徐道:“琰哥儿与儿妇的婚事本在去年六月初。只是好事多磨,拖到了今日。我原也担心这样的法子会叫他恩师魏阁老与同僚们对他生了不好的想法,好在昨日魏阁老亲来祝贺,翰林郎君也肯为他相傧。倒也妥当。”
缓缓一顿,又道,“也是他好福气,讨了这好媳妇儿,岳父爱屋及乌哪有不维护疼爱的。”
右都御史是他岳丈,左都御史那执拗到撞了南山也不回头的人偏也与他岳丈十分投契,下头的人谁敢把折子参到姜琰华的头上去。
旁人也少不得忌惮些,毕竟谁没个什么错漏把柄的,便是门上多一颗铜钉都是罪呢!
被御史台的人盯上,指不定谁倒了霉去。
姜六叔闻言便有些讪讪的,却依旧撇了抹不屑。
姜环却不以为意,手里的拐杖又杵了杵地,似乎是比方才多用了几分力,登登脆脆的声响游曳在空气里。
透过屏风的镂空处冷冷瞥了繁漪一眼,哼了一声转向侯爷道:“淇奥啊,晓得你心疼儿子,想补偿他二十多年在外漂泊,事事顺着他。慕大人又只有这么个嫡女,自然也是眼乌子一般疼爱着。可你们是长辈,怎么这点儿远见都没有!细想想前些时候的流言,不是真的都要痛三分,人嘴都是衔着刀子的。”
“这会子没事,将来呢?”
姜六叔忙追了一句:“一辈子长着呢,今日有人护着,难保仕途没有起起伏伏的一日,得顾着今后才是!”
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追着侯爷而去,逼着他表态,要么让琰华夫妇搬走,只当寻常亲戚来往,要么让琰华卸了差事,回来守孝。
并且大言决绝的下令,姜元靖几个是不用为慕氏守孝的。
琰华淡淡的神色,仿佛不过看了一场无甚意思的闹剧,便道:“我与新妇住在府中确实不妥,待新妇三朝回门后,便搬去官舍。”
桐树长长的枝条婆娑着划过窗纱,寂寂有声,繁漪看着丈夫缓缓站起,猩红的袍子在足边幽晃了一汪明艳弧度。
忽有雀儿滴沥,啼破了沉闷压抑,繁漪抿了笑意又缓缓垂眸,低低道:“妾敬慕郎君孝心与为人,自当事事听从郎君之言。郎君在哪,妾便在哪。”
姜环与姜六爷几人得意的扬了扬眉,只要出了这门,自有办法让他们夫妇永远回不来!
二夫人看了眼只是含笑吃茶的太夫人,似乎微有思忖。
转眼见丈夫看了自己一眼,便吟吟笑道:“咱们凭的是血脉至亲,上族谱是迟早的事,不过缓了两年,有什么关系。什么官场不官场的,咱们妇道人家也不懂,只晓得官舍再好住着也局促着。咱们新妇年纪轻不经事儿也是有的,在母亲跟前好好教导着,不出几年便也稳重了。”
回头又看着琰华道,“好好的娇贵人儿,如何同你这皮糙肉厚的爷儿去吃苦,你舍得?委屈了咱们繁漪,不用等到以后了,小心明儿你老丈人与你楚家舅父、沈家阿母还不得拎了板子来衙门寻你。”
那几个搅事儿的仍就盯着琰华和繁漪。
其他几位不喜这种场面的、内里得了侯爷关照的,便纷纷笑着出来打圆场。
祖辈的一位老夫人缓缓笑道:“侯爷和太夫人自有考量,咱们都是外头人,哪知道内里的事儿。只要他们兄弟间和和睦睦的也就是了。今日嘴里都说个孝字,却又叫小夫妇两出去别府而局,不在父亲与祖母的跟前侍奉着,这孝字要怎么写?”
“左右今时今日琰哥儿的老丈人还在御史台稳稳站着,恩师魏阁老也看重着,谁敢多说什么!晓得大家都是为着族里的名声前程,想是侯爷和琰哥儿会慎重考虑的。可一个个瞪着眼,追着侯爷非要今日给个答案,像个什么样子?”
垂眸拨了拨手里的佛珠,那乌沉沉的光泽此刻竟是戳不错的沉稳有力,“孩子刚刚新婚就叫搬出去,那才叫给人看笑话。慕家那边你们要怎么交代?这就是咱们姜家对新妇的看重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元靖、元陵几兄弟容不下哥哥嫂嫂了!”
姜元靖一怔,忙起身道:“孩儿绝无此意的!哥哥嫂嫂在家里住着是名正言顺,没什么不妥。咱们在父亲与祖母跟前尽孝才是正理儿。旁的便没那么重要的。”
姜元陵亦忙是起身附和:“伯祖母说的是,哥哥嫂嫂是自家人,断没有搬出去住的道理。”
他巴不得姜琰华夫妇留下来,把局面搞得浑浑噩噩些。
太夫人依然只是含笑听着,似乎在等什么,似乎也没有要管的意思。
姜环瞧她这个态度,便盯了繁漪道:“慕氏,你们慕家是世代书香门第,想是最懂人伦纲常中重要性的,你觉得呢?”
瞧福妈妈重新上了热茶来,繁漪起身将太夫人桌上的冷茶换过去,双手托着茶盏到太夫人手边,却也不放下。
明眸含笑,亲近而恭顺,倒也不甚局促:“妾与郎君婚事,清光县主于御前曾有一言,提及郎君境遇,陛下只道:不失为折中的法子。”
目光扫过亭中众人,果见上蹿下跳的几人面色一僵,躲在众人背后阴影里的姜元靖面色凝着担忧之色,眉心却是不着痕迹的一曲。
她缓缓一笑,“只是此事公公与父亲也不曾上书请伏,讨了陛下与太子爷的恩旨,便也没能一一告知了诸位。想来,陛下也没有斥责的事,也无人敢随意置喙才是。”
厅里一下子安静的仿佛沉入了水底,谁也没了言论。
人都把陛下搬出来了,谁还敢说什么,那便是大不敬了。
太夫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面上依然笑盈盈的,心底也有了几分了然。
端了繁漪递过来的茶水,缓缓呷了一口,笑容舒缓道:“琰哥儿是侯爷的嫡长子,带着新妇住外头,岂不是叫外头人笑话咱们府里的哥儿们没有容人之量。”
挥了挥手,下了最后决断,“行了行了,这件事老婆子做主,琰哥儿夫妇必须住在府里。”
侯爷抬手拍了拍琰华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又道:“她母亲是后进的门,他的孝也守过了。文氏是慈和宽容之人,万不会为这些耿耿于怀的。他年少得中进士,又蒙陛下与太子殿下器重点了庶吉士,自是要好好侍奉的。旁的事,能免则免,何苦耽搁了孩子的前程。”
不会耿耿于怀?
怕是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吧!
可这些话是万不能说出口的,否则岂不是打了闻国公府的脸面,说他们家出来的女子心胸狭隘么!
姜六叔捋着胡须,更是讪讪了,转身去端了茶水来吃,不再说话了。
姜环则厉着一双鹰眼直直刺了繁漪一眼。
几位小一辈的叔伯们忙出来打圆场,说说笑笑的便也揭过了这一茬。
没多会儿路远些的亲眷开始告辞。
繁漪困顿的眼神一亮,走走走,赶紧走,你们走了我才好回去补眠。
再不走天又要黑了,还得去太夫人那里昏定,指不定又要陪着说话说到什么时候。
望了望天,希望今夜丈夫能放她一马。毕竟,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么!
她丈夫是读书人,应该懂这个道理的吧?是吧?吧?
一抬眼撞进丈夫撇过她时的一眼如浪里,繁漪僵了僵,眨眨眼,希、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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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50章 独当一面
送了客人出门。
女眷们到了垂花门便也住了脚步,倒也不必跟着出去了。
今儿游了院子,又在前头说了好半日的话,太夫人也有些累了,便叫了各自回去歇着,待晚饭的时候一同道长明镜去用。
繁漪抬头望了望天色,约莫未时二刻,还早,回去尚能眯一会儿补补精神。
晴云扶着繁漪慢慢往回走:“奴婢瞧着二房的郎君倒比爷的亲兄弟们更亲近了。闵奶奶对咱们姑娘也是颇为照顾的。”
春风绵绵不尽,带着花香缓缓起伏,本是春华锦绣惹人醉,繁漪没得心情去观赏,只觉回去的路漫长的不行。
她是眼皮好重,脚也痛,头也痛,哪儿哪儿都痛。
说来姜柔还提醒过她,闵氏与那挑拨动作得心应手的闵崇英还是远房的堂兄妹呢!
不过人与人的差距还真是大,堂兄妹两人一点都没有相似之处。
徐徐一吁道:“侯爷膝下虽只有琰华嫡子,但庶子不少,二房既无心挣,又想依仗大房好将来仕途安稳,自然是对谁都和气亲近了。”
晴云弯腰替主子稍稍拎起曳地的裙摆,方便她上了台阶,点头道:“也好,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使绊子的敌人要强多了。”
冬芮抿了抿唇道:“这些个叔叔伯伯的也真是不知所谓,对着新妇如此紧逼不舍。姑娘可要给点教训他们尝尝。”
所有的温柔端庄、乖巧温顺在踏进明间的一瞬间,全都抿成了一股懒怠与冷凝。
繁漪嘴角扬起一丝薄薄的嗤笑:“这会子针尖对麦芒,若是他们有什么不妥的,人人都要往咱们这里来猜,白给自己惹了麻烦又有什么趣儿。这种人成不了什么大事,不必搭理。”
晴云挥退了门口守着的两个小丫头,扶着她在软塌坐下,倒了杯温水服侍她吃下。
心下还是担忧着,便道:“还是叫外头的人盯着,显然是没安好心的,若是他们有什么诡计,咱们也好第一时间晓得他们的动作才是。虽说不能成了大气候,少不得搅扰了心情。姑娘与爷新婚呢,合该好好培养的感情,早早怀了孩子才是。”
说起孩子,繁漪心底一软,便浅浅应了一声:“这件事,晴云,交给你来办。”
晴云似乎楞了一下,转而欢喜一笑道:“嗳,奴婢定然办好,不叫姑娘失望。”
繁漪把自己倒进软塌里,累的连跟手指头都不想动:“真是跟着无音练剑尚要累上许多。”长长一声舒叹,“晴风呢?可回来了?”
钗环伶仃,这样歪着躺怕是扭着脖子,晴云和冬芮忙半抱半扶的把繁漪弄起来,卸了钗环,宽了外袍:“晚些还要去太夫人那里用饭,衣服可皱不得。”
繁漪倒在晴云怀里,眼皮快黏上了,被折腾着便嘟囔了一声:“皱了换一件便是了,做什么还要折腾我!”
冬芮将大红色的外袍挂在木椸上,好好捋平了道:“姑娘这件绣了桂子,爷那件绣了桂枝,是一对儿的。姑娘换了,爷也得换呢!”
说着忙出去唤了晴风进来回话。
繁漪迷迷糊糊的一笑:“千锦姨姨倒是会讨人喜欢。”
冬芮笑道:“那日送吉服的时候,爷特意交代的,又不能花里胡哨,便都盘了金银线。明儿回门还有一身儿,姑娘的是柳叶合心,爷的是折枝竹节。娘子回去熬了两日才绣好的。可称意了呢!”
繁漪心里是欢喜的,闭着眼绵绵一笑。
看繁漪累的很,晴风嘴下打了拐弯,把话都精简了来说:“各处的管事倒是十分客气,但也防备着。想拉拢想是要废些功夫的。不过奴婢同他们聊天时也了解了不少,已经整理下来了。姑娘先歇一会儿,晚些给姑娘过目。盛烟嘴甜,很能讨人喜欢,如今尚且得用。”
她不是一直伺候在繁漪身边的,却也是亲眼看着她如何一步步从泥沼里爬起来,慢慢走到不败的高处。
在老夫人处伺候的半年里听到的不少,也慢慢琢磨出来一些深里的东西,原是连老爷和舅老爷的仕途也少不得她在背后出谋划策了。
起初时是有些不敢置信的。
可一旦真的靠近了她,便会发现她身上有一股神奇而沉缓的气质,莫名的会被她影响。
一切惶惶不安似乎都可以得到沉淀。
这种沉淀慢慢落在自己的身上,让她恍惚间看到了闵妈妈的影子。
若是将来有一日能成为那样稳重而体面的人,似乎也是很不错的事情。
她不知道这样厉害的主子为什么姑娘会看重她这个曾经是二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她们那时候可说是死对头了。
原以为是那一回的直言解了她被算计的困顿,后来渐渐发现,她的耿直原不过是她算计里的一环而已。
她本就不是什么小意奉承的人,在这里也不必刻意讨好,主子似乎很能发觉每个人的长处。
这叫什么来着?
知人善任?用人不疑?
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或许是看到了容家的一步步打下何家的成为了慕家的大管家,却又那样敬畏着繁漪,所以,连在外院做管事儿的老子娘也莫名觉得跟着这位主子,将来少不得可以挣一个不错的出路。
待她来到繁漪身边时,更是不停的叮嘱好好伺候,忠心不二,她得了主子看重,自然家里的兄弟姐妹也能有个好差事了。
忠心么,这是自然的。
寻常人如何她不晓得,如她们这样的家生子,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最重要的便是忠心于主子,替主子解决烦难。
主子安泰,才有她们的安稳。
尚且得用。
这样的词用的和煦而直接,繁漪和婉一笑,似有满意之色漾在嘴角:“咱们晴风瞧着耿直,倒也细心伶俐。你们也别急,人家少不得还要来找你们套话,能不能问出些什么你们想知道,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窗外枝影摇曳,轻轻划过窗纱,有寂寂之声蔓延。
“这是个泥沼啊,我需要你们都能独当一面。我不与你们谈什么虚无的姐妹情谊主仆之宜,只要你们用心,将来的前程我自会为你们打算好。必不会委屈了你们。”
三个丫头晓得她是重诺之人,齐齐一颔首:“奴婢明白。”
再也架不住周公的召唤,繁漪拍了拍松松的软枕便伏了上去:“我好累,要睡会儿,爷回来又得闹得人睡不着了。”
两个“晴”对视一眼,皆是面色一红。
冬芮不明所以的看了两人一眼,给她盖上薄被:“姑娘睡,待会子爷回来奴婢请他轻点儿动静。”
大约是真的累极了,不过几息繁漪便睡着了。
丫头们正要退出去,见琰华进来忙一福身,晴风拿胳膊肘怼了怼晴云。
晴云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小声道:“姑娘累极了,爷、爷叫姑娘补会儿眠吧!”
琰华耳上微微一红,面上却依旧一派清浅模样,颔首让她们出去了。
冬芮越发好奇了,盯着两人通红的耳根道:“你们神神秘秘的笑什么啊?”
晴风望了望天,晴云望了望地,憋了半晌道:“天色真好。”
冬芮:“……”
这么多年,琰华从来只见她素颜清淡柔婉,除了昨日大妆,还是第一次见她上妆的模样,虽然视觉冲击挺大,但还是挺美的。
阳光被霞影纱挡了挡,柔和了力度落在她的小脸上,有薄薄的光晕,皮肤好似六月的蜜桃,一眼便可看破底下丰盈饱满的汁水,甜蜜的叫人忍不住去吃了一口再一口。
她睡着时殷红的唇总是微微隙开一些,莫名添了几分柔弱,眼下乌青似乎重了些,带了薄薄的妆还是有几分憔悴,看来昨夜真是将她累坏了。
宽了外袍,他俯身将妻子抱起,小心放回床上,在她身畔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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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2章
女子衣裳原要比男子的麻烦些,索性这几个月也是穿的多了,倒也熟能生巧,从雪白的里衣到水红的中衣,再到大红的外袍,一件一件穿的规整,再系上宫绦,勾勒出她窈窕纤细的腰肢,佩上瑾瑜青鸾玉佩。
那玉是母亲留给他的,从未想过送给旁人,在他确定心意之后便只想系在她的身上,那种心情仿佛是在宣示主权。
她是喜欢的,发呆的时候也总是捏在掌心,却在那一回离去时,将这玉与那枚木难簪子一同放回了他的书房。
将他所有的痕迹都撇的一干二净的走向决绝,叫他痛不欲生也悔不当初,却也清楚的晓得,那样的决绝与绝望锥在她的心头,又是何等的痛。
如今的她,还是那样的坚韧与睿智,站在他的身前费尽心思把控全局,仿佛无所畏惧,事实上她又是那样的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要化为云烟消失不见。
他唯有更加小心的捧在掌心。
繁漪拿了脂粉对着镜子轻轻扑着颈间的齿痕,细腻的粉末在微暗的光线里飞扬,渐渐模糊了镜中的容色,仿佛山峦间终年不散的雾霭笼在眼前。
心底不其然一遍又一遍的想起姚意浓的话,想着,若是她真的没有这份心机谋算,是不是也便没了资格站在他的身边?
新婚的红绸红幔在傍晚扑进窗棂的细风里微微晃动,缓缓晕开了窒息的血色,任她如何努力也钻不破阴翳的屏障。
手微微一颤,不得不承认,姚意浓的话,已经成了她的心魔。
时不时窜出来咬她一口。
到底,于情事,她并不是一个自信的人。
琰华看了又看,才发现柔婉的姑娘原来也可以是如此的鲜妍动人的。
然而那抹鲜艳的妩媚里,用心去瞧了,便会发觉依然含了浅浅的清愁,那清愁又带了碎冰的尖锐棱角,一下下刺在她的知觉里,那痛叫做怀疑。
她把能给的都给了他,却始终在情意与欢喜里保持着怀疑,怀疑他的心是否掺杂着怜悯与虚伪。
怀疑他是否真的只是需要一个有谋算的妻子,而不是一个心爱的女子。
站在她的背后,看到镜中她几不可查的茫然失神,琰华清冷的唇线抿起温柔的笑意,将无奈与心疼化作绵绵温暖的泉水细流,细致宠爱于她,以期慢慢融化她心底的怀疑与不安。
俯身轻轻吻了她的颊:“甚美。”
繁漪却似一激灵的瑟缩了一下,旋即回神回以宛然一笑。
放了手中的粉扑,从妆台的抽屉里取了枚掌心大小的血玉同一张梅花笺给他:“这是我的玉牌,还有一些名单,都是楚家最信得过的人。容管家那里也能使得上力。若是有需要人手的,自可寻了这些人去,都是可靠的。”
原本她可以做一个简单的后宅妇人,以她的本事要姑嫂和睦、亲长怜爱、夫君疼惜、生活安稳根本不是问题,却为了他一步步艰难的行走在荆棘里。
落了满身的伤,依然不肯褪却半步。
琰华定定凝着她,目中三分感愧七分清绵,紧紧交缠,放下手中物件,扣了她的腰肢一个旋身,自己坐在风送晴明的软垫上,把妻子放在膝头,却也再说不出什么谢不谢的话来,唯有静静相依。
夫妇一体,他喜欢这样的认知。
繁漪一惊,下意识的攀着他的颈,那是打从心底的信任:“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伸手取了个描金的珐琅圆钵打开,中指沾了沾钵内的口脂,在她唇上轻轻点了点,明婉之色里立时又多了几分娇艳,缓缓一笑之后便又拧了修眉:“以后不许上妆了。”
繁漪狐疑的看着他:“不好看?”
琰华摇了摇头:“就是太好看了,不想叫旁人也瞧见。”
薄唇凑上去,厮磨一番,沾了口脂的瑰丽,清冷的眉目竟是多了几分妖异的美,“我会吃味。”
繁漪听着心底柔软,又觉得有趣,拿了绢子拭去他唇上口脂。
想着,她是人前乖巧柔弱,人后散漫狠辣。
他呢,人前清冷温和,人后孟浪露骨。
夫妻双双“表里不一”还真是少见了。
琰华喜欢看她笑,拇指轻轻磨砂着她的嘴角:“笑什么?”
繁漪眨眨眼,绵绵道:“想着我与郎君当真般配啊般配。”
他的笑死三月春风,和煦而温暖:“自然。”
他不会挽妇人发髻,弯弯绕绕委实有些难,便唤了晴云进来。
晴云的手是极巧的,不多时便盘起了个圆髻,簪上一对梅花簪,温婉不失稳重。
有了白日里的一出,这顿晚饭吃的格外平静。
因着都是自家人便也没有隔了什么屏风,只是分了男女两席。席间姜元靖与姜元陵少不得敬了琰华几杯清酒,以示兄弟和睦。
他亦是来者不拒,亲和不已。
又有元隐活泼打趣,一眼瞧去好一派兄友弟恭的其乐融融。
而太夫人似乎比白日里待她更亲近了些,不住让福妈妈去为她布菜。
席后更是笑语晏晏,慢慢同她讲着谁有些什么趣事儿,谁小时候与现在是判若两人的性子。
繁漪仔细观察了下几位同辈的少奶奶。
或许是因为一直在外头的缘故,与府里的人不大熟识,四房的两位媳妇有些拘谨,只是得体的笑着,倒也看得出与婆母的关系十分融洽。
五房暂就嫡出的元诘成了婚,娶的是书香门第的姑娘,乖巧娴静,静静的伺候在婆母王氏身边,只偶尔凑趣儿的说上一两句。
闵氏温和而伶俐,颇有眼风,倒是一直十分照顾她。
蓝氏在长辈们面前倒还算温和,却也难掩偶尔投向她的神色里含了复杂的妒意与鄙夷。
还有几位郎君尚在议亲,想是一年内还不会有人要成亲。
繁漪默默想着,也好也好,同妯娌相处实在门道太深,她需要慢慢掌握极巧。
而那位同一房的小姑子姜沁昀话不多,一眼瞧着倒是温顺极了,但繁漪还是察觉了她的眼神,一直在有意识的观察着所有人的态度。
见着太夫人对她更亲近了些,晚席上倒也以茶代酒的敬了她一杯,也说了几句讨巧的可爱话。
果然了,姜元靖的妹妹,怎么可能是单纯的小白兔呢?
待人都散去,已是酉时。
细细一弯如弦的月莹莹悠哉的行走与天际,散着薄薄悠光,宛若清溪流水般宁静悠闲。
清凉的晚风吹皱了一湖粼粼波光,耀眼的宛若天上星子,随着漾起的竹影婆娑,花树沙沙,送着万紫千红蓬勃而出的香味去到每一个角落。
福妈妈替太夫人卸下了钗环,绞了热帕子递过去,笑道:“太夫人似乎很满意大奶奶今日的应对,是否觉得大奶奶是可托付之人?”
素白棉帕子吸饱了热水,慢慢擦拭过那双在岁月里慢慢天上枯萎纹路的手,留下薄薄的温热氤氲,在烛火下这样薄薄的雾气仿佛也有了影子,淡淡的流淌在棕红的地板上。
太夫人捂了捂手,缓缓阖了阖眼,温沉沉一笑道:“如今不过走了第一步,往后的事谁也说不清。咱们府里的那些个郎君也不是什么善茬,有谁是简单的?”
让丫头把洗漱的东西收了出去,福妈妈捻了柄犀角梳慢慢替太夫人篦着头,轻声道:“大奶奶倒也厉害,托了清光县主把话往陛下面前一递,有了陛下那句‘不失为折中的法子’便是得了张免死金牌呀。”微微一顿,“奴婢当时瞧的真切,仿佛连大公子也是不晓得的。”
太夫人扬了抹了然笑意道:“女人么,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不过想看看丈夫是不是会站出来护着自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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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3章
福妈妈点了点:“大公子温和却也冷淡,这小半年来却是与府里的郎君们处的极好。倒也是用心了。这一点倒是同侯爷像极了。”
太夫人觑了她一眼,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又仿佛带了几分感慨,邈远的叫人难以看清底色。
福妈妈轻笑着缓缓又道:“得了陛下金口玉言,却又一声不吭的由着族老们咄咄逼人,等着藏在暗里的脸都露出来。如今那几位赶不走大公子和大奶奶,倒叫她们瞧了个分明,白吃了哑巴亏。”
“而大奶奶竟是一张温和恭敬的面孔从头摆到了尾,旁人竟也说不出她半句不是来。族老同她说孝道,她一句话顶着几位公子守完了文夫人的孝再去给慕夫人守,倒也有些意思。”温和的神色里有薄薄的冷意,“当年太夫人和侯爷可没少吃了那几位的亏,往后少不得有人替咱们盯住他们了。”
太夫人垂了垂眸,窗外是高高大桐树的枝条刮过瓦砾的吱呀声响,越发显得那张在风云诡谲里艰难走过的面庞在烛火里有了沉然的孤寂。
再抬眼时却只剩了坚如磐石的沉稳:“他们父亲骤然过世,咱们孤儿寡母没了依靠,少不得被那些豺狼虎豹欺负。如今不同,慕家日渐势盛,她自有她的依靠,那些人在她眼里不过都是小角色。能把慕孤松和楚涵推上去的人,这点子不过是小手腕而已。”
福妈妈惊讶的扬了扬眉:“她?太夫人如何知道?从前姚柳氏倒也来说一嘴她如何心机深沉,却也没瞧出来做了什么。不过是拿捏人心颇有一手罢了。”
太夫人捻起妆台上的一串翡翠珠串,那翠色在幽暗的光线里深沉的好似一汪没有尽头的海水。
轻轻一笑,语调是年老女子独有的浑厚与断然:“会拿捏人心就是本事!姚丰源虽致仕,到底人还在京中,余威不会尽褪,家中又不是没有郎君了,慕孤松是他孙女婿便罢了,何以去推了楚涵到刑部任了侍郎之位?”
福妈妈似乎还是无法将繁漪那张温柔的面孔与精明算计之人重叠:“也未必是她的缘故了。”
太夫人微微眯了眯双眸,细细嗅了嗅春末夜色里的花香,带了沁凉之意,舒人心脾:“这才是她的厉害之处。就是姚家来透的口风,言语中还颇有赞许之意。姚丰源在内阁几十载,老狐狸一只,只有旁人承他情的份儿,如今却也承了咱们这位少奶奶的情,还得谢她几分。这样的人便是在朝堂上也少有。”
福妈妈沉吟了一下,温和道:“为着前回秦家的算计?奴婢那老幺儿倒也去公堂听了一耳朵,说是姚家自己察觉的。”
太夫人嗤了一声:“姚家当然知道算计是对着他们去的,却未必知道秦家到底要如何出手。秦慧失势,秦勉却能屹立不倒,这便是他们的本事。他们要算计人,如何会是容易被看破的?”
微微一顿,微眯的目色在烛火下明亮不已,“光是那香料便已经说明了,背后操控一切的就是她!只不过用到了瘦马,少不得妨碍了女子名声,也是为了不叫背后的人对她起了太大的防备,这才让姚家自己当了那火眼金睛的聪明人。”
福妈妈语调微扬的“哦”了一声,“是了是了,那回太夫人做寿,徐二夫人便一直在与她谈着香料的事呢!”
光线幽暗的疏影里,太夫人目色幽深:“何况,姚家那对母女何等的强势,如何能让楚氏同姚慕氏平起平坐?姚柳氏来撺掇元赫去对付繁漪,便说明姚家都晓得她是个厉害的,若不是被拿捏了把柄,姚家自己不能动,否则还不在慕家闹翻了天去?可你看看姚柳氏母女如今都是什么光景?”
福妈妈拿了把剪子将长长的烛心剪去一截,跳动的火光立时平稳下来。
她细细一思忖,低道:“姚三夫人死,姚家三房都得守孝,少不得仕途不利。这是警告。姚慕氏病重,却又不死。一则郎君们可继续官场行走,二则,强势的人活着又什么都管不了心里最恨,可为了儿子前程还得逼着自己活着,那是最大的惩罚和折磨。这样说来,楚氏的难产而死,怕是和姚慕氏有脱不开的关系了!”
太夫人缓缓点头:“怕是如此了。”
福妈妈轻咂了一声道:“杀母杀弟之仇,却从不见她同姚慕氏与姚家有什么脸红的时候,不声不响借了姚家的手推了自己父亲和舅父上位,还让姚家说不出个‘不’字来,可见心思深沉。保了兄长仕途,不管那两位郎君是不是知道,对于做父亲的慕大人来说,总要对这个受委屈的小女儿愈加疼惜些的。”
“从中下品跨大员是最最艰难,空缺自来是有限的,谁都想推了自己人上去。楚家即便有财力,到底也难,如今可不得更加重视了大奶奶,往后这些人给她的依仗自然是最稳妥的了。”
说罢,不由赞道,“小小年纪竟也把事情看的那样透,做的也是滴水不漏。姚家自己推上去的,连他们自己都没办法打压,果然厉害。”
太夫人摇了摇头:“再厉害终究都是女人间的算计,若有本事能赢了那些野心勃勃的男子,倒也算她能耐。琰哥儿待我有心结,到底是侯爷的骨肉。”长吁如叹如春风枝头的叶,稳稳的却也含了瑟瑟之意,“也好,若真有侯爷当年闯过艰难万险的本事,姜家交到她们夫妇手里将来也少不得有个安稳。”
福妈妈笑道:“太夫人是如来佛,好好瞧着便是。”
“佛?”太夫人微微一扬眉,嗤了一声,大抵是自嘲了,“我老了,已经压不住他们这辈的小狐狸了。这一个两个,藏得深,竟也瞧不出什么来了。”
福妈妈颇是赞同的点了点头:“也好,也不好。若是心思深的,筹谋族里之事倒也是个优势。只怕,心思狭隘了,到最后还损了族中兴旺。”
太夫人手中的翡翠珠子“嗒嗒”拨弄了几圈方缓缓又道,“咱们这一支在京中走过快百年了,历经了太祖、太宗、高祖、高宗,再到今上,其实可以看得出来一辈艰难过一辈。每一任皇帝都想着削藩,打压姜家成了必然之势,咱们这一支与每一任礼王世子说白了都是人质。”
“只不过今上重视云南,宠爱流着姜家血液的华阳公主,咱们跟着也沾光,在京中地位稳固。可老爷骤然离世,族里内乱不止,终究元气大伤。”
“有一句话慕繁漪说的对,咱们侯府不过外人瞧着煊赫罢了,这一辈出挑的郎君实在不多。太子爷却是温和之人,来日必然重文而轻武。姜家需要出息的郎君出来支撑门厅,最好的便是文官。”
福妈妈遥遥想着,当初的主子也不过寻常内宅妇人,只需打点着后宅便是,老爷骤然离世,她被逼站在孩子们前头,把只在内宅的目光放在整个风起云涌的京城。
殚精竭虑,仔细分析,谨慎对待,吃下不知对少亏,受了不知多少算计,才成就了今日岿然不动的沉稳深邃姿态,只为保住老爷留下的一切都稳稳交到侯爷的手中。
枝影摇曳在素白的窗纱上,看的久了,仿佛人也成了其中一枝,有了淡淡的茫然无依,福妈妈点头,懂得地道:“太夫人说的是。偏巧这时候慕夫人所生的公子便出现了,年纪轻轻进士及第又入了翰林院,可不就是咱们想要的那份儿出息么!”
太夫人微微一笑:“当初我寻了她来说话,你也是瞧见了的,在同龄姑娘里绝对算的上是深沉有心计的。她拿慕家做支撑,又委婉告诉我,琰哥儿的学识必然高中,便是要我清楚,将来琰哥儿靠着慕家自也能来日高飞,那将来受他照拂的便也只有慕家小辈,与咱们没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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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1章
感觉他的气息靠近,便缩了缩手脚团进了他的怀里,小脸轻轻在他胸膛蹭了蹭,咕哝了一声“好香”便又沉沉睡去。
琰华温然一笑,只觉小妻子有时候不经意的一句话便也是十分撩拨的。
这一日不动筋骨,却比打了一架更累。
吻了吻她光洁的额,拥着她满足的一同入睡。
这一眠,眠的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第2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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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4章
福妈妈颇有惊讶之意:“这样说来,大奶奶对咱们内里的形势也是一清二楚了。慕家这一辈里攀上的姻亲皆是有名有姓儿的门户,文臣武将都有,如今也是积攒起了威势。”
细细想了须臾,不由微微颔首,“倒是颇有些锐利之意。如今大公子做了东宫小殿下的讲经师傅,在太子爷那里也是常有出入,可不就如大奶奶所言,将来少不得有一番前程了。”
翡翠的触感微凉而清醒,太夫人缓缓一笑:“当初元赫会被点名去边关选种马,定也是她的手笔,为的就是让琰哥儿能安安稳稳参加殿试。眼看文氏一直咬着不肯松口,又拿自己的命逼元赫去追杀她,又请了沈同知当场拿人。”
“小叔追杀未进门的大嫂,天大的丑闻!一旦闹出去,怎么解释都是越描越黑。咱们理亏,必然会帮着她去逼迫文氏点头,而文氏还得顾虑着沁月来日的安稳,不答应也不行了。一环扣一环,为了琰哥儿,她也算是用尽心思了。”
福妈妈精明而不失和缓的眉目里似有疑惑:“既然已经成事儿了,大奶奶那数月里如何不曾回去慕府?”
太夫人瞥了她一眼:“你以为前番流言当真只是空穴来风么?”缓缓一吁,“女儿的直觉可比合上道士的占卦来得准多了。”
福妈妈默了默,看了眼烛火的眸色里似有怜悯:“一个是手腕厉害,能为自己豁出命的,一个是诗书伶俐,却也只能平静无波时琴瑟和谐罢了。聪明人都晓得哪个更值得了。不为私情冲昏头脑,大公子倒也算的冷静。”
太夫人的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里,恍惚了一抹叹息与未知:“这也注定了,这是他们之间的一道坎。能不能迈过去不被人拿来算计离间,尚且要看慕繁漪能不能一如既往无怨无悔的付出了。”
窗棂缝隙里窜进一缕细风,直扑的烛火“风风”乱晃,几要倾灭。
福妈妈的眼皮随着火光乱了一拍,低叹了一声:“女人的感情是细腻的,大奶奶又是聪明人,细腻而聪明的人,最能知道自己到底在丈夫心底是处在是位置的。”
“怕是,难。”
太夫人闭了闭眼,似乎是在等待烛火熄灭后的昏暗,可再睁眼时却看到那火光又稳稳站住,重燃了明媚光亮。
忽的一笑,有几分透亮之意,意味深长的念了一句,“碧云玉搔头,对景山月皎。倒也未必了……”
福妈妈的疑惑越深。
太夫人却没有要解答的意思:“这是给他们夫妇的考验,也是给其他几个的,且看他们谁更胜一筹了。只盼着在我入土前,能给这个府邸找出个可托付的继承人,我也能有脸去见姜家的列祖列宗了。”
福妈妈晓得主子这几十年里为了这个家已经精疲力尽,缓声劝慰道:“好歹还有云南和华阳公主的威势,咱们侯府稳着呢!”
太夫人长长一叹,扶着福妈妈的手缓缓在拔步床上躺下:“异姓王族,开天辟地来能有多少是有好结果的。如今疆土阔张,南方边境需要姜家的威名镇压,百年里是安稳,往后便难说了。咱们自己先得稳得住,才能更好的看顾每一任世子在京中平安。”
福妈妈应声道:“咱们两支自来相互依靠,应当的。”
入夜。
晴云非常识眼风的铺了两条被褥,沐浴更衣后,繁漪乖巧自觉的缩进里头那床里,闷头闷脑的就睡。
身旁的男人开始的时候睡得还算四平八稳,呼吸绵长,后半夜开始便不住的翻身。
再后来,便是她半夜惊梦,迷迷糊糊之时也晓得男人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把头闷的更深些,紧紧揪住被角,不叫他有借口探过来。
可再再后来,那家伙还是左拽又掀的挤了进来,然而她实在太累太困,不想搭理他,便由得他钻进了自己的被窝里。为显示自己的对于今夜不行房的决绝,翻了个身,背对了他去睡。
但是!
她想的太简单了,山门已开,如狼似虎又是初尝滋味的男人如何会放过她这只娇嫩嫩的小白兔。
清醒过来的繁漪已经被扒了个干净,显然也是没有喊停的权力了,只能被动的承受。
门外的冬芮望着满目星光璀璨,终于明白为什么晴云和晴风看到爷的时候是那副神色了。
双手捂了捂滚烫的面颊,真是……太露骨风流了呀!
再一转首,见盛烟目色莹莹又婉转期待的样子,便又忍不住皱了皱眉。
没眼力见儿的东西,怕是来日不会省心了!
第二日起来,见着妻子眼下的乌青几乎赶上四川神兽“食铁兽”时,琰华不免有些后悔昨夜太过孟浪,然而再一到了晚上,这样的后悔就会自己跑的无影无踪。
一双清冷的眼,一到无人处时便绿莹莹的只盯着那纤秾合度的身子。
繁漪很想跟丈夫探讨一下人生,研究一下诗书,讲讲院子要怎么布置,差事如何分派,再不然下盘棋、研究研究香料什么的静静心也是极好的。
然而他压根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一上了床,先诚恳道歉,自我批评那什么欲太过了些,然后拽飞了她手里紧紧攥着的被子,堵了她的唇便开始卖力讨伐起来。
繁漪晃荡着身子盯着幔帐上的葡萄缠枝纹,只觉得两眼发晕,到处都是开的雾蒙蒙的葡萄花。
“……”
据说她前世在一个小古板身边躺了三年多。
莫不是认错了人??
“……”
这一日原是五日一次的大朝,奇怪的是竟无一封折子是参了姜琰华“不孝而重利”的。
只有内阁和御史台晓得,这短短一日里,那几份折子是如何进了内阁,又如何悄悄讨了回去的。
慕孤松这当爹、当岳父的自然是要好好留心着的。
这几份名单也便顺利落在了小夫妻手里。
三朝回门。
是个晴朗风清的好天色,回到了娘家自是先从内宅老夫人出开始拜见。
瞧见向来容色婉婉的繁漪脂粉难遮掩的淡淡憔悴,眼下的乌青便似画眉的黛被晕染了一般,老夫人和闵妈妈都吓了一跳。
她们都知道姜琰华回侯府是注定了会有争夺算计的,连晓得姜家内里一二的含漪也直以为是那边已经有人忍不住出手,才叫她生出这等难以应对的疲累姿态来。
可一想以她的手腕应不至于这般艰难才是。
转首,再一瞧身畔敬茶的姜琰华却是一派萧萧如风下松的清俊模样,半点不见劳累困顿之色,神色间还有掩饰不住的餍足,作为过来人的女眷们更是好一阵的目瞪口呆。
原来姜琰华竟是这样的姜琰华?!
果然了,清冷什么的都只是对着外人的。
人不可貌相啊!
到底是身边养大的姑娘,老夫人心疼死了,再是看重这个孙女婿也少不得眼神如刀的狠狠刮了琰华几眼。
小姑娘身子还未长开,哪有这样折腾新媳妇的!
男人耳根稍稍一红,面上依旧淡淡如水,全不见夜里的孟浪模样。
连繁漪都忍不住腹诽,好厚的脸皮来着!
敬完了茶,琰华便去前头陪男宾们说话了
老夫人又问了繁漪一些府里的事情,比如院子里除了自己带过去的都有些什么人伺候,活计排遣是否顺手得用,府里的姑嫂妯娌亲长是否和睦,管事与老仆们是否好说话、是否敬重,带过去的陪房可还安分听话。
一气儿问了许多。
繁漪除了能回答第一个问题,其他的便只能以“大约没什么问题”来应对。
老夫人傻眼:“……”精明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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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5章
含漪也呆了呆:“……”这个、说好的纵观全局,让她加以学习呢?
两人瞧着繁漪眉心轻妩的媚态,作为过来人,有志一同的想着,莫不是这几日的精明睿智的表现都在……床上了?
繁漪绯红了一张脸,默默的想着:除了晨昏定省,她的活动范围大抵就在屋子里,并且不会超过丈夫三尺远。
她一拿账册,他就说常年抄书,手腕不大适意,想要软软的小手揉一揉。
她说想见见公爹给他的庄子铺子上的管事,他便说晓得女主人进门必要查账,这会子下头人肯定台词都想的丰满而完美,不如晚些时候来个突然抽查,吓吓他们。
那她便去看看院子里的如何,他又说让晴云几个磨炼磨炼,等过几日她来检查结果就是。
“……”
总之,他总有千万个借口让她出不了屋子,离不开他的实现。
虽然白日里不能如何,却也少不了被占了好些便宜去。
繁漪忍不住望天,是否新婚夫妻都是这样的?
好在衙门里批下来的婚假只有三日,不然他清闲成这样,她大抵不是倒在旁人算计里,而是倒在丈夫的揉搓里了。
又忍不住默默想着:能有这样的好“兴致”,大抵对她还是有些真切的情意的吧?不然怎么就索要个没完呢?
看着静漪不在,繁漪便问了一嘴情况。
含漪这才说起静漪此刻正怀着身子,因着还未满三月,所以今日便来不了了。
繁漪也懒得去搭理她,本也只是礼节性的一问罢了。
可心底便又忍不住开始怀疑,她们夫妻为了那妾室三日一吵,半月一架,别说是仇人吧,到底也要好不到哪里去,还不是能关起门来欢好生子?
而陈家姐夫与那妾室生了三个孩子,又当真是爱着她的么?
也或许,静漪生的美貌,其实陈家姐夫心底也是十分喜欢的?
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把吵嘴打架视作了情趣?
茫茫然间觉得男女之事,当真难懂。
或许男人的心就是这样的,能喜欢了一个又一个?
到底似魏国公与姜都尉这样的男子,只是独特的存在而已。
老夫人这里拜见过了,又去了慕孤松处请安。
到底也是过来人,见着女儿疲惫之色老父亲微微怔了一下,嘴角一忽会儿的扬起一忽会儿的抿紧,情绪是她从未见过的瞬息万变。
繁漪自然瞧得出那神色里的高兴与担忧。
可老父亲是男子又不好叮嘱女儿房事上的事情,只能频频去看一脸清孤淡定的女婿,希望女婿能懂得老泰山眼神里的意思,一时间自来沉稳寡淡的面上表情十分精彩。
云歌几个要笑不笑的也是憋得辛苦。
姜琰华大抵是这几日被打趣多了,这会子一副“你们自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厚颜神色,也是叫人服气的!
繁漪脸皮没他厚,自是尴尬的要命。
暗暗庆幸姜柔这会子还没来,不然有她唯恐天下不乱,她这老脸还不知能不能挂得住了。
回门宴请的都是慕氏本家族人和一些极要好的亲故,倒也十分热闹。
敬拜了亲长只有,姑娘们拉了繁漪去说话,郎君们便喊了琰华去聊天。
本家的姑娘繁漪是见识过的,前世那会子她咽了气,旁人或伤心或哭泣,她们倒好,在她屋子里窃窃私语着钗环首饰衣料脂粉的。
委实叫人心理膈应的慌,便也从未有过深交的打算,面子上过得去,稍许寒暄几句,便寻了接口脱身出来。
怀熙挽着繁漪慢慢在游廊下走着,微凉的风卷起二人的衣摆,旖旎了一汪霞色摇曳,更衬得年轻的面庞娇美而沉着。
“祖父祖母和父亲母亲总还担忧你在姜家受了委屈,没得依靠,昨儿听左协领家的奶奶说你二人应对那一屋子耆老倒也稳重,总算是安心下来了。真是幸亏了你那一招,把人噎住了,内里上蹿下跳的人也少不得看了分明。”
左协领家的奶奶是姜家旁支二房姜擎家的姑娘,细算来是侯爷的堂兄,也是早年爵位变动之时族里为数不多支撑着侯爷走过最艰难时光的族人了。
是以侯爷站稳之后,少不得为他的儿女都谋了好前程。
那日姜怀之流逼迫甚深,除了那位备份身高的伯祖母出声,姜擎夫妇也是极力为她们圆和着。
想是昨儿闹着,回头听了娘家人说起罢!
春寒料峭未曾全数褪去,沿路摆下了数十盆水仙盈盈而立,繁漪不耐的乜了一眼,又忽觉自己实在是小肚肠了些,不由好笑。
发髻间缠了一串红玛瑙打磨均匀细致的串子,两边细细垂下一截。
繁漪抬手轻轻掠了掠,珠子碰撞有沙沙的脆响,叹息道:“真正的厉害角色是不会在这样的场合露出马脚来的,会仗着辈份闹事儿的,也不过背后之人手里的棋子罢了,丢了也便丢了,都是不打紧的角色。姜家那潭浑水,沉在里头的还不知都是些什么吃人的鱼儿呢!”
话说她是半途被超度回来的,也不知那世里后来谁输谁赢了。
他虽读书上厉害些,算计人心怕是不足的,不过她有时候也瞧不透他,或许他深藏不露也可能呢!
怀熙清泠泠一笑道:“什么鱼儿都好,总颠不出什么浪来。你做事自来深远也稳重,自打琰华决定要挣,你便一直盯着姜家了,听父亲说你还遣人去侯爷几处任地寻了曾经伺候过姜家的仆人套过话,可见你心思细着呢!难怪父亲都说,将来楚家也少不得靠你来指点迷途呢!”
繁漪倒是惊讶了一下,摇头笑道:“我哪有什么本事,能走到今日一步,也是相互依靠的结果。本是至亲,分什么你我。想要在京里站得稳,自己强大算得什么,得族人姻亲都强大才行。”
怀熙不免赞她心怀不同一般小女子:“这话说的好,咱们女子可不兴那小家子气的,光想着自己好,嫉妒旁人也好。”
微顿,压低了声儿含蓄道,“听说陛下近程越发艰难了,后头尚有几个节气,清明谷雨立夏的一个接一个,也不知……朝堂更替的同时,百年世家少不得颠覆几户,豪门更换掌权人也是寻常,多的是人在里头浑水摸鱼,你们且要小心。”
繁漪对她的叮嘱颇是了然,细细一品,便道:“听着意思,洪都督是要赴边了?”
怀熙点头又摇头,望了望湖中被风吹起的粼粼水光,莫名起了一股无可奈何之意:“公公从恒川府回来两年了,一直掌着西交大营,原是挺好的。只是恒川府那边平邑郡王年少压不住,最近不大太平,宫里的意思还是让公公去坐镇。不过朝臣也有反对的,说武将不可在同一处任职过久,未免……”
皱眉叹了一声,“你懂得。所以一时间也定不下来。想是一年半载里也走不成。”
拐过风铃廊道,迎面吹来一阵风,扬起一阵伶仃清脆。
繁漪不免冷笑道:“姜王府同魏国公府有亲,洪家与魏国公府私交甚笃,偏齐川府又是华阳公主的封地,即便云南与恒川府、齐川府之间隔了金长河、敦煌沙漠、梧州千山峰,文臣嘴里便是千万个为了江山社稷,生怕再多出一个云南王府来。”
云南如今左邻南梁,右接大秦,皆是虎狼之国,削藩短时里是不能了。
齐川府又是公主封地,今上摆明了给公主留好了退路。
他们一个都拿不下,自然要打了恒川的主意,说到底那些个文臣不过是怕重防之地推不上自己人罢了。
怀熙四下一顾,拍了她一下:“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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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6章
两人进了园子,枝影摇曳起一浪又一浪沙沙之声,仿佛骤然袭来的千万点雨水,盖过了渐渐远去的风铃声,有阵阵冷意。
繁漪心中盘桓着,便问道:“倒是听说北平指挥使忽然暴毙,已经确定了让都督同知严厉去节制庆北营,不日就要动身了?”
怀熙点了点头:“确实是如此。”
“浙江那边晋元海老将军年岁渐大,早年里落下的大小伤病不少,已经上折子乞骸骨归故里,到时候叫你沈家二哥哥家里那位便去替了职,已经定下,不过陛下批复叫了晋老将军再辛苦两年。”
“最近京中武将最近变动实在大些,早前已经走了两个了。我虽才嫁过去两年多,好歹都是常来常往的,一下子都走了,还真是有些舍不得了。”
繁漪眉心微动。
晋元海老将军的老家,正是与崇州相邻的衢州了!
连怀熙这样不关心政事的人都察觉出武将变动大了,怕是皇帝真的不行了,朝中正在布局了。
不过外人瞧着,大抵以为是今上和武将们晓得太子爷温厚不会是个喜欢扩充版图的主上,武将将来便少了几分天地,这会子皇帝也是在给武将们找退路,总不好叫他们戎马半生最后还没落个好下场的。
瞧着武将一个个远离权利核心,暗中的那些人巴不得呢!
大抵还盘算着,若是自己个儿拥立新主子坐了那位子,也少不得将这些人都斩除掉,全都换上新将领,这会子便宽容大度的容着他们远走,放他们再过过得意日子呢!
默了默,又问:“西交大营可提议了谁去掌印?”
怀熙越发好奇的看着繁漪了:“倒是提了几个名字,不过听夫君说都被宫里否了。具体的我也没怎么问,都是他说一句我便听着一句。”
繁漪脚步慢慢缓了下来,遮在大袖衫子里的手慢慢磨砂着。
洪继尧自是晓得自己妻子不爱管什么政事的,无缘无故的说这些给她听做什么,怕不是受了母亲的提示,故意为之,为的便是传话给她听的吧?
不得不说,这位洪夫人果然也不是什么简单的深闺妇人了。
秦家的事让她晓得京中风云变幻,帮她们和秦家斩除了关系,她自也要露点儿消息叫她晓得时局变化,好早做准备避免了祸事。
即便怀熙和她是表姐妹,到底慕家与她丈夫都是文臣,与今上的心腹武将来往过密来日少不得要受打压,如此迂回倒也有趣。
细想着上回拿着兵符救驾的便是魏国公世子,想是兵符会收归太子手中,然后悄悄放去可信之人手里了:“那神机营呢?”
怀熙细想了想,似有深意的瞧了她一眼:“仿佛是庆北候袁尛吧!他原在兵部做过几年尚书,后又进了都督府做过几年都督。早年里为着一个错被降了职打发去了锦州任了指挥使九年,最近才回来的,让他节制神机营倒也顺理成章。”
这个人委实低调了些,繁漪也没什么印象,不过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的不是皇帝心腹,便是叛王心腹了。
回头问问姜柔好了,转而好奇道:“魏国公府可有要动身去齐川的打算?”
怀熙道:“倒是听婆母说起过,娘娘上了几回折子想回封地,陛下一直没应。这回为了朝堂上的闲言碎语,太子爷正好扣了娘娘的折子,便说不叫去了。”
果然太子爷还是信重魏国公府的。
繁漪就尴尬了,还真是被她给搅和了,不然这会子公主殿下怕是已经拿到批复的折子,只等今上大事一过便要走了。
怀熙听她问了许多,少不得察觉到些:“你近来对朝堂很感兴趣,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繁漪哪里敢拿叛王说事,左右洪家的都是人精,她倒是不会有事。
便只道:“叫舅舅和楚家族人小心些文臣的靠近。有些事我还不大明朗,总之做个纯臣是时下最可靠的。”
想着舅舅虽入仕,早年里到底见多了商人圆滑,定是能轻松应对的。
末了,还是不放心的又追一句,“却也别得罪了。”
时下的纯臣?
皇帝眼瞧着是不成了,那往后呢?
怀熙似懂非懂,想着大抵父亲能懂,便也不再多问了,想了想又道:“你若想知道军中的事,我可帮你留心一下。”
繁漪自然高兴,丈夫是文臣,公爹虽在兵部,她也不好去公爹哪里打听什么,便道:“你只留心听着就是,也别特意去打听,万一坏了事儿对你也不好。”
怀熙应了一声。
眯着眼迎面对着光线张望了几息,仿佛沉沦在这难得的温热里,转而缓缓道:“自来是看惯了正妻给丈夫纳美的,那回一下子绞死了两个妾室一个通房,伺候的便没了人。索性婆母没有插手了来,只叫我自己做主就是。”
“我原也不知这样好不好,还是从了你说的,他不提、不暗示我便装了糊涂,如今身边就两个家生婢子做了通房,一个是一家子的身契都在我手里,还有一个是自小伺候夫君的,生的也寻常,倒也不怕她们翻起浪来。我也可安安心心的照顾孩子。”
百花馨香随着风扑面而来,让人失去所有的戒备之意,生了几分散漫的意趣,闻言繁漪不由一皱眉:“自小伺候的?”
怀熙不自觉凛了一下:“怎么了?”
繁漪叹息道:“糊涂啊!”攥了攥她的手,“自小伺候的就算没情意,少不得有情分,即便犯了什么错处,也难打发了。这种能在嫡长子身边伺候的都是老家奴家下的孩子,若是她们起了心思,可不比小秦氏好对付。”
“一向老仆在院子里的关系都是盘根错节,伺候过老主子的更不消说,便是你们见着也得给几分脸面,可见他们在家下堆里是什么地位了。近身伺候的原就是比较了解主子脾性的,要挑拨要算计,可比寻常妾室要懂得直中要害,一不小心可就要着了她们的道了。”
楚大夫人是厉害人,但怀熙自小顺遂,也没那么多的心眼儿。
夫妇之事也不好说给母亲听,惹得她们在担心,便急道:“那可怎么办?”
繁漪一眼瞧过去,就察觉原生无忧无虑的小辣椒的眉心竟也已经抿出了纹路,即便舒缓开了,也留了浅浅的痕迹,可见不计是谁,但凡妻妾同在,少不得废了心力在里头。
尤其是付了心力在这桩婚姻里的,便是再通透的人儿都是一样的。
她的话大抵是把怀熙吓到了,放缓了语调道:“先别急,许也是我小人之心了。旁人家妻妾太平的也不少。这么着,着信得过的人盯着,若是不安分,拿了把柄,极早处置了便是。”稍一顿,紧着一句,“要处置,定要一家子连根拔起,明白么?”
怀熙听她一说便晓得里头的严重性,“嗳”了一声,娇俏的容色绷的有些紧,在暖阳下照了许久才缓缓吐了口气道:“不计是不是,今日得亏你提醒我,不然自己给自己挖了坑也不晓得了。”
繁漪轻轻一吁:“从前在娘家舅母有手腕儿,又是姑娘不必分了家业去,自然没什么算计是冲着你去的。如今不同了,你是孩子的母亲了,少不得眼观四路,为孩子防备着算计着。可即便一个人要成长,且得慢慢来,也别急。”
怀熙微微一笑,似乎有些茫然:“我知道,你的玲珑心思从前便有,又是在姚氏手底下那样艰难挣扎,才慢慢打磨起来的。我是急也没用,少不得往后要寻了你来参谋。”
她的容色便如小辣子一样,火辣辣的明艳,笑起来像太阳,因着孩子的安危,因着丈夫的情分,慢慢生出了许多从前没有的情绪来。
人一旦有了念想,而这样的念想若是难以达成,便有了阴郁,让明艳之色有了薄薄的雾霭。
繁漪抬手抚了抚自己的眉心,不由心惊,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的眉心竟也有了纹路的触感。
是啊,其实她也不过是个俗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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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7章
将流转的心思抿下,繁漪稍一沉吟:“你如今尚且只有一子,汤药还是照例赏了下去,待再生下了一子,再看情况决定要不要断了。洪家不是小门小户,子嗣虽重,到底嫡庶之分还是明白的。你的谦哥儿是嫡长孙,自有你说一不二的地位,我瞧着姐夫也是极看重你的,且安心就是。”
怀熙长吁如叹。
她得丈夫敬重宠爱,到底丈夫也不会推拒了通房侍妾,她也晓得这是没有办法的,连身为女子的自己都觉得这是正常的,何况受用惯了的男子呢!
微微垂了垂眼帘,眉心赞起了自然的邈远:“终于明白,为何人人都艳羡华阳娘娘十数年独占国公爷宠爱了,得一心人的滋味到底不同的。人心,难满足。”
繁漪明白,那样的艳羡,是灰堆里的一点星火,带着绵绵柔情期盼着,却不敢扒拉开,若是着了风露,便也只剩了冰冷灰烬了。
“且不说是不是一心人,内院里污糟糟的总也不是好事。高门世家靠子嗣繁衍支撑是不错,却也不是子嗣越多越好的,嫡庶之争向来残酷,搁在哪里都一样。一旦内乱,还不知如何结局。洪都督夫妇不是糊涂人,你且看洪都督身边也不过两个年长的侍妾便知了,他们不会待你有话的。”
怀熙稍稍松散了些情绪,含笑道:“有这样的婆母也是我的福气,有你这样的妹妹更是运气。我也不贪心,如你所言,内院里干干净净的,把夫君伺候的好好的,待我的孩儿站稳了,庶子庶女我也不是容不下的。”笑眼儿微微一斜,渐渐也生出几分明朗的笃定来,“一个两个便也足了。”
繁漪点头道:“你现下要紧的是再生一个,不计男孩女孩都好。把谦哥儿交给洪夫人照料。”
怀熙的笑意一顿:“母亲也同我说过,可我舍不得。”
繁漪懂得的应了她一声“明白”,喟叹道:“有些事你或许也是有感觉的,如今瞧着形势不明朗,陛下又病重,动着心思的人不少,朝臣间拉拢、排挤、算计,没有哪家府邸是能独善其身的。你于此道到底不甚狠辣,所以该舍得的时候必然得舍得,也是为了孩子安稳。”
“洪夫人是继母,自不能主动来说帮你照料孩子,怕你多心。可你是知道的,她就是从当年皇子夺权的旋涡里挣出来的,晓得如何照顾一个年幼的孩儿不受伤害。”
拉了怀熙比她更凉的手,轻轻一握,“你们还在一个屋檐下,洪夫人是体意人,不会拦着你不叫看孩子。待过了不安定的时候把孩子接到身边,你们到底血脉相连,不会不亲的。”
怀熙默了许久方感慨道:“我知道。如此,孩子在祖父祖母身边大的,自然更能得宠。”
春日的阳光难得有几分如金的灿烂,一汪汪的泼洒过来。
繁漪温静而怅然道:“你明白就好。想那些婆母不对付的,孩子被抱走,做母亲的一年见不上一面的也不是没有。也都得熬着。如今洪夫人却是能帮你大忙的。只怪时局不好,待咱们熬到风轻云淡的一日,便也好了。”
怀熙点了点头,慢慢敛了愁意,问道:“那你呢?”
繁漪不解她意:“我?”
怀熙抿了个笑意,似乎是明媚的却又不免带了担忧:“好歹洪家内里是干净和睦的,姜家一团疑云,你还能应付么?若是此刻有孕,怕也是艰难。可若没个孩子羁绊,时日一长总是空空。”
繁漪明白她的意思:“他说,过两年再要。”
怀熙瞧了她一眼,慢慢笑开:“也好。你受过伤,且好好将养着,琰华既这样说了,待你身子稳妥了再怀也不迟。安安心心的待产,比什么都重要。我这趟生产到底损了些,近程便发现掉发有些厉害,摸起来发髻都薄脆了些。既这么着,把孩子送去婆母那里,我也得好好养着身子了。”
繁漪应了一声,过来人的经验总要吸取的。
摸了摸她的肚子,“放心吧,你的底子好,又年轻着,好好找补个一年半载的便也回来了。”
怀熙轻轻一笑:“我算着你的小日子也要来了,屋子里你打算如何?”
如何?
繁漪想着左右如今新婚,即便不去置办料也没人会来指手画脚。
往后、且等到往后再说吧!要她给丈夫收拾屋子去宠爱别的女人,可做不到。
若是他有这个需要,要来明示暗示的,她也不必去念想什么了,美的丑的,由得他自己去挑便罢了。
到最后便也只一句:“走一步算一步吧!”
用过了午膳,夫妇两准备回去,老夫人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子话。
繁漪晓得,如今慕家在京中也算彻底站稳了脚跟,老夫人终于安心下来,来日即便见了祖父也好有个交代了,年岁渐幕,念想无非就是修补与她的祖孙之情。
闺阁姑娘与为人妻之后的心态大抵是不一样的,如今倒是有些懂得老夫人为了家族前程将亲情之意压制在利益之后的心情了。
那是老太爷的遗愿,她一定要做到。
若是无法两全之时,为了琰华的前程,她大抵也会这样吧。
但她不是老夫人,她会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保护好她的丈夫和身边的人,不让他们为了家族前程而受到伤害、赔上一生。
事实上,她对老夫人的怨怪也不过挣扎时的一瞬情绪罢了,那十一年在春普堂的日子终究是她人生里最美好的回忆。
她的宠爱不管带了多少的目的,到底是真实的,温暖的,没办法忘怀的。
汤药的苦涩缓缓萦绕在鼻间,繁漪望着老夫人纹路渐深的面庞,忽起一阵不敢失去的脆弱。
这个老人家啊,曾经多少个她害怕电闪雷鸣的夜晚,急急来到她的屋子抱着她,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拿着团扇一下一下替她扇着风,哼着她不大熟悉的童谣调子哄她入睡。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这样的长辈来到她的身边了。
繁漪缓缓而笑,一如幼时模样,轻轻挨着老夫人的肩头:“祖母是这个世上最疼我的人,我是世上最依赖祖母的人,永远都不会变的。”
老夫人眼角深深的纹路里似乎沾了一丝晶莹之意,拉着她的手拍了又拍,长舒的气儿凝聚着岁月里的无奈与期盼。
最终化为一泊安稳:“好,好。”
自打将秦家压了下去,袁家也安静了不少,连他们的小日子也清静了。
姜元靖那头少了一大帮手,少不得要自己动手,可他是谨慎之人,没有十足的把握和契机是绝对出手的。
于是每日里不过去长明镜朝九晚五,陪着闲话家常。
她自来也不是热络话多的人,端着茶水偶尔凑趣的说几句俏皮话也就是了。
再偶尔小姑子姜沁昀和蓝氏、闵氏几个来闲坐坐。
蓝氏嘴巴厉害,三五句里便要刺挠一下。
这种脑子,繁漪也懒得去怼她,开始时蓝氏自以为繁漪怕了她,越发刻薄,日子久了也没人回应便也讪讪歇了,如此日子倒也平静的很。
只是最近陛下越发不行了,姜柔和魏国公府郡君徐宴自小是延庆殿养大的,近程便一直住在宫里宽慰皇帝心思。
没了姜柔玲珑妩媚的说笑,却也无趣了些。
好在春明景和的好日子里喜事也多,今日这家吃喜酒,明儿那家满月酒,倒也能时常见了怀熙几个。
也因着春日雨水太多,总有乍暖还寒时。
家里那位小小郎君正是爱闹腾的时候,玩的一身汗,乳娘一时没能来得及将湿衣裳换下来,吹了风便着了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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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8章
起先也不过流了涕,哪晓得几日一过越发厉害,一直咳嗽,咳的几要喘不过气来,吃了不晓得多少的汤药下去,也总是反反复复,愣是拖了月余也不见好。
前儿半夜忽然高热起还生生惊厥了过去,吓得太夫人和二房的人后半夜都没能睡得着,一直陪在淳景斋里。
各方各院得了信儿也打发了人来瞧,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府里的府医试了几回也不顶用,只能叫了管家亲自去太医的府邸请人。
宵禁后虽不能外出,索性顶着侯府的名头向来也没人来为难。
然而因为是宫里不大好的缘故,却也严了戒备,不叫府里的人出门,只说他们会亲自去几位太医的府邸请人。
干等了一个多时辰,禁军回来却道:陛下龙体不适,太医都被叫进了宫里轮值了,没能请来。
闵氏抱着不住抽搐的孩子险些哭晕了过去。
琰华正巧下衙的晚,繁漪等着他也未眠,便亲自来瞧了。
看淳景斋里乱成一团,细细一问,转头便让南苍飞檐走壁的去敬和堂试试看看坐馆的大夫在不在铺子里。
一把白须的老大夫还以为遇上了劫匪,吓的腿都软了。
直到看见侯爷才稍稍定下心神来。
索性老大夫也是有真本事的,十八金针下去,指尖微微一弹,小郎君便不再抽搐了。
又连服了两剂药才把高热压了下去,后半夜却又反复。
好在老大夫未走,及时施针用药,好生宽慰了发急的大人们。
孩子小,用药谨慎些剂量下的小,高热反复也是正常,待再两剂汤药下去发散出来了也便好了。
只是病势重了些,好了之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小儿怕是要惊夜啼哭的。
偌大个府邸就这么个小郎君,原生子嗣便是头一重要事儿,何况那孩子生的玉雪可爱,哪个不疼他疼到了骨子里,他一病,便是一家子老小跟着心神不安。
用药伺候的事情繁漪帮不上什么忙,索性配制香料的本事还是有的,回去便配置些小儿可用的安神香料着晴云送去,也盼着这玉雪的孩子能少受些苦了。
晴云带着香料和几碟子点心去往淳景斋去。
半道上遇上了姜元陵身边的大丫鬟欣禾。
欣禾生的一张小巧的圆脸,眉宇间有一股小妇人的自然媚态,一笑起来颊上若隐若现了一堆梨涡,是一副不叫人设防的可爱模样。
她迈着小碎步从花径绕过来,亲热的挽起晴云的手臂,笑吟吟道:“姐姐是要去淳景斋么?”
晴云的眉目生的清秀而内敛,没什么事儿的时候总是微微笑着,一副和软好亲近的样子:“大奶奶叫我送了安神的香料去淳景斋。你也往那里去么?”
欣禾笑道:“那赶巧,咱们结伴。”抬了抬拗在右手臂弯里的锦盒,“陵哥儿从库房里寻了朵雪莲来,他不方便总往内院里来,便叫我给送过去。熬了汤水补身最是温和了。”
晴云温温一笑:“雪莲可是贵价物,难为陵公子舍得。”
欣禾笑语嫣然道:“这些都是银钱买的来的东西。我可是听说过的,大奶奶调配香料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厉害。连清光县主这样见惯了金贵东西的人儿都喜欢,那定是错不了的。孙少爷的高热反反复复,夜里难安,若是有了大奶奶的香料,总是能睡得好些的。”
晴云谦虚道:“主子们都是一个心思,希望孙少爷能早些好起来而已。”
两人转过游廊,进了淳景斋外的小园子,便听不远处有一声带笑的伶俐嗓音朝着她们这边来,平凡的面孔,只眉稍上方的一粒红色米痣在阳光下十分妩媚:“咱们主子可想到一出去了,可瞧我遇到了谁!”
晴云抬眼看去,正是蓝氏身边的大丫鬟文英,两人住了脚步等她一道走,哪晓她走的急,一下子绊倒在花圃便。
两人匆匆过去,欣禾接了晴云手里的盒子:“姐姐快给文英瞧瞧,可别崴到了。”
小心检查了文英的脚,晴云扶着她起来走了几步,还好是能走的,便道:“回头去回事处要点儿膏子涂一下就行了。”
文英不好意思道:“难得一下子见到你们两个,瞧把我高兴的。还好没把点心打翻了,不然待会子回去可得吃教训了呢!”往欣禾怀里瞧了眼,“大奶奶给孙少爷送了什么去?”
三人慢慢往淳景斋走,里头有妈妈笑呵呵的迎了出来。
那是玉哥儿乳母之一的王嬷嬷,因着伺候的是府里唯一的小郎君,地位总比旁的奴婢高些,穿戴也是极体面的,窄袖间若隐若现的那只白玉镯便是贵重不已了。
渐入初夏的阳光格外明媚,落在晴云缓缓笑起的面上,有别样的光彩:“一些安神的香料而已。”手上将东西递了过去,“妈妈辛苦,孙少爷今日如何了……”
这日里琰华照例要去上衙,起了个大早,繁漪心里记挂着小郎君,得了动静便也跟着起了。
瞧妻子困乏的眼皮都掀不开,斜斜支着身子正要起,青丝披散着微微凌乱,偏那一身寝衣半散,露了昨夜欢好的痕迹,说不尽的妩媚妖娆。
琰华眼神一闪,忙去托了一把到怀里:“怎不睡了?要请安且还早着。”
繁漪只觉鼻下有胰子薄薄的香味,然后是沉水香的气味,最后隐约了书香文气。
小脸挨着他的胸膛蹭了蹭:“天光起的早了,醒了再睡也不舒坦,昏昏沉沉的。待会儿给祖母请了安,再去看看玉儿。”
懒懒打了个哈欠,尚未清醒的嗓音是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大抵也是跟着父亲在江南住了多年的缘故了,“昨儿瞧了一眼,吃了汤药一直睡着,圆圆的小脸蛋都小了一圈,怪可怜的。连云岚都瘦了不少。”
云岚是闵氏的闺名。
那样软软的语调听得琰华心头痒着,俯身便想亲吻她。
繁漪捂了唇避开,睡眼迷蒙里渐渐醒神过来:“还未洗漱呢!”
琰华点了点她的鼻,唤了丫头把水送进来。
进来的是盛烟,机灵着要留下伺候。
琰华也不瞧她,打发了出去,自己伺候妻子洗漱。
繁漪有些不好意思,可夜里的清洗不是没有,便也老了老脸皮,由着丈夫摆弄了。
盛烟的用处她晓得琰华总是明白的,细瞧了他几回,倒是发现他似乎有些厌烦盛烟在跟前伺候。
心下不免有些得意,心魔什么的这时候总是处于弱势,被狠狠压在角落里不得翻身,便忍不住的抿了抿唇角。
给妻子穿好衣裳,抬眼见她嘴角晕着的笑意,仿佛是有几分得意的,虽然不晓得什么事叫她高兴,他瞧了也高兴,扣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便是深深一吻,末了,还要在她锁骨上啃上一口才满意。
繁漪嗔怪他是属狗的,他吟吟的也应着,半点儿不恼,便想着这大抵就是新婚的好处,两看都腻歪着,说什么都觉得甜蜜。
自打她懂事起看着母亲和姚氏对着父亲,总是含了敬畏与恭敬,仿佛那不是丈夫而是东家。
细算算也是,女子出不得内宅去挣天地,一生所系不就是丈夫的那一点子“宠爱”,可不就跟东家一般么!
想着心头便又有些讪讪的,一起一落,宛若天堂地狱,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便又凝了笑意扯了话题道:“也不知玉儿什么时候能再下床来跑,听他奶声奶气的叫我伯母,真是受用呢!”
琰华扶着她在妆台前坐下,缓缓梳理着睡得有些毛糙的青丝:“小孩子力道好,病症压的住便好的快。咱们这样的人家尚有名医太医来瞧,寻常人家便也只能硬生生熬过去了。”
这大抵就是老天爷的筛选吧,是残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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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9章
算着时间小日子该到了,繁漪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小腹,隐隐有些牵扯,想着也就今明里了。
叹道:“难怪瞧着外头的孩子总感觉要比高门里的孩子要坚韧呢!平鹤书院是有教医术的,云奴可学了些?”
琰华捻了琉璃瓶子,倾倒了些刨花水在掌心,慢慢抹上青丝,有淡淡的桂花香味,温温一笑:“就认得些草药而已。小时候调皮紧着舞刀弄剑的,读书之余便也只会打架了。”
繁漪偏头看着镜中丈夫清冷的眉目,似乎是在细想他小时候的调皮模样,须臾后缓缓笑道:“云奴生的这样好看,打架的样子定也好看。不过、很难想象。”
琰华眉目里皆是温然:“为夫在遥儿眼里大抵怎么的都是好的。”
她觑了镜中的影儿一眼,一低头的羞赧:“那是自然。”
余光见他的手又要缠摸上来,忙唤了晴云进来问话。
琰华的手尚不及收回去,位置尴尬……
晴云自是瞧了正着,忙垂首下去,面上火烧的红。
可那位清冷的爷儿却跟没事儿人一样,淡淡然收回了手,眼神里隐约还有几分可惜之意,捻了本《菜根谭》坐在一旁随意翻了一页慢慢看着。
繁漪心下不免佩服丈夫的厚脸皮,捂了捂发烫的脸道:“昨儿叫你做的小食可做了?”
晴云见着主子的发髻尚未盘起,忙袖手过来,拿了帕子抹了抹掌心,取了犀角梳盘弄起来。
口中不落地回道:“做了,最后蒸一溜便能出笼了。”
琰华端不住,左右晴云和冬芮在沈府时是瞧过他无赖样子的,瞄了妻子一眼,搭话道:“与我做的?”
繁漪乜了他一眼,流光婉转:“脸大呢!给玉儿做的。”
琰华被她那一眼挖的不由心旌动摇,侧身轻轻靠过来,眉目又落在了镜子里,清冷的嗓音里是含了薄薄柔情和撒娇之意:“只是侄儿呢,娘子便这样心疼了,若是将来有了咱们自己的孩子,娘子岂不是不爱搭理我了。”
晴云觉得自己应该是透明的,手里像是打了桩头,颤了几下,扭错了繤儿,忙又扭回来,选了对和合如意的簪子给主子簪上,连水和帕子都没来得及取走,匆匆一纳身便又退出去了。
好看的人随便一个动作就有流云般蕴藉的酥软。
繁漪微微嗔他一眼:“胡扯什么呢!”瞧着那浅杏色百合纹的轻纱扬起又落下,阻隔了外头的影儿,方低低道,“孩子如何同你比。”
琰华捏了她的下巴,转过来,又落下一吻:“这话我爱听。”
繁漪推了他一下,轻轻压了压唇:“快去吃点东西,再不走要迟了,小心宋大人又要骂你。”
官员上衙,出了身有爵位或者三品上的大员才可坐轿,旁的只能步行或骑马。
“一道吃,我骑马去快得很。”
琰华扶了妻子起来,在次间的圆桌儿旁坐下,又细心给妻子布了菜才坐下,叹息道:“自宋公子没了,他也没了那劲儿,如今也不骂人了,讲完了事儿便窝在舍里对着书册发力,半年多的时光老了许多。”
繁漪端了碗筷一时间有些失了滋味:“宋大人也是无辜,独子就这么葬送在旁人的算计里。”
勺儿在粥里舀了舀,犹豫了一下,“宋大人左不过五十来岁,照理还是能有子嗣的,晚些我去信扬州,请外祖父给请了密宗法门的姑婆来,悄么声儿安排着给他瞧了,若是再有个男嗣,也算补偿了。宋公子的死虽不是咱们造成,少不得也有咱们的缘故在。”
密宗法门,在民间指的是看男女生育一事的医术。
因着扬州青春店子多,从良的女倌儿也多,这宗生意终是扬州一带最厉害。
只是时人忌讳名声,男子更是怕被别人说一嘴的“无能”,便也不大肯去请了姑婆来瞧。
楚家如今的生意扎根在扬州,楚老太爷出面自能请来最好的姑婆来,到了京里,随便寻个由头机会便也能瞧了究竟了。
琰华目色温柔的望着她,徐徐叹了一声道:“也好。这样也多少弥补些。”
静静用完了早点,送了琰华到了外院,算来她们成亲也快三个月了,还是头一回能早起了送他去上衙。
或许在长辈眼里头,她压根也算不得什么好媳妇了。
不过那又如何,上辈子小意而隐忍的活着,还不是没人念着她的好、她的可怜么!
这一世,总要活的肆意些的。
反正他也包容的下这点子骄纵任性。
回身走的脚步微微一顿,繁漪心惊的发现自己患得患失的同时,心里头的想法却仿佛将丈夫的心思拿捏住了一般。
熺微的天光带了薄薄的暖意自高大的桐树间打落,有细小的尘埃在光线里缓缓浮动游曳,莫名生出一种如梦的惆怅,这样矛盾的心情大抵是“心魔”与“自在”在相互较劲吧!
且看,是能胜了。
进了屋,繁漪低声问了:“冬瓜糖备下了么?”
晴云端了个山水纹的碟儿来,小心捻了一颗道主子嘴边,细心道:“姑娘就着奴婢手吃。灶头那里热水还未烧开,冷水洗了不舒坦。”
瞧她含了几下便又伸了手去,“姑娘快吐出来。”又忙端了热茶过去:“漱漱口,这样也有用了。”
繁漪看了她一眼,温温一笑,漱了口,点了盛烟和冬芮一同去长明镜请安。
春日清早的风带着露水的凉意,冷不防吸了几口,呛了心肺,有些压制不住的轻咳。
行云馆离长明镜近,出了院子绕过一座莲池便到了。
五月时节,莲池的硕大荷叶已然蓬勃舒展,朝露在脆嫩的叶片蒙了薄薄一层水雾,好似六月蜜桃上细细的绒毛。
婷婷茎秆不胜柔风的吹拂,碧蓬轻摇,将水雾催动着凝成了晶莹的一滴又一滴,在叶心的凹出泠泠滚动着,柔软而剔透,阳光那样温柔,在水珠上反射出一抹抹五光之色,宛若世上最美的宝石,映照着这座莲池仿若仙境。
进了堂屋,二夫人和闵氏已经在了,正与太夫人说着话。
同太夫人请了安,繁漪在闵氏身边儿坐下,听着太夫人同二夫人商议着下个月老侯爷的忌辰的事,回头小声问道:“玉儿可好些了?”
几日几夜照料着生病的孩子,闵氏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眼下乌青连脂粉都遮不住。
捂了捂心口,拉着繁漪的手,满目感激道:“吃了那好些的药总算好多了。幸亏嫂嫂的香料,玉儿夜里便明显少惊醒了。早上醒来精神便好了许多,晴风送来的粥点也用了些,方才又闹着要出去玩。”
她笑的无奈,却是难掩的幸福,“那鬼机灵,真是不叫人省心。”
繁漪嗅到她的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味,想是这月余里心慌意乱之下没少为孩子求了神佛庇佑,轻轻咳了一声,和煦道:“这样闹心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呢!”
闵氏听她嗓子眼儿里似乎不大适意,关心道:“怎么了,可是风寒了?”
繁漪轻轻压了压嗓子,摇首间牵动莹润珍珠轻轻点在颊上:“许是吃了风了,嗓子有些痒。”
闵氏端了热茶递给她:“吃几口热的,去去寒。最近日头怪,一忽会儿的热,一忽会儿的凉,早晚温差又大,难免不适。”回头同盛烟道,“寻常仔细着温差,好好伺候你们奶奶。”
盛烟眉目温淑,盈盈一福,说了声“谨记”。
那厢祭祀的事商议好,二夫人转过身来又谢了繁漪的香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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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60章
繁漪徐徐转了转手中的茶盏,嫩青色的藤萝枝蔓姿态舒展,目色纯澈道:“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我也喜欢玉儿,若能稍缓些他的不适,我心里也高兴。”
二夫人一身暗红荼蘼花纹的缂丝褙子,称的眉目越发温和,却也难掩面色里的疲累。
亲近道:“怎么会是帮不上忙,有了那香料玉哥儿便能睡得安稳,前儿还听着他胸腔里呼呼的,今儿也好转些了呢!”
天光从蒙了霞影纱的窗棂投了进来,舒缓成薄薄的柔雾落在繁漪身上,轻软含笑道:“我是拿了安息香做了几味减轻,又问了大夫,添了甘草和栝楼在里头,都是平喘化痰的。到底还是大夫的方子有用,哪里是我的功劳呢!”
太夫人笑意温慈之下仿佛蕴了一汪深水:“小儿夜惊最是揪心,他难受,咱们也跟着难受。繁漪最擅制香,又懂得拿捏分寸,不伤小儿身子。玉儿得了这样的伯母真是福气了。”
福妈妈笑道:“可不是,前阵子太夫人夜里难免,用了大奶奶送来的香料如今也能睡得安稳许多呢!”
繁漪摇头道:“祖母康健,还是妈妈伺候的贴心呢!”看着闵氏缓缓一笑,“家里就这么一个心肝儿,如何能不疼呢!”
太夫人慢慢拨弄着手中的珠串,一粒粒圆润的珠子汪着深海的色泽,笑的越发温和:“元靖几个如今要守孝也没办法,老四老五家的成亲两年余了,也每个动静。子嗣上的事讲的是缘分,也催不得。若是家里多谢小儿嬉笑声,倒也安慰了家宅祖宗。”
含笑瞧了繁漪的肚子一眼,“如今可要指着你了。若能与玉儿一同长大,也是兄弟间的情分了。”
变相的替二房拉拢大房?
繁漪微垂的睫颤颤如蝴蝶的翅,茶水袅袅而起的温热氤氲更是拢得微红粉面愈加柔婉,湿润的呼吸促使她又轻轻咳了一声,颔首应了“是”。
二夫人徐徐吃了口茶,似想起重要的事儿,回首同繁漪温然道:“说来还要多谢琰哥儿身边的那位郎君了,这两日一直围着孩子转,也没好好谢谢人家,真是失礼了。”
繁漪的语调沉静而温缓:“师兄同郎君一道长大的,亲如兄弟,郎君的侄儿,南苍自然也心疼。不过都是小事,婶婶与弟妹不必放在心上。”
二夫人似有惊讶,自责道:“也是我的失误,只当南苍是琰哥儿的长随了。既是师兄,也算咱们府里的贵客了,这些日子真是怠慢了。”
浅紫色的裙踞在组边铺展了优雅的弧度,春末的风徐徐吹进,裙摆上的合欢花随温暖的蕴漾起温柔的涟漪。
繁漪绵绵一笑却又忍不住咳了两声,声调里便有了几分沙哑:“他们自小在书院里长大,都是自己拾窦自己安排,没那么多讲究。婶婶自来是妥帖的,南苍一应都好,长春和容生这会子正在长身量,却也都胖了不少,都是婶婶心疼了我与郎君的缘故。侄媳与郎君如何不晓得呢!南苍也随性惯了,若真是当了贵客捧着,倒叫他不适应了。”
二夫人神色里不无满意,笑吟吟道:“你这小嘴儿说出来的话呀,总是叫人听着舒坦。怪道连沈太夫人那样素淡的人儿也对你赞不绝口了。”
风中带着百花香味,或浓或淡,莹莹然绞成一股沉缓的气息拂在面上,叫人沉醉。
繁漪轻轻嗅了嗅风中的温软,谦虚道:“阿母待小辈自来宽容。”
太夫人缓缓收了手串,瞧着其他人远远都要过来,便同二夫人吩咐道:“这么着,南公子想是在琰哥儿的书院住惯了,便也不必挪动了,一应嚼用都按着咱们府里的公子来。也是我这太祖母替玉儿尽一些心意了。”
二夫人笑着应下。
她虽掌着中馈,但侯府到底还是大房的,不能擅自拿了大房的银子去谢了二房的恩人,只有婆母发话,才是稳妥。
郎君们都要读书上差,一般只在初一十五或者节气上才会来晨定。
而女眷们坐在一处谈论的也无非就是家长里短。
繁漪只细细听着,照例偶尔凑趣一两句,目光落在庭院里,花树绚烂,蝶起蜂飞,若是没有算计,这样的桃红柳绿,当真美的叫人愿意沉睡下去。
太夫人转过身子同二夫人,“如今玉儿身子不痛快,我瞧着你和云岚照料了几日也憔悴着,到底也是劳累了,往后便往繁漪跟着你学习料理庶务,也好有个人替你分担。”
二夫人没料太夫人会忽然说起这个,目光不着痕迹往繁漪出落了落,旋即笑道:“如今琰哥儿也成婚了,侯爷的嫡长媳来接手才是正理儿,我呀日日盼着快些来人把差事接走了!母亲说的是啊,以往还不觉得什么,这月余里围着玉哥儿转,才发现自己可不再是小年轻了呢!”
繁漪的目光睹见对面的姜沁昀似乎眉心微动,不着痕迹朝她这里瞧了眼便有默默无声的低下头去,只盯着一盏茶瞧着,仿佛什么都没兴趣一般。
而其他人一瞬间的神色也颇有几分意思。
搁下手里的茶水,繁漪只做了惊讶,大大的眼睛里有隐然的紧张与局促,连连摇首道:“祖母可别吓孙媳,孙媳是个懒怠的,只想着站在长辈的身后做个闲散人,要我同二婶婶学着稳重倒还行,可孙媳实在是怕极了那理不完的庶务,没这能耐呀!”
太夫人微微一倾身,挨着交椅的扶手道:“我是知道的,那阵子你大伯母病着,慕府的事儿都是你在打理,也是极为稳妥。”
繁漪捏着帕子压了压嘴角,不好意思道:“也是家下给孙媳留了脸面罢了。就是料理过才觉得怕呢,应对那些泥鳅似的管事儿,当真是费神费力,一不小心还给他们装进套儿里,真真可怕。”
说罢便是一连串低哑的咳嗽,眼里渐渐蒙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福妈妈赶忙喊了丫头换了温水来,服侍着吃了半杯才舒缓下去。
太夫人眉心微微一拢,关怀道:“这是怎么了?一早听你咳着。”
闵氏看了眼婆母,才替繁漪道:“最近说是入夏了,到底落雨太多,免不了乍暖还寒时,嫂嫂想是着了风寒,一早来便一直压着咳嗽呢!”
盛烟深深一福,伶俐道:“最近大公子忙着编纂典籍,又要给小殿下讲些野史什么的,便少不得要有考据,要查访些古籍。大奶奶这几日一直陪着大公子在书房忙碌着,时常半夜才回了正屋,便不小心叫寒露落了背脊。也是奴婢们伺候不周的缘故。”
太夫人缓缓点头,看着繁漪的目色越发意味深长:“待会子请了府医去给大奶奶好好瞧瞧,别拖着,小病作成了大麻烦。你们年纪轻,也不能太怠慢了自己的身体。好好将养着,才能绵延子嗣。”
繁漪颔首称是。
二夫人瞧她微微的气喘,微微一笑道:“既不舒坦便先缓一缓,养着身子要紧,料理庶务的事情咱们可以慢慢学。”
繁漪微微拧眉,忙端了热茶递到二夫人和太夫人手中,苦着脸求饶道:“祖母与二婶且饶了我!等我先把自己院子那一亩三分地儿拾窦齐整了再说吧!”
“云岚与时盈便很是稳重,我瞧着将院子打理的那样妥当。再不然几位妹妹嫁龄将近,也该学着了,都可给二婶婶做了帮手呢!若是婶婶不嫌弃我这笨的,我便来给二婶和各位妹妹端茶送水,凑个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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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61章
一说二夫人自己的媳妇能干,二夫人自然心里舒坦,又讲嫡亲弟妹稳妥,少不得脱了自己想揽权的嫌疑。
再者,一般也只有得宠的姑娘才能在婚前跟着掌中馈的夫人学习庶务,且二夫人就算有心教了自己的嫡亲女儿,总也避忌了妯娌的嘴。”
如此她一并都说了,自然也是叫人觉着是个周全的,也不曾独独对谁亲近了去,显得嫡庶有别。
一抬眼,果见女眷们几个都是满目期期的望着太夫人,也不忘向她投来感激之色。
三夫人荣氏适时的打趣,含笑道:“瞧瞧咱们大奶奶,为着躲懒儿连小姑子们都搬出来做挡箭牌了,可真是个调皮的!”
繁漪瞧着一身暗紫色桔梗褙子的荣氏。
约莫三十五六的年岁,生的一张肖尖的瓜子脸,挽着简单的圆髻,也不过一直翠玉簪子点缀了,十分素净端庄。
一向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却每次都在关键的时候出声一二句或打趣或缓和,原是十分很会说话的人,只是笑意间有几分薄薄的郁色。
说起荣氏一族,原只是默默无闻的小族,家主容桂敏是礼部右侍郎。
十五年前,皇帝指了他的嫡长女给当初并不得宠的十一皇子为正妃,才与皇家稍许搭上了些关系。
可谁曾想权势熏天的几位皇子接连倒台,竟轮到生母早亡又无宠的李卿上位成了太子。
荣氏一族因着太子夫妇小心谨慎,只是安享尊荣,并不曾跻身世豪门阀之列。
三夫人是荣氏之女,虽涨了身价,到底只是出身旁支。
作为大理寺少卿的父亲又于数年前过世,丈夫也在一年后病逝,在荣氏一族并不曾有什么地位,更甚者,荣氏的族老为了吃她们家的绝户,还曾算计过她的母亲和妹妹,一家子女眷险些被沉了塘。
还是太夫人和侯爷出面替她们撑腰,才使得一门女眷安稳至今。
荣氏感念太夫人的照拂,一向小心谨慎伺候在太夫人身边,一来是真心孝顺,二来也是只盼着长辈垂怜让儿女,能有一门好婚事。
繁漪笑的温软羞赧之下有一抹不着痕迹的深邃,轻轻一掩唇:“三婶莫要取笑呢!我是来不及了,若是叫妹妹们跟着咱们二婶婶学个妥帖,将来也不用同我似的,一听庶务便吓的心慌。”
瞧着太夫人含笑着缓缓呷了口茶,她便顺杆儿上爬,笑盈盈道:“祖母与二婶婶吃了孩儿敬的茶,便是答应了呀!谢祖母与二婶婶疼爱!”
二夫人不明白婆母是什么意思,原是心里有些不适意的,听着她这样闹着趣儿,面色也渐渐舒缓。
好笑的觑了她一眼:“还真是顽皮的很!我可替你揽着些,可学不学得你们祖母说了算。”
太夫人微微睇着眼听着,嘴角挂着和煦的笑意,叫人瞧不清她的眼神。
只见她似略一沉吟,便道:“且先饶了你,却也不能这般懒怠,寻常多跟着你二婶婶学着点儿才行。”微微一顿,转首看着几个小孙女,“不过你们大嫂嫂说的也是,在家的姑娘也得学这些庶务了,将来到了夫家,伶俐稳妥些也是侯府的脸面。沁韵和沁雯、沁雪、沁微,明儿开始早些起来,看着你们二婶是如何料理家事的。”
姑娘们忙都起来福身:“是,孙女一定好好学着,不叫祖母和二婶婶失望。”
孙媳一个不点,孙女一房一个,平衡。
散了晨定,已近酉时。
二夫人和闵氏去了淳景斋看玉哥儿。
小娃娃早前还闹着要出去玩,到底身子还未好全,吃了药,这会子乳母正守着他正睡的熟。
病了半个多月小脸瘦了好一圈,白嫩嫩的皮肤也有些干干的,不那么水润润了。
呼吸要比不生病的时候要急促了些,隐约还能听到他胸腔里有呼呼的声音,想是痰还未彻底化去。
床尾靠墙的窗户下置着一张西番莲花纹的长案,案上供着一只鎏金三足香炉,乳白的轻烟徐徐飘出,落在被白纱柔和了的明净阳光里,有了几分悠然宁静之意,幽淡的香味缓缓萦绕,夏日烦躁的心思竟也静静平静下来。
挥退了伺候的,闵氏取了帕子在热水里绞了一把,轻轻给儿子擦拭着小脸儿,这才有了几分饱满的光泽。
思忖了片刻道:“母亲,我瞧着这事儿也不像是嫂嫂提起的,祖母提这一嘴儿做什么?总不能是挑了咱们和嫂嫂他们不对付吧?”
二夫人垂眸睇了眼斜襟上别着的一枚五蝠献寿领针,精致的绞丝穿着宝石珠子,够了了相争福寿的蝙蝠模样,便是连翅膀上的筋脉都无比的精细,徐栩栩如生。
抬手轻轻抚了抚,打磨圆润的宝石反射起细碎的光芒,一芒一芒,照在眼底激着人在这样复杂的旋涡里保持着清醒。
她微微掀了掀嘴角:“当然不是琰哥儿夫妇提的。还未立世子,若是他们提了想当家,岂不是昭示了野心?大房有个爵位,算计且多着呢!”
闵氏出身大家,对阴谋算计也有着天生的敏感,搁了帕子,点头道:“我也听说过一些,还未成婚便有那许多算计隐约瞧得出是冲着大哥和嫂嫂去的。那时候元赫小叔……”微微一默,“如今他们是侯爷的长子长媳,自然成了想一挣那位置的人的眼中钉了。”
二夫人长长一吁,将窗下的香炉稍稍挪了挪位置,将窗户隙开了一条缝隙,清甜的香味被风扑了一下,带了几分夏初清晨时的暖意拂在面上:“是了。如今他们这会子专心对付背后的手还来不及,揽了庶务在手里,可未必是什么有利的事。”修长的指虚勾了把轻烟,引出一抹游龙的蜿蜒姿态,“看来近趟里会有好戏了。”
闵氏想了想,道:“咱们也猜得这些,祖母岂不是也是有所察觉的?”
二夫人的目光落在窗外的一点,缓缓扬起的嘴角带了一抹沉然的锐利:“太夫人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这府里的事能有多少能逃得过她的眼睛。她这一嘴儿提了,一来是要看看慕氏是不是个喜欢揽权的,二来,也是给她出难题,看看她是不是能应付得当。”
“暗里的算计叫人琢磨不透,若是太夫人主动下场搅合一局,她们要有什么动作还不是全都被她掌控在掌心里。”
闵氏轻轻一叹,似有怜悯:“嫂嫂瞧着跟羔羊似的,怕是难对付那些算计。”
二夫人觑了她一眼,眉梢微微一飞:“你嫂嫂可不是什么小羔羊,否则太夫人怎么会同意这门亲事。当初姜元赫又如何去追杀了她?你听听她今日的话,便乖觉的很。或许,你们祖母对她是含了大指望的。你同她倒也投趣儿,咱们既然没有闲的心思,你们平日里好好处着,总不会错的。”
闵氏应道:“我明白。”抚了抚儿子的面孔,“这样说来,她这样心疼玉儿,多少也有示好的意思。到底因为这香料玉儿少受了好些苦,也是一份心意了。”
繁漪在莲池转了一圈才缓缓回去,院子里的桐花开尽了最后一茬,绚烂至极,春末高高升起的日光有些清冷,没有遮拦的自天空倾泻而下。
穿过繁茂的花叶落在台阶儿上,在如水晃悠的影子里落了星星点点的明媚光点,拾级而上,站在廊下回首望了眼天空,有些刺眼,只见得满目阳春白雪般的光芒,莫名有些惆怅之意。
盛烟打了垂下的层层轻纱迎了繁漪进屋,端茶倒水递果子。
如今在这屋里伺候着也是十分娴熟,忍了片刻还是忍不住的可惜道:“太夫人说让您学着点儿庶务,您为什么拒绝呢?有了管家的权利,奶奶和爷在这府里的地位可就不一样了。”
繁漪慢慢吃了口温水,舒散了喉间因冬瓜糖臊嗓子的不适,睇了眼袖手站在一旁的冬芮:“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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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62章
冬芮一路上已经想了许多,听了主子问话,便道:“如今二夫人管得好好的,自己也不曾提出来说把权交上来,太夫人一提,姑娘就去接,岂不是惹人家不舒服。外头人瞧着还以为咱们姑娘和爷急着揽权呢!咱们两边如今和睦着,倒也不急于一时。等到爷的地位稳了,不用人提,她们也会自己交上来的。”
外头春光锦绣,华彩翩翩。
繁漪倚着窗台望着外头的花树,眼底的笑意幽幽的,口气却越发的温和:“晴云,你说说。”
晴云善于察言观色,也是陪她最久的,一瞧她的面色就晓得主子这会子正在盘算事情了。
缓声道:“现在是全心全力应付对手的时候。庶务之事千头万绪,一个不好还会在太夫人和各房面前落了不足与怨怼,若是再被庶务分了精神,给人算计的丢了权,更是不美,叫人觉得咱们姑娘没有足够的本事。”
“与其接在手里左右都烫手,还不如等姑娘与爷在长辈跟前的地位足够重了,再做打算。如此,一来得与二房继续和煦处着,二来来日接收时,下头人更是不敢加以为难的,三来也更名正言顺一些。”
窗外的光线随着时辰的推移,慢慢斜斜投进了屋内,落在她素白的面上,更添了几分温婉的迷离。
在这样花影翩跹里,繁漪的思绪盘了清楚,缓缓阖了眼,生了几分懒怠之意:“盛烟,明白了么?”
盛烟盈盈一笑,轻巧的挤开晴云上前道:“奴婢知道了。”
繁漪深邃的眸子在几个丫头身上缓缓掠过:“独当一面,都是慢慢熬出来的。你们几个是我的眼睛和耳朵,让你们晓得这些是看重你们,好好揣着玲珑心思办差事,总不会叫你们吃亏的。”
丫头们齐齐应是。
盛烟心思雀跃,指尖勾着腰间的缓带把玩了几下,不着痕迹的掰了掰手指,一下神色里便越发欢喜,又问道:“只是太夫人为何忽然提这一嘴,弄得不好还给咱们爷和奶奶招了不待见。”
晴风拿看傻子的眼神暼了她一眼,有几分看不上的意思。却也有些明白老夫人为什么会挑了她塞进来了。
有颜色,会伶俐,却没什么算计的脑子,就算将来抬举了通房姨娘,生了孩子,也翻不出什么浪来。姑娘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扁了她。
接了主子手里的茶盏放到一边,袖了袖手,她比几个丫头都长了两岁,是个通透的,在慕老夫人身的数月又叫闵妈妈好好调教了,总有些自己的见解。
以一惯的平稳而直朗的声音道:“这就是掌权者的心思,一切平静有什么好,把水搅浑了,才能见得真章,晓得众多人之中谁才有这个资格走的更远。咱们爷和奶奶是侯爷的嫡长子嫡长媳,自当万事被顶在最前头。若是这点子为难都应付不住,还有什么能耐叫太夫人站在咱们一边儿呢?”
盛烟似懂非懂,却还是点了点头,望着繁漪的眼神恭敬又顺从:“奴婢不懂什么掌权者心思,奴婢只要伺候好姑娘就是了。”
繁漪被太阳照得有几分困乏,正要起身,忽觉小腹一阵紧锁,下身便有一股暖流下来,小日子来了。
微微一叹:“去备水。”
盛烟妩媚的眼儿瞧了眼繁漪的肚子,一笑道:“奴婢这就去。”
她是没有那痛经的症候,且又吃了姜柔陪的养血的丸子,月信期间倒是不担心疼痛,只是人会越发的懒怠,下处会有坠胀感,想安置会儿,偏冬瓜糖引起的喉咙不适也跟着热闹,没边儿的咳着。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免不得烦惹了一身薄汗,便叫去熬了安神汤来。
容妈妈正给丫头婆子们派事儿,听说主子来了小日子,有些失望。
想着才三个月便也没说什么,叫人熬了红糖水和安神汤进来,伺候了繁漪用下。
少不得盯了满眼亮星子的盛烟一顿敲打。
这一觉睡得沉,连午饭都没有用,醒来时天已经擦黑,睡得整个人昏昏沉沉,肚子还是胀胀的难受,去给太夫人昏定的时候便没什么精神。
太夫人瞧她神色不大好,叮嘱了好好休息便叫她回了。
晚间待琰华回来的时候,繁漪还窝在软榻上睡得迷迷登登,晴云伺候在跟前儿,半跪在榻边儿的软垫上给繁漪揉着坠胀的肚子。
听到廊下冬芮给琰华请安,繁漪掀了掀眼皮。
眯着眼就看着候在地罩外的盛烟打了轻纱候了琰华进来。
那张脸大原就生的美丽的面庞这会子又描了妆,上挑的眼角雾了一层薄薄的迷红,顾盼间可谓勾魂摄魄。
这会子又换了一身浅紫色海棠花纹的衣裙,缓带收紧,十六岁的玲珑曲线若隐若现,鲜嫩的好似春日池边刚冒了嫩芽的柳条儿,含情的很。
轻纱一落手,娇滴滴叫了声“爷”,那酥软的语调连繁漪听了都觉浑身一酥,有种毛孔被豁然打开的刺激感,心下不得不感慨老夫人真是会挑人呢!
若是寻常男子,这会子还不得眉目传情一番。
她打的什么主意繁漪晓得,只是懒得搭理,就算她心里有千万个“心魔”,也没贤良大度到把自己丈夫安排到别的女人床上去!
何况琰华也不是那肤浅之人。
留着她在跟前,不过另有打算罢了。
琰华瞧着那慵懒微眯的姿态便晓得是她小日子来,一侧身避开了要来给他宽衣的手,离那妖娆远些,吩咐了晴云去打了热水进来。
眼神小心翼翼瞧了眼妻子,生怕她突发奇想要给他安排了通房,那可真是要怀疑自己各方面的“表现”是不是还不够好了。
晴云抿了抿笑意乜了盛烟一眼,起身出去打了热水进来给琰华泡了手,看着主子爷修长大掌都有了热袅袅的氤氲方递了帕子过去。
轻声道:“姑娘不大适意,午饭晚饭都没用,厨房上熬了些燕窝粥,正拿火星子煨着,下午晌庄子里有新送来的牛乳,是否备了进来,爷给姑娘喂?”
琰华微微挑了挑眉,赏识晴云的知情识趣儿,便道:“去备了。”
宽了外袍上了榻,把妻子抱进怀里,被热水捂的火热的大掌紧紧贴附在平坦的小腹上,轻轻揉着:“你是惯来伺候遥遥的,她不适意你费点心。行了,别都杵在这里,闹了动静给她听了心烦。”
晴云忙应下,拽着失望的盛烟出了捎间儿。
火热的大掌就那样贴上来,小腹下的酸胀一下子得到了舒缓,揉压的力度也适中,繁漪觉得舒服的很,绷了一天的身子轻飘飘好似一叶鸿毛,眯着眼儿长吟了一声。
瞧她奶猫儿懒洋洋的样子,似乎没有什么旁的为难心思,琰华稍稍放心了些,清冷的目色绵绵化成了水:“疼了?可是贪嘴吃过冷食儿了?”
繁漪咳了两声儿,娇懒无力道:“没吃冷的,也不痛,就是有些难受。你给我揉着,舒服多了。”
琰华瞧她左右的不适,心里便也不大舒坦,给她挪了挪身子,将她的背严丝合缝的贴在他的胸膛上,拧眉道:“你自来底子好,少有伤风,怎的着凉了?”
繁漪伸了个懒腰,小腹一抽,一时间下头潮涌凶猛,又虾米似的缩起来,心下感慨女人太难:“吃了口冬瓜糖。”
琰华叹气:“你吃不得那东西,怎么还去吃,没得又要喉咙里难受好几日。”微微一顿,对她行为背后有了察觉,“她们给你提管家的事儿了?”
繁漪微凉的面贴着丈夫脉脉挑动的颈项,嗅了嗅他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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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63章 盛烟(一)
在衙门待了一日,书卷气要比沉水香的味道浓了点儿,还有一点点男子独有的阳刚之气,小妇人微斜的眉眼里带了浅浅妩媚,抬手默摸了摸他轮廓俊秀的下颚:“夫君真是聪明。”
琰华温温一笑,指腹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哪及娘子聪明。这都叫你料到了。算计人的时候,随便说句话都能成个坑。玉儿一病,少不得拿他做文章了。她们提了叫你管家,我料着,娘子必是把未出嫁的妹妹们都顶了出来,恩?”
繁漪得意的笑,眼儿弯弯:“人家只说二婶要帮手,未必得是我了。如今倒好,一下子多了四个帮手,可得教着她们到出嫁为止。如今二婶能名正言顺把女儿带在身边学庶务,心里怕是高兴着呢!我可继续躲懒,顺便也得人家一句谢,稳赚不亏!”
琰华宠溺的应和了一声“那可不”,又问:“是谁提的?”
繁漪觑了他一眼,没说话。
有时候琰华觉得他们本该在一处的,一个眼神,便什么都了然了。
偏自己脑袋瓜子走了段偏路,如今引得她患得患失。
圈着她的双臂微微紧了紧:“太夫人这一局搅下去,除非那边不出手,否则,以她老人家的本事,可说什么都落在她的意料中了。”
他的体温暖融的真是叫人想一记扎进去,繁漪终年微凉的身子也叫他捂的温热起来,仿佛躺在了温泉里:“这么好的机会,不出手怕是辜负了。”
“无论何处的算计,输只能怪自己没用,掌权者只管胜的人是不是胜的干净利落,可不会管胜的人到底使了多少手段。只要不被捉住拿血脉至亲使阴毒伎俩,便是赢。门厅支撑,出息是一回事,若是没点儿算计的本事,将来也不能护住族人。何况,你道太夫人怎会无缘无故的提了这一茬?”
纵观各大世家,家主的眉目不管什么调子,有洞察事事的本事之外,骨子里且都是狠辣的。这股子狠辣未必是对着族人,却一定会用在意图动摇家族根本的人身上。
琰华挑眉:“他倒是厉害,在太夫人身边也安插了人?”
繁漪竖起三根指头比划了一下。
琰华清冷眸色里难掩了惊讶,“他们竟也掺和进来了。也是,就因为自来谨慎,才会不被人怀疑用途。他们几个可都是很会说话的人。”
繁漪睨了他一眼,相视一笑,勾了他的指道:“如今也还不好说。或许她们也是想借着机会瞧瞧,谁的胜算大一些想寻个依仗罢了。即便太夫人知道她们的心思,只要她们没做让姜家蒙羞的事,也不会说什么。”
“至于太夫人,或许她也想确认到底是哪个孙子这样出息,也想一挣那位置。从诡谲风云里走过来的人,可未必如外头人那样只以为是姜元陵了。”
在她去昏定的时候,冬芮将屋子里的窗纱都换成了贴合夏日舒朗的雨后天青色。
月华如水倾泻,透过窗纱落在他俊逸的面庞上,显得愈发深邃而光华琳琅,更深了几分不容亲近的疏冷:“这潭水,可真是越来越混了。”
繁漪只觉自己爱极了他的美色,抬手拽掉了他垂在胸前的青色发带,瞧着那乌发如墨泼洒,清冷的面庞顷刻有了慵懒的风流之意,她越发满意,五指贴着他的头皮缓缓深入,慢慢顺着发丝:“一潭死水,一个动静谁都瞧得见了。混了才有趣呢!”
微凉的指腹贴在皮肤,琰华有些紧绷,却也不去阻止她,一低头,又蕴漾了如水的温柔,感愧道:“寻常我也不在府里,辛苦你了。”
她说“没事”,双臂圈了他的颈,眸光落在他每一个神色里:“我在想,若是我输了,可怎么好?”
他与她顶着额,不动声色地回应她的探究,坦然而情深道:“输便输了,无妨。若是这个府邸容不下咱们一家子,便带着母亲去天涯海角,她也不孤单。”
她笑,有邈远的向往,却也不过转瞬的明眸微亮:“天涯海角,听起来也不错。”侧身挨着他的肩,“今儿怎么回来的那么晚。”
她眼底的星子被云遮的朦胧起来,琰华心下微缩,吻了吻她的眉眼:“最近陛下多问小殿下功课,今日又召见了小殿下的讲经师傅们,我同几位讲侍一同进了宫。陛下叫了多花些心思在经史策论上,所以要多花了时候在文华殿。内阁里也忙的厉害,翰林院都被喊过去帮忙了。”
繁漪点头:“忙归忙,不亏待了肚子,作了胃心病便不好了。”一顿,“姜柔进宫也大半个月了,看来是艰难了。”
琰华低声道:“前儿首辅和次辅被请进了延庆殿,宋大人向来是替皇帝草拟旨意的,也随侍在侧,到了天黑才回来,想是有所托付的。或许明日起我要留宿外廷,若是天黑了我还未回来,你便早些安置。”
繁漪想着,魏阁老和定国公便是前世里皇帝任命的辅政大臣,看来今世还是这两位了。
正说着,晴云敲门送了吃食进来,搬了个凭几在塌上架着,摆放齐整了,也不做停留,纳了纳身便退出去了。
琰华端了碗燕窝粥,舀了在嘴边轻轻吹了吹,喂她吃下:“烫不烫?不要懒怠着不吃东西,小心饿坏了脾胃。实在不适意,便让人去太夫人那里告个罪,晨昏定省的暂免了。”
繁漪依偎着他的胸膛,应了一声,心下有些担忧,便道:“宫里近程怕是有的烦乱,事多人杂,你千万谨慎。”
“好,我知道。”
容妈妈料理好了院子里的事儿自前头过来,刚拾阶上了廊,一眼瞧见描妆的盛烟脸色冷的跟化了冰似的,挥退了廊下伺候的丫头,低叱道:“你打扮成这鬼样子给谁看!主子尚且新婚,用得着你上赶着卖弄风骚!”
盛烟原还不大高兴的倚着门框在嘀咕,乍一听容妈妈愠怒的声调,吓了一跳。
她从未见过容妈妈发火,却又不大服气,点了口脂的瑰色红唇不愉的瞥了瞥,却也不敢暼到容妈妈的眼睛骨里去,垂着头犟道:“妈妈这说的什么话,也忒难听了些,奴婢是老夫人拨来给姑娘做帮手的,这会子姑娘不适意,奴婢去分担些有什么不对的!姑娘都没说什么,妈妈盯着我做什么!”
容妈妈是沉稳之人,惯来瞧不上没规矩的做派。
如今儿女的前程都系在主子身上,更是不容这样的狐媚子戳在主子眼里。
听她顶着老夫人名头出言放肆,少不得也起了怒意:“你是主子还是姑娘是主子!还想拿捏着老夫人的名头去做姑娘的主不成!”
凌厉的眼神刮辣辣的落在那种妖娆的面孔上,嗤笑道:“帮手?我瞧着你这打扮是要给姑娘做主子去了!恁积极!晚上值夜倒给你值出想头来了!爷也是你配惦记的么!滚回去拾窦干净了,奴婢没个奴婢的样子,回头我便回了老夫人,打发你烟花胡同里待着!”
前半截不过听着不舒坦,后半截可谓直白而粗俗了。
盛烟俏脸儿涨的通红,也不好怎么反驳,生怕远处的耳朵都招过来了,那才叫丢尽了脸面了!
只瞪着眼低怒道:“妈妈太过分了!我做什么,自然是老夫人吩咐的!老夫人为什么选了奴婢来,妈妈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要讨好姑娘给自己儿孙挣前程,也用不着拿这些话来作践我!有本事冲着老夫人喊去,我也不听您那不干净的话!”
“冲老夫人去?”容妈妈冷笑连连,拿了砍柴的劲儿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好啊,赶明儿一早就去!我倒要去老夫人那里听听,有没有叫你趁着新婚时候勾引爷儿,去拆奶奶台面儿的!今儿已经给你留了脸子,别给脸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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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64章 盛烟(二)
听容妈妈要拽了去老夫人面前,盛烟的气焰一下子灭了干净。
通房丫头什么时候抬举,怎么抬举,还不是由主子说了算。
真要这会子惹恼了容妈妈,被拽到了老夫人面前,老夫人可不会去伤主子的脸面来顾着她,到时候姑娘跟前大约也凑不上去了。
心里虚着,便只是挣扎着叫容妈妈放手:“妈妈说会就说话,拽着我做什么!”
晴云正送了吃食退出来,听着容妈妈不客气的话,压了压嘴角的笑意,心里可说是痛快极了。
她是老夫人塞进来的,长得美貌有身段儿,什么用意大家心照不宣,所以她们几个能拦着不叫她不识相的去打扰主子独处便拦着些,却也不能太死盯着盛烟。
回头若是一状告到老夫人那里,少不得要被教训了。
睨了眼那灯火下美的炫目的容色,心下又不大痛快起来,帮手!
那是夫家长辈塞了小星儿来,为了稳固地位抬了自己身边的人去对付外头人的,还没听说过,主子新婚不足白日身边大丫鬟几那么机灵,还上赶着往爷儿面前卖脸儿的。
晴云其实也能理解她这么急切的心思,爷生的俊俏,又是个晓得疼人的,尤其夜里轮值,又总叫她听了那一耳朵的缠绵,自然想凭着美貌早早来分一杯羹。
若是能生下个一儿半女,往后这侯府的泼天富贵自有她享受的份儿了。
更何况,即便打发了这一个,难保老夫人又换了旁的进来,端看二姑娘三姑娘成亲时老夫人也送了美貌丫头去就晓得了。
听说二姑娘成婚时就先给姑爷张罗了一个,待姑爷把小妾弄进府之后又给了两个。
为的就是分那妾室的宠,如今才有二姑娘怀上身子的机会。
在长辈眼里,稳住姑爷、生下孩子,把姻亲关系扎的牢实才是顶要紧的。
可她晓得,姑娘才不肯跟别人分享爷呢!
要不是顾及着老夫人的面子,早打发去外头伺候了。
默默又想着,大抵也是姑娘想试试爷的心意吧?才容得盛烟如此在内屋里转悠。
这下可好,有容妈妈这样发话,想是也能安分一阵子了。
瞧着盛烟白了脸,晴云心里快活,却还是好声好气道:“妈妈也别生气,盛烟不过是没什么见识的奴婢,脑子一时被猪油糊了也是有的。今儿您说了,保管往后会注意的。这种事情,还得奶奶称手安排才是。”微微暼了盛烟一眼,“否则,打了姑娘脸面,便是拖出去打死了,也是活该的。”
晴云这一通挤兑盛烟自然听得懂,饶自气的打摆子也不敢再说什么,闹将起来总是自己吃亏。
想着以后等她做了爷的姨娘,且收拾她们,恨恨一跺脚,扭着柳腰儿就要走。
阮妈妈迎面缓缓过来,眉目微微低垂,神色还是在桐疏阁时的谨慎,眼珠儿转动间却又藏了几分意味深长的意思。
抬手抚了抚发鬓,略略瞥了眼盛烟的模样,扬了扬笑意道:“姑娘简素,这打扮确实是失了规矩,千般万般,不能失了奴婢的样子。”同容妈妈招呼了一声,话锋一转,“却也不怪她,老夫人指了她过来原就是帮衬姑娘不如意那几日的。规矩,可慢慢教了。”
盛烟见着有脸面的妈妈给她说话,便停了脚步,挺了挺腰肢儿,美艳的面上隐隐生了倨傲之气:“原就是如此的!”
“容不得你说话!”容妈妈不愉的拧了拧眉,瞧了眼阮妈妈道:“姑娘新婚就敢上赶着去,今儿不给她搓洗了脑子,纵了她的性子,将来还不得翻了天去。你是谨慎人,怎么也说起糊涂话来!”
阮妈妈做惯了院子里的二把手,低眉惯了,陪了笑意道:“话不是糊涂话,也是为了姑娘着想。这捂脚暖床的丫头好不好,不也得看着爷儿喜不喜欢么!生的赏心悦目些,爷受用起来自也高兴些。若是能入了爷的眼,姑娘做妻子的总不好拦着爷的那点子想头罢。”
“只有爷儿舒坦了,姑娘才能舒坦。再者大家世族,人丁兴旺才是正经,没得叫人家以为咱们姑娘是不能容人的!”
盛烟很想来一句“就是”,但见了容妈妈冷冰冰的脸色,咬了咬唇还是没敢出声儿。
晴云瞧了阮妈妈半晌,倒也明白了她为何与容妈妈打擂台了。
她原是伺候姑娘最久的婆子,也该轮到她来做管事婆子了,却被容妈妈横截了去,自然心里不舒坦。
总想着拉拢些小丫头,慢慢分了容妈妈手里的权才好。
便气道:“妈妈说的也有道理,可妈妈觉得新婚尚且三月爷便收用了姑娘身边的丫头,传出去又能多好听话?向来通房姨娘的都是替主母照应那几日功夫的,今儿主子是新婚,这点子心思便是不该有。”
“阮妈妈也跟着慕家天南地北十余年的走,见识也不少,可瞧见哪家奶奶一进门根基还未打稳,通房就急不可耐上赶着去的?这是打脸!还是给自己的人打脸!妈妈自来是稳妥人,今儿怎么也敢吊着眉教训起主子善妒来。”
阮妈妈掖着手微微一猫腰:“晴云姑娘严重了,奴婢吃着姑娘赏的饭哪里敢不对姑娘用心,不为姑娘打算的呢?”微微瞅了眼盛烟,“新婚三月确实是小夫妻培养感情的好时候,这会子姑娘和爷正甜蜜着,哪里容得下旁的妖五妖六,她便是凑了也是白凑。所以两位何苦同她置气呢!”
