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北宋》 正文 第1章 听雨的书生 刚入初夏,即使下过一场雨,也还有些热。 紫花巷的青石板路显得油漉漉,巷底一户人家的小院里,一年轻书生仰头看着天空发呆。 两月前,赵平安在办公时里抽空午睡,哪想到一梦醒来,就身在这北宋常州城里了。 思维是自己的,不过当时印象最深刻的是手小了一圈。 前后多次注视着大水缸里的倒影,往日的自己不复存在,怎么看都是个称得上漂亮的古代小书生,约莫十八,瘦弱是瘦弱,唯一看得顺眼的地方是“他”眉毛秀气,眼睛清亮,有种讨人喜欢的灵气。 当时赵平安急了,满脑子带着屋里的瓷器和字画反穿回去的想法,直至后来所有的希望破灭为止。 经历了极度不适的初期,既然没崩溃掉,那就得回到生存要务上来。 现在赵平安每时每刻都逼着自己静下来观察,尽量适应这陌生又懒散的北宋时光。 河边是不敢再去了,古代的城外和想的不同,总是充满了各种危险,也捡不到什么好东西。 上次被一只半大野狗追着咬,打是打不过,跳河逃命前,还是被它在脚上咬了一口。 导致那几天里,感觉世界像是很苍凉,始终不确定会不会死于狂犬病。 最近一月,再也没为找传送门而乱跑了,主要就是在院子里,给邻家小姑娘讲讲故事。 这挺好的,除了搞好邻里关系,还可以适应口音口语,顺便听到许多这时代的人和事。 米是真没有了。 但屋头却放着一坛好酒,是前天刘都头送的。 前阵子刘都头面临县衙的基础素质考核,看他为《韩信点兵》之类的问题而挠破头皮,赵平安也就多句嘴,给他讲解并补习了一下。现在那位刑侦大队长的考核圆满过了。 对于当下而言,收获一坛酒没啥用,却算是赵平安开始融入这时代的第一步。 这身体父母双亡无亲无故,有这个小院,有举人身份,不用服役,所以尽管今日的晚饭还没着落,却似乎也不能算贫困。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了,如果你打算停止搞鬼,那咱们就这样吧。” 赵平安对天空说完,便于院子的躺椅上午睡。 梦见被城东徐婆娘打赏了炊饼,正抱着猛吃的时候,忽然觉得鼻子痒。 醒来瞧瞧,是那前个月刚满五岁的小姑娘,她在旁边用羽毛使坏。 “平安哥哥又睡过时辰啦,不知今日可还有故事听呢?” 这北宋书生的身体也叫赵平安。 从穿到这里起,这小姑娘就爱来听故事。只要是故事她都爱听,不过比较起来最爱《白娘子》和《赵子龙》。 此小姑娘偶尔是有耐心和良心的,有次赵平安在院子里午睡时下起小雨,她就跑回去拿来一把花油伞,乖乖在旁边撑着,赵平安故意睡了很久,她就撑了很久。 后来小姑娘说“生怕平安哥哥睡不够脑子不清晰,讲的故事不好”。 说的也算事实。 有次没睡够,不高兴之下就讲了个比较虐的故事,小姑娘听后哇的一声哭起来。 那次撑伞后她说“伞送给平安哥哥啦”,赵平安本着平凡心收了礼物,但有次撑着出门,巷口遇一小娘子,乃是她小姨妈。 记得那时小姨妈先是诧异的看一眼花雨伞,脸红的掩面而去,也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现在,赵平安坐起来舒展个懒腰。 小姑娘好奇的问:“平安哥哥老戴个面具在这躺平晒太阳,是不是为了和故事里的那个包龙心一样,只晒个传说中的‘青天印记’在额头,而不像变成黑炭?” 赵平安取下面具道:“你悟性还可以。” 小姑娘又追问:“今日还讲故事给宝儿听的对吧?” “小铃铛,今日你想听什么。” 赵平安发现这货的鼻涕流出来了,便拿起挂她肩膀上的手绢给她擦擦。 小铃铛是赵平安给她取的绰号,皆因她脖子上总拴着个铃,到哪都会响。 取得相当没水平不假,然而赵平安毕竟是这巷子里小有名气的读书人,给人赐号在这时代太正常,现在好像她的家人也跟着叫她小铃铛了。 小铃铛道:“现在追听的故事七八个啦,每个故事老是讲到关键时就停更,弄的宝儿都不知道要听什么了。” 但凡拿不定主意时她都选白娘子。于是赵平安直接开始讲白娘子剧本…… 听完故事,小铃铛就被她娘喊回去吃饭了。 赵平安则继续在院子里饿着肚子。 没多久院门又被推开,两个带刀汉子走了进来,身穿衙门差人的服饰。 他们手扶在腰刀柄上,分开顺着小院走动着观察,最终站定,盯着赵平安。 赵平安记得,往日在街市上看到的吃梨不给钱的差人里,三次有两次是他们。 一个差人大声道:“我说赵平安,你整日里装神弄鬼,戴个面具躺这里,意图何在?” 另一差人拉他一下,低声道:“注意言辞,毕竟不是来拿人。” “都说你聪明,猜猜此番我兄弟来此为的什么?”那暴躁的差人这才调整了一下语气。 赵平安想了想道:“该是刘都头找我。” “咦……” 两人对视一眼,真有点诧异。 赵平安道:“这小院少有人来,我也没什么熟友,根据两位提及‘都说你聪明’,又会把我三人联系在这地方的,只有刘都头。” 脾气大的那人道:“为何不能是来拿人?” 赵平安道:“也存在这种可能,不过以两位平日在街市的行为作风而言,若来拿我,早一条绳索勒翻于地,哪会说这许多话。” 两人又楞了楞,觉得这小子貌似有点神奇了,难怪刘都头指名要找他。 “走吧。” 不等二人催,赵平安率先走出院门,“刘头找我通常是自己来,此番却让你们来找,应该是有上司在,他不方便走开。他是本县负责刑案的都头,上司是知县和县尉,若这二位相公之一在现场,那就一定是大案,这次该是死人了对吧?” “?” 后面的两差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脾气大的那人低声道:“说这家伙戴面具装神弄鬼是假,瞅着像是他真能通鬼神?” 另外那差人摇头道:“鬼神之说实属骗人,但刘头说这家伙聪明不呆板,专门让来找他,想必真有些门道。” 有个诡异的感觉是,和此二人一起很丢人。 只见街坊小贩们都刻意放低了说话声,偏开目光或低下头,故意不想被这两差人注意到。 忽听脾气大的那差人喝道:“王二麻子,果然是你,卖梨归卖梨,但你见我兄弟居然敢不打招呼还低着头,肯定有什么隐瞒,快些招来!” “吆,是范家大郎二郎来了,我就瞧着怎么如此眼熟,整了半天真是两位大爷,不忙走,过来吃两个梨解暑。” 王二麻子慌忙拿了两个梨跑来孝敬,然后一个劲道歉。 赵平安只得站远了些,以肢体语言表示和此二人不怎么熟。 没甩袖而去的原因是米吃光了。 这身体真的干不动体力活,舞文弄墨也不怎么熟练。难得有这机会被人想起来,至少今晚是能免费吃饭了…… 正文 第2章 那就看看 到底是运气不好,出城不久又下起了雨,来到朱家庄时完全湿透了。 却见县衙来的人已陆续开始撤离。 盖住的尸体被抬到板车上先离开,应该是送回县衙让仵作查验。 还抓住了一个疑似凶手的落魄年轻人,他披头散发的样子被绳索捆了个结实,由差人押着:“快走,你这贼子这次怕是杀头跑不掉,早有人警告过你离朱家小娘子远些的!” 赵平安注视着那嫌疑人离开的方向,不经意的照面,总感觉他的情绪很怪? 这时一辆马车在面前停下,帘子拉开,露出一张中年国字脸。 “见过县尉大人!” 范家大郎二郎急忙见礼。 赵平安跟着见礼道:“小生赵平安,见过大人。” 县尉叫张成,除了是正牌官身外,他同时也是本地豪门大族出生。 “你就是那个赵平安?好大的架子,请了迟迟不来。” 张成语气透着不满,但声音并不大。 “大人见谅,只因遇到大雨阻路。”赵平安道。 “晚了,本官哪来如此多的时间等你。” 言罢不等回应,县尉大人自顾放下帘子,马车于雨中远去。 接着听到个粗狂的声音:“奶奶的,怎么现在才来,老子这边有急事求助于你,结果这么晚,现在尸体拉走,现场没了一半,县尉也生气了。” 身形犹如宝塔的刘蒙刘都头出来了,若把他剃为一光头,配个铲铲拿着,该就是活脱脱的鲁智深造型。 说起来,那个整天来蹭故事听的小铃铛就是他闺女。 与此同时和他同住一巷子,算是近邻。 晚间这货喝高了有时会大声嚷嚷,还能听到他被悍妻追着猛打的动静,从巷口打到巷尾。 “见过刘头。”赵平安道。 刘蒙面色一冷,相当严肃的道:“好你个赵平安,本都头以公务之名誉对你召见,竟敢迟迟不来,以至误了时限?你作何解释?” 素知刘头要面子又非常鲁莽,范大范二不禁担心,生怕这小子把街市节外生枝的事说出,若是私下倒还好,这种当众状态,铁定被几脚撂倒在泥地中。 赵平安迟疑了一下道:“皆因未准备雨具,在泥地里摔了几次,以至误了时间。” “哼!” 刘蒙即使不满,也只得用哼声表示此事已处理过。 这毕竟是个读书人,对小铃铛也算比较好,不方便太过分。 范家兄弟松了一口气,感激的看了赵平安一眼。 “来都来了,即使没了现场,也跟着进来学习下经验,待得县衙有空缺时,本都头才好推荐。否则你这家伙难道打算天天晒太阳?倘若这样,试问哪家姑娘敢嫁你这棒槌。” 刘蒙伸出大手捉着赵平安便往里走。 赵平安难免有些懵逼,难道是铃铛她小姨妈进言,让帮“不务正业”的隔壁书生找一正经工作? 若进县衙,是倒是也算得这时代的好工作,只不过…… “说点话啊书生,在这需要你个机灵鬼出主意时,你却脸色如此诡异,是何道理?” 刘蒙一边走,又伸手来眼前一晃。 “额,感谢刘头第一时间想到在下,那就去瞧瞧,尽其所能提供帮助。” 赵平安前世的专业和刑侦完全不相关,但若现在推辞,就真的混不到饭吃了。 进入庄园后走的很慢,某个时候赵平安停下,仰头看着廊檐上方的一串风铃。 就以刘蒙所知,这书生鬼主意真的非常多,于是不方便打扰,只能等着。 见刘头如此,范家兄弟也伸伸舌头噤声。 “感觉刘头认识那嫌疑人,且关系不错?”赵平安忽然问。 范家兄弟惊诧的相视一眼,寻思这事他又如何得知? “确定了,他真能通鬼神。”范二郎忍不住补充道。 刘蒙继续盯着他,暂时不说话。 赵平安接着道:“县尉大人像是专门听说过我,并且姿态非常防御……于是书生我有种感觉,此番县尉持有和刘头相反的意见?” 刘蒙有些惊悚,之前知道这书生聪明,却没想到恐怖如斯? 赵平安根据刘蒙的神态反应,接着道:“考虑到县衙自来重视读书人意见,哪怕说错了也没事。而刘头是县尉的直接下属,粗人说错了容易砸饭碗。于是刘头急着找我来,其实想借我的口,反对县尉此番的观点? 刘蒙把眼睛瞪得犹如铜铃,盯着范家兄弟,像是在说,你这两龟儿子竟敢嚼舌! 范大范二不禁急的摊手。 刘蒙挠头少顷,又才尴尬的道:“也不是说真的让你反对县尉,而是这事真有蹊跷,你主意多,帮哥哥观察一下,提供点意见?” 赵平安觉得也还好,这家伙愿意一定程度顶住县尉压力,说明还算仗义。找文人来提供观点,而不是如同传说中的梁山“好汉”头脑一热就杀人劫牢,说明其分寸和底线。 差不多路过堂屋,大屋内正有一美貌中年妇人拿着手绢哭泣,眼睛红肿的厉害。 那颇有气度的中年男人,把妇人挽过来怀里,但赵平安发现,妇人的肩微抽搐了一下。 中年男人看小赵一眼不在意,又看着刘蒙道:“小女不幸遇害,朱某方寸已乱,怠慢处见谅,刘头公务在身自便就是,赎朱某无法陪同,若有需要自行知会下人。” “朱大官人太客气了。” 刘蒙平时霸道,却对这朱大官人比较谨慎的样子。 跟着刘蒙发现,赵平安始终注视着朱家两口子,眼神直接又不礼貌。 范大范二都尴尬了起来,不停的轻咳提醒,却没用。 朱大官人立即不悦,瞪了赵平安一眼,质问刘蒙:“还没请问你身边这位是!” 刘蒙赶紧道:“这乃城西小秀才,为人聪明主意多,此番案情似乎蹊跷处颇多,特意请他来观察,希望能最快找到真凶,为您家闺女找回公道。” 说完,刘蒙强拉着赵平安往外走,“先跟我去查看小娘子闺房。” 出来,往后院方向走了一段。 赵平安忽然停下道,“范家兄弟跟我去房间,刘头立即回去堂屋,以‘赔礼道歉’名誉和朱大官人扯犊子。” “这……” 刘蒙不知这书生葫芦里卖什么药丸。 赵平安道:“这很重要。一定找借口把朱大官人引开,让朱夫人落单。刘头你要是关心真像,就要让我有机会和朱家夫人单独说话。” 刘蒙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你想干什么?朱家财雄势大,不是好惹的。之前有小道消息,他家还要和县尉家结亲的。” 赵平安道:“照我吩咐做就行,我有分寸的。” “行,但你个书生最好不要把老子害死。” 刘蒙转身去了堂屋方向。 赵平安则去了闺房现场。实在也不知道该注意什么,那只有记住尽可能多的细节,生怕忘记,又翻开小本本不停的记录。 差不多收起本子,折返来堂屋,的确只有眼睛红肿的朱夫人在。 赵平安抓紧时间,直接走进去以非常不礼貌的那种目光看着她,全方位目测。 此种相当不自重的形势,十足把范家兄弟惊的跳起来,因为朱大官人真不是好惹的主。 朱夫人也被惊到了,不知这漂亮的小书生这般放肆的瞅着是何用意? 正文 第3章 可通鬼神 赵平安忽然快语道:“在下注意到,刚刚朱大官人挽来时,夫人肩膀不经意抽搐了一下。那不是哭泣带来的,是被挽肩后的下意识反应。” 朱夫人不哭了,疑惑又惊讶的半张着嘴巴。 赵平安接着道:“若是不熟的人模肩,那反应就是对的。但几十年的夫妻间出现这状态就不正常,是夫人对他有防备,甚至是害怕他的表现。” “闭嘴……区区书生,你根本不了解这家里的事。” 朱夫人猛的站了起来,呼吸显得越来越急促。 赵平安道:“来也来了,我看到了太多异常,就必须说出来。” “朱小娘子房间有非常重的药香,那在医馆很常见,是用于凝神催眠用的炉香。如此深重的味,代表长期熏陶,说明朱小娘子长期睡眠不好。” “她本是无忧无虑的如花年纪却失眠?该是家庭压力。看夫人伤痛程度,一定是爱护女儿的,于是可不可以这样认为:你都害怕朱大官人,那你女儿更怕,这是她失眠的缘故?” “你,你!” 朱夫人震惊的看着他,许久才试着道,“难道……难道你可通鬼神?” “小先生的确通鬼神。” 范二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先发现的。 赵平安摇头道:“我不通鬼神,只是爱观察爱思考。” 朱夫人楞了。 范二则是急的想抓墙,他分明通鬼神却不承认。 赵平安又道:“廊檐间挂着风铃,那通常出自少女之手,配色是蓝色为主。” 朱夫人疑惑道:“那的确是小女生前制作,蓝色怎么了?” 赵平安道:“房间里,被褥甚至是帘子也是蓝色。除此之外有缝衣工具,有剩下的蓝布料碎片。之前抓走的那所谓凶手,他恰好穿着一身新的蓝衣。” “我,你……妾身不明白此番言辞的重点是什么?” 朱夫人哭的很伤心,却下意识错开了目光。 听到这么多细节,范大也觉得不对了,“先生的意思是朱小娘子喜欢蓝色,自然也会用喜欢的颜色给心爱之人制衣,这是爱人,何以成了凶手,这是疑点,果如刘头说的是冤案。” 说完,他又对赵平安五体投地的姿态抱拳:“先生果然神算,短时间看到了这么多容易忽略的细节,算好及时,还没被掩盖。” 范二却只顾指着赵平安道:“先生还敢否认能通鬼神?” 赵平安不理会他们,对朱夫人步步紧逼道:“我不是差人,不过这相反可以让我放飞想象的大胆说话。” “一,即使你不承认我也能看出来,你不但恨朱大官人,还惧怕朱大官人。从你肢体语言反应,你甚至把女儿死去这事怪罪于他。” “二,从不可一世的刘头对他的态度,折射了朱大官人的威慑力和霸道。这种人倘若打算用朱小娘子做筹码,与县尉家结亲,就会衍生出很多事。” “三,从朱小娘子用最喜欢的颜色给‘他’制衣看,会这么做的怀春少女,大概率对父亲的政治联婚强烈抵触。而霸道习惯了的父亲,容易把仇恨转嫁在那‘凶手’头上。” “四,从我说小娘子屋里全是蓝色,夫人眼里满是疑惑看,小娘子已被软禁很久,甚至你这做娘的都不能去看望,于是你不知道女儿最近的状态,未能提前察觉她的异常想法。” “五,直至女儿死了,我看到你有无尽的悲伤情绪。但刘头表示案情蹊跷时你却毫无期待,这完全不是女儿死了的母亲表现。” 到此赵平安一字一顿的道:“综上,你女儿该是死于自杀。这样才能解释你悲伤,却对查明真凶毫无期待。因为你知道谁是‘凶手’,于是你的理智不敢反对朱大官人,但肩膀却下意识对他的手进行了反弹。” “你——你!” 朱夫人瘫软在地上,满是泪光的指着赵平安许久,“难道你真可通鬼神?” 范二跺脚道:“他当然可通鬼神,你们就是不信我。” 赵平安却道:“我并不能通鬼神,夫人千万不要让我和死去的朱小娘子沟通,这种钱我不赚。” 又看向范二道:“我来这里只是帮忙,至于我的逻辑有无道理,夫人的反应算不算证据,旁听的你等算不算证人,对不起,我对大宋刑侦制度不了解,不关我事。” 说完,转身就走。 朱夫人竟是竭撕抵里的抱着赵平安的脚不让走,说道:“先生说的全对……先生分明通鬼神,妾身只求先生说一句,小女现在于地下冷暖怎样,需不需要多烧纸衣……需不需要心爱之人下去陪她?” 赵平安大皱眉头,迟疑少顷又微微一笑道,“书生我坚持不承认能通鬼神。但我却真知道她在下面想要什么。” 朱家夫人楞了一下道:“先生请说。” “朱小娘子生前不能自主,现在她希望她的母亲能说出事实。她死前还给爱人做了新衣,她当然希望爱人快快乐乐的生活。这就是她的想法。” 赵平安道:“至于我的想法,夫人这么怕朱大官人,且看似他已间接害死了你的心头肉,若继续放纵下去,以我的经验夫人自己的日子也不长了。什么你要躺平,抱着大不了下去陪女儿的思路?这想法看似洒脱却没什么卵用,朱小娘子不希望这样,只有朱大官人希望你这样。而现在看起来朱大官人是仇人,仇人希望夫人这样做,那我建议夫人一定反着做。” 朱夫人楞了少顷,又伤心的哭起来,仍旧没说什么。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爆喝:“好你个妖言惑众的小贼,到底对我家夫人做了什么,她为何如此伤心的抱着你的腿?她在神智不清的状态下说了什么!” 看这情况,刘蒙没能拖住朱大官人多久。 只见朱大官人猛的甩开刘蒙,大步走了进来,拳头握的青筋暴露,寒声道:“你这该死的杀才书生,对我家夫人妖言惑众了什么?” 赵平安想了想,干脆直接问,“害死女儿是什么感觉,要不分享一下?” 这样和朱佳说话的人真没见过,导致刘蒙都面色大变,一个劲对赵平安使眼色。 但赵平安却视而不见。 朱佳怒极后反而平静下来道:“血口喷人,但是不急,过后老子才找你这书生算账。” 又指着坐在地上的朱夫人问范大:“这贱货自来神智不清,她到底说了什么,导致你等误会?” 朱夫人原本已是气的发抖,这下又被当众骂做贱货! 终于,被压到极限后朱家夫人一朝爆发,猛的起身击打朱佳:“你才是贱货!你害死了女儿,你害她自杀的,她吊死后连尸体也不安生,你生生把她头砍下来,以遮掩吊痕,遮掩家丑。你还把砍头的血刀嫁祸给那刘辉!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还给我……你有三个女儿但我只有一个,畜生啊你还给我女儿……” 到这里她泣不成声,只知道无力击打。 眼见朱佳怒极,又是练家子,依照常理是有可能狗急跳墙的。 赵平安便退到了肌肉扎实的范大身后道:“刘头再不拘捕嫌犯朱佳,那要出事,快拿了他。” 刘蒙赶紧把铁塔似的身躯一横,拦在了最前方道:“怎么样朱大官人,都说到了这地步,那就跟刘某至县衙走一趟,是非公断自有相公把持,若是在这里闹将了起来,我是个粗人,万一手滑伤了谁也不太好吧?” 赵平安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低声道:“范大哥范二哥,把朱夫人拖来这边保护。” 现在范家兄弟下很听赵平安的话,便一起出手把朱夫人拖来赵平安在这边。 真是直接拖过来的,刘蒙这两铁杆属下就这么鲁莽。 正文 第4章 三人行有我师 仍旧留守在大宅外的另外两个公差也来了,簇拥在刘都头周围恭候调遣。 眼见如此,朱大官人深吸一口气,铁青着脸道:“既是刘头不信任朱某为人,那就去县衙走一遭,交于大人定案。” 刘蒙挥手道:“你四人送大官人去县衙,须寸步不离,他去茅厕的话,你们也去。” 那两公差以及范家兄弟道:“遵命。” 待把朱大官人押送出去,刘蒙赶紧把赵平安拉过一边,询问了前后的来龙去脉。 想了许久,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刘蒙猛挠头道:“奶奶的,平时只是觉得你主意多,讲给我家闺女的故事很有趣,倒是看不出来,你竟是恐怖如斯?难道……” 赵平安道:“不通鬼神,不通鬼神,不通鬼神。我真的只是爱观察爱思考,你要有我的智商,且看过三千部以上电影,这些逻辑啊案情啊什么的,以及你这种NPC的大抵心态是什么,猜中的几率就大了。” 刘蒙想了想,指着他鼻子道:“你明显可以通鬼神的,譬如刚刚这番话,定是复述孤魂野鬼的话,否则你自己听听,我大宋人间有你这么说话的?” “……” 赵平安想了想,难免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回去的路上倒是雨停了。 刘蒙边走边感慨道,“我老刘是个粗人,以往看不起书生。奶奶的,此番真被你小子惊到了,感觉公子真的是胸罗万象?” 赵平安点头道:“不是书生我自夸,相比你们,我的确可以算胸罗万象。” 刘蒙迟疑少顷不可思议的道:“电影是什么?估摸着人间没有,但也和书差不多吧?妈的人说学富五车就算文人巅峰,问题五车也没有三千部书啊?难道你学了九车?” 赵平安道:“刘头有话就直说,用不着说好话铺垫,这不是你强项。” 刘蒙道,“我就一闺女,聪明伶俐又有爱心,既已得先生赐号,要不干脆收了她这学生,让她跟着长点学问,将来也不至于被人笑话。” 这也不是不可以,但赵平安果断先拒绝:“不好意思,我学问没成,暂不想当人老师。” “哼,害怕少了你钱啊!” 果不出所料,根据拒绝一次后就谈到每月一贯半的费用,很可以啦。 刘蒙又担心的道:“我不懂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但小先生你这么聪明这么出众,不求倾囊相授么,也一定把我小闺女教的知书达理,至少得表面有点学问,能唬住一般秀才啊。” “行,书生我真有一肚子学问可以教,这我保证。而且我调教小姑娘很厉害的。” 赵平安也算是心里安定了些,暂时来说有了个临时工作,收入相对于这时代,也还算可以…… 当夜已是很晚,县衙后堂仍亮着灯火。 晋陵县知县吕世杰手握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在读,实则却等着汇报。 “县尊……” 差不多时宋押司急步而来。 吕世杰劈面就问:“朱佳那贼厮可有认罪?” 年过五十的宋押司摇头:“拒不认罪。” “这些个恶绅劣豪,有精道的案情逻辑,还有其夫人作证,他也能……” 吕世杰难掩失望神色。 但也仅此而已。老在晋陵县的宋押司知道,吕世杰到任已两年有余,算不得初来。但诸如他这种朝廷空降的特派员,又想做点事的话,必然会和乡土豪强有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和冲突。 限于吕世杰在这里的根基,很多时候不是被架空,就是被人蒙在鼓里。 此番朱家庄案子,明知县尉和朱家有较深往来,但既然张县尉先去了现场,哪怕觉得有蹊跷,吕世杰也不方便去了。 “本县知道去了也看不到什么,张成在场的话一般不会有人对本县说实话,相反招来许多干扰。所以只私下吩咐刘蒙多个心眼。” 吕世杰看着烛火喃喃自语。 宋押司道:“倒也神奇,刘蒙那老粗不知从哪寻来一书生,竟半刻钟不到就把案情理顺。关键是,那书生还利用妇女慌张,激将法使朱佳的夫人说出了真相。” 吕世杰道:“可惜即使是这样,现在也属孤证难立,刘蒙暂时找不到朱佳栽赃刘辉的实际证据。还限于建制和章程,死了人的刑案我县只能侦查,最终得上交州衙审理、提刑司监督,这耽搁久了,变数就大了。” 宋押司见他有些恼火情绪,不敢再接话。 “真若这样也是没法,自本县来到起,类似这种被蒙于鼓里的事多了,这次好歹知道了谁是坏人,能否定罪其实已不重要了。” 吕世杰想想又问:“对了,那书生叫什么?就是刘蒙找去现场的那个。” “赵平安。” …… 雨下了一整夜,好在正午前就雨过天晴了。 今个是刘蒙家小闺女对隔壁书生的拜师大礼,眼见明媚的阳光也出来了,是个不错的兆头。 他们一股脑的涌来赵平安家里,烧香,摆蒲,让小铃铛磕头拜见师父。并严令,自此后不许用鸡毛捉弄师父。 麻烦是有点麻烦,不过这是古代,拜师不是一般礼节。 直至半个多小时后基本礼成,她们都退了去。只留了一只小姑娘于身边伺候。 “娃娃,去给为师挑水。” 赵平安首先这么吩咐。 “好啊。” 小铃铛过去看看,发现木桶太高太大,抬不动,干脆只拿了个瓢去打水。 目测这娃和赵平安小时候一般机智,用瓢虽弄不来多少水,但可以让她来回多走几趟,权当是体育课。 “就这么定了。” 安排了体育课之后,赵平安戴上面具,于院子里的躺椅睡了过去。 直至一坨鸟屎掉在面具上,守在身边的小铃铛相当生气,开始拿小石头去扔鸟。 如果丫头真把那鸽子捶下来用于晚上烧烤,就叫躺赢了。 不过这事不能急,她还小,能力值非常有限,慢慢的调教养成,假以时日还是有机会厉害起来的。 “好了铃铛,省点力气,先让这些鸽子嚣张些时候,过得几年在看它,现在我讲故事给你听。”赵平安说道。 “可是照顾师父不被鸟屎打中,乃是铃铛的本分。”小铃铛说道。 赵平安道:“你这丫头骨骼真的好清奇,算了,为师打算让你多养成几年,等天赋更突出的时候,我再教你真本领。” “那现在咋办?”小铃铛咬着指头问。 赵平安把她的手指拖出来,把挂在她肩上的小手绢拿来给她擦擦鼻涕,“现在听故事为主,权当是语文课。” …… 语文课之后小姑娘很期待,不知会不会有武学课,传授故事里的《九阳神功》什么的。 “跟师父念,学而实习之,不亦说乎……” 接下来小铃铛一阵郁闷,以为师父的教学风格会比其他老夫子诡异呢,整了个半天也是一个套路。 但小铃铛仍旧背着手口齿清晰的接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 “?” 说起《论语》赵平安记不住多少。 也不是对论语感冒,主要是想融入一下时代,有点仪式感,于是就摇头晃脑的以《论语》开局,哪想到她竟是会这些? 问她为什么会这些,她说路过时候偶尔听老夫子摇头晃脑几次,就会背诵了。 这是个神童啊! 不过想了一下也就释然了,大宋的确爱出神童,太多了。譬如那个会砸缸的司马光。 “但我不会写。”小铃铛又特意强调。 “没问题,你背,我写。” 这正好,省得赵平安记不全论语,如果去问其他人,身为举人这都不会,岂不是丢脸了。 就此变成了徒弟教师父,印证了三人有我师之说…… 正文 第5章 劳逸结合 向徒弟讨教了很久的论语,赵平安起身扭腰,一边吩咐:“铃铛,不能久坐,体育课,给师父打水去。” “好啊。” 铃铛拿着那个瓢,屁颠屁颠的去了。 正巧这时,小姨妈推门走了进来道:“见过先生,姐姐吩咐妾身过来接铃铛回去吃饭。” 赵平安姿态相当严谨道:“断然不行,铃铛正在……受罚,不能回去吃饭。” 这时代学生若被先生责罚,家长是万万不会否定的,她只得心疼的道:“这娃被她那五大三粗的爹惯坏了,让先生费心了,也好,看先生这边还没有开火,妾身便把饭食送过来吧,再受罚总不能不吃饭。” 于是不久之后,师徒两个摆开了桌子,开始享用饭食。 小姨妈会送铃铛的饭过来,当然也会连同赵平安的一起送,还不用洗碗。 吃好之后,始终等候在旁边她把碗筷收拾入篮,脸红的低声问:“先生,口味各方面吃的还满意吗?” …… 下午的课赵平安决定让她选修,说道:“接下来是劳动课,师父我有一身的本领,娃娃,你想知道什么就自己问,算你选修一门劳动课。” 说完,又指着她的小鼻子警告:“不许选九阳神功,那啥……蛤蟆功也不行。” 小铃铛一想,便笑嘻嘻的道:“师父师父,您教铃铛喂鸡好吧,听闻城西老张头群养的母鸡,一年能得三窝蛋。但我小姨娘精心照料母鸡,专门喂了许多好米,却最好的年景也只得两窝蛋,每窝不足二十。为此她气哭好几回。” “原来你对农牧有兴趣?”赵平安神色古怪了起来。 小铃铛道:“没有啦,宝儿只对让小姨娘开心有兴趣,她很疼我的,比我娘疼我。和爹爹一样疼我。” 赵平安思索少顷道:“也好,这虽不属屠龙秘技范畴。但民以食为天,不是坏事。为师就教你这门绝艺,若学的三成,将来可做称霸一方的农场老板娘。若学得八成,则可安天下。” 这其实很简单,生命的存在就是蛋白的存在,解析回来无非是个营养结构问题。 古人观念认为米是好东西,但用于喂鸡成本高不说,营养的结构和含量也差太远。这就是古人所谓的斗米养斤鸡,转化效率实在太低。 鸡吃虫子肯定最好,那是高蛋白还接近全营养素。关键在于每只鸡的饲养面积有限,鸡一多就不够吃。 略一思考。 赵平安道:“有两个办法,不过你小姑娘家的,让你去捉虫子喂鸡明显不适合,万一你被毒虫咬哭也蛮可怜。为师写一配方给你,让小姨去照单采购,又拿去磨坊磨了混合,再拿去喂鸡,一段时间后,产量保证超过老张头。” 其实要提高产蛋,除了饲料配方入手外,种群培育也很关键。 譬如高价从其他地方买来高产鸡的受精蛋,孵化出来和其他有特点的种群杂交一下,那么下一代从先天血统上就会相对高产些。 这方法可以不停的重复,精益求精的优化下去。 只是说虽不复杂,但比较系统化,需要很长时间去积累,才会慢慢显现出效果。 现在最立竿见影的,就是营养结构和营养量。 如果是大规模养殖,那就成了一门生意,还要讲求效率和成本。 需考虑到古代交通状况,常州本地的产粮结构,各种粮食的价格以及营养含量,逐步试错,优化出性价比高的配方。 不过仅仅让她小姨装点门面,不用那么细致,只需街市上比米便宜的几种杂粮组合下,配点豆子,营养结构的大框架就差不离了。也就是说根据木桶理论,鸡的饮食结构已没有明显短板。 再配点菜叶做青饲料,解决几种易流失的水溶性维生素。至于“药引”,菜市要收摊时买点便宜的小鱼或鱼杂,晒干打粉,照一定比例加进去。 这相当于画龙点睛,最需要的又不太常见的几种氨基酸也有了,能大幅提高鸡产蛋的积极性,相当于一种整体加成。 边想边写,天马行空,反正逻辑没大问题就行,一切都可以通过试错去调整。 很快,赵平安把第一版配方递给小铃铛:“我不是给你小姨,是给徒弟的选修章节,至于你愿意给谁,为师不做干涉。为师心里装的是天下,不是区区一点边角小知识。” “师父真好。” 小铃铛跑跑跳跳的离开了。 “你跑什么,这不还有一节体育课才放学?” 然而丫头已跑不见了,这下得赵平安自己去打水了。 “往后得提升这娃的体育课比例。” 赵平安又顺手敲定了1.1版教学方案…… 两日后阳光明媚。 刘都头带着范家兄弟,静静站在赵平安的院子候着。 此番他们来明显是有事,但北宋文人比较牛,正在教学生的师父更牛,所以刘蒙不方便打岔,只静静的看着小闺女听课。 完了! 某个时候忽见闺女看着地上的虫子开小差,刘蒙知道要糟。 果然赵平安停下来道:“娃娃,缘何开小差?” 小铃铛瞎扯:“师父,铃铛寻思着最近腿酸,要不,还是把体育课比例适当减少些算了。” “找打,竟敢无视师父水缸的水位线?赶紧的把手伸来。” 赵平安拿起木尺准备体罚。 刘蒙急忙上前来拉着:“有话好说,诚然这死丫头被我惯坏了。但这所谓的体育课……女子像是也不太需要,区区挑水,让本都头来好了,往后保证先生的水缸随时都满。” 赵平安道:“可是可以的,不过何德何能敢让刘头来伺候?” 刘都头当然不会真的来,就此不怀好意的扭头看着范家兄弟。 “区区……小事何敢劳驾刘头,自有我兄弟前来操持。” 范家兄弟除了大拍胸脯外什么也不能做,倘若拒绝除了得罪刘头外,万一被书生用小本本记着就不太好了。 这下又解决了一个比较突出的用水问题,课也完了。 赵平安这才又道:“刘头此番来应该不是看望闺女,什么事?” 刘蒙道:“打扰处莫怪,实在不能推诿,乃是县尊召见。” 赵平安干脆的起身:“那就走吧,早想见见县尊了,只是一直没机会,主动求见他不会觉得香。现在他主动找我,马上他就会真香你们信不信?” “绝对不信!县尊相当昏庸又极其可恶,先生此番怕是栽了,一定会被下马威。” 说到这个问题,范家兄弟相当有把握的样子。 “要打赌吗?” 赵平安却神色古怪了起来。 两兄弟迟疑少顷,参考知县老爷往日的种种昏庸无道,于是各自掏出一把铜钱作为下注,统一交给刘蒙这第三方。 “好,和你们赌一局。” 赵平安把全部财产一角碎银子压上,大约价值一百一十文。 至县衙后堂内,独坐着一嘴边有块大黑痣的三十左右书生。 哪想到传说中的知县大人竟是这般模样?尽管赵平安不全然的以貌取人,但这一看,感觉真不那么对劲。 从样貌上就显得有些昏官的人,是真不多见呢。 想归想,也要见礼,“赵平安见过县尊。” 吕世杰没让坐,也没说要请喝茶什么的,只缓缓道:“本县听说前番于朱家庄,你这号称可通鬼神的书生,短短时间破了奇案?” 赵平安注视着他,略一思考道:“鬼神之说子虚乌有,学生不通鬼神。朱家庄那也不算奇案,皆因学生是白身,可以放飞想象,即使说错了也于事件无影响。其实关于案情,即使没有学生点破,最终自也瞒不过县尊,告破只是时间问题。” 正文 第6章 历史的巨轮 吕世杰听了大为高兴的样子,“你果然如同刘蒙所言,有点意思,坐下吧。” 但他仍旧没有要请人喝茶的意思,捻着短胡须思考着什么,又一个劲打量赵平安。 吕世杰迟疑了一下才道,“听说你除了智计百出外,还有一秘方,鸡吃后,刚下过一窝蛋不足两月的鸡,竟是又开始下蛋,若照此频次计算,一年恐怕要得四窝,甚至五窝蛋,产蛋效率大幅超过著名的老张头?” 赵平安微笑道:“有这事,县尊想要这配方吗?” 吕世杰支吾了少顷,拍桌子道:“本县身为朝廷命官,怎能做这与民争利之事。再有一年,本县任期就到,为官一任,若不能做点实事并留下点名声于此,本县心里过意不去。” 说完,以眼神示意刘都头一下。 刘蒙硬着头皮接话道:“谈及养鸡生蛋,城东老张头远近闻名。而新任知州相公下策抓农牧,鼓励多做于民有利之事。县尊当时想买下老张头秘方用于公开,惠及百姓,但老张头食古不化。如今恰好得知先生乐于助人,还搞出了强于老张头的秘方,县尊想试试看能不说服先生?” 作为任务,说完是说完了,但刘蒙非常尴尬,话说大宋谁家没个秘方,城东卖豆腐的小娘子也都有,那是各人家的衣饭碗,轻易是不会妥协的。 哪知赵平安道,“可以的,不仅秘方,还是改进版秘方,现在就写给你们。” 也不管他们无比诧异的神色,拿起毛笔三下五除二,把1.1版的饲料配方写了出来。 “!” 吕世杰真的对这个场景提前演练了多次,想过许多结果,却真没料到是这样? “你……这就给本县了,不谈条件?” 吕世杰还是不敢相信,随即干笑几声又问:“还有,你说这方子更好,难道你的秘方还分等级优劣?” 赵平安道:“当然分优劣。这世界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每日学习新东西,然后尝试,就会出现新的心得和经验,所谓秘方同样如此。” 吕世杰立即不悦:“你的意思是,给本县的秘方就此不值钱了,因为你随时会更新?” 赵平安摊手道:“这却是没办法,除了秘方,县尊懂的,学问一道何尝不是这样。” 吕世杰愕然道:“总不能你出一次新秘方就让本县求你一次吧?这样,听闻你乐于助人又聪明,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那便请你教人创新秘方之法,可使得?” “使得。” 赵平安神色古怪了起来。 吕世杰不禁大喜,兴奋的走来走去少顷,指着赵平安鼻子道:“即日起,本县代表县学,特聘常州举人赵平安为县学首席教授,并开设农牧饲料课程,为发展农牧之大计助力。” “?” 好吧,这来的突然了些,的确超越了赵平安的预估。 这当然挺好的,几乎已经是现在的赵平安所能拥有的最好工作,是真的直接一步到位了。 磨叽到傍晚仍不能走,吕世杰强留刘蒙和赵平安吃晚饭,导致不胜酒力的赵平安当场喝的酩酊大醉,这才散伙。 出了县衙。 始终等着打赌结果的范家兄弟一副死鱼脸,眼睁睁瞧着刘头把赌注的钱,全部交给醉醺醺的小赵。 可恶,书生又赢了! 然后刘蒙把赵平安背起,直至回到家才放下来,却又见赵平安清醒了? 刘蒙道:“奶奶的,原来你没喝那些酒,是装醉?” 赵平安道:“我喝了,的确有不少酒意,但酩酊大醉还不至于,不是这样才能走么?否则指不定让陪着逛窑子,我是无所谓啦,但你肯定被你家悍妻吊起来打。” 刘蒙果断捂着书生的嘴,先四处看看,又才道:“哥哥有感觉,你知道我会邀功把秘方透露给县尊,所以你故意把秘方给小女?” “算是吧。”赵平安点头:“没记错的话全国兴办县学且鼓励农牧入学,乃范仲淹相公庆历新政的一个环节。” 刘蒙道:“这我就不懂了。” 赵平安道:“这原本是好事,热门过一阵子,但随着各种政治缘故,自范相公等人被贬后,虽朝廷对新政不提倡,但鼓励兴县学的制度并未废弃,大多只是地方不愿搞而故意荒废,不过愿意搞的也可以。” “庆历新政的失败导致了,在有志向的知州到任前,许多县学是故意荒废的,譬如咱们县就是。这意味着框架在,但部分编制空出来了,否则能轮得到我来?” 听到这里,刘蒙惊叹道:“写秘方给铃铛前,你考虑了这么多?” 赵平安耸耸肩:“运转脑壳又不要钱,免得生锈。即使吕世杰不给编制,也不损失什么,秘方我多了,你喜欢的话,我明日前两节课必暴击,再给你闺女两个秘方做玩意如何?” 刘蒙赶紧看看四周的黑暗,估摸着又有鬼魂路过了,否则他为啥又说鬼话哩…… 有了工作就不能睡懒觉了,次日要先去县衙侯班。 才到大门口,等着的吕世杰亲自走下来拉着手:“小赵你也算来了。” 像是怕赵平安想一晚就变卦。 走两步,吕世杰又凑近低声道:“小赵啊,你暂时不能更新秘方,即使更新了,也不能拿起卖,否则……咱们之间就尴尬了啊。” 赵平安道:“县尊容禀,尽管我可以把秘方拿去卖钱,但身为文人得有文人范,相比教学培育国家农牧人才,老张头式的秘方弱爆了,学生这是紧跟着县尊之步伐,遵循为百姓服务的万人敌方针做事。” “说的好,说的妙。” 