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浮生之千千结》 千千结:第1章:红色相思鸟 寒冬腊月。 天刚蒙蒙亮,驼色的云布满了天空,像是在预谋一场倾盆的雨。几丝抹茶色的光晕斜挂在天边,衬着刚亮起来的瑟瑟晨光,竟是说不出的冷媚。料峭的风刮过山野,吹散了天地间凝固的霜雪之气,越发的寒冷透骨。尽管是隆冬,这里的山野依旧被层层叠叠的绿色包裹着,不见丝毫颓败景象。耐寒的野花如璀璨的钻石,散落在苍青色的草丛,温暖着大山越冬的梦。 还没过春节,却早早的有了春的消息。随处可见的桃林里,那些叶片还未转绿的树上已挂满了小小的花苞,微露点点粉白的头,全然是含羞带怯的表情。近河床的油菜花也开了不少,黄澄澄的耀人眼。而那些白的、粉的、紫的豌豆花早已戴在了小姑娘新扎的羊角上,天真烂漫的香。 眼下花草未盛,“u”型的山脉挺直脊梁,张开双臂将村庄和河流护在胸前,为她们挡去大部分的寒风。早起的孩子清亮激越的嗓音随着飘窜的风,叫醒了还在贪恋梦里安稳的人们。山村的早晨就在孩子的叫嚷、大人的喝呼和柴火的香气里活了过来。 一家四合小院的墙角,红梅开得灼眼。几只家雀站在枝头,婉转歌喉,彼此倾诉昨夜的好梦。 苏婉言裹着肥肥大大的厚棉袍,站在院子中间望向屋后的高山。山上的树林笼罩在一层薄雾中,昨天刚放晴的天又阴上了,怕是还要下雪。 一只红色相思鸟轻巧地停落在苏婉言的肩头,并不歌唱,只不停用嘴轻啄她白皙的脸颊。苏婉言用指头挡住鸟嘴,进屋端了满满一盅鸟食,撒在干净微湿的地板上。 苏世安端着药从内堂出来,斑白的须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婉儿,该喝药了。” 苏婉言轻声应道:“嗳,我这就来。”她声音低婉,轻柔,像是怕吵醒了肚子里的孩子。 苏世安把药放在门口的方桌上:“你身子可轻巧些了?” 苏婉言洒下最后一把粮:“已经不那么酸痛了。再吃两副就没事了。” 萧兰枢挑着一担水进来,步态稳健,汗水密密。他把水倒进墙角的大缸,放好扁担和水桶,看了看抢食的相思鸟说:“我还想着等我把吃水和打杂用的水都挑满了,就喂它们的。”他抹了把汗水,抹去了眉宇间隐隐的抑郁之色,清隽的面庞上便只有粗衣布衫也难掩的书卷气了。 苏婉言莞尔:“哪等得了你,就是我它们也嫌晚了。” 萧兰枢扣好深蓝色薄夹袄的纽扣,从木盆里捞出泡好的细篾条,坐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下:“今天立春,又赶集,我要去买些写对联的笔墨纸张回来。你有没有想买的或者想吃的?” 苏婉言想起夏天歪脖子老杏树上的累累果实,清口水汩汩地往外冒:“我没有特别想吃的,家里的饭菜就足够了。”她想,谁要是能给我弄几个杏来,就是一元钱一个我也买!她咽了口口水,把爬满馋虫的念头都咽回了肚子。眼下杏树还没开花,到哪里买杏去? 萧兰枢看看秃头的老杏树说:“孕妇如此寡淡胃口,可不是好事。你得保证营养,孩子才能体格强健。” “安心,亏不了你的孩儿。” 萧兰枢笑了笑,灵活的手指在细细的篾条间飞快地穿来插去。 苏世安说:“兰枢,你同事的药我放在书架上了,记得带去。” “谢谢爹。我记下了。” 苏世安摆摆手,进屋摆弄那些草药去了。 相思鸟嘀啾几声展翅飞上树梢,找伙伴玩耍去了。 苏婉言在丈夫身边坐下:“兰哥,你一个教书先生,才情出众,书教的好都在情理之中,为啥还会干篾匠的活?而且还干得这么好。” 萧兰枢 手不停歇,很快,小筲箕已见雏形:“前天爹说要个小筲箕装药,这个编好了大小应该正合适。” “你有心。难怪爹总是夸你。” “那是咱爹抬举我。” “爹的性子你还不清楚?他若说你好,就是打心眼里认可你。” “这我知道。咱爹一辈子走南闯北,治病救人,是出了名的活菩萨。我是不敢承下他的夸奖。” “爹的夸奖你不敢承,那我的呢,你敢不敢?” “你的?你不夸我都不行。”萧兰枢停下手里的活,将苏婉言耳边的散发整理好,“你可是我的妻子,我孩儿的妈。” 苏婉言搓搓手,幸福得像那只吃饱喝足的相思鸟。多谢上天厚待,将这个男人赐予自己!“孩儿妈要去加餐了,萧老师要不要再吃点?” “孕妇真是种可怕的生物!刚吃完饭碗还没来得及洗,就又要开吃了。” “我一个人吃,两个人补,你这书呆子懂什么。” “别叫我书呆子。我哪里呆了?” “还不呆?不呆你怎么会心甘情愿呆在这穷乡僻壤当个乡村教师了事?” 一丝落寞从萧兰枢眼里闪过:“谁说这里是穷乡僻壤了?在我看来,这里是人间乐土。” “你能这么说,我很开心。”苏婉言进了偏厅,留下萧兰枢独自在桂花树下发呆。 红日悬浮,像是谁在她的脸上蒙了一层纱,虚虚的不显其真容。阳光也是昏黄的虚虚的一层影,照在身上觉不出温暖。上了年纪的没事可做的老人,像往常一样自带椅凳,聚到村头的老榆树下晒太阳,拉家常,打发日子。不远处有几个小男孩,不惧寒冷趴在地上玩弹珠。输了,赢了,耍赖了……层出不穷却并不新鲜的说辞惹得某位性急的老人高声呼喝:“没出息的兔崽子,输了就输了,能有个爷们样不?”哭闹的立马收了声,发狠地擤了擤鼻涕,咬牙切齿地把剩下的弹珠往地上一拍:“再来!”这一嗓子倒颇有些豪气干云的潇洒,引得老人们哄笑不止:“毛都没长全的家伙,就知道发狠了!” 这个季节没庄稼活可干,日子很是清闲。女人们每日里的活计不过是伺候全家老小的生活,洗洗涮涮,扫尘除旧,准备年货;男人们则开始清理阴沟,修缮房屋,垒祖坟,劈柴火,装饰门楣;而孩子们一边撒了欢的玩,一边期待过年的热闹和美食。虽然改革开放的号角已经吹响,但在一九八零年的春天,在这个远离城市的山村,物资依旧十分匮乏,生活还是那么艰辛。倘若天公作美,赏个好年成,再精打细算一番,基本可以自给自足。逢年过节,家家户户的餐桌上,肉食是必不可少的,虽然那份量有限得像是点缀,且滋味并不怎么美味,但于平日难见荤腥的孩子来说,已无疑是足以怀念一年的珍馐佳肴。好在山里草木繁茂,盛产野生动物。入冬后,男人们带上自制火枪,结伴成群的打野兔,抓油獾,捕山鸡。临近小年,每家每户的门口都会支起竹竿,熏制狩猎所得的野味。松柏枝燃出的烟雾袅绕在村庄的上空,带着动物特有的油脂香气,久久不散。所谓的清平生活,烟火人家,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正午,太阳不知闹什么脾气,突然间光芒万丈。那穷凶极恶的毒热,晒得人头昏脑胀。早起时的雾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青山绿水在湿热的风里晃动。熏得半干的腊味挂在太阳地里,晒得油光光的直流油,勤俭的主妇早已将大口径的容器接在下面。那么好的油,岂能浪费?加上花椒和盐熬一熬,炼成化油,等到青黄不接的三月,拿来给正长身体的猴崽子们吃面,再美味不过了。 苏世安忙着翻晒腊货:“婉儿,你有想吃的就跟爹讲。咱虽不是富贵人家,但好饭好菜还 是吃得起的。你有孕在身,切不可委屈自己。” 苏婉言正埋头绣荷包:“我知道了。有想吃的,我会跟兰哥讲。” “兰枢每个月工资才二十多块,你跟他讲啥?直接跟爹说就好了。爹有钱。” “您的钱还是您自个留着吧。兰哥月月有粮票油票,我们不愁吃穿。” “供应票都是限额的,哪够你们吃喝?兰枢的工资又都花在了贫困学生身上,月月都没个剩余。” 苏婉言穿针引线绣完荷包上的最后的花枝:“他爱那些学生娃,随他去。” 苏世安拎起一只野鸡来回看:“这鸡的火候刚好,晚上炖了给你补身子。”他唱着花腔,拎着鸡进了厨房。 苏婉言揉了揉酸胀的双腿,踅身窝进房里小憩。 醒来已是日暮西山。天色阴沉,渐渐的风起云涌,渐渐的雪落有声。 萧兰枢推门进来,手里捧着碗:“下雪了,冷得很。你捂好,可别再着凉了。” 苏婉言往被窝里缩了缩:“那我懒得起来了,不然还得生火。爹呢?” “在厨房忙活呢!做了不少菜,说要好好给你补补。” “还补?再补我就没衣服穿了。” “没衣服穿也得补。你要不吃,孩子缺了营养,爹头一个就得跟你急。” “他就是太操心了,头发才白了那么多。”苏婉言黯然,“这些年太辛苦他了!” 萧兰枢把碗递过去:“市集上没有你想吃的杏,换成麦乳精可行?” 苏婉言双眼放光:“你怎么买到的?这东西多金贵啊!” 萧兰枢掖好被角,在床边坐下:“山人自有妙计。” 苏婉言莞尔:“外面是谁在跟爹说话呢?听着陌生。” “是位游历的师太。散场回家时,我见天色尚早,就去后山看年前爹找到的那棵人形何首乌,下山的路上遇见了师太。她走错了路,扭伤了脚,又没别的去处,我就邀请她来咱家了。” 苏婉言立即放下碗:“那你该早早叫醒我。师太是出家人,爹不方便包扎,得我去。” “师太不让,说自己不要紧,等你醒了再说。” “那怎么行!”苏婉言下了床,麻利地找出一件藕荷色的棉袍换上,又将披散的头发绾起。“扭伤要及时处理,我这就去。” 萧兰枢忙替她披上厚实的外套:“这天冷得出奇,你再多加件衣服。” 一道灰色的人影静立桂树下,正远眺山野,似乎在赏雪。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来,清瘦的脸颊上和炯炯的双目里都是淡然和煦的笑意。“贫尼莫言。今天多亏了萧施主,不然,山深林密,人迹罕见,这样的风雪天,贫尼怕是不能活了。” 苏婉言连忙还礼:“吉人自有天相。师太您言重了!请进屋让我看看您的伤。” “有劳了。”莫言师太掸去灰色棉袍上的落雪,慢慢挪动脚步。 堂屋里早已生起了熊熊的火堆,柏木的香气随着热浪飘散。 “没伤到筋骨,静养几天就好了。”苏婉言用开水把本来就非常干净的杯子重新烫洗几次,倒满水端到莫言师太面前,“家父和我先生都是纯善之人,请放心安歇。” 莫言师太道了谢,随后在正堂安顿下来。 ps:亲爱的读者: 今天起,《爱与浮生》系列将在纵横连载,欢迎大家阅读!我的小说慢热,希望您有足够的耐性跟随我的笔触,一起寻找那些走失在岁月里的青春、爱人与往昔…… 千千结:第2章:手串与药方 雪下得更大了,很快就看不见路,整个村庄雪气弥漫。萧兰枢给火堆加了足够的柴火,烫了壶上好的红茶,又备下素食糕点,才陪着苏婉言去请了客人过来。 坐下聊了没几句,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流出了苏婉言的下体。她偷眼看看正谈天说地的人,悄悄背过身摸了摸**的裤腿,放到鼻端闻了闻,略有腥气。 莫言师太最先察觉出异样:“该不会是羊水破了?” 苏婉言又摸了摸裤腿:“好像……好像是。” 苏世安吓了一跳,手里的茶水洒了也没察觉。 萧兰枢扶着妻子,手脚无措:“还有二十多天才足月,怎么这会就破水了?” 莫言师太说:“生孩子哪有个准时?看这光景怕是就要生了。雪这么大,又不能去医院……村里有没有产婆?” “有。不过在山那边住,很远。” “罢了。你先扶她回房躺下,再把屋子弄暖和些,别让她着凉了,之后的事就交由贫尼吧!”莫言师太站起身说,“两位放宽心。贫尼出家前在医馆做过几年护士,云游四方时也接生过几个孩子,应该没太大问题。” 苏世安一揖到底:“多谢师太!我这就准备去,再抓些补血补气的药熬上。” 苏婉言忍着阵痛施礼道谢:“师太的大恩大德,婉言没齿不忘。” “姑娘和贫尼相识,也是缘法凑巧,不必客气。” 萧兰枢安置妥当苏婉言,又忙着把早就备好的青冈木炭烧好,红旺旺地弄了几大炭盆,直烤得房间温暖如春。 莫言师太陪坐在床边,却并不宽慰苏婉言,只是将这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及风土人情娓娓道来。她面容慈善,音色柔和,讲话很是好听。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温暖而有神,使人信任,让人安心。 苏世安徘徊在门口,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终离开。功夫不大,后院传来鸡的哀鸣。 阵痛锥心,苏婉言捶着床沿,咬牙祈祷:要女儿,要女儿,一定要是女儿!疼我不怕,危险我也不怕,我就怕不是女儿。神明在上,请保佑我生个女儿。 当孩子的第一声啼哭传入耳朵时,苏婉言听见莫言师太的声音从神明的地方飘来,如同天籁:“恭喜婉姑娘喜得千金。” 萧兰枢激动得差点踩翻了火盆:“婉儿,你听见没?是女儿!是个女儿!” 苏婉言泄了劲,虚弱地笑了。 苏世安早已拜倒在地,谢天地诸神,谢祖宗保佑,谢莫言师太。 莫言师太把孩子包裹好,放进苏婉言怀里:“给孩子起名字吧。” 湿漉漉皱巴巴的小人儿闭着眼蠕来蠕去,柔软得令人不敢触碰。苏婉言热泪盈眶:“孩子能平安诞生,多亏师太相助。她的名字就由您来取。” 苏世安和萧兰枢也如此说法。 莫言师太见盛情难却,略沉吟后说:“那就叫暮雪。如何?” “暮雪,萧暮雪……好!好名字!师太好修为!”萧兰枢拍手叫好。 莫言师太微微一笑:“是施主有心。” 苏婉言也很是满意:“谢谢师太赐名。婉言替暮雪道谢了!” 萧兰枢把孩子送到苏世安面前:“爹,您抱抱她。” 苏世安像得了无价宝,脸上的每条皱纹每个毛孔都盛放着笑意:“长得真好看!瞧瞧这眉毛,这鼻子,还有这小嘴,多好看呐!” “可不是,她太会长了!头发好浓密,好漂亮!” 苏婉言噗嗤笑了:“我说,爷俩快别让师太笑话了,刚出生的孩子哪里就看得出漂亮来。” 莫言师太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儿,眼神深邃:“贫尼先回房休息了。”她出了房门,望着大雪笼罩下的村庄,深深叹了口气。 苏婉言乏得厉害,头挨上枕头就睡过去了。 一夜安眠。 醒来,雪还是绵绵密密的,像是淘气的仙女在向人间洒她匀脸的粉,簌簌下落的声音宛如天使的细语。天地间明晃晃、白茫茫一片刺眼的白。到处是被压断的树枝,到处是被吹翻的草棚,到处是被压塌的禾苗。勤劳的庄稼人在田间地头转悠 ,一声悠长的:“这雪下得哟……几十年不遇!”叫人听不出是欢喜,还是难过。孩子们在雪地里撒上粮食,支起箩筐勾引饥饿的鸟儿自投罗网。可年少的脾气总是耐不住等待的寂寞,很快就扔掉牵引机关的细绳,堆雪人打雪仗去了,任由鸟儿开心地偷食。大概是那只性急的红嘴鸦碰倒了支箩筐的棍子,箩筐扣下来,吓得鸟儿扑啦啦四处乱飞,只有一只反应迟钝的被逮个正着。得来全不费功夫呀!孩子们高兴得又跳又笑,你推我搡地挤成一团,挣着抢着要去逮鸟。枝头的红梅倔强地探出头,在欢笑声中开得更加热闹了。 风一阵紧似一阵,大雪把上山下坡的路埋得严严实实,无迹可寻。莫言师太只能住了下来。每天除了晨昏打坐礼佛,其余的时间都在教苏婉言怎么照顾孩子。 这天早上,风停雪住,天气晴好。任凭苏家再怎么挽留,莫言师太还是以脚伤已好,不宜再逗留为由继续中断的旅程。临行前,她把一条异香扑鼻的手串戴在萧暮雪手腕上:“这手串原本有两条,一条雕龙,一条刻凤。有凤的贫尼就送与暮雪了,希望能保她一世无虞。” 苏家人都万分欣喜,替襁褓里的小人儿谢了又谢。苏世安更是一路相送出了村口:“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到河流的分叉口向左走,就是师太您要走的路。” 莫言师太颔首谢过:“施主宅心仁厚,广结善缘,福泽绵长。只是……” “师太有话?但讲无妨。” “那贫尼就直说了。贫尼的师傅精通面相之术,这些年贫尼跟着她也学了些皮毛。这几日贫尼私下给暮雪相了面,发现她的命太全了。” “命全难道不好?” “命太全,遭天忌。她这一生,注定了不会一帆风顺。” “此话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 “可有解法?” “她不但命格全,且命犯桃花。她的种种劫难,皆因情爱所起。如要保她平安到老,除非她放下执念,看淡情缘。不然,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苏世安如被雷劈:性命之忧?呆了半晌,他方回过神来,忘了礼数拉住了莫言师太的衣袖:“婉儿爱女如命,若暮雪有个三长两短,她断断是不能活的。求师太救命!”说着就跪了下去。 莫言师太侧身闪开,不肯受礼:“施主切莫如此,起来说话。” 苏世安还是固执地跪着。 莫言师太长叹:“贫尼本方外之人,不应过问红尘俗事。只是施主一家都是良善之人,暮雪跟贫尼也算有缘分。罢了,贫尼就破例一次吧。” “谢师太活命之恩。” “先莫谢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还得看老天爷的意思。暮雪虽未足月,却体格强健,无病痛之相。若她能躲过命中的情劫,自然会长命百岁,颐享天年。若躲不过,恐怕后半生她将在病痛中度过,备受煎熬。施主不妨传她医术,以备她日后不时之需。” “这个自然。虽然苏家历来有传男不传女,传儿不传婿的祖训,可我始终认为,悬壶济世,不应有男女之分。我若将医术传与雪儿,相信列祖列宗也能体谅。” “为医之道,旨在救命活人,本就不该拘泥于俗礼。贫尼久闻苏家医术名扬一方,苏施主更是妙手仁心,救人无数,功德无量。如果因为祖宗规矩而让其湮没于世,确实是憾事。” “苏某一生行走四方,治病救人,只是尽了医者本分,不敢贪功。” “施主不图名,不贪利,实属难得。”莫言师太从贴身的衣服口袋里取出一张发黄的纸,“贫尼这里有张方子,想送给暮雪作为满月贺礼,请施主代为保管。” 苏世安双手接过方子,认真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的表情由惊转喜,又喜转惊:“这方子价值千金!老朽断断不能收!” “施主看明白了?” “一知半解。这方子里的每味药分开看平平无奇,放在一起却能改生死倒乾坤。只是这药引过于罕见,若没有奇缘,怕是不能得。” “得与不得,全凭天意。苏家是积善之家,暮雪又有慧根,必有福报。” “谢您吉言!只是这药方没有标明用法和用量,若非精通岐黄之人,谁敢下药救人?老朽自知才疏学浅,怕是琢磨不透。还是留在师太这里,再寻有才有德的有缘人吧。” “施主过谦了!开出这张药方的,确实是位奇才隐士。他怕药方落入歹人之手,祸害人命,扰乱天道,故而没写全。施主医术超群,若潜心钻研,必有所获。” “但愿如此!这方子的用法千变万化,可要人命,也可活人命。师太长年游走四方,见人间疾苦,何不善加利用,活该活之人?” “世间万物,生生死死,皆有定数,贫尼怎敢逆天而行?况且,药方再好,也只治得了病,却不一定救得了命。我喜欢暮雪,自然想保她平安。可能不能救她一命,还得看她的造化。万事随缘,强求不来。” “老朽谨记!”苏世安叹道,“想我夫妻缘浅,膝下只有婉言承欢。她体质难孕,亏得我略懂医术,调理了这些年才有了暮雪。要是她知道了这些事……” 莫言师太的目光飘过庄稼地,安详慈悲。 苏世安怆然:“我愿折我的寿数换雪儿一世太平!” 莫言师太望着远山之巅,茶色的眼眸中透着坚定:“施主不必过分悲观,人的命运是可以通过努力改变的。若不幸被贫尼言中,有这方子在,好歹也能保她康健。等你将方子烂熟于胸后,就把它烧了,切莫留下痕迹,招致祸端。” 苏世安诺诺而答:“绝不敢有分毫差池!” 莫言师太微微颔首:“贫尼送给暮雪的那串手链,是本派掌门一代代传下来的。虽然不是稀世宝物,却也是独一无二,世间罕有的。待她成年后一定要时时佩戴,对她的身体也大有裨益。” 苏世安惊道:“这可怎么使得?暮雪何德何能,受师太如此大恩!” 莫言师太说:“我自有我的道理。本派到了贫尼这里,怕是到头了。再贵重的东西,于我这世外之人,也不过是俗物,倒不如物尽其用,也不枉它来这世间一遭。” 苏世安诚惶诚恐,不知该如何对答。 莫言师太笑道:“施主不必如此。贫尼就此别过。告辞。”她宽大的衣袖在寒风中猎猎飞舞,像两只灰色的鹤,载着她翩然远隐。苍茫天地间,白雪皑皑的山路上,一位孤独的行者渐行渐远,渐渐看不见踪迹。 苏世安恭敬地鞠了个躬,又静立片刻,才转身回家。 一只灰白色的兔子受了惊吓似的蹿出树林,笔直地蹿向麦田深处,像是在逃避追捕。在它身后的树林里,一堆散发着芫荽和油茶气味的粪便热气翻腾。 苏世安眼看着那兔子没了踪影,压根儿没心情心疼被弄得七零八乱的麦苗,只一门心思琢磨莫言师太的话。他左思右想,无数念头在心头盘桓,又一个个被否定。最后,他选了个最为稳妥的办法定下来,又把这个计划从头到尾琢磨了无数遍,确定是万无一失的,才如释重负。路上遇见出门看庄稼的老伙计,他强打精神与他们分享身为外祖父的欢愉,聊这一年的年景,倒也少了些烦闷。 “生女儿好啊,女儿贴心。不像那些臭小子,稍微大点就浑身长反骨,跟爹娘老子各种不对付。” “可不是?所以我才希望婉儿生个闺女。” “你这老东西可算是心想事成了。村长家的闺女也生了,是个儿子。” “啥时候的事?你这老家伙,消息倒灵通得很。” “那孩子跟你家孙女是同一天生的,就太阳正烈的那会。我帮忙叫的接生婆。” “那敢情好。改天来家里喝酒,咱老伙计好久没聊天了。这会子我可得走了。” “看你这着急忙慌的。干啥去?” “灶上给婉儿煨着鸡汤,还没熄火呢。” “那是要看着。赶紧的吧!” 熟惯的老伙计无需道别,说完话就安闲地散了场。 对着漫山遍野的白雪,人们许下心愿:希望来年风调雨顺,百事兴旺。 日光渐炽,竟照得人睁不开眼。 千千结:第3章:初见姚慕白 冬去春来,大地回暖,草木苏醒。萧家寨也在这艳涟的春光里山明水媚起来。 襁褓里,才学会翻身的萧暮雪蠕动着身子,哼哼唧唧相当不耐烦。许是见没人理睬,她停止哼唧,瞪大眼盯着屋顶啜手指。 苏世安挽着袖子,端了盆热气腾腾的水进来:“雪儿等急了?爷爷给你弄洗澡水去了。”他解开襁褓上的布带子,褪去婴儿身上的衣衫,将那又白又嫩的小身体迅速放进盆里。“爷爷给你换了新的草药水,喜不喜欢?” 萧暮雪呀呀有声,欢天喜地地踢蹬手脚。 苏世安眉开眼笑:“雪儿识货!这水里可有十几种珍贵的药材呢,可以强筋健骨不说,还能滑-嫩肌肤,坚持使用的话,真的会肤如凝脂,宛如新生哦!” 萧暮雪胖胖的小手拍打着洗澡水,只拍得水花四溅。 苏婉言抱着新做的夹被进来:“爹,您太宠她了!那些药材可都是这些年您辛苦攒下的,就这么拿来给她泡澡了?” “不泡澡留着干啥?是要当传家宝,还是留着喂虫子?” “那也不能这么用。雪儿体格好,您不用再额外滋养她。” “你懂啥!只要雪儿健健康康,没病没痛,就是要我老头子的命我也无二话,区区药材又算啥。”苏世安撩起药水擦拭萧暮雪的身体,慈眉善目地像尊老佛爷。 “瞧您说的!古语云:慈母多败儿。孩子不能太娇宠了,应该要严厉些才好。” “孩子才多大你就要严厉?你从小到大,我和你娘就没对你严厉过,你不也没长成歪瓜裂枣,危害社会嘛。这轮到雪儿了,你就要严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后妈!我想好了,我要把我的医术传给她,让她继承我的衣钵。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别又叨叨叨地叨个没完。” “爹,这可万万使不得!您不想听我叨叨,我也得叨叨!您可别忘了祖训家规:传男不传女,传儿不传婿。更何况雪儿还是外孙女?这就更不符规矩了。” “外孙女怎么了?外孙女就不是亲人了?你跟了兰枢这么多年,开明的思想没见你学多少,对这迂腐的祖训倒是挺熟。我心意已决,你无需再说!这件事不能外传,你要守口如瓶。我倒不是怕族人清问,不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懂!可是,我并不希望她学医。” “学医有啥不好?起码自己生病了不用求人。兰枢说过,雪儿的人生由她自己安排。若她将来不愿意学医,那我也不勉强她,就当是个乐子也是好的;可若是她有天赋又乐意学,那你也别阻拦。” 苏婉言铺好夹被,默立片刻后才说:“既如此,那随您。” “你的那些本事都是你自个琢磨出来的,你尽管大大方方地传给雪儿。” “若她走学医这条路,我自会倾囊相授。只是,您为什么坚持要她学医?当初我想跟您学习的时候,您可是拒绝得干脆利落,一点余地也没留。雪儿有非学不可的理由么?” “瞎想!”苏世安捧起净白如玉的小人儿,用毛巾蘸干身上的水分,手脚麻利地用夹被裹好。“此一时彼一时。我不过是希望雪儿将来有一技傍身罢了。” 苏婉言不再多说,抱着萧暮雪刚换下的衣服出门去了。 苏世安凑到萧暮雪耳边,轻声说:“咱不学你妈那七窍玲珑心,太累了。咱要潇潇洒洒,大大咧咧,活得快乐自在。你说好不好?” 萧暮雪攥着小拳头,嗯啊两声,像是在回应,逗得苏世安开怀大笑。 窗外传来孩童的嬉闹声,继而伴随着嘈杂的脚步渐渐远去,四周又重新安静下来。陡然一阵耕牛粗犷悠长的叫声,夹杂着鸡鸣犬吠的热闹,空气便再次活跃起来。 时间便这样热闹复安静, 安静又热闹的一日一日远去。萧暮雪就在这热闹与安静里眉目舒展,牙牙学语,言笑晏晏。 若不是突如其来的干旱扰乱了人们的生活,日子便还是那般年复一年的欢乐朴素,悠然自得。 没人知道原因,就那么干旱起来。起初,老人还说:今年的雨水少,能多种一季旱玉米,说不定还是个丰年。当整个春天一滴雨也没下时,人们也还是满怀希望地期盼:这是南方呢,又有河道,怎么可能干旱?总会有雨的,迟早会下雨的。再等等看,雨季马上就来了。然而,人们再次失望了。当小河经年不断的清流被晒干最后一汪水,雪白的鹅暖石像被烧过的火炭,烫得人无法落脚时,人们才意识到:天,旱了! 第一个颗粒无收的年成,就这样毫不留情地降临到萧家寨的村民头上。 第二年,旱情更加严重。没有足够的水源,家畜锐减,耕牛从一家一头逐渐变为三五户一头、十户一头,到后来就成了一个社一头。没人养猪,公鸡被宰杀殆尽,只留两三只下蛋的母鸡。家家户户的水都是循环利用:先淘米,淘米水用来洗菜,洗菜水澄清后用来洗第一次碗,洗碗水再用来喂家畜。 田地里龟裂的裂缝能塞下婴儿的手臂,没有庄稼可看护,村民无事可忙。于是,村头聊天的队伍中,头一次出现了青壮年。闲得发慌的人们开始到处寻找水源。凡是以前水田里水好的,都被翻了个底朝天,看能不能找到泉眼,打口救命的井。每天一睁眼,大家都在想同一个问题:今天去哪里找水。睡着了做个梦,不是正在找水,就是在找水的路上奔忙。运气好的做个美梦,也不过是梦见天降甘霖,万物复苏。 终于,有人在后山密林深处发现了一眼山泉。泉眼不大,却水流不息,且水质极为清澈甘甜。人们欣喜若狂,立即动手打井。只半天的功夫,一口五尺深两尺宽的井就挖好了。十几个小时后,井水涨到了井边。天不亡我萧家寨!老村长吐出一串烟泡,仰天长叹。人群里有人在抽泣,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对未来的恐惧。没人笑话他,也没人安慰他。逃荒的人这两年见了太多,再这么旱下去,谁又能预料自己以后会如何?这样的饥馑之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没了收成,碗里的粥一天比一天稀薄。苏家虽不靠地里的收成过日子,也不得不精打细算,方能吃顿饱饭。 那一日,阳光炽烈。苏婉言正在晾萧暮雪的衣服,从院门口的阶梯走上来两个人。挑担子的中年男人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个瘦高的少年。 白辣辣的阳光当空而照,晃得人睁不开眼。待两人都到了跟前,苏婉言才看清了来人,连忙招呼:“货郎哥,快阴凉处歇息,这天太热了!”她放下衣服,盛了满满两碗水出来。 这担货郎年年都来,跟村里的人已算是熟识。今年他的货架里不再是往年的丝绸锦缎,只有些不太值钱的小玩意。 担货郎也不客气,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了个滴水不剩,还很是酣畅淋漓的啊了一声。那少年倒是斯文,如品茶般慢慢喝了,双手把碗还给苏婉言,轻声说了声多谢。 苏婉言见他小小年纪竟礼节周全,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好俊秀的后生!虽衣衫简旧,却干干净净。只不过眼神黯然,像是经历过伤心之事。“这孩子真有礼貌,您教得好。” 担货郎尴尬了:“您说笑了。我哪有这么好的本事,能教出这样的孩子。” 那少年不自在地侧过身去,拨弄茉莉新开的花蕊。 “妈……妈妈……”一个清脆的声音穿过院墙传了过来。 苏婉言笑着答应:“我在呢!” 一呼一应间,萧暮雪小小的身影和一只白猫出现在老梨树下。她手脚并用爬上台阶,捡起地上溜溜圆的小石头,小跑 着到了苏婉言身边:“妈妈,我和大白都饿了,有没有东西吃?”她又侧过脸,问担货郎好。 “一年不见,小姑娘都这么大了。快去货架上找个你喜欢的,叔叔送你。” “谢谢叔叔,不用了。”萧暮雪转头问那少年,“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目光低垂,迟疑良久才说:“我叫姚慕白。” “姚慕白?我记住了。我叫萧暮雪。你陪我玩好不好?”萧暮雪拉了拉姚慕白的衣角,“小伙伴们都回家了,我一个人好无聊。你陪我,行不行?” 姚慕白收回拨弄花蕊的手,掏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来:“这个给你。”一串手链勾在小兔子的耳朵上,被带了出来。 “草编的小兔子!好可爱!咦?妈妈,哥哥的手链和你上次给我看的那条一模一样呢。” “你看走眼了吧?这世上哪有一模一样的东西。” 萧暮雪将手链递到苏婉言手里,嚷道:“妈妈为什么不相信雪儿的话?” 那是串雕有龙纹的手串,散发着独特而奇异的直入肺腑的香。 苏婉言将手链还回去:“哪里是一模一样了?分明是完全不同的。” “才不!我就是觉得和莫言师太送我的那条一样嘛!”萧暮雪胖胖的手指顶住紧锁的眉心,努力思考着,“上面都有很好看的动物呀!” 姚慕白一愣:“莫言师太?我这手串确实是一位叫莫言的师太送的。” 苏婉言也是一愣:“这么巧?她是你的什么人?” 姚慕白这次回答得很痛快:“她不是我的谁。我们只有一面之缘。” 苏婉言甚是惊讶:“一面之缘?”随即,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的家人呢?” “死光了。”姚慕白面无表情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冷冰冰的字来。 苏婉言转而问担货郎:“您跟这孩子是什么关系?” “纯粹是萍水相逢。前些天我在江下走货,在江边遇见了这孩子。他说他无家可归,死活要我教他学走货。我看他孤身一人蛮可怜的,就答应了。干我们这行的,虽说是辛苦,但好歹能混口饭吃,起码不至于饿死。” “您人好心善,必有后福。货郎哥,说起来这孩子和我们家也有些渊源,要是您舍得,就让他在我这里住下。他还这么小,跟着您风里来雨里去的,实在是辛苦。您不用担心我亏待他,在我们家,有暮雪一口饭吃,就必不会少了他的。” 担货郎喜出望外:“当真?” 苏婉言笑道:“我女儿都这么大了,我红口白牙的,难不成还骗您?只是不知道这孩子愿不愿意留下来。” 萧暮雪举着小兔子开口了:“慕白哥哥,你留下来陪我嘛!我好喜欢你当我的哥哥!我会很乖的,绝不调皮,也不惹你生气。我保证!” 姚慕白想起了莫言师太的话,想也没想就应承下来:“好,我留下。”那只至始至终都没离开过萧暮雪的白猫绕着他转了三圈,蹭地跑开了。 担货郎十分欢喜:“苏家是出了名的仁善之家,你安心住下,他们会好生安顿你的。” 苏婉言道:“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货郎哥请正房坐,我这就去准备饭菜。” 担货郎连连摆手:“有口水喝就很好了,不敢再劳烦您。趁天色还早,我想再多走几家,看能不能卖出点东西。”他挑起担子就走,像是很怕留下来吃饭。 苏婉言也不说破:“既然这样,我就不留了,免得让您失了生意。您慢走。” 担货郎嗯啊的答应着,脚底生风很快没了踪影。那天后,他再也没出现过。 千千结:第4章:月夜初相遇 苏婉言望着担货郎远去的方向出了会神,回头见萧暮雪已将姚慕白拽到老梨树下,指着高处的果实说要将最大的让给哥哥吃。不知道姚慕白说了什么,萧暮雪高兴得又笑又叫。她仔细数了梨,才从树下走开,嚷着要姚慕白陪她游戏。她鬼点子多,玩的方式花样百出。姚慕白耐性极好,任凭她怎么摆布,都微笑着配合。 当晚,两个孩子入睡后,苏家的大人商量决定:收养姚慕白!过完暑假就让他回学校继续学业,直到他想离开为止。 姚慕白的出现并没引起多大的关注。苏家收养了他,也只有几个近亲上门问了几句便作罢。比起苏家多了人口,现在大家更关心在哪里能找到水源。当人们不再为水操心,又有闲情逸致闲话家常时,那已是几年后的事了。遇上某个不太常见姚慕白的人问:“你是谁家的孩子?好面生。”立马就有人说:“瞧瞧你这被狗吃了的记性,这不就是苏医生家收养的那孩子嘛!”问话的人便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一切,就这样尘埃落定。 一天晚上,轮到苏家后半夜排队取水,家里却来了病人,三个大人都脱不开身。苏婉言叫来姚慕白:“你带妹妹先去排队,姨忙完了就去找你们。”她拿出背篓,把一个两毫米左右厚度、能装下两个六七岁孩童的塑料袋叠好,和水桶放在一起,又给了他手电筒:“轮到了咱家,有水的话你就先装上。记住,安全第一。” 姚慕白背起背篓去叫正在玩沙包的萧暮雪:“你换双好爬山的鞋子去。” 换好鞋,萧暮雪看着鞋带犯了愁。姚慕白摸摸她的头,帮着把鞋带系好:“这鞋带总爱散,等回来我给你编起来得了,省得踩脏了。” 萧暮雪在地上磕了磕鞋尖:“早该如此。” 姚慕白指着已磕出小洞的鞋面说:“说了多少次了,你这磕鞋的毛病怎么就是改不了?这鞋穿了还不到一周,就又破洞了,过几天又该嚷着要姨给你买新鞋子了。” 萧暮雪皱了皱鼻子:“我就磕!要你管!” 姚慕白也不回嘴,牵起她的手就走,刚到院门口又转了回来:“姨,晚上山里凉,又有蚊虫,要不给妹妹换长衣长裤?” “还是你细心,我都忙忘了。暮雪,妈妈现在没时间,你自己去找衣服换上。” 萧暮雪嘴上答应着,手却不老实地拽了拽姚慕白的衣袖:“哥哥,你帮雪儿找衣服好不好?雪儿今天好累了,不想再爬楼了。” 姚慕白绷着脸说:“既然你已经这么累了,待会还怎么爬山?那你呆在家里睡觉好了,我自己去。” 萧暮雪急了:“那怎么可以?我要跟哥哥去看月亮。” “在家里也可以看月亮。干嘛非得跑那么远?还那么累。” “爬到高处看到的月亮是不一样的。” “那你还不快去找衣服?我可没时间跟你磨洋工。” “不要!我就要哥哥帮我找,就要!”萧暮雪小嘴一撅,伸手搂住了姚慕白的腰。姚慕白心一软:“好吧好吧,我去给你找。” 苏婉言的声音从药房飘来:“慕白,你不能总这么惯她,让她自己去。” 