“只是如今赶着这话头说一嘴以后章程罢了,为着也是姑娘在这府里的前程。这丫头是个不懂事儿的,可到底是咱们自己人,且得看着老夫人的面子不是?今日也训过了,总归是长记性的。若是再犯,容妈妈直接赏了板子下去也就是了。”
盛烟也有些后悔了,今日动作急了些,往屋子里瞧了眼,生怕这会子闹了动静再叫爷厌烦,那以后可就真的没想头了,便是一敛眉地朝容妈妈赔罪,只盼着这一茬早早揭过去。
“是,奴婢以后不敢了。”
容妈妈倒也没揪着不放,睇了眼阮妈妈便挥手叫了退下去,别扰了主子清静。
阮妈妈也不逗留,提着衣摆便下了台阶儿往后罩房去。
盛烟晓得自己的用处,是以也懂得其他几个大丫鬟都嫉妒自己将来会有风光日子,寻常也不过几个小丫头奉承着自己罢了。
眼见着有得脸妈妈有意靠向她,少不得要主动些去亲近亲近,便是急急跟了脚步上去。
她瞧了眼阮妈妈的脸色,见她抿着唇,便晓得被容妈妈和晴云那样怼着也是觉得丢了份儿的,不过是碍于人家是这院儿里的大管事儿暂且忍着罢了。
便亲热的挽了阮妈妈的手臂,机灵的挑了话道:“妈妈也是慕家伺候二十来年的老人儿了,如今还给姑娘管着针线上,我瞧着姑娘对您也是十分信重的,是有体面的人,容妈妈和晴云丫头说话也这样不客气,真是过分!”
“想她儿子跟了爷,还发还了身契,正筹备着要考童生,多大的福分啊!妈妈您也是有儿有女的人,她这分明是想揽着好处不给您也挣了那好前程呢!”
阮妈妈长吁如叹:“我是一心为姑娘办事儿的,自然盼着姑娘垂怜给个好前程,可她是慕府管家的婆姨,我不过就是寻常小管事儿,哪能比呢!”
转角进了一进处的小庭,远离了正屋,“你啊你,你有美貌也年轻,怕什么急什么?晓得你也是为了早早在老夫人面前有个交代,可爷不是好色之人,与姑娘又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如何会在新婚里受用旁的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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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65章 盛烟、姐妹
盛烟瞥了瞥嘴:“奴婢也是一时脑热。想着老夫人的交代,也是为着给姑娘分担。”
阮妈妈拉着她的手,推心置腹道:“姑娘和爷经了许多事儿,原感情就不比寻常夫妻。分开了那好半年,如今好容易成了亲,这会子正浓情蜜意呢,回头见你这打扮能高兴?”
善妒这种话她是不敢说的,可心里也怨愤主子装糊涂。
三个月了指缝里也不肯漏一点出来给别人受用受用。
盛烟甩了甩手里的绢子道:“说是新婚,可奴婢是知道的,那时候大姑娘和二姑娘都是成了亲没多久就给身边的大丫鬟开脸的。还好妈妈替我说了几句,不然就容妈妈那些话,臊都要臊死人了。”
“你年轻不晓事儿。”阮妈妈拍了拍她的手道:“大姑娘是因为好福气,成婚头两个月就有了身孕,自然得为姑爷安排妥当了。二姑娘的情况又同旁人不一样些,外头还有个得宠的外室虎视眈眈,少不得添了帮手在身边。便是早有通房的三姑爷,也是过了新婚半年才受用了三姑娘安排的通房。”
“可你看看咱们爷是什么样的人?那是文曲星下凡的谪仙,最是懂规矩的!所以啊,你也别怪容妈妈说话难听,好歹给你打发了小丫头才说的,否则叫太夫人身边的那两位瞧去了,指不定说出什么来呢!今日且由得你在屋子里走了一遭,可你见爷动念头了么?”
盛烟难堪的咬了咬唇。
阮妈妈善解人意的替她整了整衣衫,又夸了句美貌,转而道:“索性姑娘是好性儿的没跟你计较,不然冲你今日的模样真是要打发出去的。”
盛烟一激灵,心里也不敢埋怨了,赶忙道:“那可怎么办?姑娘会不会对我生的怒?我对姑娘可没有什么不敬的心思,也不敢争宠的,也就是为了老夫人的嘱托而已,想着有我这个通房了,这府里的长辈便也不好拿接口来塞人了。”
阮妈妈垂眸笑了笑,稳重又不失慈和道:“晓得你是什么心思的。不管生没生怒,你往后不可做出这调子来,没有哪家主母会喜欢的。先这么着,万事儿秉着为姑娘打算的心思,好好当好你的忠心奴婢,姑娘瞧见你的忠心,对你放心了,往后那方面的事儿才敢有所托付呢!”
“左右不过再等个一年半载的,有什么呢?”
一年半载?
盛烟有些不大高兴。
觉得自己的美貌远胜了主子,根本不用等那样久,但想着阮妈妈的话也有些道理,但求往后能有福气生下男嗣呢!
旋即又盈盈笑起来:“妈妈一席话叫我心里敞亮了。妈妈说的是,我若是不够忠心为着姑娘,万一我以后生了儿子,岂不是要忌惮我了!我得先让姑娘看到我的忠心呢!”
庭院里幽暗的灯火下阮妈妈眼神微微一动,缓缓笑道:“明白就好,不管坐到什么位置,总归都是姑娘说了算的不是?”
一群小丫头回了倒座,见着阮妈妈忙不迭的行礼。
盛烟瞧着,晓得往后的事儿指不准还得靠了她在主子面前言语,忙从手腕上脱了只镯子下来塞到阮妈妈的手里:“我是个笨的,往后可要妈妈多提点着些了。”
阮妈妈也不推拒,含笑也便收了:“都是为了姑娘,一道小心伺候着罢。”
时光流转的快,夹棉的小袄换成了密织的锦袍。
一场春雨断送枝头的万紫千红,又换上了轻薄飘逸的裙衫,日子慢慢步入动辄流汗的日子。
琰华三五不时的留宿外庭,索性小殿下的讲经师傅宫里的小黄门也都客气着,好好伺候着,却也免不得每回回来便瘦下去一些。
别说繁漪看着心疼,便是太夫人也担心着怕他清瘦的身子吃不消,每每得了信儿晓得他估计夜里是要回来的,便差人顿了滋补品在灶上,人一回来就叫福妈妈亲自送来。
到了三月底天气暖和了,陛下的身子倒也平稳起来,姜柔还能出来溜达一圈,又特意过来给她在屋子里细细瞧过。
确认了没有伤身的脏东西。
如此,繁漪总也能安心些了。
临走时意味深长的道了一句:“身边该留了的口子是得留了,也得谨慎着,刁钻算计可不会手下留情。”
繁漪明白其中深意,自是应了。
玉儿的病一直到了四月里总算渐渐痊愈。
一岁多的孩子没有烦恼,总是蹦蹦跳跳的。
闵氏常带了他来行云馆,熟了以后小家伙黏她便黏的紧,搂着繁漪的脖子一口一个的伯母,叫的心肺都酥了。
六月初的好日子里,慕府张灯结彩,又办起了喜事儿。
姚氏已经不顶事儿了,能做的不过是穿戴整齐,灌下提神的汤药,端起慈和嫡母的模样等着宾客来恭喜,稍许寒暄也就是了。
虽说婚事大抵还是老夫人在操持,却也渐渐将担子交给了萧氏。
姜家到的时候萧氏正里里外外的做检查,三寸金莲忙的几乎不沾地。
而爷儿们都等在前院的大厅里,来了客少不得要招呼着。
繁漪在一旁瞧着,拿胳膊肘怼了怼丈夫:“瞧瞧,多不公平,父亲和哥哥们倒是揣着手就等客人上门了,嫂嫂一个人忙的连口茶都吃不上。好在下回三哥哥成婚时还能有个帮手了。”
琰华瞧了眼廊下一眨眼就不见了的妻嫂,拧了拧眉:“好好培养那几个丫头的本事,往后由得她们去风风火火独当一面,娘子揣着茶瞧着就是了。”
繁漪觉得很有必要,笑盈盈得意道:“旁人瞧着我的丫头们都那么能干,少不得还要赞我一句蕙质兰心会调教人呢!”
身后的晴云表示会努力,一定在姑娘给小主子办喜事前成为出色的管家婆子,顺带替冬芮和晴风的忠心一并表了。
琰华也是很配合的侧首在她耳边低道:“夫人调教人的本事自是厉害,端看为夫如今开窍的模样就知道了。”
繁漪忍不住挖了他一眼,不晓得这人贫嘴的本事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他表示,她是他的蛊、他的药,一溜算话,张口就来。
“……”繁漪暗暗道,男人油嘴滑舌大抵都是无师自通的:“那你呢?你做什么?”
琰华一本正经的掸了掸膝头:“多生几个,好好培养着迎来送往,我只管伺候夫人吃茶就是了。”
繁漪又乜了他一眼:“……”好样的,辛苦的还是我!
待侯爷和父亲稍作了寒暄,一行又去了春普堂给老夫人问安。
老夫人瞧着盛烟伺候在繁漪身后,却是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一脸心虚害怕的样子,心下便也有了计较。
待繁漪离开,便使了闵妈妈去给盛烟训话。
是让她去支应的,可不是让她去搅事儿的。再因着个婢女引了孙女心里不痛快,叫小夫妻间有了龃龉,叫别人钻了空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老夫人一拍桌子,动作间牵动了簪子上坠下的一粒翠玉,嗡嗡的急晃着:“遥遥不是静漪,没得弄个聪明的过去给她寻了麻烦,才挑了盛烟那有姿色没算计的,没想到却是个蠢的没边儿的!主子新婚里就上赶着去贴爷儿,蠢货!蠢货!”
闵妈妈忙宽慰道:“老夫人也别急,姑娘若是生气了,今儿也不会特特带了她回来,只是姑娘得顾着您的面子,不好太苛责了她,便是想让您亲自给她敲打了,人还是会留着的。不然这会子早就起了话头请示了您好打发出去。这没脑子,总有没脑子的好处。姑娘省的老夫人一片心田的。”
繁漪刚出了春普堂便有丫头追了上来,说老夫人有东西要给姑娘,让盛烟去拿了。
她也只做不知,扬了扬脸让一脸紧张的盛烟跟了过去。
前头响起了锁拿喜庆而高扬的调子。
去了前头就见云清一身大红吉服骑着高头大马欢欢喜喜的去迎他的妻子卢氏了。
含漪站在一旁不住压着眼角,念着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繁漪暗暗叹息,哪怕父亲再是仕途顺利,一旦沾了“庶”字,人生便要艰难许多,她自己便曾深陷绝境,晓得其中不易。
何况当日还有姚氏这么个嫡母。
好在含漪自己是个心思清明的,云清十年寒窗苦读也熬了过来,往后的日子,便是他们的姨娘也要顺遂多了。
静漪依然是那副下巴扬上天的腔调,三个多月的肚子还没有显怀,却非要掐着要一摇三晃的走路,不可避免的要炫耀一下她的肚子在临江侯府是多么的受到重视。
瞧着她有孕,姐妹两只是说了恭喜,便也由着她去了。
得不到想要的艳羡反应,静漪心里不痛快,总觉得她们在嘲笑她屋子里那三个庶子庶女。
托着腰扭到了含漪跟前,阴阳怪气道:“余年了肚子还没个动静,可见不是你的福气,抢了去也是糟践了那一声大娘子。没三两肉的颊子,真是个没福气的。可怜尊贵人,也要被连累了。”
一转脚又到了繁漪跟前,一双飞挑的凤眸挑衅的打量着繁漪,“昨儿侯爷得了个稀罕果子,着人送到我那,皮光肉甜的招人喜爱。偏偏果子上磕了一道,暗沉沉的疤儿真是恶心人,再是稀罕又如何,还不是成了下等货。”
那一扬声里全是得意的笑意,“不值钱的玩意儿,妹妹说是不是?”
含漪慢条斯理的捋了捋鬓边的步摇,缓缓笑道:“姐姐说的是啊,没人叫我母亲也真是无福,偏偏婆母和夫君非得要嫡子。”
瞧着静漪脸色沉了下来,伸手抚了抚静漪的肚子,“哪里比得姐夫的福气,原生见不得光的孩子,这会子也能在侯府里占了一席之地了。一下了地儿,便有三个哥哥姐姐疼他,真是好福气。”
繁漪抬眼望了眼冷白的光线,装模作样的叹息道:“姐夫好好的侯府嫡子,被那妾室败坏了名头,也只能……”瞥了她一眼,话说半句,最糟心人,“也得亏了姐姐心胸宽大不嫌弃呢!”
慕静漪气的直打颤:“你们两个有什么资格取笑我!”
含漪无辜的眨眨眼,有些害怕模样的退了两步:“妹妹哪里取笑姐姐了?姐姐好歹有孩子,妹妹连身子都没怀上呢!”
繁漪有的是刺激话等着她,想想还是算了,没趣儿的很,便安抚道:“难得见面,原是说说闲话罢了,怎么的还生气了。妹妹们不会说话,姐姐担待些。”
静漪憋了火不肯走,死死瞪着两人:“好好好,如今都硬气了,打量着我嫁的不称意,一个个便来作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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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66章 吃了个大瓜
含漪也觉得没意思,便福了福身,打断了她的话:“姐姐见谅,怀着身子生气可不值当。人也多了,姐姐的闺友也该来了,还是去前头听戏吧!”
瞧着不远处一群女眷自春普堂出来,慕静漪的话往回一憋,汪了一包泪挨着女使,楚楚可怜的哭了起来。
姐妹两相视一眼,挑了挑眉:倒也学得这一招了。
繁漪理了理宫绦上的一撮英红流苏,丝滑的触感跟软绸一般,滑过素白的指映出一抹明艳的迷红:“姐姐怀着身孕辛苦,妹妹是体谅的,原也不该同姐姐玩笑。只是这大好的日子,姐姐的眼泪实在没道理。没得还以为姐姐不待见二嫂嫂进门了。”
“卢家可不是小门小户,二嫂嫂是卢侍郎心尖上的嫡幼女,这不吉利的泪流到卢家人耳朵里,吃人怒气的可不会是咱们。”朝她身边的大丫鬟扬了扬脸,“赶紧扶了你家奶奶去歇着,待会子人要多起来,可别乱走了。”
慕静漪的泪收放自如,转瞬便不见了,恨恨瞪了繁漪一眼扶了女使的手便走了。
含漪看着她朝前院儿去,感慨道:“她到也摸索出了门道来,如今也学得这手段。也好,横冲直撞的也只能吃亏,若是再惹了什么祸,背了什么锅,咱们做姐妹的也不能袖手旁观。”
姐妹两沿着莲池慢慢走,暖风微醺最是醉人。
繁漪瞧着湖面被风拂起的一浪又一浪的粼粼波光,似银河倾倒的灿烂:“夫家到底不是娘家。饶是侯府食言理亏在前,到底过日子的是丈夫,想摆正室的威风,还不得投其所好先让丈夫给她撑腰么!其实说到底,咱们做女子的,谁不是这样呢?”
含漪幽幽一叹:“世道对女子到底是不公平的。”旋即一笑,“可再不公平还是得过下去,靠着自己的本事,把日子过到最好。”
繁漪楞了一下,似叫这样浅显的道理给闷头一棒子,有些闷闷的,仿佛站在茫茫荒院里,一时间又寻不出出路。
半晌后也只是温缓道:“姐姐说的是。好不好,没到最后谁晓得呢!”
含漪含笑指了指莲池旁的假山石林旁:“去那里坐会子,前头人多,一过去就是家长里短委实不想理,咱们姐妹好容易见一面,好好说说话。”
哪曾想,两人刚走上那石林道便听到有年轻女子的轻泣声,绵绵诉说着不得见的思念。
姑娘缓缓轻泣,却又说着拒绝的话,愈发叫人心生怜爱:“……你婚期已定,母亲也要与我说亲,你以后不要再来见我。于理不合。”
郎君的声音有着苦恼和心痛,温柔的安慰,缱绻的告白:“原是我的错,可我没法子,实在思念你。妹妹且等我一等,我总会想办法退了亲,明媒正娶的聘了你进门做妻子的。”
女子的哭声更凄恻了:“上官姑娘未犯什么大错,如何退亲?你的家里,她的家里,怎会肯?你们本是表亲,若为此反了目那头苏娘娘晓得了也不能轻饶了你。姑娘家被退了亲,以后你叫她如何做人!”
郎君心急不已,频频哄了心上人莫要哭泣:“你别哭,我只问你,是不是我变得再多,你还是愿意同我成亲?”
女子似乎是愣住了,回过神来的语调里又急又恨:“你是伯爵府的世子爷,是有功名的郎君,你有你的前程去争,发什么疯魔。苏九卿,你明知道自己有未婚妻还来招惹我,已经让我走了错路,不要再疯闹着把我拉进泥沼里万劫不复!”
她的声音哽了哽,“已经走错过一步,不能再错下去了,到此为止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不!你不能这样抛下我不管啊!”郎君又是好一番的温柔安抚、轻语哀求,仿佛是相拥相依了,有衣料磨砂的暧昧声。
两人悄然住了脚步,相视间皆是皱眉。
哪有不晓得假山背后是个什么场景。
原以为是哪家有情人趁着吃席的机会诉诉衷肠,如今听着分明是野鸳鸯了呀!
若是再露了影儿,可就不知是尴尬而已了。
两人悄默声的正要下了石阶儿,繁漪只觉得那女音仿佛在哪里听过,便忍不住回头往太湖石的缝隙里瞧了一眼。
这一眼倒把她吓了一跳!
怎么会是她?
心思一转,繁漪搭了搭含漪的手,让她先走。
小心往上跨另一步,那一眼更叫她震惊不已了,与她幽会的竟是平意伯府的世子苏九卿,而他的未婚妻可不就是他舅舅家的女儿么!
今日人多眼杂,若是叫人撞见,怕是要生出不知多少枝节来。
给晴云使了眼色,赶紧先走,待会子离远了再弄点动静出来,好叫这对野鸳鸯赶紧离开。
哪晓得眼神一个刮过,又瞧见了对面一片海棠林子里有衣裙旖旎的影儿,仔细瞧去,实在瞧不清是什么人,但必然是女子。
赶紧同晴云离开,自是不能把自己的影子也落到对方眼中的。
否则还不定被人说出什么难听话来。
待走的远些了才假装扑蝶儿的时候崴了脚,晴云识眼色得惊呼起来。
院子里伺候的婆子赶紧过来问候,动静大抵正巧落在石林子里的,没一会便见有姑娘的身影匆匆从那处离开。
见着是姑奶奶扭了脚,婆子们赶紧小心将人扶了去老夫人那里休息。
“去凉亭里坐会儿就成。我这也没那么严重,休息会儿就好了,别惊了老夫人。”走到半路繁漪摸了摸耳朵:“哎呀,爷给我买的耳坠子不见了,晴云,你去给我找找,是不是掉池子那里了。”
晴云依言而去。
含漪跟了一道过去,打发了婆子离开,小心问道:“是不是认识的?”
繁漪压住她的手,摇头道:“怕是要出事,你便当什么都不晓得,咱们今日也没去过那假山林子。”
含漪晓得这种事于女子妨碍最大,便也不问了。
一会儿工夫,柳家姐妹张绵音几个也从前头过来。
晴云已经转了一大圈从厨房端了茶水果子来,伺候着小妇人们扯了闲篇儿去。
高大的花树承接了阳光的照拂,落在树下如松挺拔的郎君身上,淡青色的衣衫上泛起淡淡的柔光,柔化了琰华清冷的神色,神朗而清隽,温和的同郎君们说着话,却有些走神。
他有心一直揣着个疑问想问姜柔,只是每回她出宫来,他不巧忙在了文华殿,总是没机会。
今日一早进门的时候便叫南苍留意着,看看姜柔今日会不会出宫来。
瞧见南苍从前头进来,轻轻点了头,他晓得姜柔已经到了,便寻了机会脱身出来。
姜柔在宫里憋了一个月,好容易陛下今日精神好些,她也好出来透透气,正跟着慕家女使往后院儿去找姑娘们说话,半道给他一截,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这好酒量没陪着慕云清去卢家真是可惜了,找我有事?”
琰华也不拐弯了,直接问道:“何时在陛下面前说起我与姜家之事?”
姜柔了然,料想姜家这段时间战况必然激烈,今日来堵人问话,少不得问问繁漪那一手什么时候备下的,好理清心里的疑问。
慵懒抬手掠了掠鬓边的红玛瑙璎珞,大略回忆了一下:“都是去年九月的事儿了。那时候文氏刚死,你母亲的神位准备要进门。市井之间多有议论,百官总要给慕孤松一些颜面,大抵是不会怎么拿这件事做文章为难你的。可你的敌人也都压而不发,必然是准备这往后拿捏的。”
去年九月前后,他还未曾寻回了她。
好似冬日梅树枝头承起的脉脉积雪,原还是沁人心肺的洁白,却不其然坠在了心头,冷的人心头发痛,连唇上也有失血过多的阵阵发麻。
这个答案琰华大抵也是猜到了,却还是免不得狠狠震了一下。
瞧他一脸震惊的样子,姜柔不由挑眉暗笑繁漪小心思真多:“她没和你说?你猜猜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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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67章 你是不是怀疑我?
琰华自然明白,她想看看他的反应,说到底,她还是心有怀疑的。
原也是他活该!
此刻便是清晰的认知到,她当初给他铺下的路,远比他以为的要更稳更细致。即便对他死了心,可还是放心不下他,暗里还是样样替他想的周全。
难怪了,找到她的时候她枯脆的仿佛一折就要断裂。
那样的周全不过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悬在她的心头,每为他走一步便要牵扯着刀尖儿晃动,一刀刀割在她的心头。
她看了上一辈里那么多的“爱而不得”,他的第一眼偏未曾落在她的身上,便成了她永远的茫然与失落,让她使了自信。
琰华明白的点了点头,感慨道:“这样的家事,父亲也不好为我上折子,少不得叫人有了机会挑拨。她把什么都想到了。”
姜柔睇了眼脸色发白的他,似乎很满意他这样的反应。
徐徐一笑道:“命都给你了,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做的。她求我,我便只当闲话说与陛下听。你是陛下钦点的庶吉士,那会子慕家一门三进士,自然对你们几个都有些印象。”
“朝廷惜才,一句话揭过便也成全了你。也是你运气好,那日太子爷也在,你如今在给东宫小殿下讲经,即便有折子是慕孤松拦不住的,太子爷也少不得替你说上一两句。”微微一顿,“小殿下那边,自己好好维系,他们年岁虽小,好处却不会小。来日他们便是你最大的靠山了。”
花树妖浓,热烈的开在五月底的晴光下,琰华望着那一树树那粉红雾白的花朵,仿佛是她泪晕开了她的心头血,雾蒙蒙的笼在眼前,模糊了心底她所有的柔婉笑意,只觉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在翻涌,却带了细碎的渣滓,一下下膈棱着他的五脏六腑。
出口的语调也有了沉然的自责与怜惜:“我知道。”
桃花梨花漱漱当风,花海飞扬而起。
姜柔抬手折断了一枝在手里把玩,微微一挑眉稍道:“知道?你知道的还不够呢!你以为蓝氏这种愚蠢的女人,还是个庶出的,怎么可能入了姜元靖的眼。”
琰华当初便觉得奇怪,最后如何会是蓝氏与他成了好事。
见过几回之后便明白,蓝氏虽出身尚书府邸,也有些小算计,但瞧她那什么都摆在脸上的样子也不像个心机深沉的。
当初以为是正巧蓝氏也打起了算盘,才坏了姜元靖的计划。
如今再看便分明了,让出她认定他是放不下姚意浓的,必然要为姚意浓在后宅里也铺路了。
若是有个厉害的妯娌,那个只会诗书的女子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这个傻瓜,傻的可以!
“所以那半年多里,你们一直在暗中帮着我?她也什么都知道?”
姜柔不浅不淡地哼了一声:“她都把姜家人拆成了骨头分析给你看了,若你还是应付不了他们也是你无能。可那她不放心啊,拜托我们看顾着你些。”
“下了大定之后蓝氏病重,就是姜元靖下的手。她察觉不对经后暗里查了,人证物证也拿捏住了。拐了十八弯又让姜云靖只以为是蓝家自己察觉了有人要害蓝氏而已。”
拨了拨飘逸在细风里的广袖,有流云的弧度蕴漾,“海子你如今是认识了,他被救了之后就一直在繁漪身边。就算你没有找到她,她也会想办法把海子和她能给的一切,都送到你身边去。”
琰华目中有不可抑制的泪光上涌,艰难的逼仄在眼中,刺刺的痛着:“是我的不是,叫她受了这些苦。”
姜柔面色一沉:“当然是你的不对。”旋即道,“遇见她,是你的运气,遇上你,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劫难。那条路不好走,姜元靖知道最该对付的人是谁,好好护着她吧!”
“不然,可有你后悔的。”
琰华好容易才把人找回来,如何能不小心呵护宠爱着,只盼她早日明白他坚定的心意,别再茫然徘徊在他的心房外。
方要走,忽想起关窍,便又疑惑道:“既然他当初选中的不是蓝氏,却成了这样的结果,姜元靖岂不是早就料到我们对他有防备了?”
姜柔暼了他一眼:“你觉得她会留了破绽让姜元靖怀疑到你身上去么?”
琰华心底说不出的柔软,恨不能立时去寻了小妻子好好与她告白一番,可他知道的,他说十分,大抵她也只是信了五分而已:“她总是这样,想的那样周到,不舍得我受一点伤害。”
姜柔受不了他顶着一张清冷的脸非要说的那么深情。
甩了甩头道:“蓝氏对他动心思不是一日两日了,让人适时挑唆上一两句,她自会想办法去成就好事。正巧那时候长安的堂姐也想着算计她,所有的算计撞在了一起,谁掰扯不开,也而不敢往深里掰扯。姜元靖只会查到蓝氏本就打好了主意,一切都是巧合。”
一顿,故意又道,“她为你不顾一切,徐明睿为了她也是什么都不计较。都是傻子。想那蒋楠为了我姑姑至今都没有成亲,姑父日日吃干醋,也不知着徐明睿会不会变成第二个痴情种了。哦?”
琰华方松下的一口气立时提到了嗓子眼眼儿里。
翠翠浓茵摇晃在枝头,将晴朗日光摇碎成一片又一片粼粼之光,桐花的雾白绛紫染了浅金的光泽美的叫人无法直视。
清甜的暖风里,他就站在花叶之下,清冷的眉目在斑驳的光线里有些恍惚的邈远,等着她的脚步慢慢靠近,然后执了她的手缓缓走在小径上。
繁漪闻着他身上的酒气有些重,便领了他去厢房休息一会儿。
他在窗边的软塌上枕着她的腿躺下了,想是喝了不少。
好在晴云机灵先一步备下了水和帕子,一口口喂了他吃了半盏茶水,侧身拧了一把细细替他擦了微烫的脸颊。
他闭着眼没有表情的样子,当真是冷漠极了,清朗的袍子也染不出几分明朗来。
是否他的内心也是如此呢?
对这个复杂的人世没有任何好感,原不过一副面具遮蔽着行走在人群里,来去自如。
而她,不过是他路过时擦身而过的一片叶,攀住他的衣角,想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却只能在他前行的脚步摇曳的袍角上摇摇欲坠。
听他呼吸绵长,大抵是睡熟了。
放下手中的巾子,繁漪静静倚在窗台上,透过瓜瓞绵延的微隙窗棂望着外面的锦绣如画。
天空里的云薄薄的,一片又一片,那是她心底写给他的信,千言万语的情话。
不知他是否收到过。
风拂动着满树满树的雪色芳菲,卷起花海如谪仙舞动,飘飘四散。
庭院外年轻的身段换上了春日稚嫩的衣裳,一星星的好似枝头饱满的春色嫩芽,花瓣落在她们的面上,缓缓扬起的笑容恰似胭脂晨露的清澈。
如此景明天色里,她的嘴角弯着习惯性的弧度,寡淡而又期待的想着,或许她与他会有一个孩子,如果可以的话两个便是最好了,一儿一女。
都像他。
聪明的、俊秀的、冷静的,大约以后也不会轻易受伤。
“你是不是怀疑我?”
耳边不其然响起的几乎是质问的声音让繁漪怔了一下,垂眸望去,他睁着眼直直的盯着她,那双眸子好似冬日的夜,深不见底的墨蓝,带着深澈的冷漠。
她茫然了一下。
那双眼,便是从未看透过的。
“什么?”
他皱眉,目色中似有指责之意:“我感觉到了,你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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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68章
繁漪不解的看着他:“没有。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呢?”
这样的话并没有让琰华神色缓和,他伸手握了她的手在掌心,紧紧的,都将她的骨节捏的发白了,不乐意道:“不,你不信我心里有你。”顿了顿,又追了一句,“只有你。”
繁漪心底微微一颤。
垂了垂眸,目光落在一旁的水盆里,猝不及防的吹进一缕午间闷热的风,蕴漾起一圈圈涟漪,也不知是勾起了甜蜜,还是冲淡了欢喜,清醒却随之而来。
她有些不明白为何他忽然追究其这个来,缓缓扬了抹笑意,恰似半开的桂子柔婉风姿,满目温静与依恋:“信,怎会不信呢?你待我好,是个有责任心可以依靠的男人,我知道的。”
琰华眉心微拢,自缝隙投进的阳光斜斜落在他面上,成了凝固在荒原里无法钻破的阴翳影子。
他断然道:“不,你不信。”
繁漪只是抿着笑意,拍了拍他的手道:“琰华,你弄疼我了。”
他却并未松了半分力道,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她。
繁漪被他看的有些莫名,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无奈的想着他大抵是真的醉了,这会子酒意上头,有些神志不清了。
醉了的人思绪总是比寻常人敏感些,便试探着问道:“你看清楚我是谁了么?”
琰华回答是脱口而出的,没有半点迟疑:“团子。”
繁漪红唇微张,一时间反倒是不晓得说什么了。
她信不信,对他而言很重要么?
凝着仰面在膝头的他,温缓的语调里掺杂着几欲扑出嗓子的心跳,她问:“你怕我离开么?”
他应声,似有轻轻的鼻音。
繁漪心中升起几分期期来,却也不再追问。
她不敢。
酒后吐真言,杀伤力太大了,她怕自己受不住。
便只含笑道:“别担心,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后半句很轻、很轻,轻易便被微风带走,“……直到把所有障碍铲除。”
而然他还是听到了。
这样的回答却激怒了他。
琰华咬着牙,骤然撒开她的手,旋身撑在窗棂上,那缝隙戛然闭合,狠狠碰了一声,将她困在角落里:“然后呢?你要去哪里?去哪里!”
他呼吸里带着烈而清的酒气,仿佛是长平坊新制的醉春阳。
繁漪不觉得害怕,指腹缓缓拂过他的眉心,软声哄着:“哪里都不去,只要你想让我留下,我就留下,永远陪着你。”
被捋顺了毛,怪兽温顺下来,将面孔埋进她细嫩的颈项间:“你不信我,我不高兴。”
繁漪被他咬了一下,瑟缩了一下脖子:“怎么小孩子脾气起来。我信的,好好坐下。你醉了,躺下歇会儿好不好?别咬,这样会留下印子的。”
今日出门穿的只是小交领的衣裙,他这样啃,可要遮不住了。
他去含她的耳垂,吮了吮,闷声道:“我没醉。”
繁漪失笑的想着,也是,哪个醉鬼会承认自己醉了呢?
便只宠着他道:“好,你没醉,是我醉了。现在我想眯一会儿,成么?”
他吻着她的颈,气息是炙热的,繁漪感觉按住了他的手:“别、别再这里……”
醉鬼慢慢松了手,下一瞬却又将人压在了榻上,钳制住她的双手按在身侧:“徐明睿,你有没有喜欢过他?有没有?”
猛然的翻转让繁漪晕眩了一下,有些懵:“怎么说起他来了?”
醉鬼眯着眼,居高临下的凝着她:“他好看吗?”
繁漪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啊?”
醉鬼紧着又问:“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繁漪呆了呆,这家伙是怎么了?
吃醉了,还是冷漠的样子,却又全然变了个人似的。
“为什么不回答我,你变心了,是不是?”
他忽然倾身来吻他,又啃又咬的委实粗鲁了些。
繁漪被夺了呼吸,闷了好一会子,险些窒过去,脑子的反应有些迟钝,有些莫名其妙,这是吃味了?还是占有欲发作了?
喘息着抵住他的胸膛,唇上还沾有他的水润,她可不想在这地方失控:“琰华,你醉了。我给你倒杯水吃,成么?”
醉鬼得不到答案很不高兴:“不是喊我云奴么?为什么不喊了?你喊他什么?那数月里,都是他陪着你,你发现他比我好了,是不是?所以你开始给自己留退路了,若是哪一日我叫你不称意了,你就要离开我了是不是!”
繁漪顺毛的唤他:“云奴云奴,我不离开,也没有变心,你、你再喊外头都要听到了。”
醉鬼毫不在意,抢了她的手就在唇边啃:“听见就听见,你是我妻子,怕什么。还是你怕被他听见?”
繁漪对他的倒打一耙很无语,“别胡说了,被人听见这些,还见不见人了!”
醉鬼用力咬了她肩头一口,然后紧紧盯着她:“我若说不要你了,你待如何?”
恰流莺花底叮咛,又孤鸿云外悲鸣。滴碎金砌雨,敲碎玉壶冰。听,尽是断肠声。
繁漪的嘴角遭了暴雪侵袭,仿佛成了被翻飞轻纱下的光线,忽明忽暗的交缠,最后凝成一缕虚浮之色,却依然吟吟然的笑着,仿佛他的言语不过醉鬼的糊涂话,而她的回答也不过是顺口一说。
“那我、便离开。”默了默,仿佛怕他不信,又仿佛是故意的,道了一句:“放心,我不会纠缠你的。”
琰华觉得,或以为她只是无奈的在应付一个吃醉的胡闹人罢了。
漠然的眸子里蕴漾着一股极力想劈开云层的紫色闪电,若隐若现着:“离开!就不再争了?”
繁漪不意他如何这样急怒起来,嘴角顿了笑意。
那笑本该是暖的,却带着隐然可见的忧伤,像是深秋寒露里缓缓飘扬起的细细雪花,朦胧了底色。
角落里的错金香炉无声的吐露着轻烟,袅袅四散,仿佛江南三月里的烟波浩渺,有难以言喻的湿黏之意。
她疑惑的看着他,渺然想着,不要了,厌恶了,做什么都是错的,挣有什么用,不过成了冤家,成了仇。
于情事上干净利落,不纠缠,不强求,不正是他们男子最喜欢的么?
她抬手轻轻抚着他的乌发,眉梢上是落雪的伤感,旋即一笑,好声好气的安抚着:“好,不生气。挣,如何不挣,我如今不就来你身边了么?”
琰华缓缓凝眸,有浓浓的忧伤流淌在清冷的眉目间,薄薄的无助:“不,你只是可怜我。婚事是我求来的。你不信我心里有你,你嫁给我只是因为你觉得我笨,赢不了他们。”
“我那样高兴的与你成婚,可你为什么不肯安安稳稳的呆在我的心里,你不停的徘徊,不信我,怀疑我。你把我的心按在滚烫的水里磋磨,我要呼吸不过来了。”
软垫熏了梅花的香味,并着沉水香的气息若即若离的悠荡在一方空间里,繁漪细细闻了闻,却觉得这原本幽冷的香味莫名变得刺刺的,心头猛然一缩,有酸涩之味涌动在胸腔里,缓缓发酵成裹足不前的犹疑。
却依然抿了温软的笑意,慢慢道:“你那么聪明,用不着任何人可怜,或许你也并不需要我帮你什么。”
说可怜,谁在可怜谁呢?
“如何不信你呢,在我心里你是最值得信任的。我知道,你不会负我的,是不是?”
醉鬼的愁意似遮蔽阳光的乌云,拢得那清冷的面孔无端端生出几分无处依靠的可怜来:“不是,才不是。其实你根本不愿意嫁给我,害怕我会再次伤害你。你问我是不是,其实就是你的不信。”他咬牙,又泄气,不安的追问,“我把你弄丢了,是不是?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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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69章
她的眼神仿佛一碧温柔流水,缓缓途径水上浮亭,潺潺流向远方:“没有,你从不会舍弃自己的责任,我知道的。我嫁给你,因为我心里都是你,无关其他。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
琰华身后的红色纱帘翻飞成一波鲜红的海浪,似要将他吞没:“去年就托姜柔将我的处境上禀了天听,为什么?”
“因为你心都是我,你不想他们来伤害我、逼迫我!我寻到了你,我说我心里有你,你高兴,可你其实并不全信。因为你已经认定了,我心里的人是别人!”
阳光断断续续的钻过薄薄的窗纱落在她的身上,茜色的衫子上缓缓晕了一层渺渺光晕,那张柔婉和煦的面上却越发显得苍白起来。
嘴角的笑意仿佛沾了雪原的阳光,长睫微扇,便幽幽拂去了寒气,只余了温暖在人前:“只是为你,同旁人有什么干系。”
他的话又急又气:“是,为了我,因为你太清楚那个人无法应对这些,你怕她拖累我,是不是!你夜里难安,根源还是因为你对我的不信!你怕我的情意太浅,去的太快,你怕我同世间男子一般,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甚至将来待我目的达到了,便要将你推进空谷里。”
“你怕真到那一日会承受不住,所以你让自己保持清醒,你觉得那样能够保护自己。你说你信我,其实你根本就不信我!明明已经有了说辞,你也不曾告诉我,为什么?因为你想看看众人迫你时,我是否会袖手一旁。你对我的信任,已经到了需要不停佐证的地步。”
原来他都晓得。
默了许久。
她轻轻一笑。
那笑容寒凉胜雪,语调有些空灵与邈远,却又含了碎碎裂冰在其中,一不小心便把自己划的遍体鳞伤。
“你想多了,我没有那么无私。那时候只是想着、想着你身边的人或许没办法应付这些针锋相对,侯爷也没办法时时事事护着你,我不想看到你走的那么辛苦,若、若是有了陛下的这句话,你……”
“别说,别说,我不想听了。”她的一哽声,琰华仿佛痛的狠了,瞳孔猛然一缩,打断了她的话,紧紧拥住她纤弱的身子,竟是颤抖起来,“为我你连死都不怕,就算是飞蛾扑火,你扑一回又如何?为何不肯?我犯了个错,看了旁处一眼,你便不肯原谅我了,这样看死了我,看死我待你没有真心么!”
“是我的错,可慕繁漪,这对我不公平!”
繁漪怔了一下,仿佛是深藏的心事被触动,悠长的睫微微一颤,有太多不可诉说的心事藏在里头,缓缓莹了一抹水色在眼底,模糊了目中一切影像。
他气的狠了,怨的深了,最后全抿成了一缕无助与惶惑的哀求,似被寒露打湿的枯脆秋叶,没有阳光拂去水分,便要腐烂而去:“我们的婚姻才开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好好看看我,若是我伤你了,你便不要回头的走,就让我死在那个旋涡里。可你不能在我们刚成亲的时候就判了我死刑啊!”
“求你,不要怀疑,便信我一回,好不好。”
她的泪意缓缓凝聚,仿佛雾霭沉沉时分欲落的雨水,拂过他的醉眼,悲喜过后的笑意有着别样的澄净,在冰冷的雪原里缓缓开出一朵热烈的石榴花:“好,我知道了。”
得到满意的答案,他伏在她身上安静下来,语音依然闷闷的,紧紧攥着她的手在心口依赖着,莫名的乖巧:“不要骗我。”
她缓缓抚着他的背脊:“恩,不骗你。”
他不再说话,呼吸绵长,仿佛已经沉沉睡去,只有那染了酒色浅红的眼角很快的掠过一抹清醒的心满意足。
繁漪以为他们之间算是开诚布公了一次,便似情怀初破的羞赧绵软,少不得要温存些时日,然而叫她没有料到的是,那家伙近程子里开始忧伤起来。
常常莫名其妙就盯着她发呆起来,恩,非常的明显,眉心紧拧的样子仿佛她欺了他,又负了他一般。
问他怎么了,偏一副委委屈屈又“我没事”的样子,叫人好一通抓心挠肝。
连容妈妈都悄悄问她那日吃席时发生了什么不愉快,还是吵架了?
也是叫她好生冤枉。
可她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不好的,唯一不好的可能就是他关起门来的时候不大正常,越发爱折腾人。
默默叹了一声,说好的要保持体力好应付衙门里繁重的差事呢?瞧他总是精神餍足的模样,莫不是体力活都叫她做完了?
即便她两世为人,可到底是头一回喜欢一个人,于此道迟钝了些,有时候就实在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猜不透。
半梦半醒时,眯着眼儿抬起酸软的胳膊摸了摸身畔的位置,凉凉的,已经上衙去了。
他的动作真是轻,每回他起身她都没什么察觉。
晴云和冬芮进来伺候她起身,闻得屋子里浓浓靡香又是一阵面红耳赤,相互挤挤眼,手脚伶俐的换了干净被褥上去。
夏日天光亮的早,薄薄的霞影纱遮不住万丈晴光落在屋内,亮的有些晃眼。
繁漪揉了揉额角,贪欢一晌,实在难忍疲累:“爷用了早饭走的么?”
晴云拿梳子将脑后的青丝梳理的服帖,最后斜斜簪上一根卷云纹流苏的簪子,轻轻笑道:“用了。还叮嘱了一定盯着您多吃些呢!”
繁漪掩唇打了个哈欠:“不是说了,爷起了,你们便来叫我么?”
晴云眨眨眼:“奴婢倒是想叫啊,爷不让。说您辛苦着,叫多睡会儿养养精神。”
繁漪面上一红,扶了晴云的手站起来,小腹间微微有些发痛,想着昨夜还是闹的太厉害了,微微嗔了一句“不正经”。
晴云含笑道:“爷说或许晚上就住在外庭或衙门里了。”
陛下早年得过一场疟疾,险些崩逝,幸好有盛阁老神医妙手才救回一命,好了之后虽也小心养着到底损了根基,近几年年岁渐长便越发艰难。
四五月里姜柔还曾出来过两回散散心,云清大婚之后便再也没见过她,想是陛下病势又有反复了。
细细掐指算了算,原是该去年年底新帝登基的,拖到现在,怕也是拖不下去了。
这会子把翰林院的人都喊进宫去大抵就是为了誊抄一些旧时大忌文,以做冲喜之用了。也得准备着新帝登基所需的文录、旨意等等。
吃了盏燕窝垫了胃,繁漪出门去给太夫人请安。
似这种簪缨世家,规矩自来严苛,长幼尊卑界限分明,晨昏定省除非长辈发话,自是不能免的。
索性她们大房没有婆母,太夫人这位太婆婆又体谅小辈年轻贪睡,把晨定的时候定在辰正,通常这时候太夫人也用完了早点,便少叫小辈立规矩。
自然,她们是隔辈的,即便立规矩也还轮不到她们这一辈的孙媳妇。
上回云清成婚时,倒是听了一耳朵大理寺少卿家的姑娘同她们哭诉。
一年四季天不亮就得起身,自己拾窦好了就得站在婆婆屋子前等着,有时候婆婆慢起了几刻钟,大冬天哪怕大雪满天飞也不能挪动。
伺候布菜洗漱也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水烫了、水冷了、菜多了、粥少了,婆婆一个不称心,做媳妇的就得挨骂,自也是不能回嘴解释的,否则就是忤逆不孝。
那姑娘含着一包泪,咬着牙又不能真的骂,憋屈的样子实在叫人心疼:“她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难道不晓得其中苦楚么,自己做了婆婆却也要这么折腾儿媳妇,半点同理心都没有!我还好些,大嫂嫂怀着七八个月的身子,她也这么折腾,都不知说她端婆婆的架子想要威风,还是说她恶毒!”
繁漪想着,她婆婆必然是被太婆婆欺负的太久了,偏忤逆不得,自然是要在自己儿媳妇身上找回点威势,发泄愤怒的。
只是,繁漪有些不明白,她们的丈夫呢?
妻子被这样折腾,是不知,还是知道了,愚孝着闭着眼假装不知,生怕婆媳矛盾的火势烧到自己身上?
真不知那姑娘会不会在常年如此刻薄的对待下,将来也变成她婆婆那幅样子。
进了长明镜,就看到玉儿手里拿着一枝栀子在院子里追着蝴蝶跑,乳娘紧张兮兮的跟在后面。
闵氏坐在靠门口的位置,时不时往外头看一眼儿子。
见着她来,便招了手。
屋子里置了几只宽口大缸,冰雕徐徐散着凉意,一群女眷吃茶说话倒也不觉闷热。
繁漪将不动声色的瞧了眼堂屋里的姑娘们。
便见得那小姑娘不过半个月的时候竟是瘦了一大圈,原本尚且丰腴的身姿变得如同蒲柳柔弱,目色茫然邈远地望着庭院,一个花影纷飞便几乎引来她的泪意。
爱上别人的未婚夫,于无人处多番倾诉衷肠,引的对方赌上前程也要退婚相就。
若是索性更无耻些,硬了心肠去抢也罢了,也没那么愧疚之心,偏偏又良心不安的担心毁了姑娘一生,来回纠结,相互折磨,陷入绝境。
是了,那位与苏九卿暗生情愫的,便是三房的沁雯了!而对方婚期已然定下,就在十月初。
前世繁漪对这个隔房的小姑子没什么印象,毕竟她也不过一抹亡魂飘在这府邸,却也隐约记得她的结局是凄惨的,死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都已经胎动了。
听说前几日去庆安候府同几位姑娘一同说话玩耍,不知怎么的就掉了水。
事后繁漪让人去打听了一下,原是上官氏也在。
“不知怎么的”,便也“知怎么的”了。
就是不知这丫头是不是晓得自己的事情已经暴露了呢?
抬手缓缓捋过垂在胸前的一缕青丝,有淡淡的桂花香味。
繁漪缓缓一笑,如今琰华成了东宫两位小殿下的讲经师傅,也得太子爷器重,明面上来说已经是太子党的人了。
而太子妃与侧妃苏氏相互扶持,极是要好。
那苏九卿又是太子侧妃的嫡亲侄子,若是她入了平意伯府做苏九卿的正室,那么三房便也不必再靠了姜元靖。好歹也得看着姜沁雯的处境才是。
少个敌人,多条路。
正说着要去乡下庄子避避暑气,姑娘们难得出门,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要带些什么在身边,总管陈叔急匆匆进了长明镜:“太夫人,外头戒严了。”
笑声戛然而止。
长辈们神色肃穆起来。
姑娘们面面相觑,不懂为什么忽然戒严了。
太夫人站了起来,手里的珠串拨的快,深翠的色泽莫名汪的人心慌起来:“府里的粗麻都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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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0章
陈叔躬身道:“太夫人放心,一切都已经悄悄置办妥当了。”微微一顿,仔细道:“五爷方才已经回来。郎君们原是去了白家的诗会,已经着人去接了。”
太夫人点了带你头,挥手道:“去布置起来。”
管家领命而去。
姜沁昀不由奇怪道:“大白天的如何戒严?”
三夫人看了她一眼,委婉道:“恐有大丧。”
一般来说,皇帝或者正宫薨逝,不会立时敲响丧钟,而是全城戒严,保证丧钟敲响后不让人趁机闹事。
果然,没一会子外头幽长沉闷的钟声响起。
福妈妈站在廊下细细听了,抿了悲然的神色道:“二十一下,是大丧。”
陛下的病拖了太久了,终是撒手而去。
沉默了许久,二夫人望了眼外头赤皎皎的日头,担忧道:“陛下驾崩,明儿母亲就得进宫为陛下哭灵。这大热的天儿,可如何受得住。”
侯府太夫人,在外头是尊贵,到了宫里就只是奴婢,万事得守着严苛的规矩,何况是给大行皇帝守梓宫,更是得万万分的恭敬小心了。
繁漪轻声道:“姜柔同我说过了,华阳殿下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宫里会有人照应。太子爷的侧妃怀着身子,想是不会在灵前待太久的,到时候会让祖母和几位老诰命随侍陪伴着,露了面,稍许跪上个把时辰便待在偏殿里。”
太夫人点了点,拉着繁漪的手拍了拍:“难为你想着。”默了默,“都回去更衣。这段时间都醒着神儿,别在国丧期闹了不好看。”
大行皇帝驾崩,命妇于哭灵三日。
那些后宫嫔妃倒还好些,能跪在大殿内,一群宫女儿伺候着,外命妇便只能在大日头底下跪着,还得一刻不停的哭泣,饶是有白布拉起横条遮蔽,到底不能遮了全部。
炎炎夏日,从天亮跪倒天黑,一日只能吃两碗清粥,满目镐素,满耳哭嚎,还眼睁睁看着殿内的后妃皇子们偷偷摸摸拿大袖衫子遮了吃点心充饥,更是刺激的殿外的命妇们肚肠寡寡,沉闷的空气闷不晕,饿都要饿晕了。
听说就有十几位外命妇接连晕过去。
当然,饿晕的晒晕的也只能说是痛哭哭晕的。
如果不想家里的郎君被御史弹劾的东南西北都不认得,缓过劲儿了还得继续跪。
索性宫里有晋阳长公主和华阳长公主打点,几位交好府邸的老太君都被照顾着,虽三日里也是揭了层皮,好歹没病下。
新帝守孝二十七日,政事不得朱批,改用蓝墨。
寺院鸣钟三万,浑厚之音绵绵不绝。
衙门收印七日。
说是封印,但新帝登基的细节少不得翰林院配合内阁和内务府一同忙碌。
待到给大行皇帝的颂文得到新帝点头、前朝后宫一并拟了封号、又加封了皇后、太后的娘家,这才结束。
姜大人好容易得了闲回家修整,想同妻子腻歪腻歪,然而民间三个月内不得婚嫁饮宴,不得奏乐取乐,不得夫妻行房。
不得行房!
姜大人咬碎一口白牙。
捧着《菜根谭》在窗边映着烛火猛读。
繁漪懒懒挨着软枕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不明白又哪根筋不对,一回家就捧着个《菜根谭》来读,默默想着,这书里难不成还有为官之道?亦或者其中人生真谛真能平复人心?
她也读了许久,怎没读出那么多大道理来?
然而,即便那清冷的眉目淡淡如水,她还是从总读出几分咬牙切齿之意。
有些失笑,看来人生真谛并不是万能的。
姜大人抬眼一瞧,便见妻子微微一垂首,眉目间进士缱绻温柔的姿态,这还了得,舔了舔唇,扔了书,过来亲亲抱抱解解馋也是好的。
六月的天最是炎热,即便到了傍晚暑气依然厉害,一浪一浪如潮水穿过薄薄的窗纱扑在人面上,闷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男人的大掌一抬,合上了窗棂,阻隔了热浪侵袭。
软塌旁坚硬的冰雕缓缓散着凉意,慢慢驱散了风带进来的闷热。然而热情的气息又促使水滴凝结的更快,滴落在缸子里积聚起的凉水里,滴滴答答的格外清冷悦耳。
【……】
容妈妈自院外进来,抬眼便见窗纱上时不时冒出来的男人暧昧动作的影子,表情就有些精彩,不好说什么,便吊了嗓子用力咳了一声。
姜大人哼唧了两声,不得不放开妻子。
繁漪捂着脸,只觉丢人丢大了:“都怪你!”
姜大发带不知何时被妻子拽走了,鸦色的发丝披散在身后,清冷的眉目里一片慵懒之色,搂着妻子躺在塌上。
一侧身间垂落几缕在胸前,搭在妻子拢起的衣襟里,大掌勾走发丝,掌心触及到她一直微凉的小脸,慢慢拧了眉:“怎么有些烫,方才只当你动情了。是发热了?哪里不适?”
繁漪颊上一红,嗔怪他说话越发露骨:“最近天气委实热的厉害,想是有些中暑气了,有些懒怠,没什么力道,倒是没有什么发热的情状。旁的倒好,就是总觉的小肚子有些发痛。”
琰华支起了身子垂眸瞧她,那张素白娇小的面孔在微黄的烛火里温柔含情,格外娇美,忍不住低头又啄她的嘴角:“听同僚说起,他夫人有孕初时便是有些发热的症状,喊着腹痛,人也懒怠,你、是不是有了?”
繁漪微微一愣,旋即摇头:“服着避子丸呢!再有十来日便又要来月事了。”
琰华倒是没什么失望的神色,只道:“叫了府医进来瞧一瞧,不适意别拖了,夏日本就辛苦,别闷坏了自己。若是暑气重,叫开了方子服用着,不然我在衙门里也不放心。”
繁漪瞧了更漏:“已经很晚了,明儿吧,都要戌时了,省的话传到长明镜和父亲那里,以为出什么大病症了。”
琰华应了声,转而又叹,伏在她小腹上:“若是有了倒好,我这三个月总算熬的心甘情愿了。”
繁漪扯了扯他的耳朵:“你这话可大逆不道,小心把你关进镇抚司去。”默了默,“你想要孩子了?”
他马上就要二十三了。
想定是想的,只是妻子现在这情况,若是有了孩子,有了旁的依靠,便不会觉得他的爱那么重要了,那他还不得哭晕在儿子的摇篮边?
琰华抱着了妻子的腰肢摇了摇:“若是他闯进来了,我自然是欢喜的,那是咱们的孩儿。却也不想有意去要。你现在十六,等十八的时候正好。”
繁漪默默算了算,她十八的时候,他二十五,还好,尚不算老来得子。
见她不说话,琰华蓦的紧张起来,又撑起身子,跨过腿架在她身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有几分小心翼翼的味道。
许久才慢慢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盼着你能安安稳稳的生下咱们的孩子。只是你还小,生孩子委实伤身……”
繁漪笑,他大抵会担心自己会不会觉得他是不想要他们的孩子。
哪怕退一万步讲,没有爱,可他既然娶了她,便会将她视为他的责任,不管如何他都会护着她敬重她。他不是那种偏激少年,觉得妻子占了心上人正妻的位置便视其为仇人,容不下妻子生下自己的孩子。
指腹描着他的眉眼,那是她刻在骨子里的痴迷,缓缓笑:“我知道,我不会那样去想。如今府里算计也多,我也怕孩子受到伤害。”
琰华仔细盯着她的每一个神色,没有看到消极之色,才徐徐松了口气,把脑袋窝进妻子的颈项间,绵绵柔肠道:“若是我有什么做的让你不高兴,告诉我,我会改的。”
他这样伏在她身上,有些重,不过繁漪欢喜,抱着他,似粉嫩的荷花摇曳在烟波浩渺之间:“我知道。你不用改,我觉得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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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1章
姜大人默了许久,忽然笑开,清冷的语调也不妨碍说厚脸皮的话:“那是,我是娘子爱进骨子里的人,情人眼里出西施,自然样样都是极好的。”
繁漪愣了愣,嗤了他一声,越发觉得不认得这不要脸的郎君了。
为着不失控授人以柄,夜里两人分了被窝睡。
琰华也不敢去搂她,左不过难耐的时候侧身躺着去瞧她黑暗里隐约的睡容,瞧她睡得沉,原生清冷的男人却是满身的火热,床边满岗满瓮的大冰块散出的凉意丝毫无法拂去他的热情。
他趿了鞋下床去吃了两口凉水,望着透过窗纱透进屋内的冷白月华,心下不禁默默感慨,男女于此道上的差别果然大不相同。
她说以为他的睡姿是四平八稳的,跟老明经一般古板,恩,从前是。
书院的规矩大,便是睡姿也是有老师来巡查的,是在教导学生们即便在睡眠中最放松的时候也要绷紧自己最后一道弦。不做肆意之人。
为官之道,亦是如此。
却连自己也未曾料到,同她在一处,自己会变得那么放纵。
他脱了鞋上床,侧过身继续瞧着妻子。
或许他的骨子里也是风流肆意的,只是自幼的经历将他的天性压抑,成了如今的清冷姿态。
可是遇到了她,一个懂自己,护自己,爱自己的人,于她身侧,他总是能得到安稳与放松。天性便在她的身上得到释放。
帐外只留了一支小小的红烛燃在瑞鹤舒翅的铜烛台上,微黄的烛火透过天青色的幔帐晕开一片青嫩的薄薄光晕,落在她一身雪白的寝衣上,仿佛栀子含苞时,托着花苞的那一片雅致的花托。美的丝毫不张扬,却让心仪那一抹嫩色的人忍不住沉迷下去。
她的眉心轻轻拢起,气息有些沉缓。
琰华叹息,她又在梦魇了。
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却发现她的体温高的吓人。
唤了值夜的丫头进来点起烛火,才瞧清楚她两颊泛起的不正常的红晕。
琰华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颊,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却得不到反应。
她就那样滚烫的软在他的怀里,心头缩的发痛,面上血色褪尽倒比繁漪更苍白。
她虽多有伤损,却因着底子好,向来少有伤风感冒,这会子却烧到昏厥过去,可见情形严重。
晴风还算稳得住,忙奔了出去喊了婆子去请府医来。
盛烟呆愣了手脚站在一旁,直到晴风喝了一声才如梦初醒似的去打水来给主子擦身。
没一会儿婆子急急忙忙一路从进院子就喊起来:“府医傍晚回了自个人家,不在府里。”
晴风一打声便道:“那还不快去书斋同南公子说一声。”
婆子的脚步一拐弯便朝着书斋过去。
两撇小胡子的刘太医正起身如厕,一转身就见月华郎朗之下站着个面色紧绷的执剑郎君,身上还挂着他的药箱,还未来得及问一句“你哪位”,一封烫金帖子塞进怀里,人便被拎着越上了屋顶,一路起起伏伏的飞檐走壁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宅子。
见着穿着中衣半披着外袍两眼发懵的刘太医,院子里都楞了一下。
琰华心急如焚,匆匆一礼,拉了太医进屋:“多有失礼。实在内子忽然晕厥叫人担忧,家下府医不在,深夜叨扰太医,多有冲撞,还请大人多包含。”
刘太医见着琰华才慢慢反应过来。
还好还好。
不是打劫绑架的。
整了整在“飞翔”间乱成一团的衣衫,点点头,跟着琰华进了内室。
诊脉讲究望闻问切,原就要耗去些时候,被一路拽过来大气儿还在心口喘着,又听指下脉象暧昧游走,便有些老顽童心思起来,意味不明的觑了眼琰华一眼。
过了会儿,又一眼。
不紧不慢的自个儿做了几个吐纳,见着那少年人急的额上沁出了汗,方缓缓道:“年轻男子血气方刚,热情些也是有的,新婚燕尔么可以理解。”
听太医乍一言这些,几个丫头和容妈妈的眼神都落在琰华身上。
琰华没心思尴尬。
刘太医话说一半,又拿了根银针在露出幔帐外的素手虎口处扎了一阵,对着床头暖笼上的一槲明珠瞧了又瞧,默了好半晌才继续道:“只是姜大人也需节制些,小妇人身子尚未长开,受不住太多宠爱。于带下多有不益,会引发炎症。”
时人衣衫腰间束有一带,带子上头称带上病,带子下头称带下病,也称妇人病。
容妈妈和几个丫头愣了愣,眼神刷刷再次暼向男主人,有深浅不一的谴责在里头。
盛烟美丽的眼睛落在微黄的烛火里,有莹莹星光闪烁,手指绞着腰间的缓带的动作显得格外轻快妖娆,一低头间面色绯红起来。
晴云就站在她身旁,乜了她一眼,不耐一闪而过。
琰华面上不显,只是着急神色,耳根却几可滴出血来:“这样晕厥,是否症状严重?”
刘太医将银针擦拭干净:“小妇人小腹中有炎症,倒也不算严重。”
起身走至桌边儿坐下,取了纸笔写了一方子放去一边,蘸了蘸墨,提笔又开始写另一方子,“只是瞧着似乎有中毒之症,此番忽然晕厥姜大人宠爱过度是一则,此毒也是一则。”
丫头们惊呼起来。
容妈妈咬牙,看的那么严实,竟还叫人算计上了!
琰华直直的站在窗边,心口猛地一沉。
他晓得把她娶回来少不得叫她受些委屈。
这阵子安静着,还以为防的好,却不想对方已经下手了。
一时间只觉整颗心坠的发痛,似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不断加大了力道,几要捏爆:“什么、毒?”
“天南星。”刘太医慢慢写完了方子递给容妈妈,交代了该怎么煎、怎么服,哪些几需忌口,哪些可多食用。
末了才徐徐解释道:“此药味苦、辛、性温,有毒,归肝、肺、脾经,可以燥湿化痰、祛风定惊、散结消肿。用胆汁处理过的称之位胆南星,治疗小儿痰热、惊风抽搐。虽是常用之药,但因有毒,也不是随处可买的。索性姜大奶奶中毒不深,症状尚浅,倒也没有危及了性命。”
摸了摸鼻下的八字须,微微一笑,“也亏得姜大人宠爱过甚引发了带下炎症。这天南星单独服用便是会使得口干舌燥。若是身上有炎症,便会使其加剧,这才有机会早早察觉了端倪。若是服用了久了,脏腑受损,往后怕是难以找补了。”
琰华紧绷的神经稍稍得到松缓,还好,发现的早。
刘太医叮嘱道:“老夫开的两个方子,好好服下几剂,再配合了坐浴,清除了体内集聚的毒素便也是了。索性在国丧期间不可行房,也可叫她好好养着。往后姜大人也需得注意分寸。最好半年内避免了有孕,此毒对胎气不甚友好。”
琰华深深一揖,谨慎应下:“多谢太医提醒。”微微一顿,“只不知这毒是否验得出来?”
刘太医微微侧身避开些,摇头道:“可摸得出脉,却银针不应。观姜大奶奶的脉象,中毒尚不深,想是每回的剂量下的都小。自然是没办法验出来的。”
琰华头一回庆幸自己于房事上的不节制,否则,不知要让她的身子损害成什么样:“还劳太医过几日再来一趟。”轻咳一声,“关于内子之症……”
刘太医摆摆手,懂得的笑了笑:“不过小妇人贪凉遭了寒气罢了。”
琰华再次谢过,看了眼屋外,天尚且黑着,想是外头宵禁还未解,便道:“还请大人随家下去客房暂做休息,待明日一早再送大人回府。”
刘太医哈哈一笑:“也好,老夫就不客气了。再让老夫飞檐走壁一趟,委实受不了啊!”
家中有府医,府里便也会存些药材。
回事处的管事儿大晚上被叫起来也是惊疑不定,把药包好递给容妈妈,试探了几句也没问出个什么来,待她一走便关了库房的门,脚步却不是往自个儿的住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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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2章 天南星(二)
改名慕云海的海子一身女使的打扮,坐在庭院里高大茂密的桐树上,一条腿晃晃荡荡的没个正行,足尖掠动枝叶沙沙,却因夜风习习,也没人在意。
眯着眼,就着朗朗月色看那泥鳅管事儿往哪个方向去。
容妈妈抓了药来,又盯了炉子上煎着,确保不让闲杂人靠近了药炉子。
那边小厨房里热水也烧上,加进药材又滚一遭,送进净房给繁漪坐浴。
一通折腾下来竟已经天色蒙蒙亮。
刘太医走前又给她施了针,好在她底子也好,烧很快就退了下去了些,人虽还迷迷糊糊,好歹唤她还能有反应了。
刘太医见多了病症,平静道:“她是内腹有炎症,烧退的慢些,正常的。按时服药、坐浴,差不多两三日就能退下了。我那小徒弟医术尚且不错,今儿他轮休,若是有什么反复的,姜大人去沐正街方家寻他就是。”
琰华谢过,亲自送了太医出门,回头喊了晴云去长明镜告个罪:“便说奶奶中毒了,需得静养些时候。”
晴云匆匆去。
容妈妈端了热水进来,关了门窗,绞了帕子道:“爷的意思是让太夫人做主了来查?”
琰华接了帕子给妻子细细擦了身子,又换了被汗水浸湿的衣裳。
夏日里高热最是折磨人,擦了身换了衣裳,容妈妈赶紧又将门窗都打开,空气流通可比闷在屋子里要好多了。
繁漪只觉昏昏沉沉的厉害,艰难的掀了掀眼皮,瞧见丈夫在,虚弱的笑了笑,烧的迷糊的眼里却依然莹莹含情,攥着丈夫的手便又沉沉睡过去。
琰华心疼她吃苦头,那张原就生的冷淡的面孔这会子更是阴沉不已:“既然要闹,就把算计铺开了闹,搅合在里头的谁也别想跑。沉在水里做戏,也看我给不给他机会!”
“二房是嫡出,秉承谁也不得罪谁都交好的心思。即便不是她拨过来的人动的手脚,也逃不掉天南星的嫌疑,其中算计也该让她心里敞亮。想要中立不倒,也没那么便宜的事儿。遥遥不能白遭了他们的算计。”
温热的大掌轻轻顺着妻子的背,安抚她病中的不适,“这件事,不必同遥遥来说,让她好好休息。”
容妈妈瞧着他轻轻顺着主子的背,那温柔的神色几乎能掐出水来,与那阴沉的语调阴晴界限分明:“是,奴婢明白。”
温和沉稳的面上缓缓笑起,“奴婢是看着姑娘长大的,她经历的实在多。姑娘累了,总算也有个依靠了。”
只这一句,却叫琰华心底揪紧。
掌心下这小小的身板,有苍穹的力量,有星光的明智,可其实她会累,她会病,她会因为一点点的小事而哭鼻子,她只是个小姑娘啊!
只是她的强大,让人忽视了她终究只是血肉之躯,所以便认为她本该是强大的,逼着她掩饰伤痛,逼着她忘记如何哭泣耍赖。
便是他,也心安理得的觉得只要她在身边,他便不用太操心这府里的算计。
她那样爱他,如何肯松下神经,表现的像个娇软的姑娘?
他该为她,付出更多些,把那个爬在他膝头扬着脖子怼白先生的肆意快活的小姑娘找回来。
容妈妈稍一思忖:“奴婢想着,咱们屋子里清光县主来瞧过,定是没问题的,那么问题大抵就是出在饮食上了。可厨房的刘妈妈断是可信的人,必然盯的紧,照理不会出问题才是。”
琰华瞥了眼沉水香袅娜的轻烟,落在眼底阴翳翳的:“除非,是她自己也不晓得的情况下采买了有毒的食材。”
容妈妈面色沉沉:“真是无孔不入!”
冬芮换了热水进来,又取了干净寝衣挂在木椸上,手里的功夫缓了缓,道:“奴婢想着,会不会是因为太夫人那里提过要咱们奶奶管家的缘故?”回头站在琰华身后微微探了探身,“爷看看姑娘衣裳有没有汗湿了。”
琰华伸手摸了摸妻子的后颈处:“没有。”
冬芮微微点了点头:“奴婢总觉着对方的算计应当不光只是害奶奶。从前那些回不就是连环套,一步扣一步,非得扯进一堆人才算数么!这毒约莫只是第一步。”
容妈妈赞同道:“如此,为了牵扯进后头的事情,姑娘如何中的毒,估计都不需要咱们费心去查了。”
默了须臾,嘶了一声道,“昨儿刘太医说起那天南星可治疗小儿惊厥咳喘,那么,玉哥儿的病缠绵了那么久不好,是不是也太不正常了?”
冬芮思量了片刻,惊疑不定道:“有人故意让孙少爷的病一直不好,以致湿毒侵体而需天南星来做药,然后借机再拿天南星来害姑娘以载害二房!引咱们不对付!”
琰华眼底有深沉的曲折,嘴角浮起一抹寒彻之意:“算计里谁害谁,这本就是个死循环。”
繁漪不适意的哼了一声。
琰华立时掩去了所有冷漠之意,拍着妻子的背,轻声的哄着。
冬芮抿着笑,觉着姑娘家家嫁个年岁大些的郎君也不错,果真是会疼人的。
容妈妈到底在后宅混迹了几十载,于算计一道的深浅最是明白不过。
抬眼见他神色无波无澜便晓得他早已经想到其中关窍了,捏了捏衣袖上向阳葵阳的纹路,挑了抹嗤笑:“咱们两房的牵扯无非就是个中馈。兜头一转,也可说,二房发现了咱们害了玉哥儿,心下怨愤,拿着管家的便利来毒害姑娘以泄私愤!咱们与二房矛盾加深,自然有人渔翁得利。”
朝着窗外看了眼,外头一片寂静如深海,“想是下手的人,一定在二夫人拨过来的那群丫头里。”
冬芮认真理了理思绪,尽量跟上节奏,缓缓道:“若真是二房的人做的也就罢了,若不是,二房的人必然也是要追究到底的,最后弄成什么样子,可还真是难说了。”
琰华看了两人一眼,目色深的仿佛没有星月的夜,指腹轻轻拂过妻子苍白的唇:“能不能让咱们顺着他们的部署走,还得看他们的本事了。”
晴云去到长明镜正巧遇上管家从里头出来,他是看着行云馆里的人送了太医出去的,便晓得太夫人已经知道昨夜有闹了一通。
太夫人和各房的人正打算来瞧,一听说是中毒了,都惊了一跳。
晴云虽不是慕府的家生子,但因在家时身为女儿,上有兄姐下有弟妹,可有可无的尴尬存在让她自小学会如何察言观色。
是以,屋子里人的神色一个不差全都落在她的眼里。
太夫人进了屋子,瞧着繁漪面上尤带不正常的红晕,眉心因不适而拢起山峦姿态,冰雕的凉意于她仿佛无有任何作用,颈项间水光莹莹,拧眉道:“好好的,怎么会中毒呢?”
琰华的眉目少了温和,忧心间颇有冷厉之色:“挂着汗吹了风,夜里烧了起来,不得以请了刘太医来。他是太医院的院首,岐黄之术最是严谨,哪晓得一把脉竟是把出了毒来。”
二夫人上前摸了摸繁漪的额,掌心下的温度叫她不住惊呼了一声:“吃过药了么?怎还这样烫!”
容妈妈绞了帕子又给繁漪擦了擦,应道:“吃了,只是那毒是会加剧病症,所以,高热一时压不下来,还得再吃两剂药才能见效。”
蓝氏睇了眼床上的繁漪,甩了甩手里的帕子,颇有幸灾乐祸之意,睹见太夫人扫过来的眼神,心一跳,忙收敛了神色,躲到了姜沁昀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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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3章 天南星(三)
太夫人拨了拨手中的翠色珠串,目色仿佛被山峦中缥缈的云雾遮蔽,深的望不见底,神色间有关怀与担忧:“好好的怎么突然中毒了,中的什么毒可查清了?解药可有服下了?”
琰华目光如寒星掠过墨蓝的天际,垂眸道:“是天南星,下的量小,若不然怕是回天乏术了。已经服了清毒的汤药,要痊愈尚且需要一段时日。”
窗外知了的叫声尖锐的几乎破碎,一声拖着一声,直吵的人脑仁儿疼。
二夫人捏着帕子压着嘴角的手一紧,目光凛凛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琰华抿唇微冷的面庞。
闵氏也不由惊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婆母。
二人皆从对方目中看到了一股骇浪正高高的席卷而起。
玉儿前番惊厥又湿热咳嗽,旁人不晓得方子里有什么,她们婆媳却是明白的,天南星才是最有效的引子药材。
她们虽不懂朝政大计,到底混迹在高门内宅里一辈子了,也不是天真无城府之人,自然晓得繁漪不会那么巧中的就是天南星的毒,少不得已经将她们一房算计在内了。
只是一时间惊疑不定,不晓得背后算计她们的到底是谁!
左不过,是为了那“权”!
太夫人看了二房婆媳一眼,目色意味难明,只听指腹下翠玉珠子碰撞的嗒嗒声游曳在沉静的内室里,半晌后方缓缓道:“这件事,老二家的你好好查清楚了。”
二夫人微微松了口气,只要是她来查,就有机会拿住整件事,洗脱算计的嫌疑。
忙是应道:“母亲放心,儿媳必定细细追查,抓出宵小之辈严加处置,绝不叫侄媳白吃了这苦头。”
太夫人点了点头:“好好查,否则新婚燕尔就遭人算计,亲家追究起来,咱们也交代不过去。”
琰华朝二夫人抬手一揖:“此事原委,就劳二婶辛苦追查了。”
二夫人慎重道:“琰哥儿言重了,咱们至亲一家,原就该和和睦睦的,这事儿我必然查的清楚。”
琰华谢过,又同太夫人道:“孙儿是想求祖母个恩典,免她一段时候晨昏定省。”
太夫人摆摆手道:“晨昏定省原就是小事,不过女眷一道闲磕牙。既然身子受了伤损,便让她好好歇着,养好了身子才是要紧。”
“多谢祖母。”琰华微微颔首,稍作一默,又道:“只是太医的意思,这毒对怀胎不利,半年里要避免有孕。索性发现的早,不然损了内里,这辈子就完了。”
三夫人荣氏捂了捂心口,不忍再瞧的望向了太夫人道:“可怜见的,咱们大侄媳儿就是个软软的娇花,宝贝还来不及,竟也有人下得了这狠手。这一病,可得好些日子才能养回来了。”
沁雯茫然的望着枕屏下那只乌油油的错金香炉,三龙出水的形态在此刻情境中有了呼啸长吟的翻涌,渺渺道:“大哥哥与嫂嫂恩爱,伤了嫂嫂,便是伤了大哥哥。”忽的抬起头来,看向琰华,“大哥哥会因为嫂嫂损了身子而离弃她么?”
三夫人一惊,伸手拍了沁雯的手臂:“祖宗保佑,你大嫂嫂没事。这孩子胡说什么!”
琰华断然道:“不会。”
沁雯定定看了他一眼,仿佛怀疑又仿佛艳羡,垂了垂眼帘,没再说话。
三夫人察觉她的不对经,眼神不由微动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女儿。
太夫人的眼神在沁雯身上定了定,眉心一突,那是无法掌控的愠怒,却稍纵即逝。
缓缓吁了一口长气:“我们都知道。不会再跟她提子嗣的事儿,免她心里不适意。你们还年轻,也不急于一时,且好好养着才是正经。”
微微掀了掀嘴角,目光落在枕屏上,映着前窗透进来的灿灿光线,沉水香袅袅轻烟在半透明的薄纱上有了薄薄的游龙似的影子,落在眼底,有沉然的威势:“孩子们大了,念想多了。老婆子却绝容不下这些鬼祟伎俩。家族兴衰的重中之重便是后嗣,谁敢动了那腌臜心思,伤了阴鸷,损了嫡支主脉的前程,别怪我容不下他!”
当初姜元赫为什么被打发去了云南,慕繁漪为何坠崖,她们是内里人,少不得都落了几声到耳朵里去。
大房的爵位之争,总不会因为一个姜元赫的离开而结束。
这会子谁下的手,打量着也不过那几个人罢了。
只是听太夫人如此敲打,怕是别房的人也已经参与到了里头。
女眷们听着心下不免揣揣,也只能唯唯应是。
夏日清晨的空气里带着露水的湿润,茉莉花悠然绽放在枝头,皎洁清嫩。
些许花骨朵娇怯怯的躲在盛开的花朵之后,暖风拂过,沁心的香味吸进心肺成了全然的滞闷,叫人无端端生了怒意,再瞧那些花骨朵,哪还有娇怯之感,只觉那些都成了一张张躲在阴暗处的獠牙,趁人不备就要冒出来要上一口。
闵氏看着太夫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拧眉道:“这府里不清静,她们是知道的,竟还是着了算计,可见背后那双手委实厉害。”
二夫人执着团扇轻轻扇了两下,白玉的扇柄原是久握也不生热的,这会子掌心却生了汗:“若是没点儿算计的本事,哪里敢去挣那位置。姜元赫是前车之鉴,他能留着性命没给慕繁漪陪葬,是因为当初琰哥儿要回来,他要给他母亲挣祠堂里的一席之地。若是再有一个,还一败涂地落到琰哥儿夫妇手里,就不知是什么下场了。”
闵氏清冷道:“成王败寇,输了,便是死也没什么值得可怜的。只是按您说的,繁漪是个厉害的,怎么这一回竟不是自己暗里去查了,而是闹起来,大张旗鼓的让咱们去查?”
不知何时,闵氏嘴里的“大嫂”已经变成了“繁漪”。
二夫人看着掌心,“川”纹里的汗水在炎炎光线下有银色的碎光浮漾:“人赃并获的本事他们还是有的。如今闹开了叫查,不计最后查到谁的身上,咱们同对方的梁子便结下了。可若咱们有心放对方一码。”她嗤的一笑,“自有他的后招等着咱们。他就是逼着咱们二房同他一条阵线去了。”
闵氏拿了帕子一把抹去了婆母掌心的汗水,断然道:“拿了天南星来算计,对方也便是瞧中了母亲手里的中馈之权。若真是拿了咱们当靶子去对付繁漪她们,对上便对上,我也不甘心白当了人家的棋子。”
二夫人看了眼闵氏,缓缓一笑:“真若如此,自然不当那吃亏不反击的人。”团扇在心口点了点,“只是高门大院里的算计从来不简单,到最后到底谁算计了谁,哪个说得清。”
闵氏细细一思忖便道:“母亲的意思是也有可能就是繁漪她们自己下的手?”微一默,“迂回之术,还是为的中馈之权?”
二夫人挥了挥团扇,长吁道:“谁知道呢!早知道当初该早点甩脱了烫手山芋,差一步,如今咱们想独善其身是不能了!”
闵氏摇了摇头,漫声道:“母亲也不能这样想,当初给您中馈权的是太夫人,繁漪是新进门的媳妇,也不是世子夫人,没交给她也是正常。若是咱们贸然提了,还以为咱们明里去支持她们了。左右都是难。如今也好,背后的手这是逼着咱们去选择了。咱们虽不抢那不属于咱们的位置,却也不是好欺负的!”
二夫人叹了叹,道了声“也罢”,问道:“你平日同她说话,可瞧出什么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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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4章 天南星(四)
闵氏低头看着地上被光线拉的很长很长的影子,曲折在台阶儿上:“她比我小,心思却深。明眼儿瞧得出来蓝氏不喜她,处处针锋相对,她却总是淡淡的,半点针尖麦芒的意思也没有。对姐儿们也都很好。外头传的厉害,说元陵背后也想一挣,多番算计也都有他的影子,繁漪见着他也是和和气气。倒真瞧不出她在想什么。”
二夫人一凛,像是撬开了闭合的机窍,一通到底,尤显一双眸子里波澜起伏:“原是如此。咱们这些人游离在算计之外,却还没有她这个当局者来的清醒。”
闵氏疑惑的看着她?“母亲?”
二夫人扑了扑团扇,只觉这风也有了几分凉意:“和气好,和气了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不是。”
雷厉风行。
确认了正屋里是干净的,二夫人立马从厨房直接开始查起,稍废了些周折便查清楚天南星的毒是从炖汤的黄芪缓缓深入繁漪的身体。
太夫人和侯爷得了消息不由大惊,夫妇二人同用的膳食,那岂不是琰华的身体里也有毒素?
侯爷赶忙请了刘太医来给琰华请脉,却发现他的身上并没有天南星的毒。
有此可推断,繁漪中毒很有可能就在先帝驾崩的那几日。
五夫人清秀的面孔上含了淡淡悲悯,叹息道:“趁着侯爷、太夫人和大公子都不在,大家都忙着给先帝爷尽心时下这等毒手!可见便是对先帝爷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畏了!”
琰华坐在侯爷的下首,修长的手搁在膝头,他的语调一同微微曲起的骨节,有分明的轮廓:“这有毒的黄芪是从哪里来的?”
采买的刘妈妈跪在下头瑟瑟发抖,对着琰华猛磕头:“爷明鉴,奴婢伺候了姑娘十年了,再难的时候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翠芬那丫头陪奴婢去采买食材,同奴婢说那家的黄芪好,奴婢去瞧了,确实是品相好才决定买的。”
她虚举着双手,仿佛求得一线生机,“都是一样的银子,奴婢没有因为要贪墨一分一文而做这样的事情,真的不知道那黄芪是有问题的呀!奴婢是做错了,不该轻易听信旁人的话,不该不向容妈妈禀告。可奴婢真的没有要害奶奶的心思!”
侯爷摆了摆手,沉声道:“把人带来!”
二夫人极力维持着镇定,到底面色有些板住了,抿了抿唇道:“我去寻人来问话,发现人已经被竖在了井里。”
蓝氏的指勾缠着团扇下坠着的靛色流苏,似笑非笑道:“别是贼喊捉贼。”
盛烟一怒,美丽的面孔在傍晚霞红的余晖里宛若盛放的玫瑰:“五少奶奶说的什么话!那二等丫鬟也不是咱们从慕家带来的,寻常也不过叫在外头伺候!真要做那等阴毒事,也不必用了自己院子里的人,叫人平白栽一嘴!”
蓝氏嗤了一声,眉眼一飞:“我也不是说你买行云馆贼喊捉贼,你急什么。”
二夫人脑海里蓦然窜出“来了”二字。
似乎在岔路口张望许久之后,终于看清前路究竟哪一条更泥泞了,面上悯然,福身道:“母亲、侯爷恕罪,那丫头是我拨过来伺候琰哥儿夫妇的,发生这样的事总是我识人不清。”
蓝氏慢慢扑着团扇,慢条斯理道:“今日还好大嫂是没事,不然二婶这会子赔罪也好,认错也好,可就都没用了。”
沁韵伸手拉了拉蓝氏的衣袖,小声道:“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想的。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还是赶紧找出真凶才是正经。”
蓝氏微微垂下的眸子里流转了别样的流光,轻轻一笑:“自然是要找出真凶的。”尾音微微一拖,顿了须臾,语调复又高高扬起,“只是不知下一个线索会不会也莫名其妙消失了。哦?”
闵氏秀丽的容色微微一沉。
二夫人一把按住她要站起的动作,用力抿了抿唇:“那依侄媳的意思,该如何做才能确保事情查的顺利呢?”
蓝氏正要说话,沁雯已然幽幽开口。
目光悠远的落在庭院里的一株高大的芭蕉上,深翠的芭蕉叶在骄阳下反射出一抹浅蓝的光晕,落在眼底便是一汪深邃的海洋:“没有抓到凶手之前,谁都有嫌疑,换人来查未必是好事。左右有祖母和侯爷坐镇,还怕那宵小之辈能躲到地底下去么!”
三夫人看了女儿一眼,似有一抹奇怪的流光闪过,却也保持了沉默。
蓝氏瞥了眼二夫人好闵氏,意有所指道:“宵小?那也得看那宵小的目的是什么了!”
闵氏是稳重的,可那有所指的目光还是激的她心头一怒,面上却也不显,温温道:“弟妹说这话可就没意思了!”
琰华一抬手,青珀色的大袖衫挥出一片清冷的气势,宛若冰雪自远处渐渐覆盖而来,压住一屋子的神色各异的窃窃私语:“二婶掌中馈以来一向稳妥,我是信二婶的。就算是心腹也有被人收买的时候,不过是个二等的丫鬟,谁要收买她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事不明,不做揣测。没得落在了背后之人的算计里,咱们自己倒是先闹了矛盾起来。”
太夫人看着琰华的目中有几分满意之色,点头道:“琰哥儿这话没错。老二家的,继续查。没那丫头,总还有旁的线索。”
“这线索倒是还能审一审的。”
朗朗响起的起老年女子独有的嗓音,有薄薄风云裹挟在里头。
众人的视线一同瞧过去,见着福妈妈疾步进来,身后护卫手里拎了个浑身湿漉漉的丫头进来。
福妈妈浅棕色的褙子在明晃晃的光线里晕起一层刺目的光晕,激的人心口突了突。
她微微一提裙摆上了台阶儿,站在廊下回道:“奴婢原是想去瞧一眼那丫头身上有什么线索,哪晓得一按她肚子,吐了几口水出来,竟缓了气儿,喊了府医,给救了回来。”
一挥手,护卫把人往廊下一扔,指了那丫头道,“自己去交代。”
死了的人又活了,众人的表情都十分微妙。
太夫人指尖一松,杯盖落下,与杯身磕了一声刺耳的声响,一搁了茶盏道:“说,谁让你把行云馆的采买婆子带去买那有毒的黄芪?”
蓝氏瞥了廊下的人一眼,眼神里是遮掩不住的看好戏的姿态,微微一嗤道:“这会子抖抖索索的害怕了,害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这起子贱人晓得厉害呢!还是赶紧招了吧,省的又是一顿皮肉之苦。”
在深宅大院里待久了,二夫人就晓得没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明明已经死透了的丫头怎么可能又有了脉搏。
目光自众人面上缓缓掠过,或漠不关心,或幸灾乐祸,或神思飘远,不一而足,却怎么会也看不透这些原本和善又和睦的面孔之后到底藏了什么心思。
一时间心口的气屏的钝钝的发痛。
丫头惨白着一张面孔,呆愣愣的僵硬的半跪半伏在廊下,直把自己抖成了秋风下的枯叶,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身上的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光线下,慢慢蜿蜒出一道水流,反射出的粼粼光亮宛若毒蛇伸出的獠牙,只待实际一到,便要扑向猎物的颈项,将毒液全数注入,拖下地狱。
二夫人缓步走至尾座,冷声道:“当初看你办事儿勤快才拨了你来伺候大奶奶,你倒起了那腌臜心思!今日祖宗保佑,大奶奶无事,否则便是把你剥皮抽筋也不够赎罪的!还不从实招来,谁指使的你去害大奶奶的!”
刚过晌午的烈日依旧赤皎皎,灼人的阳光擦过庭院里的一颗高大芭蕉,投在廊下深棕色的地板上,翠芬跪在光线里,却觉带着栀子花香的暖风都成了剧寒的朔风,如能蚀骨。
湿黏的夏裳紧紧贴在身上,宛若背了千斤巨石,几乎喘不过气,浑身钻骨透心的痛:“奴婢没有害过大奶奶,不、不明白二夫人这话从何说起!”
蓝氏眸光凝了一抹讥诮:“这话不老实。没受人指使去害人,怎么就被人竖井里去了?不是你挑唆了行云馆小厨房的采买婆子去买那有毒的黄芪,大奶奶能中毒么!”
翠芬仿佛惊疑不定,不敢大声哭,只用力挥着手,结结巴巴道:“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借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害大奶奶啊!”
“不知道!”太夫人不耐听这些饶舌,便道:“给我打,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板子硬!”
翠芬像是冻僵了一般,呆呆的望着屋内的一张张面孔,直到板子落到了身上才魂魄归身的惊叫着挣扎着起来,哭喊道:“是王嬷嬷!玉哥儿身边的乳娘,王嬷嬷。是她跟我说的,那家铺子的黄芪好,连给孙少爷炖汤的补药都是那里买的。奴婢没有要害人,只是想和行云馆里的人打好交道,将来能挣个好差事而已!”
闵氏懵了一下。
她在娘家也少看了妻妾嫡庶之间的争斗,话头指向了她的儿子,要牵带出谁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愤然一拍桌子,大袖衫子带翻了茶盏,清亮的茶水若瀑布一般自桌沿泻下,在脚下的百花盈枝的地毯上汪起一片茶渍,舒展的茶叶落在娇莹莹的花纹上,不合宜的仿佛枯枝败叶。
闵氏如坠深渊,背脊一阵阵的发寒,怒意盈在眸中,咬牙极力平静道:“还扯上我儿淳景斋的人了!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你何时见的王嬷嬷,她同你的交情又何时好到跟你讲了这些!若有不尽不实,自有你好果子吃!”
一转身,指了身后的大丫鬟盈枝,“去,去把王嬷嬷带过来。多带两个婆子过去,可别叫她也竖在了井里头!”
果然!
果然是把她们也绕了进去!
到了此刻,二夫人反倒是冷静下来了,稳稳坐在缠枝藤蔓雕纹的交椅里,缓声道:“你且慢慢说,一五一十把你晓得都说清楚。这里有太夫人和侯爷做主,你们一家子的身契都在太夫人那里,谁也威胁不了你。”
把太夫人绕了进去,自是谁也不敢在废话了。
翠芬浑身一激灵,慌不迭的点头,嘴空张了数回似在细细回想,更漏的水滴滴滴答答不停,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她身上,仿佛化作了一支支利箭,狠狠戳在身上。
许久才磕巴道:“您带了孙少爷来同我们奶奶说话,乳娘便和咱们在倒座里吃茶时说起的。那日、那日碧云姐姐也在,她从前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人,最是稳妥才拨给奶奶用的,她定然不会撒谎的。”
“王嬷嬷还悄悄同奴婢讲,咱们这些姜家的奴婢要在奶奶和大公子眼里挣个脸,就得先和奶奶的陪嫁们打好交道。我同刘妈妈正好住了一个屋,寻常也陪她去采买东西,打个下手。”
说完又猛磕头,“主子明鉴,奴婢是家生子,一家子都捏在主子手里,哪里敢有害人的心思啊!”
蓝氏笑的隐秘:“这哪里是随口说起的,分明就是说给翠芬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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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5章 天南星(五)
五夫人叹息着摇了摇头:“她们是后拨进去的,想在新主子面前挣个脸也是寻常。只怕真是着了旁人的道,被利用了也难说。”
蓝氏看了眼太夫人,站了起来,转向侯爷微微一福身道:“父亲,儿媳有句话原本是不该说的,只是一直心里存了个疑影儿,今日长辈都在,便多嘴说上一句。”
虽蓝氏说话不讨喜,但也没犯过什么错,侯爷是做公爹的,自是包容的。
微微点头道:“你说。”
蓝氏在侯爷面前微微垂眸,做足了谦恭儿媳的模样,缓缓道:“大哥说嫂嫂中的是天南星的毒,可儿媳却仿佛记得,治疗小儿惊厥湿热咳喘的药材里边有天南星一味!”似有犹疑的一顿,却又紧着道,“玉儿的病拖了一个多月才好,到底是病的严重,还是那些药材另有用处,儿媳就不敢说了。”
闵氏怒极的容色有了几分别样的明艳,唇边扬起的笑色如同她鬓边垂下的一缕赤金流苏晃起的耀眼光影:“弟妹可真能说,不敢说,却还是什么都说了!”
蓝氏抬起纤长的眼角,语调一下子落在了云端里的轻轻柔柔,长吁道:“二嫂也别怪弟妹我说的深。我倒也不是指了您做过什么,如大哥说的,难保身边的人不干净,起了腌臜心思也是难说不是?”
闵氏被她一噎,碍于长辈都在,也是不屑同蓝氏争辩一嘴无用,便撇开了眼神。
正好睹见来人到了王嬷嬷从半月门进来,站了起来道:“是不是,问了便知道了!”
王嬷嬷约莫二十二三的年纪,原是乡下猎户家里的婆姨,身强体健。
生的一张圆脸倒也瞧着和善,云鬓高堆以一对乌木簪子固定,因为要贴身照顾年幼孩儿,乳母保姆的身上一概是不允许佩戴首饰的,怕搁着孩子娇嫩的皮肤。
居移气养移体。
因着要母乳,她们的吃穿用住皆是上乘,还有小丫头专门伺候着,养的她一身白嫩傲气,倒似富户家里头养尊处优的太太。
手腕间翻起的绛紫色绣白玉兰的衣袖,衬的她那双不事劳作的手格外细嫩。
进了屋来请安。
眉目温厚的样子,仿佛对为何把她叫来长明镜一无所知,只静静垂首等着主子问话。
一屋子翡翠青玉里,一双清泠泠的眸子见着王嬷嬷进来,微微一凝,旋即眉心积攒起自然的悲悯与疑惑。
闵氏瞧了眼她敛眉含胸的姿态,实在无法想象在淳景斋如此厚待着她,竟还能生出异心来,拧眉道:“听说嬷嬷同行云馆的丫头们来往的很友好。”
王氏摇头道:“只是大奶奶着人来送东西时,或者陪着玉哥儿去行云馆时才见着说几句话。寻常并不打交道。”
闵氏微微掀了掀嘴角:“寻常不打交道,倒是聊得挺投契,十分会叮嘱人了。”
王氏撩了衣摆跪下,惶恐道:“奴婢不明白奶奶的意思,还请奶奶明示。”
蓝氏倨傲的扬了扬下巴:“嫂嫂同她废什么话,直问了就是。”指了指王嬷嬷,“你,有没有同翠芬说起庆宝堂的黄芪是顶好的?”
王氏下盖下微微挪了挪,躬身应了一声是:“也是听行云馆的丫头们说起大奶奶饮食很是注意保养,奴婢便顺嘴说起了咱们做乳母的往日进补都用了那些药材。一群奴婢聚在一处闲磕牙,都是跟了好主儿的,嘴巴也吃的刁钻,便又聊了吃食上哪家做的精细又实诚。”
“淳景斋炖汤搁的药材都是庆宝堂采买的,这话奴婢确实说过。”似乎惊疑不定的瞧了闵氏一眼,“奶奶,是不是奴婢说错什么了?”
闵氏直直盯着她,不曾放过她面色的任何一个表情,似乎跟前站在的人是没有什么地方不寻常的,却又说不出来哪里有些不对经。
蓝氏瞥了她一眼:“闲磕牙?难道不是你晓得她同行云馆的小厨房采买同住一屋,故意说给翠芬那贱婢听的么?”
王氏楞了一下,忙是摆手道:“自然不是的。奴婢又管不着行云馆的小厨房,她也不过是后来拨过去的奴婢,刘妈妈要做什么,也轮不到她去置喙啊!”
五夫人微微点头:“也有道理。有时候不就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么!”
蓝氏扬了抹不屑的笑意道:“做主子的最怕的就是身边的奴婢起了歹心,那可真是防不胜防。五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却不知暗着来的手段远比明着的挑唆更危险。谁知道下一回这种招数会用在谁的身上。”
捋了捋手中半透明的帕子,舒然一叹,“玉哥儿才一岁多,这娇贵的小人儿可不会懂得去分辨什么人心善恶。”
闵氏一震,这样的疑心和后怕慢慢游走在心底,带了锋利的刃,划过四肢百骸,那是为人母的嗜血本能,她看向王氏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微微一眯了眼眸道:“你是玉哥儿的乳母,原该有你的体面。只是如今闹出了不干净的手段来,少不得要委屈你一些。到底玉哥儿她伯母是真真儿心疼他的,咱们也该拿出些诚意来,好维护了这份情意不是?”
太夫人点了点头,指尖捏着颗翠玉珠子来回的揉搓,徐缓下了决断:“把她们几个都下去好好问问。王氏到底是玉哥儿的乳母,不要伤了脸面。”
王氏一听,这便是允许了动刑呀!
太阳穴不由突突跳了两下:“奴婢什么都没有做,主子不能这样对奴婢啊!也要看着玉哥儿的面上呀!”激动之下高高举起了三根指在鬓边,扬声道:“奴婢发誓,绝对没有害人之心的!”
蓝氏挑了挑风情的眸子,轻笑道:“若是发誓有用,这世上还用得着牢狱和公堂么?人人手一伸,张张嘴就成了。嬷嬷在府里伺候了一年多了,也该晓得,清白二字不是自己辩给自己听的,得叫有疑心的人都看出你的忠心来才成。”
二夫人微微倾身,伸手按下了那三根指,眸中的光精厉地挂在王氏的面上:“你落了疑影儿,便是伤了玉哥儿与她伯母的感情。你要玉哥儿因为你被人背后指点,有个心思不纯的乳母么?”
闵氏睇着地上的王氏,语调温和到了极处:“不过是问问话,你如实的回答就是。太夫人也说了,看在玉哥儿的面上,不会如何为难你的。”
缓缓一笑间已然少了几分厚待之意,“你是玉哥儿的乳母,是要长长久久伺候玉哥儿的,将来也有他孝顺你的时候,你便当时为着他的前程了,恩?”
那尾音里的微微一扬声,分明是警告了。
若是她不答应,便是心虚,便是不将玉哥儿放心眼里。便是没有证据,也落定了她的罪了
王氏无可奈何,只得应下:“是,为了玉哥儿,奴婢一定好好配合。”
夜色如潮水席卷而来,将漫天的红霞冲刷殆尽,只余了一汪深邃无边的墨蓝在天际,点缀了一槲明珠倾倒。
将将行过十五的月有残缺的饱满姿态,闲散地挂在树梢上,洒下一泊泠泠皎皎的月华,映照着屋顶砖缝里的一株小草迎风漱漱,有遗世独立的坚韧孤傲来。
天边偶尔一二闲云悠然飘荡着,路过月畔,灰泽泽的越发衬的月色明亮如水。
一连两日,繁漪的状态就是昏昏沉沉的睡一阵子,又迷迷糊糊的醒一阵子,小腹内消不下去的炎症搅得她整个人恹恹的,汗出了一身又一身,也吃不下东西,只是恍惚间神色脆弱地揪着丈夫的衣袖,茫茫然似在梦境地望着他。
琰华瞧不得那样的眼神,像极了受伤的小兽害怕被抛弃,凄恻的祈求他的一点怜悯和温暖。
他便倾身躺下,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在她耳边温柔的说着温存的话,然后看着清泪无声自她眼角流下,慢慢洇进青丝间。
瞧,这是个小傻子,便是这样好哄,说几句好听话便什么苦涩都咽下去了。
傍晚的药吃了吐,吐了吃,折腾了许久把琰华一身衣裳弄得全是黑漆漆的药汁,待汤药在她胃里坐稳了,又亲自伺候了她坐了药浴。
那好几碗的要吃下去,总算慢慢压制住了炎症。
到了天黑时想是药性总算发挥了作用,烧退下去不少,她有了几分力气,便笑他脏脏的样子是做不成谪仙了。
琰华瞧她有了说笑的心思,才稍稍放松了些,厚着脸皮道:“谪仙亦为娘子折腰,心甘情愿待在人间轮回道里。”
繁漪嗤他不要脸,然后看着枝影悠哉摇曳,落了相依的影子在烟霞色晕染了晚霞的窗纱上,又沉沉睡去。
正屋里只留了一点豆的烛火,深埋在夏日热闹的深夜里。
花圃里的虫蛙扬着嗓子鸣叫,街道上宵禁的打更声有刺耳的回音,一声接一声,随着夜风缓缓送至内宅,自微隙的窗棂间钻进沉睡的人的梦里,宛若魑魅魍魉冲破了地狱之门,贴着她的耳在叫嚣,将一场压抑的梦,搅扰成层出不穷的血色惊涛,铺天盖地而来,叫人无处可逃。
只能窒息着,同算计不尽的阴谋,同驱不走的孤寂,一同沉浮的血浪里。
繁漪知道自己在梦魇,却无论如何动不了,醒不来,禁锢了所有的冷静。
有人在喊她。
那么遥远。
她顺着四散在无边空旷的声音寻找,没有结果。
直至呼吸几乎被无形的手扼断,她长猛然倒吸着冷气惊醒过来。
昏黄的烛火隔着烟柳色的幔帐朦胧成一点淡青的光晕,像极了雨后毛毛的月华。
夜风拂动了幔帐如涟漪蕴漾,她的神色随波逐流,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发过汗的四肢百骸都浮胀的难受,千斤压着般难以动弹。
琰华侧身将她拥在怀里,轻轻安抚着,陪她的夜掰着手指已经数不过来,哪怕梦魇逼迫,也是压抑在微拢的眉心之下,琰华从不曾见她如此挣扎宛若困兽之斗。
果然长久压抑的人,一旦病了便格外脆弱些。
渐渐平静,耳边的声音清晰起来。
睁眼便能瞧见他,繁漪满足的缓缓弯了弯唇角,朦胧的光线里,他眉心拢起的山峦那样深,她抬手去抚了抚,说话的嗓音沙哑而干涩:“抱歉,让你也睡不好了。”
琰华还以为她会说些什么软弱的话来好叫他哄着,听得这一句,当真一口气梗在了心口,有些生疼。
他知道她这些年过的辛苦,万事只能靠自己。
在慕家,都是亲人,却没有人可以给她支撑给她依靠。她只有不断的强大自己才能活下去,到最后她便习惯了自己解决麻烦、自己消化所有的情绪。
孤独惯了的人,已经忘记撒娇这项能讨便宜的技能。
无声的叹,她没有依赖他的认知。
唤了外头值夜的丫头去备水。琰华一言不发的伺候了妻子入浴,换上了干净的寝衣,一身清爽的回到铺了新玉簟的床上。
一里一外,躺的楚汉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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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6章 天南星(六)
依然不说话。
烛火没有熄,幔帐也没有下下来,有点亮。
烧了一日一夜,整个人乏力的很,繁漪看了他一眼,过了会儿又看了他一眼,不明白这人方才还那么温柔的抱着她,怎么忽然就不高兴了。
不过自打同床共枕,还是第一次看他睡得这么四平八稳。
放了会儿空,繁漪又忍不住想着,他还是挺耐心的一个人,定不会是因为被她扰了睡眠才生气的。好歹她是病人么!
莫不是衙门里的差事烦难了?
不过好像男人不喜欢跟女眷讲衙门里的事,她去问,似乎也不大好。
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繁漪自认从不曾瞧透过他,实在猜不出他生气的原因。
气氛实在有些怪异,想了想,她寻了话道:“我白日里睡多了,有些睡不着,可能会一直翻身。你明日还要上衙,要不然让晴云收拾了次间,你先将就一晚上。”
一个人清静点,应该对舒缓情绪有帮助。
琰华虽闭着眼,却知道她隔会儿就瞧他一眼,等了好半晌终于听她悉悉索索的侧过身子来,还以为她终于要来问一问他做什么不说话了,结果他的小妻子又来这么一句?!
那是他二十余年人生里从未有过的情绪——憋闷!
上回“醉谈”了一回,表现是有所改善,眉目里多了几分对来日的期待,可结果她下意识里还是带了继续爱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客气。
对他的事不干涉、不多问,对他的情绪却照顾的细心周到。
换句话说,她对他,总是敏感而谨慎。
有时候他觉得,她没有把自己视作他的妻子,更像是幕僚和伙计。只一味殚精竭虑,却不敢提出要求。
琰华自认是冷静人,可这会子却有像戳爆自己眼珠子的冲动,不明白当初自己做什么非要往别人处去瞧那一眼。
如今自食恶果,饶是厚脸皮到了这样的地步,时时刻刻的黏着她,就想着让她感受到他的热情,却也扶不平她心里的犹疑。
只要是醒着的时候,她总是坚韧的好像不要依靠一样。
可哪有人是不需要依靠的?
他从未见过她软弱的一面,转而又闷气起来。
那一面,一直陪着她的徐明睿说不定见过!
撇过头盯着她,在轻轻摇曳的烛火中,他的眸色有莹莹的光点跳跃,拧眉道:“你赶我走?”
繁漪歪了歪头,听出了他语调里的不畅快,摇头道:“不是。可是当差要紧。你今日也辛苦了,精神不济容易出差错。”
琰华一把将她支起的身子按了回去,瞪着承尘,食指扣着衣襟扯了扯,莫名有些不甘心,眉心拧的更紧了:“精神不济?”
繁漪睹了他一眼,苍白的面上浮起一丝红晕,感觉有点跑偏了。
琰华侧过身来同她面对面,抬手摸了摸她的颊,出汗出了一天,这会子烧退了,凉凉的,格外的柔软:“你感觉怎么样了?”
繁漪觉得越来越摸不准他的情绪了,他的掌一贴上来,她便下意识的轻轻侧首,贴向他的指腹:“好多了。”
琰华总算找回一点点自信,带着薄茧的大掌缓缓抚触到她的后颈,轻轻揉捏了两下,却还是微微拧眉,肯定道:“你不舒服,方才还梦魇了。”
酥麻的感触,让繁漪发沉的身子颤了颤,察觉到丈夫似乎有些不对经,也没个重点:“……或许只是睡的太久了。”
琰华大掌一捞,把人带进怀里,静静感受彼此的温度与心跳,夜风习习吹在薄薄的窗纱上,轻轻鼓起似少女娇俏的腮:“你生病了,你难受,躺在我怀里,难道不应该先撒娇么?”
他的体温让繁漪觉得安心,忽听这样一句话,有点不大明白。
撒娇?
那是很遥远的词汇。
垂眸瞧她诧异的神色,琰华只觉得心疼,揉了揉她的发顶:“你可以不用那么懂事。”
繁漪了然,原来他是怕她太辛苦了,微微一笑,轻道:“都这么大了,不懂事会被人笑话的。”
“我不笑话你。”琰华刮了刮她小巧的鼻:“撒个娇试试。”
在外人面前她虽是柔婉的,可她自己晓得,经历了太多生死算计,她即便做不到心硬如铁,却也已经冷漠,繁漪有些为难,这样娇软的事情已经不适合她了。
乜他一眼:“你吃酒了?”
琰华愣了愣:“没有。我看起来像吃了酒的样子么?”
繁漪摇头,却忍不住暗自腹诽,男的不都喜欢女人尤其是正妻独立又端庄么?最好还能宽容大度又贤良淑德的给丈夫把床铺好,送上不同式样的美姬伺候着,绵延子嗣。
他虽没有那么好色,但她也没那么大方。
那、没吃酒,哪来那奇怪的要求?
她脑袋里有一万个疑惑在盘旋,猜测着是不是同他方才的不愉有些什么关系,忍了半晌,终是问道:“那你今日是怎么了?”
琰华“恩”了一声,温软了眉目,循循善诱:“旁人家的姑娘绣花针刺破了点血都要叫夫君吹一吹,哄一哄的。”
繁漪怔了一下,闯过刀山火海,中过剑、中过毒、摔过悬崖的都没哭的人,为了刺破点血跟人可怜楚楚,旁人八成只会觉得她这个人矫情吧?
暼了他一眼,还是不太明白他在想什么。
就只能以一副十分懂得地神色试探道:“寻常闺秀弱质纤纤,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见了血自然害怕。我没那么娇气,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白日里半梦半醒里记得,好像他一直在家陪着她,心里又有点高兴,伸手抚了抚他微微拱起的衣襟:“我已经好了,明日你可以安心去上衙。家里那么多人照顾我,你不用担心。”
琰华嘴角的笑意全数化成了错愕,她怎么会理解成这样?
可又瞬间明白过来,因为她害怕,她没有底气,她在他面前努力发挥自己的作用,独立、稳重、无所不能,生怕他觉得她会拖累了他,没了待在他身边的价值。
所以,对于他的话,她总是往她以为周全的方向去想。
他忽然开始讨厌起那个在她心里种下怀疑的人!
没事那么多自作多情的揣测,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
“我们是夫妻,有什么麻烦可以一起商量着来解决。”琰华抚着她的脸颊,温声道:“我不是让你什么都自己顶着,我希望你试着娇气点。”
娇气?
她要是个娇气的女子,这会子早已经尸骨无存了。
繁漪看着他的眼神越发奇怪了:“你真没吃酒?”
琰华败给她了:“没有。”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表达能力,“我说的很难懂?”
繁漪拧眉思忖,然后缓缓一笑:“你希望我不那么辛苦,我知道。”默了默,“可我不觉得辛苦呀!你放心,家里的事情我能应付的。”
琰华:“……”意思是这个意思,重点却不是这个重点。
算了,想让她变得如小时候一样软糯糯,还得他继续努力。
他应了一声,拉着她的臂环住自己的颈,与她蹭了蹭颊:“我也不笨,不要什么都替我担着。有什么事,咱们商量着来办。”
繁漪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又觉得大病一场之后能有这样一个胸膛窝着实在舒服,便也没再往里头深想。
月莹莹而从容自得行走在天际,皎皎月华洒在天地间,照着人影成双。
府里的几位老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折磨人不见血不留於伤的本事揣在怀里多的是。
人被押了去偏僻院子里,也不着急审,只把王氏绑在宽大的板凳上,然后在她的面孔上方悬上一只装满了碎冰的瓮,然后蒙上了她的眼睛。
悬在上空的那瓮是裂的,冰水消融后便沿着裂缝缓缓凝聚再低落到王氏的眉心,一滴又一滴。慢慢湿了蒙眼的布条,湿冷的贴在眼皮上,那刺骨的冷意从眼窝里慢慢游走在脑仁里,冷的发痛,却又不知到底哪里在痛。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屋子里安静的好似沉入了海底。
随着时间推移,那低落的不大的力量却像是直击到了心底,每一滴的回音都仿佛是惊涛骇浪的席卷,叫人心慌叫人恐惧。
待到这日一大清早天,便有妈妈去了长明镜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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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7章 天南星(七)
然后趁着侯爷和琰华尚未去上衙,太夫人便着人来请,说是叫了一同听一听。
繁漪昨日睡得甚多,后半夜清醒着,一直到快寅时才睡着,隐约听到廊下有说话声,便坐起了身,透过半透明的枕屏往外瞧了眼,即便是夏日,这个时辰的天光也还未亮。
身畔的位置已经凉了,不知人去了哪里。
换上一身碧青裙衫,清泠泠站在窗前看着濛濛天色下的一蓬蓬清姣茉莉,似茫茫雪花洋洋洒洒在碧玉翠萝之间,映着廊下十数盏琉璃灯盏折射出的五彩光晕,有旖旎无边的韫色,清魄的香味在夏日清晨闻起来格外沁人心肺。
行云馆的庭院宽阔明朗,花叶葱茏间有清溪蜿蜒潺潺,在颇有几分江南风韵雅致的曲桥之上,便见一身青珀衣衫的他擎着一把纸伞提着灯笼自烟雨朦胧中缓步而来,那纸扇上斜然而出的折枝金桂图纹沾了雨水,恰似含了剔透朝露的动人。
繁漪遥遥望着,也不知是不是大病初愈的缘故,心里仿佛变得格外脆弱,眼中有不可抑制的泪意弥漫,一股莫名的酸涩弥漫在胸腔,似雾霭沉沉时分凝起的雨水滴在心尖,有一瞬的茫然空旷又有一瞬的意足心满。
两下较量,慢慢化作一抹宛然笑意在嘴角。
琰华递了雨伞给晴云收起,又宽去了潮湿的半透明团福银纹纱袍,提着食盒到桌旁,将吃食摆下,一碗清粥,几样爽口小菜,一碟子桂花糕,一碟子马蹄糕,倒也简单。
繁漪被牵着在桌前坐下,一瞧那糕点的样式便知道是外头买来的:“起这么大早去买糕点?”
琰华轻轻一笑,似有赧然之意:“原是想自己做的,试了一下,不大成,只能去买了。”
繁漪绵绵而笑,目光触及他白皙手背上的一点红痕,忙起身去寻了膏子来给他涂上,蹙眉道:“你的手是用来读书写字的,做这些做什么的。”
琰华握着她的手,掌心还带着雨水的潮湿:“你病着,我分担不了,想着做些什么博你高兴。”
繁漪听着心头一软,又孤寂的想着,是否换了个人做他的妻子也能有这样的待遇,或者,更好的待遇呢?
眨了眨眼,眨去胡思乱想,只一味垂首轻道:“我也不挑,不拘什么都好,你有这份心我也满足了,不必为难自己。”略略贪恋了一瞬那样的温存,抽回手去收拾药膏,弯了弯嘴角,“殿下面前行走,一伸手就是红痕,不好。”
仿佛是心底那一缕真切不被相信的急切,琰华反手紧紧握住她下意识要抽走的手,一用力,将人拉进怀中:“在想什么?”
繁漪不备,坐在了他的腿上,男人独有的热烈气息就在耳边,心下不由漏了一拍,清婉一笑:“觉得高兴。”
高兴?
没发现。
琰华眼底闪过无奈,终究她还是不够舒展自己的心思,“醉谈”过去也不久,也不敢太紧迫了她,伸手点了点她的鼻,神色间皆是宠溺:“傻话。”
两人静静用着早点,刚吃完太夫人便着人来请了。
“怎么这么早就着人来请了?出什么事了么?”
琰华大略将事情同她说了一下,道:“这件事由我来处理,你好好歇着就是了。”
繁漪进了次间,半挨着塌上,扁了扁嘴,表示自己阴沟里翻了船,已经不是无所不能的了。
琰华眉目泠泠道:“你不是战神,不需要什么战无不胜的战绩。”俯身,点了点她的鼻,拿新生出胡渣的下颚蹭了蹭她的颊,“只是叫你吃了这苦头,我心里不适意。”
繁漪被他的胡渣一蹭,颊上留了暧昧的红痕,刺刺的微痒,抬手抚了抚他的下颚,白皙的皮肤上一层薄薄的青色,更显几分冷硬:“你还要上衙,如何逗留在内宅里。新帝登基升了你侍讲的职,正是重用你的时候,别因小失大,落人口实总是不好。”
琰华微微一笑,乌碧碧的眸子里闪着柔光,捉了她一触就要收走的柔软小手紧紧贴在颊上:“没什么比你更重要。”
繁漪呼吸一窒,微微红了脸:“惯会耍嘴皮子。可是……”
琰华拧眉,执了她的手捏了捏:“你不信我能处理好这件事?”
繁漪总觉得他、有点不像他了,嗔了他一眼,眉目间有宛然的缱绻:“当然不是啊!”
他笑,清冷而满意,她只有害羞的时候才会变现出一丝迷离的柔软:“那就安心养着。把身子养好了,我才能安心去当差。”
繁漪还是担心:“那殿下的功课呢?”
琰华叹息,他的小妻子真是操心惯了,什么都不放心:“如今他们以策论为主,我只是给殿下将经史的,每三日一课,不碍事。太夫人这会子就叫了去,大抵也不会妨碍上衙。你一概不必管,只要安安心心的养着就是了。”
吻她的眉心,“乖,别叫我出了门还不放心,恩?”
繁漪点头,就又听他呢喃了一句:还好是国丧。
顿时无语:“……”
花草丛里的虫鸣一声接一声,啼破黎明前的黑暗,有一丝冷白的光亮自地平线缓缓晕开。
等琰华到了长明镜,太夫人和侯爷已经在首座坐定。
二夫人坐在太夫人下首,元隐夫妇站在她身后,三人见着他来,神色里闪过怀疑与检视。
玉哥儿的乳母王嬷嬷和刘妈妈、翠芬在堂中跪着,皆是神魂分离的惊惧姿态,仿佛稍一用力推过去,就要魂飞魄散了。
也不知是太夫人一同知会的,还是各房太过好奇事态的发展,竟是比琰华都来的早,乌泱泱坐了一屋子人,连郎君们也都在。
烛火悠悠,投了微黄的影儿在冰雕上,衬的那晶莹剔透宛若一捧木难,莹莹有光。
太夫人微微侧首问道:“繁漪今儿可退烧了?”