吕世杰不禁喜出望外,也顺着形势,果断用吕世杰自己也不信的话鼓励,“这才是我大宋读书人,这才是有志向的好男儿,赚钱不算错,但我辈文人要懂得取舍。有所得,一定要主动有所舍。这才是平衡之道。你还年轻,只要你愿意,本县不会吝啬把你培养成为大宋顶梁柱。” “县尊客气啦,辛苦啦。”赵平安道。 “不辛苦不辛苦,为百姓谋福而已。辛苦个啥。” 吕世杰笑的很开心,一个劲的摇手谦虚。 眼见当着县衙的其余人,相互吹捧相互推崇,越吹越尼玛不像话的节奏! 为此押司们充满了疑惑,这昏官遇到了妖言惑众的小书生,难道说书先生口里的历史巨轮,已滚滚而动了…… 县学里的一半基本荒废了,很多地方漏雨,有杂草,办公的地方也等着腾挪整理。 既然有吕世杰支持,做事的人不缺,但有点闹心的是,遇到两个迂腐的县学老夫子的抵触。 眼见如此年纪轻轻的赵平安被昏官弄来管事,其中一个先生直接甩袖而去。 留着那个走路都困难的老王头道:“老夫就是死了,也不会脱下文袍跟你去养鸡。” 赵平安想了想道:“先生就这么跟首席说话的?” “你……” 考虑到吕世杰乃一昏官,这小子又一副谗言相,弄不好被他们狼狈为奸、收拾得晚节不保。 就此老头干脆不说了。 赵平安又才道:“王先生,我身为晚辈如此说您,是为了回应你身为下属对首席不敬,现在看,你已平气,那咱们可以和气商谈了。” 老头不禁微微一愣,气虽还有点气,但是一想,这家伙说的未尝不是道理。 正文 第7章 厉害了昏官 赵平安接着道:“其实我四处打听下来,王先生总体是有威望的,相对清贫,名声较好。我很清楚我的角色和定为。我鼓励实用归鼓励,却不排斥知乎者也。本席认为一所县学需要多种学科,多种风格并存。就像我尊重你的风格和学识那样,你也必须理解我的方法。” 原本气呼呼的老王头不禁楞了楞。 赵平安又道:“真正的讲学我虽能胜任,但精力有限,也不喜欢。先生算是有口皆碑又德高望重。无需先生养鸡,就坐镇于县学,负责学子们的文学及礼仪廉耻。先生觉得可好?” 王先生容色稍缓道,“若能如此……老朽自也愿意再为我县儿郎尽教责。” 如此算是初步划定了各自的责任,或者说划定了各自地盘也可以。 至于甩袖而去的那个,不来也没问题,工资照样发,别来碍事最好。 这没办法,谁叫人家有编制呢。此点也和后世差不多,在大宋开除一个有编制的人难度比较大,轻易也没谁愿意做这种夺人饭碗的事。 除非借助大型改革气候,譬如王安石真正开始变法的时期,一定程度也是大规模砸这些人的编制饭碗。 于是弄的官不聊生,为此老王被骂了好几百年,险些还上奸臣录。谁叫他得罪的是书写历史并掌握话语权的整个阶级…… 自打任命了赵平安为首席教授起,吕世杰患得患失,逐渐又有点上了贼船的感觉。 那书生除了在县学弄出相当大的动静、导致几个学子和一在册教授来告状外,近两日矛盾还有升级态势。 就连文庙旁的那说书人,也在话里话外隐射“妖言惑众的书生遇昏官,风云将变”云云。 爱惜名声的吕世杰急了,无法做到泰然处之。想和那书生划清,却又有些不甘心。 这几日吕世杰专程在刘蒙家蹲守,亲自记录那些鸡的进食过程以及下蛋数量。 源于害怕即将出差归来的知州大人查问时一问三不知,为此腿都蹲麻了,最终录得数据:吃了饲料后,在本不该下蛋的时节额外下了一窝蛋,个头很大,折算下来,约莫是三斤五两饲料换一斤蛋的样子。 顿时惊为天人! 其实吕世杰为了装逼,在县衙后院种了一分地,并养了五只小土鸡,毕竟是用于示范的,自诩养的还可以。 但前半年的数据是喂一共六斤米,只换得一窝、七两鸡蛋。 更关键的是,根据赵平安的方子,复合饲料价格只是米的六成左右。 于是综合起来后,一切显得太神奇。 更神的是这样一个超级秘方,书生眉头不皱一下就给了县衙。这就是吕世杰舍不得和小赵划清界限的缘故。 想着这些,又是一夜无眠。 好容易熬到了天亮,急急忙忙的来到县学找赵平安。 “现在城里流言蜚语,说你妖言惑众,说本县是昏官。” 吕世杰急的跺脚的样子,“都说你鬼主意多,秘方多。现在本县不要秘方,快说出一处理之法,否则知州相公就快归来,事情闹大可不好收场。” 赵平安微笑道:“说到应对事件的正确方法,不外乎是咱们若错了,那就纠正,公开道歉。这里我要问,咱们此番错了吗?” 吕世杰不禁楞了楞,“本县自问……忧心于国之农牧大计,不辞辛苦蹲守,亲自验证秘方之可行有效,其过程未有强迫,不曾收受一文钱。而年纪轻轻贡献秘方有功,并愿意在本县思路上执行推广。由此,任用你虽在人事规章方面略显过急,但总体也在唯才是举之列,万万算不得昏庸。” 赵平安摊手道:“县尊这些话虽‘美颜’过度了些,但距离真相倒也差不多,这不就结了,即使这过程中你我存在些小心思,但心思谁没有,这无伤大雅。” 吕世杰道:“那说书人可恶可恨,颠倒黑白的隐射,万一有人当真呢?” 赵平安道:“不是万一,听风就是雨乃大多数人特性,肯定会有人当真。但那又怎么样?这就说到了对应事件的第二个正确方法:堵不如疏。” 吕世杰想了想,示意接着说。 赵平安道:“既然此番咱们没做错,就无需认错,说书人的说法就只是误会,或者是价值观念的不统一。” “若是误会,县尊找机会举行我县农牧鼓励大会,从侧面澄清就行,一次无效就两次,再不行就三十次。人们之所以会误会,是源于不了解,若县尊放下架子,放下文绉绉语态,和他们说点实话,分享些东西,了解的人总会越来越多,信你的人也会越来越多,自然,误会的人会越来越少。” 赵平安最后道,“这就是执政,或者说做人的基本原理,我以为县尊知道这事的。” “……” 吕世杰迟疑少顷试着问:“但若不是误会,是真的价值观不统一呢?” 言下之意,庆历新政之所以会失败,就是有太多保守派不接受新观念,譬如现在,有些人也不接受关于养鸡的课程在县学开班。 赵平安道:“如果是这样也正常,处理方法仍旧是举行农牧鼓励大会,凭县尊三寸不烂之舌,一次不行两次,不行三十次,把这些切实能改善民生经济的东西说给他们听,尽量说明白。他们了解的越多,感兴趣的可能越大,那么县尊做事的阻力越小。” “所谓的执政,就是个逐步凝聚共识的过程,惠及的人越多,其阵营力量就越强,与之对应,反对派自然越少,做事就越容易。” “关于共识的重要性,譬如黄金既无任何应用用途,也没有任何食用可能性。稀缺性不如白银,好看程度不如妹子,刚需程度不如空气,那为何小孩子都知道黄金贵重?其实贵重概念,仅仅只是人们达成的共识而已。有这共识,黄金才是黄金。否则它铁都不如。” 吕世杰听得心里翻江倒海。 抛开少数听不懂的鬼话,这书生的角度和观点真的很神奇。 常州城居然隐藏着这么一个嘴上无毛的奇才,而这颗奇才目前尚幼,正处于凝聚诸人共识的过程中? “这个么……” 底气吕世杰是有了,捻着短胡须道:“听先生一席话,感茅塞顿开。本县更加了解你,更加信任你了。先生的意思是,本县如同你给我信心这般,去鼓励县里各大小农户,若本县能和那些大多数人顺利达成诸如你我的共识,则大事可成也?” 赵平安神色古怪了起来,这都还没详细教他传销框架的好吧,却是他已悟的差不多了。 吕世杰离开的时候心情大好,不但免费收获秘方,还捡到了个野生小卧龙,这难道不是预示着将来万丈光耀的前程? 越想,越觉得赵平安的话有道理,庆历新政的失败,说白了是范公他们做事过于急躁,在没有凝聚足够共识的情况下,比方说大家还觉得黄金是黄色石头时,他们却要于朝廷层面强制立法,告诉大家一块黄色石头能换三头牛,那当然会导致持有牛资源的大户认为被骗甚至是被抢。 所谓的举一反三,用那书生的理论解释,这就是庆历新政失败的缘故。 “哈哈哈——” 越想越有道理,吕世杰于县学广场放声长笑,逐渐远去。 导致几个学子和老夫子王维成面面相觑,也不知那小书生把这昏官怎么了…… 正文 第8章 又赢钱了 因筹备开班而连续忙碌多日,今个特意给自己放一天假。 最关键的是现在口袋里有了点钱,在家里就待不住,老想来街市消费点什么。 赵平安现在工资不低,尤其最近多次打赌,赢了范家兄弟四百文钱。 明知道赵平安神算,他们为什么仍要赌呢? 此点真的说不准,只能反问:倘若知道会输就不赌,还叫赌徒?那叫人生赢家。 “是赵先生,快来,热热的炊饼。” 街市上,徐婆娘见到后热情的拉着不让走,硬要请赵平安免费吃炊饼。 无奈只得接过,随便撕开吃两口,咦,味道还可以。 “听闻赵先生可通鬼神,不知是真的吗?”徐婆娘满眼期待。 “当然假的。” 赵平安起身,拿出两文钱递给她。 徐婆娘大为着急的又拉着,“冒犯先生了,但俺就想知道,和城东那王铁匠到底有没姻缘?前番专程去皇帝赐过名的乾元观,那素有半仙之称的茅山道士说:我和王铁匠无先天姻缘,却可以求。不过费用奇高……” 赵平安打断道:“的确可以求姻缘的,但这和乾元观有个毛关系,书生我一计可破之。你直接去王铁匠门口摆摊,如同捉我吃炊饼这般,逮着他进行强聊,让他了解你,顺便你也了解他。目测这才是简单有效的求姻缘,道士的鬼话你也信?” 婆娘道:“可那个道士有半仙之称,真的很灵。” “大胆,愚蠢婆娘!” 正巧遇到范家二郎巡逻路过,呵斥道:“要说灵,谁有赵先生灵?先生未卜先知,既是这般告诉你,那一定有道理。若不成那也是命里定数,再无任何法师可破。” 这个倒是,现在经过范家兄弟这类人一段时间的无脑吹嘘,古人头脑简单还尤其迷信,赵平安在街市上的名声大了,徐婆娘便满心欢喜的收了赵先生这“离经叛道的求姻缘方子”。 接下来,范二凑近赵平安低声道:“先生,刚刚我那话是诓她的,其实她这辈子不可能嫁出去了,既然你有把我,要不你我于徐婆娘姻缘事上赌一局?” 赵平安神色古怪了起来,“你明知道会输,但就是忍不住想赌一把是吧?” 范二尴尬的点头。 “行,赌注我接了,买定离手。” 又不是第一次赢他钱了,口头约定后赵平安继续逛街…… 次日傍晚时,又于城西遇到快换班的范二。 这次他一副死鱼脸,乖乖过来递给赵平安五十文钱,跺脚道:“奇了怪哩,那徐婆娘和王铁匠看似真要成,像是她们于街市碰到聊了半响,就开始找媒妁介入,还是成功率最高的陈婆子接的。难道时至今日,先生仍旧不承认能通鬼神未卜先知?” 赵平安收了钱后笑道:“我只是经常在南市喝凉茶,正巧王铁匠也爱在那喝茶。他还喜欢一边喝茶一边和人攀谈,我经常旁听,对他的性格为人心里有个大数。我认为他大概率和徐婆娘那样勤劳冲闯的人对得上,于是说到赌博,无非是个概率问题。何况我运气比你好的多没发现吗?” 范二急的跺脚,输钱乃是小问题。但这先生真是神仙下凡,已有种种铁证可以表明,街市上越来越多的人这么觉得,然而他就是不承认…… 目前县学里架构很简单,王维成老夫子负责文教,正常情况赵平安不去插手。 而赵平安专门负责“新学”。 所谓新学,但凡他们没听过的,都归类为新学。 考虑到现在是初期,精力有限,许多教材的编写整理也没头绪,新学中只开设了养鸡,以及营养学两个子类。 大抵是师父引进门的原理,饲料配方赵平安更新到了1.2版,往后的放手给学子们去大胆尝试。 只要基本逻辑方向对,其余的不外乎是个观察、统计、试错、总结的过程。 任何产业的起步都该这样,不可能依靠一个人完成。 这方面的基本逻辑,是元素营养含量所决定的。 考虑到大宋目前的基础科学程度,不具备检测可行性,于是《元素营养表》不是研究论证后出现的,是赵平安直接给出来的。 皆因前世老妈老姐都一起陷入健身减肥魔怔,每天吃什么,摄入多少卡路里啥的全都要计算清楚,受其熏陶,赵平安记忆力又好,也就知道了许多,在古代是勉强够用了。 “你们懂的,自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就有了《元素营养表》,然而这表被三皇五帝把弄丢。那日我做梦得见一老爷爷,营养表失而复得。没那么多为什么,有了就是有了。” “你们只要知道它是对的,以它为锚定,去慢慢钻研试错。甚至可以根据鸡的不同种群,去调整各营养含量的多少,然后运用统计方法,经过时间沉淀,就能得出许多我都没有的答案来,这一过程就叫研究,你们就是首席教授的研究生,是养殖业的先行者。” 午后的现在,赵平安正在主讲。 因暂时无法解释元素营养表出处,当然添加一句“盘古开天辟地”,至少在这时代可以这样。 “学生不服。” 大宋的读书人比较难缠。公开课的现在,有学子故意问,“任何东西皆有出处,譬如我是我娘生的,我娘是她娘生的,先生怎能一句‘有就是有了’略过?” 赵平安笑了笑道:“周青,你说你娘是她娘生的,你外婆又是外婆她娘生的。由此推论,你的意思是有人就一定要有娘?” “正是。” 周青环视一圈,像是在“收集共识”以增加威慑。 赵平安歪着脑壳想了想道: “周青,你不是第一次找茬了,以往我不想理你,不过这次你的疑问有些道理,看似也问的巧妙,取得了学子间的不少共识,那我只有尝试着回答。” “要说呢,你这么认为,在常理上倒也没毛病。但你我不妨省略一千回合抬杠过程,从你娘的娘一路推上去。现在我要问,第一个人类谁生的?总得有第一个吧,还是你要把基础数理逻辑一起推倒重谱?推倒是可以的,得有能力重构,又能自圆其说。” “这……学生不敢。” 周青想了想,不敢再辩下去了。 到此赵平安道:“我的意思很明显,包括我在内,包括当世任何人,再他学富三十车,但人不知道的东西还是太多。说起盘古开天辟地,靠不靠谱?坦白说我自己也不信,但重点在于你可以质疑一切,别说我的《营养表》,连通用的基本数理逻辑都可以推翻。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能不能推,在于能否重构,又能否取得共识。” 包括旁听的知县吕世杰在内,全都注意倾听着。 赵平安道:“不能重构,又要推翻现行能用的成熟体系者,不是研究,是破坏!为了抬杠而抬杠不是做学问,是迫害学问者!没有共识,即使你掌握的是真理也将头破血流。至于说服别人取得共识,也是你综合能力的一部分。总之就是,找茬比解决问题简单太多,这是自古以来的定理。” 每当赵平安有明显的观点时,旁听的吕世杰便担心的侧头看看身边那胖子。 但那胖子始终不言不语,不知道想什么。 正文 第9章 本州记住你了 差不多时候吕世杰轻咳一声介入:“今日到此为止,各位自行读书,本县找赵先生有事。” “别,他讲课倒也教人耳目一新,你不听我听。” 胖子却摆手打住吕世杰,点头示意赵平安接着讲。 吕世杰掏出手绢,擦了一下额头。 胖子凑近吕世杰耳语道:“你不对劲,缘何这么怕本堂?难道我会吃人?” 吕世杰寻思谁不怕你,你个软硬不吃刀枪不入的固执专业户,连皇帝旨意都经常不鸟,和你一起,真的好危险。 接下来继续听课。 赵平安的讲学风格总体上直接,简单,实用,往往一至两句白话就能介入核心,偶尔还能弄的哄堂大笑,气氛比较轻松。 当然,有的地方像是文学修养的功底不足,至少吕世杰的审美是这样认为。 于是每到这些地方,吕世杰会偷偷观察胖子的脸色。 这胖子可是当世大家之一,真正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担心于胖子怪罪“你就找这么一功底不足的人做首席教授”,这样的话,说对也对,说错也错。 好在胖子虽然偶尔皱眉,不过大多数时候听得津津有味。 差不多讲完了,吕世杰赶紧招手:“小赵快来。” 经介绍,这个略不修边幅的胖子,就是将来能做宰相、并和整个官僚阶级怼着干的大脑壳——王安石。 所谓巨头,论及这家伙的脑壳之大,之铁,之固执,抗旨次数之多,得罪人之多,真乃当世第一。 仔细打量,尽管现在的王安石还很年轻,只三十岁出头,官拜常州知州兼两浙路转运使。 但不怒自威的大佬气质已非常浓郁,被他看着,赵平安也倍感压力。 感觉仅仅是深厚的文学熏陶、让他携带了书卷气,为人正直且父母官的身份、让他神态严谨。 抛开这两样,换身衣服,赵平安会误以为见到了说一不二的教父级大佬。 想想倒也正常,有些东西是骨子里带的,领袖既然是领袖,一定有常人所没有的气质。 气质是内心世界的肢体语言化,他将来能本着实用主义、带着铁杆和天下权力阶级怼到底,不认输不纠错,哪怕头破血流也保持着一致性,一生只为一目标的前进。 这样的人,在这人生观已基本形成的而立之年,携带此种侵略性偏强的教父级气场,倒也说的过去。 关于这人的是非功过,即使经过了千年历史洗礼,还是充满了争议。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到这步他的一生是圆满成功的,不论友方还是敌方,把他挂在嘴边整整千年。后世有许多人不知道这时代的皇帝是谁,却知道这胖子是这时代脑壳最大的人。 “缘何这样看着本州?” 王安石被赵平安那复杂的目光弄的模不到头脑。 赵平安回神见礼:“学生赵平安,拜见漕司相公。” 王安石道:“漕司治所不在这,皆因广南侬智高作乱,战事告急,权宜下本堂被临时委派监理漕司,主持对广南之额外粮食供应,也正因此最近不在城里,既然回来了,你把我当做州父母官。” 一般来说,称呼最高的那职务是简称也是尊称,但看起来,他的两浙转运使做的并不是太开心? 赵平安重新道:“晋陵县学教授赵平安,见过知州相公。” “好,你是县学首席赵平安,本州记住了,待有空时再聊,放心,本州不会忘记你,一但认识后,本州从不忘记任何的人和事。” 说完,王安石带着吕世杰走了。 好吧这人的确有些不一样,即使是赵平安也被弄的有些意外。 最近的常州城可是干的轰轰烈烈,变化非常大,知道他要归来,吕世杰还让赵平安准备了解说词打算陈述,却是这样走了? …… “既然没做错就无需认错,说书人的说法只是误会,可找适当机会举行县农牧鼓励大会,自侧面入手澄清,一次无效就两次,不行三十次。人们之所以误会,源于不了解,若放下架子,放下文绉绉之态度,和他们说点实话,了解的人总会越来越多,信的人会越来越多,误会的人会越来越少。这就是执政或者说做人的基本原理。” 王安石走路很快,边走边复述,“这是你的首席教授说的?” “回相公话,正是。”吕世杰有点心虚,“他这话虽有过激,不过角度新奇,若放下他文学性不足的偏见,卑职以为可称一派……” “别啰嗦。” 王安石打断道,“他的观念是金子还是铜,本州心里有数,用不着你判断。只需陈述他的真实言行就可。” “是,相公乃当世大家之一,的确无需别人判断。” 吕世杰拿出手绢擦了一下汗。 要说什么也不懂的文绉绉的书生上司,吕世杰不是没应付过,那根本不是事。 但这胖子桀骜不驯,不鸟朝廷不鸟士绅豪强的强硬作风气场,真让吕世杰有压力,甚至连路过州衙都害怕,怕遇到他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吕世杰看来,读书人都爱名声,而执政官都忌讳“舆论”,所以之前打算让说书人闭口。 但赵平安主张由着他说。是倒是当时打动了吕世杰,但现在当着王安石又有压力了,害怕被追责“舆论”一事,干脆把小赵的话复制而来,若能说服老王最好,若不能,也有赵平安分担部分黑锅。 接下来的一段路,王安石始终没说话,弄的吕世杰心中忐忑。 “你再说说,他对庆历新政的评价?” 某个时候王安石放慢了脚步。 吕世杰道:“他没直接说庆历新政,但以卑职理解,他经由‘黄金到底是黄金还是空气’,侧面解释了庆历新政的失败。” “说说看。”王安石明显更来了些兴趣。 吕世杰侃侃而谈: “他说,执政不外乎是个凝聚共识的过程,惠及的人越多,其阵营力量越强,与之对应的反对派就越少,做事越容易。譬如黄金既无任何应用用途,也没有任何食用可能性。稀缺性不如白银,好看程度……刚需程度不如空气,那为何小孩子都知道黄金贵重呢?他说所谓贵重概念,只是人们达成的共识。有这个共识,黄金才是黄金。” “而庆历新政的情形,相当于人们还不知黄金是什么时,强行从上层立法规定:这块黄色石头可换三头牛。书生的观点是:凡有牛的人,一定要刺刀见红,这不能怪他们,任何人有牛都这结果。也不针对任何人,换范仲淹相公的反对者来提新政,一样失败。” 听到这里王安石停下脚步。 喃喃自语:“黄金到底是黄金还是空气……这提法非常有趣,咋听像是离经叛道,要推倒一个已成熟有效的钱物体系……” 正文 第10章 很有道理 王安石忽然又问:“记得吗,前不久他讲课时说过,推倒任何体系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能否重构?若不能重构就是破坏,反之是创新。” 吕世杰道:“他是有这提法。但卑职以为,他不会真的想推倒黄金吧?他若指着黄金说是空气,那和指鹿为马有什么区别?” 王安石道:“本州不想骂你,但你不能读死书,要多些应变之能。他这和指鹿为马是有本质区别的。而且他还没开始说不是吗?” 吕世杰赶紧道:“对,他还没说。那依据他自己的理论体系,相公以为,他是不是在逐步的建立‘黄金是空气’的共识?” 王安石道:“就事论事,这我也不知道。” 吕世杰边走边道:“总体上,相公对他这人怎么看?” 王安石点头道:“比较满意,这事你做的不错。” 吕世杰松口气的样子道:“这样卑职放心了,皆因街市上对我和他的传言不太友好……而相公听讲时两次皱眉,卑职始终不安心。” 王安石又皱眉了,“前番进京述职时,听宰相文彦博啰嗦,我一共皱眉六次,临来常州前面见皇帝,他比文彦博好不了多少,我皱眉了五次。所以皱眉怎么了?你是几个意思?” “额这……” 吕世杰无比尴尬。 王安石道:“吕世杰啊,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等真的错了又说。能不能少点揣摩心思,憨憨的埋头多做点事?” 吕世杰相当忠勇的样子抱拳道:“听相公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卑职记下了,由今往后,卑职定当一往无前的执政为民,以拳拳之心报答相公。再有,卑职始终记着相公教诲,求贤若渴,所以遇到那书生时都来不及问人意见,更来不及等候相公请示便委其重任。希望这事……” 王安石打断道:“别那么多心思,现在关于非议赵平安提拔过快这事我心中有数了,我会去打消大家的疑虑,至于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步子可放大些,不要被外力影响。” “遵命。” 至此吕世杰松了一口老气,浑身舒坦,这不就过关了…… 一连几天王安石不在城里,早出晚归。 忙着走访十里八乡视察民情,对照着吕世杰的报表,查看晋陵县所谓的新政示范。 只看报表的话形式一派大好,不是小好是大好。 家家户户的鸡蛋都在疯狂的增产,翻倍,甚至翻倍还多的增产。 这些数据弄的王安石很心慌,什么也不想干,只想视察。 根据王安石的执政经验,一但出现这样的大跨步,一定是有问题的,因为实在太浮夸了。 但就目前已视察的三个村寨情形看,吕世杰这家伙的确有夸张成分,却也不算过分,大抵就是八分成绩报了九分的样子。 就当今的吏治情况来说,吕世杰已经算是温柔的了。 “前面是哪?” 烈日梵天的午后,骑着一头驴,戴着软沿草帽的王安石热的很难受。 牵着驴的心腹参谋许浪山道:“回相公话,前方是夏家里。夏里正的两儿子均在县学,且都新学出色。现在,晋陵县最大的鸡蛋产量就出自这里。” 一路走,发现不停的有各种牛车往返,拉着各种各样的货物,早已不是往日夏家里的样子。 “唵——呜,唵呜唵呜——” 某个时候像是太热,驴撂挑子不走了,叫喊之后自顾停在土路边吃草。 这情况若不快些,天黑都回不到城池,性子较急的许浪山开始抽驴:“畜生,尽只会耽搁时间。” “算了它累了,理所当然要吃草,让它歇歇也好。” 王安石从驴背下来后,忽见远处有车队驶来,规模不小,有三架牛车之多。 到面前,王安石看着车内的箩筐道:“这是要把鸡蛋运到哪?” 那领头的中年人露着黄牙齿道:“这可不能告诉你。” 王安石又道:“你口音无锡的吧?” 车队中有人认了出来,凑近道:“似乎是知州大人?” 那中年人面色大变,赶紧见礼:“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知州相公……” 王安石打断:“不冒犯,这是要贩卖到无锡吗?” 中年人道:“回相公话,是卖到无锡的。” 王安石皱眉道:“路可不近,这大热天的蒸发快,鸡蛋又极易损耗,运到无锡,一斤蛋恐怕只剩得八两了?” 中年人笑道:“您有所不知,损耗比想的还大,运到无锡只得七两五。” “这……这你如何盈利?”王安石楞了。 中年人道:“得益于相公的政策好,山贼土匪不见了,官差盘剥有是有,却不敢过分,加之新学推广后,晋陵县的鸡蛋规模非常大,导致这原本比较奢侈、甚至当做药用的鸡蛋价格下降很快,几乎一天一个价,因为家家户户的都在增产。尤其是这夏家里的量最大,来这里批发,价格好。” “无锡那边却没多少鸡蛋,价格高,抛开二成五的运输损耗,还能挣到钱。还有一点,这里需要的多种杂粮在无锡较为便宜,于是咱们把鸡蛋运过去,把那边的杂粮运过来,利润还可以。这不日子比之前好了,干脆把我家二郎三郎闲在家里的儿子叫来押运帮忙,多少给点工钱,他们也都乐意。刚刚还和夏家里的小娘眉来眼去呢。” 王安石听后心里高兴,暂时不想说话,看着那些放在筐里的鸡蛋寻思,这装的哪是新学,是民生,是社稷。 “鸡蛋是好东西啊……” 王胖子忽然沧海桑田的神态,看着远方道:“记得本堂通判舒州时,见过不少穷苦人家的奇形儿,那些娃说病也不是病,医不好。只不过有经验的郎中说,大户人家少见,皆因大户家的孕妇产子前,会以鸡蛋保胎。许多妇女产后活不久,又或终身带病,有经验的郎中也说大户家少见。无他,还是产后有鸡蛋恢复元气。” 停顿许久,王安石舒出口气道:“唯独就是物以稀为贵,鸡蛋太少,一斗米才能生一斤鸡,而三斤的鸡,才开始见蛋。即使见蛋还要看天,看母鸡心情。本州自己就养过,有时长达七八个月不见蛋也属正常,吃它是照样吃,一天不拉下。” 然而这些只是王安石关心,别人可不关心,那中年人抱拳道:“好教相公晓得,小人们还得赶路,若相公没有……” 王安石摆手道:“赶紧去吧。” 正巧这时,中年人的那儿子正追着一只飞虫打。 飞飞飞,飞虫正巧落在的框里的鸡蛋上。 啪—— 一掌砸下去,是倒是打死了飞虫,也打烂了好多个鸡蛋。 气得中年人跺脚道:“你你你,妈的看到了吧,这就是小时候没吃鸡蛋的缘故,现在都知道鸡蛋的重要性了吧?” 他儿子贼贼盯着那些烂鸡蛋,并舔着嘴皮道:“请爹爹速度下令,让我把这些鸡蛋吃了,往后就不至于出现此种状况了。” “很有道理。” 王安石和许浪山一起点头…… 正文 第11章 到底还是栽了 这天,铃铛忽然说想学针线活。 这也算得是这时代的女性天赋血统了,然而她是一个神童。赵平安好奇的问道:“为啥想学这呢?” 小铃铛说道:“皆因师父怎么穿都是这么一身浆洗很久的青衫,待学会了,宝儿可以给师父缝衣过冬啦。” 原本打算否定她“裁缝有啥好学”的,却是一听,赵平安便也答应了。 但赵平安又不会这么绝技,只得临时从街市找了王婆娘来教。 不愧是神童,两天后铃铛基本就学会大多基本功,牛刀小试的制作了一件马甲,给她小姨妈的鸡套上。 首日小土鸡不下蛋了,像是在表示抗议。 次日,小土鸡死翘翘了,被热死的。 今日,正在上体育课的铃铛抬着一瓢水走到半路,被她娘冲出来揪着耳朵猛捶,“你要死了啊臭小娘,老娘还琢磨着,准备制作过年新衣的布料怎么缺了一块?原来你先破坏了老娘的布料,又用那些布料,害死了你小姨的蛋母鸡!” 小铃铛听故事有时会伤心的大哭,然而被打了一顿像是也没多大事,照样没心没肺的抬着瓢进院子来,把仅剩的七八滴水倒入水缸。 “?”赵平安道:“你把师父的水藏哪去了,七八滴也敢来交差?还有你这小姑娘的脸,被谁给打肿了?从实招来。” “皆因半路跳出一杀才说‘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从此路过,留下井水快滚开’。然后,井水就被劫走啦。”小铃铛瞎扯道。 赵平安想了想道:“辣么你打算怎么对应?” 小铃铛拿起挂肩膀上的手绢擦一下鼻子,“师父只需传我九阳神功第一层‘和阳初现’,我一掌把这地面打个洞,就有井水了。既免去师父用水难题,体育课也毕业啦,然后井水多了,井水大盗也就无需抢劫。此举乃一箭三雕。” 神童啊! 这货的思路既不是哭着找妈妈。也不是去官府陈述“井水大盗”的面部特征,以便画师制作通缉令。 学会九阳神功的第一反应,她也并没有去把大盗轰成渣。 好吧尽管是个瞎说大王,但真的很有意思,逻辑上还隐约有些王道意味。 “今个还有语文课的对吧?” 小铃铛见师父发呆,又催促道。 “呵呵,有的。” 这姑娘就喜欢语文课,因为赵平安的语文课以听故事为主。现阶段主要培养她抓重点的能力,以及三观的建设。 接下来开始讲故事,赵平安道:“从前有一老爷爷,要收真传弟子……” 小铃铛激动介入道:“真传是不是有资格练九阳神功的那种?” 赵平安道:“是的,内门弟子则可以学习到蛤蟆功为止,那,我都提前回答了,不许再打断。” 又道:“然而真传不可轻传,老爷爷给孩子们每人一份种子,对他们说:到时间,谁种的花最漂亮,谁就是真传。” “后来孩子们纷纷发现,老爷爷给的种子不对,不会发芽。于是大家急了,纷纷更换种子。” “因每人性格不同,换的时候,孩子们各自选了不同的种子。又因各自的能力不同,就算选了同样种子的孩子,种出的花好坏也不同。” “很快到了试炼时,孩子们带来了五颜六色的鲜花,但有个单纯又木讷的孩子,却抬来了空花盆。” 到这里就行,赵平安不打算再讲下去。 小铃铛愕然道:“这可坏了,空花盆哥哥木讷保守,值得同情,但不会成为真传弟子的。” 赵平安迟疑少顷点头,“有道理,我也不会选他为真传,但我会把他选为内门弟子留在身边,让他监督节制真传。至于真传弟子,得衣钵者必须聪明,一定要懂的机变。我会排除那些换了种子,种类却选不好的,又排除选了好种类,却没本事种好的孩子。”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声音:“赵平安,你这故事讲的好啊。” 跟着一不怎么修边幅的胖子走了进来:“好就好在,你模糊处理了老爷爷的要求,法不禁止皆可为,既无相关规定,那就是懂得机变、投机取巧者占尽便宜。好就好在,你鼓励聪明机变者去创造,却也留下一亩三分地让老实本分着能立足。” 赵平安起身见礼:“见过知州相公。” “免礼。” 王安石在小赵的专属躺椅坐下来,摇晃着倒也觉得安逸。 又看看旁边的小铃铛,伸手捏下她的小脸,“娃娃叫什么,几岁了?” 小铃铛背书似的乖乖的道:“我叫刘叶宝英,刘叶取自阿爹阿娘的姓,再有十个月满六岁,江湖人称小铃铛。” 王安石伸手拨弄一下她的脖铃,笑道:“我一小女儿年纪比你略小,但她可没你那么好的老师,也没有那么疼她的爹。宝英啊,你能在启蒙阶段听到这么有趣的故事,已经很幸福,我大宋还有太多娃娃处于恶劣环境中。” 赵平安道:“去玩吧,不许跑远,不许做危险项目,算你下学了。” 小铃铛跑跑跳跳的去了。 赵平安道:“叫相公见笑,那故事没特别所指,就是闲暇时说给孩子的玩意。” 王安石道:“本堂也相信你是偶尔心思来潮、随口一说。不过下意识言行,恰好能折射出思路本质,有些东西是骨子里携带的。于是本部堂以为,你这辈子多半和保守派无缘了。” “那倒是。” 赵平安内心里可真的说不上喜欢保守派。 否则扪心自问,那不经意的故事里,就该把诚实木讷孩子收为真传,这其实就是最典型的保守派做法。 王安石注视他问:“在你那故事里,谁做真传弟子重要吗?” 赵平安躬身答道:“非常重要。但不论怎么选择,无对错之分,仅仅只是各人世界观下的一个深思熟虑选择,未必最佳。” “好。” 王安石很高兴的样子,轻拍手掌作为鼓励。 又道:“至今本州还没想明白,你年纪轻轻能深明大义,把如此重要的养鸡配方贡献,还公开讲学分享?能具体说说当时的真实想法吗?” 赵平安和他对视少顷,觉得他的目光太过锐利,有试探成分。 赵平安微笑道:“学生当时心态较为复杂,想多要些好处,又害怕被知县大人看扁,身为读书人若一味讲条件沾染铜臭,还怕于名声不利。就此真有点患得患失心思。” 王安石捻着胡须频频点头。 赵平安道:“也想过把秘方卖给以养鸡著称的老张头,但考虑到商人太过逐利,在下无亲无故的一弱书生,担心贪图小利而惹来大麻烦。思来想去,虽然大家嘴上最喜欢骂官府,但真正实际操作时,良心话,还是官府最易打交道,变数最小。于是我做出了选择。” 王安石哈哈大笑:“听来倒也真实,赵平安你讲话讲的好啊,好就好在,能让本州感觉到你是个活生生的人,能感觉到你那谨小慎微怀璧其罪的心态,想贪点小财,这是对的,但权衡风险后,你选择了最安全稳健的法子。” “好就好在,你这书没白读,你这人稳重,深思熟虑下做出的选择没白费,吕世杰也真的报答了你,正在惠及许多百姓。” 王安石这便起身要走的样子:“本州公务在身,也就顺路来看看你,记得吗,当时我说一但记住,我就不会忘记人和事。” 还道是有什么极大的好事要宣布呢,却没有然后了。 王安石看看天色又道:“今日时候不早了,估计本州不会在家吃饭,那便约好明日你来坐坐,吃顿饭,别担心,再寒碜也会有几个鸡蛋。” …… 正文 第12章 骄傲的孩童 次日早早把县学事务安排好,给自己提早放假,如约来到州衙。 通报后,一个像是有些分量的中年书生出迎。他叫许浪山。 一边往里走,许浪山一边把赵平安打量个遍,却始终一句话不说。 到后院,许浪山道:“开饭时间还早,相公现在不得空,你自便。” 言罢又急急忙忙的离开。 赵平安缓步走着,把这宁静的后院走个遍。 差不多在深一些的地方,听闻两声咳嗽,携带着童音。 寻声走近时,看到约莫八岁的孩童披散着头发,赤足而立,在一棵树下,看着前方发呆。 赵平安又走近些,顺着他的角度看去,什么也不见,仅仅只是空树枝。 “你看什么?”赵平安好奇的问。 这孩童侧头看了赵平安一眼,满脸不屑,没有回答,又看着同一地方出神。 “我明白了。”赵平安点了点头,没再问。 那孩童有些意外了,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想来这该是大名鼎鼎的小阁老王雱了。 关于他的传说很多,真的假的都多。皆因他老子王安石脑壳太大了,得罪的人太多,作为儿子,自然也就处于风口浪尖。 妖魔化他爹的那些人,顺手把他的评价降低至一星也不太奇怪,这都是人性。 不过有一点基本公认,就是他的才华。 他也是大宋的神童之一,不知道为啥,大宋神童真的太多了,但身在高位的蠢人也太多了。 赵平安摇头道,“我不会告诉你我明白什么了。” 他顿时生气的样子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既不告诉,来我面前做什?这里是州衙后院,你敢进来,固然获得了爹爹许可。但我已用咳嗽声提醒你这边有人,你还来,已属不礼。你询问,而我不答,近一步代表拒绝见你,你不走,又强撑着自言自语,既不礼貌,又显得愚蠢。爹爹怎会让你这种人进来?” 赵平安神色古怪了起来,寻思,不愧是小阁老。 王雱骄傲的接着道:“书生,应答不上来了吗?还真是庸才太多,什么人都敢自居读书人,其实除我爹爹外,真不知道其他人读书读哪去了!” 赵平安点点头道:“这么看来你不是不爱说话,而是你心态孤傲,看不上和一般人说话?” 王雱迟疑了一下,又道:“你别打岔,刚刚你说‘明白了’,难道你明白我为什么发呆?” 赵平安摇头道:“你没发呆,虽然你目光所及并无特别事物,但以我的判断,实际你是在倾听。” 王雱吓一跳,毕竟是小孩子,被说中后当即紧张的左右看看。 见阳光明媚不是鬼怪横行时间,他便又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胡说,我是发呆。” 赵平安道:“你分明是倾听,我记得当时有几只燕子在鸣叫。我走近后燕子飞走了,这就是你对我印象不好的缘故,说明你喜欢那些燕子也熟悉那些燕子,你觉得我冒昧打扰而惊走了你的客人?” “连这你都知晓?”王雱惊呼道! 赵平安微笑道:“既然你会因燕子被惊走而怪我,说明你怪诞的外形下,藏着颗情感丰富的心。那么我基本肯定,你看着的地方现在虽空空如也,但在两月前有杏花。你既对燕子有情感,大概率也会对春季的雨和杏花怀念,这就是花已凋谢,但你愿意看着空空入也的地方,听着鸟声,去怀念当时的情景的缘故。” “娘啊,鬼啊!” 被猜中全部心态,刚刚的确是回忆着、想以当时杏花春雨的意境作绝句的王雱,当即惨叫一声跑进里屋,时而又伸个头看看外面那个书生。 哪想到这书生恐怖如斯! 赵平安继续道,“你小小年纪不去玩,却对这区区八尺景致充满了关注,这是因为你身体不好,咳声是证据。你不能剧烈运动,不能走很远,爹爹繁忙又无法陪你,一般人限于才华还遭你嫌弃。最终,你便感觉像是被困在了此地,被世界孤立了。” “你看不起任何人,又嫉妒他们能活蹦乱跳,于是你唯有寄情于窗前景物,而不是窗前出现的人,由此,我走近时你对我不感兴趣,只讨厌我打乱了宁静,皆因你的心思病了,你的世界里人不是主角,景物和宁静才是?别人说你怪诞,你却反说别人看不穿,是不是呢?” “这……” 王雱毕竟是个孩子,顿时被吓的眼泪汪汪的样子,“难道先生可通鬼神,知我内心世界?” 赵平安微笑道:“不,我只是比你聪明,比你爱观察而已。更主要的是,我世界里人是主角,其他是配角。于是我喜欢研究人,以人为本。” “以人为本?” 王雱试着走出来些,“可,可是他们很烦人,很蠢,哦,不指你,是除你和我爹爹外的人。” 赵平安道:“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你病了,除了身体,你的思想也病了,得治。” 王雱见他那么神奇,不禁下意识求助,“先生能治好我的病吗?” “也许可以。” 赵平安神色古怪了起来…… 听许浪山说赵平安已到,居于礼貌,即使事务还多,王安石也先放下,来了一趟后院。 哪晓得一来,恰好目睹了书生和孤傲的爱子间的神奇互动。 听到后面,即使王安石也动容,起初觉得赵平安是卖弄聪明、逗孩子玩乐。 后来发现,他竟是把爱子的习惯和心性说对了九成。 