姚慕白假装没听见,一溜烟上了阁楼,轻车熟路地找了套蓝色的衣衫:“这个如何?很漂亮的。” 萧暮雪拿起衣服在胸前比划,勉为其难地说:“行吧,那就这套吧!” 姚慕白拽了拽她的小辫子:“小鬼头!” 萧暮雪做了个鬼脸:“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妈又要唠叨了。” 两人牵着手,借着月光出了门。路上,萧暮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姚慕白嘴里应答着她的话,眼睛帮她看着地面,生怕摔了跤。 为了方便取水专门劈出的山路两旁,依旧草木丛生。多年不曾砍伐的树木密不透风,只能挤进几点浅白的月光。四周很黑,没有一丝风,虫鸣声便显得格外响亮。时不时有小动物窜来窜去,引得人无限遐想。是蛇,是狐,还是鼠?谁也不知道。于是,聊天的内容里便又多了雷峰塔下的白娘子,陪书生夜读的狐仙和西游记里的金鼻白毛老鼠精。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到了取水的井边。这石井的井壁是坚硬的山石,泉眼在井底的侧边,正汩汩地冒水。井台新铺了石头,上面雕着美丽的花纹。井口的正上方是四根柱子撑起的木顶,顶上铺了青瓦。水井周围三米内的草被扒光除净,并在合适的位置砌了三个高矮不同的石头台子,用来放装水的背篓,方便人们背起。 装完水的人正在扎水袋的口,以免水溢出。见到兄妹二人,随口叮嘱几句就下山了。这样的山林,这样的夜晚,这样淳朴的民风,是没危险可担心的。 姚慕白刚把背篓放下,萧暮雪就已趴在井边看水深了:“哥,伯伯刚才把水舀得太干净了!咱们今天可有得等了!” “那就慢慢等,着急也没用。你要是困了,就来我怀里睡。” “我现在还不困。” “不困就去玩。要不先把衣服换上?” “不,等会儿。”萧暮雪爬上山石,开始数星星。 姚慕白躺在石头旁的草地上,望着月亮发呆。一道白影嗖地窜出草丛,吓得他坐了起来:“死大白!” 萧暮雪咯咯笑道:“我的好大白,都叫你别再吓他了。他是个胆小鬼。”大白纵入她怀里,呼噜呼噜地蹭来蹭去。“你这家伙,好几天没回家了,又跑去哪里了?”大白舔舔她的脸,爬到她肩膀上蹲下,这是它最喜欢的休息方式。 此时,群星璀璨,月华如练,空气澄澈。一个身着素白衣裙,眉目如画的小女孩站在高高的山石上,仰望星空。山风轻拂,吹起她的长发,吹得她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又像一片悠悠的花瓣。那只通体洁白的猫如同守护她的精灵,圆圆的双眼闪烁着神秘幽凉的光。恍惚间,万物归寂,只有这一人一猫在御风而行。 这画面,好美!姚慕白看呆了! “你是谁?”一个稚嫩却略带高傲的声音从近旁的茅草里传来。随即,钻出来一个满头是草的小男孩。他望着高处的萧暮雪,目光清亮。 “你是谁?”萧暮雪下垂的目光也很是傲慢,“我怎么没见过你?” “你先告诉我你是谁,我就告诉你我是谁。” 萧暮雪嘴角一沉,抬眼向天。 姚慕白拽了几片草叶遮住眼,枕着手听两人斗嘴。 小男孩固执地追问:“你是谁?我想知道你是谁。” 萧暮雪低下头,揪在一起的眉宇间全是被人打扰的烦恼。 小男孩眉头一挑,朗声道:“我叫叶寒川。” “寒川消积雪,冻浦渐通流?” 叶寒川微微凝神:“不,是‘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 “我叫萧暮雪。” “暮雪?‘春云作寒飞鸟绝,花雨纷纷暮成雪’?” “错!‘晓风飘磬远,暮雪入廊深’。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没人陪你?” “我是跟别人上来玩的,我外公马上就来。” “你外公是谁?” 姚慕白说:“他外公是老村长。有一次我们在路上遇见了,姨告诉我的。” 叶寒川说:“嗯,我是见过你。” 萧暮雪高兴起来:“你是村长爷爷的外孙,那我们以后可以一起玩了?” 叶寒川也露出了笑容:“应该可以的。我住我外公家。” “你不回自己的家了?” “是的。我妈要出门做生意,以后我就跟外公外婆了。” “那太好了!”萧暮雪抱着大白溜下石头,“这是我哥哥,慕白。”说不好是无心还是有意,她省略了姓氏。 叶寒川也不在意:“你干嘛去?” 萧暮雪朝水井走去:“看水。” 姚慕白笑道:“你玩你的,谁要你操心了?” 萧暮雪看了半天,才闷闷地说:“真小气!才流了那么一点点!” “有就不错了,你还嫌这嫌那的。是不是困了?困了就过来,我抱你。” 萧暮雪揉揉眼,往姚慕白怀里一歪,扭来扭去的调整了半天姿势,打着哈欠说:“叶寒川,明天见。”说完,沉沉睡去。 姚慕白把萧暮雪的脸藏进自己的影子里,无比温柔地整理好她被风吹乱的额发,又悄无声息地为她盖上外套,挺直了脊背如一尊塑像端坐着。 叶寒川也不再说话,找了一处草比较厚实的地方躺下。 月上中天,风比刚才大了些。两人高的茅草丛里,喜欢夜生活的小家伙们正四处游窜。山村的夜晚,并没有因为干旱而冷清下去。那些美好的生物,依然倔强地生长,只等一场雨水的灌溉,他们便重新容光焕发。 睡梦中,萧暮雪笑出声来。那笑声如此清脆,如此无邪,听在两个未眠人的耳朵里,都是一番心神激荡。 这夜色,更加迷人了! ps:大概所有女孩子都想要个姚慕白同款的哥哥吧!温柔,体贴,闷不吭声地宠着自己。嗯,人家的哥哥,从不让咱失望。 千千结:第5章:一物降一物 寒来暑往,季节更替,旱情在日渐丰沛的雨水中结束了,河水又恢复到大旱前的水位线。 萧家寨的人们经历了这次灾难后,开始思考生存之道是不是只有面朝黄土背朝天、靠天吃饭这一种。当第一家小卖部在鞭炮声中热热闹闹地开张后不久,改革开放的消息随着一场春风春雨传遍了山村的角角落落。茶前饭后,人们讨论的不再是这一季的收成如何、下一季该下什么种,而是做什么买卖能发家致富。热血澎拜的年青人经不住广播里天天播送的致富经,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成群结队离开了祖祖辈辈居住的村子,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山外的世界,去追求描绘中的富足生活。老一辈人依然恪守“土地才是最好的依靠”的古训,照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勉地操持着一年四季的庄家活。 不管走了谁,来了谁,村子里依旧男耕女织,夜犬晨鸡,和乐融融。 十岁左右,萧暮雪已认遍百草,尝尽千味。她能记住见过的药材名,也能根据味道辨认草药,且极少出错。苏世安大为欢喜,暗喜自己后继有人。除了出诊看病,他空余的时间都在给萧暮雪讲解药理。说来也怪,萧暮雪不像别的孩童那般嫌烦,倒是非常喜欢听他唠叨药经。别家孩子临睡前不是妈妈的歌谣,就是外婆的故事,而她,不是听病例就是听方子。最叫人惊异的是:一张古方,佶屈聱牙,她只需听几遍,就能倒背如流。 鉴于此,苏婉言多了些担心:慧极易夭,情深不寿。又见小人儿从小到大无病无痛,便怪自己关心则乱。 再后来,苏世安出门采药,只要不超过两天的路程,萧暮雪必然跟着。祖孙俩林里深山到处寻找,只为找一味好药。萧暮雪随身背着的药篓里,装着几本厚厚的泛黄的医书,遇上不认识的药材,必定要按图索骥,摸个门清才算。几年下来,她认识的药材竟和苏世安不差上下。 春去秋来,日月轮值间,萧暮雪已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了,姚慕白也在这一年高中毕业。 周末,吃过早饭,姚慕白收拾行装,准备返校。他要步行去镇上搭最早的班车,才能在晚自习前赶到学校。他上的是有名的重点高中,以校规严格,升学率高而闻名远近。 萧暮雪玩着辫子看他整理行囊:“你就带了这么点衣服,够不够穿?你可要呆一个月才能回来。” “够了。有两套换洗的就行,脏了我可以洗。” “要不你把妈新做的那套也带上?” “那套先放着,我下次回来拿。”姚慕白递过去几本参考书,“都是好书,你收好,以后用得着。” 萧暮雪翻了翻就放下了:“等我能看懂的时候,估计它们已被淘汰了。” “说得也是。现在的题库更新得很快。”姚慕白环视房间,确定没有落下东西,“马上要毕业了,有没有把握考个好成绩?” 萧暮雪没精打采地说:“考初中而已,用不着那么紧张。” “不紧张是对的,可也不能掉以轻心。你和寒川一直没分出胜负,这次是个检测的机会,看你们谁赢谁输。” “只要能考进我喜欢的学校,输赢都无所谓。” “这话可不能让叔叔听见了,不然你又要挨训。” “我爸教了一辈子书,就知道各种说教,受不了!” “他说你也是为你好,你也不要太调皮了。” 苏婉言进屋来,把一罐炒好的咸菜装进手提袋里:“这是你最爱吃的麻辣大头菜,就只有这么多了。过几天得闲了我新腌些,等有人进城时捎给你。”她又递过去一卷包好的零钱,“这个月的生活费。” 姚慕白把钱袋贴身收好:“那我走了,不然就赶不上车了。” 萧暮雪挽住苏婉言的胳膊,低头使劲磕鞋尖。 姚慕白跟萧兰枢和苏世安打了招呼,背着背包几步一回头地出了村口。 萧暮雪恹恹地缩回阁楼,直到叶寒川来找她温习功课才下来。 “慕白走了?不用每次他走了你都这么蔫吧,像霜打的茄子,难看死了。” “难看就别看。我也没要你看。” “你以为我想看?谁叫你离我这么近,就坐我对面。” 萧暮雪把语文课本竖在脸前面:“这下看不见了吧?” 叶寒川将书推倒:“就要考试了,你还不好好复习?” 萧暮雪甩过去一对白眼:“考试就考试,要你来管我。” 苏婉言整理好姚慕白的房间出来,手里拿着要洗的衣服:“你们俩可真是够够的了,见面就跟斗鸡似的。既然这么不待见对方,那就分开得了,也省点口水。” “不要!”叶寒川跳了起来,“我没有不待见她,就是见不得她蔫成那样。” 苏婉言笑道:“这也难怪她。她跟在慕白身后长大,感情实在是好。” 叶寒川一脸不爽:“那我呢?难道我和她就不是从小混大的?我除了晚上回家睡觉,别的时间几乎都在你们家,我跟她混的时间可比她跟慕白在一起的时间多得多,况且我和她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呢!那也没见她给我好脸色。” 萧暮雪瘪了瘪嘴:“快别说同年同月同日生了。你是正午时的太阳,我是日暮时的飞雪,咱俩命中注定就不该见面。” 叶寒川挑了挑眉毛:“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在你文具盒里放毛毛虫。” 萧暮雪立马坐直身子,笑得小心又讨好:“看书,看书……咱们看书。” 叶寒川斜了她一眼,静下心默记课文段落。 今年雨水充足,院子里的果树枝繁叶茂,果实累累。鸟雀在歪脖子老杏树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的唱着听不懂的歌。阳光的温度也越来越足,晒得人昏昏欲睡。 萧暮雪撑着脑袋,眼皮已经不听使唤了。 叶寒川敲了敲桌子:“困了?” 萧暮雪索性趴下,半睁着眼,懒声懒气地说:“是。怎么了?” 叶寒川转了转眼珠:“我也不想看书了。要不,咱俩捉鸟去?” 萧暮雪立刻双眼放光,来了精神:“行啊!去后山还是竹林?” “后山太远了,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爷爷又该到处找人了。咱们去前面的竹林,稍微玩玩就回来。” “走!” 两个人丢下书本,哧溜就出了院门。 苏世安拿着两个鸡蛋追出来:“又去哪儿?吃了鸡蛋再去。”见没人回应,他 顿足道,“哎呀,寒川把雪儿带得太野了!成天的上墙爬树,哪还有女孩子的样?” 苏婉言笑了:“爹,快别怪寒川了。就暮雪那性子,有没有寒川都是一样的。” “谁说的!雪儿小时候多乖呀!” “还小时候呢!她小时候的花样就不少了。就您护着她,视而不见罢了。” “我哪有护着她?雪儿那么听话,护着也是应该的。” “行!您愿意护着就护着吧,只是,可别护出毛病来。” “能有啥毛病?”苏世安把鸡蛋放在课桌上。“要考试了,中午你给俩孩子做点好吃的。我采药去了。” “放心,亏不着他俩。刚下过雨,您注意安全。” 苏世安背起药篓 ,倒背着双手,哼着“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就走了。 午饭时分,玩累的两人闻着饭香回来了。萧暮雪胳膊上缠着一条蛇,叶寒川拎着一只山鸡,都是一身的泥,满头的草。 苏婉言早已见惯不惊:“我说姑娘,你又抓条蛇回来干什么?想吃蛇羹?” “爷爷前几天不是说需要蛇胆入药么?” “那也不用你抓蛇取胆。那蛇有毒,留点神。” “你不要?那我就放了。”萧暮雪扬了扬手,蛇就飞到了几步开外的石榴树上,“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别让别人抓了你吃肉。”她拍干净身上的土说,“叶寒川,下次再敢骗我钻洞,我就把你塞到蛇肚子里去。” “钻洞?你又钻哪里的洞了?”苏婉言又好气又好笑,“暮雪,你马上就要上初中了,能不能稍微安分些?昨天刚爬上三叔家的房梁掏燕子窝,今天又去钻洞。我生的是女儿,不是猴子。” 萧暮雪凑过身,涎着脸说:“咱家安分属于慕白哥哥,猴子归我管。妈,您顺顺气。马上就要吃饭了,饭前不易动气,当心积食。”她边说边给叶寒川使眼色,两人脚底抹油跑到洗衣槽洗手去了。 萧兰枢拔了把香葱回来,刚进院门就看见萧暮雪背着苏婉言挤眉弄眼地冲自己打手势,立马心领神会:“又在教育他俩不好好学习?你也不要太操心了。龙生九子,各有所长。暮雪是顽皮了些,只要她不耽搁学习,保持本心,倒也无妨。” “你倒想得开。现在竞争这么激烈,她不专心学习,将来怎么办?”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你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的,何必自寻烦恼?” “是,我自寻烦恼,我庸人自扰,我杞人忧天。我是看出来了,你爷俩现在是合起伙来对付我。这往后的日子,我不操心也不过问了,只要当好咱家的生活部长就行了。至于别的事,你们看着办。”苏婉言不理讨好卖乖的萧暮雪,踅身进了厨房,准备开饭。 萧暮雪和叶寒川又是抱拳又是竖大拇指,就差倒地叩拜了。萧兰枢不予理睬,清清嗓子,踱着方步也进了厨房。 叶寒川说:“别看萧叔平时都是正经八百的学究样,关键时候还挺通融的。” “这你就不懂了,这叫一物降一物。在我们家,我妈听我爸的,我爸听我爷爷的,我爷爷听我的。简而言之,我才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那个人。” “不对吧,我看你爸也挺听你 妈 的话。” “说你不懂吧你还不服气。他们这叫恩爱,恩爱懂不懂?不懂?不懂就站粪坑边去,让那奇香洗洗你的脑子。”萧暮雪噔噔噔跑上阁楼,留下叶寒川还在那里洗手。 歪脖子杏树上的最后一颗杏落地时,小学升初中的会考结束了。一个月后,邮递员把成绩单送到了考生手里。萧暮雪扫了一眼成绩单,随手交给了萧兰枢。 乳白的硬纸片上,用红笔写着几行字:全县排名第二,女生第一。录取为宁南初中一年级一班的学生。 苏婉言问:“排名第二?那第一是谁?” 萧兰枢说:“第一名?应该就要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叶寒川在嚷嚷:“暮雪,暮雪……暮雪你干什么?你等等……你等我把话说完!” 苏婉言笑了:“细想想也不会有别人了。” 院子里,萧暮雪一手黄瓜一手大葱,追得叶寒川到处乱窜。 苏婉言和萧兰枢相视一笑,自顾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千千结:第6章:花环与排骨 姚慕白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隔天送达。全国重点大学!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竟是个来历不明的外姓人!这让很多人心里不是滋味。太多的学龄孩子,他们有的因为家里没钱,有的因为耐不住读书的辛苦,有的认为读书没用,在上完初中后就放弃了学业,加入了南下的打工潮。只有苏家的两个孩子,至始至终在求学的这条路上坚持。 说起来,苏家算不得有钱人,充其量是个不愁吃穿。萧兰枢的工资几乎花在了贫困学生身上,苏世安看病拿药,也只收个成本费,并没多少赚头。遇上宽裕的病人,会送个三瓜两枣,他还经常给退了回去。而地里的庄稼也只够一家人吃喝,丝毫不能攒下积蓄。没有姚慕白的时候,日子倒也还过得去。可自从两个孩子开始上学,只学费这一项就让很多人闻之变色。 于是,村口的闲谈里,苏家的两个孩子便成了男女主角:女娃娃读那么多书做啥?迟早还不是找个男人嫁了了事。男娃娃是家里的顶梁柱,倒是可以多读点书,能识文断字总是好的。不过,那孩子又不是亲生的,那么供养图个啥? 苏家人听了不为所动,还是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不分男女,不论亲疏。 后来的某天,姚慕白说:姨,家里经济这么紧张,我不上学了,让妹妹上就好了。苏婉言说:你俩都是我的孩子,我不会厚此薄彼。姚慕白跪倒在地,流着泪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姚慕白离家的那天,萧暮雪和叶寒川也背着背篓踏上了去学校的路。十几里山路,爬坡下坎的并不好走。两个背着书本、衣服和一周口粮的孩子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直到黄昏时才看见学校。 宁南初中建在山梁上,前面临河,后面靠山。冬天一到,山风凛冽,河水寒气森森,穿再多的衣服都像在裸奔。教室的窗户晋级了,从小学时的纸糊窗变成了玻璃窗。只是这玻璃窗也好不到哪里去,东一块西一块的不是破洞了就是缺角了,到最后还是得拿纸糊上,要不就用书挡上。教室还是不够用,初一到初三,每个年级就只有三个班。早到的孩子已经开始上晚自习了,煤油灯和蜡烛的光在教室里投下了暗影,也洒下了光明,几个顽皮的孩子正对着墙壁玩手影游戏。电费是算在学费里的,这基本成了学校创收的手段,因为在这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三百天是停电的。停电的晚上,教室里的说话声会比平时嘈杂些。缺了煤油或蜡烛的孩子,便借着周围的光看书。时间久了,自然会生出些悄悄话来。守晚自习的老师也变得可爱起来,不像平日那般严厉管教,只留下一句“自己看书,不要说话”,就溜达去了外面。那样的夜晚,分享着光明与梦想,所有的辛苦宛如墙上那一道道影,倏忽来去,不留痕迹。 宿舍的条件也是艰苦的,玻璃的门窗和瓦片都非常残破。木质的高架床分为上下两层,以最省空间的方式靠墙而立。屋子空出来的部分用来放装粮食和衣物的行李箱。这些自带的箱子大小不同,高矮不等,形状各异,随处可见。地面上没空间安放便朝床底一塞,床底塞不进去就只能放在床尾。身材略微高大的,晚上睡觉就只能半曲着腿。等到半夜腿抽筋疼醒了,便坐在黑暗里,听着同学的鼾声揉腿。报名早的自然占了上面位置好的床位,后到的只能睡在下铺。吹风下雨的天气,雨从破了的玻璃门窗倒灌,临窗的床上根本没办法睡人,只能跟关系好的同学挤。下面的铺位不淋雨,也会因为积水而潮湿不堪。到了梅雨季节,地面严重积水,来来往往都得穿雨靴才能下脚。没有雨靴的,不小心湿了鞋子,随手扯些铺床的稻草垫在鞋里面,等着风和体温把鞋子弄干。 没有自来水。生活用水靠学生自带水壶,自己找井取水。大旱的那些年,全校师生出动也没找到水源,只好 停课等雨。眼下雨水充足,两里地外就有水井可以打水。节省点的话,打满两个五斤的水壶,就能满足一天的需求。 萧暮雪很少去找水,几乎都是叶寒川打好了给她。有几回忙于考试,两人都把打水的事给忘了,下了晚自习才想起来。叶寒川拎了水壶就走,不让萧暮雪跟着,说夜路难行,怕她摔跤。萧暮雪不听,跟在后面狂追。两人一个跑一个追,一路嘴仗不停。回来时,若明月高悬,两人便边走边玩,根本没在乎是白天还是夜晚;若天黑无光,叶寒川便牵了萧暮雪的手,心无旁骛地探查路况。跟在他身边,萧暮雪从来不看路,东瞅瞅西瞅瞅找玩的,困了就打盹。叶寒川说那样太危险了,萧暮雪完全不上心,还是困了就闭眼。有两次,叶寒川见她睡得歪来倒去的,怎么叫也不肯醒,只得把自己的水壶藏在草丛里,只拎了她的,背着她回了学校。 灾年刚过,家家户户都没有余粮,食物非常缺乏。青黄不接的时节,大人们只能靠地瓜充饥。大多数人家的孩子基本是一把米搭一个红薯,蒸熟了同食,只有极少数的孩子才能一天三顿米饭。下饭菜是自家做的咸菜疙瘩,切细了放点辣椒和葱花炒一炒,装起来慢慢吃。吃的时候还得精打细算,要是哪天嘴馋吃得多了点,到了周六就只能吃白饭了。倒是也有汤卖,两毛钱一勺,清淡得能照见人影。汤里飘着星星几点油,一勺下去,满心欢喜地看见了青菜,却不想卖汤的大婶手一抖,菜又重新回到锅里,只剩大半勺寡淡的水。 吃完饭,洗完饭盒,又放进粮食和水,再把饭盒送到每个班的规定区域,由伙食团蒸饭的工作人员统一收取,用餐时间再去各班级区域领取。在这个取饭的过程中,拼的是眼疾手快。去得慢了或者眼神不好使的,十之**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饭盒了。 萧暮雪的饭盒就常常被偷,也就常常饿肚子。饭盒被偷了,她从不跟老师打报告,也不跟同学诉苦,只独自忍着。直到某天,叶寒川见她空手而归,拦住她问:“你的饭盒呢?” 萧暮雪双手一摊:“跟梁上君子走了。” “被偷了?那你午饭怎么办?” “不吃了。等会我去小卖部买个饭盒,晚上多蒸点就吃回来了。” “你倒乐观!被偷几回了?” “没数。反正我妈已经不想给我钱买饭盒了。最抓狂的是,只要我出现在小卖部门口,都不用说话,卖货的阿姨就直接递饭盒给我。哎,没天理啊!” “你怎么不早说?难怪瘦得跟藤似的。我还以为你是学习太重用脑过度,却没想到原来是天天饿肚子。” “你还笑话我?没心没肺没正义的家伙!枉我跟你还是朋友!” “逗你开心呢。”叶寒川把饭盒塞给萧暮雪,撒腿向伙食团跑去,“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回来。” 伙食团和男生宿舍连在一起,现在是吃饭时间,男生都端了饭盒站在外面吃饭晒太阳。萧暮雪拿着饭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假装看云彩。有好事者已经开始起哄玩笑:“哪谁,你和叶寒川一个是一班的第一名,一个是二班的第一名,关系又这么好,要不你也来咱二班得了。” “听说你俩从小玩到大?青梅竹马呀!” “哇,羡慕啊!我也想有个青梅竹马。” “肃静,肃静!没看见人家已经不好意思了嘛!” 萧暮雪正要回嘴,叶寒川端着两个饭盒匆匆而来,闹腾的人群立马就只剩下了吃饭的声音。打开饭盒一看:一个里面是米饭、青菜和炒鸡蛋,另一个竟装着几块汁多肉厚的红烧排骨!“你哪来的钱?发横财了?” 叶寒川闻了闻那些饭菜:“真香!叫你吃你就吃,问那么多!” 萧暮雪的头摇得 像个拨浪鼓:“你要不说清楚,我可不敢吃。要是这钱是你偷来的,我得恶心一辈子。” “偷?谢谢你看得起我。我妈在教师食堂给我包了一年的伙食,我从没去吃过,今儿还是头一次。你运气好,赶上他们改善生活,还有肉吃。” “不是吧,一年的伙食?你妈可真有钱!” “废话那么多!快点吃,要上课了。” “我可吃不了这么多,咱俩一起吃。” “这么多人看着,你让我跟你走?” “别闹了!快说地方。” “那就去你经常看书的那块石头?” 萧暮雪拔腿就走,叶寒川紧随其后。 饭点时的操场空无一人。两张水泥乒乓球台,一副篮球架,呈三足鼎立之势排开。操场周围没有植物,空荡荡地没遮拦。黄泥的地面,一下雨就泥泞得下不了脚。操场下面不远处是片庄稼地,地的一角有块平坦的石头,紧挨石头的是棵高大的槐树和比人还高的荆棘与野草。 萧暮雪把饭盒放在石头上:“这地方真好,一棵树就隔出了一个世界。” 叶寒川挨着她坐下,东一眼西一眼地打望:“是个好地方。你上次在这里看书,要不是我仔细看,真看不出树后面还有个人。” “就你眼尖!”萧暮雪把鸡蛋和青菜拨了些出去,又把装排骨的盒子挪了位置:“你是男孩子,饭量大,多吃点。这些我就够了。” 叶寒川夹了两块排骨给她:“我已经一米七多了,你还是那么点个子,再不好好吃饭,以后我就叫你小矬子了。” “谁说的,我也长了,已经快一米五了。” 叶寒川龇了龇牙。 “听说了没有,凌云中学要在我们学校招生了,不过只有一个名额。” “凌云中学?就是慕白以前读书的那所学校?不会吧?那可是重高。” “对。市重点高中,升学率百分之九十,而且前三名铁定能考上名牌大学。” “真真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确定只有一个名额?” “应该不会有错。不过我也是听说,具体情况不清楚。” 叶寒川看看正专心啃排骨的萧暮雪,心想:如果只有一个名额的话,我希望是你。“慕白已经大三了吧,今年暑假他回不回来?” 萧暮雪啃排骨的动作慢了:“哥哥去年就没回来,说是要勤工俭学,减轻家里的负担。估计今年也不会回来的,他快毕业了,要找地方实习。” 叶寒川笑了,又夹了块排骨到她碗里。 萧暮雪把排骨还回去:“我不吃了,肚皮都快撑破了。” 叶寒川笑得坏坏的:“多吃点,不但可以补脑,还能长胸。” 萧暮雪沾了肉汁的手使劲按上了他的白衬衫:“给你盖个戳。” 叶寒川嗷的一嗓子,像是被踩了脖子:“臭丫头!我的衣服!” 萧暮雪乐不可支:“谁叫你嘴欠!” 叶寒川跳下石头,在庄稼地里掐了把新开的豌豆花,认真编成花环,戴在萧暮雪头上:“改天给你编个更好看的。” 萧暮雪调整好花环的位置,歪着头笑问:“我像不像花仙子?” 叶寒川眼里柔情似蜜:“不,像个新娘子!” 风很温柔,槐树茂密的枝叶过滤了阳光的暴烈,只留下丝丝清凉。两只觅食的野猫嗅见饭菜的香味跑过来,惊得那只刚探出头的田鼠立马不见了踪影。 吃饱喝足的感觉,真幸福啊! ps:第一卷载完了,快乐的童年时光结束啦!接下来,会是更有趣的高中生活。 千千结:第7章:夭夭玉簪花 梅黄杏肥菜花稀。初夏的南方已渐入农忙季节。 午睡时分,同寝的人都睡着了,只有萧暮雪难以入睡,她耳边不知疲倦地响着校长慷慨激昂的考前动员演说。摘除掉演说中那些温情脉脉的回忆和喋喋不休的说教,用一句话便可以概括其精要:拿到这个名额,你和重点大学甚至名牌大学的距离就只差一场高考。萧暮雪想要这个名额,因为姚慕白是从那所学校走出去的高材生,也因为姚慕白说:雪儿,你要加油,考到我们学校来!一所学校就一个名额,这么难,真不知道哥哥当初是怎么考上的。我不如哥哥聪明,又没有他的勤奋努力,多半是考不上的。要是考不上,他该多失望!还有期待我跃龙门的爸妈了……管他,懒得想了,还是来看看爷爷给我的药方我能记住多少。萧暮雪拿出随身携带的药方,一张张翻看起来。 得空就看医书和药方,或者看萧兰枢给的名著古籍,已是渗入骨髓的习惯。阅读对萧暮雪来说,是甘之如饴的事。只是偶尔,她也会扔下书,扔下自己背负的期望,胡天海地的闹腾。 萧兰枢不责怪她的瞎闹,就像她不拒绝看他给的书一样。这是种默契,一种只有相互尊重,相互理解,又相互欣赏的人才有的默契:她不是他的学生,他却是她的老师。他博古通今,满腹经纶,他想方设法让她成为博闻强识的人。她是他此生的希望和骄傲,而他,则是她心中的灯塔与太阳。 中考场地定在县城的学校,参考的学生提前一天进城,以便熟悉考场环境。住宿由校方统一安排,六人一个标准间,转个身都能撞在别人身上,但对众多考生来说已是天堂;伙食自理只这一条,就足以令人雀跃,忽略掉辛苦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美餐一顿了。 很多山里的孩子因为中考第一次见了城里的世面。这里的街道和老家不同,都是宽敞的水泥地面,下大雨都不会泥泞了鞋面。楼很高,一层层向上,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树木不多,远不如山林里的葱茏,倒是整齐有序,看起来顺眼舒服。满大街都是商品店,出售着稀奇古怪、见过或没见过的玩意。商城的专柜里,珠宝首饰熠熠生辉,真假难辨。街边的小饭馆从早到晚都飘着陌生的香气,馋得人走不动路。 来的那天中午,萧暮雪和几个女同学正要出门吃饭,却见叶寒川拎着一摞饭盒等在前台服务处:“猜我给你买了什么?” 萧暮雪懒洋洋地问:“该不会是不能下口的怪东西吧?” 叶寒川甩甩头,洋洋得意:“金三角的炒饭,县政府的泡菜,桂花嫂的肥肠,小屁孩的甜点。你吃不吃?” 女孩们七嘴八舌开了腔:“不是吧叶寒川,你也太有本事了,这些东西都好贵好难买到的!” “贵、难买都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有心。” “说得对。有心,有心才最难得的。暮雪,你慢慢享用,我们也觅食去了。” “一起吃啊,干嘛走。” “人家叶寒川是买给你的,不是我们。你长点心吧!” “东西买来不就是吃的?人多吃起来还更香些。” “拉倒吧,我们可不想被人讨厌。”姑娘们说说笑笑地离开了。 萧暮雪抓抓脑袋问:“她们啥意思?吃个东西还这么多弯弯绕。” 叶寒川耸耸肩:“不关我的事,我没说不让她们吃。”他拍开萧暮雪偷偷伸向糕点盒的手说,“你准备就站在这里吃?” “不然呢,去哪里?” “我知道有个好去处,跟我走。” 萧暮雪撇撇嘴,眼珠子还在那个盒子上打转。 “馋死你算了!”叶寒川笑骂一句,“姑娘家家的,能不能矜持一点?” “作为一个姑娘,是应该矜持些。可如果这姑娘是个吃货,则不在此列。” 叶寒川妥协:“好吧,吃货姑娘,请随意。” 萧暮雪嘻嘻一笑,立马开吃。 城外,无车马喧嚣的僻静处,有一大片几乎无人踏足的白桦林。此时阳光正好,树影憧憧,君影草摇曳在深重的树阴中,白色的花朵低眉顺目的朝向生养它的褐色大地,自有朝圣者的虔诚。宽阔的溪流绕过树林安静从容的流淌,不闻声响。河岸上芳草过膝,野花遍地。美人蕉临水而生,宽大的叶片在光与影中轻摇轻摆,仿佛要拭去美人脸上的斑斑泪痕。若不是偶尔有鸟叫,这里静得能听见呼吸与心跳。 萧暮雪背靠大树坐下。她吃了些炒饭和泡菜,又象征性地吃了点肥肠,便放了筷子:“我吃好了。” “怎么就吃这么点?这可都是你喜欢吃的。” “古语云:饱食伤身。苏家是中医世家,我是苏家人,岂可不遵古训?你快点吃,肥肠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再怎么喜欢吃肥肠,也吃不了这么多。”叶寒川塞了两块肥肠到萧暮雪嘴里,这才风卷残云,将剩下的饭菜扫光。 萧暮雪换了个地方,往草地上一躺,东拉西扯的闲聊:“嗳,你妈是做什么生意的,那么有钱?” “婉姨没跟你说过?” “提过。不过她只是说你妈特别能干,嫁人之后就在外面闯荡。” “她是做药材生意的。” “药材生意?那她买不买药方?我爷爷有好多药方,她要是买,我就让爷爷卖,这样我家也就有钱了。” “你真能想!我只听说过买药材,还没听说过买药方的。” “你懂什么?所谓千金方,千金方,千金难求一好方。一张好的药方可比那些药材值钱多了。” “这个我确实不懂。回去了我问问我妈,看她有没有需要。” “好嘞,那我就等着收钱了。” “财迷!” “财迷有什么不好?” “有什么好?” “起码可以改善家里人的生活。” “这倒也是。”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懒得跟你讲。” “又顶 我!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聊天?” “你才认识我?”萧暮雪打了个哈欠,“好困!” “那你就睡会,我守着你。” “嗯!若我睡沉了你要叫醒我,还要回去温书。” “嗦。” 风徐徐地吹过来,稍停片刻,又徐徐地吹过去,来去之间,将绿意盎然的青草翻出一层绿浪。蝴蝶和蜜蜂你追我逐,追寻着花草的香气。一只鸟停在开满花的树梢头,歪着头左右看看,又展翅飞走,去留之间,无声无息。 叶寒川注视着萧暮雪沉沉入睡的脸,嘴角慢慢向上,弯出一个从没人见过的弧度。他本就生得极为舒俊,举手投足之间又自带一股风流潇洒之态,这一笑冲淡了他眉宇间的冷峻,惊得蜂蝶乱飞,打翻了一地芬芳,空气中便有了甜蜜的味道。他极为温柔地握住萧暮雪张开的手,侧身躺着,等待睡梦中的人醒来。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景色,这样的心情,这样 的陪伴,这样的心满意足! 叶寒川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很久很久以前的事;还有很多人,很多很多让萧暮雪牵挂的人。他忽然恼怒起来,双眉微挑,原本明亮的眼里多了肃杀的寒气。鸟雀惊起,他猛然回神,手心竟出了不少汗。 萧暮雪双睫轻颤,手动了动,悠悠转醒。 叶寒川不露痕迹地松手,翻身坐起:“醒了?怎么不多睡会?” “总惦记着还要看书,无法安睡。”萧暮雪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回了。” 叶寒川闷声说:“我想再坐坐。” 萧暮雪凑过去问:“你怎么怪怪的?” 叶寒川闻着她身上的香气,调侃道:“想亲我?” 萧暮雪飞了他一眼:“亲你?我还不如亲一头猪!”她拍拍屁股说,“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那些成天对着你犯花痴的女生,你看上哪个了?” 叶寒川表情邪恶:“我都看上了。” 萧暮雪露出惯有的嫌弃:“你还真是饥不择食。”她向来时路走去,“谢谢你的美食与美景。为了表达本姑娘的谢意,等考试结束后,我带你去我的秘密花园。” “秘密花园?你什么时候有个秘密花园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是我妈还是我爷爷?我要事无巨细的向你汇报?” 叶寒川抿了抿嘴,眼里已有怒气。 “生气了?不是我存心不告诉你,是我不能说。” 叶寒川还是不说话,眼神倒是温和了不少。 “那地方连爷爷都不许我去,我是偷偷去的。等下次带你去你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究竟是什么地方?” “都说了回去了就带你去,你这么着急干嘛?