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乱》 正文 序 晋安帝太元七年,冬十月。 初雪在长安城微明的晨色中悄然飘落,寒气凛冽,细雪翻飞,将这座古老的都城掩映在一片萧索的素白之下。 灯火辉煌的太极殿里,秦帝苻坚面带愠色,从朝堂上拂袖而去。 他不顾群臣反对,力排众议,以威震诸胡的铁骑劲旅为依托,强行做出了南下征晋的决断。 高冠广袖的朝臣们拜服于地,口中山呼万岁,暗自却扼腕长叹。 乱世之轮飞驰,战事延绵七十余年不息的中土神州,冲天的烽火狼烟即将再次升腾。 此时,遥处南方的交州却只是微有凉意。 一轮旭日刚刚自海面升起,浸染半天云霞,灿若锦绣。曙光穿过云层的缝隙,如金缕般迸洒海面,晨风吹过,细浪跳跃,搅起满海碎金。 只是朝霞再灿烂绚丽,也照不亮龙编城外的老鼠窝,这里纠缠不清的小巷、歧道和死胡同里还是一派冷冷清清。 老鼠窝并非当真只是老鼠的巢穴,尽管老鼠确实随处可见。这里是所有逃难到交州的流民们聚集的区域。 很少有比这儿更为肮脏或者说更为破败的地方,迷宫般错综纠缠的巷道异常狭窄,满地泥泞,水洼里还漂浮着一些混杂枯枝败叶的浮沫。 破败的棚屋紧挨着狭窄的小巷而建,几乎靠到一起。 大部分建筑物年久失修,风侵雨蚀、蚁蛀虫啮下眼看要坍塌到街上,就用几根粗大的毛竹一端撑住墙壁,另一端牢牢插在路上。 这些无异于猪栏狗窝的房子看来也是勉强可以供人栖身的巢穴,因为原本门窗位置上封着的竹片木条已被撬开,留下的缝隙足以让人进进出出。 空气中充满着各种污浊的气味,那是混杂了各种排泄物、腐烂的老鼠、劣质的酒精和各种牲畜的味道,恶臭难闻。 只要来到这个区域,这种味道就会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在街道的阴影里,墙角的烂泥中,到处都有一些肮脏的小身影蜷缩成一团,或者到处爬来爬去,那就是生长在老鼠窝的“老鼠”们。 他们都是孤儿,或者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随着南逃的流民越来越多,这种孩子也变得到处都是。 街角后面,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正小心的藏在一堆垃圾后面,尽力睁大眼睛,用心观察着四周。 他应该有五岁了,但看上去的样子比实际年龄要小太多,胳膊和腿都细小的可怜,关节突出,腹部鼓胀,一副极度营养不良的样子。 他没有名字——这里的老鼠们几乎都没有名字。比起名字,老鼠窝里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留意。 比如那些大孩子。 虽然那些大孩子也是骨瘦如柴,挣扎在饥饿线上,但他们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可以欺负弱小、显示自己权威的机会。他们喜欢看着比自己更小的孩子畏缩着、呜咽着交出任何一点点可以食用的东西。 还有乞丐。 他们翻找垃圾堆时会踢开任何一个碍事的小东西,或者抓住某个小家伙,戳瞎一只眼,或者折断一条腿,这样在乞讨的时候就能获得更多同情,得到更多的东西。 还有野狗。 在饥饿的驱使下,贪婪、残忍的咬住一个虚弱的脖子,嚼碎瘦弱身躯上每一根骨头,也并不是什么不常见的事。 最重要的是食物。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吃饱的滋味了。 为了生存,他不得不舔舐包装糕点的桑皮纸,打扫米粉袋,在垃圾堆翻找任何先到者没有舔干净的东西求生,像真正的“老鼠”一样生活,穿行在街道的阴影中,躲藏在下水道里栖身。 出于好心人微薄的同情,他偶尔也能得到一些食物。但如果被其他比较大的孩子看到,他们就会把他推开,从他手里把吃的夺走。 甚至有一次,一个大孩子饿的都发疯了,发狂似的掏他的喉咙,让他把刚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在了地上,然后试图吃那堆呕吐物。 在老鼠窝的孩子们遵循着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一切都只围绕着一个中心:食物!为了得到食物不惜一切代价,有了食物才能生存! 尽管如此困难,他还是在这种环境中活了下来,而不是像其他“老鼠”一样无声无息地腐烂在沟渠中,简直是个奇迹。 街对面是一间粥铺。 连年战乱,加上今年收成并不好,老鼠窝里像这样的给孩子们舍粥的粥铺并不算多,远远不够填饱所有孩子的肚子。 现在太早,粥铺还没有开门,但等待的队伍已经形成。 每天这里都会打架,个头大的孩子们占了最好的位置,像他这样小的孩子根本就无法靠近。 他把身子又往后缩了缩。 冬季越来越近,下水道里的风声越发强劲。尽管交州的冬天从不下雪,但夜晚还是非常难熬。 他衣着单薄,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还挂在身上了。如果他找不到足够的食物来御寒,可以想见,某个夜晚的寒风可以像吹灭烛火一样轻易带走他。 他已经观察了很多天,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如果再得不到食物的补充,他很可能熬不下去了。他需要冒险,需要为自己赢得食物。 一大群乌鸦在上空盘旋乱叫,多得像垃圾堆里的苍蝇,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又嗅到了什么味道。或许是前一天晚上,默默死在某个角落里的尸体的味道。 乌鸦是幽冥的生物,是死神的使者,只要哪里有孩子咽气,它们一定会知道。 他曾经打过那些乌鸦的主意,与老鼠相比,乌鸦实在是够蠢,只要躺在垃圾堆里装死就能引它们下来。 但那些乌鸦和他自己一样又瘦又小,仅有的一点点肉又柴又酸,完全难以下咽,根本补充不了他消耗的体力,还总得浪费一大块宝贵的老鼠肉,让他不得不放弃。 粥铺开门了,队伍出现了一阵骚乱,但在城卫们的呼喝声中,队伍开始井然有序的领取粥和馒头。 小孩从藏身的地方出来,向粥摊爬过去。 他没有排队。 如果循规蹈矩排在队尾,根本轮不到他粥就会派发完了。 队伍中的那些大孩子都狠狠地紧盯着他,而他只是远远绕过队伍,爬近负责派送的那个女人,拉拉她的裙子。 他太小了,太瘦弱了,脏兮兮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任何还心存怜悯的人都会被打动。 “哦,一个小家伙!”那女人发现了他。 他抬头望着她,努力将眼睛睁得更大了一些。 “可怜的小家伙!你真是太小了!”一滴眼泪从女人的脸上滑落。 他的计划奏效了,他得到了他的馈赠。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眼前的这碗粥就是他的全部! 他端不起碗,只能就着碗喝。但他不敢停留,能喝多快就喝多快,然后把馒头揣在怀里,快速爬离粥铺。 一转过街角他就立即从一道缝隙中钻进了一间破木屋,然后从另一边穿过下水道,爬的远远的。 他必须把自己隐藏好,那些大孩子会找他麻烦,手中的馒头也会成为其他没有机会去粥铺的老鼠们的目标。 他当然可以藏起来,因为他暂时不用去找食物了。 他刚喝了一大碗粥,怀里还有一个馒头,这几乎比之前整整一旬所能找到的食物还要多! 就这样,他逐渐健壮起来,他胳膊和腿上长出了小小的肌肉,现在他可以站起来,一口气穿越几条街道而不至于筋疲力竭。 但到粥铺寻找食物开始变的困难了。 尽管他每次都换一个地方,但孩子太多,粥铺太少,老鼠窝里的大孩子们都开始知道有这么一个小孩,他成功靠近粥铺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终于有一天,他被几个大孩子堵在了巷尾。 他们看上去已经十一二岁了,身高足足是他的两倍。这个小团伙专门欺凌比他们小得多的小孩子,从哀号声中抢夺任何一点点可以吃的东西。 比起从路人身上或者商店里偷东西来说,没有什么比从小孩子身上抢东西更安全的了。他们很可能已经盯上他好几天了。 “臭小子,我看你往哪儿跑?”领头的那大孩子狞笑着逼近。 为了食物,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他用牙撕碎,小孩毫不怀疑这一点。他从怀里掏出半个馒头,远远地扔向那群大孩子后面,有两个孩子立刻转身争抢起来。看准机会,他弓着身子猛地冲了上去,贴着木墙想要窜出去。 但领头的那大孩子并没有被这诡计吸引,他探手抓住了小孩。 小孩想都没想,使劲将弓着的身子往后仰起。不出所料,他的后脑勺撞到了那个孩子的脸上,对方吃痛地放开了他,蹬蹬地退了几步。 其余几个大孩子一怔,想不到他居然敢反扑。 趁着他们发怔,小孩再次试图趁机逃出去,但那群大孩子已经回过神来,几步追上将他按倒在地。 领头那孩子一手捂着自己的鼻子,指着小孩歇斯底里的喊道:“给我打!” 大孩子们一拥而上,全都扑了上去,劈头盖脸地对着他瘦弱的小身子踩了下去。小孩只有使劲蜷缩在墙角,在围攻中尽力保护着自己的胸口。 领头的那孩子鼻子被撞破了,满手都是鲜血。他愤怒地喘着大气,在墙角找到半截木头,走到小孩身边。 “让开!” 其他大孩子闻言纷纷停下,站到了一旁。 小孩抱着头,刚好看到那孩子双手高举着木头向自己身上狠狠砸下来,眼中闪动着野兽般的光芒。 “砰!” 他只来得及将身子一弓,木头已狠狠地砸在后背上,发出令人心颤的一声闷响。一股剧烈的疼痛传来,他几乎以为自己背已经折了。 “你敢还手?你还敢还手?” 木头劈头盖脸地乱砸下来,那孩子发疯一样的砸着,仿佛殴打的是一个没有生命、没有感觉的土堆,让人不敢相信一个孩子的身体里能爆发出这样的暴虐。 小孩一声不吭的抱住了自己的头,不断地在地上打着滚,试图闪避下一次的攻击。 打了半天,领头的那孩子累了,气喘吁吁地将木头丢到一旁,一脚踢开了小孩的手,将他胸口里藏着的另外一个馒头抢了过来,当着他的面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得意地带着另外几个大孩子转身离开。 忽如其来的,领头的那孩子回头看见了他的脸,看见了他瞪大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像是有一道光,倔强而不屈,如刀锋般刺痛了那孩子。 领头的那孩子只求能找到足够的食物让自己活下去,但这道目光提醒了他,从一个比自己小的多的孩子手中抢走所有的食物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不需要这种提醒,他只想活下去,至于别人会怎么样,他顾不了那么多,也完全不想在意。 他被这道目光激怒了,一脚上去踩在了小孩的脸侧,把他的脑袋狠狠地踩定在地上,怒道:“你看什么看?不服吗?” 小孩瞪大了眼睛,只是盯着那大孩子,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一副绝不屈服的样子。 那大孩子越来越怒,脸色通红,脚扭动着踩到他喉咙处,大声道:“你还看!你还看!” 小孩喉咙被踩住,呼吸逐渐困难,小脸被憋得通红,几乎就要背过气了。但他小小年纪,性子竟是极犟,硬是一声不吭。 那大孩子脚上力气越来越大,口中一叠声怒道:“我让你看!我让你看!” 小孩几乎已经窒息了,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剧烈的恐惧猝然袭上心头,一个不甘的声音响起:“难道我要死了吗?” 当死亡就要来临,该如何面对? 突然,小孩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仿佛全身血液在刹那间全部涌出,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像是慢了下来,眼前变得模糊,大孩子们扭曲的脸孔,街巷上破败的棚屋,半空中聒噪的乌鸦,身边的一切仿佛都被抽离了这个世界,变得不真实。 远远地,一个声音大声喊道:“快住手!” 这个声音遥遥在小孩耳边回响,但是他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 他耳朵里嗡嗡作响,浑身冰冷,如身在冰窖,只觉得血脉中有一股奇寒无比的力量生发,潮水般在自己身体中涌动,迫切的想要找一个出口宣泄。 领头的大孩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脚上的感觉:他的脚被那看似纤细而脆弱的脖子一点一点地向上挣起,将他掀倒在地。 眼前的小孩仿佛已经变了一个人,仿佛有什么怪物在他瘦弱的身躯中苏醒,浑身寒气四溢,原本深黑的眼眸已变得湛蓝,全身青筋暴起,面孔狰狞可怖。 他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每个人都觉得心里一片冰冷,就像被嗜血的猛兽盯上。 小孩放声咆哮,这种声音根本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发出来的,有如一条巨龙觉醒时的咆哮。 他像是审视猎物的猛兽,紧盯着那群孩子一步一步走上前。 那群大孩子尖叫着跑开。 领头的大孩子也想退后,可他的脚步虚软,只是跌坐在地上,根本站不起来。突然,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他凭空悬起,像一只待宰的鸡,双脚无力地垂悬在半空挣扎。 这时,一只手掌在小孩身上拍了几下,几股柔和的真元进入他体内,在他周身流转,但觉说不出的受用。那股血气如潮水般迅速减退,浑身冰寒的感觉也同时消失,一时天旋地转,仿佛所有力气都瞬间被抽离。 那大孩子随之跌落在地,剧烈的咳嗽起来。接着他怪叫一声,跌跌撞撞地爬起转身跑开。 小孩软软地倒下,被一双大手接在怀里,接着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小孩悠悠醒转,只觉得浑身无力,口中满是铁锈般的血腥味,耳朵里兀自嗡嗡作响。 “你醒了?”有人轻声说。 小孩茫然坐了起来,定了定神,视野这才慢慢清晰起来。 眼前是一个神态俊逸的中年道人,颇有儒雅之气,身着一袭皂袍,脸上带着宽厚的笑意,柔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呆了一呆,嗫儒道:“你……是在问我吗?” 道人一脸祥和,鼓励地点点头。 小孩摇了摇头。 “你家在哪里?你父母呢?” 小孩还是摇了摇头。 家?父母?好陌生的词语。从他记事以来,他生命的全部只有两个字:食物!其它的事他根本无暇顾及。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缩了缩身子,四处张望着。 这是一间宽大的厢房,身在的这张竹榻只占了里间一小部分,靠窗的一侧是一张宽大的书桌,两扇小窗上挂着青色的窗幔,将深秋刺眼的阳光遮蔽的恰到好处,几个大书架靠墙而立,上面摆满了书册。 房中摆设简单而素雅,但对衣着褴褛的小孩来说,却是此生从未见过的富丽舒适。 “我姓葛,叫做葛巢甫,这里是崇真观。放心,这里很安全,你不用害怕。来,饿了吧?”道人递给他一个大碗,里面装着几个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 小孩用警惕的目光看了葛巢甫一眼,探手抓起一个馒头,顾不得烫,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去。 “慢些吃,小心噎着,这都是你的。”葛巢甫轻拍他的背说道。 小孩狼吞虎咽地吃着。有生以来,还是首次有人对他如此和颜悦色,吃着吃着,他胸间一热,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他在街道泥泞里与野狗争食,被其他大孩子随意欺凌抢夺,被路过的乞丐醉汉任意踢打,蜷缩在墙角饿的瑟瑟发抖,从没有哭过一声、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但在这里,听到这般温和关切的声音,他哭了出来。 他大哭着,似要将满腔的委屈与多年的辛酸都在这哭声中释放。 葛巢甫也不出言劝慰,只是脸含微笑,侧头望著他,目光中充满爱怜之色,右手摸着他的小脑袋。 小孩哭了好久才停下,还止不住的抽泣。 葛巢甫拿衣襟轻轻擦去了他脸上的泪痕,说道:“万物皆是缘法,今日在城外遇到你,应是与你有一段机缘。我看你资质不错,若无处安身的话,不如将这崇真观当做家,随我修行如何?” 小孩并不明白这是怎样的机缘,他不可置信的望着葛巢甫,轻声问道:“家?” 见葛巢甫微笑着点了点头,小孩这才相信,便即下榻跪倒在地,重重叩了三个头,叫了声师父。 再次抬头,他已是泪流满面,脑中不停回响着:“我有师父了!我有家了!” 正文 第一章 月夜钟楼颜如画 夜已深,万籁俱静,只有凉如水的月光流泻,将龙编城的万家屋舍映照得一片素银。 钟楼远远挑出的屋脊上,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独自躺在月光里,好像在微凉的夜风中睡着了。 “小猴儿,小猴儿……”一个极轻极柔的声音从楼下飘来。 这声音的主人是一个清新秀丽的妙龄少女,白衣楚楚,不过及笈之年,秀发结成高高的两髻,肖尾垂于肩上,颜容如画,肤色粉嫩如黛,给人轻灵活泼的动人感觉。 屋脊上的身影惊觉坐起,原来是个面清目秀的少年,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 比起同年龄的孩子来,他身材略为瘦小,身高也稍矮一些,正是十一年前被葛巢甫收养在崇真观里的小孩。因无父无母,他便随了葛姓,并取名为“守谦”。 葛守谦往下看看,刚想答应,转念一想,却没开口。 他悄无声息地翻身跃到墙头,轻轻几步跳下,刚好落到少女身后,竟是半分没有让她察觉。 “小猴儿?你在吗?”听到没有回应,少女的声音中多了几分焦急和失望。 一只手从身后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她吓得猛一回头,刚好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嘴唇边带着几分玩闹的笑意。 “小猴儿!”少女松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随手向少年胸前打去。 葛守谦身子轻轻一侧,闪开后又伸手捏了捏少女的脸颊,接着满含笑意的望着眼前少女涨红的脸庞。 “你个死猴儿!又欺负我!”少女不依的跺了跺脚,转过身去,决心不看他那张讨厌的脸。 “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葛守谦笑着说道。 “哼!”少女扬起俏丽的小脸,只是望着月空不理他。 “好舒儿,我错了!你不要不理我。”葛守谦闪身站到少女身前,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道。 “你也知道自己错了啊?”少女瞪大眼睛盯着他,说道:“这么晚我偷……我出来容易嘛,要是被爹爹发现了就糟糕了。哼!我回去了。” “那你回去吧。”葛守谦眨眨眼睛,说道,“听说现在倭奴夜盗团到处流窜,四处抢掠,龙编城里怕是也不太平,你还是回府比较安全。” “死猴儿!”少女再次转过身去,现在是真的有些恼了,又觉得鼻子有些酸,“我要回去了……啊!” 话音未落,少女只觉自己的身子轻飘飘地被抱起,盈盈地在月光里像是飞了起来,高高得越过了墙头。等她定下神来,已经落到了钟楼的屋脊上,而少年晃着双腿坐在旁边,一声不吭地望着她。 少女突然觉得有些害羞,她咬了咬嘴唇,提起裙子轻轻坐到他身边,又觉得不好意思,于是撅起了嘴巴生闷气。 交州的夜风并不会冷,轻轻柔柔的,吹动少女的发尾,飘到少年的脸颊上痒痒的。 少女打破沉默,开口说道:“林邑那个小国王今天来了。” “我瞧见了。”葛守谦说道。 少女楞了一下。 葛守谦摇头晃脑地低声说着:“我看到他高高地坐在巨象上,带了一大堆跟班侍从。” 他随师父游方数月,今天刚回到龙编,吃过晚斋就偷偷溜了出来,在南市上东游西逛,恰好看到林邑国的使团一行从街尾浩浩荡荡走过。 林邑人身材矮小,黑肤拳发,只在下半身围着白色的干缦,高举着吉贝幡旗赤足而行,吹螺击鼓地牵引着巨象缓缓向前,一直往杜府的方向去。 葛守谦从来没见过这么高大的巨兽,它们身躯庞大,就像座移动的灰色小山,每走一步,大地都跟着微微颤抖,道路两边围观的人群相形之下显得无比渺小。 巨象背上乘坐着身穿藤甲,背挂竹弓的瘦长武士,应该就是林邑最负盛名的巨象蛮骑士,他原以为他们应该比看到的要高大些。 队伍正中那头巨象比其他象还要高出一头,巨大的腿如同树桩一样粗壮,风帆似的耳朵不停地煽动,长长的鼻子低垂,巨大的獠牙上扬,上面装饰着黄金的环饰,背上披挂着红色和金色的布幔,上托精美绝伦的王座,看上去像是完全用黄金雕刻而成,装饰着无数精细的纹饰。 传闻林邑国内有一座金山,山石赤红,砂金每夜喷涌而出,形如萤火,终年不息,看来所言不虚。 黄金王座被金色沙漫围罩,上面罩着流苏装饰的吉贝伞,斜倚在其中的应该就是林邑王了。 远远看去,他并不像侍从们那样皮肤黝黑、面目凶恶,眉眼间颇似汉人,年纪不过弱冠,头戴黄金天冠,身着日毡古贝,斜络膊绕腰,上加真珠金锁以为璎珞,不像王者,到像是金身佛像的装扮。 这并不奇怪,林邑国尊尼乾道,以婆罗门立国,国王即法王,装扮自然也是和佛一样。 队伍后面则是一干侍从们,抬着大大小小箱子,一直往杜府的方向去了。 葛守谦想起传言,心里疑惑丛生:林邑国使节团原本到建康面圣朝贡后,从海路便可以直接回林邑,不知为何特意绕道到龙编停留。 “好啊,你个小猴儿。葛真人回来了你也敢偷跑出来。”少女笑道。 葛守谦嘿嘿一笑,说道:“我今天回来听到一个传言。” “什么传言啊?说来听听。”少女奇道。 “城里到处都在传,林邑王是来向太守大人提亲的,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订亲,以后,你是要做林邑王后的。” “你说什么啊?”少女恼怒起来。她想跳起来指着少年的鼻子骂他,身子晃了晃,才想起自己人在屋顶上,不由得有些害怕,没敢站起身来。 终究是气不过,便伸手打了几下少年的肩膀,然后抱着自己的双腿,扭过头不去看他。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别人都……”葛守谦小声说道。 “别人怎么说我不管,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少女猛地回过头,瞪大眼睛看着少年,“莫说是什么林邑国王,就算是本朝天子,难道我杜慧卿就稀罕了么?” 葛守谦望着少女,默不作声。 少女名为杜慧卿,是交趾太守杜瑗的幼女。 衣冠南渡之后,杜氏一族领命世镇交趾,宗主杜瑗身为交趾太守,膝下五子皆在交州各郡府机要任职,是交州首屈一指的士族名门。 原本交州还有世家李氏,十四年前,时任九真太守的李氏宗主李逊率族反叛,杜瑗奉命率军击败李氏父子,迎交州刺史滕遁之上任,因功受封龙骧将军,杜氏在交州的势力自此无两。 杜瑗年过五十才得此幼女,杜慧卿不仅甚得他爱宠,也是众位哥哥们的掌上明珠,自小就眼高于顶,一般的人确实很难被她看在眼里。 现在林邑欲与晋交好,最好的选择自然是与杜氏结亲。而杜家为了边境泰宁,会否真将这个宝贝千金嫁到林邑,那也犹未可知。 “哼!林邑那个地方,又闷又热又湿又偏,到处都是虫子,到那里当王后,整天只能顶着满头的金花花大珠子坐在那里,动也不能动,闷也闷死了,又有什么好玩。” “而且我不喜欢那个人,”杜慧卿靠着少年说道,“他和爹爹说话的时候,我从旁边窗棂里瞧见了,感觉……很不好。他表面上对爹爹礼数周全的很,但我总觉得浑身不对劲,说话间透着阴阳怪气,哼!不怀好意。他带的那些人又丑又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想必你是先入为主,对林邑没什么好印象,无论那林邑王做什么,你总会觉得他不怀好意。”葛守谦沉吟道。 杜氏一门累世与林邑交战,杜慧卿对那林邑王哪会有什么好印象。 林邑国在交州南,原本是中朝国境,先秦时即置林邑县,汉时改名为象林县。及至汉末,象林县功曹之子区连乘乱反叛,杀县令自立为王,遂建林邑国,从此子孙相承,不朝中国。 成帝咸康二年,林邑王室一脉无后,家奴范文篡国,之后建巨象蛮骑士军团四处征伐,逐渐势大。林邑地处蛮荒,林深田少,范文觊觎日南郡土地肥沃,亲自率军攻陷侵占日南,之后更频频入侵九德、九真两郡。 穆帝永和四年,征西将军桓温遣广州兵讨伐,时任宁浦郡太守的杜氏上任宗主杜元领其子杜瑗率军一直追击林邑军到林邑国内,范文战死,子范佛继位后不得不请降,这才收复日南。 之后,林邑还是每年袭扰日南、九德诸郡,交州边民无不深受其苦。 孝武帝太元六年,杜瑗平九真郡李氏叛乱之后,进而征讨林邑,林邑王范佛战死,幼子范胡达继位,大公范熊摄政,遂遣使朝贡与晋交好,交州南境这才安宁,算来不过十三年而已。 正文 第二章 情窦初开嗔亦喜 “才不呢,好人坏人就是不一样,我一眼就看出来了,爹爹肯定也是。”杜慧卿抬头看着葛守谦,认真说道:“那蛮子走后,爹爹一直在大堂里转来转去,他很少这样的。好不容易等到他进房睡了,我才得空出来。” 说到这,杜慧卿禁不住耸耸肩,吐了吐可爱的小舌头。这么晚还偷溜出来,就算对于她,也是够胆大包天的了。 她歪着脑袋,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就喜欢龙编城,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就喜欢在这里东逛逛西逛逛,哪都不要去。爹最疼我了,什么事都由得我,他才不舍得把我嫁到林邑那个鬼地方去呢。” “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嫁。”葛守谦故意说道。 “我就不嫁!我就不嫁!”杜慧卿气恼地拿右手去拍他脑袋,少年这次并没有闪开。 她手抬得高高的,却只是轻轻的落下来,慢慢把脑袋又依靠在他肩上,轻声说道:“我就喜欢现在这样,每天摘果子、打水漂、捉小鱼、放烟花,多有意思啊。” “是是是,林邑王有什么了不起,当他的王后有什么了不起啊?咱不稀罕!”葛守谦咧嘴笑道,“想以后,你是要嫁给我的,林邑那个蛮荒小国算什么,迟早一天,我将整个天下都送给你,好不好?” 杜慧卿噗的一笑,点了点葛守谦的鼻子说道:“我才不要。天下这么大,我要来有什么用?而且嫁给你个小猴儿有什么好,整天里爬上爬下,嫁给你不就成了母猴儿?尽吹牛,还天下呢,等到哪天你不挨葛真人的板子了再说吧。” 葛守谦一脸尴尬,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却又无法开口反驳。 葛巢甫出身世家,葛氏一脉原是江南士族,高祖葛玄曾师从仙师左慈学道,潜心修玄,号为太极仙翁,更被尊为玄门天师。其堂祖葛洪因军功出仕,赐爵关内侯,年老后一心还归桑梓,修玄学道。因交趾郡多产丹砂、雄黄等炼丹之物,他游方至此便定居于龙编,建崇真观,行医于百姓之间,传道授业,被尊为小仙翁。 葛巢甫继承葛氏家学,更精于岐黄之术,在交、广两州皆极富盛名,非观内一般挂单道士,自然是地位超然。 有这样一位声名隆盛的师父,不仅是崇真观,整个龙编城对葛守谦都是另眼相待。 只是他名为“守谦”,原是寓意“君子谦和守礼,行止有度”,没想到他却是顽皮异常,肆意妄为,天生一个捣蛋鬼。 葛巢甫速来严厉,平日对葛守谦管教甚严,出外游方数月也会让葛守谦随侍左右,他也不得不老老实实。 只是回到崇真观后,葛巢甫多数时间都是坐堂问诊,要么就是钻进别院丹井房里一呆好几天,这些时候,就没人管的了葛守谦了。观里主持和巡照都降他不住,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这个混世魔王四处胡闹,上门告状的人因此络绎不绝。 若被葛巢甫知道了,通常的结果都是一顿板子。每每此时,小小混世魔王只能乖乖伸出手来。 挨板子归挨板子,他也从不老实,仗着葛巢甫心软,少不了哭天抢地,倒地打滚耍赖皮。 某次他正装腔作势大声哀嚎,恰好不好地就被杜慧卿瞧见。 带着满脸鼻涕泡躺在地上耍赖的葛守谦,初次见到这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当即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去牵着她的手就带出门四处乱逛了,全然不顾身后那些家丁随从们瞪大的眼睛和掉了满地的下巴。 当时民间习俗,小儿出生后若体弱多病,便会送往附近道观寄养,直至十三四岁才接回府,可保一生安康,名为客儿,杜慧卿便是如此。 杜瑗老来得女,将她视若珍宝,龙编城香火最盛的就属崇真观,且因葛巢甫医术超群,杜家便就近将她送往这里。 当时葛守谦并不知杜慧卿是杜氏一门的千金,堂堂交趾太守杜瑗的独生女,毕竟年幼,对寒门士族等级什么的一点概念都没有。 当然,他也不会在乎。 晋室尊玄重道,各地都设立了玄宫道观,一般的玄宫道观多设于山林胜地,远离世锦繁华地,唯独崇真观是当年为了葛洪行医方便,由商会出资,特建于龙编城繁华闹市之中,乃是前观后府的格局,现在则给葛守谦和杜慧卿两人极大的方便。 一旦道人们不注意,葛守谦便会带着杜慧卿偷溜出去,一起各种调皮捣蛋,日子过的悠哉悠哉,像俩只野猫似的打发着时光。 他们常常一起爬到房顶上,朝过往的居士香客头上吐橘子籽,或者趴在道人们坐圜守静的圜堂窗外学鸟叫;要么在狭窄的巷道里互相追打,下到街市里偷果子、摸糖吃;或者到城外滩涂上打一场泥巴战,直到两人都变成分不清鼻子嘴巴的小泥人,才会被心焦似火、四处寻找的道人给带回去。 杜慧卿总是被葛守谦说成是“爱哭鬼”,某次被说的急了,便拿葛守谦挨板子时的窘态还击。没想到葛守谦脸上一红,张大了口却无从反驳,于是杜慧卿便抓住这致命的软肋,好好的嘲讽了他一通。从此以后,无论何时,只要杜慧卿祭出这“法宝”,总能无往不利,立刻让葛守谦闭嘴,无言以对。 何况葛守谦现在手上都是红通通一片,更是不敢吱声了。 “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葛守谦转开话题问道。 “明天?”杜慧卿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然后睁大了双眼,两眼放光地转头盯着葛守谦,“月夕节!” 葛守谦笑笑,望着杜慧卿。 也难怪她那么开心,月夕节是龙编盛景,士族豪门皆结饰台榭拜月,寒门百姓也争占酒楼玩月,各处街市整夜不闭,游人如织,达旦不绝,赏月拜桂,饮酒听书,燃灯猜谜,好不热闹。 这一晚,交州文武百官皆要到城楼处迎寒祭月,杜瑗身为交趾太守,定然会一同前往,自然无暇管顾杜慧卿。 她自从去年离了崇真观回府后,日子再没以前那么逍遥自在,整日里只能端坐府中,学些刺绣女红,典仪女经,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定然不能放过。 葛守谦随师父出外游方数月,一路上被管束的服服帖帖,早都被闷坏了,今日刚刚回观,已经像是百爪挠心,千方百计想要出观去大肆游玩一番。 葛巢甫虽叮嘱过葛守谦,不许他出观乱跑,说是与什么人约定在观中会面,不知几时就到了,想让他整日都乖乖呆在致斋堂诵持功课、看书念经,那是太瞧得起他了。他口上连连答应,心中却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能溜出去。 好在此次出外游方葛巢甫又得了几味奇药,乘师父进丹井房炼药的机会,葛守谦便溜了出来,给杜慧卿传话约了在钟楼见面,结果左等右等,居然到了这么晚。 “你在想什么?”杜慧卿问道。 葛守谦回过神来,看到杜慧卿歪着脑袋,正睁大眼睛望着自己。 此时淡淡的月光从空中斜射下来,在她脸上朦朦胧胧的铺了一层银光,说不出的俊秀俏丽。 虽然他们俩自小一起玩闹,可谓青梅竹马,但这次感觉却好像有些不一样,他似乎能感受到一阵幽幽的甜香,随着少女轻柔的呼吸一丝一缕萦绕在鼻端。 葛守谦心口一热,只想张臂将她搂在怀里,但只是痴痴望着,终究是不敢。 两人四目交投,凝视许久,杜慧卿的脸突然就涨红了,她极快地靠近少年,将唇瓣凑过去在他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然后又害羞起来,把头缩到少年胸前。 两人不知沉默了多久,忽然,随风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葛守谦站起身循声望去,像是崇真观的方向。 正文 第三章 血月蚀空惊噩梦 崇真观距钟楼隔了好几条街,明月当空,照得琉璃瓦顶异彩涟涟。 南市上各家各户门口灯火映照,道人们酉时做过晚课,早早便已睡下,因此一墙之隔的观内没有丝毫灯火。 夜色笼罩下,唯有座座高楼大殿的虚影若隐若现,一簇楼阁庭园尽在参天古木映衬之中,投影四壁,到处黑沉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葛守谦侧耳凝神听着,除了房檐屋顶刮擦的风声其他什么也没有。 “怎么啦?小猴儿。”杜慧卿抬头问道。 葛守谦自小耳聪目明,感觉异常灵敏,将远处细小的声音错听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当下也不以为意,摇着头说道:“没什么。” 接着他又听到些声响遥遥传来,比刚才更大些,他心中一动,转头望向夜空。 明月高悬,缓缓地穿行在缥缈的云中,洒下如轻纱般皎洁的月光。圆月的一侧却出现了一丝阴影,像被什么遮住了一样,慢慢地扩大。 “小猴儿,你在看什么?”杜慧卿也站起身来,奇怪的问道。 “你看,是月蚀。” “月蚀是什么?”接着,杜慧卿也看到了月亮旁的阴影,忙扯着葛守谦的衣袖喊道:“怎么月亮被遮住了!” “那就是月蚀,又称天狗食月。