更神奇的是听下去,甚至是王安石自己也不了解的,不过看王雱的反应,也被这书生说对了? 自来不服谁的爱子竟会对书生求救,还称他为“先生”,在这府里,真的算是奇事了。 就此王安石和许浪山面面相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爱子王雱自小脾气性格怪诞,的确是心智有问题,只因找不到病根,也没有太多时间陪同爱子。 现在听闻也许可治,王安石急忙走了出来道:“我儿的病真,可治疗吗?” 赵平安这才转身,躬身道:“回相公话,身体方面的病我不知,但心病不难,需要点时间,以他的年纪,必然治愈。” 王安石便有了决定,对王雱道:“为父打算给你请一师父,除治疗心病外,也掌管你的学业。不知你看得上赵先生否?” “王雱拜见先生。” 这小子倒也有不同寻常处,干脆的拜见了。 “这往后,就要劳烦你了。” 王安石很欣慰的样子拍拍赵平安的肩。 说这么说,但接下来关于学费的事王安石竟是只字不提,也不知道是忘记了。 然而赵平安也不提,因为这个步骤很有必要,即使倒贴钱,也会教王雱。 也正在这时,外堂来了一人,看神色,像是非常紧急的要务。 “你留着吃饭,不用拘束。” 王安石就此走了,看似不打算在这吃饭了。许浪山也跟着去了。 正文 第13章 以人为本心法 “师父饿了吧?来,学生带您去厨房,听爹爹说今天有好东西,是鸡蛋。你我‘先睹为快’,傻子才等到饭点呢。” 这小屁孩拉着赵平安往厨房去。 走了没多远,从树间窜出个四岁小姑娘,鼻涕邋遢道:“大雱,你在干什么?” 王雱不耐烦的样子摆手:“走开啦笨蛋,我干什么要你管。” 赵平安停下脚步道:“忘记了吗,第一济药是以人为本。” 王雱郁闷归郁闷,只得走回来,胡乱摸摸小姑娘的头,反到把小姑娘的头发弄的鸡窝似的。 又对赵平安介绍道:“先生,这是我家小妹。二丫,这是我新拜的师父,你不知道他神着呢,什么都知道。” 小姑娘却不是太明白,只会复读机似的道:“大雱,你在干什么?” 啊啊啊! 王雱顿时一副抓墙的样子。 不过看看赵平安,又只得耐着性子道:“我要去厨房瞧瞧,偷吃点东西。” 小姑娘一跳一跳的拍手叫好:“大雱真聪敏,大雱好聪明,我也吃,我也要偷吃。” “哼!” 王雱歪着嘴,很傲娇的把脑壳扭一边,并呈现四十五角扬着。 “以人为本,不要把厨房里的吃食当做你的主角,那会显得很自私很变态。要把这小姑娘当主角,把先生我当主角,我们三是一个立场,共同去对付厨房里的食物这个配角,若能这样想,会是不同的体验,不同的人生观,不同的做人态度。” 赵平安又特别强调。 王雱脑子的确好用,就依照这么想了想,靠……真的耶! 把这只小鼻涕虫带入成主角后,发现她还是有趣的。 于是王雱再把小姑娘的头弄的更加鸡窝,说道:“二丫,走,我带你去对付那些配角,你是我妹妹,无需等饭点,傻子才等饭点。” “好啊。” 小姑娘屁颠屁颠的跟着跑。 这时间距离饭点还早,厨房没人,却放着三个鸡蛋。 “果然,今日爹爹为了招待师父,刻意弄了好东西。” 王雱其实不爱吃东西,不过见到比较稀罕的鸡蛋,也小惊喜了一下。 至于小姑娘,看着鸡蛋半张着嘴巴,吧嗒吧嗒的滴着口水也不自知。 “你们吃过炒菜没有?”赵平安也好久没吃了。 二丫不是太明白的模样道:“我吃过啦。” 王雱敲她一下:“笨,你连炒菜是什么都不知道,吃过你个鬼啊。” 又对赵平安道:“听闻京里的正店倒是有炒菜,不过是人家的不传之秘,小子没见过也没吃过,难道先生会?” “废话,不会我来厨房干嘛。二丫。” “到。”小姑娘自告奋勇的模样。 赵平安道:“你在门外放哨,书生我和你大兄要开始装逼了,到时候会容你一口吃食。” 接下来不用太复杂,王雱负责使劲扇火,待锅辣后,先把喷香的猪油下锅。 掌控着火候到达临界点,果断以非常熟练的手法祭出三枚鸡蛋入锅,稀里哗啦的炒声,伴随着香味,就此开始四处发散。 “火够了,快把冷饭拿来。另外准备葱花……” 很快,一锅简单的蛋炒饭到了收官时,葱花,上等青盐,最后起锅。 顺势摆开三个猪头大的土碗,把炒饭分配平均。 听到里面有人用勺子敲锅时,守在门口的二丫不禁哭了起来。皆因敲锅代表东西没了,她一边放哨一边哭道:“我还饿着呢,别敲锅。” 却是少顷就发现,王雱抬了个猪头大的碗递了过来。小姑娘便蹲在台阶上把头埋进去猛吃。 吃几口,她抬起头来,嘴巴被塞满的模样咕哝着道:“真好吃,大雱厉害了。” 王雱也真的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忙着吃,根本来不及说话…… 一妇人进厨房来,发现一片狼藉,鸡蛋也没有了,另外还有三个空空如也的大土碗横七竖八放着。 “死老王越来越不像话,吃饭等不到饭点,政务有那么忙吗,鸡蛋不会留一个?” 妇人开始猛发牢骚,“就这,他还敢整天说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不明摆着他偷吃,瞎子都知道的事还用断?他就这么做官的啊?” …… 吃了头大的一碗炒饭,实在很饱了,回家后又到了饭点时间。 小铃铛在远些的位置拿个土制的喇叭喊:“平安师父,我娘喊你来家里吃饭!” 说起来赵平安的厨艺还不错,唯独是懒,最近以来基本不开火。于是为了表示尊敬赵先生,每到吃饭她们都喊。 倘若不去,小铃铛会一直喊。赵平安只得起身,过去聊聊也好,她们家蛮热闹。 到的时候,小桌子已经摆满了菜肴。 小铃铛乖乖的站在旁边,等着赵平安入座后,她才在旁边坐下。 膀大腰圆的叶婆娘一个劲给小赵夹菜,笑嘻嘻道:“辛苦先生了,要忙着做事,要教小女。连我家老刘也沾光先生,最近以来很得县尊器重,不论什么事,都最先找我家老刘。” 刘蒙自顾拍了几下猪头一般大的脑壳,抬起酒来一口闷了,又相当矫情的道:“奶奶的,老子还不愿意他整天找呢,烦,累,钱也不见多拿。” 说这么说,猪也知道他说的反话。 小姨妈爆料说吕世杰整天找他,他乐在其中,无形当中导致看刘蒙脸色做事的人多了起来,存在感相比以前大幅提升。 又倒满一碗酒,再次抬起一口闷了,至此刘蒙话多了起来,舌头倒是暂不算大,却明显夹杂着少许胡话了。 譬如,都尼玛开始有调戏小姨妈的倾向了? 根据经验倘若不打岔,很快他就会被叶婆娘追着打,从这里打到巷子口,又打着跑回来。 赵平安赶紧展开话题,“刘头啊,从明日起,给铃铛上课就必须去州衙了。” “这却是为何?” 刘蒙借着酒劲立即不悦,“难道嫌弃我老刘钱没给够,打算接其他学生?哥哥希望你能专心教我小闺女,把一身学问衣钵交给她,不能给别人。” 赵平安浅浅的喝了一口酒,微微一笑道:“我竟是觉得你这鲁莽要求不过分?其实最初我也没想过、除了铃铛还教别人。但考虑到往后布局,今天无意中遇到了那尚有救药的孩子后,我忽然改变了主意,收了知州相公的公子王雱,从今而后他就是铃铛的大师兄,此点没商量了。” “?” 一听闺女和知州相公的长子成了同门,老刘和叶婆娘不吃醋了,一个劲敬酒。 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实在意外。 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赵先生的过硬质量,否则知州相公是公认的当世大家,传言王雱虽心智有些问题,却也是当世神童。一般的读书人,断然没可能登堂入室教授王雱。 而现在,王安石却把长子的学业交给了赵平安,厉害了…… 正文 第14章 三人行,必有政治 县学那边基本不操心,有事去一下,把握一下大方向,其余时候赵平安基本不去了。 工资当然照拿,没办法,大宋的公职就这么好干。 这还仅仅是“事业编”,如果是真正的在册官身,并且是文官的话,不但不会开除,基本上除了造反外作死也不见得会死。 今个大清早,小铃铛揉着眼睛,迷迷糊糊没睡够的样子。皆因此番上课要去州衙,要比平时早。 别说她了,以爱睡觉著称的赵平安也迷迷糊糊的,师徒两手牵着手没看路,最后撞击在卖米糕的小娘子板车上。 “吆,是赵先生,实在对不起,板车拦着您了。” 小娘子非常担心的给了两块米糕,算是赔罪。 “算你狠。” 原打算推辞掉米糕,但架不住小姑娘直接拿过来就一边咬了一口,赵平安只得掏钱了。 说是说这可以报账,但平时给这小姑娘买的吃食,都是赵平安自己掏,从来没提及过报账问题。 那小娘子一个劲推辞:“不不不,如何敢要先生的钱。” “你倒是不敢要,但书生我也不敢不给。” 赵平安硬把铜钱塞给她,走的时候多问了一句:“最近生意怎么样?” 米糕小娘子携带着忧虑之色,微微摇头,却没说话。 赵平安没在追问,领着小铃铛走远了些,停下观察。 少顷见米糕小娘子又卖糕了,但那人要掀开笼子选一下,弄的米糕小娘子大为着急,使劲的合起笼子。 铃铛没心没肺的继续站在街边打瞌睡,赵平安则掏出小本本,把米糕小娘子的异常行为记录下来。 然后敲给铃铛一个暴栗:“原本书生我打算省省,去王安石家吃早饭,却被你姑娘神操作一番,这米糕其实一点也不好吃,我以为你知道这事的?” …… 到的时候,二丫和大雱在吃早饭。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清淡的小米粥配点盐菜。 王安石这么吃当然没问题,关键时期的小孩子这么吃就很有问题。 但总归限于整个社会的生产力,即使现在转化效率比以前高了,却是鸡蛋相对于一般人仍旧不够便宜,还是太少了。 又限于王安石其实还没刘蒙有钱,但需要支出的刚需家用却比刘蒙多,于是二丫和王雱不能随时吃鸡蛋。 她们尚且如此,那大宋的许多娃,的确还处于更糟糕的环境里。 宋人戾气不重,不会打仗,经济以及文化输出当世无敌。但国际环境恶劣,老被周边的小混混霸凌或拔毛什么的! 反抗当然可以反抗,不过在更讲求战略而不是战术的赵平安看来,现有的一代人基本废了。 他们怂了太久,加之过度的儒雅书卷气染色,腰很难短期内硬起来。 寄托于新一代,应该是最科学有效的一种崛起方法。 培养新一代所需要的细节和步骤太多,具体的现在没法扯。但万变离不开两个核心:教育,健全的体魄。 强健的体魄能让人更有自信,冷兵器时代尤其如此。这毫无疑问。 赵平安倒也没有多愁善感很久,只是此情此景看着两娃娃喝粥,让赵平安放弃了以后来蹭饭的打算。 并且心里开始有了一股劲,暂时说不清楚是什么? 等两小孩吃好,有人来收拾了碗筷,便在这露天园子里摆开桌子。 小铃铛乖乖候着,王雱则猴急的追问今天学什么。 更小一号的二丫,有着鸡窝似的枯黄头发,她不太明白这是干什么,只一个劲的问:“大雱,你在干什么?” “我要学习,你怎么那么笨,快走,别来烦人,否则打你哦。” 王雱脾气很坏的唬二丫。 赵平安摆手道:“大雱过去面壁,背诵五千遍以人为本心法。” “!” 王雱这才又想起来,“师父息怒,小雱无需背诵,已熟读于胸。” 言罢,他把二丫拉过来坐在旁边,又抬手把二丫的头发弄的更鸡窝。 二丫却是头发越鸡窝越高兴,笑着问:“大雱,你在干什么?” “……” 王雱忍了很久,耐着性子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或者将来你就知道了。” 又看着赵平安兴奋的道:“师父,有何可教弟子?” “除了文言、书画我无法教你,其余的任选,算术,物理,几何,化学,地理,农牧,音乐,舞蹈,木工,戏剧,说唱,师父我均有心得。” 赵平安并不是卖弄,只是比较客观而已。 至于文言和书画,不是谦虚是事实,肯定不及王雱,比他爹就更差了十万八千里。 自诩为神童,从小很少看得起别人的王雱惊呆了,楞楞的看着赵平安,不知道该说什么? 根据昨日表现,师父既敢这么说那就不是吹牛,的的确确有大学问,学富五车,胸罗万象。 身为才高八斗的一神童,事实上没人比王雱更懂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别人不懂但我精通的威风和优越感。 现在。 王雱看着赵平安,眼里全是羡慕,满脑子想的都是学得他的本领,他日进京去舌战群儒,把所有才子怼到无地自容的场景,太舒坦了哇。 鼻涕虫二丫忽然没头没脑的道:“师父,我要学歌唱。” “可以的,为师这便传你启蒙篇《小草》。” 赵平安眉头不皱一下,就开始免费讲课: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颗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也从不烦恼,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 “春风啊春风,你把我吹绿……” 一曲完毕,三小屁孩半张着嘴巴,犹如看神仙。 这就好,目测是镇住她们了。 在赵平安的教学方案中这很重要,为人师表者,最重要的是威严及才华。 必须全方位、无死角的镇住这些小学生,让他心悦诚服,让他崇拜。 那么小孩的学习及模仿能力是最强的,一但孩子喜欢,他会从各方面对你进行模仿,以你为标杆。 二丫和铃铛没大问题。 而这里最关键的是王雱,他自身才华太大,一时半会恐难“降服”。 接下来,二丫一遍又一遍的唱,却老跑调,老记不住歌词。 王雱恨铁不成钢的跺脚:“笨,跑调了……哎呀,这里是阳光啊阳光,你到底会不会唱?” 小铃铛则凑近赵平安嘿嘿笑道:“二丫等同‘空花盆的娃’,可做内门弟子,视情况授她蛤蟆神功。” 汗,言下之意,真传是她和王雱的? 这么理解倒也没错,资质是王雱略强,但心性是铃铛更好。 成也王雱败也王雱,就因为他资质太强,四岁就能诗,到现在已经学了太多东西,一定程度固化了思维模式,大抵就是他这张纸已经写了一部分,空间不多了。 这就是先天上的不足。 正因为这理论,才有好苗子会被不小心教废了的说法。 硬盘可以格式化,系统可以重装,但人不行。 人一但学会的东西,很难忘记,养成的性格,也很难改变。 就是这样的缘故,孩子接受外界信息最快的时期,成长的环境太重要了。 真传弟子是铃铛最合适,可惜她是女儿身,更没有一个宰相老爸。假设决定下一盘大棋,这里无疑就是大雱更为举足轻重。 这不,随着时间空间的变动,真正的优劣很难说清楚。而这其中的权衡,其实就叫政治。 三人行,必有政治。 正文 第15章 扭着来 间或王雱道:“说起这歌,曲律还行,但缺少韵,而且排词很一般,请问师父这是何缘故?” 赵平安道:“这不是我所作,我只是会,曾经启蒙时喜欢过。在我看来这是一种经历,难用优劣之分形容。所谓的对错优劣,随着时间空间的不同,也是不同的。现在看的确一般,但在我启蒙时候却很有意思,是整个世界观构成的一环。” “比如我吃三个炊饼饱了,不能说一二个不好。恰恰相反,第一个对‘吃饱’的贡献度最弱,至少在感观上如此,但它一定最好吃不是吗?” “还真是耶。”小铃铛哈哈笑道。 王雱思索良久,心悦诚服的道:“不愧是师父,有哲理。大道至简,师父总能以简单通俗的说法,形成比喻和哲理,这是种很俗的灵气,理解和学习的门槛很低。” 妈的这话说的。 即使现在是古代,老师可以凭借心情暴打学生,但赵平安还是忍住了把他吊起来的冲动。 总归二十天能形成一个习惯的规律下,他那多年养成的神童优越感,很难瞬间抹去。王雱言下之意,赵平安是为了照顾旁边两个小姑娘,才说的又白又俗。 为了维护两小萝莉的利益,以及先生的威严,赵平安立即不悦:“为师问你,你觉得把一个道理说的很知乎,很文言,算精致优美典雅吗?” 王雱反问:“难道不是?文言文言,文章所用之言,简练精致是其髓,为读书人之基本门槛,否则这天下之书,为何皆文言?” 赵平安道:“你既引用‘天下书’为据,逻辑上就被动承认了‘书里文言皆美’。那我问你,你看过多少书?” 王雱得意的道:“虽谈不上学富五车,也比不了爹爹,但两车总有。” 赵平安道:“你觉得那些书美吗?那些文章精致处比你爹爹如何?或者比你如何?” 王雱觉得有些不对了,“大多是糟粕……别说比爹爹,就是比我也差两条街。” 赵平安微笑道:“比你爹爹不如的原因在哪?是不够文言,还是不够知乎?” “这……” 王雱越发的低声:“是大多数空洞,没主心骨,不知其所云。” 赵平安微微点头,“还好,你总算说到了重点。这不印证了‘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王雱楞了一下,回念了两次。 赵平安又道:“大雱你看不起太多人,却不抵触为师,即使为师说的很俗气你也愿意听,难道因为为师很知乎?” 王雱终于服了:“雱儿悟了,雱儿之所以对师父心服,无他,只因师父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而已。” 赵平安略装逼的抬手想去捻胡须,却发现下巴是光的,嘴上无毛,不禁有些尴尬。 也导致三个小孩一起神色古怪了起来。 这时王安石的声音传来:“人情练达即文章……赵平安你书读的好啊,好就好在,相比大多数庸人,你追求的是读书带来的见识拓宽,以及结果。而大多数人孤芳自赏,追求的是过程、和文言美感。” “见过知州相公。” 赵平安见礼道,“尤其这年景,保守派越见势大,引导着人们读书却不求甚解,追求的是门槛和仪式感。为了文言而文言,甚至为了让泥腿子听不懂而文言,这若发生在繁华盛世尚可理解。但在这年景,越发加剧了内耗,导致国朝隐患重生。” 王安石眼里闪过不少激动之色,迟疑少顷道:“你说在了要害,也说在了本堂心坎里。我朝大多数读书人思路的确出了毛病,诚如你言,他们越来越多的是追求于读书带来的优越感、阶级的跃升,同时设立门槛阻拦百姓听懂。而不是为了洞明世事。” 又沉思许久,王安石忽然道:“本州结合多年的地方执政经历及思考所得,尤其反感州学的教学模式。这便想上书朝廷建言,废除科举之诗赋考核,主张理解经义,你以为如何?” 赵平安楞了楞,这是王安石第一次以商量的语气聊事? 说起打压吟得一手好湿风气,历史上王安石的确做了,身在宋代干了这么一摊子事,得承认他脑壳之铁,非常人能比。 他强扭着朝廷删了科举诗赋科目,弄的天下读书人哗然。 这等于从政治最顶层,阻挡了吟湿之人的晋升路,开启了“微言而明大义”的学文模式。 通俗点说,王安石的意思和赵平安差不多,读书的目的不是追求仪式感,是为了知道别人的想法而做到人情练达。 当然了,历史上的这些政策,是他许多年后才主张的。 不过如赵平安说的,价值观的形成不是灵光闪现,是一个又一个微小“炊饼”累积。类似这些认知,应该早就在他心中累积了。 只是遇到了赵平安这“药引”,提前把王安石的下意识认知给片面化了。 历史上的王安石,也的确在几年后进京述职期间,给皇帝赵祯上了“万言书”,陈述大宋开朝以来的诸多弊政,除了找茬之外,他当然也提及了诸多改革方案。 成功是不可能成功的! 赵祯性格仁厚却不爱折腾,早年就被范仲淹新政带来的政治动荡整的焦头烂额,怎么可能在年纪更大、更没进取心、只想躺平的时期采纳王安石的激进意见? 于是皇帝只是笑着鼓励两句,把老王的万言书压下了,几乎石沉大海。 那是王安石政治生涯的第一次大碰壁。 但也有好处是,自范仲淹他们后,王安石成了激流勇进的改革派新旗帜。 旗帜的意思是贴个醒目大标签,那么天下但凡有相关需要、相关想法的人去找王安石就对了。大抵这意思。 这等于自带顶级流量! 但凡王安石一有文章和观点面世,必然被读个通透。架不住老王文章写的好,至少算得世事洞明了,于是影响了越来越多的思路相近者,逐步又凝聚成河流。 其中,将来的两任皇帝也都是他的粉丝,从小就被他的思想影响着成长。 “你有什么顾虑?为何不回答本堂的话?”王安石见他发呆思考,开始催问了。 “顾虑倒是没有。不过学生以为上书可缓缓。却不是不能提,相反要大提特提。” 赵平安想通了其中的“流量和旗帜”原理后,语出惊人。 “缓到什么时候?” 王安石捻着胡须频频点头,心里高兴,因为他的确不会担心得罪人就顾忌,越被骂越得罪人,越要和他们扭着来。 正文 第16章 凡尔赛的神态 赵平安道:“无需设定时间,否则是刻舟求剑。要根据局势变化,譬如现在广南战事吃紧了,死了好多人,疫病和饥荒夹杂。又恰逢文彦博罢相,政治上来说现在的朝廷处于过度期,没主心骨,应该不会接受任何主张。类似这种收缩时期的特征是,但凡在朝廷行走的人都会觉得‘不做不错’,这是政治常理。” 王安石楞了楞,“你的意思是,待得将来广南局势平复,朝廷有了新的宰执,那时本堂再上陈《文学改革书》?” 赵平安道:“学生觉得这样最好。” 王安石问:“万一新的朝廷主心骨是极端保守派,不喜欢本州呢?” 赵平安笑道:“这更好,将来的宰执越不感冒,您越要《建言》。只要建议真做到世事洞明人情练达,朝廷越拒绝,则您声势越大。” “却是为何?” 即使是大人说话,王雱也忍不住岔口问了。 赵平安道:“这叫代入感。譬如话本中的人物,只要做的正确,又受到打压时,读者会把情绪带入,为他不平,为他着急,喜欢他,同情他,希望他不妥协,希望他强力反击。学生以为,若相公建言正确而朝廷采纳,则天下人会记住朝廷的清正高效,反而淡化对您个人的认知。” “相反,朝廷越拒绝您,则和您有相近思路的人会越喜欢您,越希望您爆发登顶。”赵平安道。 “所以结论是:管他通过还是不通过,管他高兴还是不高兴,到时候本堂都把建言上陈,让他们去头疼?” 王安石不禁哈哈大笑,觉得这书生太合脾气了。 无奈现在公务缠身,否则真的很想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与他畅聊。 转眼到了走的时候,王安石指着王雱的鼻子:“雱儿,你明白什么叫人情练达了吗?恰好这方面你最欠缺,要虚心接受先生教导。你有个好老师啊,他虽不文言,但出口皆文章,乃世所罕见,一定得珍惜。” 王雱点头道:“孩儿明白。” 二丫却不是很明白的样子,拉扯着老王的裤腿:“爹爹,你在干什么?” 王雱为此翻翻白眼。 王安石摸摸二丫的脑壳,却也和大雱出手差不多,把小姑娘的头发弄的越发鸡窝。 “真的要走了,这次会很久。”王安石这便转身。 他现在要走,真的很出乎赵平安的意料,皱眉叫住:“相公何以如此匆忙,难道广南局势真的恶化到这步了?” 王安石回身,迟疑少顷微微点头:“已经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了,这眼看着青黄不接,还未到夏粮收割时,但为了应对危机,各军各州,都忙于从百姓手里征收粮饷,以应对可能出现的更大战事。” 赵平安道:“于是相公急于筹粮饷送去,也是为了让他们尽可能少冲百姓手里额外征缴?” “对,这虽不是重点,但本州的确有这意思。” 王安石点头后快速离开了…… 接下来,赵平安先布置了王雱和铃铛的功课。 又把二丫叫来,给她梳理一下头发。 二丫早就习惯了鸡窝头,现在相反好奇的问:“师父,你在干什么?” “为师在给你梳头。” 赵平安动作很慢,很有耐心的样子。 二丫道:“梳头为的什么?” 赵平安歪着脑壳想了想,说道:“为了让大雱有机会弄乱,否则乱到一定时候他都没法下手,那等于你们兄妹互动少了,会很无聊。增加你们兄妹的联系,就是给大雱治病的一环。加油,为师看好你哦。” 为此二丫显得很高兴,说道:“好哇,我喜欢被梳头。” 差不多时,赵平安把她的头发扎好了,像是两个羊角,呈现“丫”字造型。 二丫照了一下自己后,一跳一跳的拍手:“真好真好,我喜欢让大雱弄乱头发。” 已做好了功课的王雱险些昏倒,觉得小妹太弱智。 不过想到师父说的以人为本,又适当的带入了一下,倒也觉得小妹越来越可爱了,于是大雱又过去拨弄几下,把二丫的头发弄乱了少许。 “果然,还是乱些看着顺眼,这才像我妹妹。” 为此王雱哈哈笑道…… 为了表示尊敬,现在是王安石的心腹护卫、有临川剑圣之称的老廖亲自把大雱和二丫送到紫花巷念书,傍晚又接回去。 老廖偏黑偏瘦,不怎么爱说话。 他只喜欢静静的在角落里,有时听赵平安讲的好玩也会心一笑。 后来听说这家伙竟和大侠展昭齐名,只因较少于江湖走动,也不在京里当差,所以名声不显,知道的人不多。 知道的时候,即使赵平安也蛮惊奇,果断过去套近乎:“廖先生……” “叫老廖就好。” 他三十五出头的样子,骨架大,棱角突出,有种猎豹似的精瘦感,但脾气很和蔼。 “老廖你真的能和展昭打平手?” 赵平安也有很八卦的追星时候。 老廖蛮疑惑的样子,打量他许久道:“你……难道认识展昭?” “认识,额……不认识。我的意思是,他的名声谁没听过?”赵平安道。 老廖想了想道:“若是十五年前,他和你现在一般年纪、鲜衣怒马走江湖时,这么说倒也没毛病。但他定性后跟着包大人,多年不于江湖走动,很久没人提了。” 就此一来,赵平安对这家伙充满了兴趣,一个劲缠着老廖交流。 老廖却不爱交谈的样子,“先生该去讲书了,请您认真讲。您讲书真有意思,即使老廖是个粗人,也能听的津津有味。我家相公说这就是人情练达,是雅俗共赏。” 赵平安难免有些无趣,不过考虑到类似奇人异士,多半都有些清高和怪癖,也就不勉强。 讲课只到一半,不得不停下,皆因吕世杰忽然到访。 知县大人主动登门肯定有要事,老廖便伸出大手把二丫拿起扔肩膀上坐着,又一手一个,牵着铃铛和大雱走开,“走,跟廖叔去西市逛一圈,吃碗米粉爽爽,等会再来。” “!” 吕世杰相当疑惑的样子看着他们离开,想了许久愕然道:“那该是知州大人的心腹护卫廖青峦?以及知州大人的长子和二女?” “是的,书生我和知州相公投缘,正所谓……聊的投机十句少,相公还让大雱和二丫拜于我门下,我负责教他们。” 赵平安非常凡尔赛的神态看着他。 “……” 吕世杰不知说什么好。 正文 第17章 一股劲 吃醋也谈不上,但是但是,真正让吕世杰惊悚的是这书生太诡异,崛起之快太罕见。 仅仅只基于共同利益,相当于给他引荐了一次王安石,那知他们瞌睡遇到枕头,投缘到王安石如此看重? “你……” 吕世杰甩甩头岔开道:“说起来,本县来此就为了这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赵平安道:“县尊请讲。” 吕世杰道:“现在鸡蛋是多了起来,开始运往外地售卖。我县也在相公同意下,发布了鼓励小户自家养鸡吃蛋,以改善全民体质的建策。” “那么既有利可图之,窥视者必然众多。导致现在小鸡苗越发紧俏,更被有心人专门囤积,以超高价格售卖。” 吕世杰跺脚道:“本县担心这边刚鼓励了小户自家养鸡吃蛋,那边市场鸡苗却供应紧张,他们以三倍甚至四倍的价格售卖鸡苗,百姓一但买了,饲养过程若有意外,本县只怕担责不起啊。” 又道:“即使不出意外,以如此高昂的代价获得鸡苗,哪怕相比以前获得鸡蛋的代价仍旧降低了,但本县心里堵得难受,感觉老子一点好处没有,却相反让那些囤积鸡苗的人发财,风险本县来担,得利的却是他们?” 赵平安神色古怪了起来,“所以县尊到底是眼红他们挣大钱,还是担心百姓‘追高买入’而出事?” 吕世杰老脸微红:“两种有之。反正……反正本县全都想要,民心想要,政绩想拿,除了鸡蛋变多外,鸡苗的利益也最好进入我县口袋,先生只说,有没有一计可破?” “你等我想想。”赵平安做思考状。 吕世杰狞笑道:“你个鬼机灵啊,就你那神乎其技之能何用想想?你肯定有办法,无非想要好处而已。然而你升的太快,已经到了本县所能做到的极限,为此本县还背负了昏官骂名。然而本县怕了吗?难道不是迎头上给你强顶着,还专门给你引荐了知州相公,这难道是假的?” “这都是真的,在下还真要好好谢过县尊。” 赵平安道,“好吧,看在你虽不懂新学,却无脑推崇新学的份上,书生我就再帮你这次。咱们以县衙名誉组建实验鸡培育所,我负责营运,县尊这边负责财政拨款,归类于‘办学补助’项下。算我教育口的国有资产,负责研发人工孵苗流程,继续深化这次营养改革,为我大宋下一代打基础之需要、做万人敌之长远计?” 吕世杰眯起眼睛瞅着他道: “即使你这说法本县见的多了,各口子来骗经费其实都是你这语态。不过考虑到你相比常人有非同一般的地方,也罢,反正财政总会花光的,每年如此,从不例外。与其让那些个混球贪污一空,本县又碍于裙带和情面不方便请人喝茶,那还不如投放于你手里,亏光了算,那和往年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不过一但赢了,哼哼……” 说到这里,老吕把自己都蛊惑了,相当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宏观远大的前程。 不过最后吕世杰还是多问了一句:“你想要多少经费?” 赵平安打开小本本,查看了下各种材料以及人工价格,掐指一算道:“初期只需五百贯就够了。” “五百贯!” 吕世杰直接扭头走掉,“就这青黄不接时期?就这广南战事告急,本县连三司粮票都未拿到、就挤出不少粮饷送广南,就这全州官员职田收入被砍掉一半、钱却仍旧不够用的时期,你一个县学研究所要五百贯,你咋不去抢!” 赵平安都有些傻眼,哪想到这货此番进来一副要通吃的样子,却又如此决绝的甩袖而去了? 吕世杰离开后,早等在门口的铃铛等人才跑进来。 王雱现在对赵平安有种盲目的崇拜心,笑道:“师父算无遗策,估计吕大人很快会转来,遇到师父,他这欲擒故纵之法注定要落空。” 赵平安想了想却道:“他不会来了。” “啊?” 老廖都愕然了,想不到这书生也有失算的时候。 赵平安道:“不是我狮子大开口而失算,是早在他提及这‘通吃’要求前我已经测算过,的确要这么多,并且只是首期。” 就事论事,既已经开了这样的头,吕世杰就是不给钱,自筹资金自谋出路、这事迟早也要强上。 但吕世杰的反应之激烈,有点超出赵平安意料了。 这只有一种解释,哪怕这年景最富庶、全部县份都是望县的常州也没钱了。 五百贯说多并不多,就算财政没有,但作为一个知县,吕世杰想找来的话,不难找来。 但他扭头就走的态度,加之王安石之前的语态,说明由广南侬智高所带来的后遗症已经很严重。 严重到吕世杰已经透支了全部“信用能力”,交给王安石带走了。 也正因为王安石这么强的统筹能力,一言不合就敢砍掉全州官员一半职田收入的霸道作风,才会于是非常时期被临时委派为两浙转运使,这叫能者临危受命。 这更意味着大宋病了! 在仁慈厚道、政治极度宽松的赵祯治下,病程还会被加剧,官僚会被过度放纵。 以至于将来严重到不得不启用王安石下猛药、动大手术的地步。 王安石那近乎偏执狂的改革思想雏形,应该就形成于这时期基层的所见所得,甚至就形成于这次参与广南战乱的后勤工作统筹。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历史上决定这场战争胜利人现在还在京中,就是大名鼎鼎的狄青。 但战乱所带来的各种后遗症早开始很久了,参与统筹处理的中流砥柱们,王安石是其中之一。 所以这一战的功臣不止狄青,一定程度吕世杰都有着牺牲,都有贡献。 现在的问题是大宋政治上的问题,即文人对狄青的压制非常严重,严重到皇帝都扛不住。 所以不意外,在广南出现更大的失败前,他们会把狄青压制的死死的。到他们允许狄青出兵时,一定是火势太大,控制不住了。 “师父,你在干什么?” 二丫的头发又乱了,萌萌哒的扯着赵平安的裤腿。 赵平安回过神来,继续坐下给她梳理着头发,“国朝病了,虚弱到即使老奸巨猾的吕世杰,也吝啬于五百贯的地步。” 二丫安静的被梳头,问道,“师父会治疗大哥的病,也会治疗大宋的病对吧?” “对,我还就不信,不治了大宋的穷病和怂病,我这念头不通达。” 赵平安喃喃自语。 自来到大宋起,赵平安第一次这么急于做成一件事,哪怕自带饭盒也要做。 也不确定这股奇怪的劲是不是受王安石影响,或者又是其他,反正也不算狠劲,但绵绵不绝生生不息,正于赵平安心中发芽着…… 正文 第18章 倒垃圾 临近傍晚的时候不热,最是悠闲。 下学的现在,几个小孩仍缠着赵平安,老廖只能跟着。 赵平安最喜欢在这时候逛街捡漏,买点便宜东西,顺便观察许多现象。 “赵先生,可遇到你了,给!” 遇到那个膀大腰圆的徐婆娘,她二话不说,卖剩下的十几个炊饼打包给了小赵,“好东西也没有,这些送给先生了。我和王铁匠已成婚,说起来媒妁应该是先生才对,一直都没机会谢谢您。” 卧槽这么大的炊饼,撑死三次也吃不完好吧。 但身边的小铃铛代替赵平安接了过来,说道,“师父不用担心,这种饼我娘一顿能吃两,我爹爹一顿能吃三。小姨娘加上我能吃一,镇得住的。” 大雱对此嗤之以鼻,觉得有什么好吃的。 二丫则是眼睁睁看着炊饼,口水又吧嗒吧嗒的掉落。 “好吧。” 只得把饼收下了。 继续往前走,遇到两妇人熬羊汤,却像是满面愁容,场面也并没有煮品那热气腾腾的样子。 大宋这时期不许杀牛,猪肉并不便宜,且相对来说被部分群体所排斥,所以流行羊肉,这临近开饭的时候许多人都来买熟肉。 “赵先生留步。” 羊肉老板的两个大小老婆看到,用荷叶包了一份羊排出来,“劳先生费心了,把我家那废柴召至县学学习,现在那犊子长进了,一回家满口营养含量营养结构等等,尽管学了个皮毛,也开始举一反三,教我们养殖。这点肉请先生带回去。” 给钱她们也不要,又见二丫“吧嗒”出了更多的口水,干脆就收下先。 走的时候,赵平安又道,“天热东西容易坏,这么多人买,你得把柴火烧旺些,多煮一下。” “谢先生指教。”她们纷纷道谢,却像是不太感冒。 赵平安不禁多问了一句:“有什么困难吗?” 两妇女迟疑着道:“好教先生晓得,生意虽然还可以,但现在各种物资紧张,价格涨的厉害,尤其我这行的柴火支出较多,省点柴火,才不至于亏本。” 赵平安拿出了小本本,写了几笔。 别过两婆娘继续前行。到路口小铃铛喊着去左边,“师父,那边有糖人,去路过一下。” 大雱又是嗤之以鼻的偏开脑壳。 二丫一跳一跳的拍手:“糖人好,糖人好,我喜欢糖人。” “路过你个头。” 赵平安揪着铃铛的耳朵,“你这小姑娘每次去路过,他都不收钱,一两次不打紧,多了不行。以后不许你去路过,若被抓到,为师捶你。” “不路过就不路过,待明日,铃铛把私房钱拿出来,去把往日路过白吃的那份子给了,这下师父放心了吧。” 小铃铛还会赌气的模样呢。 “你有私房钱?”赵平安停下看着他。 “我娘通常给我后脑勺一掌,但爹爹和小姨通常会给我铜钱,让买零食,铃铛也不是所有时候都吃,遇到不想吃就攒下来,现在有两百文了,就埋在院子的西南角落,我不说的话谁也不知道。”小铃铛嘿嘿笑道。 赵平安道:“我朝铜钱紧张,钱货流通不便,许多地方处于通货紧缩状态,于此情况下相反有许多大户把钱埋藏起来不流通。一但不参与流通,和水一样,钱就死了。” 小铃铛想了一下,哇的一声哭起来,“宝儿埋的时候不知道,呜呜……宝儿从来也没想害死它们,请师父救救那些钱,把它们医活。” 二丫不是太明白,不过见铃铛姐哭的伤心,也跟着哭了起来。 导致路人纷纷怒视而来。尴尬的老廖急忙对路人摇手:“不是你们想的那般。” “可以的。” 赵平安笑道,“看在铃铛这么有良心份上,你把钱交为师代保管,为师除了救活它们外,还动用秘方让它们钱生钱。譬如我每月给你利息一文,也就是说一年后,你的两百文就变212文了。” “师父竟能让公母铜钱相互结合,生钱宝宝?” 小铃铛顿时惊为天人,当即把小姨妈出卖,“我知道小姨娘也藏着私房钱,小姨娘很好的,师父可不可以把她的钱也救活?顺便也生一堆钱宝宝?” “可以啊……只要你能说服她来存钱就成了,我还买糖人奖励你。”赵平安道。 “一切就拜托师父了,宝儿就知道您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小铃铛相当幸福的模样。 王雱一脸黑线道:“师父确定没弄错?这就是您口里和我大雱一个级数的神童?” 赵平安给他一暴栗:“以人为本。拜托她只有五岁而已,她以往也没有你的念书资源。” “哦。” 王雱捂着脑壳,“师父,我也有私房钱。既然您这边可以钱生钱,大雱我也支持小师妹的行为,一起交给你可以不?” “不收。”赵平安摆手拒绝了一次。 二丫和大雱顿时凌乱了! 一边一个,死死抱着赵平安的大腿摇晃。 二丫一个劲的道:“师父呐,请收了大雱的钱,它们死的好惨好惨,比铃铛姐的那些还惨三倍。” 王雱则是被急哭了:“师父啊,两位师妹如此弱智,却和我同窗,谁能比我惨!我想吃点利息,钱生钱,还要忍受这么荒谬的逻辑,好惨呐,师父可怜可怜小雱,收了钱吧?” “小孩子不许如此当街哭喊,成何体统。” 老廖先把她们拉一边去,然后邀请赵平安借一步说话:“真有你说的那些利息,不诓人?” …… “兄dei,听说你能把死钱医活,不收‘医药费’还相反给利钱?” 次日一大早,刘蒙全家,范家兄弟全家,王安石的夫人,以及老廖,一起涌进小院来,这么近三十来些人顿时把小院彻底站满了。 根据他们各自家境殷实程度,全都大包小包的扛着至少一麻袋铜钱,即使是小铃铛,也逃难似的背着一小箩,内中是她的私房钱。 时至今日,赵平安但凡有观点,这些人是绝对响应的,永远会说真香。 反正钱多也不咬手,赵平安当然不会表示无语,掏出小本本道:“承蒙大家信任,书生我心里有股劲,不是狠劲,但生生不息绵绵不绝,这辈子我第一次这么想做成一件事,我一定把你们的钱用好。大家不用急,逐一登记就可。” 噗噗噗! 他们哪有排队的耐心,如同扔垃圾似的,一包又一包的铜钱扔地上堆着就此鸟兽散走了,没耐心等着拿条子。 因为据说赵先生的小本本不会出错。 最后,只留着三个小屁孩,以及老廖在现场。 也都没办法数钱,主要是过秤,这个八斤那个十斤三两,等等等。 累计下来有几百多斤,这可难办了,还得雇车来拉。 就是这个缘故,这时代的交易损耗很大,尤其长途交易。即使不交易,仅仅保管钱的成本也是很高的。 所以难得遇到信任的人,还不收保管费,他们一伙的涌来“倒垃圾”。 正文 第19章 教科书是骗鬼的 这点钱看着要用车拉,其实也没多少,折算购买力的话,也就等于后世的五十多万那个样子。 作为首期的启动资金还差点,但也差的不多了。 想必有了这些垫底后,再去找吕世杰,就容易谈一些。 