总之,不会让你失望的。” 叶寒川恢复了常态:“这还差不多。” 萧暮雪摇头晃脑地说:“你这个人啥都好,就是太爱生气了。当初我是哪只眼瞎了,才跟你做了朋友。” 叶寒川不还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萧暮雪不太习惯他的顺从,皱皱眉说:“你今天有点不对劲。怎么了?” 叶寒川眼神游弋:“没事。我也有些困了。” 萧暮雪加快了步伐:“那赶紧回去休息,明天就考试了,可不能大意。” 途径之地,野姜花开得正旺,宛如栖于翡翠簪头的白蝴蝶。 萧暮雪摘下一朵插上发梢,又摘了一朵递过去:“拿着,去送给你心爱的姑娘。”她眉眼含笑,说不出的娇俏。 叶寒川心神荡漾:“还是留给你自己好了。” 萧暮雪像是早已料到会被拒绝,也不生气,拿着花把玩,哼的曲子轻松愉快。 回到城里,两人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回各自的宾馆去了。 第二天,考试结束,萧暮雪单枪匹马杀到了城里最大的新华书店,选了一摞书看,直到带队老师开始睡前点名才饿着肚子回宾馆。 第三天亦是如此。 第四天,萧暮雪早早地吃了早饭,神清气爽地等着英语考试。 对农村孩子来说,英语无疑是他们的死穴。他们要么口语不好,要么听力不佳,更有甚者,是口语和听力都不行,像萧暮雪这样听力过关口语也流利的,根本就是凤毛麟角。这不全是学生的错,因为学校英语老师的水品,本身也就只能算是将就。 千千结:第8章:成长的代价 预备铃响,考生准备入场。一名头戴遮阳帽的年轻女子缓步而来,绣着牡丹的旗袍和精致的手包吸引了一众爱美的女孩子,个个难掩羡慕的神色。她的目光闪过扎堆的人群,落在萧暮雪身上,并轻声唤了她的名字:“我是寒川的妈妈,萧月茹。” 萧暮雪打量陌生来客,让同伴先行:“阿姨怎会认得我?” 萧月茹欲言又止:“要不你先去考试,等考完了再说。” 萧暮雪最讨厌别人说话留半句,忍住不耐烦说:“有事您就说,不必等到考试后。”她对这个初次见面的漂亮阿姨毫无好感,因为她的眼里有种说不清的东西,是自己极为不喜的。若不是家教不允许,还有叶寒川的缘故,她早就撒丫子走人了。 “我怕说了影响你考试,那我就罪过大了。” “得看什么事。” “姚慕白是你哥?” “是。您认识他?” “我不认识,是偶尔听寒川说起,我才知道你们的关系。他……他可能出车祸了。”萧月茹朱唇轻启,吐字如兰,字字如冰刃,“我今天回城看寒川,路上遇见一辆出车祸的大巴。听救援的人说,重伤的人中有个叫姚慕白的男孩子,是专门回来陪妹妹考试的。我起初觉得同名同姓的人也多,不一定就是你哥哥。可又想,万一是呢?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家里人应该去看看的,也许就是最后一面了。” 萧暮雪手脚冰冷:“哥哥是说过要回来陪我考试的。他现在在哪?” “听说被送到了县人民医院,就是三条街区外,门口有座石雕像的那家。” 萧暮雪扭头就跑,眨眼间就已消失在街边的人流里。 “你不考试了?”萧月茹似是惋惜地叹了口气。她调整好太阳帽上略歪的蝴蝶结,缓步离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萧暮雪的脑子里只有生与死的念头在翻滚,根本没心思细想其它。她一路狂奔到急救处的分诊台,抓住一个护士就问:“这里可有叫姚慕白的男孩子?因为车祸他刚被送来。” 护士见惯生死的脸上无太多表情:“车祸?你是说那个大巴车的车祸?这登记簿上面有病人的信息,你找找。” 萧暮雪木木地盯着登记簿,半天没动作。她害怕看见那个熟悉的名字。 “雪儿?”姚慕白从检查室出来,淡蓝的衬衫上沾了不少血迹,一只袖管撕破了,面部也有不少擦伤,不过精神还不错。“你怎么来了?” “哥哥?哥哥……”萧暮雪哇的哭了。 “你怎么了?瞧瞧你,嘴唇都咬出血了,不疼么?” 萧暮雪只是哭,只是哭。 “到底怎么了?”姚慕白抬起她的头,擦去她唇边的血迹,眼神温柔得叫人心醉。“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个样子,我好担心。” 萧暮雪抱着他,抽抽搭搭哭个没完。 护士是个急性子:“她来了就问今天车祸的伤亡名单,估计是以为你出事了。” 姚慕白柔声问:“是这样?”他眼里飞起一抹疑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谁告诉你的?” “寒川的妈妈。” “谁?谁的妈妈?” “寒川,叶寒川。” “我没见过她,她也不认识我,她怎么会知道我在车上?况且,车祸后也没人统计伤者的名字,所有人都直接来医院了,她没理由知道的……等等,现在这个时间你应该在考试的!” 萧暮雪看看分诊台后的挂钟,不答话。 姚慕白 慌了:“你这傻瓜,人家几句话就把你骗出来了!你脑子呢?” 萧暮雪不哭了,顿足道:“我没脑子!脑子被害怕给吃了!” 姚慕白又是感动又是心焦:“这可怎么是好!你的考试要怎么办?” “只要你平安,别的都没所谓了。” “话不是这么说,这可关系着你的将来。” “再想办法了。活人还能给尿憋死。” “是不会憋死,但会被骂死!看你回家怎么交代。” “要打要骂随便。上不了好的高中,大不了我再补习一年。” “补习一年?你说得轻巧!”姚慕白双眉紧锁,愁得没了主意。 三年的辛苦和努力输给了陌生人的一句话,萧暮雪烦躁得想咬人,表情怪异得难看。姚慕白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她,只得默默相陪。回到宾馆,萧暮雪给带队老师留了张字条,收拾好东西就直奔汽车站。她现在只想早点回家,躲进自己的阁楼,谁也不见。 到家已是傍晚,萧兰枢正在帮忙收拾晒好的粮食。 萧暮雪垂头丧气地站在院门口,不敢进去。 萧兰枢扒拉着草丛,捡拾洒落的玉米:“考完了?还挺快。” 姚慕白站在萧暮雪身后,神情紧张。 苏婉言忙着把玉米揽进簸箕:“蔫成这样,晕车厉害?去躺着。” 萧暮雪的眼泪悬悬欲坠。她感激父母的不闻不问,更加愧疚难当。她把自己锁在阁楼,像只鸵鸟将头埋进被褥,哭了个稀里哗啦。哭得累了,便沉沉睡去,竟然无梦。 醒来已是掌灯时分。萧暮雪在黑暗中躺了一阵,也懒得整理头发和衣服,挨挨蹭蹭下了楼,躲在楼梯口不现身。 饭菜已摆上了桌,苏家的人都坐在院子里聊家常,看不出有不愉快。 萧兰枢最先看见萧暮雪。他品着茶,语气平静安然:“我总以为你是个女金刚,原来也有哭鼻子的时候。多大点事,你就急成这样。至于么?” 苏婉言笑道:“女金刚?这哪里是女金刚,分明就是条蔫黄瓜。”她把萧暮雪拉到身边,把那条凤凰手串戴在她手腕上,“这是你天天嚷嚷想要的凤凰串,今儿给了你,戴上了就别再取下来了。” 萧暮雪嘟囔道:“这算什么?安慰?” “错,是成长礼。”苏婉言严肃起来:“你懂得为家人担心,说明你已经长大了,这是你该得的。只是你也要记住今天的教训:不可轻信人言。” 萧暮雪咬着嘴唇,低头不语。 “妈妈没有怪你的意思。考不好,重来就是,可人生很多事并不都能重新来过。遇到的事情越大,越要冷静,要衡量轻重,不可以感情用事。感情用事的结果,往往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甚至无可挽回。” “我记住了。可是萧阿姨干嘛算计我?我又没得罪过她。” “古语云:多思者多烦忧,必自苦。事情过去了就没有再深究的必要了,多想无益。人要学会放下,只有放下了才能看见更广阔的天空。” “我知道。我也没想要深究,只不过……” “只不过你很不忿?雪儿,一个人之所以美好,不会是因为他们容貌无双,不会是因为他们才高八斗,更不会是因为他们富甲一方,而是他们懂得包容和原谅,懂得给别人留余地。能宽恕别人的人,才能获得内心的安宁,成长为强者。” 萧暮雪偷偷瞟了眼正喝茶的萧兰枢,迅速收回了眼神。 苏世安笑道:“别看你爸 了,今儿这些菜可都是他下厨做的。”他摸着萧暮雪的头说,“妈妈说的话都是道理,你可要记牢了。” 萧暮雪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身子扭来扭去的像条虫。 “别不自在了,咱吃饭去。爷爷已经等不及要去喝两盅了。” “我也要喝,米酒。” “好,依你。” 姚慕白说:“我要喝桂花酒。” 苏世安瞪眼道:“喝汤去!” 萧暮雪摇头晃脑地说:“哥哥你尽提无理的要求,一点都不乖。” 姚慕白揪了揪她乱糟糟的头发说:“是,就你乖,就你听话!头发乱得像鸡窝也不梳。”他理顺长发,动作娴熟地辫了两条漂亮的辫子,“发梢太长了,明天我给你修修。” “随你。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几时回学校?” “假期结束。” 萧暮雪大喜:“哈,那你岂不是可以陪我很久很久?” 姚慕白的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嗯。” 萧暮雪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再也没有可担心的了。 正吃饭,叶寒川带着满身风尘回来了。 萧暮雪啃着鸡腿,慢悠悠地问:“考得如何?” “你还有心情问我考得如何?你怎么没考英语就回家了?又抽什么风?” 萧暮雪放下鸡腿,吮 了 吮手指:“这个问题嘛,你去问你妈比较合适。她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抽风,抽的是哪种风。” “为什么要问她?” “是啊,为什么要问她呢?等问过之后你自然就明白了。她那样煞费苦心的,你可别辜负了。” “你什么意思?” 萧暮雪重新拿起了鸡腿:“没意思。今儿我家没做你的饭,我就不邀请你和我们共进晚餐了。那么,请回。” 叶寒川站了站,跺跺脚走了。 苏婉言想要挽留,被萧兰枢拦住了:“让他去吧。雪儿,刚才那些话,你是完全不用说的。” 萧暮雪面罩寒霜:“爸,有些事,我可以不计较,但不计较并不代表我不明白。谁也别拿谁当傻瓜!她做得出,就别怕别人知道。” 萧兰枢脸色一沉:“你什么时候学会算计人心了?” 萧暮雪红了脸:“我不懂什么叫算计人心,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苏婉言道:“可也许这真的就是场误会。” 萧暮雪撇撇嘴说:“误会?妈,我不傻!是,我当时是没明白,可只要稍微动动脑子我就知道她是为了凌云中学那唯一的名额。我刚才那样说,是气不过她拿我当傻瓜耍!误会?我倒真希望是我误会了!” “我吃好了,慢用。”萧兰枢放下筷子,离席而去。 “这就不吃了?妈,我爸都没怎么吃东西,脸色也不好。病了?” “你爸素来待人宽厚,他不喜欢你猜度人心。” 萧暮雪的脸变了几变:“不喜欢就不喜欢!我不认为自己错了!被人欺负了就该反击,难不成任人宰割才对?凭什么?我苦读了三年……”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苏婉言爱怜地揉了揉她的耳垂:“妈妈知道你委屈。可当父母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活得简单些,你要体谅爸爸的心情。” 萧暮雪还是不服气,气鼓鼓地抠着手指。她没了胃口,也没心情洗漱,直接回房和衣睡了。 姚慕白陪着苏世安唠家常,至始至终没有参言搭语。 千千结:第9章:野枫林之谜 一夜好睡。直到飞鸟清脆的叫声唤醒了睡梦中的人。 叶寒川推开窗,一个不明物体突如其来,正中眉心。细看竟是颗青李子。他揉着被砸得生疼的脑门四处寻找,没找到使坏的人。“臭丫头,臭丫头……我知道是你,出来……再不出来,我放阿黄了。” 悉悉索索的声响后,从门前那棵树叶茂密的李子树上探出一颗头来:“叶寒川你这个臭鸡蛋!”萧暮雪握着葵花籽,背着小包坐在树干上,一双长腿悬在半空晃来晃去。“下次你再拿阿黄来唬我,我就跟你绝交。” “阿黄又不会咬你,你怕它作甚?” “猫和狗是宿敌。我喜欢大白,自然不可以再喜欢阿黄了。” “你就直接说你怕狗,也没人笑话你。” “我不是怕狗,我只是不喜欢它罢了。” 叶寒川懒得争辩,靠着门框问:“这么早来找我,啥事?” 萧暮雪一只手举着瓜子,一只手抱着树干,顺着往下滑。 叶寒川忙过去相扶:“大清早的就爬树,也不怕那些没睡醒的虫子把你的头发当成床了。”他扒开她的头发检查了一遍,“你剪头发了?” “眼神还挺好使。”萧暮雪左右晃了晃脑袋:“少拿虫子吓我。跟我走。” “去哪?” “话多。” “那你起码得让我洗个脸。” “你这脸洗了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就别浪费水了,反正我不嫌弃你。” 叶寒川深吸一口气:“谢谢你的不嫌弃。” 萧暮雪指着小包说:“你的早餐在里面,还是热的。” 叶寒川取下包,挎在自己肩上:“我现在不饿,过会再吃。” 萧暮雪刚走几步又停了下来:“今天的事不能让外人知道,管好你的嘴。” “你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我可曾说出去过?” “这倒是。”萧暮雪以最快的速度向山上跑,“这段路要走快点,最好不要让人看见了。等进了林子,就没关系了。” 闻言,叶寒川加快了脚步。 两人你追我赶,一路小跑,很快就钻进了荒无人烟的密林。萧暮雪只做了几个深呼吸气息就恢复如常。倒是叶寒川,有点气喘:“你到底要带我去哪?神秘兮兮的。” 萧暮雪看看四周,指着不远处的岔道说:“你听过野枫林没有?” “听过。怎么了?” “那你去过没?” “没有。外公不让去。” “我们家的人也不让我去。” “你不会要带我去那里吧?” “正有此意。咋,怕了?” “你都不怕,我会怕?只是听外公说,那里树木参天,花草繁盛,蛇鼠虫蚁也非常多,偶尔还有豺狗出没,是个危险地带。” 萧暮雪顺着岔路向左:“你外公没骗你。不过,他也没完全说实话。”她折断挡路的树枝,踢走路中间的碎石,熟门熟路的东倒西拐。功夫不大,两人来到一丛被野草覆盖的荆棘旁。 前面已没路。叶寒川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可前行的道路,只在一处陡坡上找了把罕见的野山果。他丢了一个进嘴,异常酸涩,呸地吐出老远。 萧暮雪左右看看,弯腰扒开茅草和荆棘,一个圆圆的洞口赫然眼前:“这个洞的周围是生长了几十年的鸟不宿,你可要当心些。一旦碰上了,你的皮肉可就不是自己的了。”她钻了进去,蛇一样爬行。 “臭丫头,你飞升成精了?居然找到如此隐秘的地方。” “我要不成精,又怎么能带你去找仙境?” 叶寒川点点头表示赞同,连忙跟了上去。 鸟不宿密密麻麻的叶片遮住了阳光,光线立刻暗了许多。刚下过雨,地面颇为潮湿。匍匐在地才发现,青草的香气混合了泥土的气息,是那样好闻。朵朵野花在刺丛里夹缝求生,开 得绚烂而恣意。 一种新生的情绪在叶寒川心里滋长。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那种情绪,只清楚的感觉到,这情绪和萧暮雪有关。鸟不宿的刺如一只只利爪围绕在身边,他完全无视,只一心一意跟着前面的人,一心一意想要去看她说的仙境。 一段时间后,光线又逐渐明亮起来。只听得萧暮雪一声“到了”,眼前就豁然开朗,一块巨大的平地映入眼帘。已经入夏,花事终了,只剩下一米多高的花径伴着青草悠然生长。风吹过,绿浪堆叠,像是舞动着的绿色锦缎。 叶寒川稍微有些失望:“这就是你所谓的仙境?” 萧暮雪神秘地眨眨眼,继续向前。七八分钟后,她跳上一块石头。那石头光滑平坦,横七竖八地躺几个成年人也绰绰有余。 叶寒川跟了过去,就那么毫无防备的被眼前的景色迷了眼:眼前赫然是一道断崖,断崖的下面是青山环绕的山坳,山坳中间是成片的枫树林。各色各样的野花多如星辰,争先恐后地向大地展示自己的美丽。馥郁的香气迷漫在山林间,醉得鸟雀忘记了飞翔。成群的蜂与蝶盘旋其间,嘤嘤嗡嗡的声音赶走了山林沉积的寂寞,让静默的生命瞬间生动起来。枫树林的中央有个小水池,远远地看不出深浅,只觉得那水面像块擦得十分干净的蓝玻璃。水面微澜,波动出亮盈盈的光。周围的花木就在这水影光波里,映出了一幅海市蜃楼。没有云,天像一枚硕大无比的蓝色钻石,照得大地也闪着淡淡的蓝光。 “欢迎来到我的秘密花园!”萧暮雪得意洋洋,“希望没让你失望。” “以后,这里也是我的秘密花园。不许拒绝!” 萧暮雪指着深黛色的远山说:“都说眉如远山黛,我却认为再美丽的人也不会有这青山绿水动人。” 叶寒川侧身躺下:“奇怪,这里好像不曾被砍伐过。” “你不知道?也难怪。你外公很少跟你讲这些。据爷爷说,对面那座山是别的村子的后山。很多年以前,两个村的先人为了地界打得头破血流。为了多分点坡地,他们耗尽资产,耗尽人力,打了几年的官司也未果。无奈之下,他们定下誓约,把这片山林作为公共资产保护起来,不准人畜踏足,以免再生事端。那之后,这个规矩世代相传。日子久了,就再也没人问津这片山林了,也就有了你今天看到这一切。” “谢谢定下规矩的人,福泽了后人。可为什么人们对这个地方讳莫如深?” “这也不足为奇。因为这里不但是誓约之地,还是一处禁地。” “禁地?怎么说?” “这个嘛,就说来话长了。” “既然话长,那你还不快说。” “想听?听了可不许后悔。” “少废话!讲!” “三十多年前,一个叫沈夜的男子和一个叫慕枫的女子相爱了。他俩门当户对,才德相当,遵父母媒妁之言,定好来年的秋天举行婚礼。殊不知,天有不测风云。沈夜的父亲因生意失败,积郁成疾,英年早逝。他的母亲经此打击,也一病不起。慕枫的家人得知后,不仅没有悔婚,还出人出钱资助沈夜重整家业。第二年秋天,慕家按照约定准备婚礼,谁料沈夜却要解除婚约。慕枫想知道原因,就约了沈夜在他们常常约会的枫树林见面,质问他为何悔婚。沈夜说自己爱上了别人,却抵死不说那女孩的名字。慕枫见沈夜去意已决,心灰意冷。她说,你背弃誓约舍我而去,我不愿再活在这个有你的世间。说完,就跳崖了。沈夜伤心欲绝,吐血而亡。当时九月刚过,可一夜之间,满山的枫树都红透了,红得像燃烧的火焰,红得像沸腾的鲜血。后来,沈夜的母亲道出了实情,说沈夜得了不治之症,将不久于人世,他不忍心耽误慕枫才出此下策。人们感念这对恋人的生死相随,就把这片枫林取名为夜枫林。久而久之,夜枫林被叫成了野枫林。再后来,有人听见这枫林里有呜咽悲鸣之声,昼夜不 休。更有甚者,竟看见白衣素裙的男女在烈日下的林间追逐玩耍。总之,神的鬼的五花八门的传言传得天花乱坠,甚嚣尘上。传得久了,假的也就成了真的,再无真假之分。对于鬼神,老一辈人是深信不疑,而很多年轻人又都是宁可信其有。所以直到现在,十里八乡的人都不敢踏足这里,害怕真的撞见鬼,丢了性命。”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是知道的,我素来爱捣鼓香料。有一次,我无意间闻见大白身上有种奇异的香味,就跟着它到处瞎跑,想看看它是在哪里沾染的,最后跟到了这里。那香气来自这山里独有的草药,能治腹泻。我估计是大白吃坏了肚子,来这里找药吃。药吃了,味道留下来了。” “你一个人不害怕?” “怕?干嘛要怕?且不说这世上本无鬼神,就是真的有我也不怕。他们那样的有情人,是不会滥杀无辜的。说不定,我们还能聊聊天呢。” “你也真敢想!”叶寒川半坐起身,“慕枫是在哪里跳崖的?” “就是咱们坐的这里。” “就这里?” “就这里。难道你没发现这石头上有个脚印?我研究过,确实是女子所有。” “脚印?谁的脚印?” “就是慕枫跳崖前,跺脚时留下的脚印。呶,就在你身子后面。” 果真,一个纤巧的脚印深深地嵌在石头里。叶寒川跳起身,只觉得头皮发麻。 萧暮雪呵呵乐道:“你怕啥?不是还有我么?” 叶寒川讪讪地:“我也不是怕,就是感觉怪怪的,好像踩在了遗迹上。” “确实是遗迹!”萧暮雪笑道:“等到了秋天,这里的枫叶全都红了,那才叫漂亮!这里还有很多外面没有的浆果,咱们采去?” 说干就干。功夫不大,两人就摘了一大堆果子。红的、紫的、黄的和青的浆果水分十足,味道甘甜,美味异常。 萧暮雪把还没熟透的丢开,把熟透了的装起来:“带回去给爷爷尝尝。” “嗳,我发现你跟爷爷的感情好过跟你爸妈的感情。” “那倒不是。我爱他们所有人。只不过我在爷爷怀里长大,自然要亲近些。” “也是。爷爷真是太宠你了。” “你外公外婆不宠你?我看你跟他们的感情也胜过跟你 妈 的感情。” “这个自然。我妈长年在外,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她几次,都是我外公外婆陪我。昨天的事……” “打住!昨日之事昨日毕。你妈做的事跟你没关系,要道歉也该是她,不该是你来多嘴多舌的。你千万别叽叽歪歪说一堆忏悔的话,我可不想听。你在凌云中学的校门口等我,我迟早会杀过去的。” “你怎么知道我能被录取?” “舍你其谁!” “那我们约好了。”叶寒川正色道,“一年后,我在新生接待处等你。” 萧暮雪无视他的正经,对着太阳翻来翻去看被浆果染得乌七八糟的手:“这颜色可真漂亮!” “你是说你的手链还是浆果?哪里漂亮了?我看看。” 萧暮雪回手,叶寒川的白衬衫上就多了两个色彩杂芜的手印:“坏丫头!” 萧暮雪笑得直不起腰来:“谁……谁叫你离我这么近!” 叶寒川捏烂浆果,伸手就抹,萧暮雪的脸立马变成了大花猫。“哈,这下你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了。” 萧暮雪根本不在意,抓起浆果朝他扔去。 两人你来我往,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午饭时分才打道回府。 青山巍巍,绿林森森。悠悠白云下,年少的时光总是如此地美好,如此地叫人心神激荡! ps:大概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这样一个秘密花园吧!承载着所有快乐与美好…… 千千结:第10章:何首乌惹祸 八月。凤仙花已谢,鸡冠花开得正好,天气还是闷热。 萧兰枢背着一窝小猪仔准备出门:“暮雪,今天要看的书我给你挑好了。我回来之前,你要写好读后感。” “好嘞。您这是要去哪儿?”萧暮雪抱着大白吃早饭。她把蛋黄抠干净,把蛋清赏给了大白。 “今儿赶集,我把这窝猪仔背去卖了,给你哥和你准备学费。” “我们的学费还差很多么?” “不多了。这些猪仔卖得好的话,还能有剩余。” 猪仔在背篼里挤来挤去,哼哼唧唧地叫,似乎在倾诉离开母亲的怨恨。不知是哪只撒了尿,顺着萧兰枢的脊背往下,顺着裤管流到地上,在地面上淌出几道弯弯曲曲的线,像是一条条死去的蚯蚓,散发着难闻的腥臊气。 “不安分的小家伙!”萧兰枢拽起湿透的衣服看了看说,“我得去换身衣服。” “您不洗澡了?” “回来再洗。你妈天不亮就去市场占位置了,我要是去晚了,猪卖不上好价钱,你妈就白辛苦了。” 父亲,是那样儒雅干净的人呢!现在为了钱,竟然要忍受这样的污秽。萧暮雪没了胃口,放下碗看书去了。 掌灯时分,苏婉言和萧兰枢才回来,两人都非常疲累。萧兰枢身上那股猪屎猪尿的气味越发熏人了。他把背篼一放,就急急忙忙舀了两桶水去冲凉。苏婉言看着他的背影,满腹辛酸。 萧暮雪趴在阁楼的窗户上,红了眼眶。 入夜的大雨,冲去了猪尿的痕迹,却冲不去它们留在心里的酸楚。 第二天一早,苏世安准备去挖药。萧暮雪送他出门:“爷爷,中午想吃啥,我给您做。” 苏世安慢条斯理地梳理花白的胡须:“你做?我的雪儿会做饭了?你好好看药经就行了,饭还是得你妈来做,我们才不会饿肚子。” “爷爷……又取笑我!药经我已经很熟了,换个别的行不行?” “你爸给的古典诗词也都背完了?” “背完了,都已经检查过了。” “那你干点啥呢?有了,你不是喜欢调香吗?前两天我新得的药材都是制香的圣品,你就研究这个。等我回来了,看你能捣鼓出啥来。” “这个可以有。”萧暮雪眉开眼笑,“您又是从哪里得的药材?” “这可是秘密,不能告诉你。爷爷挖何首乌去喽。” “是去挖后山的那棵?就是您常常说的比我年龄还大的那棵。” “猜对了。爷爷要用它来做一味药。” “那您路上当心,刚下过雨,山路滑。” 苏世安还是悠闲模样,背着药篓,哼着小曲就走了。 晌午过后,日头毒辣。 一群小伙子火急火燎地闯进门来:“萧老师,萧老师在不在家?出来个人!” 萧暮雪正在午睡,睡梦里她已变身仙女飞跃在山 间与云端,迷蒙间听见有人说话,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萧兰枢放下刚沾了墨汁的毛笔应道:“在呢。这就来了。” 院子里,苏世安躺在门板上,脸色蜡黄,衣服上血迹斑斑:“采何首乌的时候,踩着的踏脚跨了……摔下了山崖!”血还在流,他裸露在外的腿已被血染红。 苏婉言忙不迭地止血,又拿了棉被垫在苏世安的身下,对抬人回来的小伙子说:“还得麻烦你们把我爹抬去医院。” “乡里乡亲的,说啥麻烦不麻烦的。” “我们这就走。你和萧老师带点住院用的东西来。” “就是。看这个样子,得在医院里呆段时间了。” 萧兰枢换了件粗布衣服说:“我先跟他们去办住院手续,路上也能跟他们换换肩膀。你后面来。” 他帮着搭手,抬着苏世安奔医院去了。 苏婉言简单收拾了些住院用的东西,跑着追了上去。 萧暮雪终于睡醒了。她睡眼惺忪地下了楼,入目一片血迹,残留的睡意立马消失殆尽。她屋里屋外没找到平时总是在家忙碌的苏婉言,心里更加慌张,坐在街沿上发呆。她想,要是哥哥没回学校多好!有他陪我,我什么都不怕。她就那么坐着,直到邻家的婶婶带回来消息,她才知道:就在她做美梦的时候,最爱的爷爷摔断了腿,已经从乡医院转到县医院了。 婶婶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地说个不停,萧暮雪的思想早就断了片。她完全记不得对方说了什么,只是看着身上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和一根根倒竖的汗毛掉泪。 去往乡医院的路途遥远,没有车,全靠人力,路上耗去了不少时间。紧赶慢赶地到了乡医院,医生粗略检查后告知:病人的腿必须做手术,本院条件不够,必须转院。萧兰枢忙找了辆拖拉机送到镇上。到了镇医院,医生连基本的检查都省了,只看了一眼,撂出一句同样的话来。萧兰枢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才搭上了一辆进城送货的车,后半夜才赶到县医院。这一路折腾下来,已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又是夏天,送到县医院时,苏世安的腿已经感染。值班的医生说:先吃药消炎,等明天医生上班后做完检查,该怎么处理自然会通知家属……苏世安的腿就在这一番番延误和推诿里没了! 腿没了,苏世安依旧乐观,有人上门问诊,还是乐呵呵地接待。只是没人采药,医馆的收入越来越少。到最后,就没人上门看病了。家里的经济来源就只剩下萧兰枢有限的工资。日子越过越艰难,渐渐地开始拆了东墙补西墙。但至始至终,萧暮雪的学习墙都岿然不动,保持原样。八月底,萧兰枢在宁南中学替萧暮雪报了名,准备让她补习。 开学的那天,萧暮雪收拾好行李高高兴兴地走了。下午苏婉言整理房间时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不想补习,要直接读高中。我相信,最末流的学校也可以培养出最优秀的学生。学杂费请直接邮寄到学校,老师会转交。我已打听 好去学校的乘车路线,各位大人不要担心。就这样!”纸条的空白处画着一张大大的笑脸和一个斗志满满的小姑娘。 三个大人面面相觑。 苏世安叹道:“这孩子是看家里经济困难,不想再多一年复习的费用。” 萧兰枢气道:“谁要她操心这些了?她只要安心读书就是了!自作主张!” 苏婉言笑道:“她自作主张是知道跟咱们商量无用,干脆就先斩后奏了。” 苏世安抹着泪说:“这孩子……” 苏婉言忙说:“爹,暮雪从小就独立惯了,您不必太担心她。” “怎么能不担心呢?都怪我这个腿!” “这跟您有什么关系?活在这世上,谁还没个七灾八难的?您安心养伤,钱的事不用操心,不是还有我跟兰哥嘛!” “我现在想帮忙也帮不上了。只希望你们不要太辛苦。” “能有多辛苦?比起有些人家来,咱家也算是不错的了。只是近些年同时送两个孩子读书,经济才困难些。早年间,咱们也是不愁吃穿的。” “你就是乐观。雪儿随了你的性格,天大的事都能往好处想。” “人活着,总是要有希望的。要是连希望都没有了,又靠什么支撑?” “我现在就想雪儿能安全到学校,不要出什么岔子。”苏世安望着天边橘红色的云彩,眼神慈爱,“希望她早点写信回来!” “让她写信?那您还是别盼了。她跟慕白的感情那么好,您几时见她给慕白回过信了?能写张纸条就是特殊待遇了。” “孩子学习忙,哪有时间写信?有纸条就行了。啥时候她才能想起给我写个纸条回来呢?” 大概是感应到了他的惦念,刚晕完车的萧暮雪接连打了两个喷嚏:“这不是爷爷在想我,就绝对是爸爸妈妈在骂我。”她揉了揉鼻子,自言自语道,“我都已经到学校了,你们还在唠叨我,真行!”她拍去裤腿上的灰,观察着新环境:这是个不太开阔的三岔路口。正前方两排茂密的竹林夹着一条四人宽的石板路,路的尽头是块不规则的黄土地,地面还算平坦,这便是操场。操场一边种着晚熟的玉米,还有些应季的蔬菜。另一边是几个水泥乒乓球台,只在较中央的地方立着两个篮球架。这大概就是学生日常的活动场所和所有设施了。乒乓球台边几米远的地方,是一排三层楼高的校舍,一共六间:分别是高一文理科班、高二文理科班和高三文理科班。 ps:高中生活就要开始了,这将会是怎样的一段生活呢?这段生活会给萧暮雪带去什么样的改变?这会是一段有趣的经历么?她会遇见谁?她会得到什么?她又会和谁有什么样的故事?是悲伤还是喜悦?是快乐还是痛苦?故事的最后,他们会如何结局?那结局是不是萧暮雪所想的?是不是我们乐于看到的?就让我们一起期待吧! 千千结:第11章:先生与学生 萧暮雪拎着行李箱向前溜达,途径校门口的小卖部时,慢下了脚步。这家小卖部的东西分门别类,排列得非常整齐,连那些放在外面的小商品,也是成行成列的。看得出,这家小卖部的主人是个讲究的。离小卖部不远的地方是一道四四方方的铁门,上面挂着把油光水亮的大铁锁。这道门正对着一条水泥过道,两边种着柏树和鲜花。一道造型别致的拱形门连着一个非常别致的小院,院墙的角落里放着两个古色古香的大水缸,一个里面养了鱼,一个里面种着荷。萧暮雪高兴起来:都说这桥河中学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看未必。虽说这地方比宁南中学高不了几个档次,终究还是好了不少。她摸了摸荷叶,继续往前走。穿过一扇圆门,眼前是个长方形的小院落,青砖黛瓦,左右对称。院子中间是一个狭长的花坛,花坛里青草悠悠,鲜花盛开。出门走几步左拐,就是男生宿舍,同样是一字排开的青砖大瓦房。再往前,是家属院、教师宿舍和一块十分宽敞用来晾衣服的地方。女生宿舍就紧挨着建在一个高台上,宿舍的外墙长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煞是好看。高大的梧桐环立四周,像忠诚的护花使者,日日夜夜看护着这些青春待放的花朵。萧暮雪找到班级的宿舍,见门开着便进去瞧了瞧。一眼看过去,只剩下靠窗床位的上铺没有人。她使劲把行李扔上去,拉过椅子坐下来歇脚。这间宿舍不算大,六架双层床,紧靠墙壁,对面而立,供十二个人使用。屋子中间摆放着六张条桌,用来放零碎的小东西。这里是在伙食团统一买饭吃,不需要装粮食的箱子,只把衣服叠好放在枕边就可以了。 简单整理了床铺,萧暮雪溜达出院子,到处逛去了。时间不长,她已完全熟悉了学校的环境。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个不知被萧兰枢讲了多少遍的生存法则果然是对的。她学着苏世安的样子点点头,又学着苏世安的声音自语:“兰枢果然好学问!” “你是谁?在这里转悠什么?”一个衣衫整洁的中年男子站在院墙处,紧绷的脸看起来过分严肃了。他想:这姑娘古灵精怪的,估计是个不好管束的。 萧暮雪立正站好:“我是高一的新生萧暮雪。” 中年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新生?难怪面生。报到了没有?” 萧暮雪吐了吐舌头:“忘记了。” 中年男子转向另一个方向:“跟我来。” “请问您是?” “张宇涵,高一的年级主任。” “年级主任?” “就是文理科的班主任都是我。” 萧暮雪偷偷扮个鬼脸:坏菜了!又遇见一个像爸爸那样的学究先生。 张宇涵背着手在前面走:“把你的录取通知书给我看看。” 录取通知书?萧暮雪从裤兜里掏出那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纸,三两下打开,使劲抖了抖,双手奉上。 张宇涵的目光在科目分数处停了几秒钟,将通知书折好:“以后要认真学习。” 萧暮雪心想:他竟然没问我为什么英语是零分。这个学究先生有点意思。 张宇涵指着通往学校外的小道说:“这里有时会停水。这条路出去往前走几百米,有两口井,可以用作吃水。再往前走,那里有个不封口 的池塘。池塘底部有泉眼,四季流水,水流清澈,可以洗衣服。” 萧暮雪毕恭毕敬地说:“谢谢老师。” 张宇涵走得快了些:“谢啥?专心念书就好了。去收拾收拾,要上晚自习了。” 萧暮雪行了个礼,回宿舍去了。 高中生活就在这师生二人一问一答的对话中开始了。 三次摸底考试后,萧暮雪已经跟班上的每个同学都混熟了。四五十个人的班级,女生只有十来个,纯属宝贝。青春期的男孩子,对女生格外殷勤温柔。女孩子以萧暮雪为中心,经常欺负得男孩子们喊爹叫娘,却并不真的生气,依旧相处融融。 萧暮雪写给家里的第一张便条上是这么描述她的高中生活的:我每天都非常忙,也很充实。我喜欢不苟言笑的班主任老师,喜欢班里的每个人,喜欢校园里的一草一木,甚至连食堂那些时咸时淡的饭菜,我也是喜欢的。我过得很好,请不要再以我为念。 萧兰枢看完信后只说了句:我萧兰枢的女儿,本就该如此。 一天,吃过午饭,萧暮雪正带着女生跟男生抢乒乓球台,班长站在校门口扯着嗓门喊:“暮雪,萧暮雪……张老师找你。” 萧暮雪把刚抢到的乒乓球拍塞给同班的女生,扭头就跑。背后传来学习委员急迫的叫声:“暮雪!暮雪……帮我看看这个月的月考成绩!” “还有我的,暮雪,还有我……” “我的你也顺带给看看!” 萧暮雪心想,干脆你们跟我去得了。