传说天上有一只天狗,它身材巨大无比,长数十丈,其疾如风,其声如雷,腹中饥饿时便会没日没夜地追逐日月。若追到太阳,就将太阳一口吞下;若追到月亮,便将月亮吞到肚里。” “天狗?那些小矬子还能吃的了月亮?我才不信呢。”杜慧卿噘着嘴说道。 “我说的不是躲在林子里的鸦天狗。你听到那些锣鼓之声没?据说天狗虽恶,却最怕锣鼓,想是有人看到月蚀,便敲锣打鼓想要吓跑天狗,救出月亮。” 杜慧卿侧耳听了一会,却是什么都没听到,意兴阑珊的说道:“我怎么没听到?说起来天狗的胆子还真小。” 接着,她像是想起来什么,急忙说道:“哎呀,月亮如果被它吃掉了后会怎么样?是不是以后就没有月亮了?那……那明天月夕节怎么办啊?” 葛守谦笑笑说道:“不会的,就算月亮被它吃下去,最后还是会吐出来。” 杜慧卿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丝阴影渐渐扩大,像是真有什么怪物在吞噬着月亮,一轮满月由圆到缺,慢慢地变成了一叶小舟,接着又变成一把镰刀,变成一道细钩,变成一线弯眉。皎洁的月光波动,似乎月亮正在不停挣扎一般。 不一会,月亮已完全被阴影吞噬,天色也随之暗淡下来。 葛守谦心里忽然一沉,已经完全被吞没的月亮周围突然出现了一道光圈,呈现出妖异的血红色,映红了半边夜空。食腐的鸦群为红光所惊,纷飞盘旋于半空,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杜慧卿感觉有些害怕,像受惊的小鹿般靠近葛守谦怀里,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袍,眼里满是惊惶。 “血月之蚀。”葛守谦压低了声音,沉声说道。 这是极其罕见的月相,他在古老的星图上只见过很少的几次。而伴随血月之蚀的,则多半是升腾的狼烟烽火。 葛守谦怔怔地盯着半空中血色的月轮,突然,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沉甸甸的几乎要把他压倒。他脚踏在屋脊上,却轻飘飘地像是没有重量,月轮之中的黑暗有若实质,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整个人都吸进去。 他觉得眼皮异常沉重,头脑一片昏沉,只想马上睡去,心神皆被妖异的血色月轮所摄,藏在幽影中的影子围绕着他,在他耳边响起声声耳语,轻声地呼唤着。 这些持续不断地窃窃私语既让他厌恶,又使他着迷,他既想抗拒,又忍不住想要去听。耳语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强,他感觉自己马上要被吞噬了。他想要逃跑,却又迈不动脚步。 这时,一种异样的脉动在他胸口猛地跳动,刺骨的冰冷灌入他全身,他猛地回过神来,挣脱了那股可怕的眩晕。 “小猴儿!”杜慧卿的喊声像是无比的遥远。 他大口喘息着,浑身汗如雨滴,心脏在胸膛里狂跳着,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杜慧卿扯着他,神色焦急的问道:“小猴儿,你刚才怎么了?我叫你好几声你都不答应。” 葛守谦轻轻摇了摇头,呼吸渐渐平稳,说道:“没……没事。” “你就会装神弄鬼的吓我。”杜慧卿作势欲敲葛守谦的脑袋。 葛守谦轻轻闪过,抓住了杜慧卿纤细柔软的小手,笑着说道:“没事。就算真有什么,我也会保护你的!” “那上次摘李子的时候你怎么自己就跑了,害我被那大黑狗堵在树上半个时辰都下不来。”杜慧卿不置可否地哂道。 “那是意外。”葛守谦争辩道:“而且我没有把你扔下啊,我是找肉包子去了。” “肉包子?找肉包子做什么?”杜慧卿奇怪的望着葛守谦问道。 “人常说‘肉包子打狗’,狗最喜欢肉包子了,见到肉包子就跟见到什么似的,赶都赶不走。”葛守谦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我不找肉包子,又怎么能救你下来。” “原来是这样,小猴儿,你对我真好。”杜慧卿心里只感觉一阵甜蜜,轻轻抱住了葛守谦。 葛守谦大感尴尬,就算以他超厚的脸皮,也不由得一阵潮红涌上脸颊。 他的话原本是暗讽杜慧卿是肉包子,所以才引得那大黑狗守了她半天,结果却被她会错了意,现在又不好意思改口,骚耳挠头半天,只得轻轻拍着杜慧卿的背哄她。 此时月亮已从黑影中挣扎了出来,显出了薄薄的金边,慢慢从月牙回复成圆盘。 “时候不早,该送你回去了。”葛守谦说道。 杜慧卿红着脸点点头,闭上双眼。接着,她感觉自己被轻轻抱起,有如一根羽毛那样轻盈。再睁眼时,已经站在街上了。 杜府距离钟楼不过一条街,两人牵着手走到后巷,远远看到杜慧卿的贴身丫鬟琴儿提着一盏小灯在后门处张望。 看到自家小姐回来了,琴儿这才松了口气,急急迎上,口里止不住对葛守谦埋怨。 葛守谦知道她是担心自家小姐,也不以为意,笑笑把杜慧卿交给她说道:“好啦,把你家的宝贝小姐还给你。今晚风有些凉,记得熬些姜汤给她驱寒。” 见琴儿点头答应了,又转头对杜慧卿说道:“对了爱哭鬼,明早巳时,我在棂星门前等你。” “哼!不去!”杜慧卿口上说着,却是眼波流转,口角含笑。 “好!那我就不等你了。” “不等就不等,我自己去。”杜慧卿对葛守谦做了个鬼脸,将头一扭,拉着琴儿一同进门了。 葛守谦哈哈一笑,这才转身折返。 正文 第四章 道观突变骇人目 崇真观坐落在龙编城南市街尾,占地十五亩,坐北朝南,大小屋宇数十间,采用中轴对称、纵深多进的院落形式,各殿以廊庑相连,缀以园林古树,小桥飞瀑,一派端庄肃穆又不失雅致。 神路的前端是临街耸立的棂星门,为一座四柱七楼木结构的牌坊。穿过棂星门后便是仪门,也是崇真观的正门,面阔三间,单檐琉璃瓦歇山顶,汉白玉雕花拱券石门,檐下额书“敕建崇真观”,门外有砖砌照壁。 现在大门紧闭,若从正门进去,还要经过一道府门,穿过大殿旁的几道廊庑,然后才能回去别院葛府里,路上说不定就会惊动值夜的道人,到时让师父知道了,葛守谦少不得又得挨一顿板子。 他想了想,绕过仪门来到西侧围墙,侧耳听得墙内没有声息,这才从墙头轻轻掠过,落入院内。 平常葛守谦翻墙进出乃是家常便饭,几乎成了他的看门绝技,这才从杜慧卿那里得了个“小猴儿”的绰号。 时近子时,观中一片黑沉,四处静谧无声,他速来食量大,现在夜深,肚中早已饿的咕咕直响,想着不管怎样,先到厨房找点吃的再说。 他轻车熟路的穿过几道廊庑,稍微停了停,然后轻轻推开厨房门,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打开橱柜,葛守谦看到半锅冷掉的米粥,不敢生火去热,只得盖上锅盖,又翻箱倒柜找到几块马蹄糕,胡乱塞进了嘴里。 正狼吞虎咽地吃得兴起,突然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让他不安起来:隐隐好像是脚步声,断断续续的远远响起。 他心中奇怪,莫非是观中巡照发现他回来了?难道是师父? 待侧耳细听时,那细微的脚步声却又消失了,只剩下庭院里夜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接着又是一声,像是一声哀嚎,却在半途变成一声闷哼。 原来是有人打架,葛守谦松了一口气,将口中的马蹄糕咽下。 看热闹的事从来少不了葛守谦,他犹豫了一下,又拿了一块,边吃边悄悄地踮着脚尖从侧门出来,穿过一道长长的廊庑。他到想看看到底是些什么人,这么晚了还有这闲心,也不怕被巡照听到抓住挨板子。 来到寮房,入眼第一间房门大开,从门外可以看到几张翻倒的桌子和椅子。 葛守谦蹑手蹑脚的走近,一阵夜风吹过,他一怔,只觉得空气里飘散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股药物的淡淡甜香。床铺上一片凌乱,却不见任何人影。 他心下一沉,借着月光,地上分明有几道清晰的血迹,血还没有干,蜿蜒着从地上穿过,消失在门后。 他跟随血迹慢慢向前,经过门廊来到第二间。那里也是一样,除了几处未干的血迹,同样看不见人影。 葛守谦不禁打了个寒战,想不明白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这至少给了他一条清晰的轨迹。 他顺着血迹出来,转到寮房外侧的廊庑边,远远听到大殿后面中厅里传出说话的声音。 大殿是一幢三楹七梁歇山式的建筑,宏伟厚重,古意盎然,是观内讲道弘法、施行仪轨的地方,后面中厅是葛仙堂,是祀奉太极仙翁葛天师之所,除了典仪之日,平时都无人来往。 现在从窗棂里透出一点微弱的灯火,树影斑驳摇曳,加上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在葛守谦眼里,平日熟悉的中厅已变得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但他素来胆大,又大异其怪,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小心翼翼摸壁而行,极缓极缓的一步步向侧窗摸过去,心里扑通扑通乱跳,唯恐脚下踏着什么发出声响。 他屏住呼吸,弓身走到窗下,听到一个阴阴的男声说道:“我家主上久仰葛真人大名,只是请您去做客几天,又何必如此固执呢。” 接着一个声音冷冷说道:“我虚长六十余岁,到从没见过有你们这种请人做客的法子。” 葛守谦听得是师父的声音,就是不知道那阴阴的男声是谁?他鼓足勇气探头从窗棂向厅内看去,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中堂上供奉着太极仙翁圣像,东西四壁皆书名诗古画,所置供桌、法台都是黄花梨木所制,厅外百年古木影映着雕花棱窗,原是一派端庄典雅气象。 现在摆着的桌椅都已经挪开,正中站着一名身着黑衣、以黑布遮面的男子,身材瘦长,一双狭眼透出锐利冷酷的光芒,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野兽般既可怕又狠悍的危险气息,想来他就是那阴阴男声的主人。 在他身后,地上七零八落倒伏着好几具尸体,几十个人低头跪在地上,双手捆缚在后,不住瑟瑟发抖,看装束正是观中的道人居士、弟子仆役等人。 几名黑衣人手持长刀将他们挟制,灯火在刀头映出一片清冷的弧光,令人心生畏惧。其余多名黑衣人四散守在各处门窗附近,身体凝立不动,如临大敌,周身散发着浓重的肃杀气息。 还有几个黑衣人正萎靡不振地倚靠在墙边,应该是受了些伤。 他们正对着的是一个身穿皂袍的道人,面如冠玉,颌下一把长须,正是葛守谦的师父葛巢甫。 葛巢甫现下已年过六十,但须发皆黑,瞧上去还是个潇洒俊逸的中年人,与十年前收养葛守谦时并没什么变化。他坐在堂上一把太师椅上,一手捏了个法诀,另一手收在袖中,神色凝重。 葛守谦脑子里一片混乱,一股恶寒袭上心头: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葛巢甫冷冷的说道:“你们身为修真者,不思潜心修行,造福世人,却对这些无辜之人下此狠手,也不怕为天下同道所不耻。” 听到“修真者”几字,葛守谦不由心头一震。 修真者世所罕见,只有天赋异禀,体质独特,机遇非常的人才有可能踏入修真门径。 对于常人而言,修真二字几近于天方夜谭。传说每位修真者都拥有震撼天地的神奇力量,以凡人之身可掌握雷霆之威,长生之法。修行到极致,更可参透天地造化,白日飞升,得道成仙。 在常人眼中,修真者几乎等同于神仙一般的人物,葛守谦随师父修行多年也并不多见,难道在这里的这些黑衣人都是修真者? 瘦长男子双手一拱,说道:“葛真人,我们也是没办法,如果你执意不肯跟我们走,那就别怪得罪了!” 他口中喝到:“杀!” 一名黑衣人应声长刀一挥,一名仆役立时身首异处,跌仆倒地,鲜血喷涌而出。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在眼前被杀,葛守谦禁不住惊了一跳,差点喊出声来。 正文 第五章 长刀无情血光寒 葛守谦情知倘若这时被发现,只是枉自送了性命,急忙缩在窗下,紧紧捂住嘴巴,一动也不敢动,心里砰砰乱跳。 男子再次喝道:“杀!” 葛守谦强忍恐惧,探头望去,眼见黑衣人又杀了两名居士。 葛巢甫大怒,双手作势欲起,却又缓缓坐下,浑身止不住微微颤抖。 接着,又几名弟子被黑衣人一刀一个斩杀在地。厅上那些道士们何时见过这种景象,禁不住浑身颤抖,纷纷向那男子磕头求饶。 瘦长男子冷冷一笑,向观内主持刘道长说道:“刘道长,你说葛真人为了一己之私,置全观几十条人命于不顾,这样做对不对?” 那刘道长双目望着葛巢甫,目光中尽是哀求之意,颤声道:“葛……葛真人,你救救我……救救我们吧……” 见葛巢甫犹豫,瘦长男子示意身边黑衣人举刀在刘道长脖子旁晃来晃去,开口说道:“你再不求葛真人饶了你们,恐怕那一刀就斩下来了。一……二……” 刘道长已吓得脸色惨白,心胆俱裂,“三”字还没出口,已瘫软在地,嘴里不住的低声哀求道:“别……别杀我……别杀……” 这时,几名身怀武艺的道人乘大家注意力都放在刘道长身上,起身撞开身边的黑衣人,奋力向门外逃去。 他们刚奔逃出门外,几名黑衣人已大步追出,上去冲杀在人群中,每一次扬刀,就有一人被开膛破肚,鲜血四溅。 葛守谦眼见着一名道人随着长刀划过,被斜斜劈成两半,破碎的内脏伴随着鲜血从身体里迸了出来,溅到了身前白石校场的石阶上。 恐惧仿佛一只巨大的手攥住了葛守谦的心脏,他浑身冰凉,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根本就是一场屠杀,那些人完全没有一拼之力,转瞬间,原本鲜活的几人就成了一堆散乱的尸体。 黑衣人手中长刀斜指地面,鲜血一滴滴从刀锋上滑落,犹如森罗地狱杀出的恶鬼,拖着尸体一步步进到中厅里,扔到众人面前。 突然喀的一声,窗格从里向外推开。 葛守谦吃了一惊,明白自己已泄露了行迹,想也不想,立即转身奔逃。 瘦长男子破窗而出,一记掌风袭来,将葛守谦打得飞身而起,直直摔入院内扑跌倒地,气为之窒,险些晕过去。他勉力爬起,只走得两步,脚下一软,又即摔倒,被追出的瘦长男子一把抓住,扔回中厅。 厅中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杂乱地堆在血泊中,月光透过树隙穿过窗棂,照的厅内一片斑驳,更是说不出的恐怖。 葛守谦倒在地上,胸中一口气刚顺,一名黑衣人从背后掩来,将长刀指住了他的后心。他抬头望向葛巢甫,脸色苍白,出声叫道:“师父,我……” 这声师父出口,瘦长男子几步抢上,伸手抓住了他手腕,说道:“原来是葛真人的高徒,那我们倒要好好亲近亲近。” 葛守谦用力一挣,却没能挣脱,只觉得一股霸道无比的真元透体而入,千丝万缕地涌进全身各大小脉穴,令他五脏六腑都像是倒转了过来,浑身经脉欲裂,似乎马上要爆体而亡。 他心中怒极黑衣人滥杀无辜,虽痛入骨髓,却哼也没哼一声,只是开口大骂。他整日在市井街道上厮混,那些骂人的污言秽语也不知学了多少,街头争雄打嘴仗是从来没有输过阵。 瘦长男子要逼葛巢甫投降,虽被辱骂,手上只是凝力不发,一双小眼死死盯着葛巢甫。 葛巢甫见葛守谦脸色煞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显然已是痛苦之极。他惨然一笑,摇头说道:“罢了罢了!放了他们,我随你们去。” 话音刚落,葛巢甫一直收在袖中的右手向外一挥,一道灵符从他手中疾飞而出,飘落到墙角。顿时一声震耳巨响,整个中厅似乎都随之震动了一下,邻近的几张黄花梨木桌椅轰然爆裂,瞬间变成了碎木残片,与砖石碎屑一起四散激溅,方圆丈许完全被冰霜覆盖。 这一下声势骇人,葛守谦看的分明,那是一道玄冰牙爆灵符,师父从未在他面前展露,不想威力竟至如斯。 几名稍近的黑衣人躲避不及,被冲击波的余势裹挟着碎冰晶击中,如断线风筝般离地拋飞,缩成一团跌落在地,立时气绝毙命。 只有那瘦长男子身周真元鼓荡,凭空隔离出了一个透明的气团,激飞过来的碎片像是撞上到了墙上,直接化为粉末飘然落地。 葛守谦心里这才明白,黑衣人因忌惮葛巢甫的符箓术,先用药香迷倒观内众人以做人质,然后以人命威逼,让他不得不就范。 葛巢甫摇摇头,长叹一声,转过身子双手后负。 瘦长男子行动如风,放下葛守谦,抢上前去伸手抓住了葛巢甫肩膀,已点住他身上多处要穴,然后喀喇几声连响,又将他双手肩、肘、腕等几处关节卸脱,吩咐手下用粗绳将他牢牢捆缚了,这才松下一口气。 瘦长男子现在没了任何顾忌,大手一挥,那些黑衣人随令扬起长刀,不分老幼尽是一刀斩下,长刀挥斩的可怕声音合着凄厉的哀嚎响遍整个中厅,浓稠的鲜血四处喷溅。 不多时,厅上已然尸横遍地。 葛守谦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那些破碎的尸身出神,脑中一片空白,满眼都是鲜血的猩红。 一柄长刀带着风声,从后方斜斜向他脖子斩下。 葛守谦顿时反应过来,身子猛地一缩,长刀的锋刃堪堪擦着他的鼻尖挥落。 那黑衣人原以为这一刀势在必得,手上落空,稍一恍惚已被葛守谦转身扑倒,夺下长刀将他砍杀。 猩红的鲜血随着长刀拔出而喷涌,泼洒了葛守谦满身满脸。他狂吼一声,带着满脸鲜血,提着长刀想抢上前救下师父。 瘦长男子脸色一沉,倏地欺身过来,举起右掌往葛守谦胸口按去,燥热的劲气排山倒海的涌过来。这下避无可避,葛守谦被一掌正击胸口,登时经脉欲裂,五脏若碎,口中鲜血狂喷,身子一仰,立刻翻倒,就此人事不知。 正文 第六章 命悬一线逃生天 一股浓烈而辛辣的味道像一蓬尖针一样呛进葛守谦的鼻子。 他猛然醒转,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喉头不住有血翻涌,四肢百骸似乎都已寸寸碎裂。 他勉强撑起身体,茫然四顾,发现自己居然是在一堆死尸中间,身上是无数纠缠不清的肢体,除了一张毫无生气的脸外,什么都看不见。 那是去年刚来崇真观的弟子,才十三四岁年纪,平日寡言少语,还被葛守谦叫了个“闷油瓶”的绰号。现在他双眼圆睁,毫无神采,茫然地盯着前面,一只手扭曲地伸向上方,再也不会挣红了脸与葛守谦争辩。 这些人虽与自己交情不深,毕竟曾朝夕相见,现在遭难横死,葛守谦不由得心中悲痛不已。但他越是悲痛,心中越是冷静,他立刻意识到,现在最重要的是要马上逃出去。 他挣扎着想要从压在身上的尸身下钻出来,稍一用力却是手足酸软,胸口气血翻腾。他重重的喘息着,浓郁的血腥气混杂着那股刺鼻的辛味直冲脑门。 葛守谦突然记起这味道是什么了:火油! 他强忍疼痛,勉力钻出,刚好看到炽烈的火头像游龙一样从门口推进而来,一股热浪直冲面门,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了,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此刻生死悬于一线,稍一迟疑就是葬身火场的可悲下场,葛守谦趴在地上,挣扎着保持清醒,凝神定虑,努力感应着。 他不能失败。 转瞬间,他已进入物我两忘的恍惚杳冥之中,一道先天之炁自玄关而入,勃然机发,运转全身,一丝丝极细微的冷流在血脉中生出,那便是他凝出的真元。尽管细微而弱小,也足以证明他是一名修真者。 丝丝寒流汇聚成一道细流,在他周身流转循环,随即分散游入他的血肉,并从肌肤中渗出,化作一片白色的冰雾浮现在他身体四周,削弱了身边的火势。 热浪渐渐消散,一阵清凉的感觉包裹葛守谦周身,他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然而他并没有脱离危险,赤红的火舌舔舐着身边的白雾,一颗颗水珠不断滴落到滚烫的地面,随着呲的一声轻响,又变成蒸汽飘散。 冰雾在炼狱般的熊熊烈焰中维持不了太久。 葛守谦挣扎着站了起来,开始朝着门口蹒跚地走去。 火势越来越大,巨大的裂缝从墙壁向着屋顶伸展,他能够清楚地听到屋顶发出嘶哑的**。 中厅马上要塌了。 葛守谦绝望的聚集起身体里最后的真元向前挥出一拳,一股寒霜随着前推的手势喷涌而出,在空中化成一只狰狞的湛蓝色巨爪,撕开火焰直冲燃烧的木门,顿时木片激飞,紧闭的房门上开了个大洞。 他没命地往门外滚去。 屋顶紧接着在他身后向地面翻滚着砸落下来,激起一阵尘土,裹挟着热浪将他推下台阶,狠狠砸在地上。 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葛守谦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话,但头脑昏昏沉沉,意识模糊,完全不知身在何处,也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整个人已经完全虚脱,连轻微转头的动作都惹起袭向全身的疼痛。 我受伤了,葛守谦晕晕乎乎地想。 他用力睁开眼睛,眼皮沉重得像是粘连在了一起,只睁开了一道细缝。 一开始他什么都看不见,四周一片昏暗模糊。过了一会儿,房间的轮廓慢慢浮现,窗前宽大的书桌,靠墙而立的大书架,还有那熟悉的青色窗幔。 他认出来了,这里是履素斋,他躺在自己的榻上。 “太好了,你醒了!”一个声音惊喜的说道。 看了半天他才认出来,那是杜慧卿的贴身丫鬟萍儿。他动动嘴,却只发出一阵含混的喘息声,每一次呼吸都让他的肺疼得更厉害。 “别说话,你需要休息。”萍儿对葛守谦说道,“大夫说你烧伤很重,烟气灼伤了你的喉咙,要好一阵子才能恢复。” 葛守谦下意识的点点头。 烧伤?他仿佛又看到那双茫然的眼睛,还有那只伸出的手。 他突然全都想起来了。遍地横陈的尸体,了无生气的脸庞,熊熊燃烧的烈焰,空气中弥漫的烟雾,开裂的石墙与坍塌的房顶。 还有师父! 他试图坐起身来,一阵尖锐地刺痛猛地袭来,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而咳嗽只让他更加痛苦,像是有人往他胸口里死命地捅着刀子。 萍儿手忙脚乱地扶葛守谦躺好,轻轻按揉胸口帮他顺气。等他咳嗽好了些,才用汤匙慢慢喂他服药。药汁入口极苦,下喉却是一片清凉。 不一会药效上来,疼痛减轻了些,葛守谦浑浑融融的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见到的却是琴儿。 这次他老实些了,他低下头来,见胸前颈项,浑身到处都缠满了白帛,一阵药味扑鼻,想来是已有人将他浑身烧伤处敷了伤药。 他小心翼翼地想要举起右手,看看自己伤的怎么样。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又让他昏了过去。 他只能躺着一动不动,让剧痛慢慢沉淀为一股钝痛。 琴儿服侍他喝下汤药,又盛过一碗粥喂他,说大夫吩咐过,现下只能喝些稀粥静养,等过些日子喉咙好些了,才能正常进食。 琴儿速来话多嘴碎,一边喂粥一边说着他昏迷之后的事。 当晚除崇真观外,南市上多处街铺库房都遭到劫掠,四处火起,水龙队忙得焦头烂额,几乎花了整夜才灭掉所有大火。尽管发现及时,但因火势太过凶猛,崇真观前院的寮房、大殿以及相连的几幢楼殿都被焚尽。 城卫探查后,在观里找到了在大火中被烧的焦黑如炭、无法辨认的三十二具尸身,另外在寮房和厨房、库房等地,还找到了几具残缺的倭奴尸体。 据他们推测,应是倭奴夜盗团乘夜翻越城墙到南市抢掠,结果误入崇真观被人发现,混乱之中引发了惨案,最终观里所有人不是被杀,便是葬身火海,仅剩葛守谦自火海中侥幸逃得一死。 连年战乱,流民四起,晋国各地城池城防极严,龙编城一到夜里便城门紧闭,没想到连高逾三丈的城墙都挡不住夜盗团,闹得整个龙编城现在人人自危,人心惶惶。 太守大人闻言也勃然震怒,传令都尉府,召郡府军开拔出城,至四处乡野搜捕,誓要扫除倭患。 正文 第七章 处心积虑布迷局 葛守谦心中略一思索,已经想明白了。 倭奴也就是鸦天狗,原本生活在东海之外的孤岛之中,身材矮小轻盈,弯腰驼背,被覆羽毛,长有宽厚的鸟喙,双臂和双足都生着强有力的爪,外形就像鸟一样。 前朝远洋的商人发现了他们,看中他们超强的适应力和韧性,便将其带回中土训练成奴仆,在矿井底层从事最苦最累的工作。鸦天狗普遍身高不满五尺,遂被称为倭奴,也就是身材矮小的奴隶。 自北方五胡乱晋,战事频发,多处矿井荒废,在井下劳役的倭奴们无人看管,便流落荒野,靠狩猎采集过活,渐繁育壮大。 葛守谦随师父游方时,曾不止一次在山林原野间遇到过鸦天狗们的袭扰。他们身手轻盈敏捷,性情残忍狡诈,出于被人奴役的怨恨和食物的匮乏,大批鸦天狗组成夜盗团成群出没侵扰村镇,成为倭患。 尽管之前并没有鸦天狗夜袭城池的先例,但是将一切都推给夜盗团倒是不错的办法。火油足够将观中一切线索化为灰烬,掩盖所有的踪迹,让人以为崇真观中的每一个人都已经死了,同时布置以倭奴抢掠的假象,任谁也不会深究,也就不会有人费心再去寻找师父了。 葛守谦想通了此节,心中反而稍感宽慰。 那些黑衣人计划周翔,处心积虑布下迷局,如此大费周章将师父带走,想必师父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们并不知道这个计划出了意外,肯定不会想到有人还能从这场大火中幸存。等自己伤好之后,就可以想办法追查到师父下落,救他回来,同时为众人报仇。 想到观中众人横死的惨状,虽然葛守谦已饿了几天,但粥米入口,竟是喉咙哽住,难以下咽。 琴儿见葛守谦神色焦急,以为是牵挂自家小姐,忙让他不要着急。 那晚杜慧卿受了些风寒,半夜时突然高烧不退,却一心记挂着和葛守谦的约会,嚷嚷着要出门赴约。琴儿好说歹说,才说动让自己代她出门送信,这才知道崇真观遭了大祸。 葛守谦刚被发现的时候,伤势极重,人人都以为他活不下去了。杜慧卿强拖病体,非到观里来见了他一面,大哭一场,回去便求她爹四处延请名医为葛守谦诊治。 她连续几天不吃不喝,只是守在榻前。好不容易等葛守谦稳定下来,但她的病情却更加严重了。 之后太守大人再不许杜慧卿出门,拗不过女儿的哭闹恳求,还是从府中派了几名家丁下人,每日白天到观中帮忙看顾。 杜慧卿虽不放心,但也没办法,只能在府中卧榻休养,嘱咐身边萍儿和琴儿两人每日轮替,到观中悉心照料葛守谦,日日回禀近况,这才稍微宽心一些。 葛守谦吃了一惊,又是感动又是担心,恨不得马上起身去探望杜慧卿病势。 琴儿知道葛守谦和自家小姐两情相悦,听到她生病便焦虑万分,开口劝道:“公子也不须太过担心,小姐在府中自然有人好好照料,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伤势,之后再去看小姐不迟。不然你现在这……这么重的伤,叫小姐见了,怕是不知有多伤心。” 葛守谦敷药后全身被白帛包扎,整日只能躺卧榻上,且不说行动不便,这个样子委实是无法见人,只能勉强自己吃下,心中盼望自己快些好起来。 琴儿服侍葛守谦吃过粥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小半个时辰,眼见天色将晚,这才收拾碗筷离去。 葛守谦所受烧伤和内伤都颇重,但琴儿和萍儿两人悉心照料,加上大夫调制药物外敷内服,换过几次白帛后,伤口竟已逐渐愈合。 那大夫连连称奇,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又不禁自鸣得意,还以为是自己医术神妙,几可夺造化。 葛守谦则是心中苦笑。 葛巢甫最擅外丹、符箓、岐黄三术,葛守谦自小随师父修行学道,可以说是泡在药缸里长大,服食各种灵丹妙药就当吃饭一样,一般的皮肉之伤,经过玄门道法调息吐纳自可逐渐恢复。 那大夫的药膏虽有疗效,不过是一些治疗烧伤的生肌活血的药物,聊胜于无。他身上最重的却是内伤。 黑衣人下手颇重,换了一般人早已经脉寸断、五脏尽碎而亡,葛守谦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离死不过一步之遥,若无对症丹药,想要复元着实不易。但他无法开口,便只能每日强忍疼痛,听凭那庸医用药折腾。 唯一尴尬的是,每次换药都需在萍儿琴儿前赤身露体。 尽管她们惯于服侍人,毕竟年龄相仿,换药时两人总是红着脸在一边相互悄悄耳语着什么。她们并不知自己说的什么“好大……”“一定……”的这些调笑的话早已分毫不差的传入葛守谦耳中,闹的他面红耳赤。 但他也毫无办法,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暗自盼自己快些恢复, 从她们口中得知杜慧卿复原也快,一天比一天精神好,葛守谦心中这才稍安。 他在床上躺了一月有余,在萍儿琴儿帮助下,勉强起床可走得几步,尽管脚下虚飘飘的没一点力气,总算是可以活动了。 这晚,待琴儿和杜府的下人们走后,葛守谦谨慎而缓慢地起身,试着用手支撑住床榻,拖着鞋子站了起来。 他试着往前迈出半步,踩在地上。 虽然还是很艰难,但疼痛已变得可以忍受。 他双手扶住墙壁,支撑着再迈出一步,缓缓向房门一步一步走了过去。从榻前到房门不过十多步距离,他却感觉像永远走不完。 好不容易到了门口,他将手搭在门扉上。 门虚掩着,一丝丝晚风有若无地从门缝中吹进,凉丝丝的。这扇开关过千百遍的木门此时竟沉似铁,重如山。 他咬了咬牙,一狠心,“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门。 巨大的疼痛几乎让他瘫软在地,冷汗瞬间湿透衣服,连开门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 正文 第八章 融身化影现杀机 院里一片寂静,几声秋末的蛙鸣更添寂寥。 崇真观遭此变故,城中百姓人人自危,原本朝朝香火篆炉烟的名观变得渺无人迹,四处一片萧索景象。 此时月亮还没出来,到处黑灯瞎火,好在葛守谦目力极好,借天上几点微弱的星光也可勉强视物,也就不用去费神点灯。 他微微喘息着休息了一会,慢慢来到丹井房前。 为防止无关的人随意闯入,丹井房已被葛巢甫下了多重禁制,整个屋子都被法阵保护,若不知道启门法诀,任谁也无法进去。这些禁制对现在的葛守谦来说,却是个不小的麻烦,他花费了小半个时辰才积蓄到足够的真元,将符咒一一解开。 这是间极大的房子,房里连一点灰尘都没有,一切都还是葛巢甫在时的样子,仿佛屋子的主人只是稍微离开了一下,随时都会再回来。但葛守谦心里清楚,如果自己不快些好起来追查到线索,恐怕以后很难再见到师父了。 房里最显眼的是一张宽大厚实的桌子,用产自北地的铁桦树拼接而成,结构极为牢靠厚实,上面摆放着各种各样形状奇特的瓶瓶罐罐,铜壶铁锅、陶盆瓷瓶、漆盒木箱,不一而足。 四面的墙壁放置着几乎顶到天花板的巨大橱柜,无数个抽屉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药草石剂,其中有许多都是世所罕见的稀有药草,每一个抽屉上都贴着标签,上面是葛巢甫亲手所书写的药剂的名称。 房屋正中摆放着大大小小十几具炉鼎,葛巢甫在时,炉中通常都是烈火熊熊,鼎中则传出浓浓的药香。 现在灯枯炉灭,葛守谦也没办法独自生火炼药,只能勉强选了几种药草嚼食下肚,再从桌上药葫芦中找到几颗九华玉露小还丹服下。 他就地盘腿入圜,微闭双目,放松身体开始入静。 不过片刻,一道先天之炁自虚无中由玄关入窍,循环不已,血脉中丝丝寒冷的真元渐渐随之凝炼而生。 不料真元刚起,胸腹间突然剧痛,一道灼热无比的气息像火焰般涌出,灼烧着他各处经脉。他被黑衣人所伤,胸中留下一股灼热的真元,此时受寒冷真元所激,随即涌出。 那两股真元一寒一热,在他四肢百骸间来回游走,他的身子一时像坠入极寒冰窖,身周被薄薄的冰霜覆盖,不由得脸青唇黑,颤抖不已;一时又像进入火炉烧烤,立马冰消霜融,只觉得汗如雨下,炙热难当。有时两股真元在体内相遇,便互相冲突激荡,整个人就像活生生被撕裂,剧痛难熬。 他本来身上伤势极重,顿时抵受不住,眼前一黑,一口血喷出,几欲昏死过去。 葛守谦明白此时极其凶险,若是一不小心便会经脉爆裂错乱,就算不死也相差无几,再无回天之术,忙努力收摄精神,再不去理会身体的痛楚,也不理会在经脉中四处乱窜的真元,身心意不动,行抱元守一之诀。 小还丹的药力在丹田处逐渐化开,一股暖意扩散,那股黑衣人的真元与葛守谦自己的真元逐渐融汇,寒热同流,原本四处肆虐的真元渐转柔和,浑身四肢百骸都变得凉浸浸的,说不出的受用。 不多时,他呼吸由急促细柔逐渐达到缓慢悠长,若有若无,一似龟息,随即进入了不看、不闻、不嗅、不感、不思、不动的入定之境。 葛守谦以这股真元引转药力循环周身,应乾之策运转小周天一百八十息,又应坤之策运转大周天一百二十息,心息相依,将他被破坏的经脉逐一修补接续。 过了许久,他睁开双眼站起身来,虽然身体还很虚弱,精神却好了许多。他知道自己才从生死边缘转了一圈,而且伤势已恢复不少,但要完全复原,恐怕还需不少时日。 他又挑了几味药,装在一个小小的药瓶中,准备回房继续调息。 刚回屋几步,一种无形的暗涌,有些微妙的蛛丝马迹,向葛守谦暗示着这里有些不对劲。 他停下脚步,环视四周,目光从一处阴影游移到另一处阴影,又转向自己的榻上。被子凌乱的堆在榻上,塌下也没有人。 葛守谦望向窗户边静静挂着的窗幔,不由得心下一沉。 他清楚的记得,琴儿走时已将窗幔掀开,现在却被拉下来遮住了月光,在书架旁留下了浓重的阴影。他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那里,可除了阴影和空气,什么都没有。 夜风透过窗户轻轻吹进房中,窗幔轻摇,葛守谦轻轻松了口气,为自己的多疑差点笑出声来,看来上个月的事已将他变成了惊弓之鸟。 他想了想,还是将手中拿着的药瓶向阴影处丢了过去,却没有摔碎,像在落在了什么柔软的物体上。 在巨大的惊骇中,那团浓黑的阴影突然蠕动起来,渐渐化做一个矮小的人形,全被被黑布包裹,仅露出一双狠毒的小眼。 葛守谦一惊之下,不由得嘶声问道:“谁?”虽然他声音还是生硬而嘶哑,但至少能说话了。 黑衣人从阴影中迅速窜出,直直探手向他咽喉抓去,身手极其迅捷。 葛守谦明白自己已处于迫在眉睫的危险之中。他转身想要逃开,已被黑衣人几步上前欺近攻来,避无可避,惨哼一声,已给他紧紧叉住喉咙。 葛守谦双手死死抓住黑衣人的手,死命将之扯离喉咙,左扭右转想要挣脱黑衣人的控制,但黑衣人的手指深深陷入肌肉内,将他喉管死死掐住,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葛守谦猛力低头,找到黑衣人的手,狠狠地张口咬下去,黑衣人痛苦地闷哼一声。