小铃铛忽然抱着赵平安的大腿撒娇:“宝儿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赵平安好奇的问。 小铃铛道:“师父要把这些钱制作成饲料?” 赵平安道:“我的确要用这笔集资扩张官办农场,所以的确可以这么解释。” 最近二丫听铃铛姐讲了不少故事,会举一反三了,拍手叫好:“真厉害,师父肯定有只会下金蛋的大鹅,既然下金蛋,估计它要吃铜钱。譬如我娘用大米喂进去,炼化为更高级的鸡蛋掉出来,对吧?” “我倒!” 王雱做喷出口老血的姿态,倒在了老廖身上。两位小师妹真是好有想象力呢。 二丫道:“现在该叫老廖叔扛钱去喂鸡了吧?” 老廖瀑布汗的样子道:“还是叫个牛车更靠谱吧?我有一熟人,价格便宜又可靠,就在北门街做拉车的营生。” “我要去北门街,我去叫。” 小铃铛跑跑跳跳的去了,但架不住刚下过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比较滑。 念叨着“我跳,我跳跳跳”的小铃铛终于还是一小只的模样扑街了,顿时哭着喊:“师父,呜呜,师父……” 让人无语的是,她并不是第一次在那地方摔跤了,不过往日她是哭着喊小姨娘,现在基本是只喊赵平安。 “娃娃你可以的,站起来,自己站起来。” 赵平安不直接扶她,在旁边用志玲导航的语气呐喊着给予鼓励。 然而没什么用,小姑娘继续扑街于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哭个不停。 “果然教科书都是骗鬼的!” 最终赵平安和她爹一样惯着,抱起来给个糖果哄哄拉倒算了。 立竿见影,小铃铛继续哼着儿歌去喊车了…… 宋押司火急火燎的进入县衙后堂道,“依照县尊的吩咐,卑职关注着赵平安动向,前几日他不知怎的,明目张胆的用牛车拉了整整一车钱,大肆采购棉麻,木材,还找王铁匠定制了不少古怪的东西。” 吕世杰楞了楞,“都拉哪去了?” 宋押司道:“全在县学内,听说为了赶时间,他都不想通过县衙叫人服役,而是花钱从外面请了手脚麻利的专业泥瓦匠、以及不少木工,忙碌了这几日了。” “他个龟儿赵平安,也不知他从哪弄到的钱……” 吕世杰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了,起身走来走去的。 时至今日,说赵平安能做事这毫无疑问,乃是大家的共识。 自始至终吕世杰都觉得自己最有眼光,最先发现了赵平安,也最先重用了赵平安。 唯独就是此番价格谈不拢,哪想到他小子却来了个自谋资金和出路? “他忘记了谁是他的恩人了,有好营生也不带着本县?” 吕世杰真的顾不上拿架子,急急忙忙的去了县学…… 许久不来,县学大变样了。 所谓的实验鸡研究所也折腾出了一定的雏形。 专门整理了一个堂屋,内中窗口封闭,又以大量棉麻布置在墙壁和地板上,即使是天花板也有。 此外这个别院的天井里,还放着两造型奇怪的箱子。 吕世杰凑过去瞧瞧,看不怎么懂。好神奇的设计,外部木材,内里棉麻。但箱子底部像锅一般,是铁制的。 另外箱子内部犹如阁楼,好几层,其中的架子也是铁质的。 吕世杰惊奇的道:“这却是为何?” 赵平安一边记录,一边对工匠提要求进行着最后调整,草草对吕世杰道:“县尊,几句话也说不清楚,你耐心留着看就行。” “你……不在意本县在这里看?” 吕世杰觉得这厮好神奇啊,在大宋刺探别家的秘方是大忌。若是换个时候,吕世杰还能以权唬人。 但今时不同往日,这书生得到了知州相公关注,已不是谁都能揉捏的人。说难听点,现在的赵平安即使要用公家的县学地盘和资源做自己生意,吕世杰也拿他没办法的。 譬如县里的其他权贵豪强,何尝不是这样? 哪想到书生仍旧记着“知遇之恩”,愿意让人看,吕世杰暗自兴奋,果然来对了,做人还是脸皮厚些才好。 譬如当时若不是用脸皮撑着,不就没这书生的秘方了? 差不多了,赵平安又问一个来帮忙的学子,“定制的炉子送来了吗?” 那学子道:“应该快了,说好了是今天的。” 说起来赵平安不是这个专业,无奈以前杂学太多,不足的地方暂时以想象力弥补,加上多次试错,该是可行的。 现场的这两奇怪箱子,就是赵平安的第一代孵化箱。 原始是原始了些,当然不可能像现代那样的电热和自动温控。 但是鸡蛋要孵化出一个生命来,不外乎两大原则:第一受精,第二是温度。 受精没问题,有公鸡就行。 至于温度,这个在古代完全是看天吃饭、物竞天择的过程,全靠老母鸡心情、能力等综合因素决定。 这就反向制约了鸡苗数量! 鸡苗产量瓶颈没突破,蛋的产量却上来了,看似能挣到钱,导致许多小农户去抢购,而有心人囤积鸡苗奇货可居,也就毫无意外的,变成了现在的天价鸡苗事件。 其实整个大宋社会的创造活力很强,各种各样的发明太多了。 譬如在赵平安的饲料配方面世前,城西老张头就有自己的喂鸡心得,这让他相比别人积累了很大财富,甚至是独步天下。 只因这时代的物流因素,制约了他的绝对高度而已。 说到鸡苗,普通小农户譬如铃铛她小姨娘,有多少主要看脸了,老母鸡成器的,就会适当有些小鸡。 但鸡和人一样,真有聪明蠢笨之分,遇到笨的那个母鸡,就别想有鸡苗了,只能去买别人的,这就是市场的形成。 会不会有人于孵化过程有秘方,可以一定程度人工介入加快孵化? 也许有,这应该就是现在那些有较大规模鸡苗的人奇货可居的凭借。 第一代孵化箱辣眼是辣眼,好吧不止是辣眼,工艺真的太尼玛粗糙了。 但只要遵循几个大原则进行试错,相信很快就能暴力碾压这时代的一切孵化生产力。 就像用快刀切黄油的那种碾压级别! 正文 第20章 让县尊先走 箱子的设计原理很简单,底部是铁,和锅的原理一样,用于被加热,内部的铁骨架是导热的,把底部吸入的热量,相对快速的导入内部循环。 至于木材和大量棉麻的运用,是原始方法下的保温措施,这非常关键,甚至是第一关键。 至于温控,只有全人工介入。 赵平安培养了一群研究生,就是用来干这个的。相比其他人,他们是大宋农牧事业的第一批技术人员。 说起后世,在有智能电饭煲以前的那个年代,大家别笑,就连煮饭都是个技术活,火候到哪步要停,停多久再加热,这都是要研究的。 于是,等这第一代研究生摸索出成熟能用的温控法,往后就简单了,工人可背诵着譬如“烧一停二,再烧二停五”之类的口诀,按表操课,就能把孵化箱的温度,大抵维持在小鸡能出的范围。 当然会有各人的技术优劣之分,那么孵化率高的人,拿出来评为先进,给奖励,分享技术经验。各小组展开技术比武。 这一定程度就是进化论的变种解读,于是很快就能在赵平安的框架下,被研究所们把效率挖掘到极致,譬如现在的饲料就是。 “定制炉子来了。” 适合于箱子及暖房用的炉子终于来了。 一群研究生们,迫不及待的便挤了进去。 “你们好无礼!” 一看,知县老爷都被挤到后面去了,官帽都被挤了掉地上,沾染了些鸡屎。 学子们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赵平安觉得他们太过分了,只得尴尬的做做样子道:“放肆,让县尊先走。先生我以为你们懂这礼节的?” “额……” 看了一下里面也不用戴帽子,吕世杰干笑两声,把帽子递给宋押司,背着手率先走了进去。 其余人这才纷纷跟着…… “请教先生,烧多久?” 炉子起火后一个学子问。 赵平安摇头道:“我不知道,你研究出来后记得告诉我。” “……” 全部人面面相视起来。 不明觉厉的吕世杰凑近低声道:“真行吗?莫不是为了骗本县经费,而故意设局诓我?” 赵平安神色古怪了起来,“行是肯定行,经费也真的要靠骗。这其实没秘诀,不外乎就是个试错并总结的过程。譬如这次烧三个呼吸,升温过度导致鸡蛋废了,那下次就两呼吸,如此反复调整。经费拿来买鸡蛋买柴火,然后不停的烧。直至书生我代替老母鸡孵化出生命来为止。” 少顷。 赵平安模一下内部的铁骨架,说道:“好了可以,铁的导热不太理想,等够的时候再停就多了,要打好提前量,你们本着这原则反复尝试。” 又等了少顷。 赵平安道:“好,加热,等你觉得凉了再加热,小鸡必然处于不适合生命孕育的环境里一段时间,兴许就凉了,仍旧要打提前量,不要老等着我喊话,要举一反三,两组用不同的方法测试。” 于是,研究生们又把箱子抬走。 机灵鬼周青吐槽:“先生,这样持续一整夜的话,至少要两人不眠不休的伺候。” 赵平安道:“现在鸡苗多少一只?” “一百六十文!甚至还买不到,真的已经丧心病狂了!” 这次是吕世杰激动的回答。 赵平安点头道:“这就好,这么算的话,这一箱只要出壳率五十,请六个人三班倒,给足额的加班费和高温补贴,我们也赚大了,简直是暴利中的暴利,这除了是生产力进步,我教育口也即将成为解决就业的第一重地你敢信?” “借一步说话!” 听到这里吕世杰再也端不住架子,当机把赵平安拉拉扯扯的弄至角落,“本县被榨干后能有三百贯,若看得上,你就收了去。我知道的,时至今日你就是用县学地盘自己干我也拿你没办法,但你要是有良心……” 赵平安打断:“那就三百贯作为起步资金,产业是县衙产业,我负责运作并找来后续资金,支付他们利息,但不算股份。书生我坚持这属于国有资产,但你任期内不许玻璃,必须持续归教育口管辖?” “!” 吕世杰怀疑是不是听错了,“你个机灵鬼真有那么好?一点条件不讲,这和白送有什么区别?” 赵平安微笑道:“有区别的,我一是报答县尊的知遇之恩,二,我就想做成这事,让街市上那些熟悉的人多点营养吃。三,做成这事后是你的政绩,却也是我的简历和民望,对我的生涯而言肯定没坏处,对了,县尊得空的时候多写点《上户部书》之类的对朝廷吹逼,顺便提几次我的名字,这就是附加条件。” “……”这当然太简单了。 于是吕世杰将信将疑,看了他许久道:“那,本县就当做你认真的了,不是谁强迫你。” 赵平安摆手道,“不强迫,咱们买定离手,听天由命。这次我是有可能输的,一但输了,县尊的钱和政绩,我的名声,就一起赌进去了。” 吕世杰尴尬的道,“你运气没那么差的吧,那么多废柴书生,却偏偏是你遇到我,被我抬举,能说你运气差吗?本县和你一样想赢!” “好,等会我要回家睡觉,麻烦县尊在这里镇住他们,不许他们偷懒。”赵平安道。 这当然没问题。 蹲守监督这种不怎么动脑子的事吕世杰最爱干,当时他也真在刘蒙家蹲守了几天呢。 当然,不排除他喜欢小姨妈的可能…… “混蛋,你走神了,多烧了半个呼吸!” 哪想到赵教授不在,但学子却更惨,因为有个更吹毛求疵的吕世杰守着。 “昏官啊!” “这厮是个弱智吧?” “咱们是研究生,流程尚在研发中,所以他所谓多半呼吸,是以什么为锚定点的?” “以他的脑容量。” 学子们记录数据之余,也在角落里,把低声议论吕世杰作为加夜班的消遣。 学子毕竟是学子,接受新东西快,但容易分神。 某个时候吕世杰过去打开箱子查看。 因房间就是专门的暖房设计,所以短时间开箱影响有限。 这可是晋陵县的命根子,吕世杰逐一的把鸡蛋模了过去,发现温度不是太均。 “该翻蛋了,还愣着干嘛,你们要是把本县的小鸡坑了,本县让你们永远无缘于读书仕途。” 这样一来,学子们真被这昏官吓得跳起来,急忙过来查看。 平时最爱诡辩找茬的周青,伸手一摸鸡蛋当即面色大变:“快,人工翻蛋,不能等了。” 旁边有三人配合周青,依照赵平安吩咐的方式翻蛋。 另外两个学子运笔如飞,迅速记录这个状况,并记录了周青等人的处理方式。 毕竟设备很差劲,赵平安让他们每过一段时间就翻蛋的原因在于:温差。 即箱子内部各处的温度,限于导热不均而不均,就容易形成鸡蛋的两个面或三个面、出现不合格的温差。 当今的大宋,就只能有这样的设备了,于是只有用人的经验、以及多次手动翻蛋来弥补设备之不足。 其实就和炒菜一个原理,把热的翻上来,冷的翻下去受热。 至于多久翻一次,赵平安也都不知道,只能让他们试错。 这就是研发。有了赵大导师的框架后,其过程不外乎就是烧经费、统计、以及筛选的过程。 “唉……这些小鸡估计‘胎死腹中’了。” 周青逐一查看两个孵化箱后,已经大面积出现阴阳蛋,即一面冷一面热。 原本喜气洋洋的现场,瞬间集体沉默了。 “赶紧把全部细节记录下来,赵平安明日一早过来的时候,必须让他看到所有汇报。” 吕世杰说完转个面,看也不看的出去了。 学子们面面相觑少顷,周青疑惑的道:“难道是我错觉,这昏官最后两句话说的像是……有些心疼而哽咽?” “不会吧,这用的又不是他家鸡蛋!” …… 正文 第21章 不存在,咱们没失败 学子们是真的一夜不睡,就在研究所等着赵平安。 “看你们表情,两箱鸡蛋打了水漂对吧?” 清早赵平安来了,顺着把他们看了一圈,感觉士气很是诡异。 一个平时相对无厘头的学子凑近低声问:“昨晚吕知县竟是有些哽咽情绪?他几个意思,不会受了什刺激,脑子患疾了吧?” 赵平安想了想道:“他太想赢了,比我还想赢,对于当下形势,这几乎就是他的全部心血和寄托。他做官以来一直很怂,很混,估摸着他和我一样,从未这么急于做成一件事。” 周青笑道:“但看着先生一点不急,难道知县大人白着急了?一切在先生的掌控之中。” 赵平安一边拿过《日志》查看,漫不经心的道:“我不是不急,我比他优越的只在于:我知道会发生什么,这是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的区别。” “先生知道我们会失败、浪费这么多高价买来的受精蛋?” 学子们惊了。 赵平安道:“当然知道,这是必然的。” “你……知道了还干,多好的鸡蛋啊,这是糟蹋啊!”周青跺脚。 赵平安微微一笑道:“各位不用怀疑,这就是打仗。损失一定会有。” 又把手里的日志扬起来:“你们很不错,已经掌握了统计的精髓,有这些记录,这两箱鸡蛋就没白费。至少买来了微调孵化箱结构的数据。同时,也有了孵化流程数据的锚定点:即翻蛋频次还要大幅提高。” 学子们神色古怪了起来。 这眼看算是损失相当惨重,那些“鸡”死的好惨呐,即使是没心没肺的吕世杰都疑似有些哽咽。 现在看来却有个更加昏庸的赵教授,这都明摆着惨败了,然而他却说“不存在,咱们没失败,我已经总结出了赢的方法”。 好水川战败后的大脑壳韩琦,不就被朝堂保守派们这么批的? 这说的好听是总结,说难听就是报喜不报忧,甚至指鹿为马也不为过。感情这赵先生比韩琦还能睁眼瞎说呢! 学子们纷纷神色古怪了起来。 赵平安把他们环视了一圈后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可千万别说出来,否则现在我没精力对你们解释,只会把你们介绍给吕世杰,让他和你们聊聊人生什么的,你们相信我,现在的他可不好惹。” …… 烧钱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有了昨晚数据,今个又叫来了工匠,把两孵化箱子砸烂,要重新制作。 大方向和逻辑没问题,此点赵平安很确认。 但限于前世专业,孵化箱和架构设计却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好在有了昨晚的失败数据后,赵平安知道要怎么去调整了。 把内部的“骨架”换成导热效率高的多的铜,然后加大铜骨的数量,做到热量分部更均匀,同时降低蛋的“容积率”。 “好像和之前区别也不是很大啊,唯独就是很奢侈的改了铜?” 那熟悉的工匠依照着赵平安的要求制图后,满是疑惑。 学子们也纷纷凑过来看了一下,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 “好像真不大耶?” “你懂什么,区别大了还叫骗经费?” “可恶可恨,我朝钱不足用,就是被如此这般的搞没了。” 赵平安懒得理会他们,掏出小本本开始记录所调整的细节参数, 学子们也机智,看到小本本后,竟是瞬间禁声了…… 在现代时,赵平安偶尔也看落网穿越小说。 觉得很YY,特别爽,猪脚们搞各种发明和制造,奇货可居,一直搞一直爽。 但轮到赵平安这个自诩智商和知识面都超越大多数人的穿越者时,情况似乎没那么乐观。 只有实际操作时,才知道工艺的更新,理念的科普,流程的研发有多难。 像是你知道要成功了,但没成功前的黑暗恐怖期,要忍受着非议,诽谤,上司的不信任,投资方的撤资等等各种问题,几乎焦头烂额。 譬如跑到高铁的速度后,八成以上的能源是用于克服压力的(空气阻力)。 所以综合压力下,即使大方向对,却导致许多人会以失败收场。 比方说,明知全球几大主流股市几十年来永远涨,但凡下跌都是短中期调整,核心资产的总体上升幅度比房价夸张的多。 但大方向对就一定赢吗?并不是! 真实数据是长期交易股票的人,八成以上亏钱。 基于这个现象和理论,即使赵平安也显得有心事了,再次进入暖房后都不怎么说话。 这些研究生逗逼是有些逗逼的,不过做事的时候都埋头做事,不太含糊。 做事之余,他们不想招惹沉着脸的赵平安,于是开始自顾讨论了起来: “这次那些广源蛮人真的把事闹大了。” “什么意思,难道侬智高的贼军又壮大了?邕州守不住了?” “邕州已经沦陷,侬智高当众处决了大量帅军抵抗的官员和将领。” “还不止,侬智高释放了各处大牢的囚犯进行招纳,然后驱使着他们去攻打宋军。” “这就坏了,那些丧心病狂的贼配军,一定程度杀自己的汉民会比蛮人还狠呢。” “哎,已经闹了这些时候,朝廷就没有组织起一次像样的反击吗?” “反击什么,我宋军的特点是怂,朝廷要是不指挥,偶尔还能遇到能战的,一但强行命他们上战场,又没有极其出色的帅臣督战的话,一轰而散是很快的。” “我虽然不喜欢你这贬低咱们宋军的语气,不过说的也算基本客观,我大宋的精锐都在西北,而南方的军系,长久疏于管理和训练,久不经战阵,早就腐化了。我断言于此,这次侬智高叛乱没那么容易平息,会越闹越大,彻底暴露出我朝于西南的军政失败。” “咦……” 正在查看日志的赵平安难免停下,看了一眼这最后发言的学子周青,这人平时可恶讨嫌。现在却也让人眼前一亮。 周青环视一圈后,抱拳问赵平安,“先生,学生说的还算对吗?” 赵平安微微点头,“还行,大抵就这么回事。” 正文 第22章 前途无量 另外一个学子抱拳道:“请教先生,现在有观点说‘大宋活该的’,说是朝廷昏庸腐败,各位宰相与广南地方官僚的裙带利益勾结下,让侬智高吃了很多苦。其后朝廷竟是为了安抚区区交阯的情绪,而出卖侬智高,不肯接纳这位能战的猛将进入大宋?先生怎么看。” 赵平安神色古怪了起来,“具体情况我不了解,所以就不卖弄了。我只说两点。” “一个是,说朝廷昏庸腐败没问题,前提是持有这理论的人,自往前一千年的历史里,找出个比我朝现在清明廉政的朝廷出来?有吗?是谁?他收入了国民生产总值多大大比例的财政,又做了什么事?可有数据说话?” 赵平安环视一圈道,“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找茬永远比解决问题容易太大。” 周青眼睛一亮,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喜欢赵平安。 赵平安接着道:“第二,关于拒绝弄侬智高加入大宋此点,我也没有具体的数据和情况说明,不了解情况,我就不评价这个政治布局了。我只从个人角度出发:侬智高和交阯有仇,还是血海深仇。” “他想依靠大宋的保护而抗拒交阯,但和气不爱打仗的宋人拒绝了他的要求,被交阯逼的没办法,所以他就开始越境屠杀性格温和的汉民?拿走汉民的粮食和土地作为纵深?就这也叫猛将?整个一反1社1会1恐怖1份子!” “大道理我不懂,朝廷基于什么而拒绝他的加入我不了解,但我支持这个做法,因为我不希望这种人是我‘同胞’,我睡不着。” 这就是赵平安的结论,导致众人面面相觑。 “哎吆我去,要不是先生点醒,真又被人带节奏了?” 周青一拍脑壳,自侬智高进兵以来,皆因邕州的宋军作战太差劲,被几乎所有人骂,与此同时同情侬智高、咒骂朝廷昏庸的论调越来越多。 赵平安道:“带节奏倒也不至于,这些家伙主要是不得志,对朝廷对社会存在一些牢骚,不吐槽就不舒服,如此而已。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朝就这德行,作为越大越被骂,寇老西儿被戳的脊梁骨还少啊?” 又有个学子问:“先生,邕州沦陷之后,有传言侬智高兵力增至九千人,兴许会打柳州,您觉得柳州守得住吗?我一表兄就在柳州啊,真让人着急。” 赵平安表示拒绝就此事发表评论。 就此学子们更担心了,他们发现提及柳州时赵先生的脸色不太好,那么以他神机妙算的惯例看,兴许柳州危险了。 有学子跺脚道:“真想拿着杀猪刀去干了侬智高,请教先生,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做的?” “有的,尽快把小鸡孵化流程吃透,就是你所能做到的最有利于国朝的事,至于广南战事,和你没相干,各司其职。” 就此一来,又投入了工作,纷纷协作着,讨论着,记录的记录,查看日志的查看日志。 赵平安打开了箱子,依照腋下温度,去对比鸡蛋温度。 感觉几乎一样,具体有多少出入却真不知道,但这不是重点,这是可以微调的。 “咦……” 倒是发现这次各鸡蛋的温差特别小些。 这说明,研究生们很用心的翻蛋了。 另外还说明,赵平安新调整的孵化箱结构正无限接近成熟,大幅超出意料。 有点类似第二杆就要进洞的节奏! “卧槽!” 这下赵平安的失落情绪一扫而空,“很可能书生我第二击就暴击命中了,对了,你们听说过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吗?” “……” 学子们面面相觑…… “县尊!” 多日后的半夜,宋押司气喘吁吁的跑入后堂,老远就叫着:“出了,终于出了。” 碰—— 吕世杰赤着足,几乎撞破门的姿态跑出来:“什么出了?” 宋押司跺脚道:“小鸡出壳了。两个孵化箱的鸡蛋没浪费,这次真的开始出壳了。” 吕世杰跺脚狞笑,“我知道贵有贵的好处,用铜制造的孵化箱奢侈是奢侈了些,为此虽被骂了少不少时候,说本县是昏官,联和书生骗经费,这下成功了就好!” 这才发现没穿鞋,跺脚导致很疼,当即抱着脚一跳一跳的…… 急急忙忙去了研究所,现在只出壳了部分小鸡,学子依着流程在照顾,赵平安不在。 不在更好,书生在的话基本没有吕世杰说话的份。 吕世杰背着手走来走去一番,却发现几乎没人鸟? 架不住心情大好,吕世杰也不发飙,遇到学子便拍肩膀表扬:“辛苦了,本县会记着你们的贡献。” 但学子都忙着“安置”出来的小鸡。 吕世杰又专门去安置小鸡的地方,打开盖子看了看,傻眼。 作为读书人加官员,他真没想到小鸡毛茸茸的竟是如此可爱? 于是难免心疼的道:“还愣着干什么,没见这些小鸡饿的瞎叫,还不喂食水?饿死了谁负责。” 昏官啊! 学子们好无语。 好在今天这个重要日子,王雱为师父服务,专门守在这里。 当即走过来赶走吕世杰:“大人蠢的可以,师父说了,小鸡最重要的是温度,不是吃。” “不是说鸟为食亡?吃都不重要是为啥?”吕世杰也来了兴趣。 小屁孩王雱摇头晃脑的道:“还不简单,小鸡乃是鸡蛋变出来的,一整个蛋黄就埋在小鸡肚子里,能持续供给营养。师父说了,就是七天不吃也饿不死小鸡,小鸡还有母源抗体,不怕病。但温度出现问题,就要死一片!在彻底解决脱温的环境技术前,尽量不要跑热量,宁愿不喂食也别开盖。” 吕世杰听的相当惊悚,宁愿不吃也不能损失温度?这闻所未闻。 但又不敢对王雱发火,只得道:“为啥温度问题会死一片?” 王雱道:“你是执政官,那你比谁都知道群体事故的危害。” 吕世杰楞了楞,“群体事故当然危害大了。” 王雱道:“师父说了,小鸡只要觉得冷,又找不到妈妈取暖,它们就必然挤做一堆,这叫下意识‘抱团取暖’。对于骨架尚嫩的小鸡,那就是群体踩踏事故,一死就是死一片,于是一定不能让它们冷,宁愿热点,它们会相互离开些。” 吕世杰想了一下,好吧的确有道理。 王雱哈哈笑道:“知道师父的厉害了吧,师父出口皆文章,人情练达即文章,这个‘群体事故’的预判,吕大人看算不算得人情练达?” 吕世杰想了想,动容道:“还真是。” …… 大清早吃了早饭后,赵平安领着二丫和小铃铛来视察工作,发现老吕官帽掉在一边茅草上,官帽上有两坨鸡屎。 至于老吕自身,靠在暖房外的廊间打瞌睡。 “相公鼻子为啥又红又肿?”小铃铛好奇的问。 赵平安道:“估计被什么虫子咬了。” 两小姑娘顿时捂嘴而笑。 赵平安道:“你们都不要笑他,老吕很萌的,他将来会很有前途你们信不信?” …… 正文 第23章 真的害怕被天谴 进暖房走了一圈,拿工作日志看了一下。 “出壳率六十三?” 这次赵平安也有些傻眼了,不小心又是一个暴击? 原本考虑到是古代,条件恶劣,设备草根,要能有五十出壳率,就已经是一门超级暴利的生意。 哪想到第一次操作的结果却是六十三! 听到动静,外面的吕世杰也醒来了,急忙跑进来追问:“六十三,什么六十三,本县不懂,你直接告诉我是不是赢了?” “赢大了……利润高到不降价的话,必然遭天谴的地步!” 赵平安喃喃自语。 吕世杰舔了舔嘴皮道:“降价是不可能降价的,你怕天谴然而本县不怕!这是我县资产,是财政,大不了挣钱了后,又去反哺贫困户。” 赵平安苦口婆心的道:“降吧,多少要降些的。否则真的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吕世杰又想了想,好像也还是有点怕天谴的,语气略松道,“反正……收回成本前坚决不降价。” 赵平安道:“哪有什么成本,书生我第二击开始就百分百命中,且每击必暴。县尊的三百贯都没开始用呢,资金是别人哭着喊着主动送来的,融资成本几乎免费。另外除了第一批鸡蛋,以及第一批两个孵箱子外,所有投入都是极其成功的,乃是能接着用的优质资产。” “比如这两孵化箱,是经过调试后能用的聚宝盆,是我县知识产权,哪来的成本?直接翻十倍价格,信不信抢着买的人一堆?” 赵平安最后道:“至于人工,这些学子们都怀揣着梦想,乃大宋未来的顶梁柱,暂时来说给点夜餐费,加点学分就行了。” “?” 学子们发现不对,群体喊道:“先生啊,县尊啊,若实在怕天谴,多发点加班费给我等,被天谴时也有我等分担不是?” 吕世杰摆手,“你们乃国朝新一代梁柱,堂堂读书人岂能沾满铜臭?莫要再提这加班费之事!” “学分没问题,至于赵先生提及的夜餐费容本县想想,说起来你们是县学学子,享受朝廷的补助,免费读书,而这研究所是县学分支,国有资产。于是你们的研究所得和劳动成果,理应归属县衙,这逻辑通顺吗?” 吕世杰歪戴着帽呵斥:“人赵先生免费教你们如此多的神技,谈钱了吗?你们觉得他这些学问,拿到养殖大户那边能卖多少?无他,他有良心,他怕天谴,所以难道你们不怕天谴吗!” 吕世杰慷慨激昂。 学子们面面相视起来,尼玛文庙旁的说书人没整错,这简直两带着官帽的奸商,真个是狼狈为奸。 知州相公回来前,晋陵县已经阻挡不了他们。 不过又考虑到知州相公的性格作为,前番一言不合就把全州官员的职田收入砍一半。 估摸着即使王安石回来,也不会随便批评此二人,甚至反过来对他们有加成? “天下乌鸦一般黑!官官相护啊!” 研究生里面,少数几个保守派学子跺脚叹息…… 几天以来,县衙门口如临大敌,带刀差人增加了两。 此时午后,宋押司在县衙外四处眺望许久,然后又跑进去,对躲在大门边的吕世杰耳语:“暂没发现可疑人物。” “那赵平安狡猾得紧,你反复确认了吗?”吕世杰低声问。 宋押司抱拳道:“卑职都看了,没有他,没有他的学生,咱们从后巷子快速穿过就行。” “好。” 吕世杰便跟着老宋经由后门,从后巷往西快步绕行。 “呀嘿,逮到啦。” 哪知才到了巷口,被一四岁小姑娘抓着裤腿。 二丫抓着吕世杰后就再也不放手的样子,嘻嘻笑道:“师父说了,大人躲猫猫好差劲,在这里准能逮到。” 吕世杰哀声叹道:“哎呀小姑娘家的,和朝廷命官玩什么躲猫猫嘛,你什么也不知道,被那书生利用了。” 然而没用,吕世杰谁也不怕,就怕大雱和这小姑娘,被逮着基本也就跑不了。 最近因是否降价销售鸡苗的问题谈不拢,赵平安说死要降,但吕世杰想明白后铁了心要吃口大的,坚决不怕天谴! 于是吕世杰烦不胜烦,躲了赵平安很多天不见,还下令不许书生混进县衙。 无奈的是,书生不全是靠运气的主,算的神准,加上今天二丫逮到这次,吕世杰已被“七擒孟获”了。 这个空档赵平安也来了,带着小铃铛以及大雱。 那个不爱说话的老廖很和气的跟在身边,老廖不爱笑,却总能让人感受到和气。 起初赵平安想不明白老廖这是什么气质? 后来这阵子倒是想明白了,某方面高度太高、又斩人太多的大佬,经历岁月沉淀和理智思考后,就应该是他这种。 这是种满不在乎、又大彻大悟的气质。想必论及对生命的理解和尊重,即使学富五车的王安石和赵平安也不如老廖,因为老王和小赵是杀鸡都不会的群体。 “赵平安,你到底要怎么样?你除了利用小姑娘就不会别的吗,多可爱的小姑娘,你就教她玩躲猫猫,低俗又弱智。” 吕世杰对着赵平安猛甩袖子。 王雱道:“嗯,这点上你我意见一致,小妹的弱智令我这兄长极其汗颜。” 赵平安微笑道:“县尊,你我有约定,‘七擒孟获’后关于鸡苗的定价及售卖,便由我做主了。” 吕世杰摆手道:“莫名其妙,本县根本不记得什么约定,莫来诓人。” 老廖和气的笑笑,“县尊,老廖是粗人,但记心好。我亲耳听到县尊和先生的对赌约定。大道理老廖不懂,不过想来这天下间不外乎一个诚信,不违反大宋律的情况下,履行约定,肯定是俗成的美德。先生教的好,您看老廖这说法还算人情练达吧?” “算你们狠!” 吕世杰道:“本县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我日理万机,有多少事,偶尔记错了个约定有什么打紧的,又不是真的要赖账,这不纠错了吗?” 王雱和小铃铛道:“啊!真的只狡辩了一句就认了?” 言罢,惊奇的看着赵平安。 老廖苦笑着伸手入怀,掏出十个铜钱递给赵平安:“先生赢了,果真县尊只狡辩了一次。这是赌资。” 赵平安收了钱哈哈笑道:“早知道赌二十。” 二丫很是心疼,说道:“早知道老廖叔不该赌,爹爹说赌博不好。” 老廖把二丫拿起来扔肩膀上坐着,“还是你良心好,二丫最乖了。” 吕世杰指着赵平安的鼻子说道:“本县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整日害怕天谴了,根本不是降不降价的问题,而是你整天算算算,动了鬼神饭碗,它们迟早收拾你的。” 赵平安神色古怪了起来,下意识朝四处看了一下。 关键是听者有心,关于这方面,老天爷已经有过一次搞鬼的劣迹,征信有了污点,万一它什么时候心情不好,又搞鬼一次怎么办? 所以一定程度上,赵平安做这些除了是本性外,也想尽量积德。 甩甩头,赵平安道:“感谢县尊言而有信,那从现在起,这事就全权交给我处理了。” 吕世杰退而求次:“交给你可以,但本县要全程跟着。” “行,走吧。” 赵平安暗暗好笑,原本也需要他跟着。他毕竟是官,有他在谈什么都好谈…… 正文 第24章 谈谈看 先去县学研究所,带上两只尚处于脱温阶段的鸡苗,去了城西老张头旺铺。 老张头的身家还行,但在街市上的名声不坏。虽没做过什么好事,也没听做过什么缺德事。 总体而言刘蒙对其的评价是:还算本分的生意人。 周围熟悉的和他平辈的人,不叫他“大官人”,叫他阿福或福哥。 要往上追溯的话,他们一家祖祖辈辈在这里,倒是自始至终没穷过,传到阿福这一代,他基本没奋斗过,守住祖宗传下来的全州十多个档口,以及一些养鸡的心得秘方,过得很殷实。 这就成了赵平安的第一个合作意向。 吕世杰谈不上和阿福有仇,只因最早以前想买阿福的秘方而碰壁,感觉掉面子。加之又想独吃下所有垄断利润,这就是吕世杰不配合,最近躲着赵平安的缘故。 赵平安戾气不重,不喜欢完全的对抗思维。 前番饲料的事已大幅影响了阿福利益,现在若鸡苗一事上再对其釜底抽薪,虽说是物竞天择范畴,却还是过激过猛了些。 赵平安主张哪怕最终要砸掉他们的利益,却也不能一次完成,只能温水煮青蛙,用时间去分担伤害值。 何况他家在常州十多个档口,用他们广阔的渠道帮县学销售鸡苗,也是非常好的铺开方式。 赵平安一行人走进阿福堂口时,伙计们全都面面相觑。 皆因赵平安现在名气太大,也是张家的最大竞争对手。 只因赵平安是读书人,更是受人尊敬的县学教授,上有县官州官撑腰,下有刘蒙之类的现管支持,加之阿福只是个纯粹的生意人而不是帮派,所以始终相安无事。 “咦?” 四十多岁的阿福原本不想理会赵平安,但见吕世杰来了,不得已放下算盘走出来见礼,“县尊何故来此,又脏又臭,有事让人知会一声便可。” 吕世杰抬手指着自己官帽上的鸡屎道:“说的我待那边就不脏不臭似的。” 阿福看了赵平安一眼,想了想,又对吕世杰抱拳道:“县尊真是不生份,难怪能做得成事,来了必然有事,请坐,上茶。” 接下来全部人等着老吕先开口。 吕世杰喝了一口茶,找了足够的存在感后道:“阿福,本县介绍一书生给你认识。想必你耳目灵通,也知道县学研究所在研究人工孵化小鸡的流程了,之前是保密阶段,现在本县告诉你,成功了。本县原打算官办专卖,但书生说只掌握源头技术开发就可以,售卖最好还是交给你来做。” 阿福脸颊微微抽搐,心疼的厉害。 要说秘方,张家祖祖辈辈在这养鸡,当然有秘方,往前的黑暗岁月中,祖宗们为了秘方不外泄也不是没死过人。 但到了阿福这一代,忽然要面对赵平安,他随手一个饲料方子,就颠覆了整个晋陵县的鸡蛋生产和供给模式。 《营养表》一出,现在随便一个念过新学的学子,都能根据逻辑,组合出产蛋超过张家的饲料方子。 要说打击是有,但暂时还不致命。 因为在这之前,张家还守护着最后阵地:成规模的引导母鸡孵化鸡苗,又以超高价格卖小鸡苗,也能过的滋润。 毕竟是秘方,其中驯化母鸡,引导母鸡借助温度最容易控制的夏季多孵化,乃是张家几代人的积累。 现在却真的听说,县学的全人工孵化流程成功了。 一瞬间阿福只觉得天旋地转,苍老了几岁。 有官员在场又不能拍桌子砸板凳,胸口真的好痛啊。 转机却是,听县尊亲口说要合作? “合作?” 阿福迟疑许久,看着赵平安:“事到如今,都说你能通鬼神,还用得到我张家?” 赵平安道:“哪怕一张纸也有其作用,我确定需要和你合作。经过县尊考察,没发现过你们有劣迹,诚信也算过关。” 阿福又问:“怎么个合作?” 赵平安道:“先看东西。” 当即,二丫爱心爱意的把怀里的木盒放在桌上。 阿福打开一看,是两只尚未脱温的小鸡。 初看没什么神奇,阿福毕竟很多年不接触具体工作了,当即招手把长子叫来:“你来看这鸡。” 他家儿子不到三十岁,正是年富力强阶段,叫做张林。 “咦……” 看了一下,张林指着小鸡的身上某部位:“这里毛衣掉了一撮,明显被另外的嘴巴较利的鸡啄破了?” 赵平安竖起大拇指:“看的准,不愧张家长子。” 张林又道:“奇了怪,照我经验,一但发生这种状况,这只小鸡活不了的。没老母鸡照顾的情况下,它这里一破,其他野性重的小鸡会如同喝水似的,一起来啄受伤部位,基本上必死。” 赵平安再次点头:“果然经验太重要,你说的全对,这情况我也遇到了。起初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还是解决了。” “啊?你不懂这情况,却解决了?”张林无比惊悚。 赵平安道:“我也不是所有时候都有办法的,譬如这次是运气撑着,倒是也过了。” 全部人半张着嘴巴。 吕世杰一副死鱼脸的造型,懒懒的摆手:“说多了都是泪。让本县专门蹲守,观察哪几只鸡野性重。找到几个带头闹事的典型后也不杀它们,毕竟是钱啊,赵平安只用烧红的剪刀,把带头鸡的利嘴和利爪减掉,并用小布条把它们的眼睛蒙起来,嘿,没想到这么蛮干却也过关了,即使利嘴被剪的闹事鸡,现在也都活的好好的。” “这都行!” 张林和阿福惊得跳起来。 吕世杰想了想道:“好吧,技术上有点难以解释,但以本官的执政经验,应对群体事件这么干倒是真没错。被他复制在鸡的身上也成了,就问你怕不怕。” 小铃铛道:“世事洞明皆学问,这乃是师父举一反三的机变之能。” 张林和阿福又低声问:“这看起来是十天的鸡了,请问赵先生,养到第十天录得几成活命鸡?” “几成?” 赵平安左右看看,“也就死了几个吧,孵化出壳率是六十三。至于小鸡到现在的成活率,约莫九十五左右。” “六十三的出壳!”阿福眼睛瞪了有拳头大。 “到现在九十五的成活!” 张林像是舌头快要掉桌子上。 一时间,整个堂口内寂静无声。 张家的伙计不知道该说什么,兴许很快就要失业。这样的话,他们的鸡苗还是全人工干预,流程太快产量太大。而他们随便定个盈利的价格,张家就是砸锅卖铁也不够亏。 毕竟人工支出摆在这,种蛋房租支出摆这里,花同样的钱,最终张家的脱温鸡却只有人家的七分之一? “依照常理下的生意逻辑,不可能活得下去了……” 张林失魂落魄的自语着。这种事关家族存亡的时刻,如果对手是其他还可以谈,甚至可以打压或武斗。 但做这事的是县衙,难道仅仅生意做不过就扯旗造反啊! 正文 第25章 西门大官人 赵平安道:“可以活下去的。现在你们属于落后生产力,必须淘汰。以后我县学研究所会扩大产能,但我们精力有限,身为公家也不想过度涉足商圈,你懂的,咱们毕竟是读书人。” 听到这里,阿福舔舔嘴皮,抱拳道:“先生说的在理,请接着说。” 赵平安道:“暂时我负责技术和生产,你们负责把鸡苗销售到全州。” 阿福难掩激动的道:“销售完全不是问题,感谢县衙信任。” 赵平安道:“别忙谢,这不是独家。虽然以你们为主,但鸡蛋不放一个篮子。县衙决定销售方面你们占六成,东市西门家占四成。 阿福和张林对视一眼,显然现在根本没有谈判的筹码。 而这个份额,已算是在现有基础上略偏向于张家了。于是也能接受。 赵平安又道:“这毕竟是关乎民生、又是以官府为主体的生意,不能单纯讲求利润。所以需要签署协议进行限价销售。又在限价基础上,你方计提销售费用,我方计提研发和生产费用,之后的利润总和五五分账。” 听到这里阿福和张林双眼冒光,当前情况下这不叫合作,叫送钱好吧? 吕世杰则是脸颊微微抽搐,不发言。 这就是老吕躲着赵平安的缘故。