她脚底生风,很快就到了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间并不宽敞的水泥地的屋子,中间拉一道帘子,一半住宿一半办公。靠窗放着一张长方形的桌子,上面摆满了书籍、试卷。后面用来生活的地方放了一张双人床,一个简易煤气灶,一个双开门衣柜,一把椅子和各种生活用品。两张凳子靠墙摆放,上面放着一摞还没改完的卷子。一些婴儿用品挂在墙上,花花绿绿的,倒也是种装饰。这个时间段是购物的高峰期,张宇涵的妻子刘雨燕带着孩子在小卖部忙活,只有张宇涵在窗前看书。见萧暮雪进来,他把一份试卷放在桌子上:“老规矩,我给你掐时间。” 从上个周末起,每天午后一份试卷已是惯例。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和历史已经做过了,今天是政治,应该是最后一科了。萧暮雪浏览完全卷,开始答题。 张宇涵的书还没看到三分之一,试卷就做完了。他大致看了看答案说:“你就一点都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让你单独做这些试卷?” “从小我就被教育: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别说。老师您这么做肯定有您的道理。该让我知道的,您自然会告诉我。不然就算我问了,也不会有答案,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你也不想知道为什么每次考试你的答案都正确,分数却总是不高不低的?” “只要答案是对的,我不在意分数。” “分数关系每个月的排名和座次,你也不在意?” “我视力好,坐哪里都无所谓。” “你难道不想得第一?原因?” “我父亲教过我一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是个 不可多得的好苗子!“玩去吧。让学习委员和班长晚饭后来统计月考成绩。” 张宇涵把萧暮雪做过的试卷整理好,向校长办公室走去。 校长办公室是一间较纯粹的办公室,里面放着几张桌椅,资料和书。校长和几位老师正在闲谈,见到张宇涵,张口就问:“都做完了?” 张宇涵点点头,把试卷分发给各科老师,剩了语文试卷给自己。 最先说话的是化学老师:“这确实是那孩子做的?” 张宇涵头也不抬:“难不成是我做的?” 化学老师哼道:“就你那文科生的水平,是写不出这么完美的分子式的。” 物理老师道:“你俩别讨论了,判完卷子再说。” 屋子里归于安静。 没过多久,校长忍不住了:“这孩子的英语阅读能力简直惊人!” 物理老师又一句:“校长,改完了卷子再说。” 校长答应着,继续专注于试卷。 终于,卷子看完了。一屋子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张宇涵推了推眼镜:“都别憋着了,来说说看。” 化学老师的嘴快:“说什么?说这孩子的学习能力有多强?这不是有目共睹的事嘛,还需要说?” 政治老师是个再过两年就要退休的老爷爷,性格温吞缓和:“我也观察她好久了。别看这孩子平时爱玩,也淘气,可一旦进入学习状态,那份专注力真是连我也没有的。我认为,她值得我们培养。” 张宇涵接口道:“她的学习成绩是毋庸置疑的。虽然她调皮捣蛋,可你们发现没有,其实她比别的孩子都用功,都爱学习。最重要的是,她受得了打击也耐得住寂寞,懂得藏拙。” 校长点头称是:“这一点我赞同。她的英语听说能力都是一流的,可是在课堂上她回答问题并不积极,除非被我点名。之前我以为她的英语成绩充其量也就是个水平线上。直到那次在英语角遇见她,她竟然能用英语跟我对话,而且发音标准,用词准确,我才知道看走了眼。” 张宇涵又推了推眼镜:“看走眼的还有我。开学第一天,我见她的英语成绩是零分,也以为她偏科严重。现在想来,应该是有事耽搁了她考试。” “多好!要不是她缺考一科,也不会到咱们这里来。”数学老师说,“她确实是个难得的苗子。如果你们一致认为可行,我也没意见。” 校长笑道:“你可要想好了,辅导她是课外的,我可不会给你辅导经费。” “爱才之心不是只有你们才有。不给钱就不给钱吧,就当我为学校做贡献了。” 校长问历史老师:“不说说你的意见?” “她对历史的熟悉程度已超出我的预期。我没话好说。” 校长乐了:“平时你们一个二个的,不是问我要辅导经费,就是跟我抱怨学校的条件艰苦要补助。今儿个怎么都这么大方了?” “原因很简单,我们希望她能替我们出口气。”化学老师快人快语,“但愿她别辜负我们。” 张宇涵把试卷收了回来:“这个我可以保证,这孩子不是那种忘恩负义只想攀高枝的人。” 千千结:第12章:锅盔真好吃 校长说:“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一年级下半期结束才会分文理科,在分班之前,你们要给她开小灶,额外辅导,不让她出现偏科的情况。等她选定文理科之后,再由任课老师辅导。总之,把她作为这一届的重点对象来培养。另外,保密工作也要做好,绝不能对外宣扬。前年和去年的事是个教训,不可以再犯。” “明天我会找她讲这件事。”张宇涵把卷子卷成筒,轻轻拍打手心,“回头我们再碰个面,把补课时间排出来。” 众人相继散去,只剩张宇涵和校长商谈细节。 第二天晚饭后,萧暮雪约了同学去河边洗衣服,刚出宿舍就被叫到了办公室。张宇涵对她讲了补课计划:“目前我们是这么安排的,你看如何?” “谨遵师命。” “这半学期你要文理兼修,学习任务相当重,你吃不吃得消?” “老师是问我的身体?我向来无病无痛,应该无碍。” “不光是身体,精神上的压力也很大。” “我这性格,更不用担心这个了。” “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做得到么?” “老师,我若不是能守秘密的人,您叮嘱多少次也没用的。” “那你可知我为何要这样千叮咛万嘱咐?” “职业习惯?” “非也!你应该听说了,这些年桥河中学的升学率总是差强人意,教委已经下了文件,若未来三年这种状况没有改善,咱们学校要么被合并,要么被取缔。其实不是我们教不出好学生,而是好学生都被强行挖走了。比如凌云中学,那是市教委扶持的重点高中。他们招生办的人削尖了脑袋到处打听,只要听说哪里有好苗子,想方设法都要挖走,软的不行,就动用关系硬来,美其名曰是给学生提供更好的学习机会,实际上就是抢人,不给也得给。咱们这些普通中学没有他们那样的后台,只能听之任之。长期下来,就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岂有此理!”萧暮雪愤愤然,“早早地掐了花蕾,却还要埋怨它不开花不结果。世上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事!” 张宇涵苦笑:“哪有那么多道理好讲。总之,你要记住我说的话。” 刘雨燕抱着孩子进来,随手拉上了帘子,婴儿微弱的啼哭声随即响起。 萧暮雪以微笑结束了谈话,识趣地退出了房间。她也是这里的常客,却没跟刘雨燕正经交谈过,只是每次碰面时叫声“师娘”,对方也仅仅是点点头,算是回应。她想着那孩子的哭声,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念有词。 月考成绩公布后,迎来了高中生活的第一个国庆假期。今天最后一堂课是体育,体育老师作了简短的训话后就闪人了。体育委员非常激动地宣布:要回家的现在就可以走,不回家的等下课后自行解散。他话音未落,不管是回家的还是不回家的,都一哄而散。 萧暮雪拎起放在操场边的小包,向车站走去。刚穿过竹林,一个熟悉的身影蹦了出来:“我来也!”叶寒川张开双臂站在路的尽头,“没 想到我会来接你吧?感不感动?” 萧暮雪稍微屈膝,从他的胳膊下穿过:“感动就没有了,心塞倒是有点。” 叶寒川追上去问:“你心塞?谁欺负你了?” “我心塞……”萧暮雪突然把包扔过去,正中他的面部,“我心塞这么快你的身手就变迟钝了!”她蹲在地上,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 叶寒川捂着被砸得发僵的鼻子,眼泪长淌短流:“臭丫头!” “喂喂喂,叫了我十几年臭丫头了,就不能换个新鲜点的词?” “死丫头!坏丫头!” “行行行……反正我就是丫头命呗!你随意。”萧暮雪指着一座隐约可见的小木屋说,“走,丫头带爷吃好吃的去。” “啥好吃的?” “桥河锅盔呀!你可别跟我说你没听说过。” “哪能!早就听说桥河锅盔味绝一方,今天我要亲自尝尝。” 萧暮雪满脸嫌弃:“瞧你那点出息。凌云中学少你好吃的了?” 叶寒川涎着脸说:“凌云中学的伙食是好,可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特色小吃。” 萧暮雪满意地点点头:“算你识货。” 叶寒川心想:我可以不识货,但不能不识相。他打量着身边的人儿,只觉得她清瘦了不少:“你的生活费够不够用?” “足够了。这个月还剩了不少。” “不要太节约了。学习任务这么重,要吃好吃饱。” “放心,像我这种超级吃货,怎么舍得在美食面前委屈自己。” 叶寒川放下心来,指着路边的风景一路闲聊。 据某位道行高深的阴阳先生说,桥河镇虽无河无桥,却四通八达,是来往车辆的必经之地,自古兵家必争,风水那是相当的不错。又有史料记载,当年抗战全面爆发时,一支抗日部队途径桥河镇,人困马乏,粮食短缺。当地一位大户搬出自家全部存粮,连夜磨成面粉,在桥头搭灶开炉,做了无数锅盔供过往军士享用,且分文不取。他说:我年事已高,不能上阵杀敌,又无儿孙可保家卫国。唯有尽一己之力,让大家吃顿饱饭,好有力气多杀几个鬼子!一名军官闻言,感慨道:如我中华儿郎都有这般气节,何愁日寇不灭?何愁疆土难收? 从此,桥头锅盔名声远扬。 这锅盔分为两大类:夹菜和不夹菜的。夹菜的面饼几乎没味道,烤至金黄后取出,趁热从中间切开,再根据个人口味,夹上美味多 汁的凉菜,如红油肚丝、香菜拌猪耳、肉末酸豇豆、夫妻肺片、白切肉、腌黄瓜……一口下去,香得找不到舌头。不夹菜的面饼则是用自家种的菜籽油和面,加少许盐揉开,做成四四方方的面饼,两面都沾上芝麻,放进炉灶里烤得又酥又脆,趁热咬一口,唇齿留香。 就这么简单的一道吃食,引得过往的人流连驻足,久久不相忘。 萧暮雪给自己要了个素锅盔,要了个红油肚丝的给叶寒川:“今儿让你尝尝什么叫美味。” “你怎么不要夹菜的?” “女孩子吃那么多肉干嘛。” 叶寒川把素锅盔还给老板:“把你这里夹菜的一样给我来两个。”他按照价目表把钱给老板:“腌黄瓜的就不要了,红油肚丝的给我装四个……素饼也来四个吧,或许真的有人爱吃。” “你干嘛?钱不是这么花的!” “我想吃还不行?” “你是在嫌我穷?” “你想哪儿去了?我只是想带几个回去给外公外婆。况且我今天打算去你家蹭饭,这么久不见了,总得给婉姨和爷爷他们带点见面礼才是。” “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 “这还差不多,我还以为你瞧不起我。你买给长辈们的是心意,我就不管了。” “就你多心!” “我还不是不想你乱花钱。” “你几时看我乱花钱了?” “在我没看见的时候。” 叶寒川语结。 卖锅盔的老板说:“两位感情真好!是发小?” 叶寒川很是得意:“老板好眼力!” 萧暮雪道:“您别听他胡说,我和他是冤家对头。” 老板笑道:“姑娘听没听过一句话,欢喜冤家?” 萧暮雪刚想反驳,叶寒川拎着已打包好的锅盔,拽她离开了锅盔摊:“咱们得走了,不然赶不上车。” 老板的笑声越发爽朗了。 萧暮雪撅着嘴说:“笑笑笑……有那么好笑?” 叶寒川晃了晃手里的锅盔说:“他当然要笑,我这样的主顾不是每天都有的。” 萧暮雪切了一声,拿起红油肚丝的锅盔享用起来。 叶寒川戳了戳她鼓鼓囊囊的腮帮子,眼里溢出了快乐的笑。 车上人挨人,人挤人,熟悉不熟悉的都前胸贴后背,两人好不容易才挤到靠窗的地方站好。车还没开出多远,萧暮雪就晕车了。叶寒川打开窗户,让她迎风站立:“难受了就靠着我休息。” 萧暮雪闭目不语。 叶寒川也不多说,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都难受成这样了还死犟,真是服了你了!”他伸出一只手小心地护着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撑在车窗上,稳稳地支撑住身体,隔开了周围的躁动和拥挤。 萧暮雪想站直身子,奈何乏得厉害,也就懒得挣扎,索性闭目养神。 山路崎岖,汽车颠簸着前行。风掠过耳边,还带着午时残留的温度。阳光淡了下来,嘈杂的人声也渐渐小了,不知不觉中,萧暮雪睡着了。 鼻尖传来阵阵清香。叶寒川低头嗅着那一头青丝,只盼望这条路永远也不要有尽头。 这个夏天,就在窗外逐渐稀少的蝉声中结束了。 ps:第二卷结束了,但萧暮雪丰富多彩的高中生活并没结束,只是刚刚开始。在第三卷中,她会遇见谁?这个人将会对她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这将是以后我们要一起探寻的问题。 千千结:第13章:好人有好报 十月。花红果熟,秋景瑰艳。 站在后山的最高处远眺,深黛色的群山依然满怀的葱茏和茂盛。野枫林的枫树跟着时间的节奏,已遍染秋霜,妙曼在冬的侧岸。千枝复万枝的红色叶片如二月的春花,如一簇簇燃烧的火焰,热情而不失娇艳。辽远的天际找不到一朵云彩,像熨烫得服帖的浅青色大氅,透着淡淡的冷光,竟让人无端地生出几许伤感。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秋雨如烟,如丝,如织,被斜斜的风织成铺天盖地的大网,温柔地将世间万物网在其中。开满山野的山花成团成片地铺开,笼罩在绵绵秋雨里,缥缈得不像是真的。凉气渐盛,山坳里起了雾,氤氲的水气缭绕在山与树之间,宛如仙境。 萧暮雪望着烟雨的天空,眼神始终没有焦点。她将自己毫无保留地献给这一天一地的细雨,任思想神游。 叶寒川凝视着她的侧脸,心里的柔情如这满川烟雨,绵密得化不开。他叫了她的名字,声音又轻又柔,暗含千言万语。“无论以后世事如何变迁,咱俩永远像现在这样,好不好?” 萧暮雪啃着指甲懒懒地说:“还能怎么变迁?” “你答应我。” “好。”萧暮雪神色慵懒,眼神散淡,“你有话要说?” “没有。我只是忽然想到了,就说了。” “是因为这环境?古人悲秋,你也学样?” “我哪有。” “你的声音出卖了你的心。说吧,啥事?” 叶寒川望着远方,愁眉不展:“我妈要买你爷爷的药方。” 萧暮雪拨弄着凤凰手串,懒声道:“就这事?我家已经不开药堂了,那些方子放在爷爷那里就是废纸。你妈拿去后,若能善加利用,就是救人的良方,我们家也可以因此而获利。一举两得,是好事。” “若只是这样,我当然也高兴。可我听我妈说,她想要的是张秘方,而并非那些普通药方。” “秘方?我没听说爷爷有秘方。这都是听谁胡扯的?” “既然是秘方,自然不会轻易让人知道了。” “不可能!爷爷最疼我了,他的好东西我都知道。” “总有些事大人是不会跟孩子讲的。” 萧暮雪的眉头纠得像两条软趴趴的小虫:“没劲!” 叶寒川抚平她的眉头:“别遇上烦心事就皱眉头,丑死了!” 萧暮雪拨开他的手,坐直了身子:“我很好奇那是张什么方子。倘若你妈能说动我爷爷把它卖了,那也是她的本事。” “就怕爷爷不愿意卖。你不了解我妈这个人,她想得到的东西,想方设法都会得到。” “就是传说中的不择手段呗!领教过了。我倒想看看,她要如何说服爷爷。” “我担心有朝一日她和爷爷谈崩了,影响咱俩的关系。” 萧暮雪抖了抖头发上的水说:“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岂可一概而论?古语云:买卖不成仁义在。怎么就说得好像要绝交似的?” 叶寒川闷声说:“我只是担心。” 萧暮雪取下鬓边鹅黄色的野菊说:“你未雨绸缪,煎熬心血,当心早夭。这花就当作我提前送的祭礼了。” 叶寒川将花插了回去:“鲜花配美人,还是你最适合。” 萧暮雪捶着腰说:“这天气真舒服!就是坐久了腰疼。” “靠着我。” “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肯定不是我。” 萧暮雪的声音无比轻婉:“我在想,假如没有那么多必须要做的事,在这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季节,在这无人打扰的誓约之地,在这秋意浓烈的雨天,守着内心的空明与澄澈,瞬间终老,该是多么美好的事!” 叶寒川听出了她话语间深掩的哀愁,蓦地就悲伤起来。他想安慰她,可自己心里也是百般愁楚,便只安静地坐着,用心感受她身体的温度。雨丝飘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慢慢凝结成珠,又慢慢从眼角滑落,像晶莹的泪珠。“若有一天你爱上了一个人,又不能和他在一起,你会怎么做?” “政治书上有句话叫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如果我们彼此相爱,只是由于外因而不得不分开,我会终身不嫁,守望他一辈子;如果是他辜负了我,而我又不能忘情,那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 “又说疯话!再怎么也不能自杀。” “都说人间最苦是相思。虽说目前我还不懂相思苦,但既然古人那么说了,肯定是有道理的。我不要承受那种折磨,死才是最好的解脱。那要换作是你,又当如何?” “谁知道。也许会比你更决绝。” 直到回家前,两人都没再说话,只背靠背坐着,静看萧萧枫林里秋花瑟瑟,直到烟云四起,暮色苍茫。 萧暮雪找了个自认为适当的时机,试探着问了药方的事。苏世安笑她道听途说,忘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训诫。萧暮雪也不恼,笑着说,是寒川那厮误传消息,我得去勒索他十袋儿童乐……假期结束时,叶寒川给的儿童乐装了满满两。萧暮雪也不嫌沉,背着回到学校,继续文理兼修的高中生活。 桥河中学是尼姑庵改建而成,只有教学楼是后来新建的楼房,别的房屋都是早先遗留下来的,防潮功能堪忧。今年的雨水特别多,空气也越发阴冷潮湿。住在里面的人身体素质稍微差点,头疼脑热,腰酸背痛就是常事了。 自习课上,话多又不愿意学习的,都在和周围的人聊天。想学习的自动换了靠角落的位置坐了,看书写作业。 趁没人注意,萧暮雪偷偷溜出教室,直奔张宇涵的办公室。刚准备敲门,刘雨燕嘤嘤的哭声响起,她收住手,等在门外。 “该做的、能做的,我们都做了。你要想开些。”是张宇涵在说话。 刘雨燕哭得更厉害了。 “孩子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他的命!但这不可能……我们也只能尽量多留他一些时日了。” 刘雨燕失声痛哭,情绪已经失控了。 萧暮雪双眉紧蹙,面色凝重。徘徊半晌后,她咬咬牙,推门而入。 刘雨燕侧过身藏起满是泪水的脸,抱起孩子就走。张宇涵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问:“有事?” “我来交卷子。”萧暮雪指了指那个迷眼不睁的孩子说,“师娘请留步!以前听说小师弟身体不好,没想到竟到了谈生论死的地步。您若不介意,让我看看?” 刘雨燕惊讶了:“让你看看?” 张宇涵也很意外:“你懂医术?” “略懂一二。” 张宇涵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略懂一二?” 萧暮雪并不回话,手已搭上了孩子的脉搏。号完脉,她又仔细检查了孩子的舌苔和身体:“小师弟早产,且受过惊吓,有不足之症。他出生后,你们太过宠爱,稍有风吹草动就汤药伺候,生怕有闪失。却不想适得其反,倒弄得他的身体越来越差,都这么大了还不会翻身,更别提走路和说话了。” 张宇涵很是吃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肯定不是道听途说。” 刘雨燕搂紧了孩子:“那他还有救么?” “当然!小师弟又不是要命的病,不过是体弱罢了。只要好生调理,三五个月后,就会有所好转。再养上一年半载的,便和常人无异了。” 张宇涵摇头:“怎么可能?医院已经给我们下了死亡通知书,怎么可能有救?” 萧暮雪想起了苏世安的腿,脸色变冷,口气如冰:“医院?哼,医院惯会误人性命!” 刘雨燕立刻说:“我信你!” 萧暮雪的神色缓和了些:“师娘,您信我,我自然尽全力救治小师弟。但有一条您和老师都必须答应我。要是你们做不到,对不起,请原谅我见死不救。” “别说一条,就是有一百条一千条一万条……我们都答应你。” “我没那么多要求。只一条:我懂医术这件事,永远不可以告诉旁人。日后若有人问起小师弟的病是被谁治好的,你们可以说是游方的高人,或者编个让人信服的说辞。总之,不要提到我。” 救子心切的夫妻二人对着天地立下誓言:永远不对任何人提及此事,若违背誓言,小儿将病痛缠身,不得善终。 萧暮雪放下心来:“从今天起,我就着手治疗,你们按照我说的去做,不能有半分差池。小师弟年幼,我用药轻,治疗的过程相对漫长。你们要有耐心,切不可急躁。” 刘雨燕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只是一个劲地流泪。 张宇涵摘下眼镜,默默擦拭镜片,同样是泪光闪闪。 萧暮雪吐了吐舌头:“老师,师娘,我又没跟你们要诊金,你们没必要这么难过吧?晚饭后我再来,你们把屋子弄暖和点。” 张宇涵叹道:世间因果,循环不止。我以为自己是她的伯乐,却不料,转眼间她已是我张家的大恩人。老天有眼,总是善待好人! 千千结:第14章:一只呆头鹅 这天之后,萧暮雪就更忙了,常常是端着碗就跑得无踪无影,不到上课铃响不进教室。跟她关系要好的女同学也摸不清她的行踪,经常满校园找人。有人好奇,问她干什么去了。她哭丧着脸说:干什么,还能干什么?又被老师叫去训话了呗。有人怀疑说,怎么老师总是找你训话?她答:因为我踩臭狗屎了,因为我不记仇而且还脸皮厚。对于她的说辞,大家都半信半疑,直到后来校长亲自证实了她的说法。 那天是换板报的日子,团支书满头大汗到处找人:“萧暮雪……萧暮雪,你又死哪儿去了?” 校长带着一身花香从花园出来:“你找萧暮雪?什么事急成这样?” 团支书擦了一把汗说:“今天下午该换黑板报了,她负责书写。” 校长咂咂嘴:“听说她板书很漂亮?” “岂止是漂亮!她那一手字,估计咱们学校没几个人比得过。” “难怪每次黑板报评比,你们班总是第一。原来功劳在她。” “所以我才着急找她。” “她在化学老师那里,好像在挨训。” “啊?!又挨训?” 校长忍住笑:“怎么,她经常挨训?” “可不是嘛,三天两头就被老师训。” “成绩不好,自然要被训。老师愿意训她,说明她还不是差得没救。你们是学生,是靠成绩说话的,又不是只靠板书。我倒希望你们班多几个值得老师训诫的人。”校长扔下一段语重心长的话走了,留下团支书原地擦汗。 原来,这家伙真的是个被老师盯上的倒霉蛋!自此,再没人过问萧暮雪的行踪了。在年少单纯的思想里,维护一个时常被老师训斥的人的面子,是比满足好奇心更重要的事,何况被维护的这个人还颇为讨人喜欢。 月考张榜的那天,同寝的嚷着去看成绩:“暮雪,一起去?” “不去。反正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也得去看看。你最近这么努力,肯定会有收获的。” “别提了!都说勤能补拙,我已经够努力了,可这成绩还是不上不下的。我伤心了,我失望了,我再也不要那么辛苦了!”萧暮雪扑在被褥上呼天喊地的干嚎,“苍天啊,大地啊,你还要不要我活了!” “别难过了,你不去就算了,我们帮你看。” “那你呆在宿舍里,我们看完成绩就回来。下午没主课,咱们上街玩去。” 萧暮雪垂头丧气地说:“那拜托了,快去快去。” 几个女孩子又安慰了几句,结伴看分数去了。 待人走远后,萧暮雪拿着试卷溜出宿舍,回来时顺道去了张宇涵那里。做完了该做的事,她溜溜达达往回走。刚进宿舍院,那个邀请她看分数的女生冲了过来:“你跑哪里去了?到处找你。” “这么快就想我了?她们在讨论什么呢,跟打了鸡血似的。” “就我们去看成绩的那会,我们年级的几个男生把凌云中学的男生给打了。” “他们天天打来打去的,有啥好稀 奇的。” “这次跟以往不同。这次打的可是凌云中学的人。凌云中学!”那加重的语气像是生怕别人听不明白凌云中学是何方圣神。 “凌云中学怎么了?虽然我不赞成打架,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是凌云中学的人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那也不能不还手。”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惹上了凌云中学,咱们的人怕是讨不了好。” “他们到底为什么打架?” “好像是为了一个叫姚梦芽的女孩子。据说那女孩不但人长得特漂亮,成绩也非常好,惹得好几个学校的男生都在追她。就为着谁有权利做她男朋友,这帮人约了谈判,谁料双方言语不合,就开打了。” “无聊!还真把自己当成混社会的了!也不先问问人家看不看得上他们。” “谁说不是呢?你看咱学校的男生,天天不是钻录像厅,就是到处惹是生非。真正静下心来正经念书的,压根就没几个。” “这也难怪别人瞧不上咱们。学生不好好念书,整天的喊打喊杀,尽学社会上的痞子样。拾人牙慧,也不嫌丢人。”萧暮雪厌恶这种事,口气自然比平日重了些,“这种事咱们以后都摘干净躲远点。不想读书就老实呆着,别给爹妈找麻烦。你们告诉打架的那帮人,最近都安分点,没事别上街瞎溜达。” “为什么?” “让他们自己去想为什么。” “你怎么不去说?” “因为我压根就不想管这破事。当然,我建议你们也别管。”萧暮雪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喜欢打架,而不喜欢读书。那几个爱打架生事的人几乎个个家境贫寒,父母砸锅卖铁才凑够学费的。都说寒门出贵子,古人的脑袋肯定是被门夹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相熟的人头一次见她言辞犀利地批评人,知道谈话内容犯了禁忌,都识趣地结束了话题。 几场风,几场雨,几场霜,几场雪。 转眼就已放了寒假。 萧暮雪赖够了床,慢吞吞地爬出被窝,又冷得缩了回去。 姚慕白前来敲门:“懒虫,我都要准备午饭了,你还不起?” “马上。”萧暮雪像只乌龟趴着,只剩半个脑袋在外面,“我再躺几分钟就起。” “再躺就到中午了。难得今儿下这么大的雪,你不出去玩了?” 下雪了?萧暮雪蹭地钻出被窝,两三下就穿好了衣服,顶着个鸡窝脑袋就下了床,鞋一蹬就去开窗。 窗户下人影一闪,一个雪球飞过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她脸上。“哈,你这个大懒虫,叫你睡懒觉!冻得我都成冰棍了!” 萧暮雪咬牙切齿地吼道:“叶寒川!你等着!”她拉开门冲出去,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姚慕白身上:“哥哥……我的头!” “你看着点。别这么着急。” “瞧瞧我的脸,死寒川拿雪球砸的,好疼!” “你俩都已经是高中生了,怎么还跟个小孩似的?” “是他先欺负我的!你怎么说我?” “是,是他不对。你先去吃饭,我做了你最喜欢的菜和汤,都给你温着呢。” 萧暮雪笑得像颗爆米花:“我最喜欢哥哥了!” “就你嘴甜。” 体态轻盈,晶莹剔透的白雪漫天飞舞,萧暮雪欢喜得要飞起来了。她跑到雪地里,和等在那里的叶寒川并排站好。两人相视而笑,然后闭眼抬头向天,同时跺了跺右脚,同时深吸气又慢慢吐出,同声说道:“好喜欢!” 姚慕白摇头道:“真是长不大的孩子!从小玩到大的把戏,还在玩。” 萧暮雪不理他的嘲笑,对叶寒川说:“走,玩雪去!” 姚慕白说:“你不吃饭就算了。要是叔叔看见你不梳头就出门,你还想不想好好过寒假了?” 萧暮雪立刻刹住脚步:“那,哥哥你给我梳?” 叶寒川瞪了她一眼:“干嘛要他梳,你自己不会?” “手冷,不想动。” “我帮你。” “一边去!” “为什么慕白可以,我就不行?” “从小到大都是我哥给我梳头,有你啥事?” 叶寒川词穷,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个理由来,只好不情不愿地等着。 姚慕白始终保持着微笑。他整理好乱草似的发丝,熟练地划出中分线,十指上下翻飞,很快就编好了辫子。他又将辫子卷起来,做成两个抓髻扎在头顶:“你要出去玩,这样会更方便。” 萧暮雪拨了拨额前的刘海,指了指新开的腊梅。 叶寒川还没明白过来,姚慕白已将一朵开得最好的花插在了萧暮雪的头上。 萧暮雪本就生得唇红齿白,眉似远山,眼如点墨。被这红梅一衬,就越发的笑靥如花,娇俏可人了。姚慕白还好,心里惊艳脸色还是如常。叶寒川就不会那么淡定了,傻呆呆的,像只呆头鹅。 “哥,你不跟我们去玩?。” “我还有事,你们玩。”姚慕白帮萧暮雪系好鞋带,“早点回来,太晚了会冷。” “爸妈干嘛去了?爷爷也不在。”萧暮雪磕了磕鞋尖,探头看向书房和药房。 “他们串门去了。你玩你的,别惦记他们。午饭想吃什么?”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萧暮雪边跑边扯着嗓子喊,“哥,我要喝汤!” 姚慕白跟随她的脚步来到院门口,目送两人向后山跑去。 雪花轻舞飞扬,宛如鲤鱼姑娘被剥落的鳞片,闪着耀眼的白光将树枝覆盖起来,像是给树穿上了白色的婚纱。屋后的竹林也深掩翠色,白眉白须。“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这样的美景,为何却无端地生出这些许惆怅? ps:本人学渣一枚……以前在学校的时候经常被老师批评,至今见到老师都是绕道走。倒是校长大人和蔼可亲,什么时候都是一脸的笑,所以印象深刻。多年后重回母校,再见老校长,依然是记忆里的笑模样。可惜,我没能为校争光,惭愧,惭愧! 千千结:第15章:雪地里的花 一根长发从梳子上飘落,姚慕白捻起来绕在指上,心里的惆怅便化作了无限温柔:我对你来说,就只是哥哥么?你可知道,你是我的天使,你是我的梦想,你是我想要守护一生一世的人!没人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就像没人知道我有多爱你一样。我这样的身份,我这样的人,要怎样才能跟你谈情说爱?除了隐藏心意,除了深掩爱恋,我又能如何?如果爱你是不被允许的,那么,就让我以哥哥的身份,永远守在你身边,直到我走到生命的尽头。 眼泪落在雪地上,融化了一点落雪。 “慕白,你怎么哭了?”苏婉言的声音温暖中带着慈爱。 “姨……你回来了。”姚慕白擦了擦眼睛,很不自在,“我没哭。” “雪儿又调皮了?她人呢?” “不是。她跟寒川出去玩了。” “那是为什么?想不想跟我谈谈?” “我没事。” “没事就好。若是雪儿的原因,你倒是可以跟我说说。” “跟妹妹没关系,真的。” “妹妹?慕白,你不用刻意暗示什么。雪儿是你的妹妹不假,可她也可以不是妹妹,不是吗?” 姚慕白涨红了脸:“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婉言摇落腊梅树上的白雪,望着飘雪的天空说:“慕白,人最难看开的就是情事。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你不必为此烦恼,跟随自己的心意,顺其自然就好了。” 姚慕白低下头,像犯了天大的错误。 “喜欢一个人不是罪过。你待雪儿极好,我们都很放心。只是希望将来,不管你俩是怎样的缘分,你都要像现在这样守护她。” 姚慕白心情复杂,不知如何应答。 “暂不说这个。你有没有听爷爷提过一张神秘药方?” “没听说。怎么了?” “那就奇怪了。为什么萧月茹说有呢?” “萧月茹?寒川的妈妈?” “就是她。前几天,她跟我说要买药方,我当时以为她是开玩笑的。没想到今天一早她就把我们叫了出去,说愿意出高价买下咱家所有药方。咱们现在不开药堂,留着药方也没用,能卖成钱是最好不过的。本来双方已谈好了价格,可是后来因为一张药方谈崩了。” “是什么方子?” “不清楚。萧月茹说有,可爷爷矢口否认。不过,根据我的观察,萧月茹倒不像是没凭没据的乱说。所以,我找个借口溜回来,想找找看到底有没有。” “如果有,你会不会卖?” “当然不会。既然爷爷不想卖,就有他不想卖的道理。我怎么会因为钱就给卖了?我只是想知道那张方子有何神奇之处,爷爷居然没告诉我,竟瞒了我这么多年。雪儿继承爷爷医术的事,你可对人说过?” “如此大事,我岂会乱说!”姚慕白紧张了,“难道这方子跟暮雪有关?” “你想想,爷爷这辈子最疼谁?他真有这方子,能不告诉雪儿?一旦萧月茹知道雪儿继承了爷爷的衣钵,肯定会 在她身上打主意。到时候,少不得又是一番麻烦。” “除了咱家的人,再没人知道她懂医术,包括寒川。” “那我就放心了。”苏婉言到药房四处翻了翻,“咱俩别找了。若真是秘方,爷爷也不会把它放在这里。”她关好药房的门说,“就先这样吧,等爷爷想说了自然就告诉咱们了。” “我知道了。那我做事去了。” “去吧。午饭我来做,你就别管了。”苏婉言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懒得再费脑子,开始整理家务。 天冷路滑,萧暮雪和叶寒川追逐着玩耍,一路上摔了不少跟头。等到了野枫林,两人身上沾满了雪泥,已看不出衣服本身的颜色。 萧暮雪掸了掸身上的雪,一门心思想找兔子窝:“我听爷爷说,这样的天气小兔子都窝着不愿意出来,一逮一个准。” “你逮兔子做什么?吃肉?” “谁像你,就知道吃。小心在吃他们之前,我先把你给吃了。” “那你想干嘛?” “我只是想看看爷爷说得对不对,顺便抓两只回去养着玩。” “兔子就免了。”叶寒川指着白茫茫的大山说,“野鸡还差不多。抓只野鸡在这里烤着吃,倒别有情趣。” “这里不允许生火,你也只能想想了。”萧暮雪拿根树枝这里敲敲,那里戳戳,还是一无所获。“这些家伙都藏哪里去了?” 