他咬紧牙关用力撕扯,黑衣人吃痛之下,不得不松开手。 葛守谦满嘴都是浓重的血腥,踉踉跄跄地后退一步。 此时生死仅在一线之间,他抛开脑海里要死的念头,沉心感应着。好在药力刚刚化入经脉,凝炼出的真元比平时要强得多。 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把利刃,正想再次上前,突然注意到葛守谦身边出现了一圈奇怪的光晕,要不是自己靠的极近,在暗淡的月光下几乎看不清楚。 接着一波狂乱的能量从葛守谦的身体里澎湃而出,一只湛蓝的寒冰巨爪瞬间席卷了黑衣人。 正文 第九章 横空飞剑展风华 寒光过后,只见黑衣人软软瘫倒在五尺之外的地上,周身为薄薄的一层冰霜所覆盖,胳膊无力地摆在身边,匕首远远落到墙边。 刚才的动作几乎透支了葛守谦的精力,结果是他也重重摔倒在地,身上原本已快好的伤口又崩裂多处,一**剧痛袭来,眼冒金星,硬撑着才让自己没有晕过去。 黑衣人好不容易从冰冻的麻痹中恢复了过来,心中愤恨不已。他成名数十载,今天差点阴沟翻了船。 他没想到的是,这小鬼居然是名修真者。 但没关系,这只是一个小失误。 看样子这小鬼不过刚刚踏入门径,且有伤在身,现在已经脱力,他只需要再积蓄片刻的力量就可以纠正它。 这时,自房外传来一声轻笑,两人乍吃一惊,往声音来处望去。 在别院中养有一泓清池,池上曲桥蜿蜒,一直通到池心一座六角小亭。 月上中天,撒得一池清水碎银闪闪,一名丰神绰约的女子正悠闲地坐在亭中,沐浴在温柔的月光下,景致动人之极。 她身着帝青色单袍,是大翻领窄袖的胡服样式,蓝色的波纹皱褶上缀着孔雀翎花,一条丝穗婆娑的翠绿丝带拦腰紧系,将她窈窕动人的身段突显的更加玲珑有致。 一头棕色的秀发被编成数十条细细的发辫,中间打了顶髻,额前和鬓角的细辫从两旁垂下,弯成半圆,再绕往颈后扎拢,辫为一束,绞缠拖至后腰处,珠玉宝石散缀其间,充满浓浓的异族情调。虽然用迷雾般的轻纱遮住了面目,却只令她倍添神秘,更显风姿绝世。 黑衣人心中惊疑不已,不知那神秘女子是何时来到院里,究竟是敌是友。 他遥遥喊道:“来者何人?”他声音奇异而独特,低沉得仿佛不是自口中发出,更像是嗜血凶兽喉间低吟的嘶吼,令人泛出极不舒服的感觉。 神秘女子不答反问:“你是这里主人?” 黑衣人一愣,说道:“不是。” 神秘女子轻声一笑,说道:“你既不是主人,那我也不用回答你喽。” 黑衣人心中恼怒,只是暗暗调息,并不答话。 “怪哉啊怪哉,这大好月色,有人不来赏月,却鬼鬼祟祟跑到别人房里,还真是好雅兴。”神秘女子抬头望向明月,叹道:“汉人有句话说:‘君子不欺暗室’,你不做君子却要做小人,黑灯瞎火地去偷袭一个站都站不稳的小鬼,还弄成这副鬼样子,你说好笑不好笑?” 黑衣人深呼一口气,沉声说道:“在下本领低微,不入尊驾法眼,让阁下见笑了。” 话音未落,他右手突然从衣袖中探出,掌中一柄黯淡无光的短剑急如闪电,刺向刚刚坐起身的葛守谦前胸。 黑衣人心中务求一击得手完成任务,这一剑之快,纵然葛守谦没有受伤,只怕也闪避不开,何况是现在。 哪知神秘女子随手一挥,一道闪光横空击来,恰好架在这短剑的锋锐处,顿时火光四溅,黑衣人如遭雷噬,短剑脱手掉落地上,踉踉跄跄跌退五步之外。好不容易止住退势,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遮面的黑布随之飘落,露出一张形容枯槁的脸。 黑衣人跌坐在地,脸色煞白,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搏杀生死历阵无数,如此一个照面就吃了大亏,还从没有过。 从亭中至屋内不下五丈距离,那道闪光转瞬即至,一击而中,瞬间又回到神秘女子手中,银色光芒微微流转,竟是一柄完全由凝若实质的光华构成的三尺长剑。 轻纱覆面教人看不清女子的真正表情,但在黑衣人眼中,轻纱后的那双俏目似乎比剑光更加可怕,仿佛随时都盯着自己的要害,而地上那柄精钢短剑的前半端已完全熔融扭曲。 神秘女子巧步盈盈从亭中走出,身形无比曼妙秀逸,风姿优雅至无懈可击的地步,美得令人窒息。 黑衣人两眼紧盯着神秘女子手中光剑,犹豫片刻,开口问道:“阁下手中莫非是敛光剑? 神秘女子缓步走到黑衣人身前,不动声色地说道:“不错,算你还有些眼力。” “听说敛光剑只见光影,不见剑身,果然是这样。”黑衣人看着她手中敛光剑,脸色惊疑不定,“阁下难道是……昆仑弈剑阁的剑仙?” 神秘女子冷哼一声,说道:“我便是弈剑阁伯奇。” 葛守谦一惊,两眼睁大,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昆仑乃玄门圣地,是天下最为神秘莫测的地方,在修真界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山中弈剑阁几为天下玄门之首,门下十二位护法剑仙皆是不世出的天道高手,行走世间匡扶正道,最为声名隆盛。 十二护法剑仙以上古神兽之名为号,分别是甲作、巯胃、雄伯、腾简、揽诸、伯奇、强梁、祖明、委随、错断、穷奇、腾根,想不到眼前这女子竟是其中之一。 伯奇仙子淡淡说道:“既然知我是谁,还不束手就缚,乖乖将所有事都招来。我问你,这小鬼凭什么可以引得你下如此杀手?” 黑衣人一怔,旋即开口说道:“我们玄冥堂与弈剑阁素无瓜葛,并无仇怨,不知什么地方开罪了阁……” 话音未落,黑衣人猛地弓下身子,一蓬极细的金砂从后背处急喷而出,直射神秘女子身前。 这一下毫无先兆,来势迅疾,双方相距又近,眼见是避无可避。 黑衣人生性阴毒残忍,知道护法剑仙一到,此事肯定无法善了,便心生毒念动手偷袭。 他在后背装了强力机括,只要身子一弓,带动机关发动,金砂铺天盖地喷出,纵然身前敌人身手再好,猝不及防之下也必然命中。那金砂以剧毒焠过,见血封喉,只要被一粒金砂擦破点油皮,五步之内必然毒发毙命。 伯奇仙子身子轻轻一晃,凭空瞬移两尺之外,金砂登时以毫厘之差擦身而过,噌噌噌地钉入石墙之。 “这种乘人不备的下三滥手段也使的出,我还真是高看你了。”一道寒芒自伯奇仙子眼中闪过,语气却还是平静悠然。 黑衣人一击不中,飞身往外闪退,长笑道:“今日恩赐,日后必有……” 话未说完,他已发出一声哀嚎,撞破窗格,拋跌出外,滚落院中,脸上现出清晰的五条指痕。 正文 第十章 毒计百施终自毙 葛守谦依靠在门旁坐着,心中大凛。○ 他根本看不清伯奇仙子如何动作,只觉她身子一晃,突然就出现在黑衣人身前赏了他一记耳光,黑衣人居然连半分躲闪的能力都没有。 黑衣人挣扎着坐起来,眼前一花,伯奇仙子已从房中来到他身旁,手中敛光剑闪着幽幽光华斜斜地架在他脖子上。 伯奇仙子意带轻蔑,淡淡说道:“我看你也没什么‘日后’可言了,择日不如撞日,你就全说了吧。” “要么你就杀了我,我是不会说的。”黑衣人双眼怒瞪伯奇仙子,眼中几欲喷火,“闇影刺客从来不会泄露雇主的消息。” “闇影刺客?”伯奇仙子冷哼一声,手上微微用劲,敛光剑的锋刃立即轻轻划破了黑衣人脖子上的皮肤,一丝细细的鲜血流出。“难道你以为我不敢?我再问一次:究竟是谁指使你的?” 黑衣人目露悲愤之色,举起手来,一掌便往自己脑门重重拍下,竟是要自杀。事出突然,伯奇仙子愕然撤剑,俯身封架黑衣人拍落的手掌。 “小心!” 一个沙哑的声音喊道。 与此同时,黑衣人猛地张口,几道金光接连闪过,直刺伯奇仙子面门。黑衣人亦如影附形,掣出一把碧油油的匕首朝伯奇仙子攻去。 这一下偷袭简直无懈可击。 那几道金光乃是七枚金针,上面同样喂了剧毒,由黑衣人藏在舌下的一个袖珍针筒射出。他引伯奇仙子俯身之后,两人相距不过尺许,任谁也想不到他还有如此杀招,反应再迅速的人,就算能躲过这七枚金针,恐怕也逃不过黑衣人手中的利刃。 眼看金针即将没入伯奇仙子面门,哪知她于间不容发时一个旋身闪退,手中敛光剑同时反击而出。 若非亲眼瞧见,任谁也不会相信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出手,葛守谦相距虽远,只觉剑风弥漫,刺得遍体生痛,呼吸困难。 黑衣人口喷鲜血,在惨叫声中跌退倒地。 金针也被弹向不同方向,其中一枚射入屋外一株榕树粗大的树干中,那株榕树原本枝叶繁茂,不多时,青绿的树叶竟然渐渐萎黄,纷纷飘落,整株大树顷刻间便枯槁死去。 葛守谦大惊失色,没想到那金针上的剧毒竟如此霸道。 开口示警的正是不远处的的他。他极小时候便厮混街头,为了争食,各种手段早已用尽看尽,眼见黑衣人神情有异,忙发声示警,却没想到伯奇仙子轻描淡写便破了偷袭。 他不禁摇头苦笑,无论那黑衣人有什么手段,在弈剑阁剑仙面前,怕是连丝毫伤她的机会都没有。 伯奇仙子剑指倒地的黑衣人,覆面的轻纱飘然落地,美绝绝伦的面容恰好与葛守谦正面相对,他眼光一触,脑际轰然一震,心内一阵狂跳,连呼吸都已停顿下来。 世间竟有如此绝色佳人。 只见她肌肤胜雪,在月光下晶莹如玉,五官的线条极美,飞扬入鬓的秀眉之下一双美眸深嵌,明亮而深邃,叫人无法不神为之夺。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高挺的鼻梁,为她平添三分英凛之气,只怕天上下凡的仙女也不过如此。 伯奇仙子脸上带着讥讽的笑意,冷冷说道:“我看你还有什么手段,不服气的话尽管破口大骂也没关系,反正你也没别的机会了。” 黑衣人的脸色瞬时变得青黑,眼神内充满怨毒之意,一缕黑血从嘴角流下,身子一歪,躺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原来他自作自受,一枚金针被反弹刺入他腿中,转瞬已毒发身亡。 伯奇仙子上前踢了踢黑衣人的尸身,确认他已经死透了,说道:“竟然就这样死了,真是便宜你了。”伸手便要往尸体的衣袋中搜查。 葛守谦忽道:“仙子前辈,小心袋中!” 伯奇仙子一怔,拿敛光剑挑开黑衣人的衣袋,只见袋中蠕蠕而动,一只浑身漆黑油亮的小小蟾蜍正蹲伏于衣袋中,若是伸手入袋,只怕立时便会中毒。 葛守谦失声喊道:“九彩阴蟾!” 伯奇仙子心中一惊,细看之下,小蟾黝黑的表皮在月光中色彩隐隐变幻,有九种之多,果然是九彩阴蟾。这是交州西南蛮荒雨林中极其罕见的一种奇毒魔物,以伯奇仙子见识之广,也是只闻其名,从未亲眼见过,难怪那黑衣人所用金针之毒如此霸道。 她一剑将阴蟾斩做两半,一缕青烟飘散,那阴蟾身上九彩光芒随即消失。 伯奇仙子挑开尸体的衣物搜找了一番,除了几个小小药瓶,其他什么都没找到。她手上微微一抖,敛光剑就不见了,也不知道收到了哪里。 她转身望向葛守谦,说道:“你这小鬼倒是有些机敏,多谢你出声示警。” 葛守谦轻轻摇了摇头,挣扎着想爬起来,无奈身上剧痛难当,又跌坐到地上。 伯奇仙子向他微微一笑,缓缓走过来,低身将他扶起。 葛守谦嗅到她身上幽幽的香气,心神一荡,本来全无血色的脸蓦地里涨得通红,只觉自己如在云端,半身倚靠着她动人的娇躯,身不由主的便慢慢随她走进房去。 伯奇仙子将葛守谦扶到榻上坐下,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葛守谦只觉得她吹气若兰,心中一阵迷糊,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等到伯奇仙子推他,再说了一遍后才反应过来,羞得连耳根都红了,忙说道:“在下姓葛,名守谦。” 伯奇仙子向葛守谦凝视片刻,问道:“这崇真观里的葛真人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师。”葛守谦答道。 见伯奇仙子目露疑惑之色,他解释道:“我自小无父无母,被师父收养在这崇真观中,就随了师父的姓。仙子前辈认得家师?” 伯奇仙子微微点头,说道:“我们同属玄门一脉,葛真人仁心慧术造福百姓,对弈剑阁还有过一桩莫大的恩惠,我久闻其名,只是无缘得见。上月间,葛真人托人传话至阁中,说有要事相托,我领师门之命前来赴约。不想途中要事缠身,耗费了不少时日才得以抽身,急急赶来,没想到却……” 葛守谦想起师父为人所掠,不知所踪,不由得神色黯然,默然不语。 正文 第十一章 金炁难结叹唏嘘 “崇真观虽是俗世观宇,但你师父在此,些许宵小根本不可能得手,若说一切都是鸦天狗所为,我决计不会相信。”伯奇仙子指向黑衣人的尸体,说道:“这百毒门的杀手最是诡异阴狠,绝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出手。” “百毒门?他不是玄冥堂的闇影刺客吗?”葛守谦奇道。 “你应该庆幸,若来杀你的真是闇影刺客,恐怕我也无法护你周全。他故意隐藏身份,想让人误以为是玄冥堂下的手。哼,尽使些为人不齿的下三滥手段,除了百毒门外哪还会有别人。”伯奇仙子嘴角露出一丝轻蔑,显然是对百毒门极为不屑。 葛守谦心中暗叫侥幸,后背惊出了一阵冷汗。 那黑衣人残忍阴狠,毒计百出,要不是伯奇仙子及时赶到,现在躺在那儿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伯奇仙子询问道。 自崇真观遭难到现在已月余,葛守谦因伤一直无法对人倾诉,眼前伯奇仙子无论神态气度,均远胜他所见过的任何人,对她有说不出的信任。 而且,若不是她出手相救,自己终难逃一死,不禁将观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伯奇。 葛守谦颓然说道:“他们抓走我师父,还如此费心掩饰,我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若是治病求医,根本无需大动干戈;如果是为了炼丹求符,也大可不必用这种手段。” 伯奇仙子思索片刻,也是轻轻摇了摇头。 修真者在世间本是何等神秘的存在,如果葛守谦所说不错的话,这里一下出现了十多名修真者,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葛巢甫有什么重要之处,需要如此费心布置?这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与用心? 这其中的关键之处一时她也想不明白,但她知道,若有这么多修真者牵涉其中,再加上百毒门的杀手,这事绝不会那么简单。 “他们的计划原本几乎天衣无缝,就算有一些疑点,大火焚烧后也是无从追查。好在你还活着,这个计划就出了一个天大的漏洞。”伯奇仙子顿了顿,望向黑衣人的尸体,“可惜那杀手死了,身上也没留下什么线索。” “这到不用担心。这次没能杀掉我,他们迟早会再次下手,总能留下些蜘丝马迹。”葛守谦捂着胸口,皱眉说道。 伯奇仙子不由得哑然失笑,一双美目上下打量了葛守谦几眼,“你到是胆大,也有些运道。这么重的伤,寻常人没有数年时间休想恢复,任谁也想不到你居然短短一月间就可以自如行动,实在难得,葛氏道法医术确实名不虚传。” 葛守谦正容说道:“多亏仙子前辈及时赶到,要不然我就小命不保了。” 伯奇仙子没好气的看了葛守谦一眼,说道:“你这小鬼,年纪不大,说起话来老气横秋,什么前辈前辈的,我有那么老吗?” 葛守谦听得呆了一呆,忙道:“仙子天生丽质,容貌倾城,有若九天玄女下凡,怎么会老呢。” “什么仙不仙的。”伯奇仙子眉头轻皱,说道:“我姓拓跋,单名一个凝字。我们份属同门,说来葛真人还是我长辈,就别这么客气了。” 葛守谦这才明白,伯奇仙子是鲜卑人,难怪性情直率不拘于礼法,不似汉人女子那般矜持。他咧嘴笑道:“既然前……不喜欢被叫仙子,如蒙不弃,我便斗胆叫你一声师姐了。也不知道我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能见到如此倾城绝世的师姐。” “油嘴滑舌的小鬼。”拓跋凝伸手曲指在葛守谦头上敲了一记,却并不生气,展颜一笑,顿时脸色如春花初绽,大增娇艳之色。 葛守谦一手摸着脑袋,眼睛却看的呆了,又引得拓跋凝娇笑连连。 她自小上山修真,潜心修行,学成后位列弈剑阁十二位护法剑仙,行走世间被尊为仙子,或为人仰视崇敬,或被人仇视嫉妒,却从没有人当面夸过她容颜美貌,心中不禁有了一丝涟漪。 “随你怎么叫吧。”拓跋凝压下笑意,对葛守谦说道:“我看你资质不错,且随葛真人修行多年,修为应当不低。虽说是有伤在身,也不至于轻易被这种角色得手。手伸来,我看你进境如何。” 葛守谦应声伸出手腕,一道柔和的真元从拓跋凝纤纤指尖透体而入,刹那间走遍他全身经脉。 拓跋凝眉头紧锁,放开葛守谦手腕,奇道:“如果所料不错的话,你经脉曾被霸道无匹的真元损伤过,但现在已无大碍,只要调息些时日便可复原。” “奇怪的是,我真元入你炁穴便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只觉内里虚虚荡荡,既没有闭塞,也毫无真元凝聚之相,像是炁穴已全然受损的迹象,怎么会这样?” 她见葛守谦天资聪颖,根骨奇佳,有心指点,却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 炁穴又称归元气海,是修真者的本命所在,若炁穴被伤,轻则修为尽失,重则瘫痪不起,甚或暴毙当场,如果葛守谦炁穴受损如此严重,怕是只能躺在榻上等死,那他之前对付百毒门的杀手时怎能施展通玄秘术呢?这咄咄怪事令拓跋凝百思不得其解。 葛守谦忙解释说,自己是天生体质如此,并非受伤之故。 当初葛巢甫将他收入门下,不过短短数月他便已完成筑基,进境如此之快世所罕有,前所未见。这才发现,虽然他可以引先天之炁凝炼出真元,却无法留存于炁穴。 之后,他虽每日修行不怠,到现在十年过去,却还是毫无进境的迹象。 葛巢甫周游四方寻遍各种丹方,用了无数种方法为他洗髓炼体,最后也是毫无办法,只能叹他天生体质异常,命运使然。 拓跋凝听后,不禁摇头叹息,唏嘘不已。她心知世间万事皆以勤奋努力为正途,但唯有修真之道以机缘最为重要,不可强求。 正文 第十二章 青梅相逢意缠绵 自天地之初,万物中便存在一种能量,被称作“炁”。 “炁”是先天之灵光,万物之根本,分为始、元、玄。 始者,初也,是天地五行之初,此炁化生大千世界、日月星辰、风云雷霆、四极五岳、江河雨泽; 元者,本也,是万千生灵之本,此炁化生飞禽走兽,虫蛾鱼鸟,花草树木; 玄者,妙也,是万殊之大宗,乃自然万物之玄妙精神,此炁赋予生物灵性与智慧。 常人无法感受到炁,唯有极少极少的人才可以感应到,也就是所谓具有灵觉的人。没有灵觉者,就算知道修真功法,也根本感悟不到任何一丝天地之炁的存在,自然无法得窥修真门径。 有灵觉者,除名师提点、勤奋修行之外,最重要是凭一个“悟”字,所谓“天才悟道,胜百年修行”,若资质不够,任凭他如何努力,终其一生也无法开悟,只能在某一境上止步不前。 古往今来,天下修真法门众多,林林总总俱不相同,但殊途同归,依实力进境皆可分为九境,分别是炼己、筑基、培元、归鼎、凝丹、虚灵、元婴、移神、定慧,每境又分下、中、上三品。 相传在这九境之上还有一境,被称作还虚之境。修真者修炼至此境,自身真元已炼到至真至纯,更进一步,便可粉碎虚空,真幻两忘,神证太虚,与天地同其阖辟循环,可谓真仙功成。到这一境已是玄之又玄,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其万一,因此也就只留下名称,没有任何修炼法门传承。 有灵觉的人得修真法门,修行不怠,通常二年三年,至多五年六年,积久益善,最终完全入静忘我,虚寂恒诚,感先天之炁,开玄关一窍,便是修真第一境——炼己。 达到炼己一境,就意味着有了修真的可能。 引天地之炁入玄关一窍,于周身循环运转不已,洗筋易髓,扫后天之习染,直至打通全身经脉,得先天之真体,便是第二境——筑基。 筑基是修行的基础,决定了修真者以后修为进境如何。筑基越快、越牢,以后就更有可能修行到更高的境界。 坐忘内视,以真意凝真元入炁穴,以先天之真体敛藏,行归复法,金炁结现,便到了修行第三境——培元。 只有修行到培元境后,才算是正式跨入了修真者的门槛,从此存在无限的可能。 培元境原本就是修真的巨大关口,每个修真者因凝炼真元的能力各不相同,进境的时间也就有所不同,资质好的修真者,可能短短数年便可进境。 有的修真者只能凝炼出微乎其微的真元,便始终卡死在这个关口上。 就算这样,他们也比葛守谦要好的多。尽管希望微乎其微,但只要活得够久,修行时间够长,说不定还是有机会进境。 而葛守谦这种特异的体质却让他完全失去了这个希望,终生只能止步于此,绝无进境可能。 就好比一个人枯守着一座巨大无比的宝藏,却只能在门口观望,永远不能得其门而入,这是何等的悲哀与煎熬。 葛守谦自然知道自己的情况,不过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但现在师父被人抓走,且有修真者参合其中,此事就算说给其他人听,恐怕人微言轻,也只会被当是重伤之下的胡话,无人相信。凭自己这点微末修为,根本毫无报仇的机会。 想到这里,葛守谦不免黯然神伤,沉默不语。 拓跋凝看他神情,已知他心意,柔声安抚道:“葛真人被掳这事并没那么简单,要破解的话,终究要着落在你身上。放心,我既然遇到此事,定然会管到底。我这几日会一直在龙编城里,看能否找到什么线索。你行动不便,且安心养伤,待伤好后再从长计议。” 葛守谦这才打起精神,心下稍安。 拓跋凝对他甜甜一笑,也不见有任何动作,轻轻一晃,已身在院中,再一闪,已消失不见,就像是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此时月亮西斜,漫天星斗,院内蛙鸣虫吟此起彼伏,生机勃勃,葛守谦只觉得自己如身在梦中,要不是浑身崩裂的伤口还在疼痛,简直不敢相信这夜的一切是真实发生过。 但近来发生的这种种变故,何尝不是如梦似幻。 葛守谦蹒跚着将四散的金针一一起出,连着那两把匕首,与从黑衣人身上搜到的那堆药瓶一起收了,再将那小小阴蟾也装到一个漆盒里。 他身子本就虚弱已极,做完这些已是摇摇欲坠,实在没气力再去处理那杀手的尸体,便回房盘膝坐在榻上吐纳调息。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一声尖叫将他惊醒,蓦回神下,天光已经大亮。 原来他静坐调息,不知不觉日已近午,想是杜府人送饭过来,见到院中尸身吓了一跳。 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眼帘,原来是杜慧卿。 两人已有月余不曾相见,葛守谦顿时喜不自胜,说道:“爱哭鬼,你怎么来了?” 这一个多月来,杜慧卿为葛守谦担足了心事,此刻相逢,连日来积蓄的情感再也难以抑制,飞扑到葛守谦怀中,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葛守谦伤势还没痊愈,这一下疼的他龇牙咧嘴,却只是轻拍她微颤的娇躯说道:“怎么啦爱哭鬼?谁欺负你了么?告诉我,我去给你出气。” “你才是爱哭鬼呢。”杜慧卿泪眼模糊的抬头瞧向葛守谦,见他脸色苍白,身上包着的白帛上多处都渗出斑斑血迹,心中说不出的担心,说道:“小猴儿,你又瘦了。你……你受的这伤……可真不轻。” 葛守谦看着她俊秀的小脸,只见她双目微微红肿,晶莹的泪水尚未擦去,心中不由感动,轻轻擦去她脸上泪痕,笑道:“还说不是爱哭鬼呢,你看你,眼睛都肿了。” 杜慧卿怯生生地说道:“我看外面有个……有个死人,怪吓人的,还以为……以为你……”想到自己柔肠百结,心神煎熬之苦,忍不住眼泪又簌簌的流下,再次扑到葛守谦怀里。 葛守谦打了个哈哈,东拉西扯,只推说自己在房中休息,半夜里迷迷糊糊听到几声争吵,还以为是做梦,这才蒙混过去。 正文 第十三章 心事未明雨露沾 杜慧卿在他怀里抽抽噎噎,只是抱着不肯松开,仿佛自己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变不见了一样。 从门口传来一声轻咳,杜慧卿这才想起房门未关,随自己一起来的家丁丫鬟们都候在门外,不由得红着小脸松开双手。 她擦干眼泪,轻声问道:“我这么多天没来看你,你怪我吗?” “我怎么会怪你?一定是你爹不许你出府吧?” “是……是啊……”杜慧卿神色一黯,说道:“最近府里有些事,我不得空出来。” 葛守谦心道杜府里没人陪她玩闹,这么久肯定闷坏了,忙说了个笑话哄她开心。 这时琴儿推门走了进来,从食盒里取出几碟热气腾腾的精致菜肴,又取出一副碗筷,刚要服侍葛守谦吃饭,已被杜慧卿伸手接过,说道:“让我来吧。” 杜慧卿身为世家千金,从未服侍过人,葛守谦见她神色恳切、楚楚可怜,不忍拂她好意,也就由得她给自己夹菜喂饭。 食盒中精心备下的几样全是葛守谦平日爱吃的食物,且昨夜耗费体力甚多,不多时便将饭菜都吃的干干净净。 葛守谦吃饭时,琴儿已吩咐一名家丁请了城卫过来,将院中尸体收走,并将葛守谦重伤未愈,一直躺在房中休息的说辞讲了一番。 城卫们见太守大人的千金在此,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当那是剪径毛贼,趁崇真观无人管顾便想来讨些便宜,也不知道遇到了何事突然横死。 想到最近城内诸多变故,几名城卫不禁疑神疑鬼,忙将尸身用草席匆匆裹了抬出城外一埋了事,自此龙编城内,多了些崇真观里索命厉鬼的炉边怪谈不提。 饭后,琴儿和萍儿两人伺候葛守谦梳洗过后,重新帮他包扎好伤势,又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杜慧卿睁大眼睛看着他,奇怪的问道:“小猴儿,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葛守谦兴奋起来,抓住杜慧卿的肩膀问道:“是不是我长高了一些?” 他幼年时营养不良,个头比起同龄人来一直有些矮小,连身材娇小的杜慧卿也不过矮他半头,因此对身高耿耿于怀。 “不是。”杜慧卿摇头说道。 葛守谦顿时变得意兴索然,问道:“那是什么不一样?” “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是有些变了。” 两人在院内散步说话,不知不觉来到中厅处,这还是受伤后葛守谦第一次过来。 庄严堂皇的大殿和葛仙堂已成一片废墟,仅余半截焦黑的大梁得以幸免,斜斜地倚靠在黝黑的石墙上,两旁相连的偏殿也被大火焚尽,只剩断壁残垣一片,遍地瓦砾。 殿周空旷处遗留了不少烧纸拜祭的痕迹,想是城中百姓前来祭奠过师父和死去的道人。院中白石校场和寮房、廊庑等无人清扫收拾,处处残留的斑斑血迹触目惊心,虽然已过去月余,他仿佛还可以嗅到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这些日子葛守谦心中无时不在挂念师父的行踪,不知他到底被带到了哪里,近况如何。师父为人谦逊和善有加,行医世间造福百姓,也不知因何得罪了那些黑衣修真者们。他眼望着废墟悄立半晌,思索良久不得其解,只得摇摇头放弃这些想法。 到下午,杜慧卿和他一起吃了一餐。 眼见天已黄昏,琴儿在外敲门道:“小姐,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杜慧卿身子一颤,站了起来,说道:“小猴儿,我……我要走了。”她口中说着要走,脚步却并没有动,整个下午都紧紧抓住他衣袖的手也没有松开。 “回去吧,小心回去晚了,你爹打你屁股。”葛守谦心想她好不容易出府来,自是不肯回去。 杜慧卿这次却没有反驳,只是幽幽轻叹了一声,声音竟又梗咽了:“小猴儿,葛真人……葛真人不在,你一个人要好好的。” 葛守谦看的心痛,忙安慰道:“傻丫头,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这话一出,杜慧卿两眼泪花滚动,从面上滑落,竟是又哭了起来。葛守谦有些慌了,忙将她面上泪珠拭去,连声问她到底怎么了。 “没事,就是太长时间没见你了。”杜慧卿微微摇摇头,语带呜咽。 “爱哭鬼。” 葛守谦见她泪光盈盈,有若带雨梨花、着露幽兰,心间一热,伸手将她娇小的身躯抱在怀中。 杜慧卿侧头靠在葛守谦肩上,低声道:“小猴儿,我真不想走啊。” “你放心,这点小伤很快就好了,到时候我带你抓跳跳鱼去。”葛守谦轻抚着她的背,安慰道。 敲门声再度响起。 杜慧卿神色黯然,起身应门,兀自恋恋不舍,又停下回头看了看,这才举手作别,与琴儿等杜府的几人一同离去。 葛守谦走到门口,怔怔地瞧着几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院外,越发觉得杜慧卿神情不同以往,想必遇到了什么郁闷难解之事。 “没想到你人小鬼大,竟是个多情种子。”一个清越动人的女子声音自院中传来。 葛守谦扭头看向去,不知何时拓跋凝已在池心亭中,斜阳影映在她半边娇躯,使她的绝美的姿容更添荣光。 尽管葛守谦心中思虑万千,心神仍不由被她倾世的容颜所吸引。 “不知道师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赎罪!”葛守谦装模做样的做了个长揖,引得拓跋凝一阵娇笑。 她站起身来,缓缓向前几步,瞬间平移到了葛守谦上方,轻轻在他头顶踏了一脚,翩然翻身落下,笑道:“小鬼讨打!” 葛守谦已知拓跋凝身手神鬼莫测,但看到她再施展身法时,还是不禁瞪目结舌,连连赞叹。 拓跋凝走进房中,悠然自若地坐下。面对葛守谦探询的目光,她轻轻摇头说道:“还是没有查到葛真人的踪迹。” “那群黑衣人人数虽众,但既为修真者,想要隐藏行迹自然不难,师姐也不必太过着急。”葛守谦口中这样说着,心里却不免焦急万分。 距师父被掳已经月余,若连拓跋凝这位护法剑仙都没能查到蛛丝马迹,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恐怕希望只会越发渺茫。 “伯奇仙子。”有人在门外低声叫道。 葛守谦循声望去,一名中年人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身穿一件普通的粗布长袍,既矮又瘦,毫不起眼。 葛守谦不禁大吃一惊,以他的灵敏感官,有人来到如此近的地方,自己却丝毫不觉,这种事可不多见。 中年人来到葛守谦身前拱手一拜,恭恭敬敬的说道:“尤平见过葛公子。” 葛守谦忙起身还礼,这才认清此人面貌,脱口问道:“你是……观澜居的尤掌柜?” ———————————————————— (眼见天已黄昏,琴儿在外敲门道:“小姐,时候不早,该投推荐票了。” 杜慧卿身子一颤,站了起来,说道:“小猴儿,新书上传,急需收藏和推荐,你就不能支持一下吗?”她口中说着,脚步却并没有动,整个下午都紧紧抓住他衣袖的手也没有松开。 “回去吧,我马上就去投票。”葛守谦心想她好不容易出府来,自是不肯轻易回去。 杜慧卿幽幽轻叹了一声,声音竟又梗咽了:“谢谢你,我替‘不感觉’谢谢你!”) 正文 第十四章 风波欲起暗流涌 观澜居是南市上的一所酒楼,与崇真观相距不远。 龙编城往来行商众多,城内酒楼林立,观澜居便是其中规模最大、生意最好的一所。“观澜”二字取自孟子《尽心上》篇中的“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楼中布置尽得江南建筑的精致灵秀,菜肴价格自是不菲。 观澜居表面上是酒楼,暗地里也是昆仑的消息来源。酒楼里人流往来复杂,探听消息、收集情报是再好不过了。 这尤掌柜曾受过葛巢甫之恩,每逢佳节都会备礼送到崇真观来,年关时还会亲自上门拜访,因此与葛守谦也算熟识,没想到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房中茶香缥缈弥散,一壶香茗刚刚煮好。 葛守谦为两人奉上茶水,尤掌柜凝视着清澈的茶汤,“汤色清亮微黄,茶香久凝不散。”他轻轻呷了一口茶,闭目半晌,开口赞道:“甘醇甘鲜,回味悠长。这是产自宁州的蒙顶秋毫?” “正是。丹丘子说茗茶轻身换骨,升清降浊,有助于修炼内丹,师父便四处搜得佳茗备下,让我常饮。经年日久,我便离不得了。”葛守谦神色微黯,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给壶中又续了新水。 “若不是康乐公谢献武以经世之才守疆扩土,恐怕这蒙顶秋毫是很难喝到了,可叹!可惜!”尤掌柜细细地品着茶香,微微感叹道。 蒙顶秋毫产自宁州蒙顶山,原属汉嘉郡界,衣冠南渡后,当地人口大多迁地侨置,这享誉神州的名茶佳茗也随之消声觅迹几十年。 直到太元八年,淝水一战后,康乐公谢玄亲率北府军趁势开拓中原,接连收复兖、青、司、豫四州,一时威震神州,与吴兴太守张玄之并称“南北二玄”,为时人所称美,宁州重新归晋,蒙顶秋毫才得以再现。 可惜朝中权臣乱政,派系林立,互相倾轧不已,谢玄思虑成疾,含恨早逝,收复中原的壮志未酬,晋人无不叹惋。 “葛公子可知道,那晚在崇真观的修真者,修为如何?”尤掌柜向葛守谦问道。 “我想那名伤我的瘦长男子应该和师父相差无几,还没有突破天道,最多不过第六境。”葛守谦回想了一下,说道:“其他人的修为并不算高,也就是第三境、第四境上下,也就在人道与地道之间。” 尤掌柜点了点头,说道:“南市大火后,都尉府将所有事都推给夜盗团,这种话只能唬唬城中百姓,我是半点都不信的。令人费解的是,尽管疑点重重,可我的人却偏偏查不到半点痕迹。” “直到昨夜伯奇仙子找到我,这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便派出人手四处打探。只是葛真人和那群黑衣人都是毫无踪迹,如果猜测不错的话,那群修真者应该是外来人,事后早早就出城去了。” “正如葛公子所言,修真者想要隐藏行迹自然不难。但除了那名瘦长男子外,其余众人的修为不高,加上有多名伤者,想要将葛真人带出城绝非易事。龙编城城防一向很严,况且崇真观一事后,城卫对出城的商队盘查更紧了,他们是怎么躲过查验的呢?” “我们将整件事情的前后再次梳理了一遍,想来想去,那段时间里,能堂而皇之从这龙编城出去,且不担心有人仔细查验的,我只能想到一个。” 葛守谦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林邑使团?” 见尤掌柜缓缓点头赞许,葛守谦一掌拍在桌子上,说道:“那林邑来的小子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尤掌柜面露讶色,问道:“莫非葛公子与那林邑国王早有过节?” 