琰华颔首,神色恭敬而不失亲近:“劳祖母挂怀,半夜里已经退了。原是想过来给您和父亲请安的,只是还没什么精神,服了药,一转眼又睡着了。”
侯爷早年都在外放领兵,教武场待久了,一身肤色晒得古铜,面孔沉稳而随和,眼睛同琰华生的极像,不笑的时候瞧着有几分冷漠。
只是侯爷到底混迹官场二十多年,早已经将这份冷漠打磨的圆滑,微微一笑道:“无妨。请安什么的都是小事,不必挂在心上。”
太夫人点了点头,徐徐道:“大人小孩都一样,哪里经得住病势摧残,这一病少不得要将养些日子才能养回来。你回去跟她说,不用担心旁的,好好养着才是正经。”
琰华含笑应下:“是。”
蓝氏揭了杯盖缓缓拨了拨水面上舒展的茶叶,轻轻一笑道:“瞧王嬷嬷这般跪着,想是这两日里同妈妈们聊得很是透彻了。到不知聊出了什么来?”
太夫人垂着眼眸,风云数十载的皮相已经有了老去的痕迹,松松的褶皱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深刻,指了指王嬷嬷道:“你自己说罢。”
王氏跪着的姿势往下伏了伏,掌心在毯上磋磨着,手腕上有被粗麻绳缠绕的痕迹,浅淡的紫红色,像极了阴冷的毒蛇正在缓缓窥近人的心窝,嘶嘶吐着信子。
她小心翼翼的测过首瞧了琰华一眼,又仿佛恐惧的深深伏回去:“奴婢、奴婢……”
她欲言又止,颤抖如枯败落叶。
蓝氏睹见那一眼,眼底有兴奋的火焰在跳跃,嗤笑了一声道:“这时候了,看谁也没用。你会跪在这里便是该说的已经说过了,这会子又结结巴巴的做给谁看呢!怎么的,还想再体会一遍深宫里的好手段么?”
姜元靖看了妻子一眼,和煦却又不赞同的摇头道:“长辈面前,不要多言。”
蓝氏对丈夫绵绵清俏的一笑,倒也不说话了。
王氏大惊,膝行了几步至琰华跟前,又是磕头又是痛哭:“奴婢有罪,公子救救我吧,看在奴婢为您做了那么多事的份上,救救奴婢吧!”
容妈妈身形一转,抬脚踹开了王氏去抓琰华衣摆的动作,呵斥道:“王嬷嬷说话可要想清楚了,凭你是谁的乳母,污蔑栽赃主子,是要杖毙的!”
大户人家讲究“凡地必毯”,太夫人是侯府最尊贵之人,长明镜里必然如此。
此夏日时节,换成了西番莲花纹的薄毯,沉稳而神秘。
王氏被踹倒,重重一磕,隐约了一声骨骼与地砖相碰的闷声,惊诧而惊恐的瞪着琰华,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闷,惊怒压抑在厚厚的云层里须臾。
她惊叫起来,眉心被水滴凿除的一抹红痕在她年轻秀丽的面孔上无端端妖异起来:“事情给你们办成了就要过河拆桥,见死不救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一激灵翻起身来,跪的直直的,朝二夫人和元隐夫妇一磕头,豁出去一般咬牙道:“就是大公子!是他叫奴婢故意耽搁了给玉哥儿换了汗湿的衣裳,做出一副玉哥儿顽皮才讨了这份儿苦吃的样子。”
闵氏恨红了眼,咬着唇,脚步虚走了一下。
元隐按住妻子的手,轻轻捏了一下,示意她稳住。
眼神落在琰华清冷的面孔上,只见他冷漠的唇线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搭在妻子手腕上的力道缓缓一松。
这个神色他见过多回了!
他冷笑道:“你既说是大哥让你做的,那我便要问问你,大哥如何同你联系,赏了何等宝物能使你放弃伺候姜家唯一嫡房嫡孙的差事,去害人?”
王氏痛哭流涕,养得年轻丰韵的面庞尽是惶惶的绝望:“奴婢一家子被人拿捏住了性命,否则奴婢怎么敢又怎么忍心去害玉哥儿啊!我虽是奴,玉哥儿却是叫奴婢乳娘的呀!”
姜元靖的眼神状似无意的扫过一旁众人的面,读书人的温雅与武将的英挺在他身上融合的恰到好处。
此刻面上有得体的悯然与愤怒:“你这话说的没意思,叫你乳娘,将来玉儿还要孝顺你,你却不管不顾去害他。可见你心底黑的厉害!”他起身朝太夫人和侯爷一揖,“祖母、父亲,这样的人说话断不可信!”
元庆的容色是小一辈里最最出色的,凤眸微微上挑,寻常的目光流转间便有数不尽的风华,因着胎里不足,身子一向不是太好,清泠精致的面色有些发白。
轻轻咳了几声,微微气喘道:“若真是如此你为何不早早禀明了祖母和二婶。这种威胁收买的手段,到最后哪个能有好下场?你是聪明人,如何还会抱了侥幸心理,以为只要照了对方说的做,你们一家子就能全身而退?”
眉眼微微一垂,长翘的睫毛在苍白的面上投下一抹黛青的影子,“还是你背后根本就另有旁人指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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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8章 天南星(八)
沁韵抚了抚发鬓,指尖掠动了鬓边的青玉米珠串起的流苏,掠起一阵清冷的光晕流连在她稚嫩而温顺的面孔上:“三哥哥这话不错,怕是她根本就是被旁人收买了,故意攀咬了大哥哥的!大哥哥和大嫂嫂如何疼爱玉哥儿,咱们都看在眼里,定是不信他们会这样去害玉儿的。”
纤纤玉指凌厉一指王氏,“你这婆子,还不说实话,到底是谁拿捏了你的家人唆使你做下的这一切!”
鹤翔九天的薄毯上跪的久了,地板的冷意缓缓穿透过来,王氏只觉那股寒意正从木木的膝盖缓缓攀爬进她的身体,横冲直撞的游走在血液里,冷的发痛。
她发急道:“奴婢没有说谎!奴婢已经认了自己害了玉哥儿,已经逃不去罪责,却也没有严重到杖毙的地步!可容妈妈也说了,攀咬主子那是没有活命机会的!事到如今奴婢何故再扯谎,逼得自己走上绝路!”
沁雯消瘦的面颊在炎炎夏日里发了汗,莹莹润白,被身侧缸子里的冰雕一衬,更显邈远的神色有了几分微冷的不屑之意:“毒害侯府唯一的嫡出小公子,此罪当不当死也不是你说了算的。何况。”微微一顿,“你如今一副同归于尽的姿态,难道不是为了保住你那被拿捏住的一家子么!”
窗台下的缠枝纹长案上供着只乌油油的错金香炉,苏合香乳白的轻烟自镂空处袅娜而出,一瞬的寂静之下,有香料“哔叭”爆起。
王氏盯着地毯上振翅而飞的鹤,眼睑突突跳了两下:“若是奴婢说的是假话,凭着那些妈妈的手段,迟早是审得出来的,奴婢犯不着!奴婢就是不甘心自己被人利用完了,便被当了棋子不管不顾了!庆公子说的是,奴婢愚蠢,当初只以为那种人会有一丝良知在!”
“可到如今这步,奴婢的丈夫和儿女岂还有活命的机会!”讥诮的掀了掀嘴角,牵扯出一抹寂寂冷笑,“还不如全都说了。也好叫人知道大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侯爷眉心拢起一道天堑,靠着青凤交易的身姿微微直起,目光自琰华平静的面上缓缓移至王氏龇目欲裂的面孔,有隐然的杀意掠过:“你且说了这么多,我要的是证据!”
夏日里难得的风带动竹影婆娑,带来栀子沁人心脾的香味。
琰华深潭的眸子微微一凝,却只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端了茶盏睇着里头清亮的茶水,银毫满披如人生缓缓沉浮,指尖轻轻点着如莹玉的杯身。
澹道:“你只说每回同你联系的人是谁。把人交代出来,是不是真如你所言,审下去,总有个说法。趁着这会子还没人死,也好证了你所言不虚。”
王氏眼帘猛的一掀,朝着蓝氏身后指过去:“是、是让五少奶奶身边的文英来传的话!”
除了太夫人和二夫人,众人皆是一惊,眼神刷刷便射向了蓝氏和她的女使。
琰华清冷的眉目凌然一抬,嘴角掀了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怎么,竟不是行云馆里的女使么?”
王氏斜眼儿冷笑道:“做这等腌臜事,怎么能使唤自己院子里的女使!他日事发,大公子总要找了替死鬼背这个黑锅的!”
蓝氏正听得兴奋,原还想着这场算计把顶在头上的姜琰华夫妇扯了进去,二房如今指不定怎么恨他们呢,说不定她和丈夫今日还能捡了便宜去,哪曾想竟还有自己贴身女使的事儿在里头!
文英是她的陪嫁,她若是和姜琰华的算计有牵扯,那她这个主子哪里还逃得掉疑影儿?
摆明了有人要扯她们夫妇下水啊!
便是狠狠一拍交椅的搭脑,厉声道:“你敢如此胡乱攀咬!”
众人的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蓝氏身上。
若没有揭出的这一出,蓝氏前头的不阴不阳大可说是维护了同一房的嫡亲嫂子,大不了也是叫人以为她有那野心想接手中馈。
如今再瞧,可就意味深长了!
琰华端着莹白如玉的茶盏,滚烫的温度自薄薄的杯壁传达至指尖,刺刺的清醒。
蓝氏身边的女使。
猜猜,待会子会有什么推测自他们嘴里出来呢?
想来无非是要说她们夫妇为夺中馈,毒害玉儿栽赃有地嫡出身份的姜元靖,打压了他的地位,顺带能更名正言顺的“被迫”接收中馈了。
二房的人,不管信不信,为了太平度日不被人再算计在套里,至此定也不肯再管这个家里的庶务了。
而除去掉进嫌疑里的他们夫妇、蓝氏,也便只有一直伺候在太夫人身边的三夫人了。
姜元靖倒是有算计,把自己妻子也搭进去,好摘除嫌疑。
幽冷的眸子睇了眼三房的母子三人,有月华清冷的笑意微微一漾。
这局,有点意思。
风撩起堆雪轻纱,撩过铜烛台上的烛火,飞扬起一片迅速而明亮的火势。
侯爷和缓的神色落入昏暗间,有难以捉摸的深沉之色,手掌轻轻拍了拍交易的扶手,缓缓笑了一声,出口的语调仿佛是在陈叔,又仿佛是疑问:“琰哥儿让你下药,却是靖哥儿媳妇的人在中间递话。”
福妈妈拿了一支丈长的鎏金棍子,顺着幔帐一搅一拽,轻纱“撕拉”一声便断裂开,火团落在丫头端着的水盆里,“嘶嘶”两声便也湮灭了,只余了一股呛鼻的烟雾在空气里。
小丫头捧了香炉在各个角落里走了一遭,苏合香清甜的香气立时趋走了烟火气。
轻烟游龙似的盘旋,有幽长而呼啸的影子落在众人的眼底。
文英没料到有人会指向自己,惊了一跳,忙扑通就跪在了门口,切切道:“奴婢冤枉,奴婢也只是给玉哥儿送点心的时候见着王嬷嬷几回,何曾同她有什么说话的机会!”
蓝氏狠狠一派檀木桌儿,震得茶盏伶仃作响,圆圆的睁眼儿一飞,急怒的语调直直抛向高空:“王嬷嬷的这张嘴一张一合就真是要扯天灭地了。怎么,以为扯上我的女使就能把我们夫妇也扯进算计里去,好挑拨我们夫妇与二婶婶她们的关系么!你做梦!”
转眼落在一脸惨白的文英身上,“你急什么,到底是不是也总也要祖母发话细问细查了才下定论,你这会子哭,不晓得还以为你心虚呢!我倒要看看谁敢把这种脏事儿栽倒咱们身上来!”
文英忙擦干了眼泪,期期艾艾的跪在一旁只一味说“冤枉”。
姜元靖皱着眉,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安抚她平静下来:“此事尚待查证,也不是只凭着王氏一张嘴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了。二婶和兄嫂自然不会信她的一面之词。”
微微一顿,转向琰华的方向和缓道,“我也信大哥不会做、也没必要做这样的事情。或许大哥连文英是谁都未必清楚了。这个王氏,敢害玉儿,便也敢栽赃旁人。”
二夫人点头说“自然”,心里却并没有停止了对这个屋子里任何人的探究和怀疑。
琰华亦是温和一笑,对他的信任表示感谢,然后在姜元靖的目光下若有似无的瞥了眼坐在门口处一声不吭的姜元陵。
姜元靖见到那一眼,微微垂了眸,遮掩了眼底的一抹兴味。
王氏死死咬住文英:“就是每次趁着给玉哥儿送东西的机会给奴婢递的话!”眼神凌乱却又凌厉的转动着,“奴婢屋子里有文英给的东西,说往后要常来常往的,那些东西是千真万确她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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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9章 天南星(九)
文英又惊又急:“王嬷嬷空口白舌的不要污蔑人!你说是你给的就是你我给的了么!你若有证据就拿出来!没证据的胡乱攀咬我也不认这个账!”
伸手拉了拉蓝氏的衣摆,秀丽的面庞上泪水冲刷出两道滚烫的痕迹,“奶奶、奶奶,奴婢自小伺候您的,您是知道奴婢的,哪里有害人的胆量呀!奴婢和大公子也从未说过话,怎么会去帮他做这样的事啊!”
蓝氏是娘家最小的女儿,却是庶女,能得到父亲的疼爱,自有她的本事,自也明白自己是跌进了旁人的算计里,怎么可能靠一张嘴就像说得清楚!
但她也冷静了下来,睇了眼文英,冷眉冷目道:“今日空口白牙来栽赃大哥和你,明日便有那胆子把脏水泼到我身上来!万事得凭着证据说话,自有祖母和父亲发话,你怕什么!”
琰华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不急着说话。
但对姜元靖这个人,又有了新的认识。
太夫人锐利的目光缓缓自众人面上掠过,停留在琰华微微拢起的眉心:“琰哥儿有什么想法?”
琰华搁了茶盏,修长的手轻轻掸了掸衣袖上的褶皱:“浙江银猴,茶是好茶,可惜泡的人不是熟手,醒茶的功夫匆忙了片刻,这茶水的滋味便落了下乘。”
忍不住弯了弯唇,从前哪有这样的兴致懂品茶,这舌头都叫妻子给宠坏了。
太夫人和侯爷不料他如此闲适得来了这么一句,神色皆是怔了怔。
沁雯的目光自灰蒙蒙的庭院收回,微微一颔首,笑道:“大哥哥好灵的舌头。今日这茶是我泡的,原也才从祖母那里学了些皮毛而已,头一回泡心里虚,担心醒茶久了淡了茶滋味,心急了点,还是破坏了茶味。”
太夫人缓缓一笑:“你这嘴,也算的挑剔了。”转而同沁雯道,“你大嫂嫂制香的手艺极佳,烹茶的手艺也是极好,待你大嫂身子好些了,你也去讨教讨教,将来也好伺候你的夫君。”
沁雯忧柔而邈远的笑意淡了淡,又微微扬起:“是,只要嫂嫂不嫌弃,孙女很愿意同嫂嫂学习呢!”
三夫人看了眼太夫人的神色,若有所思。
琰华嘴角笑意和缓,不会过分热络也不过过分清冷,“有人陪繁漪说话解闷是好事,我也怕她总是闷着,行云馆自然时刻都欢迎妹妹和弟妹们去坐坐的。”垂了垂眸,旋即又道:“五弟妹这话说的是。若今日之事没个真相出来,收买、威逼、栽赃,往后家里可真就乱套了。究竟是不是,拿住了证据再来说话。”
姜元隐的手轻轻搭在了二夫人的肩上。
二夫人眉目疏冷,儿子掌下微微的用力提醒了她是该说话的时候了。
回头看向太夫人,恭敬道:“文英既说没做过,查问了仔细也算是还她清白了。母亲,侯爷,不如让人去搜一搜两人的屋子。把同屋住的女使也一并问一问。若真是有过联系的,倒也不可能一点儿线索都没有。上回从王氏屋子里搜出来的物件儿,也叫她自己指认了,哪些是文英给的。总也得给文英一个机会辩白的。”
太夫人点了点头,身后的旬妈妈绕去了次间将从王氏屋子里搜来的物件摆了出来。
王氏只瞄了一眼便指了几样成色不错的玉器,最后又指了其中一支赤金长簪,上头镶着一颗拇指面儿大的紫玉,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以她月奉三两的银子便是攒一辈子也买不起。
“就是这支,那簪头是可以卸下来的,里头是她唯一一次拿的字条给我传信儿。奴婢怕将来没个伸冤的地儿,这字条一直留着。”
旬妈妈捏住簪头拧了一下,簪头与簪身分离,而那簪身竟是空心儿的。
她往掌心一倒,簪身里倒出一张卷成细细一卷的字条。
太夫人接了字条,借着烛火的光亮瞧了,只四个字,却又十分明白:“加大药量!”
闵氏生为人母哪里听得这几个字,当下便压抑这轻泣起来。
二夫人隐忍再三,抄起茶盏便朝王氏砸了过去:“贱人!”
王氏的额角被砸了正着,血水混在一处哗哗的淌下,顺着那张养的白嫩的脸庞滴落在地毯上瑞鹤洁白的翅,显得格外污糟。
她抱着头伏在地上,不敢吱声。
太夫人眸光一厉,又将字条递给旬妈妈,“去给她看看,是不是她的字迹!”
文英是蓝家的家生子,老子娘都是府里有脸面的管事儿,自小也学过写字,瞧着那字条上尚且称得端正的字迹竟真是与她的如出一辙!
“不可能!不可能!奴婢从未写过这些啊!”文英惶惶不已,看着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却无法自辩,最后无法,便惊叫道:“妈妈们的手段那样厉害,奴婢愿意受一切讯问手段,奴婢没做过的事,绝不认!”
三夫人一向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到了此刻才缓缓道:“这也不失是个法子。那几个妈妈都是宫里出来的老人儿了,审问过的宫人罪妃无数。真若有罪的人,心虚也贪婪,哪里经得住刑罚。若是文英能扛得住不改口,倒也有几分可信了。”
对此倒是没人有异议,于是文英在侯爷的一抬手间被拖了出去。
福妈妈想是在得到口供之后便去了文英的住处搜查了,这会子带着人踏着灰蒙蒙的天色急匆匆回来了。
进了堂屋,微微一福身道:“奴婢去带人去搜了搜文英的屋子,除了些银票和寻常首饰,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微顿,“正巧方才外头有消息过来,说那卖有毒黄芪的铺子给了准信儿,是一个年轻男人收买了他们店里的活计,将有毒的黄芪卖给行云馆的刘妈妈。是个眼角有三颗并排米痣的人。”
众人下意识往下头跪着的几人里瞧去,却未见任何人的眼角眉梢有三刻细小的米痣。
福妈妈道:“奴婢又去王氏的屋子搜了一趟,倒是从衣橱背后的暗格找出了点儿东西。”
瞧福妈妈神色肃肃,二夫人莫名眉心一跳,不由皱了眉:“搜到什么了?”
福妈妈展开了手里暗紫色的绸缎包:“叫府医瞧过了,是天南星!”
二夫人大惊,只觉滚滚天雷贴着头皮而过,轰得她满目星火似洗米一般缭乱。
她晓得,这算计定然比她想象的还要深上许多了!
琰华看了眼福妈妈:“妈妈怎么会想到再去搜王氏的屋子?”
旁人不晓得那三颗痣的男子是谁,可闵氏却是晓得的,想来福妈妈这样的人精也是晓得的。
她阴翳着目光指着王氏厉声道:“那眼角有痣的人是她丈夫!”
众人似乎一惊,却又觉得是在意料之中的。
站在一旁的沁微挽了闵氏的胳膊,安抚她的激动与愤怒。
王氏跪在堂中,竟是丝毫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只是直愣愣盯着血自下巴慢慢滴落在地毯上,将那只在祥云里振翅而飞的瑞鹤染的面目全非。
蓝氏哼了一声道:“害玉儿的药是你下的,害大嫂的要药也是你手里出去的,王氏,你本事当真大的很啊!这是想几边儿利用几边儿靠,打量着把咱们都当成了傻子了不成!”
王氏倏地抬起眼来,染了血色的眸子死死盯着琰华,鼻翼微张,龇目道:“他们夫妇拿捏我们一家子的性命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儿,我怎能放过她们!”
“害了玉哥儿也是无可奈何,是我对不住他。我向行云馆下毒,是我要报复他们!更是为了玉哥儿报仇!凭什么只能是我们做奴婢的被人拿捏!也叫他们尝尝被人算计的滋味!”
沁雯漫不经心的捋了捋红梅纹的帕子,掀了掀嘴角道:“是你要报复他们,还是你背后的人借你的手算计他们?”指腹在身侧的冰雕上慢慢滑过,“真要说,找个人描摹了文英的笔记也不是不可能。何况,王氏说自己的家人被拿捏了,就真的被拿捏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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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80章 天南星(十)
姜元靖赞同道:“六妹妹这话说的也有理。这种作假又栽赃的法子,到刑狱里问一声,保不齐桩桩案子都有这手段。”转而同太夫人和侯爷道,“父亲、祖母,还是赶紧差了人去她家里好好查问一番,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别被这贱婢的胡说八道伤了咱们一家子骨肉情分。”
侯爷唤了近身的长随何舒曜进来,吩咐了快马加鞭去王氏在城东山脚下走一趟,谈查清楚他们一家子所有的境况。
“夫君说的是。”蓝氏抬手抚了抚耳上的白玉坠子,杏眼儿一转,惊疑道:“若真是她信口开河,那要害玉儿的人可就难说是谁了。”
五房的媳妇温氏娴静温雅,听了半晌人是不大理解,忍不住道:“可背后之人害玉儿做什么?他小小孩儿有的只是天真烂漫而已。”
闵氏红了眼眶,看着从前一张张舒和的笑脸这会子全程了扭曲的妖怪,咬牙道:“我的孩儿是天真烂漫,可算计之人的心肠却歹毒无比,只要能达到目的,他才不会管旁人是否无辜!”
二夫人心下不住盘剥着事情的可能性,抽离任何有嫌疑的线索,却发现约到后来越是一团乱麻,似乎谁都有嫌疑,偏有预感事情怕是还要深扯下去。
这桩算计太深了,牵扯的人也太多,她已经无法相信任何一个人。
极力维持着镇定,稳坐在青莲纹交椅上,双手交叠着搁在膝盖上,二夫人目光精厉的扫过众人,冷笑道:“算计玉儿便是算计我二房。我们二房同琰哥儿夫妇唯一有可能的利益冲突无非就是一个中馈。到底是琰哥儿夫妇瞧中了我手里太夫人给的中馈之权……”
而众人的眼神刷刷落在琰华的身上。
琰华不过淡淡听着,没有一丝一毫要搭腔的意思。
二夫人细细瞧着坐在对面的琰华淡漠的面上,须臾里,竟是半点也看不透,默了默,旋即目色又落在众人深浅不一的神色上,继续缓缓沉然道:“还是有人想拿着太夫人提过一嘴的事情来算计琰哥儿夫妇,顺带将我手中的中馈逼出来?再引得我二房同琰哥儿夫妇不合,他好渔翁得利!”
温氏听着愈发奇怪,连沁韵都忍不住道:“二婶这话可怎么说?中馈之事祖母已提过,嫂嫂若想接,早就能接了,何必绕这弯子?”
沁雯转首看了她一眼,微微一叹,轻声道:“这事儿我是不信王氏所言的。那么事情若是假,少不得背后的人打的主意就是让人觉得大哥大嫂心计深,给她们的不要,非要以算计的姿态‘被迫’得到。”
“顺带着,还是挑拨了大哥大嫂与婶娘她们的关系。有人帮着对付嫡长子嫡长媳,可不就渔翁得利了么!”
她的声音说的是极低的,只是那瞬间的寂静之下,还是让人听了分明。
众人的神色便有些意味难明。
有不少目光不着痕迹的朝着门口的位置瞄了眼,廊下的灯笼在微风里微微摇晃,灯笼纸的素白将烛火笼的冷吧,一晃一晃的落在长房的几个郎君身上。
姜元靖姿态坦然,大有赞同之意。
姜元陵察觉到有视线落过来,眼角不由微微抽搐了一下,神色在光线里有阴晴不定的姿态。
还有两个小的,似懂非懂。
温氏点了点头,长吁之间有几分难以置信:“为什么非要这样相互算计呢?”又摇了摇头:“我不信大哥大嫂会做这样的事。”
沁雯悠悠道:“你不信,我也不信,可总会有人信的。这种疑影儿一旦落下,便会无知无觉的滋长在人心底,偏见就是这么慢慢形成了。”
太夫人看了她一眼,缓缓颔首道:“你这话便是说到点子上了。”
三夫人忽道:“这事儿不对。”
沁雯侧首看了眼母亲:“有什么不对?”
三夫人沉着而冷静:“既然是让她男人去收买的店铺活计下毒在黄芪里,她留着天南星做什么?”
屋中静默了一瞬。
蓝氏嗤笑道:“她是故意等着咱们去搜,等着咱们来问呢!看来,她肚子的话还没有干净!”
这时候说出的话十有**还是攀咬,若是一个闪神叫她自戕死了,那事情怕是说不清了。
太夫人一抬手,王氏突瞪着眼,还来不及狡辩什么,就被粗使的婆子拿软巾子塞了嘴,拖了出去。
琰华看了眼外头已然带了几分薄薄霞红的天色,站起身来同太夫人道:“既如此就有劳太夫人和二婶多费心了,我同父亲也该去上衙了。”
跟着侯爷跨出门槛的脚步蓦然那一顿,微微侧身,他气质本便偏了清冷,加之此刻面上没什么表情,站在门口的身影被冷白朦胧的天光一照,神色间是半明半暗的阴晴不定,只叫人望而生畏。
“各位的时间都宝贵,我也没有那么多功夫陪你们唱这出大戏。既然那些妈妈都有的是手段,留着口气来对峙就是了。”
姜元靖抬眼看过去,见得那冷然之色,莫名心头一震,颔首道:“是,大哥说的是。”
福妈妈指了指跪在下头的刘妈妈和翠芬道:“这两个,使劲手段都没改口,想是真的没那个害人的心思,只是被人给利用了。”
候在一旁等着处置刘妈妈和翠芬的的容妈妈冷着脸,居高临下睇了眼伏在地上的刘妈妈,沉声道:“你虽无心害奶奶,奶奶却因你的失职而遭罪。死罪可免,活罪不可恕。二十板子,发卖出去。”
刘妈妈一惊,仰面盯着容妈妈不敢置信,扬声道:“我伺候了奶奶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几年那么难的日子奴婢都陪在桐疏阁,您怎么能因为别人的算计就这么把积年的老奴打发出去!我这样的年纪发卖出去,不就是要我的命嘛!”
她膝行上前,一把揪住容妈妈盘了银线如意暗纹的衣摆,“奴婢、奴婢要见姑娘!姑娘不会这样对奴婢的!”
容妈妈抬脚踹开她的纠缠,冷声道:“你也知道自己是积年的老奴!你是自奶奶小时候时候就一直伺候着奶奶的,就该知道奶奶的一饮一食都需格外当心。厨房的权利给你,可你当差不谨慎,遭了别人的算计,那是你无能!无能的人便决不能再留在主子身边伺候。”
“留你一条性命,已经是看在你伺候一场格外开恩。再待啰嗦,直接一卷破席拖去乱葬岗!”一挥手,招了粗使的婆子来,“捂了,拖出去!”
刘妈妈挣扎着,却抵不过膀大腰圆的婆子,瞪着眼“呜呜”着被拖出了院子。
厅里有一双眼睛缓缓垂下,遮掩了一抹精明的凌厉。
容妈妈不卑不亢,回身同太夫人微微一福身:“翠芬虽是拨给行云馆的,但身契依然是中公里供职的,如何处置,还是太夫人和二夫人做主。奴婢回去回禀了一声便是。”
太夫人拨了拨翡翠珠串:“容妈妈的话说得很好,在主子身边儿伺候,忠心是一回事,想挣脸也寻常,却不能做那愚蠢的人!”手一收,“既如此,杖二十。福音,明日寻了人牙子过来,翠芬一家子全部发卖出去。”
翠芬待就求饶,还未来得及靠口也被捂了嘴拖了出去。
太夫人扶着福妈妈的手站了起来,长长吁了口气:“今日是个很好的教训,做奴婢的,想想到底怎么做才有正确的出路。主子犯错尚有得到宽恕的机会,你们可没有!”
这话说给家下伺候的听,也是说给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主子听。
众人微凛,只唯唯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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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81章 天南星(十一)
晴空万里忽来一阵阴云,掩去天去的光芒万丈,将天际渲染的灰白一片,叫人生出一种望眼欲穿的郁郁。
萱文院的小径旁摆着一溜的盆栽,修剪精细的茉莉送出一缕缕清幽的香味,在滞闷的空气里也变得烦腻起来。
蓝氏跟着姜元靖的脚步进了正午,伸手拉了拉丈夫的衣袖,小心道:“夫君,我真的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浓翳的阴郁积蓄在姜元靖眉间,转身间便消散不见,只余了一副温和面目。
踱步进了右手便的小书房,随手抽了本书出来,含笑轻道:“我知道,这桩事牵扯了那么多人,谁也不干净。我是晓得你的,心思单纯,哪里算计的出这样复杂的事。安心,祖母会让人继续查下去,定帮咱们摘清了嫌疑。”
听他这样说,蓝氏放心下来,眼珠儿一转,似有所指道:“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闹得鸡犬不宁,只当人都是傻子,都不晓得为什么!”
姜元靖自书册间抬眼看过去,摇头道:“人心深,猜他们做什么。”
蓝氏慢慢靠近,试探道:“夫君就没想过那个位置么?”
姜元靖眸中噙着一丝清愁,却依然温声平和道:“我如今虽沾了半个嫡子的名头,到底不是名正言顺的。从前有嫡子为世子,有元赫为长,如今又有大哥为嫡长,哪里有我的机会。”
眼中深深的情意,如同最温暖的泉水,将人都溺了进去,“我知道你是为了咱们的前程打算,只是这样的事有要多无法掌控的危险,安安稳稳过日子才是要紧。”
他的眸光让蓝氏心中莹莹怦然。
看着他倚窗而坐,光影里这样风姿俊秀,如玉山温润,从前瞧见他万丈光华不能亲近,她想尽办法成就了这桩婚事,不仅是她仰慕他的容貌,更因为父亲说过的,他是有前途的。
对于爵位他从不提及眷顾之意,而此刻感受到他笑意里疏落无奈,便想着或许丈夫是想的,只是没有胜算不敢挣而已。
蓝氏一喜,忙道:“他虽占了嫡长,到底不被族里耆老承认,侯爷也不能一意孤行。咱们父亲是正二品的尚书,原不比他们差什么的!夫君何不一挣!”
她缓了缓,又温情道:“百年后、姨娘便有可能进得祠堂与侯爷并肩了!”
姜元靖目色一柔,“你的孝心姨娘会知道的。”微顿,“可大嫂是慕楚两家的掌上明珠,又有镇抚司同知的义兄,她要挣,人脉只会比咱们多。”
蓝氏碎步到他身边坐下,鬓边长长的珠络晃的发急:“还有闻国公府,也定然不愿意见到姜琰华去继承爵位。有他们顶在前头,侯爷要立世子少不得要听听他们的意见。我娘家大姐姐更是雍王正妃,父亲和他的门生必然会帮着咱们的!还有王爷从前的僚属。”
她所说的雍王李彧,曾经在储位争夺中亦是十分有实力的,只是不知为何在他胜出之后先帝并不肯立他为储,反倒立了并不出色的今上,将他打发去了封地。
姜元靖眼神微动,仿佛失笑,摇了摇头道:“文家自己都选了女子要进门来了,何故会帮我?即便帮也只是利用而已。”
抬手隔开要打到她颊上的珠子,笑的越发温柔款款,“平白给自己生了心魔来,整日掉在算计里,哪里还有安生日子可过,岂不是得不偿失。左右家中有荫蔽,父亲也不会委屈了我。待到丧期过去,我便能回营继续任职了。”
蓝氏的眼神摇曳如火,紧紧握了他的手道:“母亲快死的时候侯爷闹着要迎慕氏进门,就不信文家一点都没有怒意!咱们可以先借他们的手……”
她的话没有说尽,但意思表达的很明白。
浅浅的笑影在姜元靖嘴角慢慢消逝了,微微黯然,“文家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联手之后要成事是不难,可一旦替他们铲除了对手,咱们又如何还会有好下场。文家女进来便是长辈,掌着中馈的主母,想要算计咱们,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蓝氏急道:“听侯爷的意思,即便继娶也要等母亲到除大祥祭之后。咱们有时间慢慢部署,未必会输给文家送来的女人!”
姜元靖平静的面容上多了一分忧色,微微一叹:“好了,这件事咱们不再提了,不小心落在旁人耳朵里,只会给咱们带来麻烦。”替她平了平衣襟,“今日的衣裳很好看,颜色很适合你。”
蓝氏低头看了眼,衣襟上面绵绵绣着石榴、葫芦、藤蔓的团,都是多子的好意头,娇羞道:“母亲说石榴、多子。”
姜元靖点了点她的鼻:“你好好养着,待丧期过了,咱们就要个孩子。”微微一吁,仿佛无意的一低语,“大哥没有进族谱,便能早日有子嗣,到时候地位便更稳了。
幽晃在眼尾余光里的翠绿珠子仿佛枝头上的一点嫩芽,一星一点的晃动着,成了无数初初萌发的心思,不动声色的在心底滋长开。
蓝氏凝神须臾,娇艳的容色里闪过一丝凌厉之色,却也不再多说什么,静静倚着丈夫的胸膛,闲话别处去了。
行云馆安静的如同一汪净水碧波,连光影的游曳也成了空气里无声的涟漪。
容妈妈从长明镜回来,又给行云馆的丫头们敲了警钟。
下头丫鬟婆子、小厮小幺听着连厨房里一向得脸有体面的刘妈妈被发卖了出去,顶着灼人日头个个寒蝉若惊,不计妈妈说什么,当是连连应“是”,哪还敢有半句废话。
厨房的管事儿,不是主子的心腹断断是不能给这个缺儿的。
因着不够谨慎被人利用,竟是说发卖就发卖了,一点往日情面也不念,可见这里不仅规矩严谨,若是不够头脑也混不下去。
皎月和碧云站在人群里没什么言语,却也不由凛然起来,不敢小瞧了这对半路回府来的小夫妻。
容妈妈瞧了眼站在台阶儿下乌泱泱的脑袋,抿了抿唇,肃正道:“你们有慕家跟来的,也有侯府拨来的,不计从前如何,既然进了行云馆伺候着大公子和大奶奶,便该秉着忠心二字来办差事。一句话,手脚的伶俐可以慢慢调教,舌头和脑子,且给我都好好揣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招子给我放亮堂了!”
乌泱泱的脑袋们应着“是”。
阮妈妈微微一笑,青墨色的被子在阳光下一照,晕起薄薄的青色光晕,衬得她低垂的神色和缓的仿佛没有自己脾气,提醒道:“刚留头的丫头们眼睛还不开,身边带着她们的大丫鬟、老妈妈都要用心着点儿,别了闹了眼皮子浅的事儿来,到时候她们的去留不提,你们也少不得要吃罪。”
府邸拨来的金妈妈眉眼弯弯的笑着,忙应承道:“哪能呢!咱们行云馆的主子都是性儿好,出手也大方的。便是咱们新来的也都涨了月钱,节气下的赏赐更是丰厚,若还为着点薪米出卖主子,便是打死了也是活该!”
容妈妈微笑着点了点头,仿佛很是喜欢她的知趣:“你倒是个明白人。明白人好,将来少不得有她作为的时候。”
那妈妈一听了夸赞,心道自己这步“投名状”没递错,挺了胸脯表了忠心,几个月的相处总算晓得容妈妈不是个爱听奉承话的,便微微垂首站在人群里也不再废话了。
容妈妈满意的目光自那妈妈脸上缓缓瞥向一旁的阮妈妈,笑色便沉了沉,已然有几分不悦了:“你是姑娘信任的,给了你权利照管着这群丫头,寻常便该多警醒着点儿,好好瞧着,如今生出翠芬和刘妈妈这种头脑简单的被人利用,还叫姑娘吃了苦头。这回且不与你计较,却万不能再有下一次!”
“不然下场,你也该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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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82章 天南星(十二)
阮妈妈的面孔映着赤皎皎的日头,白茫茫的,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微微颔首应道:“是,我会注意的,请姑娘和容妈妈放心。”
瞧她态度还算好,容妈妈也不再多说,挥手叫了散。
盛烟看着晴风和容妈妈一道亲亲热热的走了,有些不高兴的瞥了瞥嘴角。
就因为她是老夫人选来送给爷的,便都来排挤她!
回头抱了阮妈妈的手臂抱不平道:“容妈妈真是的,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了。”
阮妈妈周正的面上淡淡的,嘴角的弧度在可溶金的阳光底下显得几分寡淡:“怪不着她。也是我的失误,就住在隔壁,日日眼睛骨里戳着的人,被利用了竟也没察觉。还好姑娘这回没出大事,不然咱们这些人何去何从都难说了。”
跟着阮妈妈的小丫头春苗奇怪道:“咱们奶奶瞧着怪是好性儿的,怎么会有人想害她呢?”
碧云拿帕子掖了掖额角渗出的薄汗,她是太夫人身边伺候的,自然比一般丫头要灵力些。
微微抬了抬眉梢道:“昨儿跟着万妈妈出去采买花树,看到市场里正闹的凶,闹到最后还伤了人命。听了一遭,原不过是被打死的那个人摊子上栓了只狼犬,惊着了杀人犯的小女儿。前儿还听说张三家的牛吃了李四家的菜,也闹了人命呢!要说原因,什么都有可能是原因。”
默了默,意味深长道,“有时候你的存在就是别人下手的原因。”
说的不深,听的却不浅,这话题原不该做下人的去议论,一时间便都沉默了。
春苗似懂非懂,但瞧阮妈妈默然便也不敢再问了。
桐荫曳地,柳荫深碧,蝉鸣花熟。
橙树上已经结起密密翠果一蓬又一蓬,只零星几朵橙花若皎皎星子点缀萝藤之间,原是清新的,却映着冷白的日光,越发显得幽光晃晃叫人睁不开眼。
正值午时,府邸安静一片,这时候大多都在酣睡,好补充一上午被烈日蒸发掉的精力。
瞧了眼日头,阮妈妈却是没什么困意,便叫了丫头们去屋子里吃冰酪。
阮妈妈如今是仅次容妈妈的体面婆子。
厨房新上来的管事妈妈威势不足,自然要敬着,若是她使了绊子,少不得自己差事也难办些,是以春苗才去递了话,厨房里没一会儿便将冰酪子送了来,顺带附送了好些新出炉的点心果子。
盛烟端着冰碗,白瓷勺轻轻搅着,冰块伶仃作响,一股凉意徐徐扑面,带去不少暑气:“如今用冰都走了冰窖,还得经了府里的管事儿,一点都不方便。”
春苗替阮妈妈打着扇子,笑眯眯道:“从前我都不晓得原来夏天还能用着冰,在乡下解暑只靠冲凉。妈妈待我好,什么都给我吃,这个夏日过的可舒坦了。”
又好奇,“从前有什么不一样么?”
盛烟扬了扬眉梢,几分傲然道:“我们姑娘是都御史唯一的嫡女,哪里用得着院子里的人去提醒。每日一早起各处的管事儿什么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只有多到用不完的,从没有短缺的时候。咱们贴身伺候姑娘的,哪个不是被小心敬着的。夏日的冰碗子、冬日的上等银碳,从来都是流水的进来,人人都有。”
春苗这样的小丫头自然惊叹又艳羡。
便是月皎这样在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也不免瞠目,慕家如何富贵倒是其次,慕氏小小女郎竟能让府邸里的管事儿们都服着敬着,那才是真的本事!
自来资历老的管事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便是去到二夫人处,二夫人都得扬着笑脸儿叫坐。
他们虽是家奴,但年久日深之下关系盘根错节,一个不小心,便能把差事办砸了还叫你说不出个错来。
对小辈的郎君女郎也不过面子上的恭敬,没有故意克扣便不错了,哪有去讨好的说法。
能让各处的管事都敬着讨好着,可见其厉害!
阮妈妈的目光落在奶白流质间的剔透冰块上,起起伏伏便似人生一般。
微微皱了皱眉,睨了盛烟一眼,语调温缓却含了绝对的不赞同:“这话自己院子说过便罢了,落在旁人耳朵里,还以为咱们抱怨府里短了缺了。叫容妈妈听去,少不得又要给你吃排揎。”
盛烟杵容妈妈杵的厉害,忙往门口瞧了眼,吐吐舌头,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碧云含了颗小碎冰在嘴里,慢慢化了咽下,是一条线的清凉直到了心胃,舒然一吁:“容妈妈是慕府大总管的婆姨,照理是不必陪房嫁过来的,怎么还是来了?”微微一顿,小声道,“若她不来,妈妈就是行云馆的大管事了。”
阮妈妈舀着乳白的汁子慢慢吃了两口方缓缓道:“慕府的总管是咱们奶奶一手抬举起来的,管家自然不能不给咱们奶奶尽心。”
冰凉的碗碰上炙热的空气,碗壁慢慢凝了一层水雾,凉浸浸的。
阮妈妈搁了碗,拿了块帕子擦了擦手,郁然微叹:“爷书房伺候的那个小厮,叫容生的,就是她的小儿子,奶奶做主已经发还了身契,如今是自由身了。寻思着明年就能考童生了。”
碧云眨了眨眼,心下不免赞一声她于拉拢人心一道上颇有手腕:“有了功名可得叫老爷了,将来还能讨了良籍的女子为妻,祖宗坟头也能扫的开了。哪像咱们,一代一代的,也不过就是这偌大府邸的一个物件儿罢了。”
盛烟瞧她艳羡的样子,便道:“何止啊,姑娘还给容妈妈的小女儿寻了体面又能干的管事儿做丈夫,这会子去了扬州给奶奶打点绸缎庄子。”
听到此处月皎微垂的眼看到冰碗子里隐约的羽睫影子微微一动,总算晓得,为何慕家的管事儿们都要巴结着这位早晚要出嫁的姑奶奶了。
便是正室夫人想把自己的人推上大总管的位置,还得看婆母是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认了,她小小女郎越过了祖母、嫡母任用了大总管,主君竟也不反对?!
可见其在主君心目中自有不可取代的地位,更是手段更胜了那两位!
姚氏啊!她曾见过的,可不是什么省油的角色。
难怪、难怪大公子非要娶她进门了。
或许,这个府里的人都不曾认识到这位真正的厉害呢!
“扬州。”月皎望了眼明晃晃的庭院,碎金的热流一浪接一浪的扑进屋来,冰碗子的凉意无法阻挡分毫,平静的眸子里有了一丝艳羡。
她没念过什么书,却忽然想起一句公子们常念的句子,仿佛是对扬州之境的赞叹与向往:“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碧云羡慕道:“听说扬州的银子是挣不完的呢!打点扬州的绸缎庄子,那不等于把人养在银子堆里么!容家的可不得把大奶奶当祖宗供着了。”
阮妈妈目光不着痕迹的掠过两人的面孔,落在一树盛放的石榴树上,缓缓一笑,似羡似妒:“就是如此了。且奶奶新妇初嫁身边没有贴心的人总是不安心,容妈妈便陪着过来了。也是舍不得小儿子一人在外。”
月皎收回飘得邈远的思绪,微微一笑:“咱们做奴婢的一辈子,为主子,为儿女,不就是如此么!”看了眼春苗,转而道,“还没见过妈妈的儿女呢,这会子都在哪里当差呢?”
阮妈妈抬手拨了拨耳上的翠色耳坠,晃起的黛青色光影里有薄薄如絮的影子,越发衬得那张周正的面孔上的笑意有微沉之色:“我男人给姑娘管着城东的几处庄子,老大和老二跟着他们老子学着庄务,老三在他们叔叔哪里学着拨弄算盘,女儿早前配了人,留在了慕家。”
丝滑的绢子在指间慢慢搅弄着,碧云歪了歪头:“都是好的,可见姑娘看重您呢!可一比,到底不如容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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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83章 天南星(十三)
皎月暼了她一眼,扯开了话题:“也不晓得大奶奶这会子醒了没有。说是早上醒了吃了药一直睡着。”
广阔无边的敞亮,望着望着竟生出一种黯然笃定的力量,叫人的思绪也慢慢沉静下来。
帘帐上的水晶珠子在屋外投进的光线下白茫茫得散着短芒的柔光,随着风动竹影移,白芒一晃一晃,又听墨婵遥遥在树荫间知了知了着,听得久了,不觉叫人生出几分懒怠之意,仿佛那叫声也渐渐远去,叫人直欲睡去,睡去。
繁漪睡得模模糊糊,总感觉自己要醒了,却又不能彻底清醒过来,半梦半醒的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时辰。
勉力撩开半垂的幔帐,一阵金光刺目,激的脑子里一片懵懵然,知是青墨瓦反射出的流火,糊涂的思绪转了又转才反应过来,日头走到这个角度大抵正午都过了。
还想着晨起了出去走走,发了一日一夜的汗,又那样昏沉的躺着,躺的浑身都僵硬着,谁晓得叫他哄着吃了碗药便又睡着了。
晴云一直守在屋子里,一瞧她伸了手,忙将幔帐挂起,回眸一瞧,见她脸上两团殷殷的红,心下一惊,探了探她的额发现竟是又烧起来,便是吓了一跳,正要去请府医来。
正巧姜柔来串门儿,一把被要去请府医的晴云给拽了进来。
姜柔初初一搭脉,不由皱起了眉,又细细把了一会儿,眉心松开,暧昧的挑了挑眉,“中毒了?”
繁漪一看她的表情就无语了:“……”
姜柔忍不住嗤了她一声,揶揄的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丈夫馋你身子又不是什么坏事。旁人求还求不来呢!只是真是叫人没想到啊,姜琰华竟是这种人!”
繁漪不由低长一吟:“你赶紧闭嘴吧!”
姜柔挥了挥衣袖,一手支颐地挨着床帏,妩媚的眉目微微一飞:“他在你那用功时,总不会也是一脸清冷样子吧?”
繁漪放弃尴尬,瞥了她一眼:“你好歹也是延庆殿养大的,御前规矩那样大,这张嘴怎么就一点都没管住呢!”抿唇乜了她一眼,“我倒不信三哥平日温和冷静,上了床也能这样。”
姜柔吃吃一笑:“自然不能的,若是上了我的床还能冷静,我一定日日给他吃腰子。”
繁漪:“……”
容妈妈的眼皮抖了抖,担忧道:“县主,我们姑娘昨夜后半夜已经退烧了,怎么会又烧起来了?”
姜柔素手微微一挥:“底子好的人寻常不生病,一旦病起来自然要严重些,她身上余毒未清又有炎症,会有反复也是正常。把先前的方子拿来我看看。”
晴云“嗳”了一声,忙去一旁锦盒取了方子交给姜柔。
姜柔拿了细细一看,指甲往上头弹了弹:“这方子可以,继续吃个五六日也便好了。回头叫无音给你送些清热解毒的丸子来。你若有什么要她帮忙的,就让她去。”
抬手从发髻间摸出几根银针来,给她在几处重要的筋脉穴位扎了几针,“你这毒什么情况?”
晴云第无数次感慨那云鬓高堆之下真是神奇。
繁漪真是佩服她的医术,就几针扎下去,昏沉沉的脑袋渐渐清醒起来,挑了重点一说:“其实到现在我都不晓得到底如何了,昏昏沉沉睡了两日了。他也不与我讲。”
容妈妈温厚地笑着:“这件事奴婢瞧着姑爷是很有把握的,姑娘好好歇着就是。”
扶了她坐起,拿了两个浅紫色葡萄缠枝的软枕垫在她腰后,端了汤药递来,“姑娘这些年辛苦了,虽说这里的算计只会更厉害,却也没什么是男人顶不住的。姑娘也该学着放松些,去依赖姑爷一些。”
姜柔捻了可酸梅子吃了,酸的满口生津,“嘶嘶”倒吸了口气:“他不与你讲,你便由得他去折腾好了。这种算计他又不是没经历过,为妻子操心是他该的。如今有云海在他身边,那家伙机灵着呢!你既病着就该有病人的样子,还有什么可操心,倒显得你不信任他似的。”
繁漪瞧她满脸酸的样子,顿时都觉得嘴里的汤药都不苦了。
一口饮尽。
接了姜柔递来的梅子慢慢吃了,方道:“我不是不信他,只是他本就事多,何苦让他一爷儿操心内院里的算计呢。”
初时苦味得到缓解,慢慢酸味霸占了舌尖每一寸感知,口水如潮汐扑了一浪又一浪,不由皱起了没,“真的好酸。”
容妈妈忙倒了两杯水杯她们漱口,含笑道:“虽老话说男主外女主内,可事实上夫妻的相互扶持,内与外,本就是分不开的。”
姜柔徐徐拨弄着杯盖道:“妈妈这话就说到点子上了。夫妇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没少为他操心外头的算计,内宅里的算计没道理他可以置身事外。真若败了,你再去挽回局面也来得及。一天到晚瞎操心,你不嫌累啊!”
瞧她微有迷惘,默了默,挥手让伺候的都出去,“你是人,是他的妻子,不是神,也不是他的幕僚。自己的位置要有绝对的认知。你算计人的时候倒是自信的很,怎么一遇到他,就把自己摆的那样低?”
繁漪语塞。
她与姜柔随性格天差地别,却也投契,左右他们的一切她都晓得,便也不想装了,慢慢敛了笑色道:“那么多的未知数,总要自己留神小心。”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说给鬼听才信呢!
就不信她没给那位铺陈好了,只要敢再缠上来,立马成阴间路,用她的深情送她去见阎王!
姜柔白了她一眼:“你是有本事,可要找几个比你更会算计的也不是没有。长安出身郡王府,为了她父亲王世子的位置,什么魑魅魍魉她没见识过,谁是她的对手?当初只要姜琰华同意,有长安的手段,有王府做靠山,他们姜家郎君算什么,闻国公府又算什么?”
柔软的指戳了戳她的额,“咱们自己揣着本事,独立是要紧,却也不能太独立,哪个男人不爱娇的。该独立的时候独立,该软弱的时候不软弱也得表现的软弱些。这个道理你明不明白?”
繁漪满目疑惑:“娇?”
姜柔瞧她生了一张柔婉的面孔,内里子却是被算计谋害打磨的如玄铁一般的硬,还颇是不懂风情:“男人欣赏有手段、临危不乱的女人,却也喜欢被女人依靠何仰望。”
繁漪定定瞧着她半晌,恍然,原来他昨夜同她说的是这个意思?
原是觉得她不够楚楚可怜了。
姜柔一看就知道她们不在同一条思路上,瞥了眼她的小腹:“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怀疑的?”
繁漪扶额瞪着承尘,她晓得他是在意自己的,可到底那样的喜欢有多深,她不知道。
男子的心很大,可以容下很多很多。
“历代皇帝那么些个宠妃,莫不是个个都爱?”
这回轮到姜柔语塞了。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权利和情爱,不计在天家还是寻常百姓家从来难以分割。
似她爹娘那样爱的纯粹的夫妻当真世间少有。
可这一辈子那样长,这样的恩爱又是否能一直维持到化为白骨的那一刻?
一瞬的沉默,窗外竹影婆娑,沙沙声如雨水倾泻,听得久了仿佛人也成了无依的一叶。
可姜柔本是洒脱之人,更有坚韧明媚的心性,她一扬脸,傲然道:“独宠,从来都是主动挣来的,若连盼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人咱们也裹足不前,又凭什么把丈夫紧紧抓在掌心?我绝不容忍他纳妾收通房,若真有那一日,我已经拦不住,那我与他的夫妻情分便也到头了。”
她一低头,望着繁漪,妩媚的眼底皆是灿灿明光,“可在此之前,我会用我所有的心计手腕去抓紧他,不给他任何机会移情别恋!”
繁漪看她眉目明亮,不由心底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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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84章 天南星(十四)
傍晚的时候,在曳满长空的醉人晚霞下扬起一场细细如丝的雨来,在湿暖的风里,身不由己地当空乱舞。
洁白的橙花上沾了薄薄如雾的水泽,恍惚间凝结成滴,在花瓣的顶端坠了坠,终落在干涸灰白的泥土上,不过瞬间便消失了踪影。
人生无常,大抵如此。
福妈妈举着伞,脚步匆匆而不失稳重的自旖旎天幕中走来,在廊下拍了拍衣裳,飞扬起一片濛濛如雾,进了屋,目光在二房婆媳身上落了落,躬身道:“王嬷嬷还是不改口供,一直重复着那几句。用了刑,受不住倒是又吐了几句旁的出来。”
因着正是昏定的时候,人都齐整着,一双双眼睛便齐齐盯着福妈妈。
“说什么了。”
福妈妈的嗓音温和而厚重:“关于大公子让她下药引出孙少爷病势一事她始终咬的紧。又说后来瞧着孙少爷病好了,大奶奶又在送去的香料里下了毒。”
众人皆是倒抽了口冷气:“下毒?”
福妈妈面色微凛:“说毒不是她下的,只是怀疑行云馆里心思不干净,私下拿了香料让人去辨识的。里头的毒就是会让孩子浑身起疹子,待毒性深了便会开始高热昏厥,直到熬干气血。孙少爷这几日身上起的疹子大约是香料里埋下的毒的缘故。”
庭院里的石榴花开的花团锦簇,映着蓝天,那捧热烈好似要烧起来一般。
二夫人的神色却在那烈焰下渐渐冷下:“你说什么!”
正说着,淳景斋的人急急忙慌的来回话:“孙少爷身上起了好大一片红疹,又起高热,已经昏迷不醒了,府医说像是中毒所致。”
太夫人大惊,忙站起来喊道:“请太医,快去请太医来!”
闵氏心急不已,也来不及向长辈告退便匆匆离去。
有难得的风吹进屋内,缠着冰雕游走了一遭扑在人面,凉浸浸酥柔柔的有撩人心弦的缓。
而在这满屋各怀心思的人群里,只让人觉得时光无穷无尽的漫长煎熬,庭院里置着的缸子里被吹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倒映着碧空晴光,粼粼银光一阵有一阵漾起。
在遥远的天光彼端,隐约可见这座宅子里的刀光剑影,在湛蓝如碧的天空下,更显诡谲阴翳。
二夫人的心思混乱一片,只觉心跳化作烈焰就要冲破了胸膛,咬牙道:“玉儿身上的红疹有些时候了,原以为夏日里穿的少,在花圃里玩耍被蚊虫给咬了。竟是给人下毒了!”
三夫人端着茶水,薄薄的氤氲将她疑惑的神色拢得越发沉稳而温和:“既要害人如何要在自己调配的香料里下手?”
沁韵点头道:“正是如此。否则如何嫂嫂中毒之事一发作。玉哥儿的毒也那么巧也发作了?若真是大哥大嫂所为,这个节骨眼儿上岂不是招了人去怀疑么?怕不是背后之人的手段,要引了两边儿不对付罢了。”
众人沉默。
蓝氏暼了沁韵一眼道:“谁会料到那王氏竟怀疑到了他们头上,还拿住了证据呢?那香料里的脏东西,哪里还来得时收走了。”
五夫人的儿媳温氏不解道:“如何引了二嫂与侄儿夫妇不对付?”
女眷们面面相觑,面色各异。
五房夫妇是最平凡不挣的,却不代表五夫人是简单的,听了这两日便也大抵猜出了几分,轻轻拍了拍儿媳妇的手,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掺合在里面。
沁雯依然一副游离在外的神色,默了半晌,弯了抹微嗤的笑意在唇边道:“权利,不计在何处都是好东西。能捧着人上天,也能按着人下地狱。”
太夫人半闭的眸子瞧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薄薄霞影纱影影绰绰地映着葱茏花树的影子,细如飞尘的慢慢雨丝缠绕在花树间,飘落在硕大的芭蕉叶上,栖息在西府海棠悠然的枝条上,无声的,在这炎炎夏日,竟有一股沁骨的寒意。
二夫人阴翳的目色不曾有任何波动:“待会子细问了便知道了。”
不是她行云馆自有旁人下这手!
巡过众人面色的眸光一凝,指了五夫人身后眼神微闪的丫鬟道,“你知道什么?”
五夫人一怔,回首瞧自己的丫头,见她似有犹疑的样子,心下不由一跳。
心道可别还有自己女使什么事儿在里头!
便催促道:“知道什么就快说!支支吾吾的成什么样子!”
那丫头绞着手指怯怯道:“那日奴婢瞧见陵公子身边的欣禾姑娘、大奶奶身边的青云姑娘还有五少奶奶身边的文英姑娘一同去给孙少爷送东西。文英姑娘跑的快摔倒了,晴云姑娘去扶,是欣禾接了晴云手里的东西。奴婢不知道欣禾是不是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奴婢站的远,但是、是亲眼看到欣禾姑娘打开了盒子,手还往里头探了探。隐约听着,就是行云馆送去淳景斋的香料。”
五夫人捂嘴一诧。
蓝氏掀了掀嘴角,鬓边华胜坠下的一排珠帘晃晃而动:“那不是景阳院就是行云馆了。总不能那脏东西是无缘无故出现在香料里的吧?”
早前跟着福妈妈一同出去办事的大丫鬟秋霜拿着个棕红色的盒子进来。
福妈妈接过,打开盒子,里头是几饼掌心大小梅花形的香饵,幽淡的香味缓缓游走在空气里:“这是去孙少爷屋子取来的香料。王氏交代,行云馆女使送去香料的时候叮嘱不可多用,只每三日用一次,且只在夜里用。算下来前两日便该用完了,那么今日孙少爷毒发,便也无人会发现香料有问题了。这两枚是她偷偷藏下的。”
有那么片刻的沉寂,更漏的滴答声便仿佛巨大冰笋坠入深海,激起千万丈的惊涛骇浪。
沁韵俏丽的容色一沉,帕子掩了掩鼻,哼道:“还亏得她是玉儿的乳娘,既早早晓得竟也隐瞒不报,只看着玉儿吃尽这样的苦!”
蓝氏杏眼一眯:“自然是怕自己被灭口,毕竟大哥身边的南公子伸手实在神出鬼没。如今索性没了活命的道理,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自己死也要拉了主谋一同死了!”
太夫人手里的翠玉珠串拨的飞快,蓦然一顿:“去行云馆请大奶奶来说话。”
福妈妈匆匆去又匆匆回:“行云馆的人说,大奶奶午晌里又有些发热,服了药刚睡下。大公子交代了,今日谁也不得去惊动了大奶奶。奴婢也没见着奶奶的面。”
太夫人皱了皱眉,挥了挥手:“罢了。先去看玉儿,明儿侯爷和琰哥儿休沐,有什么等明日再说。”一顿,“把人都看紧了,可别死了。”
蓝氏嘀咕了一句:“就不问话了么?”
沁韵得体地缓语道:“如今也不过贱婢一句话,不是证据确凿。既还病着,哪有硬把人叫起来的道理。万一不是那回事,岂不是闹的大家心里都不安生?”
福妈妈微垂着颈项,褶皱的纹路里有冷白的水色,沉默片刻,低道:“还有就是,王氏供述二夫人早就知道孙少爷的病是她动的手脚。所以……”
这场绵绵细雨并没有带来任何一丝凉意,暑气蒸腾起的灼热将雨水烘的温热,悠荡在空气来,湿黏黏的,呼吸在心肺,是满心满肺的厌恶烦扰。
一想到孙子康健难料,自己又跌进算计里,那种愤怒与惊惧被热浪兜头一扑,一下子在心肺间发作起来,脑海里嗡嗡的,几欲呕吐。
一环扣一环,二夫人的愤怒尚不及压住又瞬间跌进嫌疑的沼泽里,无法动弹,一动便要沉陷的更快,面色乍青乍白:“所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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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85章 天南星(十五)
福妈妈看了眼二夫人:“王氏供认,天南星其实一早是二夫人给她的,只要她想办法把毒下到行云馆里,便不追究她让孙少爷生病之事。”
二夫人的怒斥有棱角分明的弧度,只觉眼底所触的那梅花香饵成了淬了毒的獠牙:“一派胡言!”
事情一再反转,众女眷的神色震惊之间又都懵懵的。
理了好半晌才渐渐理清了这场算计的前后因果。
于是众人心里推演出了事件发展:琰华夫妇拿捏了王氏的家里,让她下药让玉儿生病,让二房婆媳无心庶务。二房察觉之后威胁王氏去给慕氏下毒,以作报复。谁晓得琰华夫妇下手够狠,见玉儿病势转好,又在香料中下毒。
女眷们面面相觑:瞧着都是狠角色,但事实真的是这样的吗?
蓝氏阴阳怪气道:“为着个中馈之权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你们自斗你们的,却偏要扯上我的女使,真真是有意思!如今事情牵扯了二婶,再插手怕是不方便了。”
这场雨来的悄无声息,下的也寂静无声。
傍晚的暑气灼灼不减,醉紫的晚霞铺满长空,落在青墨瓦上反射出暗红的光影,那光影厚重的仿佛一张黏腻的蛛网,一旦粘上便无论如何也扯不开,死死黏在身上,不见得缠绕的多紧,却死死窒住了呼吸,沉闷的叫人喘不过气。
自己孙子的乳母指证,这种很咬一口的力道远比咬在琰华夫妇身上要入骨三分,二夫人百口莫辩,便顺势道:“靖哥儿媳妇说的是,儿媳再插手,查出什么来怕也没人信,倒不如今日交付了所有差事,母亲再寻了可靠的人去查才好。”
窗纱隔断的浅红的天光只剩下一抹淡漠的痕迹,太夫人闭了闭眸,道:“既如此,老三家的,你来查。”
三夫人似乎没有料到会点了她,微微一怔:“母亲,儿媳不懂这些……”
太夫人缓缓道:“你是细心之人,你来查我很放心。自有福妈妈和那些婆子来帮你,放心大胆查就是了。”
三夫人起身应“是”,也不做耽搁,同福妈妈又一同出了长明镜。
夏日天光即便缝雨也是幽长,一旦牵扯上了烦难算计,便尤显时光漫长难捱。
有了姜柔那岐黄圣手高徒的银针加持,又是几碗汤药下去,一夜安眠到天明,繁漪觉得身上那种出汗出多了的沉重感消失了,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当下默默决定将来一定要让孩子去学岐黄之术,莫说造福百姓,造福一家子老小也是好的。
长明镜又差人来请,琰华的意思是让她不必管,只安安心心做个委屈的受害者便是。
可繁漪觉得昨日已经来喊过了,今日自己既然都退了烧,若再不去便显得不敬了。
路上琰华把大抵都同她说了一遍,到了长明镜又听太夫人说了一遍。
繁漪惊讶的发现,他所知的或许比太夫人还要多些,便也放下心来,想来一切都是在他掌握中的。
乌泱泱一屋子人神色各异,繁漪只端着一张茫然而温顺面庞坐在丈夫身边。
王氏和文英跪在靠近门槛的地方,神色疲累,眼底隐隐可见压抑的惊惧,却是瞧不出半点伤损,足见那些嬷嬷手腕厉害。
三夫人荣氏坐在老夫人身侧的锦杌上,一身雾蓝色见着人都来齐了,便起身徐徐道:“文英受了刑,依然喊冤,这话倒也有几分可信了。只是到底如何,尚待细细查问。”
蓝氏稍稍松了口气,哼道:“她虽是我蓝家的家生子,却是自小不错粗活杂役的,宫里嬷嬷的手段下去,哪里受得住,若做过什么,早就认了。”旋即道:“王氏家里什么情况?”
荣氏目光微微一动,看了眼侯爷道:“侯爷差去她家里查问情况的也回来了。说是家里三日前便没了人,具体什么时候离开的,村里的人都没在意。到底是自己有意识离开,还是被人圈了起来,这个还待祥查。”
太夫人点了点头,微微侧首看了眼王氏,被风云浸染过的面孔上有雷电隐匿积云之内,若隐若现了凛然之势:“你先供认琰大公子威胁你向孙少爷下药引发其病症,后又揭发行云馆送去的安神香中含有毒性。再又指认二夫人威逼你想办法向行云馆下毒报复。”
“今日侯爷、当事人以及众院主子都在,你且回答,你的言论是否属实,可有做下谎言栽赃!且做你最后机会,若再有不尽不实,总有你生不如死的时候!”
王氏厚厚的发髻有些散乱,滴滴答答有水顺着衣领洇进,沾了暗青色的衣衫便消失了踪影,闻言是控制不住的一激灵,抬了抬扬声惊道:“没有!没有了!奴婢说的都是实话!”
二夫人扬起的声调里有沉沉的怒意,猛然转首的动作牵动高堆云鬓间的翠微珠光,曳起一抹碧青的微冷:“你岂有此理!我何曾叫你向行云馆下毒!”
繁漪只做一无所知的模样,静静听着,眉心赞起自然的悲呛与惊讶。
王氏已然破罐破摔的姿态,也没了害怕的模样,冷笑道:“夫人您否认也没用!奴婢在府中照料玉哥儿,寻常出不得门,更是大字不识药理不懂的,哪里知道什么药能神不知鬼不觉害了大奶奶!都是您让奴婢从玉哥儿的药材里偷偷捡出来的。就是怕自个儿买太招眼了!”
她一仰面看向太夫人,“玉哥儿日日都吃着同样的药,却生生拖了两个月才好,就不信你们谁都没有怀疑过!”
二夫人晓得这样的指控并不能定了她的罪,可人言可畏,人心更如刀,一旦撇不干净她在旁人眼底便落了毒害大房嫡长的嫌疑,少不得一项“不肯交权而起歹意”的罪名扣下来,两边不对付便成了逃不去的宿命。
她气急,怒极,心里将背后之人恨的入骨,心中天平偏向琰华夫妇,少不得他们所谓的“下毒下药为夺权”的理由,也不过别人算计里的一环罢了!
“你!”她指着王氏,怒火上头,一阵头晕眼花,伏在交椅的扶手短促的喘息。
闵氏忍着怒与急替婆母顺着气,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斜斜一眼撇过王氏:“母亲别激动,她一人之言也做不得数,没有做过的事情咱们也不怕!”
琰华的侧脸有分明的棱角,神色平静而慢慢至淡漠:“即便如你所说行云馆送去的香料本该是前两日就用完的,无声无息没了证据。可这两个月里时常有大夫进出,如何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你们这些乳母保姆的更是每夜陪着入睡,如何你们没事?偏就玉儿独个中毒?”
王氏仿佛心虚的垂了垂脸:“我早就晓得香料有毒,自然不会陪着一同入睡。待玉哥儿睡了,我便睡去碧纱橱。这种毒她放在香饵里,必然是算计好了剂量的,我同祁妈妈轮着陪夜自然毒性不到!”
琰华缓缓一笑,有细碎的光影在眼底晃悠:“所以,对你供述的三件事,咬定了不再做反口了?”
王氏微微垂下的头僵硬的动了动,不知察觉了什么,猛然决绝道:“是!奴婢说的是事实,没什么可反口的!”
日头渐渐毒辣,仿佛可熔化了金子,灼灼光线擦过高大的桐花树,蔓延幽晃着倒影就那样影影绰绰的落在门口,似水墨随意泼洒成画。
窒人的暖风撩起守在庭院里的人落在模糊金光里的衣角,茫茫暑气里,人也成了缭乱花枝里的一脉,或勃勃而生,或即将枯萎。
琰华看向姜二爷,颔首间不乏恭敬亲近之意:“劳二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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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86章 天南星(十六)
二爷一身月白色缕金线暗花纹的薄薄袍子,衬的那张官场沉浮长久的面孔愈加沉稳可靠,含笑摆了摆手。
回头看先太夫人和侯爷道:“琰哥儿媳妇送来的香料、焚烧后的所有灰烬,我也找人查验过,安神清肺之用甚好,并无旁的。”
太夫人一诧,目光落在二夫人婆媳面上,却见她们也是满面的惊讶,又看向琰华夫妇。
却是半点无法从那对小夫妻平淡的面上探寻出半点来,可见对此事他们早已经笃定可摘清自己。
深邃的眼底微微噙了丝笑意,即镇定如常,神色间半点不显,太夫人点头道:“既如此,也算证了琰哥儿夫妇的清白了。”
二爷同侯爷一笑,感慨道:“确实如此。也是琰哥儿仔细,才免了这一场冤枉。”指了指妻子和儿媳妇,“妇人心思细,面子也薄,若叫她们去验,一则不好意思,二则相互处的好好的,未必真放在心上。我和琰华如此一做,大家坦荡荡,也是成全一家子骨肉情意。”
太夫人瞧侯爷没什么惊诧,便晓得他们兄弟二人早有通气。
难怪侯爷对看重的长子坠进算计里并没有显得太多的担忧。
原是早就料准了他有办法给自己洗去嫌疑。
二夫人楞了半晌,喃喃应了一声“是”,又道:“二爷如何也不早说?”
琰华起身朝二夫人一礼:“是侄儿的不是,想着若无事也便不必提了,免得弟妹与繁漪相处起来心里落了疙瘩。”微微一顿,也不做遮掩,“也是防着有人下手挑拨。”
二爷神色一沉,“此事与侄儿无干系。”为官着的凌厉目色如刮骨的刀落在王氏身上:“若早早说了,戏码演的不够真,她下头的戏可还怎么唱!我们又如何在她唱词里看出些什么呢?”
繁漪以温和的目光相迎,浅缓而温婉:“如此,我同郎君此身也算分明了。”
二夫人点头,目光掠过众人面上,冷笑道:“一直以为咱们这个家里清静,原来也不过如此。”
闵氏的眼底似被雨落了正着,渐渐漫起,决堤之下不顾姿态冲上前一巴掌将王氏打歪出去:“枉我这么信任你,把孩子交托到你的手里,贱人!”
王氏被打的耳朵里长鸣刺刺的痛,嘴角挂了一丝血迹,怔怔的看着花团锦簇的地毯上枝叶花影幽晃如水,不料他们竟还有这一招,身上一软,便如被风自枝头垂落的枯败之花,软软的伏在了地毯上。
沁韵指尖一掠耳上琉璃柳叶耳坠,温顺的便可上也是冷笑连连:“既然香料送去的时候没问题,她又字字如刀指向大哥大嫂,栽赃意图显而易见,可见这贱人嘴里没一句实话!想必,对二婶的指认也不过有意栽赃罢了!”
荣氏微微拧眉,垂首道:“韵姐儿说的正是这个理儿。宫里嬷嬷那样的好手段竟也没能逼问出实扣来。”
太夫人眼神微冷的睇了眼王氏:“说吧,到底是谁拿住了你丈夫孩子!”
王氏颤抖如落叶,挣扎,挣扎,却似挣扎在了刺骨的水里,阴翳的目光如芒在背,却也不得不死死咬住,抬起的目中衔了了冷毒之色:“就是大公子,他所作不过是为了今日好摆脱嫌疑而已!那有毒的香饵难道就不能是他身边的人在二爷验过之后悄悄换进来的么!能躲过禁军耳目的人,悄无声息在内宅里行走,又有什么不能的!”
怀疑就像是雨后泥土下的种子,它无时无刻都不自生长,总有一日它会钻破土表,成为掩藏在最深处之人手中最恶毒的刀子,毫不留情的刺向对手。
琰华冷淡如深潭的面上没有丝毫波澜,抬手指了五夫人身后的丫头,同五夫人道了一句“失礼”,扬了扬脸:“拖出去,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五夫人大惊,呆愣的看着自己的贴身女使似破布袋似的被粗使婆子给拖了出去,怎么样想不到身后的女使还有份儿在里头,心下不由着急起来:“母亲……”
三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别急,晓得同你不相干。这府里的下人如今也是越来越疯魔了。不干净的嘴,死了残了也没什么可惜的,留在身边可就成了祸害,回头挑个伶俐的在身边也就是了。”
五夫人惊疑不定的又看了眼太夫人,见着婆母点头才稍稍松了口气。
有闷雷隐隐翻滚在高高的天际,远处缓缓而来的积云遮蔽了灿灿晴线,屋内仿佛此刻的人心难测,暗沉沉的。
风里带了几分干涩,卷起花草气味猛然扑进屋内,贴过身侧的冰雕重重拂在面上,撩起发丝飞扬,钗环伶仃。
豁然闻得那样铺天匝地的繁杂香味,透着几分欲仙欲死的浓烈,叫人不觉闭目皱眉。
丫鬟们手脚伶俐的将廊下、门口的竹帘,遮挡即将达到的可能倾盆的雨势。
福妈妈点起铜烛台上燃去半截的烛火,火苗幽幽自一小点点缓缓舒展,淡淡的橘色火光将正堂填满,堆雪轻纱与悬在梁上的错金熏球投下影子落在众人的面上,一时间皆是神色幽深,难以看清底色。
琰华抬手以宽袍大袖替妻子挡去狂风侵袭,待风停歇,顶着冷淡的面孔小心替她整理搭在发髻上的凌乱流苏。轻轻摇曳的烛火点亮流苏的温柔,落在她柔婉的面上,美的叫人心疼。
这是他送她的木难簪子,不是名贵之物,她却一向喜欢的紧。
簪子是贴身佩戴之物,他那时候不明白自己为何执意艰难攒起银子买来赠她做生日礼,明确心意之后,他才晓得,原是他想给她自己能给的一切。
这簪子在他眼里,便是他认定的定情之物。是她向他传递情意的初始,也是他对她心动的萌芽在滋长的初始。
可他的错失,又让她决绝舍下过。
重逢之后,他将簪子放回她手里,她收了,却紧锁在匣子里,就似她对他的心意,明明还在,却不敢表露,更不敢有所期盼,只是静静的存在。
他又求她戴上,求她给他一次机会,不要嫌弃他的心意。
她戴了,是欢喜的,却总多了一分茫然的惆怅在里面,让他心中微痛。
繁漪不晓得这人顶着一张清淡的面孔心里百转千回成这样,瞧着他,只觉得这个人真是多副面孔,外人面前清冷有礼,回了正屋都是熟人便稍许随性,上了床又是不同,露骨而沉溺。
琰华睇着妻子,瞧她一脸温婉,眼里却清光流转,颇有些鄙视他的意思,心下不由失笑,却依然冷淡着神色。
缓缓回身坐好,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搁在膝头,是青山唯一、岿然不动的姿态:“前年的年末闵家私下来定了做玉儿的乳母。没多久便有个姓万的人家搬到你们隔壁,两个月里就同你们家打的热络,相互间给小孩子认了干亲。”
人群里微垂的眸子一缩,阴鸷的光转瞬即逝,继而在眉心拢起自然的惊诧。
雷声隆隆贴着头皮乍然炸开,王贴服在地毯上的手猛然一缩,面色被背后垂落的紫色闪电映照的惨白如纸,双目直直瞪着琰华。
姜二爷和二夫人一听,心下一动,便晓得事情还有反转。
侯爷笑意蔼蔼,不动声色观察着众人的神色,须臾,方缓缓道:“方才一说只查到了你丈夫儿子不见了人影,你便惊惧万分,想是很清楚那万家的到底是什么人物了。”
王氏骤然变色,感觉嗓子眼儿里哽住了颗毛栗子,刮辣辣的刺着她喉间的嫩肉,养的嫩白的颈项间沁出了一层有一层的冷汗:“奴婢不知道侯爷再说什么……”
梁下悬着的错金熏球被钻进屋来的风吹着晃动,上面雕琢清晰的缠枝纹路仿佛有了生命,缓缓攀像不知何方。
轻烟在烛火的光晕里袅娜出缥缈的影子,朦胧了事件,叫人猜不出它的走向。
对面沁雯簪在发髻间的蜻蜓栖荷簪子的簪头吐下的米珠流苏悠悠的晃动着,耀起的冷白光芒落在琰华清冷的眼底,更显冷漠无边:“待玉儿出生你进了侯府,同太夫人指来的祁嬷嬷一同做了乳母。可你发现不仅是淳景斋的人,连二奶奶都更敬重些祁嬷嬷,你心里起了怨怼,在回家看望家人的时候还说给了万家的听。”
“然后万家的告诉你,人家是太夫人指来的肯定得脸,让你也眼睛毒一点儿,好好寻摸了有靠脚的新主子。能办事儿的人一定能得丰厚的赏钱,到时候也好给大儿子多存些媳妇儿本。”
“我说的是也不是?”
似百足之虫拖拉着锋利的足尖爬过背脊,留下细小的伤痕,被汗水一沁,刺痛不已。
王氏惊恐的突瞪着双,有一种被厉鬼追赶的恐惧缠在心头:“奴婢不知道您说的什么!做奴婢的哪有抱怨主家的,您又知道什么!凭什么说些有的没得来污蔑我!”
琰华的脸色缓缓沉下,似秋日风雨欲来时阴翳的湖面:“那你知道那万家是谁的人么?”
王氏深深伏在地毯上,风卷过地面,扬起的风尘呛的她几乎呼吸不过来,死亡的阴影渐渐逼近。
闵氏懵了好一会子才反应过来,自己娘家给细心挑的乳母竟然是有问题的,惊道:“大哥是说王氏一早就叫人盯上了?”一个踉跄,她轻泣痛苦,“竟是我自己害了玉儿!”
元隐拥住妻子小声的安抚:“这如何能怪你,也都是为了更好的照顾玉儿。”
二夫人面色更是颓然。
闵氏是正妻,偏儿子的妾室是她娘家从庶支挑了送来的,同儿子有表亲的情意,妻妾表明平静,内里如何,只要是妻妾共存的人家都晓得。
闵氏会让娘家去选乳母少不得也是怕妾室出了腌臜心思,说到底,会让事情走到这一步,她们每一个人都有推卸不去的责任。
背后之人的算计心思,当真厉害!可当真是厉害啊!
太夫人捏住翠玉珠子在指腹下,隐约猜到那万家必然同这个家里的某些人有脱不开的关系,沉怒与天雷一并发作:“是谁!手伸的那样长!”
琰华抬手摸了摸妻子手边的茶盏,微微拉过一些,冷然道:“是秦家差遣过去的!”
福妈妈眼力好,赶忙过去为繁漪换上一杯薄荷清蜜茶来。
繁漪微笑谢过。
此事她虽也让人盯了许久,哪晓得病了几日竟错过了这许多。
轻轻乜了丈夫一眼,果然了,他早已不是在慕家寄人篱下无法施展手脚之人了。
铜烛台上的烛火燃的热烈,炙热烘烤着蜡缓缓融化,盈盈在烛心周围,然后慢慢决堤,静静无声,当真如泣血的泪一般。
迷惘的目色朝门外瞧了一眼,夏日的闪电总是格外呼啸,隔着竹帘也能清楚的望见它劈开天地的气势,点亮天地,又转瞬消散。
“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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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87章 天南星(十七)
当初秦家如何算计姜、慕、姚三家的,依然历历在目。
秦家的手伸的那样长,背后究竟为何,侯爷和二爷自然心中有数。
秦修和为此流放西北五百里,秦勉外放远地,但显然秦家暗里的计划并未因此而停止。镇北侯府盘根错节的关系自然还是秦家想要得到的!
换句话说,朝堂必将有一次无法阻止的大乱!
众人的眼神刷刷就落在了门口一向与秦家郎君交好的姜元陵身上,又速速散去。
姜元陵眼角在抽搐:“……”王八蛋!又来栽赃我!
但旁人对他真实的愤怒和百口莫辩却未必肯相信。
园子里的翠竹成片,英挺在狂风中,像是无数浪涛缠绵涌起,沙沙地打在人心头。
二夫人心中狠狠一沉,还有什么不明白,对方要中馈之权,更要把她们二房当做棋子一般算计着,替他们去对付对手了!
却不知对方算计的那样长远,远在琰哥儿回府之前,远在连玉儿都尚未出生!
她嘴角抿起一抹薄薄的笑意,带着冷然的阴森和残云的矜持,冷笑连连:“好好好,这算计好!想让琰哥儿夫妇四面楚歌,便来算计我们玉儿!待事情揭破,即便不是琰哥儿夫妇下的手,咱们做母亲做祖母的少不得要恨他们连累玉儿,从此同他们不对付。好啊,好极了,黑心肝的东西是把我们二房当筏子了!”
二爷少见端庄的妻子如此震怒,抬手越过桌面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索性琰哥儿谨慎,咱们也不必替旁人的算计买单。别急。”
那一声“别急”,让二夫人渐渐冷静下来,回首看向琰华夫妇道:“琰哥儿放心,我们妇人虽目光不够深远,却也不是好挑拨的,今日便把话同你的明白,不管为了什么引起了这桩算计,我们万不会怨怪到你们夫妇头上。也亏得你们查的细,否则,玉儿白吃了苦头,我们也成了棋子!成了笑话!”
琰华颔首,清冷的眉目里有浅淡而亲近的笑意:“自然,二婶的心思便是我们夫妇的心思。”
二爷同侯爷相视一眼,有明了之意在其中,转而问道:“琰哥儿是如何发觉王氏有问题的?”
琰华指了指身后的晴云:“这件事还得亏晴云心思细,去给玉儿送香料那回发现王氏戴在窄袖里的那对白玉镯子价值不菲。细细打听之后也不曾听说是哪位主子赏的。便怀疑她这个人有问题。”
微微一笑,看了眼妻子,“原也是繁漪操心,就怕她在玉哥儿身边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这才着人去查了查。谁想竟真查到那万家甚是可疑。”
闵氏心下感动,眼眶便又微微红了起来:“咱们日日都去淳景斋,竟是一点都没有察觉。”
太夫人安慰道:“那会子玉儿病着,你们两个的心思都在玉儿身上,琰哥儿也说了,那王氏把玉镯子戴在窄袖里,没有察觉也是正常。”转而温慈的看着繁漪:“玉儿有这样温厚细心的伯母,当真是福气了。”
繁漪神色轻缓,语调温柔的如同四月里的暖风,只叫人舒心适意:“疼爱玉儿的心思,咱们都是一样的。只是仍然失算,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叫玉儿吃了苦头。”
闵氏伸手握了繁漪的手,感愧道:“大嫂不要这样说。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只怪我们把人都想的太好,总是少了防备。”
繁漪安慰道:“小孩子三灾八难多些,长大了便是一帆风顺了。”
掠过众人,闵氏眼神微微一沉,眼底已然多了几分戒备的疏离之意,“如今汤药下去,玉儿的病症也压住了。小孩子天真,病着痛着也不会埋怨。只盼他将来别学得这一手算计人心的阴毒毛病才好!”
她这句话说的重,众人却心有戚戚。
只要大房的世子没有定下,这样的算计便不会停,可下一次又有谁被算计进去呢?
谁也不知道。
闵氏回头看了眼晴云,含了浅浅笑意道:“倒是晴云丫头这样细心,可亏得是她了,否则今日可要叫我这糊涂人冤了大哥大嫂了。”
晴云温温一笑,福身道:“奴婢不过听我们奶奶差遣做事而已,担不得二奶奶一声谢。”
女人的通病,尤其是寻常没有好东西佩戴的女人,一旦得了稀罕珍贵的,哪怕不能让那物件真正的见光,便忍不住要拿出来戴一戴过过瘾。
乌云将天地遮蔽的漆黑一片,明明是日头高升的时刻却仿佛深夜一般。
只听密密匝匝的雨滴自远处迅速席卷而来,铺天盖地,激烈地冲刷着花树,嗒嗒的,热闹非凡,带来一阵阵泥土与青草的芬芳。
知了的叫声变得拖拉粗哑,似钝器慢慢磋磨着心肺。
王氏摸了摸手腕,不曾想自己竟是早已经暴露了。
她虽不懂深宅大院里的算计有多深,可也粗粗猜测道一些,他们就这样看着、等着,原不过是想看她还要咬出谁来,好推断出背后之人而已!
完了!
全完了!
她失败了,她的丈夫和孩子,怕也保不住了!
她想去求一求那人,可她不敢抬头,就怕最后一点活的希望也被自己斩断。
琰华抬手拨弄了一下小桌上的一盆平阴玫瑰,紫红的花色衬得妻子搁在一旁的纤长素手粉嫩可爱,柔靡的香味缓缓萦绕,让她柔婉的容色带了几分妩媚的瑰丽。
这样严肃的情景下,他的眉目依然清冷,谁曾想他心底想的却是恨不能伸手去摸一摸她的面,同她颊耳鬓厮磨一番才好。
他微微垂眸,别过脸,不敢再多看,伸手掸了掸膝头的袍子,他轻缓的语调是笃然而凌厉的:“那万家的手上还有两条人命。王氏,你知道是哪两条么?”
惊雷托带着闪电齐齐迸发威势,一抹淡紫色的光亮透过竹帘落进几分,仿佛雨夜里出现的月华,带着湿润落下,转瞬即逝,徒留惊夜的人留在无尽的黑暗里。
王氏惊恐惊声:“不会的!不会的!”
琰华似笑非笑:“你猜到了。”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搁在桌沿,指尖笃笃的点在桌沿,跑马似的惊起心虚的人一身的冷汗,“你放心,这两个人犯案后被京畿衙门拿住了,你只要乖乖招供你知道的,我总有办法让他们一家子判个枭首示众,好给你丈夫和儿子报仇。”
蓝氏扬了扬妩媚纤长的眼角,语调婉转含嗤:“大哥这是在暗示她什么么?”
琰华并不看她,只是睇着跪伏在地的王氏,幽晃烛火下,自有一股不能相侵的凛然之意:“弟妹说笑了,是不是暗示王嬷嬷心里清楚。”
轻叹一声,余音袅袅孤寂,“那万家的一家子都在京畿衙门里待着,胡大人的手段倒也还行,想来要审出个真话也不难。到时候,就没你自首的机会了。”
红烛的火光在窗棂缝隙中肆意钻进的漏风里跳跃着,忽忽闪闪着,照的人眼睛发涩,连眼睑也不由跟着跳动起来。
雨势渐渐平缓,阳光透过云层落下一点微弱的光亮,雾蒙蒙湿黏黏,好像月初时阴阴的夜色,月色艰难,没有星光。
王氏听着雨滴绵绵不绝的打在庭院的花树上,还是那样大的雨滴子,从舒展的芭蕉叶上溅起玉碎般的凌冽之声,又急速的滚落,落在芭蕉树下柔软的栀子花上,将饱满繁复的花瓣打的凌乱,将那股清魄的香味激的四散,混在微凉的雨水里,成了一张带着毒的蛛网,蒙住了屋内的人心算计,又蒙住了王氏仅存的活的希望。
王氏眼里有深深的恐惧与迷乱,她的脖子不住的往后扭转,只敢扭转一星半点,让人心思里不住去猜测他想要看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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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88章 天南星(十八)
可最后,王氏只能失力的伏在地毯上,呜呜咽咽的难以成调。
仿佛认输等死,又仿佛在祈求背后之人能放她一码。
万家的沾了她们家两条命,还有一条活着,不管是谁,那就是捏死了她的命脉呀!
“不说?”琰华的口吻平淡而缓然,但语调中的凌厉之意却不容忽视,似打磨到极致的刀锋贴着皮肉缓缓刮过,生生逼得人一身冷汗密密沁出,“不说也没事。玉儿和她伯母遭的罪,便也要你那小女儿一同吃下。”
女儿,是女儿!
活的却是没用的女儿!
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没用!没用!”
王氏眼底有疯狂的迷乱,嫩粉色的指甲紧紧抠住地毯,拉出数道倒毛,将花色拂去一层艳丽的色泽,白雾雾的,是失去血色的模样。
见她不说话,琰华微微一扬脸。
晴云会意,从侧门退了出去。
然后便听雨滴在花叶间飞溅起的声音里,有孩提的哭喊声若隐若现,是稚嫩而恐惧的,朝着一个方向过来,似乎在寻找可依靠的人,呜咽着“阿爹”“阿娘”“哥哥”,越走越近。
姜元靖轻叹一声,眉心有自然的悲悯:“王嬷嬷,你嘴巴硬,未必那些个小丫头嘴巴都硬。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即便只是女儿,到底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你就不管她的死活了么?她若是活着,将来入赘一婿,也能为你丈夫延续香火。”
或许是可怜的哭声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之处,也或许是她看重的香火血脉打动了她,王氏的疯狂戛然而止。
烛火摇曳的光亮落在她定定的眼底,似星火燎原而来:“孩子,我的孩子!”
繁漪悯然的睇着王氏,心道这姜元靖果然不是善茬。
他的话,看似悲悯,看似在为这场算计撬开缺口,劝着王氏顾及一下还活着的小女儿。可听在知情者的耳中便又是另一幅潜台词了。
他循循善诱,不过是让往事吐露了背后尚未牵扯出的名字,好把这场失败的算计都栽到另一个人的头上。
王氏犹疑的档子里,福妈妈提了裙摆匆匆进来:“已经招了。”
大雨打在台阶儿上,溅起的细细水花湿了廊下的地板,那一岁多些的小姑娘蹒跚着步伐,哭泣着从大门口走过,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没有认出跪在堂中的女子便是她的母亲。
亦或者,不常见面的母女早已经相互不认得了。
“我说我说!”光影浮动,落在王氏慌乱的眼底已经全然没了攀咬时的豁出去,她切切望着琰华,哀求丈夫最后一点骨血的归落,“饶她一命吧!”
琰华点头:“说实话,你小女儿自有人好好养着。”稍一顿,冷眸里的锐利光芒划过她的面孔,“再有一字不实,她的下场没人保证,你的来日也会漫长无比。”
王氏捣米似的点头,猛然旋身指着门口的位置惊声道:“是陵公子身边的欣禾叫我做的!香饵里的毒是她拿给奴婢的,天南星是她传话叫我从玉哥儿的方子里捡出来的。奴婢屋子里的天南星也是她趁着给玉哥儿送东西的机会传给我的!”
“同大奶奶和二夫人都没有干系。是她威胁我,事发之后一定那样咬住大奶奶和二夫人,挑拨她们,让她们相互对付去!还有那对镯子、字条都是她给我的!文英的字迹是不是临摹的,奴婢真的不知道!”
“我都说了,再没有旁的了!”
众人似乎都没了震惊的神色,表情各异的看着姜元陵和他身后的欣禾。
姜元陵坐在里门口最近的杌子上,原是低着头只做了听戏的人,他有预感这件事少不得又要扯上他去,没想到竟是临了了才咬过来。
这是要把所有黑锅都抛给他来背啊!
“你胡说什么!”他自小不爱读书,跟着侯爷跑在军营里,清秀的五官晒的颜色康健,行走间是全然武人的直,蹭的站起身来,急叱道:“王嬷嬷的话是越说越离谱了,欣禾是府里的家生子,一家子十几口人的身契都在公中,如何会不顾家里的死活去做这种不要命的事!把人都牵扯下去,到叫人看不明白你这奴婢想做什么了!”
琰华的目光落在欣禾身上,但见她眼神悲绝,一拍桌道:“拽住她!”
门口的婆子一凛,忙奔了进来,却不想欣禾一扭头就往抱柱上撞,血溅当场!
婆子探了探她的鼻息:“没气了。”
飞溅的血滴落在姜元陵惊疑不定的面孔上,映着昏黄的烛火,在他古铜的皮肤上闪着妖异而嗜血的光点。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小伺候自己的女使,他屋子里最得宠的通房,竟直接触柱了!
姜元陵愣然微冷地看着欣禾的尸体被拖了出去。
丫鬟们急匆匆端着谁来擦洗,僵硬的扭头,瞧着那一张张在昏昏光线里的脸,投在墙面上的影子都有了扭曲的姿态,仿佛中元夜自阴阳交界闯进来的异世鬼怪,没了本来面目。
蓝氏的女使被攀扯进去,她尚且硬骨头的表示要受刑表清白,给蓝氏留有余地。
他却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没有欣禾的指证,自然没人可以说此事是他指使,甚至他也可以说自己是被人栽赃的,毕竟这件事从始至终多有人说“心腹被收买也是寻常么”!
但他背黑锅背的实在多,旁人对他的怀疑却已经无法挽回。
事到如今,真若去辩倒显得此地无银。
好!
好极了!
王氏的眼珠瞪地几乎脱框,指着门口疯狂大叫道:“是她!就是她!若不是她,她何至于自裁!我没有说谎,真的没有!”
太夫人挥了挥手。
王氏被捂了嘴拖了出去。
“把平日同她走的近的都拿下,好好审审!”
雨势渐歇,空气里弥漫着湿暖的缱绻气息,大捧大捧洁白的栀子沾雨含露,盛放到了极致,花枝在风雨侵袭后微微歪斜,肖极了美人病卧的楚楚又不是清傲的动人姿态。
屋子里沉寂下来,微梁上悬着的熏球悠哉吐着青烟,断断续续的,仿佛此刻众人的心思,似乎参透了此番算计,偏牵扯了太多,甚至还有府外的人,一时间便难以明朗,闷沉沉的,抓心挠肝。
二爷沉沉一叹道:“王氏告发琰哥儿指使了她给玉儿下药,转头又栽我二房毒害琰哥儿媳妇,意图明显,就是要挑拨我们和琰哥儿夫妇的关系!扯进文英,分明是意图牵扯了靖哥儿夫妇进来,再引他们两兄弟不合!到最后又攀扯上了陵哥儿。这女使倒好,竟是直接碰了头。”
看了姜元陵一眼,“她一死,死无对证,背后到底谁指使,是不是还有秦家的人在京中搅弄,也难知道了。”
三房和五房保持往日的缄默,于大事不发表言辞。
沁韵拧眉道:“这样算下来,谁都有嫌疑,又谁都像是受害者,倒是叫人瞧不清到底谁是背后之人了。这心思算计,果然厉害!挑了各处不对付啊!”
听着十分入情入理,但细细一砸,这话难道不是在替真凶揭过么?
繁漪轻叹了一声道:“秦家前翻算计我表姐和孩子,如今又把手伸到咱们府邸,难说是不是也在旁人家起了算计。别是秦家一流的有意为之,好叫咱们内里混乱,以图他算。既然算计里的嫌疑都拆解了清楚,还是不要轻易往别处下定论,中了他们的计,亏的还是咱们自己。”
没有直接证据,自然是不能判谁的罪。
不过很显然,还是姜元陵顶了雷。
姜元靖这一计倒是有点意思。
扯天彻底,扯上自己妻子,倒是脱身得干干净净。
太夫人点了点头,赞同道:“此事终究没有证据确凿,不能妄下定论。”
“回去都好好盘查盘查院子里的人,不称手的赶紧都打发了出去。拨去行云馆的都收回来,还有皎月和碧云,让她们两个都回来吧。”回头和缓了容色同繁漪道,“你那里的人不多,回头自己找了熟悉的人牙子去选几个可心的,账目报到你三婶处,不叫你使了私银。”
如此便是交托了中馈于三房了。
繁漪也不做异议,婉声应下:“是。”
太夫人又安抚了二房几句,看了眼丫鬟卷起的竹帘之外的庭院,雨势已经彻底停住,冷白的光线并着晃晃的暑气席卷着花草气息沉缓而来:“这几日过的烦乱,明儿开始该上衙的上衙,该读书的读书。过两日,待玉儿和繁漪缓过些了,女眷们陪我去法音寺上香,山上空气好,住上几日,听听佛音,静静心。只当避暑了。”
女眷们难得出门,这会子盛夏正热的心烦,去法音寺小住倒也和心意。
屋外天光丝丝缕缕宛如金线细密,一下子遣散了阴郁之气,姑娘们开始叽叽喳喳的说着要带些什么出门。
琰华神色平淡,带着几分薄薄的笑色与侯爷说着话,耳中乍听太夫人说要带女眷们去山上避暑,嘴角抽了抽。
即便是国丧,不能行房是有些煎熬,可亲亲抱抱还是可以的,现在把人直接带走了,可就过分了啊!
从衙门到法音寺骑马也要一个多时辰,这是打算要他跑出千里寻妻的架势么?
转眼不着痕迹看了眼妻子,小家伙似乎还挺开心,与闵氏细细说着如何调配合适的香料给玉儿调理身体,半点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来日有了孩子他是什么地位,可以预见。
让她晚两年怀孕,真是明智之举!
于是清冷面孔、百转肚肠的姜大人就很郁闷了。
妻子难道就不会舍不得他么?
近日里琰华似乎很忙,常常很早就上衙去,下衙也比寻常要晚些。
只是繁漪秉承贤妻良母的准则,不多问,不干涉,所以也不晓得他到底在忙什么。
这日里她刚起,云海就匆匆忙忙的来叫人。
繁漪才吃了两口粥,看着抢了晴云手里扇子猛扇的漂亮小伙子,唇红齿白,凤眼儿微挑,养眼极了。
叫了丫头去弄碗冰酪来。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带了几分长姐的宠溺:“多大的人了,一点稳重样子也没有。不是跟着琰华去上衙了么,怎么回来了?”
云海喘了数息才缓过劲儿来,一张精致的面孔发汗发的雪白雪白,跟藕粉丸子似的晶莹剔透,搬了杌子在繁漪身边一坐:“他把今日要给殿下上课的书册忘家里了,叫我回来拿。”
繁漪拿绢子给他擦了擦汗,顺带手捏了一把那软糯糯的脸蛋,“那你快去书房啊!”
要是个姑娘就更好了,可以留在屋子里,天天欣赏。
可惜小伙子都十二三岁了,到底不是亲姐弟,再大一点就不能这样靠的近咯!
云海也由得她捏,笑眯眯往她身上靠了靠:“姐,我的手感是不是比他好?”一顿,“他说钥匙在你这里。”
繁漪暗里比了比,还真是,丈夫那脸蛋好看是好看,太瘦了,没肉,“什么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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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89章 伤心?故意?
云海接了晴云递来的冰酪一饮而尽:“书房的钥匙,他说昨日更衣时随手放你妆匣里了。”
繁漪:“……”这也可以随手乱放的吗?
晴云忙去妆匣翻了翻,还真在里头,便拿了钥匙递给他,“去拿吧!”
云海连连摇头,“姐你去拿,我不敢。”
繁漪睇了他一眼,“怎的,你那手伸到他书房去了?”
云海跳了起来:“盗亦有道,自己人身边我可不偷的!”摸摸鼻子,“就是上回翻了他案后的一副画,差点洒了墨上去,就被那无情冷血的人给扔出去了。”
晴云眼角抽了抽,该!
繁漪起身出门,好笑道:“他书房的画都是真迹,有些花钱也买不来的,你动了他的宝贝,自然要揍你了。”
云海嘿嘿一笑,大跨步旋身在她面前倒退了走,天光灼灼打从他背后漫漫铺陈开,美得不真实,仿佛自遥远时空里跨出来的谪仙:“宝贝是真宝贝,不过不是什么真迹,是你的画像。看样子画了挺久的,起码是你坠崖那段时间画的。”
繁漪心下一动,觑了他一眼:“你又知道了。”
云海扬了扬脸:“好歹逛遍了京都高门里的库房,什么真迹画卷没见过,颜料墨迹的年份也能辨一辩。”
繁漪拿指戳了戳他的额:“还好意思说。叫你练功,可有好好练了?”
云海苦了苦脸:“我白天扮小厮当跑腿,还要帮他防着有人去算计他,晚上还要被南苍那辣手蹂躏,真是惨无人道!”
蹂躏?
繁漪闭了闭眼,果然没好好读过书,这词儿是这么用的吗?
“好好练功,以后我还要依仗你呢!”
云海笑,凤眸里有流光熠熠:“我知道,不会叫姐失望的。”
他的命早在很久以前就被那些权贵杀死了,留下的,便是属于阿姐的!
阿姐没有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以依仗,他自当好好努力,成为她的依靠,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力量也是好的!
进了书房,云海拿了桌上被一本策论压住的史书,翻了看了眼,每一页上都有琰华写下的注解,“就是这本了。”
把史书包好,再装进衣襟内,拍了拍,又贼兮兮的凑道繁漪身边,“想不想看看他把你画成什么样呢?”
繁漪原是想收拾一下被云海烦乱的长案,想想还是算了,每个人的习惯不一样,弄乱了反倒是帮倒忙了。
闻言,有点心动,“不想。”
云海拿胳膊轻轻撞了她一下:“真可惜,那天我都没仔细看清楚。你不看,那我看了啊!”
故意慢吞吞的开抽屉,又慢吞吞拿了话,背过她去,再慢慢吞吞地打开画轴,一番摇头晃脑,又神秘兮兮的督她一眼。
繁漪细白的贝齿咬了咬唇,一把拿过画像,把人拍向门口:“赶紧走你的吧!”
云海叉腰笑:“明明就很想的嘛!”
嗔他一眼,她去看那画像,确实是她。
去年入夏时做了好些心衣裳,因为婚期将近,做的都是鲜艳的。
而这件,便是她坠崖那日穿的。
看墨迹干涸的程度,似乎真的很久了。
云海出了门,又跨回一条腿:“我说的没错吧!很久了!”
繁漪笑瞪了他一眼:“赶紧去吧!”
琰华自来稳妥谨慎,如何会忘了今日要去文华殿授课?
原不过是想借了云海的嘴让她来看他画的画罢了。
她心里是欢喜的,他这是在表达他的在意呀!
将画像放回去。
正要关上抽屉,却鬼使神差地拿了抽屉里的一本诗集,她那被漫漫星光倾覆的眸光顷刻间如被薄云遮蔽……
两日后,侯府上上下下都起了个大早。
姜大人坐在妆台前的喜鹊登梅的软垫上,拧眉看着妻子走来走去检查是否落了什么,抬手扯了扯妻子的衣袖:“就走了?”
繁漪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了?不是前几日就说好的么,舍不得我?”
姜大人哀怨的神色在烛火幽晃的光晕里十分委屈。
长臂揽住妻子的腰肢,往身上一带便把人抱上膝头,颠了颠,又瘦了些。
眉心不由微微一拢,旋即以一泊温泉般的嗓音在她耳边轻柔道:“我是舍不得你。你却高高兴兴的去避暑,留我一个人在家。那么多日不见,你一点都没有舍不得。”
这人还真是越来越晓得如何让一个女人高兴了。
繁漪看着他,缓缓一笑:“这也要羡慕么?”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乖乖当差,嘴一个乖孩子哦!”
琰华有姜柔的提示,一向是仔细观察妻子神色的,便敏锐的捉到了她一刹那的欲言又止:“方才想说什么?”
繁漪纤长的睫毛在烛火的光线下微微扇了扇,有镂空雕花纹乌木扇般新月微弯的浅影,遮掩着绵绵不可述说的心事。
却也不过浅笑着看了他一眼:“不过小住几日,又不是不回来了。”
琰华看她在笑,昏黄的光线将她眼角眉梢的清愁染得宛若山峦间薄薄的雾,缓缓温柔地起伏,稍不注意便要错过。
从前他便错过了太多。
今日必然是要主动些,追问她:“不对,不是这句。”
夏日的天光起的早,冷白的光线摇曳沉浮,透过薄薄的窗纱渐渐在屋子里弥漫开。
她和他就这样依偎在窗前,岁月静好的影子落在浅棕色的地毯上,亲密无间,那样完满。
繁漪抿着笑意侧首看他,他眉目舒缓,已经极力温和,却依旧有一股不可相侵的遥远之感,并不是一个容易亲近的人。
别过脸轻哼:“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哪晓得我要说的不是这句呢?”
琰华的大掌执了她柔软的手捏了捏,放在唇边又亲了亲:“我觉得那句一定很好听,做什么咽回去。要说什么甜言蜜语来着?”抱着她纤腰摇了摇,“想听,说给我听。”
繁漪的笑意愈加清婉,仿佛即将钻破地平线的明丽霞光,瞧他顶着一张清冷疏淡的眉目那样撒娇真是又可爱又别扭。
似乎是故意的,她道:“我可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轻轻扬起了眉,意有所指,“你想听自可有地儿去听,里里外外多的是人愿意说给你听。”
琰华立马接口道:“谁爱听莫名其妙的人说话,我爱听你说。”
繁漪乜他一眼:“你想听?我偏不说给你听!”取过一旁妆台上的团扇,拍了拍他的手,站了起来:“好了,你该去上衙了,我也该出发了。”
琰华:“……”
站在大门口看着慢慢远去的车马微微出神。
门前的路旁有几树凤凰花开得热烈,映着清明的光线,晕气几分迷离如柔雾般的光晕。
琰华心里就莫名觉得妻子这几天哪里不对劲,也不像是伤心难过,就是……形容不出来。
想起姜柔的提醒,他心里一阵堵慌。
是不是因为她看到了他可以应付这府里的算计,胡思乱想了?
原本他只是希望她知道,她不用那样紧绷着自己,是可以依靠他的,可不是为了让她怀疑自己的!
他让她看到他画的画,想着让她知道自己心里有她,是真切的不作假的。
然而结果却和自己想的有点不太一样啊!
他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莫不是她觉得这样的表白太过刻意了么?
马车行在官道上,微微的摇晃,坠在马车门口的长长流苏如涟漪微漾。
车帘在前行途中搅扰起的细风里微微掀动了车帘,有热浪缓缓扑进,蒸地人毛孔不断张开,沁出细汗,带着点微微的刺,痒痒的。
而繁漪的嘴角勾着淡淡的弧度。
丈夫那想说却有不敢直说的神情,让她觉得十分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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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0章 姜沁月
耳边是闵氏轻轻唤她的声音,繁漪缓缓回神,去听她说话。
原本姜元靖算计这一出可谓一箭多雕,若事成,他便有了绝对不败的把握。
一来,既可让三房掌了中馈,有了不被无视的地位,也算是真正的拉拢到了她们。有了中馈之权的三房来日要对行云馆下些绊子、丢些名声威势,也是轻而易举的。终究他们夫妇在府里没什么人脉。
二来,挑拨了二房与她们夫妇不对付,多一个人来替他来寻她们的麻烦。
三来,证据处处对着她们夫妇而来,二房又是嫡出,在太夫人心中自有一定的地位。太夫人对她们少不得要生了些怒意。
四么,姜元陵背黑锅背了那么多次,既然已经无法摆脱嫌疑,被逼急了说不定就会有奋起一挣的念头。那么首当其冲被算计对付的自然就是琰华了。
有那么多人站在他面前帮他对付对手,他自可高枕无忧了。
不过可惜了,算计失败。
如今虽三房得了中馈之权,却也要被人怀疑一眼,是不是同背后之人有所牵扯。
而没有了中馈牵绊的二房都闲下来,来往间更为亲密自在。
更让一同陷在阴谋里的她们,更靠近了。
到达法音寺的时候还算早,又是在盛夏,来上香的人不多。
山风习习从树林间穿过,拂在面上,有天然的清新之意,浑厚的佛音、袅袅如雾的佛香,倒当真能平复人心。
进了寺里的正殿,太夫人同主持稍许寒暄,捐了丰厚的香油钱,便跟着知客僧去了客院。
因着香客少,知客僧给她们一房安排了一个独立的小院子住下。
大房便是繁漪带着蓝氏和沁韵住在红叶斋。
三房荣氏如今要打理庶务,便留在了府里,便只来了沁雯。
原本她是要跟着太夫人住的,沁韵便说和沁雯住着热闹些,晚上说说话。
如此,沁雯便跟着繁漪住在了红叶斋。
繁漪住正屋,拢共两间,一间卧室,一间茶室。
茶室里一长案,一香炉,一花瓶,几软垫与隐几,前窗与后窗对应,窗明几净,宽敞透亮,一旁的红泥小火炉咕噜噜的滚着热水,氤氲流散,总是惬意。
是用来吃茶闲聊或做绣活打发时光倒是极好的。
后半程走的小路和山路,颠了些,她又满怀心事,定下来了便觉得头昏脑涨的不适意。
晴云瞧着她精神并不是很好,便点了安神香,服侍她小憩一会儿。
只是衣裳还没来得及宽,就听外头的婆子来禀。
姜沁月来了。
没办法,晴云只好又换上了旃檀香,又加了些薄荷叶来醒神。
她与琰华成亲那日姜沁月是有来的,在新房时不过匆匆一撇,也不曾与大姑姑一样留宿在娘家。
之后的几个月姜府没什么宴席,姜沁月便也没什么理由回来。
病了两日到底还是懒怠,繁漪倚着隐几听着她们说话,眼神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姜沁月。
一身半旧的天水碧的薄薄袍子,衣襟交叠间,一层层往里是淡蓝与水蓝的中衣与里衣。亮银色的暗纹捧着大朵大朵的紫菀花影,衬得那张容长脸深沉而沉静。
她的五官算不得多美,却是十分耐看的。眉眼肖似侯爷,多了几分英气,本该是爽利高傲的性子,然而此刻笑语晏晏颇是讨人喜欢的同时,眼神流转间是却是深沉与谨慎共存。
这样复杂而矛盾的神色就好似她如今在夫家的处境,出身高,偏不得长辈重视。
没办法。
高嫁了皇家嫡出大长公主与国公的郎君,即便婆母是好性儿的,也得处处守着君臣的规矩。自不能同寻常高门世家的媳妇一样,撒娇卖痴一番便能常常出门了。
这回能出门还是请示了大长公主,来给前阵子小病了一场的女儿求平安符的。
繁漪却晓得她的出现绝对不会只是为了请平安符。
且大长公主的儿媳出身皆是高贵,淮阳郡主的女儿、一品大将军的嫡女,还有一位回贺翁主娘娘为嫡长媳压着,哪个不是千尊万贵高她一截儿。
更因着,姜沁月入府六载膝下只有一女。
丈夫要儿子,她铆足了劲儿却生不出来,过了第三年只能咬牙给丈夫纳了位良妾,偏生那良妾是个好生养的,三年接连生了两胎双生子。
孩子们虽寄养在她膝下,喊着她母亲,到底婆母和丈夫还是不满意没有嫡子。坐胎药喝了一碗又一碗,都喝木了,偏偏没有动静。
是以,她在夫家可谓步步小心,事事谨慎,晨昏定省更不敢稍有懈怠,察言观色自不能少,哄人高兴的功夫也得有,哪里还敢端什么侯府嫡长女的身价架势呢!
遥遥又想起姜柔同她提起过的,在姜沁月的满月礼上,她那位正经婆母的忠心女使来大骂侯爷负心薄幸,最后还一头碰死在席面上。
想来,文氏没少在她面前提起她满月礼尚发生的一切。
姜沁月也是自小活在她婆母的阴影下。
文氏是在提醒自己的屈辱,更是让这个女儿潜意识里的厌恶慕氏女了。
繁漪默默的叹息,女子在这世上总是艰难,偏偏文氏死前还要把怨怒都交付给了她。
姜沁月啊,在夫家举步维艰,还要分出心神来对付她们。
当真是辛苦了。
沁韵亲热的挨坐在繁漪身侧,时不时替她换去凉下的茶水:“嫂嫂身子还未好透了,这样坐着会不会觉得累?”
繁漪轻柔而笑,端了她递来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不会,听你们说话可比我一个人有趣多了。容妈妈盯的紧,想寻个什么做做也不成,只叫躺着。独个儿的时候就是听着更漏滴答了。”
沁韵狡黠地眨眨眼,故意道:“昨儿大哥哥回来瞧我们都在,那逐客令下的好是委婉。可明明是大哥哥自己说了,希望咱们来陪嫂嫂说话的呀!”
沁雯的目光落在红泥小火炉上,热气袅袅落在她眼底,迷蒙如山雾,优柔了娇美的神色。
缓缓觑了她一眼:“大哥哥可没说喜欢被人打扰他同嫂嫂独处的时光。”
沁韵仿佛恍然大悟的长长“哦”了一声:“看来还是我这做妹妹的太不解风情了。”
繁漪面上微微一红,一副无奈模样的抚了抚额道:“你们两个,越发油嘴了。”
沁月落在繁漪面上的目色微微一动,笑意温婉而亲和,眉目一转道:“如今瞧的多了,将来在夫婿面前才能更懂风情不是。”
小姑娘们面上绯红,到底面子薄,忙是扯了别的话题来说。
正说着笑,闵氏从外头来,被皎皎日头晒了一脸通红,晴云忙绞了帕子给她净面,又端了碗冰酪子给她:“二奶奶是打哪里来,脸都晒红了。”
闵氏擦了脸,吃了两口凉意下肚,坐在冰雕边上扑了好一阵的凉风,又问了繁漪累不累,才缓缓道:“方才遇见了个朋友便一同说了会子话,回来的路上又被拖着听了一耳朵的活戏,一耽搁便拖到了大日头下回来了。”
沁月看了两人一眼,旋即抿了笑意打趣道:“生怕暑气扑着儿子,一回来便往咱们这儿跑,哎哎哎,真是不心疼咱们呀!”
云岚嫁进来的时候沁月已经出嫁,但两人认识也是数年了,倒也亲近些。
而元隐要比沁月小了两岁,是以云岚还得叫她一声姐姐。
云岚杏眼儿微微一瞪,嗔道:“我这还想着长久不见姐姐了,一回院子就听门上婆子说你来了繁漪这儿,便是巴儿巴儿的赶过来,这还不领情了!”扬了扬手中水色的绢子,作势就要起身,“得得得,我还是把暑气散散再来吧!”
沁月忙是把人拉住,陪了笑意又一通“好妹妹”的叫着,“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这么小家子气。都赶上跟你儿子一般大了。”
说起儿子,眸底有一瞬的黯然,转而又抿了好奇问道:“云岚不是爱热闹的人,能把你留住,看来这戏定是精彩的很。快说说,咱们也都听一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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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1章 石子
闵氏顺着沁月的手势在她身边坐定,轻轻扑着团扇,半透明绢丝上的蝶儿翩跹在温热的氤氲里:“说舒贵妃娘娘的娘家侄子,平意伯府世子爷的苏九卿。婚期也就在近时了,竟是被人瞧见在外头养了个外室。”
沁月吃茶的动作微微一动,目光若有似无朝着一旁睇了一眼:“他不是定了伯夫人娘家侄女上官氏么?这些年同咱们府里也是有些往来的,瞧着也不像那风流情种的样子呀!”
沁韵轻叹了一声:“咱们大哥哥瞧着还那样冷漠难亲近呢,我从前就怕他怕的要命,觉得稍稍哪里做的不对就要被训了,可处得久了才晓得大哥哥也是好脾气呢。咱们同苏家没什么来往,瞧见的也不过是表面而已,骨子到底怎么样谁知道呢!”