叶寒川跟在后面,照葫芦画瓢,只不过手里的棍子粗一点而已:“它们可不像你这么笨,知道有被抓的危险,还在人面前晃。” 忽然,萧暮雪脚底打滑,顺着山坡往下滚。叶寒川一声惊呼,扑过去想要抓住她,终究是慢了。两人像皮球一样骨碌碌滚下了山坡,滚进了山谷。 萧暮雪的身体撞在树上,疼得差点岔了气。叶寒川比她好些,抓住一丛荆条停了下来:“暮雪!你怎么样?”他刚站起身,又吧唧摔倒在地。 “你慢点!还嫌摔得不够狠?”萧暮雪揉着脑袋坐起来,“我没事。” 叶寒川拉着她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确定她没受伤才放手:“臭丫头,想吓死我!” 萧暮雪双手合十,虔诚祷告:“住在这里的神仙、妖精和先人们,我二人只是路过,并非有意惊扰,请勿见怪,请勿见怪!” “干嘛呢?神神叨叨的。” “爷爷说要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就要告罪请求原谅。” “爷爷真神叨!” “喂!说我就可以了,别说我爷爷!老人的有些说法偶尔也要听听。宁可信其有。懂不懂?” “不懂,也不想懂。” 叶寒川拍掉身上的雪,到处张望。 “懒得跟你讲。”萧暮雪揉着摔得生疼的肩膀,开始寻宝。 白雪茫茫,群山裹素,完全看不出这里曾有一池碧水,万树红花。蓦地,一点红色如美人额头的朱砂,不由分说地入了眼。“咦?”萧暮雪用脚拨开上面的积雪,一株花瓣狭长若柳,叶绿似碧,红如烈焰的花赫然眼前,旁边的那株尚未开花。“这是什么花?好漂亮!” 叶寒川碰了碰那花的叶片:“这么冷的季节,还有花开,真是少见!” 萧暮雪着迷了:“太漂亮了!我要把它种在我窗前。” 叶寒川开始刨土,隔了片刻停下手来:“好神奇!两株居然是连着的。” “不知道好不好养活。先挖一株回去,栽活了再来挖另外一株,如何?” “行!这株你栽活了的话,那一株就归我。” “你一个大男人,种什么花?都给我得了。” “不行!一人一株。你不会养花,还不如都给我。” “我是不会养,难道爷爷也不会?一人一株就一人一株。小气鬼!” “好东西要大家分享嘛!” 两人挖出那棵开得正艳的,留下了几乎才含苞的,又挖了些土把花根结结实实包起来,顺着滚下来的路爬上去,原路返回。这个过程的始终,没人抬头看高处。假如在看见这花的时候不那么激动,他们很容易就能发现:距这花一步之遥的地方,就是他们常坐的那块石头的正下方。 到家已过了饭点。萧暮雪到处翻腾,总算找到了称心如意的花盆。 苏世安用拐杖敲敲花盆的边,问:“你不去吃饭,在这里折腾什么?” 萧暮雪献宝似地说:“爷爷您看,我跟寒川在山上找到的。漂不漂亮?” 苏世安眯了眼看那花,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这花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咋给忘了呢。” “忘了就忘了,我先把它种好再说。” 姚慕白端着汤站在厨房门口:“大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等半天也不进来吃饭。还不来喝点汤暖和身子。” 萧暮雪举着两只泥手,笑得近似乎谄媚:“果然还是哥哥最疼我!” 姚慕白喂她慢慢喝汤,低声说:“快去换件衣服,跟个泥猴似的。” 萧暮雪龇了龇牙,做了个杀头的动作。她的手还没放下,萧兰枢拿着书跨出了书房门:“慕白,你不能总这么惯着她,小心有一天吃苦头。” 姚慕白笑着说:“怎么会?暮雪是个好孩子。” 萧兰枢的脸上却不见笑容:“好孩子?有她这样的好孩子?整天野得看不见人影。我昨天晚上让你背的书,背熟了没有?” “背熟了。” “全部?” “全部。” 萧兰枢看了一眼萧暮雪抠来抠去不自在的手,语气缓和下来:“行,背熟了就行,洗手吃饭去。以后出门要按点回家,不能没规矩。” “噢。”萧暮雪瘪了瘪嘴,指着花盆说:“吃饭前我可以先把花栽好吗?” 萧兰枢摆摆手,又进书房去了。 萧暮雪做了个大大的鬼脸,抱着花盆麻溜的走了。 嫣红的花朵迎风招展。苏世安莫名地心惊肉跳。 是天太冷的缘故么? ps:雪地里不知名的花,到底有什么来历?猜猜看,它会带来好运还是厄运? 千千结:第16章:较量与运气 寒假结束,很快就到了“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的季节。不久又过完了倒春寒,天气越来越暖和了。风很好,暖暖的,略微带点潮气。阳光的温度也正好,适合户外活动。 刘雨燕扶着孩子在操场上练习走路,一大一小笑声不断。萧暮雪端着洗好的衣服,依着槐树看母子二人来回转圈。 同行的女同学问:“看啥呢?” “看那小不点的小萝卜腿走小猫步。” “那孩子终于能走路了,真不容易!” 萧暮雪掐了片榆钱放进嘴里:“之前听说他病重,怎么突然又好了?” “据说是张老师家的长辈四处寻访,寻了个游方的老和尚给治好了。” “老和尚?真难听!”萧暮雪嘀咕道,“就不能是尼姑么?” “谁知道是尼姑还是和尚。总之,病治好了就行。” “也是。”一只燕子从萧暮雪身边掠过,飞向高空,姿态优雅而轻盈。风中花香浓郁,那是花圃里的花在争奇斗艳。心如天空,透明得没有杂质。一切,是这样美好。 因为是周末,校园里很安静,只有少数人还在教室里攻读。路过学校收发室时,萧暮雪签收了一年级学生的信件:“这周的信还真多。晾完衣服咱就送到各班去。” “跑腿的事我最乐意干了。有你的信吗?” “有。我哥写的。” “你哥对你真好。每周一封信,雷打不动。” “他是我哥,自然要对我好。难道你哥哥对你不好?” “我哥对我也很好,只是没你哥这么好,他是个粗人,几乎不给我写信。” “粗人的感情有时最细腻,大概他把对你的想念都藏在心底了。” “他才不是。除了你哥,还有个经常给你写信的人是谁?” “是我从小的朋友。” “青梅竹马?”女同学充分发挥八卦本性,开始畅想,“你还真幸福!” “啥?青梅竹马?幸福?你想得也太多了!我们俩是冤家对头,见面不是吵嘴就是掐架。”四季桂的香气馥郁得叫人昏昏欲睡。倦意伴着花香袭来,萧暮雪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好困。我要回去睡觉了。” 一个男孩狂奔而至,隔着老远就扯着嗓子叫萧暮雪的名字,生怕她听不见 “我不聋。大呼小叫的,被校长逮到的话,又要让你背条例了。” 男孩气喘如牛:“顾……顾不上了!” “咋了?是你的尾巴被踩了,还是火烧屁股了?” “尾巴和屁股有什么要紧的!我跟你说,出事了,出大事了!” “生死是大事,名节是大事,高考是大事,你说的是哪桩?”萧暮雪又打了个哈欠,“打架的事不要跟我提,分分钟跟你翻脸。” “你翻脸我也得说!”男孩的气终于喘匀了,“凌云中学的人上门找茬了。” 萧暮雪抬腿就走:“谁惹的事谁去扛,跟我没关系。” 男孩挡住去路:“不是要你去扛,是让你想想办法。” 萧暮雪丢了个白眼:“我能有什么办法?凭什么让我想办法?凭什么?看我好 说话?” “你别问我为什么,是班长让我来找你的。要问,你问他去。” “那麻烦你转告班长,我没办法可想。要是怕挨打,就去找老师。” “疯了!瞒都来不及还找老师!被老师知道了,闹事的人都得被开除。” “既然怕被开除,那干嘛还要打架?” “我又没打架,你瞪我干什么?你管不管?不管?真不管?你真忍心看你的同窗被人群殴后再被开除,从此混迹社会?班长啊班长,原谅我帮不上忙,只能看着你们血染柳林河坝了!” 萧暮雪气得直咬牙,脸阴沉得要下雨:“真是被你们害死了!”她把东西递给那女同学,“你先回去,别让她们过来凑热闹。” 柳林河坝是条南北通达的蓄水河。两岸柳树成荫,堤坝宽敞平坦,不仅是年轻人谈情说爱的风月地,也是他们争勇斗狠的武斗场。 老远就看见一堆人,走近了才看清,这人黑压压的围了不止里外三圈,个个都像吃了枪药,红鼻子涨脸的。班长正满头大汗地求情,对方不为所动,不依不饶。看样子,想要善了是不太可能了。 萧暮雪无视那些摩拳擦掌的人,分开人群径直到了班长身边:“我说班长大人,你省点口水吧,没看出来人家没有和解的意思?” “你怎么才来?你脑袋转得快,快想想办法,我实在是不行了。” “我又不是诸葛亮,哪有那么多办法可想?先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上次咱们的人不是把凌云中学的人给打了吗?他们不服,又找上门了。” “可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谁说不是呢!今天他们又来了,说要再比。” “比什么?” “还没说。依他们那意思,要是我们输了,不但那些参与打架的同学要付出代价,只要是我们学校出去的男生,不管是谁,也不管有没有错,他们见一个打一个,见一回打一回,不许还手。” 萧暮雪窜上脑门的火大概可以煎鸡蛋了:“还真当他是天王老子了!”她上前一步,问对方那个像是领头的男孩子,“你们要比什么?” 那男孩斜着眼,抖着腿说:“等了半天,就等来个发育不良的?桥河中学的人死光了?” 萧暮雪冷了脸:“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满大街都是,还就缺我这样的。” 男孩子变了脸:“你叫什么名字?” “凭什么告诉你?难道没人教你,在问别人姓名前,要先自报家门?” “你……!我叫罗俊智。” “萧暮雪。” “是你来跟我们比?” “少废话,说重点。” “这次我们斯文点,比文。双方抽同一套试题来做,谁用的时间少,得分高,谁就赢。” 萧暮雪呵呵冷笑:“原来,凌云中学的人惯会找软柿子捏。这招以己之长攻人之短,运用的很熟嘛。” 罗俊智双手抱臂:“不敢比?那就算你们认输了?” 萧暮雪冷眼看过去:“你急什么?你说了你的条件,那我也得说说我们的条件,这样才公平不是?” 你们还有条件?” “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有条件?不是公平比试么?万一我们赢了呢!” “万一?切!好,你说。” “我们的条件是:要是你们输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而且,永远不许你们踏入桥河中学半步,也永远不许再跟桥河中学的人纠缠不清。” “够狂的!”罗俊智斜着的眼睛摆正了,“你可不要后悔!” “我有治后悔的药,不劳你操心。我先问问清楚,你是否能代表凌云中学所有那些像你这样的人?别扭屁股就耍赖不认账。” “废什么话!”罗俊智大拇指往胸口一戳,“我是他们的老大,一言九鼎。” “既如此,我跟你赌。记得你说过的话,可别被鼎压死了。”萧暮雪的视线掠过对方的人群,落在一个戴眼镜,高高瘦瘦,斯斯文文,神色不安的男孩子身上:“是他来答题?” 罗俊智明显意外了:“你怎么知道?” 萧暮雪慢条斯理地说:“他跟你比起来,才像有教养的读书人。” 眼镜男孩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依旧不言不语。 人群一阵躁动:“这女的哪儿来的?太放肆了!揍她!” “老大,别做卷子了,直接动手得了!” “就是!就他们这破学校,比文也只能是输,浪费那时间干嘛。” “可不是?谁有功夫听他们瞎逼逼。” 萧暮雪根本不理睬那些叫嚣,抬了抬下巴说:“给题。” 罗俊智拿出一叠试卷:“你来抽,你抽什么我们都奉陪。” 萧暮雪的手一伸,随便抽了张出来。这是张综合型试卷,有语数外,还有理化和政史。桥河中学的人都把脑袋伸了过去,想看看自己是否也能出点力。 班长的汗又多了:“这怎么文理科的题都有?” “不这样怎么难倒你?咱们文理科的尖子生都在,没事。” “我们的尖子生和他们的人比起来,差距是很大的。完了,这事凉了!” “这可不好说。有时,运气好才是王道。” “若指望运气,那铁定输了!” “已经这样了,只能拼了。不然呢,你可有更好的办法?让这俩哥们先做,不会的咱们再商量,反正也没规定做题的人数。”萧暮雪想着答案,并不着急说出来,只在做题的人陷入苦思时,给予醍醐灌顶的提点。群策群力,基础题顺利完成,只剩最后一道几何代数的综合题和一道化学题无人能解。 萧暮雪乐道:“好运当头照,神仙都挡不住。”不等众人问话,她又说:“寒假期间,我哥给我的资料上,刚好有这两道题。他说这种题型非常重要,我就背下来了。” “你哥哥?” “有问题?别看我这样,我哥可是凌云中学的优等生,都要大学毕业了。” “太好了!”班长擦了擦汗水说,“那你抓紧时间做。” 萧暮雪略微思考,提笔就答。几分钟的功夫,两道题都做完了。她从头到尾快速检查试卷,直到准确无误才交卷。 千千结:第17章:老师与师傅 眼镜男孩也做完了。 核对答案的人忙了起来。罗俊智抄着手嚼着口香糖等结果。 桥河中学的人个个神情肃穆,像是面临生死考验。萧暮雪低头抠指甲,还是平常样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看答案的人终于说话了:“答案都是对的。” 空气凝滞了几秒钟。随后,响起了欣喜如狂的欢呼声。桥河中学的人勾肩搭背,相互拥抱,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两个做题的人被抬起来抛到空中,接住再抛起,再接住。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回,一干人才收了手。 萧暮雪跟着起哄:“你俩太厉害太长脸了!快叫班长请客。” 此提议一呼百应,人群里七嘴八舌的都是请客吃饭的呼声。 班长的汗干了,脸色也轻快了许多:“请客就请客,咱吃烧烤去。” “要不,明天的晚自习你也让我们自由活动得了?” “这不行!万一张老师搞突然袭击,我可就惨了。” “就知道你不会答应,没劲!” “反正我们也没出力,能蹭顿烧烤就心满意足了。” 萧暮雪转向杵在旁边的罗俊智:“你们会遵守约定吧?” “当然!” 萧暮雪双眉一挑:“那还不走?想跟我们撸串?不好意思,不欢迎。” 眼镜男孩的嘴角似乎有笑意。 罗俊智的额头青筋暴跳,带着人消失在柳林河坝的交叉口。等到四周没有外人了,他指着眼镜男孩就骂:“方宇墨!你搞什么飞机?居然会输给桥河中学那帮猪!你存心耍我?” “这可不能怪我,我已经尽力了。要怪就怪你自己狂妄,由着人家找来厉害的帮手。你是咎由自取,可别把锅甩给我,我不背。” “你少蒙我!就他们那群乌合之众,哪来的厉害帮手?” “你不但不知己,还不知人,所以你连是怎么输的都不知道,还有脸拿我撒气。我想你根本就没看出来,你口中那个营养不良的女孩子,是个深藏不露的厉害角色。” “你是说萧……萧暮雪?她厉害?她哪里厉害了?嘴巴厉害?她会做最后两题纯粹是瞎猫碰见死耗子,算哪门子的厉害?” “当真是外行看热闹!据我猜测,本届桥河中学最优秀的人是她,那两个文理科的尖子生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 “你凭啥这么说?” “就凭她最后检查试卷时的那种眼神,那是一个有实力,有自信的人才有的眼神。难道你没发现,至始至终,她压根就没把这场比赛放在心上。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她才是胜券在握的那个人,我们对她而言根本不足为虑。” 认真想来,还真是这么回事。罗俊智不叫嚷了。 方宇墨又说:“她的成绩放在凌云中学,也极有可能排进前二十名甚至可能高过我。这场比赛从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听热闹的人下巴都掉下来了:“高过你?这也太假了!” 罗俊智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就她?就她那吊儿郎当,比我还狂的德行,哪有点好学生的样子?” 方宇墨 目光深邃:“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看那些人的态度,应该没人知道她的真实成绩。就像你说的,她看起来更像是个爱玩爱闹爱管闲事的人。” “如果她真有你说的这么厉害,那我也愿赌服输。”罗俊智甩了甩油光锃亮的分头,吩咐身后的人:“都给我管好自己,别破坏约定。”他拍了拍方宇墨的肩膀,一副大哥做派:“虽然你输了,但也尽力了,我不怪你。你兄弟得罪我的那事,今儿就翻篇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还是回去做你的好学生,我还是当我的大哥头,互不相干。” 方宇墨拔腿就走,心里还在想萧暮雪。那个笑起来有点坏坏的女孩,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与众不同。那么敏锐的一双眼,那么聪慧的一颗心,那么美丽的一个人,竟然收敛了光芒,心甘情愿陪衬在众人身后。究竟是为了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哨声。 方宇墨回头看,讪讪地说:“楚老师……” “什么事想得这么入神?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答应。”楚星河转着篮球,笑容明朗,“听说你跟罗俊智去了桥河中学,这么快就回来了?” 方宇墨慌了,忙着想说辞。 “别紧张,我知道这事错不在你。罗俊智在理科班就是一霸,连他的班主任都拿他没辙,何况是你。”楚星河把篮球抛起来又接住,“结果如何?” 方宇墨沮丧极了:“输了。” 篮球在楚星河手里滴溜溜打了个转,停下了:“你,还是对方?” “我。我输了。” “桥河中学可以啊!居然能让你认输。喂,是不是你故意放水?” “不是。是遇到了厉害的对手。” “能让你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孩子不简单。”楚星河往花坛边上一坐,好奇心冒头了,“怎么个厉害法?说来听听。” “我也说不出具体的来,只是凭直觉判断,那女孩子的实力非同小可。” “女孩子?” “对,她叫萧暮雪。” 萧暮雪?这名字不错。楚星河摸着光洁的下巴,若有所思:“别愁眉苦脸的了,输了就输了。来来来,你把事情的经过讲给我听听。” 方宇墨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道来:“具体情况就是这样的。楚老师,我判断的对不对?” “不无道理。”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恐怕不是她的本意,应该是她老师的意思。” “我不明白。老师不是都希望学生成绩好吗?怎么还让她隐藏实力?” “这也是无奈之举。从老师对她的保护程度来看,她应该实力非凡。”楚星河拍去裤腿上的灰说:“这件事之后,桥河中学再想留住她,已是不可能了。” “为什么?” “你以为罗俊智输了,这件事就不会有人提起?总会有多嘴的私下里谈论。时间久了,消息散播开来,她就不再属于桥河中学了。”楚星河一声叹息,“可惜了老师们的一番苦心!” 方宇墨听得云里雾里的:“楚老师,你这话我咋听不太明白?” “听不明白没关系 ,总有一天你会懂的。今天的事不要跟别人说,若教导主任找你问话,你就说是自己轻敌大意了。至于萧暮雪,尽量不要提。” 方宇墨抓了抓脑袋问:“四眼田鸡为什么找我?又为什么不能提萧暮雪?” 篮球重新转了起来。“你别问那么多,就当是帮我的忙。去吧,寒川有事找你。他刚跟我打完球,回教室了。” 方宇墨只得揣着满肚子的疑问走了。 楚星河叹道:难得一棵好苗子!要是被挖走了,老师们该多伤心!他抱着篮球的身影被阳光拉长,剪影似的神秘莫测。 一场闹剧至此偃旗息鼓。 这件事后,萧暮雪早别人一步,开始学习高二的课程。 ******************************************************************** 又逢周末。 早饭后,萧暮雪陪着老花匠给花修枝剪叶,拔草除虫,修葺花园。说是老花匠,其实是校长大人已有些岁数的老父亲。他满头银发,戴着老花镜,总是慈眉善目的笑模样。“难得有个周末你还不去玩,倒来跟我混日子,也不嫌我这糟老头子无趣。” “跟着您怎么会无趣?我可喜欢跟您聊天了,能学到不少花卉知识。”萧暮雪正忙着拔新生的野草,汗珠噼里啪啦的掉,“爷爷,您怎么懂的这么多?” “你懂的也不少。我在你这个年龄,可不敢跟你比。” “您尽笑话我。我知道的都是些皮毛,上不得台面的。” “你们校长总夸你是个好孩子,果不其然!”老花匠捋着颌下的白须说,“除了课本上的知识,你还想不想学点别的?” “想,我想学插花。”萧暮雪把剪掉的花枝和散落的花朵放在一处,将地面清扫干净。“我从小就喜欢摆弄花草,没事的时候就自己插着玩,可惜总也插不出个样子来。” 老花匠沉吟片刻,摘下老花镜放进口袋:“那你想不想有个人教你?我当了几十年花匠,花艺尚可。你可愿意跟我学习?” “您愿意教我?当真?” “我都这把年纪了,难道还会失信于你这小孩?” “哈,捡到宝了!”萧暮雪倒头便拜,“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小机灵鬼!”老花匠哈哈大笑:“师傅我可严厉得很,你可别哭鼻子!这个小本本记载着我毕生的心血,你拿回去慢慢看,用心琢磨,下次我要考你。” “这么宝贝的东西,我可得收好了。师傅放心,徒儿定会认真学习。” 阳光下,一老一少说说笑笑,忙忙碌碌,将花圃打理得井然有序,生趣盎然。 很多年后,萧暮雪才知道,老花匠曾是远近闻名的花艺师,插花技术出神入化,已少有人能及。很多人慕名而来,想拜师学艺,都吃了闭门羹。他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自己,而另外一个竟是熟人。直到老花匠去世,留下一封手书,这两人才知道:原来,在这世上,自己还有个同门。 千千结:第18章:瘟神上门了 整理完花园,萧暮雪回宿舍换了套衣服就上街了。今天是还书日,得去镇上的书店还书。路过锅盔摊时,她停下了脚步:“大叔,老规矩。” 卖锅盔的大叔见是老主顾,边招呼边闲聊:“又要去看书?” “嗯,顺便去还书。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你稍等。”锅盔大叔指着几米外的年轻男子说,“我给他做好了,就给你做。” 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萧暮雪微感诧异:此人仪表非凡,笑容舒朗却眼生得很,不像是这镇上的人。她收回目光,专心等锅盔。 她没猜错,那男子确实不是桥河镇的人,他是楚星河。 锅盔大叔麻利地翻烤锅盔,嘴巴也不闲:“周末也不玩,天天看书不累?桥河中学还有你这么爱学的学生,真难得!” “我也就是装装样子,认真读书的那些人可都是争分夺秒的,哪像我这么悠哉游哉,还在这里跟您闲聊。” “你不赶时间吧?” “能快点最好。我怕去晚了想看的书都被别人借走了。” 楚星河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忙说:“大叔,你先给这姑娘做,我不急。” “那行。那我就从你的里面匀一个给暮雪姑娘。” 暮雪姑娘?暮雪……难道是她?楚星河打量着萧暮雪,向锅盔摊靠近。 锅盔大叔开始揉面:“经常跟你来的那个男孩子呢?今天怎么没来?” 萧暮雪盯着炉灶里越来越鼓的锅盔,随口答道:“他不跟我一所学校。” “难怪,他只在周末才来。” 说话间,锅盔烤好了。萧暮雪递过去正好的零钱,又道了谢,拿起锅盔目不斜视地走了。 楚星河问:“大叔跟这姑娘熟?” “老熟人了。她每个周末都要去看书,路过我这锅盔摊时,都会买个素锅盔。” “那她什么时间回来?” “基本都是书店关门了。那个点我也收摊回家了,在路上总能遇见她。” “她就靠这个锅盔支撑到晚上?” “大概是的。这姑娘家教好,对人有礼貌,穿着打扮也朴素。不像别的姑娘,涂脂抹粉的失了少年人的清爽。”锅盔大叔把烤好的锅盔打包装好:“好吃了再来。” 楚星河付了钱,拎着锅盔也向书店走去。 这家号称桥河镇最大的书店,其实面积并不大,书也不算多,看书的人更是寥寥无几。除了热血漫画那排有几个男生,就只剩管理员和萧暮雪了。 楚星河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想看的书,就近拿了本《红楼梦》,在靠墙角的位置站定。 萧暮雪的眼睛始终在面前的书上。她心无旁骛,神情沉静安详。她不翻书时会给人一种错觉:那里站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美丽的雕像。 书店里光线不算明亮,偶尔有阳光跳进来玩耍,也很快被云片拽了出去。云说,快别打扰安心读书的人了。阳光说,我喜欢看他们专注的样子。这光影变幻间,书的香气依然淡淡的,在看书人的心底留下深深 浅浅的痕迹。 楚星河的内心泛起点点温柔,脸上不知不觉有了笑意。 进来一个扎马尾的姑娘,身后跟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 楚星河忙藏身在书架后,心里直嘀咕:四眼田鸡?他怎么来了? “就知道你在这里!”那女孩笑着叫道,朝萧暮雪走去,“我在校门口碰到了这位大叔,他说找你有事,可总找不到你。我想着每周你都要来这里还书,就带他来碰碰运气。” 又是哪里来的陌生人?萧暮雪颇不耐烦,但没表现出来。 “我是凌云中学招生办的主任。” 凌云中学?糟了,瘟神上门了!“您找我何事?”萧暮雪凑到那女孩耳边唧唧低语一番。那女孩看看中年男人,跑着就出去了。 四眼田鸡的鼻音里透着高人一等的优越:“自然是有事。听别人说,你成绩非常好?我们凌云中学爱才,想破格招收你为本校的学生。” “您听说而已,当不得真。”萧暮雪的言语客气而生分,“贵校人才济济,我自认不够资格,恐怕您要白跑了。” “我会来找你,就说明你够资格。本校招生门槛极高,你能被我们看中,是很幸运的。” “谢谢您看得起我。可是,我并不想进凌云中学。” “不想?你不想?你没糊涂吧?”第一次被人这样拒绝,四眼田鸡相当不适应,“多少人为了我们学校旁听生的名额挤破脑袋,更别说是扩招生了。你倒这般不知轻重,不懂珍惜!” 楚星河暗自发笑:招生办也有吃瘪的时候,真是始料不及!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不管是凌云中学,还是别的更高级的学校,我都不想去。我喜欢我们学校,我只想呆在这儿读书,从高一到高三。” “不识抬举!” “我也没求您抬举我呀。”萧暮雪不冷不热地说,又低头看书:“您也不必生气。我这性子在桥河中学是野惯了的,要是去了凌云中学,贵校的老师未必能管得住我。为了咱们双方都能有个愉快的心情,您还是请回吧!” “依了我个人的意见,我根本就不会招你。只是没办法,这是教委的意思。” “教委怎么了?我安分守己的读书,难不成教委还会找个莫须有的罪名,要生吞活剥了我?” “胡说!教委下达的文件,必须严格执行,谁也不能例外。” 萧暮雪啪地合上书:“早就听说,凌云中学惯会用教委来吓唬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她皱了眉,眼中已有怒气,“我不愿意做的事,别说是教委,就是教育部长来了我也不依!” 楚星河心想:这软硬不吃的性子,四眼田鸡怕是要吃瘪。 “不依?看看这份文件再说依不依吧!你若执意不去,你的班主任是要受处分的。” 萧暮雪接过文件,看也不看,刷刷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冷哼一声:“无聊!” 楚星河扶额:这下麻烦了! 四眼田鸡向来被家长捧、学生怕,几时受过这种冷落?只气 得嘴唇发白,眼冒金星:“刁!刁!刁!这么刁的学生我还是头次见!” 得信赶来的张宇涵恰好将这一幕看尽,出声喝道:“暮雪,没规矩!”他陪着笑对四眼田鸡说,“这孩子平时不这样的,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萧暮雪哼道:“老师,讲规矩要看对象。关系不对等,思想不同步,是不能平等对话的。” 张宇涵看了看她说:“啥事惹到你了?眉头都揪成疙瘩了。” “他说我不去,就要处分您?” “处分就处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这样生气。” “那怎么行?去不去是我的自由,跟您没关系,凭什么要处分您?”萧暮雪转头问四眼田鸡:“教委会怎么处分我老师?” “降职称,减工资,取消优秀教师称号,且三年之内不得参加考核。” “岂有此理!”萧暮雪怒了,“无耻!” 张宇涵打了个哈哈:“哪有这么严重,都只是说说而已。” 四眼田鸡不阴不阳地说:“说说而已?你不妨试试看哪!” 楚星河骂了句:猪! 萧暮雪盯着脚尖发呆。 张宇涵推推眼镜说:“看样子,这孩子是真不愿意去,那就随她好了。至于教委要怎么处分我,我听信就是。” 楚星河赞道:桥河中学的老师如此爱惜学生,何愁没出头之日? 结束了发呆,萧暮雪的眼神又明亮起来:“要我去凌云中学也行,不过你们必须满足我的条件。否则,免谈。” “什么条件?” “简单。黄冈中学的高考真题、模拟题和各类题库,只有凌云中学和另外两所学校才有,我要你们把这些资料和桥河中学共享。” “不可能!黄冈中学的题我们也是托关系花大钱才拿到的,严禁外传,不是你说共享就共享的。” “欲取之,先予之。这个道理您不懂?” “你还不值!” “既然不值,那您何必连教委都抬出来了?” 四眼田鸡语塞。 “您真认为我不值,那就请回。可如果你们既不愿满足我的条件,还想要我进凌云中学,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惹急了我,我就直接去跟教委讨说法。教委不是凌云中学开的,总会有人愿意主持公道。” “你找教委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你管我!总之,要我去,可以,先把资料拿来。要不然,就请贵校行个方便,还是将我留在这里。萧暮雪感激不尽。” 四眼田鸡没答话。 “不着急,您回去慢慢想。”萧暮雪把书放回原处,“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若没别的事,我老师和我,可以闪人了不?” 四眼田鸡挥了挥手,样子有点沮丧。 张宇涵客套几句就告辞了,萧暮雪颠颠地跟在他身后,就像孩子跟着自己崇拜的父亲。出了门,她笑嘻嘻地说:“老师,用我这个小卒换黄冈的题,您还不高兴啊?” 千千结:第19章:爷爷生病了 “高兴?高兴啥?有啥好高兴的?” “高兴调皮捣蛋的我要走了,或者是高兴我们学校也有黄冈的题了,都行。” “你就知道气我!干嘛要跟他谈条件?” “这不是没办法嘛!我若不这样,您这优秀教师的称号可就没了。” “不当优秀教师,我照样教书育人。” “那不行!这是您兢兢业业挣来的荣誉,我绝不会让他们以这种方式夺了去。” “那也总比你被挖走了强。” “谁说我会走了?” “万一他们答应了你的条件,你不就得走了?” 萧暮雪笑得坏坏的:“腿长在我身上,走了还可以回来嘛!” “这话怎么说?” 萧暮雪笑得更坏了:“若实在推不掉,我就去。等高考前夕,我再回来。” “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们怎么会轻易放你走?” “这个您就有所不知了。”萧暮雪踢着小石子,慢悠悠地说,“凌云中学除了过硬的师资条件和超高的升学率无人能敌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他们奖罚分明,近似严苛的校规了。其中有两条很有趣:第一,像我这样的扩招生,若连续三个月的月考,成绩不能排进前三十名,就会被退回原校;第二,学生若无班主任的批假条,缺课半个月或以上,按自动退学处理。您看,别人留了这么大的空子在那,咱要是不好好利用,那就太不给面子了。” “你怎么会知道凌云中学的校规?” “我朋友告诉我的。” “你有朋友在凌云中学?” “是。而且关系还不错。” “我就说嘛,依你这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怎么就答应了。原来是早有预谋。”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他们不讲理,我又何必客气。老师,您要是不喜欢我去,我就凑合着应付月考,三个月后我就被打包退回来了;要是您觉得我在那边读书,回来考试也不错,那我就认真学习,争取不给您丢脸。在这件事上,我听您的安排,绝无二话!” “其实,抛开学校的立场不谈,我是希望你去的。毕竟,他们有很多东西是我们没有的,可是我们也想扬眉吐气。今天的事我会跟校长说,至于最后你是留下还是转学,由你选择,后果我来承担。” “谢谢您替我着想!我发誓,我萧暮雪一定会代表桥河中学参加高考,并且我一定会考上好大学,替你们出气!” “我相信你!” 楚星河跟在两人身后,一直跟到十字路口才作罢。望着远去的人影,他满腹疑问:看张宇涵的态度,萧暮雪在他心里的地位绝不仅仅只是个好学生那么简单。除了成绩,到底她还有什么过人之处?凌云中学又会不会答应萧暮雪的条件,资源共享? 最后一个问题在三天后有了答案:凌云中学答应萧暮雪的条件,愿意和桥河中学分享资料,同时也附加了一个条件:在三次月考中,她必须能站稳 前十。这个结果出乎了所有的人预料,尤其是萧暮雪。她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价值,当初提这个条件,无非是想让凌云中学舍弃自己,并不真的想拿自己换资料。这下反倒叫她为难了:去吧,不愿意;不去吧,又有约在先。她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懊恼得直撞墙。 张宇涵见她每日闷闷地,也不安慰,照旧按计划给她补课,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是偶尔的,他会叮嘱:去了凌云中学,就再也没人给你开小灶了,你要更努力才是。 萧暮雪难过得想哭,却又不想彼此更难受,只得极力忍着。她写了张纸条回家,讲明了事情的原委。萧兰枢很快回了信,信的内容有别于他给别人回信时的周到详尽,竟言简意赅:既来之,则安之;努力为之。