葛守谦见拓跋凝也用奇怪的眼神望着他,面上一红,忙打了个哈哈,尴尬道:“一点小事而已,没什么。尤掌柜,您继续。” 尤掌柜点点头,继续说道:“之前我们并不能肯定崇真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此根本没将注意力放到他们身上,现在再查,也很难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不过据我猜测,此事说不定有官府和城卫的人牵涉其中,不然都尉府不会那么轻易就将视线转到夜盗团身上。” “莫非这也是为了方便林邑使团将人带出城?”葛守谦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问道:“可是我想不明白,林邑人为什么要对我师父下手?” “现在我们也不清楚。”尤掌柜摇摇头。 拓跋凝放下茶盏,开口说道:“恐怕与葛真人所说的‘要事’有关。” 葛守谦这才记起,是因为师父传话至弈剑阁,说有要事相托,拓跋凝才来到龙编。只恨当时自己只顾贪玩,没能询问师父到底是什么事,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能凭空猜测,一筹莫展。 “不管怎样,这件事都绝不简单。”尤掌柜放下茶盏,沉吟道:“我们的人在查探时,意外的发现有几个不入流的小帮派在打这崇真观的主意。” “难道他们想趁火打劫?”葛守谦为两人盏中续上了茶水。 交州大半临海,行船讨海的商队渔船众多,大多会从龙编下水,出元江而入海。海上风雨莫测,出海讨生活无异于刀口舔血,因此都会到崇真观来做上一场平安法事,以求顺风顺水,对香火钱也是出手大方的很。 再加上百姓的供奉、各方捐募,经年累月,观中自然累积下不少财富。若是有人想乘这个机会,到崇真观来捞点便宜,倒也说得过去。 “葛公子这话不错,我开始也是这样以为的,但是细查之下,才发现别有蹊跷。”尤掌柜中指轻敲桌面,说道:“崇真观并非一般的丛林庙观,而是葛氏私产。我们查过了,观里可以直接搬运的金银丝帛之属并不多,财富大多被葛真人作赈济施捐之用,其他的也多投于盐铁矿山、田庄工商之处,这些是根本没法抢掠的。” 葛守谦默默地端着手中茶盏,并不说话。 “图谋崇真观的那些人都是些小角色,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推动怂恿,借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下这个手。恐怕有人借此故意搅局,想要重整龙编城的格局。”尤掌柜目露凌厉之光,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葛守谦沉吟道:“若能将计就计,说不定可把元凶引出来,岂不是是更好?” 尤掌柜摇头苦笑道:“只怕到时候太乱,众多相关和不相关的势力与人都会牵涉其中,那就很难理清头绪,反而将真正的线索隐藏起来。而且在混乱之中,万一你葛公子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那就更麻烦了。” “我一个小小道观弟子,生死也没那么重要。”葛守谦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只是我看不出这事怎么会引起龙编大乱?” 正文 第十五章 剑光如虹传妙术 “交州远离战乱,龙编城不仅是交趾郡郡城,更是交州治所,作为南部商业重镇,人口众多。这十多年来,逃难过来的流民不少,加上往来的商队旅人,城中各方势力深植,可谓是盘根错节。但龙编城一直都很稳定,最重要的是因为两点。”尤掌柜慢慢解释道。 “第一是因为杜氏一族。杜氏乃名门士族,累世经营之下,整个交州都在杜氏的势力范围之中,自刺史以下,州府、郡城、城卫、甚至州郡军中,各机要枢纽都是杜氏门人。宗主杜瑗据说十多年前就已半步踏过第七境的门槛,近些年年纪渐长,久未出手,却更加深不可测,很可能已入天道。龙编城是杜氏根基所在,自然不会允许有人在他们治下乱来。” “第二则是各方势力互相制衡的结果。各方想要确保各自的利益,必须维持龙编城的稳定。就算有人暗怀鬼胎,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不然肯定会招致四方敌对,这种自掘坟墓的事只要头脑清醒的人都不会做出来。” 尤掌柜话锋一转,说道:“可是从上月崇真观的事发生之后,城里便开始暗流涌动,我到希望这一切都是我猜错了。” “月夕节前日,龙编城出现了近百年未现的血月之蚀,当真是乱世未平,风波再起的不详预兆么?”他轻轻摇头,叹了一口气。 尤掌柜在龙编城居住日久,对这乱世里的平安孤岛感情深厚,自然不希望见到龙编大乱。 沉默良久,他起身告辞道:“我先回去继续打探,有什么消息变化随时通知两位,恕在下失陪之罪。” 葛守谦刚想站起送他到门外,尤掌柜身子一闪,几个起落已消失在夜色中。 “小鬼!”拓跋凝眉头微蹙,淡淡说道:“听完尤掌柜的话,你难道还想趟这趟浑水?” 葛守谦如梦初醒,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定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该来的总会来,索性放开手脚大干一场。我一定要找到师父!” “你这小鬼,胆子倒是不小。”拓跋凝曲指望葛守谦头顶敲了一记,当真是迅如闪电,嗔道:“不过区区第二境修为,在这儿说什么狠话呢。” “师姐,你别老敲我,我会长不高的。”葛守谦揉揉脑袋,喃喃说着。 拓跋凝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轻身叹了一口气,说道:“唉……你现在被人盯上,我又没空时时在身边护你周全,若你不小心给人宰了就有些麻烦了。” 葛守谦满头黑线,开口争辩道:“多谢师姐关心。我伤已经快好了,起码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你不过身手矫健一些罢了,真遇到高手,拿什么自保?”拓跋凝犹豫片刻,说道:“我看你还算聪明,便传一门剑术给你吧,若能领悟十之二三,就算遇到比你境界稍高一筹的修真者,仗手中利器当可自保无虞。” 葛守谦心中颇为意动,但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谢绝道:“多谢师姐美意,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师父不在,我不便改投师门……” “你这小鬼,真不成器!倒像是我硬要求你学一般。”拓跋凝不耐烦地打断他,说道:“现在崇真观满门三十二口被杀,葛真人被人所掠,你若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小命丢了还谈什么报仇救人?没想到你竟如此宥于门户之见,真是迂腐无聊。” 葛守谦被她一顿斥责,不由得脸上一红。 拓跋凝接着说道:“葛真人有恩于弈剑阁,我这也是为了报恩。否则他唯一的徒儿要真出了什么事,恐怕我会终生难以心安。” 葛守谦见她词真意切,哪还说得出拒绝的言词,忙点头应学。 “你凝出真元有限,恐怕现在也就会那一招寒霜撕裂的初级通玄秘术吧?”拓跋凝淡淡说道:“以你现在的修为,遇到高手想要保命,唯一的办法便是料敌机先,在对方出手之前抢先封死他全部后着,后发而先至,从而占据主动。 “重要的是,我这门剑术并不需要有多高深的修为便可使出,讲究的是以意奕剑,最重眼光与身法。你天资不错,若能学会此门剑术,对方还没全力施展攻势便会被你克制,招招被克,你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说着,拓跋凝从身后包袱中取出一口长剑递给葛守谦,说道:“此剑名为碧霁,是我初习剑术时所配,现在就给你用吧。” 葛守谦站起身来欠身谢过,恭恭敬敬的伸手接来,缓缓拔出,声音清越,冷气袭人,乃是一柄三尺青锋宝剑,其宽不盈寸,窄而薄的剑身花纹密布,几如琼台瑞雪,在灯火映照下泛起森森寒光。 “现在我将剑招演练一遍,你好好看明。”拓跋凝光剑出手,下一刻已身在院中。 但见剑走轻灵,光闪如虹,银光荡漾,剑气弥漫,吞吐开阖之际,身子纵高伏低、东奔西闪,身形俊逸如风飘雪舞,袍诀翻飞似雾漫云流,当真是剑舞光芒如矢应机,霆不暇发,电不及飞,连绵不绝。 拓跋凝翻覆阐演,其中剑招变化之妙,身法轻翔之灵,以言语无法描述其万一,只看得葛守谦心神俱醉,物我两忘,沉浸在此剑术妙招的无上境界中。 不多时,一套剑术练完,拓跋凝气息不乱,面色不改,更显神采奕奕。 她将一大篇剑诀要义细细说给了,教他全神记忆背诵。 这篇剑诀说长不长,但内容艰深繁复,葛守谦一时之间领会有限,只得硬记在心。待到他尽数记熟背下,已足足过了一个时辰。 拓跋凝说道:“这篇剑诀是此门剑术的根本关键,你要时时谨记,其中精微奥妙之处甚多,回头我会给你细细解释。” 葛守谦点头应是,问道:“师姐,不知这门剑术叫什么名字?” “我教你什么你记住就可以了,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就不用在意了。” 葛守谦当即闭眼一招一式的回忆剑招,与记下的剑诀一一印证,遇到不明之处,便即开口询问。拓跋凝也不厌其烦,将种种变化奥妙详加指点。 这门剑术招式繁复,变化玄妙,两人习练一直到到旭日东升之时,拓跋凝才离去,留下迷上剑术的葛守谦自己在院中如痴如醉地练习。 这一日杜慧卿没有再来,杜府送饭来的下人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接连两日皆是如此,连琴儿萍儿两人都不见影踪。 葛守谦拦住那送饭的下人开口询问,也不得半点端倪,只得将疑问埋在心里,专心用功苦练剑术,以应付即将到来的风波。 他进步神速,拓跋凝也大为叹服,暗自称赞不已。 她并没想到他天资如此之高,有如未琢璞玉,自己只是稍加指点,便显出玲珑玉质,若不是他体质异常,假以时日,必能成为惊才绝艳的绝世人物,不禁更为惋惜。 ———————————————————— (“小鬼!”拓跋凝眉头微蹙,淡淡说道:“又看完了一章,你难道还不去投票收藏?” 葛守谦如梦初醒,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定说道:“我回去就投推荐票,一定要支持一下这本新书!” 拓跋凝曲指望葛守谦头顶敲了一记,当真是迅如闪电,嗔道:“你这小鬼,既然要支持,那还等什么?” “师姐,我现在就去推荐收藏,这总可以了吧!”葛守谦揉揉脑袋,喃喃说着。) 正文 第十六章 烈焰烛天困险境 斜阳半落,余晖遍洒,炊烟袅袅升起,清风掠过榕树梢头,带动枝叶轻轻摇曳,池面波光粼粼,倒映着夕阳的余晖,一片静谧之色。△頂點小說,www23 拓跋凝斜斜依靠在池心亭中,满怀惬意的远眺着空中南来的燕雀。 池边,葛守谦身形百转千回,势若凌云,纵横开阖之际,手中碧霁剑翻飞,幻化做一片青光剑影,剑气灼灼,打破了院里的宁静。 这时,尤掌柜推开院门匆匆进来,见到葛守谦正在练剑,便轻轻走到池边静静等候,待葛守谦收剑而立,这才见礼道:“见过葛公子。” 葛守谦也即还礼:“尤叔。” 拓跋凝闪身来到葛守谦身边,说道:“你心思聪颖,但是杂念太多。刚才尤叔来时,你听到他脚步声,心神一散,步法也跟着乱了。此剑术要得精髓,首先需修炼好心性功夫,若临敌对阵不能守心于一,便失了奥妙之处。” “我还以为师姐你没看呢。”葛守谦低声嘟哝着,见拓跋凝横了他一眼,才点头应是,伸袖抹去额头汗水。 “歇会吧。”拓跋凝顺手帮他拨开被汗水粘湿的发丝,葛守谦不由得面上微微一红。 他速来胆大,可面对这师姐时总是脸嫩吃瘪,时不时便给她有意无意间一些亲昵的小动作逗得面红耳赤,虽暧昧享受,又大感吃不消。 拓跋凝如若不觉,转向站在一旁的尤平,问道:“尤叔,查清楚了么?” “回伯奇真人,”尤掌柜微微躬身报告说:“打听清楚了,主要是城外码头的赤潮帮,之前被我们赶出龙编的狼牙会也溜了进来,另外南城这里的五雷帮似乎也有意想要伺机生事。” “当真是什么小鱼小虾都敢出锅了。”拓跋凝冷冷地说道,“都布置好了吗?” “已经把风声都放出去了,都尉府里传来消息说,五门城卫都加强了戒备,城内各处大街都有人四处巡视,我相信那些人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 拓跋凝点点头,看见尤掌柜欲言又止,问道:“还有什么事?” “几队城卫将这里前后几道门都封住了,我进来时为避过他们耳目还费了点事。” “封门?”葛守谦不解的问道,“是要保护崇真观吗?” “怕是不仅仅为此。”尤掌柜说道。 拓跋凝淡淡说道:“小鬼,你出门看看就知道了。” 葛守谦点了点头,走出院外,径直去了后门。推开门,他惊讶地发现全身披甲的军士齐齐地排在小巷里,守住了门口,长枪的锋刃反射着夕阳的余光,寒光逼人。 一名卫长远远看到葛守谦出门,上前见礼道:“原来是葛公子。” 因着葛巢甫的关系,龙编城的人一般都对葛守谦礼遇有加。当然,更多人认识他是因为小小混世魔王的斑斑劣迹。 葛守谦看了看巷口的那些守卫,向他回礼道:“军爷,请问这是……” “都尉府得到消息,说是有人要对崇真观图谋不轨,因此派我们来这守着。” 葛守谦哈哈一笑,说道:“现在崇真观里就我一人,能有什么危险,军爷未免太过小心了。” 说话间,他往前走了两步,不想那名卫长面色一沉,拦在他身前,将手按到腰间刀柄上,话语中透出微微的寒意,“我们接到命令,不许任何人出入。” 葛守谦一怔,侧目问道:“难道我出去吃饭也不行?”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请见谅。”卫长面无表情,断然说道:“葛公子还是回去早些休息吧。” 葛守谦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回了观里。 “是不是不许你出去?”拓跋凝眼含笑意,问道。 葛守谦脸色颓然的点了点头,泄气的说道:“唉,现在乌鳢正是肥美,原本想到尤掌柜那去一品桂花鱼生呢,现在没这机会了。” 那桂花鱼生又俗称为两片,其制作精巧独特,令人叫绝。取交州郁江所产盈尺之鳜鱼为佳,去鳞、脱皮、起骨一气呵成,薄切鱼片有若飞刀生花。再搭配各式海草、生姜丝、紫苏叶、酸橘等二十多种配料,入口香辣酸鲜,浓香冲鼻,乃是观澜居的镇店名菜,葛守谦早就想去品尝,却一直都没机会。 拓跋凝眉头轻皱,说道:“你这小鬼,就知道吃。” “师姐,我要是不多吃点,什么时候才能长高啊!”葛守谦叹道。 “你呀,还是乖乖待在房里,按我教你的法门调息吐纳吧。”拓跋凝见葛守谦一脸苦相,忍不住展颜一笑,说道:“好了,晚些时候让尤叔给你带一份来好了。” 葛守谦向尤掌柜赔笑道:“那就有劳尤叔了。” 尤掌柜笑笑说道:“不妨事。” 暮色吞没了天边最后一丝光明,葛守谦待两人离去后,便回房坐在榻上依法调息。 随着呼吸吐纳,他渐渐进入似睡非睡,将醒未醒的奇异境界,只觉得身心皆虚虚渺渺,先天之炁在体内运转,凝出千丝万缕的真元。 突然,他心中一动,有什么警兆将他从冥想中惊醒过来。 他从榻上跳了下来,推开房门进入院中。 弦月如钩,半挂在天空,秋末的虫鸣合着淙淙的池中流水,给寂静的夜里增添了无限的生机。 他凝神细听,观外隐隐传来喊杀之声。 葛守谦心中一震,城卫已将崇真观各处门户严密看守,难道那些人真的大胆至此,连城卫都放不在眼里? 他从墙头跃上屋顶,遥遥看到无数黑衣武士明火执仗地朝崇真观攻来,不多时,已冲破城卫的防守,霎时前院多处火起,声势骇人。 葛守谦心中这才明白,这些黑衣武士正如尤掌柜所言,显然不是来抢掠金银的普通贼寇。 但他现在来不及想那么多,后门处传来了连串兵器交击之音和惨哼声,若是此时自己不乘乱逃走,让那群黑衣武士堵个正着,可能就再没机会生离此地了。 前院大殿火光烛天,越烧越烈,向后院这里不住蔓延,将半空都映得火红一片,葛守谦跳下房顶,回房取出碧霁剑。 刚出门,不想一名黑衣武士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立即运刀劈来。 葛守谦险险地避过这凶狠的一刀,当即抽出碧霁剑全力施为。 拓跋凝教他的剑术变化繁复之极,他天资虽高,但习练时日尚短,其中巧妙变化不甚明白之处极多,仓猝之际难以融会贯通,初次对敌难免心惊胆寒,不禁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正文 第十七章 魔门凶徒逞毒爪 葛守谦剑取守势,小心翼翼的拆解黑衣武士刀上攻势。 双方交手不过几个回合,随着他剑招渐趋娴熟,许多练习时蒙昧未明之处与剑诀一一印证,逐渐领悟到了以意驭剑的精微奥妙之处。 他出手越来越快,由守转攻,一剑连着一剑,连绵不绝,血脉中一丝丝冰凉的真元也随之在体内不住流转。 对方但觉葛守谦出剑越发凌厉,犹如行云流水一般轻翔灵动,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已全无进攻之能。此消彼长之下,只能勉强招架,不停后退。 另有两名黑衣武士赶了过来,狂喝一声,挽起数朵刀花,分从两侧同时挥刀扑上。 值此生死关头,葛守谦的精神突然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状态中,似乎周身的一切速度都慢了起来,隐隐可把握到对方攻势的强弱和所有微妙的招式变化、空隙与破绽,乃至各种后着变化,这种感觉如此玄妙,简直难以形容。 葛守谦旋身急转,不退反进,脚上踏着奇异的步伐,似是直接从两人的刀光中穿过,追上退后那人,手上碧霁剑一振,剑身弯曲至半圆,自下而上挑出,当真是匪夷所思,却是浑然天成有若天赐,毫无半点斧凿痕迹。 那黑衣武士大骇之下,根本来不及封刀横架,被一剑刺中前胸,一声惨哼,倒毙当场。 另两人怒吼一声,再次回身挥刀向葛守谦斩来。 葛守谦看也不看,随手在身后划出一道圆弧,碧霁剑带着凄厉的风声向两刀迎削而去。 青芒到处,但听得“嗤”“嗤”两声轻响,两柄长刀顿时从中断为两段,半截刀身飞落到地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那两人哪想得到他的长剑如此凌厉,急忙后退以避其锋芒。 葛守谦身随剑转,如影附形的追上右方那人,一剑化做千百点寒芒疾刺而出。对方大惊之下,不及后退,只有运足全力以半截残刀硬接。 刀剑相击,连声清响,那人只觉得千丝万缕的真元自剑上透体而入,登时长刀脱手,口喷鲜血,发出一声惨哼,向后跄踉连退,直到背靠墙角才颓然坐倒,脑袋一歪,再不动了。 剩下一人见葛守谦如此神勇,不免胆寒心怯,萌生退意。 葛守谦一个闪身,又是一剑攻去。那人挥刀格挡,没想到葛守谦仅是虚晃一剑,手腕一翻,碧霁剑已从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斜撩而出,直刺其咽喉。 对方再次封刀防守已是来不及,登时往外摔倒,未触地前已气绝身亡。 前院大殿火光烛天,越烧越烈,将半空都映得火红一片,向后院这里不住蔓延。此时杂乱的脚步声自远而近,又是十几名黑衣武士赶了过来,人人手持长刀,朝他杀来。 葛守谦得传剑术之后初试身手便得尝胜果,不由得豪气顿生,信心倍增,眼见躲避不及,真元灌注剑内,手中碧霁剑生出一道无形剑气,直直迎上当先一人。 那人骤感剑气逼体,却是躲避不及,顿时鲜血四溅,栽跌倒地。 今夜来攻崇真观的众黑衣武士皆是身手不俗、悍勇无匹之辈,此刻被葛守谦激起凶性,立马将他团团围住,群起而反攻,三柄长刀同时向葛守谦狂攻而来。 葛守谦身陷重围,傲然不惧,身子一个急旋,长剑连连挑中两刀的锋锐处,持刀两人踉跄后退。 同时他左手化而为掌,拍在另一人长刀刀身上。那武士长刀给他一带,碧霁剑已贯胸而入,就像心甘情愿将胸口送上来喂剑一般。 接着,葛守谦剑势急转,倏忽前冲,幻出千重剑影划过,那两名持刀的武士还未及收住后退的势子,张大着口继续后退几步,才慢慢后仰倒地,咽喉处的鲜血这才汩汩流出。 这几下风驰电掣,其他人见葛守谦身法鬼魅飘逸,为他威势所慑,骇然退开。 就在此时,众黑衣武士身后异变突起,原来是尤平前来,见葛守谦被围困在此,急忙赶来救援。 但见他双拳虎虎生风,手下几无一合之将,纵横开阖之际,黑衣武士连还招都来不及,只要被他刚猛的拳劲扫中,便纷纷离地抛飞,气绝毙命,毫无还手之力。不过片刻,剩余的黑衣武士已被他一双铁拳清理干净,葛守谦不禁暗自咂舌。 “葛公子,你没事吧?”尤平来到葛守谦身边,抓住他双肩上下打量了一番。 葛守谦摇头回道:“没事。” 尤平看到他身上没有什么伤势,这才放下心来,说道:“我在观澜居里看到崇真观火起,便急忙赶来。还好及时赶到,要万一你有个闪失,我可就万死难辞其疚了。” “尤叔言重了。” 尤平望向地上黑衣武士的尸体,轻轻叹道:“没想到这些人连城卫都敢杀,只怕此事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现已经发生,龙编城一场大乱即将发生。 他一扯葛守谦,说道:“我们走。” “只怕你们是走不了了。”一个声音从院门外传来。 凶猛的火势已蔓延到后院里来,在一声轰然巨响中,被大火燃烧的院门顿时化作碎木残片激溅开去,一个雄伟如山的男子现身门口,身穿宽大的黑袍,无风自动,飘拂作响,威势无比。 火光映射着那个人一副阴沉的面容,简直就像是从烈焰升腾的地狱中逃脱的恶鬼一样,一股无形的威压向两人逼来。 尤平神色凝重,情知对方是自己平生所遇最可怕的敌手,忙将葛守谦挡在身后,说道:“葛公子,你先走,要是我能侥幸脱逃的话,自当与你会和。” 葛守谦听得此话,心中明白他已存必死决心,只是想拖延对方一会儿。 黑袍男子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眼缝中的目光如刀,凌厉逼人。 “想走?”他沉声喝道:“今日,我便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浓烈的杀意突如其来的充斥了小院,一股浓重如墨的黑气从黑袍男子身上升腾而出,翻涌不止。他全身衣服高高鼓起,口中发出雷霆般的大吼,双手化作利爪,带着一股中人作呕的腥风邪气凌空扑来,来势极是凌厉。 他刚一出手,葛守谦感觉四周的空气都似给他带动,一起向这边压来。 尤平一手将葛守谦远远推开,狂喝一声,在大吼中双拳全力迎上。 “砰!” 一股气浪自两人拳爪交击之处爆出,发出凄厉的鸣啸,尤平顿时一声闷哼,口喷鲜血,颓然往后抛飞出去。 葛守谦忙冲上前去伸手去接,但觉尤平身上一股强猛难御的劲力余势未消,虽接个正着,却受不住那股冲力,两人一起跌落地上,倒作一团。 葛守谦痛的五脏欲碎,气血翻腾,起身看尤平时,已是双目紧闭,脸色青黑,显然对方修炼的是什么阴狠的毒爪魔功。 尤平身为奕剑门外宗一堂之主,修为已是凝丹境上品,遇到这黑袍男子竟然毫无一拼之力。 ———————————————————— (尤平神色凝重,情知对方是自己平生所遇最可怕的对手,忙将葛守谦挡在身后,说道:“葛公子,你先走,他要的只是我的推荐收藏。” 葛守谦听得此话,心中明白他已存必死决心,只是想拖延对方一会儿。 黑袍男子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眼缝中的目光如刀,凌厉逼人。 “想走?”他沉声喝道:“今日,你们若不交出推荐和收藏,我就……哭给你看!”) 正文 第十八章 森然剑气寒敌胆 葛守谦咬牙强行站起,一手举起碧霁剑,一手捏了个剑诀,将自己的生死、尤平的存亡、崇真观的大火等一切杂念全排出脑海心湖之外。 刹那间,他灵台空澈澄明,再次进入那种玄之又玄的空明境界。他可以清楚把握到对方的招式,可他偏偏不知该如何应对。 并不是黑袍男子没有破绽。他只是站在那里,似乎全身都是破绽,但葛守谦却不敢动。 他心里明白,双方实力实在差距太大,对方无需任何招式和后着,仅凭强大的实力便可随意碾压自己。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招数和变化都是多余。 但是他不能后退,因为黑袍男子所有气机已经将他牢牢锁定,他根本就不敢动。森寒阴冷的杀气当头笼罩,向他一**压来,一滴冷汗自额头滴落,粘在身上冰得他一哆嗦。 “想不到居然能在这里见到奕剑之术。”黑袍男子冷冷地看着葛守谦,向前跨出了一步。 葛守谦爆喝一声,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决绝,猛一蹬地,身形顿时如离弦之箭飞扑而出,化作一道长虹,手中碧霁刺出惊涛骇浪般的剑影朝黑袍男子洒去。 他并不是不自量力,而是此时他若不攻出这剑,怕是再也没这个机会了。 黑袍男子阴沉的面容毫不动容,只以一对肉爪迎上,毫无花巧的拍击在剑身上。 一股阴毒无比的强大真元透过剑身而入,葛守谦顿时如遭雷噬,整个人像断线风筝般往后拋飞,撞破房门滚进屋去,在地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线。 葛守谦努力地睁开眼睛,只觉得天地在不停旋转,周围都是一片血红,灼烧的热风滚滚地扑进来,窗幔也被引燃了,黑袍男子高大雄浑的身影在烈火中飘忽不定。 葛守谦拼尽了力气,摇摇晃晃地挣扎着,居然强撑着站了起来。 一口黑血喷出,他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但他只是抬起左手,用袖子狠狠地擦了一下,手中紧紧握着碧霁长剑,怒目瞪视着敌人恶鬼般的身影,有如被逼入绝境的猛兽。 黑袍男子微微一怔,脸色现出微微错愕的神情:他没想到这个小鬼中了自己虚冥毒爪之后居然还能站起来。 不过也没什么区别,在他眼中,这不过是蝼蚁最后的残喘。 他右手虚抓,地上一把长刀瞬间来到他手中。 黑袍男子缓缓向前逼近,带着迫人的威压与森冷的阴气,葛守谦只觉得巨大的黑影整个遮住了自己的视线。 黑袍男子举刀过顶,几欲向葛守谦面门斩下。 葛守谦再也无力出手,只能紧紧地闭上眼睛。 恍惚间,他好像有一种错觉,他看到了师父,看到了杜慧卿,看到了拓跋凝。他们的身形与面容在他眼前不停幻化,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有人说,死去前,人会看到自己一生的过往,一幕幕在眼前呈现,或许就是现在? 那一刀迟迟没有下来。 葛守谦睁开双眼,竟然真的有一个人影亭亭卓立于他身前,热风卷起了她辫起的长发,袍诀翻飞,在凶兽一样的黑袍男子面前,轻盈得像是随时会被风卷起。 拓跋凝回头向葛守谦轻轻一笑,“小鬼,我就离开了一会儿,你就把自己搞成这样子。” “师姐!” 葛守谦松弛了下来,跪倒在地。 仿佛他坚持了这么久,一直等待的就是这个声音,这一刻。 这时,他才感觉到那股令他几乎晕厥的剧痛袭来,似乎半个身子都已麻痹,手臂完全不像是自己的。 拓跋凝缓缓伸掌拍在葛守谦胸口,一股柔和的真元输送至他体内,瞬时走遍全身。 葛守谦呕出一口黑血,顿时胸中烦闷尽去,身上疼痛已消了大半。 拓跋凝轻轻拨开葛守谦散乱的头发,抚上他的脸颊,温柔地说道:“带尤叔先走,我随后就跟上来。” 葛守谦望向不远处举刀凝立的黑袍男子。 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拓跋凝,面上写满了杀戮与愤恨,更显狰狞,身上黑气大盛,几乎要将他全身掩没,却是一动都不敢动。 拓跋凝手中敛光剑似是随手望后一指,一道森然剑气狂啸而出。 葛守谦只觉得整间房子都抖震了一下,后方墙壁砖石激溅,硬生生被那道剑气破壁而出,发出惊天动地的厉啸,迅速远去,声势惊人之极。 那黑袍男子此时忽然动了。 他抓住了这个刹那,将手中长刀扔出,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取葛守谦,时机恰到好处,想换得一丝逃跑的机会。 可惜他面对的是弈剑阁的护法剑仙。 拓跋凝手腕一翻,手中敛光剑将那柄长刀击得粉碎,身形倏闪,堵住了黑袍男子的去路。 黑袍男子骤然急停,被拓跋凝所慑,竟然一步都不敢再挪动。 拓跋凝眼中透出森寒杀机,冷冷说道:“小小魔门狂徒,不过仗着第七重的虚冥毒爪,竟然敢来这里逞凶狂。” 葛守谦看了拓跋凝一眼,上前背起尤平,从墙壁缺口跑出房外。 观内各处烈火熊熊,浓烟滚滚,黑衣武士伏尸处处,大部分已被焚为焦炭,有若鬼域。 远远地人影闪动,一大队身着铁甲的城卫手中握着火把,向观内走来,显然崇真观的事态终于惊动了大批城卫来此。 葛守谦正想向他们跑去,心中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警觉。 当初在素履堂的时候,他也曾有过同样的警兆,那是危险的气味,是致命杀机渐渐逼近的感觉。遵从这警兆的指点,他脚步缓了下来。 他双眼微微眯起,借着火把上飘动的火光,看到队伍后面一队弓手半蹲半跪,弯弓蓄势已形如满月,箭头斜指葛守谦和尤平两人,尖利的铁簇闪着森冷的寒光。 “放箭!”一名卫长挥手喝到。 葛守谦心中一沉,骇然之下带着尤平滚倒地面,漫天箭矢疾射而至,自他上方急急掠过,险至极点。 他哪敢迟疑,急忙带着尤平迅速向后飞退,就地往前一扑,连滚带爬地钻到一道廊柱后面,数十支箭矢带着破空的“飕飕”之声从他耳边掠过,深深地钉在了廊柱之上。 正文 第十九章 虎口脱困疑云生 葛守谦满身冷汗,环顾身周,地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箭矢,斜插地面。●⌒頂點小說,www23 他这才感到腿上传来一阵剧痛,一支利箭斜斜地刺穿了他左侧大腿,箭簇深埋在肌肉里。 葛守谦拔出碧霁剑,从袍角上割下一长片布条,回手一剑斩断箭杆,倒转剑锋,微微用力,划开了箭矢两旁的肌肉。 他咬咬牙,左手用力攥住箭杆,猛地用力往外一拔。 还没来得及感觉到那股剧痛,又一支箭矢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射而来,往外伸出的左臂突遭雷噬,瞬间一阵麻木,顿时虚软无力地垂下,锋利的箭簇从手臂前面突了出来,鲜血涔涔流下。 葛守谦赶紧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完全隐藏到那道不算粗的廊柱后面。 他一把从后面折断箭杆,将半支沾血的断箭从伤口中拔出,丢到一旁,然后用牙齿咬住布条的一头,一手扯着将臂上的伤口牢牢扎紧。 但腿上的伤说什么都够不着了,只能将布揉成一团,硬塞进箭矢留下的空洞里紧紧压住,这才止住了不停汹涌流出的鲜血。 这时,一声轰然巨响,拓跋凝和那黑袍男子所在的房子好像纸糊一般,瞬间炸裂成无数燃烧的碎片,碎石瓦砾合着滚滚的热气向四面激飞,发出尖锐的鸣啸。 葛守谦不由得失声惊呼:“师姐!” 遮天蔽日的尘埃与气浪一起翻涌而至,他忙俯身护住躺卧身前的尤平,只觉得一股巨力从背后碾压而过,令他差点再次吐血。 他微微抬起头,漫天的尘埃迷雾般遮住了他的视线,在重重尘雾里,依稀一道青影冲天而起,向外投射而去。 依稀从城卫处传来连声惊呼喝骂,夹杂着马匹的嘶吼,形势一片慌乱,射来的箭矢也越见稀疏。 清凉的夜风吹过,尘雾渐渐消散,葛守谦只感到浑身发冷,伤口已经有些发麻,显然是因为流血过多的原因。虽然疼痛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折磨着他,但是头脑昏昏沉沉,一股虚脱的无力感从全身涌起,让他忍不住想要就此睡倒下去,即便从此不再醒来。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睡下。 他手指紧紧抠上臂上的伤处,剧烈的疼痛蔓延开来,他不由得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鲜血从嘴角不住地滴下,将那股虚弱感强压了下去。 起码暂时他不会睡去了。 一道身影鬼魅般落下,他勉力睁眼去看,是拓跋凝。 他咧嘴一笑,无力地喊道:“师姐……”说音未落,他头一歪,已是昏了过去。 拓跋凝伸手抚上他腕脉,知他只是血流过多,脱力昏迷,这才松了一口气。 葛守谦悠悠醒转,侧过头来,看到一个依稀的身形坐在他榻边。 他用力想撑起身子,结果左臂和腿上的伤处都剧烈的疼了起来,他差点叫出声来,只得再次躺倒榻上。 拓跋凝眉头一皱,伸手在葛守谦额前轻轻一点,说道:“受伤了还不老实。” “唉……才好没几天就又躺下了,真是倒霉。”葛守谦叹了一口气,抱怨道,“对了,尤叔没事吧?” “在隔壁休息。我已将他体内的毒质逼出,再休息段时间就没事了。”拓跋凝淡淡回答道,手上将葛守谦身边翻起的被角掖好,那温柔的样子,让他觉得心中一阵温暖。 “那就好。”葛守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尤平是为了救自己才对上那魔门凶徒,要是他因此出了什么意外,心中定会愧疚难安。 “当初探你体内真元,发现伤你的人所修习的是正宗的玄门功法,我便一直没有想到魔门身上来,哪知道……”拓跋凝轻轻摇头,“还好你们都没事,是我太大意了。” “魔门?”葛守谦问道:“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魔门行事一向诡异难测,现在我也不清楚。”拓跋凝只觉得脑海里千头万绪理不清楚,说道:“但我们现在知道了,他们肯定会有更大的动作,说不定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葛守谦茫然不解,正要再问时,“砰砰砰”敲门声起,却是尤平的声音。 “你不在房里好好休息,起来做什么?”拓跋凝问道。 “已经不妨事了。”尤平打开手上一个包袱,双目闪闪发光,说道:“伯奇护法昨天找到的这本书,我已经查明了。原来这是本账簿,上面用暗语记录了近些年来龙编城武库的兵器交收纪录。” 葛守谦听得一头雾水,迷惑不解。 原来昨天拓跋凝与尤平离去后,在观澜居商讨半天,总觉得城卫行动有异,若是仅仅为了守卫崇真观安全,为什么要将葛守谦也困在观中?显然是想乘乱将葛守谦灭口。再加上林邑使团一事疑云重重,拓跋凝便到都尉府里去详详探查了一番,看能找到什么线索。 