闵氏点头,清秀的面庞上抿有一丝意趣道:“就是这话了。后来又说上官家的公子为妹妹抱不平,今儿一早直接打上了门去,哪晓得打错了门儿,打到五军营参将吴世恒的外宅门上了。”
“吴世恒得了消息过去,看到有孕的外室被人给按在地上羞辱,和上官家的人又打了起来,听说这会子正闹得沸反盈天呢!那边看了热闹的人在后院子的亭子里说的热闹,听的人一大堆,我还当什么是大师讲经呢。”
规整的方形窗格上蒙着素白的薄薄窗纱,挡住了皎皎热烈刺目,投进柔和的光线与乳白轻烟交织在一处便是一缕“杏花沾雨”的朦胧,舒展而微凉。
微微侧首,繁漪目光不着痕迹的掠过沁雯的面孔,她今日一身湘妃绿竹衣裙,衣襟与袖口点缀着几朵盛开的水仙,靠着冰雕的一侧,晶莹的冷光里,那花色嫩瓣黄蕊,将她此刻孤独而敏感的气质烘托到了极致。
繁漪几乎可以听到沁雯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滞,然后是瓷片出现细碎裂痕的淅淅之声,慢慢蔓延开,无声的悠荡在空气里。
那声音她太熟悉了,是心碎的声音。
沁雯抚在膝盖上的手微微一紧,那个名字让她眼眶刺痛,泪雾漫上。
朦胧的泪光里她似乎遥遥望见了少年郎的眉目,玉树琳琅的模样,露出春日朝阳般的笑容,笑吟吟看着她,轻扬着欢喜的语调唤她妹妹。
如今,那个少年郎却离她越来越远,而她,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变得模糊、模糊,却无能为力。
她侧身去提翻滚的茶壶,滚烫的雾白的热气扑在她的面上,给众人一一添上热水。末了,她惊了一声“烫”,抬手顺势抹去了还未来得及滴落的泪。
沁月喟然一叹:“从前还听夫君说他是个读书的料子,少不得也能以世家子的高贵身份考取功名,将来朝堂上有一番作为!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闵氏面上有悯然之色,可惜道:“想必是不满意那桩婚事吧!上官氏的父亲如今在直隶布政使司任布政使参政。从三品,却是实权的京官儿,她是家里的嫡长女,最是娇惯宠爱。听说生是生的美,却是个厉害人。又有伯夫人护着,还未成婚呢,已经把苏九卿屋子里的人都打发出去了。”
沁韵惊呼了一声,绢子沿着唇压声道:“难怪要养外室了。还没成婚就这样厉害,往后还不得被压得死死的。哪个男人受得了!那些能做人外室的女子,大抵都是百般温顺千般温柔的。又有哪个男人不爱小意温柔的女子呢!”
繁漪微微侧了侧首看向沁韵,有些疑惑,连闺阁在室女都这样以为么?
男子都爱小意温柔的女子么?
沁雯默了半晌,幽幽的语调里牵绊了一丝希冀:“闹成这样,婚事会不会不成了?”
沁月摇头道:“大定小定都过了,如何能轻易毁了婚事。那上官氏已经十六,且婚期又近在眼前,是不会退婚的。更何况错不在她,只要她不肯点头,婚礼就得继续。”
繁漪微微一叹:“可惜了……”
沁月拉着沁雯的手,一副长姐推心置腹的神色道:“所以啊,往后你们挑人家,万不可只瞧郎君眉目是否俊朗,还得多看看品质才行。不过你们也放心,咱们老祖宗是仔细人,又疼你们,必然会帮你们好好物色的。”
姑娘们心有戚戚,点头应着。
日光流转,擦过花树落了影子在窗纱上,枝影摇曳,水墨色的花开得漫天盈地,远处桐花树上的墨婵扯着嗓子叫着,那样热闹。
热闹的的叫人脑仁疼,一声声,仿佛无数条春蚕,慢慢的没有阻拦的蚕食着心口,风掠过庭院里的花树妖浓,而沁雯的神色便在那如雨的枝叶沙沙声中渐渐沉入水底。
大长公主的规矩大,是不准儿媳独自在外头时候久的,沁月在繁漪处用了斋饭,又稍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了。
蓝氏同闺中密友一早约好了一道来上香的,前晌里一同去拜佛菩萨,回来的时候正巧在红叶斋不远处遇上了,便亲亲热热挽着沁月送她出寺:“都不晓得姐姐也来,不然就下午晌里再同朋友去见面了。”
她是侯爷正儿八经的嫡长女,亲近讨好些总是不会错的。
沁月亲和的一笑,拍拍她的手道:“这有什么,过了国丧,就有好几家席面要吃。咱们要见面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蓝氏穿衣打扮原是花团锦簇的喜好,只因在国丧期,又是佛寺里,便着了一身深紫色的软绸轻纱衣裙,金银线盘起的牡丹花纹在灿灿晴线下十分耀眼夺目,头上一支宝石簪子下吐出的银线流苏亦是摇曳生辉,远远瞧去便是一团华贵。
她掰了掰手指:“平意伯世子和上官氏十月初的婚期,大理寺卿家十月中嫁嫡女,姚家与镇国将军府的婚事推到来年开春。还真都是喜事呢!”
“日子,还是要喜气些的。最近连街市上都清清寡寡的。”沁月瞄了她的肚子一眼,轻轻一叹道:“也是没办法,又是母亲孝期,又是国丧,不然算下来可不得能喝上你孩儿的满月酒了。”
蓝氏面上的笑色收了收,甩了甩手中的绢子,无奈道:“我都十六了……”
沁月安慰道:“十六还小呢,我生下你外甥女的时候也十八了。你看看云岚,也是十八才生下的玉儿。可见年岁太小了也不见得好生育。正好趁这段时间慢慢养着身子,到时候给咱们姜家好好儿添几个白胖的男嗣。”微微一顿,“我瞧着慕氏仿佛身子不大好的样子。”
蓝氏把家里发生的都同沁月说了,瞥了瞥嘴:“她啊受过重伤、坠过崖,身子能好到哪里去,也亏得底子好,这才捡回一条命,否则听大夫是意思,若是那毒再下久一些别说生孩子,命都没了。如今半年内是不能有孕的。”
沁月揪着帕子的手捂了捂心口,满面惊诧与悯然之色,“这府里是怎么了?”
连连念了几声佛,如水平静的神色下又锋利悠然藏在语调间:“也难为了祖母和父亲为他们夫妇打算,没让他们现在就入族谱,原以为能早早生下长房嫡长孙好延续香火呢,看样子是难了。”
蓝氏似漫不经心的觑了她一眼,长睫微微一垂,掩住了目中流光,微微一叹:“谁知道呢!也不是占嫡占长就一定是出息的。都是命中注定的。”
沁月似乎很是赞同她的话:“不计哪里,都是贤能者居之。有时候也得靠运气。”绢子掩了唇,凑在蓝氏耳边低声道,“当初雍王、秦王、静王,三王相争,哪个不是手腕了得的,把京里搅得乌烟瘴气,最后还是今上占了天时地利成了九五之尊去!这就是命!”
蓝氏描了精致眼妆的眼尾微微一挑,唇边的笑色便如她颈间衣领上镶嵌的珍珠一般闪耀:“姐姐这话说的不错。”
原本她丈夫就有举人的功名,是入了仕途的,正五品,虽是侯府荫封之职,胜在年轻又上进。
如今要给嫡母守孝卸职在家,却也不肯懈怠的,练武、读书一样都不落下。
待到孝期结束再参加一次会试,有了贡生的功名必然能在仕途上走的更顺畅。
姜琰华虽入了翰林,却只是庶吉士。
如今给皇子讲经,新帝登基收拢官员人心给升了侍讲,也不过六品而已。瞧瞧内阁的那些阁老,十有**都是长胡子一把的。
文官的资历且要慢慢熬着了。
她丈夫将来的前途未必比他差。
轻巧的脚步缓缓走在石子小径上,纸伞遮蔽了毒辣的日头,投下一轮暗沉的圆月似的影子。
苏绣的鞋面光滑如女人衣裳内最娇嫩的一片肌肤,似吹弹可破,一步跨出,半露在光线下,耀起的光芒恰似一柄锋利的刀,慢慢的破人心最深处的**,对权利与地位、荣耀的最深沉的**。
沁月跨出寺院的大门:“慕氏还好相处么?”
蓝氏摆了摆手:“也没什么好不好相处的,她懒怠,寻常也不出院子,跟她说不上什么话。不过是仗着银子多些,到处收买人心。如今二房跟他们夫妇好的跟什么似的。”
沁月挽着她慢慢走下百余步的拾阶,马车在下头已经等着了:“我也瞧出来了,云岚同她十分要好。那也是没办法的,她有手段,慕家和楚家都把她当眼乌子。银钱于她而言只怕多的花不完。”
一丝嫉妒与艳羡自蓝氏目中流过,哼了一声道:“不过也没用,如今二房交了中馈,内里也没什么用了。”
沁月仿佛一无所知,惊讶道:“那如今是谁掌了咱们大房的中馈?”
她总是有意无意的将侯府的权利点在“大房”二字上,让人心里莫名痒痒的。
蓝氏瞥了瞥嘴角:“三房。”
沁月似愣了愣,脚步微微一顿:“怎么会是荣氏?”
蓝氏恨道:“那会子都落在疑影儿里,自然只能让置身事外的人来接手了。”
沁月默了默,若有所思,旋即道:“也好,他们三房无依无靠,也不敢对谁格外亲近。谁也别想拉拢了她们来算计中馈将来的着落。”
微微一叹,可惜道:“也是元靖时运不济,走了个冲动的元赫,还以为总算有出头之日了,哪晓得又冒出个大哥来,否则,他如今便是父亲的长子,你来接手庶务也是毋庸置疑的名正言顺。何必咱们自己的府邸、自己的产业还得给个外人来做主。”
蓝氏越加气闷了,下台阶儿的步子踩的有些用力:“元靖空有个嫡子的名分,到底是姨娘生的。那慕氏却是进了祠堂的。姜琰华硬生生压了咱们一头,成了嫡长,能有什么办法。”
旋即看了沁月一眼,“我们出身不够高,也没人支撑,不顾安安分分做个富贵闲人罢了。”
沁月不过微微一笑:“富贵闲人也没什么不好的。知足是福。”
她的贴身女使忽然用力踢开了一粒石子,怒道:“也没什么香客,寺里的师傅也太疏忽了,这样圆滑的石子出现在路上也不晓得踢开,绊倒了贵人他们如何付得起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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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2章 文家女
蓝氏看着那颗被踢飞到花圃里的石子,眉心一动,扬了笑意扶着沁月出了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文英喃喃道:“这大姑奶奶可真是厉害。”
蓝氏抚了抚发鬓,嗤笑道:“她只当我是傻的,一点都不肯帮忙,还暗示我去除掉姜琰华夫妇,元靖就能有机会做世子。谁不晓得他们文家都要把继室送进来了。到时候,文家女一旦生下嫡子,元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嫡子又算什么,这会子把我们当做给她文家剔除绊脚石的棋子么!”
文英的眉心在晴光下有一股丰韵的媚态,目光流转道:“姑娘真的没想过那个位置么?”
蓝氏瞥了她一眼,“镇北侯府虽只是姜氏一族的旁支,可到底在京中百年了,姻亲故旧哪个不是厉害的。若是能握在手里,蓝家也得对我、对姨娘和弟弟还不得客客气气的。”
轻轻一笑,拾阶而上,“她姜沁月急,文家也急。咱们就不用急。作壁上观,待他们斗完了再出手不是更好。”摸了摸肚子,“不过她说的也是,我得趁这段时间好好养着了。元靖好歹占了嫡出的名分,只待我生下嫡孙,在父亲和祖母心里自有地位。那也是筹码。”
文英扶着她跨过了寺院高高的门槛:“姑娘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若真到了文家女生下了嫡子的一日,咱们的手再长,怕也伸不过去了。镇北侯府的势力人脉多少人都想得到,闻国公府为了世子是文家女所生,必然防的严严实实。大姑奶奶是文家的外孙女,哪里肯帮咱们的。”
蓝氏微微一皱眉,沉沉道:“我知道。如今情势不明,也不好做什么,且走一步看一步。我也不能平白给人当了棋子去。”
方走没几步就听到身后马蹄急促声声,回头居高临下望去,是一群年轻郎君鲜衣怒马,嬉笑张扬,自百姓间冲开一跳鸡飞狗跳的路。
文英细细瞧了一眼,指了最前头的郎君道:“那不是平意伯府的世子么!好好的伯府世子爷闹成这样,真是可惜。听说一早上还闹了出笑话,这会子又来这儿了。”
蓝氏懒懒一掀嘴角:“浪荡子浪荡到寺院来了,真是丢人现眼。那上官氏也是个废物,如今就管不住未婚夫,将来也就是个守活寡的料子。”
日头偏西,法音寺的上空拢着佛香薄雾,让那灼灼日光以优柔姿态照拂在寺院的红色瓦片上,流泻下的光芒似九天轻瀑冲起的水雾,淡金微红,仿佛神佛背后神圣的氤氲,能安抚人心底最深层的烦乱。
下午晌刚睡了起来,福妈妈就来请人,说是文家的人也来了寺里上香,叫了一同去说说话。
“原是同咱们前后脚到的,之后在主持师傅那里听讲经,直到方才才回来的。太夫人想着奶奶和姑娘们一路劳顿也要歇一歇,便没来喊。”
繁漪温和浅笑:“祖母体谅咱们,倒叫做小辈的无地自容了,竟还叫长辈等着。”
福妈妈的笑色温厚的仿佛温暖的絮:“奶奶是孝敬人,太夫人自然晓得。”
等着蓝氏、沁韵和沁雯都收拾妥当了,四人一道去了太夫人处。
二夫人和云岚已经到了,正陪着闻国公夫人说话。
玉儿绕在他母亲膝下玩的高兴,见到繁漪进门一下子扑到她怀里,搂着她的脖子奶声奶气的叫她:“繁漪!繁漪来!”
繁漪拖着他的小屁股颠了颠,引得小家伙咯咯直笑,那笑声清脆而天真纯粹,欢喜的调子叫人忍不住跟着一同笑起来。
顶了顶他洁白饱满的额,“有没有想我呀!”
一岁多的小小孩儿或许还不大明白什么想不想,见她微微侧首地笑,便顺着点头,咧着粉红的小嘴儿大声说着“想”。
听得人意足心满。
繁漪默默想着,她的孩儿是不是也会如此可爱又爱娇?
恩、大抵有些难,毕竟琰华的性子同元隐实在不像,一板一眼的,实在不够活泼肆意。当然,是出了门的时候。
想起晨间的不愉,眸中有一抹黯然转瞬而逝。
太夫人板着面孔,却是压不住眼角上扬的纹路:“臭小子,哪有喊伯母名字的!”
云岚头疼的扶额,宠爱的看着儿子挂在繁漪身上,笑道:“以前还叫伯母,听我喊过嫂嫂的名字,便是怎么都纠正不过来了。”
闻国公夫人贺兰氏大约是鲜卑人的关系,五官要比中原女子更深邃立体一些。
圣祖时为安抚前朝皇族,把小女儿信阳公主嫁去了偏安西北的落魄皇族,维持他们最后一点荣耀,而贺兰氏便是信阳公主的曾孙女。
她约莫六十的年岁,与同岁的太夫人坐在一处,威势相当,却显老许多,脂粉均匀的面庞下有细小的纹路慢慢蔓延至耳边,衰老的痕迹已经无法遮掩。
想必偌大的国公府算计也是十分精彩,耗去她不少心力。
缓缓拨了拨茶盏,贺兰氏温声笑了笑:“小孩子最能感受谁对他好,他这样喜欢琰哥儿媳妇,定然是有缘的。”
太夫人朝她们招招手,含笑道:“来见过长辈。”
长辈?
这个称谓让繁漪眉梢微动。
这算是繁漪第一次正式拜见贺兰氏,可她正经婆母算侯爷的继室,便也不必同蓝氏她们一样称嫡母的母亲为外祖母,只俯身行礼,称一声夫人。
贺兰氏的不悦自眉心一闪而过,但见太夫人没有让她改口的意思,也便笑了笑说了声“好孩子”,从手腕上退了一对玉镯子戴到她手上。
繁漪稍稍与她客气了两个回合,便也收下了。
那玉是好玉,如此天气贴身带着却也不生热。
只是她从不喜与不认识的人接触太近,而贺兰氏让她的感官十分不好,做鬼多年的直觉告诉她,这个老妇人肚子里竖着倒钩的蝎子可多的很!
那镯子戴在腕上,直叫她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浑身的不自在。趁着与玉儿玩耍的机会,将镯子拨到了中衣小袖外头。
顿时,心里舒坦多了。
太夫人指了指贺兰氏身边杌子上坐着的两位年轻女子,同大房的人道:“那是你们夫人的族妹,芙盈和蕖灵,也算是你们的长辈,来见一见礼。”
靠着贺兰氏的蕖灵生了一怔小巧的瓜子脸,脂粉均匀,五官清灵秀美,含着浅浅的笑色,神色间有几分饱读诗书女子的清傲并几分亲和。
只穿了一件荷藕色罩半透明薄纱的氅衣,点缀了淡淡暗纹的月华裙在虚步间微微晃动了如水波纹。半挽的少女髻上簪着一支化蝶金耳挖簪,簪头垂下一撮青玉打磨的米珠流苏,轻轻摇曳间,似一叶翠叶的影儿,雅致的好似一朵迎风半开的兰花。
这个就是文家选来给侯爷做继室的女子了。
繁漪记得文蕖灵如今应该已是十八了,是闻国公府旁支嫡女。
因着有后娘便有了后爹,婚事被继母一再耽搁便拖到了如今年岁。
只是听其言谈,颇有阳春白雪之意,并不见畏首畏尾姿态。想是自有她在严苛条件下逆风生长的坚韧与手段。
前世被超度的时候,她进侯府已经半年,不忙着怀孩子,却三更半夜叫女使把避孕汤药的渣滓丢去后山的林子里。寻常更是关怀丈夫的孩子们,隔三差五就要往官舍送去些吃食和衣物。
繁漪微微一嗤,文家倒是会选。
就是不知,到底是给谁选的了。
而坐在稍远些的芙盈则是一张清水面孔,不施粉黛,一头鸦色的青丝挽成垂鬟分髾髻,几朵烧蓝银翠的珠花点缀其间,髾尾柔顺的垂在肩头,一身浅湖色的纱袍,衣裳上并没有任何点缀,却衬得她肤色白净,容色玉耀眉如月,仿佛一朵开在清光如丝底下的茉莉,清丽而楚楚。
站在蕖灵身边,却也掩不去她半点风姿。
蓝氏、沁韵起来行礼,称了姨母。
既然都不是外祖母了,自然也不用叫姨母,繁漪微微一福身:“两位姑娘安好。”
二人颔首回礼,笑意盈盈。
繁漪一抬眼就看见文芙盈眨着美眸在看她,那种眼神,是欲近不近的好奇,见她望过去,面上竟是微微一红的扇了扇长长的睫,冲她轻轻一笑,那羞赧又可爱的样子真是看得人不由心下柔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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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3章 前奏(一)
繁漪开始明白为什么男子都爱楚楚之色了,她也挺喜欢。
面对这样的神态姿色,便是犯了再大的错,想必男人也没脾气了罢。
小孩子人来疯,在屋子里窜来窜去,乳母想带他出去,他也不肯,一忽会儿扑他母亲,一忽会儿扑繁漪,玩的不亦乐乎。
小家伙虽个子小小,力道却一点都不小,繁漪俯身去接他,硬是被冲的连连后退,还是芙盈及时伸手才挡住她即将绊向椅子的冲势。
芙盈低低如云的声音落在她耳边:“小心。”
贺兰氏看了繁漪一眼,嘴角的笑意有些意味深长,转首同太夫人道:“倒是没想到你我想到一出去了,这天气热的厉害,人也懒怠,索性把事儿一丢带着姑娘们来小住几日,偷个清闲。”
太夫人指了指玉儿和繁漪,笑道:“那两个小的,前阵子身子不大适意,城里人多烦乱,空气也不好,便带他们出来静养些时候。”
芙盈侧首看着半蹲着与玉儿说话的繁漪,眉目温婉,笑色妍妍,只那唇色确实淡了些,不过同孩子玩了一会儿便有些喘,额角沁出了薄薄的汗,在窗口落进的光线下,莹莹散着冷色。
“大奶奶的神色是不大好。”
贺兰氏点了点头:“今年这日头格外毒些,难免不适意。在山上养着正适宜。”
暼了眼繁漪的肚子,茶水的薄薄氤氲拢在贺兰氏低头吃茶的眉心,又不着痕迹看了蕖灵一眼。
莲步位移,蕖灵接过福妈妈托盘上的茶水奉到太夫人手边。
太夫人接过茶盏,缓缓一笑,打量了蕖灵一眼道:“你倒是好福气,家里的姑娘当真个个美貌。可许人了?”
不知多少人盯着镇北侯府,侯府的围墙早已经不是密不透风的了。
贺兰氏掌着闻国公府,自来事多人忙,怎么会是无缘无故来法音寺小住?
都是聪明人,不过是没有揭破而已。
左右她都要往那一茬扯过去,太夫人索性先开口了。
贺兰氏果然眼神微微一动,指了芙盈道:“她四叔家的已经许了晋老将军家次房嫡孙。”又看了眼蕖灵,“她么。”
一顿,捏着杯盖轻轻拨了拨水面上舒展的茶叶,微微一笑道:“是个会伺候人的,想着给你身边添个端茶送水的。年轻轻的,活泼鲜亮。”
说的很是委婉,意思也十分明白。
给你儿子添个继室。
沁韵瞄了蕖灵一眼,便低下了头。
蓝氏似乎百无聊赖的在指间缠着绢子,微微掀了掀嘴角,也是不动声色。
繁漪只管与玉儿咿咿呀呀,不过懒懒一笑,多个人进来,把局势搅的更乱些才有趣呢!
接下来就是太夫人与贺兰氏的打太极。
围绕中心思想总结为一句话:家里没个嫡母、主母终究是要乱套的。
瞧,对侯府发生的事情还不是一清二楚么!
大文氏活着的时候生儿育女,照料家中,除了并未给侯爷保住继承人,并未有过什么大错,死前还逼着她点头迎了慕氏进门,是以,对于此刻文家提出的续娶文家女,侯府并没有理由拒绝。
只是太夫人晓得侯爷属意与慕氏所生的琰华接任世子位。她虽有意考验大房的几个孩子,却也不能轻易替儿子答应下来。
为侯府长久计,继承人有才能是重要,更重要的是心计谋算。不计是谁胜出,只要不被抓到把柄再被打下来,才有资格和本事撑住侯府门庭。
就此番算计来看,她的这些孩子们都不是简单的人物,且要缠斗上一些时日。
若如今迎了新夫人进门,局面必将变得更乱,一旦生下嫡子,闻国公府必然干涉世子位的继立。
她依旧老了,儿子也年过四十了。立幼子,来日如何已然说不清。
她不能把侯府的未来、族人的生死富贵都交托给一个不确定的小儿手里。
看了一眼于此事漠然的繁漪,太夫人心中自有另一番考量,微微一笑,文家的急切态度激他们一激,让失态发展的更快一些才好呢!
谁输谁赢,他们镇北侯府不败的继承人就要出来了!
太夫人以一泊幽往退让一步道:“侯爷与文氏二十余栽夫妻,她过身不足一年,能为她做的不过多念及她身后数年罢了。我同他也提过此事,孩子们有什么事也总要有个长辈商量,府里的事务也得有人掌着才行,可他只说尚无此心。”
闻国公夫人轻轻扑了扑团扇,半透明团扇上暗红的花色将她嘴角满意的笑色映的几分深沉,却也不肯轻易松口。
便道:“为了孩子们前程安稳,阿如也不会同他计较这些。”
太夫人也晓得不能一味的拒绝,总要看在在大长公主府讨生活的嫡长孙女的面子。
凤尾森优,风过时,似龙吟悠远。
太夫人微微一沉吟,黯然道:“九月初就是阿如的周年祭了,时日过的也是快,就让侯爷为她守制满两年吧。夫妻一场,到底也曾生育世子,不好叫外人瞧着,说咱们侯爷薄情寡义。”
曾生育世子。
这个“曾”字用的不轻不重,贺兰氏果然不再说什么了。
太夫人不能驳文家的请求,文家自然也不能一再紧逼,人家已经把为妻守制三年缩至两年,也算给了态度了。
母死,子女守孝三年,十足算是二十七个月。
男子守制不娶,也是二十七个月,其实也就是缩短了三个月而已。
可到底是婿,与亲家母,得维持了客气,何况如今在姜家,文氏的血脉一丝也无,便是出嫁的姜沁月也还得仰仗娘家人的姿态才得喘息,“为了孩子们的前程”这样的理由,也得姜家人认可才行。
起码人家也是默认了到时候继室还是文家女了,贺兰氏便也只能含笑应了。
寺院的晚饭时间是很早的,两家便一派和睦的一同在太夫人处用了。
傍晚山风习习,在漫天醉紫色的红霞里,穿过客院的树林子,清泠泠的沙沙声,是极轻柔的,轻轻拂动了繁漪鬓边青玉簪下坠着的一粒圆润的珍珠莹莹晃动。
风里有几丝幽幽的香味,习习嗅去,仿佛是荼蘼与桐花的气味。是淡雅的清甜与清冽的沁香流转在温热的空气里,仿佛坠入云层,几欲融化在这样的山风里。
在这样沉静而优柔的晚霞里,一行皆是容貌娟秀的女眷们慢慢走在寺院客院林子的小径上,引得香客频频回首。
而她们之间,因为文蕖灵即将冠上的身份而莫名流转着一股抗拒而沉默的气氛。
蓝氏和沁韵还算八竿子打得到的亲,自有她们去找话说。
繁漪便只与云岚并行在最后,闲闲聊着云岚带来的料子,赶明儿开始做秋日的衣袍。
云岚碰了碰繁漪的手:“你的刺绣好,我呢裁料子比你顺畅些,咱们一同合作,非要做一件叫元隐没话说的袍子来!”
眉梢微微一动,朝文蕖灵瞥了一眼:不是个简单角色。
繁漪抬手微微抚了抚发鬓,眸光微转:文家如何会选个简单的来搅局。
云岚微微皱眉:你们两个可得小心了。
繁漪一笑,点了点头,轻道:“怎么的,元隐还嫌你手艺呢?”
云岚往那无声处一横眼:“他儿子鬼画符他都觉得是好字啊好字,咿咿呀呀说几句,又道好诗好诗,我做的衣裳他左右有话要说。非拿了我的同千锦娘子的比。”
她微微一眯眼,又蓦然流光婉转,清俏道:“我若有那手艺,他想穿我的做的衣裳,我非得管他要银子不可!”
繁漪轻轻扑了扑团扇,唉唉道:“男人啊男人,口直体嫌,偏浑身上下都得穿着你做的。这厢又来吐槽。您二位的小意趣果是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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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4章 前奏(二)
文芙盈就在她们前头,听着了,回首团扇半遮面的莹莹一笑,那灵灵的目光会说话一般。
山风吹拂,勾勒了轻薄裙衫下的身段,丰盈而玲珑有致。
繁漪瞧着,若她是个男子,这会子怕是想要一亲芳泽了,难怪连沁韵都说男子都要娇怯,一个个却也娇怯,果然啊果然。
末了,又默默腹诽道:原来姜琰华也好这一口。什么诗书清傲,也是假的。
遥遥京城文华殿收拾书册准备下衙的姜琰华猛打了三个喷嚏,还暗暗以为是妻子在想他。
殊不知,妻子正在腹诽他肤浅了。
瞧着是个心思单纯的,娇怯怯的逗弄起来十分有趣,繁漪倒也对她十分有好感,抬手折了一支绯红的石榴花在手里,轻轻嗅了嗅,吟吟道:“真是好福气。”
云岚被她没头没脑的说的奇怪:“什么好福气?”
繁漪的目色流连在文芙盈姣美的面上:“晋公子呀!”
果然,文芙盈满面羞红,大大的眼睛眨呀眨,微微嗔了她一眼,细声道:“大奶奶惯会取笑人的!”
云岚伸手挽了文芙盈的手臂走在两人中间,笑道:“什么奶奶来奶奶去的,叫名字才好。”转而又问:“婚期可定了?”
文芙盈低柔的语气宛若悄然绽放的花瓣,轻轻摇曳着细而软的花蕊:“定了来年开春。”
云岚喜道:“是草长莺飞的好时候呢!”又道,“晋家长房的大儿媳是咱们姜家的姑奶奶,到时候你们成了妯娌,咱们也可按了平辈论了。”
文芙盈似乎很喜欢同她们说话,亲近的挨着云岚,抿着乖巧欢喜的笑意道:“云岚说的是。”
转首看了眼繁漪,只觉行走在大片大片花树间,她的静若碧水无端端压得绯红的石榴花黯然失色,而她,柳色青青,娉婷生色。
在花香盈鼻间嗅见她身上幽淡的香味,“繁漪身上的香味好独特,叫人闻着安心。”
看着羞怯,倒也是个会自来熟的,繁漪微微含笑:“只是寻常的沉水香,加了些花叶药材铺干后的粉末而已。天气热,容易心烦意乱……”
忽然一阵打马游街的哄闹逼近,打断了姑娘们好容易才生出的几分聊天的意趣。
众人回首瞧去,竟见几个少年郎在客院的林子里策马?!
繁漪好歹跟着无音学了几年武,寻常丈夫也督促她练剑,遇险时的反应便是下意识的敏捷,她舒臂一揽,将云岚和芙盈从小径上掠开。
肆意少年郎胯下的红鬃烈马险险擦过芙盈的衣袖,直冲着数丈开外的蓝氏她们而去。
丫鬟婆子们惊叫四起,乱成一团,繁漪只觉耳边一阵嗡嗡,一片闷热里便生出几分不耐。
光会尖叫有什么用!
目光四下一巡,从土里拔起支撑倾斜枝干的木棍,劈手掷过去,木棍在空气中呼啸着转动数圈,笔直竖进沁雯脚边的泥土里,然后就在一群人惊惶的眼神下,那匹红鬃烈马的铁蹄绊在了木棍上,前蹄踩了个空,远远摔了出去,把马匹上的公子哥儿甩至一颗高大桐树上。
好一声闷哼,跌在地上团成一团,想是真痛的狠了。
芙盈和云岚呆呆地看着她天水碧的大袖衫子在轻盈而凌厉的动作间翩跹如傲然的蝶,简单的圆髻间只一支青玉簪子点缀,坠下一粒珍珠,旋身时高高掠起,在霞光下摇曳着明媚幽光,点亮她的容色。
这样简单的装扮,这样洒脱的姿态,温婉又清雅英气,好比一朵金秋暖阳下盛放的桂子。
同行的郎君安坐马上,笑得好不癫狂,指着摔的闷不出声的同伴道:“怎么,叫小娘子吓的软了腿,站不起来了?”
那郎君颤巍巍扶着桐花树站起来,指着繁漪的方向,龇牙咧嘴:“你、你个小娘子知道我是谁么!”还在打颤的手指往地上一指,“今日给小爷磕个头就放你一码。”
繁漪挥了挥衣袖,懒得搭理这种人,就摔成这样,站起来也打不过她。
回头看了还在震惊里的两人,拍了她们一下:“没事吧?”
很好,这两个起码没有尖叫。
芙盈从呆愣中回过神来,满目闪闪的看着她,点头:“没、没事。你好厉害啊!”
云岚捂着心口,好好喘了两口气才缓过来,不敢置信道:“竟在寺院里策马,这些人都疯了不成!”
那颤颤郎君缓过劲儿来,大步到了她们面前,正要说话,一声佛打断了他的嚣张。
“阿弥陀佛。”
大和尚嗓音随着阔步从远处稳稳而来,在流霞烧透的天空下,有佛音空绕的浑厚与悠远,对着受惊的女眷们深深一礼:“小寺失误,叫施主们受惊了。”
女眷们也没得心情与他客套,便都团扇遮面只道了“无妨”。
索性少年郎们对佛门之地还保有最后一点敬畏,亦或是看到不远处急急而来的一老一少两位女眷,面对大和尚的好言相劝,倒也没再生事,悻悻围着那匹倒下的红鬃烈马可惜起来。
瞧样子应当是哪位公子哥的长辈了。
云岚小声道:“是平意伯夫人和苏九卿的未婚妻上官氏。”
见到人群里的云岚,那位夫人忙不迭过来的致歉:“竟是镇北侯府的娘子们。那几个失心疯的吃了疯药,着了魔,惊着了各位真是抱歉。”
云岚客气道:“夫人安心,索性我家嫂嫂身手好,都无事。”
平意伯夫人落在繁漪面上的目光极是赞赏与感谢,听云岚唤她嫂嫂便晓得她是谁了,上前亲近的拉着她的手道:“多谢琰大奶奶出手,才免今日这群不知事的混账闯下大祸。”
又见手臂上的一道破痕,还染了星点的血迹,不免一惊:“伤着了?”
繁漪低头去瞧,衣袖上果然撕破了一点,有薄薄的血迹,想是方才去拔木棍的时候被枝干刮破的,轻缓一笑:“没事,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平意伯夫人面色一沉,瞪着一旁倚着花树的儿子苏九卿叱道:“叫你来静思己过,你竟在寺院里策马!这么大的人,规矩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惊着了女郎们,连道歉也不会了么!”
苏九卿冷着脸暼了眼母亲身边的女子,不耐的扯了扯嘴角。
上官氏身材娇小,生的一张小巧的瓜子脸,杏眼红唇,肤白细腰,算不得多美,倒也清秀可人。
她吟吟楚楚的望着未婚夫,用力抿了抿唇,娇声唤他:“天色不早了,哥哥还是回厢房去吧!”
苏九卿蓦然回头,眸光似乎在谁的面上落了落,隐约有兴奋之意在里头,旋即冷眼盯着上官氏。
讥笑道:“妹妹如今管的倒是宽,我读不读书要管,我同谁交好要管,我屋子里的人要管!家里放不住,连外头也要闹!好容易出来透口气,竟也都躲不掉你!”
平意伯夫人看儿子如此不分场合的与未婚妻似仇人般冷脸,又急又怒又心疼,不想一桩婚事竟把一向爽朗好脾气的儿子逼成这样。
可婚事是她做主定下的,为的也是娘家的荣耀,总要护着上官氏,否则哥哥嫂嫂面前也交代不过去,咬牙道:“你闭嘴!怎么同你妹妹说话的!赶紧给我回去!”
苏九卿看都不看上官氏一眼,牵着马转身就走了。
上官氏难堪的红了眼眶,细白的贝齿用力咬着唇瓣,提了裙摆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袖,委屈道:“哥哥对我有意见,自可同我发作。何故惹了姑母为你日日操心,平白叫旁人看了笑话。”
苏九卿停住脚步,嗤笑了一声:“笑话?”
甩开她的手,死死盯住未婚妻的脸。
日头半沉,晚霞摇曳,整片天际仿佛都沉醉在一片红绸之中,他嘴角便的讥讽之色却在这样明媚的天色里缓缓沉寂下去,“妹妹一张嘴倒是惯会做贤良好人的。如今来看我笑话的都是谁招惹来的!你有什么脸来教训我!”
泪水自上官氏秀丽的面上簌簌躺下,在下巴上凝成晶莹的一滴,坠了坠,落在她素手的手上。
似被烫了一下,她拿帕子用力抹去泪水,扬了扬下巴道:“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谁!还未成亲,你便在外头养外室,屋子里还有三四个,家里的脸面都不要了么!你又如何有心思去读书考功名?世袭荫封的官儿不过养闲人废物的!”
“再者,那下贱东西还悄悄倒了避子汤怀了孩子!那我算什么,一进门就来给人做嫡母么!”
通房不被期待的孩子,一剂药下去便是了。
大不了把人发卖出去,她却非要全部打发出去。
说白了,还不是善妒!
想什么都把控在她手里!
但他是人,是有自主意识的男人,不是卖身给他的奴婢!傀儡!
从前只当表兄妹时,瞧着她傲娇的小任性尚且算得可爱,原来到了自己身上确实这种滋味,当真叫人厌恶!
更可恨的是她竞对沁雯动手了!
他们已经不再见面了,却还不肯罢手!
沁雯怕水,自来小心,不会轻易靠近了水边,怎么会会无缘无故掉进水里,险些溺死!
苏九卿淡了神色,心底最后一点愧疚也消失不见,嫌恶的撇她一眼:“到如今是谁让我彻底没了读书的兴趣,妹妹心里没数么?”
上官氏一噎,连带眼眶里的泪都凝住了,心头似坠了什么重物一般,沉沉的发痛。
她不明白,她没有跟他吵,没有跟他闹,什么都是借了旁人的手去做的,为什么他的怒意还是全都算在了她的身上。
明明、明明她看到华阳公主就是这样攥住魏国公的,为什么到了她这里就不对了!
到底哪里错了?
苏九卿的目光落在醉红的云霞,姿态邈远的仿佛他的神魂早就远离,难以亲近:“还没进门就摆这么一张寡妇脸,我同你没什么可说的!”
上官氏望着他腰间饰物在山风微凉里翩跹微动,耀起的光芒深深刺痛了她的眼,没有一样是她赠他的!
迎着傍晚温温的山风,她扬了扬脸:“做主这桩婚事的是姑母和祖母,到底不是我求着你的!哥哥又摆什么世家子的身价来瞧不起人!若是瞧不上这门亲事,哥哥自可去说服了姑母退婚,自己做不到,如今却要把自己的无能算到我身上,你凭什么!凭什么这样来作践我!”
苏九卿说话也不客气:“凭什么?你自找的!当初我就跟你说过,我只当你是小妹妹,做不得夫妻。母亲也松了口,是你、是你父母抬了外祖母来逼的!”
上官氏的傲气顿时微顿,节节败退。
是!是她非要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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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5章 沁雯(一)
宫里得宠的舒贵妃是平意伯的亲妹妹,舒贵妃还有二殿下这个儿子。
宠妃和皇子的外家,只要沾上绝对的姻亲关系,上官家的仕途必将更顺,所以,不管是娶还是嫁,郑苏两家总要再次结亲的。
她爱慕他十数年,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
父亲自然也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所以他们抬出祖母去姑母那里,以上官家的满门荣耀逼迫来的!
可、可原来他知道,他都知道!
难怪左右瞧她不顺眼。
在他眼里他们一家子都是利己主义,他被遮蔽了,完全看不到她对他满心满眼的爱意!
苏九卿眼神如墨,倒映在他眼底的遥远身影微微漾起一点涟漪,转瞬即逝。
冷凝道:“退婚?我可不敢,今日打上我小意儿的门,退了婚你那些个好哥哥还不把我杀了!我可得罪不起你们上官家,既要这么欺人太甚,咱们就这么过着,看谁先过不下去!”
他微微一俯身,在她耳边肆意而冷冽的笑,“有本事你就顶着活寡的身子骄傲一辈子。我养得起一个玩意儿,就能养得起千百个,你来打就是。”
活寡!
他竟要让她守活寡!
那样巨大的羞辱让上官氏气到浑身发颤,一旁的女使也不敢来劝,便只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光线渐渐暗下去。
山上的温度,在天边最后一抹霞红被拽下之后便变得微凉起来。
上官氏的脚步停在红叶斋远处栽满了彼岸花的小山坡上,抬手用袖子用力擦去面颊上紧绷的泪痕。
花枝繁茂之间,她的目光落在庭院里纤弱而模糊的女子身上,任凭花树妖浓,星光璀璨,她渐渐阴翳的神色宛若刀剑千万支,凌厉的悬空待发。
她必要让苏九卿,跪着来求她进门!
夜色如梁下被山风掠起的轻纱一般,带着天然的凉意,四散弥漫。
寺院里的烛火仿佛一缕金秋的阳光,带着一抹沉水香若即若离的气味,将素白粗糙的窗纱染成了淡淡的金色。
云岚与沁雯坐在窗边的长案上对弈。
繁漪支着窗台,微眯着眸,体会山间仿若四月天的微风带着百花清香拂在面上,愉悦而沉郁:“这苏世子从前也常去我娘家同哥哥们读书写文。我虽只见过两回,瞧着也是个清朗有礼的人,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竟和一群不学无术的风流公子们混在一处。”
云岚瞧了眼窗外,小声道:“听苏家旁支的人说,这桩婚事苏世子一开始就不同意的。”
繁漪侧首,目光落在垂首的沁雯侧脸上:“那如何又答应了?”
云岚轻叹了一声:“上官家老太君逼着伯夫人答应下来的。如今舒贵妃娘娘得宠,同皇后亲如姐妹,又生有皇子,眼看着平意伯府将来只会更加煊赫,这样的肥水,上官家哪肯流到旁人家去。老太君拿着上官家满门前程荣耀来说事,伯夫人到底也是上官家的女儿,吃逼不过就答应了。”
沁雯执着白棋的手落下极力隐忍下的心脏还是骤然一缩,蹭动了一左一右的两枚黑棋。
那种痛更胜于皮肉的鲜血淋漓,仿佛是周身的新旧伤痕骤然开裂,又被狠狠抹上了一把粗糙的盐粒子。
她用力咽了口气,又咽了口气,这才没有让喉间的刺痛漫上眼眶:“事事难料,人事亦难料。也是可怜人。”
繁漪拨了拨耳边的白玉坠子,轻轻点在颊上,是清醒过的触感:“上至天家下至斗米百姓家,哪个不是可怜人。人生之事真正有几人是自己掌握在手里的。当家主母,又是做母亲的,若是没有足够的狠心与强硬应对旁人的逼迫,儿女,终将成了冤家。”
云岚将黑子摆好,慢慢思索着,落下一子,可叹道:“可见、一门不中意的婚事带来的后果是深远的。好好的郎君,前程、名声,全没了。”
沁雯默然。
繁漪亦是默然。
一场不中意的婚事尚且能忍,因为要继续下去的理由千万个,而一颗另有所属的心却要如何容忍站在身边的人没有一点可爱之处呢?
或许,不中意的人,不论做什么都是不可爱的吧!
要多强大、多包容的心,才能用一副温柔的神色去习惯一个不爱的人呢?
亦或者,是有几分真切之意呢?
于她而言,于一个没有底气的人而言,自己给不了自己答案,别人给的答案也不会是肯定的,这将永远只是个无解的题。
沁雯怀了凄恻的心事,这盘棋输得没有意外的快。
云岚瞧她神色幽幽,以为她这个未出阁未许人的姑娘被如此关系吓坏了。
便煦煦温和道:“上官氏的问题便是太急了,还没过门就管起爷儿屋里的事。还闹得这样沸沸扬扬,爷儿没了面子,哪还能喜欢的起来呢!她以为是借了伯夫人的手处置的,别人看不懂。当母亲的,只会当心成年儿子屋子里没人伺候,怎么会一下子全部打发出去?还不是未来儿媳开的口了。”
收拾好了棋子,白一罐,黑一罐,楚汉分明,一点不容掺杂越界。
看着沁雯眉心淡淡的伤怀,云岚改换了过来人方式,教了沁雯将来于夫婿房中事的应对之道:“其实只要进了门,爷儿屋子里的人要怎么打发,爷儿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妻子去。左右妻子也会陪嫁了好姿色的去。哪个男子不三妻四妾,只要敬重着妻儿也就是了。”
“何况咱们一旦有孕,伺候上的事就不方便了,总不能委屈了爷儿。”挽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你还小,看的却不少。这些没什么过不去的。慢慢接受了,日子也便顺意了。”
天际有薄云缓缓行过,遮掩了下弦月的光亮,暗沉的光映着寺院三大屋顶的红瓦,映着锦缎上的浮光,映着湖面摇碎的一泊粼粼水光中,慢慢沉浮,渐渐有了支离破碎的姿态。
而沁雯那姣好的面容也有了玉碎尘沙的落寞暗影。
她的点头显得那么沉重:“嫂嫂说的我明白。多谢嫂嫂提点。”
云岚微微一笑:“都是做女人的,苦楚咱们自己知道。自家姐妹,有什么可谢的。”
听着屋外虫鸣深一声浅一声,叫人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惆怅,“只是平意伯夫人如此顺了上官氏的心,反到惹的苏世子愈发的厌恶那个未婚妻了。”
窗户不其然“吱呀”了一声,凉风扑进,烛火“风风”摇曳,撩的人眼皮直跳。
繁漪微眯着眼迎着风,吹出几丝干涩的泪意,那星光在水色里仿佛伸手可得,又仿佛,遥不可及:“若是心里没人,这样的事,何至于此。”
晴云取了一支镂空银竿,挑了一支染的明亮的,侧身将熄灭的几盏注意点亮,悄无声息的动作便是她这个人一般,从来不引人注意。
豆苗似的火慢慢舒展开,点亮她鬓边的鎏金珠花上的一点星芒,熠熠而沉静,仿佛落蕊知秋。
沁雯一颤:“这话怎么说?”
风吹着高大的桐花树枝影乱颤,下弦月弯弯的远远的挂在树梢,摇摇欲坠的样子。
看了她一眼,繁漪漫不经心道:“不是养着外宅么。”
云岚缓缓点头:“倒也是,会在成婚前养外室的,八成是喜欢的不得了的。数数这京里头,还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一生一世,总是围绕着男子,却还对女人格外的苛刻。
偏偏天地广阔,容不下女人那一点小小的自在。
一时间,女眷们没了说话的兴致。
沁雯送了云岚出了院子,消瘦的身影立于月下,像一只没有灵魂的木偶,呆呆的无助的望着一树掉光了叶子的、或许已经没有生命的合欢树。
情难续,哪来的合欢。
仿佛有千万个理由推动,该来的人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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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6章 沁雯(二)
小住在法音寺的厢房,把原本散在城中各条繁华街道的人摆在了只一墙之隔的距离。
阴谋算计,仿佛黑夜里的鬼影,悄无声息的融化在脚下的影子,光明正大的游走在人群里,窥探别人的秘密,密谋着如何算计。
或许是红叶斋的庭院里桐荫逶地,修竹沙沙,总能在人头高升的日头之下蕴漾出了一片难得的清亮静谧之意来,寻常老夫人们去听经念经,女眷们便都聚过来,在繁漪处吃茶闲聊。
上官氏来的也颇为勤快。
仿佛对未婚夫与沁雯之事一无所知,同她说笑起来亦是一副十分亲近的模样。
倒是沁雯的面上,总有掩饰不住的失神与心虚。
连着两日之后,实在之撑不住,索性称了不痛快便只躲在屋子里不出来了。
这日里天色不是很好,大抵是要下雨了,山间的风也渐渐有些沉闷,带着湿而重的水气缓缓渗透了衣裳,紧紧的裹挟着人的身体,仿佛要把人沉溺下去一般,闷的难以喘息。
自打她被超度回来,身上便一直凉凉的。
文芙盈似乎格外喜欢,总要同她靠在一处。
瞧她懒怠,斟茶递点心反倒是把她照顾成了客人一般。
往日在家这些都是琰华替她做,她看书刺绣,他就坐在一旁递这个拿那个,如今换了个芙盈来,也是安静的,繁漪倒也受用的很。
云岚便同她们玩笑:“繁漪说什么她都点头,都不用说,也晓得她要什么,怎么看都像是认识长久的朋友了。人世间当真还有倾盖如故之说了。”
芙盈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啊眨,嘴角的笑意柔软如云,清甜如蜜:“我觉得靠着繁漪很安心,我喜欢同她待在一处。”
上官氏轻轻的笑,扑着团扇道:“看样子咱们瞧上去,定是不可靠的了,是不是?”
芙盈答不上来,憋红了脸,喃喃了一声“没有哇”,又往繁漪身上靠了靠。
繁漪斜倚着隐几,眸光被手中茶水的氤氲拢住,瞧不清含笑的底色。
在她面上落了落,睹了女眷们一眼,轻笑道:“晓得她害羞,你们还不住逗她。”
云岚手里的团扇在颊上点了点:“咱们都是老皮老脸了,说些个俏皮话都没得意思,好容易来个娇怯怯的,可不得好好逗一逗了。”
繁漪微微一抬眉:“那可得悠着点,学的哪日如咱们一般,可就又没得好玩了。”
正说笑着,东厢忽然吵嚷起来:“着火了!”
守在大门口的粗使婆子赶紧提了桶去太平缸提了水去灭火,索性大白日里丫鬟们都清醒着,及时察觉了屋子里有火光烟雾,人没事。
沁雯惊魂未定,抓着繁漪的衣袖颤颤着久久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繁漪也只做一无所知,不着痕迹将她带离声声说她“太不小心”的上官氏身边,抱着她的肩轻轻安抚着。
东厢燎了床,必然是不能住了,若叫她们独自搬出去,两个姑娘家家的也不方便。
如此,沁韵是蓝氏的嫡亲小姑子,便住了一间。
沁雯便同繁漪住了。
趁着夜色暗下来,扮了丫鬟模样的云海悄无声息在东厢溜达了一圈。
明明是个男孩子,扮起女装妖娆的叫女人甘拜下风,也不知他师傅到底是何神圣了。
抚了抚蓬松的发鬓,云海进了茶室,拎着茶壶给繁漪泻了一杯,递给她道:“屋顶的瓦砾被人动过的痕迹,火星是从上头掉下去的。只是她们自己带帐子是霞影纱的料子,星火一沾整个就都燎了,也瞧不出来到底是从哪里开始烧的。”
自己又倒了杯喝下,“她一点儿都不吭声,想是清楚自己被谁算计了。”
繁漪冷冷一笑,到叫她想起被人往屋子里放了毒蛇的那一回,一环扣一环,今日这场火想必也不过只是个开头而已。
当时沁雯一个人在屋子里,火不是她自己不小心燎的,那必然是旁人要害她,可要害她一个闺阁姑娘总要有个理由吧?
怀疑谁?
说她怀疑上官氏?
上官氏当时是和繁漪她们在一起的,更何况,她要如何解释自己为何会怀疑她呢?
说自己爱上了上官氏的未婚夫,同他两情相悦了?
这样的解释,恐怕旁人只会觉得她没被烧死才是可惜了。
所以,她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还得拦着旁人去深究。
这个哑巴亏,她只能吃下。
能做的不过是战战兢兢的警惕着,盼着太夫人早点发话回去。
“你仔细这点儿沁雯身边,有可疑的盯紧了。”
云海一撩裙摆在繁漪身边坐下了,拿指头轻轻顶了顶她的额:“你啊你,好不容易离开了,非要一头撞进来。姜琰华命硬着呢,用得着你操心。你瞧瞧,事情真多,身子还未养好呢,就又被人装进套里。你有几条命够人算计的!”
繁漪抬手拍开他那修长的指,当年风餐露宿枯草般的手也养的白嫩起来:“我还给你机会离开京城呢,仇也报了,你怎么不走?”
“姐姐这话没太良心,我是为了谁啊!”云海摸摸手背,娇滴滴的唉唉叫道:“我要真走了,你还不得在背后说我没良心!好吧好吧,我是心甘情愿的,谁让我没有亲人呢,好容易捡了个贴心又漂亮的姐姐,哪能忍心放着不管呀!”
繁漪觑了他一眼,含笑的眼神里有轻轻的宠爱,那是对幼弟的喜欢。
阿娘没给她带来的兄弟,如今老天爷也算对她有了补偿。
云海盯着她,捂着心口夸张的长吁一声:“真可惜。”
繁漪晓得他定然没什么正经话,还是一本正经的问道:“可惜什么?”
云海笑眯眯去挨她的肩头:“姐姐若是不嫁给他,等我长大了,我就能娶你了。”
繁漪轻笑,弹了弹他的额:“你想太多了。”
绕了绕宽大轻薄的衣袖,绕指柔的粉红色,温柔的像是女子不染胭脂的唇,云海调皮的笑:“我也发现了。世界那么美好,美人那么多,现在又有花不完的银子,我还是多看看的好。”
繁漪:“……”
晴云和晴风:“……”
就算云海穿着男子服侍,也是雌雄难辨的美貌,要按照容色来找妻子,未免有些难度。
云海抱着繁漪的手臂,顶着一张清秀小女孩的面孔撒娇道:“姐姐本事大,也给弟弟谋划谋划,给我弄个一官半职的,也好叫我将来娶个官家小姐做婆姨。像姐姐一样聪明的我也不指望了,能像姐姐一样温柔漂亮就行。”
繁漪失笑:“看在你马匹拍的不错的份上,我尽力。”
晴风瞧不下去了,虽说是半大的孩子,到底也是男子,再是亲近如亲姐弟也不带这么搂搂抱抱的。
一把拎了云海起来:“赶紧出去守着。再待下去,叫爷晓得了,还不得拔了你的皮。”
云海尚且十三岁,摸人钱袋悄无声息,功夫底子也不差,但好男不跟女斗,最终被无情地从姐姐身边拖走。
不甘心的捏着女音嚷嚷:“我在姐姐屋子里怎么了,你们这些人,心思真是龌龊!从前姜琰华不在的时候我生病都是姐姐照顾的,他抢了我姐姐,我还得顾着他,现在连抱一下都不给,没天理啊!”
晴风嫌弃的把人丢出去,还不忘拍了拍手。
云海:“……”人家可是正在长成路上的美男子呢!
粗鲁,实在粗鲁!
薄云散去,月光慢慢倾泻,斜斜从窗台照进,将繁漪原就纤长而慵懒的影子拉的更是幽长而朦胧,漫在积年洗刷下显得灰棕的地板上。
秉承隔房嫂嫂的客气而温柔的准则,繁漪回了房也不曾过问半句,只将沁雯的生活照料好,再贴心的熬上一碗安神汤给她喝下。
窗口下长案上的错金香铜质博山炉慢慢吐着乳白的青烟,在今夜不敢熄灭的烛火里,落了薄薄如云的影子慢慢悠游在青柳色的幔帐上。
安息香里加了一星茉莉铺干研细的粉末,香气细细的舒心。
只是没有他的气息在身边,再好的香料,繁漪也是夜里难免。
怕再有算计,又想着一墙之隔的郎君,沁雯亦是难免。
两个人闭着眼,各想各的心事,安静的好似两个仇人勉强达成共识而凑合了一个晚上。
或许是时辰越近深夜,或许是安息香起了几分效用,也或许是想他想的太累了,繁漪感觉身体轻飘飘的,耳边山里的虫鸣漫漫拉的悠长,缥缈的近了,又恍惚的远了,渐渐沉入了云端。
半梦半醒时,她透过微开的幔帐,看到素白而如蝉翼轻薄的窗纱上已然有了虚弱的亮白,窗边的木椸上铺着她的浅青色衣裙,本该是和合如意的翠色与银线盘起的花纹,在暗沉沉的光线下却发着乌定定的冷光,多瞧了几许,有些昏沉沉的发晕。
她转过身去,继续无法清醒起来的睡意,朦胧中一张没有笑意的冷漠的脸不其然撞进眼底。
她闭了闭眼,恍恍惚惚里,似乎、见到一身青珀色衣衫的男人正靠着她闭目静睡。
怔了一下,她睡前明明实在里侧的位置,何时换到了外侧来?他又是何时来的?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沁雯呢?
睡得累,脑子里一团浆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有些乱,有些喜,又有些晃神。
闭了闭眼,回头看了眼窗口,才发觉哪里不对劲了。
没有香炉。
帐也不是她带来的青色的帐,混混沌沌间思考了一下,计划里该是没有这一出的,然后缓缓平静下来,原来她一直在梦里。
然后就开始欣赏起丈夫的容貌来,微凉的指腹临空描着他眉目,却毫无预兆地被紧紧握在温热而真实有力的大掌中。
他缓缓睁开眼,带着温柔而缱绻的笑色,另一手伸出,拖住她的腰,用力一带,紧紧搂进怀里:“好看么?”
繁漪呆呆的靠在他的怀里,竟不是梦么?
抬手捏了他的脸颊一把,软的!
“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他的声音,像照在清澈水面上的月华,在清晨烟波浩渺的空气里,带着合欢花清淡微甜的香味,轻而缓的起伏:“想你了,就来了。”
繁漪回头又瞧了眼窗口。
还在发懵的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到的这间房?
“这几日有没有想我。”琰华垂首,以最直接的亲吻先告诉妻子自己的思念,末了,一如从前习惯,在她脖子咬下齿痕:“陛下要立太子,礼部忙不过来,我们这几日都在外庭帮忙。好在陛下继位的时候都做过了,紧赶慢赶,总算不必占用了休沐的时间。”
繁漪点头,难怪这几日连个信儿都没有了。
然后故意一哼:“真的假的?别是外头的小妖精太妖娆,夫君已然乐不思蜀,恨不得休沐的时候来得晚些,别看到家里的黄脸婆才好呢!”
琰华惊讶的看着她。
这还是成婚之后第一次表现的这么肆意呢!
繁漪又去捏他的耳朵:“路迢迢,跑一趟委实辛苦,心里怕不是埋怨极了吧!偏偏要做个贤良夫婿,得做出些文章来,将来想纳美时,必然前赴后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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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7章 西厢记(一)
琰华心里高兴,自是伏低做小的求饶表忠心。
因着在寺庙,也不好闹腾,便只徐徐的说着这几日的事情。
指腹磨砂着她微微红肿的唇瓣,格外惹人怜爱,忍不住又低头啄了又啄,才徐徐道:“我来的正是时候。”
繁漪下意识的微微侧首去更加贴近他的指,明白的点了点头,又觉得他原也有这样调皮的一面:“南苍可盯着?上官氏没有察觉到什么吧?”
到底是姜家的女子,若是真的出了问题,家里的女眷都要受到影响。
琰华托着她的颊,喜欢她此刻像极了小猫儿慵懒而依赖的模样:“放心吧,云海和南苍一直盯着。你的计划不会出问题的。”
微微沉了沉脸,“只是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些,竟敢真的让人迷晕了。若对方起了歹意,可要怎么好。你若有丁点损伤,让我怎么办。”
那样温存的话,仿佛阳光穿透云层,温暖的裹挟着寒津津的身体。
繁漪心下有温暖游走,无法去分辨话里有几分感愧,又有几分情意,就顺着心底的意愿,紧紧圈住他的颈,将耳贴在他的颈项间,听着微微凸起的那一脉青筋的跳动。
“有云海在,不会有事的。”其实是他想得太累了,安息香没什么效用,或许迷香能让她放空一段时间,“只要这回成了,便不用担心三房会不会在背后使绊子了。”
他稳稳“恩”了一声:“你的谋算何时出过问题,有你站在我身边,我自是安心的。只希望你先顾好自己。”
正静静依偎,外头传来一阵女使压抑而惊恐的叫声。
这声音她认得,是沁雯的贴身女使万怡和晴云。
她支起身,挑开幔帐往外看了一眼:“来了啊……”
琰华拧眉,摸了摸自己的脸,怀疑自己是不是长丑了,不够吸引她了。
“由得她们先闹着。”伸手把人捞回怀里,他不依不饶的扣着她腰肢晃了晃:“这么多日不见,你就不想多抱抱我么?”
繁漪呆呆的看着他。
有些失笑。
依然不大适应他拿这张清冷淡漠的脸来做这样娇软的动作。
他脸皮似乎有些厚,不觉得有什么,倒是叫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红了脸。
不过他既这么说,她便躺着不动了。
两人慢慢说着话,灵敏的耳朵又听着隔壁的动静,隐约的慌乱声之后,是太夫人沉稳而担忧的轻喝,然后归于平静。
尚未亮起的天色带着几分山雨欲来的暗沉,天空里的云凝成形态各异的疏散的形状,或许是山上的空气太凉了,丫鬟婆子们站在庭院里直打颤,褐红色的衣摆成了将死未死挣扎着的蝶。
太夫人沉着脸进了屋,一挥手打开垂在半月隔扇门前的半旧纱幔,屋子里干净整洁,半点拉扯挣扎的痕迹也没有,只有床铺上有曾经躺过的褶皱,人却没了踪!
眉心的怒与急纠结成一团,太夫人的神色便似远处被灰白云层遮住的天光,阴翳翳的,低叱压在嗓子里:“好好的人怎么就不见了!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
二夫人扶住太夫人微颤的身子,替她顺着气,眉心却也舒展不开:“母亲顺顺气,还是先把人找到才行。这几日寺院里来了不少人,若是……”眼神沉沉扫过众人的面孔,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心下不免也慌成一片,“可就出大事了!”
那戛然一顿,所有人都想起了那日在园子里策马的少年郎君,脑子里顿时都轰然开。
那群可都是花名在外的风流浪荡子啊!
所有人的脸色都泛着冷白。
现在可不是看谁笑话的时候,一旦家中女眷名声有损,整个府里的女子都要蒙上阴影,少不得出门要被人指指点点戳了脊梁骨去,且还有那几个没出嫁的姑娘呢!
沁韵和沁雪相互抓着手,只从对方的皮肤感受到一片冰冷的害怕与对前程的担忧。
尚且十二的沁微反倒是最镇定的,站在门口微薄的天光里,袖着手轻道:“会不会嫂嫂和沁雯姐姐只是出去听大和尚们的早课了。”
仿佛是抓到了希冀,还不等太夫人发话,蓝氏便跳了起来:“快去,快去大雄宝殿看看大奶奶和雯姑娘在不在!”
一群人便站在廊下定定望着不远处大雄宝殿,大殿屋顶的红瓦在暗沉的天色里,仿佛一种弥留之际的人面孔上才会出现的不正常的红晕,暗淡而没有一丝活气息。
然而婆子匆匆去匆匆回,站在大门口微微一踌躇的姿态便已经告诉众人答案了。
太夫人一震,饶是在经过风浪也几欲晕倒。
人是她带出来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长孙和三儿媳面前便是怎么都交代不过去的!
闵氏揪着帕子,心下乱糟糟的:“若真是有人作弄,繁漪是有身手的,怎么连她也不见了?”
二夫人眼皮突突的跳,扶着太夫人坐下,指了一干守夜的丫鬟婆子道:“你们都睡死过去了么!竟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察觉么!”
门口守着的婆子齐齐摇头:“出门在外,护卫带的也不多,奴婢们是一眼都没敢闭上的,当真不晓得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呀!”
指了指廊下单眼炉子,还冒着星火,“大奶奶担心我们辛苦,叫我们轮着守夜,奴婢们不敢懈怠,大奶奶便给了好些茶叶,叫煮的浓浓的,可以提神。奴婢们一直在廊下,困了就吃几口浓茶,万是没有偷懒懈怠的!主子明察!”
沁雯的贴身女使万怡伏在地板上身如筛抖,也不敢哭出声,只一味的呜呜咽咽,惶恐的吊子就似寒冬深夜贴着屋檐呼啸而过的寒风,刮在耳朵里疼的神经突跳。
晴云低着头眼泪滴滴答答的往灰扑扑的地板上落,袖子用力的去擦,迎春花纹在颊上留下一道道红痕:“奴婢也不知昨夜是怎么的,就倚着隔扇睡死过去了。寅初的时候从隔扇上摔下来才惊醒过来,就发现、发现我们大奶奶和雯姑娘不见了!”
那是风雨欲来前的深沉,有闷雷自远处厚重的云层传来。
挂在廊下的纸灯笼不堪风的吹残,烛火透过白纸晕了一点摇曳不定的淡黄火光,飘摇着,忽远忽近的,宛若鬼火。
太夫人指了门口怒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找!”又急急追了一句,“慢着,别闹了动静!”
别闹动静要怎么找?
仆妇们也不敢问,只能一窝蜂了出了院子去。
沁微伸手摸了摸桌上的水壶,应是早起新烧的,还烫着,缓缓给祖母和母亲泻了两杯端过去,拧眉道:“方才听大嫂嫂身边的丫头说,她们是睡死过去了,连人不见也没察觉,这不大可能啊!这些个大丫头夜里一向都是警醒的。别是、给人下了迷香吧!”
绕去后窗看了眼,没有撬过的痕迹,抬眼却发现屋顶的瓦砾是被移开的,漏了一道灰扑扑的光线进来,“祖母,母亲,嫂嫂和姐姐应该是被人从屋顶带走的。”
二夫人扶着太夫人进去抬头一看,果然,有一片瓦砾倾斜了出去,如今天光慢慢起来,才能看的清楚,而那光渐渐锋利,刀刀割在人心口。
太夫人额角暴起的青筋累累蠕动:“难怪外头的人不晓得人什么时候不见的了。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闵氏拧眉道:“今儿该是休沐,若是大哥这会子过来了可怎么交代!”
二夫人担心繁漪,却又隐隐觉得这件事未必不是在她掌控里的:“可这会子也不能让个外人来验,一不小心就闹了难看了。”
沁雪忍不住的轻泣了一声道:“这事儿哪还有可能无声无息的善了啊!”咬了咬唇,“若无事便最好。可咱们这会子没找着人,未必别人会无声无息就放人回来呀!”
这话说的隐晦,在场的人却也都听明白了。
若她们真是被人劫走的,哪有干干净净送回来的道理!
那些个人的嘴,又如何会是能把控得住的,轻薄了谁家女子向来是他们嘴里的谈资,闹得满城风雨是迟早的事。
到时候,家里的脸面是小,那两条命怕是再无勇气活下去了。
年初的时候刑部主事家的姑娘被人众目睽睽推下水,湿了衣裳,露了身段,被人指指点点了几日之后,羞愤难当,一脖子吊死在屋子里。
纵使家里人开解有何用,日子还得自己去过!
而那个推她下水的浪荡子不过被扔进镇抚司关了三个月,却至今活得好好的,时不时还拿了此事来炫耀。
这样的例子太多了。
正窝火着急着,外头来报说清光县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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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8章 西厢记(二)
太夫人一松气儿,忙去迎了人进来:“县主与繁漪也算是姑嫂了,今日也不瞒您。”
执了她的手低沉道:“人不见了!怀疑是被人下了迷香,这会子还在找,也不能漏了风声出去,都不知该怎么办。”
姜柔一进门便觉得气氛怪怪的,原是又闹了算计。
她可不如这群人那么担心,但凡繁漪在,谁算计谁,还难说呢!
不过她还是拧出一副担忧神色,随手搭了晴云的脉,脸色随即微沉下来,“是有迷香的痕迹。”不着痕迹扫过众人,初步断定算计应当同这些人无关,“好好的,人怎么就不见了?”
晴云红着眼,袖着的手紧紧捏着,指甲几乎陷进皮肉之间:“县主恕罪,奴婢实在没料到竟有人敢在寺院对咱们奶奶下手啊!”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都是奴婢没用!”
姜柔摆摆手:“算了,你们料到了也无用,就凭你们三脚猫的功夫能对付了谁。你且细说,这几日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晴云一抬头,眸光迸发起一片星火:“这几日也便是同闻国公府、平意伯府的姑娘奶奶们说话逛园子而已。唯一算得冲突的便是前几日几个公子哥儿在园子里策马险些冲撞了姑娘和奶奶,被奶奶一棍子绊了马蹄,马上的人给摔了。”
姜柔描绘精致的眉微微一动:“可知道是谁?”
晴云回道:“平意伯府的世子、睿郡王的侄子、江夏候的庶公子还有孙家的公子……”
长睫扇了扇,姜柔眸色一凝,抬手打断道:“你只说他们住哪个院子!”
晴云跨出门,指了两个方向:“就这边上几个院子里。”
姜柔扬了扬脸,“去搜!”
身后戴着半边银面具打扮精炼的无音与渺雾二人应了一声,身形若鬼魅一般转眼消失。
蓝氏用力扑了扑团扇,半透明纱面上的大红牡丹模糊了影子,一团血色落在烦躁的人心底:“逞什么能,如今倒好,得罪了人,一家子的名声都要毁了!”
沁微缓缓侧首,少女髻上只簪了两朵嫩翠的茉莉珠花,清澈而稚嫩:“五嫂嫂这话说的不对,大嫂嫂那日若是不出手,云岚嫂嫂和文家姑娘就要受伤,那匹马之后可是直直冲着咱们来的,大嫂嫂如何救人还成了错?”
蓝氏掀了掀红唇,微嗤:“没了名声,活着还不如死了!”
姜柔轻妩的眸子缓缓瞥了她一眼,侧首间白玉发扣尾端垂下的细细竹帘轻轻晃动了一片冷色:“蓝氏今日这话到不知叫我该如何理解,是往后不叫救人,还是见着你有危险,必是不要救的,不然还得被埋怨?”
“躲避危险的本事都没有,连累旁人去救你,倒还有脸面说出这种话来,蓝家的教养真是叫人新奇的很,改明儿遇上蓝尚书,我倒要好好请教一番了!”
闵氏站在二夫人身后,清秀的面上有淡淡的讥讽:“自然不是的。不过希望繁漪和沁雯自裁,别连累了她的名声罢了。事还没搞清楚,弟妹也太心急了些!”
二夫人皱眉朝闵氏摇了摇头。
蓝氏不敢对县主如何,却是不能容忍别房的妯娌这样无礼,一怒,便拿团扇指向闵氏:“你自己的想法,可别赖给别人!”
“住口!”掌心重重拍在暗棕色的桌上,留下一个湿黏而残缺的掌印,太夫人的话尚未说完,外头紧随着一声凄恻的叫声传来:“都什么时候了……”
“啊!”
门口的婆子伸长了脖子细细一听,指了小径对面道:“是常青斋!”
常青斋是平意伯府的人住着的。
然后便见带着半边银面具的渺雾去而复返,面无表情站在墙头,抿着冷硬的唇线回头对着下头的人点了点头。
姜柔拧眉:“谁?”
渺雾摇了摇头。
众人会意,她回答的定然是先冲着姜柔。
既不是慕繁漪,就是沁雯了!
太夫人猛地站起,又是一个踉跄,颈间的纹路里迅速漫上冷色的水光,扶着福妈妈手腕的手用力的几乎要将她的骨节捏碎,仿佛唯有此,才能支撑住她的威势与冷静不被击垮。
刚出了大门,就听对面的平意伯夫人急急忙慌的叫人把院门关起来,见着太夫人一行,眉心突突的跳,回首看了眼闹出动静的屋子,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如今哪里还顾得什么礼数,把人让进院子,便赶忙团团围住了。
上官氏被乳母搀扶着,倚着门,看着从门口一路漫至内室的满地衣裳,扔的那样随意,缠绵之意那样刺目,哭的几乎要背过气去:“哥哥这是在做什么!这里是佛寺!你心里还有没有一点对神明敬畏!对自己体面的看重!国丧,如今是国丧!哥哥不顾自己,也不顾舒贵妃娘娘和小皇子了吗?”
垂着的、洗得发白的湖蓝色纱幔后,苏九卿慢条斯理的穿上衣裳,俊挺的影子还不忘照顾床榻上的女子起身,亲自伺候了穿衣,对那抹纤瘦身影有无法掩饰的怜爱之意。
给女子带上面纱,苏九卿缓缓自隔扇后出来:“妹妹别总是抬了宫里的娘娘来,她是我的亲姑母,倒也轮不到你来操心。”
仿佛黑暗里待的久了,他对着门口微微眯起了眸,有一种细碎的冷光带着尖利的棱角在他眼底幽晃,“佛寺又如何?投宿的夫妻难不成还要分开了来睡么!不过是搂着睡了一夜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嚷的满寺的人都来瞧,妹妹可真是会为我的名声打算!”
“夫妻”二字刺痛了上官氏。
她的面色倏然惨白,伏在门框上的指用力的曲起,养的葱管儿一样的指甲应声而断,鲜红的血慢慢自断裂处渗出。
十指连心,这样的痛毫无预警的钻进心房,她难以置信的语调高高抛起:“哥哥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苏九卿的口气轻描淡写,却含着无可比拟的厌憎,抬手整了整衣襟:“怎么,妹妹不信?不若你自己来检查一下,我们的床铺是不是干净的,恩?”
身体猛地一颤,叫一个闺阁姑娘去检查床上脏污东西。
是羞辱,没有掩饰的羞辱直直向着她而去。
她选中的良人,竟成了剐她的刽子手!
牙关之下的愤怒之声溢出:“哥哥与她称夫妻,将我置于何地!”
苏九卿踱步至她面前,阴阴的天色照的他的眸恍若一渊深潭,乌碧碧的深:“妹妹以为自己该处在什么地位呢?”
他的手不带任何一丝感情的抚过她的颊,垂首在她耳边低低的笑,“这条路你自己选的,不过妹妹放心,你不会寂寞的,满京城里多的是活寡妇。”
平意伯夫人眉目生的温和,即便怒斥也总是含了余地,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九卿!你说话越来越没边儿了!胡说八道什么!同你妹妹道歉!”
苏九卿竟也半点没有反抗,顺口就说了声“上官家表妹见谅”,可神态里却不见半点愧悔,更甚者多了几分对上官氏的不耐。
这样的态度让平意伯夫人这种的软性子全然没有办法。
打,让你打。
骂,给你骂。
改,绝对是不可能的!
能怎么办?
总不能为了侄女和娘家不要这个儿子吧?
蓦然,又对娘家生出几分怨怼,要不是她们拿着家族荣耀步步紧逼,她的儿子何至于变成这个样子!
从前,他是多有礼上进的少年郎啊!
上官氏望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浮漾着嫌恶与厌弃,而昨日,他的眼底尚不止于此。
慌乱而茫然的眸子紧紧一缩,只觉心底有一种无可言语的阴冷慢慢滋长起来,化作细碎的裂冰,随着血液慢慢游曳,将脏腑划的支离破碎。
他就这样执着于那个贱人么!
上官氏将粉嫩的唇瓣咬的几与细白贝齿同色,几乎压抑不住心底翻涌的妒与恨:“哥哥就那么喜欢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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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9章 西厢记(二)
深沉的眸子里掠过一点幽蓝星火,苏九卿挑眉,是不动声色的浪荡不羁:“哦?看样子妹妹很清楚里面的谁了!”
仿若铺天盖地的巨浪陡然湃下,震惊与激冷之余,是一阵通体乱窜的燥热逼的上官氏狠狠一窒。
她极速敛去眼底的刻毒,旋即以一脉楚楚之色的质问掩盖了心虚:“除了养在外头的那个女人,哥哥还有谁!哥哥当真不管苏家和上官家的脸面了嘛?”
苏九卿看着那张清秀面孔上的楚楚之色,心下并未升起半分的怜惜。
只觉的可怕。
这样无辜的面孔后面竟生的那样一副恶毒心肠!
“脸面都是自己挣的,也是自己丢的。我丢我自己的脸面,同妹妹何干?”
须臾,温和的唇缓缓挑起一抹笑纹,冷冽的叫人骨骼也在发痛,“哦,我忘了,妹妹早把自己当做是朝阳院的女主人了。既如此,妹妹也该端起女主人的姿态来才是,好好替我照顾着屋子里的美人。”
“她若有个什么想不通,三长两短落下来,我便只管寻妹妹来说话了!妹妹是爱惜名声的人,背个善妒的名头,妹妹的脸面可就全丢完了。”
“苏九卿!”上官氏的惊叫高高抛起,又直直坠落,是含了情的,却更多的是压抑的愠怒和不甘,“你到底想做什么!”
苏九卿意态闲闲,便是一幅万事无所谓的浪荡公子模样:“自然是与妹妹做世上最热闹的夫妻,纳最贤良淑德的妾。把人生过得风风火火才是。”
这样的讥讽直把一院子的人都听的愣愣的。
这两个人,年轻的未婚夫妻,竟如闹翻十数载的痴男怨女,反目成仇!
上官氏不意他竟这样的态度。
国丧期在佛寺里厮混,不论什么原因,姜沁雯都只是不干净的贱货了!
苏家不会因为那贱人而同她退婚。
一旦闹出风声,那贱人不死也得死,便是镇北侯府的人也得被连累!
姜家即便为侯爵人户,也断不能替她来挣正妻的位置!
他苏九卿为了早早迎那贱人进门,一定会求她即刻完婚。
可她料错了他的深情,前番同她闹退婚,如今成就了好事,竟也不过一个妾室打发了事,连挣一挣的姿态都没有。
他的姿态分明在告诉她。
她不叫他女人堆里满意,他便要让她这辈子都不满意!
如今她算是看出来了,男人,爱的都只是他们自己!
不!
她不信这条路就这样走死了!
她姿色不比谁差,凭什么不能得到他的心,就不信成了亲,他真能不碰她!
待有了肌肤之亲,有了孩子,不可能还掰不过他的心来!
上官氏难堪的回头去找伯夫人,看了眼庭院里的人,睹见太夫人铁青着脸,目光里的惊诧完美的没有任何瑕疵。
猛然回首推开苏九卿跌跌撞撞的进了屋子:“事到如今,姑娘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哥哥既要迎你进门,姑娘也该出来相见。”
然而纱幔背后的人影却未动,只是朝着苏九卿的方向看了一眼。
在满地的衣物里,上官氏拾起一枚梅花玉佩,仿佛不堪打击的连连后退。
一声轻泣之后,她扬起凄然笑意:“姜姑娘!你若直说,我也肯让,何故如此羞辱!”
苏九卿眼神摇曳如火,却只是慵懒了眉眼暼了她一眼:“妹妹是吃错药了么,也敢如此胡言污蔑损毁旁人名声!”
“污蔑?”上官氏冷笑,反手将玉佩掷向庭院,玉佩下鲜红的流苏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凌乱成一团乱麻,“你们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么!”
平意伯夫人怒极,红着眼上去给了儿子一耳光!“你疯了不成!外头已经容着你了,你竟把腌臜注意打到闺阁千金身上!”
苏九卿歪了歪脸,却也不忿不怒,只是澹澹的瞧了眼母亲,扬着嘴角道:“是啊,疯了,怎么疯的,母亲可还记得?”
伯夫人一口气梗在心口,几欲晕厥过去。
太夫人扶着福妈妈的手,剜了那未婚夫妻一眼,疾步进到屋子,刚要抬手去撩那纱幔,就听院门被敲响。
外头的人拦着不让进:“我们夫人正在料理家事,烦请姜姑娘、文姑娘待会再来寻我们表姑娘说话吧!”
姜姑娘?!
沁雪、沁韵、沁微都在。
那外头的姜姑娘是谁?
平意伯夫人一激灵回过神来,亲自去开门,果见沁雯站在门外。
立时长舒了口气,还好不是她!
只要不是姜家女子,平意伯府总算不必同镇北侯府闹了怨怼。
“又不是外人,没什么不能听的,来,快进来!”平意伯夫人把人拉了进来,又想着不能只让一个进门,便也请了文芙盈一道,“两位姑娘这么早就起了?”
文芙盈微微一笑,有些腼腆,但也不局促,寻了寻院子里的人,没见到想见的人,有些失望。
旋即眉目软糯,侧首轻轻柔柔道:“原是想去给太夫人请安的,不想那边妈妈说老祖宗过来了,便想着也来给您请个安,倒不想打扰您了。”
平意伯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你们有心了。”
蓝氏见着沁雯,舒展了一副至亲体贴的笑脸,嗔怪道:“雯妹妹这么大个人了,出门也不晓得说一声,大清早跑的不见人影,害的大家一气的乱找!这是要急死人啊!”
太夫人忙出了屋子,便见沁雯好好站在院子里,一脸茫然,心下稍稍定了定。
抬手招了她到身边,神色温和地问她:“你去哪里了?可见着你大嫂嫂了?”
沁雯福身请安:“孙女的不是,叫祖母和家里担心了。”
不好意思的垂了垂眸,面上有一晕红霞,“昨儿与嫂嫂说着话,谁想大哥哥掀了屋顶进来了,没有旁的屋子,又不好住下,便要带嫂嫂去隔壁借了屋子。嫂嫂不放心我一个人,就让大哥哥送我文家的院子住了。”
“原是想着早些起身回来的,谁想方才出门遇上了狸猫,抓破了衣裳,回去换了一身,又耽搁了时候。”
众人:“……”姜大公子真的是、可以的!
蓝氏身边的人眸中闪过一缕星火,闪的极快,叫人来不及捕捉与揣摩深底的寒意。
文芙盈轻柔一笑:“半夜婆子来敲门,还把我吓了一跳呢!”
她是聪明人,晓得这些人定是有私隐之事要处置,“时辰还早,想来蕖灵还未起身,我先去看看她。”
说罢,便敛衽告退了。
芙盈从常青斋出来,行过一片林子,就见一身青珀色衣衫,容色似玉山的清冷男子缓缓走在花树下,一枝盛开道极致的石榴花几乎擦过他白皙的面颊,映得那张俊秀的面庞隐隐含了几分春色,即便天色阴沉,却也遮掩不住他的风华。
那双狭长的凤眸冷漠又隐含了柔情,这样矛盾的情绪将他的眸子搅成一汪旋涡,仿佛多看一眼就要跌进去。
而身旁的繁漪一身湘妃色的大袖衫子,以浅红与金银线绣起的红梅,将清浅的温柔点缀出几分明媚,挽了慵懒的坠马髻,只在发尾戴了一朵蔷薇珠花,坠下长长的银色流苏与鸦色青丝缠绵晃动,简单雅致而不失妩媚风情。
二人并肩而立,宛若谪仙璧人。
她笑着迎上去,面上晕起温柔的粉红:“你们两个可真是调皮,打从屋顶飞走了,没留了信儿吧?把太夫人她们吓的不轻。”上前拉了她的手轻轻一握,“常青斋里好像闹了什么误会,这会子都在,你们、小心应付。”
到底是国公府里的姑娘,即便瞧着羸弱,心思却细致的很,只是半夜留宿了沁雯,又瞧了今早隐约一幕,便也猜出事情不简单,还晓得来提醒她。
繁漪微微一笑:“我知道。”微微一顿,“若是国公夫人问起……”
芙盈拉着她的衣袖莹然一笑:“文家都晓得我是不爱打听人家里之事的,沁雯不过是在我屋睡了一夜,我能知道什么呢?”
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繁漪笑着拿绢子给她擦了擦额际的薄汗,“出来也不带把扇子,都出汗了。快回去,这两日都热闹着,你也别落了单。”
芙盈乖乖应了一声,同琰华微微颔首,便带着女使离开了。
琰华瞧着,不由皱了皱眉:“何时得了这么个朋友?”
繁漪没在意他的神色,只点头道:“她话少又聪明,我也觉得不错。文家竟养出这么个温柔性子,是有心思的,却和那些人不同。左右府里的事有什么是文家不晓得的,真若想从我这里探消息,他们敢信才好呢!”
琰华相信她对人的直觉,这些年她看人、用人,从未出过错,只是:“你对她,比对我亲近。”
繁漪奇怪的看他一眼:“怎么呢?”
琰华顶着清冷的眉目睨她,语调却是含了柔软的委屈:“我也流汗了,你都不给我擦一擦。”
繁漪发觉他胡扯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真没发现他哪里流汗了,只是他那神色真是要人命了。
拿捏她也拿捏的越发顺手了。
“……”
看了看手里的绢子,给旁的女子擦过了,也不能给他用,没法子,只能捏了袖子,微微踮了脚尖去给他掖了掖额角压根看不到的汗水,鼻尖是他身上沉水香与书墨的香味:“这样,可以了么?”
琰华缓缓扬起嘴角,克制了在佛寺里亲吻她的冲动,同她慢慢从花树妖浓的繁华中走向阴翳风雨之处。
风卷起尘土与落花在地上沙沙游动,竹影与枝叶摇曳,一浪盖过一浪,似雨势倾然而来,转首望去,却只见一片阴沉的压抑之中,有紫色的闪电隐隐闪动。
上官氏的眼神死死盯住姜沁雯,震惊与害怕扑地她脑中轰然,又回首去瞧纱幔之后,猛然的动作甩得簪子上坠下的流苏凌厉的打在脸上。
冰凉,生疼。
不是她!
里头的竟不是她!
明明她昨日使了陌生面孔在苏九卿耳边露了风,说有人对姜沁雯动了心思,夜里要去动她的,也是她亲眼看到苏九卿去了隔壁把人抱了回来的。
还有姜沁雯身上,被放了催情药,在一处了,如何会没有发生那种事?
怎么会不是她?!
知道了?!
难道他们都知道了!
上官氏撇过脸,那绢子掖了掖眼泪,硬生生将慌乱与嫉恨压在了心底。
不,不可能知道是她的!
一定是怕人发觉才故意把人换走的。
苏九卿,就那么护着那贱人么!
还有好戏等着,就不信他们一样样都能避过!
今日非要坐定了她妾室的身份,漫漫来日,她如今所受的屈辱,定要从那贱人身上一一讨回来!
总要让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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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00章 西厢记(四)
太夫人缓缓松了紧绷的神经。
她到底经历的多了,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那未婚夫妻一眼,锐利的眸子微微一闪。
默了须臾方徐徐道:“你大哥哥这么大个人了,寻常在皇子面前行走倒也肃正,一回家就是顽皮样子,带你们离开也不晓得走正门,平白把一院子人吓的魂都没了!”
沁雯眉目乖巧,歉然道:“原是后半夜了,怕扰了大家安睡,也是不方便。”
堂兄妹、亲兄妹的还好,但毕竟还住了个蓝氏的。
太夫人点了点头,也不再追问什么,先撇清了干系要紧:“好了,你们没事就好。往后若是你大哥哥捣蛋,你们好歹给自己身边人留个动静才是。”
沁雯温顺的应下,瞧着都站在苏家院子里的姜家人,面上只剩一片疑惑与无辜,“祖母,出什么事了嘛?”
二夫人往花圃边上的玉佩瞧了眼,说的含蓄:“方才说,你的玉佩在苏世子屋子里。”
沁雯怔了一下,立时满面通红,在腰间找了找,果然是不见了。
她想去拿,却又觉得忌讳尴尬,重重咬了唇撇过脸去:“我同苏世子也不过打过几回照面而已,如何会给、给他我的玉佩!这样的话怎好胡说的!”
许多事恰如天际昏昏的光线,躲在云层之后,难以看清,却又灼人眼睛,往日的意外明晃晃就在眼前,原是捉摸不定的,此刻却在沁雯的心底渐渐清晰起来。
意外从来不是意外,不过是有人猜到了,发现了,要折磨她泄愤罢了!
早前哪怕是九卿先来同她表白情意的,可到底自己也不该对已经定下亲事的九卿有了爱意,惹的九卿察觉后非要去退婚,总是她对不住上官氏。
可她都已经放弃了,这几个月里再也没有见过他,他们的婚事也就在眼前了,为什么上官氏还是不肯放过她!
既如此,那她便做个彻底的坏人,非要将九卿抢回来不可了!
扫过上官氏的杏眼里闪过一瞬阴冷怒意,旋即清清如水。
上官氏被那一眼看的心底发毛,若不是又身后的林妈妈扶着便是要泄了惊惧之意。
知道,她竟是知道的!
那么,苏九卿是不是也知道了?!
她僵硬的转首去看未婚夫,却瞧见他的目光仿佛无意地掠过沁雯的面孔,然后缓缓看向远处。
心下的惊恐全数化作了尖锐的恨意,垂下的眼帘几乎遮不住她眼中如深山黑夜里孤鸮的阴冷,百褶如意垂花裙上依偎的金线绣以的鹧鸪,原是缱绻的,此刻却只剩了刺目!
狗男女!
太夫人拨了拨手中的翠色珠串,缓缓看向苏九卿:“还请苏世子解惑,沁雯的玉佩如何在你们这里?”
回答的是纱幔后的女子,她有着透彻如水的嗓音,仿佛清晨荷叶上的露珠,到这水晶般的清透凉意,殷殷道:“这玉佩是妾昨日在林子里捡到的,挂在一颗石榴花树上。”
苏九卿仿佛十分喜欢那女子,听到她说话,落过去的目光温柔许多。
闵氏小声安慰着沁雯:“是误会,你别怕。这么多人看着,谁攀咬都是无用的。”
平意伯夫人瞥了屋子里一眼,用力闭了闭眼。
随即温和了笑色,拉了沁雯的手道:“定是那日被那群混账小子惊扰时不小心落下的。竟是闹了这不该的误会,叫你受委屈了。”
沁雯知道苏九卿在看自己,却也只能忍住不去回视,摇了摇头:“夫人言重了。只是那玉佩……”
伯夫人身边的妈妈忙捡了玉佩收起来,深深一福,赔笑道:“姑娘的玉佩是赏了奴婢的,姜太夫人和咱们夫人都是亲眼瞧见的,旁的可什么都是空话么!奴婢谢姑娘赏。”回头又笑盈盈向着上官氏道,“您说是不是表姑娘?世子爷?”
苏九卿漫不经心的倚着门框,并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上官氏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答了:“妈妈说的是。”
平意伯夫人从腰间解了一枚和田玉的柳叶型玉佩系到沁雯腰间的宫绦上,和蔼道:“柳色新新,这个才适合娇滴滴的小姑娘。”
只要把姜家姑娘摘清了,即便闹起来,也不过是儿子不成器。
左右这几个月里已经闹的够了,也不怕再添这一笔了。
荣家啊,即便只是皇后娘娘堂姐的女儿,终究是后族的脸面,不能不顾着。也得瞧着舒娘娘同皇后亲如姐妹才是。
蓝氏想说话,还有那迷药没解释清楚呢!
太夫人知道蓝氏要说什么,一记眼风扫过去,蓝氏吓了一跳,立马闭嘴不言了。
若惹了这老祖宗不快,吃亏的也只是自己。
太夫人拉了沁雯慢慢走下台阶,同平意伯夫人颔首笑了笑:“这一早上真是打扰了,既然人找着了,我们便先回去了。晚些再一同去拜拜佛菩萨。”
刚到门口,就听门口的婆子扬声道:“夫人,侯府姜大公子和大奶奶来了。”
太夫人不着痕迹的垂了垂眸子,停了脚步。
门打开。
蓝氏见得她来,掀了掀嘴角:“大哥大嫂可真是会选时候回来,叫咱们乱了一早上。”
风雨欲来,气候沉闷的厉害。
繁漪扑了扑手中的团扇,薄薄的风先动碎发微微飘动,并不在意蓝氏语调里的微嗤,只缓缓一笑:“眼瞧着要下雨了,湿气重,别在外头站着了。方才府里送了些点心果子来,二婶带着姑娘们都去用些吧。”
二夫人是聪明人,当即会意,微微一颔首,便领了人先离开。
蓝氏想留,却被闵氏拉了一把,带走了。
琰华轻轻在她耳边道:“有事喊我。”
繁漪抬手拉住沁雯,让她站在自己身边,看着院门又关上方缓缓道:“好了,该在的既都在,便都听一听。”
朝那对未婚夫妻瞧了一眼,神色宛然温和却又不失凌厉,“咱们也好分辨个明白,省的往后再为此事生出事端来,咱们姜家的姑娘且都金贵着。受了伤损,也不是谁都负的其责的。”
沁雯拉着繁漪的袖子,有一瞬想哭泣。
繁漪感觉到她的颤抖,温柔的抚了抚她的发鬓:“别怕,站在嫂嫂身边就好。”
沁雯迷蒙着眼,除了点头没有旁的可作出反应。
在姜家她们三房是庶房,又早早失了父亲,自来过的小心谨慎,即便太夫人一视同仁,到底不一样的。
此时此刻,她落进别人的算计里,母亲和兄长都不在,纵使她再稳重到底还是害怕的。
听到有人这样镇定的维护她,让她紧张颤抖的心绪得到安抚。
这种感觉,真的很温暖。
太夫人见着她如此神态,又语耶不明,便晓得今日这出戏怕是还有的深挖,不由眉心微动。
如今对这些小辈,她开始渐渐无法掌控她们的心思动向了,拨了拨手腕上的珠串,碧莹莹的,此刻却难安定人心。
今日之事她晓得,怕是同府里的人脱不去干系,只是太夫人不欲将家中之事剖道外人面前,便道:“罢了,一早上闹得也累的,既然都解释清楚了,是误会,有什么话改日再说罢。”
繁漪的微笑有几分深邃:“只怕这误会不仅要坏了家宅宁静,还会要人命了,太夫人且听一听。”
太夫人眸光一凝,来回于上官氏、苏九卿以及沁雯之间,仿佛是有了什么猜测,目中有一瞬的惊诧,垂眸微微一思量,便也应了。
繁漪见太夫人不再说话,侧首同平意伯夫人道:“烦请伯夫人屏退不相干的人。”牵了沁雯拾阶上了走廊,抬手拨了拨卷起的竹帘,睇了上官氏一眼,“上官姑娘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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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01章 西厢记(五)
特特点了上官氏,让她和伯夫人都莫名跳了眼皮。
而苏九卿一撩袍子坐在了门口末位的交椅上,竟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伯夫人打发走了家下,如今在场不过平意伯夫人母子、上官氏、沁雯、太夫人、繁漪,还有另派用场的几个贴身之人远远守在庭院里。
环顾众人,看着上官氏眼角不住的跳,伯夫人心下预感强烈,这件事少不得牵扯了什么算计:“不知琰大奶奶要说什么?”
繁漪团扇微遮,遥遥望了眼雷声闷闷的天际,长舒道:“要下雨了,下完了就不闷了。夫人别急,都进去吧,咱们到屋子里慢慢说。”
她的语调是舒缓温和的,也不盛气凌人,也不知为何,在场的人不由都顺着她的去做了,在屋内的交椅上一一落座。
居移气,养移体。她不是天生的上位者,不过是仗着一点“未卜先知”,在生死算计里慢慢熬出了镇定的、无所不能的睥睨姿态。
繁漪指了指躬身在奉若和晴云身后的丫头:“进来回话。”
那丫头垂着头,战战兢兢跨进了屋,在门槛前跪下。
沁雯侧首仔细瞧了那丫头一眼,发现竟是自己的贴身丫头万怡,惊讶的看向繁漪。
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
繁漪眉目清敛如新月:“把方才的供述都说一遍,清清楚楚的。”
外头夏日的暑气并着暴雨将来的闷,将背脊上的汗蒸腾的几乎沸腾,黏腻的贴在身上,死死困住呼吸。
万怡伏在地上,眼神睹见太夫人绛紫色的绣鞋,那金线在骤然倾倒的暴雨下反射起冷厉的光,直将她的话都梗在了喉间。
倾盆大雨自远处速速而来,在地面打起一层朦胧水雾,扑进一股沁凉水气。
繁漪慢条斯理地抬了抬手,含笑和煦:“小丫头,不要考验我的耐心。或许你还想试一试错骨分筋的滋味。”
错骨分筋,不过就是一错手的事。
承受者却似被生生断了筋脉折了骨头般痛苦。
自然了,再一错手就又能恢复了。
这样的惩罚可以无限的实施下去,直至承受者活活痛死。
显然细皮嫩肉的大户人家大丫鬟是承受不住这样的痛楚的,一听要分筋错骨,伏在地上抖如筛糠,痛哭流涕的磕头求饶:“奴婢招、奴婢招!”
慌张的抬头,视线在屋子里寻了寻,惊叫道:“是、是上官姑娘身边的林妈妈给了我三百两银票,叫我往大奶奶的香料里下迷药的,然后把剩下的迷药藏进大奶奶的箱笼里。等事情闹起来了,在找机会揭破这件事。”
屋子里有一瞬的静默。
转首屋外,逶迤天地间的雨水下的红色凤尾花吐着暗红色的花蕊,摇曳着,模糊成一团又一团血腥的血色。
上官氏大惊,不意计划竟已经被人揭破!
她猛然回头,见林妈妈白了脸色,却是不敢低头看她,瞬时只觉唇瓣一阵阵发麻,惊惶与后怕几乎让她维持不住受害者的楚然之色:“你休要胡说!林妈妈做什么要收买你做这等事!”
沁雯定定看着上官氏,愧疚渐渐、全部抽离了她的身体。
她站的笔直,嘴角带着意味难明的笑,好像经年无人打理的水井。
四壁爬满了青苔,狂风拂过,搅起水波幽晃,破碎出一晃又一晃滑腻而暗沉的波光沉浮摇曳:“很好!我身边竟出现了吃里扒外的!”
万怡嘭嘭磕头:“姑娘赎罪,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福妈妈执了扇子缓缓给太夫人扇着风,发髻上的细碎发丝一下下的浮动。
太夫人的眉心拧出深深的沟壑,从沁雯极力自持的神色间,她心中已经大略猜出了几分,默了须臾,同沁雯道:“这件事,就让你嫂嫂处理。”
沁雯看着繁漪,目中含了幽幽的信任。
繁漪抬了抬手,团扇捋过大袖,看着它丝滑自扇沿垂落,温缓一笑:“这里佛寺,染了血便不敬了。带回去,让府里的人都好好瞧瞧,吃里扒外的东西是下场。”
晴云一挥手,守在远处的婆子立马进来捂了要求饶的万怡拖了出去。
繁漪沉幽的眸瞧了眼站在上官氏背后还算镇定的林妈妈,唇边的笑意薄薄如山涧缥缈的云雾:“妈妈也来说说,这三百两的银票是从哪里来的。想来你再体面的妈妈,也舍不得一下子拿了这么银子来贿赂一个小丫头吧?或者,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们,你贿赂我家妹妹的丫头做下这些是要做什么?”
上官氏神色不变,只是发紫的唇已经出卖了她此刻的惊惶不安:“琰大奶奶这是做什么,让我的人同你回什么话?不过一个吃里扒外的贱婢在攀咬说胡话,也能当了真么!”
林妈妈心底虽害怕却也料定他们不能拿她怎么样。
再尊贵,也不过一群内宅女眷,她是上官家的奴婢,这些人没资格对她用刑逼供!
她的手轻轻搭在上官氏肩上,示意她冷静,扬了扬面孔道:“奴婢听不懂琰大奶奶的话,奴婢可不认得那个丫头。琰大奶奶说的是,奴婢不过就是个伺候姑娘的下人而已,哪里来的三百两。便是我们姑娘一个月的月例银子也是有限的,自比不过琰大奶奶您,嫁妆丰厚,十数万两也说拿便拿出来了。”
这话把自己撇的干净,而栽赃的意味可谓明显了。
伯夫人母子同是有爵人家的家眷,自然晓得镇北侯府这个没有世子的侯爵之家如今暗里有多汹涌。
这话毫无疑问便是暗示了是慕繁漪在算计此事,这会子不过是在装好人,好博得三房的亲近和支持罢了。
繁漪并不理会林妈妈的攀咬,只是缓缓而笑。
她倒是觉得这个上官氏这女人实在蠢笨的有趣。
想做华阳公主一般独宠肆意的女子,去干涉丈夫身边的小星儿有多闪亮,偏偏又看不清自己的处境,还没什么脑子,轻易就被人利用了。
却也不得不说,上官氏的手段够阴毒,计划本也算得周密,若事成,沁雯做了她手底下讨生活的妾室,下场必然是死,且是死的毫无尊严,受尽折磨。
可惜,遇到了她。
往外头唤了声“奉若”。
一直候在外头的奉若便领着人进来抓人。
林妈妈不意她们竟敢动用私刑,又是心虚着,被人抓了胳膊便要反抗,“我是上官家的奴婢,你们没有资格对我动刑!”
上官氏心急不已,她似乎并不认得姜柔身边的奉若,怒喝道:“你们干什么!别以为你们是侯府的人便能对我上官家的奴婢动手!今日妈妈若伤了分毫,我定要去衙门讨个公道!”
平意伯夫人温厚的面上有无数的疑惑与焦急:“奉若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奉若的手看似轻轻的抚上上官氏的肩,却是不留余地的将她按了回去,“姑娘别急,不会有机会让你告了长公主府的。”
上官氏一怔,什么长公主府?
同长公主府有什么干系!
奉若一伸手,林妈妈的指甲便好巧不巧抓破了她的手背。
倒也不严重,只是隐隐有些血色沁出。
看着手背上的伤,奉若满意的点了点头:“我呢是从皇太后身边出来的宫女,有五品女官之职,领的是宫里和长公主府的俸禄,今日你这贱婢抓伤了我,按照规矩,二十大板是跑不掉的!”
一挥手,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搬来了宽板凳放在庭院中心,拎着板子穿着蓑衣一左一右的等着,大雨倾盆里,仿若地狱而来的鬼差。
上官氏仿佛置身雪原,她们竟然连这个都算计好了!
奉若回头客气地同平意伯夫人道:“夫人放心,不过教训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婢而已,今日的事儿落不到外人的耳朵里,是什么底儿瞧了就知道了。琰大奶奶是我们沈家老夫人认下的唯一的乖女儿,我们县主娘娘也说了,做嫂嫂的可得疼着宠着,不叫小姑子受半点儿冤枉和委屈的。”
“这迷香到底谁栽给我们姑奶奶的,可得查问清楚了。不然,奴婢回去也不好交代,您说是不是?”
繁漪眼角抽了抽:“……”这时候还要来占我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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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02章 西厢记(六)
平意伯夫人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办,便只能拉着上官氏安抚着:“别怕,不是咱们做的,板子打的再结实,她也招不出什么东西来。”
可这样的安抚却让上官氏的颤抖越发厉害。
看林妈妈被按了上去,繁漪莹莹看了上官氏一眼,含笑微微道:“打吧!也让林妈妈尝尝慎刑司里老嬷嬷打板子的手段。这待遇不是人人都有的,好好体会体会。”
姜柔是来小住的,身边自是带足了人。
她是皇太后娘娘的外孙女,自然身边伺候的照顾的都是宫里出来的人精,硬的软的,手段哪里是宫外的人可以比的。
慎刑司的嬷嬷与镇抚司的郎君,在百官眼里那可是同一个级别的活阎王,刑部的郎官见了都要抖三抖呢!
林妈妈惊叫不住,上官氏颤抖不歇。
太夫人抬手拿了福妈妈手里的团扇,慢慢扑着:“佛寺里用刑,终究不大好。”
繁漪笑意宛然:“祖母放心,孙媳省得。这杖型叫西施点水。即便打到筋骨皆断,也不会见血的。”
啊!
有个出身显贵的朋友就是沾光,不然今日要审这林妈妈还真是要费一番功夫了。
奉若的嘴角也不由抽了抽。
能和她家主子能玩到一出去的果然也不是什么善茬,这样的话说出口竟然还说的还一副敬畏又温柔的模样:“……”阿弥陀佛!人不可貌相。
上官氏咬牙咬的重,小巧下巴上的肌肉有些抽搐:“若是审不出来,还望琰大奶奶也能笑着给我上官家一个交代!”
奉若漫不经心的听着板子落在单薄衣料上的声音,余音空空的湮灭在渐缓的雨势里,可林妈妈的惨叫声却是直冲天际,连惊雷阵阵也掩盖不住。
她似乎觉得很悦耳,嘴角弯的很是圆满:“我们姑奶奶可不需要同你们任何人交代,今日是我这个女官在惩罚一个对我不敬、还伤了我的贱婢而已。怎么、上官姑娘忘了?”
上官氏一窒,一口气梗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生疼!
然而一个贪财的婆子,又是上官氏的乳母,十多年里受人尊重,还有小丫头伺候,还没享受够呢,自然是怕死的。
林妈妈的痛哭流涕被雨水冲刷,臀部火辣辣的痛着,渐渐有些失去知觉,不过十一个板子下去,便之撑不住的要招了:“招,奴婢都招,别打了别打了!”
上官氏蹭的站起来,面上不可置信又失望的神色几乎堆筑起来,眼神死死盯着林妈妈,有难掩的威胁,口中道:“妈妈你到底做了什么啊!不是你的做,却是万万认不得的!你得念着咱们几家惯来的往来,认了旁人的错,你叫咱们以后如何面对姜姑娘啊!”
雨水打在伤处,痛的头皮发麻,隔着雨帘,林妈妈看到上官氏的目光,一口被板子打散的气狠狠一凛,惊惧与后怕相互拉扯。
毕竟一大家子人的身契还都捏在上官家手里啊!
可这宫里的刑罚委实太厉害了,她苦出身又是做奴婢的,不是没挨过打,却从未想过几个板子就能叫人生不如死。
苏九卿暼了上官氏一眼,目光又落在奉若身上,冷笑道:“看看这种刁钻奴婢,有罪还不肯认,那就继续打,筋骨皆断还不见血,本世子还没见识过,今日正好开开眼。”
奉若一笑,点了点头:“没事,继续打,回头去佛菩萨面前好好忏悔一下。”
连连念了几声佛,好不认真的叹了一声,“唉,可别自己下了重手,还连累了家里被佛菩萨惩罚。永世不得超生这种事,旁的地方佛祖管不到,眼皮子底下的罪孽,想来他老人家还是管一管的!”
林妈妈如何听不懂其中的威胁。
不招,凭着清光县主同慕氏的关系,让她们全家都死绝了也不过世捏死一直蚂蚁的动作。
方才那个银面具的人,就是那样无声无息的出现,又如鬼魅一般消失!
招了,家里或许还有活路!
林妈妈一咬牙:“是奴婢自作主张做下的!同我们姑娘没有干系,同任何人都没有干系!”
上官氏缓缓松了气儿,闭了闭眼,坐回了交椅里,面上的悲悯与失望显得那样自然:“妈妈,你太叫我失望了。”
繁漪垂眸微微一笑,长睫在白皙的面上扇起一明一暗的影,指了指廊下:“来,说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夏日的雨水是温的,湿黏的风吹在身上,冷的直打寒颤,林妈妈被拖上了走廊,灰白的地板沾了雨水,有了棕灰的水光。
她的颤抖已经不受控制,僵硬着脖颈微微抬了一下,悄悄瞥了眼上官氏冷漠而凌厉的眼神,只盼着她把话说好了,上官氏能看着自己奶她一场的份上,饶了她的家小。
狠狠一闭眼,林妈妈用力挖了沁雯一眼,咬牙道:“为什么?你们怎么不去问问姜姑娘到底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虽有心理准备,乍一听林妈妈凌空而来的指控,沁雯不免有些心虚,终究她与苏九卿之间曾经那样亲密是事实啊!
面色一时间乍青乍白,只咬牙撑住,美眸含怒,冷冷道:“林妈妈这针对来的莫名其妙,我何时得罪你了?”
林妈妈乜了她一眼,冷笑道:“你敢说你同苏世子没有半点牵扯么?你敢说你在慕家的假山林子里没有同他幽会亲热么!世家的姑娘,竟如此不知检点,勾引我们姑娘的未婚夫!没有把你的丑事叫开了已经便宜你了!世子身上会有你的玉佩有什么稀奇的,保不定肚兜都在!”
便是直指她已经**,这样一口咬下来,真是入骨三分,如不是奉若撑住了她,沁雯几乎就要站不住了。
她以为自己可以大篇反驳,到最后却也只是一句:“你欺人太甚!”
繁漪眸色慢慢沉幽下去:“妈妈的话可要想好了说,我家小姑娘虽早年丧父却也不是你一介贱婢可随意攀咬的!你若有证据,今日我姜家便亲手溺了她,若是没证据,咱们便去衙门好好分说分说!”
伯夫人倒吸了口气,仔细来回看着儿子和姜氏的神色,却也半点没有瞧出来二人像是认识的样子。即便儿子如今浪荡风流,确也不可能装的那样像。
看了眼太夫人显而易见阴沉下来的神色,忙喝道:“林妈妈!管住你自己的嘴,这样的话岂是能胡言出口的!你有几条命负得起这个责任!咱们几家自来亲近和睦,由不得你如此心思恶毒的挑拨!”
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收回去也不能了。
林妈妈朝屋子里沁雯的方向啐了一口,以示她的不屑与鄙夷:“若不是那日我无意间听到有人说起,如何晓得世子爷忽然疯魔了一样要同我们姑娘退亲,竟是为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女子!就是你,害的我们姑娘如今成了满京里的笑话!”
太夫人紧抿的唇昭示她的不愉,目色流转间若有所思,旋即怒喝:“好个乖张的婆子,什么脏的坏的也敢往我们侯府的姑娘身上栽。今日这话给我说个分明,若是半字攀咬,我自管去你们上官家老太君那里要个说法!”眼眸微微一眯,“你们一家子谁也别想有好下场!”
她是奴,不计谁动动手指都能捏死她们。
林妈妈心下一颤,可事到如今已经没得回头路:“用不着姜太夫人来威吓我!我说的句句是实话!”一副好乳娘的慈爱,虚空着手伸向上官氏,“可怜我们姑娘心善,还在自责是否自己太重视世子的前程,管的太严了,才叫世子变成今日这模样,却不晓得背后还有这样一出腌臜勾搭!”
上官氏心血澎湃,一双眸子莹莹发亮。
闹吧,闹到无法收场,闹到天下皆知,不是真的也变真的。
除非姜沁雯有本事一脖子吊死,否则除了进苏家别无选择。
苏九卿,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装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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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03章 西厢记(七)
抬起头,她瞪着眼,仿若受惊不小,犹疑地流转在未婚夫与沁雯之间,不敢置信又似已信三分:“方才也不过一场误会,妈妈休要胡言,姜姑娘如何会做这样的事!”
水从林妈妈凌乱的发髻中滑下,与冷汗凝在一处,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似冰笋坠入深渊,激起千万丈的浪:“姑娘你还小,不明白世人的自私!你的手不能脏,所有阻碍你得到幸福的石子我都要帮您扫去!便是要让她身败名裂。”
“想进苏家的门,让你进,国丧厮混,这妾你不做也得做!谁想你这贱人运气这样好,竟然躲过去了!”旋即怒目着繁漪,“都是你!都是你们夫妇多管闲事!没有你们,我早做成了这事!”
苏九卿袖在大袖里的手攥的死紧,指甲几乎戳破他的掌心,可面上依旧风轻云淡,甚至还拿着风流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去打量沁雯的身段,一副“我倒是愿意笑纳”的神色。
伯夫人额角青筋直跳,怎么也料不到事情竟混乱到了这一步,听她又把矛头对准了繁漪,转眼间太夫人拨动珠串的手顿下,眸光凌厉的戳在林妈妈身上,一怒一惊,一扬脸,让身边的妈妈狠狠掌了嘴。
她虽晓得自己侄女不是真正柔婉的性子,到底还是不肯相信这一切是她这小小年纪的女子算计起来的。
拦着上官氏的肩,怒道:“我看你是疯了,还敢对琰大奶奶不敬!若不是琰大公子,你这会子已经铸成大错,你主子也要被你这阴毒的心思给害了!忠心不是这么忠心法的!”
上官氏勉力凝住心中沸腾,捏着帕子压着眼角,伏在伯夫人的怀里呜呜的哭着,又气又怕的模样:“妈妈够了!够了!你别再说了!”
硕大的雨珠打在桐花树的叶子上,清越至极。
繁漪毫无所动,不过闲闲听着落雨的声音。
“奴婢没说错!也没做错!”
林妈妈还不待罢休的叫嚷,以一目可笑盯着伯夫人道:“世子爷成了这幅样子,谁家还肯把女儿嫁进来!只要我们姑娘进门了,以后我有的是机会慢慢折磨她,让她死在我手里!我们姑娘什么都没做错,不过是一心想嫁给世子罢了!却叫人这样辜负伤害!夫人难道没有责任么!”
上官氏跺脚:“妈妈你好糊涂!莫须有的事情,难保还是旁人的算计,你怎么能信!怎么好拿女子的名声去算计!你叫旁人怎么看待我们上官家!”
与林妈妈一来一往,好不感情深厚,将自己摘的也是好不干净。
仿佛她是被连累的最深的一个。
林妈妈一目急切:“您是我奶大的,奴婢决不能眼睁睁看着那起子贱人这样羞辱您!”挣扎的爬了几步,“都是奴婢的错,一切都是奴婢的算计,同我们姑娘半点干系都没有的!要怪就怪她姜家女恬不知耻勾人!”
沁雯顶住所有人众人或讥讽或窥探的目光,挺直了背脊,转首间晃动了耳侧长长的攒珠璎珞,冷笑道:“林妈妈信口开河的本事真叫人佩服!这样的事竟也敢拿出来诬蔑攀咬!”
林妈妈抹了把脸色的水,嗤道:“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
繁漪听她们该说的说完了,惊讶的也都惊讶到了顶点,方缓缓道:“到不知妈妈听谁说起的,又说了什么旁的好佐证?”不咸不淡的一笑,“嘴巴一张一合,是能拖累了我姜家姑娘的名声,可你若是没有证据,今日拖累的也是你上官家姑娘的名声。我们也自可说,是你们上官家嫉妒我们侯府的姑娘,故意攀咬,散播谣言。”
上官氏一怔,不意慕繁漪竟这样直接的将污蔑的话说出来:“琰大奶奶不要欺人太甚!”
繁漪慢条斯理的扑了扑团扇,温婉的眉一飞,觑了她一眼:“我就欺人太甚,你待如何?”
她笑意盈盈,“你的乳母拿迷药意图迷晕我,再栽赃我,这笔账我同她要算,同你们上官家也有的算。上官姑娘先别怒,且等一等。”
伯夫人愣住,不曾想那温温柔柔的调子背后竟是如此强硬。
太夫人诧异之后有一瞬想笑。
上官氏恨极,若她真闹去上官家,便是什么都瞒不住了。
即便林妈妈一口咬住是她自己所为,可旁人的猜测她却管不住,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她指使了林妈妈做下的一切。
她便也毁了!
余怒难消,上官氏撇开脸,只阴翳翳的盯着林妈妈的嘴,耐着性子道:“琰大奶奶要问便问,既晓得名声于女子多重要,又何必扯上上官家旁的人!”
沁雯掖了掖眼角泪,心虚之下依然心慌焦灼,但看繁漪镇定如常,大有维护之意,心下不免安定不少。
便扬了脸道:“听林妈妈那样言之凿凿,便把那人叫出来对峙!那日沈老夫人和礼部侍郎夫人可都在慕老夫人处的,我也不怕你们去问了老人家的话!今日这件事说不清,我情愿一头碰死在这里,也绝不忍受你的栽赃羞辱!”
伯夫人瞧她满目决绝,吓一跳,忙道:“丫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不敢胡说丧气话!”
繁漪拉了她在身边,微凉的手紧紧握住她凉如冰的手,好生安抚着:“旁人的错,你买什么单。今日有祖母在,总会为你做主的!我们侯府的姑娘,其实一起子下贱人可以随意污蔑伤害的。”
太夫人自然乐得做好祖母,点头温和道:“你安心便是,咱们镇北侯府的姑娘不容旁人如此算计伤害!”指了林妈妈沉声道,“林妈妈,说罢,别让我再问一遍。”
林妈妈注意到伏在伯夫人怀里的上官氏微眯的眼神,只能避开了有关她的一切,交代道:“是在慕家婚宴之后没几日,在柳家的堂会上听说的。说的就是他们两个在慕家后院的假山石林里搂抱在一处。”眼神闪了闪,越发伏的深:“奴婢躲在角落,没瞧见是谁说的。”
太夫人的眼睛何等精锐,自然看出了林妈妈的话没有说尽。
微微侧首看了眼繁漪,见她也没有深究的意思,便也不说话了。
她倒要看看,自己不插手,她要如何处理这桩事了。
繁漪点了点头:“我娘家的假山石林?”
“是。”
繁漪捏着团扇的白玉扇柄,转了转,扇面折枝桂枝上的小朵花儿仿佛要飞扬起来一般。
神色宛然如柳芽稚嫩,不紧不慢道:“我那新嫂嫂送了姨娘两只鸳鸯猫儿,婚宴前一日里,那两只馋嘴的猫儿从厨房叼了几尾鱼在石林子里吃,鱼腥味引了几只野猫来。春日里的野猫最爱扑人,为了不伤到客人,那日石林子里是有人看守的。如何在里面幽会?”
林妈妈似乎怔了一下,思忖了片刻才道:“你是她嫂嫂,如今同是姜家人,自然护着她来说!”
繁漪暼了她一眼,垂眸缓缓一笑:“慕家的假山流水做得还不错,用的都是太湖奇石,同去的客人想必也有要去石林子里转转的,到底是不是被人拦住了,你们若不信,自可去问个明白。”
上官氏眉心乱跳,看着繁漪澹澹然为冷的样子,一字一句毫无诡诈的试探。
她有一种可怕的预感,慕氏什么都知道!