又说:家人均安,勿念。 就这样,在和叶寒川约定的一年之期将满时,萧暮雪成了凌云中学的学生。所不同的是,不是以高一新生的身份,而是作为一名前途未卜的扩招生。 参加完桥河中学的月考,萧暮雪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临行前,她和各位老师一一告别,唯独没见到张宇涵。 “你老师出去了……”刘雨燕的眼圈红了,“知道吗暮雪,我跟你老师结婚这些年,我只见他哭过三次。头一次是父母去世,第二次是孩子病危。这一次你要离开,他也偷偷的抹泪。我从没见他对哪个学生那么上心,这并不单单因为你救了他儿子,是他本身就喜欢你,对你寄予了厚望。现在,你要走了,他怎么能不难过?他让我转告你,凌云中学的压力大,要劳逸结合,不可为学习垮了身体。他还说,你天资聪颖,本性纯良,又总是为别人想的多,容易受人拖累,要你偶尔也学着明哲保身。” 萧暮雪红着眼,把折好的纸条放在张宇涵的办公桌上:“这是我给校长和老师的,麻烦师娘转交。”她抱起玩耍的小孩,替他诊了脉:“师娘安心,小师弟已经完全康复了。以前每天要吃的药膳,以后一周吃两次就行了,三岁以后就不用再吃了,正常吃饭就行。”小男孩玩着她的凤凰手串,咯咯咯地笑,完全不懂大人的离愁。 刘雨燕拿出一把钥匙来:“这是你住的地方的钥匙,你收好。凌云中学的学生宿舍里没有你们扩招生的位置,你得在外面租房子住。这家房东人不错,房子就在校门口旁边,紧挨着学校的治安室,方便又安全。只是他家有个智力不全的儿子,你躲着点就是了。合约签了两年,已一次性付清了房租。” “这怎么可以?住处我会想办法的。” “你要是跟我们客气,我和你老师可就更伤心了。在我们心里,你是我们儿子的姐姐,是我们家的老大。父母给自己的孩子找住处,有问题?” “你们帮我找好房子就已经很好了,房租还是得我自己交。” “我和你老师家境都不错,这些年我做生意,你老师有工资,多少也有些积蓄,这点房租我们还出得起。你不用担心我们。” “您和老师攒点钱也不容易,不能 都这么花了。” “都跟你说了,我们不缺钱。再这么推来推去的,我可就生气了!” 萧暮雪只好把钥匙装了起来:“谢谢师娘!” “又说见外的话!你在那边遇到了困难,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们。小卖部的电话你是知道的,随时可以打给我。” “我记住了。老师就不怕我撑不过三个月?竟然签了两年的合同。” “我都相信你能行,何况那个拿你当宝贝的老师?” “那我可得好好加油了。”告别了刘雨燕,萧暮雪直奔车站,归心似箭。到家已是夕阳西下,彩霞满天。 奔跑在乡间的小路上,闻着熟悉的泥土香,萧暮雪耳边有数百只鸟儿在齐声欢唱。还是这里舒服!就连庄稼地里新上的土肥的气味,都是那样叫人怀念。那扇朱漆的院门在风雨的侵蚀下已有些斑驳,在阴雨的天气里看去便是岁月沧桑的佐证。大白横卧在门口,警惕地竖着耳朵,俨然是守护者的模样。院里院外的花枝与树枝枝蔓蔓地纠缠,密密地遮住了墙体,只留下满眼的绿色和娇艳的花朵。 大白听见脚步就睁开了眼,见是老相识,纵身扑过去,又是蹭又是拱,好一阵撒娇。 “好久不见,想死你了!”萧暮雪一手抱着大白,一手去推院门,兴冲冲地叫道,“爷爷,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相思鸟在树梢打盹,院子里异常安静。 “妈?”萧暮雪提高嗓门叫道,“爸?” 药房里出来一个人,竟是叶寒川。“暮雪?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不能回来?倒是你,你们学校早就收假了,你怎么还没返校?” 叶寒川眼神慌乱,似有难言之隐。 萧兰枢拎着药罐从厨房出来:“暮雪?后半晌我才打电话到你们学校,怎么这会就到家了?” “您打电话给我了?”萧暮雪盯着药罐,心脏狂跳,“谁生病了?” 像是回答她的问题,剧烈的咳嗽声从苏世安的屋子传来,接着就是苏婉言的声音:“雪儿,你快进来!”她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平和,十分急促。 爷爷?萧暮雪撒腿就跑,几个跨步就进了卧室。“爷爷!” 苏世安双眼紧闭,形容枯槁,精神颓靡地斜靠在枕头上,完全没有往日的矍铄与容光。听到萧暮雪的叫声,他吃力地睁开眼,那眼神也宛如蒙了尘的灯,昏暗不明。“雪……雪儿,你回来了!” 萧暮雪扑倒在床边,眼泪扑簌簌滚了下来:“爷爷,爷爷您这是怎么了?” 苏婉言擦去眼角的泪,哽咽着说:“爷爷生病了……” “我知道他生病了!是什么病?” 苏婉言期期艾艾地,就是不说。 “妈!”萧暮雪蹭地站了起来,“快告诉我!你不说,我就去问寒川。” “别!别去问他,别为难他了!” 千千结:第20章:药方与誓言 “那就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爷爷还好好的,这前后才过了多久,就病成这样了。你要是不跟我讲实话,我自己会……” 苏婉言捂住萧暮雪的嘴,把她没说完的话捂进了她肚子:“我说,我说……你别说不该说的话好不好?” 苏世安喘着气,强撑的精神遮不住病容。 苏婉言忙替他顺气:“上次你刚走,家里就来了病人,请爷爷替他治病。爷爷本来不想接诊,但又想自己是医生,病人上门了就没有拒绝的道理,就替他把了脉。爷爷发现他身患重疾,已入膏肓,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便没有给他开药,只让他回家好吃好喝的养着,好好享受为数不多的日子。谁想那人一个劲地求爷爷拿药救命,说多少钱都愿意出,并央求爷爷开些减轻痛苦的药,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不那么难捱。爷爷同意了,给他开了安神助眠和缓解疼痛的药。没过几日,那人就死了,他的家属找到咱家来,非说他是吃了爷爷的药才死的。爷爷气不过,跟他们吵了起来。那家的儿子是个没城府的,吵了没几句就说,要我们不追究你的责任也行,把你的那张秘方交出来,这事就过去了。我们这才知道上了人家的套!事后,我私下向那家人的媳妇打听,证实了这些事都是萧月茹弄出来的。她给了那家人一笔钱,让他们借着看病的名义来套爷爷的方子……爷爷一生行医救人,最爱惜名声,可临了却被人说害了人命,他哪咽得下这口气!上个周末,趁我和你爸都不在家,他去找萧月茹理论,说要把这事说清楚。当时寒川刚放假回家,见两人言辞激烈就去劝架。拉扯之间,爷爷摔下了街沿,当场就晕过去了。之后,就一直不好!” 叶寒川垂手而立,惶惑不安:“我只是想把爷爷和我妈分开,不想让他们再吵了。我真的没推爷爷!” 萧暮雪眼神凌厉:“你最好没有!” 叶寒川找不到证据为自己辩解,急得原地打转。 苏世安睁开了眼,精神竟比刚才好些了:“婉儿,寒川,你们到院子外面呆着去,我不叫你们就别进来,我想单独和雪儿说说话。” 苏婉言拉着叶寒川就走,并轻轻掩上了门。 “爷爷!”萧暮雪把脸贴在苏世安枯瘦的手上,“您先歇着,别说话了,好吗?” “不好。爷爷有好多话要跟雪儿说。雪儿是个坚强的孩子,不哭了。好好听爷爷说话。” 萧暮雪擦干眼泪,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苏世安虚弱地笑了:“雪儿,‘归去来兮’那张药方,你可还记得?就是那张残缺不全的方子,你背给爷爷听听。” 萧暮雪张口就背,从头到尾没错一个字。 “不错!这张药方你要牢牢记住,切不可告诉旁人。” “为什么?这药方并没太大价值。” “那是因为你知道的并不完全。”苏世安示意萧暮雪凑近,在她耳边说了一串药的名字,“加上这些,再把这药方里生煮的换成煎炒,煎炒的换 成生煮,又当如何?” 萧暮雪琢磨着每剂药的用法和用量,良久后拍手称奇:“妙啊!妙啊!这方子真是绝了!是良药,也是毒药;可救人活命,又可夺人性命。难道这就是萧月茹想要的那张药方?” “对。这可是命 根 子,连你妈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给她!”苏世安又一阵喘息,“爷爷今儿把这方子托付给你,你可要替爷爷守住!” “我会!可这方子不像是咱医馆的东西,您是从哪里得来的?” 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苏世安调整姿势,又稍作休息,开始讲述那年冬天的事。于是,有关莫言师太,以及凤凰手串和神秘药方的来龙去脉,终于一清二楚了。“这药方关乎生与死的自然轮回,绝不能曝光于人前。这是我跟师太的约定,到死也要恪守。你千万铭记!” “我知道。爷爷,我没病没痛,这药方对我来说,根本就是废纸一张。为什么莫言师太说它能救我的命?” “你现在是没病,可谁能保证以后也没病。若它没有神奇之处,萧月茹又怎么会挖空心思也要得到?你天资非凡,又师承于我。假以时日,你的医术必定会超越我,甚至超越苏家的列祖列宗。到时候,你自然就明白它的妙处了。只是你要清楚这药的厉害,每味药的分量都不能有丝毫差错!” “我会一百二十个当心的!” “雪儿,人这一生总会有迈不过去的坎,解不开的心结,无法忘记的痛苦。若真到了撑不下去的时候,希望这药能帮你忘记烦恼,重新开始生活。”苏世安抖抖索索地摸出一个琉璃色的玻璃药瓶和一个上了锁的盒子,“这瓶子里有十二颗药丸,是爷爷精心炼制的。你初潮来后,每月经期后服一颗,连服一年,中途千万不能断!这盒子里的六颗药,你更要好生收着,切不可示于人前。若是你有了疑难杂症,就服食一颗,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这东西极为珍贵,爷爷攒了一生的药材,还有爷爷毕生的医术,都浓缩在里面了。你要善加利用,不可糟蹋了!” “既然这么好,那您赶紧吃。” “药虽好,却只能治病,不能救命。爷爷用不着了。” “不会的爷爷,您做的药肯定差不了。” “好孩子,听爷爷的话,别再枉费心思了,好生收着。” “我身强力壮的,留着这么好的药干什么?您才是最要紧的!” “听话!这药是专门给你做的,不对我的症。” “您又骗我……爷爷,那药方真的不能拿来救人吗?” 苏世安叹了口气说:“你心地善良,总想着要帮助别人,这迟早会让你麻烦缠身。你跪下,向我发誓:终身不得挂牌行医;终身不得将药方透露给你我之外的第三人;终生不得用这药方牟利;终身不得用这药方治病救人。” 萧暮雪跪在床前,对天盟誓,一字一句重复着那些誓言,更将那些誓言一字一句都烙在了心底。 “还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你上 次带回来的那株花,爷爷拿来入药了。” “只要对您的病有帮助,别说一株花,就是要雪儿的命都行。”萧暮雪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六颗药丸里含量最高的就是那株花的提取物。 “你知道那花的名字吗?” “不知道。” “此花名叫雁凌草,雌雄同体,双株连根,不挑环境,生命力极强。你带回来的是雄株,开红花,色若烈火。雌株开五色花,状如华冠,美如流苏。这花四季常开常败,几乎没人见过。你能遇见,是你的缘分。”苏世安似乎累了,没有继续说下去,也没有问这株花的来源,更没有告诉萧暮雪,雁凌草是存在于传说中的禁忌之花,更是诅咒之花。传说中,只有饱饮了有情人鲜血的土壤、至纯至净的环境,才能孕育出这美丽的花朵。若以花入药,功效胜过千年灵芝,可延年益寿,起死回生;而它的根却有剧毒,赛过鸩酒砒 霜。最为诡异的是,见过这花的人,他们的爱情将终生无所归依。 窗外风声渐起,树影婆娑,冥冥中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操纵茫茫众生的命运。一切皆有定数,一切都已注定。既然躲不掉,那就试着接受吧! “寒川是个好孩子,只是太过骄傲了。不管将来他犯了多大的错,你都要宽宥他,毕竟,他对你来说不同于旁人,宽宥他等于放过你自己。至于慕白,你和他有着割舍不掉的情分。爷爷希望你们永远在一起!”苏世安喘息着,再也无力开口。 这一生,总是在为别人的生命奔忙,也该歇歇了!只是,这心啊,还是放不下。老婆,你不希望婉儿从医,我做到了。可是,我自己还是跟你一样,为了救人,把命搭上了。我不怨,只是心有不甘,心有不甘啊!婉儿有兰枢陪,我很放心,我牵挂的是雪儿。这孩子聪敏柔善,却又尖锐刚烈,我真怕有一天她做出傻事来。哎,罢了,各人自有各人命,我已是有心无力了!老婆,我来了……孤独了这么多年,想了你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永远陪着你了,我好开心…… “爷爷,爷爷……爷爷您醒醒!您不可以睡过去……爷爷……” 苏世安嘴角带笑,心情舒畅轻快:“雪儿,爷爷要走了……记得你答应爷爷的事……照顾好自己……”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手重重地搭在了床沿上。 咔哒一声,生命的钟在这一刻停止了摆动! 犹如闪电击中了心脏,萧暮雪撕心裂肺的尖叫:“爷爷!” 屋外的人被她的叫声惊倒,手忙脚乱地跑进来。只见苏世安已与世长辞,萧暮雪昏倒在地。 相思鸟被惊醒,扑打着翅膀飞走了,只留下哭泣似的叫声。 天边的云霞如燃烧的火凤,将美丽的羽毛铺满了半边天空。 风越来越大,没有了往日的宁静祥和,只剩下躁动与不安。 天,变了! ps:第三卷结束了,爷爷走了…… 千千结:第21章:栀子与菊花 汽车翻山越岭,辗转过无数条坑坑洼洼的乡间小道,穿过无数个青山环绕的村庄,途经桥河镇标志性的竹林马路……喘着粗气停在了在长途汽车中心。 萧暮雪吐完胃里最后一口酸水,蜷缩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等稍微有点力气了,才整理好散落在地的书,一步一挨出了车站。她边走边打听,顺利地找到了和凌云中学毗邻的那家住户。她喘匀了气,敲响了那扇柴扉的院门。 这院门正对着一块新种的麦地,左右两边是两块面积很大的自留地,各种绿油油的蔬菜一垄一垄、整齐划一的排列,看得出这种菜的人是个好庄稼把式。自留地和麦地的接壤处,见缝插针种着几棵苹果树。院墙外是修剪得非常漂亮的桔子树,只在靠着路边的地方,种着两棵梨树。树枝、竹子和藤条编成的篱笆墙有半人高,将院子围了起来。瓜藤和豆秧的小花,爬满了篱笆墙,煞是好看。 不见人应门。 萧暮雪又拍了拍门板:“有人在家吗?” 还是没人回答。 一只大公鸡领着一只母鸡钻出篱笆墙,跑跑跳跳地钻进了庄稼地。 萧暮雪试探着推了推门。门是虚掩的,她探进半个头,左右环顾。 一条黑狗从墙角窜出来,冲着陌生来客一阵惊天动地的咆哮。 狗!怎么会有狗?为什么要养狗?萧暮雪吓得转身就跑,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还没看清对方的长相,一股难闻的气味将她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胃重新搅得翻江倒海。她稳住身子,看清了凑到面前的是颗乱糟糟胡子拉碴的脑袋,忍住恶心说连声道歉:“我撞疼你没?” 那人的眼底隐现一丝光亮,随即恢复了暗沉。他用脏得令人作呕的手指戳着萧暮雪的背包:“谁?” “我是这里的房客。” 那人嚯嚯傻笑,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高声叫道:“回来了。” 萧暮雪胆战心惊地看着那条狗,没胆跟进去。 那人抱着黑狗坐在地上玩了一小会,就进了厨房。很快,出来一个五十岁上下,系着花布围裙,头扎白手帕,眉眼和善,个子不高但很结实的女人。她脚步匆匆,边走边解下围裙掸沾了面粉的上衣:“你是萧暮雪萧姑娘?” “是的。您是?” “我是这家的女主人,姓崔,你叫我崔婶就行。刚才那个是我儿子,叫傅雪峰。他脑子不太好,有时爱闹。要是有对不住的地方,还请你体谅。” 萧暮雪瞟了眼那条吐着长舌的狗,打了个寒战。 “姑娘别害怕,我家大黑最是通人性。等下我让它闻闻你的气味,以后再见到你,它就只会对你摇尾巴了。” 萧暮雪腿都软了:“还……还得让它闻我?” 崔婶笑了:“姑娘这么怕狗?那我把它拴到别处去。” “不用这么麻烦。我……我小心点就是了。” 崔婶指着一间偏房说:“那是你的房间,姑娘自己安顿吧。”她牵过大黑,将萧暮雪的手放在它的鼻子下:“这是萧姑娘,是咱家的新房客,也是自己人,以后你要好生看护。” 大黑舔了舔萧暮雪的手心,又绕着她走了两圈,汪汪了几声后就安静了。它悠闲的甩着尾巴,完全不理会面前 的人儿已经双腿打颤,脸色发白了。 萧暮雪一步一挪蹭过它的地盘,直到挪到自己的房门口,呼吸才正常起来。哗!好可怕!她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以后可怎么活啊?懒得想了,先收拾屋子要紧,下午还得去学校报到,得抓紧时间了。 房间已被整理得无可挑剔,根本不需要收拾:生活用品应有尽有,而且全都是新的,都放在他们该放的位置。看得出来,整理这房间的人非常用心。 师娘有心!萧暮雪把书分门别类地摆放在窗前的条桌上,又把换洗的衣服挂进衣柜才坐下休息。身体是疲倦的,心也是疲倦的,好想就这样睡过去。她趴在桌子上,提不起一点劲来。风掀开紫色的窗帘,蓝色的天空便跳进眼来。从这里望去,主教学楼近在眼前,百步之外就是学校大门和治安岗。老师和师娘考虑得真周到!她的心有了暖意,眼神也不再那么忧伤了。待精神好了些,她换了身衣服向校园走去。 守门的大爷是个面沉如水,不苟言笑的人。他听萧暮雪说明来意,又看了她的介绍信,一声不响地开了锁。 凌云中学位于凌云镇的西北边,背靠青山,面朝平川,视野开阔,交通也相当便利。只是那一道高墙,一座岗亭,一扇铁门,一个守门人,一把铜锁,昭示着这是一个闲人免进的地方。左右对称的两栋主教学楼,一栋是高中应届班,一栋是高中补习班。仅仅是补习班的教室,就比桥河中学多了两层。图书馆也不例外,照样是一字排开、非常气派的巍巍高楼。办公楼紧挨着学生宿舍,连着家属区,与校区相望,自带威严气质。 萧暮雪东逛西逛,一路逛到了办公楼前。为什么非得找校长?讨厌得很!她皱着眉头,很没耐性地找到校长办公室,几乎是用砸门的力道敲门:“报告!” “请进。”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正在办公桌上找东西。他似乎很忙,连抬头看一眼敲门者的时间都没有。“什么事?” “我是萧暮雪,前来报到。” 中年男人停止了翻找,抬起头来:“哟,敢跟我谈条件的人,终于露面了。” “您就是校长?没让您失望就好。” “失不失望还得看你的表现。” 萧暮雪把介绍信放到桌子上:“跟您打个照面就完事了?” 校长随手把信扔到已阅文件箱里:“算是。听说你很不想来这里?” “我想不想来您看不出来?” “看出来了,这脸上的不爽太明显了。那你怎么还是来了?” “因为我明白一个道理:识时务者为俊杰。换种说法就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校长仰头大笑:“有意思!我会关注你的,好好表现给我看。” 萧暮雪撇撇嘴:我可不是为了让你满意才努力的,我是为了和老师的约定。 “隔壁就是你班主任的办公室,你在那里等他,他会带你去班级。” 萧暮雪抬腿就到了走廊上,也没问自己被分到了哪个班,班主任是谁。 现在是上课时间,校园里很安静,只偶尔有声音从操场上传来。凌云中学的操场有两个:内操场差不多处于校园中央,用来做早操和开例会;外操场靠着办公楼,用作体育课和平时的活 动场所,在办公楼上就能听见说话声。 楚星河打球归来,远远地看见走廊上有个女孩望着天空发呆,那一动不动的身影像是在哪里见过。萧暮雪?应该没错。今天是她报到的最后一天了。他顺着她张望的方向看向天空,只觉得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清新。等走得近了些,他轻声唤了她的名字。 “我是。请问您是?” “楚星河。你的班主任。”楚星河心想,那一面之缘,你果然没记住我。 “您好。”萧暮雪站正身子:“校长让我等您。” “你稍等,我拿点东西就走。我带你去教室,安排你的座位。” 萧暮雪又扭头看天。 今天的萧暮雪不同于第一次见到的萧暮雪。是因为瘦了么?什么事让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瘦成这样?是舍不得母校,还是怕承受不住这里的压力?管它是哪种原因,都不希望她再瘦下去了。那尖尖的下巴,失去了那日的圆润,看得人心疼。心疼?我为什么会心疼?因为她是个好学生,我中意她。嗯,是这样……楚星河不愿再多想,抱了一摞资料出来:“这些都是你的,你要抓紧时间看。” 萧暮雪接过资料,点了点头。 “你住哪里?” “校门口旁。” “都安排好了?” 萧暮雪又点了点头。 楚星河挠挠头说:“你好像不太喜欢跟我说话。” “不是的。我是……有点累。”萧暮雪拍了拍脑门,无奈地说,“我一坐车就晕得爹妈不识,到现在都还没缓过神来。” 楚星河的目光掠过她光洁的额头,落在她的鬓边,那里赫然插着一朵小小的洁白的菊花。他心下微动,目光柔和了不少:“你若累了,就明天再去好了。” 萧暮雪对着怀里的资料苦笑:“我哪有时间喊累,得立马进入状态才行。” “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勉强。” “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缓缓就好了。” 内操场的两边种着许多高大的广玉兰,宽大的叶片上,有阳光在跳舞。未经修剪的枝条旁逸斜出,像广袖长舒的舞女伸展着的妖娆身躯。鸟儿借着这叶阔荫浓的福地,休息飞得累了的双翅,献上一曲清脆的歌谣算是答谢。 萧暮雪黯然低语:“这鸟,可比人自由多了。” 楚星河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咱们这里大大小小的考试非常多,同学之间的竞争也很激烈,你要有心理准备。” 萧暮雪看着前方,似乎有话要说。 “想说什么就说,不用顾忌我的身份。” “那株含笑不错,很漂亮。” “是你喜欢的花?” “不,我爱菊花。” “不喜欢什么花?” “栀子。” “为何?”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世上哪有可以跨越生死的爱?又哪有什么生死相依和海枯石烂?死了,就是死了。无论活着的人有多么不舍,多么怀念,也不能再相见相守。曾经许下的那些愿望,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萧暮雪戛然收住话题,红着脸说,“我……我瞎说的。” 千千结:第22章:相逢少年时 楚星河想起自己床头那盆茂密的栀子,按捺下想要反驳的冲动,指着操场对面的房子说:“那是小卖部和医务室。小卖部有电话,号码是公用的,接电话五毛,打电话按时间收费。医务室的药基本都是免费的,若是身体不舒服,可以去那里开药。” “那条长廊是干什么用的?” “那是卖饭的地方。我们学校没有学生食堂,你们的饭菜都是附近的农家按照学校的要求做好,按时按点过来卖,一日三餐都非常丰富。只不过,到了饭点人特别多,你动作要快。去慢了,估计就没什么好吃的了。” “我知道了。” “长廊的尽头是开水房,随时都有开水供应。大保暖瓶三毛,小的两毛。学生澡堂也在那边,每人一次一元,不限时间。私人澡堂也有,都是单间,不过是限时的,而且还要贵些。” “凌云中学有没有不花钱的东西?” “好像还真没有。”楚星河指着二楼的一间教室说,“那就是咱们班。” 萧暮雪没表情,也没言语。 上课铃已经响过了,两人迅速上了楼。教室门开着,楚星河走上讲台,示意萧暮雪站到近旁:“请大家安静。这是新来的同学,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下面请她作自我介绍。” 萧暮雪清凌凌的目光无焦点地在众人头顶打了个转,嘴里飘出几个淡而无味的字:“我叫萧暮雪。请多关照。” 私语声渐起。 “又一个扩招生,听说是桥河中学来的。” “不知道她能撑多久。” “还能撑多久?超不过三个月就得走人。” “也是。那么多扩招生,哪个逃过了被退货的命运。” “咱们的学校,可不是谁都能来的。” 萧暮雪像是没听见有人说话,眼皮都没多眨一下。 “安静!安静!”楚星河用黑板擦敲着黑板。等教室里重新安静下来,他指着两个空位说,“你选个位子。” 两个座位都紧靠墙壁,一个在最左,一个在最右。 萧暮雪指着右边的说:“我坐那里。”她走到课桌前,吹了吹桌面,安然落座。 楚星河清了清嗓子说:“这节课自习。有问题可以相互讨论,也可以找我。” “啊!还是班主任好啊,体谅我们辛苦,留时间给我们赶作业。” “那当然!咱们楚老师不但人长得帅,这心也是非常温柔的。” “别花痴了!他的帅和温柔都不是给你的。” “不是给我,就更不可能是你!都死心吧!” “寒川,我还以为那女孩会坐你这边的空位呢!” “是啊!没想到她竟然无视你这张万人迷的脸。” “不好好看书,尽瞎扯蛋!”叶寒川极不耐烦。萧暮雪的突然出现,让他又惊又喜又难过:戴在她鬓边的菊花依旧洁白芬芳,可人却已瘦得不成样子了。她的目光陌生而清寒,仿佛不认识自己。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 前排的姚梦芽转身丢下一本英语资料:“这是上次你要的题库。” “我今天不想看。” “怎么了?魂 不守舍的。” “没怎么。就是不想看。” “那我先看,等你想看了再问我要。”姚梦芽瞥了瞥萧暮雪,暗想:又来一个自找其辱的,何苦? 萧暮雪根本没闲暇理睬那些议论,只顾快速浏览资料。这些都是她以前没接触过的,很多题型都是第一次见。张宇涵说得对,凌云中学之所以名声在外,自有它的过人之处。单凭这些试卷,就甩了桥河中学几条街。她把散下来的头发别在耳后,埋头研究起来。 楚星河的目光在她身上稍作停留,便移开了。 没怎么的,下课铃就响了,校园里又热闹起来。喧哗的人群涌出教室涌向宿舍,向卖饭的地方跑去。更有不想跑宿舍图省事的,把饭盒放在课桌里,这时直接拿了出来,边敲边跑,一路欢歌:“开饭了,开饭了!” 萧暮雪充耳不闻,还是忙着看资料。 一只手伸过来敲了敲课桌:“还不去吃饭?” 抬头见一个戴眼镜的男孩站在课桌旁,萧暮雪颇为纳闷:“你是?” “方宇墨,就是上次去桥河中学跟你们比赛做题的那个。” 难怪看起来有些眼熟。萧暮雪连忙打了招呼:“咦,这么快就没人了?” “去晚了就没好饭菜了。再说,饭凉了也不好吃。” “那待会我也去。” “还要待会?你看的什么?数学真题?” “嗯。这些题型我都没见过,不太容易上手。” “慢慢来。不懂的咱俩可以讨论。我就坐你后面。” “这么巧?” 方宇墨挠挠头:“我还以为你坐这里是因为认出我了呢,结果是我自作多情。” 萧暮雪揪着头发说:“我最不在行的就是记人,你别介意。” “怎么会?跟你开玩笑的。走,吃饭去。” “好,吃饱了再来跟你讨教。” 两人出了教室,各自分头去了。 院墙一角,傅雪峰正要把沾满泥的花往嘴里塞。 萧暮雪忙上前制止:“我说你怎么乱吃东西?这花这么脏,上面还有刺,伤到舌头可怎么办?” 傅雪峰嚯嚯傻笑,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了大半个脑袋。 萧暮雪把花扔到草丛:“饿了?” 傅雪峰摸着肚子,使劲咽口水。 “饿也不能乱吃东西。”萧暮雪拉他起身,拍去他身上的泥,“想吃什么,我买给你。” “肉。” “那你乖乖等着,我马上回来。”萧暮雪回屋子拿了饭盒就走,“不许再乱吃东西了,否则不但没肉吃,我还会打你。听见没?” 傅雪峰傻乎乎的点头:“等……肉。” 萧暮雪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才向卖饭的地方跑去。 正是打饭的高峰期,路上人来人往,人声喧闹:宿舍楼前,小卖部旁,操场的过道上,树阴里,乒乓球台边……到处是人。买完饭的三五成群,边走边吃边闲聊。男孩子吃着美味的饭菜,还不忘关注过往的女生。看见漂亮可爱的,便随性起哄,说些无伤大雅的逗引的话语。遇上性格泼辣的姑娘,三言两句给顶了回去。挑 事的不想输了面子,打着哈哈假装不在乎,只用真假难辨的理由搪塞,却又惹来哄笑与口哨。但大多数时候,女孩子都是装聋作哑,仿佛身处无人之境,只和同伴快速离去。 萧暮雪疾步走着,白色的衣裙和黑色的长发很是引人注目。她完全没心思理睬旁人的言语,直奔卖饭的地方而去。 过道里几乎全是男生,挤得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身材高大的男生将饭盒举过头顶,用肩膀顶开人群,姿势粗野地到了出口。那些勇猛的女生,见缝插针地从边边角角挤到里面,却又举步维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仪的饭菜越来越少。 这哪里是买饭,简直是在抢饭!萧暮雪烦躁地左右看看,在最靠外的一家买了两份炒肉、一份素菜和一碗米饭了事。 傅雪峰又坐到了地上,捡了树枝戳那朵花。 萧暮雪把他带到洗衣槽旁,拧开了水龙头:“会不会洗手?” 傅雪峰搓着手上的泥,龇牙傻笑。 教了几次也没教会,萧暮雪索性拉过他的手,仔仔细细冲洗起来。这双手虽沾满污秽,但五指极其修长匀称,皮肤细腻光滑,指甲也修剪得十分整齐。她用肥皂洗了好几遍,才满意地说:“这样就可以了。” 傅雪峰像是不认识自己的手,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翻来覆去地看。 “要不把脸也洗了?脸洗干净了会更好看。” 傅雪峰摇头,咿哩呜噜说着听不懂的词句,神情越来越激动。 萧暮雪忙说:“不洗就不洗,吃饭去。”她把米饭分出多半,把炒肉都放到他面前:“都是你的。” 傅雪峰指了指那些青菜,又指了指嘴。 “你想吃青菜?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萧暮雪又把青菜夹了多半给他,“这些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 傅雪峰已经吃开了,饭菜掉得到处都是。 萧暮雪忍不住出言提醒:“慢点,慢点……吃饭要慢嚼细咽,不然对身体不好。”忽而想起这个人智力不全,就住了嘴,任他吃相有多难看,也只默默地帮忙收拾,再也没说半个字的不是。 崔婶挑着担子进来,傅雪峰端着碗跑到她面前:“肉。香。”他又指了指萧暮雪说,“她的。” “这可怎么使得?竟麻烦你给他买饭。他的饭菜我留在锅里了,他总记不得。” “没事。”萧暮雪见担子上放着两个盆,随口问道:“您干活才回来?” “不是。我卖饭去了,挣点零花钱。” “您也卖饭?那以后我的饭就在您这里买了,省得我跑去挤。” 崔婶连连摆手:“你还是去那边买吧,我怕我做的饭菜不合你的口味。”她揭开菜盆上的盖子,里面剩了不少菜。 “这菜看着不错,应该不会难吃。是您做得太多了?” “不是我做得多,是根本就没人买。” “可我听他们的口气,这里的饭菜都是供不应求的。” “那是别家。我家的菜是好菜,肉也是好肉,味道也还说得过去。不像有的人用烂菜帮子做菜,买血脖子充好肉,炒菜就靠乱七八糟的调料。” 千千结:第23章:当真是冤家 “那怎么会没人买?您卖得比别家贵?” “姑娘想错了,我家的菜已经非常便宜了,而且我给的量也很足。他们是嫌我家有个傻儿子,说我们脏,不愿意买。” “这饭菜是您做的,怎么还跟雪峰扯上关系了?” “可不是嘛。你也看见了,我家有好几间空房,本来是可以租出去赚点租金的,也是因为雪峰,那些人宁愿去租又贵又远的,也不愿意来租这又便宜又方便的。” “是这样啊!以后饭菜好了您给我留一份,什么都行,不用太多。每个周末我跟您结一次账,行吗?” “当然行。只是,您真的不去别家看看了?” “我不挑食,有人做给我吃我就满足。哪天我想换口味了,会提前跟您说。” “成!那我把饭菜给你扣在锅里。今儿多谢你帮我照看雪峰。” “崔婶,我要在这里住两年,总这么谢来谢去的,您不嫌烦?” “那以后我就不客气了。你亲戚来租房子时说你是个好姑娘,要我多看顾你。这下倒好,我没照顾你,反倒受你照顾。” “人与人之间,本来就该相互照应。” 傅雪峰把空碗塞到萧暮雪的怀里:“洗。” “雪峰,暮雪姑娘还有很多事要做,你乖乖的,别给她添乱。” “不要紧,反正我也得洗碗。崔婶,您叫我暮雪就行了。” “行,行!听你的。那我收拾去了。雪峰,跟我走,别耽搁暮雪看书。” 傅雪峰原地不动,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没关系,他愿意在哪玩就在哪玩,不碍事的。” 崔婶依言自行忙去了。傅雪峰歪在门口,玩着一把七长八短的树枝。大黑窝在篱笆墙下,狠命撕咬一个黑色的小布包,像是两个仇家在打架。萧暮雪看了看那一人一狗,坐到窗前看书作业。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边,絮状的云彩在天空中铺开,一朵一朵,像姑娘脸颊上没匀开的胭脂。偶尔有风吹竹林,声音如小雨沙沙,轻快得像安眠曲。光线很明亮,若不是晚钟敲响,根本不觉得已是晚间时分了。 收拾好书本,萧暮雪也不锁门,匆匆向教室跑去。 星期五第一节晚自习是思想课,教导主任会到各班训话,总结本周出现的思想问题。 萧暮雪整理好衣服,端端正正在门口站好,口齿清楚地叫了报告。 “进来。”是楚星河的声音。 教室里,所有人正襟危坐,正在听训。 萧暮雪心里咯噔一下:倒霉!怎么是这四眼鸡?真是冤家路窄! 楚星河使了个眼色:“快去坐下。” 四眼田鸡表情不善:“同学,上课不能迟到。” “对不起,我错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既然知道错了,那就站到墙边去,站着听完这节课。” 萧暮雪听话地靠墙而立。 “同学们,高一的学生生活马上就要结束了。你们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认真学习,不能自由散漫,不能漠视校规, 更不能像某些同学那样,自视甚高,目中无人。” 