当时吕世杰认为自己就能销售的很好,吃下全部利润。 但赵平安认为,这种全面威胁到西门以及张家饭碗的生意,不说起多大事,但一定会出各种各样的幺蛾子,仅仅应付那些事的精力和成本,也不是小数。 当前正处于把总量做大的关键时期,而研究怎么分配,通常是快增长断结束后才做的事。 “最后一个问题。”阿福抱拳道:“请问赵先生,限价多少售卖?” 赵平安道:“以今日市价的三分之一售卖。” 这次吕世杰,阿福,张林一起面颊猛抽搐。 的确有点无奈,赵平安也很想定二分之一,但真的害怕老天搞鬼,呼啦一下,醒来去个更恶劣的地方岂不是废了? 阿福当即把算盘摆开拨动着道:“县学成本,现在看约莫是我们七分之一。参考三分之一售价,又是你我两方五五分账利润……” 到这里阿福苦笑道:“基本上也就是说,我张家分享到的利润总量,只比现在略高一些?” 赵平安微笑道:“我相信能量守恒。不属于你能力范围的利润和财富,迟早会被修正。现在你没被修正还略有增加,唯其两点,一是书生我愿意分享。二,书生我把炊饼做大了,即使你不是真传是空花盆孩子,也有饭吃,但前提是不能添乱。” 但凡没听过那故事的人,以为他在说鬼话。 王雱则心悦诚服的道:“没错,从常理说,县衙若要吃进这么多利润,你们这些奸商不但再也没利润,还要把以前赚的亏出来填补,这是物竞天择式的修正。但这次你们没吐,还收益增加,只因师父神乎其技的把饼变大了。县衙并没剥夺你们的利润,县衙的利润,来自于师父的研究和贡献。” 吕世杰拍桌子强调:“都不要忘记,这书生是我发现的,我启用的,县衙此番挣的钱,是我吕世杰的因果。” “县尊英明!” 既然吕世杰脸皮这么厚,所有人只有奉承他一下了。 旁观的伙计们蛮困惑的,这么一昏官,他到底是怎么做成这些事的? 张林又迟疑着道:“我张家聘用了好多长工,都是多年老兄弟,若我家不事生产,他们可怎么办?” 吕世杰道:“本县买断你的长工合约,那些技术工人和其经验,一个也跑不掉,全部被县衙买断了。” “这……” 张林和阿福略一迟疑后点头,“这也好。” “县尊英明啊!” 刚刚觉得吕世杰是昏官的长工伙计们这次声音很大,觉得老吕还是挺好的。 因为猪也知道,都是同一工种的情况下,给官府干活肯定比给张家干活好。就算是钱少些,方方面面也省心的多。 到此也算是把大方向谈好,剩下的枝节由下面的人商量,再有专门在县里负责合约地契的押司跟踪签署就可以…… 回到县衙。 吕世杰相当沮丧,一屁股坐下去后再也懒得起来,直至晚间都在诅咒某人。 老宋算是服了,能把县尊欺负到这步,他仍在忍而不爆的,唯其赵平安也。 说白了这场“营养新政”中,风口浪尖的西门家和张家,现在也该是吕世杰的心情。这全都能忍受的局面,无他,书生取得了三方面共识,且真的把饼做大了,都有吃的,都有增加。 共识就是:赵平安越来越神奇,新学已不可阻挡,能让大家一起吃。 否则以老宋几十年在晋陵县中枢做事的经验看,真要出点什么事…… 多好的鸡苗啊,却要以当时三分之一的价格卖。 已持续好多天,西门青的生意不错,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连逛窑子和勾引小妇人都不得劲。 但架不住这是赵平安的分饼方式。 根据赵平安的聪明程度,以及他在街市上的名气,根据州官县官对他的支撑程度,老奸巨猾的西门大官人比谁都知道,晋陵县已经阻挡不了他。 打不过怎么办,当然果断加入! 于是在这场所谓的营养变革中,西门大官人甚至比张家还配合,许多路子是西门青鞍前马后跑来的。 “来,旺财,吃个枣。” 悠闲的扇着扇子,西门青正拿个果子喂宠物。这是一头相当温顺,见到猫都会跑的不知什么狗。 西门青又叹道:“估计要变啊旺财,你不知道人家养出来的小鸡什么样,当时传言朱家庄奇案,听说有人敢当众顶朱佳那厮,我就该多个心眼的,哎。” 对着宠物吐槽了一下,喝口小酒,吃个身边美人递来的枣子。西门大官人又拿起新送来的账本看,嘴巴都笑歪了。 的确被定死在三分之一的价格上销售,但县学的鸡苗生产力先进的过分,成本太低,即使重新划分了份额,利润还是比以前高。 但关键是有增量。 以前小鸡苗太贵,阻挡了许多人养鸡吃蛋,成为了门槛。 现在不影响单位利润的情况下,门槛大幅降低,许多人来买鸡苗养。量大了,利润当然好看得多,一天比一天多,绵绵不绝。 “吆,大官人。” 旁边的美女笑着推他一下,“被人分了份子,您这还高兴呢?您以前何等霸气,可不这么好说话?” 这是真的。 阿福家那是纯粹的生意人,但西门家可不是善男信女,在这州城里许多人都要给面子。 只说西门大官人极其猥琐好色,因男女问题捅的篓子可真的太多,但十几年来在这晋陵县一场官司没输过,从侧面说明了实力。 西门捏了一把她的脸:“你不懂。以前有门槛,我想卖也卖不了多少啊。要把一个鸡蛋变成小鸡,并顺利脱温长大,真的太难,说九死一生并不是夸张,真的生产不出来卖啊。” “但现在看只是刚刚开始,利润虽被压住,但眼看他的生产规模可以恐怖扩张,即使是我,也不敢意料往后能做多大,以前真的坐井观天。现在不接受新东西看似不行了,一会我就要去拜见赵先生,要保证不能落伍,我话放着,天下的许多东西都要变,赶在别人前先学会新的事物,也就会最先处于顶层,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西门大官人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 正文 第26章 鬼斧神工 差不多县学在望,帮闲赶紧牵住了马,又递给礼物,让西门自己步行过去。 现在的县学,相比以前变化很大,如果是上午,会有懒懒的读书声。 但下午天气热的现在人声鼎沸,周围也充满了鸡屎味,有许多人排着对买“肥料”。 西门早就听说,前几日县学门口这里发生了大规模斗殴,皆因十里八乡的菜农都赶着来买屎当肥料。 “好东西啊,县学的鸡屎,一坨顶两坨用。” 反正最近有小孩子这么说,小孩是听娘说的,娘又是听陈婆子说的。 即使在后世的困难年代,人们也爱用“拉屎不生蛆”来形容贫瘠状态,大意是人穷,没营养吃下去,拉出来的也就不太会生蛆,因为蛆也需要营养。 用了复合饲料后,鸡拉的屎相对于其他就是高质量化肥。 起初,天宁寺那几光头免费拿了些去后园追肥,哪想到菜出来后绿到生长毛,看着心喜,都不走菜市,专供大户人家,价格提高不说,渠道稳定,省心省力。 后来人们知道了,于是但凡养鸡有一定规模的地方就有人等着买鸡屎。 县学是正宗,于是来这抢购鸡屎的最多,闹至最后就发生了大规模斗殴。 对吕世杰而言什么都不怕,就怕群体事件,但凡有人聚集就睡不踏实。 不得已命刘大队长带人来做了两日保镖,以便在鸡屎开盘时维持秩序。 尽管刘蒙武艺高强,但用于维持秩序总归不是长法,于是赵平安学写了《县学上呈晋陵县书》。 大抵陈述了经过爆发式增长,如今县学资产规模已不小,且是相对脆弱的资产,从鸡屎斗殴事件,能引申出往后因利益带来的一些安全问题。 最终便问老吕要编制,建议成立“校警队”,且管辖权归属教育口而不是县尉口。 吕世杰这种中央特派员天生排斥本土豪强,加之朱家庄一案张成的站位和态度让吕世杰不满,于是没有争议,果断批准了赵平安建议,成立县学校警队,给了六个编制。 人员由赵平安推荐,再有吕世杰批准录用。 说这么说,仅是公文程序的需要,事实上这六个校警谁来做是赵教授说了算,吕世杰只管签字并交州衙存档。 六个人的队伍,晋陵县给不出一个都头编制来的,于是把范大从治安口调过来当“中队长”管事,但职务上没有升级。 “站住,干什么的!” 范大仔细一看,又抱拳道:“原来是西门大官人,请进,听说你会来,先生也正等着。” “客气客气。” 西门大官人笑嘻嘻的跟着走。 进入占地不大的县学后走的很慢,西门亦步亦趋,贼贼的四处观察。 看到某方向专门有两带刀差人巡逻,西门的心口扑通扑通的跳,想来,那边就是颠覆了整个常州农牧业的中心。 “大官人腿不好使吗?走快些啊,先生等着。” 范大回身时,西门赶紧收回目光,没事似的跟着走。 等范大回头,西门又心痒痒的朝着那边猛瞧,眼睛快拿不出来了。毕竟,传言里面的事物可惊鬼神。 走在前面的范大暗暗好笑,干脆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西门又赶紧收回目光,一本正经的提着礼物道:“大郎无需担心,在下绝没有乱看乱想。” 范大失笑道,“看和想也没事,既然同意你来,先生早说了,即使你这人奸诈卑鄙,狡猾,好色,猥琐,也没事的,只要你能在大宋律框架下把养鸡推广到极限就行。何须那么小气,想看的话等下先生带你参观。” 西门大怒,竟然说老子奸诈卑鄙狡猾好色猥琐,即使是事实,也不能这么当面陈述嘛! 当然听了后半句便发现,前面不是重点,赵平安竟是愿意让去参观? 西门顿时尴尬的样子道,“叫范家大郎见笑了。” 说话间,进入了还很草根的教授办公间。 赵平安如同官老爷似的坐在正堂主位上,其余有群研究生和账房乱糟糟的,忙的热火朝天,或运笔如飞,或交头接耳,或吵吵闹闹。 “西门青拜见赵先生。” 他一边说,放下了带着的礼物道:“知道先生不收重礼,这也就一点果糕茶点,乃是我西门家独家自制,带来给先生尝尝,勿要拒绝。” “哦,西门家的茶点?” “不错,他们家的糕点添加了鸡蛋,高端又美味。” 这里的研究生们全是些“一人一口酥”之流,年轻有活力,喜好恶搞,但凡能黑吃的时候从来不手软,竟是相互议论着拥上来围着茶点指指点点着。 西门青都被挤到后面去了。 赵平安站起来,却也看不见他们围着干了些什么。 等再次散开的时候,他们全部都咕哝着嘴巴,至于西门庆带来的礼物,只是一片横七竖八的空盒子了。 “这……” 西门庆惊诧了好久,“他们怎么这样?” 赵平安耸耸肩。 范大凑近道:“这里就这德行,不过这些学子做事还行。关键是先生和县尊也够狠,让研究生干活都不给工资,一点高温补贴和夜餐费都申请了好久,现在夜餐费有了,但高温补贴仍旧没批。一切都是被逼出来的。” “就这?还敢说老子奸诈卑鄙狡猾猥琐?贼喊捉贼好吧!太过分了,这里随便一个研究生,我西门家敢给大价钱长工合约!” 西门庆在心里想着。 不过想想又很羡慕这些研究生,他们能免费学习到赵平安的神技?就这还想要夜餐费?换老子的话,倒问你们要一百贯学费,也是你们赚好吧! 这么一想的话,好吧,赵先生很厚道了…… 跟着赵平安参观孵化车间时,西门庆真的惊呆了,喃喃自语:“这简直是鬼斧神工!” 作为养鸡业的龙头,西门青真的没想过这样情景:没有一只老母鸡在场的情况下,通过暖房,孵化暖箱,通过十二时辰轮值的技术工人照顾,就能源源不断大规模产出小鸡! 但即使是神技也不是重点。 西门从来没想过,在崇尚秘方的大宋,赵平安竟这样把人请来参观? “这……” 西门庆越发不可思议,“实在不知先生心思,难道不怕我家偷学了去?” 正文 第27章 这很爽吗 赵平安摆手:“你能学几成?学的形似而神不似就不妙了。想学没问题,你聪明是聪明但年纪废了,让你家子侄想办法来县学,我直接教他不好吗?” “能学到这些?”西门震惊了。 赵平安微笑道:“不能学的话,书生我还办什么新学?” 西门青呆滞了,感觉简直是造孽啊! 遥想当年为了保护秘方,西门可是叫了百十人上阵打的头破血流。 真是不知柴米贵啊。 这赵平安要是西门家的晚辈,真想把他抓去祖宗牌位处吊起来打死,不待这么糟蹋秘方的。 当然了,也只能在思维中那么痛快,但现实很残酷。 西门只能恭敬并惊为天人的态度失声:“真的,我家子侄能在县学学到这些?” “可以的。”赵平安满口答应,“不过更具分成不同,有学费上的差别。” 现实情况是,即使是学生也讲求编制。 如果是正规渠道、晋陵县户籍的学子,那么依大宋律,是财政补助范畴,免学费,只是需要掏些必要的书籍费。而限于时代生产力,书籍之类的印刷品还是很贵。所以读书的负担暂时也不算轻。 同时还有所谓的“无学籍借读”,这可以是晋陵县人士,也可以是外县甚至是外州人士。 针对这个群体,赵平安还好,毕竟怕被天谴。 但吕世杰真个让人升白旗投降了,他一不怕天谴,二一个,他说他是晋陵知县,对非晋陵户籍人士没有“父母”义务,所以高价狂收学费,且还态度相当粗暴。 真的,他有些时候被人说是昏官,是有原因的。 即使是这样,借读生的招收还没有正式官宣,仅仅只小范围内部“泄密”,首期名额就全部排满,都被内部认购了。 甚至名额之间的让渡,被他们炒作到学费的三倍那么夸张。 无奈这在宋朝是合法的,宋朝的东西真个什么都有交易所,包括度牒指标都可以交易你敢信?买下那个度牒证件并剃个光头,就此免税,行走天下都不怕,可以去各处寺庙求职。 赵平安不敢信也没法,这就是当前的宋律,于是只要有条文,吕世杰就敢批,就敢整。 只因师资力量及硬件设施等等限制,初期不宜扩张太快,不宜招收太多学生,更不宜引来保守派的太大关注。 所以吕世杰的要求是吕世杰的要求,那是行政问题。 但首席教授说了,每年就这么多“学位”,这是学术问题,别拿行政指标来卡书生,别给书生我压力。 “暗无天日!” 聊到这,西门这才知道自己后知后觉了,竟是还有编外借读一说。 却已经被县衙的最核心阶级瓜分完了,西门家都已经算是很有办法的家族,却仍旧于食物链的段位不够,太好的事总是遇不到,无法第一时间掌控。 西门青是真的慌张了,因为这样一来,用现在的流行语就真的叫做输在起跑线了。 赶紧慌不择言的问:“除了县尊,还有谁能决定招收借读学子?” 赵平安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西门青这才猛拍自己脑门:“是是是,我都急糊涂了。” 赵平安又道:“另外你认知有误,决定学位多少的人只有我,没有吕世杰。他的建议仅仅是建议,是否采纳要看我。” 西门呆了,到此又摸不太准,这两卑鄙无耻奸诈、下流不靠谱又狼狈为奸的狼和狈,到底怎么互动的? 即使是文庙旁边的那个最有眼界的说书人,也从来没说清楚过,这两个狼狈,到底是谁说了算。 赵平安忽然问:“对了,你家想不想要个学位?” 西门青反应了过来,赶紧拱手道:“果然还是先生通情达理,今晚借步翠云楼,我做东,不醉不归,到时咱们详聊。” 赵平安蛮困惑的样子,“是你们不对劲还是我不对劲,总觉得你们把喝醉了当做一件很爽的事,醉了么,连妹子颜值都看不清了好吧?心里还翻江倒海的,到底哪里爽了?” “额。” 西门青想了想摊手,表示没有答案,也从来没人问…… 柳州也沦陷了! 下午的时候出门采购办货,听到街坊议论纷纷说是柳州最终没有守住。 差不多有八千军民被杀,听说广南那边已正式进入了兵荒马乱的时节。 “哎,蛮人侬智高连番大捷,势如破竹一但形成,我朝南方军系又久不经战阵,这下真的就危险了,往后的军伍恐怕会大多溃散。” “不是恐怕,是已经开始了,听我一老表说,那边越来越缺粮了,到处是尸体和难逃人群,而逃亡下来的**,也开始出现了抢夺老百姓粮食的情况。” “乱了,真的乱了,哪想到最不叫人关注的侬智高,到底还是成了今日之气候。” 大多数人这么议论的时候,二丫和小铃铛也不是太明白,她们只希望忽然有一只天降神兵,飞到广南去,犹如故事里的骑士那般打败坏人,救出小公主什么的。 反正赵平安知道,这就是她们两的内心世界。 老廖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已看不到了往日的和气气质。 至于王雱嘴巴上什么也没有说,却是红着眼睛,眼角偶尔会有泪光。 赵平安拍拍大雱的肩膀道:“怎么了,担心你家阿爹吗?” 王雱点点头,用袖口抹去眼角的泪珠,却什么也没说。 其实赵平安也很担心,真的害怕老王出点什么意外。 不过担心也没用,关键是这事上赵平安能做的不多,只得道:“我会看相,你家爹爹乃长命大贵之格局,固然会有磨难和挫折,但都能平安过关的。” 王雱点点头,但还是闷闷不乐,间或又听着两位小师妹说了不少弱智话。 却是大雱第一次不优越,不觉得她们弱智了,觉得两位小师妹说的对,要是有一只飞降神兵飞过去,把爹爹从危险的战区找回来就好了。 …… 晚间在翠云楼听着小曲,喝着桂花酿。 赵平安忽然拿出了一只鸡腿,递给西门青:“试试看。” 限于坐姿及服装的问题,赵平安掏出鸡腿的样子有点像是从裤裆拿出来的,导致西门青险些吐了出来。 但是还要依靠他获得学位,也知道鸡腿是好东西,西门青又强忍着,慢慢送到嘴边。 还是下不去,险些又吐了。 最终西门大官人吩咐那唱曲的小娘子:“你还不赶紧的来谢过赵先生,他老人家请你吃好东西,鸡腿,不常见吧?” 真的是好东西。 这时代来说,母鸡是聚宝盆,除非死了,否则一般没人卖也没人吃。 至于公鸡,是近似于药的补品。如果加入迷信之说,公鸡的鸡冠还有辟邪驱毒用处。 皆因这时代的鸡野性很重,没经过驯化和进化,公鸡的战力尤其强,赵平安都好多次被县学的公鸡打的狼狈而逃,依靠范中队长的保护才不至于受伤。至于范大,额头上还有两个疤呢,被公鸡啄的。 乡村里还有说法:谁家的男孩怂,老被霸凌欺负,多吃点公鸡的鸡冠就容易雄起。 那小娘子张开精致的小嘴,啃下几条鸡丝细细品尝,又道:“真是美味,食材好,制作更好。” 制作当然好,是赵平安的独家秘方。不过这次的重点不是厨艺,是食材。 正文 第28章 成交 赵平安道:“这样一只鸡腿,在这要卖多少钱?” 西门青道:“基本没有单独卖鸡腿的,不过依照重量和部位综合考虑,差不多价值一百多文的样子,约莫相当于一斤你我喝的这种桂花酿。” 赵平安道:“那么一只五斤的鸡,这里作价五六百文的样子?” 西门青点头道:“差不多,还只是母鸡的价,公鸡会更贵。” 那小娘子愕然道:“该是母鸡更贵才对?” 西门青道:“是母鸡贵,但你能吃到的母鸡,多半是意外死亡的蛋母鸡,所以便宜。公鸡的鸡苗几乎免费,但因长的慢,又不下蛋,要到达堪比这只鸡腿那么大的程度,需要最少两年。” “而两年的周期太长,期间经历的风险太多,所以基本上不可能有人集中规模养殖公鸡,只是有的人家会闲养一只打鸣或看家,让它自己找虫子吃,也就相当于不投入成本。” “公鸡鸡苗免费?”那小娘子对此很惊讶。 赵平安笑而不语。 西门青有些无奈的道:“好吧自从有了赵先生,也就不存在秘密了。是的公鸡的小鸡毛几乎免费。譬如我家以往规模养殖,一百只小鸡孵化出来,差不多有五十的公鸡,明白了吗?” 那小娘子想了想摇头:“不明白。” 赵平安代为解释:“西门不是说了吗,除非是农户家里养一只看家,可以不投入成本。但如果群养,不可能让公鸡自己吃虫子,它们只会去把母鸡的食物抢夺,还不下蛋。于是每一批小鸡孵化出来,西门家只少量卖几只,其余的公鸡苗没猜错的话,要不放到野外自生自灭,或者出壳就批量坑杀。” “坑杀?那多可惜,还不如送人。” 小娘子真的十分惊奇。 西门青摇手道:“送人是不可能送人的,只能坑杀,或者假设我有座山的话,放入山里自生自灭,若有猎户什么的去我家山里抓到了所谓的‘野鸡’,不好意思,把腿打折再扭送县衙,还问他家赔偿鸡,就这回事。但我自己不会去自家山里抓鸡,因为难度和工钱成本折算下来,意义不太大。” 小娘子想了许久,喃喃自语:“真可惜。” 西门青叹道:“可惜也没办法,但凡有一丝一毫养大的价值,说的我会和钱过不去,不想去饲养似的。” “万一真有呢?” 赵平安微笑道:“我真有办法,半年可以把这些本该淘汰的公鸡养到十斤左右。” “什么!” 西门青刚进嘴的一口菜肴喷了出来。 想了很久还是不敢信。若真这样,那就真的赚大了,相当于把珍贵鸡苗中的一半废物利用起来了。 西门青脸色数遍后,抬起酒一口闷了,“先生需要在下做什么,但有吩咐,无敢不从。” “我提及的这事,肯定是一项关乎民生的大生意,一个大产业。当然了,一时半会做不成。” “初步设想是术有专攻,就像有的马适合慢走托车,有的适合冲刺作战那样。我打算从种群的源头,细分出专门的肉鸡来。” “这就需要你去帮我寻找那种下蛋很少,长肉却快的鸡?” 这些就是赵平安的要求。 “这……” 西门青暂时却没有回应。 赵平安微笑道:“难就对了,这就是你的价值所在,否则我还找你合作?” 又道:“我懂的,但凡有我说的这种鸡,在这个时代只有一个结果:杀了吃了。但事物总有例外,譬如有的小户,养的数量少,对成本不敏感。不算贫困的情况下,即使偶尔遇到不爱下蛋的鸡,但因有一定感情,也懒得去管。比方说即使抠门如吕世杰,不也在县衙养了几个只拿钱不干活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还真是。 西门青得承认这书生说了句大真话。 说起这事,不外乎是利用“物竞天择”这一过程。 自然界很神奇,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事物变迁,动植物变异。 只是说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现象会被忽略,但凡发现了又去钻研的,智商又够的,基本都成了大器,成为后世教科书上推动人类文明进步的大佬。 比如说牧羊人养了一群羊,草原上来了风暴,羊群受惊,纷纷从羊圈里跳出来跑散了。 第二天牧羊人发现却还留有几只腿很短的羊,没能跳出羊圈。 他便接着养那几只羊,就此衍生出性子平和又好养的“短脚羊”种群。 不是那场风暴的话,甚至不会发现这问题,那么温顺的少数派短脚羊只会被暴躁的大环境同化掉。 植物也差不多。 后世的老妈喜欢在阳台花盆里种一两颗所谓的有机菜,只图好玩。 有次出远门很久才回来,照常理那些有机菜早该旱死。 也基本都旱死了,但其中一颗,是经由自然界意外授粉的变种,没旱死。当时还喊赵平安去看。 所谓物竞天择,那颗菜就是物竞天择的产物,就此可以培育出耐旱、耗水少的菜品,用于在缺水地区种植。 只不过后世物资过剩,类似现象根本值不得去关注,所以当晚就被赵平安把那颗“神菜”吃了,味道比较一般。 吃完后才告诉老妈“对了,那颗菜其实可以让你在朋友圈炫,如果在菜紧张的年代,你还有机会成为十分之一个袁隆平”。 结果被她追着打! 类似的现象当然不止在赵平安家发生,整个自然界到处都在发生着,只是说不会被发现。 譬如一大片菜地,若非极端情况下谁也不会让它缺水,到时候就全部一起收割了,谁还管其中哪颗骨骼清奇? 这种现象在后世都很难发现,不过有心要找的话,善用搜索引擎和各种视频与直播,或许能找到些端倪。 但在古代,即使是北宋,与外地的交流,与圈子外的交流,也是相当相当难的。 世界之大,各地环境和特点赵平安不懂,根本不知道哪里的鸡是什么特性,好的种群在哪里找更是两眼抹黑? 而西门家知道这圈子里的太多门道,在圈子里有话语权和资源。他们去找种鸡就会容易太多。 培育种群不外乎从各地甚至州外,去发现那些最好的种,分开进行血统提纯,祖代的培养。 譬如发现什么地方的鸡整天不下蛋,吃了只长胖,那说明肉鸡的基因成分多。收集来让它在窝里不停的“近亲结婚”,进行优劣放大提纯,最终可以把它这一系的特点放大强化。 举一反三,专业蛋鸡也可以用差不多的方式弄出来,这就是科学的魅力。 现在常州的鸡根本不是蛋鸡,介乎于半野鸡间。 特点是野性重,好动,好斗,牙尖嘴利,不想下蛋就不下,看不顺眼同伴就是啄木鸟似的斗殴,譬如小姨妈的鸡,基本有一半的羽毛都在打架时当做盔甲损耗了。 羽毛几乎是全蛋白合成,要把各自的“盔甲”修复,就要耗费非常多的营养,而营养直接就是钱。 这其实也是能量守恒的一种解读,关键看那只鸡把吃下去的营养用于干什么?用于“军费”去内卷斗殴?还是用于“发展”下蛋或长肉? 而这些“劣根性”,则可以依靠血统杂交解决。这也是科学的魅力。 “原则上这事就交给你。不局限于长肉快的鸡,但凡不常见,特殊的,都可以收走。书生我要在晋陵县建个大型种群库。暂时利益不大,需要持续投入。不过五至十年后,我保证宋军可以带着鸡脯肉制作的高蛋白压缩干粮,进行远征作战。” 赵平安最后总结道。 西门青和唱曲小娘子蛮困惑的样子。 赵平安尴尬的道:“好吧,我知道这只有我感兴趣,和你们没关系。尤其西门大官人乃奸诈卑鄙缺德之人,他听到短期没利益,没扭头走掉已经是给我面子了。事实上类似的建议我一提,吕世杰真的扭头就走了,弄的从来也不认识我似的。” “……” 西门青不知道怎么回应这书生。 关键如果短期利益不大的话,让人怎么配合?派圈子内的心腹去远方,甚至全国各地走访收购,成本费用可真不低。 “别磨叽,两个学位。”赵平安开价:“以半年为期限,你帮我做成这事。我为你西门家后生提供两个‘借读生’名额,一般人我是真不给面子的。” “成交!赵先生果真爽快。” 西门青顿时哈哈大笑…… 正文 第29章 真的真传 天气越来越热。 忙里偷闲的赵平安在院子里一边讲故事,一边让小铃铛猛扇着扇子。 大雱自诩很聪明,又看了太多这时代的话本,于是对赵平安的大多数无厘头故事接受不能,在一边看着树枝发呆。 至于二丫,站在大雱旁边不停的问:“大雱,你在干什么?” 话说最近王雱不怎么弄小妹的头发了,一但被小妹烦的抓狂,他就猛扯自己的头发,长此以往反倒他自己变成了鸡窝头。 这很好,针对这一显现,赵平安对大雱和二丫进行了表扬。 小铃铛一如既往的很乖,只要有故事听,偶尔给她买个糖人,偶尔告诉她一声“你的钱被救活啦,正在繁殖下一代”,只要这样,据老刘说铃铛就连睡觉时候也在微笑。 这是很悠闲的生活。 带带这些拖油瓶,确保她们将来成为黄金一代排头兵,顺便制定一下县学教材和发展规划,听听坊间的人发自内心尊敬的喊几声先生,若能一直这样真的也挺好。 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忽然眼皮猛跳? 以前的赵平安从来不在意这些,不过上一次眼皮跳,睡醒后就跨越了千年,这是真实的。 “我有不太好的预感。” 赵平安忽然起身,神经兮兮又像是郑重其事的把三徒弟叫到身边,“师父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估计它又要搞鬼了。” 二丫拍手道:“搞鬼好,搞鬼妙,我喜欢搞鬼。” 赵平安摸摸她的小脑袋,又道:“大雱,铃铛,你们两个是我真传弟子,作为师兄妹,必须在这混乱的大时代里相互依靠,一起把我的规划执行下去。还有,你们要一起照顾好你们的小师妹二丫。” 大雱翻了翻白眼。 小铃铛却郑重其事的抱拳:“遵命。” 接着,大雱有些懵逼了! 只见赵平安从怀里掏出一本像是秘籍的东西,不过做工比较粗糙,像是他自己制作的。 小铃铛现在识字多了,大部分是王雱教的。一看封面,写的却不是《九阳神功》? “屠龙秘技?!” 大雱看着那几个写的还没老廖好的字迹,相当惊悚的样子:“师父您认真的?” 王雱比较聪明,而赵平安往日也有些无厘头倾向,导致这次传承的仪式感很差。 赵平安郑重的交给他道:“为师毕生所学远不止这些,但这是核心中的核心,当有天你看明白了其中内容,就能平天下。然后根据长兄为父原则,一但某天师父忽然不见了,你代替我教两个师妹,并依靠你爹爹的资源,确保她们健全快乐的长成。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事。” “师父……” 王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这真的像是交代后事。 什么像是,赵平安就是交代“后事”。 没来过那就算,但既然来了这个逗逼欢乐的北宋,又和这几拖油瓶以及他们的爹结下善缘,那么赵平安是真想留下足迹于时代的。 县学里目前有的关于养殖的种种数据、论文、教材,再配合王雱的手里的《论为百姓服务》及《论持久战》两本秘技,分别属于屠龙术之政治篇和军事篇,再依托他爹王安石的正直、强势、官运。 相信不论有没有赵平安,将来都会有个不一样的大宋。 “希望下次醒来不要成为山顶洞酋长……” 一边说,赵平安戴上了面具,在午后的阳光下午睡。 王雱楞楞的,不知所措。 但三个拖油瓶没有打扰师父,想让师父静静的躺着。 时至今日,她们对赵平安的信任到了盲目地步,无所不知,步步神算,这些特质无一不是孩子追星族最崇拜的,比话本里最神的人物还要厉害。 这个时候院门忽然被推开。 吕世杰带着刘蒙,火急火燎的走到近处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悠闲的睡觉。” 二丫眼泪汪汪的道:“别打扰师父,师父要死啦……” 说完就再也忍不住,揉着眼睛大哭起来。 眼见小铃铛和大雱也红着眼睛,吕世杰吓得急忙在赵平安身上摸索:“你怎么了,可不能这时候有事?” “嘿嘿……” 赵平安最怕痒了,却被老吕弄的当即跳了起来。 二丫又一跳一跳的拍手笑道:“师父活了,师父不死啦。” 赵平安取下面具道:“那可不好说,我始终对‘它’心有余悸,一定会发生点什么的。” 又看着吕世杰道:“县尊来必然没好事,说吧,你又遇到什么了。” “康州沦陷了! 吕世杰红着眼道:“上月侬智高兵进邕州,那时还没有城破。但广南西路将士慵懒,士气低落,未有有效排布。当时王安石相公就曾断言:邕州危矣,而一但邕州破,则康州危在旦夕。都没有等到朝廷新指令,相公他便组织了第二批次粮草,打算送至康州赵师旦处。” 王雱一下哭了起来,“既是康州沦陷,那爹爹送粮至康州岂不是……” 说不下去了。 吕世杰道:“邕州城破时,知州相公正处于路途中。而邕州的陈珙、张立、王乾祐、陈辅尧、孔宗旦等官吏,已被侬智高处决,皆因他们率领一千余宋军激烈抵抗。其后李肃、武吉、梅微之等数人因与叛军黄师宓有交情,也并未抵抗,幸免一死。” “其后侬智高再度进兵,当时康州城仅有厢军三百,康州知州赵师旦率领六百厢军与民兵混编队苦战一夜,击退侬智高一次。但整个广南西路并无援军驰援康州。” “次夜,赵师旦将康州印托付妻儿,率六百军民誓言血战到底。三夜,贼军猛攻,至破晓康州城破,守城混编队无一人临阵逃跑,包括赵知州在内,全被杀害了。” 说到这里,像是和赵师旦有特殊际遇,吕世杰忍不住哭了起来。 赵平安猛的起身道:“赵师旦不该这样啊!” 吕世杰愕然的看着赵平安:“你给本县说清楚?” 赵平安道:“赵师旦之决策存在重大失误,这样一来两广危矣,那为数不多有骨气、又敢战的队伍已在赵师旦的错误指挥下,殉葬在了康州城头,这将为整个广西、乃至下一步的广东战局增加更大变数,要死更多的人了。” “这……” 王雱和吕世杰楞了,呆看着赵平安。 在广南西毫无有效抵抗的当下,赵师旦帅部殉国已至朝野震动,谁都在为赵师旦歌泣的现在,哪知这书生却唱了反调? 正文 第30章 你疯了吗 赵平安又道:“我知道的,赵师旦相公的名节不容玷污,他为大宋殉国乃不争事实。但错了就是错了,不能因为他高尚的人格节操,就把他错误的决策宣扬为可歌可泣的经典,绝不允许!倘若如此,要带来更严重的失败,要死更多的人!” “他作为烈士宣传了,那些死去的混编队呢?混编队的妻儿老小呢?为此惹毛了侬智高,导致城破后开更大的杀戒,这些冤死的人呢?他们也能封侯烈士吗?谁在他们歌泣?” 听到这里,吕世杰脸色惨白,但细想来,却暂时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来。 赵平安道:“打不赢就得要走,侬智高要城池就给他,反正都是守不住而已,抵抗少意味着屠城也会少。只要能保持清醒,那只敢血战到底的队伍一但被拉进荒野,真正睡不着的是侬智高。这才是战争主动权的易手。” “广南西的问题不是没有可战力量,是没有脑子清醒的人,要不就是胆小鬼,要不就赵相公这种刚烈到极致、轻轻一碰就脆断了的,才导致进退失据。为此,最终得朝廷派大军参战,大军一动,劳民伤财的征伐就一定会发生。” “然后呢?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不是说说而已。” 听赵平安说到这里,吕世杰全然呆了。 赵平安还是那个赵平安,说的离经叛道,但如果细细推敲其中逻辑,又有着某些精辟的哲理。 且事实证明即使这么多人殉国了,康州仍旧没守住。 事实上因侬智高遭遇了强烈抵抗,破城后杀的人也远比其他地区多。 现在只因赵师旦死的太过壮烈,举国都在歌颂,而暂时没人具体去讨论康州城破的代价。 “这难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另类解释?” 吕世杰也迷糊了,喃喃自语。 王雱惊悚了,快速翻越师父的《屠龙秘技》,刚刚总以为有点儿戏,因为师父素来都有点无厘头。 但否定赵师旦的那些说辞,竟全部在军事篇中都有理论作为印证? 现在看来师父真知道出事了,也是真的把毕生所学托付了? “师父竟是提前知道这些。看来您已做好进广西稳住局面的打算,担心回不来,所以提前把终极奥义提前整理成册交给了徒儿?” 王雱跪倒就叩拜。 “胡说……” 这下是赵平安难免语塞,断没有去广南的打算,谁知道竟被真传弟子理解成这样? 却是,吕世杰也像是被大雱的话给点醒,神色古怪了起来。 除了刚刚那些理论有道理外,想来想去,吕世杰找不出这书生的弱点,他身上神奇事件太多了。 不论如何,吕世杰已恍惚间看到赵平安进广西找回王安石的场景,只见那王相公含泪问“是世杰让你来的吗,辛苦了”。 并且以他赵平安“算死草”的尿性,以及超好的运气,不说给老上司赵师旦报仇雪恨么,若能找到他的遗孤也好。 往事如烟啊,赵师旦那小女儿多可爱啊,曾几何时,吕世杰就像现在赵平安领着铃铛和二丫似的,领着那小姑娘玩耍。 但现在那娃生死未卜,完全不知道是否已淹没于兵荒马乱的广西! 越想越激动,最终吕世杰一犯浑就下令:“赵平安听令,本县命你速进广西,于战区找回知州相公,并想办法稳住局势。去吧,便宜行事。” “你疯了吗?” 赵平安怀疑是不是听错了,“术有专攻的,你看我这模样,没走到广南西就颠簸而死了。我就一常州书生而已,广西的战局自有朝廷和名将们处理。” 吕世杰犹如对待县学研究生似的,歪戴着帽子摆手道:“不要讲条件。国朝兴亡匹夫有责,你有责我也有责。广西之问题是国难,暂无可用之人的现在,本县命你带校警队组成勤王之师奔赴战区,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弱小是弱小了些,不过就当做对赵师旦相公致敬了。相信你的作为,将来能成为全国之杰出表率。我县虽远于千里,也为这场战争在持续尽力。若你阵亡,汝妻……汝徒我教之。放心去吧。” “拜托师父了……一定找回家父。” 王雱没想太多,不过信任师父扛得住,且真的希望从兵荒马乱的战区把父亲找回来。于是不停的磕头。 二丫和小铃铛则一边一个,抱着赵平安的腿哭泣:“不要走,师父不要走,你走了没人疼二丫和铃铛,再也没有鸡蛋饭吃了,我们喜欢吃鸡蛋饭。” 这次就看似玩大了! 吕世杰看着不是开玩笑,所谓六个校警组成勤王之师什么的,当然是扯淡。 不过吕世杰想找回王安石,又尽量寻找一下赵师旦遗孤,捞取一些功劳,这倒是真的。 坏就坏在之前把话说的太满,大有坐于这茅庐之中,就知道广南全部问题的模样。 “人说装逼会被雷劈,但我没有啊,书生刚刚那是心里话,是个人世界观下的一个中肯分析而已……” 赵平安喃喃自语。 假设吕世杰刚刚那番话真以晋陵县知县身份说的,就还真是战时命令了。 自来不爱说话的老廖忽然温声道:“先生莫要担心,老廖会走路,护送您走这一趟。记得知州相公之前最为挂念的就是广西局势,现在他在战区生死未卜,咱们真得去把他找回来,这少不了先生的指引。” 好吧,如果有老廖护送,至少不会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被山贼拔毛,那就也还好。 赵平安是个随遇而安的人。眼看不能拒绝,否则除了有逃兵之嫌,还会一举毁了几个神童徒弟的人生观。 且王安石是极其重要的人物,不知会不会有蝴蝶效应导致他出事,也必须把他找回来。 想着,赵平安也逐渐冷静了下来,首先问:“康州沦陷后朝廷怎么作为的?” 吕世杰楞了楞,又正色道:“赵师旦相公殉国后朝野震动,吓的六神无主的皇帝启用了和他有际遇的庞籍为相,问计广西。” “庞籍……” 赵平安思考少顷问:“他怎么答的?” 吕世杰道:“庞相认为不能再拖,即使财政困难也须派大军征讨。” 赵平安问:“他推举何人领兵?” 吕世杰道:“庞相保举狄青,观点与皇帝一拍即合,为了能令行禁止凸显郑重,皇帝加狄青枢密副使衔……” “这就坏了!” 赵平安很失望:“广西注定要因皇帝和庞相错误的政治布局,于战争泥潭中挣扎更久的时间。” 正文 第31章 出师表1 “却是为何?”吕世杰和王雱同声道:“狄青为大宋出阵三十余次,无一败绩,有战神之称。” 赵平安道:“狄青作战肯定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我朝政治体制下,若压住狄青不给枢密副使衔,那文人保守派不至于反弹严重,这种形式下不需要大军,只需给狄青派少量精骑,挂个招讨副使低调出行,就能稳住广西局势。” “但庞籍这次失算了,想为了他的政治主张而弄的惊天动地,想把门生平广南的功绩收入囊中,如此必然激怒保守派文人群体。结局我现在就能告诉你们:狄青若不带枢密副使衔,低调进广西,就可平定侬智高。” “一但狄青这脸带刺印的配军,登入庙堂,就属于皇帝和庞相于政治报复上的矫枉过正,会导致全体文人视为耻辱,必然被各位朝廷大佬们拖后腿,是否让他出阵都要博弈。” “只有等到大片山河沦陷,庙堂的人也胆寒,才会逐步的没人拖后腿。一切的根由就在这‘枢密副使’,这个职位在大宋一定只能文人做。” “……” 老廖和吕世杰面面相觑了起来。 赵平安思考了少顷问王雱:“你爹爹的两浙转运使关防能找到吗?” 王雱道:“能的,爹爹做这职位很不开心,基本都不带,随便放着。” 赵平安松了一口气:“这就好,你去找来交给县尊,这东西关键时候能救广西,能派大用。” 吕世杰惊悚了,失声道:“你的意思是?” 