心头漏跳了一拍,上官氏头皮发麻,极力平和了神色,那帕子去压眼角,掩饰眸中的怨毒之色:“琰大奶奶说什么便是什么,左右都是林妈妈年纪大糊涂人做了糊涂事。她是我的乃母子,是也不敢为她开脱什么,只求琰大奶奶饶她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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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04章 西厢记(八)
繁漪看了沁雯一眼,神色越发的温和:“我瞧着不然,林妈妈还是挺精明的,晓得害人栽赃呢!这话原是不必同你们来说,不过今日既闹到这个份上,我便也替我家妹子分辨一番。”
太夫人顺着接口道:“琰哥儿媳妇有什么知道,自可说来,今日总要说个明白的。”
繁漪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徐徐道:“那日我娘家祖母有意给我慕家的堂兄弟相看咱们沁雯,便拘了她一直都陪在春普堂里说话。几家老夫人一直在,倒也能做个人证。”
太夫人看向她的目中有一瞬惊讶闪过。
这件事她隐约晓得些,只是后来慕家的人没正面提起便也当做不知了。
没想到竟是如此的。
沁雯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日晴云忽然来把她叫去了陪慕老夫人说话了。利用的就是席面之前的一个模糊的时间差!
原是她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算计!或者说,原来她也早就知道自己与九卿之事了!
她在庆幸,嫂嫂未曾生了坏心肠,否则自己便真的要毁了!
沁雯眼眶起了温热的雾,细白的贝齿用力咬了咬几乎褪尽血色的唇瓣:“难不成我还能有分身术不成!”膝盖一曲,伏在繁漪的膝头,轻泣道:“今日若没有嫂嫂,我当真、当真没法子活了!”
繁漪轻轻抚着她的背:“傻话,亲者痛仇者快,这样的事,咱们可不做。”
旋即,温柔和婉的神色一凛,“今日这些污糟话索性是没旁人听到。若是坏了我家娇女的名声,坏了她的婚事,你们谁能负得起责任!闹到宫里去,你们自可找舒娘娘,我们也可求皇后娘娘做主!小小布政使参政府,也敢翻了天去!”
皇后!
上官氏一颤,她如何忘了,姜沁雯的母亲是皇后的堂妹啊!
便是为了荣家的女子,皇后也必然会护着她姜沁雯的!
而慕氏的父亲,御史台之首,想抓上官家的把柄参到御前又如何的轻而易举!
当初怎么就想到栽给她去!?
若不是她,或许,今日之事便成了。
还好,还好林妈妈认下了这一切,只要她咬住了,晚些时候了结了她,这桩事再提也是死无对证的栽赃!
太夫人缓缓一叹,适时道:“索性今日也掰饬的清楚,想来出了这门儿,是不会听到风言风语的才是。”
伯夫人立马道:“都是上官家奴婢的黑心肠子,今日便处置了,绝不会有一言半语出去。”
垂手轻轻拍了拍上官氏的背脊。
这会子能把自己摘不出来已经不易,上官氏即便再不甘心也只得点头,扯出温顺的诚意道:“姜太夫人放心,这件事总都是林妈妈的错,玩不会露了半句出去的。”
繁漪站了起来,轻轻抚了抚衣裙:“有伯夫人和上官姑娘这句话,我们便也放心了。”
扶了沁雯起来,指了指廊下的林妈妈道:“这婆子我便带走了,改日会亲自登门见一见上官老太君与上官夫人。这件事,总要上官家的当家人也明一明的。家里的嘴啊,还是要管一管的,没得下回又半路听个闲言碎语就要生出个恶毒心思来。”
上官氏一急:“她是上官家的奴婢,你们凭什么带她走!她做错事,我自会处置她!”势单力孤,她转首泪意涟涟的望着伯夫人,“姑姑,那是我的乳娘啊!”
伯夫人惯常是温和的好性子,瞧她这样哭泣,便要同太夫人求情。
“乳母?”繁漪笑色温和,却也难掩微嗤:“一个奴婢,看来在上官姑娘眼里比我们侯府的姑娘更金贵。比咱们两家的交情更重要,恩?咱们侯府的人常端着温厚面孔,便当我们都是好欺辱的了!”
“我只是告知你一声,不是跟你商量。”
“带走!”
伯夫人去瞧太夫人。
太夫人只是微微一叹,收了珠串戴回手腕:“都栽倒琰哥儿媳妇头上了,这事儿,总要给她一个交代的。回头侯爷和慕大人晓得了,咱们谁也交代不过去。琰哥儿就在隔壁听着呢!若是叫爷儿来插手,便难堪了。”
伯夫人心下微微一动。
她虽性子软了些,到底掌了伯府二十多年,不是笨的,明白过来,怕是那婆子嘴里还没吐干净,人家还待深挖,断是没有松手的可能,只不过是不想让她们再听下去罢了。
无法,只得不说话了。
上官氏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妈妈被捂了嘴拖走了。
看着院门开启又关上,夏日的雷阵雨来得快去的也快,雨势停歇,冷白的光线钻破云层落下,寺院里大片大片的林子,雨后的气息里是弄弄的泥土与树木混合的复杂气味,有些涩。
苏九卿缓缓站起身来,嗤笑道:“善妒女人的嘴脸真是可怕。”
上官氏眉心一跳:“哥哥这话什么意思。”
苏九卿倾身,与她几乎面贴了面,温和的唇线如同被风扬起的缓带,弯曲成讥讽的弧度,几乎是气音的微嗤:“今日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你我心知肚明。”
话锋一转,“不过没关系,我也不嫌弃你了,如今咱们也算般配了。婚事照办,也算我尽了孝心,替母亲娶了娘家的毒妇!省得上官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到外人家里头去。”
上官氏一呛,狠狠跌回了交椅里,靠背上的青莲雕纹是圆润的,却似刀锋一般割在她的身上:“不明白哥哥再说什么。”
果然,他都知道了。
他们说的小声,可伯夫人到底还是落了一两声在耳中,震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失望看着上官氏,厌恶之色缓缓升起,又无奈而心痛的看着儿子。
难道真的要让他毁在娘家人的手里么?
苏九卿欲进内室,撩开半旧的纱幔,忽然回头了头,笑的颇是欢喜:“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们。我决定今日就带了我的美妾回府住着。两头跑,也是烦。”
瞥了上官氏一眼,“好妹妹,多学着些如何做一个宽容的妻子,雍容的主母。她如今可是良家女子,若有任何差池,我便只管来寻妹妹了!”
“苏九卿!”上官氏羞愤至极,她还未进门,竟让她去照顾让她颜面尽失的贱婢!
再也无法将楚楚与无辜装扮下去,冲上去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鬓边的玉色流苏似被狂风卷起,凌乱的缠在发髻上,“我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你凭什么这么对我!要不是你自己管不住自己,身边一个又一个小星,我何至于被逼到今天这个地步!”
苏九卿舔了舔内颊,冷笑:“从世家贵公子到浪荡子,我都无所谓了。”对着阴霾的阳光抬手扬了扬,语调如玄冰万丈,“打女人,你以为我不敢么!”
上官氏看到他眼底的狠厉,吓的倒退数步,却又咬牙扬了下颚道:“你想逼我退婚,告诉你,做梦!即便走到绝路,我也不会退婚!”
苏九卿眸光一凛,旋即笑开:“上官家以为拿捏了我和我母亲就以为能从苏家拿到无尽的仕途好处,那就错了。明日我便让父亲上折子废了我这世子,迁出嫡支。看你们上官家还是不是一如既往要维持这份血缘至亲的好婚事!这么喜欢苏大奶奶的位置,给你,好好揣着!”
“除了这个,你也别无所有了。”
红叶斋就在对面,太夫人的脚步却转向了一旁种满了石榴花树的林子。
繁漪和沁雯缓着脚步跟在后面。
夏日山间雨后的风微凉,吹在脸上有青涩的湿黏感,又吹得大片花树林子飞扬起深深漫漫的花瓣如雨飞扬,沾了清透的雨滴,在天际莹莹然着一点有一点隐约的光亮,远远瞧着宛若半山腰终年缭绕的薄雾,忧柔而美丽。
抬手接了一片清魄香味的栀子花瓣在手,听着门后隐约的哭泣与不耐,繁漪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与疲累。
未婚夫妻,青梅竹马,竟也有走到这一步的时候。
穿过花树,太夫人的脚步转向一旁昨日才走的大理寺少卿家女眷住的院子。
福妈妈推门,扶了太夫人坐下,又打发了婆子把门守严实了。
云层缓缓散去,渐进正午的阳光带了淡淡的碎金之色,似膏腴一般在窗边长案上万字不到头的桌旗缓缓流淌。
太夫人慢慢拨着翡翠珠串,许久方掀了眼帘道:“什么时候的事。”
繁漪轻轻抚了抚沁雯消瘦的背脊。
沁雯不敢隐瞒,提着裙摆跪下,眸光莹莹又有了迷蒙的水色,看着地板宽阔的缝隙,长长的睫微微一颤,泪落进去,很快便没了踪迹:“去岁在中秋灯市遇着登徒子,他替我解得围。”
太夫人唇线一抿:“是谁先起的。”
“……他。”
她的一声“他”隐忍了太多的情意与苦涩,即便决心做个坏人,终究还是含了愧疚与害怕。
太夫人手中的珠串一收,伶仃碰撞:“那时候他已经定亲了,你是知道的!你是世家千金,礼数自来周到,便该晓得需与他保持了距离。”
她的手伏在地上,额缓缓触在掌心,忍不住一声轻泣:“是孙女的错,不该、情不自禁。”
烈女怕缠郎,郎君主动,情窦初开的姑娘如何招架得住,只怪做长辈的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太夫人闭了闭眼:“什么程度。”
沁雯心头一紧,喉间哽痛,每一次开口都似被浪湃过:“不曾、不曾……”
她的话说不下去。
太夫人是过来人,自然明白,除了最后一道防线,如何亲密的事必是都有过了。
阳光擦过桐树茂密的枝叶,落了斑驳的光线斜斜投进屋内,山风吹拂,影子与光点如水晃动,看的久了,仿佛人也坠进了岁月的长河中,除了随波逐流的沉浮,再无他法。
一道修长的影子踩着缓慢而沉稳的步子进了屋。
太夫人抬眼望去,是琰华正同她一揖行礼,点了点头,让他坐下:“这件事你也晓得?”
沁雯怕太夫人怪他们,便急急仰面,那泪痕在背光之下有黯然的无奈:“是孙女告诉的。孙女近日几次遇险,实在害怕,半夜幸亏大哥哥来了,不然嫂嫂也要被孙女连累。孙女没办法,只能求大哥哥和嫂嫂帮我。”
太夫人郁然长叹,用力拍了桌面:“既已经脱了算计,如何非要闹今日一出!”
沁雯无力伏下,泪在她掌心的纹路里慢慢蔓延,黏腻的好似一张蛛网,紧紧的裹挟住了她的心肺,窒住了呼吸:“她打定主意要害我性命、毁我名声,不揭破,没有忌惮,孙女真的、寸步难行啊!”
太夫人掐了掐眉心:“打算如何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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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05章 西厢记(九)
对苏九卿的眷恋,对未来的迷茫,对上官氏的愧疚与恨意,绵绵密密纠缠成一团乱麻塞满了脑子,沁雯已经没了主张,唯有一声声泣血的无助游走在空寂的空气里。
只听着,便咂出无尽爱而不得的苦涩滋味。
太夫人攥着珠串的手微微用力,珠子相互挤压,是薄怒的倾泻,到底没有呵斥出来,只有怒其不争的无奈:“哭有用,老婆子同你一起哭!”
沁雯的轻泣一窒。
她抬起面孔,咬唇看着太夫人,余光见繁漪的手在膝上点了两下,立马用力磕了三个头,哀求道:“孙女、不想错过郎君,不想看着郎君在那条路上越走越远,求祖母成全!”
太夫人摒了摒气,纵使她经历再多,遇上儿女情事便是千丝万缕的难缠,轻易解不开。
抬手让福妈妈将她扶了起来,和声道:“沁雯,你要明白,不能因为你一个人,把姐妹们的名声都搭进去。闹了难堪,损了名声,叫她们如何面对往后的人生?”
“老太爷把你父亲交给我,我没能留住他,让他青春早逝,已是对不住你祖父。祖母年纪大了,护不住你们多久。好孩子,你还小,祖母会为你安排一门合适的亲事,安安稳稳过日子才是要紧。你明白吗?”
言下之意,还是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同苏家郎君有牵扯了。
她不欲沁雯去争取这门婚事!
也不知是不是跪得久了,沁雯扶着福妈妈半站起来的双腿一软,险些跌下去。
手足发凉,凉到了心底,屋外的太阳赤皎皎的撇开了云层照下来,热气混着湿气,猛烈的湃进来,扑在身上,除了难受她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眼前一阵绝望的晕眩,似有无数小虫飞舞不去,满心满肺的痛楚一下子发作起来,绞得她五内欲焚,几欲呕吐出来。
沁雯绝望至极,只能拿眼神去哀求繁漪夫妇。
太夫人看了小夫妻一眼,沉沉道:“我知道你们夫妇心疼她小姑娘受此一劫,想要帮一帮她。只是琰华啊,你是陛下盛赞的心思谨慎之人,便该晓得,此事越纠缠后果便越严重。”
繁漪淡淡垂着眸,嘴角噙着淡淡的缥缈,太夫人这话说的也委实含蓄。
以为她们是为了拉拢三房才生了这相帮的心思。
也不算错,确实也存了这样的心思。
不管荣氏中馈能掌多久,只要让沁雯遂了愿,三房的姿态少不得要有所倾向。
而更多的,还是对那句“爱而不得”的痛。
沁雯有错,不该回应苏九卿的情意。
可到底,有多少女子面对缠绵主动的郎君的攻势呢?
最可恨的还是男子的不负责任。
苏九卿明知自己的婚事已经难以改变,却非要来招惹别的女子。
前世闹到最后,三个人死了、伤了、也毁了。
上官氏她也有错。
错在明知郎君不可托付却还固执的不肯退婚。
她不知男子狠心起来,是不可理喻的。沁雯的伤损,到底都会算在她头上,她与苏九卿只会越走越远。偏她天真的以为自己的那点子一眼就能看透的手段能扳回郎君的心意。
那她赢了么?
不,到最后输的最彻底的人唯有她自己。
繁漪甚至暗淡而狠厉的想着。
若她是上官氏,她一定会退婚,然后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报复他们,而不是把自己的一生、自己的情意全数赔进去,做那可笑又可怜的人。
她已经知道了这三人的结局,若是能挽回一些,也算是回报了老天给的一次重生的机会。
总比,眼睁睁看着三个人全数毁去一生的好。
只盼着上官氏脱离这段关系后,能找回些理智,走向不同的路途。
繁漪望着庭院里千丝万缕的晴线,漫漫道:“上官氏的算计阴毒,又含了怨怒,此事得解决的彻底,让上官氏与上官家彻底安静才算了结。”
太夫人冷静道:“上官氏的谋算可能不如你们,到底占着名正言顺的未婚妻的名分,只要她不肯松口退婚,你们再闹也是无用。”
“你说的对,她的手段且阴毒着,若是逼得她豁出去了,沁雯的闺誉便真的完了。家风败坏,于几个爷儿在朝中皆是不利。沁雯与有未婚妻的人牵扯,咱们本就理亏,总不能再学了上官氏的阴毒手段,再把她给害了。”
繁漪一笑,慢慢扑着团扇,肤色被白玉扇柄下坠着的降红色流苏称的愈发莹白娇嫩:“咱们原不必自己动手去害人,只需等着见招拆招,把证据捏住了也便是了。若是等沁雯许了人家再闹出什么来,那便是给侯府也寻了冤家。”
福妈妈看了眼太夫人,觉得她说的还是有道理的。
太夫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慢慢拨弄着珠子。
琰华清冷的面上半点没有波澜,瞧着妻子那双握着扇柄的嫩白小手心里却是心猿意马,想的全是夜里那双小手如何拂过他身体,小腹一紧,搁在膝头的手险些就去握了妻子的小手。
幸亏反应的快,只做了掸去尘埃的动作。
他缓缓道:“今日勉强把沁雯摘出来,可上官氏是认定了沁雯介入其中,不计她将来嫁不嫁人,嫁给谁,都不会轻易放过。背后的人也不会。”
太夫人淡淡“哦”了一声,似乎对那“背后之人”有几分兴趣:“怎么说?”
琰华神色澹然似天边月,转首看了眼在门口被婆子盯住伏在台阶上的林妈妈,却是道:“方才你说不晓得,我只当你是为保上官氏一点脸面,如今这般鬼话便不要拿来敷衍。慕家婚宴之后,你们从何处听来的那桩消息,又是谁暗示的上官氏栽赃琰大奶奶,说清楚。”
林妈妈一颤,只觉灼灼日头忽然没了温度,被雨水打湿的衣裳被风一吹,仿佛衣裳里灌进了大把的碎冰。
原来她们所有的动作,每一步都被人彻底看破了。
她们说的没错,苏九卿厌恶透了上官氏,此事走到今日地步,如何不去怀疑今日之事上官氏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不过没有证据罢了。
将来即便成亲也不过仇人一般不相宁静。
而以上官氏的性子,受此屈辱,也绝对不会轻易罢休!
今日赔进她的性命,来日定还会赔上更多人的性命。
如今被人盯上,她再有动作,也绝对如慕氏所说,一定会被抓住把柄,到时候上官家为了息事宁人保住她,保住上官家的名声,这婚事退也得退,不退也得退了!
上官氏是有些小聪明,可她掺合进了姜家的争斗里,遇上的还是这群活阎王,如何是对手啊!
林妈妈伏首,却只道:“听说琰大奶奶和二房的小公子接连生病,又说侯府换了三房掌中馈,便料想侯府也是不安生。想着栽赃给琰大奶奶,叫人觉得她没能以侯爷嫡长媳的身份接管中馈,心有不甘,害了三房的姑娘,叫她们被戳着脊梁骨,少不得失了人心,也没脸再掌中馈。”
繁漪抬手捏了可半黄微红的樱桃在手里把玩。
这是寺院后山自己种的,大和尚们细心栽种,每到季节便摘了奉与香客。
慢慢吃了一粒,酸的直皱眉,沁了满嘴的口水,微微掩了掩唇,她问的有目的:“上官氏来了之后单独见过谁?”
林妈妈只觉自己被挖了干净,带了身不由己的颤抖道:“和闵大奶奶一同游了后山的园子,与灵姑娘拜了佛祖,与韵姑娘吃了盏茶。”
倒不知是不是巧合,每一个人深深挖进去,都有可栽赃的理由。
琰华听妻子轻轻吸了口气,愈发觉得自己也酸倒了牙:“都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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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06章 西厢记(十)
林妈妈不敢隐瞒,细细想了便回道:“都是鸳鸯陪着的,奴婢没问。只晓得姑娘这两日一直翻着一本战国策。念叨的什么,奴婢也听不懂。”
晴云伸手接了主子口中的核儿,又倒了杯水道她手里。
繁漪轻轻呷了一口,冲去残留的酸味道,细细思忖了须臾:“夫亏楚而益魏,攻楚而适秦,内嫁祸安国,此善事也。”
太夫人虽对史书晓得不多,但嫁祸二字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林妈妈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就是这句。”
繁漪又问:“是见了谁之后开始念叨的?”
林妈妈倒是回答的确切:“是、府上的韵姑娘。”
太夫人眉梢一动,看了小夫妻一眼,心下已是了然。
果然此事和府里的人有脱不开的关系。
从前或许元陵还有几分嫌疑,如今谁与琰华相争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她的心思何等精明敞亮,一步步往前推,便也明白了。
打从沁雯住进红叶斋开始便已经开始计划了。
或者更早,如何她们要往法音寺来,苏家的人便也前后脚的来小住了?上官家人大闹苏九卿外室宅邸,恐怕也不过算计里的一笔。
而一场烧不起来的火,却势必把沁雯安排进了繁漪的屋子,将算计的后果全数栽倒繁漪的身上。
只可惜,她们到底低估了繁漪的本事,哪料到她亦是早就晓得一切,早有防备。
这群孩子的本事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任何一件事都能成为他们手里的棋子,随意推移摆弄。
长孙让她听一耳朵,便是告诉她,此事他亦是可管、可追究的。
繁漪吟吟一笑:“妈妈的话只说半截,尚有半截呢?”微微侧首,“或许,妈妈还想尝尝旁的刑罚滋味。”
做丈夫的,目光哪怕看似正经八百,余光永远不着痕迹的落在妻子身上,瞧见她微微递过来的眼神,立马会意,抓起一个空杯在掌心,轻轻一捏便碎成了渣。
姜大人心底默默想着:膈手,还是娘子的胸脯手感最好。
繁漪若是知道丈夫如此色胚,必是要一副见鬼神色了,此刻便只沉稳道:“你的答案要是让我不满意,我会做什么可就没人敢保证了!我也不是什么活菩萨,容得旁人算计我。”
琰华眸中有清浅的笑意,很是配合的又抬了抬他的手。
今日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她审问口供的样子。
其实也不算第一次,那回姚氏算计栽赃他的时候,也是她与人对峙审问。
只是那时候她的力量尚且不足,敛着锋芒,更多的是和缓姿态。
而这一次,温柔又狠辣,看着沁雯身边伺候的受刑时痛苦求饶,吟吟含笑却连眼都不眨一下。每问一句都是直奔主题,且每一个关节都拿捏透彻,那种掌控全局的镇定叫人忍不住一再生出澎湃的仰慕之意。
这是,他的妻子。
林妈妈看着碎渣落下,仿佛看到的是自己带血的骨头渣子,整个人颤抖的好似深秋风中的黄叶。
瞄了眼太夫人,痛哭流涕:“奴婢、奴婢不敢说。”
太夫人被瞄了那一眼还有什么不确定的。
琰华的眼慢慢抬起,他原生的清冷,无有笑意的模样便更显冷漠不耐:“有什么不敢说的。说尽了,说不定吾妻或还能保你家中一条性命。”
林妈妈眸中立马迸起了希冀,直直望向繁漪,顾不得臀上几如火烤的痛,便嘭嘭磕起头来:“琰大奶奶饶命,您救救奴婢,奴婢以后万万不敢再做腌臜事了,您行行好……”
繁漪不言语,只慢条斯理的望着庭院一角种下的高大桐花树,粉紫雾白的桐花,一朵又一朵,慢慢在开到极盛之后慢慢掉落在晒到灰白的地面上,残红掉落碾作尘。
或许是沁雯与苏九卿的事让人无奈,或许是她的眷恋终究没有踏实的着落,眼前万紫千红的妖侬繁华,也不过成了一场春梦,风过了无痕。
琰华见她那片刻的失神,不由皱了皱眉。
她的心思又落在无尽的缥缈中了。
眼见繁漪无心同她扯皮,林妈妈无法,只得伏地如实相告:“是蓝尚书夫人身边的女使!”
繁漪轻轻挑眉。
姜沁月倒是厉害,把人收买到蓝夫人身边。
没错,那回还有另一个见着苏九卿与沁雯幽会的人,便是姜沁月了!
若是事情成了,便罢,若是没成,少不得要追查下去。
如此蓝氏便有脱不开的嫌疑。
姜元靖就算不想被利用,也不得不走进姜沁月的计划里,露出身影被人盯上。
只是此番来法音寺,郎君们都没有跟,蓝氏虽也有些计较,到底不能太好的掩饰自己的情绪,便只能让一向披着天真皮子的沁韵出手了。
可小姑娘再厉害,到底在这里能利用的人手有限,大家带的都是心腹,一味收买怕是要露馅儿,少不得自己出手。
让她去把上官氏装进套里是容易,想了无痕迹的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却是难的。
到底,算计的经验不足。
轻轻一挖,就露了底儿了。
“什么时候的事。”
林妈妈道:“就在上个月,齐大人家老太君病重,上官家去探望!那日我们姑娘无意中听到的那女使同人闲磕牙时说起的,说世子爷和雯姑娘在慕家园子里亲热幽会。就是那次,我们姑娘晓得后恨的狠了,找人把姜姑娘推进水里的。”
太夫人眼皮便控制不住的一跳,显然也没了冷静,不由扬高了声调:“她同谁在说?”
林妈妈摇头:“这个奴婢不知道,那日陪姑娘赴堂会的不是奴婢,是姑娘身边的女使鸳鸯。奴婢也只是事后听姑娘说起这件事而已。”
沁雯顿时脑中一片空白,面上血色褪尽,屋外炽热而冷白的光线无遮无拦的照进了眼底,只剩了白茫茫一片。
“怎么会这样……”
完了!
太夫人坐不住了,若是还有旁人晓得,那这件事怕是真的要压不住了!
她转头看向琰华夫妇,却见二人澹澹而坐,没什么反应。
却也清楚的感知到,这件事他们夫妇早已经有了后手,便直接道:“如何应对?”
沁雯直直望着繁漪,仿佛已经不会眨眼,攥着扶手的手用力到发痛,见她对自己缓缓温和而笑,不知为何竟生出无尽的信任来,慢慢松了劲儿,疲累而失力的倒在交椅里。
其实繁漪也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一个因为嫉恨而发疯的女人会做出什么样恐怖的事,没人知道,几方联手的算计会走向何处,她也没有全数掌控的信心。
可既然是要面对的,便无论如何不能先让自己先有了颓败之势。
她起身走到廊下,喊了声无音。
姜柔虽不能干预,但人在这里,便必然会让无音留着她的动静。
并无人出现。
她却缓缓道:“务必把上官氏身边女使的嘴巴撬开,看她到底还晓得什么!”
桐花树间隐约闪过一抹白影,却又在几息之间,无音站在了廊下,银质的面具在灼灼日头下泛着幽冷的光:“那女使方才溺死在后头的池子里。”
姜沁月到底被困在长公主府,没办法时时掌控这件事,一不小心怕是要把自己也扯进去,即便她留了人在这里盯着,也不能知道今日常青斋和红叶斋里到底闹了什么。
会这么早下手灭口的,定是晓得今日这里发生了不寻常之事,并有可能牵扯进算计的人,除了姜沁昀、蓝氏就是文芙盈了!
而不管文芙盈是否真心与她交这个朋友,绝不会这样早就暴露了自己。
蓝氏的脑子,还不够用!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姜沁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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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07章 西厢记(十一)
真是小瞧了这个平时言语天真又温顺的小姑娘,下手倒是利索的很!
看来这鸳鸯和蓝家女被收买是确定的事儿了。
繁漪拉着无音的衣袖:“师傅,帮我走一趟城里,去柳家打听一下那日蓝夫人带的是哪个女使。务必问清楚究竟还有谁晓得这件事!还是她只是被人收买的故意说给上官氏听的。要快!”
冷漠暗卫对小徒弟有难得的温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别急。”
看着无音的身影一闪又不见了踪影。
繁漪又一招手。
一身墨蓝色的南苍自远处过来,缠在腰间的软剑上坠下的浅一色的蓝的流苏,在微金的光线下有凝神静气的和缓。
他凝着她大病初愈而微微苍白的脸孔,轻声道:“要我做什么?”
繁漪微微侧首,余光掠过太夫人,小声道:“我要知道姜沁昀今日都做了什么,身边人去了哪里,要事无巨细。”
南苍没有多问,便颔首而去:“好。”
他的身手虽比不得无音,却也是来无影去无踪,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琰华看她步步沉稳周密,凝着她的目光越发荦荦含情,微微一垂眸,转首问了林妈妈:“你们可亲眼见过什么?”
林妈妈就跪在廊下,自然听得清楚,便晓得上官氏与背后利用她们的人,已经无处可逃了。
忙一磕头道:“没有,一直找人盯着,从未见过他们见面。”
那就好。
繁漪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妈妈安心,我还需要妈妈留着这张嘴说说实话,不会要你性命。”
林妈妈急急爬了几步:“那、那我的家里。”
繁漪目色流转月色清冷,淡淡扬了扬唇角:“妈妈还什么都没帮过我,就有那么多要求么?”
林妈妈忙是摇头:“奴婢不敢,奴婢一定听大奶奶的话,奶奶叫做什么,奴婢一定照办!可是、可是,姑娘见我不回上官家会不会……”
繁漪的语调清风云淡的笃定:“你还没死,你家里的就不会死。”
听闻上官家的老太君心思狠辣,也未必会不会被直接灭了口反咬林妈妈因此生恨而害主,不过,且显得安抚了林妈妈再说。
上官氏再笨也晓得需要留了足够的把柄来掣肘这张嘴,慢慢抬手理了理大袖,湘妃色与银线密织的衣料在动作间闪烁着星芒一般的幽光,“晴云,把人带下去看紧了。”
晴云颔首凌然:“奴婢明白。”
挂在屋檐的萝蔓在闷热的风中摇曳着,嫩色的花叶沾了雨水,显得湿哒哒的,投进屋内的影子竟也显得幽冥起来。
事情似乎有了转折,却依旧没有着落的沉浮在阴影里。
在这样枯寂的压抑里,遥遥听得一脉萧声随着风袅娜而来,似涟漪一般蕴漾在空气里,慢慢舒展蔓延。
只听得那萧声颇为凄恻婉转,仿佛深秋的红叶沾了西风冷冽的衰败,扶摇流转在人的神思里,刺的人神经发痛。
沁雯忍不住迷惘的又流下泪来,她痛苦掩面:“若是、若是流言已起,可要怎么好,嫂嫂,我该怎么办!”
繁漪的脚步沉着,裙摆拖曳过半寸高的门槛进了屋来,轻声和缓道:“别急,事情还没有到绝路。”
此事太夫人晓得的太晚,背后有多少人晓得这件事也尚不清楚,要着手部署破解已是来不及,只得问繁漪:“有什么办法。”
繁漪背着光,笑意淡淡的,如月色被雨水朦胧了影子,模模糊糊的轻而软,叫人探不轻笑意背后的深沉:“其实很简单。”
“上官氏晓得忌惮能忍得住一时,未必旁人也忍得住。这桩事算来也是为了毁我们夫妇的名声,便定是要好好利用的。若是沁雯之事闹大,人言可畏,总有人坐收渔翁之利。”
太夫人立马明白过来,看着繁漪半晌,缓缓一笑,有满意之色流淌于目色中,“且必然会栽赃给上官氏。只要有人动,咱们就不会处在被动的位置。左右上官氏生出歹毒心思是事实,也不算冤了她。”
繁漪的神色若流素清霜,点头道:“祖母说的正是这个理儿,所以咱们将计就计,等着便是了。”
沁雯面上的泪停止流淌,“可、可若是闹起来,哥哥和嫂嫂怕是要被我拖累。”
繁漪逗她,故意为难的皱了皱眉:“也是,那不如再想想办法。一大家子都被人指指点点也不是个事儿。”
沁雯一战,惨白着脸色呆呆望着繁漪:“嫂嫂……”
“好坏总要面对的。”繁漪轻轻一笑,抚了抚她的青丝:“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无所惧,便也无所畏。你只要撑得住,家里必为你一挣到底。你来日过得好,也是咱们姜家的体面,祖父与三叔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沁雯一哽:“我知道,多谢、嫂嫂。”
繁漪一笑,莹莹回首看着太夫人:“咱们雯姐儿也到了许人的年纪,与苏家亲近便是让皇后和贵妃更亲近,也不错,祖母您以为呢?”
太夫人缓缓一笑:“儿大不由娘,女大不中留。是不错。”
姜沁昀身边的女使一直在院子外头盯着,只知林婆子被拿住了,却不知关起门来她们到底从婆子嘴里挖了多少来。
“她们会不会知道了什么?”
姜沁昀却并不担心,慢条斯理地翻着书册:“怕什么。咱们原也没做什么,难不成说过几句话就要被当做嫌犯了么?何况那鸳鸯已经死得透透的了,谁会知道我们说过什么。”
文家的人察觉到常青斋和红叶斋的不对经,晓得沁雯借宿芙盈屋子之后果不然前去套话。
芙盈生的娇弱楚楚,一双眼睛只清泠泠瞧着贺兰氏和文蕖灵,没有城府的样子:“说是姜大公子上山来了,不方便住在红叶斋,毕竟有个蓝氏嘛,又不放心雯姑娘独宿,就来借住到我这里了。”
贺兰氏若有所思的一笑,问她:“那你们去的时候红叶斋的人都起了么?”
芙盈从珐琅掐丝的圆盒里拨了些香料进白玉莲花纹的香炉里,香料的星火遇上空气里未散尽的温热潮湿,焚的有些艰难,挣扎了一下,迸起一声爆裂哔叭,小小的橘色流星自她漆黑的眸底一闪而逝。
她嗅了嗅轻烟幽淡的香味,是幽淡的沉静,同那人身上的味道像极了。
侧首,舒展的眉微微一拧道:“都起了,在常青斋说话,气氛怪怪的。好像为着什么事情在生气。”
蕖灵眸光微微一闪:“这是什么香料,倒是颇有气韵。”
芙盈似寻到了同好,清俏一笑:“这是我从繁漪那里讨来的,叫‘负霜’。拿沉水香打的底,加了梅花、沉香侧柏叶几味为辅料,以上好陈酒熬干,再用松针水蒸的饼饵,做工十分繁复,才得了这香味幽淡又不失清魄之意的上好香料。夏日里用来最为合适,也不会觉得腻人。”
蕖灵仿佛很感兴趣,听得认真,笑吟吟道:“今日闷的厉害,闻着却是舒服。我曾也有耳闻,说琰大奶奶颇擅制香,好几家夫人奶奶都去讨过。果然是极好的。”
端了碟子点心给她,旋即扯回话题,奇怪道:“倒是那边儿是怎么了?大清早的怎么就生了气了。”
轻烟在芙盈呼吸间袅娜如游龙,将她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拢起一层薄薄山涧云雾的缥缈。
垂眸睇了眼珐琅彩柳燕碗里的糕点,捻了一块吃了,才慢慢摇头道:“不晓得呀!我一外人在她们也不方便说话,把人送到我就回来了。”皱皱鼻,“晓得了人家总要担心我会不会往外了去说,我还不想知道呢,多累人啊!”
贺兰氏有些失望的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家里怎出了这么个没心眼儿的女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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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08章 套话、耍狠
蕖灵微微一笑,慢慢替她擦去糕点屑子,亲近道:“我瞧你同琰大奶奶倒是挺说得来的。”
芙盈微微一歪脑袋,鬓边的青玉米珠流苏摇曳生姿,衬得水灵灵的目色越发婉转莹莹:“她刺绣功夫厉害,还会制香,那天姐姐瞧见她的身手了嘛,多潇洒呀!我喜欢同她一起玩,特别安心。”
贺兰氏微微动了动眉心,状似无意的睇了眼文蕖灵。
文蕖灵笑着点了点她光洁的额:“你啊,都要嫁人了还光想着玩。可要多学学人家的能干才是。”
“我知道啦!”芙盈乖巧的抱着她的臂,笑意缓缓淡去,可惜道:“要是以后可以经常去找她玩就好了。可听说她都不爱出门,现在又是国丧,没得席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了。”
鲜卑族人深刻的眼眸中有意味深长的幽光微动,贺兰氏缓缓一笑道:“咱们两家本就是亲戚,她到底不是你堂姐的儿媳,也不必论什么辈分,你们做个朋友也没什么不可以。你若想去,递个帖子过去,只要琰大奶奶欢迎,你去就是了。”
芙盈苦恼的瘪了瘪嘴:“可我娘寻常不叫我出门。”旋即娇娇的挨上贺兰氏身边,“大伯母,您帮我去说说吧!我娘听您的。”
贺兰氏含笑着,神色十分疼宠:“有什么不可以的。回头到了家,我同你母亲去说。”
芙盈笑的眉眼弯弯:“谢大伯母!”
文蕖灵的眼底微微漾了一圈水波,同她道:“听说她们晚些就要下山了,你要去送一送么?”
芙盈微微一讶道:“今天就要下山了嘛?那我要去送一送的。问问她,回去后能不能去找她玩。”
看着芙盈提着裙摆出了院子,蕖灵端了盏茶道贺兰氏手里,笑盈盈道:“天真有天真的好处。她没有城府,那边也不会防备着她的亲近。有她常去,咱们总能探出些什么的。”
贺兰氏澹澹一笑,乜了她一眼:“你好好瞧着,看看姜家的都是什么手段。镇北侯府的世子,必须得是咱们文家的血脉,明白么。”
蕖灵袖手恭敬道:“侄女明白。”
苏家的人比侯府走的要早一些,苏九卿同带着面纱的宠妾牵着手,一路从客院到了马车,好不风流恩爱,面对香客们或惊诧或看戏的眼神,也浑不在意。
上官氏咬碎了银牙也无可奈何,勉强维持了委屈神色上道马车,只盼着早点回去叫父母和老太君道苏家赶走那贱人!
伯夫人从前对上官氏虽不算十分满意,到底是自己的亲侄女,总要护着些的,只是经了这半年的时间,眼看着儿子为了这门婚事越发疯魔,更是为了今早发生的事情,隐约感觉到上官氏对付旁的女人的手段太过阴毒。
正室夫人有手段是好事,能让丈夫的后院清清净净,可太阴毒了却于门庭是极为不利的。
尤其伯夫人感觉到上官氏善妒的程度已经远远超过她能接受的程度,怕是来日压根容不下儿子屋子里有别的女子伺候。
若儿子愿意也便罢了,偏偏儿子就厌恶她这幅样子,以至于连伯夫人对她也越发恼了起来。
看着她上了第一架马车,便退去了后一架。
如今她是管不住儿子了,生怕逼的极了,连家都不回,不过是个妾,只要不闹着明媒正娶,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着他去了。
伯夫人身边的老妈妈担忧道:“怕是回去还有的闹了。”
伯夫人本是好性子,却也厌烦起来,用力掐着眉心,留下了一抹烦躁的红痕:“闹就闹,把我儿逼成这样了,还想如何!再闹,就把婚事无限期推后,谁也别想过了!纳了贵妾进门,还怕没子嗣么!”
老妈妈叹了一声,若是主子早有这样的强硬,好好的贵公子,皇亲国戚,也不会落成今日模样了。
可上官老太君说一不二的性子,哪里容得夫人说什么。
思忖一下,老妈妈劝道:“还是让伯爷和舒娘娘出面吧!能退的就退了,不然,咱们哥儿的后半生可要如何才好啊!”
原本出息的儿子闹成这样,丈夫早对她生了不满,不过是看在二十载夫妻情分上没有摆了脸子给她看。可到底也少宿在了正屋。
这两个月更是早出晚归的,再这样下去怕是连话都说不上了。
又想着儿子若是同上官氏继续闹下去,即便如今其余诸子没有动作,保不齐哪一日就要打起世子位的主意。
到时候家里哪还有得安宁!
马车走在山间道路上,有些颠簸,金银线绣以的硕果盈枝纹翻飞不止,反射的光芒落在眼底刺的心里一阵惶惶不安。
伯夫人总算咬牙应下了:“回头先与伯爷商议着,若是应付不了母亲,我便进宫去见娘娘。”
老妈妈微微松了口气,主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和婉了些,若是能扛住上官家的压迫退了这门婚事,哥儿的前程就还有的转圜:“老太君是做长辈的,能逼着您和伯爷,却不敢对娘娘不敬的。最坏的打算,哪怕不能退婚,也好叫表姑娘安分些。”
夏日午后的日头汪着冷金的色泽,如海上波浪,一浪扑过一浪,波澜壮阔。廊外紫红色的刺槐花开的繁华堆锦,在烈焰般的光线下格外的格外凄艳。
屋内正式伏着交椅的扶手凄凄哀哀的轻泣着,眼眶微红,低低倾吐着自己所受的屈辱:“……从前只是屋子里摆着小星儿,如今更过分,把外头的妖娆货也弄回家里去了!前儿姑母叫他去寺里静静心,他倒好,同那女人同宿在客院里,半点脸面也不肯给咱们!”
上官老太君生的一张平凡的脸,说一不二的威势将她的面孔雕刻的肃而硬,高额薄唇,凌厉的眼眸便在那灼灼的阳光下渐渐沉寂下去。
撇过孙女的脸,寡淡道:“人是你自己执意要嫁的,大定小定都过了,婚期就在眼前,你要如何?”
上官氏自小就怵她,见她脸色微沉便有些讪讪的害怕:“可哥哥这样,嫁过去我又能做什么!外头指不定如何笑话我、笑话上官家,我还有什么脸面出去。”
老太君不以为意的捋了捋宽袍大袖:“旁人怎么看不重要,只要权势握在手中,旁人只会来巴结你!”微微一默,微眯的眼底有细碎尖利的光戳在上官氏身上,“哪个男人屋子里没有几个小星儿伺候。”
“当初便与你说过了,还未成婚,不要伸过手去,偏不听!自以为借了你姑母的手旁人就都看不出来是你的意思了?如今闹成这样,你怪得了谁!早知你如此无用,还不如让你二妹妹嫁过去。”
上官氏一惊,狠狠剜了一旁的胞妹一眼。
上官二姑娘的性子肖极了姑母平意伯夫人,是最为和婉温顺不过的。
被姐姐这样阴狠的一瞥,吓的忙低下了头。
上官大夫人生的美艳,能被老太君讨来做长房媳妇自有她玲珑手腕,却也不敢在婆母面前拿起话架子。
睨了女儿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思量着婆母是不能眼看着这门婚事不成的,舒贵妃和三皇子的东风她才舍不得送到旁人的手里去。
便抿了恭敬的笑意道:“母亲,大姐儿说的也不是没道理,若是成婚前不能让九哥儿收心,来日成了婚也是不太平。倒是岂不是反惹得大姐和姐夫心里不快。不若明日……”
“不若明日如何?再去逼一逼她姑母?”老太君扫她一眼,掀了掀嘴角,“伯爷当初可是委婉拒绝过这门婚事的,是我逼着大姐儿她姑母答应的。”
“本就是强求来的婚事,你们便该好好安分着,等着进了门什么都好说。如今好好的九哥儿给你们逼的疯魔,不肯好好读书,伯府已经生了怨怼,若是把她姑母的好性子也逼急了,你们还能图个什么!”
上官大夫人晓得这个道理,若是换成二房的女儿如此境遇,她也能如此平静的劝,说可那到底是自己的亲女儿。
微微挪了挪身姿看向老太君,心中迅速的盘桓着。
她含着笑,慢慢道:“母亲说的自然有道理。大姐儿这样嫁过去,又如何立足?九哥儿被那外室迷的五迷三道,哪还有她的机会?”
老太君看着上官氏的眼波中并无一丝起伏,漫声道:“舒贵妃与皇后交好,三殿下和大殿下是自小养在一处的。你们要知道,陛下已经命礼部筹备了册立太子之事。三殿下将来自有大前程!”
“谁家能搭上平意伯府这条路,便也有了可期的顺当仕途。大姐儿是上官家长房的嫡长女,享受了的是庶出姑娘享受不到的一切尊荣,如今也该为上官家做出些牺牲了。”
上官氏听着便晓得祖母是要她自己忍下了。
若说先头的哭泣有几分刺激老太君为她出头之意,这会子的哭便是真的惊惶绝望至极了:“……祖母,您不能不管我啊!”
上官大夫人肺腑微震。
她晓得老太君是冷硬之人,无论什么都会将家族利益摆在前头,子女的婚事原也都是为着家族前程而计。
可她的大姐儿好歹是长房的嫡长女啊!
她急道:“母亲,大姐儿的婚事小辈里的头一桩,若是她的婚事不顺,其他孩子的怕也难……”
老太君微眯的目色若深冬凌冽的寒霜:“只要她自己不过分,你们大姐姐还是会看在上官家的份上护着她几分!”
抬手抚了抚发鬓,红玉发扣下坠着的金珠沥沥摇晃了凌厉的光芒。
冷厉道:“进了门,总有千万种办法让九哥儿同她圆房,有了嫡子,地位就稳了。情情爱爱值什么,有多少夫妻能一直恩爱下去。把权利握紧了才是要紧。只要她坐在世子夫人的位置上,两家的姻亲延续下去,将来苏家的人脉就能为咱们上官家所用。”
上官氏一心只想杀了沁雯和那外室泄愤,哪里听得进这些。
此刻只觉被抛进了冰湖里揉搓洗涤,寒彻周身。
她能在平意伯府昂着头走路,原也不过靠着老太君能拿捏住姑母而已。
若是老太君也不肯帮她了,以后她在苏家还有什么威势可言!
让苏九卿与她圆房自是有办法的,可不能掌控丈夫,她不甘心!
“……祖母。”
老太君不欲多言,一摆手:“行了!我会去一趟伯府,你若是不成,便换你妹妹嫁过去。”
上官氏先是一喜,旋即面色阴翳下来,已经盘算起若是家里非要改换人选,要如何无声无息送亲妹妹上黄泉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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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09章 骂街
一直过了午时日头行过最是炎炎的时刻,侯府众人才起身回城。
回府需得经过几条闹市街道,便无法避免的听到了沁雯与苏九卿之事如海啸一般席卷而来。
如预料中的一样,与此事中半字不提上官氏与林婆子在其中的角色,甚至,还一味帮着喧嚣上官氏的屈辱。
言道:姜家女是如此不知廉耻勾引有未婚妻的苏九卿。
言道:苏九卿是如何陷入在荡妇勾引中沦为疯狂的裙下臣。
言道:二人不顾寺院圣洁之地暗自苟且。
继而纷纷为上官氏抱屈。
疯狂的流言宛若阴暗角落里的老鼠,窃窃私语,添油加醋,奔走相告,将燎原星火扔进了京城百姓间枯燥的无边旷野。
慢慢的,不知又从何处又有一股污浊慢慢流淌而进,言道:姜家长房长媳慕氏是如何撞破此事,太夫人与伯夫人如何压住不发,而消息如何就传遍了市井?
结论:必定是慕氏使人先一步下山放出消息,好打压掌了大房中馈的三房,让他们抬不起投来做人,早日拿回中馈之权!
于是,叫卖货物的贩子、酒肆茶馆里的食客、甚至赌坊、黑市之中,在闲暇之余都开始对侯府内里的爵位之争相互交流了心得。
仿佛已经窥得真相,清晰的断定此事定是姜大公子夫妇“趁火打劫”!
太夫人到底经历过风浪,也是心里有了底,不过掀了掀眼皮,自有岿然不动的沉稳之色。
蓝氏脸色难看至极,咬牙私语颇是怨愤,索**先将她安排在了太夫人一乘,倒也没有难听话落敢在太夫人面前蹦出来。
二夫人伺候着婆母也二十余年了,少不得能从太夫人眉目里瞧出几分来,又因着沁微还小,议亲左右还要等几年,心绪倒也有所平缓。
沁雯独自一乘落在最后,听着外头尖刻的嘲讽面色刷白,也不敢哭出声来,养的青葱小管儿的指甲直把纤白的双手扣的满是细碎的伤痕。
担心待会子要如何与母亲和兄长交代。
担心琰华和繁漪是不是扛得住为她争取到底。
担心家中的女眷会不会恨死了自己,继而连累兄长将来议亲,连累母亲在祖母面前受训斥。
担心……
担心的太多,却偏偏无能为力。
便只能让一颗焦灼的心随着闷热的空气无休止的沉浮、沉浮,无处借力。
其余女眷坐在第二乘,皆是面色不大好看,不声不响,茫然的看着车帘翻飞。
世道如此,对女子苛刻,世人又惯爱连坐,一女有错,全府女眷都要牵连。
于闵氏和五房的媳妇而言还好些,毕竟是嫂子。
而对有着血缘关系,又未出嫁的姑娘们而言,这样的名声是非常致命的,直接影响到说亲门户的高低,郎君品行的优劣。
可她们眼下能做的,不过是盼着再来一件什么大事,好将这件事快些掩盖过去。
“那平意伯府的车马也不过是正午才回来的,流言倒是比山上的人还先下来。”
街边茶寮的廊下大嗓门的小二甩了甩手里的软巾子,一边招呼了客人进店,一边搭腔着客人的话头道:“这镇北侯府的二房刚交了中馈,三房的权利还没捂热呢,立马就出事了,五房向来温吞,只做闲散福贵人,最后得益的人会是谁?还不是大房的嫡长!”
正要进门的客人脚步一顿,颇是认同的点头道:“你这小厮说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叫你一说还真是,这夫妇二人的心计算计可真是厉害。那大房长媳自己还不是女子,竟拿了女子的名声来算计,也委实阴毒了些!”
有那眼儿尖的瞧见了侯府的马车,宽阔双驾,奴仆护卫成群的跟着,便是车辕也雕刻了贵族可用的瑞兽,车顶四角飞翘,坠下的金色流苏何其耀眼尊贵。
努努嘴道:“瞧瞧那气派,谁不想当这个家!旁人的名声算什么,左右她是进门的媳妇,又不是待嫁的姑娘。把事儿捅破了,得益的就是自己。”
圆脸的老板娘倚着门口的抱柱,缓缓吸了口水烟:“若是帮着遮掩了,三房还不得谢谢他们。更何况三房也抢不着他们大房的爵位,有必要这么做么,别说旁人栽赃陷害也难说。”
临窗而坐的书生模样的郎君嗤笑了一声道:“老板娘孀居多年,这就不懂了。”
老板娘横了他一眼,手中的烟杆儿在抱柱上咚咚的敲出了几个浅浅的凹痕,眉眼流转颇是妩媚:“你这酸儒,小心老娘今儿不叫你走了!”
书生挑了挑眉,眼波风流露骨,继续道:“镇北侯正值壮年,总要续弦的,若是叫继母一进门就把持的中馈,又生了嫡子,哪还有他们夫妇的事儿。自然是要趁人没进门前线把侯府里里外外都把控住,将来继母进门一举一动还不都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
转了转手中的茶碗,碧色茶汤蕴漾起海啸翻腾,“想要生嫡子,门儿都没有!”
店小二叹了一声:“这样的人怎么配执掌中馈之权,将来若叫他们夫妇上了位,那几房落在他们的手里,能分得什么好处,还有什么安生日子可过!”
书生对面坐着的年轻小妇人察觉到了丈夫和老板娘之间的秋波蕴漾,啐了一口:“好生下贱!”
倒也不知心下说的是谁了。
老板娘眉眼一飞,看了那小妇人一眼,缓缓吐出口中的烟雾,奇异香味的烟雾袅袅笼在面前,愈发衬得那道媚骨的眼神有蚀骨的风流:“咱们是没轮到这样的门户,若是咱们也有这样的爹,争起来还不知是什么场面呢!”
得不到,便会站在凌然正义的一方,以最高道德标准去批判旁人,背后的真与假,无所谓,谁会关心,把原本高高在上的人踩到脚底下才能显示自己的清高孤洁。
仿佛成功的人,是自己。
店小二点了点头,颇是赞同:“老板娘说的也是。便是寻常百姓家为了一亩三分地儿还带打架算计的,何况那填了海的金山银山!现在三房的脸面也是拾不起来了,好好的贵女若是不自己一脖子吊死,也只能给人去做妾了。上官家那边怕也是不会轻易放过姜家女的。”
“侯府,有一阵要闹了。”
书生狭长的眉眼在朗朗光线下闪烁着细碎的光:“那夫妇做的那么绝,也不怕早报应。听说姜大公子还是给宫里殿下讲课的,陛下也不怕这种人教坏了自己儿子!”
小妇人抚了抚发鬓,仕途婉转起容姿妖娆:“陛下远在深宫哪里晓得这些,他那岳丈又是右都御史,参人的老大,谁敢参他们去!”
书生却并没有去瞧小妇人一眼,重重一嗤,以示读书人的风骨不可磋磨:“狗官!”
众人沉默。
都御史的坏话可没人敢轻易去接,巡城御史指不定在哪处角落里巡查,被逮个正着可得有一顿教训好吃,开馆子的绝不去得罪做官儿的。
繁漪和琰华在车里慢慢吃着茶,研究下一步要如何与苏九卿相互配合,在最大程度上保住上官氏的名声而逼得上官家自己退婚。
“上官家虽不是大族,但好歹是伯夫人的娘家人,沁雯嫁过去之后少不得要打交道,若是不管不顾上官氏的名声,以后沁雯的日子怕也不好过。那上官老太君也不是好相与的。”
粉红的唇瓣抿了杯沿想了想,她又道:“让人先捉一些上官家的把柄,回头再卖个人情过去。”
行过茶寮门口,正听得那几句。
好么,连她父亲也骂进去了!
下一步应该就有人要参父亲独揽包庇,闭塞陛下耳目了。
“倒是有趣,竟是连寻常百姓也晓得侯府的中馈是谁掌着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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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0章 三房
做丈夫的有些生气,那一张张嘴一开一合,把他的心肝肉说的那么不堪,可把他心疼的要命。
少了外人在场,舒臂一揽,把人搬上膝头圈着,仿佛这样便能替她挡去一些流言抨击。
繁漪觑了他一眼,含笑吟吟:“怎么了?”
夕阳渐渐沉下,天色仿佛被红霞烧透,漫天微红淡橘,照的落进车内纵横交错的树影有了温暖之色。
他眼中的炙热漫漫而上:“他们说你坏话!”
繁漪失笑,觉得丈夫有些幼稚:“还好,原本以为还有更难听的。”
“只是要看沁雯回去要如何说了。咱们早有防备,未必姜沁月和姜元靖没有早做部署。大长公主府守备森严,咱们打探不出太多她的动静。姜元靖寻常行走各家公子之间,谁在帮忙其实也难全数掌握,若是三婶和元庆已经叫人挑唆了。”
“咱们这一仗,怕是要白打了。”
琰华圈着妻子,细细嗅了嗅她颈项间的香味:“三婶和元庆都不是愚笨之人。咱们与元靖之间有几分真切,如何不晓得。元庆虽身子弱,洞察力却非常人可比,只要沁雯把今日之事说尽,他们会晓得其中利害。”
他下颚的胡渣刺刺的,扎在她白皙的颈间留下几悉红痕。
繁漪有些怕痒,扭了扭脖子,却越发与他的薄唇贴的紧,粉红之色漫漫浮起:“快要到了,你、你放开我。”
琰华启唇,含了她的耳垂轻轻啃咬:“还有两条街,让我抱一会儿。”
繁漪贪恋他唇上的温热,不再挪动,静静倚着他的胸膛,由着他的手与唇缓缓擦过她的皮肤,沉溺。
马车在街市大道上平缓而行,车帘在迎起的风里慢慢翻飞,屋顶的脊兽与飞翘的屋檐投下幽长的影子落到他一身青珀之上,似一副山水图,疏落地游转着方向,似群山之间的云雾,随着山谷的风,慢慢变幻着形态,缥缈的难以接近,难以拥有。
她黯然的想着,也便是无人时他才会这样与她亲近,到底是不好意思,还是不敢,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门房卸了大红漆木的门槛,马车便直接进了内院。
三夫人在垂花门等着焦急,一见了太夫人带着女眷们进来,勉强维持了镇定,行了礼,面上敷了脂粉,描了眼妆,却也遮不住微红的眼睑。
想是被忽然暴起的流言震地狠了。
如何料到自己一贯内敛性子的女儿竟与苏家的世子爷有了沾染,那可是有未婚妻的男子啊!
沁雯哭的久了,面上浮肿着,低垂着头不敢那瞧母亲,生怕看到失望的眼神。
太夫人摆摆手,叫了各房都回去,连昏定都免了。
在这个注定不太平的炎炎夏日,空气是沉闷的,连风都隐隐带着肃杀与呼啸。
窗外的阳光明朗的晃眼,透过烟柳色的霞影纱照在檀黑木屏风上,镂空雕琢的萱草一叶一枝蔓在朦胧的光线里都是那样的清晰生动,打磨细腻的木料宛若黑玉混上了金粉一般,反射出一层短而薄的光华。
而荣氏的神色却仿佛笼罩在穿不破的云雾里,看着垂首站在面前的女儿,想不通事情如何会走到今日地步:“苏九卿,是不是真的?”
沁雯的呼吸沉而窒,庭院里的栀子花绽满枝头,如脂素华如霜负雪,冰魄凉香盈满心肺,秉承繁漪的交代,不敢再做任何隐瞒:“……是。”
荣氏僵直的背脊陡然頽下,心底一阵又一阵的惊与凉,仿佛百足之虫竖起尖利的足尖不断划拨着心头,闭了闭眼:“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沁雯细细**音寺里发生的事说来:“……失火之后我住进大嫂嫂的屋子。我身边的万怡被上官氏的乳母收买,在香料里加了迷药,又将剩余的迷药藏进了嫂嫂的箱笼意图栽赃。幸亏嫂嫂及时察觉,让她身边的女使扮了我,半夜时等九、九卿将人抱走,落了上官氏的眼之后,大哥哥再将我送去文家姑娘的院子。”
她说的女使就是云海,她只一心以为假扮她的人是女子。
元庆轻轻咳了两声,明光窗下,一身碧水银丝的长衫,凝脂剔透的好似一点竹叶上迎着朝阳的清露,深邃的眸子里含了一缕清淡的狐疑:“你与沁雯的屋子失火,苏九卿该知道你与大嫂嫂同住,如何还会来将你带走?”
沁雯转首看向兄长,目光落在桌案上的一副字,那是她去法音寺前写下的,一书“和合如意”,一书“良辰美景”,本是美好不过的词,仿佛人间之事从来一帆风顺,却原来到处都是荆棘坎坷。
只怕经历千难万劫,到最后绮梦破碎,得到的不过一场镜花水月的空寂。
她张了张嘴,喉间的哽痛让她颤了语调:“去寺里的第一日有郎君客院策马,险些冲撞,嫂嫂一棍子绊倒了奔驰的马匹,使得马上的人摔下。上官氏借外人之口露给九卿晓得,说有人要对嫂嫂报复,又说要对我、对我下手。”
元庆润白的指尖轻轻点在桌沿,却是久久不语。
荣氏晓得儿子在盘算这几日前后发生的事,便问了女儿道:“所以,慕氏和你大哥哥一早就知道了?”
沁雯点头:“知道,一早故意将我拘在慕老夫人身边,便是为了今日能堵上官家的嘴。”
荣氏微微皱眉:“琰哥儿和慕氏这是何意?明知道为何不早早明说。”
元庆自窗棂缝隙间往外望去,一丛繁茂的石榴花在庭中开的荼蘼,鲜红的花瓣盈盈簇簇,在晴光下慢慢晕开一层如血的迷红,仿佛要将空气也点燃一般。
抬手缓缓捋了捋宽袍大袖,方慢慢道:“早说也无用,雯儿与苏九卿有来往是事实,上官氏要算计,背后的人要算计,身边的人也被收买,如何提防的住。还不如不动声色,在旁观者的角度盯住,才有机会一举揭破,拿住上官氏的把柄,雯儿的名声和前程才有可能保住。”
荣氏见儿子神色疏散,便也稳下了心绪:“如此,他们夫妇倒是有心了。”
元庆收了敲动的指:“万怡和收买她的婆子呢?”
沁雯小声回道:“嫂嫂带走了。”微微一默,“那婆子已经在太夫人面前已经招供,暗示上官氏害我栽赃大嫂嫂的就是沁雯!”
荣氏目色一凛,似乎有些回不过神来:“谁?”
窗外树影透过轻薄如烟的蝉翼纱映入室内,有枝叶纵横交错的影子摇曳在窗纱上,似迷茫诡谲而不可知的人生。
沁雯重重咬唇,目中失望之色难以掩饰。
她不晓得还有姜沁月的身影在里头。
便轻泣道:“是沁雯。把我与九卿之事投给上官氏晓得的是蓝尚书夫人身边的女使。嫂嫂已经遣了清光县主身边的暗卫去查,究竟还有谁在里头搅弄。”
荣氏恨极,一掌狠狠拍在桌上:“好好好,算计完了二房,如今来拿捏我没有依仗的三房了!昨日讲的好听相互扶持照应,原就是这样照应的!”
元庆却仿佛一点都不意外:“若是算计成,沁雯在大嫂的房里被人劫走,偏大嫂没事,届时又被人发现行礼里头藏有迷药,母亲以为旁人该如何看待这件事?”
荣氏目色一沉:“让咱们觉得是慕氏想夺中馈而害了沁雯!”
元庆缓缓站起身,动作虽轻依然扯动了胸腔震动,咳了数声:“是啊,事情一起,一乱,参与的杀人灭口,谁还会知道背后有过谁在里头做鬼。不过牺牲了沁雯的名声罢了,这笔买卖对他而言稳赚不亏的。蓝家,恐怕不过是背后之人手里的棋子罢了。”
荣氏眉心拧起深深的沟壑,忽而冷笑开:“还能有谁!不还有个一心为文氏报仇的姜沁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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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1章 女装的云海
天**晚,一段深橘、一段暗红、一段醉紫的晚霞层层漫漫的交织在西天,曳满了整个长空,仿佛神话里火凤明艳华丽的长尾。
夫妇两被叫去正院说话。
侯爷担心流言继续下去怕是会让琰华在同僚之间留下不好的印象,但看长子神色平静,儿妇淡然无波,便也稍稍安了心来,只静静吃茶闲赘几句。
夫妇两回到行云馆,就看到晴云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茶室里坐没坐相的男装云海。
小小儿郎唇红齿白,丹凤眼微微上挑,流转间自有一股风流之意,一身天蓝色窄袖袍子在窗口投进的光线里晕开一层薄薄的慵懒光晕,愈发衬得那张精致的面孔仿佛自天上而来。
已可预见三五年后的云海将会如何风姿出众了。
繁漪失笑:“看惯了他女相往这里跑,这会子又瞧不惯了?”
晴云拧了拧眉:“很想知道他师傅是男是女。”
云海坐在鹤立九天的软垫上,斜支着长案,一条腿半曲着,见着繁漪进来,眉眼一弯:“是个糟老头子,可惜已经化骨了,不然让他教教你怎么做个有味道的女子。”
晴云白了他一眼:“你自己好好揣着这本事吧!”
云海从窄袖里取了条帕子出来,轻轻一扬,压了压眼角,微微侧过脸半是含情半是忧柔的飞了繁漪一眼。
嗓音旋即一变,成了低柔婉转的女娇娥,绵绵柔婉道:“姐姐,我扮的如何?像不像个委身为妾的良家女子?”
晴云一想到他和苏九卿手牵手走在寺院里的样子,就受不了地抖了一下,太膈应人了:“我、我去换壶热水来。”
“像,像极了。”繁漪在他对面坐下,拿走了他半遮面的帕子,穿着男装如此,委实怪异了些,“你啊,平日里小心些,叫那边察觉了可要招了麻烦。”
那日夜里同她一道被迷晕的不是沁雯,而是易容改扮的云海。
他是自小学的隐蔽伎俩,迷药对他也没什么作用,有他在身边警惕,又有南苍在暗处盯着,繁漪才敢放心的睡过去。
深夜里,上官氏只看到苏九卿抱了个女子回屋,又叫人一直盯着,暗以为万无一失,怎么会料到带回去的本就不是沁雯呢!
云海对她说的话自是无有不应的:“我知道了姐姐。”
琰华在繁漪身边坐下,默了默,又往妻子身上挨了挨,眯着眼盯着云海,不大高兴。
就算这小子年岁再小,还是男子,毕竟也不是亲姐弟,同床共枕,真叫人不是滋味!
云海对着他挑眉,伸手握了繁漪的手撒娇,又是讨果子叫吃,又是讨女子的钗环首饰丰富自己便装的饰物,直到见着琰华眉心开始突突了,立马哈哈笑着翻窗去寻丫头们玩耍了。
毕竟,打架他还是打不过这个冷脸姐夫的,适当识趣儿点总是没错的!
琰华唇线微微一抿,暗暗想着回头一定要去书斋找这小子好好“切磋”一下武艺!
繁漪望着窗台上的一盆茉莉,小小的花朵在翠翠如英的叶片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洁可爱,晚霞粉红的光落在雪白的花瓣上,似春日女子嫣红如雾的颊。
察觉她的走神,琰华侧首吻了吻她的鼻:“在想什么?”
遥遥听得一声又一声竭尽全力的虫鸣,冰雕慢慢散着凉意,傍晚的热风与之相碰,搅扰起一股垂死挣扎的迷惘。
他温热的唇拉扯了繁漪回神。
丈夫好看的脸就在眼前,太近了,反倒有了模糊之感,唯一能看清的唯有那双黑眸,然而那长长的煽动的睫毛却遮挡了她去探究眼底的秘密。
她微微一笑,羞赧的撇开脸,才发现自己把英英翠翠的茉莉花叶上掐满了半月样的指甲印,烦乱的便如她的心思一般。
只是因为在侯爷书房的案上看到了一封请柬而已。
方才他问她什么,没听清,便只道:“文家要送来的女子我见过了,是有些心思的。”
琰华不过一副旁观者的清定姿态:“来替文家挣的,如何能是个简单的。”指尖勾了她腰间的宫绦把玩,时不时轻轻扯一下,“婚事定下了?”
繁漪越发看不懂这个人了,小动作这样多,却也由着他,徐徐道:“这应该是文家第二次正经替继娶之事了吧,左右不能拒,只能是应了,大约会在待文氏大祥祭之后就入府。”
文氏是九月初没的,大祥祭便是在十月初,“兴许开春就要来定日子了。”
“定便定吧!”他的指顺着宫绦而上,轻轻抚上她的衣襟,慢慢捏着上头缠枝葡萄的纹路:“她文家女不是好相与的,我家夫人也不是吃素的。”
繁漪横他一眼:“闻国公府说的好听,不愿两家姻亲友好就此断绝,还不是想让文家女生的孩子继承爵位。由文家女主持大房的除服礼,态度也算明明白白。”
让文家女生下的孩子继承爵位?
有灵光一闪而逝,繁漪闭目去捉,却总差了一步,到底是哪里有奇怪之处?
琰华舒臂慢慢揽上妻子小小的肩头,侧首轻问:“怎么了?”
那种真相欲露不露的姿态,仿佛月华破开层层云层洒落下的微弱月光,在一片迷蒙的黑夜里若薄薄的轻纱摇曳浮漾着,在人眼底落下模糊的湿润。
繁漪正思量着关窍,便也没在意,觉着背后有支撑便称意的倚着了:“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有关节梳不通。”
琰华浅浅一笑,有得逞的欢喜,似一汪初融的江水,又不着痕迹的微微一用力将妻子带进怀里些:“想不透便罢了,以后慢慢想,把什么都想通了,对付敌人便没什么挑战性了。”
繁漪抬首看了他一眼:“……”
琰华一派正经:“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文家的人进了门,便有的热闹了。文家自以为拿捏姜元靖是容易的,却不想那温声难开口的却是个难缠的角色。会不会一直与之联手也是未知数,能除掉对手才是关键,不是么?”
繁漪没觉得哪里不对劲,便点了点头道:“我想着,还是找机会把元陵先送出去。”
夜色在说话间慢慢席卷而来,她不敢轻易靠近的姿势在他不着痕迹的勾引下慢慢舒然下来,安然的倚在他的肩头。
啊,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妻子身上的香味真是好闻,软软的柔柔的,琰华满意的勾了勾唇:“那得看他愿不愿意配合了。”
不配合,便扔出京去。
夏日难得的夜风与虫儿和鸣声声,吹皱了一湖静水漾起波光粼粼,转首,见得皎洁的星光倒映着人间的万家灯火,花影幽幽沉浮,竹影沙沙,本该是盛世繁华下的静静平安才是。
繁漪想了想:“在他还未被逼到破罐破摔的程度,早点与他分析了利弊。不然一旦小文氏进府,他那点子心算还不够人家看的。一旦那两边联手把他当挡箭牌,他的下场只会比姜元赫更惨。侯府门庭,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兄弟和睦,相互支撑才能得长久昌盛。”
晴云领着小丫头在门外问,是否用晚饭了。
琰华点头让晴云将饭菜上桌,回头牵了妻子在桌前坐下,心下不无感动汹涌,她总是替他想的长远。
抬手抚了抚她微凉的颊:“好,我知道了,晚些找机会同他说。”
用完了饭,喝了消食茶,琰华死皮赖脸非要伺候妻子沐浴更衣,白日一路被颠的有些累,懒得跟他掰扯,由得他穿好衣裳便早早歇下了。
琰华去了书房一趟,准备了明日去文华殿讲经的书册手札。
夜色里,有修长清瘦的身影无声无息进了书斋,在烛火光影里,吃了一盏茶,又悄无声息的离开。
云海的身手在南苍的调教下总算有了长进,不过他是圣手的传人,逃命的功夫无人能比,自是轻功了得,待侯府内的烛影渐渐沉下,一身女使装扮的妖娆身影无声无息进了姜元陵的屋子。
姜元陵:“……”你大爷的,想吓死老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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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2章 姜沁月(一)
看戏的眼睛一直盯着姜、苏、上官几家。
就盼着闹几场热闹好给这出戏添点狂风急雨,好给扑走些炎炎夏日里的烦躁枯寂。
好在是国丧期,禁止娱乐宴请,女眷们只管关起门来度日,虽不免落了几句难听的耳朵里,日子如同闷燥的天气,索性也不必去面对旁人的指指点点。
而郎君们面对此事,不管心底是何想法,起码明面上都是护着家里的,对外少不得几分强硬,对内也不曾说出什么重话来。
这是世家子的风度。
若有客来“关心”,一惯由太夫人出面应对。
荣氏好歹出身后族,荣氏族长也着了族里德高望重的老夫人来询问。
府里除了一团静水无波,便是谁也打探不出个什么来。
可姜元靖却是明白的,琰华夫妇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背后的动作绝对不会停,只是派出去的人盯了数日却也瞧不出她们到底在做什么。
今年夏日的雨水有些多,时不时的来一场。
暴雨冲刷,来的快,去的也快。
便有一丝凉意夹杂着苏九卿宠妾有孕三月的消息,游曳过街巷犄角带着潮湿阴暗的霉菌到了上官家人的耳朵里。
纵使上官老太君有意拦截消息,不想上官氏再坏事,可消息被人一字一句写在了纸上,就那样在某个深夜的寂寂无声里,自屋顶瓦砾的缝隙间落进上官氏的掌心。
雨后湿润的空气里,半月毛毛的挂在天际,屋脊上英挺的身影仰面望天,银质面具的边缘缓缓耀起一点和缓的明亮:堂堂暗卫营里的顶尖杀手,居然为徒弟干起了这等无聊的事!回头好好操练一下慕云海!
侯府里正研究如何改良面具真肤质感的云海连连喷嚏:“……”咦,要不然再多加几滴芦荟汁液试试?
那一日是侯爷的生辰,因着是国丧期间不便设宴,但姻亲与出嫁的女儿少不得要有些意思的,便都揣着好奇的探究早早带了礼来窜门子。
娘家母亲不能随意上女儿家看望,慕老夫人已经是隔辈的祖母,更是不能贸贸然前来。
今日得了这么好的理由,最早到了侯府。
太夫人亲去垂花门迎的人,见着面笑呵呵的寒暄,握着手轻轻一拍,慕老夫人便什么都安心了。
其余的人不一会儿也陆陆续续到了,聚在太夫人的长明镜吃茶说话。
姻亲家的主母太太们对姜家内里的纷争自是想了解的,尤其是蓝家,搞不好自家沾了“嫡”的女婿还有继承这偌大家族门庭的机会,自是要细细打听清楚,好回去同丈夫好好合计合计的。
于是各家的女使有志一同都候在了廊下。
福妈妈便使了几个伶俐的丫头叫了她们去吃茶点果子,左右长明镜的丫头都精着,想套话也没那么容易!
一听主家主动来叫吃茶,女使们自是欢欢喜喜的应下,挽着长明镜丫头的胳膊亲亲热热去了倒座丫头房里闲磕牙去了。
明堂里的夫人奶奶们见着姜家各房坐在一处,神色平静,姿态缓和,言语间也是一派平静和睦,连相对忍功最差些的蓝氏也是安安静静的伺候在嫡母的身边。
众人不由暗赞一声:一群做戏的好手!
瞧着那一张张窥探的面孔,太夫人淡淡一笑,同几个小辈道:“你们难得聚在一处,都自去玩吧,不必陪着咱们聊那神啊佛的了。”转头又同姜沁月道,“我那得了几匹上好的缎子,颜色俏皮,你去瞧瞧,挑了给姐儿做几身衣裳,小姑娘家家的,就该穿的娇俏些才好呢!”
姜沁月起身欢喜而恭敬笑着:“是,多谢祖母。”
皎月抿着浅淡的笑意领着姜沁月去了库房:“大姑娘多时不回来,太夫人一直念着,原以为今日能见一见孙小姐,还备下了不少孙小姐爱吃的零嘴儿。”
长明镜的大丫鬟虽是奴婢,却是能在太夫人身边说上话的,姜沁月很懂得如何与之相处,吟吟一笑间既亲近又不失了主子的气派。
轻轻掠了掠绢子道:“我啊也晓得侯爷和太夫人念着姐儿,只是姐儿自入了夏身子便一直不大好,大长公主殿下不放心,就叫养在了正殿,轻易不让出门。”
一向只有得宠的姑娘或者婆母要拿捏儿媳,才会叫孙辈养在身边,一是宠,二却是压制和警告了。
皎月瞧她说起来眼角笑意轻快,便含笑道:“孙小姐得殿下宠爱,那是福气。”
开了库房的门,迎了她进去,指了门口棕红大箱笼上最显眼的一匹缎子,“这新得的都是扬州新出的绞丝万花锦,料子轻薄,是瓜瓞绵延纹样,这一匹是太夫人给姑娘做衣裳的。”
沁月抬手抚了抚那寓意子孙绵延的花样,嘴角的笑意有一瞬凝滞,旋即和煦欢喜道:“还是祖母疼我。”
挥手叫女使搬了布匹,正要向皎月打听情况,荣氏与繁漪带着奴婢自角门处无声无息绕了进来,将她又堵了回去。
姜沁月抿了抹端和的笑意道:“三婶与大嫂来了,替祖母来取东西么?”
繁漪慢慢扑着手里的团扇,松松挽就的鬓边簪着的海棠珠花的绞丝花蕊在姣姣日头下闪烁着深刻的光芒,莹然道:“我与妹妹做了着小半年的姑嫂,却还没机会好好说说话,今日难得妹妹回来,总要好好培养一下感情的,不然误会嫌隙多了,怕是一不小心要闹出人命来了。”
姜沁月捋了捋手中的绢子,缓缓而笑:“大嫂说笑了,我与大嫂连面都少见,如何会有什么误会嫌隙。”
高升的太阳斜斜从廊下打进,将荣氏修长的身影拉的老长,曲折过门槛,漫在库房青灰色的砖石上,漫声一笑:“那便是我三房与大姑娘有不小的嫌隙了。”
廊下的风回旋着,扑动裙踞扬起,宛若花圃里翩跹的翅,莫名煽动了她的神经,颤颤而动,“三婶的话沁月不明白。”
宽阔的库房以一座十二扇金丝楠乌木的镂空雕以“枝鹤延年”“祥云普照”纹的屏风隔出明次两间,晃晃到叫人无法直视的阳光落了几寸在屏风上,风卷起尘埃似碎金飞扬,将沉稳的镂雕勾勒出繁华缥缈的仙风意境。
大抵是已经消化了这桩事件,荣氏淡淡从她身边走过,目色似笑非笑的暼过她微紧的侧颜,在临窗的杌子坐下。
抬了抬手,十二折楠乌木的屏风后蓝家的女使被晴云扔了出来。
“不知大侄女可认得这丫头?”
姜沁月看清那女使的面目,瞳孔不由一震。
她极力镇定,但微微虚晃了一下的脚步还是出卖了她,脂粉均匀的面前面庞上有不合时宜的“川”字纹印刻在眉心。
她的惊惶和艰难皆是无可回避的从眼底闪过,出口的语调是平静且骄傲的,却也难掩了干涩:“没见过。”
晴云俯身扯掉了女使嘴里塞着的布团:“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女使似乎怕极了晴云,连滚带爬的逃离晴云的脚边,对着繁漪便是嘭嘭一顿磕头:“是、是淅川,淅川小姑子的婆家人来找的奴婢,给奴婢银子,叫奴婢把雯姑娘和苏世子幽会的消息漏到上官氏的耳朵里去的!奴婢、奴婢旁的什么都不知道,琰大奶奶饶命,姜三夫人饶命啊!”
荣氏的神色仿佛是被雨水冲刷过的夜空里挂起的月,有朦胧的剪影,遥远而深沉。
她徐徐抬眼看向淅川:“你何处晓得的?”
晴云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细细的眉目一如她身上的浅杏色暗花纹的褙子,仿佛温和的没有半点属于自己的个性。
她慢慢绕至姜沁月女使淅川的身后,抬脚竟是毫不客气的踹进了她的膝弯,出口的凌厉语调更是与她浅淡的眉目形成了极端的反差:“淅川姑娘,好好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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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3章 姜沁月(二)
淅川毫无预防,被猛然一踹,双膝不受控制的一软,狠狠磕在坚硬的地砖上,痛的她立时刷白了面孔。
手中捧着的锦缎在她倾倒的姿势里滚落出去,料子上华丽的缠金丝花纹在门口照进的光线下明明灼灼的反射起刺目的光,一闪一闪,刺的人脑仁儿疼。
淅川陪着姜沁月在大长公主府那样的泥沼里挣扎了数年,心态之坚韧自不是一般女使能比得。
生生忍下了剧痛,凌厉的仰面瞪着晴云道:“你好大的胆子,什么身份也敢对大姑娘身边的人动手!”冷冷一扬唇,目光平和却难掩讥讽的睇向繁漪:“即便你是大奶奶身边的大丫鬟,也没有随意动手打人的道理!到不知是谁教给你的规矩!”
繁漪轻轻一笑,细细妩媚的眼角慢慢一飞:“我教的。”
白玉微凉的扇边点着小巧的鼻,粉红的唇瓣在半透明的细纱下弯起的慵懒而妖异的弧度,“怎么,大长公主府待得久了便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还想来给我训话么?”
长嫂如母,即便这个长嫂小她数岁,礼节上却是不得不敬着的。
然而更隐晦的指桑骂槐姜沁月在皇室的门第之内也听多了,却也不怒,只微微侧首看了眼倚着门槛站着的皎月,冷冷一嗤,“如今太夫人身边竟也出了吃里扒外的东西了。”
皎月神色淡淡的,只往后罩房门前小小的院子瞧了一眼,晴光漫漫落在眼底却有一抹对远方的期期,垂了垂眸:“大姑娘这话言重了。奴婢是侯府的奴婢,做的事自然不会违背了忠于侯府这一条。若是能叫太夫人少操些心,便是主子们怪罪下来,奴婢也认了。”
说罢,朝荣氏和繁漪微微一颔首,退了出去,反手将库房的门掩上了。
繁漪在壁龛前的青莲交椅上坐下,微微一扬面。
晴云抬手握住了淅川的肩胛,她自小在庄稼地里长大,粗活重活做的多了,力道比一般女子大,在沈家的那半年里又同镇抚司郎君学了几分巧力。
指下缓缓施力,便似活拆骨架一般。
淅川不备,溢了一声痛苦的呻吟,旋即牙关紧咬,却只觉右臂正在慢慢脱离她的肩膀,是分筋错骨的尖锐痛楚狠狠拉扯着她的脑子里最是脆弱的神经。
而晴云慢慢施加上去的力量又似生锈的铁铁器,在伤口慢慢磋磨,痛到眼前一片白茫茫,宛若瑞雪纷飞的天。
冷白的水色慢慢自她颈纹游走开,咬牙嗤笑:“旁人都说大奶奶心思歹毒,今日得见,果然、果然没冤了您!想是今日的戏码您也准备了颇久,打的什么主意您自己心里最清楚!”
繁漪看着后窗边的一只鎏金大鼎,在密闭的库房里,遥遥映着一抹烛火,发着乌油油的光,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既都这么说了,我若不坐实了它,岂不是亏的慌。”
荣氏温淡的神色间闪过诧异,看了她一眼,旋即嘴角抿了抹奇怪的弧度转向了它处。
繁漪又一笑:“至于打的什么主意,咱们都清楚。不过,嘴硬好啊,戏码才能来的更精彩不是。”
晴云轻缓如云的嗓音,早已经寻不出当年陪着繁漪淌过重生后第一次算计时的紧张与颤抖,慢条斯理道:“日头还早,姑娘自可慢慢磨着,这样的招数我从镇抚司的郎君那里学了不少,正好拿姑娘试一试手,且看看我学的好不好。”
温缓的笑意里带了几分得意,俯身在淅川的耳边低语温柔,“哦,还有姑娘那颇是能干的父兄与夫婿,就是不知他们是不是也能顶得住了。听说,你婆母就得了那么一个宝贝儿子,是不是?断子绝孙啊……”
仿佛五雷轰顶,淅川死死瞪着繁漪,痛楚使她语调狰狞:“你们也不怕遭报应!”
仿佛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般,繁漪倚着扶手低低笑开:“你在同我说笑么?要遭报应,排在我前头的人太多了,我不急。”
淅川呵斥的声调有些走形,冷汗慢慢浸湿了她的衣衫,黏黏的紧紧贴在身上,似千斤巨石重压在心口,几乎喘不过气:“有证据,你只管拿我去衙门问罪!没证据,今日大奶奶的行为无疑是在挑拨我们姑娘和府里的关系!我非要去侯爷和太夫人面前问个明白!”
库房里放着的都是珍贵之物,最是见不得强烈的阳光,是以,四面的窗户上糊着厚厚的素白窗纱,门一关,库房里立时幽暗了起来,唯疏疏光影地从窗纱缝隙间艰难地漏进来,隐约成人心底深刻的茫然无助。
她起身拿了一旁壁龛里的火折子出来,慢慢吹亮了火苗,侧身点亮了壁龛里鎏金烛台上烧了半截儿的红烛。
将火折子扔回烛台底下,繁漪竖起食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笑的舒和自在:“你不会有这个机会。今日问的出来便罢,问不出来,你这个侯府大姑奶奶的陪嫁自然也会从这个世上消失。”
淅川浑然不信她敢动她,冷嗤了她一眼道:“这里是长明镜,是太夫人的院子,大奶奶以为自己所作所为会没人知道么!”
繁漪沉幽的眼底有不可捉摸的威势在翻涌:“知道又如何,你以为我们悄悄进来是为了瞒太夫人?你可真是有趣。”
荣氏抬手抚了抚衣襟,眉目内敛一如往昔温和,睇了眼姜沁月,语调含着冰雕的寒意,慢慢的发散:“流言如沸,我同你嫂嫂的脸面左右已经丢尽,也无所谓了。事情闹大了,月姐儿你呢?也不在乎自己和孩子在大长公主面前的地位颜面了么”
尽管炎炎盛夏,屋外晴光皎皎如火,但在密闭的库房里,却一片深深的幽暗,那种暗淡慢慢的随着血液游走至四肢百骸,生生憋出一身冷汗,却又感觉浑身冰冷的痛着。
姜沁月看了眼淅川,自是坚信她不会出卖自己半分,扬了扬面道:“好端端的却是要往我身上扣了脏名儿,三婶这份情侄女可不敢领受。”
繁漪的目光,如寒潭,如深渊,有深不见底的澈寒,而嘴角的笑意却依然漫漫无边:“无妨,给不给妹妹脸面是我与三婶该给出的姿态,至于你要不要领情那是你的事。”
如云的水袖在她缓步间蕴漾着,若有似无的擦过她的手背,在她一战间回手睇了眼伏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淅川,眼底有赞赏漫漫浮起,“能得你伴着倒也是妹妹的福气。只是你需得知道,这世上确实会有报应。或许不会报在自己身上,而是落在无辜的儿女身上。”
沁月不咸不淡的瞥了眼荣氏,依然保持着她在大长公主面前打磨起来的镇定:“大嫂这样说岂不是往三婶伤口上撒盐?”
荣氏淡淡一笑:“那不会是我的伤口,更不会是沁雯。倒是要多谢侄女的推波助澜,才让沁雯有机会触碰她一心所盼的。或者说,也叫三房看清谁是人谁是鬼!”
姜沁月眸中有幽光漫上眼底深不可见的寒潭:“三婶自以为识破鬼神,别是栽在了恶鬼手里才好。”
荣氏的神色在窗纱投下的冷淡光影里有薄云般的阴翳,仿佛深秋清晨难以散去的迷雾,缓缓睇了眼淅川:“有蓝家女使在,神鬼自有百姓自己揣测。”
姜沁月冷笑,却发现字眼似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从喉间吐出:“三婶自己教女不善,如今却要旁人来给你们陪葬,这是什么道理!”
荣氏漫声一笑,狭长的眼角微微一飞:“同归于尽,热闹些,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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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4章 姜沁月(三)
繁漪浅碧云衣襟上的绣纹是深一色碧绿的缠枝藤蔓,漫漫眼神在悠长的禁口,如清水微漾了涟漪,团扇指了指地上的淅川,笑了笑道:“晴云,把她的臂膀接回去。挣扎又无可奈何的戏码,总是无趣的很。”
晴云跟着主子练剑,可惜敌人没机会伤,险些被自己的剑锋搁了颈,倒是同镇抚司退下的郎君学拿捏问询的功夫学的十足十的好。
手头一利落,骨骼一闷声间便嵌回关节。
拍了拍手道:“死了倒是成全了你忠仆的名声,也太痛快了,我有更多的法子慢慢摧毁你的精神。你的老子娘,你的公婆,你的丈夫,儿女,一个一个,都会走在你的前面。”
小小的火苗慢慢舒展开,爆了一声凌厉的星火,惊的光影在墙面乱晃,也惊的人眼皮直跳。
淅川的眼底血丝爆起,挣扎着要扑向繁漪,却被晴云一捏指而摔倒在冷硬的砖石上,龇目嘶吼回荡在幽暗的空间里,惊起的滔天巨浪却又全数湃在自己头上:“你敢!”
素白窗纱间透过的疏冷光影与昏黄的烛火碰撞,在繁漪面上一股不可相侵的之意:“我为什么不敢?就算都亲眼看到我杀了个奴婢,谁又能拿我何?”
淅川一窒,无法反驳。
谁会为了个奴婢跟二品大员嫡女出身的嫡长媳计较!
便是主子闹过去,顶多也只是叫慕氏受几句不痛不痒的训斥罢了!
没有冰雕的滞闷空间,繁漪这由鬼而来的人却不觉得多热,把玩着团扇上坠着的绯红的流苏道:“这种招数自来只用在大人身上,不晓得用在那小小软软的孩儿身上,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效果。妹妹,你说呢?”
门扉的缝隙里钻进一缕阳光,照在散落门口的缎子上,恰似的花样闪烁着稀薄的光影,像是在平津全力保持盛放的姿态,不肯枯萎,却也无法阻止的即将会做枯骨。
姜沁月微扬的下颚收紧,半透明明锦帕上的萱草团被绞成一团乱麻:“大嫂过分了。务说她没罪,即便有,罪不及家人,那这样的手段威逼,又与强行逼供的栽赃有什么区别!”
繁漪毫不在意的一笑,却似月色落在积雪,有彻寒蚀骨之意:“我这不过是私设刑堂而已,怎比得过妹妹算计自己堂妹清白,挑拨兄长与各房关系来的过分呢。”
库房里有一瞬寂寂无声,仿佛能听得到炎炎夏日的正午几乎不曾出现的细风自廊下悠悠游曳而过。
姜沁月看着壁龛里的烛火一跳一跳,将屏风上反射出的光芒变得无比幽暗,如她蓦然冷下的神色:“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她没机会开口,我自要去父亲和祖母面前要个交代!到不知何处得罪了大嫂,今日非要将罪名扣在我身上!”
繁漪笑意盈盈,话语慢条斯理:“谁看到我来过了?他们只会觉得你在栽赃,在挑拨我与家里的关系。谁不知道大文氏死的时候对我丈夫和婆母是怀着最深的怨毒呢?大妹妹,你在大长公主府上挣扎了那么多年,这点儿道理都不懂吗?”
姜沁月难掩怒意,深处的细白指尖凌厉地指向繁漪:“……你!”
廊下有脚步声慢慢自门口经过,门扉缝隙里掠过一大一小的身影。
男娃娃奶声奶气的语调似乎还带着一阵腥甜的奶香味:“……那有荷花酥吗?”
妖娆的声音似乎沉吟了一下:“有,不过得表现好了才有的吃。你若调皮捣蛋,你阿娘就不会给你买了。”
奶娃娃的回答乖巧的不得了:“我会乖乖等阿娘回来,不会捣乱的。姐姐,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呢?”
那妖娆的声音道:“带你去集市买糖人,要不要?”
小娃娃雀跃的跳了跳,脚步随着那妖娆的语调慢慢远去:“……好呀好呀……”
门内,晴云浅淡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这完蛋玩意儿真是让人无语。
荣氏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把人孩子弄来的?
繁漪眯了眯眼睛,微微侧首睇着淅川,细软的嗓音轻轻道:“你们听,这声音脆生生的,多好听。不知哭起来,喊‘阿娘救命’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好听?”
鎏金烛台上的红烛还在慢慢的燃烧着,偶有一声“滋滋”,缓缓躺下的烛泪一点一滴仿佛都烫进了心底,淅川的面色渐渐转为死色。
她听出来了,是她幼子的声音!
她极力镇定,却还是秉不住发出母兽的嘶吼:“你好恶毒的心思!竟拿孩子来作筏子!”
繁漪的嗓音如杨光喜爱暴晒过后的棉絮,蓬松而温暖,出口的话却冷漠至极:“我没生过孩子,不晓得当母亲的心情,又哪来的同理心呢?”目色一凛,如利剑直直刺向沁月,“就不知道,进大长公主的院子里带个孩子出来又有多难呢?”
恍若一卷掺满了碎冰的巨浪陡然湃下,激冷与惊惶之余,姜沁月脚下好一记踉跄。
女儿是她最触碰不得的软肋,维持在表面的所有镇定全数瓦解,心底只剩了一重又一重的无力:“你到底要做什么?”
繁漪微微一笑:“白白替人背了黑锅,没人替我在三婶面前解释解释,我便不大高兴。”一顿,“知道我为什么敢在太夫人的院子里来审你们么?”
荣氏看了她一眼,了然道:“因为有娘家和外祖家无条件的支撑,有丈夫的袒护。更因为你的心机谋算已经让太夫人开始有了偏向。这场争斗里,打败敌人才是关键,只要你不被抓住证据,不会有人管你是怎么赢的。”
姜沁月的气息开始失去节奏,粗沉而慌乱。
繁漪笃定一笑,缓缓抬起的手在昏黄的烛火下有坚韧而凌厉的影子,“这双手杀过刺客,杀过叛徒,自然也不怕再沾多几条命。”
淅川挣扎着跪坐起来,膝行道繁漪跟前,急急去捉她的裙摆,惊叫道:“是我!是我做的!和我们姑娘没有关系!是我看不惯你们夫妇一来就夺走了我们夫人的一切!是我收买了蓝夫人身边的女使,露了风声去上官氏的耳朵里,借刀杀人,挑拨你和三房的关系!”
繁漪嗤的一笑:“这可不是实话。”
白玉的扇柄慢慢点在葱管儿似的指甲上,哒哒哒,缓慢的回响在滞闷的空气里,几乎扼住心慌之人的喉咙,“想好了说,这桩事我同三婶要如何计较,且看你们到底说的是不是实话了。”
淅川张口欲拦下一切,却叫姜沁月打断了话头。
她算是看出来,事到如今,慕繁漪已经认定且看穿了事情是她唆使,势必与她死磕到底,若她不认,今日她能捉了淅川的儿子,明日便有可能捉了她的女儿。
而谣言,捕风捉影亦能入骨三分的道理她又如何不懂。
慕繁漪有姜家人护着,有娘家人撑腰,尚且能安稳。
而对于一向最重视规矩体统的殿下而言,若她闹了风言风语出去给公主府抹了黑,往后便是没有尽头的规矩要立。那些出身王府、异国王室的妯娌的眼神便可以将她凌迟。
她更清楚,没有嫡子,公婆已然不满多年,丈夫维护的耐心也即将告罄,她未来的日子一眼可见暗无天日的深渊。
沁月一身湖色的罗衣上以银线盘了如意暗纹,发髻挽得一丝不苟,只缀了几朵零星翡翠珠花,这样规矩到几乎老气的装扮把她英气姣美的面孔映的暗沉沉的,没有一丝鲜活气息。
或许是看不到挣脱四面八方兜来的网,她反倒是平静了下来:“你想知道什么?”
问话的是面色冷凝的荣氏:“姜元靖和姜沁韵是不是参与其中。”
沁月看了眼荣氏,冷冷一掀嘴角:“你们既都猜到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繁漪看着昏暗的光线里,碎发被汗湿紧紧黏在姜沁月惨白到几乎透明的颊侧,摇头道:“不是我猜到,也不是查到,而是我看到了。”
屋外繁华似锦,知了声绵绵不绝,一派盛世热闹,姜沁月双目一突,却只觉坠入了寒冰地窖,浑身僵硬的发痛:“你说什么……”
繁漪的叹息如同深秋的风,吹拂着落下叶自地上翻转起枯脆的声响:“便是要告诉你,要无声无息了结你于我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今日让你自己说,是看在你是姜家的女儿,与琰华、沁雯皆有着切不断的血缘。”
沁月觉得可怕。
在公主府,她这个小儿媳的出身是最低的。
能在没有嫡子的时日里还能在威势颇盛的大长公主手底下讨生活,自有她察言观色的本事与躲过、反击算计的手腕。
如今却告诉她,她自以为大获全胜的算计竟早已经全数暴露在对手眼底的!
不揭破,只不过是要给她一个警告!
姜沁月失礼的跌坐在屏风下的一只梨花木的箱笼上:“倘使我今日不认,你们待如何。”
淅川惊了一声,不住向繁漪和荣氏求情,编在发髻里的银色头绳在她磕头的动作间晃起刀锋般的冷亮,却是刀刀割在她们主仆的身上:“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撺掇的姑娘,姑娘不是那样狠毒的人,大奶奶、三夫人要打要杀冲着奴婢来,奴婢甘愿就死!”
繁漪看了眼淅川,心道也是个忠仆,可惜了大文氏临终前的怨毒都留到了她们身上。
微微一扬脸,晴云开门将一位四十来岁穿着棕色褙子的妇人请了进来,面上没什么表情,见着晴云掷过去,抓了姜沁月便到了屏风之后。
那对主仆一位繁漪要对她动死刑,正待喊,一个被晴云卸了下巴,一个被妇人从发髻里摸出来的银子一扎,瞬间哑了声,木了身子。
姜沁月只能僵硬的由着妇人摆弄了屈辱的姿势,身下塞进一只攒金枝的软枕,屈膝大开了双腿,那双带着羊肠手套的手就那样伸进了她的宫体,肆意刮弄摸索。
她咬牙,心下恨道了极处,却只能由着眼角的泪肆无忌惮的淌下,灼痛了皮肤,慢慢洇进了凌乱的发髻里。
那夫人在里头悉悉索索的又对她做了好一番折腾,出来对繁漪比了三根手指,笃定道:“待会子我去开个方子,按着吃,快则三个月,最慢半年,若是不能有孕,老婆子摘招牌!”
繁漪可亲的笑着:“我家姑奶奶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四五年了,一切就有劳婆婆费心了。”
姜沁月羞耻的几乎要一头碰死,收拾了衣裙出来,面色乍青乍白正待发作,乍一听妇人所言,心口突突跳着,几乎要跃出胸膛。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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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5章 威逼
妇人没有回答她,摘了羊肠手套包进了一方粗麻布里。
靠近正午的太阳几乎要将屋子里烤的烧起来。
繁漪去打开了门,小小的院子里摆着十数盆的花卉,风姿绰约,阳光刮辣的铺满了每一个角落,将那姹紫嫣红的色泽照的越加浓淡相宜的明艳,让热觉得眼底所见皆是希望在摇曳。
廊下的风铃伶仃清脆,听在耳中仿佛半夜雨霖铃的清亮:“你所作的,若如数落进大长公主殿下的耳中。你该晓得你会是什么下场,小外甥女将来在公主府又会是什么地位。这是我们夫妇与婶娘给你的诚意,往后要如何相处,妹妹自己决定吧。”
她的肚子已经四年没有动静了!
三个月!
三个月就能有孕?!
她的情绪还留在密宗婆婆傲气的语调里,震惊与狂喜的期盼似巨石投进了湖泊里,涟漪一阵有一阵的蕴漾开,叫她神魂恍惚。
心底有潮湿而柔软的地方被孩自柔软的小手轻轻拂过,牵起组深处的酸楚与期盼。
一阵风徐徐贯入闷到几乎窒息的库房,竟似带了几分清透的凉意。
她痴痴的坐着,无法动弹,无法言语,唯有眼中的激动越蓄越满,终于从长长的睫毛落下,清澈的如同照理,落在毫无鲜亮的衣裙上,成了一抹深色的翠。
烛火“风风”乱晃了一阵,熄灭了了,迎进来的,却是锦绣春华的万丈晴光。
荣氏与繁漪相携又从角门静静无声的离开:“月姐儿这样的算计为了什么,咱们也都晓得,好好的一家子,不为活着的人好好经营,非要为了上一辈的纠缠怨怒算计。说来,你那正经婆母与文氏也不曾照面,更不曾争夺,何来那样大的怨恨。”
繁漪郁然一叹。
文氏是女人,一个出身高贵且骄傲的女人。
本以为嫁了门当户对的亲亲郎君,谁晓得自以为幸福的日子堪堪过了两年,便在自己女儿的满月酒上晓得丈夫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若只是郎君年少不知事的轻狂便罢,偏偏侯爷念着婆母二十余年不忘,见着琰华便追着要认回来。
她又如何能不明白丈夫这二十年里根本没有忘记那段过往,又如何能忍受自己付出二十年却依然得不到丈夫的心呢?
她的爱而不得,总要有一个宣泄的对象。
然而繁漪是小辈,如何能议论长辈的是非,便只道:“不是所有人都是理智的。咱们没有经历过,没办法去置喙她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荣氏侧首看了她半晌,慢慢道:“你同我想象中的仿佛不大一样。”
繁漪缓缓一笑:“没有谁只有一面的,好的坏的,全由环境决定。按我父亲秉承的原则,先敬,后容,末诛杀,给人留有余地,便是给自己留了余地。”
荣氏听她说的简单轻巧,却晓得,保有这样的原则而不先落入旁人的算计里,总要有绝对的实力与心机。
若是不能掌控局势,这样原则便是自己给自己埋下死路了。
“也便是你心怀仁慈了,否则随意漏了些风声过去,就沁月在大长公主手里便也没她好日子过了。”
繁漪淡淡一笑:“总是琰华的血脉之亲。”微顿,“大长公主不是个刻薄之人,但皇室中人对规矩尊卑看的极重,姜沁月在公主府的日子本就艰难,如今她也算给文氏尽了孝心了,只盼她往后多为自己想想,别再钻了牛角尖,把自己的日子给毁了。”
荣氏感慨道:“起码近程里沁月是不会再有动作了。”稍稍压低了声音,“那位妈妈的本事真的那么厉害?”
繁漪道:“老人家是扬州密宗法门的掌门人。早年宗门被截杀,外祖父恰巧经过,救了重伤的宗主婆婆,如今密宗法门为楚家效力。”
荣氏只是听说过有这宗门,却不想是真。
眉心不由攒起一抹兴奋:“听说宗门密法能让那种服过药的女人也能产子?”
繁漪未曾生养,这样的话题光天化日之下便有些羞赧,团扇微微一遮嘴角:“彻底坏了身子的女人定是不行的。若受过的伤损不大,或者体寒、身子弱,倒是十有**能成。”
听她问,便晓得或许有需要帮忙了,便道:“婶婶若是哪位朋友需要婆婆搭脉,我可以同婆婆商议一下,只是婆婆的性子颇是孤傲,我不敢保证她一定答应。”
荣氏一喜,顿了脚步凑到繁漪耳边小声道:“是……”
繁漪闻言倒是惊诧了一下,细细一盘算益处不小,便笑道:“我尽力。”【皇后】
荣氏挽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若是能成,你们夫妇也能得贵人一份情,来日对琰华的仕途也有帮助。”
繁漪睇了眼两人亲近的姿态,温婉道:“多谢三婶。”
荣氏微微一笑:“都是一家子,谢什么,帮你们也是帮了我们三房自己。”
从角门出去,回头看了眼库房门口,皎月正引着已经平复了神色的姜沁月主仆离开。
繁漪回首道:“只是上官氏被逼到这个地步,必不会轻易罢休,之后难保外头会闹成什么样,婶娘需得好好宽解了妹妹,做好心里准备。”
荣氏神色微敛:“我知道,既走了这一步,想回头也不成了,若能让她得偿所愿,三婶总是欠你一份情的。”
繁漪只是轻轻一笑,温柔而和婉,再寻不出方才的慵懒与冷厉:“何必说见外话,三婶放心吧,总不会让他们抱憾终身的。”
天空行过一片薄薄的云,遮蔽了朗朗清阔的日头,万紫千红似乎一下子失去了鲜妍迷离的氤氲,却又在转瞬间重迎了无边明亮。
恰似人的心情,总在事情的转着里变化莫测。
那厢上官家老太君眼瞧着情势越发偏向自家,便笃定地上了平意伯府的门。
没有见到一向软性子的女儿。
面对妹妹做了宠妃的女婿,威势一日日的盛起,老太君的姿态也不能摆的太过强硬。
只是如今外头的流言却是对上官家绝对有利的,便婉转表达了苏九卿与姜家女之事,他们上官家的姑娘是可以大肚包容的。
旋即微微敛了神色,微微扬了扬下巴道:“……婚期将近,九哥儿如此姿态,总是不妥,哪有新妇没有进门又是有孕外室领进门,又是寺院厮混的。难堪,难堪!”
上官大夫人站在婆母身后,自信有了外头那一出推波助澜,伯爵府总要顾及几分,好好压制了苏九卿,起码也得把这亲安安稳稳的成了!
想着,宽容的微笑之下,略略放低了几分姿态道:“九哥儿若实在喜欢,待成了亲,再抬进门做了姨娘,于姑娘们的名声也是考量了。”
哪晓得伯爷却更是黑了脸,将唇线抿起一道凌冽的弧度:“外头的流言岳母大人和妻嫂还是不要提起了,侄女到底做了什么,咱们都心知肚明!姜家已经给留了颜面,没来追究到底。叫人家侯府姑娘来做妾,这种侮辱人的话岳母和妻嫂以后还是不要说出口的好!”
上官大夫人一怔,一时间有些不明白伯爷所言何意,却又莫名心惊肉跳了起来:“姐夫这话什么意思?”
伯爷双手支在膝头,眼风沉然掠过:“人家为什么非要拿住林婆子,岳母和妻嫂都是睿智之人,心里如何会不清楚!”
婆媳二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无法遮掩的惊诧与惊惶之意。
上官老太君眼皮一阵痉挛,不好的预感如屋外热浪兜头扑来。
昨日孙女回家只一味的哭诉,外头的传言也并未涉及了孙女,上官老太君如何回去在意一个奴婢有没有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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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6章 计中计
看样子姜家女有没有勾引九卿已经不重要了,两人有没有首尾不重要了,那个被带回府的有孕贱婢也不重要了,而自己孙女被人拿住了把柄却是扎扎实实的事!
连个男人也抓不住!
生生把一条可以将上官家推向大族地位的平坦之路闹成了这个样子!
那种女子,等成了亲再去拿捏也不迟,偏要在成亲前闹出那么多事。
废物!
真是废物!
事到如今精明如上官老太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孙女分明一开始就被姜家的内斗给利用了,如今整个上官家都被装进了套里,成了旁人算计里的棋子,后续如何发展,上官家的名声能不能保得住,还得看姜家人的姿态了!
那姜太夫人,好厉害的手腕!
难怪她们如此淡定,根本就不需要她们去解释什么,一旦逼得她们退婚,姜家女嫁八抬大轿进抬进苏家大门,旁人只会说是上官氏有不可饶恕的罪责才让苏家不顾姻亲的脸面执意退婚。
届时,流言席卷,会将上官家抨击成什么样,谁也无法预料。
难怪!
难怪女儿今日避而不见,原是已经怨怼到了极处!
此刻上官太夫人对上官氏恼到了极点,只勉力维持了平静面目,可今日来的目的,要求赶走府内贱婢之事怕是不能了。
讪讪了几句,起身正要离开,就听垂花门方向有婆子的惊呼声,隐约吵嚷着“赶紧叫大夫”、“小产了”之类的字眼儿。
上官大夫人目光往私下巡了巡,叫去后院打探那贱婢眉目的女使还没出来,眼皮便不受控制得直跳。
果不然,没一会儿苏九卿阴沉着脸,手里提着个女使出来,见着上官大夫人便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把手里的女使往地上一丢,抬脚狠狠踹过去:“你自己说,还是去衙门用了刑再说!”
那女使显然已经受过一遍“伺候”,脸蛋上青红交错,全然瞧不出往日的眉目。
连滚带爬到了上官大夫人的跟前,抓住她的衣摆口齿不清的哭喊着:“夫人救我!是大姑娘、是大姑娘叫我做的呀!”
有温热凝滞的风扑来,“收买”二字似刮骨的刀缓缓贴肤而过,虽不疼却寒彻周身。
上官大夫人的眼神仿佛熔岩喷薄,却也驱不散自心底散发出来的寒意:“你可想仔细了说,别受了皮肉之苦便胡乱栽赃,攀咬主子是要杖毙的!”
那女使仿佛是怕极了再被用刑,肿起的眼睛突瞪着,矢口否认自己在攀咬:“奴婢没有胡说,昨日姑娘晓得表公子外室有了身孕便把奴婢叫了去,给了奴婢银子,叫奴婢一定跟着夫人来苏家,找机会进接近那贱婢,想办法让她流产的!”
风扬起苏九卿身后的黑色发带,在热烈的阳光底下宛若困顿的蛟龙疯狂的挣扎,目色似深山老林里孤鸮于枯败腐烂之地韩欢散发着阴沉:“好好好!我算是见识了那毒妇的阴毒!戕害人本事无人能比,到不知是跟谁学来的!我好好的孩子就葬送在你们上官家手里了!”
上官大夫人用力拽回女使手中的的衣摆,明艳富贵的牡丹皱成一团,便如她此刻的心思,饶是再有玲珑心思也经不住小辈如此刻薄羞辱,面色难堪却还得面前维持着她端庄稳重的姿态。
眼神掠过伯爷,瞥了瞥唇道:“什么孩子不孩子的,你是未成婚的郎君,哪来的孩子!”
苏九卿冷笑:“我如今的名声,舅母以为我会在意旁人怎么想么!没脸没皮的究竟是谁!我不是我母亲,没那么多的良善好性子!”
上官大夫人一震。
苏九卿的不满在长时间的痛苦里慢慢发酵成了怨怼与不屑的鄙夷,出口的话毫不留情:“晓得我母亲孝顺好脾气,一个个都来逼迫她答应让我娶那毒妇,又纵容那毒妇对我身边的人一再迫害。”
“今日挖人眼珠,明日便将人卖进勾栏,如今更好,明目张胆的杀我的孩子!毒妇!好一对豺狼虎豹的毒妇母女!给上官家祖宗积点阴德吧!”
“放肆!”伯爷沉声一喝,目色转向了一旁的假山流水,夏日清晨的阳光带着几许尚未散尽的朝霞微红,潺潺水流,粼粼起水波光芒落在眼底,叫人探不轻深底的情绪:“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苏九卿压抑的低笑似厉鹫的呼啸:“长辈!我倒是拿她当长辈了,人家却把咱们苏家当往上爬的梯子!把个毒妇往我这里塞,还尽想着好事,想踩着我伯府的头去挣她们上官家的前程!”
“做梦!”
老太君凛冽的眉目微微皱起,对于外孙的讥讽她是十分不满的。
于她看来不过就是个没名没分的贱婢,孩子流了就流了,也不配生下来,可伯爷的姿态却叫她不得不敛起强硬。
她看着苏九卿的眼神仿佛是诧异又仿佛是怜悯,语调是全然的心痛:“你这孩子,为了个外室,就这样同你舅母说话,这样羞辱你的妹妹么?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从前是最孝顺最温顺的郎君啊!啊?”
苏九卿看着眼前的老妇人,那张与母亲截然不同的面庞,冷硬而精明,即便有把柄被人攥住,却依旧一副“你必须顺服于我”的姿态,那仿佛疼爱的眼神里无处不是精明的算计。
他冷嗤:“为什么?外祖母这问题问的叫我觉得可笑。没您把那毒妇硬塞到我身边,我会变成这样?这会子又来指摘什么?把责任都怪道我父亲母亲身上?责怪她们教养不善,然后逼着她们把那毒妇所作的一切都一笔勾销?外祖母可真是算的一笔好账!”
老太君似乎心痛不已,揪着洒金帕子的手紧紧捂在心口,摇头道:“好孩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啊!你妹妹做的是不够好,可也是太过在乎你的缘故。”
“她再是骄纵,这些年你们往来,何曾见过她去害了谁?定是外头那起子小人栽赃挑唆的!那林婆子还有这贱婢,一定是被人收买了!孩子,咱们是亲人,是最最无法割舍的血脉亲人啊!”
苏九卿不欲与她攀扯什么亲情血脉,她若真疼爱他,又如何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走上歪路还要一再逼迫,一挥手,打断了老太君的话:“行了!外祖母的话我听够了!”
黑眸一睇,指了那女使,“把这贱人看紧了,我倒要看看,谁还敢把手伸到我身边来!”
上官大夫人几欲晕厥过去:“九哥儿!你不能这样!”
苏九卿看着她们,心下忽觉得畅快至极,唇角弯起讥讽与鄙夷:“您放心,婚事还是会继续的,算是我替我母亲尽了最后的孝心。哦,忘了告诉你们,父亲已经答应上折子请求陛下驳回我的世子之位,改换他人。”
有那把柄捏在苏家手里,即便进了门,若他哪一日痕迹了拿此事休妻,上官家的名声就全完了!
老太君眼眸一眯,凌厉的刺向伯爷。
却见伯爷抿着唇淡漠不语,那神态还有什么不明白。
是真的!
苏九卿就将不是伯府的世子,上官家费了那么多心里促成的婚事,白搭了!
她在上官家数十年自来威势极大,谁敢同她唱反调,如今却被女婿摆了这一道,心底的暴怒可以想见,然而她终究不能在女婿面前爆发,不然便是坐实了上官家如此逼迫不过是想踩着苏家走一道平坦仕途了,他日想再换一个上官氏女进来接近新世子便更是不能!
然而她的暴怒总要有一个发泄的对象,于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上官氏便扎扎实实挨了她好一顿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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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7章 阴毒
若不是媳妇和孙子们跪求,上官老太君怕是要一脖子勒死上官氏:“没用废物,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如今倒好,一个两个把柄落在旁人手里,一旦谁露点子风声出去,上官家就成了笑话了!”
于儿女一事,不是所有母亲都和上官老太君一样可以做到冷血无情的。
上官大夫人抱着被打懵的女儿已经没了主意,只一味流泪求着:“母亲,您想想办法,大姐儿是您看着大的,不能让她被毁了呀!”
老太君重重一哼道:“那也是她活该,找自己人去动手,蠢到这个地步活着也是个废物!”
她晓得外孙嘴里说着婚事继续,可又拿捏住那女使的意图,不过是逼着她们自己提了退婚!
可她还在观望,若是女婿和侯府串通好了的,岂不是白白丢了机会,让别人占了便宜。
只要女儿还是伯夫人,孙女进了门她就有办法让她早早当家做主,就不信那软性子的女儿敢违抗她!
收敛了情绪,上官老太君去登了侯府的门。
如今最重要的是把那林婆子给弄出来。
然而无论她无论如何明示暗示,太夫人只一味的同她打太极,中心思想就一句话:事情皆由你上官家女而起,想要姜家不戳穿上官氏的阴毒,简单,把谣言给解释清楚,什么法子我姜家管不着。
不然,姜家女的名声保不住,你上官家也就做好陪葬的准备吧!
上官老太君再是厉害,与上风云诡谲里打磨出来的太夫对上人,完败!
于是又过了两日,上官家的人便开始逢人就解释,姜家的姑娘贤良淑德最是温柔得体。
法音寺小住几日伯夫人也是在的,没料到苏世子那外宅竟找上了门去,这事儿连上香的香客也是见到的,压根不是什么姜家姑娘。
误会,一切都是误会。
就是有人故意栽赃,**裸的栽赃!
平意伯府本不欲与镇北侯府起龃龉,少不得出来应和几句,数落儿子的疯癫连累了无辜清白姑娘。
文芙盈倒是想出来解释,只是文家的人不同意,这样的事情是解释不清楚的,一个弄不好还把文家女的名声也都拖累进去了,便一味都装了聋子瞎子,闭门不出了。
茶寮的老板娘很是犀利,眉眼一转便是媚骨的风情,睨着上官家的人道:“这谣言都传了那么久了,你们怎么才来解释?”
上官家早就打好了腹稿,张口便道:“原以为不过谁的恶作剧,传个三两日也便过去的,我们与姜家的人也都没放在心上,想着清者自清,众人的眼神雪亮,如何会被流言牵着鼻子走。谁晓得竟是越传越疯魔。”
这样的话有人信,自然也有人不信,甚至故意编排刻薄。
谣言这东西就是如此,一旦流淌而过,必会留下洗不净的痕迹。
来日被人故意讥讽刺激也是避免不了的事情,端看当事人是否能撑起一颗强大的心脏,无视抨击了。
别说在外头,侯府里就有嘴巴刻薄之流,那些拜高踩低的奴仆便头一个不放过刻薄主子的机会,以显示身为家奴的自己依然高尚纯洁。
或许是经历了太多心酸路程,沁雯到也淡然:“没什么的,这桩事原也不算冤了我,我对上官氏的伤害也是事实,说便说罢。”
解决流言是不可能的,但是慢慢消磨了它尖锐的棱角却也不是难事,慢慢来,一步步稳扎稳打,总能成的。
于是,在众人半是猜疑半是看戏的氛围下,苏九卿宠妾流产的消息便如同浪潮般席卷而来。
被请去看诊的和敬堂老大夫不免被众人盯上,一再追问苏家的情况和那妾室究竟如何美貌,竟把苏世子迷的这般五迷三道。
老大夫是讲医德的,病患的病症自是不能透露,可人家又不是问病症,问的是容貌,偏他老人家长须一捋也是个八卦之人,一边瞧诊一边半眯着眼儿道:“确实美,不过看到她倒叫我想起了一个人……”
有病的没病的一窝蜂围着敬和堂,热闹程度堪比鸿雁楼说起江湖二三事的热闹。
老大夫半截儿的话卡在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只专注着把脉了。
众人等啊等啊,等不急了便开始催。
老大夫慢条斯理的掀了掀眼皮,不说话。
最后连被把脉的病患都心急了,一撤手道:“你您老人家快说啊,我心跳都要停了!”