结果她搜遍了每一寸地方,最后只在一间严密看守的密室中找到了这本书。虽然她看不明白上面内容,但知道这一定关系重大,便收了起来。 之后她看到崇真观火起,匆匆赶来,恰好救下了受伤的葛守谦与尤平两人。 “只是本兵器交收记录?难道这也值得他们如此严密看管?”拓跋凝微微皱眉,面露失望之色。 “伯奇护法可能有所不知,本朝军士皆出于军户,装备和武器由朝廷统一供给,武库便是日常贮备兵器的地方。龙编城武库储藏着交州所有州郡军、城卫、廷尉以及乡军的兵器装备,一旦有战事,可迅速装备不下二十万军士。这本账簿便详细记载了近些年来,武库进出的所有武器兵刃、盔甲装备的情况。”尤平细细解释道。 “平日闲时,军户如常劳作,与民无二致,只抽取其中部分人下发兵刃,武备操练。待轮替结束,下发的兵器甲胄便会重新收编武库,登记在册。若在使用中有所损耗,受损的兵刃同样收归武库更新,然后统一上缴卫尉回炉重铸。也就是说,无论进出,都会登记造册,这样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刀兵流落民间或者敌国,以防叛乱。” “但我们细查之下,发现了一个问题。近些年交州还算平安,并无重大战事,可兵器的损耗却增多了,更新频繁,那这些损耗究竟从何而来?” 正文 第二十章 柳暗花明出幽径 葛守谦恍然大悟,说道:“尤叔的意思是说,有人虚报损耗,实际却将这些兵器偷偷克扣了下来?” “恐怕是这样,”尤平点了点头,说道:“不单单是兵器,朝廷对所有铁器都管束极严,不仅严禁民间私铸,连私自交易都是死罪,何况是私扣武库兵器,几乎等同于谋逆。▲∴頂▲∴点▲∴小▲∴说,www23” “谋逆?那是要诛九族的!”葛守谦呆了半晌,喃喃说道:“什么人有这种胆子?” “从一开始制住葛真人,在南市放下大火,借口平倭患将郡府军调往城外,再挑动帮派生乱,借昨晚之事戒严全城,一环扣一环,就像布下棋局一般,每一步都精心算计过。可怕的是,无论什么环节出了岔子,都能借势进行下一步,也不知那背后主使的人究竟是谁。他心机智谋竟高深到如此地步,可怕之极!”尤平摇头叹道,“要是被他发现这本账簿丢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查验林邑使团,调查南市大火,封门崇真观,克扣武库,戒严全城,这一切都有城卫的影子。”葛守谦沉吟道:“莫非试图作乱的人就是他们?” “区区一城之守卫,不过千余人,能兴的起什么风浪?他们怕是没这个胆子,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罢了。”拓跋凝说道。 “你们说这事……”葛守谦有些犹豫的开口问道:“杜太守知道吗?”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尤平得他提醒,一拍大腿,惊喜地说道:“杜瑗身为一郡太守,要是知道有人在他眼皮底下作乱,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乱恐怕就作不起来了!” 转眼他神色一黯,颓然叹道:“唉……可是杜瑗已经多日不曾出门,据说是身上旧疾复发,一直在府中休养。现在要想见到他,实在是难啊!” 顿时整个房间鸦雀无声,众人心中不禁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难道杜瑗生病也是他们诡计中的一环? “我倒是有个办法。”葛守谦打破沉默,开口说道:“见不到他,我们可以将账簿转交给他。” 拓跋凝妙目向他轻轻一瞟,淡淡说道:“你是说你那个小情人杜慧卿吧。” “什么小情人啊,师姐你别乱说。”葛守谦顿时大囧,忙争辩道:“我俩只是从小一起玩闹长大,我一直将把她当做妹妹的。” “哟,还是青梅竹马呢,”拓跋凝嗤道:“难怪感情那么好。” 尤平在一旁干咳了一声,说道:“杜瑗向来疼爱这个幼女,如果能将账簿交予她转交,倒也可行。等他看到账簿,我们能想到的事,他肯定也能想到。” “不过……”尤平望向葛守谦,话锋一转,“现在满城戒严,城卫四处巡视,葛公子伤成这样,怕是不太方便出门吧?” 葛守谦不答反问道:“崇真观现在怎么样了?” “听说大火焚烧了整夜,现在最多只剩下几间破房子了吧。”尤平随口答道,面露疑惑之色,显然是不明白葛守谦问这话的用意。 “丹井房最易失火,四周早已被我师父布下了禁火法阵,想来不会有事。”葛守谦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还得烦请师姐跑一趟,帮忙去取点东西过来。” 拓跋凝依从葛守谦所述之法,解开丹井房禁制,从中取出几瓶丹药带回观澜居。 葛守谦服下丹药,调息了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身上伤势便已好了大半。虽然要完全愈合还需要几天,但包扎过后已是不影响行动了。 之后,他便与拓跋凝来到钟楼处。 大街上处处戒备森严,一队队披甲戴盔的城卫手持长枪,四处巡逻。 从这里遥遥望去,正好可以看见规模宏大的杜府。府中院落重重,楼阁林立,被高墙环绕,长廊如带,迂回曲折,亭榭廊槛,宛转其间,像一座巨大的迷宫。 “要我说,直接进去得了,哪需要这么麻烦。”拓跋凝低声说道。 葛守谦昨夜已见识过拓跋凝的手段,自然知道她有这个实力可闯入杜府。只是这样一来,便会被当做袭府的刺客,到时候无论说什么,恐怕对方都不会相信了。 他不由得苦笑道:“师姐,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您就别打这个主意了。万一错手伤了人,就什么都完了。” 拓跋凝冷哼一声,说道:“我难道还会失手么?” 葛守谦此时已了解了城卫巡逻的规律,说道:“师姐,我去去就回,等我。” 他轻轻跃下钟楼,从街上闪闪缩缩转到杜府后巷,敲开了后门。应门的那名家丁刚好认识葛守谦,便进去帮他将琴儿找来。 琴儿出来看到葛守谦,顿时惊讶的合不拢嘴。 “葛公子!原来你没……”她赶忙捂住嘴巴,顿了顿,继续说道:“谢天谢地!昨晚崇真观又生大火,我担心的不得了,都没敢告诉小姐。” “我昨夜刚好不在观中。”葛守谦说道:“烦请琴儿姐姐帮帮忙,告诉你家小姐,就说我有要事,要和她见面。” 琴儿神色慌张,问道:“难道公子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葛守谦奇道:“我有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要托你家小姐转交给太守大人。” 琴儿自觉失言,松了口气,说道:“我马上帮公子通传,还请公子稍候片刻。” 这一等就是许久。 过了好半晌,琴儿才又出来,施礼说道:“小姐有请,公子请随我进来。” 葛守谦一怔,觉得这样也好,便躬身道:“那就有劳琴儿姐姐引路。” 他还是首次进入杜府,随琴儿在亭台楼阁、花草园林中穿行,只觉得景致无处不动人,却又不失典雅。也不知走过了多少院落,穿过了多少长廊,葛守谦眼前豁然开朗,终来到一处花园内。 只见园内树木婆娑,小桥流水,景色尤为清幽,一男一女在池边悠然散步。 琴儿走到他们面前,施礼道:“四少爷,小姐,葛公子来了。” 杜慧卿早已看到葛守谦,急急迎了上来,高兴地扯着他衣袖,雀跃道:“小猴儿。” 葛守谦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名男子已缓步走了过来。 他年在四十许,身材高瘦笔挺,长得斯文俊秀,气度不凡。他满脸笑意,向葛守谦说道:“在下杜慧安,久闻葛公子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 他不愧为世家公子,举手投足间皆是谦谦有礼,极有风度,令人心折。 葛守谦知道杜瑗其他几子都在外地任职,只有这第四子一直跟随在身边,任郡府主簿一职,忙弓身回礼道:“见过杜主簿。” 杜慧安说道:“我原本与小妹在园中散步,听琴儿说,你有一件要紧的东西,要着小妹转交给我爹,便冒昧请公子过来叙话。请问公子所说的重要之物是什么?” 葛守谦知道,主簿乃是太守的亲吏,总领郡府诸事,常参机要,当下从怀中取出账簿,说道:“就是这个。”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山穷水尽已无路 这两天有事更新不及时,抱歉 ———————————— 杜慧安伸手接过,翻开一看,脸色微变,抬头问道:“这是武库的交收纪录?” 葛守谦点点头,说道:“杜主簿,请你仔细看看,这记录有什么可疑之处。” 杜慧安闻言,脸带疑惑,仔细翻看了十多页后,猛力合上,愤然道:“竟然有人胆敢做出此等谋逆之事!” “恐怕还不止如此。”葛守谦小心说道:“据我了解,最近龙编城里发生的事,可能都与此有所关联。” “此事关系重大,葛公子你随我到书斋去面禀父亲,看他如何处置。”杜慧安将账簿递还葛守谦,“小妹,你也一起来。” 葛守谦随杜慧安和杜慧卿两人过桥登廊,来到一个宽阔的院落里。 庭院里古木参天,绿荫遍地,与巍峨大气的书斋交相映衬,说不尽的气派雄浑。房外长廊处,数名护卫的武士屹然凝立。 杜慧安进房通禀之后,葛守谦随杜慧卿进门,当先便见到一张宽大的书案摆在正中,案上布满卷宗文书,一角的香炉中檀烟袅袅而起,熏香的淡淡香味弥漫于房内,让人不由得气定神闲。 房内四面摆满书柜,放满了各式古籍竹简。 正中一名须发斑白的老人端坐在书案之前,正是交趾郡太守、名门世家杜氏一族的宗主杜瑗。 他现在年近七十,却丝毫不见老态,眉目中流露出久居人上的世家宗主气魄,只是脸色略为苍白,神情微现萎靡,葛守谦才能看出他有病在身。 杜慧安侍于案边,向葛守谦微微额首示意,葛守谦当即上前拜倒叩礼。 “守谦不用多礼,我与尊师葛真人乃是旧识,相交已久。”杜瑗话锋一转,微微叹道:“惜我俗务缠身,与巢甫两人身在龙编咫尺,却多年不曾相见,没想到竟已天人永隔,抱憾终生……”说完,他轻轻咳嗽了几声。 葛守谦恭敬地说道:“我师父并没有死,只是被人抓走了。” “竟有此事?”杜瑗双眼往葛守谦望来,满脸的不可置信,“巢甫修为已至虚灵之境,一身符箓之术更是已入化境,什么人能将他制住?” “贼人以观中三十余人性命要挟逼迫,师父不得不就范被缚。”葛守谦说道:“若非如此,也不会被贼子轻易所乘。” 杜瑗一怔,“这是看准了巢甫慧术仁心、怜惜人命,委实是阴狠毒辣。”他吩咐道:“安儿,传令都尉府,着他们重新追查崇真观一事,务要追寻到葛真人下落。” 此时,他不禁又连声咳嗽了起来,杜慧卿忙上前跪坐到他身旁,轻抚杜瑗后背,咳嗽这才渐渐平息。 葛守谦见状,开口问道:“敢问杜太守,这病可是受伤所致?” “不愧是甫慧高徒,这正是十三年前所受旧伤。”杜瑗点点头,回忆道:“当初九真太守李逊勾结林邑人起兵作乱,我领命率军平叛。不想那李逊是魔门中人,猝不及防下被他施手偷袭,我身中魔门邪功,命在旦夕。幸好你师父随军出征,得他及时施救治疗,否则我早已伤重身故。近两年,这旧伤隐隐有复发之迹,不想却越来越重,想是时日无多了。” “前些日子,原本想去崇真观请葛真人为父亲诊看,不想真人竟遭此难。”杜慧安在一旁补充道。 “这皆是命数使然,非人力可为。”杜瑗淡淡说道,“我早已堪破生死,无须挂怀。就是这个女儿让我放心不下。” “爹爹可别这样说。”杜慧卿轻抚着杜瑗后背。 “可怜卿儿,身为世家儿女,便已注定身不由己。”杜瑗一手握住杜慧卿的手,脸上浮现出怜爱之色。 这一刻,他并不是出身显赫的世家宗主,也不是高高在上的一郡太守,只是一个疼爱女儿的年迈父亲。 “都是女儿命苦,不怪爹爹。”杜慧卿双目现出盈盈泪光,声音已是微微哽咽。 “人老了便容易伤怀,还让守谦见笑了。”杜瑗转头向葛守谦说道:“我听安儿说,你手中有一本账簿,可证明城中有人谋逆,妄图造反。” “正是!”葛守谦忙从怀中掏出账簿呈上。 杜瑗翻开了账簿,抬头往葛守谦望来,双眼精芒爆闪,冷然道:“这是武库的兵器交收记录不假,只是向来存放在都尉府中,由守卫严加看管,怎会到了你手中?” 葛守谦不慌不忙的说道:“只要账簿不假,从何而来并不重要。” 杜瑗看着葛守谦,打量了好一会后,哈哈一笑,说道:“不错,有胆。” 他仔细翻看着账簿的记录,神色渐渐沉重起来,说道:“近年交州太平,这武库之事我也就没多过问,没想到竟出此事。” “安儿!”他向杜慧安吩咐道:“一会儿传城卫司范都伯和武库辛守备问话。在我交趾郡治下,竟敢做出这等大逆之事,真当我杜瑗老了么!” 忽然,他一阵剧烈的咳嗽,喷出点点鲜血洒在书案上,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几人慌了手脚,忙扶住杜瑗。 杜慧安见杜瑗病情加重,眉头紧皱,说道:“我去请府医过来。”匆匆告辞出门而去。 杜瑗咳嗽稍缓,见葛守谦欲言又止,问道:“守谦,你还知道些什么,都告诉我吧,我身子不妨事。” “我怀疑此事与魔门中人有关。”葛守谦说出心中猜测。 杜瑗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问道:“你怎么知道?” “前些日子我侥幸从大火中逃出,伤还未好,便有百毒门的杀手来杀我灭口。” “原来那是个杀手!”杜慧卿失声惊呼。 杜瑗奇怪的问道:“卿儿,你也知道此事?” 杜慧卿点点头,说道:“那日我到崇真观去见小猴儿,却在房外见到一具……一具尸身。” “这百毒门是魔门外围分支,做的便是杀人的买卖,你怎能确定这事与魔门有关?”杜瑗问道。 “昨晚崇真观被人放火,我与一名黑袍男子相遇,他手上使的是魔门邪功虚冥毒爪。” ““原来如此。魔门作乱,我在这府中竟浑然不知。”杜瑗沉吟半晌,对葛守谦说道:“巢甫果然没有看错你。凭你的心智胆识,将来必可成俊杰。” 他话说到一半,再次剧咳,身子几欲歪倒,杜慧卿顿时花容失色。 此时杜慧安领着府医刚刚进门,倏地上前扶住,让杜瑗身子斜倚在自己怀中。 杜瑗又是一口鲜血咳出,脸色已呈青紫,气息微弱,缓缓伸出食指,指着那本账簿,艰难说道:“这账簿……有……有毒!”接着他身子一歪,就此昏倒在杜慧安怀中。 众人闻言无不震惊,葛守谦也感大惑不解。 府医解开杜瑗衣襟,只见一道青气往杜瑗心脉处升起,果然是身中剧毒之相。 杜慧安眶毗欲裂,厉声向葛守谦喝到:“你受何人指使,竟向我父亲下毒?” 葛守谦心神剧震,茫然摇头道:“我没有……我不知道……这到底……” 杜慧安将杜瑗身子缓缓放平,惨然一笑道:“这账簿是你亲手递给父亲,下毒的若不是你还会有谁!可恨我竟然也做了你的帮凶!”他倏地欺身过来,举起右掌,轻飘无定的往葛守谦胸口按去。 葛守谦只觉得燥热的劲气排山倒海的涌过来,惨叫一声,往后拋飞,滚落地上,几个小小药瓶从他衣袋中掉落。 “现在你有何话可说!”杜慧安手持药瓶,怒道。 葛守谦颓然躺倒地上,遥遥望着杜慧卿,她眼中满是惊疑与愤恨。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身陷囹圄乱如麻 葛守谦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鼻子里充满了腐臭的味道,身下是半湿的稻草,随意铺洒在阴冷潮湿的地面。頂點小說,www23 这里是龙编城地牢的最底层。 这里没有窗户,没有床,没有光,什么都没有。这里只有黑暗,无论睁眼还是闭眼,一切都毫无分别。 从那些护卫给他套上枷锁,扔到这里来之后,就再也没人管过他。 他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不知道睡着和醒来到底哪一个比较痛苦。 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在他脑里混成一团。 他不断想起杜慧卿,一次又一次。那惊疑与愤恨的眼神一直在他眼前浮现。那眼神仿佛利刃一样,直直刺入他的心里,将他的心刺穿,揉碎。 还有崇真观里破碎的尸体、师父清瘦的背影、冲天焚烧的大火与四处泼洒的鲜血,都交织在一起,在他脑海中变幻。 到最后,他已经搞不清到底哪些是梦境,哪些是回忆。 葛守谦微微缩了缩脚,传来一阵铁与石头摩擦的响声。他的双手和双脚已被粗大沉重的铁镣牢牢锁了起来,浑身疼痛不堪。 但比起他心里的痛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他只想放声痛哭一场,可眼泪却掉不下来。他只能就这样睁着眼睛,呆呆的望着眼前的黑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当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接着传来了扭动钥匙的声音,沉重的牢门“吱呀”一声从外推开,一股潮湿的冷风吹了进来。 一名狱卒手持着火把,突来的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不由得微微眯眼。 “砰!” 那狱卒狠狠一脚踢到他背上,厉声喝到:“站起来!” 葛守谦浑如不觉,应声艰难而麻木的站起,铁镣与地面摩擦撞击的声音轰然鸣响,就像是为他敲响的丧钟。 这就是最后的时候了吗?就这样孤独一人,像开始一样。 那狱卒一把抓住他手上铁镣,将他往外拖去。 形如没有灵魂的木偶,葛守谦随着狱卒爬过错落潮湿的石阶,穿过幽暗狭窄的通道,沉重的铁镣拖动,发出刺耳而空洞的声响,在黑暗中不停地回荡反复。 出乎意料的,他的目的地只是一个小房间,杜慧安和杜慧卿两人都在那里等着。 他缓缓走进门,那狱卒一脚踹来,他顿时扑倒,前额重重撞在凹凸不平的地面,顿时血流满面。 杜慧卿看的心中不忍,微微侧过头去。杜慧安也是眉头一皱,挥手让那狱卒关门出去。 葛守谦勉力从地上爬起,只见杜慧卿眼神凄离,缓缓走上前来。 死一般的沉默。 她突然抬手,狠狠给了葛守谦一个耳光,嘶声喊道:“葛守谦!我爹和你有什么仇怨!你竟对他……对他下此毒手!”那话语中的悲愤足以将他整个人都吞噬。 葛守谦脑际轰然一响,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摇着头,颤声说着:“我没有,我没有。爱哭鬼……” “你不要叫我爱哭鬼!你不要叫我……”杜慧卿背过身子,清瘦的双肩不住耸动,悲恸欲绝。 葛守谦只觉得心如刀绞,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葛公子!”杜慧安向葛守谦躬身深施一礼,说道:“我父亲现在命悬你手,请你告诉我,账簿上究竟下的是什么毒?” “我……不是我不说,实在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葛守谦凄然摇头,说道:“那账簿是我拿来的,但我看过,你也看过,为什么单单杜太守会中毒,我实在不明白。” “你还想狡辩?”杜慧卿猛然回头,语声凄厉,“府医查验过,账簿里的毒质极其特殊,见血便化为有形。我爹身有旧伤,一旦激动便会咳血,你故意挑动我爹……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没想到你竟有这么毒的心机!” 葛守谦顿时说不出话来,呆立半晌,问道:“杜太守……现在怎样?” “你别在这里惺惺作态了!”杜慧卿冷哼一声,心中早已认定葛守谦就是故意投毒害人的凶手。 “我知道你对我……可就算我爹将我我嫁往林邑,你也不用……”她心中极是担心杜瑗的安危,话说到一半便已泣不成声。 “嫁往林邑?” 葛守谦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之前杜慧卿到观中找他那天,情绪会那么奇怪。还有琴儿所说的“都知道了”,原来也是说的这件事。 “我看葛公子神情,确信他对下毒一事确实毫不知情。”杜慧安开口说道:“当时我情急之下并未细想,现在看来,此事肯定别有内情。” 葛守谦见他帮自己说话,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丝希望。 “归根结底,事情都出在那本账簿上。”杜慧安话锋一转,问道:“葛公子,我想请问一下,你那账簿究竟是从何处得到?” 此话一出,一个从未想过的可能性突然浮现在葛守谦脑海里,他不由得心中剧震,愕然呆立。 自尤平将这账簿交给他后,除了入府给杜慧安翻看了几页,就没有离开过自己手中,难道下毒的人是尤平? 杜慧安说道:“若下毒的人真不是你,恐怕你是被人利用了。” 葛守谦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思绪万千,却都裹成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楚。 他心中万分不肯相信尤平是下毒的人,但却控制不了这个想法。 难道尤平竟也是魔门的人?如果这样的话,说不定师父根本就没有被人抓走,就被藏在观澜居里。他们查不到黑衣人和师父的线索,因为这件事原本就是他们做的。 “不管怎样,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及时为我爹解毒。”杜慧安见葛守谦犹豫,继续说道:“不然我爹要是出了什么事,不止龙编城,恐怕整个交州都会大乱,这不正是魔门的奸谋吗?” 葛守谦内心挣扎不休,说不出的煎熬。 说不定拓跋凝也根本不是来自奕剑门,所谓的百毒门杀手、魔门黑凶徒,都只是出场演了一场戏,都只是为了骗取他的信任。 什么传剑术、赠宝剑,这些统统都是假的,统统都是在演戏! “小猴儿,求求你了!”杜慧卿泣涕如雨,几欲晕倒。 “观澜居。”葛守谦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是观澜居的掌柜,尤平。” 杜慧安眼中一寒,当即扶着杜慧卿出了房间,只留下心乱如麻的葛守谦,颓然坐倒地上,双眼空洞的望着飘摇的火焰。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隐秘难瞒解诡谋 葛守谦蜷缩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从狱卒将他再次拖进地牢后,他心神散乱,根本受不住这里的潮气和寒冷,他身上这些日子所受的伤便全被激发出来,浑身火烫、冷汗涔涔,在无尽的噩梦里挣扎。 他不知自己在这里躺了多久。 可能只是一天,他总是半梦半醒,梦里全是血与火的幻象,痛苦而纠缠;也可能过了一年,已被全世界所遗忘,剩他一人在这深深的地底腐烂;更可能自己已经死了,只剩下一缕幽魂,飘荡在这黑暗而空洞的小小牢房中,无声地呜咽。 “小鬼。” 一缕声音在他脑海里轻轻回响,那么轻柔,那么暖,像是春日的清风,又像是初升的朝阳。 “我到处找你,原来你躲在这里睡觉呢。” 葛守谦猛地惊起,愕然望向牢门处,带动铁镣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就像一场幻梦一般,牢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鬼魅般飘了进来,一道柔光亮起。 是拓跋凝。 她静静地在葛守谦身前蹲下,敛光剑银色的光芒照在她精致的脸庞上。就算在这样污秽而肮脏的牢笼里,她也像是不惹半点凡尘的绰约仙子。 她望着葛守谦,霁颜一笑,问道:“你迷路了?小鬼。” 葛守谦怔怔地看着她,说不出半句话来。 “跟我来,我们出去吧。” 她手腕一挑,手脚上沉重的铁枷一齐被敛光剑削断,丁零当啷掉落地上,然后她将剑收起,一手牵起葛守谦往外走去。 那只手温暖而柔软,葛守谦呆呆地跟着她往前,轻轻的脚步声在空荡的通道里回响,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种要哭的冲动。 一直到走出大门,也没有一个守卫出现阻拦,葛守谦就这样随着她走上龙编城清冷的大街,转入窄小而曲折的小巷,在星光下不知走了多久。 他们来到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民居里,推门进房,尤平正赤着上身坐在一张胡椅上,手里拿着一个扁扁的白铜酒壶,猛然灌了一口,身侧一人正为他包扎着满身的伤口。 见两人进来,他忙将酒壶放在旁边的小几上,站起身来见了个礼,走过来拍拍葛守谦肩膀,咧嘴一笑,“葛公子,你没事就好!” “其他人呢?”拓跋凝看了看尤平身上伤势,问道。 “除了警戒的兄弟,我让其他人都去休息了。大家多少都挂了些彩,但没什么大碍。”尤平摇了头,叹道:“不过断后的那十几个兄弟恐怕……而且我们苦心经营了十多年的几个点都一起被端了。” 葛守谦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他低下头,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无底深渊的边沿,摇摇欲坠,即将坠入无尽的黑暗。 他张了张口,尤平像是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将那个酒壶塞到他手里,转身带着人出去了。 葛守谦静静站在那里,手指轻轻摩挲着酒壶上阴刻的花纹。他学着尤平的样子猛地灌了一口,只觉得一道灼热的火线从喉咙一直灼烧到心口。 那浓烈而辛辣的酒液呛入喉咙,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着咳着,一股甜腥涌上喉头,他一手捂住嘴,那星星点点的猩红从指缝中喷溅而出,洒落在灰暗的地面,那么艳,那么刺眼。 他直起身子,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上面满是鲜血,热的发烫。他用力地把手往身上擦去,可怎么擦也擦不掉。 他晃了晃,脑子里一阵眩晕,膝盖一软,无力地跪坐到地上。 拓跋凝跪到他身前,伸手轻轻拥住了他,一只手轻柔地抚上了他的头,让他倚靠在自己胸口。 葛守谦瘦弱的身子止不住的战栗,无声地哭了出来,冰冷的泪水划过脸颊,缓缓滴落,浸湿了她蓝色的衣襟。 他紧紧地回抱住拓跋凝,像是这世上他唯一可以紧抱的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葛守谦迷迷糊糊地靠在拓跋凝怀中,似乎很久,又似乎很短暂,直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院中传来,又远远地离去。 葛守谦微微一惊,轻轻从拓跋凝怀中挣出来,低着头轻轻叫了声:“师姐!” 拓跋凝没有说话,只是将葛守谦扶起,让他坐到竹塌上,自己则坐到旁边一张胡椅上,静静望着他。 葛守谦身子微微缩了缩,开口说道:“师姐,我……” “我知道,是你告诉他们,账簿是尤叔交给你的。”拓跋凝平静地说道:“我也知道,你不是怕死,你只是太心软,受不了那小姑娘的软语温言。” 葛守谦刚想争辩,却只是颓然点了点头,说道:“出口之后我就后悔了。如果真是师姐,直接到杜府杀掉杜太守都可以了,根本用不着那么多阴谋诡计。” “杜府防卫严密,我要去刺杀杜瑗也没那么容易。”拓跋凝淡然一笑,说道:“现在你知道是谁了吗?” 葛守谦点点头,轻轻吐出三个字:“杜慧安。” “杜慧安?”拓跋凝沉吟着,“尤堂主说过,杜瑗这个第四子虽然是庶出,但一直都跟随他左右,显然深得信任,怎么可能是他?”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理由。”葛守谦摇摇头,说道:“但除了他,我想不到再有别人。” “你这么肯定?” “那账簿一直存放在都尉府,若是为了防人偷盗,不会用下毒的办法。府医验出上面的毒质诡异,见血则化,只可能是特意针对杜太守的。”葛守谦慢慢分析道:“既然开始账簿无毒,从尤叔给我之后,到递交给杜太守,除了途中杜慧安翻过以外,都是在我手中,因此可能下毒的人就只有我们三人。” “也有可能是我。”拓跋凝说道,“账簿是我拿给尤堂主的。” “决计不会。”葛守谦断然说道:“如果账簿上早被下了毒的话,当时我和尤叔两人身上都有伤口,肯定早就已经毒发了,根本等不到送入杜府。” 拓跋凝点了点头。 “我一开始也和师姐一样,完全没有疑心到杜慧安身上去,因为我们三个人里,最没有理由下毒害杜瑗的,恐怕就是他了。”葛守谦顿了顿,“所以我才会疑心到尤叔身上,我还以为……” “那你现在怎么会想到是杜慧安呢?” “是香味!”葛守谦顿了顿,面上微微一红。他是被拓跋凝抱在怀中,嗅到她身上香气,这才联想到的。“我去书斋见杜太守时,房中正在焚香。” “江南世家诸多风雅,焚香有什么奇怪的?”拓跋凝思索道:“难道那香有毒?” “要是香气有毒的话,我一闻到便会知道了。”葛守谦摇摇头,说道:“那是龙涎香,调以安息、郁金、麝香、杜衡、肉桂、和罗等中药之属,并没有毒。除了特别名贵之外,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拓跋凝静静凝望着葛守谦,开口问道:“既然正常,那问题到底出在哪呢?”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将计就计较心机 “熏香可以怡神悦心,安神开窍,常年使用对人大有好处。︽頂點小說,www23尤其是那龙涎香,极是珍贵难得。” “据说龙涎香产自涨海之外,极南之地的龙涎屿上。每至春间,群龙聚集岛上,交戏而遗涎沫于涨海中。那龙涎初若脂胶,久之则凝,被涨海中泉先国的鲛人探获,即为龙涎香。春夏之交,在涨海中行船的渔人常见海面翠烟浮空,结而不散,以为是海市蜃楼的异像,实际上是鲛人在焚龙涎香祭祀。” “龙涎香焚后异香扑鼻,青烟聚而不散,除了怡神悦心之外,更有行气活血、散结止痛、通利血脉的功效。问题在于诸般药物的这种搭配,实在不多见。” “安息香产于西域之外安息国,有开窍清神、行气活血的功效,但气虚少食、阴虚多火者忌用;” “郁金可行气破血、消积止痛,但气血两虚者忌用;” “麝香有开窍辟秽、破血化淤之效,久病虚脱者忌用;” “杜衡可消痰饮、破留血、散风寒,但体虚多汗者慎用,咳嗽咯血者用更是大忌;” “肉桂,可补元阳、暖脾胃、除积冷、通血脉,但阴虚火旺、血虚内燥者忌用。” “这般搭配的熏香,对于常人来说有提神活血的奇效,对身体大有裨益。只是对于身怀旧伤的杜太守来说,这些名贵熏香到成了一剂激发伤势的慢性毒药。” “杜太守有旧伤?”拓跋凝问道。 “十三年前,杜太守领军平叛时,被魔门邪功所伤,还是我师父为他诊治的。”葛守谦解释道,“临兵阵前,军情紧急,恐怕师父只能将他伤势暂时压制,并不能完全根治。” “原来是这样。”拓跋凝点了点头。 “无论任何毒药,中毒者多少会露出中毒后的某些症状,但这熏香并非毒药,便无从察觉。更由于它只是针对杜太守一人,过程长而缓慢,常年累积,尽管杜太守旧伤越来越重,但谁也想不到是被这熏香所激。” “若非身边亲近之人,这十多年前的旧伤,恐怕外人很难知晓。因此,即是杜太守身边的人,又曾经接触到账簿,那便只有杜慧安了。” “既然怀疑到他,我便想到,魔门的杀手几次没能杀死我,杜慧安肯定能想到有人暗中救我,当他得知账簿被偷,自然会将此事联系起来。他料定我会将账簿交给杜太守,便一直与爱哭鬼……嗯……杜慧卿在一起,待我找她转交账簿时,便让琴儿邀我入府,假意翻看账簿,乘机下毒。” “之后他把账簿还给我,带我去书斋见杜太守,并特意让杜慧卿随行前往。当杜太守情绪激动、咳血中毒的时候,他早已借机离开,毒发之时正好将府医带到,方便验毒。” 葛守谦摇了摇头,叹道:“当时就算杜太守没有指认出是账簿有问题,恐怕他也会将众人视线引导过去。” “那种情况下,有你小情人做见证,你下毒的嫌疑便被坐实了,任你巧舌如簧,也是百口莫辩。”拓跋凝说道。 “更可怕的是,他将我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再把杜慧卿带去,乘我思绪混乱之际,用话语挑动,便轻易得到了他所要的信息,由此便能将背后的人一网打尽。他达到目的后,便不再刻意掩饰,我这才认出他来。” “你见过他?” 葛守谦狠狠的说道:“那晚他刻意改变了声线,遮住了面目,但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双阴狠的眼睛!然后我便想起来,书斋里,杜慧安在我胸口打的那一掌,和那晚黑衣人打我的那掌是一样的,那灼热的离火真元是不会改变的!那一刻,我就能确定,月夕节前夜,屠杀崇真观满门,抓走我师父的黑衣人,就是他!杜慧安!” “这杜慧安心思之缜密,诡计之多端,对人心之操控,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葛守谦说到这里,还是心有余悸,他摇头叹道:“可我还是晚了,害的尤叔他们……” “这不怪你。”拓跋凝说道。 “谢师姐体谅……”葛守谦只觉得鼻子酸酸的。 “你进去杜府半天不出来,我原以为你和你小情人双宿双栖去了,结果就看到一大队武士将你拖去地牢。我想他们既然那么不怕麻烦,要把你关起来,肯定没那么容易就让你死,就先回了观澜居。”拓跋凝淡淡说道:“现在回想起来,他是有意想让人看见,很可能他已经布好了局,就等人出手救你。” “我和尤堂主商议了一下,他觉得这事肯定是那幕后黑手干的,倒不如示敌以弱,借机将他的身份给挖出来。于是便布置了一番,就等你什么时候开口把我们给供出来了。” 葛守谦顿时冷汗涔涔,小心地问道:“师姐……你就不怕我不松口,他们把我给打死了么?” 拓跋凝嗤道:“你不是挺能挨打的么?而且你那千娇百媚的小情人一哭,我就不信你不开口。” 葛守谦不由得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之后正如我们所料,那杜慧安指挥杜府的护卫武士把观澜居团团围住,几乎把所有人一网打尽,剩余十几个人拼死突围出去,最后力竭被擒,不得不供出在龙编的所有据点,恐怕现在城卫和武士们正在城里四处搜捕。” 葛守谦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这样……代价也太大了吧?” 拓跋凝还未及回答,敲门声起,尤平在门外低声道:“伯奇护法。” “进来吧。” 尤平推门进来见了礼,欣然说道:“都办妥了。” “人呢?”拓跋凝问道。 “放心吧,就在隔壁休息,我让两名婢子在房内候着呢。”尤平说道:“就是另一个比较麻烦,我请了好几个大夫来,都只是摇头。不过总算是先把命保住了,慢慢再想办法吧。” “什么这一个,那一个的?”葛守谦迷惑不解地问道:“尤叔,师姐,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拓跋凝微微一笑,向尤平说道:“尤堂主,还是你来解释一下吧。” “葛公子。”尤平笑道:“那杜慧安带府中武士围攻观澜居的时候,伯奇护法乘机去杜府将杜瑗截出来了。” “什么?!”葛守谦失声惊呼。 “至于刚才呢,我们则是去劫了一支车队,”尤平缓缓说道:“车里正是奉圣上御旨,嫁往林邑的杜氏千金——杜慧卿。” 葛守谦满脸的不可置信,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寒月如钩道秘辛 寒月如钩,低低地挂在西面的天际,夜风轻拂,吹皱一池秋水,稀疏的星影颤动不已,伴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淙淙水声,道不尽的静谧与安宁。 杜慧安却无心观景,他匆匆走过曲折的游廊,绕过清池,踏上竹林中一条碎石小路,左转右弯,来到竹林深处一座由青竹编织的精舍前。 小小精舍不加任何装饰,也没有多余的雕琢,却无处不透着自然的精巧,四面无窗,悬挂着青色的竹帘,夜风撩动,龙涎熏香的气息弥漫四散,更是增添了几分神秘。 杜慧安的脚步在舍外停了下来,躬身长拜,恭恭敬敬的说道:“神使!”他声音低沉,像在担心惊醒了什么。 “起来吧。”一道女声低低地从精舍中传来,却带了几分说不出的娇媚,“查到杜瑗下落了吗?” 杜慧安忙躬身拜倒地上,说道:“神使即便身在精舍,也什么都瞒不过您。” 女子冷哼一声,说道:“从半夜里就开始吵吵嚷嚷,你真当我老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么?” 杜慧安拜伏在地,不敢说话,似是怕极了那个女子。 “怎么回事?”女子问道。 “对方乘我们围攻观澜居的时候,把杜瑗给劫走了。” “什么?”女子声带愠怒:“堂堂交州杜家,居然让人把宗主给劫走了!简直是笑话!” 杜慧安头压得低低的,根本不敢抬起,说道:“神使恕罪!” “恕罪?”女子冷笑一声:“我隐忍十几年,就为这一刻。现在你却告诉我,我所有的功夫都白费了?” 杜慧安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女子开口问道:“知道是哪儿出的问题吗?” “我没料到,对方竟有一名高手,至少已是虚灵境上品。” “难怪杜瑗被劫走时,我连一点感应都没有。”女子沉吟道:“知道那高手来历吗?” “不……不清楚。”杜慧安摇摇头,说道:“他从没有泄露过行迹,前日围攻崇真观时,很可能他就出过手了。可是当时在场的人不是身死,便是昏迷不醒,想要问话都是无从问起。” “是你太大意。”女子冷冷说道:“郭烈去崇真观之后便再无踪影,肯定没那么简单。” “神使教训的是!”杜慧安顿了顿,说道:“郭烈向来行踪诡秘,又送了信物带话过来,我便疏忽了。” “信物不假,但话可以是假的。你连这都想不到?” 过了片刻,女子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显然已经平静下来,“罢了。对方好像对我们神教的行事手法非常了解,应该是特意隐藏,在暗中行事。” “神使的意思是……”杜慧安一惊,抬头问道:“对方难道是弈剑阁的人?” “这就不得而知了。我们的计划原本已是完美无缺,结果却一再生变,若不是弈剑阁从中作梗,我想不出别人。” 杜慧安沉思半晌,说道:“神使,就算来的是弈剑阁的护法剑仙,我们也不用担心。现在杜瑗已身中剧毒,我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毒发身亡,到时候朝廷敕谕一到,我便是交趾太守,无论谁来都无力回天。” “糊涂!”女子呵斥道:“如果只要杀掉杜瑗,我早就动手了,又何必在杜府等待这么多年费心布置?你要记得,我们身为荒神的仆从,所有事都只是奉行荒神的旨意,实现他的意志。荒神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所不能,你无需妄自揣测,更不要妄加论断。” “孩儿愚昧!”杜慧安说道。 “我知道你心中肯定有万种疑惑。”女子淡淡说道:“为了不让杜瑗起疑,你虽然身为荒教之人,却一直修习玄门功法,不曾经过净化,我不怪你。如果你经历过净化仪式,便永远不会再有疑惑,永远心怀敬畏。” 杜慧安犹豫的问道:“敢问神使……什么是净化?” “当你做好准备,愿意全身心侍奉于荒神,荒神便将你灵魂净化,并会赐福给你,给予你净化的能力。从此你便不再是一个凡人,而是做为荒神的使者行走于世间。在完成净化的仪式之时,荒神会亲自降临于你的识海,你会亲眼见到什么是神的威能,你才会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女子的声音舒缓低沉有如吟唱,杜慧安不禁浑身颤抖起来。 “在此之后,除了纯粹的敬畏和服从,你根本不会有其他任何想法,世间的一切都不会再诱惑到你。你就会知道,抗拒荒神的人,只会被毁灭,只有服从荒神的人,才会得到净化,得到侍奉荒神的荣光。” 女子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安儿,你可知我们荒教的由来?” 杜慧安轻轻摇了摇头。 “传说在太古之初,洪荒之世,古老的荒神与人一同居住在这世间,那是一个没有利害得失、没有杀戮纷争的极妙乐土,人无嗜欲,既不恋生也不畏死;既无亲疏背向之隔,也无爱憎利害之心。” “但众生繁衍不息,顺生应死、命运交织,形成各种因果,渐渐有了七情六欲,众生的怨恨与恶念与日剧增,人与人之间相互无休止地厮杀、争斗、抢夺,人世间的暴力和罪恶无以复加,最终腐朽天地,酿成绝世天劫。” “一时间,天地剧变,星辰陨落,大地的怒火喷涌而出,浓烟遮天蔽日,滔天洪水席卷淹没整个大地,不知过了多少世代。最后是荒神动用了通天的神力,在这天地的大劫中将万物众生救下,世间万物才得以重生。” “可惜,人性善忘,他们根本没得到教训。没过多久,污秽的世人便忘记了一切,和之前一样开始了无休止的征战,重新用战火和硝烟将世界污染。荒神大失所望,以大神通开辟了一个新的世界供自己居住,从此天人永隔,我们凡人只能独自在这个凡间挣扎求生。” “不知何时何处,凡间有大智慧者诞生。他行走世间,见万众受战乱与纷争之苦,便立下宏愿,誓要消除世间一切疾苦,重归极妙盛世。然而他最终还是失败了,众生罪孽已深,世间的痛苦并不因为他如何努力而消减半分,绝望之下,他便隐居深山,闭门思索,这一闭关便是千百年之久。” “他得到……答案了吗?”杜慧安小心翼翼地问道。 “在冥冥中,荒神给予了他神的启示,他终于明白,世间一切纷争的源头,都是因为人有**。” “**?” “对!凡间众生因为有了七情六欲,便有了对财富的渴望、对权力的渴望、对占有一切的渴望。为满足这种渴望,众生相互征战不休,造成了纷争和杀戮,世间便始终陷入纷乱之中,变得越来越堕落与肮脏。这个世界已被凡人所腐朽,一步步迈向深渊,若不得到拯救,终将万劫不复。” 随着女子的话语,杜慧安感到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开始以精舍为中心开始旋转流动,竹帘被无声地卷起,展露出女子完美无瑕的精致容颜。 女子深邃的双眸直视,却像是看到了遥远的未来;脸上毫无表情,却像满含了是超越世俗的悲天悯人;话语冰冷,却像充满了蛊惑人心的魔力。 “荒神并没有完全放弃这个世界,因为他对凡世还有爱,对凡间众生还有爱。只要我们能断情绝欲,奉行荒神的旨意,就可以净化世人肮脏的灵魂,去除一切的污秽与不堪;就可以让这世界停止腐朽的堕落,阻止那灭世的最终天劫;就可以迎接荒神的回归,重归荒神的庇佑,平安喜乐的生活下去,从此无忧无苦,无悲无伤。” “在荒神的意志下,大智慧者建立了荒教,作为荒神在凡世的使者,四处传播荒神的旨意。愚昧的世人却不能理解,说我们是魔门,说我们是残忍弑杀的凶徒。那是因为他们不明白,如果灵魂已被污染,除了净化,别无他途!如果世界不被净化,除了灭亡,别无他途!他们不明白,他们那些凡尘俗人怎么会懂?他们从没能见到荒神的神威,就像是井底之蛙般,为了蝇头之利争斗不休,浑然不顾世界正慢慢走向毁灭!” 杜慧安身子一颤,他被女子的言语所震惊,从灵魂中生出顶礼膜拜的冲动。 “我们是荒神的使者,是荒神在凡世俗人中甄选的仆从,我们是为了净化污秽的灵魂而生,我们是世界的救世主!只有当灭世天劫到来的那一天,他们才会明白。但那时一切都已经晚了,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荡然无存,除了我们,除了我们这些荒神的仆从!我们会被荒神接引到天界,共享极乐!” “而现在,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们都必须奉行荒神的旨意,在愚蠢的世人中,播撒荒神的荣光!” 说完最后一个字,女子像是所有力气都被抽空,软软地扑倒在地上,空气静止,竹帘缓缓落下。 杜慧安泪流面满,双手高举过头,浑身颤抖着跪下向着女子深深膜拜。 此时,钩月西沉,一片死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似毒非毒愁煞人 葛守谦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照得屋内暖洋洋的。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现在整个人神清气爽,精力充沛。他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口,已痊愈大半,臂上和腿上的两处箭伤也都已结痂。 此时,外面院中传出吵闹声,他推开房门,原来是西厢杜慧卿的房门前,琴儿与房外的几人争执起来。 葛守谦走过去,询问道:“琴儿姐姐,到底怎么回事?” 琴儿指着那几人,急得脸儿通红,气鼓鼓地向葛守谦说道:“这几个人偏不让小姐出门,我……” 杜慧卿见得是葛守谦,俏脸一寒,转过背去,显然还是恨意深重。萍儿则向他见了一礼。 葛守谦一问之下,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原本杜慧卿即日奉旨,要出发去往林邑,与那林邑王和亲完婚,出海的使船都已经候在城外码头好几日了。 只是由于杜瑗突然中毒,杜慧卿守在他榻前不肯离去出行,杜慧安怕误了时辰,违了圣旨,便将她点昏,交由琴儿萍儿两人服侍左右,连夜送上大车赶往码头登船。只 是没想到还没出城,就已被尤平他们一伙人劫了下来,将她们三人带到了这里。惊魂未定的琴儿和萍儿还以为被歹人劫持,尤平好言相劝,让她们好生伺候杜慧卿,并说杜太守就在隔壁,已经请了医生诊治,她们这才心中稍安。 待得杜慧卿刚才醒来,得知杜瑗就在隔壁,吵着要去见她爹一面,而门口那几人枚得到尤平命令,不肯放心,琴儿性子一向比较急,说不了几句便和他们吵了起来。 葛守谦听后,心中暗自奇怪。 经年战乱,晋国男子身故者多,女子不得不抛头露面,世俗礼节已没有以前那样严苛,加上胡人乱晋之后,胡风大兴,风气更为开放。 只是江南士族名门,自恃正统,一向严格恪守礼教,若杜瑗毒发身故,杜慧卿势必会守孝三年,不能嫁娶,此乃礼教之大妨,就算有圣旨也不可改变。想来杜慧安匆匆要将杜慧卿送走,便是想赶在杜瑗身死发丧之前。 但葛守谦想不明白的是,杜慧安密谋已久,怎会对杜慧卿与林邑和亲一事如此重视,难道这里面也隐藏了某种阴谋? 听到吵闹声,尤平和拓跋凝已经赶了过来,问清原委后,几人便一同前去探望杜瑗。 只见杜瑗躺卧榻上,面色青紫不退,浑身肿胀,气息微弱已极,显然中毒已深,若非有大夫为他开了上好的补剂,加上拓跋凝以真元为他保命,恐怕早已身死。 杜慧卿见自己父亲命在旦夕,悲由心生,扑到杜瑗身边,又低声哭泣起来,娇躯颤动,神情悲楚,葛守谦也不由得心酸。 琴儿和萍儿两人上前劝慰半天,好不容易才将她劝住,止住了悲泣。 葛守谦正要上前探手拿脉,被杜慧卿伸手阻拦道:“你害了我爹一次不够,还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为杜太守切脉,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为他解毒。”葛守谦摇头苦笑道。 “既然已经害了你爹一次,你还担心什么?”拓跋凝淡淡说道,“一个人又不可能死两次。” “不许你咒我爹!”杜慧卿对拓跋凝怒目而视,却没有再次阻止葛守谦了。 葛巢甫得传家学,于医术一道极其精研,被誉为当世神医,葛守谦追随他多年,行医问诊侍奉左右,也被逼着看了不少医书,学了不少医理和诊治之法。 他手搭到杜瑗腕脉,只觉得他脉象浮而迟,跳动无力,说明杜瑗身怀内伤旧疾,造成阴血衰少、阳气不足、寒则凝滞,致使虚阳外浮、气血虚损,却并无半分中毒的迹象,不由得大吃一惊。 葛守谦思索片刻,静下凝神调息,将丝丝微弱的真元送入杜瑗体内探查。真元从手腕外侧列缺穴入脉,经手太阴肺经上行,抵达云门穴时,真元为之一滞,待行进至中府穴时,那丝真元竟就此被阻,不过片刻,竟被化去。 葛守谦大为惊异,再次凝神调息,凝出真元,由杜瑗手腕内侧神门穴入脉,经手太阴心经上行,抵达青灵穴时,又为之一滞,待行进至极泉穴时,真元被再次化去。 葛守谦不禁疑惑不解,他还从未听说过此等匪夷所思的怪症,看似中毒实则非毒,胶缠五脏六腑之中,经脉为之凝滞,当下呆坐塌沿,潜心琢磨。 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向杜慧卿问道:“那府医验过毒,他说账簿中的毒质见血而化为有形实质,是这样的吗?” 杜慧卿冷冷回答道:“你自己下的毒,你还不知道吗?” “爱哭鬼,真不是我下毒的。”葛守谦解释道:“连你四哥都说,下毒之事我并不知情,你怎么还以为是我要害你爹呢?” 杜慧卿眼中含泪,手指着尤平和拓跋凝,对葛守谦说道:“就算不是你,你也脱不了干系。总之你们都不是好人。” “是不是好人暂且不论,”葛守谦反问道:“如果真是我们下毒,为什么要将你爹救出来?” “救出来?我爹在府中自然好好的,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 “爱哭鬼,我哪有安什么心……”话未说完,葛守谦心中已经明白,就算自己再怎么解释,杜慧卿成见已深,肯定不会相信。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想办法解除杜瑗身上的毒,到时候一切都可以水落石出了。 当下,他不再理杜慧卿,口中喃喃念着“见血而化形”几字,隐隐像是领悟到了什么,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葛守谦一拍脑袋,大喜道:“杜太守并不是中毒!” “不是中毒?”尤平奇道:“那是什么?” “此毒非草木药石之毒,因此无药可解。乃是蛇蝎虫蚁所制,实则为蛊。”葛守谦解释道。 “蛊?”尤平恍然道:“原来如此。据说蛊术原本出自巫门,且种类繁多,最是诡异难解,难怪所有大夫都是束手无策。” 杜慧卿听到葛守谦识得她父亲身上的怪症,心中不禁升起了一丝希望,犹豫半晌,颤声开口问道:“那……那我爹还有救吗?” 正文 第二十七章 金针施术破血蛊 葛守谦说道:“我想杜太守身上所中蛊术,应该是蛊术中最毒、也最为诡异的一种——九戾怨鬼血蛊。…頂點小說,www23” 众人听到这个妖邪的名字,禁不住一阵恶寒袭上心头。 “我随师父四处游方行医时,偶尔会遇到被施以蛊术的人,师父便给我说过一些蛊术的事。” “如尤叔所说,蛊术原出自于巫门,因宁州、交州山高林深,瘴气缭绕,毒虫滋生,疫病流行,如此逐渐产生制蛊、用蛊的传统,原是治疗疫病之术,自巫门传出之后,逐渐演变,用以抵御外敌,落到心思歹毒之人手中,便逐渐转化为阴狠的邪术。” “由古至今,炼蛊之术千奇百怪,种蛊、养蛊之法多不计数,而血蛊便是其中最为阴狠的一种,手段极其残忍,也极难炼成。” “据说血蛊虫乃取世间至阴至毒之虫蛇蚁属九十九种,合置密闭器皿盛贮,任其自相食啖,历九十九日开之,必有一物独存,此为至阴之蛊。将至阴之蛊养在活人体内,以人身上精血为食,被称作蛊饲。” “蛊饲历九十九日的折磨而死,便会化为怨鬼附在蛊虫身上。如此重复九次,这蛊虫身上的戾气已无以复加,蛊主再以歹毒秘法炼制,便得到这九戾怨鬼血蛊。” “这九戾怨鬼血蛊制得之后,不过就是一些无色无味的粉末,平日是完全无害的。只是一旦接触到人的鲜血之后,粉末迅速化为极微极小的至阴蛊虫,寻找鲜血的主人。只要鲜血的主人在附近,就会立即中蛊,这便是所谓的遇血而化。” “蛊虫转瞬间遍布中蛊者五脏六腑,以中蛊者精血为食,而且因为血蛊带有九重怨鬼极深极重的戾气,所以中蛊者会面色青紫,看起来像是中毒,但无论用什么草木药石都无法解除。” 杜慧卿此时已相信葛守谦并非下手害杜瑗之人,只是不敢开口询问,正在犹豫,尤平已开口问道:“中了这九戾怨鬼血蛊,可有什么解决之法?” “但凡蛊术都会有应对之解法,只要知道蛊虫的种类以及制蛊的方法,懂得蛊术的人便可以出手解蛊。只是蛊虫种类繁多,而且在制蛊之时,每位蛊主的养蛊之法各有不同,若不是施蛊者本人,其他人很难知道,也就无从解蛊。” 杜慧卿听到这话,心中失望已极,不禁脱口而出:“那……那我爹岂不是……” “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解蛊。”葛守谦说道:“如果能将中蛊者体内的蛊虫全部杀死,蛊术自解。” “全部杀死?”尤平疑惑道:“你刚才说过,草木药石无法杀死蛊虫,而且那蛊虫极微极小,遍布杜太守体内五脏六腑,要全部杀死,谈何容易。” 葛守谦微微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极难,几乎不可能。” “几乎?”尤平听出了葛守谦话中隐含的深意,问道:“也就是说还是有办法?” “我师父的堂祖,小仙翁葛洪曾在《抱朴子》中留下一篇金针刺穴的解蛊之术,是以极快的手法,在极短的时间内,把一百零八支长短不同的金针,依次扎入中蛊者周身一百零八个要害之穴,将极毒之质催入中蛊者体内杀灭蛊虫,并辅以玄门之精纯真元,消除怨鬼的戾气,这血蛊自解。” “只是这金针刺穴的解蛊之术,乃是险死求生之法,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可使用,就连我师父也只施过一次,只是现在……难怪他们会将师父抓走,原来早已在计划之中。”葛守谦不由得愤恨不已,只觉魔门行事太过狠辣,为了这个理由,居然滥杀无辜。 尤平再问道:“这套针术有何难处?” “难处在于,这套针术并无成法,全凭施术之人在施针时感应。依每位中蛊者情况不同,用以刺穴的金针、手法、次序、深浅都会有所不同,施术者必须手、眼、心、神完美配合,扎针之时务必精准。之后每一针,都必须凭上一针的情况,来决定是使用毫针还是棱针、圆针还是锋针、长针还是短针,所刺的穴位在哪,真元注入多少。” “而且这一百零八针需要在短短一息之间完成,如果慢了一步,蛊虫便会再生,而中蛊之人绝对承受不了再来一次的刺穴之术。刺穴过程中,倘若任何一步出了差错,中蛊者立即身死,施术者也很可能会全身经脉逆转而亡。” “难道……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杜慧卿用哀求的目光望着葛守谦,问道。 葛守谦只能摇头,轻轻叹道:“我自学习奕剑术后,手、眼、身倒是够快了,也可勉强施针。但我修为不够,真元不足以消除怨鬼之灵的戾气,我也没办法。”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房中一片寂静。 过得片刻,拓跋凝打破了沉默,开口问道:“小鬼,如果我将真元传输给你,你来施针,这样可行吗?” 葛守谦摇头说道:“施术时对真元的控制要求极为精细,方能消除怨鬼的戾气而不损伤中蛊者经脉。若是师姐传输真元给我,我根本无法掌控,只能害了杜太守。” 拓跋凝沉吟半晌,说道:“也就是说,如果能让我真元与你配合无间,如为一体,那么你便可以解了杜太守的血蛊?” 葛守谦犹豫片刻,回答道:“若真能如此,我有五成把握。” “五成把握,当可一试。”拓跋凝轻轻一笑,说道:“魔门殚精竭虑向杜瑗施蛊,我便偏不让他们得逞。” “伯奇护法,”尤平小心心翼翼地问道:“您说两人如为一体,指的难道是……?” “性命双修之法!”拓跋凝淡淡说道。 葛守谦闻言一怔,面上突然涨红了起来。 这性命双修之法乃是玄门秘术,性是人之灵觉,命是人之生机,性之造化系乎心,命之造化系乎身,性命双修即是将两人身心联结,使得二人阴阳交会、坎离交融,自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此便可配合无间。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清秋俪影双泪垂 夕阳西下,余晖透过漫天云霞,洒在老旧的宅院里。~頂點小說,www23 院中一片忙碌,奕剑阁外宗的弟子们正按着尤平的指示,将一面面灵幡法幢依着某种玄之又玄的轨迹,围绕着一座三层的楼阁摆放。 屋顶,拓跋凝凝望着北方镶着金边的云霞出神,黄昏的轻风吹动她细细的发辫,发辫间点缀的宝石闪着七彩的光芒,在昏暗的天色里格外耀眼。 葛守谦一声不吭地坐在拓跋凝身边,偷偷欣赏着她完美的侧脸轮廓,在斜阳映照下,更是美艳不可方物。 “小鬼,”拓跋凝忽然开口问道:“葛真人教过你阵法吗?” 葛守谦一惊,不由得一阵心虚,忙低头看往楼下,说道:“阵法不是师父所长,但也教过我一些。” 随着法器幡幢在院中不同位置的摆放,逐渐显现出一对阴阳鱼的形状,葛守谦说道:“里侧那个应是乾坤**阵,但外面那个我就不知道了,像是个守护阵法。” 拓跋凝点点头,说道:“时间紧迫,我们来不及出城去找一个灵气充沛的隐秘之地。现在时节不对,要行性命双修,便只能靠这乾坤**阵来导引天地阴阳灵气,助我们乾坤合济。外面是紫光空无守护阵,是为了确保灵气不至外泄,同时也避免被魔门中人发现。” 葛守谦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师姐,你说当初我师父传话到弈剑阁,会不会已经知道这交州的暗流汹涌了?而且师姐在来龙编的途中被阻,会否也是魔门故意设下的障碍呢?” “那也犹未可知。”拓跋凝说道:“自从葛真人被抓开始,我们便一直被牵着鼻子走,疲于应对,显然魔门图谋已久。” “他们对杜瑗出手,却并不直接杀他,肯定有更大的阴谋。”葛守谦沉吟道:“所以师姐才想出奇制胜,尽快解除血蛊,以争取主动之势?” 拓跋凝点了点头,说道:“对了,好像我拉你为杜瑗施针解蛊,冒这么大的风险,都还没问过你意见呢。” “因为师姐知道我肯定会应允的。”葛守谦耸耸肩膀,说道:“要不是命大,我早就葬身火场了,总不能眼着魔门的阴谋得逞。不管怎么样,杜太守中蛊总是和我有关,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拓跋凝嗤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你那小情人。” 葛守谦也不辩解,说道:“据说杜慧卿与林邑和亲乃是孝武帝亲自下旨。奇怪的是,杜太守刚刚中蛊昏迷,杜慧安便匆匆要将杜慧卿送走,他怎么会如此奉旨守法?莫非和亲一事也是魔门计划中重大的一环?” “魔门蛰伏十几年,所图谋的肯定不只是区区龙编城一隅,他们的势力早已经渗透入大晋朝堂之中了。”拓跋凝幽幽长叹一声,说道:“血月之蚀现世,怕是要再掀起一场席卷天下的腥风血雨。” 她顿了顿,问道:“你是否觉得我行事并不完全像玄门子弟?” 葛守谦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确实是这样。”拓跋凝说道:“弈剑阁身属玄门,却又和玄门其他门派不同。 “玄门所求不过是顺天而为,由玄入道,道法自然,最终返本还源得证大道,求得长生,与天地同存。自从魔门降世,他们自诩为神灵的使者,自觉比凡人高出一等,断情绝欲,视人命为草芥,残害众生,几乎可以说是天下苍生之敌。 “为对抗魔门,玄门诸派便建了这弈剑阁,而我们十二护法剑仙,就是对抗魔门的一柄利剑,所修习的皆是生杀予夺的杀伐之术。以杀止杀,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玄门弟子,还是已入魔道了。”拓跋凝轻轻叹道:“我也不知道教你奕剑术,到底是件好事,还是会害了你。” 葛守谦想了想,说道:“师姐,面对魔门这种不择手段、残害众生的敌人,你若对他们仁慈,便是对苍生的残忍。” 拓跋凝美目看了葛守谦一眼,动容道:“我还没这么想过,你这小鬼,说的倒是有些道理。” 葛守谦嘿嘿一笑,刚要说话,只听得一个轻柔动听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小猴儿。” 拓跋凝轻笑一声,向葛守谦说道:“我先去沐浴更衣,你快去吧,别让你小情人等急了。”身形一闪,便已消失。 葛守谦从屋顶跃下,“爱哭鬼。” 杜慧卿伸手拉他进入房内,扯着他的衣袖轻声说道:“对不起,小猴儿,我错怪你了。”她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葛守谦,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葛守谦摇了摇头,说道:“不怪你,爱哭鬼。当时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何况你呢。” “可无论怎样,我都不该怀疑你的,我还……我还打了你!”杜慧卿漆黑如墨的双眸泪光闪动,声音哽咽,两颗晶莹的泪珠划过面颊,滴落地面。 葛守谦顿时怜意大生,手忙脚乱抹去她眼泪说道:“我没怪你,我真的没怪你。这都是误会,现在误会解除了就好了嘛。” “可是我怀疑过你了,你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对我好了。”杜慧卿泪雨泉涌,螓首低垂,低低抽泣道。 “不会的,不会的。”葛守谦手足无措,只好伸手轻轻抱着杜慧卿柔软的身子,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放心吧,爱哭鬼,我会一直一直都对你好。” “小猴儿,我以后再也不会怀疑你了。”杜慧卿轻柔地偎进葛守谦怀内,有如梦呓一般低声轻语道:“我知道的,你对我最好了,比对谁都好。” 葛守谦嗅着她身上诱人的芳香,不由得伸手搂住了她纤腰,只觉触手温软,柔若无骨,心中一荡。 杜慧卿将身子微微挪开,扬起俏脸,清澈如水的双眸深深的凝望着他,慢慢闭上双眼,睫毛轻轻颤抖。 葛守谦痴痴的瞧着她清丽的脸庞,忍不住向她娇艳的唇上吻去。 他生平第一次亲吻女子,只觉得天旋地转,说不尽的温软与甜蜜。杜慧卿嘤咛一声,娇躯轻颤,浑身火热,反手回抱住葛守谦,沉醉在这热吻中。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唇分,杜慧卿依偎在他怀中,娇躯颤抖,不住喘息。葛守谦见她红霞满面,娇羞无限,更增几分艳丽,忍不住要再吻,已经被杜慧卿轻轻一把推开。 她伸手理好头发,说道:“你快去准备一下,你师姐……在等着你呢。”秀丽的俏脸现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转身推门离去。 葛守谦还没从刚才的迷人滋味中回复过来,失魂落魄的看着杜慧卿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一时间竟呆了。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合二为一施奇术 葛守谦梳洗之后,换上了一袭宽松轻薄的白袍,上到楼阁上。∈↗頂點小說,www23 阁中四面窗户大开,四角各燃放着一支法灯,正中一张小小香案点燃一炉沉香,檀烟袅袅腾升,香气弥漫于整个空间,令人心绪亦不由宁静下来,感觉到超脱尘世的神秘气氛。 拓跋凝端坐在香案之前,发辫已全部散下,任如云秀发随夜风拂动,更衬得她容颜绝世,有如不惹半分尘俗的仙子。她同样身着轻薄的白袍,宽松的袍服遮不住她窈窕的身材,反而越加强调了曼妙的曲线。 葛守谦不禁回想起前日在她胸怀中哭泣时,那充满弹性的温柔触感,不由地心中一荡,抬眼望去,顿时血脉偾张,满面通红。 拓跋凝像是察觉到葛守谦的异动,深邃的眼眸古井无波,轻轻一声叹息,说道:“行这性命双修之法,务必收敛精神,心无杂念,且不可妄自失了分寸,不然你我二人皆会有走火入魔之虞。” 葛守谦忙收回目光,不敢再胡思乱想,走到躺在一旁的杜瑗身边,将手中一套金针放在他身边,然后再将手中一个漆盒打开,里面赫然是那百毒门杀手行刺失败后,为他所得的九彩阴蟾。阴蟾虽然已死,但是尸体中剧毒并未消失,正好用来杀灭蛊虫。 他准备完毕,回身到香案前虔诚地焚了三柱香,盘腿坐到拓跋凝身前,与她双手手指交缠,只觉触手处柔软滑腻,吓得他忙收摄心神,压下绮念。 性命双修之法,需要两人心神合一,契合完美,最终达到阴阳交会,坎离交融的境地。对于葛守谦和拓跋凝来说,联结他们之间的那个“一”便是奕剑术。 葛守谦凝神聚气,筑固灵株,归元守一,运起奕剑术的心法剑诀,一念不生,万缘顿息,微有波动的心湖立时澄明如镜,进入那种空明的境界。 他心神浑浑沦沦、溟溟幸幸,如清渊之印月,如止水之无波,完全没有任何杂念,感觉却比平日更为敏锐,可以察觉到身周所有事物的一举一动。 他可以感受到旁边香炉中青烟缥缈如何弥散,杜瑗轻微已极的虚弱呼吸,夜风吹拂如何流动,院中草丛如何摇摆,护法弟子所在位置。更可以清晰无误地感觉到身边拓跋凝所有微妙的细小动作和表情,甚至是情绪。 此时,拓跋凝将身子移入葛守谦怀里,面对面坐到他腿上,稥唇封上他的嘴唇。葛守谦脑中轰然一震,只觉一股真元通过拓跋凝檀口渡入自己体内,在所有经脉间循环一周,然后又通过唇舌交接,传回拓跋凝体内。 两人的经脉已毫无阻隔的联结起来,真元在两人间不停循环往复,越走越快,越来越灼热,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迹象,葛守谦只觉得全身气血膨胀,经脉几乎都要那真元的激流给冲的爆裂开来,灼热难当,令人烦躁得几欲疯狂大叫。 这时,时间正到子时,正是阴阳交会之时、天人合发之机,乾坤**发动,整个天地的灵气皆被阵法带动,向两人狂卷而来,由两人玄关入窍,化为一股清流加入两人真元的循环,一种玄妙至无可形容的感觉突然升起,蔓延全身。 葛守谦可以感到拓跋凝将自身全部都开放在他面前,他同样把自己尽情开放,两人再没有半分隔阂,可以互相向对方最深藏的心灵秘处搜寻和探索,此时,葛守谦就是拓跋凝,拓跋凝就是葛守谦,两人如为一体,毫无二致,正是达到了性命双修那玄之又玄的极妙境界。 刹那间,身侧的香案,案上的香炉,从炉内袅袅升起的香烟、,躺在旁边的杜瑗,乃至整座小楼突然间都全部消失,葛守谦发觉自己来到了一座雄浑的玉制宝殿之中,空间像是有无限悠远广阔,几若天地。在他脚下是一片虚无的海洋,宝殿上方则有一个光芒灿烂的开放空间,七彩的光芒如若实质,从空间中流转而下,化作无数凝若实质的丝线,连接四方。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神识之殿,那开放的空间乃是玄关,海洋是自己的气海,七彩光芒是天地之炁,丝线则是自己凝出的真元。 但同时他又能感受到自己正与拓跋凝四肢交缠,真元往渡的一切情况,那种玄妙的感觉,实在难以用语言描述万一。 一个光团从葛守谦神识之殿降下,浑身散发着金色的光芒,眉目间宛若一个小小的拓跋凝,额前一柄金色的小剑,便是拓跋凝的元婴。 葛守谦神念一动,一手捻起一支金针,刺入杜瑗气海穴处。 场景轰然一变,拓跋凝的元婴来到了一座诡异的破房子中,便是杜瑗气海穴中的情景。 现在葛守谦与拓跋凝两人心念神识合二为一,连为一体,拓跋凝的元婴同样带着葛守谦的神识。 这所房子破旧不堪,泛着青幽的光芒,说不出的诡异阴森,异响在周围不停响起,初听时似是婴儿哭啼的声音,接着变成了女子的凄厉悲号,不由得让人毛骨悚然。一道朦胧的黑影在墙上舒展开来,模糊变换,缥缈难寻,那哭声也是忽前忽后,飘忽无定。 在这怨鬼的凄号中,越来越多缥缈诡异的黑影从四处墙根生出,扭曲而狰狞,探出尖利的爪牙,向正中的金色元婴抓来,有如成千上万的怨鬼幽灵同时索命,哭号声刺耳凌厉。 小小金色元婴突然睁开了眼睛,金光大盛,整个房间都被照亮,那些黑影不由得一起往后退缩,蜷缩在大殿的墙角瑟瑟发抖。 元婴从额前将那柄金剑取出,望空中划出一道玄之又玄的圆,赫然是奕剑术。伴随着一声轰天巨鸣,一道炫目的电光霎时横空出现,划破虚空,击中一道鬼影,随着高亢而凄厉地的尖叫,瞬间破碎四散,消失不见。 元婴连连施为,一道道电光不停地劈下,发出震耳欲聋的连声轰鸣,大殿中火焰腾空,仿佛地火喷涌,鬼影在雷霆电光与火焰的灼烧中四散,那诡异的青幽之光逐渐消失,整个房间回复了晶莹如玉的本色,这说明杜瑗气海穴中怨鬼的戾气已经全部消除了。 这番施为不过在葛守谦一念之间,此时他已抽出第二支金针,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将金针微微点入阴蟾后,刺入杜瑗神阙穴,出针如风驰电射,拿针、点蟾、刺穴一气呵成,暗合奕剑之道,几乎快成了虚影。 之后再取金针,如此反复,依次刺入肾俞穴、太渊穴、睛明穴、乳中穴、肾俞穴、鹰窗穴……于短短一息之中,已经将金针遍刺他全身一百零八个要害之穴。 杜瑗面上青紫之色尽退,代之而起的是病态的苍白,呼吸也渐趋平稳,乃是气血虚损过多的迹象。 葛守谦将元婴慢慢渡回给拓跋凝,觉得自己近乎虚脱,只想沉沉睡去。拓跋凝也因真元耗费极剧,容颜苍白,虚弱到了极点。 此时异变突生,一股浓烈至极的凌厉杀气有如狂潮怒涛,向两人席卷而来。