赵平安很不礼貌的指着他的鼻子:“对,我意思是你于这国难、广西民众水深火热之际,携带两浙转运使关防火速进广西勤王。你为主,我辅助。没你这朝廷命官在,许多事我知道怎么做也做不了。” “这!” 吕世杰一时真的惊呆了。 大雱想了想果断狞笑起来:“吕知县刚刚那慷慨激昂的说辞,要原数说给你听吗?国之兴亡连匹夫都有责,所以你这吃朝廷俸禄的命官无责?” “……” 吕世杰处于沉默之中,倒是也没有明确拒绝。 赵平安又笑道:“县尊,若有其他办法我也不想这样。但你知道的,现在那边全是逃兵逃将。我们要不不去,要去,既然已经承担了战区风险,就要做大事。所以没你在真的不行。” “你的意思是……” 吕世杰微微色变。 赵平安道:“对,既然去了,为广西百姓计,为社稷计,你我联手干一次大的,如果成功,则你我在政治上少奋斗十五年,如何?” 吕世杰倒是也没有怂,想了想跺脚道:“富贵险中求,拼了。倘若失败,你我至多算是‘赵师旦’。” “……” 刘蒙觉得完了。 说书人没说错,此二人不仅仅是狼狈为奸那简单,分明脑子有些不太正常。竟在这里相互算计了一番后,忽然又统一了战线,打算带着校警队去广南装逼? 预感要被坑的老刘,悄悄拉着小铃铛便往后缩。 赵平安赶紧道:“刘蒙兄,我和县尊离开后由你照顾好王雱,二丫,以及小铃铛。另外照看好县学,不能出任何乱子。” 刘蒙松了一口气道:“这没问题,一切包在哥哥的身上。” …… 回到县衙,吕世杰总觉得有些沮丧。 说是说最多以赵师旦为榜样,但那仅仅只是一种精神。事实是即将要带着六个差人与书生“出兵”了。 真的也不知道将来历史会怎么写,考虑到那书生算无遗策,该不会写“未进广州,溃。” 即使是有着很多未知恐惧,但想到赵师旦,想到他的娃,想到侬智高的作为,吕世杰又隐约期待着这趟广南之行。 这些贼子在康州杀了一千多百姓,没抵抗的百姓啊! 患得患失的吕世杰又看看手里的通告,除邕州外,康州及许多地区,府库钱粮被洗劫一空,大吃大喝,为他们的强盗行为得意洋洋。 要说流寇抢了就跑,那就算了,即使是奇耻大辱,也眼不见为清净,大宋朝廷自来都爱忍。 但事实是侬智高兵破邕州后,就自立国号“大南”,自称仁惠皇帝,大封文武百官。 仁惠特么! 吕世杰在心里大骂,有着丧心病狂的流寇行为,又要建国,任命一些自己也不管不住的土匪为官,像暴发户似的占领着城池。真不知道要做多少坏事,不知道有多少人受尽侮辱! “这不是战争,因为战争不是这样的。如果这是一场战争,侬智高既要建国,只该当众击杀赵师旦,后以军旗盖身,把这个英雄般的对手的尸体还给大宋朝廷,并善待康州百姓,善待赵师旦妻儿。这尼玛还有点建国的样子。” “侬智高不是个国君,是个刽子手。这不是战争,是抢劫!” 这就是当时赵平安的总结,基于这个理念,吕世杰被忽悠的热血沸腾,包括范大在内的六个赵平安亲自调教洗脑的差人也热血沸腾,同意和书生一同起兵了。 然而末了,赵平安却说要再等两天。 今时今日的赵平安远未到需要写《出师表》的格局,但吕世杰知道,以书生的尿性,需要在“起兵”之前办好的不是小事。 “到底是什么呢?你要闯祸的话最好就趁现在了。” 吕世杰喃喃自语…… 临近傍晚的现在,范二陪着赵平安走在街市上。 是倒是赵平安最喜欢这个时间逛街捡漏,但范二忍不住道:“先生为何定下‘起兵’,却还于此耽搁?” 赵平安道:“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做,有你立功的时候,到时候别怂就行。” 范二从小在这街市上斗殴斗到大,从来没怂过。关键是认为赵平安通鬼神,跟着他真能建立功业,所以的确很激动,想立即奔赴战区。 “要走也是两天后,现在跟我去南市喝茶。”赵平安道。 范二道:“那家的茶不好吧。” “我有分寸,来就行。” 就在前面转拐的地方,有一临街面积比较大的茶摊,在这炎热的时节人挺多,基本坐满。 “吆,是赵先生和范家二爷,快请。” 当即有人迎接伺候着。 茶水抬来,咕嘟咕嘟几下就被范二喝光。 赵平安抬起感觉了一下,往旁边一泼:“凉了,重新煮水,重新泡。” 主持茶摊的两人楞了少顷,不敢多言。 差不多茶水又抬了上来,但赵平安尝试了一下,仍旧泼在了旁边。 正文 第32章 出师表2 赵平安也不继续为难他们了,说道:“这盛夏时节,最易发生细菌泛滥,各种寄生虫病防不胜防。没见早在上月,各郎中生意好了起来,庸医开始大肆赚钱骗钱?记住我的话,尤其你们这种公开售卖的地方,一定把水烧开,但凡煮品一定煮透了吃。” 那汉子不禁挠头:“这要耗费多少柴火,柴火太贵了,而且县衙也没相关规定……” “放肆!” 自来脾气超烂的范二郎拍案起身,“赵先生这么说,还他娘就等于县衙规定,信不信明日就会发文?人先生学富五车,可通鬼神,愿意指点你就偷笑吧,他这么说,一定是有道理的。别以为是开玩笑,自己去面壁想想,他哪句话错过?” 坐在摊子上的诸人面面相视少顷,竟是不约而同的放下了茶碗不喝了。 “我们走吧。” 有这一幕就够了,赵平安带着范二离开了。 时至今日,信赵平安的大有人在。茶摊老板为了利润有可能听不进去。但茶客只要有条件,不是太计较炭火钱的那些,很可能就信了。 譬如即使后世,却在那民智未开的时期里,各种错误有害的偏方盛行,各种气功在全国大流行敢信? 但这是真的,反正这类东西它真的就和黄金一样,相当于空气,无非是形成共识了,也就存在了。 现在的常州,不仅仅范家兄弟刘都头这类人,就连西门青那类也在不遗余力的吹捧小赵,所以趋势正在形成。 能听进多少算多少,总会减少寄生虫以及各种不干净带来的疾病率,积德任何时候都不是坏事。 关于这事,还涉及了不小的既得利益群体! 原本赵平安不想做这么急,想尽量用时间和其他利益去缓冲,但现即将“起兵”,已不能拖了…… 次日早晨。 在县学把一段时期内的路线和工作安排妥当,并安排了麾下研究生代课的事宜。 中午,小铃铛和二丫合力抱着一捆柴火跑来,气喘吁吁的放下:“给您。” 赵平安道:“我规定的体育课不是这样的吧,抱柴火来是为啥?” 小铃铛道:“现在街市上有传说,不把水烧开喝了会有虫子吃内脏,吓得人人响应,都纷纷去抢购柴火了。仅仅昨日傍晚到现在,已经涨价了五次,小姨娘是凭借着我家爹爹金面,才买到了少许平价柴火储备着,宝儿怕师父不够用,送点过来给师父。” 这的确是赵平安刻意安排的。但真没意料到来的这么快这么猛? 既然如此,吕世杰也要登门了。 赵平安摸摸她们的小脑壳:“你们的手都被柴火刺破了。快去,请小姨妈给你们两把手上的刺挑出来,从今天开始起不上课了,放暑假。如果师父回不来,大雱负责教你们。” 不久后,吕世杰带着几个差人急急忙忙来了。 “赵平安,本县距离被你害死仅一步之遥了。” 吕世杰道:“都说你爱妖言惑众,说什么不好,偏偏于这青黄不接的时期,于街市散布谣言,提倡什么把水烧开了喝?这么热的天气,喝冰水都嫌不爽,你不但让人遭罪,还助推了铺张浪费柴火之风。” 赵平安想了想道,“首先,怎么证明我是妖言惑众?” “你……” 吕世杰险些被这书生气的跳起来。 赵平安接着道:“既然无法证明,我身为大宋读书人,县学首席教授,还不能说话表达观点了?” “这……”吕世杰难免有些尴尬。 皆因不许读书人说话在大宋是比较严重的问题。反之,即便读书人骂完皇帝骂宰相,那也没多严重。 赵平安道:“看来书生无措,既然无错,我就不会认错。关于水烧开才喝的好处,我绝非危言耸听,是有绝对把握的。” 吕世杰楞了楞,却还是跺脚:“本县知道你学富八车了,但这不是有不有效的问题。柴火帮的人垄断了市场,如今却借用你的金口疯狂涨价,这无论如何,已上升到和每个人息息相关的民生问题。” 赵平安道:“有利润的地方就有这种事,历朝历代,哪怕一千年后也这德行,你还别不信。” 吕世杰道:“本县还不知道自古以来都有啊,关键解决方案在什么地方?” 赵平安道,“这时代里,柴火绝非什么紧俏物资,只要愿意出力出城就能获得。之所以城内供应有限,连我县学用于孵化的成本都一路攀升,皆因柴火帮垄断了供应,据西门青和刘蒙说,潜规则是:不许别人的柴火运进城来卖。” 吕世杰迟疑少顷道:“不错,大抵是这样的。为此发生过多次斗殴事件,甚至死过不止一人,只需柴火帮的地痞在城门处靠着晒太阳,基本没人敢运柴进城。柴火帮的幕后首脑不是别人,你都见过了,就是那个侮辱自己女儿尸体的朱佳。” 赵平安摊手道:“这不结了,这次的根由在黑恶势力之非法垄断,而不是书生我倡议喝开水。” 吕世杰苦口婆心的道:“小赵啊,不是本县柿子捏软的。柴火帮的情况非常复杂,非常难缠,本县查阅过前两任的执政日志,这城里其他都好,最难协调的就是那柴火帮。” 赵平安道:“既难协调,就不用协调了。这城里是县尊地盘,你是大宋朝廷特派员,于此一地方你代表了大宋皇权。我认为,这里只能你说了算,各商号各老百姓,即使要看人脸色,也只能看你的脸色对吧。” “柴火帮的几个地痞恶霸,已恶劣到代替你制定市场规矩,在这青黄不接、急需发展的时机垄断能源供应,为我大宋战车的点火轰鸣拖后腿。这次不同以往,你我没时间了,县尊你信我这次,放弃调解的幻想吧,准备真刀真枪做斗争吧。” “解决这问题后才能去广南,不然你我于晋陵县搞的新政,要大打折扣。好不容易积累的一点营养和财富,若不藏于民、藏于府库,进了这些污糟猫地痞的口袋,我还教书干什么,还发展了干什么?我们进广南勤王,撑的是哪家江山,稳的是谁家社稷?” 听着的吕世杰呼吸急促了起来,又把少年时的那份热血激发了出来。 但血气归血气,吕世杰又很快冷静下来,“先生说的不无道理,不过这事件毕竟因你而起,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赵平安打断:“是不是大事,取决于他们是否愿意妥协。若最终于这时节影响到民生,就不能迟疑,县尊,执政不是请客吃饭。执政是一场对异端的长久斗争,只有一个中心:即保护皇帝的子民。” “若在这常州城,打击一伙影响到民生的地痞都前后顾忌,将来如何做大事?技至于此的话还敢跟我进广南?” 听到这里,吕世杰激动了起来,喝道:“传本县令,所有武装人员停止轮休,另带本县手谕给城外黄都头,立即把晋陵县弓手队调入城内。” 几个差人色变! 这下柴火帮终于被这书生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死了。也不确定是不是他们勒索过小赵,从而被记录在了小本本上? 但也只能怪他们吃相过于难看,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已引起了连续几任父母官的重点关注,这似乎就叫久走夜路,虽然怂鬼多,但总有几率遇恶鬼。如果他们能保持对鬼的敬畏之心,即使怂鬼也远离,就不至于有今日…… 正文 第33章 按表操课 太阳西下,一小姑娘背着大捆柴火,牵着灰头土脸的顽皮弟弟,排队等待进城。 间或四岁的弟弟喊饿,小姑娘便从怀里拿出脏兮兮的饭团,给弟弟吃两口,自己也偷吃一口。 弟弟吃不饱便大哭起来,她又只得喂了弟弟第三口。 就此,一个饭团吃掉了一半。 幸福概念的标准相对于不同群体不同,在小姑娘心里,知县老爷是最好的青天,昨日他老人家下命令打掉了恶贯满盈的柴火帮。 就此小姑娘可以利用闲暇时候,下午领着弟弟放风,顺便捡一捆柴火卖给隔壁那不爱出城的秀才,把钱交给阿娘补贴家用,自己和弟弟每日的零食也能多一个饭团。 此一时刻,城墙上挂着血淋淋的三个人头,看着面目狰狞。 在这里排队进城的人都知道那是柴火帮的两个当家,以及谈之色变的朱大官人的头。 多年以来在这个地方他们算得是恶贯满盈了。 听说原本他们不用死的。 可惜被赵平安算准了,人一但嚣张习惯了就会漂,明显这四个恶霸漂了,他们不但拒绝了吕世杰的解散命令,还反过来威胁吕世杰。 其后听说晋陵县“杰出青年西门青”,去县衙举报朱家庄内的朱夫人有危险。 这是因为西门青和那朱佳的老婆私通相好,便知道了他们要害死发妻的阴谋。至于这说法是真是假,像是已经不重要了,没人关心。 吕世杰亲自带队缉拿时,那些过漂了的人持有管制兵器暴力拒捕,如此一来,吕世杰无奈下达了“罪大恶极就地正法”的现场命令。 就被老廖瞬间咔嚓了,老廖的剑法就这么牛。 至于其他帮派骨干,现在全部关押在大牢中等待着审判。 小鱼小虾们不但纷纷和柴火帮撇清关系,反过来为了立功减刑,正在踊跃举报往日的罪孽! 总体上柴火帮废了。以刘蒙的经验看,这次过后至少管三年,不会再有人于这能源营生上恶意垄断。 同样的,即将出阵广南的现在,患得患失的吕世杰基本睡不着。 毕竟是书生,执政以来总以和稀泥为主,即使办过一些铁案,即使曾经也热血过,但吕世杰真的没和恶劣帮派这么针锋相对过。 何况本意只是想通过西门青这托,找借口把他们抓了关起来,等广南之行后在处理。 但最终还是闹到了未经提刑司报备,未经刑部审核,就处决了三个匪首的地步。 赵平安诚不欺人,说的对,算好放弃了幻想,做好了斗争准备,请了老廖一起压阵,否则以当时形势看,要因狗急跳墙而出大事。 今日。 吕世杰在这城墙上看着远方出神很久,也不确定此番到底会不会天怒人怨? 到现在也算是缓神少许,吕世杰恰好看到脏兮兮的小姑娘偷吃弟弟饭团,还背着一大捆柴火。 “把那小姑娘带上来见本县。” 这是今日以来吕世杰第一次说话。 范大急忙跑着去了。 少顷,把紧张兮兮的小姑娘带来了。 “娃娃,柴火够烧吗?”吕世杰问。 “够的,还可以把这些卖给隔壁秀才,把钱给阿娘,阿娘一高兴会多给个饭团作我和弟弟的零食。” 头发枯黄的小姑娘道,“对了,看着您像是读书人,您认识青天老爷吕相公吗?” 吕世杰迟疑少顷道:“我认识他的,你想说什么?” “您记得帮我谢谢他,给,这个作为传话酬劳。” 说完,小姑娘拿出脏兮兮的半个饭团放在吕世杰手里,便领着弟弟离开了。 吕世杰先把饭团扔在范大手里,又眺望着夕阳下的远方很久道:“那书生说,让本县来这里观察一日民情,保准不会后悔。有他的,看到这两姐弟后,本县觉得手段是有点过激,但过激就过激了,没多少时间了,说的不是他们过激在先似的。” 范大松口气,“卑职早就说过先生不会出错,一切在他的掌控之中,对柴火帮的‘立案’他绝不是兴致忽来,而是处心积虑。柴火帮不检点啊,肯定早就被先生记录于小本本里了。” 吕世杰忽然心情大好,走前还指着范大道:“把饭团吃了,你要是敢扔,定上那书生的小本本,到时本县可不保你。” “昏官啊!” 范大一阵郁闷,这黑漆漆的饭团怎么吃嘛。 这出兵在即的关口,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最后一顿,他不请去翠云楼吃顿花酒,却只请吃半个发黑的饭团…… 时值雨水渐多的时节,热倒是也不热,但给一行九人十八骑“特遣队”造成了极大困苦。 四处塌方而埋了官道的泥石流不是重点,但那混在泥土和雨水里的旱蚂蟥和各种不明觉厉的虫子,也在进行了垂死的挣扎,叮得人无奈。 好在赵平安担心的“因虫子叮咬的感染”始终没有发生。 得益于老廖丰富的“道路经验”,一路上他总用各种草药给赵平安和吕世杰擦拭叮咬伤口。赵平安和吕世杰处于基本抗得住的境地。 人是能适应环境的超高级动物,恶劣的条件下两书生没病溃,相反有渐入佳境的节奏,也反向给予了老廖和范家兄弟在内的校警队极大信心。 最让吕世杰受不了的是,上路初期,他是通过鄙视赵平安的马术而获得优越感的。 但连续高强度赶路十多日、正式进入广南西路地界的现在,已适应了环境的赵平安出现了逆转,别提吕世杰,即使是老廖的马术,只要赵平安先走一步,马的级数又没有太大差别的情况下,就再也追不上赵平安了。 “为啥?” 吕世杰这么问其原因。 范二回答:“县尊有所不知,先生可通鬼神,此必是他请鬼界甲马附体,获得了常人没有的神秘加成。” “那为啥起初他和弱智没区别?”吕世杰很纠结于此。 “想必……那时鬼界甲马请假,没在侯班。” 别说吕世杰了,听到范二的这答案,就连老廖也想一脚将其踢死。 但除此之外也真的没什么合理解释。的的确确赵平安就从一个不会骑马的人,过度到现在的一骑绝尘。 即使换上这群马里最差的那匹,他仍旧是最快的一骑,谁都追不上。 尽管被问了多次,但赵平安从来也没解释过这一现象。 考虑到留点神秘感挺好,现在已正式进入了生死未卜的战区,这样的神秘感,会给予这个特遣队不少信心。 “有信心就好,人很多时候是因为信心而活的。” 喃喃自语间,一马当先的赵平安逐步降低了速度,最终停住了。 喻—— 后方诸人纷纷勒住了马,顺着赵平安的目光,一起看着远方低洼处的一个寨子。 “这是什么地界?”赵平安问。 老廖道:“回先生,该是安化一代。” “做好我之前吩咐的应急预案准备,提高警惕,过去瞧瞧。” 赵平安吩咐后又开始上路。 这俨然是赵先生在发号施令了。但无奈的是,吕世杰虽是真正的掌舵者,上路以来在关键问题上,一次都没否定过赵平安,全以这狗头军师的策略执行。 “从这远方的高处看起来,这寨子总有些诡异感,会不会有诈?” 范二对此有些担心。 赵平安微微摇头,一句话没说的策马走在前面。 其他人也就没再问。 其实赵平安从也不是神仙,只能说在定好了大方向后,保持谨慎去试错而已。 事实证明能否做成一件事,和会不会猜测没关系,猜中一两次只是运气,但运气不会永远好。 关键在于“措施”。 也就是说在通往大目标的道路上,遇到意外,遇到突发,怎么对应? 有否考虑过会出这事,出的时候又怎么办? 如果都提前想过了,那按表操课就行…… 正文 第34章 烟火气息 赵平安一行逐步下到谷底时,只听远远的寨子方向响起了急促敲钟声。 跟着,附近有女人和男人快速朝着寨子方向跑动。 这样的变故导致吕世杰等人猛然停了下来。 “没事,我们继续过去,不过速度放慢点,别吓到他们。” 赵平安看到了意料中的现象后,相反放下了一半心。 那些妇女是采桑的,男人也只是在附近准备柴火而已。 除了简陋的寨子木墙上悬挂着的几个血淋淋人头有点辣眼外,赵平安倒是很喜欢看到这一幕,很喜欢看到这些人。 进入了警戒状态后,木墙上逐渐出现了些男人,拿着粗制滥造的兵器,甚至还有弓箭。 兵器还好,至于弓箭在大宋是超级管制,不过又基于大宋特殊的“村寨联防”制度,尤其在边境或山贼土匪多的地区,只要经过州一级的官府批准,是可以视情况持有管制兵器的。 譬如耳熟能详的《水浒》里,类似祝家庄那种基本就是合法持有武装的势力。 那么他们防的是什么呢? 当然是类似梁山这种打家劫舍的山贼土匪势力。 进至差不多的距离后,赵平安率先停下了,然后看着木墙上那几个血淋淋的人头不言不语。 “你们干什么的!” 木围墙上一个显得很紧张的汉子拿着弓箭道。 少顷,来了一个约莫五十左右的老头,像是这里的首领。 那老头仔细看了一下赵平安一行人,又周边的人道:“莫要太过紧张,他们都是汉人。” 说完,老头又看着赵平安一行道:“你等从什么地方来,要去往何方?” 赵平安指着吕世杰道:“这位乃是两浙转运使特遣行营使吕世杰,在下乃是……两浙转运使特遣行营总参谋书生赵平安。” “你!” 吕世杰惊悚了起来。 那想到这书生张嘴就说鬼话,什么“两浙转运使特遣行营总参谋书生”,这什么鬼头衔。身为朝廷命官,吕世杰为什么不知道这是什么东东呢? 当然了,吕世杰也理解,从他让大雱“借用”两浙路转运使关防开始,就打算这么用,一定程度上这也算是便宜行事,是为了形成一面另类旗帜。 所谓的出师有名,在广西大溃败无抵抗的现在,一面有名有出处的旗帜,能给人希望。 老头回念了两遍“两浙转运使特遣行营总参谋书生”,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东,当然了,像是有些厉害的样子?便又颤抖着声音问:“你们说你们是官府,可有官文为凭?” “有,请老先生查验,我让这位黑脸老廖单独送过去。” 有备无患,赵平安准备的,有两浙转运使官印签押的文书拿了出来。 由老廖送到了寨子门口。 不久后,只见站立于寨子头上的老头看了大哭起来:“来了,终于来了。从两浙路出兵远是远了些,但也好过东京。请问两位相公,大部王师将于什么时候到达?” “暂时来说……我们就是增援了。” 赵平安这么说的时候,他们整个寨子简直就傻眼了,都半张着嘴巴。 即使赵平安也觉得有点可笑。 但这不是重点,一个信念被主张时,倘若自己都不信,又怎么能说服别人信? 于是赵平安只得装作很有信心的模样道:“老先生不要失望,不要疑惑。王师主力什么时候到我不知道,但大军之征伐筹备,非一日之功。在那之前,整个广西恐怕都得自力更生,于夹缝中生存,第一目标是:活下去。” “打仗我未必行,但教人怎么活下去,我自信还是有点干货的。现在,我赵平安奉两浙转运使之命,于此风雨飘摇时刻支援广南、指导并主持敌后工作。我就是你们的领路人。只要你们信我,我会引着你们在夹缝中生存,领着你们走出这段黑暗岁月,直至王师开到。” 听到这里,那族长老头相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道:“老天保佑,看似大部王师真的快反攻了。” “?” 吕世杰和老廖面面相视。 老头接着吩咐打开寨门,呵呵笑道:“莫诓我老头,你只是口风紧,不能泄露大军的机密。实则这广西之地兵败如山倒,兵荒马乱的,若没十万精锐在后压阵,你这样前途无量的读书人娃娃,如何敢来这地方,还气定神闲的模样?” 吕世杰大邹眉头,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被赵平安拉住了。 “你的意思是?”吕世杰低声道。 赵平安耳语道:“还是让他们自己留存一丝希望吧。换你是他,祖祖辈辈的家业在这里,这么多的娘子和娃需要照顾,你也会希望有十万天兵飞降下来的。” …… 除了简陋的外墙上几个人头血淋淋的恐怖外,村子里面全是烟火气息,尤其在这接近饭点的夕阳落下时。 往前几步的水井口,一小姑娘拉着条毛快掉光的赖皮大黄狗,充满好奇的问:“大哥哥,您是来救广西的吗?” 老头过去给她后脑勺一掌:“别啰嗦,快去把你娘那块腊肉切一半来爷爷这边,用于招待贵客。” 小姑娘道:“娘说那是留着过年吃的。” “过年个屁,现在才五月,若没有王师主力开来,广西谁也熬不到过年了。这位可是王师特使。”老头吩咐。 村子中心些的位置,竖了几个扎实的稻草人,正有七八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在练习战斗。 “杀。” 一个种田的汉子下令后,那几个手持削尖了的竹竿的少年便把竹竿捅出去。 “再来。” 那些少年后退,又乐此不疲的冲上去。 这简直是庄稼把式,老廖看的皱眉,不论力量、技巧、速度以及思路气势方面,都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但赵平安微笑道:“老廖你敢打赌吗?给我些时间,我带着他们就能平定广西,经过两广试炼后,我还能带他们平定西夏和辽国,更久的将来,我能带着他们的孩子打到大洋的彼岸。” “我……永远也不和你打赌。” 老廖果断摇头后沉默不语。说起这书生打赌的胜率,那很让人绝望。 不过那是平时,进入战区的现在,他又提出了赌注,那就是一种信心了。 “练多久了?” 赵平安问老头,老头姓蒋,正是这个寨子的族长。 老蒋头捻着花白胡须道:“练了近月了,自邕州沦陷,许多官吏兵将四处逃窜,老朽就只要要出大事,那些一般的军士已是靠不住,须等候朝廷十万禁军抵达,方能救广西。” 大宋很有特点,这些便是其中之一。 譬如面临战争时,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绝世名将的精锐外,一般的宋军伍只能打顺风战,遇到硬仗就哄散逃亡,是大宋的标签之一。 与之对应的,大多数民众的质朴和高尚,也像是被植入骨髓的一种时代特征。 宋的可爱处是一直很怂,持续被狼群环绕,却几乎熬死了所有曾经欺负霸凌她的混混邻居,撑到了三百年的“王朝更替超高龄”,最终才被最最凶悍的蒙古人推倒。 即使是这样,崖山战败后陆秀夫背着小皇帝跳海自杀,无数大臣紧随其后,更有十万军民投海殉国,民间四处充满了对异族的排斥和反抗。 于历史长河里,这种现象在王朝末期倒是极其罕见,这一定程度说明了赵宋政治的独到之处,才折射出了这种历史里罕见的、临死都保留着的民族和文化自信。 以前赵平安对这的理解只停留在纸书上,不那么具体。 现在看到广西许多官军溃散了,但老蒋寨子里的后生正在苦练保家绝技,赵平安不由的有些感慨。 正文 第35章 阿大的一生 间或有一小娘子抬着洗过的衣物路过,这些半大小子们纷纷神色古怪的停了下来,死死瞧着人家的背影。 然后,那颇有些姿色的小娘子走远后,又回身看了一眼。 族长老蒋果断凑近赵平安嘿笑道:“这娘子是故意路过这,来瞧你的。否则她往这走不是绕路了,她又不蠢。” “……” 吕世杰和老廖不知道说什么好,妈的人长的好看就这么占尽便宜,能说啥呢。 听吕世杰说即使是做了官,人长的好看在庙堂行走时也有加成。吕世杰自认为就是长的太丑,于是老不升职。 继续往前走。 有几个更小的孩子蹲在地上数豆子。 “一个两个,再加一个两个?等于多少个?” 那个妇女明显在教算术。 结果,全部孩子挠头。 妇女无语的用脚把豆子扫开,扔了四个铜钱在地上,直接问:“几个?” “四个。”几个小屁孩答道。 “一个两个,再加一个两个?等于几个?”妇女又分两次,换上了四个豆子在地上。 他们继续挠头@#! 继续往前,转拐后,那个落魄的茅草小屋里,有个小姑娘在哭泣。 见到老头后,小姑娘急忙跑来哭着道:“救救我家阿大,她快死了。” 赵平安急忙跑了进院子,跟着过去却愕然了,“这就是你家阿大?” 整了半天是一只鸡。 小姑娘点头道:“我娘说阿大年纪大了,再下蛋会要了她的命,我让她不要下了,可她还是又下了一窝蛋,就这样孵在蛋上,但我发现阿大自己已经没有体温,不会有小鸡了。但阿大就是试试孵着那些蛋,又越来越瘦,只有骨架了,她不愿意出来。” 这话说的,导致赵平安有些心情异样,此生第一次为一只鸡有点难过。 无奈这时代的鸡还真这样,所谓春蚕到死是尽头,鸡也差不多。 在常州的县学里,赵平安用二十一天时间,通过孵化箱源源不断变出小鸡来。 但在那之前,或者说在县学外,整个大宋的鸡都像“阿大”一样,一年约莫两窝蛋,孵化一窝蛋也要花费二十一天。 这二十一天里,阿大不吃不喝,只静静的孵化,消耗用它自身的脂肪和肌肉,去供应孵化鸡蛋所需要的热量,二十一天后当阿大完全壮举,领着一窝小鸡出来时,它体重会近乎减半,瘦的只剩下骨架。 那种状态当然不能再下任何一个鸡蛋了,于是阿大只能躺平,慢慢恢复元气。 运气好的话半年后,赶在冬季天冷前,阿大还有精力再下一窝蛋,然后又是二十一天不吃不喝的孵化,如果成功,它便又领着一窝毛茸茸的小鸡出来,交给主人。 如此年复一年,就是阿大的一生。 如果阿大过于“劳模”,在身体和季节不允许的时候还要再下一窝蛋进行孵化。譬如体重被减半后,恰逢冬天冷了下来,找不到足够的虫子吃,没有营养加成,加之年纪大了,毫无疑问阿大就会死在冬天里。 “先生,阿大好瘦,您看它会死吗?还有救吗?”小姑娘眼泪汪汪的问。 “去去去,人家是官,是读书人,哪有时间管你个老母鸡死活。要老夫看,杀了吃掉就没那么多麻烦了。” 老蒋头很是粗暴,直接给小姑娘脑壳一推手,赶一边去。 赵平安却不走,观察了一下道:“时节有些不对,如果这今年第一窝蛋的话就太晚了。” 小姑娘道:“是第二窝。” 赵平安惊了:“第二窝?那时间又太早了,这意味着它年轻时候一年能三窝蛋?” 小姑娘点头道:“先生厉害,说的对,即使是去年,阿大也下了三窝蛋。但这次它怕是真的不行了。” 想不到意外下,竟在这个战乱地区,发现了自我进化过的骨骼清奇的高产鸡? “也许还有救。” 赵平安想了一下道:“找个三片瓦大小的铁块,烧热,记住只是烧热不是烧红。用多层棉布包起来放在圈里,然后关严实,保存热量,留点透气孔就行。算着时辰,感觉铁块凉了就换。” “如此操作相当于帮助它抬升体温,到这轮孵化结束,我教你个办法可以把大量蚂蚁引到锅里,然后把锅烧热,加少许猪油炒熟后,把蚂蚁喂给阿大,只要有营养,深秋前让她恢复体重,难说她还能再撑两年。” 听到这里,老蒋头仿佛看神仙似的,结结巴巴的道:“先生来自两浙……难道,您就是那个号称可以让鸡蛋大幅变多的神人?” “就是我。” 赵平安和吕世杰对望一眼,他会这么说,难说是遇到过王安石。 老蒋头比听到王师来还高兴的样子道:“可不可以请先生……教我等喂鸡?小老儿知道刺探秘方乃大忌,但实在因……” “可以,没问题。” 赵平安打断,“但现在不是时候,这兵荒马乱的,等广西稳定下来后我承诺帮你们重建家园,帮你们发展养鸡,我还会派研究生来这里办学,教你们的孩子一切神奇知识。” 老蒋头激动起来,干脆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道:“若得先生如此承诺,则蒋家村全体听凭先生吩咐。” “老丈先起来。” 赵平安拉他起来道:“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我需要你的儿郎,需要你的粮食。我们要在这广西之地周旋。” 老头热血沸腾的样子道:“只要是在广西作战,先生又看得上,就带上咱蒋家的儿郎也好,将来建功立业,奔个好前程。” 赵平安道:“一言为定。” 吕世杰无比皱眉,觉得这行为已经上升到了一定的敏感度。 但又实在没有其他好办法。 好在看起来此番开局不错,这书生除了神机妙算外,运气也真的好,哪想到胡乱进来一个地方不是土匪窝,是一群听过他名声的良人? 时至今日吕世杰已决定躺平,不想过多干涉赵平安了,去吃饭的现在只是耳语道:“你到处都好,唯独就是教小姑娘抓热锅蚂蚁的方法太尼玛阴损了,这是绝户计啊。” 赵平安道:“绝不了,全世界的虫子加起来,蚂蚁占据四成总质量,任何东西都会灭绝但蚂蚁不会,我讨厌蚂蚁。” …… 正文 第36章 暴风前奏 在族长家里吃过极其简陋的饭。 少量的腊肉是他找儿媳“借”来的,只为了招待两浙路来的两个“特遣官”。 其后,匆匆忙忙的邀约着赵平安和吕世杰,一起登上城头观察环境。 悬挂在外的那几个血淋淋的人头,是他们杀死的少量落单贼军,为了威慑敌人,就挂于简陋的木墙上。 “赶紧把人头撤了下来。” 赵平安觉得一般情况下,这行为的确有一定威慑力,但最终还是会有人把消息传出去,那么只要附近有贼军成建制的队伍,就很容易带来大变数。 观察下来,除了极其少量的弓箭外,整个寨子连像样的铁器也没几样,大多是削尖的竹子。 没办法,老族长说早在邕州沦陷前的半月,就基本买不到东西了,所有的东西都飞涨几倍。 邕州沦陷前的五天前,但凡县城也都宵禁,别说交易物资,想进去避难的都进不去,想出来逃难的也出不来。 而现在的广西地界,即使还没被贼军侵略的地方,大抵都处于这种局面。 “咦?” 正在闲聊的现在,忽见远方的空山处有群鸟起飞。 “不会是野兽,野兽作为这山里的一部分,熟脸熟嘴的,必然惊不起这么多鸟,应该是来了不常见的人,还是不少人!” 赵平安色变,当即吩咐集合。 集合分围两部分,一部分是寨子方面的护村队,另外就是赵平安的校警队。 旁边那个拿着弓箭的壮汉是老蒋头的大儿子,叫蒋天养。他眯起眼睛看着那边喃喃道:“希望不是贼军,希望不是冲我们来的。” 这种可能当然有。 不过观察了少顷,不见更多的动静,赵平安想了想道:“必须在这仓促时间里做几手准备,有了应对方案后,即使局部失败,走散,各位也能按表操课,减少损失,增加活下去的机会,以待王师收复的一天。” 说完,抬手打住任何一个想说话的人。 眼见吕世杰乃正牌朝廷命官都乖乖听着,也就没有一个人说话了。 赵平安飞快的道: “这时间段处于收夏粮早稻的最后时机,侬智高部主力应该要往广东进发前,那就需要足够粮草,于是注定了他们必须于这几日内派收粮队散开,收粮。” “收粮队来这里不奇怪,但侬智高部连战连捷的现在士气高涨,他的收粮队在真正遭遇迎头痛击前不会如此谨慎,只会大大咧咧的走来寨子要粮,或者直接去地里抢粮。” “于是假设我上述逻辑成立,那么惊起了大片飞鸟、现在仍没走出山林的人,一定不是收粮队。他们不走出来只一种解释:有备而来。” “他们有明确的战术目的,只是在等待最后时间,于天黑后大家放松的时段,轻松突袭寨子。” “这缘于,之前有人把外墙悬挂人头的消息透露给了他们。” “知道这寨子里人不少,有武装会杀人,他们还来?而不像我们传统宋军一般的避开,说明他们是精锐、成建制、且志在必得。” 解释到这里,赵平安大声道:“所有人,包括妇女、老人、孩子,你们一定信我,放弃任何的幻想和侥幸心理,这次要准备做斗争了。” 就此一来人人担心,手心是汗。 而有的人摩拳擦掌,譬如老族长的儿子蒋天养这群壮,以及早先看到的几个拿竹竿的半大小子。 吕世杰不禁急了,不停的看天色,又看着那个方向,总感觉马上大难临头的样子。 然而磨刀不误砍柴工,赵平安还在“讲课”。 吩咐道:“关于斗争,又分为几个部分。两浙路特遣队由我和老廖率领,我们会于天黑前出‘墙’,然后隐藏,伺机而动。” “至于蒋家村部,老族长和吕大人于村的尾部,带领妇女和孩子,搬运石头协助‘守城’。若听到我部事不可为的信号,不要勉强,第一时间率老弱病残从地道退到‘墙’外,然后趁夜潜入山里。至于城头护村队,不用理会两浙特遣队,待妇女孩子撤退后,你们紧随其后离开。” “利用黑暗,利用地形熟悉,能走多少走多少,能走多远走多远,存活是第一目标。” 说到此差不多了,战术是极其简单的,同时有了第一版简陋的应对方案,保证了万一出现变数后不至于抓瞎。 至少他们有了《战败说明书》,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把损失将至最低。 “可若走到那步,我们的家具,我们的家园……” 老蒋头说不下去。 赵平安道:“我不敢讲这些不重要,事实上这些就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根,是深入骨髓的。我现在只告诉你们,命第一重要,留得命在,就能看到王师反攻的一天,还能亲眼看到我赵平安应用神技,帮你们重建家园的一天。” “但有不明白的地方,现在提问?” 最后时刻来临,还真有些不明白的,七嘴八舌的开始提问了。 赵平安却也不急,依依解答完毕。 “还有吗,只要是疑问,你就能问,不要怕耽搁时间,不要怕啰嗦。我宁愿不打这战,也不愿领着不明白意图的队伍作战,战争的关键在于为什么而战,执行高效的秘诀在于,每个动作的出现,必须是为了战术,不能是个人喜好,不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如果你不知道,别害羞,现在问我,我会告诉你们为什么而战,我告诉你们为什么而做,我会告诉你们怎么执行才能高效。” 赵平安环视一圈。 “谢先生耐心,全明白了。” 那几个被调教洗脑了很久的校警队猛的立正,倒也很有感染力。 导致其余人有样学样,尽管稀稀落落先后不一,但既然有人带头,大多数人的特性永远是跟随。 譬如散兵作战时,打不过时只要一人跑,大多数就会跟着跑,也就溃了。 反之也一样,一但有相对严明的纪律,知道为什么而战时,不需要带头人“传销技术”太好,也会抵死打。 阵亡于康州、震惊了整个朝野的赵师旦部就是佐证…… 正文 第37章 终于来了 “他们终于动了!” 天黑下来已经有一段时间,某个地方再次出现较大面积的鸟群飞空。 此时除蒋家村寨高处的几个火把外,天地间一片漆黑,且充满了雨后的潮湿感。 赵平安和老廖带着六人的武装队,埋伏在距离寨子外墙不远的两边,因人员少,时间差拿捏的准,利用两边少量的土堆地形,倒也能隐藏的很好。 对手既然选择了利用黑夜掩护,那黑夜也会同时掩护赵平安等人。 差不多已能感觉较为密集的脚步声,从距离赵平安小队不到十尺的位置在路过。 一双两双,三双…… 现在基本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依靠这条村道的宽度,分析出他们是两人成排的队列,又根据“流速”,如此来判断大抵的人数。 对方走路略有些“咔嚓”声,这最能体现装备密集感,通常有这种重装感的,会是堆料的精锐。 十双……二十双……二十七双…… 人数也不是太夸张,比预想的略多。但掌握了出其不意,加之借助黑夜,有城头的护村对牵引他们,想必能打出不错的效果。 就此一来老廖凑近耳语道:“先生,这应该是个经过了损耗的百人队,数量不足七十,若借助出其不意冲锋陷阵,我觉得可以打?” “再等等。” 赵平安却感觉有些不对劲。 “上来了!贼军上来了,快把他们打下去!” 忽然间,寨子方向已经出现了喊叫声。 暂时没出现伤亡,不过“城头”出现了更多的火把,有许多人一起猛扔石头,把试图借助黑暗越过城头的第一波贼军士兵击落。 “啊,啊……” 还听到了凄厉的惨叫声。 第一次交锋,贼军方面出现了两人的伤亡。于是他们不在隐藏,看得见的地方纷纷亮起了火把。 “哎。” 老廖轻叹一声,既然对方放弃了隐藏,也就错过了从后方突袭的最佳时机。 老廖觉得现在仍旧可以打,只是效果不如刚刚的那个刹那,且伤亡会大幅高于刚刚那个刹那。 “贼军,又从右边上来了,快打下去。” 这时城头再次传来了蒋天养的叫喊声。 “你们才是贼军,食古不化的蒋家村寨,妄图对抗我大南国军。却不知宋朝江山大势已去。” 贼军队伍中领头的人和蒋天养大肆吵着,这影响到了蒋天养的弓箭射速。 另一边的贼军却从侧面加快了攀爬速度,形成了有序不乱的情景! “事出反常必有妖。” 赵平安凑近老廖道:“这战坚决不能打,立即发信号给村里,让他们退守于山里,再做计较。快,迟了有变!” 老廖即使觉得有问题,却执行了命令,以一种不似喉咙发出的蛤蟆声,咕咕——咕咕——保持着特殊节奏,提醒村寨方面。 雨季中的郊外,附近塘子和积水的地方较多,这类咕咕声寻常,能传很远,却没多少人在意…… “出事了!