老大夫提笔慢慢写着方子,不紧不慢又捋了捋长须:“……倒是与姜家姑娘有七分相似。”
众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一出汹涌的好戏,爱恨情仇,白月光洒满大地。
“这是找的替代品?”
老大夫依然不疾不徐:“听了一耳朵,说是跟了苏世子两年多了。那姜家姑娘才十四,两年多前才十一二,谁会对个半大的孩子有兴趣。”
男人爱娇又爱俏,最爱的还是丰韵之美,十一二的孩子,身材干瘪,五官稚嫩,连句情话都讲不利索,有什么趣儿。
“这倒也是。”
然后终于有思路清晰的人放出假设:“别是有人瞧着了那美人与苏世子亲热,误以为是姜家姑娘了吧?”
众人纷纷赞同:“有可能,那日上官家和苏家的人不就说了么,苏世子那外宅自己找上寺里去了。”
“倒是当初谁那么言之凿凿说的亲眼瞧见一般?”
“定是侯府长房那对豺狼虎豹!”
坊间关于沁雯与苏九卿的话题渐渐平息下去,繁漪和琰华却依旧被推在风口浪尖上。
行云馆来来往往的也是好不热闹,慕家的、楚家的、沈家的,各路要好的闺友都来关心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
偏那当事人慢条斯理的很,素白的手轻轻往大鼎里高耸的冰雕探了探,徐徐微澹:“急什么,总要一步步推进的,走的急了,就显得刻意了。”
姜柔和含漪、怀熙便没那么着急,繁漪的手段她们都是见识过的,还从来没有她解决不了的难题。
怀熙捧着碗冰酪子,银勺慢慢搅动,冰块叮铃,听着便生出一股凉意:“上官家和苏家会出来解释想是你的手笔。你那隔房的小姑子,恩?”
姜柔拿胳膊肘怼了她一下:“若不是真,用得着她费心思去筹谋么!”
含漪慢慢扑着团扇,惊讶道:“那日二哥哥成亲,后院子里的是他们?”
繁漪看了她一眼,微微一挑眉。
含漪好不惊讶,对姜沁雯那安安静静的性子有了质的改观。
姜柔睇了眼冰酪,有些嫌弃那一股子牛乳味:“我瞧着上官家还没有退婚的意思,你打算怎么做?”
指腹慢慢滑过冰雕,沁骨的凉意蔓延开,繁漪的指腹在她眉心一点:“那就要你进宫一趟了。”
怀熙摇头道:“上官家那老太君我是见识过的,说话做事都带着功利,舒贵妃与三殿下得宠,这样好的秋风她怎么可能放过。就怕越是让舒贵妃出面,越是让上官家起了紧抓不放的心思。”
姜柔睨她一眼,拍开她的手:“回头同你家那位闹去。”
回头与怀熙道,“她手里如何没有上官家的把柄。上官家老妇不过是想赌一把,看看姜家到底会不会把消息捅破出去。郎君们同朝为官,少不得留些颜面,日后好相见。更何况,上官家不就是想攀着有势力的门户么,比李家人脉厉害的还有几家?”
含漪也是听了不少苏家门里的闹腾,长吁了一声:“就上官氏那本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平意伯府里有伯夫人护着尚且好些,进了李氏宗族的门,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怀熙摆摆手,嗤了一声道:“自己选的路,打碎了牙,爬也要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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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8章 退婚
第二日姜柔便以给皇太后请安的名义进了宫,在清华门正巧遇见了进宫面见舒贵妃的伯夫人。
没过几日舒贵妃便传了口谕把上官老太君请进宫去。
回来后便毫不犹豫决定让上官氏与苏九卿退婚。
上官大爷原以为舒贵妃叫了母亲进宫少不得要威势压人,指责他上官家女的不是,却见老太君笑意盈面的进来,一开口就是让他去平意伯府退婚。
“母亲,如何忽然决定退婚?”
上官老太君得意的笑开:“舒贵妃能得宠到底不是没道理的,说话忒是客气,只说苏九卿不配我们大姐儿,并许诺,让咱们大姐儿嫁进元郡王府,做郡王妃所出六公子的正室太太!”
上官大爷眼眸一亮,以拳击掌,连载屋子里转了三圈,喜道:“果真?”
上官老太君端了茶盏细细呷了一口:“今日这茶清爽的很!舒贵妃在陛下跟前说话有分量,她既把姿态放的温和,咱们也不能顶着干,以后少不得还要打交道。”
上官大爷在一旁的瑞**椅上坐下,双手在膝头轻轻搓了搓,朗朗笑道:“自是自然,少不得还得看在三殿下的份上。得罪了舒贵妃,不值当。”
洒金绢子压了压唇角,上官老太君难掩眸中傲气:“元郡王的女儿入嗣了德睿太子一脉,乃是李氏皇族正室嫡支的尊贵人!元郡王能在宗室里有那么高的地位,皆是因这个缘故,可见血统尊贵的重要。若是能进元郡王府,那便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越说越欢喜,金线在万丈晴线的照应下闪烁着谣言的光芒,越发衬得上官老太君那飞扬的眉器满意得,“六公子是元郡王妃中年所得,最是宠爱,待大姐儿生下嫡子,她在郡王府的地位就稳了,又岂是一个小小伯府能比的?”
上官大夫人舒了口气,她就怕婆母坚持不肯退婚了,女儿若真是嫁进了伯府,未来的日子可以想见,绝对不会顺遂的。
这样也好,做了宗室公子的正室太太,身份就是真的不同了。
一旦难题解决了,心里就会生出不甘与怨毒,她咬牙道:“难不成要白白便宜了姜家的贱人不成?大姐儿心里怕是不会痛快。”
“便宜她?”上官老太君重重一哼,精明的眸子微微一眯,眼底细碎的光瞬间凝成淬了毒的箭矢,直欲将人射穿,“就怕那贱人无福消受。”
上官大夫人端了糕点到婆母的手边:“母亲打算怎么做?”
上官老太君捏了没梅花糕慢慢吃了,精明的眸子远远望着庭院里的一树凤凰花,细风微晃里,恰似一团浓到抹不开的血色,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姜家不是也忙着挣么?以为拿住了林婆子便是拿捏住了上官家,她姜慕氏还太嫩了点!”
上官大夫人轻轻一笑:“母亲说的是。”微微犹豫了一下,“若是把慕氏逼急了,把林婆子推出来叫嚷该如何是好。”
老太君暼了她一眼,出口灭人性命的话仿佛捏死一只蚂蚁那么轻松:“把那贱婢家里的全都扔去乱葬岗。”
上官大夫人细细一品,立时明白过来,笑道:“母亲这招厉害,到时候即便林婆子说了什么,咱们自可说她是在报复攀咬!她还是上官家的契奴,诬告主家,也是死路一条。她死了,便什么都了结了。”
上官老太君有些不耐的沉了沉脸:“让姐儿病一阵子,若是搅和了同郡王府的亲事,她那条命要不要的也便无所谓了。上官家有的是姑娘可以顶替她。”
上官大夫人的笑意一窒,忙屏息凝神垂首应是:“儿媳知道,母亲放心。”
上官大爷到底是官场上行走的,并不赞同:“慕氏娘家爹可是右都御史,舅舅又是刑部侍郎,义兄又是镇抚司的同知,若是叫人捉到了把柄,怕是不妙。”
可惜那对婆媳对他的谨慎却都没放在心上。
没过几日,外头渐渐又有新版本的流言随着夏日雷暴倾盆至大街小巷的每个角落,更将苏九卿妾室的怀孕流产全数转嫁到了沁雯的身上。
渐渐的更有人指名点姓的议论鄙夷起来。
直指镇北侯府大房嫡长媳慕氏眼瞧着三房姑娘的名声挽回了,不甘心谋划那么久还是得不到,这才再次散播谣言,非要毁了那隔房的小姑子才肯罢休。
于是上至官员,下至百姓议论纷纷,连在深宫里的皇帝都有了耳闻,还亲自招了琰华去问话。
只是皇帝是温和之人,自也是相信自己看中的年轻人不会是如此品行,便只提醒他把家务事处置处置好。
朝堂上行走,甚至是殿下们身边的讲经师傅,若是深陷不好的流言旋涡里,少不得要被人抨击一句“不适合与皇子讲授”,到时候若是皇帝架不住朝臣一而再进言便只能将他从文华殿除名。
他在仕途上的影响必将是深远的。
琰华对于皇帝的用意自然明白,便只恭敬称了“会尽早解决”。
侯爷上下衙听到的议论越发不像样,连忙去长公主府寻了华阳娘娘,请了这位皇帝敬畏依仗的堂妹去宫里解释一二。
娘娘的母亲是礼亲王爷唯一的嫡妹,同根同系,自然重视姜家的名声。
第二日便带着繁漪进了宫去,从皇太后的慈宁宫到皇后的椒房殿,都请了安。
正巧晨昏定省时刻,连几位位份高的妃子也一并见了。
宫里的娘娘们见得繁漪姿态恭敬,眉目温婉,应答间不卑不亢,自是喜欢。隔日,便有宫里的赏赐一路由大太监奉着进了镇北侯府。
一时间倒叫百姓们看不懂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连太后和皇后都喜欢的会是恶毒之人?
若再说她恶毒岂不是打了太后和皇后的脸?
上官家倒是没想到侯府会来这一招,原本还想再看看繁漪和沁雯被羞辱谩骂好解这段时间被掣肘的怒气,却也晓得时机快要过去了。
于是上官家的人摆起一副宽容大度的姿态,去平意伯府退了婚:“既然九卿无意这桩婚事,还是算了,省的把孩子们为着这桩事再闹了疯魔。”
伯爷自然晓得妹妹给上官氏安排了元郡王家的婚事,一想到自己长子被这对势力自私的婆媳逼成那模样,如今却是沾着高枝儿就毫不犹豫的甩手,心里就一顿光火。
也不管岳母的脸色多难看,赶紧退还了庚帖,挥手就让管家向外宣告苏上官两家的婚事就此告吹。
上官老太君看女婿那么干脆,连客套一句都没有,脸色便稍有一瞬的沉怒,旋即有阳春三月,毕竟是正经亲戚,以后少不得还得靠一靠他那得宠的亲妹妹。
寒暄了几句,眼见着女婿一副“送客”的姿态。
上官家人也坐不下去了,正要走,太夫人便带着荣氏上了门来,一旁膀大腰圆的婆子手里提溜着几个人。
厅内的人细细一瞧竟是有苏家和上官家的小厮奴婢在里头。
苏伯爷与上官家人皆是莫名眼皮一跳。
荣氏阴沉着脸,虽语调尚且称得平静,却也直截了当:“是要进刑部衙门去说,还是各位自己去外头把话说明白!”
上官老太君看着自家小厮一脸惶惑的跪在廊下,心头直直窜起“栽赃”二字。
她神色平静,然而在无风的时刻,似垂死挣扎的蝶一般的绢帕还是泄露了她此刻的不安与惊惧,扯了扯嘴角,姿态强硬,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支撑柱她的傲气:“姜三夫人说的什么,老妇不明白。饭可吃,话不能乱讲,是要负责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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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9章 退婚(二)
姜家人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苏伯爷不免心里咯噔了一下,想是事情不会简单,旋即庆幸,还好是退婚了,不然闹出个枝节来,谁知道那对婆媳会不会又不肯退婚了。
见她倒是强势的很,荣氏冷笑道:“姜家姿态温和了些便当我们是好欺负的,我侯府的女眷也是你们这起子小人可以随意攀咬污蔑的!当面一跳背后一套,你上官家做的倒是漂亮极了!”
太夫人嘴角颇是和缓的扬了扬,显得慢条斯理了些。
然而太夫人是在残酷爵位争斗里将儿子扶持起来的,又怎么会只是个和气的老人妇人,平淡的语调下字字不可客气:“本以为上官家是识趣儿的,倒不想是这般识趣儿法的。攀上了元郡王府的高枝儿就以为自己身份不同了,是不是得意的太早了些?”
上官大爷行走官场,无根无基能走到今日终究还是有些敏锐的,但听太夫人说起与郡王府的婚事,目色一凝。
这桩婚事少不得他那妹妹求到舒贵妃面前去,好让他们放手退婚,苏家知道不奇怪,然女儿尚未退婚,这事未露了眉目出去。
她镇北侯府的人是如何知道的?
眉心拢起山川,莫不是这两家当真已经串通好了?
他看向苏伯爷,却见他目中也有惊讶,不像是假装,心下大感不妙,却也不肯轻易泄了底,看着太夫人微微一礼道:“还请姜太夫人明示。”
太夫人不疾不徐,却是转向了伯爷,和气一笑道:“今日打扰了,有些事咱们几家也该有个了结,再拖,怕是要成了京里头的笑话了。”
苏伯爷不明其意,却也晓得她所说之事为何:“太夫人客气了,有什么请您尽管说,咱们今日定好好解决了。”
太夫人摘了手腕上的珠子慢慢拨着,须臾方掀了掀眼皮睇了上官家人一眼,微微一嗤,“明示?好!今儿就与你们明示。”
一顿,神色沉然肃肃了起来,“昨儿捉了几个行为鬼祟之人,一说苏家奴婢,一说上官家奴婢。使了点儿手段,苏家奴婢口供称上官家的收买她出去散播谣言,污蔑栽赃我侯府女眷。上官家的奴婢却又说是你苏家收买了她去露口风给外头晓得,苏世子与我侯府女眷确有牵扯。外头的流言想必伯爷和上官大人这几日也听了不少,不知二位对自己府里出了这种奴婢有什么想法?”
果然是栽赃!
她不是孙女那没脑子的废物,即便要给慕氏和姜沁雯吃点教训,叫她们晓得得罪自己的下场,却也绝不会在孙女与郡王府的婚事定下之前做!
顶多是在旁人来府上套话的时候,故意模棱两可的替孙女委屈罢了!
上官老太君蹭的站了起来,又缓缓坐下,此番便是更加昂起了头颅,她倒不信大刑用下去这几个贱人会不吐出实话!
到时候谁吃官司还难说呢!
她讥讽的掀了掀嘴角,嗤道:“你休要血口喷人!上官家何时做过这些!以为拿了几个奴婢口空白牙的乱说一气便能颠倒黑白了么!”
太夫人却看也没看她一眼,依然澹澹笃定。
栽赃,又如何?
只要这几个人进的刑部牢狱,谁能问出什么来?
何况,这些人在各家之间行走,明示暗示的煽风点火也没少,也不算冤了她们。
苏伯爷不意外头越发猖狂的谣言竟还和自家有牵扯,下意识将目光落在岳母妻舅身上。
莫不是他们为了报复慕氏拿捏了林婆子而算计栽赃?
因为九卿不满这桩婚事,与上官氏反目成仇,为了出气便想引得苏姜二府不对付,让所有人都不太平?
越想越有可能,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绝对是他那岳母做得出来的!
苏伯爷忙起身同太夫人一礼,道:“姜姑娘温柔贤淑,我夫人是极喜爱的,回来也常夸了好,却也不敢如此勉强这样好的姑娘来配无状犬子的!太夫人误会,绝无此事!”
太夫人缓缓一笑,正待说话,屋外却扬起一声似笑非笑的话音。
“有伯爷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众人巡着声音超门外瞧去,竟是慕孤松与楚涵疏冷着神色由管家引着进了门来。
苏伯爷起身去到屋外迎了二人:“二位大人稀客。”
慕孤松微微一笑,回礼,一如既往的寡言。
楚涵回了礼,笑意周道而温和:“我与伯爷还曾在浙江共过事,来前还与凝寒担心此事会同伯爷一家扯上关系。”
凝寒,慕孤松的字。
又是个语意不明,却又摆明了是来算账的。
苏伯爷心下打鼓,到底也是经过事儿的,便温和着神色,边引了二人进了厅边与楚涵稍稍寒暄着往日的同僚之宜。
跟着伯爷进了屋,二人又同太夫人见了礼,在一旁落座。
慕孤松肃正的眸子缓缓掠过厅中的面孔,眸光一厉,语调却是御史惯有的腔调,慢条斯理的平平无波:“本是去寻上官大人说话的,听说来了伯爷这里,便来见一见。希望没有打扰了伯爷才是。”
伯爷心道你们这姻亲说话的方式都如此相像,果然好般配,嘴里自是客气说着不会。
楚大爷是刑名出身,说话擅长敲山震虎,便是含着官僚的笑意直道:“我家老夫人和老太爷从扬州回来,听了些不该听的,心里不舒坦,眼见着外头的言论越发离谱,发了好大的火,便同我二人发了话,怎么也要将背后的脏手察查清楚。这一查,少不得要来同上官大人和伯爷说道说道了。”
上官大爷被二人的眼神看的心头狠狠一颤,莫名心虚起来。
上官老太君察觉儿子微微一后退的脚步,眼皮痉挛似的突突直跳。
伯爷立马明白过来,这两位是要替慕氏来讨说法了!
会寻到苏家门上来,恐怕这个说法同苏家和上官家都有脱不开的关系,犹疑道:“这话可怎么说?”
楚涵含笑间有窥探之意:“说是不少消息是从伯府出去,不知伯爷可晓得这事儿?”
苏伯爷一诧,目光落在灼灼烈日下的几个奴婢,眉心越拧越紧,又从岳家人面上流连而过:“这、犬子自始至终不曾说过自己认得姜姑娘,更别说同琰大奶奶有什么龃龉了,如何会有这样的谣言出去?”
慕孤松澹澹一甩暗青色的衣袖:“听闻法音寺,小女让苏世子的朋友受了伤。便是不信,今日才登门,想亲自问一问世子爷。”
苏伯爷忙招了小厮去请。
太夫人微微一笑同楚涵与慕孤松道:“那咱们可赶到一块儿了。”
指了指门口跪着的几个瑟瑟发抖的人,“喏,一说听了上官家指使,又一说听了苏家指使,在外头污蔑家中姐儿同苏世子不清不楚,还栽给咱们繁漪。只是两边又都否认。我也是为难,想着是不是该把人送去胡祡雍那里,好好审一审,别冤了人才是。”
“看来真有此事了。”楚涵身上有文人的儒雅也有商人的圆滑,朝着上官大爷圆融一笑:“我这刑部侍郎虽官职不高,审一审嫌疑犯还是能的,太夫人也太见外了,何必去麻烦胡大人,我虽需避避嫌,把人送去海侍郎手里就是。正巧,衙门里的衙差出去办案从乱葬岗捡了几个人回去,这会子正押在刑部大狱里,同个姓林的婆子一道被问话呢!”
太夫人瞥了上官家人一眼,抚掌而笑:“那就有劳楚大人了。想来有刑部的帮忙,这件事很快就能有个眉目了。”
上官大爷是从三品的参政,虽握着实权,却是远不比二人。
慕孤松是御史台之首,陛下的心腹。
楚涵虽只是侍郎,可刑部是内阁次辅定国公沈祯兼任的,定国公忙着内阁的事情,刑部一向都是左右侍郎在做主。
原本右侍郎还打人还能一挣尚书位,听闻有一回海侍郎的家人从老家而来,遇上地方爆发动乱,被困硝烟之中,老母亲还同家里走散。楚涵知道后使了楚家商号里最顶尖的镖师闯进动乱之地,一路护着海侍郎的家人进京。
数十条命的大恩,如何还的清。
两人如今好的跟什么似的,甚至主动向定国公推举楚涵主理刑部。
偏他刑名出身,最会踩律法的边界,又有皇商的家底,整个刑部谁不与他要好至极?
几可说,下一任的刑部尚书已经内定了楚涵。
再看二人所结的姻亲,皆是京城中数得上号的高门大户。
若是二人联手来对付他,别说郡王府的亲家,就是亲王府也不够用了。
上官大爷心里恨极了母亲和妻子多此一举,非要同个不重要的女人过不去,如今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再一听乱葬岗上捡了人,说的可不就是林婆子的家里么!
若那几个贱奴没死,要拿“报复”堵林婆子的嘴便难了!
人进了刑部,即便楚涵不插手,谁又不是看着他的眼风做事?到最后口供绝对是对上官家不利的。
他忙端了笑意道:“二位大人不如咱们回舍下慢慢说,怕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楚涵摆了摆手,朗朗道:“不急,难得聚在一处,咱们同僚也好好叙叙。”
太夫人微微一侧身,同慕孤松道,“侯爷生了大气,若是查出脏手,少不得要去陛下面前讨个说法的。也是我这老婆子的不是,没能好好护着,叫咱们繁漪受了委屈。”
大周的习俗,亲家的父母便唤一声姨夫姨母。
慕孤松微微颔首,肃正而不失恭敬:“姨母言重了。”搭在膝头的双手掸了掸,淡淡垂了垂眸,徐徐道,“待人,先敬,后容,末诛杀。总是要留有余地的。”
口吻虽平淡无波,但语调里的凛然之意却不容忽视,那“诛杀”二字宛若寒潭之底起出的玄铁刀锋,慢慢贴着皮肉而过,没有伤口,却生生逼出一道又一道血流。
上官大爷倒抽一口冷气。
他是知道的,慕孤松看着寡言少于,却从不打无把握的仗,每每堂上参了谁都是紧咬不放,直到逼的对方狗急跳墙为止。
他会出现为慕氏讨说法,说明他却有证据,或者说,他有上官家绝对致命的把柄!
上官老太君眼皮倨傲地一翻,倚着交椅慢慢吃着茶,认定了楚涵实在试探她们而已,死绝了的人,如何还能从乱葬岗去到刑部的牢狱!
林婆子说再多,也无用。
不过就是虚张声势而已!
就在这时,上官家的小厮急急奔了进来,在上官老太君耳边低语了几句,老妇人面色若雷暴前集聚的阴云,似被雷电击中,再也撑不住的节节败退,瘫软在门口的交椅上。
竟真的没死!
怎么会没死?
她死死咬住腮帮子,龇目欲裂地瞪着对面一派平缓的几人:“你们想干什么?”
荣氏一记眼刀射过去,语调全不似让日的谨慎和顺,字字如刀:“这话要问你们才是!你们若有证据证明我女儿行为不端,今日我便亲手溺死她,若是没有,咱们这就进宫去面见皇后娘娘!我荣千晴再不济,还是后族出身,岂容得你们这破落户的来欺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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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20章 计中计(三)
上官老太君一向随着儿子外放,在任上,这种三四品的官职可算是说一不二的,何况因着儿媳的身份,有定国公府和华阳长公主那样的亲戚,即便京中高官宗亲遍地,也无人情意得罪。
被恭维惯了,何曾如今日这般一再被贬低轻看,一时间一张精明的脸孔青白交错!
她凌厉的薄唇张了又张,嗓子仿佛被痰哽住,如风箱似的猛喘着气。
上官大夫人的娘家爹在幽州任按察使,是清河崔氏的旁支,是定国公府太夫人的远房侄女,可算名门出身,当初能被精明的上官老太君求娶了来做儿媳,一来是门第好,二来也自有她能干的一面。
望了眼庭院里白茫茫的光线,一扬脸道:“三夫人也用不着拿皇后娘娘来压人,做没做过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无风不起浪,若不是有人见过,如何非要咬着你们家的不放。即便见了皇后娘娘又如何,倒不信皇后还能仗势欺人,没凭没据给我上官家定罪!”
太夫人端了茶盏慢慢吃了一口,没说话,只是往门口睹了一眼。
上官大夫人一寒。
然而想到定国公太夫人这位厉害姑母还是生生挺直了背脊,父亲拜托了姑母照应她的,姑母绝对不会让她出事的!
还有华阳长公主这权势滔天的亲戚!
没有人敢拿她怎么样!
荣氏寒潭似的眸子冷冷盯着上官大夫人,缓缓敛了怒意,抬手抚了抚斜斜簪在发髻间的鎏金簪子:“没证据的事情也能入骨三分,这个道理你们懂的很。”
簪头吐出的一撮红宝石打磨的流苏随着她说话间悠悠打在她细白的颊边,仿若星星点点密集的赤红星芒倒影在眼底,“既然给脸不要脸,我自有我的招数回敬你们,倒要看看你上官家的女子还能不能攀上高枝儿去!”
上官大夫人狠狠一呛。
她们没有证据的流言也能把姜沁雯和慕繁漪推到风口浪尖被人羞辱鄙夷,她们自也能空口白牙,用同样的招数来反击!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太夫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一笑:“我便欺人太甚,你待如何?”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又缓缓道,“你陷害的,是华阳长公主殿下表兄的嫡长媳!是殿下亲弟弟的义妹!你猜殿下会不会来帮你?”
夏日赤姣姣的光线无遮无拦的投进来,瞬间粉碎成了无数雪花落在眼底,冷彻周身,上官大夫人只记得自己有贵人撑腰,却忘了这个京城,势力盘根错节,往前推往后算,几乎家家都沾着亲。
上官大爷额角的青筋累累蠕动,目光落见一直少言的慕孤松手里不知何时攥着一颗琉璃石上时,顿时魂飞魄散。
上官家的老家远在青海,出他一个从三品的官员几可说是几十年少有,兄弟在老家帮他敛财屯田,修葺宅邸,这种上等水晶石原是贡品。
知府采矿,每年都先孝敬了上官家,只不过天高皇帝远,没人知道而已!
只这一笔,便能摘了他头上的乌沙,全家流放苦地了!
上官大夫人和老太君还要做垂死挣扎,他大声一喝,几乎哀求的同慕孤松道:“慕大人希望下官怎么做?”
慕孤松慢慢把玩着晶石,澹道:“我女儿名声绝不容任何人污损。”
楚涵缓缓扫了上官家人一眼,随即道:“为了外甥女,我这个舅舅豁出去一回也没什么不能的。且看谁家败落的快!”
慕孤松拇指轻轻磨砂着晶石凸起一角:“我女儿的小姑子,是她疼爱的,就麻烦各位一并说说清楚。”微微一顿,清淡的眸子猛然一厉,“三日时间,得不到我要的结果,各位般等着刑部传人问话。御史台的折子,我也无有必要再给上官大人挡着了。”
太夫人和荣氏皆是一怔,明白过来,为何二人会寻上伯府来了,就是来推波助澜的,好叫她们今日能顺利达成目的,相视之间无不有满意与感动之色。
上官大爷晓得,若是不答应,慕孤松露一点口风出去,整个御史台的剑刃便都要冲着他来了!
可若是答应,家里儿女的婚事都要受影响,想用结亲的法子平步青云也没了可能。
心下迅速盘桓,还是决定先保住官职重要。
刑部传人问话!御史台上折子弹劾!那怎么行!
上官老太君按住儿子的手,惊声尖叫起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儿子的仕途得顺,家里小辈的婚事必须个个尽得其用!
谁都不能坏了她多年的盘算!
上官家、必须在京中扎根,占得一席之地!
眼中有严重的惊影交叠旋转,上官老太君用力抿了抿唇,努力摆低了姿态道:“咱们好好商量商量,叫我们去说,我上官家的儿女就毁了呀!各位郎君同朝为官,何必做的那么绝呢!”
慕孤松本是肃正之人,微微眯起眸子的神态便更显果决凌厉:“上官老太君既知道儿女前程名声重要,如何还敢拿那样的算计来毁我女儿名声!”
荣氏微微侧首睇了眼上官老太君,鬓边翠微珠影曳起碧青冷光,落在眼底是沉然的讽刺:“谁做的有你们上官家绝!这里是京城,不是你们那穷乡僻壤的小地方,由得你们上蹿下跳搅弄是非还能全身而退!没得商量!”
“绝无可能!”
对手的强硬态度将上官家人逼上绝境,偏偏她们放不下手里的富贵威势,一个都不想放弃,便只能狗急跳墙去打别人的主意来成全自己。
轻轻扬起的堆雪轻纱烟波浩面般拢在上官老太君眼底,那张在岁月里慢慢攀爬起的纹路里寒津津的闪着冷白的光,她僵硬的发抖,牵动花白发鬓间烧蓝镀银的珠花沥沥作响。
盘算着,迅速盘算着,如何拿旁人的利益来换自己的前程,然后上官老太君猛的站了起来,目色里难掩精芒,扬声道:“叫九卿娶她,伯府的世子也不算辱没了你们姜家的姑娘!从前那种先例不是没有,只要他们成了亲,慕氏的名声也有的挽回了!”
苏伯爷在姓名衙门任过几年职,在场的人也见得多了,是晓得的,太多名声被毁的姑娘最后不得不嫁到毁她的人家里。
即便上官家出去解释,姜沁雯的名声已经有损,她又是丧父长女,将来说亲也好不到哪里去,伯府世子相配倒也说得过去。
可苏家与上官家刚退婚便娶了姜家女,即便说是无可奈何而下嫁,也总洗不脱他们之间有牵扯的嫌疑。
毕竟就这段时间的事情发展来看,旁人的嘴都是大多都是恶毒的,便是明知不是这样的,也会故意往刻薄了说。
上官家自然不会让姜沁雯的名声洗的清清白白,到时候他们再随便寻个人出来承认是自己散播谣言,繁漪与琰华便能彻底摆脱谣言了。
而她上官家,始终干干净净当个受害者!
苏伯爷一瞬里竟还仔细思量了这门婚事。
可一想岳母竟如此自私,到了走投无路的关头竟想着攥着他儿子的前程算计,蹭的站了起来,目色波云翻卷,对这岳家简直失望透顶,若非妻子心善多年悉心照家中,他非立时休妻以斩断两家关系!
“九卿婚事自有家中考量,就不劳岳母操心了!”
荣氏微垂的眸光一动,抬首间却是怒意喷薄,连连冷笑:“好好好!上官老太君打的好主意!真当我容千晴是好欺负的!苏世子好不好与我们无关,我要的是我女儿的清白名声!”眸中细碎的冷光直直刺向上官大夫人,“若我女儿名声前程有损,你上官家的女子都要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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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21章 计中计(四)
太阳渐渐高升,投进门口的暖金的光束从右慢慢偏移至左,斜斜的照在靠近门口暗棕色的交椅上,反射器刺目而短促的光芒,幽幽沉晃在眼底,叫人心烦意乱。
上官老太君出身地方小族,虽有威势却惯于威逼自己人,将身边人的利益收归几用,在风云诡谲的京城她的算计手腕、她的威势资本,根本不足以翻云覆雨。
此刻被步步紧逼,仿佛是高墙之下暗红的墙皮,被风霜侵蚀的狠了,显现出仓皇与斑驳的沉重气息。
谁也没料到那往日里自持身价的老夫人惊伏在交椅的扶手上哭天抢地起来,全然乡下刁钻悍妇模样,扯着嗓门便道:“我是他外祖母凭什么不能做主!今日你们若是不点头,我便死在你平意伯府的门口!见死不救,丧良心的不孝女,眼睁睁看着自己老娘兄长被人逼死啊……”
太夫人与荣氏不意她竟做得出此等做派来,惊了一诧。
面色古怪的看着上官家人,饶是再好教养也难掩了鄙夷之色。
老人家死在女儿女婿的府上,外头指不定要如何刻薄编排,少不得还要连累了娘娘和殿下,苏伯爷没想到岳母竟是这样人,憋了满脸通红:“欺人太甚!”
上官大夫人呆愣在一旁,虽瞧不上婆母如此姿态,却也晓得这是最有利自家的法子了。
慕孤松对这种戏码没有兴趣,缓缓起身,神色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波,撇过上官大人,声线里却有不容反驳的冷冽:“请记好了,三日之限。伯爷,告辞。”
眼见目的达成太夫人带着荣氏离开,嘴里却是不容反驳道:“这里是京城,不是尔等小门小户可以搅弄风云的地方!三日时间若还解决不了,我们公堂上见!”
说罢,拎了门口的人证转身就走。
正值正午。
高大梧桐树分值在石子路旁,桐荫曳地,梧桐花绵绵开满了树枝,米黄雾白的一团又一团坠在枝头,看的人蔓满眼如雪如雾的茫茫一片。
被姣姣日头一烘,梧桐花的香味沉而缓的扑面而来,浓郁的几乎将人心口滞闷。
蝉鸣一声拉过一声,催的人混混欲睡却又辗转难眠。
苏伯爷冷着面,语调好似薄冰这下涌动的冰水:“你进宫去见娘娘前后可曾遇见了谁?”
伯夫人不想见娘家人,便只在正院焦急的等着消息,生怕娘家人又有什么过分的条件,见着丈夫这副面孔进来,吓的不轻:“在清华门时遇见了清光县主进宫给太后请安,便一同走了一段。出什么事了?她们还是不肯退婚么?有什么要求,还有什么要求?”
苏伯爷眉梢一动:“她是不是同你提及了元郡王府?”
伯夫人抿了抿唇:“说起了郡王妃是个厉害人。”
郡王夫妇的长女入嗣德睿太子一脉,成了嫡支郡主。
可郡主空有高贵身份,当年先帝赐婚,嫁的秦王对手的外祖家应家。
而郡王府,当年偏向秦王的姿态也是十分明显的,郡主内里的日子到底如何天知地知锐眼人都知。
秦王失败离京,元郡王虽还领着朝堂的职,到底被今上忌惮着,郡王府的地位早不如从前了。
而郡王妃出身高贵,最是说一不二,娶进门的媳妇身世都好,却哪个不是猫儿狗儿一般听话,哪个敢忤逆了她去。
是了。
她们一提郡王妃厉害,以妻子不问政事又简单的心思,必然是会想着让上官氏在她手里吃点苦头。
上官氏善妒,又喜借刀杀人的性子在郡王妃手里,怕是有的艰难了。
而贵妃陪在陛下身边多年,即便后宫不得干政,到底还是能参透几分。
妻子一提,她自然觉得是好很好的选择。
想把他们一家子搅得不得安宁,把好好的伯爵府世子弄成了浪荡子之后还能攀附皇家宗室,去过平步青云的煊赫日子,哪那么容易!
话说回来,今日可听的明白,清光县主与慕氏本就来往甚深,丈夫更是那慕氏的义兄,怕是那日清华门的遇见都是慕氏设计好的。
就是要借苏家的手,去教训上官家的嚣张无知。
一旦上官家来退了婚,她们就成了两边靠不着的,这些人不约而同上了门,也是要让上官家晓得,在京中凭她们几家的势力想要捏死上官家是轻而易举的!
便是要她们往后不敢轻举妄动。
苏伯爷一拍膝头道:“难怪!”末了,又低语一声,“不简单啊!”
伯夫人惊疑不定:“难怪什么?老爷,您别吓妾身。”
苏伯爷看了妻子一眼,吩咐了长随去把苏九卿找来。
伯夫人盘剥不明白丈夫这一进门就意味不明的问这问那,又自言自语的到底什么意思:“老爷,到底出什么事了?”
原本在前头的时候就着人去叫了苏九卿,长随刚出了内院正好遇上,是以进来的倒快。
进了堂屋行了礼,他一脸睡眼惺忪的慵懒模样,澹澹道:“父亲母亲寻我何事。”
隐约闻见脂粉的香气,苏伯爷浓眉紧拧,却又无可奈何,只盼着他脱离了上官氏的纠缠,别再浪荡下去了:“你与上官氏的婚事已经作罢了。”
苏九卿望着庭院里一树凤凰花的眼底有星火转瞬即逝,在门口的交椅坐下,漫不经心地嗤笑了一声道:“是么,攀上高枝儿,嫌弃苏家的富贵人脉不如了?”
外头庆光万丈,他的面色却渐渐阴翳下去,“为什么要退婚,毒妇!欠我孩子一条命,就这么轻易允了退婚,岂不是便宜那一家子毒如蛇蝎了!”
伯夫人愧疚道:“过去了,以后咱们离她们远远的就好了。”
苏伯爷重重哼了一声,烦躁道:“过去?恐怕永远过不去了!”回头问儿子:“你与姜家女到底有没有牵连?”
“牵扯?”苏九卿淡淡笑了笑,那笑意像是浸了水的太阳,毛毛的,总有探不轻的意味在其后,“有啊,现在满京城都晓得她上过我的床,还怀过我的孩子。”
苏伯爷被他的态度气的不轻,指着苏九卿半天没说出话来。
仿佛是盯着被风吹得摇曳不定的烛火,伯夫人的眼皮一阵乱跳:“什么、什么意思?怎么又说起她来?是不是母亲拿捏着流言还是不肯退婚?她又想要求什么了?”
太阳穴突突的刺痛着,烦乱与怒意像是一只毫不留情的手,揪住了最脆弱的神经不住的拉扯磋磨,苏伯爷的面色难看至极:“她倒是肯的很!偏姜家的人闹上门来,你那好娘家在外头散布流言栽赃污蔑侯府女眷的把柄,姜家要她们去外头把流言解释清楚,不然便要告官,你母亲!你那好母亲竟在前厅寻死觅活,把主意打到了卿儿身上!卿儿若不肯娶了姜家姑娘,她便要死在咱们府里!”
妻子的柔善和愚孝,把这好好的太平日子搅得一团污糟!
窗外无遮无拦的光线透过薄薄的窗纱映的满屋亮堂,伯夫人却敢坠入风卷残云的阴翳里,几乎站不住:“她怎么能这样!”她下意识的转首去看儿子,“卿儿……”
苏九卿冷笑:“好啊,答应,为什么不答应。”
苏伯爷眉心微微一动,锐利的眸子盯着儿子,有一瞬开始怀疑这桩事是不是儿子与他们串通的。
若真是如此,今日姜家来闹这一出分明就是为了逼上官家人来迫他们答应。
谁知儿子下一句却道:“她不死,我死!你们就绑着我的尸体去和姜家女成亲,好成全你们所有人!”
伯夫人惊了一声:“卿儿!”
苏伯爷看着儿子直直回视而来的眸光,却见那阴翳的深处是破罐破摔的堕落与怨毒,毫无商量的余地,便不得不信儿子与那姜家女并没有牵扯。
却也不免惊心,若是劝不得儿子同意,求不到姜家点头嫁女,这件事要闹到什么程度。
“你不肯,人家也未必肯!看看你如今什么名声!”
苏九卿澹澹一嗤,眼神落在屋檐青墨色砖瓦反射起的光点,映在眼底却有一瞬流星的皎洁掠过,指尖慢慢点着扶手:“我的名声?你们谁在意过我的名声?一个怕妻子为难,一个怕娘家不能荣耀,由着上官家、由着那毒妇搅扰我的人生,你们谁真的在意我这个儿子的前程?”
苏伯爷被儿子一顶,委实语塞。
抹了把脸,那是极为不儒雅的动作,可见是气的狠了。
在屋内来回踱着的步子渐渐急躁:“现在不光如此,她上官家还收买了家里的奴婢,就是你身边的那个含知,说外头的消息是咱们散播的!”
陈旧的金玉古器缓缓散发着积年的郁郁之气,仿佛是血腥气,淡淡的,闻着闻着,隐隐觉得喉间有一丝丝的腥甜。
伯夫人踉跄了一下,掌心支撑在绣着瑞兽踏莲的织锦桌布上,只觉那柔软的丝线仿佛刀片尖锐扎着她的皮肉。
以前硬塞上官氏过来,有了高枝儿便迫不及待来退婚,自己落了把柄出去,还要利用苏家,利用她儿子的婚事来成全她们的名声!
退了婚,卿儿若转头娶了姜家女,慕氏的名声是挽回了,可外头指不定要怎么议论儿子与姜家女早有首尾,她们反倒成了被逼退婚的受害者、成全者!
娘家的得寸进尺远远超过她的想象,她气怒咬牙:“母亲到底想干什么啊!”
苏伯爷用力一甩宽袍大袖,呼啸了一声沉怒:“干什么?她要干什么你不知道?同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被她牵着鼻子走,你就是做不到,现在好了,咱们一大家子都毁在她手里了!”
伯夫人慌乱道:“那、那可现在怎么办啊老爷!”
苏伯爷冷凝道:“怎么办?求也要求着姜家女进过来!她上官家要毁我管不着,若是拖累了娘娘和二殿下,你!”余光瞥了眼儿子,咬牙道,“你便好自为之吧!”
这便是要以休妻来斩断上官家的纠缠了。
凤尾簪上坠下的祖母绿与金珠串起的璎珞在颊侧一颤,朱玉相碰,有细碎的催响在沉闷的空气里落下磨心肝的袅袅余音,伯夫人不意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可她晓得,苏家对娘家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
她惊在当场:“老爷……”
苏九卿晓得这话是说给他听的,慢条斯理抚了抚衣袖上团福纹,起身便要走:“你们谁爱娶就娶,没兴趣奉陪。”
儿子决绝的态度叫伯爷头痛不已,眉心被自己掐出暗红的痕迹,只得道:“你不顾自己,不顾父母,你那些妹妹呢!她们做错了什么,又何曾同旁人一样看轻你半分。再闹下去,你叫她们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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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22章 计中计(五)
苏九卿微侧的面庞落在灼灼晴光下,半明半暗,最终在高挺的鼻梁处融合了一层模糊的光晕,将他的神色朦胧成一片失望:“所以你们就选择一直一直牺牲我,成全完了你们,再去成全她们!”
“害了她们的难道不是母亲对娘家的纵容么?今日躲过她们的步步紧逼,明日呢?父亲还想拿儿子的命,拿娘娘和殿下的前程,去填她们的贪婪么!”
苏伯爷窒了一下,明白这确实是混乱的关窍。
只要妻子一日改不掉面对娘家人时顶不住逼迫,无法拒绝的软性子,苏家便还有的要乱。
他的语调潮湿的仿佛掌心攥出的汗水,目光落在妻子面上:“若有那一日,也是我苏家命数如此了。”
儿子的痛苦,丈夫的失望,像一张布满了毒液的蛛网,一丝一缕地缠住伯夫人的心口,然后蒙住了政府府邸,然后越缠越紧,直到这里的人都被娘家人逼上绝路,直到死!
脚边缠丝掐金的裙晃起一片明丽的流光,仿佛风中的蝶,挣扎着,对娘家的怒意从无助的茫然里慢慢挣扎出一片决绝来。
她拉住儿子的手,紧紧的握住,着急的口吻里带着短促的喘息与哀求:“母亲改,往后绝不会再让她们有机会逼迫咱们。卿儿,母亲知道你不肯原谅我,你就当、当给你妹妹们一次机会,委屈你,再委屈你一次,行不行?”
“她们都是真心爱着你这个哥哥的呀!姜家姑娘你是见过的,绝对不会是那种善妒刻薄之人。”
苏九卿看着眼角隐隐有泪光的母亲,冷漠的眼底深处微微晃动了一抹涟漪,却转瞬而逝。
他淡漠着一张面孔,拨开母亲的手,嘴角微微一掀:“母亲言重,人家姑娘好不好同我无关,我也没兴趣。外祖家一心飞黄腾达,她老人家怎么会舍得死呢!”
伯夫人惊呼道:“你不明白,你外祖母不舍得死,可她舍得你表妹死!真把你表妹的性命填了进去,你舅舅和舅母又如何肯善罢甘休?”
苏九卿只是澹澹挑了挑眉,便出了门去:“他们不肯罢休,只管来,我这条命也无所谓跟谁同归于尽!”
仰面感受阳光的灼热,他嗅到了一丝栀子的清冽,直入心肺。
夏日天光悠长。
琰华到家时暮色正以它明丽优雅的姿态倾泻在的亭台楼阁之间。
湖水粼粼,泛起波光亦带着五彩的柔光,青墨色砖瓦如瀑的流淌下淡金浅红的光影,缓缓蕴漾在空气里,映衬得整座院子透着缥缈仙境般的旖旎风流。
一进院子,琰华便见妻子披着一身织银折枝梨花短裳倚着窗台在看书,轻柔大袖自朱红的窗台流云似的曳下,光影照在她身上,点染出一身清秀明媚。
繁漪被书上反射起的光线刺的眼睛发酸,抬眼见得一树茉莉之后掠起一抹青珀色的衣摆,衣缘蓝色海浪纹席卷了一目幽晃。
阳光卷起碎金似的尘埃,那人满身缱绻迷离的光晕,恍若自一帘仙境幽梦中来。
恍惚间,丈夫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她眨了眨眼,莹莹一笑:“今日回来的这样早。礼部的祭礼都筹备好了么?”
因为册立太子告祭宗庙是极为谨慎且隆重的,钦天监占卜的吉日又有些赶,翰林院的人便被分去了内阁与礼部帮忙。
琰华抽走她手中的书册,伸手让她给自己解开袖带绑住的窄袖,这样亲密而家常的互动总能叫人觉得温馨。
他温然而笑,淡化了眉目里的清冷:“都准备好了,下月初二正式祭天告宗庙,册立太子。”
将青色的袖带解下、折好放去桌上,繁漪点头道:“先帝时诸王相争,闹得京城血雾弥漫,如今早早立下太子,却也是早早成了众矢之的。你是太子的讲经师傅,往后行走要格外谨慎才行。”
琰华清淡的眉眼在夕阳的余晖里慢慢柔和,目色潺潺如温泉:“我知道。”抬手托着她的后颈轻轻捏了捏,亲密低语,“今日在家都做了些什么?”
繁漪虚抱着圈着他的腰在解腰带,温热的大掌抚上后颈,她的颊便贴在他暑气未散的胸膛,听到的是他沉稳的心跳,薄茧游曳带起一阵阵酥麻的战栗。
她笑睨了他一眼,往后退了退,却被他扣的更紧。
她有些奇怪,只抿着微微的笑意道:“就、就看了会儿书。你这样,我不好解了。”
琰华反手自己解了腰带扔去一旁,衣襟失了束缚微微松散,露出一小片细白的皮肤,驱散了他的冷漠,多了几分慵懒与随意。
垂首吻了吻她的眉心,又鼻尖,最后在她唇上清含浅啄,寸寸逼近,淳厚的嗓音诱着她:“有没有想我?”
繁漪极力掐住自己的心神,却终却只能绯红着面色无力的倚在他的臂弯里微微喘息。
她说,想。
他很高兴,胸腔里有两声闷闷的震动。
繁漪嗔了他一眼,家常闲话着:“苏九卿与上官氏已经退了婚,太夫人带着早前让云海按计划布置下的人,去向两家要说法,父亲和舅舅去添了把柴,上官家妇人果然狗急跳墙拿苏九卿婚事给自己找退路,想是苏家很快就会来提亲了。”
有一个会易容且把人声、姿态学的惟妙惟肖的云海,假扮了苏郑两家的人去收买对方家的奴婢,即便包青天来审,他们也反不了口。
至于林婆子的家里,险些就都死绝了,本以为上官家人一剂毒药给他们灌下去也就是了,谁知她们的恶毒超忽预料,一剂毒药下去不放心,竟还往他们身上一人捅了一刀子。
即便早前给他们服了解百毒的药丸,一大家子人,最后也只是活下来了两个。
她倚着他的胸膛,琰华看不清她的神色,但睇了眼案上的《莲华经》,眉心紧紧拢起,自打从法音寺回来后,她的绣活做的少了,看的书也慢慢都变成了经书,似乎是哪里有了改变,担忧说不上来。
他有些失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只能极力维持了镇定,生怕自己失控的去逼迫她的信任,最后只是让她怀疑失望。
跟着她的话头说道:“平意伯府终究还是上官家的姻亲,若是再能攀上宗室门第,上官家自然不会错过。只是你这主意倒是颇有深意。”
繁漪笑着觑了他一眼,顺势推了他一下,退开了些:“怎么会,宗室门第,寻常官员也不是想攀就能攀上的。上官家说的好听有门儿平意伯府的姻亲,也不过小门小户。当初伯夫人能进伯府的门,只是两边老太爷之间的交情罢了。”
琰华稍稍松了些夹缠的攻势:“如今我在宫中行走,倒也听到了些,今上虽仍对元郡王府礼遇,但心中并不喜元郡王姿态倨傲,时时对朝中之事加以指点赘言,又常拿以静文郡主入嗣德睿太子一事自抬身价。”
繁漪点头,绕去他的身后,替他宽去官服:“静文郡主虽入嗣嫡支,到底是先帝册封,想必当初也是为了掣肘皇子夺位造成的朝堂不平衡。如今新帝登基,荣耀给不给的也是两说。”
官服厚重,他又是骑马上下衙,上雪白的中衣湿了一块,紧紧黏在背上。
出着汗也不好直接洗澡,免不得要生病难受。
唤了晴云去备一盆热水进来,繁漪自己转去内室寻了干净衣裳来。给他略略擦去了汗水,换上松软的家常服饰。
琰华双臂微张,颇是享受妻子的细心照料,睇着眼瞧着妻子长睫一扇一扇地仔细给他系上衣结,柔软馨香在鼻下缓缓萦绕。
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郡王府这宗室地位,恐怕也不过只剩了表面风光而已。可惜上官家初初进得京来,看不破朝局的变化,自以为搭上了平步青云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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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23章 计中计(六)
繁漪眉梢轻轻一飞:“我可不懂什么朝堂政事。”听他咳嗽,只以为出着汗擦身受了湿气,忙给他倒了杯温茶,“只怪他们自己太精于算计,先把自己女儿女婿给得罪了透。定国公府和华阳长公主府虽与她们沾着亲,却也从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不会去提醒他们。”
琰华接过她递来的水杯,指腹状似无意的掠过她的手背,凉凉的小手,真软。
吃了一口润润燥热的嗓子:“而上回秦修和之事也足以说明,元郡王可不是忠心于今上的,要除掉他也是迟早的事。”
繁漪微嗔着拍开了他的手,慢慢踱步去到一旁坐下:“她们要搭上高门贵族,我不过是满足她们了的愿望而已。至于往后是登高是跌重,可与我无关,我可逼不着她们做任何决定。”
“那是自然。”琰华负手,看着她轻轻而笑:“元郡王对新帝的态度大抵是已经感受到了,心里怕也是虚着,这时候得宠的舒贵妃释出善意,他自是巴不得的。而舒贵妃和伯夫人对上官家也怨着,少不得希望上官氏在厉害的元郡王妃手里吃点教训。”
晚风扑进,拂动他的宽袍大袖如水晃动,落在繁漪眼底有盈盈的眷恋,春日桃花饱沾春雨的柔婉姿态。
琰华微微一笑道:“所以,你早就料到了他们一旦得了舒贵妃的允诺就会使坏吧!”
繁漪淡淡一嗤,慵懒道:“一窝好羊,养不出恶毒狼崽子。端看那老太君的行事作风就晓得,阴毒且睚眦必报。平意伯府的婚事她们不能顺利得到,哪怕是有了更好的选择,也不会白白便宜了旁人。只有让她们走到了绝境,才能顺着我们的计划走。”
琰华看着她每每分析起枝节时的神采,明亮的仿若天边月,引着他不断的仰望、仰望:“你啊还说什么都不懂,都把每一个人的心态都拿捏到了实处了。”
繁漪徐徐道:“若不如此小心算计,这桩事里的每一个人都要万劫不复。”
给自己倒了杯茶,垂了眸子慢慢吃了一口,仿佛是镇过的,很清凉。
暼了他一眼,然后微垂了眼帘,惆怅道:“不管苏九卿和上官氏从前闹的多严重,沁雯在人家未退婚前牵扯本是事实。她要嫁进苏家便不能与上官家撕破脸皮,否则,少不得要被人议论一句为了嫁苏家而栽赃上官氏。”
琰华用力抿了抿唇,说错话了!
抬手抚了抚她的嘴角,温存道:“幸好有你,不然这样的事我真的没办法处理好。”
繁漪没有去看他,只是贪恋的轻轻侧首挨了挨他的指腹,然后倚去窗台。
望了眼夜幕缓缓吞噬下的庭院,暗沉沉的光线里琉璃盏折射出的光线没有规律的摇曳,有淡淡的哀愁缓缓弥散,而她的眼底有作弄的坏笑。
她吃了那么久的苦,这回可不得让她来逗逗他了:“元郡王府里的人心都跟妖精似的,上官家这样不知好歹来算计我,我自然是不能客气的。”
琰华瞧不见她的眉目,但见她姿态相悖,不由暗暗咬牙,骨瘦的手背青筋一突,心想又说错话了!
“明明是为了我,还不承认。”
繁漪似乎轻叹了一声,旋即转过身来,绵绵一笑,只是笑意如雾浮漾在表面:“看破不说破,事事来邀功,岂不是、不值钱了。”
她生气了!
连皇帝面前奏对亦是稳妥的姜大人傻眼,结巴了一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笑得越发清越:“我也没说什么,你以为我什么意思?”
琰华张了张嘴,还是决定闭嘴。
一瞬的静默,仿佛白花与翠叶相依的久了,明明互不相离,琰华却有相对无言的错觉。
繁漪起身,收拾了书册在墙面挂着的一副空白画卷前的长案上放好,提笔,蘸抱了默,在上面描了一笔,又放下了。
“不过想是上官家人也不会在意上官氏的日子好不好过,能与宗室搭上关系,对他们而言才是顶要紧的。”
琰华看了许久,看不出她想画什么,却莫名眼睑跳了几下,干干的应了一声:“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这句话并不适用于所有家庭。”默了默,“你、画的什么?”
繁漪转身将窗户关上,浅清的薄薄窗纱迎着空气微微鼓起,在最后一抹淡青的天色里看来,似乎把空气也渡上了一层浅淡的杏花微雨的伤感,缓缓一笑:“你猜。”
琰华错愕。
而她慢慢眯了眯眸,似乎带着几分调皮。
猜不透的难,不知道于他会是什么滋味?
反正她尝了,且苦的很!
苏家和上官家退婚的消息不消半日便传了遍。
外头看戏的百姓都觉得奇怪,从前闹的厉害也不见上官家女肯退婚,如今怎么就忽然肯了?莫非还有没有挖尽的内情?
上官家担心伯府不肯就范,一直着人盯着。
上官老太君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伯府不想办法促成此事,她就把孙女勒死在伯府门口,她们不好过,拿捏不了姜家,却也绝不让女儿女婿好过!
眼瞧着苏伯爷夫妇往侯府去,立马把消息散出去:苏家去侯府提亲了!
于是顺利惊呆了一众看戏的百姓。
退了上官氏,登门向姜家提亲,那是不是说明二人其实早有首尾?
如今架不住苏世子痴缠,终于想办法打发了亲家外甥女,要去把姜家女迎进门了?
当初不是说了都是那慕氏栽赃的么?
难道搞错了?
于是,人们“关怀”的目光纷纷落向上官家。
上官家人面对旁人的询问,这回一会不敢再多说什么,只一味模棱两可的委屈而宽容姿态。
就在人们那苏九卿与姜沁雯之事被编织成各种风流甚至下流的故事版本时,一个携了宠妾离家出走,坚决不娶!
另一个一脖子挂在了梁上,死也不嫁!
苏家夫妇头痛不已,把这两个反抗激烈的人硬凑在一起,真的好吗?
可不这么做,由着上官老太君闹,最后必然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而然侯府那边就是不巧,府医去山上寻摸草药了,于是敬和堂的老大夫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南苍扛着一路飞檐走壁进了侯府的高墙之内。
老大夫稳住发型:“……”飞了几次,有点享受人上人的高度了,不错不错。
敬和堂里的病患、大夫、学徒:“……”又有好戏看了!
从侯府出来,老大夫捋着长须不住的摇头叹息:“就差一点儿就咽气儿了,还好她们家琰大奶奶发现的及时。”
早早等候在街角的众人皆是一怔:“……”
你们这一个个的怎么都不按常理出牌呢?
说好的暗通款曲、水到渠成呢?
说好的不对付、相互算计呢?
你们这样,我们看戏的很费脑子的好不好?
繁漪掌控全局,看着事态走向在预计里越走越稳,回头便让云海去黑市把上官家要和元郡王府攀亲的消息散出去。
顺带讲了讲,从前某户人家的某位姑娘叫二流子亲薄之后,无可奈何只能嫁二流子的故事
于是看戏的人们恍然,原来是上官家有高枝儿可攀了。
那苏家去姜家提亲,倒也算有些担当。
那么苏九卿与姜家女到底有没有牵扯?
慕氏在里面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说他们夫妇为了争夺而算计三房,那有没有可能是旁人栽赃给她们呢?
各种版本,各种猜测,总之上官家也绝对逃不去被人议论拜高踩低、坑人少年郎的不厚道。
上官家:“……”该死的姜家,该死的苏家!给我等着!
苏家翻天覆地的找人,最后终于在扬州找到了逍遥自在的苏九卿。
伯夫人是许了各种条件,实在喜欢的,就正式纳了那美人做贵妾,往后只要他跟妻子相敬如宾哪怕是“冰”都行,他们绝对不干涉。
可苏九卿是说什么也不肯回京。
没办法,伯夫人只得学了沁雯,把自己一脖子吊在了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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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24章 尘埃落定
苏九卿一瞧戏码也差不多了,再反抗下去可真要把老母亲逼死了,于是只能“勉为其难”的点头回去。
但是,对于下聘什么的坚决不参与,只顾与狐朋狗友棉花宿柳,好不自在。
而沁雯那边,姜容两家尝试给她说亲,可到底最近闹的太凶,肯与之相看的不是门户太低,就是郎君品行太差,有些人家见着女方委婉拒绝更是说的难听。
什么“被人穿过的破鞋也敢矫情”,“要不是看在跟皇后沾了点亲,谁要这种烂货”云云,不堪入耳。
然后外头便听说,姜家女再次尝试自尽失败之后,家里长辈做主点头同意了苏家的提亲。
未免节外生枝,婚期就定在了国丧结束之后,九月初八。
虽然外头依然有难听的猜测,到底事情终于走向期望的结果。
沁雯一个人窝在屋子里哭了一整日,她是欢喜至极,不想还有今日,不知情的旁人便只以为她在悲伤自己一眼可望得到底的悲惨人生。
反倒是把戏演的更真实了。
而琰华夫妇关于“以莫须有之事污蔑三房女”“故意散播流言打击三房”的流言,在一段时间里慢慢沉寂后又流窜而起,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而这样的喧嚣并没有持续太久。
于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某书生家里遭了贼人,与其妻双双被砍伤。
也不知道是哪位好人邻居给报了案,官府前来查看现场,询问案情时发现这户看起来很普通的人家却用的金杯玉盏,便怀疑这对夫妇也不是什么干净人,捉回去在板子的伺候下便都招了。
“银子是别人给的,叫我在流言起来的时候多多带了镇北侯府长房姜琰华夫妇进去抹黑,旁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日公堂之外看热闹的人不少,一时间人人脸上“我就知道此事还有翻转”的表情。
于是又有人发表意见了:“要陷害姜大公子夫妇的必然是有利益牵扯的。”
而被猜测最多的,众望所归,姜元陵是也!
胡祡雍不意一桩入门抢劫案竟还能挖的这么深,着人去姜家递了信儿,侯爷表示一定要彻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
书生不事劳作的身子骨如何经得起用刑,不过半日功夫便把知道的招了干干净净。
然而胡祡雍顺着线索查下去,自然这线索链里有“有心人”的指点迷津,于是“背后之人”却直指侯府大门之内的某个人。
姜元陵心态良好:“……”很好,没关系,老子习惯了!
这一次别说侯府众人懵了,连姜元靖也奇怪了。
这件事他拐了十八个弯且中间段了两个人口,照理不论谁去查都只会怀疑到姜元陵身上,而不是证据确凿才是。
若是他被捉出来落了罪,如姜元赫一样被打发出去了,以后可就没人给他最替罪羊了!
但细一想便明白过来,对手这是在铲除障碍。
误打误撞,倒叫他们把他的挡箭牌给踢走了。
侯爷大怒之下把姜元陵扔去了晋元海老将军手里,因为没有在在国丧又是守孝,没有官职,就是去给老将军磋磨心性的!
姜元陵黑着脸上了马车,然后眼神撇过姜琰华的时候却有松了口气的欢喜。
恩。
在云海一身妖娆出现在姜元陵屋子里后,这背锅背的发黑的少年当即决定愿意离开侯府,待他们争完了再回来。
毕竟,在姜元陵看来,琰华能主动让人来与他商议,便是十分有诚意的,起码没有相信自己掺合进爵位之争里,那么将来必然也不会为难了自己。
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倒是叫琰华以为自己有那个心思了,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可就难说了。
而且这时候侯爷正气急,未必肯信自己的解释,他离开以后若府里再有人出手,自然就能明白也是无辜的。
何况晋元海老将军治军的本事在大周是数一数二的,想跟老将军学习军务又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他跟在老大人身边锻炼个三五年,有了资历本事,回京来少不得能做个少年将军,也是个不错的前程。
出来相送的众人只以为这下子可有的安静日子过了。
太夫人的目光迎着天光缓缓一眯,清静么,只怕是一次措手不及呢!
七月初二,陛下领百官告祭宗庙,大皇子李珣册立为太子。
太子的诸位师傅、侍读也都加以封赏。
魏阁老加太子太傅衔,定国公加太子少师衔,吏部侍郎袁琪加文华殿大学士衔。
翰林院里与太子讲史经的前届状元郎杨世开晋侍读学士,琰华晋侍讲学士。
众人对堪堪入朝一载余的姜大人屡次擢升皆是诧异不已,亦是揣测颇多。
路人甲:“……哼哼。”有个当侯爷的爹,升的能不快么!
同僚已:“……啧啧。”不明白怎么就轮到他这没资历的新人去给太子爷讲史经了!
内侍小黄门丙:“……”杂家见得多了,你们懂什么,贵人的青眼也不是谁想得就能得的!未来的内阁大佬,您看这茶温度正好么!
白先生很不乐意听那些算话,冷冷一哼:“你们试试苦读十数年!”
魏阁老:“……”没办法,我门生,看着顺眼就得往上推!
皇帝悄眯眯又很疑惑地看向华阳长公主:“……”阿姐,朕做的好不好?
长公主淡淡含笑,心情不错,给皇帝那位不太精明狠心的皇后讲了讲掣肘前朝后宫的典故。
当事人一脸讨夸奖的表情,转头看老婆大人:“……”娘子,我棒不棒?
不在一条思路上的小娘子正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细算庄子里上半年的收成:“你看什么呢!字都写错了!”
姜某人:“……”好委屈!
七月二十八一大早朝霞刚起,苏家便来下定。
只是国丧期,也不能用红绸,也不好用次红,毕竟娶的正室。
于是就只在每个箱笼上以金粉描了“喜”字。
一百二十八抬聘礼,每一抬都十分厚重,倒也十分重视。
没一会宫里皇后和贵妃的赏赐也进了府。
然而当事人苏九卿果然不见人影。
沁雯出来谢了恩也闷回了屋子里。
看热闹的人群:“……”好冤家!
两边长辈们维持着笑容慢慢寒暄,你一言天气真好,我一语阳光普照。
乍一眼瞧去,十分和睦。
荣氏的表情很符合一位被逼无奈的寡母形象,勉强而担忧,时不时背过身擦一擦眼角:“……”总算是定下了。
苏伯爷夫妇:“……”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会有多精彩了!
然后你一声:“恭喜恭喜!”
我回一声:“同喜同喜!”
苏家的人唱完礼单便回去了,等着国丧后再做宴请,这样便也不算坏了规矩被人说一嘴的不敬先帝了。毕竟也是皇后过问过了的。
回了行云馆,繁漪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便收拾起了衣柜里的衣裳,一袭粉白舞紫的留仙裙的一角似水如云的清绵,掠过棕红的箱笼整齐的摆放进去:“下了定,事情也算有了着落。”
琰华拉住了她收拾的动作,眼角一跳:“好好的收拾衣裳做什么。”
繁漪拍开了他的手,轻呼道:“都是汗,别沾了我的衣裳,待明年拿出来都发霉了。这是外祖父给我的绞丝纱,外头可买不着。最近天气热出汗多,瘦了些,穿着太大了。左右是国丧期,也穿不着这么鲜妍的颜色。到了九月也得慢慢换上秋装了。”
琰华稍稍松了口气,换了晴云打水进来净了手:“那我帮你一起收拾。”
繁漪点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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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25章 元庆、鳏夫
指了指橱里红色盘金线瓜瓞绵延纹的月华群,“把那件给我。”又道,“姜元陵还算是个理智的,否则这些年的流言也要把他逼得出手了,到时候不是他做下的也要成了他的罪了。”
琰华认得这衣裙,是他们成亲三日里她穿过的,这瓜瓞绵延的纹样寓意子孙繁茂。
他擦干了净过的双手,一笑,小心取了衣裙递过去到她手上:“有晋老将军看着他,若是有人要打他的主意,也难。”
清早的窗开着,散去昨夜禁闭之下的气味,清晨霞红的光线斜斜投在箱笼里,金线晕起一脉短而亮的光芒。
繁漪关上了箱笼,将短芒的微金斩断:“短时间之内姜元靖是不会再动了,少不得要再寻摸了一下个棋子。”唤了晴云将箱笼搬去库房,她缓步到小室临窗的交椅坐下,“不过,他不动未必他身边的人也不动。”
琰华眉心微动:“蓝氏?”
繁漪拾了本经书翻了两页,意味深长道:“她本不是姜元靖想娶的,占了那位置这么久,总要蓝氏付出点什么来补偿一下。这么久以来,姜沁月和文家人没少在她面前表示过姜元靖记在文氏名下,是嫡子的名分。如今侯爷膝下能与你一挣的也便是姜元靖了,蓝氏如何会一点想法都没有?”
若是蓝氏夫妇也没兴趣,蓝尚书的夫人对这宅子里的事那么感兴趣做什么?
琰华思忖了须臾,眉心一动,旋即了然过来:“若是真如此,他这手段也真是够阴鸷的。”
繁漪目中有怜悯与嗤笑碰撞,闪过一抹黯然的光,摇头道:“也未必。文家疑心想利用姜元靖,可姜元靖也不是什么善茬,最后谁先动、谁先死,也难说。”
琰华一默,明白她话中的深意。
文家或许是表达过要合作的,但姜元靖并不肯,因为他知道,一旦借用了文家的势,来日这做侯府可说不定是谁说了算了。
繁漪微微一笑,转首窗外,鬓边微晃的青色米珠流苏轻晃,有淡淡的自嘲:“权势争夺里的人,算计远比你想象的阴毒许多。”
琰华不知该如何接口,好像怎么说都将妻子归为她口中阴毒的那一类人,便只能略过这个话题,转而道:“她怕是会盯上咱们院子里的人。”
繁漪暼了他一眼。
好样的。
都学会忽略不计了。
转头望着院子一角容妈妈正训着个留头的小丫头,待容妈妈一走,阮妈妈轻叹着给她擦了泪,细声温和的安抚着,便引得小丫头格外信任与亲近。
“该来的,总要来的。”
而那头,上官家等了又等,终于在苏九卿和姜沁雯于七月末下完聘之后,元郡王府也有了动静。
寻了静文郡主的婆母,也就是应家大夫人去上官家说亲。
上官家老太君自以为万无一失,高高兴兴的表示“问一问孩子的父母,三日后再答复”。
然而叫人没有料到的是,元郡王妃压根瞧不上上官家的女儿,更不愿意自己的小儿子娶个刚退婚的小门小户女子。
走完了三日“矜持”的流程,第四日郡王妃同应大夫人上门交换庚帖时,老太君才发现庚帖上的名字是李家老二的名字。
李老二嫡出是嫡出,却已经三十岁,还是死了两个妻子的鳏夫!
鳏夫便鳏夫,若是没有嫡子便罢,偏偏膝下有嫡有庶有儿有女。
上官大夫人面皮僵了僵,委婉的问是不是搞错了。
应大夫人装傻充愣,只顾吃茶。
郡王妃杏眼微微一撇,笑意盈盈:“虽上官大人只不过是从三品的官儿,上官氏到底是嫡长,我家那几个庶出的虽年纪相当,怕也是不相配的。”
郡王妃话说的客气,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了,上官家不过出了个从三品的官,无根无基,连庶出的儿子我都觉得你们不配,怎么的,还想给我嫡出的儿子做原配太太不成?
你们青天白日的在做梦么?
明明说好的是嫡出六公子,临阵改成了鳏夫的二公子!那二公子的嫡长子几乎和女儿一般大!
上官大夫人面庞有些发紧,却也不敢发作,只暗恨元郡王府欺人太甚!
而上官老太君却显得精明多了,鳏夫不鳏夫的有什么关系,和郡王府搭上姻亲才是要紧,当下便抿了和乐的笑意将孙女的庚帖交换了过去。
更重要的是,她们一家子的把柄被人捏着,若是这门婚事不成,往后还指不定攀得上什么亲事。搭上了元郡王府,让大郎早早平步青云,死死压住那几个人,让他们开不了口才是正经!
待上官氏明白听闻自己被元郡王府的鳏夫给定了继室,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好几回。
上官大夫人劝了又劝,也是无用。
最后老太君出马,白绫直接缠上她的脖子叫人开勒:“你若死了正好让你二妹妹嫁过去。上官家不养没用的废物!”
上官氏不过是想闹一闹,她是嫡长女,向来得父母宠爱,说不定就能把这污糟婚事推给妹妹。
谁曾想祖母那么狠心,婚事可以给妹妹,却是真要她性命!
喉骨即将被绞碎的恐惧占据了一切,上官氏自是立马求饶,再也不敢闹了。
上官老太君睨着她,声线又细又厉,仿佛天蚕丝破空划过,有隔断人经脉的凌厉:“老夫少妻,妻子本就容易得宠,驯服得你郎君对你俯首帖耳,那才是你的本事!”
“郡王府的正室太太,待到你公婆死了,你丈夫这个郡王府的嫡子便能得一个辅国将军的位子,身份远在那些贱人之上,自有你威风的一日,还怕报不了仇么!”
仿佛是对那婚事之余的权势有了期待,上官氏惊惧的目光里浮漾了厉色,慢慢化为尖锐的疯狂与阴毒。
彼时斜阳如金,照在亭台楼阁之间,院子的太平缸里盛满了水,傍晚的微风慢慢拂过,粼粼的流光带着碎金的观影如火如星又如霞,夺目而刺眼。
荣氏身边的大丫头含珠迈着碎步切切的从远处月门下进来,抬手略开辛夷树枝条的手拨开了她嘴角无法遮掩的笑意:“夫人,公子,姑娘!”
母子三人正用着晚饭,抬眼乜了她一眼:“什么事值得你这样高兴?”
含珠的笑意饱满的含在口中:“元郡王妃今日一早去上官家交换庚帖了。”
荣氏哼了一声,嘴上却是一派和煦暖阳:“这是好事。”
沁雯垂了垂眸,什么表情。
元庆端了茶盏吃了一口,慢慢道:“定了谁?”
荣氏奇怪的看了儿子一眼。
含珠捏着帕子压了压嘴角的笑意:“许的是郡王府二公子。”
荣氏一怔,喝汤的动作一顿,瓷勺里的汤汁沿着边缘滴答一声落下,眉梢微微一动:“那个死了两妻子的李纯?”
含珠的笑意倾泻而出:“正是!”
沁雯诧异道:“不是说定的六公子么?”
含珠摇头道:“不晓得,但奴婢扎扎实实听得明白,确实是定的二公子。”
荣氏放下勺子,念了两声佛,叹道:“可怜可怜,好好的笄年女郎,配了个克妻命的。”
元庆接了丫鬟递来的手巾慢慢擦了擦,淡淡一笑,精致的眉眼挑了挑:“大嫂这一招果然厉害。”
荣氏不解:“和她有什么关系?”
沁雯听上官氏许了那样的人,心里有一瞬的解气,却免不得心虚,即便没有她,上官氏与九卿也不会幸福,可抢了人家的就是抢了人家的!
“不是伯夫人去求舒贵妃许的婚事么?”
元庆看了眼沁雯道:“你不必感到愧疚,替上官氏应下婚事的到底是上官家自己。没人逼着她们。”起身慢慢踱步至门口,一身淡青色无绣长袍穿着,更显那清瘦挺拔的身子宛若一株凌霜的竹,细却韧,“听说伯夫人进宫那日,县主也进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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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26章 掐指一算
荣氏细细一思量便反应过来:“上官家的人新到京中,想站稳脚跟必然得抓住苏家这宠妃的娘家,想要她们肯退婚,少不得要许出更好的婚事。九卿原是好好的上进人,被上官家逼成这样,伯夫人和舒贵妃心里指不定怎么恨呢!”
她执了把扇子轻轻扑了扑,那风就那样把心底的抑郁扑散了:“是了是了,苏家人怎么能容得上官家独个儿称心如意。”
日头几乎烧透了一般悬在天边,投下的光线带着微微的橘色,落在沁雯清秀的面上,有了几分宛然的舒展,缓缓点头道:“若是县主在伯夫人面前提了元郡王妃的厉害,苏夫人如何能不懂心思,自会顺着县主的暗示在贵妃面前替了元郡王府。可大嫂怎么知道郡王府会这样临阵换人?”
淡金微橘的光给元庆微微苍白的唇平添了几分愧色,使那张美丽的面孔越发精致而迷蒙起来:“郡王妃是春阳大长公主的嫡孙女,出身高贵,自来傲气,即便新帝登基地位有变,如何肯让自己最心爱的小儿子娶那名不见经传的小家女?”
“还是退过婚的。何况那元郡王也不见得是什么言而有信的人物。或许舒贵妃当时也不曾指了一定是六公子来娶啊!”
荣氏冷然掀了掀嘴角:“至于上官家,哼,那老妇只想攀高枝儿,管他是嫡是庶,是风华正茂还是鳏夫,定然是不会拒绝的。”
沁雯悯然道:“就上官氏那不容人的性子,心计手腕也不过尔尔,到了郡王府怕是难熬了。”
纵然上官氏算计过她,荣氏知道女儿免不得愧疚,握了她的手拍了拍:“上官氏只要安分,老夫少妻,日子不会难。可她非要自己作死,咱们也无计可施。放心吧,有舒贵妃的面子,郡王府也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的。”
元庆望着庭院里枝影婆娑,恰似千万点雨水沙沙,驱散了几分夏日的炎炎暑气,嘴角的弧度弯的如月饱满:“所有人的心思都被拿捏的分毫不差,不简单啊!”
流言,就这样在慢慢趋近的金秋凉意里慢慢消散。
国丧在粮食一星儿一星儿缓缓镀上金色的时节里,结束。
慕静漪在七月初产下陈六郎第一位嫡子。
如此,即便小夫妻打打闹闹了些,总算地位稳了。
虽说在大户人家不论嫡庶,男嗣都会得到重视,但终究还是不一样的,更何况两者的母亲身份上便有天渊之别。
陈侯夫妇和陈六郎都很高兴,只是产期在国丧期内,是以洗三礼和满月酒便都没有办。
回头却还是客气的上了慕家与慕孤松商量,到孩子百日的时候再做宴请,总不委屈了慕静漪。
出了国丧,作为娘家人的繁漪同含漪、萧氏、卢氏备了礼去瞧了静漪和孩子。
在内,姐妹间不计怎么针锋相对,姻亲间的关系还是要维护的,家族间相互亲和,这于长辈与郎君们的仕途都有好处。
不过如今慕静漪产下侯府的嫡孙,姿态便也不可能变得和软了。
见着面,开口便讽刺含漪和繁漪肚子至今没有动静。
倒是对两位嫂嫂还算客气。
可不么,娘家人撑不撑腰,还得看嫂子高不高兴,这一点她倒是十分拎得清。
而含漪比遥遥早成亲一年,算来一年半余了,却一直没有动静,出了陈家的门不免有些失落:“夫君对我倒也很好,寻常也少去妾室那里,可我这肚子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繁漪宽慰道:“急什么,越急越难。放宽了心思,说不定就来了呢!大夫也说了,女子年岁太小生育并不是好事。只要姐夫不催你就是了。”
含漪挽了她的手臂慢慢走着,叹道:“我也知道急不来,可哪能不急。再没有嫡子,只怕那些个小妖精要作怪了。”
繁漪笑道:“姐夫可不是陈六郎,不会放任妾室放肆的。”
回忆了一下,前世她被超度的时候含漪的长女已经两岁,往前推一推,这个孩子大抵在这几个月里就要来了。
虽然丈夫换了个人,但肚子总是她自己的。
便道:“我掐指给你算了算,做多三五个月,孩子就要来了。”
含漪眉梢一挑,笑道:“听说当初你还给怀熙掐指一算了,还真是洪家的嫡长孙。那我就借你吉言,若是成真,定封你个大红封才行。”
繁漪摇着团扇,默默一笑:没想到还能以此发家致富了!
九月初八,夏末初秋的炎炎日头下,偶有一缕舒爽的风拂过,在空气里带来的最早一拨桂子甜蜜的香味里,迎来了沁雯的大喜之日。
夏末的风不似炎夏的炙热,带着茉莉的清越、合欢的微甜、还有栀子最后一茬开到荼蘼的清魄,绵绵交织在一处,柔软的几乎要将心情愉悦的人至此融化进去,继而生出几分随意的慵懒与笃定。
繁漪早早同闵氏几个去给沁雯添妆。
新娘子已经在绞面梳妆了。
与闵氏挽着手臂静静看着细风游走在室内,扬起明艳的轻纱,温润而舒展,看着帷幔下坠着的水晶珠子相碰起莹莹的光,发出泠泠悦耳的声响。
看着明明欢喜的沁雯还得装作一副被逼无奈的痛苦模样,嘴角的弧度憋得委实辛苦,姑嫂目光相接的一瞬,好几次差点就露馅儿了。
索性来添妆和恭贺的女眷也都“懂得”的没有多待,吉祥话说到,添妆送到便也离开了。
巳时吉时到,爆竹声响起,新郎进门,一方喜帕罩下只待席面结束,她便要跟着新郎走向新的人生,而她心底的欢喜便也能在一方小小天地间明朗的舒展开。
有太夫人坐镇,三房的席面办的妥帖而热闹。
因为流言的关系,文家一直拘着文芙盈不叫她来,如今谣言散,文四夫人也总算同意她来侯府吃席。
进了门拜见过太夫人,便问了姜家的女使繁漪在何处。
文蕖灵打趣她:“到不见你如此急切地去见晋公子。”
芙盈娇楚的面上微微一红,水眸莹然:“那如何能一样。总是去见哥哥,会被人笑话的。”
文蕖灵轻轻一笑,揶揄道:“也是,婚期将近,往后日日都能见着,自是不急、不急。”
芙盈嗔了她一眼:“姐姐说什么呢……”
一回头,就见繁漪和琰华站在左偏厅的廊下说话。
初秋的阳光带着柔暖的光泽,斜斜打过游廊的瓦砾边缘,落在两人身上,晕开了一层朦胧的悠光,宛若自遥远的仙境里走来的谪仙璧人。
繁漪一身湘妃色织银潮云团纹短裳,棠梨色月华裙流云般柔顺曳下,站在浅棕色的地砖上,说不出的宛然清绵。白玉耳坠轻轻点着面颊,玉簪斜斜簪在云髻间,簪头轻轻吐出一缕韧丝坠着东海明珠,为她更添几分婉约明动。
“不是在男宾处陪着说话么,怎么过来了?”
琰华将手里的团扇递给她,指腹似无意地擦过她娇软的手,清冷的眉目缓缓凝起笑色:“秋老虎厉害,你出门的时候没带扇子,给你送来了。累不累?”
可惜有时候繁漪也是个粗线条的,对于丈夫撩拨的小心思繁漪并没有接收到。
她是不怕热的,他能想着给她送来自然是高兴,接了在手里慢慢摇着,趋走夏末时依然缠紧人呼吸的滞闷,温缓一笑:“不过是陪着说说话,不累。”
琰华温缓着语调,叮嘱道:“今日人多,手脚杂乱,不要落了单。有什么事来喊我。”
繁漪清俏一笑,点头:“我知道。”
琰华抬手去拨开被风扇起的青丝,却又在半道收了回去,笑意微敛,淡漠了神色朝她身后微微颔首,然后轻声同妻子道:“我先去前面,晚点再来看你。”
繁漪回首看了眼,是文芙盈迈着小碎步朝着她们过来,收回目光的时候睹见一抹嫩黄的倩影正从垂花门绕出来,垂眸澹澹一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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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27章 小白兔
芙盈看着琰华如玉山的身姿行过廊下抱柱打下的阴影,清隽的容色便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俊美的几乎妖异,落在她水莹莹的眼底便有了不确定的暗影。
直至他的身影至转交消失,眼底的深沉散去,方侧首望向繁漪,怯怯而期期地靠近了些,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繁漪……”
繁漪身量高挑纤瘦,文芙盈站在她身侧愈见娇小可爱,见多了身边一个个人精似的,不免对这样清浅的姑娘多了几分好感。
微微侧首去听她说话,玉珠温润摇曳,衬得她的容色温和而可亲近:“怎么了?”
“你有没有生我的气?”她咬了咬唇,鲜嫩如花瓣的唇被细白的贝齿微微挤开一色雾白,两色相撞仿佛盛开的玫瑰,轻轻的语调春水泠泠,“我想出来解释的,可是家里不肯。姐姐妹妹未出阁的太多,我也不能不管不顾……”
繁漪失笑,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傻话,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好沾染,搞不好还要拖累你们进去。不出来才是对的。”
“交情是一回事,可冲动了,就不是什么好事。人生在世便是各方牵绊拖累,哪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放心,我没有生气。”
芙盈目色一亮,便更放心大胆的去抱住了她的胳膊,“我都担心了好久,就怕你生气了。”
瞥了眼正厅里的热闹,拉着繁漪往一旁的月门过去,“里头人多,嗡嗡的,咱们去小花园坐会儿吧,进去了都要同你说话,我都说不上了。”
繁漪实在觉得神奇,世家高门里竟养出了这样一个另类:“我若生气了,你准备怎么办?”
芙盈很认真的想了想,长长的睫毛扇了扇,在白皙的面颊上投了抹悠长的影子:“我就、我就天天买好吃的来哄你高兴。”
繁漪飞了飞眉梢:“怎倒把我当小孩子了?”
她微微扬了扬下巴,孩子气道:“其实我确实比你还大了些呢!”
文芙盈黏着繁漪说衣裳首饰,说琴棋书画,说刺绣花样,对侯府之内的事情闭口不问,仿佛一点好奇之心也没有。
这是繁漪喜欢她的原因,懂得分寸,相处起来才没那么累。
一转脚进了东侧的小花园,就见一男一女在园子里似有拉扯。
芙盈轻轻一跺脚,哼道:“真是讨厌!”
繁漪细细瞧了一眼,是她未婚夫晋公子没错了。
那么他身旁亦步亦趋的姑娘,便是传闻里对晋公子深情不移的表姑娘邵氏了!
那姑娘长的一张小巧的瓜子脸,红唇殷殷带着小小的饱满的唇珠,眼尾微微上挑,顾盼间是极为妩媚且活泛,发髻间点缀着的珠翠在阳光下似星光灿灿。
这邵氏有一个配享太庙的曾祖父,父亲是魏国公的表弟,也是户部尚书蒋橣的妻侄。
而晋家二房的继室夫人是邵氏的堂姑姑。
照理说邵大人在京中的背景也是十分强大的,可在京中十余年了却还只是个四品官,可见能力实在一般。
这家人家最爱用家里的姑娘到处铺路大关系,邵家本是大族,族里的姑娘在京中高门内做继室的没有七八个,也得一只手的数了。
听说当年邵老夫人往魏国公身边硬塞了一个,险些害得华阳长公主小产殒命。
说来,和上官家的手段还真是惊人的相似了。
晋老将军或许三五载里就要荣退了,可家里的儿郎却是个个在军中混出了明堂,十分出色。
这位晋小将军年岁不大,已经在三千营做了镇抚,前途一眼可见会是荣光无限的,难怪邵表姑娘会如此紧追不放,想着能不能从文芙盈的手里截胡了。
抬手掠了掠鬓边的红玛瑙璎珞,曳起的流光衬得那张娇美的脸蛋有一抹别样的明媚,文芙盈朝着晋公子的方向轻轻唤了一声:“哥哥!”
晋公子忙甩开邵氏的纠缠,大步而来,先朝着繁漪一揖:“琰大奶奶安好。”
旋即爽朗的面上扬起一抹微赧的笑意,期期的望着芙盈,“妹妹叫我好找。拜见了太夫人,听说妹妹出来了,我便来寻,以为妹妹会在园子里等我。”
文芙盈轻轻扑了扑手里的团扇,扇沿点在小巧的鼻上,目光瞥了邵氏一眼,娇艳的红唇在半透明的团扇后嘟了嘟,睨了他一眼:“哥哥当真是来寻我的么!”
年轻的小将军在营里混迹管了,郎君间自来有什么说什么,哪有与娇怯怯小姑娘相处的经验,双手紧张的在衣袖上捏了捏,挪了一步将邵氏别过去,正正的与芙盈面对面望着。
局促了须臾,伸手握了握芙盈的手,大约是有外人在,不好意思的松了手,又不舍得的去拉了她团扇下坠着的流苏。
清秀的面孔被常年教武场的风沙吹的麦色,此刻正浮着薄薄的微红:“自然是了,好些时候没见到妹妹了,我……”目光又轻轻瞄了繁漪一眼,“我……”
目光在少年郎拉着流苏的手上落了落,繁漪懂得地一笑,摇了摇扇子道:“日头怎毒了起来,走了这会子,都出汗了。”
晴云立马笑盈盈接口道:“奴婢陪您回去换一身儿吧,小心吃了风要难受。”回头看了眼邵氏道,“前头备了差点,邵姑娘不如一同去用一些,席面怕是还有有一回儿才开始。”
小将军不好意思的拱了拱手,见着繁漪离开,也不搭理邵氏,忙同未婚妻诉道:“好些时候没见到妹妹,实在想念,一早就求了父亲母亲早点出门,好与妹妹说说话。”
邵氏只做没听到晴云的话,一下子轻巧的挤进让人之间。
文芙盈只漫漫乜了她一眼,如云水袖轻轻擦过未婚夫的手背,没有搭腔,一旋身,往湖心亭的方向走。
出小花园的时候,晴云回头看了眼,瞧着文芙盈同晋公子在湖心亭里说话,那位表姑娘紧紧跟着,挤在两人之间,仿佛看不懂二人对其的不欢迎。
晴云佩服道:“没瞧出来,盈姑娘单纯的跟个小白兔似的,倒是一点儿都不肯退步。”
繁漪仰面,眯着眼看高大合欢树繁茂的枝叶缝隙间稀疏的光点,嘴角缓缓浮上一层稀薄的失落,恍若下弦月暗淡的月光,慢慢幽晃,澹道:“自己的婚事,自然是自己把握住。”
晴云是善于察言观色的,瞧着她嘴角抿去的茫然,默了默:“那姑娘呢?”
她的话颇有温厚与怜惜之意,让繁漪乍听之下有一瞬酸了鼻尖,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继而缓缓一笑。这样细心的观察,只能说明这丫头是真心将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关心着。
生为穷苦人家家里最容易被忽视的二丫头,又是一路看着她走过来的,晴云如何能看不懂她神色里的情绪。
缓缓走在游廊下,听着跨院里角儿们流水的唱词,和前头郎君们爽朗的笑声,这样的欢喜听在失意之人的耳中,沉闷而邈远,仿佛那样的声音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
繁漪轻轻乜了她一眼,没有去继续这个话题,只道:“文芙盈可不是什么小白兔。”
晴云看她这样的神色,便了然了,原是故意的。
旋即失笑,看来主子也真是个记仇的。
就看姑爷什么时候能自己反应过来了。
不过也是,他越局促紧张,不就意味着对主子的在意么?
“装的?”皱了皱眉:“那她这样接近姑娘可不会打了什么好心思。”
繁漪摇了摇头:“倒也不尽然。你看她来了,自己什么也不问,可有让身边人去打听去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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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28章 刺激
晴云微微点头:“若真是个单纯的,身边的人早被收买了,如何还能安安分分待在主子视线里。”
繁漪缓缓道:“装小白兔或许是因为她不喜欢搅合在那些事情里。可事情不是她不想搅合就能避开的。若她没有规避算计、独善其身的本事,这时候早本文家的人精利用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风,被幽长的廊道困住,若有似无的来回盘旋,带起裙摆如蝴蝶轻轻翩跹。
晴云微微躬身,替主子将衣裙顺服:“那文家的人想利用她在咱们这里打探消息,怕是打错主意了。”
繁漪捏着扇柄转了转,团扇上的雀儿仿佛凌空飞了起来:“还是小心着点,往后她恐怕会经常来。”轻轻含笑睨了她一眼,“她身边的人如今没有异心,不代表往后也不会被收买。”
晴云了然其中的意味深长,温温一笑:“奴婢明白,会和妈妈们说好管好院子里的嘴巴。”
明媚的阳光披着满府垂挂的红纱,仿佛将小桥流水都拢在明霞之间,处处是迷离的欢喜。
有廊外一泊湖水清澈,亭亭荷花开到极盛时,偶有风掠过,拂动粉红雾白摇曳芬芳,然而,只消一场秋水,便要断送了满湖最后的繁华花影。
琰华刚从游廊转角处行过,便见石窗另一侧的姜柔横了一眼过来:“你们寻常就是这样相处的?”
琰华稍稍一怔,总觉着这丫头神出鬼没的,说话也常没头没脑:“什么?”
姜柔白了他一眼。
抬手折了一枝四季海棠在手心把玩,在绯红而娇嫩的花瓣上掐出一个又一个,缭乱的指甲印:“在门槛以内亲亲热热,外人面前就划清界限?”
琰华疑惑她的话从而来,“何曾划清界限?”
他还觉得自己会不会太孟浪了,毕竟他家这位实在容易害羞。
花树交错,抖落满地斑驳光点,姜柔的脚步慢慢从小径走向小花园,在一树桂花下住了脚步,两人就这样远远看着另一头的另一出理不清扯不断的纠缠。
姜柔细细嗅了嗅那浓郁的花香,方缓缓道:“我们如今,都看不大懂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琰华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抬手接住了一朵小小的嫩黄花朵在掌心。
姜柔道:“出去吃席,在垂花门等着,送手炉、送扇子,只要是个有心人,都会为妻子周道。你便问你自己,倘使当初只是为了报恩娶她,会不会这样周全?”
琰华细细一思忖,点头,既然娶进门了,自是要好好顾着的。
姜柔示意他往院子里瞧。
另一处的月门下,繁漪和文芙盈也进了院子,那被缠住的郎君面上绽开的笑意仿佛阳光穿破云层,不顾外人在,便去握了握文芙盈的手:“看到人家未婚夫妻人前是如何的相处的么?心意这东西,是无法遮掩的。你只管你孟浪,她若害羞自然会拍开你。”
顿了顿,“而你的情意,似乎见不得光。”
茂密交叠的树叶隔断了日光,只留下恍惚而淡漠的痕迹落在眼底,遥远天际的光却炫目的叫人眼晕。
他目光一缩:“什么、意思?”
姜柔素白的指尖搭在袖口莲青色的叶片绣纹上,又以几朵殷红的小花点缀着,越发衬得那白皙的皮肤带着粉嫩的光泽:“你是不是傻的?单独相处时你同她亲亲热热,外人面前谨守分寸,这要是寻常夫妻便罢了,在她眼里你知道意味着什么?”
“她会觉得,你同她的亲热,不过是安抚她安慰她的手段。她会觉得,你怕你对她的好落在有些人的眼里会是伤害。”
琰华的目光自她的手掠过,遥遥想着妻子的手常年都是凉凉的冷白色,却是粉粉的颜色才适合她,听她这样一言,心口不禁一缩的酸痛。
急切的语调仿佛是不肯心底的真切被淹没:“我没有那个意思!”
只是一直记着上回在洪家那般孟浪,还差点叫人看了正着。
大周虽不如大梁那般,女子出门都得遮面纱,一旦与男子触碰不是沉塘便是出嫁此人,但在外人面前太亲密,总是要叫人说一嘴的放浪。
这对妻子可不太好。
姜柔明媚的面庞上有难得的叹息与无奈,摇了摇头,脚步又上了游廊道:“那你觉得为什么她最近总是怪怪的?且近来越发不安?”
湖边的风徐徐带着水气,无遮无拦似流水般在身侧流动,天边凝云停滞,亭台楼阁起伏的屋脊绵绵如山峦,遥遥望不见尽头,远处的喧嚣渐渐远去,叫人心下生出茫然的寂寂。
这也是他想不通的。
琰华愣愣的张了张嘴,心底猛然一沉,那种坠坠的压迫,仿佛凝聚沉沉雾霭中几乎落下的雨水,只木讷的跟着她的脚步。
闷了许久才喃喃道:“我、我只是担心她面子薄,会不好意思。”
姜柔摊了摊手:“希望你是真的这么觉得的。”
琰华想说些什么,还是没说出口。
连姜柔这样清醒的旁观者都有怀疑,她本就于他们之间的情意保有怀疑,又如何能信他的爱是真切的。只一味感受呛子里慢慢蔓延的酸苦滋味。
姜柔朝正厅处抬了抬下巴。
琰华看过去,正是姚意浓同姚家的姑娘们从正厅出来,眉心一跳。
忙撇开了眼,一点都不希望再有目光相触,省的惹出麻烦来。
姜柔妩媚的眸角微微一飞,抬手捋了捋被风吹的如蝶挣扎的翅,长吁道:“你方才收手的时候,没看见么,姚意浓正从垂花门进来。繁漪看没看见我不知道,但很不巧,不该出现的人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又出现了。”
不该巧合的时候总是那么巧,所以,总有那么多误会悄无声息的滋生起来。
没能及时解开,于是失望就这样一重又一重的积压,成了冰山开裂前的一粒尘埃的压顶,终至分崩离析。
琰华紧握的掌心有湿黏的汗水渗出,如泪倾覆。
都不必去猜测,她定是看到了。
就如同从前一样,看到了,不问不闹不干涉,默默的失望,最后逼自己去走绝路。
午席分了男宾席和女宾席,中间隔了正厅。
姜柔进了门便和繁漪坐在了一处,姑娘家遇到一处总有说不完的话。
也不知说了什么,就见繁漪妩媚的眼角微微晕了几分得意的红霞。
姜柔抚了抚掌,清俏笑道:“可好好多吃些,待会子怕是有的戏要唱了。”
繁漪淡淡一笑:“安静了两个月了,也该热闹闹了。”
怀熙好瞥了眼隔壁席上的几人,轻缓的声音被一屋子打趣说笑的声音掩的严实:“才打发了姜元陵出去就忍不住了,倒不怕暴露了。”
繁漪慢慢吃了口鲜藕,微微一扬眉道:“或许人家就是想要暴露呢?”
姜柔嗤了一声:“也就那蠢货自以为有那个本事把那些个人精当棋子利用呢!”
怀熙来的少,却也明白繁漪在这个府里都在经历些什么,一听姜元陵走了,还有人要动手,便晓得他不过就是背后之人的挡箭牌。
徐徐一笑道:“既然是蠢货,那还有什么可值得担心的,便当逗了个傻子玩儿就是了。”话题一转道,“听说最近几个老臣很乐呵,到处给人送美姬。”
繁漪放下了箸,好奇道:“直接送?也而不管人家夫人乐不乐意?”
姜柔嗔了她一眼:“男人要纳妾,多少女人敢说不?一顶善妒的帽子扣下来,有的被家里族里的长辈戳着脊梁骨骂了。说到底,还不是男人自己想要收这样的大礼么!心里不定怎么美呢。”
繁漪拿绢子掖了掖嘴角,漱了口道:“没人敢往三哥那里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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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29章 送妾
姜柔弹了弹养的葱管儿似的指甲:“送了。听说从前还是高官家里的女眷,家主犯事流放,女眷充了教坊司。”
闺阁千金成了人人可亵渎的家妓,叫人叹息,也叫人无语。
只怪家主贪恋钱权,连坐制,也没能让那些男人止住犯法的心思。
而这种原本出身高贵的女子,教养规矩都在,晓得进退,又被刻意调教了讨好伺候男人的本事,进了门,会不会算计陷害正室且不说,要夺走所有宠爱却是轻而易举的。
怀熙惊讶:“谁啊,胆子这么大?”
晋怀长公主的嫡长女,华阳长公主的亲弟弟,哪个瞎眼了乌子的敢给他们送人去闹恶心?
姜柔美眸微微一眯:“都督府同知庞时!”
繁漪眉心一动,旋即一笑道:“没听说你把人怎么了啊!”
姜柔搁了箸,慢条斯理吃了口茶,描绘精致的眉微微一飞:“我为什么要把人怎么了。”
众人齐齐一脸不信:“所以?”
姜柔长长的羽睫扇了扇,睨了她们一眼:“人说留下伺候洒扫,我沈家连个下等奴婢也养不起了么?”
怀熙惊呼了一声,眉梢飞了起来,笑道:“你让人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美人儿去做粗使的奴婢?”
繁漪似乎听出了重点:“洒扫、哪儿?”
姜柔呵了一声:“黄金之地。”
席面上的精致菜肴顿时不香了呢!
简而言之故事是这样的。
那庞时好话说尽硬话摆下,因着凤梧年少时跟着魏国公在西郊大营历练,庞时对他也颇为照顾,便也只能把人领回了家。
那美人生的国色又楚楚,开口就是一句不争不抢,任凭主母安排,“妾只想留在大人身边伺候洒扫”,“请求县主成全一片仰慕之心”云云。
于是,沈三夫人顺势将美人打发去了洒扫之地——茅房!
美人傻眼了,没想到竟真有做妻子的敢把上峰送给丈夫的“干女儿”打发去那种污秽之地,凄凄切切的望向沈三爷,以期得到男人的怜惜。
结果沈三爷是个没出息的惧内人物,站在一旁吭都不敢吭一声。
洒扫了两天之后,美人找到机会溜出府,跑回去找“干爹”哭诉委屈。
庞干爹立马寻了几个愉快受用过“干女儿”的同僚,摆上席面,劝说、讽刺、硬逼齐上阵,总之一句话,上峰的“干女儿”那就是庞家的千金,起码得做个侧室,不然就是“瞧不起照应过你的庞大人”。
看沈凤梧神色为难,便又是一句“堂堂镇抚司的郎君,别是惧内没出息的软蛋”丢过去。
时下风气如此,官员不得做嫖,便在府内蓄养家妓,有时还会相互交换玩乐,有些位高权重者便将家妓收为“干女儿”送给同僚、下属,或作拉拢或作眼线,早已有之。
历朝历代的皇帝也都爱给臣下送美姬,认为这是无上恩宠。
谁问过臣下家里的夫人是否愿意接受?
也便是房玄龄的妻子才敢为了拒绝皇帝赏赐的美人,以“醋”就死。
那还是房玄龄对妻子敬重去求的皇帝收回成命,一般男子受用惯了三妻四妾,妻子闹,指不定跳脚怎么发火大骂善妒要休妻呢!
“便是我娘和姑姑那么得外祖父宠爱,还有人敢往他们身边塞人呢!况且,这种事就算拒绝得了一次,也不能次次都拒绝。同僚间总要相处的。”
繁漪信了她的邪,暼了她一眼:“重点!”
姜柔一笑:“还是你了解我!”抬手拨了拨耳上的青玉坠子,“然后,凤梧就去找我娘求救了。”
妻子拒绝那是善妒,身为长公主的丈母娘出手,他庞时敢在她面前说一句废话,估计下场会有点难看,毕竟听闻当初简亲王妃想把对姜都尉一见钟情的娘家侄女塞给过去做侧室。
长辈的谱儿摆得那叫一个威风,但晋怀殿下哪里肯吃她那一套,她可是太后膝下唯一教养的公主,自来乖张任性,直接把人竖了井。
闹到太后面前,太后只不咸不淡道:谁让你把人塞过去的?看我女儿过的太好了,给她找事儿?这么喜欢关爱小辈,来,本宫身边的女官也该放出去了,本宫也来关怀关怀臣下,都带回去,给王爷和世子红袖添香吧!王妃和世子妃也轻松轻松。
论什么样的女子最幸福?
出身高贵,且家里护短的!
很显然,殿下秉承了太后护短的美好品质!
“三哥聪明!”
“然后呢?”
姜柔得意道:“我娘去宫里管舅舅讨了几个藩王进献的美人,给他几个女婿送了过去。”
新帝本不是先帝诸子中最出色的,可说是最平平无奇的,他登基本就有人不服气,这时候藩王进献没人的目的便意味深长了。
若是把美人都打发给宗室,也不成,毕竟地位尚且不稳。
这时候晋怀公主把人讨要了去,皇帝正好松口气。
况且,宫里讨出来的美人啊,可比他庞时的干女儿要金贵些,怎么的也得是侧室贵妾才行!
怀熙捂嘴直笑:“难怪最近庞家的姑奶奶一个个往娘家跑,庞夫人却连门也不出,还以为她病下了。”默了默,不厚道的笑,“估摸着也真得病了。”
姜柔竖起食指在她们两面前晃了晃:“一个少年将军,一个少年学士,都是陛下面前叫得上名字的新贵郎君,你们两个也别急,很快就要轮到你们家了。”
繁漪头疼:“……”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怀熙傻眼:“……”我才处理掉一个心眼比麻花还缠缠绕的侍妾,又要来了?
姜柔捧着茶盏慢慢呷了一口,心情颇是不错:有个风风火火的娘,真是不错!啊,好戏啊好戏,马上就有好戏看了。
席面结束,新郎新娘给长辈行礼拜别,琰华背着沁雯上的花轿,荣氏在门口哭的几乎止不住。
一旁看热闹的只以为荣氏担心女儿在夫家受委屈,皆是好一顿叹息,冤孽啊冤孽。
新人一走,热闹的前院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男宾们大多吃了酒,醉得厉害的都去了小憩处休息,神智还清醒的便都聚在西跨院的莲花池边散风,毕竟国丧期三个月都没能那么多人聚在一处说话玩笑了。
女眷们便都坐在偏厅里吃茶说话,等着角儿们收拾好了再去看戏。
芙盈正从游廊过来,去寻繁漪说话,晋家的姑娘笑着来同她说,晋郎君被灌醉了。
她听了眉心微微一蹙,担忧道:“吃醉了?哥哥不是酒量很好的么?可吃了解救茶了?”
晋姑娘掩唇一笑,眼儿弯弯着揶揄她道:“瞧把你急的,姜家的小厮已经送了解酒茶去了。不放心就去看看,反正四哥哥一吃醉就是到处寻你,见着你说不定酒就醒了呢!”
打趣了几句,晋姑娘被人拉走了说话去。
芙盈在小杌子上坐下,那原是给宾客备了在廊下听女仙儿唱曲儿的,想了想,同身边的女使长禾道:“我想去看看哥哥。”
长禾惊讶的看着主子,面上有些为难,虽说大周男女大防不算重,未婚夫妻时时相见也没什么,只是吃醉的郎君恐怕不会太理智,私下相处怕是会有些不妥。
便谨慎道:“到底是在旁人家里,这样去怕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芙盈浅颦微蹙,绞了绞手中的掐丝绢子道:“就怕人多眼杂叫人钻了空子,哥哥今日出门好像没带小厮,也不知没有没人守着门。”
长禾一听便晓得主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微微一思忖,小声道:“奴婢去找大公子,让公子帮着去瞧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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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0章 留章、算计开始了
芙盈站了起来,神色似乎在某处落了落,旋即往小憩处的方向瞧了眼:“哥哥也不知道在哪里呢,可我瞧了那边没人去呀!都在西跨院湖边说话散风呢!”
长禾替主子醒着神儿,谨守着规矩道:“好姑娘,使不得,奴婢先陪您去琰大奶奶那里,一会儿就去找大公子。”
主仆两一走,邵氏悄悄从一旁粗壮的梧桐树后出来,红唇弯了抹庆幸与得意的笑纹,眼见四下无人便奔着小憩处去了。
芙盈正往湖心亭去,半道遇上蓝氏往后远去,形色匆匆间似乎有压抑不住的兴奋,眉目在艳阳底下几乎要飞起来,便觉得有些奇怪:“什么事儿竟这么高兴。”
长禾啧了一声,含蓄道:“五少奶奶向来喜形于色,或许又遇上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儿了吧!”
进了凉亭,便见丫头们在收拾,仿佛是打翻了茶点,芙盈眉心一动,挨着繁漪坐下,小声在她耳边道:“方才蓝氏离开的时候似乎很兴奋。”
繁漪回头,正要叫晴云回去看看院子里是不是有什么情况,目光落在她手,瞳孔一缩。
晴云察觉主子的目光,低头不着痕迹瞧了眼手中,面色不变,但仅仅攥着的手却是骨节凸起,青筋累累。
主子的绢子竟被拿走了!
方才给蓝氏擦过衣裙,一定是她!
芙盈伸手拿了繁漪手里的团扇,拇指上沾着的茶水不着痕迹抹了上去,嗔了晴云一眼,温声道:“你这丫头也真是的,寻常瞧你甚至妥帖,今日心思都在哪里呢,繁漪的扇子脏了也不晓得去换一把,这会子日头大,叫你主子拿个脏的用么!”
晴云一拍脸,笑道:“奴婢叫这暖阳晒化了,脑子也笨了,多谢盈姑娘提醒,奴婢这就去换。”
繁漪似乎不甚在意,挥了挥手,吩咐道:“去把扬州扬州送来的果子都拿来,一早备下的冰品也送来。再给亦舒沏了五色花茶来。”
亦舒懒懒倚着怀熙,半眯的眸子睇了她一下:“怎的我就吃不得冷的了?”
繁漪的目光在她肚子上停了停,算算时间,再瞧瞧她那懒洋洋的样子,八成是错不了了。
怀熙呀了一声:“已经坐稳了?”
亦舒微微红了面色,抚了抚小腹道:“国丧期里发现的,正好三个月都在家养着。这会子正好满四个月。家里看的紧,要不是闷得久了,哪能叫我出门来吃席。”
姜柔好奇的看了眼繁漪:“你怎么知道?”
繁漪一扬脸,抬手故作神秘的一掐指,眼儿半闭道:“上回见面的时候我不是给你们都算过了么!怎么样,准不准?”兰花指一扬,“请叫我慕半仙!”
姜柔一手支颐倚着凉亭的围栏,眼波流转道:“给你自己算过了么?”
有轻风吹皱一片光影,带来湖上粼粼微波,竹影千点缓缓蕴漾在耳边。
繁漪长长的睫毛扇了扇,吟吟微扬:“这个要看缘分的嘛!”
姜柔模棱两可道:“不是他不让你生么?”
繁漪呸了她一声:“数你会叮人!”
怀熙有了孩子便少来些,不知其中深里,只做了然一笑,轻快道:“怕是琰华挺听了多谁家女眷生产艰辛,怕繁漪吃苦头。”
亦舒抚了抚肚子,面上是真挚的喜悦,却也不免带了些担忧:“可不是么,往日也没怎么在意这些,如今却仿佛总听人说谁家妇人难产了,谁家的都没留住,搅扰的我好几日没法安睡。”
众人生过的没生过的都去安抚她,宽解她的胡思乱想。
那边晴云动作快,赶着就回来了,将茶点摆好,又添置了冰雕驱散秋老虎的炙热。
晴云留下伺候,其余人整齐无声的退下了。
白家九奶奶瞧着羡慕:“你们都好,都有了,我这进门都两年了也没个动静。”
齐家娘子说:“也没什么急的,怀了生,没怀就好好养着。”
亦舒接了晴云递来的花茶轻轻呷了一口,搁了点蜜,颇是清甜润喉,赞了声晴云伶俐。
徐徐含笑道:“以前没怀上的时候世子也说不急,真怀上了高兴的跟个什么似的,每天一起来就来跟着我肚子说话。不过,我瞧着白郎君贴心倒也真的贴心,也是知道疼惜人的,没得日日盯着要孩子。你也别太给自己压力。我这也不是两年多才来的么!”
晴云端了盏蜜茶到繁漪手里,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笑道:“周少夫人可别吓各位奶奶,待会子着急起来,可要来您府上闹腾了。”
繁漪眼底的清澈几乎能把池子里盛开到极致的莲花清晰的映在眼底,笑道:“那我便去抢你的孩子来招娣!”
亦舒“嘿”了一声,侧首间掠起鬓边的殷红流苏,是清俏的欢愉:“还真急起来了!好好好,我胡说,你们两个好好享受二人清静甜蜜的日子才是正理儿。”
转头同白家奶奶道,“我那时候是真的急,成亲都两年了,快把京里求子的寺庙庵堂拜了个遍。最后还是听了姨母的去明月庵拜了拜,没想到还真是灵呢!不如你也去拜拜!”
姜柔语调宛若四月里的风,有绵绵慵懒的柔:“当年我娘和姑姑也是拜了那里就怀上的。你们谁还想再怀一个,赶紧的去拜拜。”
一群出嫁了的小妇人对于这样的话题总是特别有兴趣,你一言孩儿如何教养,我一语孕期如何注意,仿佛说不尽为人母的欢愉,清甜如蜜。
芙盈静静坐在繁漪身侧,看了她一眼,眼神微动。
阳光温热,莫名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久在法音寺之前。
她就那样披着满身清韵光华于人群中,月淡疏风,仿佛没什么能打扰到她,没什么能激起她的情绪,只是淡淡的宛然、薄薄的慵懒。
此刻日头顶在正中,斜斜打了一道光透过扬起的薄薄红纱在她身上,没有添上几许暖意,竟有了疏冷黄昏独立,荼蘼落进损春痕的惆怅。
她轻轻倚着她,垂下的眼底便有一瞬薄薄的涟漪蕴漾出去。
这厢女眷们且说且笑,那边有女使迈着匆匆的脚步来禀,隐约听着说是厢房那里出了点儿事。
“太夫人请大奶奶去一趟呢!”
女眷们都是高门里的人精,自晓得是有戏码要开始了。
亦舒有着身孕,不好去那人多的地方,万一有冲突也不至于伤到,便让沁微陪着去内院里休息。
姜柔和怀熙自是要陪着的,谁晓得那些人做了什么圈套来咄咄逼人,没人帮着那些人还当她们姐妹是好欺负,没人撑腰的呢!
她们几个一起身,便有两位姑娘也跟上了。
左副都御史慕容锦的嫡次女慕容雪,詹事府少詹事肖长启的嫡长女肖云意。
一个与慕孤松挣过右都御史的位置,一个是袁家二房的姻亲。
繁漪只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配合的人不少呢!
果然啊,背后的执棋者怎么会让蓝氏一个人蛮干。
棋子,利益最大化才能显示执棋者的本事呢!
若是出事的是文家的人,那就真的很有意思了。
晴线袅袅带着几分迷醉的光晕,穿过大片绯红花树,有浓淡相宜的锦绣芬芳。
光是暖的,人是鲜活的,笑声是娇俏的,露湿晴花春殿香,月明歌吹在昭阳,这样温情的日子却总是有阴云遥遥相伴,时不时夹杂着电闪雷鸣的突袭,仿佛是怎么都过不完。
人已经从小憩处转去了太夫人的长明镜,待繁漪到的时候堂屋里坐了好些人。
文蕖灵美眸盈泪的倚在贺兰氏的身边,颈项间按着一条素白的帕子,隐约有血迹渗出。
蓝氏坐在后排的杌子上,眸子里是难掩的兴奋。
嘴角缓缓撇了抹微嗤,果然合作上了!
见着她进来,堂屋里的人神色各异,心下的戏码已经演到锣鼓喧天。
一个是内定的继母人选,一个是长房嫡长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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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1章 内定继母来唱戏(一)
分明是嫡长媳害怕继母进门再生了嫡子,同她们挣爵位,趁着机会把人给毁了。
听说侯府本就不怎么想继续文家女,如此毁了人家姑娘的名声,文家再想塞就难了。
偏偏算计不如,留了证据在现场,这会子要摆脱嫌疑怕是难咯!
左侧是目击者之一的太医院院判冯晨的太太白氏,也是那个偷人暗结珠胎的钱夫人的娘家嫂子。
捏着帕子掩了掩鼻,轻漫地暼了繁漪一眼,嘴角扬了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便望向了文蕖灵,不轻不重的叹了一声:“大好的日子,都是什么事儿啊……”
繁漪行礼如仪,见过了在场的长辈。
不卑不亢的姿态叫首座的太夫人十分满意,若是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控制,单一条威势便是落了下乘了,更显得小家子气登不上台面。
招了手,让她在身边的杌子坐下。
太夫人慢慢拨了一圈手中的翠玉珠子,方慢慢道:“方才灵姐儿去小憩处稍作休息,进了屋,没多久便觉得不对劲。”指了指左手边缠枝纹镂空屏风下的错金香炉,“里头叫人搁了迷香,没一会儿竟有个小厮闯进来,企图不轨。”
她说的缓慢,繁漪听得平静,侧首看了眼文蕖灵,带着眼泪的面孔在明明灼灼的光线下显示出一种自持而苍白的娇美,如同乌云广布的天空下乍然开启的白昙花,傲然着独自含露。
她也不曾去询问什么,晓得总归有人要将事情挑开了扯到她身上去的。
果然,等不急太夫人的慢条斯理,那冯白氏便扬了扬手里的织金绢子接口道:“我本是来更衣的,一进院子便觉得不对经,外头竟是一个值守的丫头都不在,走了两步便听到灵姑娘求救的声音。也是她性子烈,攥了跟簪子就往颈项里扎,要不是那贼子没想伤人性命,这会子恐怕……”
冯白氏身后的丫头立马又道:“我家太太出身医药世家,一进来便闻出不对,香料里分明是被加了迷药。那药量不重,但对于姑娘家家来说,却足以让人无法反抗了。”
慕容雪轻轻同身边的肖云意道:“既是要做那等事的,如何没有把人全迷了,还叫人保持一点神智闹出动静来?”
她的声音是极小的,只是在那一瞬寂静无声里,便还是清晰的落在了每一个人耳朵。
目击者之二姜三老太爷的继室繆氏悲悯道:“名节于女子比性命还重要,若是遭了侵犯,也便只能以死明志,若还叫人清醒着受尽折磨……”
慕容雪惊呼了一声,怜悯而庆幸的望了眼文蕖灵颈间的伤:“这样的心思也忒歹毒了点呀!”旋即庆幸道,“幸好人没事。”
目击者之三的姜六叔之妻柳氏抚了抚发鬓,轻轻一叹,旋即又奇怪道:“可若是如此,见着灵姑娘还有力道反抗,怎的还不跑,非要留下闹出动静?”
繆氏微微垂了垂眸子,窗口投进的光正好落在她的眉目前,将面颊上的纹路照的越发清晰而刻薄:“那贼子恐怕也不是怕伤人性命,而是故意要闹出动静来!若他跑了,今日不是白算计了。”
肖云意捏着帕子紧紧捂着心口,仿佛无法理解世间如何有如此阴毒算计:“原是如此,人心、太可怕了。”
姜柔坐在门口萱草纹交椅里,凤眸微微一挑:“把繁漪叫来做什么,直说便是了,绕这半天也不嫌累得慌。”
太夫人的嘴角若有似无的动了动,以年长者独有沉稳之气道:“在屋子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方绢子,说是,仿佛见繁漪用过。”
一扬脸,福妈妈便把绢子拿了出来,在繁漪面前展开,让她辨认:“大奶奶可认得这绢子?”
繁漪瞧了一眼,摇了摇头,正要说话,那慕容雪似乎吃惊的倒吸了一口气,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却又忙将自己侧过身去,躲避投去的目光。
繆氏面上和煦,目光却冷硬的掠过繁漪的面孔,一抹一闪而逝的冷笑自眼底划过,看向慕容雪时又是一副温厚模样:“慕容姑娘若是晓得什么,自可说来,也是为了早点查清真相呀!”