葛守谦骇然望去,一道身影迅如闪电,由外破空袭来。 正文 第三十章 异变突生陷困局 千万点细碎的寒芒带着凄厉的风声朝葛守谦三人披天盖地的袭来,周遭的空气也被凛冽的森然杀气带动,一起席卷而来,不仅房中四角点燃的法灯一时间全被吹灭,连香案也被劲风刮往一旁,东倒西歪。←頂點小說,www23 寒气及体,葛守谦如堕冰窖,浑身都不由得颤抖起来,根本没有余力躲避。突然眼前一花,自己已身在半空,如断线风筝般往外落入院中。 此时,楼内传出一连串剑刃交击的鸣响,就如骤雨疾落芭蕉叶般,密集如织。原来拓跋凝为免葛守谦和杜瑗受剑气所伤,抢先将他俩向窗外抛出,再挥剑迎上。 尤平飞身而至,正好将半空中的两人抱个结实。 杜慧卿听到声音,与琴儿、萍儿两人从屋内慌忙跑了出来,刚好见到尤平抱着葛守谦和杜瑗两人落下,慌忙抢上查看。 杜瑗脸上青紫褪去,血蛊已解,但脸色苍白,还在昏迷之中。葛守谦也是疲惫不堪,显然施放金针之术已经耗费他全部心力。 他勉强探手入怀,取出九华玉露小还丹给杜瑗喂了几粒,再将剩余的一起服下,就地盘腿入圜调息。 随着阁楼上不断传出的剑刃交击之声,外墙处传来声声异样的裂响,尤平脸色一变,大声喊道:“大家快点后退,楼要塌了!” 话音未落,整座楼阁已经被纵横的剑气生生震塌,涌起大片尘嚣,瓦砾碎木蕴含着惊人的力量往外激飞。 外宗分堂原本就只是为探听、收集消息所设,大多数弟子的修为并不高明,此刻身在院中躲避不及,纷纷被碎片击中,发出连声闷哼,如折翼的飞鸟般往后抛飞,口喷鲜血,颓然倒地。 尤平大吼一声,挡在葛守谦几人身前,双拳不停向激飞而来的碎片轰出,连连发出劲气激荡之声,鞋底与地上的青石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声势骇人,只惊得躲在他身后的杜慧卿小脸苍白。 楼阁垮塌的尘嚣迅速被剑气吹散,现出正在其中剧斗的两人。 对方乃是一名身着华丽绸袍的女子,腾空飘飞,身若鬼魅,仿佛化生万千,掌中一对长约尺许的分水刺舞出一片寒芒,以凡人难以看清的高速,骤雨狂风般往拓跋凝攻去。 拓跋凝则像是置身于狂涛怒飕之中的礁石,手中敛光剑化作满天剑影,电光四溅,身形在剑光中若隐若现,任对方如何摧动狂暴猛烈的攻击,亦不能动摇其分毫。 虽是隔了几丈之遥,但双方激战中激起的剑风仍刮得众人肤痛欲裂,难以睁目。 拓跋凝虽处守势,但在奕剑术的玄妙施为下,每剑都能洞悉先机,不落下风,只是她真元耗损已剧,无法久战。 忽然,剑影消散,敛光剑光芒大盛,有如一道闪电般划空而过,直刺对方前胸。 绸袍女子大惊之下,忙将手中分水刺交叉横架身前。 “当!” 剑刃交接,劲气鼓荡,绸袍女子有如触电般斜斜飞起,剎时间落到了墙头处。 只见她高髻云鬓,容颜精致完美,眉如青山黛,眼似秋波横,顾盼间艳光流转,更显娇媚无比,可是脸色却苍白得没有半丝人气,娇艳的双唇紧抿着,额上隐现汗珠,显然在刚才的交手中已吃了大亏。 拓跋凝卓立于院中,长剑遥指,身周的一切像是已静止下来。 杜慧卿抬头一望,看到那绸袍女子的容颜,不由得失声叫道:“三姨娘!” 绸袍女子忽然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脚步踉跄地后退了一步,正好被赶来的一名黑衣男子扶住。他以黑布蒙面,身材瘦长,另一手拿着连鞘的长剑,散发着凛冽的杀气。 拓跋凝脸上血色尽退,显然也深受内伤,就地收剑坐下,闭目用功调息。 此时葛守谦调息已毕,身上疲累已消大半,眼见黑衣人,顿时睚眦欲裂。他长身而起,大声喝到:“杜慧安!还我崇真观三十二条人命!” 那黑衣人身躯一震,显然没料到葛守谦已然知道自己身份。 他缓缓揭开自己蒙面的黑布,露出他斯文俊秀的脸庞,一双冷酷无情的狭眼,正是杜慧安。 “四哥!竟然是你!”杜慧卿语声颤抖,不可置信的说道:“你……你怎能害爹!” 杜慧安闭口不言,只是挥了挥手。 四面围墙上突然火把齐亮,将原本昏黑一片的院落照得纤毫毕现,无数黑衣人顿时出现在周围的房顶上,手持劲弓利箭遥指院中。急骤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随着木片激飞,院门应声破碎,一名身穿武服的粗壮男子带着十几个武士走了进来。 他一脸浓密的胡髯,一双细眼光芒闪烁,隐隐透出阴险的味道,一声长笑道:“尤掌柜,久违了!” “鲍伟强!”尤平冷笑道:“当年你跪在城门口发誓,说狼牙会再也不会踏进龙编城一步,亏你现在有脸回来。” 鲍伟强脸现怒容,双目杀机一闪,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我当一雪前耻!” 尤平冷哼一声,双拳互击,砰然声响,傲然道:“多说无益,不如手底下见真章,你可敢与我这双铁拳对拼一场?” “现在你们插翅难逃,还敢口出狂言。”鲍伟强面色铁青,却不敢前进一步,显然是心生忌惮。 院外遥遥传来脚步声和呼喝声,隐然有数百之众,显然周围所有路段都已被封锁,对方定然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务必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换在一般情况下,若想突围离开,仅凭拓跋凝一人便没人能留得住。但是现在她已受伤,其他人也就只有尤平和葛守谦还有一战之力。 此时异变突生,琴儿手腕一翻,出手如风,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抵住杜慧卿咽喉,将她制住,另一掌打到萍儿胸口处。 萍儿惨呼一声,当场倒地毙命。 葛守谦这才明白,原来琴儿也是魔门中人,一直向对方通报消息,告诉了己方所在,只待拓跋凝最为虚弱的时候突施偷袭,将他们逼迫得陷身在这绝境之内。魔门的阴险狡诈,简直令人发指。 杜慧安冷哼一声,说道:“几位若肯束手就缚,交出杜瑗,我保证好好善待几位。” ———————————————— 圣诞节快乐!我也快乐,因此只更了一章,抱歉抱歉!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父子成仇溯前情 葛守谦调息完后,一直帮杜瑗运气化开药力,小还丹的药力深厚,不过片刻,杜瑗已经恢复了意识。他缓缓打量着四周,立刻明白了现在的处境。 “安儿,你虽为庶子,但我一向待你亲厚,你怎会甘为魔门走狗?”杜瑗的声音苍老而虚弱。 不知何时,夜空已乌云密布,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天地,也照亮了杜慧安的脸。那脸上,竟是写满了怨毒与仇恨。 “我知道了,你还在怨恨。”杜瑗低低地叹息一声,说道:“这么多年,你还在为你母亲的死怨我、恨我。” “我是恨你!我怎么能不恨你?”杜慧安满是怨毒,嘶声说道:“当年你对我娘始乱终弃,她一个女子流落宁州偏远之地,又有身孕,说不出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最后年纪轻轻便浸染风寒,客死他乡。你心里难道没有一丝愧疚吗?” 漫天的雨丝落了下来,打在火把上发出“呲呲”的轻响。 “她原本是绝世名伶,从小习舞,又哪会什么市井赚钱的营生,真是苦了你们。”杜瑗微微叹息,说道:“接你回府后,我一直没和你谈起过你母亲,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敢问……” 杜慧安冷哼一声,说道:“你身为杜氏宗主,尽享荣华,一生之中不知有过多少女人,难道你会记得她么?” “当初你娘……走的时候,是怎样的?她说了什么?她……恨我么?”杜瑗问到,语声竟有些颤抖。 “够了!”杜慧安面色阴沉,厉声喝道:“你就算知道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她永远都不会活过来了,永远都不会!” 杜瑗摇了摇头,说道:“几十年间,我几乎每夜都会想起她,何曾有过一日安眠。每一次见到你,就像是看见你娘,我想问你,可是我又怕……”话语中满是悲凉。 “你当然会这样,她的一生都被你所荒废。” “我身为杜氏嫡子,年满弱冠,奉父命迎娶了李氏长女宁容为正妻。她知书识礼,贤敏淑德,与我相敬如宾,婚后不久便有了于之、庄之、玄之三子。可是庄之出生时先天不足,不到三岁,便即早夭。宁容原本身子就不好,悲伤之下竟致重病,不久也随庄之撒手而去。” “我心念亡妻,无处遣怀,闭门一年未曾出府。李逊与我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又是我妻弟,见我凄苦,便来龙编找我陪他听歌赏舞。我哪里有心情观舞,便一人在那里喝酒,直到见到你母亲。当时,我只觉得世间一切都好像失去了颜色,从此心心念念的便只有她一人。” “母亲说过,那时你夜夜都去给她捧场,满把的金铢抛洒,只为博她一笑,可她只当你是逢场作戏的纨绔公子,从来对你不假辞色。”杜慧安说道。 “整整三年,她被我的诚心感动,终于愿意和我在一起,当时我只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男人。” “可是你最终还是将她抛弃了,就如世间所有薄情寡性的男人一样。”杜慧安冷笑起来。 杜瑗轻轻摇头,继续说道:“我们在一起后,她知我身为嫡子,不可能娶一名……伶人入府,甘愿做我外室。但我怜她爱她,怎能如此委屈她。我回去跪求父亲,在门前七日七夜,茶米不进,最终,也是这样一个大雨之夜,我终于支持不住,昏了过去。等我醒来,却再也找不到她。父亲告诉我说,她其实只是贪图杜家富贵,与我哪有什么真情,得了父亲一大笔钱后便远走高飞。” “他这样说,你便这样信了么?” “我心知你母亲不是这种人,但遍寻一年也不得踪迹,我更不知道,她已经身怀我的骨血。当时正值交州纷乱之际,父亲病危,我不得不续弦另娶,继承了杜氏宗主和这交趾郡太守的职位。但我心里一直有一个人的影子,也从未停止过找寻。” “你说得好听,不过是放不下你那荣华富贵。”杜慧安冷笑一声,说道:“从我记事起,就知道家中贫寒,母亲不敢出门抛头露面,只有在家帮人做一些针线活,赚取微薄的钱粮度日。” “为何她不敢出门?”杜瑗惊异道。 “我记得当时年幼,每到夜半之时,便常有人来敲我家门。母亲便只能用桌凳死死抵住房门,将我楼在怀里,轻轻拍我,让我不要怕。为了分散我的注意,便给我讲你的故事,哄我安睡,每每说起你来,母亲总是脸带笑容。她哪知道,你已在这龙编城里续弦另娶,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早已将她忘的一干二净。” 杜瑗思索片刻,摇头叹道:“想是有人见你母亲貌美,孤身一人带着幼子,垂涎她美色,便起了歹心想要欺她。” “我怎么睡得着,到现在我都会时常在噩梦里见到他们可恶的嘴脸。我成人之后,学了些手段,便去了宁州,将那一庄之人全部杀尽。可纵然将他们杀了,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杜慧安满面的狰狞。 “母亲对我极好,从不舍得让我受委屈。我还记得,我五岁那年,已是除夕,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带了一刀肉回来,家里没有钱买盐巴,就用白水煮了,但那是我记忆里吃的最香的一顿年饭。” “后来才知道,为了让我吃上这顿白水煮肉,母亲冬日帮人洗衣,河水冰冷刺骨,衣衫单薄,致使她身染风寒。我们无钱医治,几个月后,她便身故。当时母亲握着我的手,将一个玉佩递给我,让我拿玉佩去寻你,口中只是说着,她不后悔……” “她不后悔……”杜瑗口中喃喃念着。 “你把我们母子害得那么惨,但一直到死,她都没想过要将这玉佩当掉,因为那是她与你之间唯一的羁绊。她不后悔,可我恨!我恨你将我带到这世上,却又不管我。你无情无义,我又何必找你?将母亲埋葬之后,我便立刻去当铺把它当了。” “也亏得你当了那玉佩,我们这才找到了你,将你接回府中。” “你虽然将我接入府中,但你却很少来看我。府中每个人都对我另眼相待,每个人都瞧不起我。在书院里,他们说我不知道是哪来的野种,因为这,我也不知与人打了多少架。我有时在想,既然你不喜欢看到我,又为何将我接回杜府,让我受这些屈辱。” 杜瑗说道:“我并不是不喜欢你,你是我失而复得的亲子,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喜欢?只是我一见到你便会想起你母亲,心中便多了无数愧疚,也就不忍再见,却不曾想过我的这种态度,让下人见了,让你多了这许多麻烦。那时我公务繁忙,也没空多加管顾,还以为是你性子偏激,缺乏管束,过些时日便会好些。哪知你性子越来越桀骜,越来越偏激,我怕你走了邪路,便对你分外严苛。” “练剑练不好要罚,不按时吃饭要罚,无论有任何一点做的不好,都要罚我。有时真我宁可自己没有你这个父亲。” “可是后来,你性子越来越稳,我还以为你渐渐年长,开始懂事了。”杜瑗不解道。 杜慧安看了看自己身边闭目调息的绸袍女子,说道:“那是因为……因为兰芝。” “兰芝?你们……” 杜慧安沉默不语。 杜瑗叹息道:“当初我征战林邑,行军路上经过一个村庄,见到一个女子抚着两具尸首哭泣。军士上前查问,她说死的是她爹娘,被败逃的林邑军所杀,双双毙命。当她抬起头时,我心中轰然一震,竟与你母亲的姿容一模一样。” 杜慧安脸色一变,怔怔说道:“难怪……我初见她时,便感觉亲切,原来她像我娘。” “当时我见她一个弱女子,孤苦伶仃,无处安身,便给她葬了父母,收留了她,随侍左右。当时我已年过五十,从林邑随军带个女人回龙编,自然免不了些闲言蜚语,便有意将她收为义女,想为她婚配得一个好人家。到时流言自会消失,她身份也是不同,自然可以有一个好的归宿。” “哪知她以死相逼,说只愿一生在我左右,心里再装不下别人。我没有办法,最后只得将她纳为妾。原本我续弦之后,也只有正妻一人,但是在我心中,你的母亲也是我平妻,因此便叫大家唤兰芝做三娘。” “好一个父子情深,互诉衷肠的好剧,我都感动地要哭出来了!”掌声传来,正是原本在杜慧安身旁调息伤势的绸袍女子。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究明旧事识妖女 “老爷,你从林邑把我带回来,到如今已经十二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一天。”绸袍女子大笑着,手在面上轻轻一拂,竟变作了另一个人。 杜瑗一见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面色惊疑地问道:“你是……你是李芝?” “正是。”李芝掩口娇笑道,漫天的雨滴淋湿她披散的发丝,无比的娇艳魅惑,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妖邪,“你找我那么久,却没想到,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吧。” 杜瑗摇头苦笑道:“你煞费苦心,蛰伏在我身边十几年,想必是为了替你李家报仇?” 葛守谦这才明白,原来这李芝是九真李氏的人,难怪对杜瑗恨之入骨。 李芝轻晒道:“我的生命早已献给了荒神,是侍奉荒神的仆从,又岂会为世俗之情所困?我哥当年就是看不清这一点,才会被你所害。” 杜瑗说道:“李逊身为晋臣,食君之禄,奉旨守镇九真、日南两郡,却受魔门蛊惑,起兵作乱。我与他虽情同手足,但在大义面前,又岂能只顾私情?我连休三封书信给他,盼望他迷途知返,可他却执迷不悟。” “当年孝武帝昏庸贪婪,嗜酒如命,醒日既少,加上王皇后举止不端,祸乱后宫,我哥眼见天下腐朽,便替天行道,起兵扫除积弊。哪知他的好兄弟,为了一己荣华,不仅背叛他,还亲自领兵前来诛杀。”李芝冷哼一声,说道:“世人说我神教中人断情绝欲,没想到你杜瑗还更胜一筹。” 杜瑗断然说道:“鬼神之说不过诓骗蒙昧百姓而已,我实在没想到,以李逊的才智,竟然也会受这等荒诞不经的邪说蛊惑。我亲自领兵,也是想劝李逊迷途知返,哪知他已全然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李逊了。” “愚蠢的俗子,你未曾得到荒神的恩宠,哪能明白侍奉神明的无上荣光。”李芝摇摇头,淡淡说道:“我哥哥对荒神的虔诚不够,对你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象,没能彻底铲除你,最终兵败身死也是咎由自取。可是神教在九真的根基也因此被你所灭,李逊他万死也难赎其罪。” 她语声平静,但她说起她哥哥时的那种语气,不禁让众人毛骨悚然。 李芝接着说道:“那时神教离散,我孤身一人难以成事,只能扮成你那最宠的伶人的样貌,借机接近你。” “只怪我一时心软,被你这魔教的妖人所乘。”杜瑗轻轻叹道:“当时我虽收你为妾,但心中总有些疑虑,觉得你太过诡异,只是没有证据。” “你如此小心,我还是低估你了。”李芝低低地轻笑一声,说道:“你之后甚少与我见面,我还以为自己出了什么破绽。我找不到机会下手,便只能想别的办法。” 杜瑗问道:“于是你便找上了安儿?” 李芝吃吃笑着,说道:“第一次回杜府时,我便感觉到他看我的目光了。两个心中孤苦的人遇见了,自然能碰撞出一些火花,加上我刻意迎奉,假意真情,一来二去,便好事玉成,说起来,还得感谢老爷你呢。” “之后,我便求你在花园竹林中搭了一座精舍,方便安儿与我幽会。安儿一直觉得是你害了他娘,我便劝他,如果真想为他娘报仇,便需隐忍,好在他还不算太笨,不枉我对他一番苦心。” “那时安儿性情大变,我还以为他年纪渐长,终于理解了我对他的一番苦心,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便将他带在身边。虽然庶子不可以继承家业,但是安儿聪明好学,有我推举,也不愁能博取一世功名。”杜瑗双眼紧紧盯着杜慧安说道。 大雨滂沱,杜慧安却是一脸的麻木不仁,任雨水淋湿全身也是毫无反应,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李芝说道:“老爷,你别枉费心机了。安儿每与我行云布雨一次,心中便对我越加依恋,到现在已经是百依百顺,绝对不可能背叛我的。” “你……”杜瑗一惊,说道:“你是**派的?” “老爷真是博闻,还知晓我**派的名字。” 葛守谦突然插嘴问道:“什么是**派?” 杜瑗缓缓解释道:“**派原是婆罗门教的旁支,被称作林迦派,最擅长以男女媚术控制人心神,自身毒国传至林邑国,又传入我朝,便改名为**派。李逊生性风流,当年怕是因此才被魔门所乘。” “我知道,老爷你引我说话,只是想拖延时间,只是我并不担心。”李芝说道:“开始我并没想到会引来弈剑阁的护法剑仙,不过她为你解蛊之后,真元耗费过剧,刚才一战,我拼尽全力,总算让她元婴受损。若没有几年的闭关修炼,她根本不可能恢复,倘若现在要妄动真元出手,恐怕只会落得个修为尽失的下场。” “老爷你呢,现在血蛊刚解,旧伤未愈,一身修为恐怕还剩十之一二,也要修养段时日了。” “至于尤掌柜,你门下子弟都已受伤,恐怕还需要你来照拂,凭你金丹初结的修为,想要破这死局,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对了,还有你,小鬼。我布了这么久的局,差点就坏在你手上,看来我真是低估了你。不过现在,我越看你越可爱,不如以后你就跟着姐姐吧,我会好好待你的。”李芝露出一个娇媚诱人的表情,花枝乱颤地笑道。 “听起来倒是挺不错的,可惜……”葛守谦缓缓说道:“我不喜欢老女人。” 李芝的笑声戛然而止,显然没想到葛守谦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此时,葛守谦突然动了。 他拔剑出鞘,破开雨幕,有如冲天的长虹,以雷霆万钧之势倏地冲到琴儿身前,碧霁剑未至,剑气已将她笼罩其中。 琴儿听他们说话,哪知他会突然出手,猝不及防之下,不由得脱手放开杜慧卿。身形飘动,将手中匕首点到飞空而来的剑锋上,哪知却落了个空,方知那一剑乃是虚招。 葛守谦立住身形,手腕一抖,爆起漫天剑影,琴儿顿时惊得魂飞魄散,急忙往后飞撤。 剑影突然消失,葛守谦已一手将杜慧卿抄入怀中,大笑道:“琴儿姐姐,承让了!” 杜慧卿依偎在他怀中,俏脸苍白,显然被吓的够呛。 琴儿知道自己中计,回身想要抢回杜慧卿,哪知杜瑗已飞身扑上,一掌当胸印来,琴儿根本无从躲闪,连惨号都来不及,立即像断线风筝般抛落墙角,当场毙命。 李芝眼中寒光一闪,一手轻拍身边杜慧安,说道:“去吧。” 杜慧安面色一沉,手中长剑出鞘,以雷霆万钧之势向葛守谦袭来,隐隐挟带风雷之声,显然是玄门高深的剑法,此番全力出手,务求将葛守谦毙于剑下。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断魂蚀骨惊心魄 尤平大喝一声,铁拳穿过密集的雨幕,直直向着杜慧安迎上,将他骤雨般攻来的剑势一一封格,发出一阵金石交击的清脆声响。》頂點小說,www23 杜慧安每剑击出,皆是剑气凌厉,剑风呼啸,尤平铁拳挥出,也有石破天惊的威势,但毕竟两人修为相差一境,尤平虽封挡的了他剑招,但从剑上透体而入的真元却是无法化解。 尤平一声闷哼,口吐鲜血,往后连退,杜慧安如影附形的乘势贴身追击,剑锋直取尤平前额,势若迅雷。 葛守谦祭出碧霁剑,立时进入了奕剑术那种心静无波的境界,看准一个空档从旁扑前,刺往杜慧安前胸。 杜慧安身在半空,身子一扭,硬生生止住前冲的势子,手腕轻翻,挥剑一挡。 剑锋交击,强横无比的真元透剑而入,葛守谦顿时如遭雷噬,只觉得胸口气血翻腾,灼热难耐,踉跄后退了几步,颓然坐倒在泥泞之中,杜慧卿忙将他扶起。 杜慧安冷哼一声,长剑织起一片剑网,再次往几人罩去,剑气嗤嗤,有如水银泻地般再次发动攻势。 鲍伟强等狼牙会的几人也同时手举长刀,从后面同时攻来,闪电裂开漆黑的夜幕,照亮每个人淋湿的脸,俱是神色狰狞无比。 不远处的拓跋凝娇躯一震,吐出一口鲜血,猛地睁开双眼,突然现身在鲍伟强几人面前,手上幻起重重剑影,人影竟也像是化作了几个,同时飘往不同方向,几人同时应剑抛跌,长刀离手,喷血倒地,再无反击能力。 鲍伟强几年苦修有成,长刀勉强封架,却挡不住拓跋凝强横的真元剑气,口喷鲜血,顿时横跌开来,接连撞倒蜂拥而上的八、九个黑衣武士,几人立马变作滚地葫芦,遍身泥泞,竟再也爬不起来。 剑影倏又收去,拓跋凝随即一个旋身出现在另一边的杜慧安身前,当真是迅若闪电,手中敛光剑寒芒爆闪,惊人的剑气急撞在杜慧安手中剑网,将他像骤雨般攻来的剑势悉数封挡,兵器撞击的声音密集得像雨点疾落屋顶瓦片,连绵不绝。 杜慧安被拓跋凝硬生生逼退,抽剑回收,护住身前要害。可是他才后退了小半步,寒芒再度爆闪,千百道剑影潮卷而至,嵌入了他剑势的中心。 杜慧安想不到拓跋凝重伤之下剑术还如此精妙,这时多年苦修的成果显露出来,他猛地缩手,硬将剑柄挫在敛光剑的锋尖上。 一声金属鸣声,震慑全场。杜慧安像风中落叶般往外抛飞,一直撞到了院墙上,“轰”地一声,半面墙都垮塌了下来。 他咬牙杵着长剑,一手按住垮塌的墙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这才勉强站稳,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人色,开口下令道:“放箭!”他已是浑然不顾杜瑗与杜慧卿的性命了。 风声骤响,漫天箭矢暴雨般从屋顶射下,织成一片箭网,流水般不断的向拓跋凝几人射去。 她手中剑芒暴涨,绵密的剑气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护住了身周众人。断箭激飞,四面墙上的黑衣人纷纷倒下墙来。 李芝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从墙上轻轻跃起,落到杜慧安身前,一手搂到他腰间将他扶住,另一手轻轻抚摸着他俊秀而苍白的脸庞。 “安儿,你累了,休息一下吧。”李芝嫣然一笑,声音轻柔无比,就像是情人的耳语,她纤长的手指慢慢滑到他的后颈,“荒神会记得你的。” 她的脸忽然抽搐了一下,手指用劲抓入杜慧安颈脖。 杜慧安浑身的血液像是沸腾了起来,在皮肤下翻腾不已,脸上却带着一种狂乱的神情,像是痛苦难耐,又像是喜悦已极,张大了嘴无声地嘶吼。 李芝全身衣袍飘飞,被淋湿披垂的秀发飘扬起来,倾盆落下的雨滴纷纷避开了她身周,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无比诡异。 这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杜慧安忽然间便干瘪了下去,好像血肉在一瞬间全部都被抽空了,皮肤紧紧皱缩起来,紧贴着全身枯骨,然后炸裂开来,只留下满地白森森的骨茬触目惊心。 杜慧卿既惊又吓,几欲昏死,杜瑗也是含悲带愤,气急攻心,顿时一口热血喷了出来,往后便倒。葛守谦眼明手快,急忙将他扶住。 李芝缓缓转过身来,容颜更添娇艳,好像比之前又年轻了些许,显然伤势已复,一股血色的淡淡雾气在她周身翻涌不止。 拓跋凝死死盯着那道血雾,厉声喝道:“妖女,你竟修炼了这血狱噬魂之术,也不知祸害了多少性命,今日我决计饶不了你!” 李芝捂着嘴吃吃笑着,说道:“好一个替天行道的奕剑仙子,只是你强行催动真元,元婴受损已重,可还有余力抵挡我手中这对断魂蚀骨刺?” 她素手轻扬,手上的断魂蚀骨刺闪着炫目的寒芒,满头发丝无风狂动,绸袍也鼓动起来。 拓跋凝则凝立不动,敛光剑遥指着李芝。 李芝突然跃往半空,断魂蚀骨刺像两条争逐的毒蛇在她手中盘旋飞舞,化作两团光影,一缕轻烟般朝朝拓跋凝凌空攻来。 拓跋凝倏地退后丈余,避过李芝双刺锋芒,再飞身冲前迎上,身法飘忽不定,在光影中迅疾闪移进退,以攻对攻,将李芝的攻势一一消解,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于缕,每一刻皆是凶险万分,只看得葛守谦胆战心惊。 拓跋凝剑势忽然扩展,长剑划过,有如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带起凌厉刺耳的风声剑啸,爆起漫空剑雨,朝身在半空的李芝狂卷而去。 李芝身周血雾大盛,将她完全笼罩在内,手中双刺点在剑雨的核心处。 “叮!” 顿时剑雨散去,两人乍合倏分,旋又再合拢起来。 拓跋凝脚尖轻点,人随剑走,朝前攻去,敛光剑再次爆起一片凌厉的剑芒,把李芝完全笼罩。 李芝双刺也同时射出千万寒光,与敛光剑在空中刹那间交换了百多击,真元与剑刺交击的声音爆竹般响起。 人影再分,两人落地,遥遥对峙,嘴角同时渗出鲜血。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五雷轰顶斗血魔 交州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后的夜空分外明净,星光都像是被雨水洗过般,格外璀璨。》頂點小說,www23 拓跋凝手中敛光剑高举,彷如石像般凝立不动,李芝遥遥落在相距三丈的屋顶上,一片寂静,只有轻轻吹过的夜风将众人衣袍带起,翻飞作响。 急剧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一群人冲进院里来。 是身着铁甲的城卫们。 领头的范都伯手持腰刀,怔怔得看着靠在墙角的杜瑗,再看看遥遥对峙的两位绝世女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原本是听了杜慧安的号令,带了城卫封锁在外街,但是远远从院中传来的声声兵器交击的鸣响让他胆战心惊。 哪知之后再无声息,他思虑半天,便带了一队人壮着胆子进来探探情况。 杜瑗抬起手,遥指站立于墙头的李芝,费力得说道:“范都伯,你来的正好,带你的人将那妖女给我拿下!”他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势。 “我……我们怎么办?”范都伯身边那名小校低声问道。 范都伯脸色变幻不已,眼见院子里那些狼牙会、赤潮帮的黑衣武士非死即伤,却到处都没有瞅见杜慧安的身影。 不管怎样,杜慧安的图谋肯定是失败了,范都伯才不愿意给他陪葬,必须要想办法挽回自己犯的过错。 范都伯咬了咬牙,心一横,指着李芝大喝到:“传太守令,将那妖女拿下!” 小校高声传令,密集的脚步从外街潮水般涌来,数百名城卫人人手持长枪劲弓,遥遥将李芝围住。 李芝冷笑一声,双目微闭,绸袍翻飞,黑发飘散,双脚缓缓离地升起,说不出的诡诞妖异。 她双手一扬,一道血色的长幡横空祭出,随风猎猎而动,原本环绕在她身上的淡淡血雾朝着血幡流转而去。 这情形太过诡异,城卫们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半空中李芝如妖似魅的身影,不由自主地缓缓往后退缩。 李芝檀口微张,向着天空开始轻轻吟唱。没有人能听懂她在唱着什么,却有一种荡人心魄的妖异魔力。合着歌声,她脚步往前凌空一踏,宽阔的广袖开合遮掩,竟在半空里款款起舞,微步生莲,纤腰摇曳,舞姿无比曼妙。 葛守谦也不由得目炫神迷,整个人轻飘飘地,像是沉浸在某个如真似幻的迷梦之中。 血幡上红光升腾,伴随着李芝的每一次吟唱而更加耀眼,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随着血雾不停向血幡流去,葛守谦感觉胸中气血随着李芝的舞姿不停翻涌,几乎快无法呼吸。 李芝的吟唱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响,葛守谦只觉得她高亢的声音像在自己脑中轰鸣,嗡嗡作响,脑际一片空白,除此声之外再无他物。 吟唱声在此时戛然而止,李芝双目一睁,挥了挥手上宽大的袍袖,血幡红光大盛,一股巨大的吸力像是要抽空周围所有的空气,连地面都震动起来。 葛守谦全身血气贲张,血脉几乎要爆炸开来,一股甜腥翻上喉间,止不住浑身颤抖。 就在葛守谦身侧几尺远的地方,一名弟子被阁楼垮塌的瓦砾所伤,萎靡的倚靠在墙角,此时仿佛是被血幡的吸力所吞噬,全身骨骼连连作响,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葛守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那人伤口处的皮肤霍然开裂,鲜血喷涌,化作一道血箭激射而出,转瞬间,他也像之前杜慧安那样,皮肤塌缩于枯骨之上,变为一具干瘪的尸体。 惨叫声不绝於耳,一道道血箭激射而起,在半空中汇聚成一道鲜血的洪流,环绕着血幡缓缓流动,与翻涌不停的淡淡血雾渐渐融合在一起。 血流越来越大,突然就活了过来,有如沸腾一般的扭曲挣扎,像有无数人在里面互相搏杀、撕咬,想要冲出来,带着凄厉若死的哀嚎。 葛守谦听得耳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呼叫奔走,眼里却只能茫然地看着那道鲜血的洪流,他知道,那是血幡中的那些冤魂在哭泣。 血流翻涌不停,渐渐化现成一个狰狞可怖的恶魔,长而尖利的獠牙,身高丈许,带着慑人的风声,从半空中直扑而下。 拓跋凝神情凝重,一手将敛光剑护在身前,一手捏了个剑诀,步罡踏斗,口中念道: “天地玄门,万炁根本,广修一劫,慧光涤元。 五维交通,三光焕明,昭昭其有,冥冥其无。 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万神朝礼,三界侍轩。 冥慧洞清,氛秽无存,金光速现,覆卫我身。” 顷刻间,她身周金光闪耀,血魔撞到金光上,顿时发出一声极尽凄厉的吼叫,刺得人心里一颤。 血魔退回半空时,身形已缩小一半,显然被那金光持护咒法所伤。 拓跋凝也不好受,她手握剑柄,俏脸再无半点血色,眼耳口鼻全渗出了血丝,凄厉之极。 葛守谦体内翻腾的气血平静了下来,腿一软,顿时无力地坐倒,浑身都是冷汗,转头望去,尤平和杜瑗也同样是冷汗淋漓,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院里满地都是干瘪的尸体,干枯的眼睛死死盯着血幡的方向,枯槁的四肢极度扭曲,仿佛是修罗地狱再现人间。 李芝眼中精芒大盛,双目闪动着诡异阴狠的厉芒,活像从地府溜出来向人索命的艳鬼,血幡随她手势招摇,红光再盛,血魔身边血雾突然扩散开来,四散盘旋。 “她要用血幡吸尽城中所有人的血。”尤平失声惊呼道。 拓跋凝转过头来,深深凝望着葛守谦的眼睛,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灿若云霞。 葛守谦突然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他挣扎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却怎么也爬不动。巨大的悲戚袭来,他只能拼命地摇着头,大喊道:“不要!快走啊!” 半空中那血魔的身形暴涨,身长几乎变成了三丈,尖利的利爪望下抓来,金光越来越黯淡。 拓跋凝一口将手指咬破,用血液在空中快速的勾勒出一道符箓,手握剑诀,脚踏天地交泰禹步法,连行十九步,敛光剑豁然刺天,口中念念有词曰: “乌云斗变,飞风欻来。五方雷霆,击鼓摧斩……” 早已晴朗的夜空里,乌云再次翻涌不止,一层层漫过头顶,越聚越厚,越压越低,黑云边缘不断有电光闪动,狂风肆虐,天地间一片肃杀。 拓跋凝站在风中,发丝飘飞,似是乘风而来般弱不禁风,但又像崇山峻岭般高不可仰。 “青雷白炁,上游上穹,太极元冲,呼云震风。 黃雷青炁,云迦青那,馘戮邪精,掣云烈烟。 赤雷黑炁,洞按九宫,轰雷掣电,展豁风云。 白雷赤炁,云风俱那,布炁行神,起雷发火。 黑雷黄炁,下游玄酆,呼云震风,大施电雹。” 天压得越来越低,一道道威势无比的闪电从空划过,一声声惊雷迅疾地从茫茫乌云深处直射而出,在众人耳边轰然炸响。 “符命所召,雷霆奉行。诛斩焚烧,化作微尘。 行雷布电,殄灭妖鬼,伏尸故炁,杂剧凶殃。” 八方云雷,震动九垓。四溟大神,无辄徘徊。 威不可当,罪不可逃。无雷到处,万鬼诛殄。” 