是撤退信号!” 听到既定信号,位于村落中心的吕世杰和老蒋头猛的起身。 吕世杰道:“你们相信本官,那书生就算本性偏保守,但能让利润奔跑的时候他是不会松口的,这才刚刚交战,尚未出现伤亡他却让撤退,绝不是小问题,他一定看到了什么极端危险的信号。” 聚集在这的基本是老弱病残和妇女,面面相视了起来。 “非常时刻行非常事,即使本官不属广南,不是你们父母官,但便宜行事。这时候都听从调遣,放弃能放弃的东西,只带吃的,看好各自家的娃娃和老人,依照咱们提前说过多次的顺序,立即撤退进山,快快快,动起来!” 吕世杰犹如个交通管理员,一边喊一边撵人。 动是动了,但还是比较迟缓。 老蒋头含泪跺脚道:“没有宋家王朝时,咱们村寨就在这里过活,这眼看着广南贼军处处,王师迟迟不见,要叫咱们遭此劫难,哎,但先生说的不错,保命是第一要事,大家伙赶紧的,依照吩咐过的方略退走,不打火把,不要说话,不要迟疑。各家妇女领好你们的老人。姐姐照顾好弟弟,哥哥看好妹妹,拉扯着过了一这劫再说。我老了,没多少日子了,但我还想活着看到重建家园的一天,至于你们,重建的时候你们是主力,要活下去,才能传承下去。” 老族长发话后,撤退速度快了不少,且越来越快。 关键是前方贼军攻城的动静动静越来越大,万一城破,就是被屠杀的命运…… “攻城战”的节奏正在逐步加快。 数到现在,贼军方面已九人伤亡,与此同时蒋家村方面,护村队出现过一声惨叫,伤亡程度则不太确定。 老廖再次凑近耳语:“经攻城战消耗,现在他们不足五十人了,尽管是精锐,但锐气已是不在,注意力又集中在城头,此时若由我带队杀出,有把握歼灭大部份。” 赵平安摇头:“还是不能打。我们也要撤退,利用黑夜掩护,依照既定的二号方案,退至南边的围墙地道口等待。” 依照预案,此番撤退是“双通道”。 吕世杰和老蒋带领的老弱病残,走的是村尾地道,也就是北面,那边可以最快进山。 至于守城兼断后的蒋天养部,走的是南面。 南面比较平坦,过水后容易被骑兵追击,但没办法,蒋天养部是村寨精锐,年富力强,必须为吕世杰他们撤退留出足够的纵深和牵引。 老廖几次想问“为什么不能打”,但最终没敢问,以丰富的经验,以及精准到近乎神话的体位感觉,引导着众人神鬼不觉的退出了范围,朝南面地道外口缓慢迂回。 差不多又静默了下来。 人人的眼睛睁的贼大,犹如饿的发疯并等着吃人的恶狼。 假设赵平安计算没失误,待村尾起火时,代表吕世杰一行完成了撤离的第一阶段工作,那么蒋天养部也会从城头撤离,从这个地道出来。 根据形势,必然也会有一部分贼军从地道跟着出来乘胜追击,扩大战果什么的。 而蒋天养部锐气已丢,疲惫上升,所以会由老廖带校警队完成这进广南以来的第一次小规模伏击战。 正文 第38章 第一战 计划是这么计划的。 现在却没人知道会不会朝赵平安的计算方向进展,导致没上过战场的范家兄弟等六人,人人手心冒汗。 老廖能任何时候让人感觉到安全感与和气,伸出大手轻轻摸摸范家兄弟等人肩膀,柔声低语:“别紧张,群战时候越紧张越会死,你们盯紧我,跟着我,用我去抵抗敌人的远程弓箭,然后掌握好节奏感,不停的找机会杀出反击。” 几人重重的点头! 正在这时,更远的方向出现了更夸张的群鸟飞空动静。 与此同时有火把亮了起来,密密麻麻,像是一条天地间的火龙,开始朝着蒋家村寨的方向靠近。 这时候第一波的贼军也顺利攻上了城头,而蒋天养部已经开始撤退,正在一边退一边放火! 但因之前的连续大雨,许多东西湿气太重,燃烧的很慢。 “先生神算!如何得知后部有大军埋伏的?” 看到那火龙似的火把出现在远方,足有千人,够灭掉十个村寨了。老廖真被惊到了。 赵平安道:“我判断一个事物,肯定是多重信号共振。但最明显的信号有两个。” “一是你提及的‘这个百人队不足七十’。百人队正是贼军的行动单位编制。” “问题就出在不足七十人。感觉他们的装备精良,攻城时候非但有序不乱,还有计谋和士气。那我问你,以现在广南这一盘散沙的混乱,谁能把这样一个精锐百人队重创到三成战损?” 老廖楞了楞。 赵平安接着道:“即使是赵师旦部的士气,借助康州坚固扛了三天,真实数据是,赵师旦部六百军民组成的敢死队,仅仅伤了侬智高部一百多人。” “所以结论是:我根本不信现在的广南、能有任何一支部队给这样精良的贼军百人队造成三成战损。” “我更不信,一支经历了三成战损的队伍只经过了短短修整,又能出现在攻城战的第一线?” “就算真的有,我也非常非常不信,这只短期经历了三成战损的百人队,刚刚攻城再次出现一成五战损,却仍旧有序不乱稳扎稳打!” “这些综合起来只有一种解释:他们的总体战损非常低,低到可以忽略。也就是说他们的底数非常庞大,庞大到足够灭掉二十个村寨。” “最后,即使我判断失误也不重要,别担心失去机会。我们身在沦陷了的战区,难道会缺少打仗的机会?关键在于,机会出现的时候,你手里还有没有部队去抄底?” 听到这里,又从略高的位置远远看着那千人队组合的火龙移动,范家兄弟们更对赵平安崇拜的五体投地。 “但没道理啊,一个区区蒋家村寨,贼军何故于此时这该东进的时候,从相反的方向出动千人队?” 中队长范大低声问。 赵平安道:“这我不知道,但我迟早会弄明白的。总之今夜我们只要以低损耗顺利撤退,就算是胜利。” “假设,我是说假设。” 最后时刻赵平安看着远方的火龙队伍喃喃道:“假设这只队伍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聪明,那我赵平安发誓,会把这只千人队,埋葬在这广西的群山中。但这是后话,现在的要务是打好第一个伏击,阻断他们对疲惫的蒋天养部追击,就快了,做好战斗准备。” 也就于这各方都做好了准备的时刻,寨子木墙内的起火点越来越多,狭窄的地道口开始有人不停的逃出。 老廖稳稳的压住没露面,任由他们这些身形灵巧的年轻人朝既定的方向撤退。 一双两双五双…… 护村队的人手并不少,已经出来了二十多人,后面还在源源不断,且听到间隔不远的内墙地道口出现了叫骂和厮杀动静。 如此导致,两个拿着尖竹竿的少年刚出地道,却又转身大喊着“天养叔我来救您”想反回去。 老廖便坐不住了,跳出来一人后脑勺一巴掌,抓着衣领朝逃亡的方向仍出去道:“滚犊子,你们这是阻拦后续人员的生命通道,滚的远远的。” 又过了少顷,待断后并负伤的蒋天养出了地道,捂着腿一瘸一拐跑向荒野,而狭窄的地道中明显有盔甲碰击动静时,老廖握紧了剑道:“准备。” 一双两双,五双六双…… 正有贼军的精锐源源不断从地道出来追击。 现在要阻断很容易,不过但凡有机会让利润奔跑的时候,赵平安轻易是不会放弃的。 杀死敌军就有装备的形势下,赵平安正在任由流速相对有限的敌军出现。 只要打的过,又能控制他们的增量流速,这些就是利润! 等等等。 连老廖也觉得不对了,不知书生又闹什么幺蛾子,这眼看着已经放出了二十多个敌军,朝蒋天养那边追击了。 “突击杀敌!不许后退,顶在地道口,出来多少杀多少!” 赵平安终于下达了作战命令:“老廖也不用保护我,朝蒋天养他们的方向跟去,一路击杀追击他们的敌军。” 杀杀杀! 就此一来冰火两重天,贼军是没预料到局中套着局,会在这个乘胜追击的时候被阻击。 且狙击发生在地道口,几乎没有躲避的位置。 于是第一时间贼军大乱,被范家兄弟等六人短时间砍死八个,并推进到地道口抵死“封关杀”,出一个死一个。 范家兄弟这边成功推至地道口血战时,老廖已经隐没于黑暗中,追着那二十多贼军去了。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蒋家寨这些叛乱贼子果然有阴谋部署!” 寨子内火势更大的现在,像是地道口的事件,已引起了贼军的指挥官注意。 “准备撤退。” 这样一来就不能继续在这“贪分”了。 因为千人队之中,肯定有一定数量的骑兵配置,一但消息传过去,对方派遣骑兵追击的话就会很被动。 “放火,用他们的尸体当做塞子,把其他给烧烤了。” 赵平安又下达了命令。 范大果断几刀把最后一个捅死,同时范二拿出大量的火油淋在尸体上。 点燃后,地道内中的人动静可大了,惨叫声处处,非常混乱。 “等等。” 赵平安是留有余量的,“还有最后一点时间,拿光抢光。把兵器带走,尸体上的甲胄盔甲扒光,铜钱自不必说,假设牙齿是铜的或者金的,顺手把牙齿敲下来。” 抢啊—— 就此一来,范家兄弟等六人快速行动,所过之处,贼军的尸体基本只剩裤衩,还有许多尸体的嘴巴像是被石头敲击过…… 正文 第39章 希望这样吧 火势越来越大。 入夜的现在,眼看着蒋家村毁于一旦,但和以往不同,这只千人队没有任何欢胜的喜悦感。 简陋的木墙外,一个骑马的将领黝黑又浓眉大眼,他远看着熊熊火焰燃烧,沉默许久道:“现在还有人不信本将的话吗!” 麾下各个领队都纷纷低着头,不敢说话。 从广源起兵时大家就发现,这位将军、不,现在应该是亲王。侬智忠将军他总和大王与黄军师意见不合,甚至有时是相反的。 但侬智忠将军就是屡建奇功,许多时候判断准确,以至于在他的带领下,“南军”士气越来越高,势如破竹,打的宋军节节后退。 但就在这时,南军内部的分歧也很大。 军师黄师宓建议加速行军,最快拿下广州作为根据地。 而侬智忠将军则建议暂缓推进,理由是速度过快不利于稳定后方,若没有稳定的后方,即使有了广州又能如何? 其后有传言,两浙转运使王安石的运粮队没能到康州,康州就沦陷了。就此广西虽大,却暂时找不到王安石的粮食在哪? 皆因现在的广南西路到处是宋果的逃兵逃将,这更加剧了判断王安石方位的难度。 为此气得建议“缓称王缓进兵”的侬智忠跳脚不止,若不是黄师宓如此急于猛进,就相当于拿到了王安石“送来”的军粮,又可以进兵了。 何必在青黄不接的时期,放慢脚步到处去抢夏粮? 抢的多了,军粮虽然有,但有个问题是累积的民厌实在太大,短时间倒是没问题,若能持续胜利,也没问题。 不过侬智忠认为,一但什么时候遇到难打的骨头,短时间无法取胜,后方又民怨过大的话,就等于没有支撑的沙盘,看似快捷宏伟,实则隐患重重。 “可惜他们就不听老子的。” 等着具体时汇报的现在,侬智忠喃喃自语着。 “将军,整个寨子走空了,他们连细软都没带,不少牛羊都还在里面的火中乱跑,我等想抓也抓不住,估计等会可以进去吃烧烤。” 几个小军头从起火的寨子跑出来汇报。 侬智忠眯起眼睛,“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整个寨子瞬间走的干干净净,有序不乱?如此干脆不说,还对我等造成近五十人的伤亡。其过程,像是提前识破了我的排兵布阵。如此看我没猜错,这必然有名家风范的宋朝官员坐镇指导,之前有人提及王安石第一次送粮在这停留过,最有可能是他,可惜还是没人信老子。” 麾下的头目纷纷抱拳:“将军英明,派往这方向的收粮队迟了两日不见,您就认定这里有古怪,折返来看果然如此,真乃神算啊!” 侬智忠皱起眉头道:“却是没用,即使老子已做好了这里有埋伏的判断,以小股精锐打算掩人耳目,吸引他们出击,却不想,这看似十拿九稳的战斗,让我们输了一阵,损兵折将不说,还被他们区区村民队逃亡了个干净?遇到这么个情况,老子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在心里徘徊着。” 属下们纷纷叫嚷:“将军莫要雄他人之风,我南军在将军的率领下,起兵反宋以来战无不胜,势如破竹。区区一群村民,即使有名家率领,又能怎么样,最终必是我等刀下之亡魂!” “希望这样吧。” 侬智忠看着大火喃喃自语…… “他们终于来了。” 到天明时,老蒋头和吕世杰心焦的于“盘仙洞”附近观察,总算看到了蒋天养一行,松了一口气。 除蒋天养负伤之外,其余的除了嫉妒疲惫,倒是问题不大。 不多时候赵平安部也到了,看着蛮吓人,除了赵平安外,其余人都浑身血迹,且带着很多东西。 “都别慌张,是贼军的血,这下我们就有了第一批装备。” 在吕大昏官和婆娘们尖叫前,赵平安提前报了个平安。 老吕一听险些笑出眼泪来:“赵平安啊赵平安,妈的你果然是个平安符。听老廖说险些就依照既定计划出战了,但你临时发现不对劲,放弃进攻,该而全面撤退。同时还击杀贼军近五十,带回了众多器甲装备,厉害了。” 要是换平时,老吕是很吝啬夸奖赵平安的,至少不会那么肉麻。 但现在没有办法,越是坚苦时期,人们越需要一个主心骨以照亮前路,给大家希望。 现在的队伍大多数是老弱病残,无数懵懂孩童卷缩在母亲的怀里,其他们的妈妈比他们还怕。现在家园也没有了,身在这山里迟迟看不到希望。 吕世杰知道,这种时候他们需要个至少和话本中的卧龙先生一级别的神人,才能于信念的层面支撑着大家。 这就是相互推崇的重要性! 族长老蒋老泪纵横的样子,尽管整个家业已毁,却因为提前受了吕世杰“唆使”,也很想于这时候稳住族人的心,只得说道: “人赵先生作为县学教授,身在繁华的江南大后方,放下一切赶来支援广南。即使于最不利、我寨子闯了灭族大祸的情况下,赵先生也于冷静的判断中,带领着我们逃出生天,又反手重创敌军五十人!” “你们想想啊,贼军广源起兵以来,何尝有过一败?他们简直攻无不克势如破竹。即使是英雄无敌的赵师旦相公,带六百军民依康州城防之利苦战,也只杀得敌军百余!” 到此老头顿足喊道:“老朽愿意相信,跟着先生,一定能重建家园,一定能够看到王师反攻的一天,你们呢!” “必胜!必胜!” 在蒋天养等少壮派带领下,全部老弱病残包括孩童忽然间信心爆棚,举手呐喊…… 其实所谓的盘仙洞规模有限。 是倒是也还藏着一定的器械和粮食,以备于用着之时。 这种状况对于现代人不可想象,但在古代,尤其宋代很正常。但凡距离城池较远的村寨,除了各寨相互联防外,多半也于不远不近的山里、布置一些能用于藏身应急的山洞。 正如老族长说的,大宋还没立朝时这寨村就已经在。 而古时候的类似更替太多了,这盘仙洞,有时被他们用来躲避土匪,有时候又用于躲避无道官军的盘剥。 反正在不同的皇朝就有不同的作用。 过度到了现在,宋朝怂是有点怂,不过内政相对于历朝算是最为宽松,经济和物料也最丰富,于是类似于这种各村用来避险的山洞多半处于荒废状态。 或者也会被土匪山大王给“征用”了去。 说起来在古代社会中,有宋一朝的山大王是最多的,其他朝代拍马都追不上,这除了是内政宽松官军不力外,也有“根据地”太容易找的缘故。 这真不是久居之地,不过用于暂时落脚修整也还不错。 正文 第40章 《上言兵部书》 赵平安就此进洞内,在石桌坐下来,制定下一步作战方案。 这不是讨论。 没人说话,包括吕世杰在内都给予了他足够的思考空间。 最终忽见赵平安提笔书写: “少时立过志向宏图,吕世杰誓言要信守毕生。” “不知不觉的便已年过而立,身在后方水乡,观之雨景时,尽管满腹经纶,却忽不知从何而绝句?” “回想上任晋陵时已三年,眼看县里积弊逐返,恶政渐除,却仍有感一事无成。” “那日听闻康州沦陷,恩师赵师旦率六百军民殉国之绝顶噩耗时,悲痛欲绝。闭门两日所思,吕世杰不知何故,总觉负君、负国、负师良多。” “两浙转运使王安石也不知所踪的现在,吕世杰更彷徨无措,实不知沦落于战区的相公是何状况,自柳州也沦陷后,更不知那几无敢战之人的广西恶劣到了何等境地?” “吕世杰一介书生不知兵事,但实感此诚危机存之秋也!” “于彷徨中决定便宜行事,进广南西路寻回相公,即使擅离职守,也甘愿请罪受罚。” “怒马南行十数日,被大雨阻于安化一代山区,又巧遇贼军攻伐村寨。” “实不忍皇帝子民遭遇残忍杀害,又恐赵师旦相公殉国而唤醒的斗志和良知慢慢冷却,即使有越章程,吕世杰也私自授编其部为‘两浙转运使特遣广南行营’,并引导着老弱病残们迂回生存,直至王师开到时,吕世杰誓与两广社稷共存亡!” ——晋陵知县、两浙转运司常驻晋陵县留守官吕世杰,于清早山间遥望时。 写好后放下笔道:“老吕你来看。” 吕世杰眼巴巴的跑来一瞧,果断掐着他的脖子摇晃:“本县迟早被你这书生害死,所有的事都是你弄出来的,本县不明觉厉的步步深入,每走一步都被你算计一次。” 少顷,又指着这书信道:“这用于忽悠朝廷和皇帝的东西,你有没搞错?本县要是没理解错误的话,你是要用王安石相公的关防先斩后奏,正式组建‘两浙路广南行营部’军,还要明目张胆的通告朝廷?” 赵平安微笑道:“是的,所谓出师有名,有名而有份。这有什么不对吗?” “额这……” 吕世杰仔细想了想,像是也没什么不对。 现在来都来了,的确有了第一批班底和拖油瓶,还有了一定的战果。 那么这封诚意满满的书信,除了避重就轻,淡化了擅离职守外,还显得受到恩师赵师旦的鼓舞后意气用事,与战区共存亡的伟大气节! 与此同时,吕世杰也觉得这等于提前承认错误。 那么以本朝文人的待遇而言,这个时机把书上陈后,许多违规处都是可以淡化的。 “好是好啊。” 想明白后,吕世杰却也捻着胡须迟疑,“但会不会显得太矫情?这明摆着,皇帝仁厚宽德,应该不会把你我怎么样。但其他老夫子们心里和明镜似的,会以为我们是王安石的铁杆门生,有个事实是他们都不喜欢王安石,应该也就会说我们狼狈为奸,厚颜无耻老奸巨猾卑鄙下流啥的,你相信我,他们骂人可比文庙旁那说书人狠多了,还不能对他们打击报复……” 赵平安道:“这个另说。反正当前局势来说,朝廷除了需要赵师旦的气节,也更需要我们这样的实际支柱,以最大限度拖延侬智高部的进军速度,为朝廷之排布赢得缓冲时间。” “那么事实上,我们也已经本着忠勇心态,做了力所能及的贡献。我们承担了风险,大家都往外逃的时候,我们一行九骑来了战区、救了蒋家村寨。” “所以矫情在哪?书生我只不过以你的名誉,问皇帝和朝廷,要一个和我们的贡献相匹配的名分和功劳,如此而已。” “说良心话,我欺瞒朝廷了吗?我没率领着薄弱的力量,尽最大的努力撑住这广西社稷吗?” 最后赵平安道:“如果上述我们都有,且做到了广西最好,那怎能叫矫情?这属于实事求是,我以为你知道的?” 到此吕世杰很无奈,又一次被书生说服了。 为什么要说又呢? 吕世杰苦笑自问之余,也还又看了一遍这《上言兵部书》,最后道:“拿笔来,打仗你负责,但你文笔一般,本官修改润色一下上陈,将来是被捉去审查,还是升官受赏,反正我都陪着你,这总不会比打仗难,我们都已经在打仗了,靠着你的老奸巨猾和运气,估计天也不会塌。。” 赵平安道:“为难你了,想改就改吧,大意框架就照我这个,其余的你怎么发挥都可以。” 吕世杰又看了一下,其实大多数地方已经可以了,于是除了适当润色外,最大的改处是:在但凡有“吕世杰”的后面,加上“及赵平安”四字。 老规矩。 万一被骂被整的时候,好歹多了个一起顶的肉盾,以他老奸巨猾的属性多半是能自救的。 从另外一个层面考虑,赵平安可不仅仅是个书生那么简单,他是王雱的老师,是王安石最器重最信任的“嫡系”,所以把这小子的名字填写上去后,将来哪怕是闯祸,王安石也会去扛着。 这可是王安石的特点,他是非常能扛能抗旨的人。他要保的人,基本都能保下来。 就此,“欺瞒朝廷、矫情、诈骗编制”一事算是达成了共识,说定了,由朝廷命官老吕亲自操作。 又需派了个脚程快、熟悉山路的后生去送信。 但两广地界现在乱七八糟的,估计不行了,赵平安吩咐一定要去荆湖南路,以两浙转运司的加急名誉发官驿。 那个绰号二狗的小伙子,仅仅带了极其少量的一点口粮就兴奋的跑着去送信了,还一个劲说谢谢。 “二狗这辈子从未想过能以‘官差’身份走入官府去办事,看把他激动的。” 二狗他娘说着,一个劲感谢赵平安和吕世杰给了这个机会。 以往的日子,蒋家村寨子里的人都以为二狗废了,除了少不更事外,也没什么技术傍身,乃是姑娘嫁人的最末尾对象。 哪想到乱起来的这阵子,于两次“小型蒋家村寨攻防战”中都有过人表现。 身为朝廷命官的吕世杰、和其总参谋书生狼狈为奸,除了整天四处吹逼说“本官奉两浙转运使之命于广南便宜行事”云云,也先斩后奏把蒋家村寨正式收编了,暂挂“两浙转运使特遣广南行营”番号。 二狗因杰出表现,又经过了“赵教员”第一阶段思想教育,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两浙于广南行营军的首批临时军官——升十将。 正文 第41章 还是要动起来 这边,赵平安和吕世杰紧急着手对两浙于广南行营的首期素质教育。 即使是临阵磨枪,也比不做好的多。 赵平安认为,“传销”的秘诀在于务虚会议不能停,一个口号喊的多了,即使意志较强的人也慢慢会信。 于是在怎么教这群人方面,赵平安和吕世杰出现了分歧。 赵平安觉得,这非常短暂仓促的时间里,练武是不可能练武的,现在让她们训练不是提高,是浪费本就不多的体力。 但找出其中最聪明、最信任赵平安的那些人,经过短暂培训成为宣传队骨干,让她们深入下去,传达赵平安的战略思想。 当务之急是让她们对未来怀有希望,让她们明白为什么放弃家园,为什么迂回,为什么而战。 让她们知道什么叫令行禁止,让她们知道,怎么带着慌乱的婆婆和娃娃走出这段困境? 让她们知道,该怎么为第一线作战的郎君免去后顾之忧。 赵平安认为弄明白这些,比拿着竹竿练花架子强。 老廖也说即使是有肉吃的情况下,没个两年功夫,也很难在拳脚和体能上有质变,但弄明白了为什么而战和令行禁止,的确能于行军转战过程中事半功倍。 就此一来,再次敲定两浙路于广南行营的总政治负责人是赵平安。 既然政治和军事都由赵平安全面负责,吕世杰管什么呢? 他负责管三姑六婆的生活问题,负责慰问,负责写信响朝廷吹逼,以及部分后勤工作。 “欺瞒朝廷你去,打仗送死我来。至于背黑锅咱们一起。” 这就是“两浙路特遣广南行营使”和“两浙路特遣广南行营总参谋书生”的分工协议。 另外就是古代的读书人多少都懂点医术,吕世杰也充当了行营军医角色,有空就给大家看病。 偶尔,老吕也会抄袭一些赵平安的保健养生知识给大家听,只要说这是“先生的意思”,基本能把人唬的一愣一愣的…… “别过来,打你哦。” 某个时候外面吵闹了起来,吕世杰和赵平安急忙出来看。 乃是一小姑娘,抱着一只柔弱的老母鸡蹲在树上不下来,正是当时赵平安参与“诊断”的那个老母鸡阿大。 小姑娘她娘急的斥道:“快下来,树上危险,然后把鸡拿出让大家吃了。” 小姑娘不禁哭泣了起来:“不要,等着哥哥回来才能吃,哥哥回来一定会饿坏的。” 当时在赵平安的临时决策下,走的实在太仓促,即使是口粮都非常稀少。至于牲口,大多数都来不及携带。 “她哥哥是谁?”吕世杰凑近问范大。 “回县尊,就是去荆湖南路送信的二狗。”范大抱拳道。 吕世杰叹息一声,对那妇女微微摇头道,“算了,也不差这点物资,就让这娃娃留着她的母鸡好了。” 赵平安并不是太关心区区一个母鸡,只是看了少顷后,好奇的道,“所以你这小姑娘,到底怎么抱着老母鸡跑上树的?这树蛮难爬的好吧?” 小姑娘挠头傻笑:“回先生话,我也不知道啦,我三岁时候就跟着哥哥掏鸟窝,爬的树多了,自然就轻快了,能下意识出现许多技巧。” 她又问:“先生,我能留着阿大吗。” 赵平安道:“吕大人想留给你,但我不同意,山里面有野菜和果子,人不多的情况下充饥没问题,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没有一点荤腥。有了就是希望,是大家毫无保留一起共赴难关的仪式。你家二哥远走他州去送信,其实也是为了这个整体目标在努力。” 就此不由分说,把小姑娘的母鸡没收了。 不过赵平安也掏出小本本记着,将来定要尝还她三只小母鸡作为补偿…… 即使是吕世杰也难以跳出固有模式,最近两天他正谋划着带人修缮山洞各处。 家园是真的没有了,没人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鉴于植根于汉人血液中的特性“总想有个家”,于是大家都在热诚响应吕世杰的号召,忙于发展这个“山大王”基地。 这情景却看得赵平安愁眉不展。 细心的老廖发现了,在旁边小心的问:“先生担心什么?” 赵平安看着清早山间弥漫着的湿雾道:“我担心在恶劣条件下,一但累了躺下来,说不定就再也不会醒。” 老廖微微一愣? 赵平安又指着那些正在飞动的鸟说道,“你知道生命在于运动的意义吗?” 老廖微微摇头。 赵平安道:“就是不能停。鸟的翅膀不动,很快就要落。” “海里有些鱼,一但停止运动,会自己沉到海底再也起不来。人也一样,下水后你不随时踩水,就会呛水。” “有些动物感应到危险后,会留着余量跑起来,不断热身,于运动中观察。它动了之后,打算猎杀它的对手也会动,一动,就能发现杀手的运动方式,速度,方向,方位等等。” “说到行军打仗,不外乎也是这些道理。我认为不要束缚自己,要动起来,要引导着敌人走向适合我们的区域,要于运动中逐步去发现敌人的弱点,逐步进行收割。” 听到这里,老廖摊手道:“先生干脆直接告诉我结论是啥?” “得走了,山里不能久留,否则有灭顶之灾!” 赵平安说完后,转身走向了山寨…… 吕世杰急急忙忙的走来,显得有些沮丧的一屁股坐下,“真要走了吗?我这还筹备着,想在几个一夫当关的地方修些防御工事。” 赵平安摇头道:“没攻不破的防御,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再强的防御都是死的。现在掌握的情况,那只有备而来的敌军是千人队,且都是精锐。而我们不足三百人,近八成是老弱病残和妇女,于是你所谓的防御能守多久?” “真的不会有援军了吗?” 吕世杰总归是寄望于那送出去的信。 赵平安摇头道:“不会有了,早说了我们就是援军。即使时机成熟,拖过了这最难行军的雨季,狄青精锐顺利开进广南。还先乐观假设,狄青能没有后顾之忧的用兵,不被人拖后腿,但他也只会把重点放在侬智高身上。” “大军作战的重点,和我们自力更生不同,甚至是相反的。拖的越久越不利,于是假设我们成为了一种精神,即使朝廷指定要救我们,但狄青只要是个合格的军事统帅,就大概率不会违背军事利益来救我们。” 听到这里,吕世杰惊悚的道:“他,他真敢?” 赵平安道:“否则你以为呢,为啥在打了这么多胜仗的情况下,还有如此多的文人竭撕抵里反他?” “他出任个枢密副使,闹的如同变天一样。极限人物,总会携带着某些极限情怀性格,狄青就是,他极于军事,却寡于人情练达。否则皇帝为了不辣眼睛,让他洗去脸上的刺印,他为什么拒绝?” “如此一来,让唯一抬举他的皇帝下不来台,让他的反对者有了更多攻击借口。他狄青为的什么呢?” “我觉得应该也不为什么,他德行如此,人情不够练达而已,这也就是他极于军事而付出的代价。简单说他这人和我徒弟王雱一样,是个极限人物,但心性存在某种缺陷。” 正文 第42章 展开突围行动 听到这里,吕世杰烦躁的道:“行吧行吧,既然你觉得不能留,那就不留。但走之前,总得告诉我为什么不能留?” 赵平安道:“两日以来,我持续派有猎户经验的探子去附近侦查,发现了较大的活动痕迹,进展非常快,之前在山脚,昨日傍晚就接近山膝了。” 吕世杰道:“这意味着什么?” 赵平安道:“这是他们搜山进攻前的准备。” 吕世杰吓了一跳道:“这山不小,他们不熟悉地形,我们藏的很深很隐蔽,应该没那么快吧?” 赵平安道:“是没那么快。但这里真的不适合长期周旋。只因当时仓促,有限的信息中没给我更多选择,才上了山。” “思前想后,山脚周长大,侬智忠的千人队根本无法围堵,到处是破绽,突围相对容易。” “但如果拖延下去,让他逐步收网,派军布阵到山腰之上,周长会很小。意味着他的破绽越来越小,那突围成功率就越来越低。” “结论是:打仗没有万全之策,但经过我综合权衡,要动起来,要突围,这样一来我们的生存几率最大。” 这些只是赵平安的建议,毕竟还是需要吕世杰拍板。 老吕根本不明觉厉,不过当着许多宣传队婆娘的面,为了凸显决策人的慎重,吕世杰还是做出姿态道:“容本官考虑些时候。” 赵平安也只能微微点头。 尽管吕世杰一副深谋远虑,慎重决策的模样,不过也就撑了约莫两刻钟,就做出了“要动起来,寻找生机和战机”的广南行营的重大方略。 一但唯一的朝廷命官吕世杰做出决策,定了方向后,就意味着往后和别人再也没关系,全部由总参谋书生赵平安负责策划和执行。 也就签字盖章的时候吕世杰来一下,其余时候他仍旧裹夹着老蒋头去管生活,带带孩子什么的。 其实当前恶劣的条件里,吕世杰放下架子后,每日他至少抽一个时辰讲课,教孩子们识字和基本准则,对此老蒋头真的极其感动。 以往周边基本被少民环绕,相对恶劣的条件,太过边远,基本没有读书人愿意来村寨讲学,也不够条件送后生去县城念书。 在老蒋记忆中,这已经是第十一个年头,蒋家村寨连个童生都没出过,被周边几个村寨笑话。就连说亲,蒋家村寨也成为了这地区最末尾的备选对象。 但现在有个正统读书人、朝廷命官吕世杰愿意教村里的后生识字,这真是这段艰难岁月中,最为意义非凡的一件事…… 所谓的精神压力,就是当人们下了重注后,等待着出结果的那个期间。 与之相比,晋陵县等待着孵小鸡时不算什么。 现在进入兵荒马乱的战区已经有一阵子,人命显得极其廉价,廉价到鸡都没杀过的书生,指挥着同事一夜间杀了几十人。 当时赌的仅仅是几百小鸡的命,而现在,突围行动的执行已进入最后阶段,赵平安赌的是这三百老弱病残、也就是两浙路于广南行营的全部力量。 而说到赌,运气成分当然有。但总体不外乎是全部细节统筹起来,计算概率的一门学问。 这是有迹可循的,否则也就不会有深思熟虑后要突围的决定。 此番突围的压力全部压在赵平安的心里。 至于别人,相反怀有盲目的信心。因为在范家兄弟老廖等人的记忆中,赵平安从来没有赌输过,哪怕一次也没有。 书生就连学个骑马,都能弄的当时吕世杰他们非常怀疑人生,不知道该信什么了。 好处是当时他们输的有多惨,现在又面临赌局的时候,他们就有多大信心,也会给予别人同样甚至更大的信心。 还有就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进入突围部署以来,赵平安不着急,花费半日开大会,把各个“科代表”喊来。 把突围行动种可能出现、可能遇到的问题,尽可能详细的传达,尽量说明白,还要求他们下去后传达明白。 赵平安也知道,在这个时代,面对一群几乎与世隔绝的农人,有时想把一个道理说明白会有不少难度。针对这个特殊情况,赵平安要求少说大话空话、冠冕堂皇的话。 说实话,讲重点,让他们知道一但出现纰漏,会导致许多活生生的娃娃看不到明天太阳。 另外就是要切实帮助他们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弄明白这些“混球”于一些时候配合度不足的原因,不能一味的以上级身份、以长辈份、以资历等因素去压人。 现在看,这些临时抱佛脚的务虚工作,非常的卓有成效…… 突围行动已展开了半日,从清早到现在的炎热午后,广南行营秘密行军至南面山膝处等候着。 当前队伍里包括孩子在内,每人的呼吸都很小心,任何不恰当的行为都会被旁边的人制止。这还真是课代表们的工作成果。 这情景看的老廖心里感慨! 话说这样令行禁止、指挥严明的队伍在大宋太少看到了,甚至就是没有。却于赵书生的管教下,短短时间在一只老弱病残混编的队伍身上出现了。 山腰往上些的位置,正徐徐冒着烟雾。 那是赵平安吩咐范大刻意放的火,到现在已经燃烧了半刻钟。 下方。 疑似敌军所在的方位暂时还没有大的动静出现。 “我们等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具体的突围方向?” 吕世杰凑近赵平安耳语。 他要不是领导干脆一脚踢飞得了,可惜他真是领导。 赵平安只能故作神秘的在嘴巴比划了个手势,“嘘。” 事实上赵平安也不知道突破口在哪,这尼玛能靠猜啊? 当然只能逐步试牌。 起兵以来侬智高部势如破竹、又从村寨攻防战当夜形势看,说明这些广源蛮人悍勇外,内部也真有能人坐镇,应该就是这千人队的统帅。 基于这判断,赵平安吩咐于山洞附近小规模放火,模拟炊烟。以形成针对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从形式分析,这种调虎离山计谋应该不会对侬智忠凑效。 但木桶理论有趣的地方在于短板。 那么除侬智忠外,其余属下大多比吕世杰蠢几乎是一定的,会上当的就大有人在。 这么大的山,若侬智忠要围捕只有一个办法是打散建制,逐步往上收网。 如此一来,即使分部在各处的他们、相互间会建立特有的通信机制,但一定会有不少延迟。 这个延迟中,侬智忠麾下指挥官中出现上当的概率,被赵平安评估为:几乎百分之百。 这是突围部署以来,经过深思熟虑得出的结论。 但能否捉住到他们有人上当的那个特定信号,这就很看脸了。 正文 第43章 狭路相逢 现在,赵平安正在关注着鸟群动向。 进山以来,吕世杰发现赵平安总是喜欢看着翠绿的大山发呆,时而拿小本本写点什么。 其实那不是发呆,是赵平安在跟踪这里的鸟群习性。 掐着时间,感觉山洞附近的“炊烟”应该烧的更大了。 赵平安看向老廖道:“动手。” 老廖当即拿起长长的竹竿,犹如抛投标枪态势,远远的以抛物线方式扔了开去。 差不多竹竿落下,身在茂密树枝顶部观察的范二道:“有鸟群起飞了。” “什么方向?”赵平安道。 “南……” 随即范大又道:“不,鸟群转至了东南方向,约从我们的正面,往东偏离十五度方向。” 暂时所能捕获到的信号,都符合了赵平安的突围要件,于是时机终于成熟。 “突围行动正式开始,吕世杰带前队,即老幼为主的村民编队朝南面往东偏十五度方向,稳健偏快速行军。遇到任何状况不要慌乱,按表操课。” 赵平安快速发布命令,“至于广南行营战斗部编队随我断后,我们需要且行且停,保持和前队的安全距离,确保一但出事,他们这些行动迟缓的老幼有足够容错时间。” “二一个,万一出现战机,则我们也要抓住。尽管我们瘦弱,但我们才是那只于运动中寻找机会的恶狼,他们是猎物。记住这个观念。” 快快快! 突围命令发布后,吕世杰和老蒋头一前一后,正有序指挥着老幼以两人成排的长龙队列,朝东南方向行军。 初步的方案是吕世杰可以不等赵平安部,大方向是朝怀远一线运动。 因为怀远有个村寨是老蒋比较熟悉的,和蒋家村寨联姻比较多。 很大可能会于怀远落脚修整,最不至也能借人借粮…… 差不多时,已完全看不见吕世杰部,赵平安这才带着满编为51人的战斗部行动,并保持较低速度行军。 刚开始突围行动时,大家心是凉的,很担心作为先锋的老弱病残遇到南军后,就是被砍瓜切菜的结局。 现在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范大边走边忍不住问:“先生如何得知东南方向是突破口?” 范二道:“还用问,先生可通鬼神,这山里孤魂野鬼太多,即使黑山老妖也会给先生面子,当然就知道了。” “……”老廖不想参与这种谈话。 赵平安解释,“进山后我就发现了这里的鸟群特别。源于人迹罕至,虫子丰茂,所以这里鸟群规模很大。又因人迹罕至,鸟群见的人太少,特别敏感。我发现几天以来不管什么动静,许多个鸟群中,没有任何一个从我们聚集地的上方飞过,它们都会刻意绕开。” “从山膝处突围,那么大的山,面对只是千人队而不是万人队,原本就有很大的基础概率。再加上鸟群指引,就是我决策此番方位的依据。没你们想的复杂,当然,也需要一点运气。” 但基本算是突围成功的现在,走了没多远,赵平安又停下来吩咐:“范二上树,再观察鸟群动向。” “难道……” 战斗编队中的人们面面相视了起来。 老廖疑惑的道:“毕竟还处于大军的威胁中,难道先生真要找机会再打一仗才走?” “能打!而且越打他们,我们越安全。”赵平安点头道,“但是否有机会我现在还不确定。” “咦……” 正在这时,树枝上观察的范二道:“鸟群有异常。” 赵平安道:“细节说给我听。” 范二道:“一,二……三,正在有越来越多的鸟起飞,朝山顶位置飞,但接近我们当时的聚集地后,鸟群折返了?” 赵平安道,“正常,这些鸟非常不喜欢炊烟,我布置放火除了吸引南军外,也有用鸟群做雷达的用意。现在重点观察鸟群折返后的动向。” 范二道:“鸟群分为三,东南西三面。南面和西面的鸟群出现了偏航绕行。但东面的鸟群继续直飞。” 赵平安飞快的道:“好,跟踪观察东面的鸟群,现在我已大抵知道他们布局了,落单的那个自作聪明的队伍的位置,就快浮出水面了。” 接下来又等少顷,范二继续汇报道:“东面鸟群开始偏航,以我们这里为核心,往南偏航十度角左右。” “立即行动,吃掉南军这个小分队!” 赵平安提前发布了作战命令:“狭路相逢勇者胜!此番一但发现南军无需迂回,无需等候命令,立即主动交战,讲的是一口气,除范二负责保护我之外,其余由老廖率领,务必奋勇杀敌!” 范家兄弟难免有些眼睛发亮,犹如去抢肉包子的野狗,带头狂奔着。只有他们最清楚,赵平安出现这种神情的时候就要开始“赢钱”了。 老廖有些困惑,自来小心谨慎的书生,为何此番发布了如此的短兵相接命令。 赵平安又解释:“光源蛮人悍勇属实,而现在他们又处于势如破竹趋势中,的确很难打。如果是两个千人队的对撞,则我不会于这时期进行交战。” “但从山体大小,鸟群细节分析。我认为此番侬智忠建制打的太散,至多不过五十人编队,且附近的分队都被调虎离山往上了。” “趋势不对的现在,千人队打千人队我不打,但参考老廖就能干掉二十个以上、于短期内造成他们两成战损,又配合临时的狭路相逢之勇者战法,五十至百人的队伍现在就可以打,也必须打,这绝对是拿分的好机会,也是建立信心士气的重要一步。” “都相信我,只要一直赢就会一直爽,现在的你们,就是下一步广南行营的军官,再打赢这战,你们有了自信,也更加信任我之后,下一步以你们为骨架,我们就能做大事。” 全体立正,进入了突击前的状态。 相比临阵磨枪的上次,这次他们相当严肃整齐,完全是两个面貌,乃是赵教员多日来思想教育的结果…… “怎么,害怕了?” 隐秘的行军过程中,老廖携带着和气的笑容,轻拍了一下那小伙子。 小伙子脸色很惨白,的确很害怕的样子。 老廖和赵平安都明白,他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农家娃,和从小于街市斗殴习惯了的范家兄弟等人不同。 