蓝氏终于安耐不住,撇过繁漪的眼神几乎不加掩饰得意,团扇微遮了压抑不住的嘴角,也跟着劝:“你别怕,知道什么便说,不然出了这门,你一肚子的话可就成了疑云了。”
架不住众人的劝说,慕容雪紧张的看了眼繁漪,小声道:“好像、好像是方才给五少奶奶擦过衣裙的。”
众人又看向蓝氏。
蓝氏拧了拧眉,西湖是在回忆,须臾方道:“当时被烫了一下,生怕失礼,赶着回去更衣,倒是真的没在意。只隐约记得……”语调微微低了下,又是一眼仿佛不经意的微觑了繁漪一眼,“好像是烟柳色的。可什么绣的什么花纹真是没瞧着。”
对面的柳氏睨了她一眼。
显然,生怕不能太顺畅的牵扯到繁漪,后面那句是她自作主张加的。
繁漪不紧不慢的侧首看了二人一眼,又望向肖云意,微微一笑:“肖姑娘可瞧见那绢子什么样子的?”
肖云意一张嘴,对上她沉幽的眸子,一瞬间只觉坠入了寒冰地狱,是彻骨的阴寒,到嘴的话不由自主变成了:“我坐的远,并未在意。”
慕容雪没想到她竟临时改了口,心底一沉。
繁漪点了点头,别在发髻间的花枝玉钿下坠着的一排白玉珠子随着她的语调悠缓起伏:“绢子的花纹料子向来就这么些,我记得当时慕容姑娘坐的离我们也是挺远的。当时弟妹被泼了茶水,手忙脚乱的去给她收拾,怕是近前的人都没瞧清楚,如何你就那么确定这绢子就是我的呢?”
慕容雪仿佛是吓到了,怯怯的退了两步,小声道:“瞧着仿佛是昆云细纱,这样的料子寻常也买不着。当时瞧了一眼,就、就记得了。”
晴云似笑非笑道:“慕容姑娘可真是好眼力!”
眸光细碎地盯了她半晌,直把人盯的目光游移才继续道,“不过,得过我们奶奶赏了细纱的满府里数去,恐怕一双手也数不过来。若是姑娘亲眼瞧见绢子是从我们奶奶身上掉下来的也便罢了,否则您那一惊一乍的样子,倒是叫人瞧不懂了。”
慕容雪涨红了脸,不曾想慕繁漪身边的丫头嘴巴竟这样厉害,眨了眨眼,眉目里莹莹了一泊委屈道:“我不过是瞧见过琰大奶奶用过这帕子而已。”
冯白氏睨了晴云一眼:“不过是把所见说来,不对的、看差的,排除了便是,你关心你家主子,也不能这样不客气,忒无礼了些。”
说罢,有去安慰了慕容雪几句。
晴云轻轻嗤了一声:“奴婢好不好,自有自家主子教训,就不劳您操心了!”讥讽的弧度饱满了唇线,“再有,冯太太和慕容姑娘又说错了!人多眼杂的地方,我们奶奶从不带绢子、玉坠儿这些东西在身上。这规矩别说慕家的人晓得,只要是与咱们奶奶交好的贵人太太,也都晓得。”
语调幽幽一拉,“就怕有些人的手特别长,管不住要去动。到不知慕容姑娘您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奶奶用过这样的绢子了?还是慕容姑娘的眼睛都长到侯府里头来了!”
文芙盈点了点头,纯真道:“我同繁漪见过这么多回,真是从不曾见她带过绢子呢!当时亭子里坐的近的还有几位少夫人,若是不信,大可请了来一问,怎么的也是来不及串供啊!”
繁漪并不希望她掺合进来,抬手压了压她的手,轻轻摇头,示意她别再说话。
冯白氏拧眉看了眼对面的繆氏和柳氏。
柳氏的目光都望向他处,很明显,她察觉到事态发展不如预期的顺利,决定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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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2章 内定继母来唱戏(二)
繆氏眼底一冷,微微眯了眯眼,阴沉沉着眼底盯着繁漪。
繁漪微垂的眸光猛然抬起,直直与繆氏的目光碰撞在一处,仿佛有星火在空气中迸发。
繆氏不意她会这样看过来,眼底的阴冷不做遮掩,摆明是了是晓得她参与其中的,看着她便是缓缓一笑,那笑意仿佛阴阳交汇时一瞬间的沉幽阴暗,渐渐化作淬了毒的利剑,凌空旋转,蓄势待发!
心下一惊,却也不肯就此罢休
用力将涂了薄薄口脂的唇线抿的冷硬。
慕容雪到底不曾面对过如此凌厉的责问,顿时面色刷白,不意她慕繁漪还有这样的防备。
当时就看到晴云拿了条上好料子的绢子,便没有深想,而且那人也没有提醒她啊!
姜柔咯咯一笑,慵懒眯了眯眼道:“你这丫头,嘴巴越来越坏了,这样话也能直接了当的说么,有人要栽赃你主子,再着急,也好歹委婉些。怎么也得顾及些未出阁姑娘的脸面么!待会子揭破了,可要怎么把丢在地上的面孔捡起来么!”
众人心道:你连栽赃两个字都说出来了,还有比你更不委婉的么?
怀熙不紧不慢的摇着扇子,嫌恶的瞥了慕容雪一眼,能在这时候跑来凑热闹的,想来也不会无辜到哪里去:“都做这不要脸面的事儿了,还拾什么呀,赶紧把自己藏起来才是真的,省的把家里的脸面全丢光了。”
阳光从白纱窗照进,映的慕容雪一张娇俏的面孔如深冬夜里落下的雪花,搭在冯白氏衣袖上的手开始剧烈的颤抖,连带着头上镀银烧蓝的珠花也跟着沥沥作响。
她是未出阁的姑娘,一旦在旁人眼里落下了算计栽赃的名声,她以后的前途就全完了:“我、我或许是看错了……”
一旁的肖云意暗暗庆幸自己刚刚没说什么。
晴云面色一冷,扬声道:“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慕容姑娘往后还是管住了自己的嘴,没得把自己掺合进这种腌臜算计里!毁了您自个人没事,别还把别人给害了!怕是到最后也没人能保得住你的性命!”
繁漪挥了挥手,适时制止了晴云激愤的情绪:“好了,既然是误会,便罢了。”
晴云一敛情绪,又成了一脸温吞好脾气的样子静静退回主子身后。
这情绪切换的速度,叫众人看的一愣一愣的。
繁漪抬手抚了抚膝头的衣裙道:“方才问我认不认得这绢子,我来回答,不认得。”
转首看向一旁的文蕖灵和贺兰氏,眼底有细碎的光,那光仿佛直直照进人心,“还有什么怀疑的,各位自可摆明了来说。事关名声贞节,出了这门,若是有什么不明不白的流言起来,咱们谁也担不起责任,二位说,是不是?”
文蕖灵抬手捂了捂伤口,竖起的衣领上有零星的血滴,衣襟干涸成了暗红色,衬得雪白的面孔更多了几分苍白无辜。
垂了垂眸,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的不甘。
她是聪明人,第一步走的不顺,便已经看得出,这桩算计是不会成的了:“绢子落在屋子里,其实也并不能说明是凶手留下的,或许一开始就在也难说。今日之事不会与琰大奶奶有关系的。”
贺兰氏微微一叹,似乎是感慨,又似乎是不得意的放弃追究,以退为进道:“罢了罢了,这样的事也不光彩,深究下去也不知会是什么样的难堪。既然没人事,就算了吧!”
怀熙轻轻一笑,打断了贺兰氏要起身的动作:“慢着!”
团扇掸了掸膝头,光线下,有薄薄的粉尘飞扬起来,笼在空起来,朦胧了各怀心思的面孔,“今日这事儿不是您要不要查,而是必须查,今日糊里糊涂的过去了,文姑娘是没事,国公夫人却也不能不管我表妹的清白名声!此事可是因你们起的。”
姜柔慢条斯理的略了略簪子上吐出的珍珠流苏:“看国公夫人的样子,心里分明是不信咱们繁漪无辜的。什么叫算了?没得回头在自己个儿家里又千百个不甘心此事怎么就这么算了。”
贺兰氏眉心有愠怒一闪而逝,只得缓缓坐下了。
长长吐了口气,抿了个笑意道:“县主言重了,繁漪是个稳重的,我如何能不信,不过是此事再挖下去,怕是不会好看。”
晴云温温一笑:“国公夫人说的是,不过再不好看,也是算计之人自己的事儿,咱们可没必要为了这么个烂污东西咽了这份儿委屈!瞧瞧灵姑娘,今日被人下迷香,指不定来日要怎么害她呢!国公夫人心疼小辈,怎么能如此含糊了过去呢?”
繆氏一副和事佬的面孔,微微一笑道:“国公夫人快坐下,丫头说的也是个理儿,事情到底如何也难说,我自是相信咱们姜家的女眷不会这样做,可也难保有嘴巴不干净的要出去乱说不是。查个清楚,也是对灵姐儿和琰哥儿媳妇一个交代。”
慕容雪好容易缓过来的一口气生生哽住,被一双双看戏的眼给盯的几乎要哭出来。
冯白氏脚步一转,到了福妈妈面前,拎了绢子在晴云面前扬了扬道:“琰大奶奶不带绢子,自然是有的人证明,可你这丫头又有谁能证明?”
只要跑不了行云馆就行!
“方才听慕容姑娘在一旁说起,当时你是离开过琰大奶奶的,不知姑娘去了何处,方才给五少奶奶擦衣裙的绢子又在何处?”
慕容雪咬碎了银牙,这些人现在分明是拿她当挡箭牌了,她何时说过这话!
想辩解否认,却被肖云意拽了一把,没能说成话。
她瞪过去,肖云意却把脸撇向了屋外。
晴云淡淡扫了她一眼,解了斜襟纽子上的绢子道:“在这儿。”
冯太太微微扬起的眉间有沉沉的得意,嗤笑道:“回过院子,随手一条拿上了,也不是不能。谁又能证明你不曾来过这里?”
晴云拿看白痴的眼神盯着她,语调平稳的没有一丝起伏:“这是什么料子冯太太可认清了?”
冯太太看了一眼,十分笃定的嗤了一声,强词夺理道:“别以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繁漪漫不经心地听着,有点厌烦这样无聊戏码,对于众人投来的目光,她连分一眼出去的心情都没有。
窗外偶一声滴沥,仿佛是姜元靖前几日给太夫人送来解闷的雀儿,不其然惊破了堂屋里的风云变幻。
晴云嗤了一声:“你说是就是了?冯太太今日上窜下台的,好不热闹。”
冯白氏一怒,狠狠瞪了晴云,见繁漪和太夫人半点没有要呵斥的意思,便忍了道:“不过是瞧文家姐儿面子薄,不好意思往下了追究,我便多管闲事一问,姑娘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倒显得欲盖弥彰了。”
晴云不咸不淡的一笑:“原来冯太太也知道自己是在多管闲事。冯大人不该做太医,该去做渔夫,海边儿地界儿宽阔,有得您好管的。小小六品官家的太太也有那资格来管侯府的事儿,谁跟你是至亲来着?谁给你的脸!”
姜柔、怀熙、芙盈各往各的方向看,憋不住的一声笑。
冯白氏哪想得慕氏身边的丫头生的一张温吞面孔,嘴巴竟是这么厉害,一时间面色乍青乍白:“你!”
繁漪微微一抬手。
晴云又是一副温吞面孔,低眉顺眼的站在身侧不言语了。
繁漪淡淡一笑,并不怎么诚意,缓缓扇了扇睫毛:“管教无妨,女使失礼了,冯太太何必同她一般见识。”
冯太太倒是想“见识见识”,叫繁漪这样一说,到不好开口了,好像同那女使一般见识了,就是她小家子登不上台面了,偏偏人家一点都没有要训斥女使的意思。
太夫人睇着翠玉珠子的眸子含了一瞬的笑意。
主子不方便说的话,伶俐的女使便是如此,在该开口炮轰的时候一点都不必客气,不开口的才是傻子,平白咽那一口恶心。
当侯府是什么小门小户,谁都能来掺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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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3章 内定继母来唱戏(三)
太夫人微微倾身,唤了一声“孙媳”。
繁漪只是以娴静眸光相迎,自有一股温雅稳重姿态,仿若春风吹拂下花瓣纷飞的温柔芬芳,轻应道:“祖母请说。”
太夫人沉沉的语调没有波澜:“听下来,便是说只要证明靖哥儿媳妇被破了茶水之后你们都不曾离开过众人视线,想来也没机会凭空重新补上一条的。你是一直同县主她们在一处的,自是没问题。那晴云丫头可有什么证人?”
繁漪为难的拧了拧秀眉,摇头道:“回的行云馆,再多人证,总是不算数的。”
芙盈看了眼贺兰氏,微微垂首,洁白如天鹅的脖颈垂成优美的弧度,细声如云道:“其实要分辨是不是晴云丫头的绢子也容易。丫头们用的料子、绣的花样子就那么些,去行云馆查一查,相信不会单单丢的这一条是不同些的吧!”
太夫人看向贺兰氏,自己却不言语。
贺兰氏自然是点头的,否则还不得被人说一嘴不肯帮人洗清嫌疑了。
为表公正,除了晴云带路,又从冯白氏、繆氏和贺兰氏身边叫了女使一同去。
动作倒也快,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正巧在院门口遇上了来找太夫人说话的睿郡王妃。
太夫人见她来,眸光一动,取了厢房捡来的一并放在了里头,笑道:“来,正巧让你这个懂行的来瞧一瞧,这些都是什么料子。”
睿郡王妃大约六十的年岁,两鬓有白丝镶嵌,岁月浸润下的日子赋予了也一种平和的气度,不怒自威的眼神里有润玉的光泽缓缓流淌。
她细细看了所有的料子,开口的声音也是柔和而沉稳的,指了厢房捡来的那条绢子道:“看着是一样的,但这一种是昆云细纱,扬州楚家商号里倒是常见。”又指了旁的,“一种是绞丝云纱,出产少,市面难见。你们认不出来也是正常。”
繆氏猛地一抬首,目光阴沉的在繁漪面上落了落,发髻上簪着的翠玉簪子下吐出的两粒珠子相碰,在滞闷的空气里泛起袅袅余音。
回首睨了眼蓝氏。
蓝氏一凛,方才微扬的得意一下僵硬在喉间:“那堆里头、没有昆云细纱的绢子?”
贺兰氏身边的女使回道:“只在库房里有整匹的,里里外外都看过了没有昆云细纱做的绢子。”
晴云微微一嗤:“昆云细纱是什么下脚料的缎子,也配给我们奶奶拿来用。不过是赏女使的东西罢了。”
这话不客气,睿郡王妃和姜、楚家的人便也罢了,这样的好东西不会缺,但对其他人而言就难听了。昆云细纱在楚家的商号里是买得着,却不是谁都买得起的。
尤其是繆氏和柳氏,仗着自己是姜家族老家里的,享受惯了好东西,偏偏这种难得的细纱在侯府人眼里不过是赏女使的下脚料!
这叫她们如何能不气不恨!
晴云忽然一笑:“当初五少奶奶身边的东英也得过我们奶奶一匹,是不是?”
东英一怔,忙挥手道:“没有,没有的事儿,奴婢是得过大奶奶一匹料子做赏赐,可不曾收到过那样贵重的昆云细纱啊!”
蓝氏嗤笑道:“晴云丫头现在真是张嘴就来了,这样的栽赃也敢做!”
繁漪也懒得同她废话,一挥手:“去搜。”
蓝氏跳了起来,瞪着眼道:“凭什么,你说搜就搜!”
太夫人扬了扬脸,福妈妈便带着人出去了。
蓝氏纵使心计再不如,也晓得这事儿怕是要坏了。
她转头去看繆氏。
繆氏眼看计划是不成了,撇开脸,也不说话了。
睿郡王妃身边的小姑娘指了指晴云道:“就是那丫头帮的忙。”
太夫人侧首看去:“怎么,那丫头还帮了长安县主的忙?”
长安不着痕迹睇了抹笑色给繁漪,盈盈道:“方才我去找姜柔玩,在花园小径那里崴了一下,还好她托了我一把,没叫我摔的难堪。瞧我衣裙弄脏了,又带我去繁漪姐姐的院子换了衣裳。”
太夫人眼眸微微一亮道:“晴云丫头服侍你换的?”
长安点头,俊俏的眉目间一派天真纯然:“是呀!”
繆氏微微一笑,问道:“那丫头一直跟县主在一起?没单独离开过,或者和谁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长安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我在她们院子里,她自然是要陪着我的,难道还叫客人自个儿杵着么。今日大喜事,客人又多,院子里的女使都出去帮忙了,给说话?我看你说话就挺奇怪的。”
繆氏不甘心,又细问了一句:“县主是什么时候与那丫头分开的?”
长安挨着姜柔坐下,不紧不慢道:“就在凉亭外的小径上啊!”皱了皱眉,“你这人干什么,审犯人吗!”
繆氏脸色难看,忙陪了笑:“县主误会,只是有人指那丫头做错了事儿,时间就是她离开琰哥儿媳妇回院子的时候,妾身问一问,也是给那丫头洗清嫌疑么。”
长安摆摆手:“不会啦,她一直跟我在一处,哪有时间去犯什么错。”侧首看向繁漪,“繁漪姐姐,那丫头做错什么了?便是看在她帮了我的份上,饶她一回吧!”
繁漪轻笑着横了晴云一眼道:“那丫头现在越来越厉害了,我可不敢说她。”
晴云吐吐舌头:“奴婢也是为了护着奶奶呀!”
长安摆了摆手,似笑非笑地暼了繆氏一眼道:“你脾气好,身边丫头厉害些才好呢!没得有些人蹬鼻子上脸不晓得自己什么身份,尊卑不分。”
太夫人早年里是从算计里挣扎出来的,虽岁月磨平了她的棱角,骨子里却从来不是一味容忍的人,缓缓一笑道:“长安这话说的最是在理了。”
正说着话,福妈妈快去快回。
进了堂屋,一福身道:“搜了东英的屋子,倒是没有见着昆云细纱。”
蓝氏紧绷的神经一松,想着定是人多眼杂她们来不及把东西藏进去。
狭长的眸子一眯,死死盯住晴云,咬牙道:“污蔑攀咬主子,打死也不为过。你还敢说丢在厢房的绢子不是你的!”
繆氏来了精神,端了茶盏在手中,精厉而冷硬的眸光强势刮过繁漪的面孔,嘴角微微一掀:“琰哥儿媳妇,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堂屋里很静,角落里的错金三足鼎香炉缓缓吐着乳白的青烟,不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哔叭声,越发衬的四周的空气宛若一叹寒潭静水。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落在繁漪身上。
繁漪不过淡淡一笑:“三叔祖母想听我说什么?”
缠枝藤萝自屋檐一角垂下,投了一道幽暗的影子进来,落在繆氏线条冷硬的面孔上,更显几分刻薄:“虽说灵姐儿来年要进咱们姜家的门,到底你们夫妇是嫡长,自有你们的地位,何必出手伤人,还使了这下三滥的手段!”
繁漪的目光看向庭院里一树开始凋零的荼蘼,原本洁白的花瓣都有了烧焦的枯败。
平淡的语调仿佛一抹斜阳下的薄云,带着几分风雨欲来的湿黏之意:“三叔祖母倒是对侯府里的头的事情一清二楚,连郎君与我的心思都能揣摩的那么明白。即便那绢子是晴云的又如何,你们又有谁可以证明,是什么时候丢在里头的?”
繆氏嗤笑,就算不能证明,但人心就是这样的,一旦有合理的皆解释,便会认定是你做下的事!“侄孙媳再狡辩也没有用!还不如承认了,念在你是初犯,好好改了也便是了。知错还不改,便是你人品又问题了!”
繁漪素白的面孔便如一旁桌上的双耳青釉瓶里雪白的茉莉,清姣而不染凡尘:“叔祖母说的真好。到不知您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繆氏的眼角下意识的抽了一下。
繁漪温然而笑:“佛者见佛,魔者见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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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4章 内定继母来唱戏(四)
姜柔的指缠着腰间的缓带,轻笑道:“听说堂叔祖母没念过什么书,不知、您听得懂吗?”
长安和怀熙很不客气的笑出来声。
太夫人先是怔了一下,笑意自眼底一闪而过,微微沉了嗓音,却也不过淡淡道:“孙媳,不得无礼。”
繆氏一拍桌子,不敢对姜柔如何,旋身便指着繁漪连声的“好”,“到底是高官儿家里出来的,说话好是威风有深度啊,我是你长辈,竟敢如此不敬!到不知你的诗书教养都到哪里去了!”
繁漪面上的笑意愈发深了:“慕家的规矩倒也简单,就是不多管闲事,不倚老卖老。侄孙媳儿自认,做的很好。如今进了姜家的门,秉承的是与您一样的家规教养。不计是太夫人、侯爷还是郎君,从未训斥,说明我做的也不差。”
轻轻咬了咬唇,眼底却卷起一片寒冰巨浪,兜头湃向繆氏,“叔祖母若是对太夫人和侯爷有意见,大可直说,何必绕着弯子来给太夫人添堵,指桑骂槐的、可就没意思了。”
太夫人眼皮动了动,忽然觉得这个孙媳妇披着温和皮子坑起人来,一点都不手软。
晴云悄悄觑了眼太夫人,见她没什么反应,不咸不淡追了一句:“您是庶房出身的继室,这里是姜家嫡支,尊卑您便没分清楚。再者,长房嫡长跟您这儿隔了几道房了,长辈不长辈的,心底要有点儿数。我们奶奶可不是什么没出身的小门小户,由得谁都敢来踩一脚。”
“也得看看自己的身份配不配!”
众人:“……”小丫头,可以的!
繆氏虽是继室,好歹给丈夫添了三个儿子,又是叔祖辈的,惯来被供着抬着,哪里被小辈这样削过面子,偏人家一副笑脸,说话又是不紧不慢,这么多人盯着,打还打不下去。
一根儿枝头指着繁漪颤了又颤,一口气梗在心口,几乎要背过去的样子,“你!你这贱婢好大的微风,到不知是仗了谁的势!”
晴云微微一笑:“您以为呢?”
蓝氏忙上前扶了繆氏做好,又是端茶,又是顺气儿,殷勤的到像是嫡亲的孙媳妇一样。
捏着绢子压了压眼角不存在的泪,回头红着眼眶看着繁漪道:“我知道大嫂瞧我们夫妇不顺眼,可要把郎君记嫡出的是先头母亲,也不是我们强求来的。我们夫妇也从不曾有过什么非分之想,大嫂何苦非要赶尽杀绝!那这样的手段来诬陷我们,又要害得灵姑娘险些毁了清白!”
文蕖灵依旧一副大度宽容的模样,苍白着脸摇头道:“不会,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不信琰大奶奶会做这样的事儿。若她有恶毒心思,那回在法音寺被惊马冲撞,她也不会来救我们了。”
贺兰氏不说话,只是握着文蕖灵的手拍了拍,长长的一声叹息,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蓝氏一嗤:“做戏谁不会!”
冯白氏倚着交椅,好一声幽长叹息,挖了繁漪一眼道:“人家是读书人,言辞精怪,哪里是咱们这些没读过书的人可辨得过的。原不过是为了女眷清白着想,想查个清楚,到了还成了多管闲事,我……”
福妈妈听着差不多了,忽然一扬声打断了道:“不过,奴婢在后罩房游廊尽头的树根儿底下发现了了些许不对经,似乎有掩埋的痕迹,挖开了查看,确实有未烧尽的昆云细纱残存。”
冯白氏没说完的讽刺、蓝氏的激愤、繆氏的咄咄逼人一下子凝结成了惊诧、慌张以及绵绵不尽火烧似的面颊滚烫。
太夫人掐了掐眉心,侧身揽了揽繁漪的肩,算是摆明了态度,口中叱道:“早怎么不说!”
福妈妈委屈的拧了拧眉:“奴婢实在是没机会说。”
众人:“……”还真是,抢答都没有那几个速度快!
主子一直在人群中,奴婢也不曾有机会单独行动,绢子上没有绣纹,瞧着与慕氏惯用的是一样的,只是料子上出现了差错。
偏偏那两种料子又是极像的,有人不懂分辨,错以为是一样的,摆明了是要栽赃。
而那蓝氏的女使也得过昆云细纱,有便有了,偏要欲盖弥彰的去烧毁。
这动机,就意味难明了。
一时间,蓝氏、冯白氏、繆氏、慕容雪被一道道凌厉的目光刮的浑身发痛。
慕容雪紧紧掐着肖云意的手腕,狠狠乜了她一眼,再想否认,旁人也只会当她想要摘请自己了。
柳氏慢条斯理吃着茶,微微一挑眉,似乎在庆幸自己脱身的快。
蓝氏一连声的“不可能”,涂着鲜红丹蔻的指直直指着繁漪:“一定是你栽赃!”
繁漪在心底第无数次感谢无音来无影去无踪的身手。
烧的好!烧的及时!
你们既来招惹我,那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何算栽赃你们!
她轻轻的语调里有数不尽的委屈,倚着太夫人小声道:“从被喊来到现在,我与晴云都没有离开过,如何栽赃你。你的院子我原也没去过,如何晓得你住何处,你的丫头又住何处。”
蓝氏眼珠子不停的转,想着合理的解释去破这个局:“谁不知道姜琰华身边有高手,想偷偷潜进去又有什么不能!”
蠢!
怀熙徐徐一笑:“证据呢?你们谁看见了?”微微一顿,“听闻靖三公子虽侯爷在军中效力多年,一身武艺不俗,倒也有可能是你们夫妇偷了长嫂的东西来栽赃!”
说罢,啧啧了一声,叹息摇头,鄙夷之色溢于言表。
蓝氏惊叫:“你胡说,我没有!没有!”
繁漪看着蓝氏被逼道绝境,她本不是七窍玲珑人,一旦急了,就会口不择言,便越发显得她心虚了。
姜柔莹白的指一下下点在扶手上,留下一点有一点温热的印子:“还有什么证据,今日可说了明白。这绢子也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谁故意丢的?我们家小姑子,可由不得人随意栽赃!”瞟了眼蓝氏,“蓝氏,你说呢!”
蓝氏扬了扬下巴,满面强硬的傲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饰她心底的颤抖:“与我何干!”
怀熙漫漫而笑:“既然与你无关,你便不想找出背后之人,给自己洗清嫌疑么?”笑色漫漫冷下,“还是你根本经不得咱们盘问!你心虚,下手算计栽赃的人就是你!”
“你、你胡说!”蓝氏一趔趄,绊了自己的裙摆,竟是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姜柔缓缓看向太夫人:“叔祖母,您说呢?”
怀熙笑的温缓和煦:“妹妹是太夫人的嫡长孙媳,太夫人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呢!”
太夫人也渐渐看出来了,她这孙媳平时不声不响,却确实有点能拢住人心的手腕,微微一笑,点头道:“这是自然的。”
姜柔似乎思忖了须臾,侧首同晴云道,“去请了老爷和侯爷、楚家大爷来,还有姜琰华和三爷,咱们都是女眷,面子薄,今儿要顾着谁家的脸面,明儿要担心谁家的姑娘名誉受损。这左右下手的人自己都不在意了,咱们也没什么好替人家遮掩了。”
“各位说,是不是呢?”
在场的都晓得,为着流言之事慕孤松和楚涵都亲自上了平意伯府的门去讨说法,可见慕楚两家当真是把慕繁漪当做了掌上明珠,慕氏又是沈三爷的义妹,有救命之恩的。
若是他们来,今日辨不出个所以然来,怕是不会罢休的了。
长安睇了姜柔和怀熙一眼,真没看出来,你们哪个看起来面子薄了?
一个赛一个的能说会道。
又看了眼繁漪,说话是温声平缓了些,表情也怯怯了些,却也没在客气的呀!
难怪能玩到一出去,根本就是一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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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5章 内定继母来唱戏(五)
繁漪微微一笑,晴云倒是机灵,拉了长安来帮忙。
只要回去将院子里所有昆云细纱全部换成绞丝细纱的便是了,毕竟他们主仆谁也没有机会单独离开众人视线,只要在院子里找不出昆云细纱的绢子,谁敢一口咬住那绢子就是她的?
那么,接下来,谁还得过她昆云细纱,就有洗不去的嫌疑了。
冯白氏蹭的站了起来,证据确凿的时候自然没人敢将她如何,可若成了无礼扣罪名,她丈夫不过小小太医,如何能扛得住那些高官的打压!
局促又紧张的绞着手里的帕子,冯白氏诺诺道:“既然有人证证明了,琰大奶奶和那丫头是清白的,何必为了这么件小事去劳动侯爷和两位大人呢!”
怀熙手中的团扇一挥,白玉扇柄打在扶手上,磕了一声清脆余音:“咄咄逼人的时候可没见着你们这张好脸,如今来摆笑脸了,瞧我妹妹性子好,便当她没人撑腰是好欺负的了?简直笑话!”
“小事?冯太太盯着人时候可没把它当小事。”姜柔面色一冷:“晴云,还不去!等着这些人将你主子拆骨入腹不成!”
繁漪本还想暴露一下她的邪恶本质,但瞧着姜柔和怀熙一唱一和配合无间,一点她发挥的余地都没有。
想了想,算了,她还是当个温柔婉约的小媳妇好了。
啧,有靠谱的姐妹就是受用!
蓝氏跌坐在地毯上,夏末的阳光从镂空雕花的窗台照进,明媚的阳光落在身上,像金子一样温暖,却只觉得那光线像刀子一样锋利的割在身上。
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偏离计划那么远。
她忽想起那小厮,尖叫道:“还有那贼子,到底是谁收买了他,一定问的出来!”
繆氏阴冷的眸色一动,已经撕破了脸,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了!
仰脸便扬声道:“人带下去问话,这会子也该有结果了,到底是谁做下的腌臜事,谁又是被栽赃的,一问就知道了!”
秋老虎在正午偏西十分依然灼灼热烈,繁漪含着淡淡笑意,仿佛廊下青墨砖瓦打下的薄薄似云翳的微凉。
“闹什么!”
一声干净而沉怒的语调乍然响起。
众人转身看去,之间一向淡然的姜琰华冷着神色负手背光站在庭院中。风掠起他清魄色的衣摆,年岁虽轻,却自有一股不容相侵的凛然威势。
一旁是神色淡淡,眼底却明显不悦的沈太夫人和慕老夫人。
他们身后是沁微的女使萧何,朝繁漪眨眨眼,便退了出去。
繁漪一笑,果然还是当好人好处多。
晴云一福身道:“爷,两位老夫人。这里有人指咱们奶奶要毁文家蕖灵姑娘清白,太夫人、表姑奶奶还有县主怕咱们奶奶受欺负,正叫奴婢去请了您几位来呢!”
太夫人与众人皆是微微一扬眉,果然是小机灵鬼儿!
缓步进了堂屋。
座次向来是论身份地位来的,看到他们进来,冯白氏、柳氏自当让位。
繁漪起身行礼:“祖母、阿母。”
两位老人家微微点头,以沉稳姿态告诉她,不必害怕。
繁漪面上不由缓缓抿了欢喜的笑意,那种曾经失去的温暖之意,如阳光一般照在心底,在血液里汹涌的流淌着。
姜柔起身拉着婆母一同坐下,抱着婆母的手臂亲亲热热的说起了悄悄话。
琰华同几位长辈一礼,转首看向妻子,却发现她的目光只轻轻在他身上落了落,然后仿佛赧然与欢喜的垂了眸,移向了脚下的地毯。
这样的神色他见过,见过太多次了,却从未真正将它解读正确。
心头微缩,涌起一股酸涩的疼直至喉间,无奈的一叹,只怪自己笨的可以。
最初时,她来撩拨,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自以为不爱,紧张的回避。
后来晓得他的眼里曾看过旁人,她便收回了心思,可定亲后也由着他带着“补偿”的心思靠近。
或许,那时候她还是对他抱着期待的。
成了亲,她看起来那么快乐,却原来从不曾真正欢喜。
细细想起来,最近她开始回避他的靠近,以那张熟稔的羞赧的面具,完美的遮蔽了她的伤心。只有在欢爱时她才会一遍一遍的念他的名字,把她情意流露出来。
原来,受伤到了一定程度,连接受亲近都会痛。
是他太愚蠢,把教条规矩看的太重,不肯在外人面前失了礼数,更是自以为是的认为女子都会羞怯在外人面前的亲近,会觉得孟浪。
却忘了,没有自信的人,只有这样显露于外的恩爱才会让她重新一点、一点的拢起自信。
他错过了修补她伤口的时机,眼睁睁看着她停住了靠近他的脚步,然后渐渐远去。
他挪了挪脚步,靠着她更紧些。
大袖遮掩下的大手去捉她软软凉凉的小手。
繁漪微垂的眼帘扬了扬,然后那手像是被烫了一下,要抽出来,却被握的更紧。
琰华目不斜视,直直看着紫檀桌上的茉莉,耳根子有些红。
繁漪看了也一眼,唇线的微扬差点压不住,然后也不做挣扎,由着他牵着。
他的手很暖和,就是茧子有点扎人。
两位老夫人同太夫人、睿郡王妃、贺兰氏含笑寒暄了几句,不紧不慢的调子说不出的平心静气。
这就是风云诡谲里走出来的长者,不论何种场合,总是能保持住当家主母的气度与威势。
慕老夫人在太夫人下首坐下,挽了繁漪的手在臂弯拍了拍,笑吟吟道:“你父亲、舅舅和义兄不方便进来,叫我同你阿母来瞧瞧你。”
缓缓瞧了众人一眼,垂眸掸了掸蔽膝,“远远听着真是热闹,说来,也叫我们两个老婆子一同乐一乐。”
方才强硬的繆氏倒是该了一副友好姿态,她敢嚣张不过是仗着自己是姜家族老的妻子。
可说到底,姜三老太爷在朝中无官无职,子侄里也有特别出息的,如何敢在这些大员母亲面前摆威风,抬辈分。
繆氏语调十分客气,慢慢把事情简略的说了一遍,自然也是把众人联手逼迫繁漪的话都掩去了。
琰华对自己生了气怒,正好需要发泄的机会,原就清冷的眉目在神色一沉间更显冷漠:“话我都听明白了。内子面子薄,自来不懂跟人争辩,今日便由我来过问此事。既要对峙,把人带上来。”
很快,那贼子被带了上来。
繁漪瞧了一眼,仿佛不是姜家的小厮,生的倒是标致,只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着,十分不老实。
而他进来的第一眼,很有趣,看的竟是文家人。
自然了,这一眼明眼人都瞧见了。
文蕖灵和贺兰氏皆是眼皮一跳。
琰华漆黑的眸仿佛与夜色漫成一片,不欲废话,直接道:“谁指使的。”
那贼子跪在一朵霞红色的云朵上,仙鹤在他膝头腾飞,挪了挪膝盖,似乎并不害怕被审问:“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不过是趁你们后门没人看守的时候溜进来,本是想偷点儿东西,不过你们也搜了,我什么也没有碰过。”
“说我意图侵犯那个女人,简直胡扯,不过是恰巧进了那间有人的屋子罢了。”嗤笑了一下,转首觑了文蕖灵一眼,“你自己说,我碰过你没有!”
一个外男,一看就是市井里混迹的低贱之人,哪个女人会承认与之有任何触碰!
原本文蕖灵便只是做戏,不过是叫人觉得她清白贞洁,宁愿死也不肯受折辱,自然是连连摇头说“不曾”。
那贼子一扬头道:“你们可以告我私闯宅院,什么侵犯不侵犯的,我可不认,少往我身上栽!”
繆氏眼神立马兴奋起来,刻薄的唇线出现一种奇怪的牵扯,似乎是克制下的癫狂笑意。
靠近门口的末座被擦过水滴檐的阳光照了寸许,她慢慢转动着中指上的红宝石戒指,流光下转动出针芒一样刺眼的光芒。
如她开口的话一样,叫人不悦:“这可要怎么说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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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6章 内定继母来唱戏(六)
繁漪淡淡看听着,觉得这些人的脑子或许真的不大好。
琰华冷然的目光扫股繆氏几个,薄唇抿出阴翳的弧度:“既然此人都说没人指使,也不曾侵犯灵姑娘,那又何来那么多对内子的指认?如今想要拿捏人,都不必证据了?”
繆氏窒了窒,旋即一笑道:“他不承认,也未必不是托词狡辩。”睇了眼文蕖灵,“哪个女子会承认自己被侵犯。”
文蕖灵眼眶一红,轻叱道:“姜老太太说话不要过分!我一清清白白的未出阁女子,如何、如何……”
话说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倚着贺兰氏低低的轻泣起来。
她是真的急,一旦真的搭上自己的清白,这辈子就完了!
贺兰氏面色一沉,到了这时候还有什么看不出来!
这些人想搬到慕氏,竟不顾合作,要把文家女一同拉下水!
是了,文家的女子若是不干不净,文蕖灵不能进侯府的门,往后侯府也自有借口不再同意文家女进门了!
那么姜淇奥即便将来继娶,也不过高门家的庶女,或者中等人家的嫡出,手腕比不比得过这些人两说,就算将来生了儿子,娘家地位不高,想逼侯爷立世子也是不可能。
而这几个人,帮着姜元靖算计成了,将来少不得能得些金银的好处!
真是打的好主意!
“三老太夫人说话要凭证据,有些话可不是张口就能说的!”
繆氏也不怕她,左右计划里她也不曾出面,不过是来敲敲边鼓的。
精明的眸子微微一斜:“话虽难听了些,却也不是不可能。便是进了衙门公堂,这些话郎官儿们也会说,也会问。”一转首,微笑着看向沈太夫人,“您说是不是?”
沈太夫人微微一笑:“姜三老太太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姑娘家名声重要,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的太直接了,伤了小姑娘脸面就罪过了。”
繆氏仿佛后悔一样,忙称了“是”。
琰华睇着脚边的小厮道:“想好了说话,今日一字一言若有不尽不实,立马送进镇抚司大狱。”
沈太夫人捋了捋手中的帕子,轻缓道:“小儿在镇抚司任同知,他要避嫌,倒也无妨,抚司里的郎君也没有他使唤不动的。”
市井混混天不怕地不怕,京畿衙门也不怕,但镇抚司三个字却似魑魅一般,紧紧锁住了他的后。
无赖散漫的眸子一缩:“你们还想去打成招么!”
沈太夫人看了眼那贼子,澹道:“你若是无罪,什么刑罚受不得。听说姜家的女使都能熬过宫里慎刑司嬷嬷的手段,你还不如个女人么?”
繆氏抬手抚了抚花白发髻间别着的赤金发扣,似乎不大赞同的摇了摇头:“这样审问出来的结果,怕是不能服众。”
沈太夫人冷淡的眉目缓缓一撇:“镇抚司替皇帝审问过敌国奸细、巨贪首恶、奸邪佞臣,倒也没听说那个臣子敢在陛下面前说镇抚司审出来的东西不能服众的。姜三老太太,您是对皇帝的心腹衙门有什么意见么?”
繆氏脸色一白,忙摆出了笑脸,却又难掩咬牙愤愤:“妾身不敢。”
沈太夫人缓缓一笑:“这就好,否则出了这门有人对我儿有任何不好的言论,我便只管来找您了。”
繆氏没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人,却又不敢说什么。
人家儿子是皇帝心腹,儿媳是长公主的嫡长女,过继儿子的嫡亲姐姐又是先帝钦封的公主,她可没有那个实力更人家硬碰硬。
繁漪呆了呆,忽然发现老人家慢条斯理的蛮不讲理,竟然可以这么可爱!
那小厮眼见脱身难,眼珠儿一转,竟是直直扑去了文蕖灵的脚边求救:“姑娘!姑娘救救小的!姑娘您不能眼看着小的被抓紧镇抚司啊!镇抚司是阎王殿,小的进去了,哪里还有命出来啊!这是您让我做的,你可不能把我往死路上推啊!”
这一嗓子喊出来,倒把在场所有人给惊了一跳,不曾想还有这样的反转。
若说方才那绢子扯了慕繁漪要算计这个未进门的继母,那如今瞧着,分明是这未进门的继母在算计嫡长夫妇了。
让她们跌进了这样阴毒的算计里,失了人心,于姜琰华仕途有碍,与慕氏名声有碍。
更是来日她进了门再出手,可就没人帮着那对小夫妻了。
而今日蓝氏的态度也足以说明,蓝氏和文蕖灵是一伙的。
两人联手,是要把共同的敌人先给铲除掉!
果然好算计!
文蕖灵脑子里一片轰然,面上的镇定已经难以为维持,面色冷白的几欲晕死过去。
当初蓝氏找上门来合作,为了避免被捉道证据,如何铺陈计划她都没有参与。
如今看来真是傻了,人都是他们找的,自然什么情况下说什么话,都由得他们去算计了。
自己,倒成了他们棋盘上利用完就要毁掉的棋子了!
她惊叫起来,垂在身侧的大袖衫子颤颤如垂死挣扎的蝶:“你胡说什么!我从不曾见过你,你不要污蔑于我!”
贺兰氏睇了眼繆氏和蓝氏,狭长的眸子微微一眯,眼底有细碎的锋利幽晃,淡淡一笑:“也好,就把人送去镇抚司,倒要看看最后能审出个什么东西来!”
太夫人慢慢挺了挺背脊,长吁了口气,其中深意亦是不言而喻,摆了摆手道:“如今这话,也信不得。既如此,就送去镇抚司吧!”
慕老夫人淡淡点了点头,赞同道:“确实。这迷香到底谁下的,这人到底是不是受人指使,总也要弄个明白。否则,灵姐儿的委屈没处说,我孙女的名声也容不得污蔑。”
微微一侧首,面上客气含笑,“各位今儿听了、也说了许多,来日若是升堂,希望各位看在侯爷和右都御史的面子上,一同去做个证呢!”
如今慕家出了正二品的大员,家中孙辈个个出息,慕老夫人的姿态早已不必当初的处处小心谨慎了。
想在京中的人尊重,如今要做的就是要叫人清楚的知道,慕家,也不是好惹的!
这就是不打算罢休了!
慕容雪腿一软,险些栽倒下去,不过就是来说几句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哀求的看向繁漪。
然而繁漪被琰华紧紧挡在身后,目光不过瞧了丈夫挺拔背脊而已。
文蕖灵苍白的面色一僵,继续竟显现出几分怪异的潮红,双手紧紧攥住衣袖,将袖口华贵的牡丹纹揪成了一团乱麻。
用力缓了几口气,才能以平静的姿态开口道:“我没做过,没什么可怕的!今日在座的话小女也记下了,来日若要上公堂,还望各位别忘了自己说过什么才好!”
贼子一别身,指了文蕖灵道:“就是她叫我做的,不然她都中了迷香了,在她开口前我就能一掌打晕她,哪能叫她有机会喊出声了引了人来。我只是配合她而已!”
“说好的,我没沾过她,到时候顶多挨二十板子扔出门去,她会再给我两百两银子!已经给了一百两了,就在我家的暗格里。我不去镇抚司!我不去那阎王殿!你们要算计谁是你们的事,可不能拿我做筏子!”
众人一听,这样说来逻辑也通,要比将慕氏代入整件事里更为通顺。
于是,落在文蕖灵身的目光便更是意味深长了。
琰华仿若被阴云遮蔽的眸子扫过文蕖灵和贺兰氏,一抬手,唤了晴云,“去把笔墨纸砚拿来,方才的话全数记录下来,各位签字画押,有证据的今日便拿出来,如若不然,将来若有风言风语牵扯了内子,我便只管来找各位了。”
几位老夫人相视一眼,微微一笑,有点意思。
柳氏低头吃茶,一脸事不关己。
慕容雪再也忍不住慌乱的哭起来,今日“说话”的人里,数她年岁最小,城府最浅,若来日真出什么事儿,她定会被拉出来当替死鬼的!
繆氏低垂下的眸子里满是不甘,转头看向太夫人,却见她阖着眸子自顾自的拨弄珠串,显然是不想管了。
看了眼面上惨白的慕容雪,微微侧身同琰华道:“何必将事情闹的大,瞧把人家小姑娘吓的。”
琰华神色微凉,出口的语调更是没得商量,与往日澹然温和的样子浑然不同:“张口就来的时候,怎不晓得害怕!”冷漠的暼了眼慕容雪,“内子自来胆小温厚。你现在害怕?就该晓得内子被你们咄咄相逼的时候,有多害怕!”
沈太夫人微笑,怀熙摇着团扇,十分满意琰华对妻子的维护。
繁漪诧异地看了眼丈夫:“……”听说我很胆小?
慕老夫人望了眼光线白茫茫的庭院,意味深长的眯了眯眼:“……”徒手撕嫡母、空手宰姚家那样的胆小?
姜柔翻了个白眼:“……”把慕家拱上今日地位的丫头会是胆小的?
文心和皎月自隔间出来。
扭了扭写得酸痛的手腕,文心笑眯眯道:“表姑爷,奴婢都写好了,各位开口说话的,来签个字画个押就成了!”扬了扬手里一沓厚厚梅花纸,“不放心的,大家传阅一下,看看奴婢是不是照实了写,不对的,现下就可改了。”
众人一怔,没想到她们还有这一手等着在座的人!
怀熙微微一笑:“如此大家也好有个安心,若是哪位夫人奶奶来日想起个什么,咱们也好去堂上对质,人证便是现成的了。”
姜柔指了指冯白氏和繆氏:“就从二位开始吧!”
冯白氏哪里肯,签字画押了,便是把柄了呀!“今日之事已经与琰大奶奶无关了,便算了吧,咱们也不会说出去半个不该说的字儿。”
繆氏的面色阴沉的几乎可以挤出水来,便转首直直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于装傻充楞一道也是信手拈来,只垂眸拨弄着主子,不言不语。
默了半晌,方慢慢道:“年纪大了,精力也不好了,这事儿、琰哥儿媳妇。”
繁漪轻应了一声:“是。”
太夫人半眯着眸子道:“你来做主。”
繁漪似乎有些犹豫。
太夫人便道:“无妨,你说的,就是老婆子的决定。”
繁漪应了是,思忖了须臾,温缓而宽容道:“今日有郡王妃和长安县主在,我是不是清白无辜,二位贵人自是清楚。若谁敢出去乱说,便是不要自己的名声了。至于那贼子如何处置,便交给蕖灵姑娘吧!我、便不追究什么了。”
睿郡王妃点头道:“丫头放心,这件事我心里自然有数。”
繁漪深深一福:“多谢娘娘体恤。”
太夫人长吁一声,点了点头道:“还是我这孙媳性情好啊,被人这样欺到头上来了,还能轻而易举的原谅了。”
接下来她们要怎么算这笔账,繁漪一点兴趣都没有,便起身告退了。
左右姜元靖可不会让事情白算计了。
这件事或许不会传出去,但在太夫人眼里这个女子没进门就开始算计她的家里的人,那便已经惹了厌恶。
往后即便进了门,日子会是什么样的,便也难说了。
他的计划也便不算落空了。
不曾想她刚跨出门,就听身后的人惊呼起来,回头一看,原是那小厮毒发身亡了。
嘴角微微一掀,人死了,文蕖灵的嫌疑便是永远洗不脱了。
可她还不能把蓝氏牵扯进去,否则便是不打自招了。
果然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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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7章 泼妇
繆氏一脸晦气的从门口出来,目光不善的剜着繁漪,行过时阴沉沉丢下一句:“看你能嚣张几时!”
繁漪可不怕这种小角色,不过这种人确实挺讨人厌的,似笑非笑的望了眼天色,小声道:“就要转凉了,冬日里结冰路滑,马车打滑的也是寻常。”
琰华望了眼妻子,想去牵她的手,却睹见她的小手捏着帕子搁在了小腹前,分明是要避开他的靠近了,懊恼的抿了抿唇,抢在晴云之前,颔首道:“我知道,会与外头的人交代好的。”
积极点,说不定能叫妻子高兴,高兴了说不定就能给他个机会“知错能改”了。
繁漪微微一笑,果然他们本质是一样的,心眼儿都是黑的,否则,他如何晓得自己在想什么呢?
有时候市井人脉,也是不容小觑的,想让一个人没有破绽的消失,一点都不难。
琰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脚步往妻子身边不着痕迹的靠近些,再靠近些,“累不累?”
“不累。”繁漪放慢了脚步,看着丈夫身后的发带轻盈而沉着的扬起又落下,余光见冯白氏自身边走过,缓缓道:“冯大人最近还好吗?”
琰华沉了沉脸。
不知道做错了事情要躲远点儿吗!
没看见我在同老婆亲近吗?
打扰我积极向上,争当二十四孝好丈夫,是很不道德的,晓得吗?
没眼力见儿!
冯白氏被琰华一瞪,心头落了一拍,狠狠一凛,局促的绞着手里的帕子,勉强一笑道:“劳琰大奶奶关心,家中一切都好。”
繁漪点了点头,微笑道:“在宫中伺候贵人平安,一个行差踏错,就是满门抄斩,还是格外小心着点好。”
看了眼丈夫仿佛春日天色的脸,一忽会儿笑盈盈,一忽会儿阴沉沉,不懂他又在演什么戏码;
“前头快要开席了,你要不要先去看看元庆需不需要帮忙?”
琰华闷闷一声:“不要。”
繁漪:“……”似乎有点幼稚。
一侧身挡住冯白氏匆匆要走的脚步,“冯太太知道钱夫人为什么会被沉塘吗?”
高大枝叶投下的影子在他眉心晃动,越显琰华的冷眼如刀,冷冷暼了冯白氏一眼。
哼!
冯白氏就没见过这么喜欢瞪人的年轻人,但心虚之下心底就忍不住的颤:“琰大奶奶不是很清楚么,何必再来问我呢!”
繁漪摇了摇头,叹息道:“偷人,还暗结珠胎。”
冯白氏一怔,惊叫起来:“不可能!”
繁漪轻啧了两声:“你说要是京里的人都知道了,该怎么看她这个冯家出来的女人呢?不过我想你们也不会在意,你们冯家的脸皮都厚着呢。”
绵绵温柔的笑意在冯白氏眼底渐渐冷下,“竟敢找上门来给我寻晦气!”
冯白氏不易方才还温柔婉约的面孔一下子如厉鹫般阴翳。
仿佛受不住寒冷似的,胸腔颤抖不已,气息混乱:“你什么意思?”
“吓到你了?”繁漪抬手抚了抚面颊,轻轻一笑,泠泠宛若清透水滴落于澄阳湖面:“别怕,我不吃人。我的意思是,冯家的姑娘都要给你这个讨人厌的娘、陪、葬、了!”
冯白氏的脚步趔趄了一下,面色白的仿佛四月天飘扬在空气里的柳絮,僵硬的转首看向那张温婉柔软的面孔,无法在她面上寻出阴毒二字,可她的话却阴冷得仿若地狱而来。
她直直瞪着繁漪,咬牙屏息,以为这样便不透露了心底的虚,却不知如何更显心虚惊恐:“你敢!”
繁漪抿着温软的笑意,微微一嗤:“我为什么不敢?”乜了她一眼,“或者,冯太太想回去按着手印?”
“你!”她龇目,却瞬间撑不住的哀求道:“我可以告诉你,是谁让我来的。”
繁漪竖起食指在粉唇前晃了晃:“不,我没兴趣。你最好也别说,不然,你会死的、很惨!”微微一展手臂,如云的大袖翩跹如蝶,语调慵懒随意,“回去好好想想办法,怎么保住你那几个女儿的名声。”
冯白氏站不住的要倒。
晴云拖了她一把,手指不轻不重捏在她的手肘处,小声而冷厉道:“你最好给我站稳了,叫我家奶奶再吃你的亏,我把你脑袋拧下来!”
冯白氏只觉关节要错位,痛的头皮发麻,哪里还晕的过去。
夫妇两往前走,晴云招了个小丫头过来伺候,自己退了五步远慢慢跟着。
“让冯家消失?”
繁漪扬了扬脸,澹道:“讨人厌的,难道留着发霉污染空气么?”
琰华对她何忽然狠辣的手段有些疑惑,不过须臾便明白过来,默了默:“你是想逼她早早把家里的姑娘许出去。”
繁漪的目光悠然垂落,有些伤感的样子:“我有那么闲么。”
琰华不错眼地看着她,发现她饱满的神采并没有光华熠熠。
她的笑,有时不过是习惯的弧度,骗人的面具。
他道:“那些姑娘没得罪你,你不会去动她们。至于冯家夫妇,既然同她们合作了,惹人厌,是该消失了。也好给想掺合进来的人一个警告。”
似乎含了茫然之意,望着渐渐偏西的日头,浅红的霞光拢着她清孤的身影:“你想太多了,我原本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琰华眉目微敛,继而缓缓柔和:“只是解决该解决的人而已。这样很好,才能不受人欺负。”
说罢,又有些后悔。
如今能欺负她的,原不过一个他而已。
繁漪绵绵而笑,裙踞曳地,淡淡的青色衣裙衬得她高挑的身段如柳枝清新,流光蕴藉带着渐渐攀起的霞色铺陈的风华如锦,就在她身后,澹澹蕴漾而开。
而她,仿佛天边而来的仙子,瑰丽而遥远。
似乎很赞同他的话,她点了点头
回头看了眼身后被女使搀扶着出门的几位俏丽姑娘。
长明镜的庭院没了夏日的葱茏,染上秋意的花树隐隐生出一种垂死挣扎的颓败,而一身华服,来时得意的姑娘们,此刻失去了掌控所有的飞扬与胜利,一个个,似被抽走精气的精美木偶,只剩惨白。
“晴云。”
晴云小步上前:“是。”
繁漪笑意宛然,夹杂碎冰洌冽:“我觉着慕容姑娘脑子不大清醒,请她去池子里醒醒神。”迎着细风长吁如叹,怜悯道,“天色不早了,这小风吹得,别风寒难愈才好呢!”
晴云的神色温吞而谨慎,但话却十分凌厉:“姑娘家身子骨不大好,在家里歇着才是正理儿。没事出来瞎跑就不对了。”
“那位肖姑娘……”
晴云挠了挠头,觉得自己跟镇抚司的郎君学了半年多手段,心肠也硬了:“打断她一条腿,伤筋动骨一百天,绝对看不到她出门来招人厌恶。”
繁漪的笑意越发清婉,便似天边绵绵而起的云霞,眉心不大认真的皱了皱:“会不会太狠了?”
晴云看了眼琰华,却只看到一泊清平如水,平淡道:“她喜欢跟着是非走,踩到陷进也很正常的。何况,是人家慕容姑娘做的,跟咱们有什么干系。”
察言观色,是门很好的本事。
风轻缓起伏在身侧,带来一阵阵轻柔的香味,繁漪微微闭目嗅了嗅,是前院那可硕大桂花树处处绽放,带来的香味那样柔软,叫人想就这样化在风里。
得到宽慰,她十分高兴的点了点头:“还有咱们的二奶奶。”
晴云是二十四孝全能好丫头,脱口便道:“她喜欢偷东西,老祖宗可不教这规矩。”
黑心黑肝的黑莲花抚掌而笑,笑意却如白莲绵绵轻柔:“这样我的气就顺了。”
琰华的眼角抽了抽,这是故意想在他面前留一个恶毒的形象?
不过他的娇娘想错了,他只是觉得她使坏的时候好可爱!
心底痒痒,想要亲亲抱抱。
天黑天黑,吃完席面回去吃老婆!
非要把她的心重新拢回来不可!
他的脚步往老婆身边靠了靠,抬手去拨开飞扬的发带,修长温热的指腹状似无意的擦过妻子的颊,眯了眯眼,凉凉的柔软,娘子的手感真好。
心思不在一个轴线上、又不在一个轴线上的小夫妻,就这么在晴云无语的目光里“和谐”的慢慢往前走。
后面的人瞧着那青珀与柳色并行,宛若一对璧人,竟也没人去打搅,慢慢行在后面说说笑笑。
芙盈扶着蕖灵,阳光带着浅浅的橘红落下,美丽的五官有薄薄的光晕,婉转目色望着前头,好似一江春水,和缓之下有汹涌的澎湃。
刚行至跨院小憩处,便听里头热闹的程度堪比方才的长明镜。
琰华看了眼那处值守的丫头。
小丫头立马过来回话:邵家姑娘和晋四公子、躺在了一处……
身后一阵冷气倒抽。
繁漪回首,便是芙盈几乎站不住的茫然和失望。
九曲廊下悬着的琉璃灯盏里烛火跳跃了几下,随着细风回旋,忽忽灭了几盏,仿佛见得烛心升起的一缕灰白轻烟,带着残余的温度,似乎女人的叹息,幽幽化作了人生长河里的一脉凄恻苍凉。
发生这样的事,邵家和文家是没办法再留下静心吃席了。
繁漪送了芙盈上了马车,细声安慰了几句,答应了会去看她。
看着马车慢慢从夹道长街离开,硕果盈枝的车帘被拂起翻飞,织银纹路耀起的光芒短而刺。
邵氏这一招可真是够恶心人的。
虽生父不过四品官,到底是嫡出,若叫她做妾,邵家定是不肯的。
何况男子占了女子的便宜,再是有理由也使不上劲儿。
到时候少不得有人要去文家逼着文芙盈松口退婚了。
自己的未婚夫,被人以这样的方式抢夺,再喜欢,来时即便成婚怕也心里也有了疙瘩,再有这个大活人杵在一旁时不时的闹一通,日子可以想见不会太平。
可若是退婚,又不甘心,毕竟也花了情意在这桩婚事里,婚期就在开春,生生这么断了,实在不甘,也可惜。
琰华站在妻子身后,思忖了须臾,平缓道:“若是舍不得放手,就攥紧了。进了门,要无声无息除掉一个妾室,能有多难。”
繁漪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眼底似乎有光影沉浮,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除掉么!
确实挺简单的。
琰华细细瞧着她每一分神色,见了那细小到几乎难以分辨的光影,眼皮一跳。
却又有些摸不着头绪,她到底在想什么。
赶紧追了一句:“婚期在前,明知邵氏心思不正却不晓得防备,这样的人嫁不嫁也无所谓了。成了亲,也不过叫文芙盈在妻妾矛盾里周旋。”
繁漪又看了他一眼,看来姜柔的话用处挺大,感慨来的挺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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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8章 把姜柔扔出去!
幽幽一叹:“世上男子大抵三妻四妾,人多了,到处是热闹,嫁给谁不是一样。”
琰华心底一喜,未免面上神色太饱满又叫妻子以为自己在做戏,便还是一派沉稳清淡:“一辈子,守着一个人,就够了。”
繁漪又抬眼去看他,不其然跌进他眼底的深邃里,仿佛春风化雨的绵暖。
但余光睹见门槛后姜柔身边那抹浅黄如水仙的影子,所有刚浮现的欢喜与期期一下子,消失不见。
冷哼道:“一辈子很长,谁知道呢!”
琰华明明见到妻子眼底的欢喜,不明白如何一下子又黯然了。
回身追上去,却见被姜柔挽着站在门口的人,面色一沉:唯恐天下不乱!
姜柔一挑眉:我这是在帮你!
琰华哪敢做停留,忙撩了袍子跟上妻子的脚步,行过姜柔身边,恨恨咬牙:谢谢你全家!
姜柔一掠耳坠:不客气!
姚意浓目色期期望着他离去,始终没有得到半分眼神落下。
姜柔缓缓一笑:“吃了沁雯的喜酒,下一个就该是你了。”
而姚意浓的面色便在她明媚的笑意里,慢慢僵硬。
宾客落座,刚要开席,就听园子里的丫头来报信。
肖云意从假山上掉下去,摔断了腿。
慕容雪知道一定是姜家的人报复,不敢多待,寻了接口就先回府了。
却不想宴席吃到一半的时候慕容家的护卫急急来寻家主。
自有好事的人去打听。
“说是慕容家的马受了惊吓,连人带马车掉进了河里,慕容雪溺水,险些丢了小命。”
坐在主桌旁的蓝氏当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抬头就看到对面的繁漪笑意深沉的盯着她,粉红的唇瓣一开一合,也不知道说什么。
蓝氏却有预感,她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柳氏睇了眼面色发青的繆氏,慢条斯理的吃席。
繆氏当然不是怕,而是恨。
因为计划不成,回去少不得被丈夫训斥。
她才不认为繁漪敢动她!
宴席结束,琰华在月门等她从女宾席出来。
姜柔在她身后朝他眨眨眼。
琰华晓得了,定是灌了妻子不少酒了。
忙上前去牵她的手:“吃酒了么?入夜风凉,吹了风有没有不舒服?”
繁漪吃的有些多,酒意未上头,尚且清醒着。
笑眯眯的眼眸如月弯弯,又要避开的意思:“我没事。怎么不去帮元庆送送宾客。”
“我先送你回屋,待会来帮忙送宾客。”琰华不准她的退避,舒臂一伸,捉紧了她的手,任她笑意僵硬却又勉力做出赧然神色的挣扎着,半分不松劲,笑意格外坚定,“我知道你没吃醉,就是想牵着你。”
姜柔忽然出声:“你知道你牵的是谁么?”
繁漪睇了她一眼,顺势挣扎了一下。
琰华攥的紧,看着姜柔那张兴奋的脸就挺无语,但晓得她敏感,脱口便道:“我的妻子。”
繁漪眨眨眼,挺满意的。
不过面上没什么反应,只看着脚边一丛四季秋海棠开的正盛,绵绵绯红一片道:“那花开的好,可以帮我折一枝么?”
琰华捏了捏她的掌心,好不容易牵上的,有点不想松开。
可妻子开口了,总要满足的,只能去折了。
繁漪抬手去接,却被姜柔一把劫走,随手将花又扔回了花圃里。
叹声道:“苦恋的花,有什么好的,待明年让他给你多折些石榴花才好呢!”
琰华错愕的看着那大片开的明艳的花朵,在夜色席卷,而灯火渐明的光晕里,那么美,而寓意竟是苦寡的。
指腹慢慢摸着袖口上密密匝匝的暗纹刺绣,风过,廊下的灯笼晃晃悠悠起来,繁复的绣纹也晕成了洗米的缭乱:“我、我不知道。”
繁漪则回视于他,轻轻一笑,没有多想的样子,“开的好就是了,什么花不都一样。若是样样都要忌讳着,也便不用栽种下来了。”
琰华哪晓得偏折了这苦心苦肺的花,哪怕方才没有多想,这会子被姜柔一提,也要多想了。
他急的额角冷汗都要出来了,却也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了。
凤梧就看着两丫头逗他,不说话:“……”反正逗的不是我,看着就好,也该让他也尝尝苦心苦肺的滋味了。
姜柔长长哦了一声,拉长的语调里分明就是“信你个鬼”,“那我猜你最爱曼陀沙华。”
无尽的爱,死亡的前兆。
看了眼琰华,姜柔不紧不慢又来了一句:“或者,水仙!”
琰华的目光正在灯火通明的院子里寻找,想着摘一朵什么寓意好的来弥补一下,望见不远处小径旁摆着的十数盆百合,正要去摘,乍一听水仙,眼皮突突直跳。
心底冒出一个不大有涵养的想法,好想把姜柔给扔出去!
忙去看妻子的神色。
繁漪的神色平静极了,如同春光下澄净的湖面,琉璃灯盏在细风里摇碎的光影仿佛暖色的光线洒落在她面色,竟是平添了一分暖意。
她也是挺无语的,姜柔这到底是在戳他的伤口呢?还是在顶她的软肋?
只是微微一笑:“都不错,明年买了种子来栽。”
听她这样说,琰华脑子却轰然炸了一声:完了!
这酒意上头之后,她怕是要哭的伤心了。
凤梧看到琰华那很想把妻子扔掉的表情:“……”棒棒哒!“好了阿妩,咱们也该回去了。”
繁漪要去送,凤梧忙拦住了道:“你也喝了不少,赶紧回去吃了醒酒汤便歇着吧。”
再送下去,他真担心姜柔是被扔出大门的。
看着凤梧和姜柔离开,琰华忙去摘了朵百合给妻子。
繁漪笑着接了。
她本生眉目的婉约,今日穿的亦是朝阳宛然,一下之下宛若桃花盛开在春风和煦里:“这个百合开的真好。”
行云馆灯火通明,几个值守的丫头婆子守在廊下。
看到他们回来,婆子们立马开始准备热水送去净房。
琰华住了住脚步,伸手不容躲避的拉住她的臂,一手扣住她的颈,俯身吻她微凉而柔软的唇。
繁漪瞪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的眉目,呆呆的被他吻到几乎窒息。
然后听他在耳边亲昵了一声。
廊下是丫头们吃吃的笑声。
繁漪:“……”也不用改变这么大的!
他轻咳了一声,似乎不大好意思,牵着她的手回到正屋。
进了屋,他想同她说话,她却转身进了小室。
他要跟,她不让。
关了门,繁漪从袖子里取了个瓷瓶来,倒了颗解酒药吃下了,然后就静静跪在那副寥寥几笔的画像前,耳边是夜风吹过花树的沙沙声,听得久了,仿佛人也成了初秋枝头即将被吹落的一叶,空荡荡的。
而她却缓缓扬起了唇角,默默许下了愿。
带解酒药的药效起了,脑子没了突突团跳晕眩,她起身拿了笔,蘸饱了墨,又描了几笔,又望了须臾才出了小室。
琰华等在门口,见她出来,伸手去牵她,被她避过。
繁漪看了他一眼,眼神深邃的好似一汪深潭,看不到底处,然后面无表情的直直往内室去。
琰华看懂了,她是醉了。
她醉酒的顺序十分清晰,起初是十分清醒的,慢慢酒意上头,情绪便会无限放大,高兴就会非常高兴,难过也会得极致的难过。
待睡一觉,就又清醒了。
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继续带上她温婉而清俏的面具,无悲无痛。
“不高兴了?”
她不说话,看着婆子把浴桶里倒进一桶又一桶的水,温暖的水气一阵一阵的扑上面孔,打开了毛孔,很舒服。
琰华上前伺候,她还是避开,也不看他。
虽然心里是信他的,但不得不承认看到姚意浓就有点烦,有点想打人。
懒得搭理他,最后索性把自己深深埋在了水里。
久等不到她起来,琰华有些着急,绕着黄杨浴桶团团转:“遥遥你出来,我出去,好不好,会呛着的!”
晴云站在门口看着:“……”这位大人怕不是有点傻!
沐浴之后,繁漪站在床前的踏板上许久,定定看着被子上瓜瓞绵延的纹样,想象着他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什么性格。
半晌后,缓缓转身看着身后的丈夫,哀怨道:“你不要我的孩子,是不是?”
琰华看着她,想起情意揭破前的她,沉幽的眸子里有潋滟浮波,笑色如临水花颜,娇俏而温婉的明媚,宛若积云间乍然亮起的一道淡紫色的闪电,能够划破他心底的暗沉,让他的目光不由跟随。
如今,没有了。
他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那样凉:“没有,我们说好的,待等两年再要。”
繁漪确定自己的戏演的挺不错,这家伙是一点都没看出破绽,点了点头:“你不要。没关系。不要就算了,原是我不配。”
琰华微微俯身,捧着她的脸,同她平视,深深道:“我没有不要!我们会有孩子,你想要,我们可以马上就要。”常年练剑的指腹有薄薄的茧,轻轻磨砂着她的颊,“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可以,我们可以多生几个。”
繁漪定定的望着他的眼,极力想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空洞点,但又很想笑,赶紧低下了头,木然道:“好的,我知道了。我累了,我要睡了。”
琰华只觉满腔爱意化作了无数锋利的刀片,割在她的身上,也割在自己心口:“遥遥,你别这样,我心里有你,只有你,你信我一回,好不好……”
她慢慢在床沿坐下,对他炙热的掌心靠了靠,这下意识的动作让繁漪差点破功,下一瞬立马避开,仿佛警觉这样的动作是错误的:“我累了,我要睡了。”
琰华看着像失去水分的花朵一样的繁漪,害怕她这样的黯然,害怕她走向绝望:“遥遥,你告诉我,怎么样你才能信我。”
繁漪越装越顺,拒绝听他说话:“你要喝水吗?”
“遥遥……”
“你饿不饿?”
“遥遥……”
“你累不累?”
琰华是习武之人,体温最是炙热,此刻他却察觉到自己的手是冰凉的,指尖潮湿:“遥遥,你别这样,我让你不高兴了,你告诉我,我会改的。”
听他着急的声调,就有点内疚,会不会玩的太过火了?
想想又觉得哪里过火的!
然后又想起来从前今天姚意浓几次三番往她们眼皮子底下凑,就有点来火!
烦死了!
于是,假生气变得有点真生气。
这解酒药大概也不能完全解了酒劲儿。
繁漪继续转着有点迟钝的思绪,想起从前,要不是姚意浓故意制造那么多“偶遇”,她也不至于受那么多委屈,还去跳崖!
顿时就委屈不行。
“我想睡觉。对不起,我、我想睡觉,我累了。”
枕屏下的茉莉绽放的透骨清澈,香气虽沉水香的青烟氤氲缭绕,烛火的光影寂寂无声,将青烟的影子投到了两人之间,琰华只觉那仿佛是一道无形的高墙,将两人隔绝。
她的泪落在他的手背,那样滚烫,直直烫进了他的心口。
琰华就看着她长睫颤了颤,便有泪不其然落下,徒留在羽睫上的细碎水痕,在烛火下有短短的光芒,似一柄柄锋利的刀。
“遥遥。”
他害怕的唤她,而她,只是以绵长的呼吸给了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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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9章 我独宠,我骄傲,谁敢给我脸子瞧!
他不敢轻易靠近,酒意上来的交流一旦激化,她便是更伤心了。他需要机会在她清醒的时候,与她开诚布公的剖心!
夏末的夜没了不知名虫儿的鸣叫,静极了,几乎可以听到庭院里潺潺流淌的水声。
晴云看着他出了内室,温吞的面上慢慢有了精明之色,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跟自己在走。
琰华跟着晴云去了小室,顺着她的目光看着那副寥寥几笔的画卷,起先无法看懂她在画什么,可他到底是有丹青功底的。
慢慢地看明白了,是斜卧的弥勒。
弥勒,来世佛!
什么意思?
晴云自小的经历,让她有一双善于察言观色的眼,而她常年跟着繁漪,看着她欢喜,看着她失望,看着她矛盾。
她将繁漪视作救赎她心底懦弱的神,如何能不细心体会她每一分感知:“奴婢知道您爱着姑娘,只是爷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么?”
琰华默然低头,乖觉的像个上课被先生点名学业不精的孩子。
晴云看了他一眼,有时不大明白学问上那样厉害的郎君处理感情之事怎么会这么迟钝又笨:“姑娘对您,其实从来没有什么可以阻隔。她只是需要一份独一无二的肯定。只要您的手伸出去,伸的坚定些,就还来得及。”
琰华眸底如燃烧后的灰烬的光彩一下又亮了起来:“来得及?”
晴云的目光落在画卷上,微微一笑:“当然。来世佛,爷以为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来世!
说明她心里还是有期盼的!
晴云的眉心微微一拧:“您得主动些,更主动些,起码在某些人面前的时候格外主动。”
心底的温热慢慢翻涌覆盖了方才的凉意与无奈,夏末的夜风微凉里带着几分温热,伏在面上,仿佛满树的桃花映着春风一树一树开到了极致,如她的温柔轻盈而芬芳。
“我知道。”
晴云出了小室,忽又停下脚步,回头皱眉道:“爷书房还有什么东西没清理干净么?姑娘去过之后心情便一直不是很好。”
琰华拧眉,一时间想不起来书房里还有什么不妥的:“那日除了画像,她还看了什么?”
晴云细细一回忆:“似乎是抽屉最底下的一本书。”
这一夜行云馆格外安静。
而蓝氏和姜元靖的屋子却格外热闹。
夫妇两回到院子,一开门,就看到稍间的桌上、案上、塌上、床上,全是老祖宗的牌位!
蓝家老祖宗的牌位!
蓝氏和丫头们的尖叫几乎响彻侯府。
姜元靖那副温厚和善的面具也控制不住出现了裂痕。
动静实在大。
还在前厅的荣氏和二夫人少不得要去关心一下。
进门看了那一屋子的牌位,表情实在是难以掌控的扭曲了起来。
荣氏:“……”这是把人得罪到了什么程度,请了老祖宗来盯人?
二夫人:“……”怎么就、那么刺激呢!
无音坐在屋顶望月:“……”这徒弟当的,练武不好好练,光指使她做这做那了。
一旁的云海:“我姐姐教训人的法子真棒!”
无音暼了他一眼,抬手掠了掠垂道肩膀的墨蓝色银线缠丝发带,那是繁漪给她编的:“……”怕不是傻的!
睡醒了起来,她仿佛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高高兴兴的样子。
他仿佛也没在怕妻子会不会离开自己,然而心底是虚的不行。
明明晓得他那回是故意忘了东西在书房,就是想让妻子看看自己对他的眷恋,可偏有“奸细”把他对遥遥的相似挖了坑,让他一脚踩进了臭沟渠!
指不定这段时间妻子怎么腹诽他做戏做的完美呢!
好好的相思变了味儿,遥遥会高兴才怪!
能进他书房的做不过那几个,容生和长春是万万不敢的,说胆子大,还有谁比云海那臭小子大么!
仗着妻子疼他,没大没小,对他这个姐夫一点都没得尊敬。
不过南苍也不是没可能。
琰华眼眸微微一眯,为着繁漪坠崖的事,可是几个月没给他好脸色!
侧首看着她稚嫩的面孔慢慢蕴了成熟的妩媚,“强颜欢笑”的在他面前说着笑着,琰华无声长叹。
太热情的疼她,她觉得他在履行义务,可若是不够热情,她又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要休妻纳妾了,抬起的脚步真的是跨的大了不对,跨的小了也不行。
只能稍稍改变了些策略。
第一步:鉴于上回把妻子折腾到小腹炎症,疼爱的频率减低,两日一回。
血气方刚且尝不够滋味姜大人每晚瞪着承尘到半夜:“……”
折磨!
忍!
第二步:从姜柔那里讨来了补身的丸子,再三确认,她的身子调理的不错,若是提前有孕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于是,三更半夜趁着妻子睡得熟,换走了她的逼子丸。
可叹从前妻子贪恋他的美色,如今妻子佛了,他却要靠孩子来稳固地位。
第三步,姜柔说满心缱绻是遮掩不住的,于是,克己姜大人不再守着平鹤书院老夫子“君子当恪守分寸”的教导,开始不着痕迹撩拨妻子。
捧着本书在屋子里转着看,然后三五不时“不小心”绊到地毯,扑一扑妻子饱满的怀抱。
姜大人无辜又含情脉脉:“……”老婆身上真香!
烹着茶“不小心”把手烫了,“嘶嘶”两声吸引妻子来担忧上药。
姜大人深情款款:“……”老婆的小手手真软真漂亮。
拨个发带,指腹也能擦过妻子软软的唇。
姜大人急色鬼上身:“……”老婆的唇真软,恩,忍不住了,来,我尝尝。
总之就是小动作不断。
繁漪那朵黑心莲看着丈夫有点变弱智的行为,就……
金秋时节,百姓们忙着地里收获,商家们忙着盘点库存,三司忙着复核斩监候的案子。
世家忙着观望太子爷是否能屹立不倒。
心思就怪十八弯的朝臣们忙着把蓄养的或美艳、或楚楚、或妖娆的家妓送这儿送那儿。
百官忙着把族里的美貌姑娘送去给皇帝充实后宫。
皇帝忙着按照“刚需与掣肘”的平衡制度,挨个将新进宫的六位美人宠爱过去,也是十分忙碌。
而美人们也很忙,忙着站队某高位的“姐姐”,一边忙着帮“姐姐们”争宠,一边又要忙着给“姐姐们”埋坑,以便将来自己有机会成功取而代之,站上无人之巅,荣耀家族!
百姓们闲暇之余的逶迤乐趣也便是坐在茶馆听听,谁家的大娘子与小妾打擂台了,谁家的公子与谁家的姑娘于桂花飘香晴光似金的时节里看对了眼,宫里的新娘娘和旧娘娘谁先怀上了孩子,谁更得宠。
冯家鉴于繁漪的恐吓,回家就急急忙忙将三个女儿都许了出去。
不过小户人家的婚事也没什么人在意。
国丧期里姜、苏、上官三家沸反盈天的流言在岁月长河里不过投进了一粒小石子,激起的浪花早被掩埋。
楚家到底是皇商,在市井间的人脉不可小觑,在车龙混杂的街市间,每日都有人不着痕迹的点出重点,到最后人们只记得最后的结果是姜家嫡长夫妇是被人算计的、上官家的小娘子肯退婚是攀上了高枝儿,以及沁雯与苏九卿的婚后生活是鸡飞狗跳的!
然后便有“据平意伯府伺候的丫头说”:新婚当晚苏九卿连洞房都没进去,红盖头还是新娘自己掀开的。
又据说:那得宠妾室在姜氏这位正头太太面前下巴扬的比碧空还高,然而苏九卿还觉得妾室的鼻孔都是美的。
妾室:“……”我独宠,我骄傲,谁敢给我脸子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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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0章 沁雯的婚后生活1
在之后的数日里,人们便见苏九卿跟没娶妻时一样,照样宿柳眠花与狐朋狗友们混迹各大风月场所,好不得意自在,完全没把侯府的脸面放在眼里。
然而并没有夫妻大打出手的精彩场面发生,看热闹的人不免大失所望。
而各家赌庄、茶肆、客栈看出了商机,纷纷摆出了赌局。
“来来来,就赌苏少夫人还能撑几天回娘家哭诉!买一赔十!”
乔装打扮混在人群里的云海两定一百两的金子拍上桌:“我赌一个月!”
庄家睇了眼那明晃晃金灿灿的元宝,挑杆一搂,划进了赌局,兴奋道:“买一赔十,兄弟一看就是有魄力的人!”
乌泱泱的人群纷纷挥手一个“切”!“等着输的回家被婆娘把裤子吧!”
“三天!”
“五天!”
“我赌明天!”
“……”
各庄家皆是眉开眼笑,金秋开赌局就是好,百姓口袋里的银子饱满,他们赚的也盆满钵满!
“买定离手!”
云海嘴里衔了跟狗尾巴草,拿了庄家发下的牌子,站在街上叉腰大笑,一百里金子的十倍,一千两黄金啊一千两黄金!
到底是阿姐钱多啊!
可以在关键时候贿赂更多黑市兄弟来帮姐姐的忙,可以给照顾过他的老乞丐买座宅子安享晚年,还可以买更多材料改良易容面具啦!
人生啊,有了银子,真是光明一片啊!
回了家,兴奋的同繁漪说了,叫她一定通知沁雯熬满了一个月再回来。
繁漪拿他的死缠烂打撒娇卖乖没办法,只能让人把消息带过去。
收到字条的沁雯:“……”不厚道,我要分一份才行!
于是,等沁雯在婆家熬满一个月才进了侯府大门,那庄家傻眼了!
叫齐了赌庄的打手,抄起了家伙,摆起了架势,是坚决不肯兑换赌金的,并且一定要打断下筹码的臭小子一条腿,“也不打听打听老子的名号,也敢来赚老子的钱,不要命了!”
看着云海还带着钱庄的人一同来,庄家的火蹭蹭直接窜上了头顶,嚣张!实在是嚣张!
然而看到跟着“臭小子”进门的几位穿着飞鱼服的活阎王,赌庄老板立马换上一张和蔼可亲的笑面孔,双手奉上黄金一千两:“您笑纳,大爷您笑纳!”
云海好不得意,哎呀呀,有个了不得的姐姐就是牛逼啊!
待活阎王们离开,庄家才敢痛哭流涕:“老子一半的身家啊!就这么没了!没了!”
打手们围上去,“老板,要不要找个机会做掉他!”
庄家正憋着火没地儿撒呢,一脚踹上去:“蠢货!生怕那群活阎王不来找我麻烦吗!能和活阎王混到一起去的,能是什么简单角色么!”脸一垮,“老子的银子!老子的金子!”
莲步姗姗踩在浅褐色削金地毯上,是极轻盈而清俏的。
繁漪自经文中抬首,便见沁雯在门口揭了面纱,看着她微微侧首的盈盈而笑。
洁白的耳上垂下的金坠子轻轻晃动同鬓边簪着的碧玺嵌珠的宫花,有点点流光熠熠,风牵起她茜色衣裙,仿佛夏日夕阳西沉时的流云,泛起明霞般的涟漪。
她嘴角美满的柔和笑意仿佛一朵待放的玫瑰,眼底有漫天银河倾倒的繁星闪烁。
晴云看着,默默感慨,这样的笑意仿佛从不曾出现在主子的眼底。
沁雯正要说话,冬芮捧着一锭金灿灿的“红利”就迎面奉了上来:“这是给姑奶奶的分红。”
那臭小子还挺大方的,行云馆上上下下人人有红包。
沁雯颠在手里,忽然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在繁漪对面坐下,笑道:“嫂嫂身边的人还真是调皮。”
繁漪轻笑道:“不赚白不赚,拿了给丫头们买点果子吃多好。”
沁雯点头,把金子递给身后的丫头靖拾:“喏,大嫂赏你们吃果子的。”
主子现在是对这位大奶奶满心满眼的佩服崇敬,靖拾身为贴身丫鬟自然也对繁漪多有好感,接了金子在手里笑眯眯的福身谢恩:“谢大奶奶赏奴婢们!”
晴云上了茶水来,收走了案上的书册笔墨。
繁漪的笑静静的,恍若三月春风拂面,打趣道:“这可是你们主子受委屈得来的,还是谢你家主子吧!”
慢慢呷了口茶,见她面孔上敷了淡淡的脂粉,显得有些苍白,这是“委屈新妇”该有的样子。
“见过三婶和元庆了?”
沁雯的眼角红着,带了笑意,仿佛初秋的风也染上了娇艳欲滴之色:“见过了,母亲怕我受委屈,担心的不得了。”
“当母亲的自然事事操心。”繁漪问她:“苏家的人对你客气么?”
沁雯点头,慢慢道:“如今不计谁瞧着都是相公负我,家里对我都很好,几位小姑子晓得我委屈,时时来陪我说话。都很好。”
繁漪微微觑了她一眼,揶揄道:“两人在外人面前见了还得装着,是不是很辛苦?”
沁雯目光被点燃,似暗夜里冉冉升起的明光,灼灼而明亮:“那么久都熬过来了,没什么忍不下去的。”嗅了嗅茶香清新,好笑道:“如今外头把我可怜的,今日回来,人家只当我回来哭诉的,一路上还有人跟到了府门口。想是来瞧瞧待会子我是不是被娘家人劝出门的。”
繁漪眉梢一挑,泰然道:“这样才有趣。你如今处境越难,往后地位才能更稳。”
沁雯看着她的神色恍若一潭深水幽幽,有凝神静气的魔力。
从前只觉得她这样沉稳的人只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却不想今时今日,只有看着这张淡然而温和的面孔,心下才能真正得到支撑,走完这一段注定不平却终究平坦的路。
“相公这样也不能一直装下去,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细碎的光影落进来,将窗台上茉莉投下的影子拉的老长,风一吹,幽晃如梦。繁漪的眸光似又一瞬幽远,旋即一笑,稳稳道:“不要太快,也不要太慢,半年为期,慢慢开始改变。少不得你要做个厉害妻子,鸡毛掸子好好派派用场。”
听她这样说,沁雯下心便有了底,轻快的点头道:“这有什么。如今公婆恨的要命,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外室送走了又接回来,一出出闹的我都觉得好笑。做个厉害妻子,若是能让夫君回头是岸,指不定两位老人家要怎么谢我呢!”
微微一默,伸手握住繁漪的手,“谢谢嫂嫂为我这样打算。”
繁漪温和而笑:“咱们互为依靠,有什么可谢的。”
沁雯缓缓摇头,感慨道:“我知道嫂嫂的意思,可不一样的。若只是为了拉拢,嫂嫂不必为我考虑的那样多。而如今,在苏家无论我做的好与不好,他们总要顾及我一些,容忍我一些。不会因为没有父亲和为官的兄长而低人一等。”
繁漪拍了拍她的手:“你是姜家的姑娘,自可挺直了背脊,万事有我们在,不必怕。”
“我知道,谢谢哥哥嫂嫂。”沁雯目中有激动而深幽的泪,“不瞒嫂嫂,那时候我一直做梦,梦见我与九卿被人算计,我做了妾,落在上官氏手里,百般折磨算计,最后怀着身孕活活被烧死。”
繁漪心下慨然,那是她原本的结局:“只是梦,梦是反的,如今不是都走向顺畅了么?”
沁雯的思绪似乎有一瞬跌入了那场绝望的梦境,许久才回过神来:“那日在法音寺,若无嫂嫂在,我恐怕真要走上那条路了。嫂嫂是心底最最温柔的人,和旁人是不一样的。我知道。往后自当亲如一家,不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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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1章 沁雯的婚后生活2
繁漪一笑,宠爱的揉了揉她的发顶:“你们,好好过日子。其他的不必操心,外头自有你哥哥们把关着,安心就是。”
新嫁娘不再多言赘述自己的感激,只含笑看着她,有数不尽的信任,亦有说不尽的对未来的暖融期期,那笑意,好似潺潺春水冲破早春的薄冰,慢慢蜿蜒在青山绿叶间,欢欣而清澈。
然后,没过几日便听外头传来消息:姜沁雯上了花楼,陪着苏九卿一道喝花酒!
狐朋狗友:“……”这操作,没见过!
姜家众小辈:“……”不是说好了拎鸡毛掸子去的么?
苏家人全都傻了眼:“……”这是闹哪样?
看热闹的百姓兴奋的不行:好戏啊好戏,就要开场了!来来来,瓜子,准备起来!有没有要下注的?就赌最后这对小夫妻谁认输!
那赔的老娘都不认识的庄家跳脚:“别跟我替下注,谁提我跟谁急!”
然后,苏九卿被自己老婆给喝趴下了。
再然后,姜沁雯淡笑着同狐朋狗友们告辞:“各位郎君慢用,妾身先带世子回去了。”
再再然后,苏九卿被苏家的护卫给扛回去了。
装醉的苏九卿倒挂在护卫的肩上,默默想着:原来媳妇大人这么能喝!啊,待会儿回去要怎么和媳妇吵架,才能把“鸡飞狗跳”诠释的淋漓尽致呢?
最后,苏家人看着苏九卿在屋子里单方面跳脚。
妾室煽风点火。
而做媳妇的慢条斯理拿着鸡毛掸子掸着临窗长案上不存在的灰尘,回头一碗好东西赏了妾室,没死没哑,就是一开口声音像男子。
苏家上下,包括苏九卿,当时就都惊呆了!
妾室捂着嘴,恨的牙根痒痒:“……”给我等着,绝不放过你!
那女子是苏家的家生子,自小伺候苏九卿,是被上官氏发卖出去后又被气怒至极苏九卿买回来,原是为了和家里打擂台,也是为了给沁雯做遮掩。
可显然,那妾室以为自己于苏九卿而言是不同的。
何况这半年里苏九卿的床上都是她在伺候,独宠啊,怎么肯善罢甘休把苏九卿让出去给主母。
于是,人前楚楚,人后恶毒,手段层出不穷。
然而,一个是带坏儿子的贱妾,一个是正在把儿子往正途带的明媒正娶的儿媳,苏家人自然个个都护着沁雯了。
每回都是妾室告状告到苏九卿面前,府里上上下下有志一同表示:今天发生了什么吗,没有啊,风平浪静的。姨娘在屋子待得好好的,少夫人又出了门,能有什么冲突?
妾室凄凄哀哀:“你们胡说!你们撒谎!就是她要杀我!还要给我喝毒药!”
可惜,没人搭理。
苏九卿当着爹娘的面为妾室出了两回头,没有人响应,一个个都在看他唱独角戏,自然是“顺其自然”的慢慢懒得搭理妾室的哭诉了。
妾室是不可能就此罢休的,苏九卿短时间里也不能打发了她,于是,这样的鸡飞狗跳还有得隔三差五的上演。
原本苏九卿是打算留着这个自小伺候自己的妾室,毕竟也是有情分的。
他们的计划不能对人透露,可太久的独宠会让人滋生无数的野心,往后难说还会动什么歪心思,日子恐怕真的要没完没了的鸡飞狗跳下去了。
看多了妾室闹腾,心底那点子情分也到头了,根本不要沁雯说什么,他自己便已经想着怎么处置掉妾室了。
暑气,在一场秋雨之后,与湖面的荷花一道渐次褪却。
凉风如玉,习习游曳在廊下,缓缓自半开的窗台拂进,扬起堆雪轻纱,掠起青丝微扬,有难言的惬意。
琰华习惯早起,哪怕休沐的日子亦是寅时便起,练剑、看书,等着妻子起身,然后一同用早点,一同去长辈处请安。
出了汗,琰华去净房沐浴更衣,出来便见妻子坐在梳妆台前半眯着眸子假寐,由着晴云伺候梳妆,狭长的眸光缝隙里有薄薄的光影。
晴云的手十分利落,一会子就将发髻挽好。
如今妻子梳夫人发髻,脖颈里空荡荡的,昨夜他留下的红痕在淡青色的小交领间若隐若现,淡漠的唇线抿了抹温柔的弧度。
烙印!
虽然这样出门,妻子或许会不好意思,他也有点尴尬,好像“战果”被人毫无遮拦的窥探去,但是这样她应该就晓得,他是不怕被人看到他们之间的“恩爱”了吧?
哪晓得下一瞬就看着妻子那脂粉往红痕上头厚厚敷了一层,然后,什么暧昧也流转不起来了。
什么烙印?
他仿佛看到一只烧的通红的烙铁在逼近他,啪啪打脸!
繁漪睹见丈夫站在她身后,看着铜镜里的她,额、或者说是在看那红痕,还很得意的样子,就差点笑出来。
拿了脂粉赶紧厚厚敷上一层,然后回以绵绵一笑,仿佛在说:看,我很识趣的。
晴云看看主子,再看看爷,眼角抽了抽:“……”姑娘真是玩上瘾了。
琰华无奈的睇了眼晴云。
然而晴云似乎有些嫌弃他,温温吞吞收拾了洗漱的东西……走了。
看着妻子拿了妆台上的一直青玉小瓶,从里头倒了粒丸子放进嘴里嚼着。
应该是很苦,她的眉心微微皱着,却还是慢慢嚼着。
是他拿来换走逼子丸的补身药丸。
虽大夫说要避孕半年,但姜柔隔三差五来给她诊脉改补身驱毒的方子,早说没什么问题了。
可他也不敢在这时候说要改变主意了,指不定这小东西心里又要想歪到哪里去,所以也只能是偷偷换走了药。
待她怀上了,有了他们的骨血牵连着,哪怕为了孩子往后的地位,她也会争一争的罢?
是吧?
琰华心底虚的很,一点都没办法确定她会怎么做。
直到此刻他才没明白,不确定的心,真的很黯然啊!
给她倒水的动作一顿,回头睇了眼那瓶子,说不上来的怪,总觉得妻子的神色有些不对经,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就更黯然了,论老婆心思太深看不破怎么办?
答案是,只有凉拌!
将温水递到她手里,顺势在她身旁坐下:“喝了漱漱口。”转而又同她说起宫里的事。
他想着妻子寻常也不出门,外头的事情也听腻了,或许会喜欢听听宫里的八卦。
“这几日宫里也热闹着,便是先帝驾崩时有孕的那位宛娘娘,前几日忽然早产,却不知怎么的,生下了个四只手的死胎。”
繁漪原本还觉得有些心不在焉,乍一听,鸡皮疙瘩全都浮了起来,大大的眼睛瞪的更是老大:“四只手?”
看她挺感兴趣,琰华暗暗高兴自己这个话头起的真好,清冷的眉目里便含了几分说不出的快活。
点头道:“听闻那孩子甚是骇人。钦天监说宛妃不详,才会生下妖孽。陛下本不欲赐死,后来后宫又接连有两位宫嫔小产。未免国祚受影响,对外宣称产后失调而死。其实是一根白绫勒死了。”
虽说皇帝只需守孝二十七日,可到今日也不过过去了三个月,竟有两位妃嫔有孕了。
看来皇帝还真是挺“忙”的。
灼华微微侧首看向他,牵动簪头吐出的银线流苏晃出一脉薄薄的微亮,眉梢微动,轻声道:“太子爷同你说的?”
琰华眉目和软,眼底有赞赏浮漾,点头应了一声。
灼华了然。
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魏阁老和定国公,是先帝爷信得过的人,自然也是皇帝信得过的。
皇帝早前透露出要早立皇储,以免往后皇子纷争闹得朝中不安,意思也很明显,想立嫡长子。
但因为皇后出身小族,娘家的助力并不大,反倒是德妃出身荥阳郑氏,朝中多有娘家高官,是以在郑家人于朝臣间积极斡旋、收拢之后,朝臣们多推出身大族的郑德妃所生的三皇子。
好在魏首辅与次辅定国公在文臣武将间有一定分量,极力推立嫡长,才有太子爷顺利册立的一日。
而琰华榜上二甲第四的考卷是魏阁老点的,便是他的得意门生。
魏首辅眼界开阔,也老谋深算,会推举年纪轻轻的琰华去给太子讲经史,便是看在他沉稳且出身的门第亦是可靠。
在他看来,慕孤松是先帝提拔的,虽上位时间不久,但因做事沉稳且会揣测先帝心思,多受先帝信重,又与左都御史纪松十分交好,只要将慕孤松拉拢到皇帝阵营,御史台便能稳稳捏在皇帝的手里。
而拉拢他的最好办法,自然是提拔他最心爱女儿的丈夫了!
再者,定国公的妻子是云南王府的郡主,是侯爷的堂姑姑,也是沾亲带故。
琰华便自然而然被帝后、太子划拨在信得过的自己人范畴内了。
而太子年岁不过十六,虽德才兼备,到底是孩子,相比严肃而圆滑的老师傅,自是更容易与琰华这个年纪最轻的侍读先生亲近些了。
能把宫中辛密告诉琰华,看样子他在太子爷身边已经站稳了。
繁漪细细一想:“所以便有宫嫔进言,要铲草除根,是么?”
骨节分明的大掌趁着妻子拧眉细思的档子,不着痕迹的慢慢靠上妻子的后腰,一寸一寸的揽上去。
琰华没出息的发现自己竟然有一种做贼的刺激,心跳在胸腔里扑扑乱跳:“确实。事关皇嗣国运,皇后悲悯却也不能多言,加之那两位小产宫嫔多次哭诉,最后只能赐死了。”
繁漪沉思了须臾,盘剥这桩事件里的细节,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倚在丈夫臂弯里了。
想着自己还在“因诗悲伤”呢,不该那么顺其自然的就窝进去,可倚了上去,想要离开真是难,他的体温仿佛生出了根系,紧紧将她的**攀附,难以剥离。
于是索性就心安理得的享受他的体温,反正是亲丈夫:“我记得宛妃还有个五皇子。”
世上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妖孽,恐怕宛妃和那可怜孩子早就被人给算计了。
琰华吟吟望着妻子,果然聪明的人随便一个八卦就能听出许多重点来:“五殿下如今暂时寄养在皇后膝下,不过,看样子很快就会成为背后之人手里的棋子了。”
后宫里谁的皇子多,自然能得到皇帝更多的关注。
而皇帝现年三十有三,后宫妃嫔不算多,却也不少,至今只有四子二女。
皇后和贵妃亲近,太子和三皇子便是她们最大的依仗,郑德妃有四皇子与不俗的家世。而宛妃出身普通却滑不溜秋,谁也不靠。
这样的人,总有自己的小心思,或许是想等着皇后和德妃两败俱伤时好捡个现成。
而后位的吸引力实在太强,隐藏其后想捡现成的人必定不在少。
那么,想上位,想争权,手里没有儿子可怎么行!
她一笑,清妍悠悠:“想要得到五皇子抚养权的,一定是潜邸服侍多年的宫嫔。因为够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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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2章 因为懒
琰华不懂宫中争斗,但她这样一说,瞬间便也明白过来,赞同道:“因为很清楚的晓得自己或许已经生不出来了,而她又有足够的家世与宠爱,便去抢别人的孩子。”
深秋的阳光金灿灿的,透过窗棂打进来,暖融的照在繁漪半边面孔,温婉的容色平添了几分慵懒:“或许,这个人的面孔与世无争,还是皇后娘娘信任的。”
琰华深邃的黑眸都漾着绵柔恋慕:“已知郑德妃与皇后不对付,终有一日有一方会落败,而另一方,少不得元气大伤。隐在身后的人自然会捉住争斗下的所有把柄。到时候,这个人便可渔翁得利,不费吹灰之力铲除所有敌人。”
男人的谋算见与朝堂宏图,女人的威势见于细微深远,其实真要对上,还真是难说谁会胜。
皇帝的宝座坐上去不难,坐稳了才是真的难!
繁漪只细思着事情,并没有察觉丈夫的绵绵情意都快溢出来了,只觉阳光晴暖,便懒洋洋眯了眯眼:“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皇后和贵妃大抵还没想到身边会有这样一个人了。位高,且有家世与皇子在手,上位是迟早的事。”微顿,“如今宫里无子且与皇后或者贵妃交好的高位份宫嫔,应该不多吧?”
琰华垂眸看着妻子的面孔在光线下仿佛六月蜜桃一般,有细细可爱的细绒,底下的鲜嫩多汁几乎包裹不住,喉结微微滚动,轻轻收了收臂弯,与她贴的更近些,“我明日会同太子说。”
繁漪却摇头:“宫中势力盘根错节,与前朝也难扯清,我不过胡乱一猜而已,若是弄错了,你在太子面前也而不好交代。”
瞧,老婆大人无时无刻不在给自己打算。
琰华含笑垂首,嗅了嗅她身上淡雅的香味,薄唇轻轻擦过她小巧莹玉的耳垂:“后宫和前朝相互牵扯瓜葛,皇后身在无人之巅,本就不该对人有太多的信任之心。这是自保,也是对太子的保护。如此提醒几分,若是能让皇后多一份心眼儿防备着,总不是什么错。”
“何况,有时候旁观者的心思才是最清晰的。”大掌顺势揽上她的肩头,轻轻揉捏了一下,“放心,我会斟酌了去说,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细痒的温热自耳垂擦过,繁漪轻轻一颤,然后发现肩头被他扣住了,明明夜里再亲热也不是没有,这样若即若离的轻触却总是叫她心头爬了蚂蚁似的痒痒的。
他的手慢慢轻移,扣住她的脖颈微微一捏,繁漪彻底缴械投降,僵硬的身子一软,便又倚在了他的臂弯里,却又忍不住拧眉,这人到底又在搞什么?
撸猫呢?
微微乜了他一眼。
指腹的薄茧轻轻磨砂在颈间,繁漪觉得自己的脑子转起来有点迟钝,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前一句在说什么。
想了想,便道:“也好。既如此,要抓把柄得趁早。回头你见着舅舅,同他知会一声,有楚家的眼线盯着,要办事也顺当些。跟云海也说一声,让人在荥阳盯着。”
琰华得意的感受着妻子蹭在掌心的柔软温度,疑惑了一下:“云海?”
繁漪掀了掀微眯的眼皮:“他是孤儿,捡到他养大的是丐帮隐退的前任帮主,这会子正住在他新买的宅子里养老。教他易容的师傅,是鸿雁楼圣手神偷的师弟。他又是黑市里混迹大的,也有足够的人脉也用。”
琰华不得不惊讶再惊讶:“……”
她这是往他身边送了什么隐藏的大佬啊!
他哪里是娶了个老婆,分明是娶了个福星啊!
“那他的功夫怎么这么差?”
繁漪也是挺佩服云海,在那么多高手身边长大,功夫烂到逃命都不够:“因为懒。”
这个理由琰华也是服气的。
不敢见外说什么感谢,琰华侧首去吻了吻她的眉眼:“所以这些人都在盯着袁家和秦家?”
繁漪点头,她和袁家秦家不对付大家心知肚明,楚家的人要动,太明显,自然是让隐藏着的人去盯了。
那些人哪里会知道自己当初下死手要杀的孩子背后,竟会有这么多人撑腰呢?
稍有一默,问道:“流产的都是新进宫的妃嫔?”
琰华对自己老婆的聪明程度没什么惊讶的:“一个是新进宫的,还有一个是陛下登基前刚入潜邸的。”
“这就对了。”繁漪眉宇间沉稳安闲:“或许人家本就不想要这孩子,不过是做出依附的模样,借刀杀人,除掉有孩子的宛妃而已。”
琰华惊诧了一下:“不想要?”
但微微一思量便也明白了。
会被族里送进宫的,绝不会只是空有美貌的蠢笨之流。
没有站稳脚跟之前自不会轻易有孕招人嫉恨。
如今怀上,即便自己不肯落胎,后面孕期那么长,也难保会被谁算计成宛妃的下场。
新人进宫,无根无基,总要依附了位高者,不管是自愿还是被算计,总要配合了这出“妖孽大戏”,先把有子嗣的竞争者除掉。
琰华眉目微敛,清冷间更多了几分深沉之意:“所以,或许连有孕都是假的。”
繁漪点头,觉得很有可能,即便宫里的女人就是为了绵延皇嗣的,但不想怀,总有办法怀不上的,“这些咱们局外人都能分析出来,皇后娘娘自然也能清楚里面的门道。”
琰华拧眉:“事关皇嗣国运,皇后即便知道,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能多言只言片语。被人盯紧了,怕是在陛下面前也落不下什么好。”
繁漪微微一叹:“这个确实……”脑海里闪过一抹灵光,太快,她微微直起身子,闭目去追。
琰华见过她这样的神色,定然有什么关窍待她盘剥,看了眼空荡荡的臂弯,不着痕迹慢慢追上妻子的腰肢,静待她回神来。
清晨的朝阳带了几许云霞的光泽,似夏日热烈绯红的凤凰花瓣千丝万缕的洒在空气里,将整个屋子都添了几分温柔缱绻之意。
繁漪细思微凛的神色在光线里有难掩的沉静与微澹,又在蓦然间绽然一笑,若春雪悠浮的寒气被晴光掠走,静声道:“后宫的女人,都是为天家绵延子嗣的,怎么能保证自己不想生就怀不上?”
琰华深邃的眸光一掠,似一道强光直直照进海底深处:“入宫的东西内务府否要检查,要携带进去什么并不容易,那么只能是太医院的人参与其中!”
早起就费脑子,昨夜又辛苦配合丈夫的需求,繁漪觉得有些累,便顺势又倚回丈夫的臂弯里:“宛妃的胎是谁照顾的?若说胎儿羸弱便罢,死胎且是残疾,难道这么久以来,太医都没有察觉她的胎有问题么?”
见妻子那么自然的靠上来,琰华修眉激动的扬了起来,但语调还是那么的矜持而平静:“听太子提过,好像是院判冯征。看来,是该他消失了。”
繁漪长吁了一声:“冯征、姜元靖、袁家、秦家、后妃、远在封地的藩王……这样的联系,不简单啊!”
琰华也觉得心惊,“看来藩王的动作远比咱们想的要深沉,袁家和秦家的浮起看来不过冰山一角。”
“那几位当年在京中斗了十余年才败阵,背后的暗装此刻怕已经都上位大员了。这盘棋,很大啊!”繁漪默了默:“上头自有辅政大臣先计较着,咱们急也没用。走一步看一步,你在太子身边行走,往后会知道的更多,总能猜出几分来的。”
琰华微微颔首,眼角的笑意十分舒展。
咱们。
喜欢她这样把他和她囊括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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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3章 阮妈妈(一)
看着光线慢慢偏移,算着时辰也该去太夫人处晨定了,繁漪正要起身,侧脸便见丈夫目光别有深意的看着自己:“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琰华一本正经,脱口而出:“好看。”
“……”
看她一脸无语,琰华有点无辜:“聪明。”
“……”
琰华拧眉,他的话又有歧义了?立马补救:“忍不住想看。”
“……”
她丈夫是被人换了吗?还是开窍了?
繁漪微眯了眸子瞧他,还是他哪里心虚了?
琰华不晓得妻子心里跑偏的有多远,只觉得那一眯眼的风情真是要了他的命!
两人正各怀小心思,在外头浪的云海递了个条子进来。
繁漪接了晴云手里的字条一看,微微一笑。
琰华好奇:“笑什么?”
繁漪将字条递给他:“姜沁月怀孕了。”
琰华颇是佩服那位密宗婆婆的本事,太医开的方子吃了三五年怀不上,密宗婆婆的方子吃了三个月的汤药就怀上了!
“这是好事。”琰华接过一看,修眉微微一挑:“姜元靖和姜沁月之间可不存在真正的协作。他的棋子怎么会让姜沁月知道。【月皎】”
繁漪笑吟吟低头看着袖口若隐若现的葡萄缠枝暗纹,轻轻晃动,漫漫耀起刺目的短芒。
葡萄藤算不得柔软,却因为有支架在侧,它曲折了自己去攀援依附,最后有果实累累的结局,而她呢,从来不屑依附于谁,也没人可以依附,到最后,不肯弯曲的枝干上又是什么结局呢?
静静听了几声刻漏里的水滴声,繁漪轻轻一笑道:“你这大妹妹还是有点本事的,竟能在太夫人身边插眼线。只索性被困在大长公主的眼皮底下难以动弹,不然这么些日子怕是早应付不过来了。”【碧云】
琰华心下感慨,光是应付姜元靖和文家的算计已经紧绷了神经,若真再掺合进姜沁月,结果如何真是难说了,毕竟精力是有限的,防备又是那么费神费心。
“她最想要的子嗣,你给她了,往后她是不会插手家里的事了。”
没完没了的算计,着实叫人心烦,繁漪轻叹:“希望她是个聪明人,别得陇望蜀才好。不指望她会帮忙,但起码不会在伸进手来。”
琰华抬手抚了抚她的青丝,笃定道:“不会。继母手里的孩子没有几个会得到好结局,她会想要好好活着。”修长的指点了点上头的名字,“倒是没想到这个人竟是姜沁月的人。”
繁漪神色间无甚波澜,淡淡挑了挑眉,起身去吃早点。
琰华瞧了便晓得,她早就知道。
待两人用完早点出了院子,晴云和冬芮过来收拾碗筷。
盛烟这段时间在阮妈妈的调教下也学的精怪起来,知道她们在主子面前更为得宠,时不时便上来搭把手,说说话,增进一下感情。
说不定哪一日爷有那方面需求的时候,不指望她们能主动帮她提一嘴儿,起码能不拉后腿了不是!
掐指一算,主子和爷成亲都七个月了,主子的手就是攥的再紧,指缝里也该漏一些下来了,起码也要顾及外头的言论么,善妒的女人可不会招男人喜欢!
冬芮将碗盏收回乌木托盘上,手指不着痕迹擦过晴云的手背,小声道:“你有没有觉得爷最近有些奇怪?”
晴云回头看了眼,只看了夫妇二人的衣摆自月门处逶迤了一道雅致温和的影子,然后消失:“哪里奇怪?”
冬芮四下看了看,似乎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凑近晴云耳边道:“从前一个月多频繁啊,过了国丧期之后你没发现么,就、就少了很多。”
晴云面色一红,不着痕迹撇了眼偷听的盛烟,十分配合的惊呼了一声:“还真是!可瞧着爷同咱们姑娘还是很亲近的样子啊!那日雯姑奶奶大婚,不还、不还在庭院里那什么!”
冬芮皱了皱鼻:“所以我才说奇怪呢!从前你何时见过爷出了屋子还同奶奶这么亲近的?”眼儿一眯,咬声道,“男人只有心虚的时候才会反常!”
晴云将手中擦拭桌子的帕子递给身后的小丫头,拧眉问:“什么意思?”
冬芮拿了一旁的秋华硕果的桌旗来铺上:“谁知道,男人的心思跟海似的深,谁晓得他们在想什么。瞧着吧,反常了总会有下文的。”
盛烟细细听了一耳朵的窃窃私语,眼珠儿一转,嘴角的纹路里有了几分窃喜,把小丫头送来的茶水摆上桌,等着二人出了门,一转身便去寻了阮妈妈拿主意。
二人站在耳房的窗口缝隙前,淡漠的看着她面上难掩兴奋的朝着倒座房过去。
冬芮微微一嗤:“就她这个样子能经得住考验就见鬼了。”
晴云捋了捋衣袖上的折痕,淡淡道:“经不住,正好早点除掉。”
碧云、月皎,新婚便借了太夫人的手送了把钝刀子过来,还不够明显么!
冬芮瞥了瞥嘴:“真不懂老夫人在想什么,送个漏洞过来叫那些人钻么!”
晴云垂了垂眸,伸手掩上了窗棂,淡金的光线自她面色消失,取而代之的一抹深沉:“有些时候关爱的不是点儿上,就是一把刀子坠在眼前。”
深秋的风吹开了菊花盛开,红的、黄的、白的,落了满地清幽芬芳,尤带着昨夜深夜落下的雨水,在细长花瓣微动间闪动了一抹又一抹剔透的晶莹。
盛烟进了倒座,见春苗从屋子出来,顺手又将门关上了,迎面过去客气笑问道:“好妹妹,可见着阮妈妈了么?”
春苗睇着衣袖上萱草纹的眼神儿微微一闪,抬头时便是一副笑盈盈的单纯面孔道:“就在屋子里啊,和容妈妈说着话呢!”
盛烟奇怪的看了紧闭的门扉一眼:“大白天的说什么还得关着门?”
春苗摇头道:“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商量吧!我还要去厨房弄些茶水来。盛烟姐姐陪我一道去吧!”
盛烟点头,正要转身走,便听到屋子里一声愠怒的低叱,听不真切,但那口气分明是容妈妈,隐约间的字眼儿是什么“脸面”、“地位”的。
春苗面色微微一变,有些紧张地拉了盛烟往另一头走:“姐姐还是待会儿再来吧,别打扰了妈妈们们说话。”
睇了眼春苗,盛烟抬手抚了抚发鬓,指尖挑动簪子上坠下的嫩色翡翠沥沥晃动,轻叹道:“阮妈妈好歹也是伺候了姑娘十多年的老人了,容妈妈说话怎么还是那么不客气。”
春苗嘴角的弧度弯成了倒月的形状,手指在乌色的托盘上划拉了两下,温热的体温留下两个雾白的印子:“容妈妈是行云馆的大管事,又是慕家大管家的婆姨,自然不一样的。”
樱桃红绣栀子花的衣裙在脚步间翩跹如蝶,盛烟试探道:“什么事能让容妈妈发这么大的火。”
春苗连连摇头:“不知道,容妈妈一来就把我打发出来了。”
盛烟显然是不信的,不过也没再追问,眼珠儿一转,笑吟吟与春苗一同出了倒座,走了几步便说累了,想回去歇一会儿,于是,一个往左去厨房,一个往右回后罩房大丫鬟住的屋子。
而片刻后盛烟却出现在阮妈妈隔壁的屋子里,悄悄听了两人的话。
容妈妈的声音轻而冷:“今儿一早我去外头替姑娘去千锦娘子那里拿衣裳,路过五少奶奶陪嫁的绣庄,倒是看到一桩稀奇事儿。”
阮妈妈可不认为容妈妈是来跟她闲磕牙的:“我是少出去,外头什么新鲜事儿也不晓得。”
容妈妈淡淡瞥了她一眼:“这都要入冬了,也没什么春困秋乏了,里头一绣娘却是慵懒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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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4章 阮妈妈(二)
都是过来人,阮妈妈自然晓得那慵懒是什么情况了,却也知她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个来。
莫名眼皮一跳,拧眉看着她:“怕不是有身子了吧?”
容妈妈目色沉沉的盯了她半晌,才淡声道:“她丈夫就是那绣庄里的掌柜。”
阮妈妈一惊。
她少出府,对外头没有容妈妈那么清楚,可那个管事她却是听闻些事情。
去年落水冻坏了身子,是不能的!
容妈妈抿了抿唇,温和的圆脸上寻不出一丝柔和之意:“可怜那绣娘不过十七八的年岁,正青春,生的也是绝色。你那小子替姑娘打理着的尺头铺子倒是和五少奶奶绣庄在同一条街上,有没有听说些什么?”
阮妈妈脑子里嗡了一声,悲伤窜过一阵刺热:“容妈妈有话不妨自说。”
容妈妈的眼神似雪亮的刀锋,闪着冷厉的光,直直刺过去:“我怀疑了那绣娘有身子,原是想提姑娘捉一捉背后的男人,来日说不定还排的上用场。你猜,方才在北荣胡同里,我见到了谁!”
一条街上都没说过话的人,若不是容妈妈有心盯那绣娘,即便两人出现在同一条街上,也不会有人注意。
特特说给她听,又提了儿子,阮妈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蹭的站了起来,拼命摇头否认:“不可能!我家小子是定了丫头的,来年就要成婚了,阮明他也不是什么风流种,怎么会和那种女人有牵扯!”
容妈妈的声线冷厉:“爷和姑娘在府里什么处境你们不是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不好找,非要招惹人家有妇之夫,还是那一房的人!你们是什么意思!”
阮妈妈听她那样冷冽的语调便知不会是看错了。
当场怔住。
一呼一吸间,心头似斜阳荒草的一下冷到底,张了数回的嘴,才找回了声音:“怎么会这样……”
容妈妈脚步沉沉站在了窗前,被白窗纱遮挡的光线朦胧的落在她月牙白的衣裳上,晕起的薄薄光晕,仿佛被雨水浸湿的毛月亮:“打量着姑娘倒了,你们还能去他们那边儿谋个好差事么?别把你们都灭了口就算客气了!到底有没有动过脑子!姑娘平日里待你们不够好?一个美貌点的女人就叫你们连主子是谁都忘了!”
阮妈妈如何能相信儿子会轻易背叛主子:“不会的!他、他怎么会这么做!”
容妈妈抬手,折断了窗台上冒了新芽的梅枝,吧嗒一声,清脆间有凛然的锋利:“等姑娘站稳了脚跟,我总要走的。瞧着你们一家子都还算稳重,姑娘贴心之事总要交给你的,如今看来,你们一家是不能留在姑娘身边了。”
阮妈妈一窒:“你这是什么意思!”
容妈妈冷笑:“什么意思?留着你那没成算的儿子来给姑娘挖坑跳么?”
阮妈妈一呛,几乎站不住:“我不信!我不信他会为了个女人背叛姑娘!”
容妈妈讲手中的梅枝狠狠掷在她脚边:“不信你自可叫姑娘再去查一查!当我闲的没事,同你拿这个做玩笑么!”
闭了闭眼,长长呼出两口气,“索性还未闹出什么来,看在你照顾姑娘多年的份上,给你留了脸面,正好徐州缺了管事儿,让你自己提了离开。好歹还能留了体面,衣食无忧。若你们不走,来日真叫姑娘查出什么来,你是知道,姑娘对付叛徒从不心慈手软!想想被溺死在莲池里的喜鹊!”