拓跋凝口中吐出最后一个字,催动全部真元,用尽全力一振手腕,敛光剑望空一指,天地煞白,一道耀眼到惨烈的闪电从云间一路奔下,粗大的电芒重重地轰在血魔身上,迸裂出无数的火星,光华绚烂,雷鸣震耳,仿佛世界都要被这威势所崩塌。 接着,葛守谦什么都不知道了。 正文 第三十六章 话别依依情惘惘 葛守谦头昏脑胀的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身在一间布置考究的房里,榻上椅上都铺着锦缎软垫,说不尽的精致奢华。↖頂↖点↖小↖说,www23 他坐起身来,只觉得身上暖融融的,疼痛几乎全都消失了,不由得摇头苦笑。幸好他身体恢复能力好,这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也不知道昏迷过多少次,伤势一次比一次重,恢复得却是越来越快了。 见他醒转,早有几名小婢上前服侍他梳洗穿衣,为他引至一个石刻砖雕的大厅处,杜瑗高坐于厅中,气色已经好了很多,显然是元气已复,只要多休养些时日便可复原如初了。 葛守谦心中牵挂拓跋凝和尤平,正待问时,杜瑗微笑道:“你不用过于担心,你昏睡的这三天里,你师姐和尤掌柜已经回去观澜居里,据说已可自行运气调息,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葛守谦这才松了一口气,稍觉安心。 杜瑗招呼他坐下,亲自为他斟茶,说道:“我素闻葛公子爱茶,特意着人寻得此茶,请公子一品。” 葛守谦端起茶盏,只见汤色嫩黄清澈,香清而味带甘甜,闻之沁人心脾,不用喝进口中已有飘然云端的曼妙感觉。他心中一动,问道:“此茶莫非是华顶云雾?” 杜瑗微微一笑,说道:“葛公子果然是爱茶之人,这乃是产自葛仙茗圃中的极品佳茗。” 华顶云雾产自扬州临海郡天台山的华顶峰,山中终年云蒸雾覆、露气氲氤,更有连林云锦映缀其间,故其地之茗奇佳。三国吴时,太极仙翁葛玄曾在华顶归云洞住山修行,在洞外遍植佳茗,留下“葛仙茗圃”,圃中所产之茶被视为“帝苑仙浆”,极为珍贵。 “此次龙编城大乱,幸好得葛公子揭破魔门阴谋,加上贵师姐出手制魔,否则现在的情况不知道有多糟糕。”杜瑗神色一黯,叹息连连。 葛守谦知道杜瑗是想起了杜慧安,开口安慰道:“杜主簿也是受魔门妖女蛊惑,归根结底,也是魔门妖人太过狡诈狠毒,让人防不胜防。” 杜瑗摇摇头,说道:“葛公子不用安慰我,安儿自己是非不分,大义不明,才会被妖女所乘,落得这个下场也算是作法自毙。我是叹城中无数百姓因李芝那妖女的血幡邪术,无辜枉死,却被她以血遁之法逃脱幸免,不知还会为祸多久。” 葛守谦也是心中一寒,仅李芝一人便闹得龙编城天翻地覆,若真如拓跋凝所说,魔门触角已伸至大晋朝堂,加上暗中不断扩展势力,一旦作乱,其力量之大,为祸之烈,恐怕没有人能预估。 杜瑗眉头紧锁,说道:“这次龙编的事与林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安儿串通武库辛守备,克扣下来的那些武器兵甲全部流向了林邑。而且我从驿馆也得到了消息,证实林邑使团中确实暗藏了一人,很有可能就是被掠走的巢甫。” 葛守谦能理解为什么杜瑗如此紧张。 范文篡林邑之后,屡屡犯边,其中很大的原由便是冲着九真与日南两郡所产的铜铁与匠人。林邑虽然盛产金玉之属,但不产铜铁,更不通冶炼之术,所有兵器甲胄皆是与晋国易货而来。现在这样大批的兵器落入了林邑人手中,交州恐怕将灾兵再起。 此次龙编城大乱,血幡害死城中百姓无数,数百城卫几乎全灭,武库之事更是牵连甚广,由此引起的震动恐怕还持续好数月,甚至是数年,但这些都是杜瑗去操心的事了,对于葛守谦来说,龙编的事已经结束,他现在只想找到师父。 此时足音轻响,杜慧卿进来了。 杜慧卿轻施粉黛,秀发在头上结了个繁复的髻饰,缀着一枚娇艳欲滴的玛瑙珠花,身着广袖阔带的月白色绸裙,典雅却不掩清丽,上前施施然向杜瑗和葛守谦两人见了一礼。 “此间龙编之事我已经禀明朝廷,那林邑对我朝贼心不死,和亲一事再也休提。现在崇真观被毁,葛公子可暂居于我们府中,迟早是一家人,也不用见外。”杜瑗说这话时眼含深意,隐然有将杜慧卿托付之意。 杜慧卿听了,顿时俏脸飞红,霞色直延至耳根,嗔怪地横了葛守谦一眼,垂下头去。 葛守谦犹豫片刻,叩首下拜道:“师父对我恩重如山,现在得知他身陷险地,生死未卜,我心急如焚,一刻也不想耽误,直欲立刻去往林邑探访师父消息。此去路途险恶,不知前途如何,只能暂时辜负太守美意了。” 杜慧卿听得此话,俏脸不掩失望之色,眼中闪过几分失落,含嗔带怨的看着葛守谦。 杜瑗思索片刻,心知葛守谦并非刻意出口拒绝,只是事情有轻重缓急,便说道:“这样也好,葛真人吉人天相,我与卿儿在府中静待葛公子好消息。我已下令拨出府银重修崇真观,希望观成之日,便是葛公子与巢甫归来之时。” “谢太守吉言!”葛守谦便即起身告辞。 刚出房几步,杜慧卿脸罩寒霜,赶上来到他身旁,说道:“爹爹让我送你出府。” 葛守谦心思纷乱,也不敢答话,只是跟着杜慧卿一起往外走着。 走着走着,杜慧卿突然停下来了,葛守谦一看,她面上已是数行清泪,心中既感歉疚,又涌起无尽的怜惜,举袖为她拭去泪痕,说道:“不是我心狠,只是此时一别,不知是否尚能与你有再见之日,所以……” “我恨你个小猴儿,我恨死你了!”杜慧卿掩面哭道。 葛守谦哪见得杜慧卿的眼泪,展开双臂,把她搂入怀里。杜慧卿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便伏在他怀里委屈地哭成了个泪人儿。 “小猴儿,你不会有事的。”哭得片刻,她抬头望着葛守谦,眼含泪光,我见犹怜地说道:“不管怎样,我会一直等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见我!” 葛守谦重重地点头,满怀心事地出门而去。 已经是深秋了,龙编的阳光还是那么暖,明媚的照在葛守谦脸上。他轻轻越过崇真观的断垣残壁,向原本是后院的地方走去。 他刚去了观澜居,那里已经在重新布置,择日便又可开张了,但拓跋凝却是不见影踪,他思来想去,便来了这里。 后院里除了丹井房和旁边几座焦黑的破房子外,就只剩下泓清池和池边几株高大的榕树了,池心亭塌了半边,说不尽的落寞与颓废。 拓跋凝果然在池边。 阳光从榕树的枝叶间洒落,漏到她身上变成了淡淡的轻轻摇曳的光晕,彷如把她笼罩于仙氲霞彩中。 她棕黑的秀发没有辫起,只是在头上结了个简单的发髻,以木簪固定,随意得有小撮发丝散垂下来,另有一种闲散的韵味。有若刀削般充满美感的俏脸上没有半点脂粉,自然便风姿绝世,楚楚动人。碧蓝的宽袍下,一对白玉无瑕般的赤足,浸在明澈的池水中,将这里的落寞与颓然都化作了明丽与清远。 葛守谦轻轻站到拓跋凝身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打扰了这里的宁静。 拓跋凝出其不意的探出纤手,在葛守谦身上轻轻推了一把,微微嗔道:“小鬼,挡着太阳了。” 葛守谦心中一荡,这才醒转过来,然后也学着她的样子甩开靴子,把脚浸到凉丝丝的水中。 “我要去林邑了。”葛守谦打破了沉默。 拓跋凝问道:“找你师父?” 葛守谦点了点头,说道:“不找到我师父,我心实在难安。” “可惜我没办法陪你一起去了。” 葛守谦心中一震,转头问道:“为什么?” “我破血魔时,不得不强催真元,拼着元婴受损施了上清五雷咒法,虽然侥幸不死,但只差一线便会生机断绝。” 葛守谦不禁心中冒出一股寒意,急忙问道:“那……那师姐你……”他心中极是担心,语声竟是有些颤抖。 “只要及时赶回昆仑,当无性命之虞。”拓跋凝微微一笑,若无其事的说道:“到时阁里会另派一名师兄弟去林邑,你师父的事不用担心。” 葛守谦看了拓跋凝一眼,鼓足勇气,开口说道:“我担心的是你……” 拓跋凝沉默地看着他,许久,挪开了视线,望向天边。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回去,回到草原看看。”她柔声说道,思绪像是飘到了遥远的北方,“这里每次都让我想起小时候,和弟弟一起在于巳尼大水畔的日子。湖水那么清,像是明镜一样映照着天空,湛蓝湛蓝的,而草原又是那么绿,一眼望不到边。” 葛守谦默然,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这才想起,自己其实很不了解这个师姐。每一次,他危难之时,拓跋凝都会如仙子般翩然出现在他眼前,他好像已经习惯了什么事她都会在自己身边。 当她从龙编城最深的地牢里将他带出来,牵着他的手走在龙编的街道上时,他几乎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和他分别,而且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好了,”拓跋凝穿上靴子,起身站了起来,说道:“我要走了。” 葛守谦一怔,也急忙站了起来。他想让她不要离开,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我送送你……” 拓跋凝停了下来,深深地凝注着他,又走了回来,温柔地抚上他的脸,在他额头印上一吻,然后缓缓转身离开,像是消融在和煦的阳光里,渐渐远去。 (第一卷完) 正文 第三十七章 重重封锁卢容城 晋孝武帝太元十九年,十月初九。 卢容县城外。 血红的残阳向地平线落下,暮色慢慢笼罩了天空,清风吹过,一**涟漪自草尖蔓延,为交州湿热的夜带来一丝凉意。 这里是城外的一座小山丘,视野宽阔,刚好可以毫无遮掩地看到山脚下。过去的几个时辰里,葛守谦一直在这里,安静地就像一块石头,一堆杂草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巧妙的遮掩了他的身形。 在渐渐聚拢的暮色中,卢容县城里一片死寂,窗中无半点光亮透出,没有袅袅升起的炊烟,只有大群的乌鸦在上空盘旋着,就如身在鬼域,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北城门外方圆里许,却是无数火光闪动,旌旗引风招展,极不寻常。 卢容县城位于日南郡的最南端,东临涨海,香河穿城入海,城虽小,但位置得天独厚,是晋国的南境门户,只要穿过县城,翻越玉屏山,便到了林邑国界。 原本葛守谦从龙编城外码头上船,穿过元江入海,可以直接到林邑的大占海口下船,只要沿秋盆河上溯,西行约六十里便可到林邑国都占城。但是林邑国近日突然封闭了海上航路,交州的船只无法通行,只能将带他到卢容县。 结果卢容县城突发大疫,整个北城门外都被日南的郡府军围住,禁止通行,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 葛守谦可以肯定,这一系列的事和龙编城一样,绝对与魔门的密谋有关。迫在眉睫的问题是,他现在没办法去林邑了,每耽误一天,师父的处境就可能更危险几分。 他试着去大营交涉过,但根本没人理他。然后他尝试着从护城河找到水门,但渠口都装着一道二指粗细的铁栏栅,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破栅穿过城墙,他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他一直耐心等待夜幕降临,现在,时机到了。 葛守谦掏出一个白铜酒壶猛地喝了一口,那股辛辣的火热顺喉而下,激得他浑身一阵火热。 自从第一次尝试过后,他便喜欢上这种血脉灼烧的感觉了。 上船离开龙编的时候,尤平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把这个酒壶递到他手中。 他手指轻轻摩挲着酒壶上阴刻的花纹,仿佛这个动作可以让他安心,但同时也提醒着他,现在什么都要靠自己了。 葛守谦收起酒壶,轻轻闭上眼,安静地伸了伸手指,略微活动了一下四肢,然后迅速地从另一个方向下山,动作迅疾而轻巧,就如一条蛇般悄无声息地来到山下的一条道路边,隐藏在草丛里。 过得片刻,蹄声滴嗒,一队几十人的车马队缓缓而来,护送着队中十多辆骡车马车,上面满载着粮草,正朝往大营方向过去,显然是运送辎重的车队。 葛守谦待车队行至近旁,随手从身便捡起一块石子掷向车队,在夜色的掩护下正中一匹拉车的骡马。 骡马负痛惨嘶,人立而起,连带着旁边几匹骡马也被惊动,同声长嘶,差点掀翻了大车。周围护送的军士骂骂咧咧地上前,抓过鞭子恶狠狠地一顿抽打,惊马挣扎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 小小的插曲过后,整个车马队重新上路,沿着小路继续前行,却不知道葛守谦早乘后面几名军士注意力被吸引之隙,无声无息的潜到最末一辆马车底下,抓住车底的承轴,把自己拉起来紧紧贴在上面。 马车走在凹凸不平的碎石路上,葛守谦随之颠侧拋荡,军士们一路寂静无语,只有车轮与碎石磨擦的响音,夹杂在马蹄起落的嗒声中,点缀着夜深的寂寞。 车队接近营门处,守营的军士来回检视车上载着的粮草,没发现什么问题,便挥手放行。 马车停了下来,葛守谦侧耳仔细倾听了半刻,随即松手落地,乘军士们搬运粮草时,闪身进入营区。 一轮钩月正慢慢升起,透过薄烟散发出淡淡的银光,洒在大地上。 一个军士走出到帐后方便,刚转过角落,看到眼前的人影,脸上先是一阵迷惑,接着迷惑变成了惊愕,人影转瞬已不在身前。 “兄弟,问你个问题好吗?”一个声音低低的在军士耳边响起。 军士浑身一颤,心脏几乎停顿,这才知道对方来到自己身后了,他感觉一只手滑到自己下巴下面,另一只手搂住了他的头顶。 惊恐的军士背脊一道凉意,张嘴想要大叫,但葛守谦一只手已然发力,从喉咙上传来的大力和猛然淤塞的呼吸让军士根本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葛守谦轻易地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他一边换着衣服,一脸歉意地对着五花大绑的军士说道:“抱歉,借你衣服一用。还好晚上不是很冷,你不用担心伤风。”接着,他躬身向城门方向摸去。 葛守谦兜兜转转,鬼魅般的身影穿行在营区阴影之中,隐隐传来营区内的声声嘈杂。这里的防卫太松散了,或许是因为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会有人潜入营地。 遥遥的,他看到城门处灯火如昼,已被重重封锁,全副武装的军士十步一岗,手持燃烧的火把高高举起,骑士骏马往来穿梭不息。 城门紧闭,吊桥也被高高挂起,高高耸立的塔楼上影影绰绰,看不出究竟有多少人,静静的等待在黑暗中动也不动,如若有任何敌人出现,一定逃不过他们手中长弓的射击。塔楼之巅多名哨兵交相呼应,四周有任何动静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葛守谦心下思踌,大军结阵围城,严阵以待,如若真只是为了防止疫病扩散,未免也太过大动干戈。但现在往城内的通路只有这条,如若硬闯,无论采取什么路线什么办法,终难避免陷入重围,力战而亡的结局。 好在他已经全部布置好了。他从贴身皮袋中拿出一块干饼,就着烈酒细细咀嚼,静静等待着。 突然间,整个大地仿佛都被撼动了,兵营正中一道炽热的火柱直喷高空,四处流动,照亮了夜空。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浑水摸鱼过重关 黑乎乎的浓烟在帐顶上滚动,随着火势从一间帐篷蔓延到另外一间帐篷,逐个吞噬了整个营区。 对火焰的恐惧和对生存的渴望驱使军士们纷纷向外涌去,疯狂地想要逃离火场,每个人都在四散奔逃,恐慌和混乱在大营里蔓延。 葛守谦暗暗叫了声好,燃烧完全达成了他想要的效果,正好乘着如此的混乱,借着浓烟遮蔽身形。 “这烟有毒!” 混乱中不知是谁高声喝呼,随即浓烟中不少军士莫名其妙颓然倒地,惨呼声四起,上百匹战马同时长嘶,巨大的声浪汇集如潮,横贯夜空,地面乱作一团,不知多少人奔跑,整个大营已一片混乱。 郡府军都尉程廷刚领着亲兵催马前来压阵,传令四处,让军士们将领巾浸湿,掩住口鼻,然后将早已备好的木柴每隔一段距离就堆成一堆,在柴堆上以火油做引,点燃篝火。 顷刻间,桥头河岸无数堆大火熊熊而起,把周围照的一片通明,浓烟也似稀薄起来,各队伍长整肃阵型,稳定军心,这才发现并没有遇袭,心下稍安。 但接下来一幕却让人更觉恐惧。 朦胧火光中依稀可见一席身影正在慌乱的军士间急速的穿行,脚下无声,身如鬼魅,擦身经过的那些军士像是邪魔附体般傻站在了那里,手中的兵刃乒乒乓乓的掉到地上,身体摇晃着软软地跌倒在地。 一名小校打起火把低身探查,倒下的军士皆身无伤口,却是面容扭曲,满头俱是豆大的汗珠,从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喘息嘶吼。 “鬼!鬼啊!” 一名军士慌乱的大喊起来,扔出兵刃向后跌倒在地。周围的军士皆面无人色,这些久经杀阵的战士们忽然间都已丧失了意志。 有若实质的妖烟,飘飘渺渺的幽影,这莫不是传说中的幽灵出现?军士们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噩梦般的一幕,心头恶寒,战战兢兢地只想丢下兵刃,抛开一切逃的远远的。 这不同于战场上真刀真枪见血搏命的厮杀,鬼怪的力量远非人力可以抗拒。 吊桥轰然落下。 原来葛守谦依仗浓烟中郡府军目视不远,指挥不力,以一声高呼引发军士心中惊疑,随即以玄妙飘忽的身法欺近游走,用真元冲击对方神庭穴,使得对方头晕脑胀,失神倒地,以此造成军士猜疑混乱,乘机将吊索斩断,放下吊桥。 “他是要乘乱闯阵进城!”程廷刚面色阴沉,大声喝呼道。 此时传来一声闷哼,随即战马嘶鸣,急促的蹄声响起,向城门处而去。 程廷刚知道已经来不及了。他翻身上马,猛地一拉缰绳,战马长嘶,直追远去的身影。 战马飞驰,不多时已通过吊桥,接近城门。 城墙上有无数持弓守卫,听得马蹄声响,牙门将一声令下,城卫们纷纷张弓瞄准。 只见烟雾中一匹战马打着响鼻踏蹄接近,马上却没有骑士的踪影。 牙门将心中正在奇怪,又一匹战马飞驰而至,他正待下令,最后一刻突见来者是衔尾追来的程廷刚,忙下令呵斥禁卫们长弓下压。 程廷刚放慢马步,慢慢接近没有主人的马匹,心下冷笑一声,暗躇只要城墙上列阵严守,那人眼下虽可乘乱沾些便宜,待到烟气消散,绝对无法遁形逃走。 这时,程廷刚忽然看到城门旁直直垂下的一道缒城的吊索,心中一寒,正待下令,一道身影从马下飞跃而起,一道寒光挥洒出半弧,从侧方直攻而来。 程廷刚没有想到对方这种情况下还敢埋伏偷袭,从腰间抽出重剑斜劈而去。 葛守谦运起奕剑术,手中碧霁剑一侧,沿着程廷刚的剑锋自上而下反切,两剑相交划过,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程廷刚冷哼一声,重剑一震,猛地把葛守谦的剑劲卸开,一拧腰,硬生生地在马背上翻转,旋转的腰劲带动重剑斩杀出去,带着凄厉的啸声直取葛守谦腰间。 剑锋到处却只有低低的一声,原是葛守谦于不可能处变招,半空中早已缩身借力再拔高尺许,脚尖恰好点中刀脊,利用体重带动重剑下压,斜斜地斩入程廷刚身下战马。 战马猛地挣扎起来,前蹄踢起,然后斜斜地歪倒,喷涌的马血几乎溅到程廷刚一身。 程廷刚大怒之下反而心中更定,拔出重剑,在半倾的马身上一蹬,直直跃上丈余高空,以雄鹰搏兔的劲势举刀下扑,剑气笼罩着以葛守谦为中心的方圆丈许地面,想迫使对手只得硬拼而没办法闪躲取巧。 葛守谦轻笑一声,碧霁剑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循步迎向漫空斩下的重剑,剑式激闪,急缓不定,兵器交击之声如暴风骤雨般密集响起。 重剑终破开葛守谦严密的剑网,眼看剑锋已及他顶门,葛守谦闷哼一声,踉跄横移一步,程廷刚却往上再次腾升鱼跃。 烟中视物不清,只见人影缠斗,军士们见到自己主将堪称惊涛怒雷般的一剑斩落,葛守谦已是落于下风,立时爆出一阵喝彩声。 但程廷刚却是心中大凌,这一斩已是全力出手,希冀携威一举伤敌,心知一鼓作气势如虎,再而衰,三而竭。葛守谦看似陷入被动,实际是以自下而上凌厉密集的剑法消耗着他一斩之威,寸步不让地招招封架,而当他下落势尽之时,被葛守谦一脚踢中剑脊。 军士们的叫好声还未落下,葛守谦已人随剑势,化作一道青芒,朝仍在腾升着的程廷刚激射而去。 “砰!” 兵器交击之声响彻远近,葛守谦像断线风筝般斜飞出三丈开外,刚好抓住了缒城的吊索,迅速往城墙上攀去。 程廷刚稳稳落地,脸上血色退尽。 大家这才明白自己主将吃了暗亏,牙门将大声呼喝,城墙上众守卫忙张弓射箭。不想葛守谦刚刚翻过城墙,又如箭般反射出去,向着城内长街迅速飘落,几个起伏已然不见。 此时军士来报,这些烟是硫磺所产生的,放在城门附近塔楼高处顺风而来。现在已经被找到了七八处,已被就地掩埋。 不一会,浓郁的烟才逐渐稀薄起来,慌乱的军士们恍惚间纷纷清醒,茫然地看着四周,死寂中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遍地的伤者提醒着他们,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噩梦。 程廷刚统兵封将十数载,此番被葛守谦穿越重重大军如入无人之境,大怒之下双目红似滴血,一声怒啸响彻长空!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暗室心惊现尸乱 葛守谦取巧进城后便全力施展身法,尽往房屋密集处乱窜,高低纵跃,辗转迂回,直到身处一片青石板的大街上,才惊觉自己到了建瑞街上。 以前随师父游方时,他曾到过卢容县城,建瑞街是城中最繁华的地段。这里的夜原是亮如白昼的夜,酒肆娼馆的灯火彻夜不息,流光溢彩,南来北往的客商在这里纸醉金迷,醉生梦死。 但现在,五里长街上没有车马人流,店铺也大门紧闭,死寂的青石长街上,葛守谦的影子被半空的一点点月光拉的长长的、淡淡的,街边的招牌在夜风中摇曳,破碎的窗纸被风吹得就像痛苦与喘息的声音,荒废、死寂、杳无人迹。 城外依稀可见营区的大火,将半边天空染个血红,而城内街道黑灯瞎火,静如鬼域,只远处不断传来的人马喊叫声,将城内衬的越发静谧惨淡。 葛守谦走在空旷死寂的街道上,发现一具巨大的黑影倒伏在街边。 他慢慢走近,才发现是一头驮运的骡马,货物完好地散落在周围,像是被什么凶猛的动物扑倒了,只剩下一半的尸身绵软而无生息,腐朽的气味紧附其间。腹部被撕扯开,皮肉满是被啃咬的伤口,空洞的眼窝里爬满蛆虫,血迹四下泼洒在街面,到处都是**的肉屑,留下一道清晰的拖痕往街旁的小巷里延伸。 葛守谦小心地顺着这些血迹和拖痕走着,来到一座小楼外,一股强烈的腐臭味弥漫而出。他犹豫了一下,抬起脚步走了进去。 小楼里一片黑暗,葛守谦静静等待了片刻,让自己的眼睛适应,接着,他不禁心中一寒。 遍地都是破碎的尸体,支离的尸块。残缺不全的尸体上,断臂残肢连着骨头都被啃咬撕碎了。 这里是县城,外面围着三丈高的城墙,怎么会有猛兽进来袭人? 突然,葛守谦听到了一个声音,像是从楼上传来的,有人在低声呜咽,但是闷闷的听不清楚。 他小心地越过破碎的尸身,上到二楼,在房门前侧耳凝神倾听了片刻,抽出碧霁剑,一手推开房门。 居然是个小女孩。 她被粗粗的麻绳牢牢捆缚在柱子上,头发散乱,像野兽一样挣扎扭动着,赤红的双眼深深陷入眼眶中,紧紧地盯着葛守谦,口里塞着一大团布头,发出呜呜的声音。 葛守谦急忙冲上前去割开绳索,发现她被捆绑的地方都已经被磨破了。他将她口中塞着的破布取出,想试着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谁知还未及开口,小女孩猛地抓住他的左手,张嘴咬了下去。 葛守谦大吃一惊,急忙将手抽回,却还是留下了一个血肉模糊的齿痕,鲜血淋漓,滴落到地上。 小女孩再次扑来,葛守谦只能一手环住她的脖子,一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反身按压到地上。小女孩猛烈地挣扎着,力量大得吓人,手努力的往后抻,试图抓住葛守谦,同时使劲将头向后扭,赤红的双眼圆睁目露凶光,作势欲咬,狂吠得像一只掠食的野兽。 看着她狂乱的样子,葛守谦不禁记起先师祖葛洪在《肘后方》中记载的话语:“犬啮者……鼻头燥,眼赤不食。避人藏身,皆欲发狂。” 莫非这小女孩被疯犬咬过,中了犬啮之毒,因此才将她捆在柱子上? 他检查了一下,果然在她身上找到一个小小的咬痕,却是干净而整齐,病不像是被疯犬野猫咬的。他探手捏上她腕脉,触手冰冷,毫无脉搏跳动之相。 小女孩的动作越来越狂暴,葛守谦不得不将她手臂使劲压在地上。耳边突然传来了“咯吱”一声,显然她手臂的骨头被折断了,葛守谦忙松手后退了几步。 他看到白森森的骨茬刺穿了小女孩灰色的皮肤,流出深色而粘稠的液体,却并不是血液。她的手掌只剩一点点皮肉连在挣脱的右臂上面,却并没有喊疼,好像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骨折,只是拖着身体爬过地板,蜷曲着朝葛守谦这儿扭来。 葛守谦大骇之下,急忙出去房间将门掩上,小女孩一下下拍打着薄木板,发出了虚弱的敲击声。 葛守谦手心一片冰冷,本能的退后几步,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不由自主往后跌入另一间房中。 他一手手撑住地上想要站起来,触手却是一片冰冷的黏腻。地上全是鲜血,腥臭难闻,从身后传来一阵阴森瘆人的咀嚼声。 葛守谦缓缓回过头去,看到一个人躺倒在角落里,另一个人背对着蹲在那人身上,正慢慢转过头来。 眼前所见,是一张只有在最深的梦魇中才能见到的脸。 一道伤痕斜斜划过,刀口深陷,肌肉翻卷,半片嘴唇都被撕去,露出没有血色的牙床和白森森的利齿,一些淌着血的碎肉块从他嘴里掉出来,灰蒙蒙的双眼露出狂乱的神色,狰狞可怖,根本就不像是活人。 那人缓缓站了起来,动作生硬地扑过来。 葛守谦想也不想,碧霁剑直直刺进那人左胸,然后拧动剑柄抽出,料想这势必绞碎了对方的心脏。但伤口中并没有血滴出来,那人只是顿了一顿,随即又挥手抓向葛守谦。 葛守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人难道是杀不死的? 从未有过的恐惧牢牢攥住了他的心。他可以闻见那人身上那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脑中一片空白,几乎忘记了闪避和反抗,只听见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 那人的手像钢爪一样抓住葛守谦的的手腕,想要塞进嘴里。 葛守谦只觉得骨头都快被捏裂了,痛彻全身。他回过神来,猛地将手抽回,碧霁剑刺中那人的喉咙,推着他往前,将他死死钉到墙上。 那人没有一丝痛苦的摸样,一手拍向自己喉咙插着的碧霁剑,四肢还在努力挣扎。 葛守谦勉强收敛心神,抽出碧霁,一剑划过,内脏零落而下,那人已被一分两半。但是他还在动,用手抠着地板努力往前爬着,发出嘶嘶地低吼,想要够到葛守谦的脚。 葛守谦死死地咬紧牙齿,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踩到那人头上。脑浆四溅,一阵清晰的颅骨碎裂声传来,那人终于停止了挣扎,手脚无力地瘫软下来,不动了。 原来他并不是杀不死的。 葛守谦满眼血红,低低地喘息。 接着,他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刮擦声,像是流水泻地般的穿过走道传来。隐隐约约,一道蠕动的黑影缓缓地挪动着,极慢又极沉重,在地面爬行蠕动。 微弱的星光透过破碎的窗户,在走道里投射出一道浅浅的光影。 黑影爬进光影里时,葛守谦终于看到他的脸,面色一片铁灰,一只眼脱出了眼眶,只靠着一条经络挂在脸外;另一只眼死死盯着葛守谦,而原本喘息般的哀鸣变成窒息般的嘶吼。 葛守谦上步一剑,将它头颅一斩两半。 冷汗浸透了他的里衣,心怦怦直跳。 葛守谦这才明白,那小女孩并不是中了犬噬之毒,她分明已经死去了。郡府军重重封锁,严阵以防的,是尸乱。 正文 第四十章 夜半楼阁成瓦砾 夜空厚重如盖,沉沉地压在头顶,城外的火光渐渐消散,人马的嘶吼也逐渐平息。頂點小說,www23缥缈的夜雾淡淡漂浮,越发衬的周围冷冷清清,简直令人心中发憷。 为了阻止尸毒蔓延,葛守谦不得不忍着锤心刺骨的疼痛,将咬伤处的血肉全部剔除,然后撕下一条布条紧紧扎住伤口。 不管怎样,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尽快离开县城。 要从那无数具行尸间穿街过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管什么时候,映入眼帘的总是森严可怖的行尸,漫无目的的四处移动,宛如身处森罗地狱,连胆大包天的葛守谦也禁不住头皮发麻,脊背发冷。 好在这些行尸行动缓慢,他仗着自己身法灵活,只要小心谨慎便可以在行尸发现他之前及时穿过,闪避突进。 这时,隐隐传来一个声音,使得葛守谦的脚步慢了下来:那是婴儿的啼哭,低低地,但是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葛守谦原想狠心不去理会,但终究还是忍不住转身折返,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行进而去。 那是一幢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双层小楼,屋顶都塌着,外面被十多个行尸围住,低声嘶吼着,伸着手不停地用爪子在墙上抓挠,黄泥墙上已经到处是黑乎乎的裂缝,显然已经坚持不了太久。 不远处的街上,有更多行尸被婴儿的哭声所吸引,拖着脚步缓缓的走过来,黑压压一片。 葛守谦全力蹬地,利箭一般冲了过去,飞身一步踏在行尸的头上,跃上二楼,从窗户里钻进去。 阁楼上空荡荡一片,散发出隐隐的霉味。他顺着楼梯慢慢走下,突然,一声女人的尖叫声响起,一条人影从侧面猛地扑了过来,手中高举着一根木棍向他顶门砸下。 葛守谦一脚把那根木棍踢飞,一手掐住她喉咙,将她死死制住。 那是一个瘦小的女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像只母兽那样在地上挣扎着喘息,满脸惊惶,圆睁着显出恐惧的眼睛看着葛守谦,角落里的一个包袱中传出婴儿的哭声。 不过是个努力保护孩子的母亲。葛守谦放开手后退一步,那女人挣扎着爬起来,跑去将婴儿抱起,缩在角落里不停地颤抖,轻轻哄拍着怀中的孩子,用警惕的目光死死盯着葛守谦。 “别怕。”葛守谦低声说道:“我是来救你的。” 他这番话立刻起了作用,那失魂落魄的女人身体一震,有如绝处逢生一般,无神的眼睛开始转动,流露出一丝迷惘,而后是彻底的放松。她颤巍巍地用手捂住脸,无声地哭泣起来,听得葛守谦头皮发麻,手足无措。 此时,房门上传来“砰砰”的乱响,就像有人在胡乱的使劲敲门,屋子外到处都嘈杂着一片行尸特有拖沓的脚步声,交织着一片爪子划拉墙壁的声音。 “我们一定要赶紧离开这儿!”葛守谦向她伸手,轻声说道:“这里坚持不了多久的,外面都是行尸,很快就会进来。” “砰!” 又是一声大力的敲击,那木板门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重击,只见一截干瘪的手指从门板上被敲坏的缝隙中伸出来,以非人的力量向外猛拉,天花板上的灰尘随着震动飘落下来,随着令人牙酸的撕声,一块木板被扯了出去,留下一道竖直的豁口。 葛守谦转身将碧霁剑从被行尸拉开的缝隙中刺了出去,直接命中了一张腐烂的脸庞,力量大得都把它的骨头戳进了大脑。 然而更多的行尸开始撕扯着门板,木板被一条条撕下,微弱的月光从缝隙中透进来,在坛坛罐罐的反射下褶褶发光。 行尸的进攻好像无穷无尽,而且根本不会感到疲劳。 葛守谦将角落里一张桌子使劲推到门前,用尽全力把门封上,喘着气靠在门背后死死抵住门,试图阻挡行尸的进攻。 一只爪子突然从门缝中伸进来,差点抓到葛守谦的脸。他猛地后仰,却被勾住了衣服。他猛力扭动身体设法挣脱,只听到布料撕裂的轻响。 葛守谦反手一剑斩下,断臂落下时还死死揪着那块布料不放。 此时越来越多的行尸开始抓挠着墙壁,先是刺穿了外面的灰泥,接着是里面的泥土和碎石,整个小楼都开始在行尸的利爪抓进墙内的时候震动不已,千穿百孔的泥墙开始慢慢地倾斜,摇晃。 葛守谦刚来得及后退了几步,整面墙就轰地一声朝前倒去,泥土夹杂着碎石倾泻在行尸们的头上,接着楼梯挣脱了木头的支撑,轰的一下向下塌去,靠近的那些行尸都被活活地埋在了残骸底下。 除了天花板下垂时发出的不详辗轧声以外,一切重归宁静。 葛守谦抖了抖自己身上的灰尘,往原本是把街道和房子分离开来的墙那儿望去,街上塞满了越来越多的行尸,葛守谦可以看到他们墨色的轮廓,拖着蹒跚的步子,摇摇晃晃朝他们过来,有如慢动作的波浪,像是滚滚的黑色洪流,潮涌般向这所房子扑来。 葛守谦回头喊道:“快跟我走!” 那女人刚刚站起来,那堆泥石突然从中间爆了开来,行尸的冲劲把碎石扔得四处飞溅,残缺的行尸再次出现在毫无遮掩的小楼前,满身尘土,眼中的红光燃烧更盛。 好在落下的泥土和碎石形成了一道不利于其他行尸的屏障,在葛守谦如雨点般的攻击下,它们根本无法前进一步。 这时,整座楼开始微微的摇晃起来,尘埃和瓦砾飞溅,葛守谦可以听见楼上传来木头折断、落下的声音。他大喊道:“走!这里要塌了!” 那女人伸手将婴儿递给葛守谦,他只来得及将婴儿抱住,屋梁已发出巨大的折裂声,趴哒一声断了开来。 葛守谦躬身将怀中的婴儿护住,只听得一声巨响,屋粱跟着屋顶砸在开始凹陷的二楼地板上,屋子轰然塌陷,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中他的肩膀,仿佛整个世界都落到了他身上,将他深深埋在瓦石木碎之下。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a><a></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