如果不是两日来,从赵教员处学习了许多崇高的人生道理,又经历过一次辉煌胜利了的战斗的话,让人于这时期和人数差不多的南军短兵相接,恐怕就是精锐禁军也会崩溃。 老廖叹息一声道:“孩子,我无法教你不怕。不过怕是好事,能让你避开危险。重点是:在军令下,战斗是责任和使命,就像害怕天灾我们也必须面对那样!交战时候一定要集中注意力,跟着我的节奏和脚步,统一行动。其余的交给老天去决定,打仗而已,他死我生。” “打,打不赢怎么办?” 和那个活跃的二狗不同,他是二狗的大哥,也显得有些怯懦。 赵平安介入道:“打不赢就跑,这是第一原则。但另外还有原则是:不能不顾同伴的乱跑,跑也必须在统一指挥下,进行有效的统一撤退。别担心,到时候你我会先走,老廖叔最疼后生,他会浴血奋战,会掩护我们一起跑。” 老廖笑笑,又点点头,表示就这么说定了:有事你们先走。 这下更导致许多人放心不少…… 正文 第44章 第二战 一鼓作气,狭路相逢勇者胜! 就是赵平安此战的全部战术,无需侦查,无需等待。 即将日落的现在,密林中等候着约五十人的小分队。 就在南军分队最想不到的时刻,本该如同丧家犬逃亡的“村民”杀过来了。 更让队头同逻想不到的是,从前哨预警开始仅仅不到十个呼吸,这只广源起兵以来所向披靡的英雄战队成员、还笑嘻嘻说着“这不正好,省得我们去寻”。 甚至都来不及形成有效的防御性战阵,却见对方根本没有传统宋军的样子,没有要迟缓的形态,只是越来越快的冲刺。 当先手持大剑、犹如猎豹般精悍的那人更犹如飞降神兵,一人当先,杀开了一条血路、瞬间至死七个南军后,同逻感觉脖子一凉,下意识抬手模了一下又看,手里捏着一把血,之后,他软倒了下去。 即使是久经战阵的精锐,但这只南军分队仅仅依靠盾牌,仓促下勉强形成半个防御性圆阵时,竟已亡近半,头领的首级也已经拿在那个手持大剑的猛人手里。 “村民”们在范大范二等人牵引下,仅记着老廖的吩咐,从两边快速掩杀上来。 不到半刻,现场竟是一个活口也没了。 广南行营的成员全都如同血人,惊呆了! 所有人近乎崇拜的看着赵平安,真的从来没想过,一但在正确的方向上掌握住节奏后,竟是赢的这么轻松? 仅仅六个人轻伤,零伤亡就拿下了当时近乎无敌的南军的百人队? 难怪有些奸商赚钱能这么快!难怪侬智高起兵以来能赢这么大,宋军会输这么惨。 无他,做出了正确选择而已。 “还愣着干嘛,扒光他们的甲胄,拿走他们的兵器口粮,还有铜钱照例也不能放过,牙齿就算了吧,事实上是我想多了,很少有人有金牙齿的。” 赵平安挥手。 其后由范家兄弟率领着,犹如蝗虫般的略过,所过之处又是近百个只剩裤衩的尸体…… 周诚躲在容洞里。 回想着当时的柳州攻防战,到现在逃出生天好长时间了,仍旧战战兢兢。 身为禁军广南西路驻泊司一员,周诚所在的部队就是当时两广地区的最精锐部队。 仓促接到协防柳州城的命令时,身为最为精锐的上四军神卫军系列,这只队伍在当时给予了广西百姓们很大的信心,希望战争主动权从柳州易手。 但现实很残酷! 短短时间,周诚所在的广西驻泊司第九营,甚至没来得及开进第一线,就被溃散下来的战友们吓了个心惊胆寒。 那真的是大难临头之感,所见之处全是血人,全都在慌乱逃命。 听说交战不长的时间,这只精锐禁军就被打到了两成战损。 接下来兵败如山倒,全部溃散,导致处于外围,还没开进柳州的其余部队也跟随逃亡了。 柳州攻防战一役宋国惨败,到处是血,到处是死人,以及在硝烟中守着父亲尸体哭泣的孩子。 震撼是震撼! 但大趋势如此也没办法,大家都跑的时候,周诚不想以卵击石,也只有带着一个都的兄弟(五十人)逃亡了。 周诚从未怪过自己,也没怪过当时的指挥官们,实在是打不赢啊! 侬智高部起兵以来战无不胜,逃亡的兵将太多,也就成为了一种流行。 尤其破柳州城者,乃是号称南军第一智将的侬智忠。 “头!同逻小队竟是被杀光了!” 周诚思考间,一个出去查探的兄弟回来汇报。 “什么!” 作为进过柳州外围的指挥官,周周诚根本就无法想通,发生了这样的事。 “继承”了神卫军精良装备的侬智忠精锐队伍,竟几次三番于暴走村民手里吃了大亏! 当时好不容易躲到了这山里,周诚已决定躺平,做一辈子山民逃户。 却哪里想到,那群蒋家村寨的棒槌们不好好做“良民”,杀死了南军的征粮小队几人,导致被南军追杀,又逃入了山里。 紧随其后,引来了南军围山搜捕,吓得周诚整日如履薄冰。 得知是侬智忠部时,周诚觉得整个人生是灰暗的。 要不是因同逻小队像是发现了些踪迹,持续在附近埋伏不走,周诚早想带着兄弟突围逃跑了。 但无奈同逻小队不走,周诚部也走不了,否则太近了,被发现的几率太高。 还有一个是,如果是难民,只要是汉民,往内陆方向逃亡都有人安置。但作为刺了印的军籍,做了逃兵后,基本就没了去处。 “?” 现在竟然又是那群暴走村民,把像是看门狗的同逻小队杀了个干干净净。 “头,我们真该跑了,否则等侬智忠大军杀回来,我们插翅难飞。” 属下兄弟们纷纷道。 “跑是该跑了,但天下之大,何处是我等容身之所?”有个小兵问。 周诚喃喃道:“是啊,我们和他们不同,我们能去哪?” 有个十将道:“头,记得前些日子偶然遇到的那小伙子蒋家二狗吗?他当时说有个‘两浙路广南特遣行营使’,奉命来主持敌后工作,只要是没有帮助广源蛮人杀过汉民的,不论隶属何部,不论哪个军系,都可以投靠广南行营,参谋书生赵平安指示‘人家打不赢才跑的,不该粗暴的一刀切归类为逃兵,叫战略撤退,保存有生力量更为妥当,允许这类军籍人士于广南行营戴罪立功,战后,对逃兵之罪既往不咎’。” 周诚道:“老子当然记得小二狗这么说过。但不是告诉你了吗,八成是瞎说,身为军官,我根本没听过这个番号,宋军里面没有这个编制……” 到此就有点说不下去了。 当时周诚很肯定没这番号,也就二狗那种农人小子瞎吹牛的。要不是特殊时期,要不是看他是汉民孩子,铁定捶死。 但现在看来,恐怕有些门道,仅仅是那些村民的话,断然不可能有这样战绩和智慧。 周诚毕竟跟随神卫军第七阵在广西驻防很久了,太知道这些村民有多蠢蛋了。 但现在他们简直是神兵天降。 “头,反正横竖是死。” 一个颇有些鬼主意的十将建议道:“等下去,必然死于侬智忠搜山。撤退的话没地可去,即使躲到大部禁军开进广南平乱,我们也死路一条,毕竟那些人需要逃兵背黑锅。干脆追着去投靠广南行营,或还有一线生机?” 周诚迟疑顷刻起身道:“对,横竖是死,那就赌一把。这广南行营战力凶悍,管他们什么编制,只要他们真有进士血统的朝廷命官主事,如果能跟他们打几次胜仗,就能解释了‘咱们当时从柳州撤下来乃是战略撤退,不是逃兵’。毕竟,逃兵不可能再返回去、跟着朝廷命官为国朝打胜仗的,是这说法吧?” 呼噜呼噜—— 属下们小鸡吃米似的点头,主要也是想出去透气一下,这山里到处是瘴气毒虫,蜘蛛精什么的也不少,长久下去真不是人待的…… 正文 第45章 亡命书生 侬智忠终于还是决定停止搜山策略。 天黑下来的现在,山里到处亮起了火把。 等到达容洞附近,发现同逻的百人小队已经没有了哪怕一个活口。 这附近横七竖八,全部是尸体! 同样的,全都被侮辱性搜括了一遍,浑身光溜溜的。 副将仔细查看了后,深吸口气道:“将军,看起来,战败直至被杀光,破柳州时以勇猛著称的同逻部,竟连有效防御都没展开过?这是何道理?” 侬智忠没回答,只看着某个方向把拳头握的越来越紧,直至整条手臂开始微微颤抖。 副将想了想再道:“卑职有不好的预感,大王和黄军师方面也已定下了东进广州的策略。要不将军,咱们别管这些神鬼莫测的村民了,别管疑似存在的王安石运粮队了,尽快跟上大王的脚步,去拿下广州?” 侬智忠摇头:“不!我才是更加有不好的预感:这只诡异的村民小队,迟早成为我南军心腹之患。不想办法在这里把他们歼灭,那东进广州之战略必将失败。立即去信大王,再调拨至少一个军于我旗下,老子势必要于这个地区展开大网,捕捉这只小队,否则我南军进展过快,会出事的。” 副将知道将军和黄军师素来不对付,现在为了捕捉这区区“村民小队”,将军却要从本就有限的东进主力中再调拨一个军两千多人来,这恐怕很难解释清楚用途,为此估计和黄师宓的关系会闹的更僵化…… “庞相,端州沦陷了!正如您意料的,高枢密的战略安排、派军布阵措施整体失策!” 深夜,秘书郎刘乐急急忙忙走进来。 仍在都堂值守的宰相庞籍白发苍苍,本就已过花甲之年的他,听闻噩耗后像是又瞬间苍老了几岁。 刘乐盏灯,然后庞籍起身看着悬挂于都堂的两广区域图出神。 几日前大朝,枢密使高若呐还信心满满,说是让皇帝放宽心。 皆因高枢密不听庞籍的,力排众议分别从荆湖南路和江南西路,火速调遣武冈军和南安军驰援广东。 还把两军五千人合并一起,下重注于端州这个前哨,试图阻止侬智高进广州。 是倒是被高若呐猜对了,看来侬智高真要进广州,不是烟雾也不是谣传。 但即使庞籍也没想到,集结五千重兵防守的端州,仅三日就全军溃散,端州宣告沦陷。 “庞相尽力了,实在是这些蛮人太猛,自广源起兵以来所向无敌。这眼看着刻不容缓,必须立即调遣西军入广作战,否则广州危矣!南方半壁江山危矣!” 秘书丞刘乐道。 “本堂何尝不知……” 但庞籍没能全部说下去。 秘书丞刘乐也清楚,皆因政治上压力太大,否则调遣西军入广的提议,早在上月就已经有了。 众所周知。 作为直面西夏的久战之地,且是范仲淹、庞籍、韩琦等几任宣抚使苦心经营的边军,真实精锐程度,完全超越养尊处优的禁军上四军。 狄青就是西军出身,范仲淹的爱将。 同为当年西军帅臣之一的庞籍,自然也偏爱西军,偏爱狄青。 于是之前保举狄青出战时,也就顺便有了调遣西军入广作战之战略提议。 无他,狄青被保守派压制的太严重,若不调西军入广,其余的军队么,即使枢密使老高把南方军系和禁军指挥权拱手交给狄青,狄青也指挥不动人家。 若不能令行禁止,因威望不足而被各部将阳奉阴违,那便只能断送更多儿郎。 必须是西军。 那本身是庞籍嫡系,狄青也出身西军,上下一心指挥如臂,才能击败势如破竹的侬智高。 把这些想了许久,庞籍喃喃道:“本相得承认当时太沉不住气,太急于施展抱负,急于把临危受命的功劳揽入西军阵营。” 刘乐记得是这样的,却当即就被枢密使高若呐否了,理由是从陕西调军入广,又慢又远,且万一西夏于这节骨眼犯浑,那时内忧外患,大宋便有倾覆之灭顶危机。 明知保守派高若呐就是不想让狄青出战,却也没办法,因为他说的有道理。且这说法获得了三司使张方平的支持,还吓坏了皇帝。 就此大朝的讨论结果:同意了高若呐战略,从荆湖南路和江南路调军驰援。 “唉,是本相糊涂了,为了节制西府老高,唆使皇帝给了狄青枢密副使,想不到却是反作用,别说唬住南方军系,哪想到保守派立即就如此竭撕抵里,超过一半的御史弹劾狄青。导致自来心性仁慈,不想形成群体意见的皇帝反悔了,暂不让狄青出战。” 庞籍红着眼睛道:“哪想到压住狄青后,在那些保守派庸才的指挥下,于端州攻防战中,至武冈军和南安军被击溃,五千儿郎啊……如果不是本相过急的政治策略,如果狄青有机会去指挥,断不会如此。” 刘乐恨恨的道:“老相公息怒,务必保重身体,这时候大宋不能没有您,怪只怪,那高枢密政策失误。” 庞籍想了想道:“怪他,但也不怪他。毕竟皇帝把西府交给他,他是对这场战争第一负责的人。损失了五千人却仍旧没守住端州,他心里也不会好受。他是想压制狄青,但他当时说的《西北国门之重要性》,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又看看刘乐的怀里抱着一堆文书,庞籍捏捏眼角道:“不说了,把其他文报说给老夫听,知道最近没什么好消息,但还能更坏吗?” 就此一来刘乐开始念文报: “经历怀远遭遇战后,臣吕世杰和赵平安,又一次渡过融水,甩开了侬智忠部,继续朝柳城一代运动,于逃亡中寻找新的机会……” “咦?” 又听到“吕世杰和赵平安”这几关键字时,庞籍微微一愣。 刘乐也停止下来。 庞籍思考少顷道:“是那两脑子有问题的书生?本相记得他们一是教书先生,一是晋陵知县,身在那谁……王安石的治下,像是莫名其妙带着六七个人,跑战区去犯傻,又写了书信给都堂的那两人?” “额,就是他们。”刘乐神色古怪了起来。 “哪想到他们还活着。” 庞籍也顺便乐呵一下,笑了起来。 起初是真觉得那二人脑子有坑,都堂的同僚还相互开玩笑给他们取绰号“亡命书生二人组”。 然而蠢归蠢,擅离职守归擅离职守,他们到底也是好心,当时那个情形谁都往外跑,广西死了那么多人,已经那么乱,也不多他们添乱了。且他们主动跑战区送死的行为,的确不适合于那个时候否定。 于是庞籍只是不怎么关心他们而已,却压下来,不许斥责,不许处罚。 哪想到这么久以来,那两活宝竟然还活着,又在这中堂之内,听到了他们的消息。 庞籍道:“记得最开始时,他们说被大雨阻于安化一代,现在都快到柳城了?” “回老相公话,是的。” 刘乐点头道,“关于他们的文报有好些,但总感觉他们一直逃跑,不利于正面宣传,相公又吩咐过别斥责他们,于是好多次都没报给您听。其实他们从安化一路走来,始终被侬智忠追击,没记错的话,他们经历了一共五次遭遇战,且战且退。” 庞籍叹息一声:“哎,倒是也难为他们了,能持续逃命而不死,一定程度也算得本事。本相记得,他们从常州起兵时区区九人,到安化一代后瞎搞胡搞,像是收编了几十人,自诩什么‘两浙转运司广南行营’,对吧?” “是的。”刘乐道:“相爷脾气好,本来有人要追究的,只因您说别斥责,否则他们也没今天。” 庞籍微微点头,语气透着失落又道:“苦了他们,五次遭遇侬智忠,想来他们当时的几十人,逃亡到现在不剩几人了吧?” 刘乐挠头少顷,又看了一眼文报道:“不知哪出了问题,经怀远遭遇战后,他们现在仅战斗部都有两千多人,加上老弱病残的话近万人,现正往柳城一代迂回。” 噗—— 庞籍忍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你说他们有多少人?” 正文 第46章 最后的骑士 “两,两千多,学生确定没看错。” 刘乐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无奈文报就是这么写的。 庞籍半张着嘴巴许久道:“意思是不停战斗,不停逃亡,然而那广南行营的部队却越打越多?” 秘书郎刘乐还是挠头,“文报就是这样报的,亡命书生二人组的笔迹我晓得,没错。之前的文报也似乎有提及,他们救了不少村寨,还集合了走散及‘战略撤退’下来的各军伍。反正不知怎么回事,没有给养他们就自己找,总能找到。且口碑还不错,民众愿意给他们粮食资助,愿意跟着他们,一但觉得冷,无依无靠的人们就需要抱团取暖,所以处于兵荒马乱的广西地界,他们就越逃亡人越多。” “……” 庞籍带兵带的多了,打仗也打的多了,就尼玛没见过这样的事。 起初是又好气又好笑,但哪晓得这书生愣是活到了现在。 诡异的在于,和战无不胜的侬智忠有遭遇战的,换一般部队早溃了,但他们五次遭遇战后不但没崩溃,还保存着士气,且人越打越多? “会不会……” 刘乐迟疑着一些东西。 庞籍道:“会不会什么?” 刘乐道:“会不会这两愣头青误打误撞的一路去到广州,到广州的时候却有五千人呢?” 这原本也就不想老相公过度紧张,说点笑话让他放松。 庞籍却神色古怪了起来,想了一下道:“会不会发生不知,但以老夫多年带兵的经验看,只要他能进广州而不死,就是能用的精锐。若真有五千精锐,不说击败侬智高,但以书生二人组那毫无廉耻又卑鄙下流的章法,就真能成为侬智高的心腹之患,为我两广山河之光复,赢得战略时机。” 听老相公竟是如此评价他们,刘乐顿时也乐呵了。 但想了想没错,这种战法不论怎么评价,都是猥琐战法,换在别人身上是逃兵逃将没跑。 然而这两愣头青不同。他们原本在风景如画的江南大后方,养尊处优。 结果有天忽然就犯浑了,不知是为情所困导致想不开还是啥的,忽然相约起来擅离职守,跑去广南瞎折腾,还写信给朝廷,弄的有些壮烈的节奏,且事实上他们也救了很多村寨。 那么这种且战且退的行为,就完全和逃兵牵扯不上了。 “那……” 刘乐又有点说不下去。 庞籍捻着花白的胡须道:“你要说什么?” 刘乐道:“既然武装力量到了两千多人,恐怕会引起注意,是不是要防高枢密在政治上有动作?” 庞籍笑道:“你是说高若呐会把武冈军南安军战败的黑锅,强行和两书生牵连?” 刘乐点头。 庞籍道:“想多了,高若呐是昏官没跑,但不是坏人。只因才华有限又过于保守,以至多次延误了两广翻盘之战机,导致现在这两愣头青成了南边半壁江山的中流砥柱、短期内唯一的希望。他们是……我两广最后的骑士。” 刘乐赶紧道:“的确是学生过滤了,但高枢密很可能会把他们揽入枢密院怀里。” 庞籍想了一下道:“倒是有可能。这样吧,这么久以来算老夫第一次承认‘广南行营’存在。以中书省名誉发文确认,把他们收为中书门下系列(厢军),而非什么两浙转运司系列。由本相正式写状,委任常州晋陵知县吕世杰为‘中书省特遣广南行营使’,委任赵平安为‘中书省特遣广南行营副使’。” 大宋宰相确有这样的委任权力,俗称便宜行事。 甚至皇帝要委任某人,都要通过宰相。如果谈不拢,宰相拒不签字,人事任命就过不了。 所以经常有宰相抗旨、拒绝委任不适合的人,导致皇帝被惹毛后把宰相也开除,换个愿意签字委任的人来。这在大宋是一种常态。 一定程度上,文彦博就因拒绝委任狄青这样的“小人”而被罢相,当时文彦博说文人是大人,那与之相反的武人就是小人,还说小人算名词,而不是侮辱。 于是文彦博就被卸任了,换老庞来执掌人事大印。 当然了,宰相委任是可以委任,最终也反过来需要皇帝确认,才能把“代理”头衔去掉。 刘乐又补充道:“相公愿意委任,那吕世杰有官身,有进士血统,当然无问题,不会有任何人说三道四。但赵平安仅是举人,没有官身,这么委任恐怕……” 庞籍摆手打断:“哪有许多恐怕,此诚危机存亡之秋,一切手续从简,本相说他有他就有,这便推荐他一官身。” 这样一来当然没问题,也是可以的。 到达一定级别,除享受子嗣荫补官职外,于这个时期还有相关规定,譬如各路转运使一级的官员,可视贡献程度每年推举一人升职或加官身。 至于庞籍,有两个名额。 唯一不好的在于推举人负有连坐责任。譬如推举赵平安出仕后,若闯大祸或者犯大罪,庞籍作为担保人要被连责。 当然是指大事。 至于小些的事,这个时期的文人犯点小事,还是当朝宰相的门生,当然不会随便有人追究。 “庞相真的决定保举赵平安了?总感觉他们太……另类,像是脑子有些问题无法查明?” 刘乐这不是扯台,是客观事实。 庞籍捻着胡须道:“真的是两愣头青啊,但人家就是干出了成绩。赵师旦是壮烈了,但于广南社稷的实际作用有限得紧,而这两亡命书生,除了有点神经兮兮外,真的也没什么毛病。不用考虑,以本相名誉给吏部发文,直接保举赵平安正八品文职,挂中书省特遣广南行营副使,立即生效。另,以本相名誉给广南行营下达指示:若能参与广州攻防战则更佳,或者拖住侬智忠部,使之无法参与广州之战,也行。” 刘乐实在也不知道,此番庞相的政治豪赌能否成功。希望别又像豪赌狄青那般出幺蛾子! 这真不是没风险,考虑到亡命书生二人组从始至终都是“打不赢就跑”,若真的一直跑一直赢,人越打越多越打越精锐,那即使显得口碑不好也没问题。 反正只要有业绩,再大的火都能被庞相压下去。 但反过来,一但赵平安和吕世杰的广南行营战败,而他们之前又始终做“逃兵”,这和重点宣传的赵师旦壮烈殉国风格恶劣抵触。那么保举他们的庞相,在政治上也就进退维谷了。 但庞相迟疑都不迟疑一下,就下了狄青之后的又一个重注,劝都劝不住,这是刘乐难以理解的。 兴许作为曾经大西北带兵的帅臣,他老人家有不方便宣扬的特别视觉吧…… 正文 第47章 不想和你说话了 枢密院也是彻夜的灯火通明。 枢密使高若呐如坐针毡,属僚官员们也纷纷阴沉着脸。 最处于风口浪尖的西南房承旨韩笑章(分管大西南军政的副秘书长),把头低的不能再低。 自侬智高广源起兵以来,暴露出了西南军政的彻底失败,各路宋军不论哪个军系,都显得不堪一击,要归为韩笑章这分管西南军政的人工作没做好,也完全可以坐实。 实在被高若呐不怀好意甚至是凶恶的目光弄的头皮发麻,韩笑章主动说道:“明府,此番不是我西南军将无能,而敌人太狡猾……” 说不完,被高若呐拿起以往的西南军政文书一股脑砸在头上,就此韩笑章即使脸皮超厚,也不敢说下去了。 高若呐拍案起身道:“形势一派大好……西南将士忠勇……这些,这些,这些,就是你西南房之奏报!现在呢?你说的这些忠勇将士,都在哪呢,是被你吃了,还是被天吃了?” “高相,当务之急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端州沦陷后,广州也就危在旦夕,眼看是守不住的。自武冈军和南安军战败,基本就丢失了最后一个挽回南方军系士气的机会,而战争讲究的就是一鼓作气,下官,卑职……” 出声说话之人脸带刺印,身形高大且俊美,正式新任的枢密副使狄青。 但即使身居副使高位,面对的是一群文臣,狄青还是显得很不自信,几次都没能把自请出战的话说全。 “哎呀你一区区武臣,你懂什么!”高若呐很烦他的样子摆手。 其余人也携带着古怪的神色,故意不去看狄青,像是没听到他说话。 这种状态在枢府已持续已经很久,皇帝“顶风作案”忤逆文人意见,硬要人命这么一配军来庙堂行走,那是他皇帝的意志和自由。 坏就坏在,大宋文人的自主性和骄傲程度不可小瞧,大家可以选择“看不见”狄青,不论那个派系,现在在对待狄青的态度上竟是惊人的一致。说话不听,打招呼不回,对接公务没时间,签字没人承认。 等等等,就是当下狄青在枢密院的待遇。 不服也没办法,大家的意思是:你狄副使但有不爽,你只能出门右转找皇帝。 但即使找了皇帝也没用,一个两个如此的话皇帝会骂人,也仅仅只是骂人。 大宋的文人又不能骂太狠,否则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撞死在庙堂上“你们都别拦着”的多的是。 皇帝脾气好,对他们从来都没有太多好办法。 何况现在步调统一,人人都这样的话,皇帝想骂人都不知道骂谁,仔细分析的话似乎谁都没错,也谁都有错? 根究上去,这是从太祖皇帝起就形成的体制问题,即使皇帝自己也很难扭正。 这不官家才于狄青问题上小试牛刀,想颠覆一些大宋固有的体制,八成还多的老夫子都跳出来说“陛下何故造反,麻烦指示一下,我等勤王时是跟着造反还是制止造反,皆因两种行为都算勤王,也都算造反”。 汗,皇帝的处境就有这么尬。大宋的“文本位”体制也就这德行。 即使没人理会,狄青仍旧固执的抱拳:“明府,广南问题真的不能再拖……” 高若呐气的险些翻肚皮。 但很无奈狄青真的就有这么不合时宜,谁都不想他说话时他偏要说,甚至还要耍点小聪明让皇帝来帮着一起说,却都说不在重点上,听得人心烦。 思考着,高若呐还是没回应,连看也不看狄青。 狄青又一次道:“高相,广南需要尽快调大军……” “闭嘴!” 高若呐再也忍不住,起身怒斥: “难道老夫不知道你狄青能战?” “难道老夫不知广南问题不能再拖?” “但这是个简单的军事问题吗?要不是你狄青人缘差到如此境地,几乎是个文人就在戳你脊梁骨,我老高何苦这么得罪皇帝、压着你不许出阵?” “正因你若不改态度,不改善人缘,去了也没人听你的,相反全部拖你后腿,而搞乱了大局!” “但凡你狄青愿意审视自身一次,改善点人员关系,把脸上刺印洗去。至少让一部分人看到你在改变,至少让一部分人愿意看在老夫面子上听你的,本相何苦调遣武冈军南安军死守端州?” “狄青啊,老夫也难啊,你人缘如此差劲,若非调遣西军,其余很难听你指挥。而调遣西军,则我西北国门生变时怎么应对?老夫奉皇命掌西府、执白虎旗,真能不考虑西门国门之防务吗?” “你怎么就不明白,皆因你如此不合时宜,当反你成为了一种政治潮流时,本相这才不敢让你去指挥广东战局的。” “哪怕就一次!狄青你若愿少些矫情,放低姿态,给老夫一个启用你的借口,我两广儿郎,至于被那些庸才指挥战死那么多?” 听到这里,枢密院的官员们面面相觑,隐约觉得有些不对。高枢密这看似无理骂人,其实是避重就轻,这已经有点醒狄青并启用狄青的迹象? 狄青抱拳道:“明府明鉴,下官和那些军系不熟,您刚刚的言辞之意,竟像是武冈军和南安军战败是我的问题,但事实上,我连他们指挥是谁都不清楚,完全不认识他们……” “闭嘴!闭嘴!闭嘴!” 高若呐气的连拍三次桌子,起身背着手,走来走去。 少顷,高若呐一字一顿的道:“狄青,各人于此一时局中的是非功过,咱们将来再论。哪怕就这一次,你虚心认个错,接受本相以及同僚们的批评,洗去脸上之刺印,则本相保举你立即带捧日军起兵,前往广东力挽狂澜,撑起那残破不堪的半壁江山,如此亦可保你狄家名垂青史,如何?” 狄青抱拳道:“明府,实在是那广南之败和我脸上刺印没关系,皆因士气不足,指挥适当。” “……” 其实高若呐很久都没和这人说话了,难得于情急下说一次,但最终还是谈不拢,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就此再也不和说。高若呐只笑了笑,以此作为本次谈话的结束。 其余官僚们又一次神色古怪了起来,汗,狄青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待在军中没问题,但坐在庙堂就实在格格不入了。 正文 第48章 老高的难题 今日没大朝,于是临近黎明时就散了。 枢密院的每房每局每处、日常事务都很多。领兵驰骋的帅臣固然赢了后能集光辉于一身,但真正在保证国朝运转的,恰好就是这些微不足道又繁琐的日常的人和事。 高若呐上任以来,除了整日被狄青刺激的抓墙,被皇帝在狄青问题上反复骚扰外,还被前一任枢密使庞籍留下的嫡系和裙带弄的头大。 真正能让高枢密有存在感、且又能管得了的,也仅仅只剩这些保证国朝运转的日常小事。 至于其他,譬如就狄青这德行,是否启用他出阵两广力挽狂澜,这是我老高能决定的? 这是皇帝的锅好吧! 老奸巨猾的皇帝,分明只是想借助我老高于保守派中的威望来奏请这议题,他做好人顺手通过。 否定狄青的是文彦博和欧阳修两泰斗,这尼玛是我老高的威望镇得住的人? 现在高若呐想明白了,只能消极应对当下的一切问题了。 两广的问题已经成为了派系、文武、政治等多重纠葛的问题,不是军事问题。 即使不做这枢密使,高若呐暂时也不想深入摊浑水了。 就因被各种政治因素束缚,不得已下,哪怕不熟军伍的情况,不知指挥官的情况,也强行调遣武冈军和南安军南下端州协防。 五千人就这么因死伤严重而溃散,致使了端州沦陷,没能走的老百姓苦受战火煎熬。 这又该责怪谁? 西南房承旨韩笑章明显是老庞这厮的嫡系,初来乍到的高若呐,暂时很难插手西南军政的具体事务。 谁知道前阵子这些混蛋和地方官僚勾结了什么猫腻,致使了侬智高要投宋却被拒绝,恼羞成怒下就起兵反宋。这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 只是说这些不能去查,查也没用。永远不会有结果。 “只能归结于侬智高的丧心病狂!” 这是当前整个大宋的定调。 毕竟,不论侬智高被广南官僚和韩笑章怎么忽悠,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和侬智高有仇的人是交阯。大宋只是拒绝了他的投靠。 一定程度上大宋容许他在广南边境迂回,导致交阯征讨侬智高时候缚手缚脚,已经算是提供了纵深,于侬智高有恩。 所以就回到了上一个问题,即使是当时的西南军政的实际主持人庞籍和韩笑章、于广南涉及侬智高的问题上真有猫腻,那也是好事! 意味着他们提前给大宋排除了一个天雷! 他侬智高不敢去打仇人,于是心有怨气后只敢来杀脾气温和、于他有恩的宋人出气? 苍天有眼,好在没有接受这白眼狼进入大宋内部! “哎!” 独坐到天明之际,高枢密还是不知道怎么解决当前问题。 “明府。” 一个心腹走了进来,“暂领广西马步军总管、兼桂州知州陈署奏报到了。” 从奏请陈署提举广西马步军事那时候起,高若呐就知道陈署是个大棒槌。 自侬智高起兵以来,桂州知州陈署是消极应对的,只因为运气好,侬智高精力和兵力有限,暂没关注陈署的地盘。 “这个陈署啊,棒槌归棒槌,却成为了当下为数不多的选择,实在局势太乱,无适合之人可用了。” 高若呐叹息:“此番他又怎么了,出兵抗敌是他最消极,写信邀功却也是他最积极,妈的狄青要是有他一层的老奸巨猾,就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心腹又看了一眼文报,疑惑的道:“他说有个‘两浙转运司特遣广南行营’活跃于广南地界?” 高若呐不在意的道:“原来是为了这事。没什么值得关注的,最早以前有人在都堂提及‘两书生为情所困,想不开便约着进广西送死’,不,这太难听,他们用词是‘勤王’。” “但人家都去了,那时期全部人往外跑的大环境,也没谁去说他们。据说那两人是王安石的人,本相自来不喜欢王安石,也就更不想过问这些事。有人问我西府承认那什么行营吗?本相也只以不了解情况为由搪塞。” 到这里高若呐又问:“陈署干嘛关心这事?” 心腹参谋抱拳道:“相公有所不知,陈署此番是弹劾那两书生,又弹劾王安石这个多管闲事的两浙转运使。” 高若呐道:“这就过头了,老夫也不喜欢王安石,他的确爱管闲事,但也只有他能于国朝风雨飘摇之际不讲条件,几次筹措粮草进那明显守不住的广西,哪怕王安石胡闹、派遣了个什么两浙转运使特遣行营不合规矩,也不要于这时期去纠结,以后再说,如果老夫还有以后的话。” 顿了顿,高若呐又很不高兴的道:“告诉陈署,没事多想想战事,不要整天惦记人家和不和规矩,人家两书生即使想不开就犯浑了,也没如同丧心病狂的侬智高报复3社会吧?没欺负温和的弱小吧?他们选择了进广南找广源蛮人发泄也是好事嘛,也就聚集了几十,就让他陈署不要盯着人家的建制问题不放了。” 心腹书生道:“陈署说初期懒得管他们,但现在那两书生已长成,仅武装战斗部就有两千五百人。” “两千五百人!” 高若呐怀疑是不是耳背听错了。 迟疑了一下,隐约闻到了油香味的高若呐舔舔嘴皮道:“真壮大到两千五百人了?” 心腹书生点头:“以卑职经验判断该是真的,陈署此番的真实目的应该也不是弹劾王安石,是想以广南马步军总管身份指挥这只属性不明的武装力量。” 高若呐想了想道:“陈署的确这德行。” 在当时,广南西路军事力量和指挥体系已一盘散沙,说不存在了也是可以的。 所以高若呐奏请陈署提举广西马步军事(加强版经略使),其实只是顺水推舟,空许个头衔。 言下之意是广南到处是战败的逃兵逃将,全部归你陈署管了,但需要你自己去收集了起来,自某出路的解决短期的给养问题。 这已经是大宋朝廷应对局部兵事的惯例,反正不到威胁根本时,原则上没有援军可派。给个编制和架构,自己有能力置办起家当来的话,朝廷也真会额外压榨类似王安石那样的人,让他送编外粮饷。总之就是大家都要牺牲一些,拉扯着过去。 想到这里思路就顺了,高若呐又迟疑着道:“但现在做成这事的人,是当初沦为了笑柄的两书生。又依照体制章程,广南行营的指挥权和编制捏在陈署手里?” “明府英明。” 心腹书生抱拳道,“是否斥责吕世杰和赵平安,让其接受陈署指挥?” 高若呐自嘲的笑道,“陈署是老夫之门生,但是真当老夫是昏官了?他要是有能力指挥队伍,早就在端州沦陷前拉扯起了建制,顶起了半壁江山!何故让本相于政治上进退维谷?可以说,老夫现在的尴尬,全因他的无能而来。人比人简直气死人,有了那两书生后,这陈署是越看越不对劲啊。” “警告陈署,不许对那只物竞天择洗礼后生存下来的队伍瞎指挥,他喜欢做乌龟老夫能容忍,只要不添乱,他陈署就仍是广西最高军事指挥官,那只队伍是他名誉属下,但仅仅是名誉。如果陈署不听本相招呼,瞎指挥、拖后腿而导致这只队伍出事,本相饶不了他陈署。” “那对赵平安吕世杰他们可有指示?”心腹又问。 高若呐眯起眼睛想了想道:“告诉他们,可便宜行事。另外,还可持有本相手谕,独立于任何军系外,除非是皇帝旨意,否则他们可不受任何人指挥和干扰。告诉他们,若能在老夫理顺京城政治烂摊子、派遣大军出阵之前拖住侬智忠部,他们就是老夫最大的恩人。” …… 正文 第49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融水以西,距离柳城约八十里。 赵平安站在高处的大雨中,看着远方的山道出神,老撑站在侧后方给他撑着伞。 从这里能看见正有不少民众背着包裹,牵着或大或小的孩子,困难的走在泥地中,朝“行营”而来。 现在的广西彻底乱了,兵荒马乱,烽烟四起。 除了贼军四处征缴粮食杀人之外,提举广西马步军事陈署也基本不主动作为,很消极。于是早前那些无人节制、看不到往后希望的战败逃亡的小股兵将,经历了害怕,慌乱,饥荒的现在,也已经开始对百姓明抢甚至是杀人! 入广至今已五十多日。 所见之处真的是满目疮斑,有些逃难的民众死在荒野里,甚至不知道是饿死病死,还是被杀死的?又是被谁杀死? 这样的恶劣环境中,抱团取暖是人们的天性,导致逃难的民众也都追着广南行营再跑。 现在大雨中的山路上,能看到妇女摔倒后,小孩子只会哇哇大哭。然后妇女再起爬起来,有气无力的牵着小孩子走。 这是因为赵平安和吕世杰现在已经成为了一面旗帜:生存的希望! 尽管当前广南行营的条件仍旧极其恶劣,处境也十分危险,总被侬智忠部死死追击着。 但时至今日,投奔广南行营能获得这人命贱如狗时节里的最大生存机会,已成了这片大地上的共识。 别看自始至终就在不大的区域内迂回,广南行营至今已救了太多人,整合了越来越强大的军队。 从来没有人敢相信,犹如丧家犬逃亡的广南行营能越打人越多,越打越精锐。 然而就真的发生了,面对来势汹汹的侬智忠精锐,广南行营五战五捷,且战且逃,不但人越来越多,士气和素质也在不断的增加中。 到现在,战斗部兵力已达四千,隐然形成了能和侬智忠部针锋相对之势。 “这简直是个奇迹!” 撑着伞的老廖道,“若不是先生,逃难的民众没地方去,看不到希望,必然会死更多人。若不是先生不断接纳战败逃亡的兵将,允许戴罪立功有后路,那他们被逼急了也会狗急跳墙,近一步去伤害百姓,甚至被广源蛮人驱使去杀戮。” 老廖越说越感慨:“遥想当时,跟着先生自江南起兵时区区九人,至今短短五十日,就转战了东西南北四千多里路,先生釜底抽薪,相当于几个方面切断了南军的兵员补给,粮食补给。且最大程度拯救了广西民众,或许别人不知,但咱们广南行营自身知道,先生功在社稷,将来一定有大福报。” 赵平安看着大雨中逃难而来的源源不断的民众道:“进广西前,这辈子我甚至没有真正恨过谁。来了后,南征北战这几千里,我看见了三千部电影加起来都没那么多的尸体,亲手宰了那只啃食小孩尸体的野狗后,心里的那股劲又回来了,仍旧不算狠劲,但生生不息绵绵不绝,我就想做成这事。” “……” 说起这事老廖就想捂脸。杀野狗誓师时,乃是老廖亲手困住狗的四只让他动手的,但他都杀的极其狼狈。 另外就是,现在许多半大孩子和妇女都会拿刀作战了,但这书生转战数千里以来,即使身在前线也没带过一次刀,没参与砍过一个敌军。 该怎么评价这书生没人知道。说他胆小呢,也不对。 在所有人都胆寒、都对未来不抱有希望的那阵子,是这书生最冷静,领着队伍,五次遭遇战五次胜利,不但逃出生天,还杀伤侬智忠部近千人,获得了关键的装备和口粮。 另外约有两百多个逃亡下来的宋军,被他下令收缴了兵器后处决了,眉头都没皱一下。 也就是说入广以来,这个不拿刀的书生已干掉了一千多性命。 “一将功成万骨枯!” 老廖知道只要广南行营不灭,将会有更多的人被他斩杀。 关于那两百多宋军的事现在都还压着没报。因为他们是桂州知州陈署派出来的嫡系军。一但消息公布,害怕引起政治上的大地震,与此同时不利于接纳其他逃亡兵将。 当时关于处决一事,赵平安和吕世杰出现了严重分歧,吕世杰说死不愿处决已认错的宋军,尤其在这用人之际,在这两广山河千疮百孔之际。 但确实是因队伍里聚集了太多百姓,有不少人血泪控诉、并指证那个宋军营杀良冒功,处决了许多村民当做敌军去报数。 到最后赵平安力排众议,偷偷决定处决。 吕世杰得到消息、赶着去喊“刀下留人”时,只看到了满地尸体。 他们是在已配合认罪、哭喊着要戴罪立功的情况下,以跪着的姿态被排队处决的。 当时吕世杰急得哭起来:“你好歹留下大多数,杀掉指挥官就行!” 当时赵平安说:“事情不是近期发生,也不是一次性发生。这么久时间,即使没参与杀人的士兵,没选择离队,没选择出声,没选择密报,而选择了接受?那就断然不是随波逐流,这是同流合污,这样的队伍再能打书生我也不要,话放在这里,将来我宁愿放过贼军,也不会放过这些人,绝不!” 回忆着以往的现在,雨越来越大了。 老廖的伞已经没法遮掩了,但无奈赵平安没有要走的意思。 又站了许久,赵平安道:“雨越来越大,最后一次过融水时我已发现了不对,水位暴涨了许多,而那时雨还没那么大。” 老廖道:“先生的意思是?” 赵平安道:“持续下去黄河要决口,若真发生,对我大宋的信心和士气打击将更严重!那两广也要在黑暗中挣扎更久,因为本就已经全线告急的粮食供给也不会有了,以皇帝心性,必然对灾区救济并免税,此外河水的变动会影响水运,多重因素下,除了兵灾,极其严重的粮荒和疫病会陆续发生!” 老廖微微色变,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就是大宋现在的环境,风雨飘摇,千疮百孔。 这还是西夏没闹事,又以岁币把辽国伺候得和和气气的情况下,否则,没人敢去想象后面的结果。 “报——” 一个军士跑到近前道:“先生,吕相公叫您回去。” “不去。”赵平安摆手:“回去就只能听着他唠叨,决战决战,整天让我决战,他根本对力量的应用一无所知,却总要装作很懂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