说罢,容妈妈一甩衣袖便离开了。
阮妈妈跌坐下去,光影落在暗红色的交椅上,晕起一团乌碧碧的光,整个人仿佛坠在一团乌云间。
盛烟见容妈妈离开,悄么声儿进了阮妈妈的屋子,关上了门,一转身半跪在了她跟前,“妈妈,不能让她把事情捅到姑娘面前去!”
阮妈妈似乎一惊,忙拿衣袖擦去了眼角的泪,身为体面妈妈,衣裳都有精致的刺绣,那菊花的纹理在她面色刮出一道长长的红痕:“你怎么在这里……”
盛烟美艳的面上有难掩的兴奋之色,她仰面望着阮妈妈,眉梢随着语调飞扬起来:“我知道,妈妈是绝对不会害了姑娘的,只怪对方太狡猾,竟然算计到您儿子头上去。可这怎么好怪您呢!”
阮妈妈摇头,刷白的面上滑过抑制不住的泪:“她那么忠心于姑娘,怎么会不告诉姑娘!你不知道,姑娘看着好性儿,可我见识过,她杀人从不手软的!”
盛烟一扬声,就似廊下风铃摇曳出的声响,异常清脆:“就像您说的,若是姑娘晓得,如何还会给您机会全须全尾的离开?而且您想啊,就算姑娘现在不知道,一旦您提了要离开京城,她还是会起疑心,一向好端端的,也看重您,怎么会忽然想离开了?到时候可就难说了!”
阮妈妈一下子慌了神,泪光在如巨浪在眼底翻涌:“那、那该怎么办?”
盛烟不说话,只是瞪大了眸子定定的看着阮妈妈。
阮妈妈被她看的发毛,瞬间明白过来,连连摆手:“你的意思是……不不不!绝对不行!”
盛烟见她如此反应,反倒是莹莹笑了起来,若是心底不曾有过念头,如何晓得她眼神里的意思呢?
握了她的手,推心置腹道:“我还会害了妈妈么!只要让她闭上了嘴,您就是行云馆里的大管事儿。大不了,回头把那女人结果了,把您小儿子调离了京中就是!”
阮妈妈盯着她,交椅圆滑的转角处反射的光落在眼底,探不轻防备之后的深意:“这么做于你有什么好处?”
修饰精致的眉如雀儿舒展的翅,盛烟在阮妈妈身边坐下,缓缓一笑道:“妈妈问了,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容妈妈防贼似的放防着我,有她在,我哪有出头之日。”
“可妈妈不同,我同妈妈要好,只要您做了大管事儿,有您在姑娘面前提了,自有我的前程。我是独个儿来的,能依靠的就是妈妈,来日我若是替爷生了儿子,自然也不会忘了妈妈的好。”
阮妈妈拨开她的手,站了起来,忽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和那边的人有来往?”
盛烟怔了一下,忙挥手道:“我同他们来往什么!替他们做事可落不着我什么好,回头没得还被灭口呢!”
阮妈妈就那么直直盯着她许久,见她面上不似作假,才松了神色:“我那儿子没出息,为了个女人做错了事,我却不能背叛姑娘!你若有旁的心思,还是趁早歇了吧!”
盛烟拉了阮妈妈坐下,目色中皆是真诚:“我是指着来日生了儿子,安安稳稳做姨奶奶安享富贵的。哪有可能自毁前程去给别人做嫁衣!”
“妈妈,今儿姑娘和爷要去陈家吃百日席的,待会子我去绊住容妈妈,不叫她有机会去姑娘面前乱说。”盛烟美丽的面孔闪有阴冷浮漾,咬了牙道,“今儿十五,她晚上不是要回慕家么!这会子大伙儿都在忙着做活儿,只要封住了春苗的嘴,谁也不会知道她来找过妈妈。”
阮妈妈大惊,却又似乎有些松动,手指不停磨砂着暗青色的衣袖,不过须臾便起了毛边来,窗口透进来的光线一照,似深秋的寒霜浓雾,雾蒙蒙的拢住了人心。
第二日一早,繁漪便收到消息,说容妈妈被发现飘在护城河上。
后脑勺上被破了好大一个洞,显然是被人袭击了的。
繁漪生了大气,使了外头所有人脉去查。
总管的婆姨,慕家自然也是重视的。
报了案,两边一同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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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5章 又一处三角戏
最后查到竟是两个吃醉酒的市井混混见着容妈妈的马车走在即将宵禁的长街上,禁军偏巧不见踪影,便起了劫财的心思。
事后怕容妈妈报案,便随手在街边捡了跟棍子把她和车夫都打晕了,又狠狠甩了马一鞭子,由着受惊的马横冲直撞坠入护城河。
繁漪这两辈子都在受人算计,不论什么事,总是第一时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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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6章 三角戏(二)
但是邵家也说了。
必须八抬大轿抬了邵氏从正门进府。
婚礼得是正妻的规格,宴请的宾客要和娶文家女一样的,对外,他们也是正儿八经的姻亲。
晋家和文家看他们松口不再闹正妻之位,也只能答应了。
人进了门,要怎么拿捏还不是长辈的一句话么!
可邵氏不肯,就得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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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7章 奶猫
繁漪把小猫放进他怀里。
那么喜欢撸猫,给你慢慢撸个够。
省的他那带了薄茧的大手一上来,她就春水潺潺不停歇了。
琰华顶着一张清冷的面孔,呆呆的看着臂弯里不住蹭他的奶猫,好吧,娇懒的模样却是与妻子睡迷糊后的样子有几分相似。
可是爷对猫并不感兴趣,娘子,你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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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9章 太子(一)
伸手让她枕着他的手臂,认真看着她道:“进文华殿侍读是父亲和魏阁老商量过后决定下的,宫里宫外都会替我打点好。如今我在太子身边也只是讲经师傅,不是什么重臣,没人会想着来算计我。不要太担心。”
繁漪摇头道:“上午楚家的管事捎了信儿进来,说起冯家人最近似乎总去一家古玩店。查了一下,那店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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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50章 太子(二)皇帝
太子对老师傅的话中话感到有一丝丝的尴尬,被捏住了鼻子,只能那嘴来呼吸,便点头闷闷了一声:“好,听二位的。”
琰华望了望殿外,睹见台阶下景泰蓝大缸子里栽种的一树修剪精致的桂花,嫩黄的花朵盈盈簇簇开满了枝头,馨香满鼻,不由微微扬了扬唇角。
果然,尝过滋味的男子思想就是那么不约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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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8章 撒娇
若那妃嫔当真有那样的心思,可见其人心思何等深沉了。
可别说后宫之内,便是这般侯府门第间,会演戏的人有何曾少过?
深宫之内,行岔踏错一步就有可能引得满门皆灭,虽听说皇后温和,想必这样的防备之心不会少吧?
可今天丈夫的话也不知会不会叫多心眼儿的人听去。
一旦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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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51章 太子(三)
待皇帝从昭华门出来,正巧遇上了处理完宫务赶去看太子的皇后。
帝后二人相互宽慰了几句,便脚步匆匆的进了文华殿。
刘院首被小太监拽着,几乎是从太医院一路奔进文华殿来的,气息刚喘匀了,正在给太子诊脉。
进了殿,一行人行礼请安:“陛下万安,皇后金安。”
皇帝摆了摆手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第351章 太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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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52章 太子(四)
阳光慢慢偏移。
秋日的光线沾染了收获的金黄,带着碎金的光芒自窗棂投进,照在角落处的刻漏上。
滴答、滴答。
水滴被光线一照,仿佛有了金属的沉重,每一声的滴落,都似碎石投进了寒冰深渊,激起人心底的万丈骇浪,久久无法平静。
秦宵的动作极快,赶着就回来了。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第352章 太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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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53章 太子(五)
当初第一个收买拉拢他的是郑德妃,却也有万美人。
德妃知道万美人管他要那种验不出毒性的毒药,是德妃点头让他给的。为的就是来日事发,能有替死鬼。
他知道,自己这条命今日是要交代出去了。
权臣或许不怕这位不够凌厉的皇帝,有千万个办法让皇帝不能追究。
可他不过是个小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第353章 太子(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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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56章 玄武湖之变(一)
看了眼皇后那温婉和煦的面孔,微微一叹,若是妻子有灼华的手腕便好了。
“你去请平安脉的时候跟皇姐说一声,有空常来宫里陪皇后说说话。”默了默,皇帝又小声道了一句:“好歹看在父亲临终托付的份上。”
刘院首的小胡子又抖了抖:“微臣明白。”
这皇帝当的,怎么就那么委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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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57章 玄武湖之变(二)
她抬手拨开被风吹的飞扬的青丝:“不论什么事,总有过去的一日,好好待自己才是正理。”
芙盈微微垂了垂眼帘,粉嫩的唇瓣被细白贝齿咬出一点苍白:“我知道,可太生气了,情绪便不受控制了。”
繁漪看了她一眼,到底年岁小,经历的也少。
可转念一想,深陷情意的迷局里,谁又能彻底清醒的走出每一步呢?
饶是她死过一次,经历无数算计,还不是无法洒脱面对自己爱而不得婚姻么?
“也罢,如今文家的人也不敢再去逼迫你。”
两人慢慢走在湖边,秋风徐徐吹动湖面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阳光有温暖的温度,照拂在水面上,耀起一浪又一浪,灿灿粼光。
落在女子莹莹的目中,美的仿佛漫天倾倒的星光,却总有黯然游曳其中。
“遥遥。”
繁漪微微一笑,这小姑娘还真是挺会自来熟的,都喊上她的乳名了,“嗯?”
文芙盈个子生的娇小,倚在高挑的繁漪身旁,显得格外小鸟依然:“我不想放弃,可这样的胡搅蛮缠不会轻易结束,我觉得累了。”
繁漪沉吟了须臾,却只漫漫道:“棠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思尔,室是远而。”
因为不够爱,没有坚定下去的决心,所以会觉得辛苦。
也或许不是不够爱,只是和性格有关。
文芙盈能在文家这样精于算计的妖精间安安稳稳活到现在,便是因为懂事适时的放手,适时的不争,适时的寡淡。
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说,芙盈微微怔了一下:“我以为你会劝我不要放弃。”
风慢慢起,枝叶随风而动,随着晨光慢慢偏移,将影子拉的有些长。
繁漪抿了抿唇:“累了就放手,想得到就坚持。很简单的道理,有什么可劝的。”
说罢,自己先一默。
忽觉得“旁观者清”这几个字真是真理。
文芙盈与晋四之事,自己看的那么平淡,轮到她和琰华之事,自己又何曾真的洒脱过呢?
“劝了也未必听得进。”末了,只目色平淡的看了她一眼,“只要你甘心。”
远处的薄云被吹了过来,遮蔽了千丝万缕的天光,落了一层薄薄的阴霾在文芙盈美丽面庞上。
有无尽的茫然和痛苦流转。
她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甘心不甘心的,这世上不甘心的事情太多了。若不能自我排解,事事执拗到底,日子又如何能过得下去。”
她的话,让繁漪感觉落在漫漫扬起的尘埃里,于这茫茫天地间,那么渺小:“确实。”
文芙盈扇了扇微垂的羽睫,慢慢的,睫毛上似出现了薄薄的水气:“我知道哥哥很好,被算计,虽是他不够谨慎,可世上之事太多太难,如何时时刻刻防备得住。要怪,只怪蕖灵她们。若不是有她们算计你在前,引走了小憩处看守的人,邵氏又如何有机会接近哥哥。”
繁漪并不惊讶她对姜文两家之间的微妙,只是淡淡侧首看了她一眼。
她的个子小小的,眉目柔柔的,尽管看着憔悴了些,神色里却有着折不断的坚韧。
长长而浅淡地吁了口气,繁漪感慨道:“你倒是清醒。”
文芙盈用力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水气与眼底的一星挣扎,随风转瞬不见。
“我知道她们在算计你。我也知道她们想要什么。可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呢?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繁漪默然。
她扬起面孔看着繁漪,莹莹一笑:“这世上的情意太不值钱,却又太难得。你放心,我不会替她们害你的。”
繁漪看到她那柔软的笑意里,仿佛有一瞬决然闪过幽深的空谷。
她有些奇怪,细细再瞧去,却又什么都不见了。
“我知道。”
看到她点头,尽管保有一丝怀疑在,文芙盈还是笑的欢喜。
慢慢的,那笑意又沉入水中:“我只是担心,我若就这样放手了,哥哥便不得不娶了邵氏进门。”
繁漪倒是没有想到,她还坚持着的原因竟是这个。
文芙盈杏色的裙摆上是清浅莹白的百合纹,于与繁漪一致的缓慢脚步间,仿佛被细风拂动,轻轻的摇曳着。
鞋头上缀着的明珠轻轻自裙摆下露出,在被薄云遮住的光线下,艰难的透出一丝光亮。
便似二人此刻于“情”一字的茫然,没有目标。
芙盈缓缓道:“本不该议论旁人品行,可遥遥,你也见着了,邵氏那样的女子若是进了晋家,哥哥往后的日子怕是难平静了。邵家一门,都不是好相与的。这两年哥哥待我确实很好。我不意纠缠期间,却也不能让邵氏毁了他。”
繁漪淡淡挑了挑眉梢。
确实。
这种岳家,谁沾上谁倒霉。
尤其晋四那样的性子,并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最怕的就是应付那种胡搅蛮缠的人户了。
她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文芙盈羸弱的面上淡淡的:“釜底抽薪。”
繁漪似乎挺有兴趣的:“所以?”
芙盈忽然住了脚步,挽住繁漪手臂的力道拽住了她前行的脚步:“我收买了她身边的丫头,她今日会定会让人来害我。”
繁漪先是愣了一下,旋即轻轻笑开:“我是来做证人的?”
芙盈眉心微拧,歉然道:“很抱歉,今日可能要连累你了。”
离了五步远跟着的南苍脸一黑:“你若有计划起码要早点通知一声,若她受了伤损,姜琰华非得拆了文家的大门不可!”
繁漪失笑地看了南苍一眼。
生气定是会生气的,总算她还是他的妻子、表妹、盟友,可说去拆文家的大门?
别开玩笑了,姜琰华才不是这种情绪外放的人。
他哪来那么多愤怒。
芙盈看了南苍一眼,平静的眸子深处隐隐有意味深长的湍急。
待目光落在繁漪面上时,便只剩了抱歉,却又似乎吃准了她不会介意:“你出来,琰大公子自然会让南苍跟着你。我知道,他的功夫很厉害。有他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南苍眉目周正,带着侠客独有的野性,几分不羁又几分邈远的肃然。
闻言皱了皱眉,觉得这句话有歧义,莫名让他有几分心虚。
繁漪亦是觉得她似乎话中有话,却又盘剥不出来哪里有问题,至少外人看来,她们夫妇确实挺恩爱的。
文芙盈糯糯一笑,又拍马道:“而且繁漪自己也很厉害啊,会保护我的。”
瞧她一脸依赖和信任,繁漪无奈又无语的摇了摇头:“你还真是诚实的,叫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文芙盈微微苍白的面上浮上一丝浅浅的红晕:“只要抓住她派出来的人,追查到底,就能把邵氏牵扯出来。这样精于算计又心思恶毒的女子,晋家便也有了借口拒婚。至少不必许出正妻的位置。”
脚步又慢慢迈开。
昨夜的雨水尚未被温度蒸发,一脚踩上去,便有坠在叶尖儿上的水底落进泥土的声音。
繁漪闭目,静静听着,仿佛能听到水底慢慢渗入泥土的声音:“可到了那一步,你也没了退婚的理由。”
文芙盈细细嗅了嗅青草折断后散发出来的青涩气息,摇头道:“邵氏如今恨不得我死,被拒了婚,可不会轻易看着我嫁进晋家。我若不退婚,往后的日子只会坠进没完没了的算计里。父亲母亲一定会答应退婚的。”
繁漪抬手抚了抚鬓边斜斜簪着的卷云纹玉簪,簪头吐下的米珠流苏轻轻点在面颊上,是清醒的温度:“有些人就是蛮不讲理的,自己的失败会全数推卸在旁人的身上。即便你不嫁,她也会觉得她在羞辱她。” ();
正文 第358章 玄武湖之变(三)
天上忽然下起了雨来,绵绵逶迤,仿佛是映照了文芙盈此刻的心情,眼前的大片湖泊仿佛沉浸在晦暗的雨丝里。
她沉默了须臾,后扬了扬脸:“一再出手欺负,那是因为对方好欺负。”语调里带了几分凛冽,“我若退了婚,她还敢来找麻烦,我便只能让她永远开不了口了。”
繁漪一笑。
果然,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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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59章 玄武湖之变(四)
“想清楚该说什么,不然,便让你这辈子都说不出话来!”嫌恶的拿帕子擦了擦手后,“真脏。”
姚意浓捂着脸瞪着她,可听到外头有人要进来避雨,心下到底也是害怕的。
若文芙盈把今日之事说出去,毁掉的,只有她而已!
咬着牙,只能生生忍下了那一耳光。
脚步声已经上了台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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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0章 玄武湖之变(五)
冯太太当日被繁漪一威胁,吓得忙把女儿们都许嫁了出去。
可等了这么些日子,也不见她有动作,便以为繁漪只是在吓唬她。
更何况,如今他们冯家投靠了郑德妃。
德妃要在宫里顺风顺水,有些隐蔽的动作少不了太医院里有人做帮手。
里里外外的,自然会照拂她们冯家。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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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1章 玄武湖之变(六)
阳光穿过湿黏的空气打下来,光线显得雾蒙蒙的。
姚意浓在这样的光线里看着她,只觉她那么的宝相庄严,而卑微祈求幸福的自己,却仿佛雨后树根下静静等待腐烂的落叶:“如何?你应该明白了,他不爱你!他爱的人是我!是我!”
文芙盈身为大家闺秀,被她不知廉耻的言论惊的面孔发烫,整个人都在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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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2章 姜怀
稍间里忽然传出小姜氏几乎癫狂的尖叫:“止血药呢!为什么不给我用!”
姜万氏没办法,只能出来求:“姐儿脸上的血还是止不住,父亲,您救救她,请太医来看一眼吧!”
姜怀瞪了她一眼,厌烦道:“太医!亏你想得出来,她什么身份,谁请的动太医来看!不嫌丢人。”
姜万氏畏惧,却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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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3章 受伤(一)
但屋子里人太多,把本就阴沉的光线全都挡住了,还不住有人问他情况如何。
府医也是服了。
关心则乱他知道,但这种情况不会自己看么!
人都昏迷不醒了,还能好到哪里去!
府医眉头直皱:“都出去!点灯!”
暴雨倾盆而下。
密集的水底敲打着屋檐青瓦,打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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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4章 受伤(二)
姜柔倚着窗台,尾音慵懒一扬:“恩?”
繁漪问:“于长吉这个人你清楚么?”
姜柔拨弄着案上一盆一叶莲的手微微一顿,似乎微有思忖,扬眉道:“听我爹说,仿佛是三舅舅的人。”
繁漪眸光一动。
没再问。
姜柔也没再多说,只微微一挑眉。
很有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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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5章 受伤(三)
难不成哄小孩一样,给他说“帮你吹吹”?
琰华觉得她那一瞬呆呆的样子,怎么看都是可爱的。
人一清醒,痛感也跟着清晰了,稍一动就仿佛被撕扯了魂魄,痛的头皮发麻,生生逼出一身汗。
其实也能忍。
但秉承“可怜能多得疼爱”的原则,姜大人眉心拧起一道深深的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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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6章 伏笔
琰华一急,撑着要做起来,牵动了好不容易要开始愈合的伤口,被子自身上滑落,露出被血迹斑驳了的雪白寝衣。
“她、她是不是胡说什么了?我把人打退,就走了。我、我没……”
繁漪一看那被血色染红的寝衣,真是吓的魂都没了,赶紧伸手按了他的肩头,让他躺回去:“伤口好容易收了,你别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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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7章 姚家的贵妾
那大丫鬟面对邵家给出的“要么发卖,要么全部杖毙”选择,又把手指向了邵氏。
没错,指向了邵氏。
原因也很简单,文芙盈答应了一定会保住她的性命,用来掣肘邵家的。
晋家夫人自然顺势拒绝了邵家提出的做正妻之事,连同如今退而求其次的侧室也不给了。
“此等阴毒贱妇,我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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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8章 挑拨
姚意浓像是抓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急匆匆就去祖父姚三爷那里告状。
姚四郎正被他训话。
一把年纪竟被个女人摆了一道,毁了郎君的前程,被同僚看了笑话,正窝火,听姚意浓一提繁漪,眼皮直跳:“好!你说是她算计的,这两年我们相安无事,她闲的没事来算计我!”
姚意浓噎住,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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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9章 意图
蓝氏描绘精致的眉飞扬若蝶舒展的翅:“好不好的咱们这些外人怎么知道!难不成你们还能一双眼睛长到人家房里去不成?”
姜何氏似乎对什么都十分感兴趣,偏头看着她道:“这话可要怎么说?”
蓝氏锦帕掩了掩唇,眸光流转间皆是看好戏的可笑:“外头不是一直在传么。”
沁韵面上的笑意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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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0章 送妾
话说那姨娘还是怀熙自己抬起来的。
当初严令下去,主母产下次子之前妾室都要服避子汤,结果自小伺候洪继尧的那妾室还是怀上了孩子,不声不响,只待坐满了三个月再出声。
自小的情分,洪继尧不说打掉,怀熙总不好强势说要打掉丈夫的孩子吧!
而那妾室的曽祖辈开始就是洪家的管事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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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1章 纠结的姜大人
繁漪正打理着一盆四季海棠,柔软的巾子细细擦过每一片叶,沾了水色的叶子英翠而鲜嫩,更显绯红的花朵娇嫩可怜。
闻言,她只慢条斯理地一笑:“可怜人,这么大的年纪,大冷的天儿,也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可见做人还是不要太嚣张。会遭报应的。”
阮妈妈眉心微微一动,抿了沉稳的笑意道:“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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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2章 盛烟被抛物线了
看繁漪咳嗽了好些时候,一点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院子里盯着,府里人瞧着。
阮妈妈少不得要来问一句:“姑娘,要不要安排了下去。”
一缕明媚冬阳,斜斜照进,如同烟云流水一般,同若即若离的沉水香缓缓流淌在轻纱微扬的屋子里,落下一缕薄薄的影子在地毯上,幽晃如水。
繁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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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3章 盛烟被抛物线了(二)
晴云推了门进去,站在幔帐前,看着帐内的一槲明珠缓缓散着幽淡的光辉,将湖色的幔帐点映的仿佛春日湖畔的嫩柳,一片春意盎然。
她含笑轻轻一语:“姑娘,人、扔出去了。爷已经安置了。”
帐内的人似乎睡熟了,没有回应。
铜烛台上的红烛明明灭灭,火光艰难的抱住烛心,好像随时都会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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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4章 暗潮汹涌
沁韵伸了手臂给她看身上的料子,微微一歪臻首,发髻上的玉扣坠下的金珠轻轻晃动了明媚的光晕,欢喜道:“这是嫂嫂给的暖料呀,看着薄薄的,穿着可暖了呢!”
繁漪可亲道:“我那还有几匹花样不错的,小姑娘家家穿了最是娇俏,待会儿差人给你们送过去。”
沁微落落大方道:“我也有份啊,那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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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5章 成王败寇
太夫人捋了捋手中的和合如意帕子,含笑慈爱看的看着面前一张张年轻朝气的面孔:“就是这个话,老婆子没什么不好的,就盼着家里热热闹闹,多添些孩子的笑声才好。不过你们几个也不必太有压力,顺其自然就好。”
转首看了看繁漪的面色:“你这病了几日轻减了许多,脸色也不是太好。”
沁韵微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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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6章 蓝氏的傲气
蓝氏慢条斯理的拨了拨茶叶:“她是她,慕繁漪进了姜家,她的奴婢也是姜家的奴婢,连坐也牵连不到盛烟在慕家的家人。何况只要事情办的好,谁能知道是她做的。”
文宣拿了一方软绸轻泣取南宫擦拭着一旁檀木盒里无比诡异的木雕:“府里有掌刑的嬷嬷,一旦事情闹起来,大奶奶身边的大丫头哪有跑得掉被用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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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7章 傻子和傻子的丈夫
叶妈妈挥了挥手里的帕子,眉目里的笑色似舒展的翅,几乎要扇到人的心眼儿去,玩笑道:“哪能啊!咱们大公子可是太子爷看中的人,将来必然是要做大员的!你是大奶奶的陪嫁大丫鬟,生的美貌,少不得将来也做个金贵人儿的。”
盛烟嘴角微微一僵,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情绪:“妈妈说笑了。妈妈寻我有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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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8章 繁漪:搬起石头砸了……额
繁漪端了药亲自喂他:“汤药趁热了喝才好,怎么还小孩子气起来。你这样一直告假,文华殿的差事还要不要了!”
她喂一口,琰华就吃一口,清冷的眸子斜了晴云一眼。
晴云接收到指令,忙拽了凑在跟前的冬芮出了内室,还很贴心的把门带上了。
冬芮:“……”什么情况?
喂完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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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9章 演戏好辛苦
琰华看着被她紧紧握着的手,听她细细而语,那样静谧的和煦,让他忍不住跟着她的话走。
明明她才是爱的艰难的那个,可从始至终,被指引的人都是他。
何必怀疑?
因为不自信,因为不确定,因为害怕失去。
原来这样的滋味这么差!
索性搭在伤口上的左手曲了一下,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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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0章 实在傻
轻轻吸了吸鼻子,语调悲伤:“看不透,难道不是因为你不想让我看透么?问了也不会有答案。你若不想不回答,势必要敷衍欺骗,我一心望着你,何苦来的。生气、伤心、难过,你没见我的,我何曾见过你的!我不曾问你,你又何曾问过我!”
“我什么都没有,有什么资格任性!你爱她,我知道了清楚了,我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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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1章 有病就找大夫
风声被丛丛开得繁茂的梅树挤着挡着,到处乱窜,发生清凄的呜咽声。
他的眉微微一挑,笑色似乎扬了扬,却又多了几分莫名的沉怒,旋即转身离去。
随着他脚步踩断枝条的声音而来的,不过一句淡淡的:“好好盯着。”
初冬的夜风徐徐垂着,连莹莹月色都带了几分迷蒙的清冷。
在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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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2章 哎嘿~
床尾桁架上的一槲明珠悠哉地散着光华,他的目光在薄薄的光线里格外炙热,繁漪被盯的浑身难受,翻过身去睡。
琰华拽着被子,忍不住悄么声儿挪近些。
然而,未能得逞。
繁漪警告他:“再过来,踹你出门!”
琰华眨了眨眼:“……娘子凶起来真可爱。”
繁漪闭着眼不搭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第382章 哎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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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3章 在他掌心愉快
她面红耳赤,觑了他一眼,眸光因太过羞赧而起了一层薄薄的雾,侧首埋在他颈项间嘤咛“无耻!下流!”
琰华见得她快意后迷离缱绻的眸色,呼吸一窒,才发现原来妻子在欢爱时也能如此风流肆意,看来还是他从前的享用方式不大正确了!
可他哪里吃得消她如此柔媚姿态,偏不能为所欲为,只能将所有露骨的情话咬在她洁白的耳垂。
繁漪听不下去了,一巴掌呼上去“你闭嘴!”
琰华勾了她小巧的下巴,与她四目勾缠“明日起早些,我在书房等你,好不好?”
自己房里不行,他的书房总行了吧!
那里很少有人靠近的。
第二日琰华果然是醒的很早。
不,应该说他一整晚就没能睡着。
妻子的热情得了舒缓,后半夜倒是睡的安稳,他是难受的不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与她说说话,然而她闷头就睡,理都不理他。
琰华得到的真理真是从实践中出来千万别得罪女子,尤其是妻子,还是自己深爱的妻子。不然后果真的很严重。摸得着,吃不着!
只能巴巴等着晨光一起,便收拾了自己去了书房。
外头值夜的两个丫头看他面色寡淡,只以为昨晚两人不愉快了。
琰华清冷的眸子望了望东方的鱼肚白。
不愉快?
妻子在他的掌心里倒是愉快极了。
不愉快的只有他!
只盼日头亮的快些,好叫他与妻子一同享受夫妻间独有的亲密恩爱才好。
昨夜闹的有些晚,然而烧在心底的火总算得到了发泄,亦或者是得到最想要的解释了,繁漪一早起来倒是精神舒爽。
晴云给她梳妆,见她面色淡淡,但眉心一抹若隐若现的柔媚还是叫她有所察觉,不由微微一笑“姑娘今日心情不错。”
繁漪自镜中睨了她一眼,敛起了晨起疏懒姿态,只眸中有浅浅笑意一闪而逝。
“有动静了?”
晴云拿犀角梳沾了沾刨花水,篦下几缕发毛的青丝,摇头道“还没。不过最近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安静的很,无事时就躲在屋子里,也不往人堆里扎了。到叫人看不懂她在想些什么。”
冬芮端了碗燕窝粥进来,递给繁漪,低声一嗤道“还能想什么,从前在丫鬟婆子面前有多得意,如今便有多怕丑、怕人笑话,低眉顺眼的盼着没人瞧见她才好。可心里头指不定怎么恨呢!”
晴云有些担忧,叹道“原瞧着她这几个月里安分,还以为晓得天高地厚了,结果还是拎不清自己的位置。”
冬芮默了默,有一瞬的悲悯“她是拎不清,可也不能全怪了她。是老夫人许诺她的好事儿,她自然摆在心里惦记着。怕是姑娘不做了安排,转头又要口出怨言说姑娘忤逆老夫人的安排,善妒呢!”
女使,尤其似盛烟这样的家生子,从眉目长开显露出美貌开始,就会被收在主母身边调教着,或是给丈夫做了通房,拢住丈夫的心,或是给姑娘们做了陪嫁,作用亦是相同。
这些美貌女使在主母跟前,看多了金堆玉砌,大部分便不会再甘心只去配了小厮管事,继续做伺候人的活。
她们一辈子的指望便是能给爷儿做姨娘,生下一儿半女,后半辈子即便不能称主子,好歹也锦衣玉食有奴仆伺候了。
盛烟这个丫头有美貌却不够精明,生不出什么阴毒的算计,但也注定了她不可能从主子的脸色中看出自己的出路到底会通向哪里。
她只会一味以为自己是老夫人给主子的陪嫁,就是给爷儿做姨娘来帮主子固宠的,她就等于是长辈的恩典,主子便必须成全了她的位置。
却从来看不明白,主子到底需不需要她的“帮助”!
她被琰华丢出了门,心境究竟如何改变,谁也不会知道。
如今各处都安静着,对方是否如繁漪所料走进陷阱里,谁也说不准。
便慢慢吃了燕窝,澹道“罢了,盯着就是了。”
不是从算计里一起走过来的女使,她没什么多余的感情给出去。
是死是活,端看她自己的选择了。
繁漪想了想,吩咐道“冬芮,去库房把三表哥给的雪莲找出来,待会子咱们去看看太夫人。”
冬芮点头,收拾了碗盏“太夫人到底年岁大了,乍然一冷,身子骨便受不住了。奴婢这就去。”
晴云侧首瞧她“不等爷?”
繁漪抬手掠了掠耳上的白玉耳坠,莹白的光泽越发衬得她肤若凝脂,一扬眉间有宛然得意流转“太夫人大抵也躺着,去了也不过隔着枕屏问个安。他不是去了书房忙么,让他昏定的时候再去吧!”
正说着,云海顶着那张清艳如含露芍药的脸一路同女使们打着招呼便上了走廊。
一身雪白的窄袖袍,袖口、衣襟和衣摆处以水蓝色丝线盘银丝绣以海浪纹,一头乌黑的发高高的绑在脑后,美则美,却不掺杂软糯之气,颇是活泼亮眼“小春苗什么时候也进正屋来伺候了呀!”
春苗目不斜视“”
青春明亮的面孔完全不知自己的魅力,非要凑上去招惹“哎哟,怎么不理我呢?”
春眠脸儿一红“”
“不就几日不见,就当不认识我啦!”云海眨眨眼,上手去捏她婴儿肥的颊,“瞧瞧着小脸蛋,肉真多,手感也不错!”
小春苗忍不住捧着脸哀嚎“你别捏我!妈妈说了,值守的时候要认真,不叫说话的!”
云海见她瞪眼叉腰,乐得直笑,塞了一把玫瑰糖给她,一转脚又去了晴风跟前“哎呀呀,晴风姐姐今日气色真好呢!”
晴风睨了他一眼,大约是想到了他女装的样子,受不了地抖了抖,一巴掌把人拍开“一边儿玩去!”
云海险些没站稳,撞向正要捧了干净衣裳上台阶的盛烟,胳膊往她肩头一搭,小巧的鼻细细一嗅“盛烟姐姐身上的香味好特别啊!什么胭脂水粉来着,我也去买点儿。”
盛烟微微一笑,这么一张精致美艳的面孔凑在跟前,眼角也不由抽了抽“甄宝斋的胡粉而已。”
冬芮自门口出来,急着去库房,没搭理他。
云海一个都不放过,扬声就喊她“冬芮姐姐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太不稳重了!”
冬芮的脚步刷得就停住了,叉腰指着他就骂“臭小子,我看你皮痒了!没事不在爷身边伺候着,又跑进后院里来干什么!院里的女使招你惹你了,来一回就鸡飞狗跳一回,我看你欠揍了!”
云海一角踏进了屋,后仰着身笑道“来看看姐姐们啊,多日不见,大家都很想我的呢!”
冬芮嗤他“想你个大头鬼!”
繁漪掐了掐眉心,她开始怀疑丈夫那不着调的样子到底跟谁学来的了。
云海大大咧咧就进了屋子,往繁漪身边一坐,随手拿了支簪子在手里把玩“姐夫说落了本战国策在床头,叫你给他亲自送过去。”
繁漪那犀角梳慢慢梳着发尾的手微微一顿“你带出去不就是了。”
云海捋了捋簪头吐出了一缕银线流苏道“我待会子要出去买东西,不回书房。”朝她挤挤眼,“姐夫说,叫你亲自送去。”
繁漪懒洋洋眯了眯眼,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笑意“我累了,不想动弹。”指腹微微一挑鬓边一缕青丝,“让你办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云海学她,抬手潇洒一拨垂在肩头的乌发“本公子出马,何时办不成了!放心吧姐,周妈妈会配合好的!”
姐弟两神神秘秘的打哑谜,晴风也不多问,只警惕的盯着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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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4章 妾送到了自己头上
云海重伤被捡回去,一直都是晴云在照顾,两个人感情也好。
拿了战国策从枕屏绕出来,见着他一点都不晓得男女有别的挨着主子,便忍不住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你都十三了,不是小孩子了,还不管不顾往姑娘屋子里走!”
云海嘟囔,一把抱住繁漪的胳膊:“我不管,她是我姐姐!谁也不能跟我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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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5章 送妾(二)
琰华侧首看她,那神色、似乎想辨别什么,语调微淡:“同僚的好意,我拒绝了,只是、终究不好拂逆了。”
他衣袖上的团蝠纹都用极细的金线勾勒了轮廓,是她一阵一线绣起来的,繁复却不会太显华贵,丝丝缕缕交缠密密缝就,繁漪微垂着眼眸盯着,极力克制自己的表情,让自己的神色叫人瞧着仿佛生出了无限洗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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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6章 又一个打通了任督二脉
他有一颗尖尖的小虎牙,轻轻咬着她的食指指腹上,刺刺的痒。
那细密而温柔的痒,慢慢游曳到了心底。
倾身又在她耳边细语两声,笑色绵绵含情。
原以为是什么蜜蜜情话,乍一听他露骨至极的“邀请”,繁漪真是要晕过去了!
书房?
他对书房的执念到底是个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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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7章 太夫人之病(一)
不知是不是冬日入夜的风吹得,垂在足边的裙摆微微颤动了几下,盛烟微微弓着身,粉面低垂,恭敬道:“院子里的姐妹多,很热闹。”
繁漪轻轻侧首,看了她一眼。
粉白的珍珠在鬓边轻轻晃动,耀起一束莹莹的光辉,似一束强光,直直照进盛烟微微抬起的眸底:“离了家里人,哪里能踏实呢!今儿下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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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8章 太夫人之病(二)
二夫人摇头,眉心因时时皱眉而有了浅浅的“八”字纹:“查看了所有的吃食汤药,并不见有什么不对的。”
微微一默,“也或许是那黑手瞧着我们有了怀疑而收了手也难说。这要伤人身,又不易察觉的东西确实也不少。太夫人最近多多少少的汤药吃下去,有些药量重些,本也伤脾胃。要细查便也难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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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9章 太夫人之病(三)
默了须臾,侯爷方道“既有疑虑便把上上下下都搜一搜。便从长房开始。你们也都别多心,只当是为了太夫人的康健搜个安心。”
众人自是齐齐应“是”。
“你们每个院子都叫出个人跟着福妈妈去走一趟。”
每个院子里都有自己人跟着,一来不怕别人动手脚,二来也能盯着别人没有机会包庇遮掩。
很公平。
“大哥!”
是二爷的声音,似乎带着几分笑色,激动的喊了起来,“母亲醒了!”
侯爷起身急急进了内室。
行了针,灌了药,太夫人短促的呼吸开始沉长起来,面色也不再是方才冰冷的死白,虽还是虚弱,总算有了一抹薄薄的血色。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吐出了字眼需得侯爷俯身贴近方能听个隐约。
方说了几个字便累的厉害。
侯爷微笑着,在太夫人面前便只是一个儿子,替她掖了掖被角“母亲只需好好安养,有盛阁老在,您不会有事的。家里一切都安好,您务须担忧。吃了药,就好好睡一觉,明儿就能轻松了。万事交给儿子来处置便是。”
太夫人看了侯爷一眼,是放心的,目光艰难的转向床前的人面孔上,浑浊的目光被墙边鎏金烛台上的火光照亮,有了一瞬精亮闪过,慢慢闭上眼又睡着了。
一屋子人又惊又喜,切切说着话。
一旁站着的一位白须白眉的老者十分不耐的皱了皱眉。
太医对他十分尊重,瞧他如此,忙挥了挥手道“太夫人没有性命之虞,各位放心。只是老人家还虚弱着,受不得扰。这么多人凑在这儿,反惊了太夫人安养,都出去吧。”
“太医说的是。”三夫人忙应下了,又忙恳切的谢过一旁站着的一位白须白眉,颇有魏晋之风的老者“今日有劳盛阁老为婆母辛苦走这一趟。”
盛英淡淡摆了摆手,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屋子里的摆设,澹道了一声“无妨”。
盛阁老一身才学无人能及,年纪轻轻便入了内阁,却因为性子里的不够圆滑而被政敌栽害,流放北燕。
二十年前的北燕气候是十分极端的,一年有一半时间都极为寒冷,粮食产量少,自然灾害又多,人本就难存活。
何况是从前享受惯了锦衣玉食的贵人,被流放至这样的地方哪里熬得下去,短短几年,阁老的家人不是被饿死便是病逝了。
先帝继位之后,阁老的得意门生为其平反成功,恢复了阁老的身份,发还了一切财物,老人家却是对朝堂心灰意冷,一直留在了北燕吹着艰苦的风霜,直至遇上了华阳长公主。
一老一小极为投缘,认了干亲,指望着长公主给他养老送终,老人家这才回了京来。
后来长公主怀双生子的时候被人算计,险些小产丧命,老人家一怒之下又回了内阁翻江倒海的折腾,直到长公主的敌人都动弹不得了,又卸职回家当起了教书先生。
老人家学问厉害,医术更是出神入化,当初长公主战损,人人都说她天岁难永,如今却是一年安泰过一年。连先帝爷早年里几乎熬不过去的疟疾,都是他医好的!
只是老人家脾气怪异,寻常人是请不动他的。
侯爷能把他老人家请来,想是有着长公主的面子吧!
如此,这个府里的医啊毒啊,想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过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即便手脚早早收了,能瞒过二夫人她们,却也注定瞒不过老人家清明的双目。
繁漪站在角落里,不必回头去寻,也晓得那一刹那凌厉刮过她面孔的目光来自于谁。
侯爷引着阁老和太医到堂屋坐下。
待丫头将茶水奉上,方拱手客气问道“阁老、太医,不知家母这病症从何而起?”
盛阁老也不客气,往首座一坐,顺了顺宽大的袍袖“太夫人的身体里有长白果的痕迹。”
他说的慢条斯理,众人心急也不敢多嘴,只能等着他说。
盛阁老端了茶盏吹了吹,笼在他面前的腾腾热气乍然消散,仿佛太夫人无法破除的病症,终究有了云雾拨开的时候。
老先生眉目清明,只澹声道“长白果来自草原,晒干后呈金黄色,和粟玉一般模样。”
二夫人惊起“粟玉?我记得入秋之后母亲一直用着的就是这只杂珠锦的粟玉枕!”
阁老身边的圆脸儿书童将手中的枕芯儿一抓一把的放置到每个人手边而的小桌上“请各位细瞧。”
蓝氏的神色似遭寒霜凝冻。
死死盯着那一把长白果与粟玉混在一处粒粒金黄之物,眼底燃起一簇跳跃的火苗,似要将它们全部焚为灰烬。
察觉她表情里的怪异,五夫人投去一抹奇怪的目光。
被那样探究的眼神一看,蓝氏心头一跳,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表情旋即一松,忙以一目坦然与诧异相对。
五夫人微微拧眉看着她,却是目色一沉,冷着眸色不着痕迹的撇开脸去。
蓝氏拧了拧眉,却也没有把她当回事,只是转首看着繁漪的侧脸,贝齿用力磋磨了一下,微微眯起的眸子里有阴冷而尖锐的光。
繁漪似浑然不觉,微微垂首睇着地上璎珞轻晃的影子,长长羽睫扇去了眼底的轻嗤。
心底却也不免有些惊诧。
她知道蓝氏在这个家里算不上什么心机深沉之人,但她以庶女之身在蓝家过的也算顺风顺水,定然也不会什么善茬儿。
却不想此人心思阴毒到此种地步,竟然连自己丈夫的嫡亲祖母都可以毫无愧疚、毫不手软的下杀手。
到不知姜元靖对此究竟知道几分?亦或者就是他在背后操纵着一切呢?
沁雪单纯,可五夫人虽是庶出,却也是高门出身,从娘家一路看到这座府邸,什么心计算计她看不明白!不论前世今生,她都不曾被拉进争斗的旋涡里,便足以证明她也不会是什么简单之辈。
从沁雪开口她便知道有人在利用她们。
方才一看蓝氏那不自然的神色,便也清楚谁在里头做小鬼了!
而蓝氏眼底那一刹那寒霜凝冻自然也真实了。
谁曾想侯爷竟会请得来在北燕生活了十多年的圣手盛阁老呢!
又哪里料得到,这无人识的好东西竟会被人察觉?
不过也幸亏蓝氏是想用慢慢亏空太夫人的身子,让她无声无息的死于“厌胜之术”的法子,好嫁祸栽赃给她们夫妇,所用长白果的量较小,否则就算请来盛老先生怕也是无用了。
不过一瞬间之后又拿那样阴翳的目光看向她,想是很笃定接下来的后招足以置她于死地了呢!
就不知她的计划之外,是否有人不肯让她得逞呢?
今日一计,有趣啊!
太医似乎十分清楚阁老惜字如金的性子,忙接口解释道“二夫人说的是。方才阁老拆卸了太夫人屋中的许多常用物品,一一检查过,正是在太夫人的枕芯儿里发现了参杂在其中的长白果。”
众人震惊之余身上皆是起了一层惊惧的粒子,后怕着会不会这样的招数也已经用在了自己身上!
“好歹毒的心思!”
太医在宫中伺候,在阴毒的手段都见惯了,也早就练就在官宦府邸听到任何话都不带抬一下眼皮,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的淡定本事。
医者说话似乎都是慢条斯理的,太医捋了一把三寸长的花白须道“微量的接触长白果会使人觉得疲累,但服用着汤药,尤其是方子里加了黄连的,便会使汤药失效。太夫人的病症其实并不严重,就是因为接触了长白果,汤药无效才致病症一再拖延,拖垮了身子。”
荣氏惊魂未定,若是太夫人在她掌中馈时被害死,她必叫侯爷怨怪了!“那么阴毒的东西,难道就是无声无息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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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90章 太夫人之病(四)
府医惭愧道:“是老朽学艺不精了。”
太医摇了摇头,医者说话总是慢条斯理,含着悲悯与宽和:“大夫也不必自责,若是今日只是我来,大抵也不会察觉这东西就掺杂在太夫人的身边。长白果在草原也是十分珍贵的,又无什么气味,是以咱们中原大夫大多不识得,无法及时察觉也是有的。”
蓝氏微微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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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91章 太夫人之病(五)
蓝氏脚步微转,目光在繁漪的面上落了落:“沁微年岁小心思单纯,哪里懂得什么是非善恶,指不定平日里听了什么怨毒的话,心里才会对大嫂生了误会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上一回大嫂和玉儿中毒,虽说元陵嫌疑最大,到底也没找出什么真凭实据出来,二婶又为此丢了中馈之权,不是么!”
这样的指桑骂槐,在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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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92章 太夫人之病(六)
姜元靖小声叮嘱着蓝氏不要再说话。
蓝氏低着头呐呐的应着。
繁漪侧首看过去,却间蓝氏的眉梢间依然存着极大的兴奋之色。
想是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还是很有把握的。
而沁微面上似乎是愤怒的,而眼神却不过淡淡瞧着一旁的炭火而已。
她微微一挑眉,这个小姑娘也是不简单呢!
福妈妈福身道“奴婢自作主张,对九姑娘身边的平云动了板子,那丫头倒是招了几句,不过未免她受人指使而攀咬栽赃,奴婢已经把人送去了偏院,由崔嬷嬷再做审问。”
崔嬷嬷,便是执掌侯府刑法的管事儿了。宫里出来的手段,没有问不出来的答案。
侯爷颔首道“做的很好。”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各房各院跟出去的女使一个都没回来。
但是,断不会每个女使都牵扯在内,可平云究竟牵扯出了谁,一时间却是谁都无法从福妈妈的面孔上看出一丝一毫来。
那么参与其中的人,这会子总要显露了些什么来的。
在场的哪个不似人精儿,总能瞧出些什么端倪来的。
心中不免对这位看似和善的老妈妈有了新的认知。
老祖宗身边跟了数十年,都活成了玲珑剔透人了!
众人的目光便那样悄无声息的流转在每一个人的脸色,相互探寻着蛛丝马迹。
人多又烘着炭盆儿,哪怕窗户隙开了些,时间一久也终究有股子气味儿。
但长明镜里能近得稍间儿的丫头妈妈都被叫出去问话了,伺候在门口的小丫头战战兢兢,也不晓得往轻烟依然断断续续的香炉加进些香料。
福妈妈便去一旁的熏笼里取了一只细螺钿的耳罐,往香炉里拨了些香料,鎏金长簪在里头轻轻拨了拨,便有细细的哔叭声响起,在寂静的只剩呼吸声的空间里却有着惊雷之势。
门口的丫头唤了一声“回事处的叶妈妈来了。”
叶妈妈垂着细长精明的眼,进了堂屋便跪下了,回话道“回侯爷的话,回事处确实给太夫人制过一对粟玉的枕芯儿,加了今年新产的茶叶。府医说了,粟玉搭配着茶叶最能舒缓精神。奴婢想着那会子太夫人身子不大适意,用这个来安枕是最相宜的了。”
众人一听,自然晓得其中的问题了。
太夫人所用的枕芯儿是被人给换了呀!
荣氏掌着中馈,少不得要问一句“枕芯儿里加了茶叶的?”
究竟枕头里加了什么,没加什么,若是送来的时候不特意说,又有谁会去注意与别处的是否一样呢!何况这阵子大家都担心这太夫人的身体,谁有闲心去关注枕芯儿。
这便是回事处给埋下的陷阱啊!
叶妈妈的姿态恭顺至极“是的,三夫人。”
荣氏看了眼侯爷,见他沉默不言,方又问道“可还给哪个院子送过粟玉的枕头?”
叶妈妈微微抬首,朝人群里看了眼,似乎带着些紧张的疑惑,小心翼翼道“有,一共制了三对儿,给行云馆去了,不过这对儿里是没有加了茶叶的。还有一对还在回事处,尚未做了枕面儿,原是要给二公子送去的。”
闻言,琰华和繁漪不过淡淡暼了一眼过去,便又淡漠垂眸了。
侯爷不由皱眉。
粟玉向来珍贵,年轻的郎君们自来都是回事处派了什么份例就用什么,不会特特去问什么粟玉枕。姨娘们就更别说了。
而二夫人、三夫人和五夫人都忙着照料太夫人的身子,都是住在了长明镜的,谁也没空去想什么要不要给自己换一对什么样的枕儿呢!
至于行云馆,有个大漏洞在,粟玉枕要进去还会难么!
晴云站在繁漪身后眉心皱起,知道这叶妈妈定然是被人收买了要来算计栽赃了!
她冷声道“叶妈妈曾给行云馆送过个茶香靠枕,大奶奶说很喜欢枕芯儿里加茶叶,闻着清香舒心,怎么,这一回只给太夫人的枕芯儿里加茶叶么?”
叶妈妈回答的十分快“都是奴婢考虑不周,没同下头的人吩咐清楚了。”
沁微拿着帕子慢慢在膝头的花纹上扫了扫,眉目一抬,颇是锐利“是没吩咐清楚,还是故意的,还不是只有叶妈妈自己心里清楚。”
众人心里一盘桓,便明白过来。
回事处是在叶妈妈手里的,若是她故意只吩咐了制一对茶香枕,但差人一同送出去的时候,如果故意叫人不说清楚那是给太夫人,行云馆的人听主子说过茶香的好,自然是挑了茶香的。
而她,替人办事,把掺了长白果的枕头送给了太夫人。
如今事发,便一口咬定没送错。
待会儿一拆了枕芯儿,琰华夫妇便是百口莫辩了!
叶妈妈直直迎着沁微的目光,一副“未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姿态“奴婢听不懂九姑娘在说什么。”
侯爷的目光落在长子夫妇面上,只见二人面有震惊,心下不免多了几分担心“琰华,你们当真收过回事处的粟玉枕?”
琰华不曾在意这些,便看了妻子一眼。
繁漪起身微微一福,摇了摇头“回父亲,儿媳并不曾收到过回事处的枕头。”
是被针刺了一样,若不是跪着,怕是要跳起来了,叶妈妈支起了身子,仰头急道“怎么没收!若是没收,回事处一定是会有记档的!”
她的语调十分高扬,有些冲,繁漪似是被吓到了一般,向后缩了缩。
琰华的脸色便不大好看了,轻轻将妻子揽住,呵斥道“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同大奶奶说话!”
叶妈妈见着他眉目含厉,全不似往日清冷而平淡的模样,不由吓了一跳“大公子恕罪、大奶奶奶恕罪,奴婢不是”
晴云不着痕迹的扭动了一下脖子,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请罪“叶妈妈是给行云馆送过粟玉的枕头,不过行云馆可没有收。到不知您这会子非要咬住了说送到了又是什么意思!”
众人立时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然后眼神便朝着姜元靖夫妇瞟了瞟,旋即又都收回了,低头吃茶。
姜元靖眼角的肌肉微微一动。
蓝氏却是浑然不在意。
晴云淡淡暼了叶妈妈一眼,接着道“我们奶奶庄子里虽没有粟玉,可慕家庄子里产出的上好粟玉也送了好些来,会缺做枕芯儿的一点粟玉么!还去向回事处讨要,简直可笑!何况,回事处在你手里,你记不记的,谁又知道!”
叶妈妈像神色里是被冤枉的极度愤怒,语调却又不敢发作的委屈“奴婢可真是冤枉啊!分明是你们院子的盛烟姑娘来同我讨要的,我也叫跑腿的小幺儿给送去了的!你们、你们怎么能不承认!”
蓝氏消停了一会子,眼看着叶妈妈一个人的独角戏唱不精彩,忍不住开口道“叶妈妈急什么,人家说没有,也未必不是被她们自己处理掉呢!何况,就算没收,进了院子难道就不能动手脚么!”
对蓝氏这种人,与己无关的人倒是巴不得她在里头搅合的更厉害些,热闹自然是越精彩越好了。
而被算计在里头的人,恨不得撕了她的嘴才好!
但侯爷在上头坐着,自是没有人去搭理她的话。
侯爷面上不显,对儿媳不能太苛刻,眼风落在姜元靖面上时便有了几分不愉,摆了摆手道“把盛烟和跑腿的小幺儿叫进来回话!”
姜元靖面上的担忧与尴尬之色越发重了,侧首拧眉睇了妻子一眼“好了,长辈们在,你听着便是!”
盛烟大抵并未在门外候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进来的。
明明是深冬腊月,她的青丝却是紧紧贴在颊边和颈项间,烛火微黄里隐隐可见水色微亮,可衣裳上却未见多少雨丝,想是一路过来都是打着伞的。
平云恐怕是牵扯了盛烟出来了!
众人心里明白,却也不敢多嘴,只等着看这出戏要怎么演下去。
而蓝氏和身后的眼睛闪过了一丝兴奋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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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93章 太夫人之病(七)
盛烟磕了头回道:“奴婢是向叶妈妈讨过粟玉枕儿,想着我们奶奶那阵子病刚好,精神头不是太好,做一对粟玉的枕芯儿给奶奶安枕。”
闵氏知道这事儿不简单,也多少听闻了那盛烟被琰华扔出去的事儿,闻言眉心便深深皱起,眸光一斜,语调微冷:“你们奶奶不是有粟玉么?你同回事处的人讨什么?”
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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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94章 太夫人之病(八)
皮帘子掀起而窜进的风摇曳了烛影来回极速晃动,自掐丝珐琅松鼠捧果的镂空香炉里缓缓升起的丝丝缕缕的乳白轻烟,如山雾弥散在屋子里。
远远于首座的侯爷的面容,在明灭不定的光影和轻烟之下有些不真切,深邃的眸光似一潭深不可测的空谷积水,烛火下反射起的光却能穿破一切:“你说,到底有没有送过粟玉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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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95章 太夫人之病(九)
抽抽噎噎了许久,才抹眼泪道“叶妈妈为什么要这样说,小的没有胡说,在鹤鸣院的大门口还遇上了长明镜的月皎姑娘,后来还是跟着月皎姑娘是一同来的长明镜。小的把那对绣着并蒂海棠的枕头拿回回事处的时候叶妈妈不在,可当时何妈妈和春芽姐姐也在库房里忙着收拾,她们也是知道的呀!”
叶妈妈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处处盯住的,怎么就没有一处是按着计划来的“那日我问你,有没有送到,你说送到的!”
小幺儿哭得打嗝“候、侯爷,那日叶妈妈问小的兜子里的果子蜜饯是谁给的,小的说是大奶奶赏的。可真的是大奶奶叫盛烟姐姐给小的送来的,说不好叫小的白跑了一趟。没有问、问小的枕头送没有送到啊!”
叶妈妈这才想起来,那日她见着小幺儿抱着果子在廊下吃,便问了这么一句。
果子都是大奶奶赏的,自是人进了去的。
更何况那边的人也是盯着的。
谁曾想会是这样的!
侯爷微微扬了扬脸,门口的长随立马出去了。
轻烟缓慢地游曳在堂屋的一张张面孔前,仿佛给每个人都带上了面纱,眼中也都有了极淡的邈远之色,瞧着是那么的难以捉摸。
何妈妈跟着长随的脚步匆匆而来,进了来便规规矩矩的跪下磕了头,不卑不亢道“回侯爷的话,确实如小幺儿说,送去行云馆的那对并蒂海棠苏绣的粟玉枕当日就拿回来了的。”
叶妈妈咬紧了后槽牙,僵着脸瞪着何妈妈,切齿道“何妈妈在侯爷面前也干睁眼说瞎话了么!记档上根本就没有粟玉枕拿回来的记录!”
何妈妈微微一默,似在思量,须臾后方道“是奴婢的失职。那日是庄子上送了挑好的大麦来,奴婢忙着接收便忘了记录上。奴婢把枕套给拆了,拿另一面没有勾丝的料子做了个手炉套子,给了回事处里一位荣养的老妈妈。库房里那个两个没有枕套的芯儿就是行云馆拿回来的。”
叶妈妈显然是慌了神了,只一味喊着“胡说”,难以辩驳的激怒冲在心口,她低喘不已“那两个明明是新灌的,是要给二夫人送去的。”
何妈妈的话有条不紊,有理有据“庄子里一共送进来二十六斤的粟玉。每个枕头用二斤八两。用去了两对儿的用量。侯爷派人去称一称就知道奴婢有没有胡说了!还有叶妈妈从小库房拿来做枕套的料子,用了多少也是可以算得出来的。这些都是主家的东西,一分一毫用下去都是有据可查的,做不得假。”
长随白春掀了帘子回来道“侯爷,方才属下去问过月皎姑娘了,她也证实了,当日是看着小幺儿抱着枕头在门口与盛烟说话,并未进过行云馆。也是小幺儿亲自把枕头送进的长明镜。”
高门大户里的差事便是如此,是谁的就是谁做。也是为了给跑腿小幺儿得主子一点赏。因为那些年岁小的小幺儿还在学做事,是连米银也没有的。
也不过跑腿的时候得些上赏赐罢了。
那也便是说,枕头自回事处出来,除了小幺儿并不曾经过任何人的手!
姜元磊被吓破了胆子,自不敢再开口。
眼瞧着所有人都认定了叶妈妈在替人算计,蓝氏忍不住又开口了“行云馆里有粟玉,难道就不能是她们自己做了枕头,收买了人偷偷换进来的么!”
晴云朝着侯爷微微一福身“回侯爷,方才奴婢胡说的,慕家也是今年方得了粟玉的种子,因为庄子里的人不会种,一点子收成全都送了族里的耆老,什么都没剩下!连慕家也不过留了几颗种子。又如何会给行云馆送过什么粟玉?”
平日里温和道温吞的眸光带着刀光剑影射向蓝氏,“奴婢一说,不过是要看看有些人还能编排出什么来栽赃我们大奶奶!”
盛烟像是马上就要脱力,却还是咬着牙跪着回道“是,没进过行云馆的粟玉枕,叶妈妈非咬着说给了,奴婢便知道她要胡说,顺着话头,就是要看看背后之人到底要编排我们奶奶什么!”
蓝氏一下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也不知是痛的还是恨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合理的推测而已,你们叫嚷什么!那月皎曾给行云馆当过奴婢,会包庇也未可知呢!”
姜元靖的眼角漱漱的抽动了两下“不要多嘴!”
二夫人缓缓一笑“崔妈妈在月皎姑娘那里可是好好问了话的,若是被收买,没有不吐口的道理。”
为了确认回事处的枕头是不是进了她的行云馆,当时蓝氏和另一拨人都遣了人在附近偷偷看着,看着小幺儿抱着枕头是进了行云馆的。
可那又如何呢?
另一拨人,本就是打算看着鹬蚌相争,想要渔翁得利的,这会子更不会出声,再把自己牵扯进去了。
而蓝氏是不能喊出来的,能不能指认什么都两说,还显得自己特别的心术不正呢!
可繁漪高估了蓝氏的城府与脑子。
蓝氏偏盯住了何妈妈和小幺儿,贝齿细咬“那对枕头真的是没进过行云馆就发还回去了么?侯爷面前做谎言,你们是不要命了么!”
繁漪微微一笑“或许弟妹是亲眼看见了人和枕头都进了我行云馆了?若是有,今日父亲和各位长辈都在,你大可把人喊出来对峙。也好指认月皎她们都在说谎。”
何妈妈竖起三指在,扬声凛凛道“奴婢若是说话,必叫天打五雷轰!”
蓝氏眼珠转了转,张口道“若是发誓有用还要官府做什么,你们这些人”
姜元靖鼻翼微张,头痛道“好了!再胡说八道就给我在外头站着!”
蓝氏哪里肯出去,好戏还没有唱完呢,便只能恨恨的甩了甩帕子,不说话了。
叶妈妈把持回事处二十年了,即便表面一片平静,却未必人人都甘心被人压一头的。
可叶妈妈偏有个女儿给府里的主子做了妾,还生了姐儿,想靠自己踩下她,难啊!
而何妈妈不是回事处资历最老的,也不是与叶妈妈最有冲突的,选上她,也不招眼。
小幺儿一句“何妈妈”教导的,便已经让侯爷心里有了好印象。
繁漪的目光在二夫人面上微微一落。
二夫人立马会意,看着小幺儿轻轻一叹“你这孩子,吓坏了吧,快别哭了,这事儿同你没干系的。倒是何妈妈,把你教导的不错。”
侯爷看了琰华和繁漪一眼,似乎有一闪而逝的笑意,旋即拍板沉声道“以后回事处交给你,好好打理着,不要在发生今日这种事!”
何妈妈喜出望外,满含笑色的眸子撇过繁漪,忙朝着侯爷磕头谢恩“谢侯爷,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见主子不再说话,何妈妈忙领了小幺儿退了出去。
上等的银骨炭,本是极不易燃爆的,却在静静无声时忽然接连爆起两声“哔叭”,惊得伏在在地上的叶妈妈狠狠一颤。
侯爷俊挺的面庞上阴云密布“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叶妈妈萎顿的身子所在一起,面色白的好似深冬月色下的积雪“侯爷明鉴,奴婢、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侯爷是武将,能镇压血气方刚的将士,能战场杀敌,自有他深沉威势,沉怒之下的神色如青瓦碧霜,让人望之生寒“行云馆从未收过枕头,更不能是她们做的手脚。那么只能是你回事处,一开始就拿了有毒的粟玉枕送来长明镜,意图栽赃行云馆!而你一进来就死咬着行云馆,还敢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繁漪侧首看着蓝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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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96章 太夫人之病(十)
便见她紧紧攥着帕子,那葱管儿似的指甲几乎在掌心间变了形,一双满含警告的眸子微眯着,死死盯着叶妈妈。
轻轻一弯唇,看来还是很紧张的呢!
叶妈妈一壁喊冤:“不是奴婢!”一壁转动着惊恐的眼睛,陡然喊道:“夫人们近前伺候着太夫人,要换下枕头也没什么难的!”
元庆气急之下连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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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97章 表里不一的小姑子(一)
叶妈妈的尸体方被拖出去,沁微身边的平云仿佛没有灵魂的布偶一般就被扔了进来。
平云的双手看起来还是那么的细白,却在伏倒在地毯上时痛到惊起,颤抖之下有冷汗自她的额角滚落,带着滚烫的氤氲。
跪在一旁的盛烟已经渐渐平复下来,但还是不住的在淌冷汗,磕了头道:“方才在东屏阁动了板子,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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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98章 表里不一的小姑子(二)
繁漪留了些许的指甲慢慢刮过袖口雪白的幼狐毛,柔软的仿佛没有脾气,却是无论如何也折不断它。
她唇线微微一勾,虚伪、装好人,这样的词儿不是挺美好的么,起码还是柔和姿态。
可、看来有些人啊,就是敬酒不吃爱吃罚酒。
既如此,是该给她们好好尝尝辛辣滋味了!
繁漪温和的面色沉了沉,看了姜沁昀一眼,沉幽的眸光深不见底,却并未回应她冤屈的眼神,只澹澹道:“如今你招供了她,又有谁可以帮你呢?便是虚伪的人也是又脾气的,平云,你栽赃我,还指望我替你求情?该说你傻,还是说你天真呢?”
平云缩成了一团,像只无处可逃的小兽,完好的面颊哭得有些浮肿:“奴婢、奴婢以为自己能扛过去的,谁知道、谁知道嬷嬷的手段那么狠,奴婢……真的受不住了……”
元和抬头看了琰华一眼,清冷面孔上的冷厉是他认识大哥以来从未见过,他很生气,但从始至终也未曾有过一句过分的话。
转头又去看繁漪,那张温柔而美丽的面孔上有几许伤怀,却没有太多的愤怒。见到他看着自己,还轻轻压了压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表现出任何情绪来。
是怕他在前院的时候被人为难吧?毕竟他只是一个没有依仗的庶子。
他们明明是很克己,很好的人啊,为什么七姐姐要这样做?
垂了垂眸,还是想不明白,那个瞧上去温柔乖顺的七姐姐背地里竟是这样一个刻薄、精于算计的人。
她,是为了五哥哥吧?
可明明五哥哥也是很温和的一个人啊,他在人后的面孔也是和七姐姐是一样的吗?
他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这个家里的人都带着面具。
看得到的面孔,都是假的!
那他,是不是以后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世子的位置、权势财富,难道真的比血缘亲情都重要么?
他咬着牙,用力的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变成那样的人!”
繁漪微微一笑,小声肯定道:“当然,你是善良的孩子,永远也不会变成那样。”
“方才还提到了文家。”闵氏嗤了一声,轻轻弹了弹半透明的指甲:“一个继室,还未进门就开始算计侯爷的嫡长子,可见也不会是个安分的。若是不能把大哥大嫂牵扯进去,还有文家的后招。果然是心思缜密啊!其实是想让侯爷厌弃文家女吧!”
晴云冷冷一嗤:“若是能让侯爷回绝了文家的婚事便是最好,不然哪怕那文姑娘进了们来,自有我们爷和奶奶去对付,有些人便可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了!七姑娘倒是打的个好主意,到不知是不是有人肯领您这份儿情了!”
是!
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打算的!
可明明不是她做的,为什么要栽赃给她!
姜沁昀清丽的衣摆在无风的平静里微微颤动:“我没有……我没有!”
繁漪见识过华阳长公主的威势,她要拿捏谁,皇亲国戚、元老大臣,只要她稍稍抬一抬眉眼便有绝对的威慑,不似邵老太君靠的是阴毒手段,更不似延平后夫人以泼辣蛮缠来镇压对手。
那样的笃定与澹然带着岁月凝聚的力量,是从无数算计里慢慢磋磨、沉淀出来的,无需用力,哪怕含笑温柔,自有沉稳而浑厚的力量使得对手不得不臣服。
而这样的威势,必然有过一次对敌人的绝对碾压。
虽然她和长公主是不能比的,但也她想着慢慢放开自己的气场与手段,而不是一味以温柔的眉目对外,叫人以为自己是个好脾气好欺负的。
然而,丈夫和身边的丫头似乎成了绊脚石?
张了张嘴,到口的凌厉话没有机会出口。
仿佛是心底的恼怒在极力压制之下还是窜起了烈烈火舌,卷过皮肉,所有的和善与怜悯都被驱散,显露了不敢置信的诧异与惊悸。
默了须臾,只以一目心烦意乱的神采轻斥了晴云一句:“侯爷面前,不得无礼!”
晴云立时敛去凌厉,温然颔首的退后了两步:“是,奴婢失言了,侯爷恕罪。”
姜元靖何曾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一个接一个的认证指向胞妹,万般抵赖不得。
饶是他心计深沉,一时间也不知要如何替她脱身。
只能用力攥了攥她的手,示意她一力否认,只要离开了这里,他总有办法让“真凶”出来认罪!
姜元靖拽着姜沁昀从左侧绕了出来,跪在侯爷跟前:“父亲明鉴,韵儿自小是温顺的性子,从来对大哥大嫂敬重有加,是绝对不敢做这种有毁兄嫂名声,有毁自己名声的事情的!”
姜沁昀要紧了牙关,只以温顺却又不失倔强的姿态直直看着侯爷:“父亲、父亲!女儿真的没有做过,女儿真的是冤枉的呀!”
然而侯爷只是淡漠的看了兄妹二人一眼,锋利的眸光落在平云伏倒的背脊上:“你可有什么证据?”
姜沁昀的面色逐渐发青,像一块碧色沉沉的玉,却失去了所有莹润的光泽,如乍然失去水分的树叶一般,有枯萎的瑟瑟姿态。
她知道的,即便兄长能找出个“真凶”来也没有用了,父亲那个眼神,分明是已经对她失望至极了,是信了她设计的今日这一出的罪魁祸首了!
“父亲!”
平云点头说“有的”:“七姑娘有时会让人传口信儿来,若是府中有事被盯得紧的时候便会在擦肩的时候悄悄塞了字条给奴婢。奴婢有留着几张。七姑娘还曾给奴婢一块玉佩,为了证实是文家人收买的奴婢。”
未免人多又燃着炭盆空气污浊滞闷,几扇窗户都留着缝隙。
一阵夜风裹挟着冰凉的雨丝扑上背脊,像是不经意的侵袭,化作了细细缠丝无声无息附着在姜沁昀的身体上,竟叫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哪来的什么字条?!
侯爷的眼眸如秋末凛凛的风:“在哪里?”
明知阻止不了,姜沁昀还是忍不住的惊叫出声:“平云!我究竟何处得罪了你,你要这样陷害我!”
二夫人手中的茶盏缓缓搁回了桌上,抿了一抹满含了怒意与薄薄关怀的矛盾神色道:“是不是真,侯爷自会察查清楚,韵姐儿等着便是,光是叫嚷有什么意思!”
平云被数道灼烈的目光几乎要穿透,只能愈加将自己的身体伏向地毯,颤道:“奴婢把东西拿油纸包包好了,都藏、藏在了东屏阁后罩房前一盆兰花底下。”
福妈妈正要待人去搜,门口的老嬷嬷立马颔首道:“回侯爷,东西已经搜出来了,就在门外。”
都是宫里当过差的嬷嬷,即便从前也不过是粗使的宫人,能全须全尾的到了这个年岁才宫中出来,到底眼风和效率还是十分伶俐的。
托盘托进来的时候物件儿陈列的清清楚楚:“请侯爷过目。”
二夫人里首座是最近的,微微一倾身,看到小桌儿托盘上的玉佩,眉梢微微一动:“似乎、有些眼熟。”
沁雪点了点脚尖,视线越过众人瞧了一眼,喃喃道:“仿佛是文家灵姑娘佩戴过的。”
想是从文蕖灵那里偷来的。
五夫人没有拦着女儿,只漫不经心的瞟过姜沁昀的脸孔:“你瞧清楚了么?可不好胡说的。”
沁雪上前去拿了玉佩在掌心细细看了几眼,清浅而明亮的眼睛眨了眨,用力回忆了一下,将玉佩放回去,方轻声道:“应该是沁雯姐姐成婚那日佩戴的,殷家姐姐还说灵姑娘这块跟她的很像呢!”
元和拉着琰华的衣袖哼道:“真是可笑,文家要收买人,难道还会那自己贴身之物来收买么!”
琰华微微拧眉朝他摇了摇头,是以他不要参合进来。
元和吐吐舌头,很听话的不说话了。
元婴不知何时凑到了元和的身侧,小声与他咬耳朵:“不然如何扯上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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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99章 表里不一的小姑子(三)
元和微微一咂字眼儿,立时恍然,满眼的“原来如此”,然后以一目无法理解的神色看着同父异母的姐姐。
身为一个没有妄想的小庶子,他真的不明白为何要这样算计自家人。
他们若想争,光明正大挣便是,想做世子没什么丢脸的啊,做什么要这样费尽阴险心思去害人?
难道是对自己的本事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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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0章 表里不一的小姑子(四)
想膝行上前向侯爷倾诉自己的冤屈,却被压在膝下的裙摆绊住,狠狠跌在地毯上。
冬日铺陈的地毯虽厚,却也遮挡不住青砖石如坚冰般的刺骨冷硬,自皮肤慢慢的渗透进去,凝住了她的血液,冷的她浑身颤:“父亲!父亲,这样动刑,难道不是严刑逼供屈打成招么!这样的口供不是真的,不会是真的!”
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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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1章 疯狂的妯娌(一)
二夫人看了女儿一眼,眸光一闪,有骄傲的笑色一闪而过。
好啊!
闷在水底下不停搅弄委实叫人恼,如今才好,就不信他姜元靖真的至始至终只一张温和的皮囊,而不是面具!
蓝氏仿佛心头肉被人弹了一下,虽不重,却痛的钻心。
她目光来回地、来回地扫过众人的面孔,那样清晰的嘲笑、刻薄、讥讽、厌恶似耳光一样狠狠打在她的脸上。偏心底又存了心虚,一张艳丽面孔上的滚烫瞬间就烧到了脑中。
无法思考崔嬷嬷所说的话中是否有破绽,唯有嫉恨与怨毒在燃烧。
都是慕繁漪这个贱人,都是她,一定是她!
没有她,世子的位置就是她丈夫的!
姜琰华这种下贱的私生子算什么东西!
她的丈夫原本已经是正室夫人名下的嫡子了!是嫡子!世子的位置本就是她们的!
是她们的!
这两个人非要来抢!
贱人!
贱人!!
蓝氏的目光如厉鹫阴翳的落在繁漪的面上“是不是你!是你们夫妇两吧,啊!你们非要害死我们夫妻才肯罢休是不是!”
繁漪看着她,沉幽的眸子似八百里黄泉路,没有尽头,唯有的一点光亮便是让魑魅魍魉走向地狱的指引。
她那样淡漠的目光,好像在看笑话一样的目光,深深刺痛了蓝氏。
忽然一把拽开了挡在身侧的沁雪,向着繁漪扑过去。
姜元靖想替她辩驳的话都来不及说出口,便见她扑了出去,忙伸手去拽,却还是让她的衣袖从指缝间脱离,看着她朝着慕繁漪扑过去。
蓝氏是女眷,琰华也不能揍她,尽管他非常想揍,但众目睽睽也只能旋身将妻子拥在心口,以背对着蓝氏疯狂的冲击。
繁漪定定而坐,如青山唯一,在蓝氏还差两步就要靠上来的时候,不知何时捏在你指腹间的金桔猛然射出,打在蓝氏的膝盖上。
繁漪下盘功夫总被无音挑刺,但手上功夫确实极好的,大约是绣花针拿捏多了?
那金桔打上去的力道不小,蓝氏一吃痛,脚下步子一空,便直直扑在了地毯上,额角狠狠磕在了荣氏所坐的椅腿上,立时高高红肿了一块。
元和只是听说这位文文弱弱的大嫂是会武的,却不想连手指头上的功夫都这么厉害,一双纯真的眸子瞪得老大,只差把佩服写满了。
若不是侯爷的脸色冷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元和与元婴大约就要鼓掌了。
蓝氏发髻间的金簪飞了出去,勾散了一缕青丝,混着惊恐的冷汗紧紧贴服在颈项间,狼狈不堪,挣扎着站起来,扶着交椅搭脑的手背上青筋累累蠕动,似青蛇即将咬破皮肉而窜出,势要咬断仇人颈项间的经脉。
她龇目瞪着琰华夫妇,贝齿切切“你们这两个人敢说自己没有野心!真若那么不争,你们回姜家做什么,还不是为了抢侯府世子的位置!眼看着太夫人不肯点头,你们便以为元靖是你们的绊脚石了,就这样来陷害我们!”
她的指又转向去福妈妈,厉声指责急急如夏日忽然而来的暴雨“你们收了她的银子是不是!谁不知道她慕繁漪有那种低贱商户的外祖家,手里多的是银子,一定是她收买你们的是不是!让你们来污蔑我是不是!”
“你们敢胡说,今日便拖出去打死!”
沁微漫漫然斜了蓝氏一眼,扬了扬手嗤道“侯爷还坐在这里,五嫂还如此嚣张,可见侯爷与长辈们不在的时候,对待大嫂的态度定是没有丝毫尊重可言了。真不知五嫂哪来的底气讽刺别人。”
不待蓝氏反唇相讥,她话锋一转,似笑非笑的深邃眸子落在了姜沁昀依然苍白的面孔上,精致的眉高高扬起“若说收买,不是七姐姐最会干的事儿么?”
姜沁昀的瞳孔有一瞬的震动,阴翳郁积在眉心,久久不能散去,有目光几乎要将她看穿,她只能不断的垂首、垂首,以绝望与冤屈的姿态去避开那道不知何处射来的那道凌厉的目光。
凄恻道“妹妹便这样不肯信我么,我真的没有做过的呀!”
沁微轻轻摇了摇头,轻吁里甚是怅然“人心难测,妹妹便只能信证据了。”
繁漪微微扬眸,抬手轻轻捋过静静垂在耳侧的珍珠璎珞,珠子间轻轻碰撞,滴沥清脆“琰华是侯爷接回来的,弟妹若是对侯爷的决定有怨言自可向侯爷表达。至于世子的位置”
她慢慢做了个温和的吐纳,方淡淡道“侯爷和太夫人选定继承人是看谁能有端正的姿态,凭自己的本事在朝中站得稳,能为族里挣得一番光明与安稳,能有胸怀包容家人扶持族人。而不是看谁的阴毒手段厉害,只会混迹在内宅里弄些不入流的小伎俩算计。”
她虽没有明说,却也坦荡。
世子的位置,他们就是在争。
先挣自己在朝中的地位,然后争在侯爷个太夫人心里的地位,而不是算计自家人这种低级手段!
二爷看了侯爷一眼,只见得他一片淡淡平静。
但做了四十年的亲兄弟,二爷如何看不懂他那一片平静之下的赞赏与偏爱呢!
他缓缓颔首,含笑朗声道“侄媳说的好!”
二夫人微微一笑,跟着道“咱们虽是女子,却也不兴那种小家子气。自己门户里繁盛算不得本事,让族人都过上安稳荣耀的日子才是本事!”
荣氏似乎有感同身受的感动,微微侧身看向侯爷,真诚笑道“有这样的气度,怪道慕都御史与楚侍郎都这么看重咱们大奶奶了。”
蓝氏恨死了那些人的姿态,似乎想要尖锐的嘲笑,可脸上的记仇抽搐了许久,也不过挤出了一个狰狞“好听话谁不会说!似你这种只会人前装宽容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繁漪暼了蓝氏一眼,以最温和的语调说出最不屑的话“是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在我眼里你还不够格成为我的对手。对你客客气气,不是我怕你,只是看在元靖与琰华兄弟一场的份儿上,看着侯爷和我父与蓝尚书同僚一场的份上。比之收买,我更愿意用我自己的本事让人心甘情愿站在我一边。”
微微一顿,睇着她的眼神里流露出的神采不过几分淡淡的鄙夷“自然了,你是不会明白的。”
蓝氏此刻一片心慌意乱,一旦坐实了她算计沁微和沁韵、诅咒太夫人,她在这府里还不成了笑话!
她看着繁漪的淡然笃定,便仿佛看到了她下一刻就要像向侯爷提议杀了叶妈妈全家一样,要让侯爷下令杀死她。
那种惊惶与嫉恨如火蛇一般舔过她的心头,极力寻回的一丝理智与冷静瞬间瓦解。
她猝不及防地扬起手扑上去,姜元靖拦住她的动作还是晚了一步,甚至还被她用力甩开的指尖扫到了眼睛。
繁漪不躲也不闪,张开双手挡住丈夫和晴云欲倾身护她的动作。
眉目疏懒而淡定地盯着蓝氏“父亲与长辈们面前你敢打我,想想清楚,这一巴掌是不是你能承受的!想看蓝家和慕家、沈家决裂,你大可一巴掌打下来!倒要看看,蓝奂和蓝家是不是半点错漏也没有,能顶得住御史台和镇抚司那么多双眼睛!”
蓝氏甩过去的掌风刮过了繁漪的颊,扬起了她鬓边的一缕青丝,“你以为慕家会为你得罪同僚么!我父亲是礼部尚书!是正二品大员!我姐姐是雍亲王妃!你拿什么跟我比!”
她用力嘶吼,可急怒的手掌却终究在毫厘之处带了惊悸而戛然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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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2章 疯狂的妯娌(二)
繁漪微微一扬眉的温和之中,仿佛带了这个季节深处的洌冽风啸,有冷冽的肃杀之意:“就凭我是我父亲唯一的嫡女,就凭我是楚家唯一的外甥女,就凭我是沈家唯一承认的姑娘!就凭我丈夫钟爱我一人。就凭我笃定,只要我受委屈,必然有人会为我不顾一切!”
“你敢么!”
“你有么!”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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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3章 人心难测(一)
敢么?
琰华与繁漪倒是坦坦荡荡的接受了众人的检视,不卑不亢,毫无一丝一毫的心虚。
而蓝氏猛然紧缩的瞳孔很清晰的告诉众人、她的答案了。
沁微似乎觉得他们夫妇的神色十分有意思,轻轻一笑道:“何况我也不过是说这样算计的得益者是五哥哥,却并未指是五哥哥所为,想要沾世子之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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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4章 人心难测(二)
元庆的面色亦是冷的仿佛从冰天雪地里而来“妹妹自己身为女子,便该明白名声与女子而言有多重要,你如何能以如此阴毒手段来害与你一同长大的姐妹!”
沁微摇了摇头“三婶、三哥,你们该庆幸大嫂机敏察觉了她们的算计,若是叫她们得逞了,六姐姐这会子可就是在苏家做妾。上官氏那种不能容人的主母手底下的妾,她会是什么下场呢?”
什么下场?
除了死,便是生不如死啊!
荣氏连连几声“好”,讥讽而切齿“韵姐儿可真是沁雯的好姐姐!”旋即一转,看向侯爷,“算计姐妹,栽赃兄嫂,今日如何处置她,还请侯爷给个准话!”
侯爷的面色如被冻住的冰峰“去家祠带发修行。直至你母亲除服礼,都不必出来了!在此之前你若再敢有任何不干净的心思,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原以为侯爷顶多罚她二十板子,再禁足罚没月例以示惩戒,没想到会是让她去家祠带发修行。
虽家祠就在府中,但去家祠便是连家下都知道她这个人是触犯了家规的。
来日即便出来了,脸面也全丢尽了。
这个家里的人,也只会避她如蛇蝎!
何况她苦心经营、静心算计为的就是推姜元靖上位,好让自己的身份也水涨船高,来日得以高门婚事,风光无限。可侯爷如今厌弃了她,她又能得什么样的婚事?
这样的惩罚不得不说,对于姜沁昀来说简直是灭顶的。
姜沁昀的声线陡然凄厉,带着尖尖的余音,高高抛起“父亲!”
侯爷似乎厌恶极了她,并不愿意再听她说什么,挥手让人把她带了下去。
姜沁昀被拽着离开,雪白的贝齿死死咬在唇上,就在她的面孔被皮帘子遮蔽的一刹那,她掠过沁微和繁漪的眼底有厉色闪过,旋即隐没在夜色里。
繁漪并不在意她的厉色,她的小伎俩,还不够看在眼里的。
堂屋里的暗潮诡谲并没有因为姜沁昀的离开而平静。
沁微的眼神落在蓝氏身上,也不急着说话,就那样以猎人的眼神盯着她许久,才慢慢道“至于五嫂,即便平云之事与你无关,从你上锁的箱笼夹层里找到的木偶,你又怎么解释?”
蓝氏心虚不已,却也不肯就这样认输,梗着脖子喊道“能把蓝家牌位都偷偷放到我们院子,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到的!”
繁漪神色平静,语调悠然,甚至含了几分怯怯“侯爷面前指证我们,起码得有证据才是啊!空口白牙的,你这可是栽赃呢!”
蓝氏语塞,自知说不过她,便把矛头对准了沁微,龇目道“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帮着他们打压我们!”
“好处?”沁微淡淡一扬眉,“不是你自己说的么!大嫂对我们未出阁的小姑子掏心的好啊,就凭这个,便值得我站在她一边。至于说打压你们?你们有什么值得被打压的么?是比大哥仕途顺遂?还是比大嫂身份高贵?”
听女儿把态度说的那么鲜明,二爷和二夫人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既然已经高下立见,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原本二爷也是看懂了侯爷的心思,对琰华更为支持些的。
更别说二夫人和闵氏了,为着玉儿,也早已经站行云馆在一处了。
沁微莲步轻移,站在叶妈妈端起的位置,手指就那么轻巧的一指“该不会向太夫人下毒的,就是你们吧!”
蓝氏发紫的唇出卖了她的惧意,她的声音仿佛被沉溺在海底久了,激烈的喘息着,一浪逼着一浪“你休想把什么都栽到我们头上!”
沁微看了侯爷一眼,旋即轻轻一笑,不大在意道“我就随口一说,你激动什么。张口就来的本事,我也是同五嫂嫂你学的啊!”
蓝氏恨极气急,却一时不知要如何怼回去,只能恨恨的瞪着沁微。
而沁微却丝毫不曾将她放在眼底。
繁漪起身微微一福,嘴角含了恰到好处的弧度,神色里有近乎宽容与懂得的情绪,徐徐温柔道“父亲,既然文英的口供与我们所看到的有所不符,便再审问下去,若是冤了谁,倒也是不美了。”
沁微觑了她一眼,似乎含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嫂嫂便是太好性儿了,才让人以为你是好欺负的!”
繁漪想了想,羽睫微扇着笑了笑,那笑意带着裂冰的冷意“事不过三,这是最后一次。若再触及我的底线,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边关的风沙将侯爷的肤色吹的有些深,神色微沉之下武将的威势便显露无疑“崔嬷嬷,继续审,务必问出实话来!还有回事处,所有与叶婆子亲近者全部拿下去问话。”
崔嬷嬷颔首“是,奴婢明白。”
福妈妈看了眼与地毯花纹混在一处的暗红色血迹,回身请示道“叶妈妈的家人,还有平云、云倾及其家人的处置,还请侯爷示下。”
侯爷的神色似炎炎日头下一抹擦过深翠色枝叶投下的凉翳“平云、云倾扔去偏院,继续问话,其余者全部杖毙!”
平云不意自己竟落得这样的结局,仿佛是看不见的伤口被生生撕裂,她惨白这脸色不住磕头求饶“奴婢只是为七姑娘打探消息,那诅咒人的木偶也不是奴婢做的呀!奴婢的家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他们在姜家伺候从来都是本本分分的呀!侯爷饶命啊!”
侯爷一挥手,宽大袍袖风风扬起,有猎猎之声“让家下所有人都去看着,亲眼看看,谋害主子是什么下场!”
崔嬷嬷从袖中取了帕子,捂了平云的嘴便拖了出去。
也不知是不是炭火烧的太旺了,五爷的额角竟是沁出了汗珠,慢慢的滑落,像是皮肤上被爬了一跳细足的冲,有刺痒之意。
他抬手擦了擦汗,开口道“四叔公家中老二无嗣,便把姐儿过继过去。叶姨娘身子不好,便挪去庄子上养着吧!家里干干净净的才能太平。”
身子不好的人,自然是熬不过这个冬日的。
侯爷微微一叹“五弟不必紧张,我知此事原也与你们无干。”抿了抿唇,“姐儿还小,离了生母,便不要再让她离了生父了。换个本分的姨娘养着也就是了。”
五爷和元诘舒了口气,忙是颔首谢过。
终究府里的孩子还是太少了,一个姐儿也显得格外珍贵。
窗外廊下悬着的灯笼在偶尔吹过的寒夜细风中轻轻摇曳着,光线落在素白的窗纱上,微微发黄,映着庭院里几树花树的花影沉沉,正映衬了堂屋中几颗沉浮不定的心。
侯爷负手而立,“这个府里的都你们的至亲,若谁再在府中搅弄这些阴毒伎俩,我绝容不下!”
众人自是凛凛应下“是。”
月华里似乎参杂了一些凌乱,仿佛是玉兔窜上了广寒宫里的那颗桂花树,震乱了一片枝叶错乱。
因为太夫人身边离不开人伺候,长明镜的丫头婆子们被问了话很快就被放了回来。
月皎几个大丫头提着羊角灯送了众人出去。
繁漪看了眼她略有一瘸一拐的腿,感激道“此番幸亏有你的帮忙了。”
月皎微微一笑“大奶奶言重了,奴婢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奴婢伺候太夫人,一切都是为了让真凶浮出水面。”默了默,清淡的语调里便多了几分担忧,“只是那边没有得逞,侯爷又责令七姑娘禁足家祠,恐怕不会轻易罢休。大奶奶还得小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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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5章 做疯子的滋味
繁漪点了点头:“我知道。”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是带着忍痛的冷汗的,“你且好好伺候着太夫人,时候到了我会把你要过来,到时候你是想留在京城嫁人也好,还是去苏杭一带由,你自己选择。”
月皎目色一亮,含笑谢道:“多谢大奶奶垂爱。”
出了长明镜,丫头们便不再相送。
五夫人拉着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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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6章 魔鬼不做人难了
繁漪抬手缓缓掠了掠轻轻点着她耳廓的珍珠璎珞,臻首微歪,欣赏着蓝氏的狼狈,慢条斯理的嗓音便如月华一般清姣:“真是见识到了蓝家的教养呢!元靖啊元靖,娶了这种泼妇可真是委屈你了,好好的名声全让她毁了。”
姜元靖的面色在薄薄的月色里很难看清楚,只是非常小心的将妻子扶了起来,拥在怀里竭力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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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7章 盛烟
盛烟久听不到她开口,深深伏地,砖石的冷硬让她的回音击在面上,震得脑仁发颤:“奴婢原是想和主子交代的,只是院子里人多眼杂难保会被看破,奴婢只想着一旦事情闹起来,姑娘总能明白奴婢一片忠心的!”
繁漪清婉的笑声这才慢慢浮漾开:“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盛烟连连摇首:“没有了,奴婢知道的都说了。”
繁漪微微抬了抬手,琰华立马扶了上去,晓得定是腰伤叫她难受了,小声问了:“累了?”朝盛烟摆了摆手:“行了,回去好好歇着吧,这几日便不必来伺候了。”
虽叫了不必值夜,但晴风谨慎,还是留了两个丫头在廊下守着,以防有人趁主人不在起了腌臜心思。
小丫头见晴云招手,忙上前扶了盛烟起来:“姐姐小心。”
晴云含了温和的笑色道:“得亏你脑子还清醒着,否则今日可没人能帮得了你了。”
盛烟仿佛彻底脱离,应了一声“是”便软软依靠在了小丫头的身上。
晴云很满意她的识趣,点了点头:“待会子我叫人给你送了伤药去,你好好养伤,只要你忠心,姑娘和爷总不会亏待了你。”扬了扬下颚,“快送回去,好好给盛烟泡个热水澡趋驱寒气。”
两小丫头不明所以,怎么去了一趟长明镜还是伤着回来的,不过瞧着晴云的态度想是这位又要得重视了,便笑着应下了。
内室里一直掌着灯,只等着主人回来。
冬日的窗纱很厚,光亮钻破了素白落在廊下,恍然一潭幽寂沉水,一如人面之后的神色,在这样的幽晃之中也显得那么沉沉难破。
晴云站了数息,看着盛烟的衣角消失在月门处才回了屋,与晴风一左一右盘腿坐在隔扇之外安安静静的值夜。
净房的热水自她们从长明镜出来,婆子们便已经准备好。
一路走走停停的热闹,回到院子水温正好。
寒冬时节下总叫人容易犯懒,热水一泡更觉昏昏欲睡。
繁漪半眯着眸倚着黄杨浴桶,素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水波,艳红的花瓣轻舟般随水起伏,白皙的肌肤被热水撩拨着,染了花瓣的微红,清媚而鲜嫩。
听着净房没了动静,琰华推门进去,便见妻子竟是半伏在浴桶上睡着了,发梢轻垂肩头,烛火下晶莹的水珠如星点珠花,越显她出尘的美。
雾白氤氲为纱,轻披在她身上,精致的眉目没了面具似的温柔神色显得几分冷漠与疲累,即便已经入睡,却依然轻颦浅蹙,为着那没完没了的算计总是无法放松精神。
琰华眉宇间有感愧与柔情交织,俯身,薄唇亲吻了妻子的眉心,将她自渐渐冷下的水中抱了起来,让她伏在肩头,动作轻柔而利落地擦干再换上寝衣,又抱着回了屋。
繁漪困得厉害,窝在他肩窝艰难掀了掀眼皮,唇线里有薄薄逗弄的笑色:“我好像没叫你回来睡。”
春水温柔趋走了姜某人眉目里的清冷,耍无赖似的抱着妻子滚上了床,就怕妻子再一记扫堂腿把他踹下去,姜某人八爪鱼似的缠紧了她:“外头冷,娘子定然不舍我半夜出去吃风。”
他动作太大,繁漪只觉小腹被什么膈了一下,微微一抽。
见她皱眉,琰华只当是自己的动作伤到了她的腰:“弄疼你了?”
柳青色的幔帐映着一点豆油灯火,在他们上床的动作间轻轻摇曳着阵阵波纹,繁漪瞧了两眼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脑袋在他胸膛蹭了蹭,开始迷迷糊糊:“什么时候学得这般无赖了。”
带着趣÷阁杆与剑留下的薄茧轻轻拂过她的颊,引得他猫儿似的轻轻缩了缩,复又贴近他的掌心微蹭。
琰华就喜欢这样怜爱她:“娘子幽兰立空谷,不无赖,如何摘得下高岭之花。”
她掀了掀长睫,睇他一眼,哼哼道:“你在讽刺我?”
他清泠的语调又缓又柔:“冤枉,为夫一片真心娘子还不知么?”
繁漪嗤了他一声,正要说话,就隐约听着丫头们的住处有惊叫声。
守在门外的清风忙去瞧了,回来道:“姑娘。许是屋子里烧着炭盆暖和,后罩房里窜出了条蛇来,把丫头们吓到了。”
繁漪拧眉:“冬日里哪来的蛇?”
晴风默了默:“姑娘安心,是无毒的,寻常水蛇而已。奴婢会盯着的。”
琰华清冷的嗓音里带了几分慵懒:“拔了舌,送去给九公子赏玩吧!也好叫他晓得,胡说八道,是会遭报应的。”
晴风似乎愣了愣,旋即带着笑色回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繁漪觑了他一眼:“真是坏。”
琰华微微一笑,在她的唇上落了一吻:“正好相配。”大掌在她酸痛的后腰轻轻揉着,“很晚了,睡吧,今日站得久,我给你揉一会儿。”
繁漪满足的长吁了一声,倦意慢慢袭来,也懒得与他斗嘴了,缩在了他的怀里,呢喃了一声:“揉到我睡着。”
琰华的一声“好”在天寒地冻的深夜有春风的柔暖。
只要有这抹磐石永痕的温柔在,多少的阴谋算计,都将成为墙角里的尘埃,即便扫不去,清水泼不走,终将会有时光将它磋磨成胜利者不屑回顾的折痕。
侯府之中大大小小的花园一双手数不尽。
寻常府里的主子们都在前院与后院之间的大花园里转着。
侯府是百年前圣祖皇帝封赏的,绵绵占了一条街,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也并不算多,是以东西侧院便一直空置着,也少有人去,连打理的婆子也不过早晚去查看一下是否有枯枝烂叶落下有碍观瞻而已。
皂靴颇有闲情逸致地慢慢踩过夜风垂落的枯叶,枯枝脆叶在花树沉郁间响起清脆的断裂声,黑色斗篷将高挑清瘦的身影遮掩,看不清面孔,只晓得那是个男子。
他静静而立,在黑夜里几乎与夜空融为一体,偶有风掠过,先动一角缓缓扬起有落下,惊动花影沉沉。
不多时便有一双半旧的绣鞋踩着轻而急的步子进了梅林,在男子身后五步之处停下,垂首恭敬地一声轻唤:“公子。”
男子轻轻回身看了她一眼,深邃的眸光微微一沉,出口的声音似乎带着几许沙哑的薄怒:“不是亲眼看着盛烟埋下的东西么?”
风吹着远处的薄云遮蔽了莹莹月色,让低着头的女使的面孔更难瞧清楚,只听她道:“奴婢确实亲眼看到的,但晴云几个自来谨慎,也一直防备着盛烟,难保她们也早就察觉,偷偷挖走了。奴婢、奴婢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那几处,少不得要被人猜忌。”
男子没有应声,只是背着月色凝眸于女使低垂的面庞。
女使默了须臾,又道:“盛烟不像是会演戏的人,或许……”
微微抬眸睹见他那似能穿破一切的眸光,后半段便没能再说的下去。
他抬首望着月,微微一笑,似乎很得趣这场游戏走到今日一步,而这样的得趣里有似乎带了一种无处安放的迷茫:“阮婆子最近可有什么动作?”
女使小心回道:“最近瞧她忙着庄子的事情,倒也常去正屋,但大奶奶并没有特意支开了人单独与她说话的时候。”
修长的指捏住一片花瓣,轻轻一拽,惊的整数玉蝶梅轻轻摇摆,前半夜落下的雨水簌簌的低落,遥遥听着仿佛一阵清雨淋漓:“好好盯住她,若是露了半分出来,该知道你和你父亲会有什么下场。”
女使浑身一凛,瘦小的身子越发躬起:“是,奴婢明白。”
拢了拢风帽,带着一身清幽的梅香转身离开:“行了,小心行事,别要叫人察觉了。”
“奴婢明白。”
女使微微退了两步,旋即也消失在梅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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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8章 姜元靖(一)
有清冷雪花从墨蓝的无尽处飘扬而来。
这样小的雪花却能将明亮而凄寒的月色染上刺骨的冷意,披在身上,如同置身茫茫雪原。
在廊下摇曳的灯火里,雪花如纷乱而无处可逃的蝶,伴着蓝氏惶惑而怨毒的心跳,冬日深夜的寒意,无声无息的侵入骨髓。
姜元靖自夜色里来,提着衣摆上了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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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9章 姜元靖(二)
蓝氏扬声道:“若不是她们在算计,这个家里还有什么理由闹那么多的算计?在她们回来以前,家里可是清清静静的。三房、五房甚至是与侯爷一母同胞的二房,他们还不得依靠咱们长房才能过的轻松,可不会把自己的好日子给搅合了。”
姜元靖似乎一窒,旋即以一泊温和的信任道:“未必不是外头的人手伸得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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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10章 盘算
“没,就是坐地有些猛了。”繁漪掐了掐眉心,流云似的水袖在丈夫的大手上甩了甩“怎么才叫我,还得去给太夫人请安呢!”
琰华瞧她除了有些疲累并无什么难受神色,才稍稍舒了口气。
没伸手将方才搁在床沿的衣裳拿来,一件件给她穿上,修长的十指在习字练剑时总是十分灵活轻巧,但系起女子裙带时动作便显得有些笨笨的。
每一个动作都在疑惑为何女子的衣裳与男子的差别那么大。
却也十分得趣,这样亲近相依总叫他觉得心底柔软。
好容易才把上裳穿好,方道“福妈妈传了话来,太夫人要静养,过年前就不必去请安了。得空了去陪着说说话也就是了。”
繁漪似乎被这一阵子的防备累着了,稍许放松之后便觉思绪有些散慢,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旋身自他怀中起来,跪在床沿找鞋子“今日休沐?那还得去给父亲请安啊!”
琰华瞧着她,慢慢发现她那温柔的姿态里有了几许清俏,不再那么谨慎小心,唇线里不由多了几分欢喜的宠溺,伸手揽住她的细腰“兵部有事,父亲出门了。”
繁漪一软,伏在了他肩头,细细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放松道“为人媳,居然无处请安?”
可惜这样的日子待明年文家女一进门就得结束咯!
“还想再睡一会儿。”
然而肚子却咕噜了起来。
琰华失笑,摸摸她的小肚子“先起来吃些东西再睡,饿坏了脾胃往后可要难受了。”
繁漪耍赖不动,由着丈夫伺候着下了床。
听着屋子里有了动静,晴云轻扣了门扉,询问是否进来伺候洗漱。
琰华扶着妻子在梳妆台前坐下方应了进。
伺候了洗漱,晴云拿了只浮雕莲花纹的匣子,打开了递到她手中“这是清瑶居方才送来的,说是二奶奶又怀上了。”
繁漪一瞧,竟是一把指节大小的白玉花生,一颗颗雕的若非颜色有偏差,还真是逼真极了“这都叫我说中了?谢我铁口直断?”拿了一颗在掌心把玩,“还是有什么说头?”
晴云笑眯眯道“二奶奶说给姑娘安枕。奴婢倒是听说有些地方管这个叫送胎气。”
琰华坐在窗边看着菜根谭,眼神偷偷瞄了一眼妆台上的青玉瓶。
默默怀疑,是否是自己还不够努力。
繁漪看了丈夫一眼,瞧他瞄着那逼子丸瞧,不由挑了挑眉。
被她换回来了,再瞧也无用。
默默盘算着,待开了春便停了,若是顺利来年春和景明时或许行云馆也该有孩儿啼哭声了。
夫妇两各怀心思,倒是在同一个频率上的。
晴云的手十分利落,很快便梳好了发髻。
因为繁漪不喜那种繁琐的发髻,便只是挽了个家常的圆髻,簪上几朵小巧的红玉髓石榴花的簪花,绯红的流光轻轻摇曳,似花瓣泠泠而落,人面桃花便是如此了。
琰华头一回觉得自己有风流公子的潜质,瞧的心里痒,直想过去摸一摸妻子的脸才好。
然而待他回过神的时候便瞧妻子拿那清媚的眼神嗔他。
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半跪在了妻子身侧,正亲吻着她的额。
丫头们微微侧过身拿衣袖遮着眼,偏又来偷瞧,轻轻的笑着,姜大人不自觉面上一红,轻咳了一声又坐了回去,倚着窗台看书。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的日头太好,面上竟是晒得越发的红起来。
繁漪睨了他一眼,沉幽的眸底有星光闪烁,转而问道“盛烟如何了?”
冬芮收拾好了床铺,将换下的寝衣装进竹篮,从枕屏后绕出来交给守在内室门口的丫头,打发了人都去廊下站着。
回到内室才回道“早起时我去瞧了一眼,一双手全肿起来了。脊骨上上全是细如牛毛的伤口。上回县主给的伤药用着,怕也要用几日才能消肿下去。”
晴云从镇抚司的关青那里学了不少手段,但都是大招,动辄伤筋动骨,并不似崔嬷嬷她们动用的都是些精细功夫,一分一毫慢慢摧毁人的驻防。
边想着如何从中吸取点经验,边道“崔嬷嬷的手段委实厉害,盛烟那脊骨和十根手指乍一眼瞧着什么伤口也没有,掌了灯细细瞧就发现全是针眼,有几根儿直接是贴着指甲戳进去的,一早起来指甲盖儿里都结了血痂。十指连心,可见这些细碎折磨多催人精神了。”
冬芮想起盛烟身上那些几不可查的细密伤口,抖了抖又道“光是瞧着就觉得疼死人了。也亏得她那娇滴滴的样子,竟也能忍得下来。还算她有那么点忠心了。”
繁漪看着镜中的粉红唇瓣慢慢弯了一抹邈远的笑色。
晴云慢慢收拾着妆台上,忽想起一处顶要紧的细节,眉心轻蹙“我们一直盯着盛烟,她去埋木偶、挖木偶咱们都知道,可那木偶是怎么到的她手里?我们却谁也没察觉到。”
冬芮也拧起了眉“看来咱们这儿还有小鬼在游窜呢!”
繁漪抬手轻轻揉了揉额角,也不只是睡久了,还是没睡够,总觉着脑袋里闷闷的昏沉,微微一闭目仿佛就能立时再睡过去“最近谁与她接触过?”
晴云摇头道“到底一个院子里伺候,总有接触,也不能个个都盯住,很难说是谁给传的话、谁夹带的东西。”
琰华瞧她不适意,放了书册到她身后盘腿坐下,替了她的指轻轻揉着“那就慢慢查,一个一个查。这样力道还行么?”
冬芮忙应下“是,奴婢知道。”
瞧着两人之间的动作更多了几分无隔阂的亲近,两丫头相视一笑。
冬芮拿了巾子绞了水开始擦拭枕屏的金丝楠木框,疑惑道“为什么七姑娘会被扯进来呢?而且云倾是自小伺候她的,怎会来指认她?”
繁漪“恩”了一声,闭目享受丈夫指腹下力道带来的舒缓,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姜沁韵收买平云是事实,而云倾只说姜沁月有让她和平云联系,窥探行云馆和二房动静,字条和玉佩她可没承认。”
晴云一笑“难怪爷当时等云倾说完就让人把她扔出去了。”收拾好了妆台,识趣的赶紧离两人远一些“听云海说爷前段时间一直在练字,该不会是爷写的吧?”
琰华修眉一挑,颇有几分得色“毫无破绽。”
繁漪轻笑着在铜镜中乜了他一眼“是,你厉害。”
中指给她揉着,拇指与手指不甘寂寞地悄悄在她如玉的耳垂上捏了一下。
繁漪反手钻过他自她肩头垂下的宽大袍袖,素手自他膝头缓缓上游,在他大腿上不轻不重的掐了一记,温柔而清媚的眸漫漫然暼了镜中那双狭长的眼。
过了电一般,琰华一阵头皮发麻,轮廓清冷的面上不由又是一红。
繁漪咬唇,憋了个笑色,引来那人的满目柔情。
晴云侧首看着两人相依的背影,衣袖轻曳,默默感慨,三更半夜飞檐走壁来与姑娘交流感情果然不是白交流了的,可真是默契的很呢!
含笑着撇开了视线“难怪爷当时叫赶紧扔出去,原是怕七姑娘回过神来追问呢!可姑娘什么时候与九姑娘达成一致的呢?昨晚能把七姑娘和五少奶奶逼上绝境可说九姑娘出了大力气的,若是她不配合可怎么办?”
琰华虽笃定她的计划一定会成,却也免不了有些疑惑“九丫头年岁虽小,但她的心思一向不好猜,你如何确定她肯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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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11章 灭口
繁漪微微垂了垂眼眸,宛然有清朗流光流转而过:“其实我不确定,只是偶然发现她看沁韵的眼神有些奇怪,似乎有防备和厌恶,虽不曾听闻她们之间有过什么冲突,但谁知道姜沁昀暗地里做过什么被沁微发现了呢!”
沁韵即便是侯爷之女,到底只是庶出,在太夫人面前便不那么得宠,寻常总是以一副谨小慎微的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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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12章 毒死你
云海眸光有一瞬深沉,旋即又是一副万事无所谓的姿态,摆摆手:“没事,遇上了个神经病,甩也甩不开,非说同我认得要同我吃酒。我说我不会吃酒,他还不待撒手,非说我不吃酒也像他们家的人!真是有病。”
繁漪不知为何想起了沈家的那两位,看着云海的眸光便带了几分花影之色。
琰华严防死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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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13章 你何时回来的(一)
孩子的童言童语总是天真又娇软的。
沁微抱了玉哥儿在怀里颠了颠,引得小东西咯咯直笑:“是小豆子告诉你的咯?”
玉哥儿认真点头:“是啊!小豆子说的。这是我给他娶的名儿,就叫豆哥儿。”
闵氏假作认真思忖的样子,然后非常肯定的夸赞了玉哥儿起了个好名字:“这名儿不错,那以后弟弟就叫豆哥儿了。”
老人家都说幼小的孩儿替妇人看肚子都是最准的,大约是他们有最纯净的灵魂么?
繁漪看到闵氏的神色多了一份松了口气的轻松。
身为母亲,是儿是女自然都高兴,可在身为母亲之前她还是妻子、儿媳、孙媳,还是妾室紧盯的大娘子。
是这个世道逼着身为女子的“母亲”一心期盼儿子的出生。
一侧首便又看到沁微那双邈远的眸子深处慢慢弥漫上一点炙热的欢喜与庆幸。
这样的眼神转瞬即逝,若是有心观察,当真发现不了。
孕妇多觉,稍许待了会儿繁漪和沁微便回了。
昨夜的精彩,想是二人都有话想与对方说,便很有默契的一同转了脚步去了行云馆。
茶水轻煮,湿润的水气如烟缭绕,弥散在宽阔的小室里,映着窗台上开的鲜艳的四季海棠,清脆的叶片上慢慢蒙上了一片如霜白鹭,有一种别样的静谧葱茏的气息。
繁漪斟了茶水递给她,仿佛是不经意的一问:“你是何时回来的?”
沁微伸手去端茶盏的指及不可查的往回缩了缩。
以一目疑惑看向繁漪,想问一声什么,但见她笃定而深邃的眸子,心底的惊讶如波澜起伏,却又转瞬平静,点了点头道:“难怪与前世都不同了。”
是一抹舒缓而邪魅的笑色在她清丽的面容上慢慢绽开,恰如她衣裳上所绣的繁复花枝,色泽如彩玉,开的那般肆意而绚丽,是极度的欣慰与恨意平和交缠。
她轻笑了一声:“我便说,当初哄着蓝氏那蠢货去算计姜元靖怎么会那么顺利,原是还有大嫂在里头推波助澜了。所以大嫂那时候便开始怀疑我了么?”
繁漪摇了摇头:“那时候怀疑过他是不是利用算过你们,被你们发现了才遭报复,却并未怀疑你竟是与我一样,靠着执念和契机回来了。”
沁微的眸底盈起一点惘然的悲艳,似乎将自己沉溺在过往,半晌才回过神来:“那大嫂如何发现我的?”
日光静静的流淌在小书房里,擦过屋檐、掠过花枝、穿过飞扬的尘埃,落了细碎的影子在地上,那样须臾的静谧,恍若一场梦。
繁漪抬手替她拂了拂被风吹乱的华胜下垂着的长长紫金色的流苏,语调悠远道:“你的心思藏得深,也不轻易显露你的恨。可仇人就站在你面前,挽着你的手臂,同你假作亲密,试探、窥探、算计,一步步把你们当做他们的踏脚石,那种恨到极处的情绪即便压抑的再好,终究还是有所流露。”
“我也是因为晓得你曾在蓝氏之事上动过心思,特意关注了你才察觉的。可我又发现二叔和二婶儿却都不曾对姜元靖有太明显的戒备姿态,这不是很奇怪么?你的恨那么明确,除非已经知道了些什么,经历了些什么,不然不会如此深刻。而我,是以同样的执念回来的,自然会往那里去猜测。”
沁微明白地一笑:“告诉我平云的背叛,就是想试探我的恨意,看我是不是会抓紧机会去对付她们?”
繁漪缓缓一扬眉,并不否认:“猝不及防的凌厉,才能真正击中她们的要害,不是么?何况,姜沁昀暗示上官氏的话,你如何会知道?”
那么,她知道了为什么没有提示沁雯?
这就又是另一个迷了。
沁微眼眸微微一眯,有光影细碎蕴漾:“自然不能放过她们!”旋即有轻轻一舒,“执念真的是个可怕的东西,竟是让死人活着回到了从前。是了,咱们这样含着报仇执念回来的,又如何能真的将恨意打磨的圆润而不自伤呢!那大嫂呢,什么时候回来的?”
繁漪含着淡薄的笑,那笑意是温和的,带着两份春荣暖融,然而那风掠过了早春湖面上的薄冰,便带了几分冷冽:“我比你死的更早些,但我死后游荡了三年多才回来的。”
独自在孤寂里游荡,看遍人世里的虚伪与喧嚣。
沁微对她身上的孤独感与笃定有了清晰的理解:“你对府里的人那么清楚,是那么些年一直都在大哥身边么?倒是没看出来大嫂打大哥主意那么久了!”
繁漪想起那几年,只觉恍如隔世,闭了闭眼,却又发现那样宁静又紧绷的时日仿佛还在眼前,从不曾远去。
她微微摇了摇头:“前世于我而言,活着本就不易,哪有心思去想什么情爱欢喜。是他和楚家的人替我报的仇。”
前世里沁微与繁漪是没有交集的,但如今以相同的方式回来,必然是对前世的人事怀有极大的执念。
再瞧与她相关的人事转变,便也能猜出一二来。
思极她生母楚氏曾为妾室,心下也了然了:“那些都不重要了。该争取的嫂嫂已经替伯母争取了,该付出代价的人也都坠入因果轮回。如今你嫁给了大哥,给他铺路挡灾劫,也算是全了你们两世里的情分了。”
于情感丰富的人类而言,时间会成为她们的师者,在经年里的喜怒哀乐里将她们调教成智者,将她们的得到与失去沉淀成智慧,而智者最大的拥有,便是懂得适时的放下与隐忍。
就如沁微所说的,前世的仇她已经报了,便该让她结束在心底,无需再记得。
来日还很漫长。
繁漪低头看着枝影稀疏的影子落在她的身上,却忽然发现眼底看到更多的,竟是参杂在淡淡如山水画的影子间的斑驳光影,有炫目的力量:“我游荡了三年多才回来的,却不曾遇到你。那你是立时就回来了么?”
沁微眸中一凉,像是承接了初冬的第一缕雪花,慢慢覆上澄澈的湖面:“嗯,感觉就像做了场梦,梦醒了就回来了。我记得你是十五时溺死在荷花池里的。三年多……”
她比繁漪小了五岁,那年她十岁,而她十三岁迈向十四岁的那一整年里,可不就是所有事情最精彩的时候么!
嘴角挑起的纹路冷凝而悲伤:“前世在你的魂魄离开后的一年里,这座府邸,除了外放的四叔一家,全都被卷了进去,死的死、废的废、名声毁的毁,真的是、暗无天日。”
庭院一角的竹在寒风无如数浪涛般汹涌摇曳,似微凉的唇含着竹叶吹起一脉凝幽的悲寂贴着地面而来,沙沙的打在心头。
繁漪心头微微一沉,可以预想那时的刀光剑影:“发生了什么?”
沁微的面目在晴光下慢慢沉寂下去,似有沉沉的震动掠过心头,冰封的地面下有容颜的汹涌翻腾:“在你离开后的不久,大哥娶了魏阁老最小的嫡出孙女。你们慕家和魏家都在朝中帮他,因为侯爷对大哥偏爱的缘故,我爹娘多少也偏向大哥一些。”
“但姜元靖因为后来娶了和安县主,有颇有威望的隆亲王府的扶持,两人算是势均力敌。算计不知多少,没人能真的胜出。后来侯爷也好,太夫人也罢,在焦灼的关系里也慢慢失去了掌控力。”
窗台上的四季海棠修剪的精致,英簇的花朵上有朝露凝结,繁漪一抬手,接住了细细一脉自花叶边缘坠落的晶莹透骨:“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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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14章 你何时回来的(二)
沁微的神色有些恍惚,有一种破碎的沉痛弥漫在面容之上,目色随着在光线里起伏不定的尘埃远去、远去。
而她的声音却仿佛沉溺在了深海之底,滞闷道:“嫂嫂有孕八个月的时候忽然大出血,人虽救了回来,可因为难产又早产,孩子生下来猫儿似的叫了两声,活了两日便没了。而所有的证据、证据指向了……”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第414章 你何时回来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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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15章 动作
有沉闷的风扑上面孔,沁微看着这院子,恍惚片刻。
仿佛是许多年前,她陪着母亲和嫂嫂闵氏来看望还是新进门的傅氏,同样的符合侯府闺阁的雕梁画栋的彩绘,只是日久年长里,那些瑰丽都褪了颜色,变得愈加沉稳。
缥缈的暮气沉沉缠绕其间,她发现时光流转间,人世转变间,能将痛苦和怨毒打磨,却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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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16章 低嫁
繁漪轻轻一吹茶面上的氤氲,摇头道:“媳与女还是不同的,怎么也要看在蓝奂的面子上容忍下这一次。但以蓝氏的性子,她又如何会能收敛得下。那蠢笨的提线木偶姜元靖且有的利用呢!如今侯爷将姜沁昀禁足是必然,就是对她们的警告。”
琰华长臂一舒,侧身将禁闭的窗棂稍稍打开了一隙,气流涌动,催动水雾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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