萧暮雪眯了眯眼,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动了动。 叶寒川咧了咧嘴:田鸡先生,你要是说话不过脑子,可就摊上事了。 楚星河本想打个圆场,想了想还是算了。 四眼田鸡说得顺口了,话锋就跑偏了:“我们凌云中学是什么地方?是个试炼真金的地方!无论你是哪路人马,到了这里,都会被炼化出原型,所以最好安分守己,做个好学生。尤其是扩招生,要管好自己,千万不要把在别的学校养成的坏毛病带来这里,带坏了这里的学生。” 叶寒川双眉一挑:好戏上场。 萧暮雪扭头看着楚星河,眼里都是抱歉。 楚星河缓缓摇了摇头,像是在安抚情绪波动的人,又像是在说自己无所谓。 萧暮雪不徐不疾地说:“今天的事错在我一人,跟其他扩招生无关,请您不要连他们都骂了。” “住口!”四眼田鸡一拍桌子,“我说话还用不着你来教!上课迟到了还这么嚣张,桥河中学是怎么教学生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萧暮雪紧抿双唇,硬生生地把火气压了下去。 楚星河忍不住说:“主任,萧暮雪今天刚到,很多东西都不熟。都怪我,没提前告诉她。” “不迟到不早退,是学生的基本守则。这还需要提前告诉她?难道桥河中学是个菜市场,允许学生自由来去?又或者,他们的老师都是摆设,不懂如何约束学生?” 楚星河心有不悦:过分了! 萧暮雪的手慢慢攥成了拳:“上课迟到是我不对,我接受处罚。您批评我就批评我,请不要批评桥河中学,更不要批评我的老师!他没招谁没惹谁,没理由承受这夹枪带棒的人身攻击!” 有人小声议论:“田鸡这个下马威有点厉害!” “看她今天怎么下台!” “刚来就挨训,还当着班主任的面,这脸可丢大发了!” 叶寒川揣着双手看热闹:丢脸?下马威?胜负未分,到底是谁丢脸,咱们走着瞧。惹毛了这丫头,你就自认倒霉吧!活该!叫你见好不收!你以为她在你的庙里,就得向你烧香跪拜?想多了! 果然,萧暮雪的言辞变犀利了:“我记得凌云中学的校规上说,上课迟到不能超过三分钟。三分钟以内,不做追究。请问,我超过三分钟了吗?没有。既然没有,那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您又有什么权利这样对我?我可以理解为您公报私仇吗?用这种方法泄私愤,您不觉得丢脸?我特别想问问,既然您这么看不上桥河中学,那干嘛还要招他们教出来的学生?与自己不耻的人为伍,您这算不算是自甘堕落?” “你……”四眼田鸡气得脸通红,“牙尖嘴利!自己错了还诸多说辞!” “我不想这么牙尖嘴利的!可您一而再,再而三的辱骂我的母校,羞辱我的恩师,我没理由假装听不见。难道,您希望下次有人骂凌云中学的时候,这学校里的学生都充耳不闻?” “怎么可能有人骂凌云中学?别把它和你们那种不 入流的学校相提并论!” “是吗?桥河中学再不入流,也懂得恪守本分,不夺人所爱。不像某些学校,虽说赫赫有名,可那名声竟是踩着那些‘不入流’的学校的脊背爬上去的。若登上山顶的人忘记了一路上帮助过自己,或是被自己利用过的人,在我看来,这就不仅仅是忘恩负义了,而是无耻!” 像冷水倒进了沸腾的油锅,教室里彻底炸开了。 叶寒川笑出声来:暮雪,暮雪,你果然还是我的那个暮雪。平日里温顺得像只睡着了的猫,一旦发怒,爪必留伤,牙必带血。 姚梦芽问:“你笑什么?有啥好笑的。” “你没发现田鸡先生的头好大吗?”叶寒川捂着肚子说,“他们从哪里挖来的这姑娘,太好玩了!我还是头一次看见田鸡被气成这样。” “一点都不好玩!讨厌死了!” “你讨厌她?”叶寒川止住笑,“那你最好离她远点,说不好哪天你们就杠上了。” “我才懒得理她。” “不理最好。”叶寒川的笑容全无,“你们要是杠上了,我可不会帮你。” “不帮我?难不成你要帮她?” “当然!因为我喜欢她。”叶寒川又露出了笑容,“我喜欢有趣的人。” “你喜欢也没用。三个月后,就见不到人了。” 叶寒川歪着头想了想:“说得也是。那还是不要喜欢了。” 一个男孩说:“已经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你了,还不满足?” 叶寒川冷淡地说:“你也说了,是她们喜欢我,与我何干?”他看着神色自若的萧暮雪,心里的疼惜越来越浓。从小到大,你几时受过这种委屈!亏你能忍得住。 许是感受到了他炽热的目光,萧暮雪的眼睛看了过来,和他的目光一碰便闪开了。 只这眨眼的时间,叶寒川便看穿了萧暮雪深掩的无助与无奈。像是尖锐的刺扎在了心脏上,疼得他半个身子都麻了。他还没想清楚,屁股已离了凳子:“主任,我有事要说。数学老师临时调课,让楚老师代为安排下节课的内容,我刚才忘记讲了。” 这一打岔,话题的内容就发生了变化:“!数学老师不在,又可以自习了!” “好难得有数学自习课,终于可以把堆积的作业赶一赶了!” “希望别的老师不要来占课。” 楚星河说:“主任,我想占用您的时间安排课程,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你来,你来。”四眼田鸡好脾气地说,“你来安排,我去别的班看看。”说完,三步并成两步出了教室。 楚星河来到萧暮雪面前,用身体挡住全班的目光:“别往心里去。” 萧暮雪藏好眼底的泪意,带着惯有的平静和冷淡,走回到座位上。 方宇墨踢了踢她的椅子,压低的嗓音里满是兴奋:“帅呆了!” 萧暮雪一只手背到背后,做了个“别闹了”的手势,后面的人才安静下来。 千千结:第24章:成绩与座位 如众人所愿,楚星河没调课,让大家自行复习。他是藏着私心的:再过两周就要月考了,萧暮雪需要大量时间来熟悉这里的教学方式和考试题型,如果她跟不上节奏,恐怕结局难如人意。不知为何,他就是不希望这个看起来冷冷清清的女孩子,作为一个失败者被退回去。又或者说,他强烈希望她能留下来,成为自己的学生。为此,他竭尽所能地为她创造更多的自由时间。 迟到事件后,萧暮雪一战成名。从此,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她安之若素,保持一贯的从容与淡然。叶寒川几次在教室外跟她打招呼,她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于是,关于她的传闻就越传越离谱,也愈演愈烈。到最后,她的冷清,她的淡定,她的美丽,都成了罪过:冷清是因为桀骜不驯,淡定是因为自命不凡,至于美丽,那是最不应该的,因为美丽的女孩惯会毒害有志青年。 男生看她,如雾里看花,想要接近,却摸不着门找不到道; 女生看她,如毒蛇猛兽,想要远离,却又是绕不过的话题; 方宇墨看她,是美丽的战神、天纵的女将军; 叶寒川看她,还是当年初见时的那个小女孩; 楚星河看她,是正冉冉升起的希望之星。 校长听说了这件事,大笑:当了这么多年校长,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姚慕白,再无他人。没想到,现在又来一个。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这姑娘,看似顽劣,实则长情。要是她的成绩能与姚慕白比肩,我那些黄冈中学的资料,可就真不是个事了! 于是,全年级都在等月考,等成绩张榜的那天。 第一次月考后,萧暮雪沮丧了好几天。她给张宇涵写了纸条,检讨在考试中犯下的错误。张宇涵回信就一句话:相信自己,重整旗鼓,从头再来!公布成绩的那天,萧暮雪躲在教室不敢出去,直到方宇墨兴冲冲地来报告结果,她才松了气:第十名!这个结局不算太坏,总算达到了校长的要求。 这个在她看来并不理想的成绩,犹如巨石投进了平静的深湖:凌云中学建校至今,还没有哪个扩招生在第一次月考就进前十的,尤其还是个女生! 这绝对是巧合,是她的运气太好了! 是的,是巧合,这次的题型太简单了些! 偶尔一次不算啥,还有两次呢! 三次月考都是第十,也没啥大不了,永远是第十才算厉害! …… …… …… 萧暮雪的耳朵自动屏蔽了议论声,依旧独来独往,安静冷漠。 第二次月考后,她在成绩榜上顺利地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和预估的差距不大,这次排在了第四名。她写给张宇涵的纸上少了沮丧,多了自信:已完全掌握了做题技巧,不那么吃力了。有些小失误,下次改正。张宇涵的回信照例简洁:不可骄傲,再接再厉。 校长很是高兴:不错不错,叫她继续努力,看看能不能把叶寒川这个万年第一拉下马来。哪怕 只有一次也行! 楚星河倒是容易满足:拉叶寒川下马就算了。她能稳居第四,我就满意了。 至于别的人,热议后又开始期待下一次的成绩了。 第三次月考后,萧暮雪没去看成绩,躲在小屋忙着看萧兰枢寄来的书。那是两本英文原版读物,一本是《简爱》,一本是《麦田里的守望者》。萧兰枢随书附信一封:暮雪吾儿,别有数日,甚念!家人均安,万望勿念!学业繁重,善自珍重……她将信和张宇涵的信装在一起,放进抽屉锁好。这些都是她在夜深人静时,挑灯夜读的动力和精神粮食。 第二天早读还没结束,楚星河让全班学生出教室列队,并来回清点人数。 “这是要干嘛?”萧暮雪悄声问。 “选座位。”方宇墨小声说,“我们的座位不固定,过段时间就会重新排一次。” “怎么排?按成绩?” “对。但不是说成绩好的就一定会坐前面,而是让他们选,喜欢坐哪就坐哪。” “自由选择?我喜欢。” “你想坐哪里?” “老位置。你呢?” “一样。我还是想坐你后面。” “那万一别人把我的位置挑了怎么办?要不你偷偷帮我占着?” “哪个能挑你的位置?这次月考,你是第一名,你第一个选。” “啊!”萧暮雪叫了起来,“谁说我是第一名?谁造的谣?谁?” “你周末去哪了?没去看成绩?” “我懒得动,在家里睡觉呢。” “难怪。你没看见大家都在看你?” 真的呢!都在看我。萧暮雪忙躲到方宇墨身后去了。 楚星河笑了笑,叫道:“暮雪……出列。” 萧暮雪慢腾腾地过去,睁着葡萄似的一双眼说:“我不挪窝。” “有视线更好的,你看看再决定。”楚星河柔声说,“你那个位置靠窗,夏天太热,冬天太冷,换一个会比较好。” “不用。我就坐那里。那里可以看风景。” 楚星河不好再说:“那好。你去坐下。” 萧暮雪悠闲地靠着椅背,欣赏着鱼贯而入的人们的表情,第一次有闲情逸致留心班里的名次:第二个进来的是叶寒川,姚梦芽第三,方宇墨还是第十。她扭头看向窗外,眼神起了变化。 从这天起,凌云中学文科班的头把交椅,牢牢地握在了萧暮雪的手里:从班级第一到年级第一包括文科补习班在内她用了半年的时间。一时间,她成了凌云中学的风云人物,成了课堂外大家谈论最多的话题,但除了方宇墨,还是没人主动接近她。她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气质,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叶寒川不服,几次三番和她较量,都败下阵来。他找老师要了她的试卷,认真对比后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且心服口服。 楚星河见萧暮雪每日里独来独往,担心她会因为孤独而孤僻,好几次 想跟她说话,又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只好作罢,只是默默关注她。 某天体育课上,校长把萧暮雪叫到办公室,拍着一个没开封的箱子说:“这是黄冈中学最新的题库,归桥河中学了。以后,有我们的,就有他们的。” 萧暮雪抱起箱子,笑得开心极了:“谢谢校长!您真是个好人!” 这是楚星河第一次看见她笑。那笑容如此甜美,如此无邪,如此快乐,看得人心神荡漾。 校长摸着下巴说:“那要是我不给呢,是不是就是坏人了?” 萧暮雪抱着箱子的手紧了紧:“您不会的!因为您不但是好人,而且还是个诚实的人。况且,您是大人,我是小孩,大人是不会跟小孩耍赖的。” “听你这么说,我还真不好意思耍赖了。明天学校放月假,你回不回家?” “太远了,不回去。” “有多远?” “周六一早走,快晚上了才能到家。第二天天没亮又得起来赶车,到学校也就该晚自习了。太折腾不说,来回的车费也贵,都够我一周的饭钱了。” “那你准备干点啥?” “去桥河中学送资料,顺便去我老师家蹭饭,我可想吃他做的红烧肉了。” 校长绷着脸说:“送资料?看老师?红烧肉?你不怕我不高兴?” “高不高兴我都得说实话。如果实话让您不高兴了,那是您的问题,跟我没关系。我不能因为您不高兴就忘恩负义。难道您希望我毕业了,就把您抛到脑后?” 校长笑道:“嘿,楚老师,有了这孩子,日子是不是有趣多了?” 楚星河连连点头:“可不是。暮雪单纯善良,又心直口快,我喜欢。” “别说你,我也喜欢。”校长指着那个箱子说,“那玩意忒沉了,小心别砸到脚,让你老师帮你抱下去。” 楚星河伸手去拿,萧暮雪侧开了身:“不用。我自己抱着放心。” 校长和楚星河对望一眼,仰头大笑。 萧暮雪不理两人的取笑,抱着箱子下楼去了。 几年后,凌云中学和桥河中学结成兄弟学校,这是很多人没想到的事。 ps:读书时代,我们每个人都希望能遇见自己喜欢和喜欢自己的老师,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相互成就,成为更优秀的人。但事实上,我们中的绝大多数,走到人生的终点也未必能遇见那个懂我们、欣赏我们的人。从这一点来说,萧暮雪是幸运的,她的幸运在于:她不但有开明睿智的父母,还有师德卓越的老师。从张宇涵到楚星河,甚至各科的老师和各校校长,他们都竭尽全力地栽培她,为她提供自己所能及的帮助。那么,楚星河之于萧暮雪,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他又将在萧暮雪的人生扮演怎样的角色?无论如何,萧暮雪能取得优秀的成绩,和他是分不开的。就像多年后谈起,他也依然是萧暮雪心中的皎皎明月,灿烂星河! 千千结:第25章:欺凌与反抗 七月。木槿朝荣。 萧暮雪穿着浅紫的连衣裙在树下看书,刚洗的头发还滴滴答答地滴水。那长发黑如墨染,早已及腰,却迟迟不肯修剪,是在等远方的人归来。 傅雪峰坐在她身后,抓了把头发玩。他的手干净白皙,再无初见时的污垢;乱蓬蓬的头发也被修剪成清新的短发,爽利整齐;身上的衣服刚换过,还残留着肥皂的香味。收拾干净后再看,竟是个漂亮的男孩子。 萧暮雪把头发揽至胸前:“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男孩子不能玩女孩子的头发,这是不礼貌的。怎么就记不住?” “喜欢。”傅雪峰呵呵傻笑,“喜欢。暮雪。” “喜欢我有什么用?学会照顾自己才有用。”萧暮雪活动酸疼的筋骨,“我上晚自习去了。你在家乖乖的,不要乱跑,不要乱吃东西,不要把身上弄脏了,困了就去床上睡,不可以躺地上。嗯?” “乖。不困。等。”傅雪峰捧过来一个洗干净的桃子,“饿了,吃。” “不用等我,我要熄灯了才回来,会很晚。”萧暮雪把桃子装进口袋,将书递了过去,“帮我收起来,我走了。”她把头发扎成马尾,插了朵白菊在鬓边,向教学楼跑去。 楼梯间,一群男生坐在台阶上,每阶一个,双腿大开,挡住了去路。 嗬,这阵势!又是闹哪样?萧暮雪扫了挡道的人一眼,慢吞吞地说:“请让让路,我要过去。” “我坐我的,你走你的,为什么要我让路?”挡道的男孩子咬着牙签,含糊不清地说。 “你这样坐着,我要怎么走?” “一把年纪了,走路还要人教?你是这么低智商的?” “整天跟个白痴混,智商再高也被拉低了。”有人火上浇油。 楼道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罗俊智也在。 萧暮雪啧啧暗叹:我就说嘛,事出必有因,原来是秋后算账,看来今天是存心要给我难堪了。能等到现在,也算你有耐性。她嘴角泛笑,语气温和:“麻烦挪挪你尊贵的屁股,我要上楼。” “不让。你可以爬那边的楼梯上去。” “真不让?” “不让。” “那……好吧。”萧暮雪磕了磕脚上的中跟小皮鞋,那是刘雨燕前不久买给她的,乳白色的皮面,前面缀着珍珠蝴蝶结,相当漂亮,“可惜,脏了师娘送我的鞋子。”说完,抬脚踩了下去。 坐着的人慌忙收腿:“你还真踩?!” 萧暮雪面带微笑,一步一步缓慢向上,脚到之处,无阻无碍。上了最后一个台阶,她站定身子,拍了拍裙摆,嫌弃地说:“就这胆量,也敢出来欺负人?真替你们害臊!”她来到罗俊智面前,指着台阶上的人说:“都是你的人?这次就这么算了。再有下次,别怪我下手无情。” 罗俊智的脸暗得发青:“你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样,是你想怎么样?我告诉你,想欺负我萧暮雪,得先掂量掂量你够不够分量。” 人群骚动,叶寒川带着一群身材高大的男生现身了。 萧暮雪见那阵势不对,伸手拦住了带头的人:“这事跟你无关。” 叶寒川脸色阴沉:“敢欺负我们文科班的人,他不想混了!” 萧暮雪眼里闪过一抹温柔之色:“小事一桩,何须劳师动众。罗俊智,理科班和文科班向来是河水不犯井水,今天的事是我你之间的事,不要把两个班的人牵扯进来。” “那他带这些人出来是几个意思?” “到底是谁先带了一大帮人出来的?我虽是个外来的,可好歹也是文科班的人,他是文科班的班长,维护我是应当应分的。” 罗俊智没话好说,带着自己的人散了。 萧暮雪大摇大摆回到教室,再没跟叶寒川说话。 刚坐下,方宇墨的脑袋就伸了过来:“罗俊智还为上次的事找你麻烦?” “大概是的。不过我怎么觉得你们学校文理科的人,互不待见?不像我们桥河中学,两个班的人好得不分彼此。” “聪明的人要么心思极简,要么毛病贼多。这里的学生,哪个不是披荆斩棘靠智商取胜的?理科生瞧文科生是酸文人,文科生看理科生是死脑筋,一个个都自认甚高。相互看不起也很正常。” “那也不至于闹到水深火热。” “青春期,冲动。”方宇墨推了推眼镜,“偶尔动动手,倒也能排解压力。” 萧暮雪乐了:“压力再大也不能打架,好歹都是读书人。” “不过,虽然文理科经常掐架,但绝不允许外人欺负咱们学校的人。” “嗬,历史课没白上!还知道团结力量,一致对外。” “开玩笑!咱们学校最厉害的就是文科!”方宇墨崇拜地看向叶寒川,“那位大人特别维护咱班的人,威望可高了,一呼百应。” “谁要他多事了?狗咬耗子。” “我说,你好像不太喜欢班长?你俩有仇?” “两个不认识的人,要怎么结仇?你这靠智商披荆斩棘的人,心思也太多了些。”萧暮雪丢了本书过去,“看你的书去。” 晚自习的铃声响了,校园里灯火通明,照得黑暗无处躲藏。吵闹声渐无,只有老师讲课的声音此起彼伏。一节,两节,三节……时间逃遁在明亮的灯火里,找不到蛛丝马迹。 直到熄灯铃响,萧暮雪才匆匆出了教室。她算过时间,从铃响到大门上锁,有五分钟的时间。常常是她的脚刚迈出大门,守门的大爷就咔嚓落了锁。 校门口的树丛里,楚星河的身影隐于黑暗之中。他透过铁栅栏的缝隙看萧暮雪进了院子,才回了宿舍。每晚送她回家,已是他的必修课。不然,他便心神不宁,难以入睡。 桂花树下,傅雪峰正仰望星空。今夜清风徐徐,蝉声阵阵,麦花如雪。暗蓝色的天空挂满了无数星星,像一斛倾洒的珍珠,闪耀着亮眼的白光。他寻找牛郎织女星,回想那个古老的传说,心如麦田,偶有微澜。这样平静的日子,还能有多久?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收起思索的表情,靠着桂树发呆。 星光下的萧暮雪看起来异常疲惫。“雪峰?说了让你早睡的。”她揉着酸胀的额角说,“对不起,最近太忙了。明天,明天我争取早点回来。” “不用。”傅雪峰摆正面前的椅子,“坐。休息。” “夜色真好!”萧暮雪望着朗朗夜空,叹道。“你去睡吧,上楼记得开灯,别摔着了。” 空气真好啊!这风,也那么温柔! 终于可以休息休息了! 傅雪峰的眼神起了涟漪。这个女孩子,带给自己太多感动和意外了!她将柔弱和坚强,无情和热情,冷漠和温柔,完美地融合成一体。这冰与火的性格,放在谁的身上都是不讨喜的。独独在她,只让人心疼和心动。她那么爱干净,却并不在意自己的邋遢和呆傻,也不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总是对自己温柔相待。最喜欢她放慢了语调,轻声细语地说:雪峰,要乖啦,不可以胡闹……那声音那么绵软动听,仿佛静夜星空下微风的呢喃。 大黑做梦大概丢了骨头,哼哼唧唧直叫唤。 傅雪峰蹲下身,蹲在萧暮雪面前,平日里总是呆滞无神的双眼此时亮得赛过天上的星星。他纤长的手晃了晃,一阵好闻的香气在夜色中蔓延开来。 萧暮雪不老实地扭动身子,脑袋从这边扭到那边,停了停,又扭了回来,手指缠着头发打圈圈。 傅雪枫暗自 发笑,双手稍微用劲就将她托了起来,稳步托进了屋子。 第二天早上,萧暮雪睁开眼,见自己和衣而卧,鞋子整齐地摆在地上。好神奇!我怎么在床上?梦游了?完蛋了!累傻了!她嘀嘀咕咕地说,好不容易有个暑假,学校还要补课,只放半个月,还要不要人活了? 傅雪峰端着饭盒敲门:“早饭。” 萧暮雪抓了件衣服随便穿了,草草洗漱完了事:“不想吃。” 傅雪峰摸了摸她的额头,表情很是纠结。 萧暮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没病,就是累。” 傅雪峰塞了个包子在她手里:“吃。” 萧暮雪把头扭到一边:“没胃口。” 傅雪峰又说:“吃!” 萧暮雪看了包子半天,才咬了一小口:“起床就有饭吃,真幸福!” “花。”傅雪峰指着校门说。 花?花……我想起来了,我答应过要带他去摘花的。“好,你稍等。”萧暮雪快速解决完包子,又胡乱喝了口粥,“先说了,咱俩得偷偷的,要是被绿化处的大叔抓到了,我就惨了。你要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不许乱跑。”她清理干净傅雪峰胸口的饭菜,又检查了他的手和衣服,带着他出门了。 早餐时间已过,再过一刻钟就要上课了。教室外的走廊上站满了人,有的在看风景,有的在聊天,个个自得其乐。 刚到楼下,忽然听见楼上有人叫萧暮雪的名字。她抬头望去,一盆滚烫的水从天而降,一滴不剩全倒在了她身上。 哗然声伴随着奚落声响彻了教学楼。 “哟,骄傲的凤凰变成落汤鸡了!” “凤凰?我看是山鸡还差不多。” “可不是。一天到晚假正经,不是鸡,赛过鸡。” “话不能这么说。这只能说明人家战斗力爆表。” …… …… …… 萧暮雪闭眼静立,听凭力不从心的感觉在身体里蔓延:我从未招惹过谁,凭什么这样羞辱我!难道,被人喜欢也是我的罪过?被喜欢是罪,被讨厌也是罪;反抗是罪,顺服也是罪;解释是罪,沉默也是罪……那还有什么是无罪的?我只是想好好学习而已,为什么就这么难? 恰好路过的楚星河被惊倒了。他很清楚,校园暴力除了武力欺凌,最可怕的就是言语攻击,罗俊智一向擅长此道。可她从未行差踏错,为何要受此折辱?“你怎么样? 萧暮雪眼底滚动着不易觉察的迷惘与悲伤:“我没事。” 傅雪峰显然被吓呆了,眼神呆滞,傻愣愣的盯着地面。 萧暮雪拂去溅在他身上的水珠,低声说:“烫到你没?” 傅雪峰看向高处,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萧暮雪笑了笑说:“我没关系。你回去吧,改天咱们再去摘花。” 傅雪峰瘪瘪嘴,不情愿地走了。 皮肤都烫红了!楚星河的心揪得慌:“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吧?” “不必了。楚老师,如果有一天我动手打人了,您会怎么想我?您会不会讨厌我?” “不会!无论你做了什么,你永远都是我最喜欢的学生,没有之一。”楚星河暗暗道,如果我不是老师,不用你动手,我就出手料理了。“只要能保护好你自己,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您不怕我惹麻烦?会牵连您的。” “怕了我就不是楚星河了。同样,你要是怕了,屈服了,也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姑娘了。” 萧暮雪目光澄澈:“如此,我就安心了。”她掸了掸**的衣裙,扶正鬓边的菊花说,“我换完衣服就回来上课。” 千千结:第26章:毒蛇与初潮 楚星河按捺住自己想暴揍闹事者的冲动,他不能图一时之快而将萧暮雪置于绝境。她还要在这里上学,还要面对这些人。如果自己动了手,到时候他们会变本加厉地对付她。全校的人都知道,但凡被罗俊智盯上了,没有雷霆手段是待不下去的。之前就有扩招生受不了他花样百出的欺负,被迫回到了原校。他想起萧暮雪隐忍的泪水与哀伤,难受得要爆炸。不行,我得离开这里。不然,我怕管不住自己。他压制住愤怒与狂乱,奔向外操场,去那里发泄内心的痛楚。 萧暮雪衣衫整洁,神色泰然地回到教室,不理那些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叶寒川坐在方宇墨的位置上,双眼发直。他放了个草稿本在她肩上,低沉的嗓音带着难以克制的心疼:“你要不要紧?” 萧暮雪握笔的手紧了紧,眼里泛起点点湿意。 叶寒川又说:“刚才我不在。事不过三,敢有下次,我灭了他。” 萧暮雪拿过草稿本,信手涂鸦,涂完了又放回到肩膀上。 叶寒川翻开一看,差点笑出声来:“我懂了。那我给你压阵。” 纸的空白处,画了一个身穿甲胄,手握长剑,英气逼人的女将军。她脚踩一条吐着毒信的蟒蛇,正要将其抽筋剥皮。 萧暮雪的嘴角动了动,没有回话。 叶寒川见她的头发还在滴水,掏出手绢包起发梢,轻轻捏去水分。 萧暮雪迅速将头发收至胸前。 叶寒川扔下手绢,心想:臭丫头,对你好也不行!真不让人省心。 萧暮雪用非常轻的声音说:“腹诽别人,非君子所为。” 叶寒川看着她触手可及的身体,叹息:你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为何偏偏不懂我的心? 这一声叹息听在萧暮雪的耳里,温暖而酸楚。她咬着嘴唇,手上一使劲,笔尖划破了纸张。 接下来的一周,日子过得非常平静。 这天,结束了大扫除,萧暮雪洗完澡回到教室。刚准备写作业,就听后座一声鬼叫:“啊……蛇!”回头一看,只见一条婴儿手腕粗细的蛇,在方宇墨的课桌里弯来绕去的蠕动。 “哪来的蛇?咬到你了?” 方宇墨指了指手背,面色煞白,盯着蛇瑟瑟发抖。 萧暮雪迅速检查了伤口,又仔细辨认那条蛇:“没事,它没毒。”她摸了摸蛇扁扁的脑袋,笑嘻嘻地说:“老伙计,好久不见。你应该是来看我的,怎么认错门了?” 方宇墨惊魂未定,后退几步说:“没毒也要当心点!别再咬到你。” 萧暮雪摇头晃脑地说:“瞧你吓得那样,真怂!告诉你,我追着蛇满山跑的时候,抓它的人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搓泥巴玩呢。跟我玩蛇,我是他祖宗。” 叶寒川噗地笑了:居然有人自贬身份,给蛇当祖宗。 萧暮雪朝笑声传来的方向飞过去一对白眼。 叶寒川止住笑,绷着脸坐直了身子。 萧暮雪拎起蛇,神秘兮兮地说:“方先生,马上就有热闹看,你的,跟不跟我来?”她把拎蛇的手藏到背后,不着急不着慌地走出教室,在走廊上找到正高谈阔论的罗俊 智:“喂,姓罗的,我课桌里的蛇是你放的?” “是又怎样?”罗俊智操着双手,满不在乎地说。围在他身边的人也是又拽又得意的样子。 “胆量不小嘛,居然敢抓剧毒的蛇。” “那蛇有毒?” “你没毛病吧?都不知道它有没有毒,就敢抓?不怕被咬死?” “有……有毒又怎样?我不怕!” “不怕?那最好了。”萧暮雪的手一扬,蛇飞到了罗俊智脸上,“还给你。” 顷刻间,尖叫声不绝于耳。罗俊智更是吓得腿软,扶着栏杆一动不敢动。 萧暮雪鄙夷地说:“还以为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呆霸王,原来也不过是个银样枪头。” 罗俊智盯着缓缓爬行的蛇,说话都结巴了:“你……你把它……弄走。” “你不是说你不怕么?”萧暮雪把蛇抓回来放到脚边,悠闲地看它慢慢蜷成团。“它是你抓来的,自然是你负责,怎么找上我了?” “是你把它放出来的,你就得把它弄走。” “我可以把它弄走。不过,在那之前,你得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三番五次的针对我?我不记得我得罪过你。” “不为什么。就是看你不顺眼。” 萧暮雪背着手在罗俊智面前溜达了两圈,毫无征兆地踢出一脚,正中他的膝盖:“我看你更不顺眼!” 这一脚掀起的哗然声,可比那盆水倒下时响得多得多。 靠着门看热闹的叶寒川乐了:不长眼的玩意,叫你没事瞎折腾。 方宇墨捂着被蛇咬过的地方,感动之余又有些担心:“你还有心思看热闹?还不去拦着暮雪!可别闹出事来。” “拦什么拦!我拦得住吗?难得有人收拾罗俊智,你还不高兴?” “罗俊智是该收拾了,可那也不能是暮雪去。她是个女孩子,会吃亏的。” “吃亏?谁?这丫头?你多操心了。好好看着吧,热闹还在后头呢。” 方宇墨见他成竹在胸,只好半信半疑,静观其变。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僵持中的两人,生怕萧暮雪被欺负了。 罗俊智被踢得满面通红,跳起来就要踢回去。 萧暮雪轻盈地跳向旁边,躲了开去:“姓罗的,你若敢碰我一根手指头,我就把这蛇塞到你肚子里去。”她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温和与淡漠,只有冷厉。“以前的事我不跟你计较,是因为我压根就没把你放在心上。可你欺人太甚,一而再再而三的逼我。我告诉你,我萧暮雪可不是被吓大的!你要是想玩狠的,可以,我随时奉陪。只一点,不要牵扯旁人。要不然,你就不是娘生爹养的。”她的语速不如平时快,听在耳朵里却字字千钧。 走廊里静悄悄的。 “那你也不能踢我!” “谁叫你离我这么近,活该倒霉。罗俊智,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你胆敢再伤害我身边的人,我让你悔不当初。”萧暮雪拍了拍手,笑眯眯地说,“你可能不了解我,我这人有个毛病,见到有病的人就想治。我看你已经病得不轻了,我就更想治了。你有什么阴毒的招数尽管使出来,我萧暮雪要是怕了你,就当 着这全校的同学给你磕三个响头,认你做老大,由你管束。”她看看那条昂首吐信窥伺四周的蛇,笑得愉快极了:“我现在又不想抓它了,你另请高明吧。” “你说话不算话!” “对,我就是说话不算话。你能奈我何?变条蛇来咬我?” 罗俊智没了主意:“你们谁来把它弄走?” 所有人都是躲避不及的模样,没人敢动。 文科班的人都挤在门口看热闹,个个幸灾乐祸。 萧暮雪倒剪双手,神情倨傲,吹着口哨向教室走去,完全没有优秀学生的样子,倒像个十足十的女混混。 几个男孩子凑过来问:“萧暮雪,你当真不怕蛇?” “我看那蛇好像挺怕你的。你刚靠近,它就蜷了起来,很听话的样子。” “看罗俊智那熊样,真是痛快!” 凤凰手串真是个好东西!莫言师太是个大好人!萧暮雪歪着头想了半天,像是在想未解之事,憨憨的样子很是可爱。突然,她伸手乱舞,尖声惊叫:“蛇啊!” 问话的人吓得一哄而散,惹得旁人笑成一团。 这天之后,文科班的人对萧暮雪的态度发生了变化:有人主动跟她说话,有人找她讲题,还有人约她玩。面对这些变化,萧暮雪还是那么淡然:你来,我不拒;你走,我不留。她的这种不同于常人、自我率真的性格,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在她身边。 叶寒川极为不舒服,又无可奈何。就连方宇墨,有时也隐隐地冒酸。只有楚星河,怀着最纯粹的心态,始终站在远远的地方,关注萧暮雪的一举一动。在他看来,她是个非常优秀的学生,更是个性格鲜明的女孩。他对她没有超越师生之外的情感,直到某天,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落入他的眼。 那是个晴朗的午后。像往常一样,楚星河趁着得空,抱着篮球跑步奔操场而去。刚到中心花园处,就见萧暮雪双手紧握撑在膝盖上,独自呆坐。“你怎么坐在这里?你们不是在上体育课吗?” 萧暮雪低着头,不动也不言语。 “怎么了这是?有事你跟我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萧暮雪抬起头,双目含泪。 楚星河慌了:“出什么事了?他们又欺负你了?” 萧暮雪摇摇头,还是不说话。 “那到底怎么了?”楚星河急得团团转,“你说话呀!” “我……”萧暮雪的声音细如蚊蚋,“我……我裤子脏了。” “啊?裤子脏了洗干净就是了,也值得你哭?” “我……我……”萧暮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眼泪落得更欢了。她迟疑良久,慢慢松开手,上面都是血。 楚星河失了神:“血?你伤到哪里了?” 萧暮雪满面通红:“没……没有受伤……就是裤子脏了。” 楚星河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脸刷的红透了:“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看看身上的背心说,“你……你等我,我马上回来。”说完飞奔而去。 萧暮雪瘪了瘪嘴,重新将手攥成拳头。 千千结:第27章:木槿花开时 功夫不大,楚星河拿着一件干净衬衫跑了回来。他把衣服展开,小心地护在萧暮雪身后,又迅速在腰间打了个结,把她肚脐以下小腿以上的地方都遮了起来。 萧暮雪前后左右看了又看,确定无论从哪个角度都看不到脏的部分,才放下心来。她不敢看满头大汗的楚星河,将两个衣角拧成了麻花。 楚星河挠着头,看起来比她还不好意思:“那个……不用我普及生理卫生课上的知识了吧?你……你回去休息,我会替你跟体育老师请假的。” 萧暮雪双目垂直,盯着脚尖,小声答应着。 楚星河捡起篮球,指了指篮球场说:“我……我打球去了。”他逃一样的跑开了。他的感受无人能懂!不是不知道女孩子的生理现象,也不是没见过女孩子流泪。只是,在彼此对望的瞬间,萧暮雪盈盈无助的眼就掳走了他内心存放多年的温柔。这个总是满不在乎、快乐坚强的女孩,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流泪,第一次向自己求救。终于,不再是以老师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了!那一刻,她是个需要帮助的少女,而他,只是一个想要保护自己喜欢的人的男子。 自此,他案头的日历上,每个月的这一天,都被画上了红色圆圈。倘若这天前后,萧暮雪神思倦怠,他便想方设法让她轻松些:体育课叫她去帮忙整理资料或改卷子;自己的课尽量自习;或者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带她去吃她喜欢的营养食物……他竭尽所能守护她,守护自己不为人知的心事。 萧暮雪寻着人少的路飞跑出校园,回到了住处。家里谁都不在。她换下脏衣服,又用卫生纸代替卫生巾垫上。初潮了!我是大人了!爷爷那么盼望我长大成人,要是他还活着,该多高兴!她悲从中来,嘤嘤哭了。她找出那个小瓶子,哭得越发厉害了。 趁着还没下课,她把衣服洗干净晾上。又打来一盆清水,加了几滴自制的香水,把楚星河的衬衫叠好放进去,泡了泡就直接捞起来晾上了。 初夏的阳光灼眼,但并不炎热,只令人昏昏欲睡。一本书没翻几页,眼皮就不听使唤地闭上了。一觉醒来,下课铃响得正欢。萧暮雪向学校跑去,路上拐弯去了趟小卖部。 当晚,离关灯还剩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忽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好像有妖怪要横空出世。教室里所剩不多的人都忙着收拾回宿舍了,萧暮雪实在不舍得放手解了一半的题,继续勾三股四弦五。等她做完题,瓢泼大雨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将人间变成了巨大无比的水帘洞。 完蛋了!这下回不去了。萧暮雪看看空无一人的教室和越下越大的雨,没了主意。 楚星河拎着还在流水的伞出现在门口:“你有没有伞?” “不爱打伞。”萧暮雪一手敲窗,一手在上面涂涂画画。“您也被雨阻了?怎么办,要关灯了。” “不是还有我么?雨太大了,有伞也走不了,等等吧。” 萧暮雪画完最后一笔,回过头问:“您看这个像谁?” 楚星河走过去看了看:“这怎么有点像我?” 萧暮雪笑得坏坏的:“这哪是您?您可比他帅多了!” “那,他是谁?” “就是您啊!只是我画技不佳,画不出您的神韵。” “又涮我!”楚星河作势去擦玻璃上的小人,“调皮!” “这是我的,您 不能动!”萧暮雪双手护住小人,叫道,“不可以随便动别人的东西。” 你的?楚星河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既然是你的,那我就不动了。” 萧暮雪又给小人加了两撇胡子:“楚老师,您说,等我们七老八十了,还能再见面吗?” “当然能。我会跟你保持联系的。” 萧暮雪大喜:“真的?说话算话?”她伸出小指,粲然一笑:“那我们拉钩。” 楚星河伸出手去:“拉钩!我一定会遵守诺言!” 一长一短两根手指勾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盖章! 萧暮雪亲了亲大拇指,高兴得合不拢嘴:“再不用担心毕业后见不到您了!” “你很担心失去我的消息?” “当然!我最怕失去在意的东西了。小时候,妈妈给我做了个小布偶,不知道怎么的就找不到了,我伤心得好多天都没好好吃饭。妈妈说,丢了就丢了,再做一个就是了。可是她哪里知道,在我心里,最开始的那个才是最好的。即便后来她重新给我做的好过丢掉的那个,我也是不喜欢的。” “我不是小布偶,我不会走丢的。我会遵守约定,一直在。”若不是窗外雷声隆隆,萧暮雪一定能听见楚星河如鼓的心跳声。他眼里荡漾着甜蜜的波光,雪白整齐的牙齿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喜悦被看穿。 萧暮雪动着小指,笑得像个捡了金元宝的守财奴:“说好了,永不失联!” “那万一有一天,你不想跟我联系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除非我死了。” “别动不动就死啊死的。你死了,我怎么办?你可得幸福安康地活着。” “那您也要好好活着!等我们都白发苍苍,走不动路的时候,就拄着拐棍相互搀扶着去看夕阳。” 灯熄了,分秒不差地藏起了楚星河眼里太过明显的爱意。 萧暮雪素来怕黑怕打雷,紧张得直抠玻璃。 楚星河轻声说:“别怕,我在!” 萧暮雪偷偷地向他的方向挪了挪。 窗外,雷声和风雨声交织成曲。两人站在一室黑暗里,谈天说地,谈古论今。 后半夜,雨小了些。萧暮雪不愿找守门大爷开门,怕又生事端。两人便从后校门翻墙而出。从墙上跳下去时,楚星河稳稳地接住了萧暮雪,她冰凉的唇不小心碰上他的手,害得他好一阵心慌意乱。 伞虽大,却遮不住两个人。楚星河把伞塞给萧暮雪,自己跑进了雨里。 萧暮雪看看伞,又看看他,把伞收了。 “你不能淋雨……会生病的。”楚星河撑开伞遮住她,“女孩子要学会照顾自己,不能淋雨的时候就别逞强。” “我哪有那么娇气?”萧暮雪跳到伞外,“再这么嗦,我就丢下您了。”她边跑边玩,时不时停下来张嘴接雨,接满一口就噗地吐出老远。 楚星河拗不过,只得作罢:“天这么黑,你别跑太快了,当心摔跤!” “摔跤就摔跤,大不了磕个包。”萧暮雪接了满捧水,朝他泼去,“您能不能别这么操心?我又不是泥娃娃,碰不得摸不得的。” “别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楚星河牵起她的手说,“不想我担心的话,你就老老实实地跟在我身边。” 萧暮雪看看t握住 自己手腕的手,想起下午的事,没觉得不妥。 奔跑在暗夜里,两人全然不觉风很大,雨很急,雷很响。 到了院门口,楚星河目送萧暮雪进了房间,才转身离去。那天晚上,他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萧暮雪的笑脸和两人相处的情景。萧暮雪却是倒头就睡,直到学校的起床钟敲响。 第二天,风停雨住,阳光热烈。萧暮雪找了个人少的时间,将楚星河那件叠得有棱有角的衬衫送到他的办公室。下楼时,她看花圃里的花开得正艳,盘算着要不要摘几朵给傅雪峰玩。 “萧家小姐?这么巧?”萧月茹姗姗而来,后面跟着没精打采的叶寒川。 萧暮雪目光骤冷。 萧月茹的语气也冷淡很:“听寒川说,你始终不肯原谅他?” “又如何?” “看来是真的了。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活着的人应该朝前看,不是吗?要是你知道你爷爷的药方,不妨告诉我,价钱方面我不会亏待你。” “你还不死心?”萧暮雪冷声道,“爷爷是疼我,可也不会凡事都告诉我一个小孩子。你要失望了。” “倒也是。你爷爷就是想不通,那方子在他那里不值一文,干嘛不换成钱?于人于己,都是好事。” 萧暮雪心想,不是每个人都像你,爱钱如命。“我还有事。走了。” “着急学习?听说你的成绩在寒川之上?萧兰枢真是好本事,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女儿。很好,很好……希望你和寒川保持现状:互不理睬,没有交集。” “你不喜欢我跟寒川做朋友,所以你就推了爷爷,然后赖在他身上?你这妈妈当得真是与众不同。” “那是意外。”话一出口,萧月茹就后悔了,“我也不想那样的。” “你终于承认了!”萧暮雪笑了,“其实我知道寒川没有推爷爷,他不会做那种事的。只是因为你,我才不想理他。”她看着叶寒川,笑容可掬。“我要回去看书了,你走不走?” 叶寒川欢喜得紧:“走!走!当然走!” 萧暮雪冷眼瞅瞅萧月茹衣服上的白牡丹,大摇大摆地走过她面前,扬长而去。 叶寒川抬腿就跟:“我也走了。” “站住!你有点志气行不行?那丫头有哪里好?你要对她言听计从!” “在暮雪面前,我就是没志气。你骂也好,打也好,都随你。只一点,别跟我说她的不是。”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儿子!” “既然没用,那干脆不要好了。”叶寒川想走又走不了,颇为不耐烦,“爷爷的事,别说是暮雪,就是我也不会原谅你。” “我还不是为了你。” “真要为我,你就该和他们一家好好相处。” “我是生意人,自然以获利为目的,我没错!” “你要是肯认错,估计爸爸能从死亡中醒来!咱俩观点有分歧,再谈下去伤感情。”叶寒川向教学楼的方向追去,却始终没追上萧暮雪,很是懊恼。 教室里,萧暮雪正靠在窗前看风景。 窗外,木槿开得绚烂,幽柔的香气伴着明丽的阳光盛放。 ps:第四卷结束了,木槿花开了,萧暮雪的人生又将面临怎样的考验? 千千结:第28章:洗澡堂风波 茉莉香飘的季节,凌云中学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盛事:秋季运动会。此时的凌云中学迎来送往,少了高高在上的傲气冷淡,尽显平和谦顺。被邀请参加运动会的学校派出得意门生前来助兴和打擂,其中不乏名声在外的高手,所到之处尖叫连连。盛装的凌云中学也因此而更显喧嚣,有种逢年过节才有的热闹。 学校全面总动员,停课一周,早晚自习都不作要求。参加比赛的人听从体育老师的指挥,不参加比赛的人则自由安排时间,自由活动,但不得擅自离校,晚上熄灯前各班清点人数并上报。确实有事的,可以跟班主任请假。 一年才有一次的大好时光,没事也都有事了。绝大多数学生都处于尥蹶子狂欢的状态,尽情享受这难得的空白时光。也有从不懈怠的,还是按部就班地学习与生活。姚梦芽就是其中之一。 这会,她正穿过操场,边走边想心事:运动会要开幕了,学校的澡堂很快会被参赛者挤满。得趁今天人少洗个澡,省得到时候还得排队,那些时间可以学不少东西。想到学习,她很自然地想到了萧暮雪。 不得不承认,萧暮雪是美丽的。尽管她从不刻意打扮,也依然是美丽的,且那份美丽充满了生命的感染力,令人心生敬意。最要命的是,她的成绩已难觅对手,竟能跟天英中学的人比较一二。既生瑜,何生亮!她叹了口气。 午饭时间刚过,来洗澡的人不多。澡堂里热气翻涌,水声喧腾,每个水龙头下都站着一个**的身体,一水的水灵,一水的青春,一水的健康。 姚梦芽选了个离墙较近的位置,边脱衣服边和刚进来的姑娘聊天:“今天真是好巧,都是咱们班的人。” “我们早就约好的,不想明天来排队。” “再晚来会就没位置了,我就早萧暮雪一步,她还在外面等呢。” “她好像参加了不少项目。”较远角落里的女孩说,“那家伙体力真好。” “可不是?第一次见她,看她纤瘦,还以为是个林妹妹,结果人家是个女超人,不光学习成绩好,体育也是拔尖的。” “有的人天生自带主角光环。咱们这些人比不过的。” “你说人家那脑袋是怎么长的?也没见她多用功,成绩就那么好。” “光靠脑子好使,是不可能有那样的成绩的。她一定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勤学苦练。”姚梦芽说得很认真,“这世上哪有唾手可得的成功?” “我是勤奋不了的,看见书就头疼。” “梦芽,好像你从没跟她说过话。你讨厌她?” “我哪里讨厌她了?我只是不喜欢没话找话,浪费时间。” 气氛尴尬。女孩子相互搓背,再不说和萧暮雪有关的话题,只有水声沙沙。 奇怪了,怎么有男生的说话声?我听错了?姚梦芽掏了掏耳朵:没进水呀! 又是一阵私语声,伴随着极为细微的偷笑。 姚梦芽警觉起来,低声说:“我怎么听见有男生的声音?” “你幻听了吧?这可是女生澡堂。” “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梦芽说她听见有男孩子的说话声。” “正常,正常!那是她男神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回响。” “别闹!我没开玩笑。” “这澡堂四面砖墙,严丝合缝,除了门和左右两边墙上的通风口,连个漏光的地方都没有,隔音效果极好。你就别疑神疑鬼了,我……”说话的姑娘望着高处,忽然闭口不语:为什么会有洞?难道……她根本没细想,只本能地尖叫。 叫声惊动了门外玩指头的萧暮雪,她立即冲了进去:“怎么了?” 澡堂里,女孩子们护着**的身体蹲在地上,哆哆嗦嗦挤成一团。 姚梦芽指了指那堵墙:“有……有人偷窥!”深灰色的水泥墙上,赫然有个直径三公分左右的圆洞。洞的位置较高,不注意看很难发现。 萧暮雪拽下架子上的衬衫披在她身上,又拽过毛巾遮住其它女孩子的背:“快把衣服穿上!”她搬来凳子,用毛巾将洞口塞住,“你确定有人偷看?” “是,我确实听见了说话声!”姚梦芽捂着脸,哭了起来。 “哭哭哭……有那么想哭?是偷看的人不要脸,又不是你的错。” “你!” “你什么你?瞪我干什么?我又没偷看你洗澡。你有瞪我的这功夫,还不如去找出这个偷窥者来。”萧暮雪挽起袖子,咬牙切齿地说,“混账玩意,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偷看女孩子洗澡,不想活了!”她找到澡堂老板,把澡票往柜台上一拍:“大叔,刚才是谁在男生澡堂?” “你问这个干啥?” “有人偷窥女生洗澡,您知道不?” 澡堂老板从面前的零钱堆里抬起头来:“我怎么会知道。” “您是真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啥也不知道,你别问我。” “那就不好意思了。您要是不说,这生意您也别做了。你们几个,找人堵住男生澡堂,不许任何人进去。如果有人硬闯,就去把校长找来,让他来处理这件事。姚梦芽,你去通知文科班的女生,包括补习班的学姐,让她们把消息散播出去,就说澡堂的大叔为了钱,纵容男生偷窥,明知墙上有洞也不管。以后千万别来这里洗澡,不然,吃亏就吃到姥姥家了!” “你胡说八道!我怎么就纵容他们了?” “您知道是谁却推诿不说,这还不算纵容?难道要帮忙打洞才算?我告诉您,这几个姑娘都是楚星河楚老师班上的好苗子。楚老师的为人您应该清楚,他是最护犊子的了。这事要是让他知道了,那可就不太好收场了。还有她们的班长叶寒川,他是比楚老师更不好说话的人。这真要闹起来,损失最大的是您的钱包。您开门做生意,干嘛要跟钱过不去?” 澡堂老板支支吾吾还是不肯说,显然有所顾虑。 “其实,我大概能猜到是谁,不过是想求证而已。您尽管告诉我那人是谁,我绝不会让他知道是您说的,而且,我还有办法让他亲口承认。您若信不过我,咱俩可以击掌为誓。” “好吧!我信你!就是罗俊智和他那两个跟班。” “没别人了?” “谁还会那么下作无聊!那个洞我已经堵了五六次了,可每次刚堵上就被捅开了,我也就懒得管了。起先我也不知道是谁,后来才发现是他们仨。” “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大半学期了。” “这么长时间您都不告诉我们?太过分了!” “我要怎么说?我不能不做生意吧。” “那也要说!哪有为了钱,而不顾女儿家清誉的!大叔您是没孩子吗?” 澡堂老板面色发红,埋头数那堆零钱去了。 “真是的!”萧暮雪的口气稍微缓和了些,“等会您去把那个洞堵上,我保证再也不会有人去动它了。” “行,等下午没人了,我就去弄。” 姚梦芽怯怯地问道:“现在怎么办?” “这还用问?找他们算账去。” “是罗俊智的话,就别去了。”一个女孩子说。 “是啊,没人能管得了他。” “就是。弄不好咱们还得吃亏。” “我真是开眼了!看你们平时挺厉害的,真遇上事了,却又是任打任骂的小媳妇样。我服!姚梦芽,你是不是也想算了?如果你们都不想追究了,行,算我萧暮雪多管闲事。告辞!” “绝不!”姚梦芽恨恨地说,“此等奇耻大辱,怎么能因为害怕就算了!” 萧暮雪竖起两个大拇指:“带劲!够味!有种!走,算账收钱去。今儿个老爷我要开荤吃人肉了!” 姚梦芽暗暗皱眉:这人的神经到底正不正常?痞里痞气的,像个女混混。 操场上,罗俊智吹着口哨四处溜达,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萧暮雪小跑几步,挡住去路。 “干嘛?”罗俊智极不耐烦,“好狗不挡道,让开!” 萧暮雪笑眯眯地甩甩手:“这么急着走人,做亏心事了?” “我做什么了?你说。” “刚才是不是你在澡堂偷看我洗澡?”萧暮雪还是笑眯眯的,十个手指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敢偷看本姑娘洗澡,胆子也忒大了。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当弹珠玩?” “谁看你了?你都没在里面。”罗俊智溜了萧暮雪一眼,“就你这副干瘪没料的身材,也不好看。” 萧暮雪的手晃了晃,带起一声脆响:“好不好看都不是给你看的!” “你……你打人?” “打的就是你。”萧暮雪笑容甜美,“还说不是你在偷看,那你怎么知道我没在里面?就这智商,还当流氓,真替你着急!” 罗俊智摸着火辣辣的脸颊说:“那……那是我猜的。” “猜的?够厉害的!那你再猜猜,我下一巴掌会打你的左脸,还是右脸?猜对了我就信你的话。”萧暮雪吹了吹自己的手,很是心疼的样子,“可惜我这么干净的手,居然用来打畜生。” 这一刻,姚梦芽才发现,萧暮雪并非像她看起来的那样冷漠和高傲,而是如此值得信任和依赖。她抓着衣襟的手紧了紧,内心萌动着别样的情感。 千千结:第29章:护花使者到 路过的学生见这边动了手,都跑过来看热闹;又见被打的居然是罗俊智,看热闹的人就愈发多了。 罗俊智见众人对自己指指点点,有的甚至还出言相讥,想快点脱身:“你打也打了,我可以走了吧!” “不可以!这事还没完呢!第一,你要向当事人道歉,请求她们的原谅;第二,你要保证,再也不会有类似的事发生;第三,这件事后,我们不想听见有人在背后嚼舌根。所以,麻烦你处理好善后事务。要是让我听见一丁半点的风言风语,对不起,我还会找你算账。到时候,可就不是打个巴掌这么简单了。” 两个男生分开人群,一左一右站到罗俊智身旁,大有大干一场的架势。罗俊智立马换了面孔:“我不道歉,也不保证,你能拿我怎样?” 萧暮雪扬手又是一记耳光:“就这样!” 罗俊智被打得颜面无存,举手就要还击。他的手刚举起来,就被人从背后扣住了。一个温和而磁性的声音从他头顶传下来:“不想要这只手的话,你就直接说,我帮你卸下来。” 哥?!萧暮雪冷然的脸庞霎时开成了绚烂的花。她看着姚慕白,含笑不语。 罗俊智抬起头,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身后,英俊的脸上带着儒雅的笑容。“你是谁?管哪门子闲事?” “我是谁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你得记住:男人是不能打女孩子的。你应该感谢我及时阻止了你,不然,这胳膊恐怕就不是你的了。” 顺着姚慕白的目光看过去,叶寒川正怒目相向,跟在他身边的男孩子个个体型健硕,都是打架的好手。 姚慕白松了手说:“我这个人主张以和为贵,向来好说话。可如果你惹怒了他,那就要当心了。他这护花使者,可比我狠辣多了。” 罗俊智脸色发白。 叶寒川冷眼斜视。 萧暮雪说:“有班长大人在,我就多余了。剩下的事你们看着办,我先走一步。”她无视叶寒川郁闷的眼神,身姿雀跃地跟在姚慕白身后出了校门。看看左右无人,她像条八爪鱼粘上了姚慕白的背:“你怎么回来了?” 姚慕白反手揽住她的腰:“还这么猴!你没收到我的信?我说了要回来的。” “我以为你是哄我高兴的,没当真。” “想挨打了!居然不信我。我答应你的事,几时失信过?” “你能呆多久?” “到你们运动会结束。” 萧暮雪高兴得快疯了,“那你要天天陪着我!” “嗯。我已经回过家了,等假期结束,就直接从这里走。”姚慕白见她还戴着白花,便仔细措辞,“姨让我带了你喜欢的小吃,待会你多吃点。” “你住哪?要不,就住崔婶家?我跟她说说去。我想每天睁开眼就能看见你。” “我已经跟她说好了,还借了她家的锅灶做饭给你吃。” 萧暮雪笑容灿烂:“我好幸福!” “你会永远幸福的!这一生,只要你愿意,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属于我了?”萧暮雪红了脸:“不许 反悔!” “永不反悔!”姚慕白一字一顿,说得情真意切。 院子里,傅雪峰正和大黑玩,见两人相携着进来,目光中隐隐有火花。 萧暮雪绕开大黑,站到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距离:“雪峰,这是我哥。他要在这里住几天,你要好好和他相处,不可以乱发脾气。” 傅雪峰咧了咧嘴,抱着大黑进了厨房。 进了房间,姚慕白这里看看那里翻翻:“之前我还担心你住的不好,没想到竟这么宽敞。只是,这房间都被你搞成书库了,根本不像女孩子住的。这几天我没事,给你装饰装饰。” “你就爱瞎操心。我是来读书的,哪有闲心搞这些。” “你没闲心,我有。我来,成不?”姚慕白指着一盆衣服问,“需要洗?下午没事我就洗了。” 萧暮雪一脚把脸盆踢到床下:“那衣服你别动,我自己洗。” 姚慕白瞟了一眼床头的卫生巾说:“知道了。你午休去,下午还有课。” “那你呢?不会等我睡着了就走了吧?” “我在这里看书,守着你,等你醒来。”姚慕白轻声说,“过来,我给你解头发。”萧暮雪站到他面前,低头玩他衬衫上的扣子。 长发披散开来,顺滑得像油,从指间滑落。 生平第一次,姚慕白没有掩饰自己的迷恋。他温柔地拥住萧暮雪,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呓语般一遍遍念着那个魂牵梦萦的名字,享受这无人打扰的美好时光。 萧暮雪依偎在他胸前,宛如一株等待盛放的花。 窗外,傅雪峰侧身在树后,冷眼观望。 下午课间。方宇墨拉着萧暮雪闲聊:“听说罗俊智被你揍了?” “是又怎样,想说我是野蛮人?”萧暮雪趴在窗户边,望向围满了篱笆墙的院子,“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我。” “谁说你野蛮了!”方宇墨的样子又像是生气,又像是解气,“如果当时我在场,我会揍得更狠!” “就你?”萧暮雪看见了姚慕白的身影,嘴角泛起笑意,“就你这文弱书生的身板,还想英雄救美?古大侠的小说看多了吧?” “我是说真的,你怎么不信?”方宇墨急了,“谁欺负姚梦芽,我跟谁急!” 咦?萧暮雪扭过头,意味深长地摸着下巴:“终于说到重点了!方宇墨,我还真没看出来,你的心还蛮大的。你确定能登上这座高峰?这可比解最后一道综合题难。” “行不行我都要试一试。你知道我的心思就行了,不许告诉旁人。” “那你可要加油了!这座山可不是那么好爬的。要是途中需要帮忙,尽管吩咐,小的乐意效劳。” “你俩老死不相往来,你怎么帮我?” “这你就不懂了。棋逢对手,才会惺惺相惜。既相惜,就不会看着对方受辱落难,关键时候是会彼此帮衬的。” “就像你今天帮她那样?” “差不多。”萧暮雪直起身子说,“倘若你真有心,就要好好珍惜她。不能学那些烂人,今天这个,明天那个。明明是薄情寡义的负心人,还寡廉鲜耻地夸自己是 个多情种。要是让我知道了,绝不轻饶。” “我哪敢!”方宇墨笑了,“我惹谁也不会惹你这女战神。” 一个面生的男孩子抱着一个布包进来,神色相当慌张。他跑到叶寒川身边,在他耳边嘀咕片刻,放下包裹匆匆走了。 “这人不是文科班的。又在搞啥名堂?神神秘秘的。” 方宇墨压低了嗓门说:“他们要去砍人。” “砍人?砍谁?” “大姐,你小声点!若他们知道我把这事跟你说了,会揍扁我的。” “我小声,我小声……那他们要砍谁?原因?” “理科班最努力最老实的那个男生你有印象没?就是那个营养不良,戴个眼镜,总拿本书边走边看的小个子。他周末上街买东西,不在意和一个混混有身体上的轻微接触。他当时就道歉了,可那混混不依不饶,非说自己被撞惨了,天天等在他回家的路上,等到了就打,打得特别狠。罗俊智知道后就替他出头了。他们约了今天晚上打架,谁输了谁让步。” “那也不用砍人哪!太夸张了!” “那混混是凌云镇出了名的恶,跟人打架从不空手,不见血不罢休。若咱们的人赤手空拳上阵,肯定会吃大亏。所以,这壮胆防身的东西必须得有。” “听你这口气,你们也参与了?” “特殊时期,摒弃前嫌,调转枪口,一致对外。课本上都这么写了,咱得学以致用,才对得起编书的人和老师的谆谆教诲不是?虽说罗俊智混蛋,终究也还是自己人,况且这次他确实没做错。以咱班长的性格,肯定是要帮的。” “你们这样大张旗鼓的,不怕楚老师知道了?” “楚老师?你还真不了解他。为什么咱们班最难缠的人都听他的话,对他尊敬有加?为什么没人敢欺负咱们班的人?就是因为他这个班主任最热血正义、最分是非黑白、也从来不拿老师的身份来压我们。这次的事闹得有点大,他肯定是知道的,不过他好像也没有要阻拦的意思。你是不知道,以前有一次班长出去打架,他只是说,千万要注意安全,不可以受伤,打赢了最好,打不赢就跑,跑不过了就找地方躲。总之,要全身而退。” 萧暮雪乐了:“这老师当的,有意思!”她见叶寒川对着那包东西发了愁,抓了抓脑袋,快步走了过去,“拿来。” 叶寒川拿东西的手紧了紧:“做什么?” “做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萧暮雪嫌弃地说,“瞧瞧你这点出息,连个东西都藏不好。被四眼田鸡的人发现了?” “是。他们正在搜理科班的教室,估计很快就会到咱们班来。” “给我。我有办法。” “你有办法?你打算藏哪?” “废话真多!” “你不是最讨厌别人打架吗?干嘛还要帮我?” “不然呢?让他们搜出来,眼睁睁地看你们被开除,还牵连楚老师?” “那也不能让你冒险。” “嗦死你算了!”萧暮雪不耐烦了,把布包夺了过去,“藏东西,我在行。” 千千结:第30章:一包违禁品 上课铃响了,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翻书写字的声音。 萧暮雪刚写完一道证明题,楚星河就陪着四眼田鸡一行人进来了。楚星河清清嗓子说:“教导处收到举报,说学校有人私藏违禁品。为了安全起见,今天要做安全检查,请大家配合。” 四眼田鸡阴沉着脸,很有气势地挥挥手,跟在他身后的人便开始翻看每个学生的书桌,他本人则来来回回踱步。转了几圈,他在萧暮雪身旁停下:“打开课桌。” 萧暮雪忙着验算代数题,没理会。 四眼田鸡敲了敲桌子:“这位同学,请你配合检查!” 萧暮雪嚯地起身,满脸都是被打扰了的不爽:“凭什么要查我的课桌?违禁品是男生才会有的东西,跟女生有什么关系?连我们的也要查!” “不查怎么能证明你们的清白?” “清者自清。不需要刻意证明。” “你说了不算!”四眼田鸡说着就动手掀开了课桌。 塞满了书本的课桌里,放着两包已开封的卫生巾,一片撕去外包装的皱巴巴地扔在一堆凌乱无章的试卷上。还有几片没拆的粉色护垫,为了拿起来方便,也放得十分随意。 萧暮雪又羞又恼,忙用书遮住卫生巾:“看够了没?” 四眼田鸡颇为尴尬,合上课桌,迈着方步离开了。 萧暮雪狠狠踹了脚凳子,叫道:“就知道针对我!” 搜来搜去,还是无所获,四眼田鸡只好带着人悻悻地走了。 全班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叶寒川,恨不得冲过去把萧暮雪搂在怀里:你这臭丫头!还是那个脾气,永远为别人想得多。 楚星河转了转,驻足在萧暮雪身边,俯下身说:“暮雪,你够有本事的,连我都差点被你骗了!” 萧暮雪小小声地说:“哪能呀?我又没吞天的胆子,岂敢骗您!” “还不承认?学会跟我撒谎了?” “不敢,不敢!我这还不是为了咱们班的荣誉吗?您大人大量,就不要跟我计较了,好不好嘛?我保证,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萧暮雪笑语嫣然,半含娇嗔半耍赖的声音格外动听。 楚星河心神激荡,忙快步出了教室。他的背影刚消失在楼梯口,教室里就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萧暮雪,脸上都是会心的笑。跟叶寒川要好的男孩子更是直接跑到她面前,说着自己的担心与崇拜。 一个男生跑上讲台,拿起黑板擦啪啪啪地敲黑板,并咳嗽两声要求肃静:“安静,安静!现在我有重大事情宣布。马上就周末了,需要补外语的兄弟到我这里来交费,我好提前去包场,过时不候,过时不候!” 男孩子们兴奋地拍桌子打板凳,像是中国男足踢进了世界杯。 萧暮雪连忙举手:“我报名,我也去。” 哄笑声中,女孩们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假装看书。 萧暮雪恼了:“怎么了?就你们能去,我不能?” 回答她的是更为高 声的哄笑。 方宇墨拽了拽她的衣领:“嗳,别说了。” 萧暮雪火大了:“补外语而已,有什么好笑的!莫名其妙!” 叶寒川边走边笑,邪恶得像个奸佞之徒:“想知道他们为什么笑?” 萧暮雪极不耐烦:“废话!” 叶寒川凑到她耳边,声音轻得暧昧:“补外语就是……就是看国外进口的爱情动作片。你的,明白?” “不明白。请您言简意赅,直白陈述。” 叶寒川忍住笑,一字一顿地说:“爱情动作片就是十八禁,十八禁就是传说中的黄色录像带。我解释的够清楚够直白么?你若有兴趣,也可以参与。你的那份钱我出了。” 萧暮雪慢吞吞地打开课桌,抬手将一本厚厚的英语词典砸了过去:“敢戏弄我!我砸死你!” 教室里的笑声更响,更欢了。 从这天起,萧暮雪对文科班的人来说,不再是扩招生,而是不可或缺的自己人。她终于完全被接纳,并逐渐被捧至和叶寒川一样的地位,成为女生的精神领袖; 从这天起,罗俊智再没找过文科班的麻烦,直到高中毕业,两个班的人都相安无事; 从这天起,萧暮雪和姚梦芽尽释前嫌,从同学到朋友,从朋友到闺蜜,直到后来曲终人散; 从这天起,楚星河愈发明白自己的心事,开始不露痕迹地将萧暮雪纳入自己的保护圈,如同保护即将盛开的花朵,远离风吹雨打; 从这天起,叶寒川立下誓言:此生此世,绝不让她再为自己冒险。可后来才发现,人的誓言经不起现世的考验。 后来,方宇墨问萧暮雪,你完全可以不管的。从班长那里搜出来了,也可以说是罗俊智的,班长最多被警告,估计连处分都不会有。说到底,你是在帮罗俊智。为什么? 萧暮雪说,罗俊智是混蛋,可他并不是坏得无可救药。我帮他,是想给他回头的机会。如果他还是不知悔改,迟早自食恶果。 方宇墨说,我的梦想是当警察,抓尽天下坏蛋。可像罗俊智这样的人,到底该不该抓,有时我也很迷茫。 萧暮雪说,如果你是警察,定会恪守职责,正直公正。你绝不会因为他本性尚好,就原谅他犯下的错。 两人本是闲聊,不想一语成谶。 十多年后,方宇墨如愿以偿,成为出色的刑警,守一方安宁。罗俊智因抢劫杀人,被他亲手擒获,送上了审判席。 在押往法场的囚车上,许多往事在罗俊智脑海里闪现。其中,萧暮雪的脸清晰如初。那个骂过自己,打过自己的女孩子,如果知道自己的下场,会是怎样的表情?他忽然后悔起来:这一生,真是白来这人世了!他哭了,眼泪滴落在手铐上,却洗不去往日的罪恶,安慰枉死的灵魂。 人这一辈子,谁也看不清生前身后事,谁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如果我们早早地看清,是不是就能避免悲剧发生? 可是,上帝删除了我们预知未来的能 力,任由我们在红尘中磕磕绊绊,一路向前。 ********************************************************************************************************************************* 天气晴好。萧暮雪慢悠悠地吃完早餐,准备整理晾好的床铺。 姚慕白将她拉开:“我在的时候你不用操心这些,只管玩就行。” 萧暮雪也不争,找出运动鞋穿上。姚慕白帮她系好鞋带,搬了张凳子到院子里:“你头发太长了,怎么也不去剪?过来我给你修修。” 萧暮雪磕了磕鞋尖:“从小到大,我的头发都是你在剪,我不习惯别人。” “那以后要是我几年不回来,你还不剪头发了?” “嗯。让它们自然生长,把我长成树的模样,站在村口等你回家。” “等我回家很好,但还是要保持现在的样子。”姚慕白仔细修剪发梢,一根也不落下,“要不我给你剪短些?” “随你。”飘来竹叶的清香,萧暮雪闻得心情舒畅。“你真不去看运动会?你就一点不想重温高中生活?机会难得,别错过了。” “不去。我要去买点新鲜蔬菜回来给你做饭。” “你已经变成厨娘了。” “是,你的专属厨娘。想吃什么?” “只要是你做的,什么都好。” “那我就看着买了。”姚慕白把头发编成两条长长的辫子,又将辫子折了几折,用橡皮圈绑好。他来回调整高度,直到两边一致了才罢手。“玩去吧。” 萧暮雪将雏菊插上鬓角,留下百灵鸟般清脆悦耳的笑声在身后:“等我回来!” 刚跨进校门,迎面遇上了姚梦芽:“大姐,你真稳得住!比赛都开始老半天了你才来。”偷窥事件后,她去找萧暮雪道谢,两人聊了很久,越聊越投缘,越聊话越多。等到聊天结束,两人再无隔阂,犹如知己。 年少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依着自己的性情和好恶,与人为敌,或与人为友。 “今天没我啥事,就多睡了会。你怎么不去准备?等下不是有田径项目吗?” “放心,我有把握,绝不会拖班级的后腿。” “不愧是咱们的田径女王。这气势,绝了!” “就知道挤兑我。楚老师上场前到处找你,说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那你不早说。快点走,别耽误了。” 看台上挤满了人,挤不进去的就随便找个地方落脚,只要能看比赛就行。萧暮雪费了好大劲才挤到前面,扭头却不见了姚梦芽。 ps:在我们漫长的人生旅途中,总有那么些人,陪着我们长大,伴我们渡过一生。但更多的人走着走着就走散了……姚梦芽和萧暮雪又会是哪种关系? 千千结:第31章:青春的色彩 上半场比赛已经快结束了,楚星河百忙中扫了人群一眼,看见萧暮雪站在场地一角,正全神贯注观看比赛。那亭亭玉立的身姿和褪去了婴儿肥的脸颊,没有了初见时的童稚,已出落成少女模样。又黑又亮的头发不是扎成高高的马尾就是挽起来编成辫子,有种想长大成人的急迫。长大成人……真是件不错的事呢!只是,你是为谁长大?又会为谁挽起长发? 球飞过来,正砸在楚星河的前胸。他接住搭档责备的眼神,讪讪地挠了挠头。 萧暮雪安静地站着,目光随着球飞来飞去。 加油声山呼海啸,其中女生的喊声最为嘹亮震撼。 “楚老师,加油!” “楚老师,雄起!” “楚老师,我的爱!” 萧暮雪打了个激灵:天!这露骨的表达方式,估计楚老师无法消受,他是那样温柔含蓄的人。 人群里,姚梦芽正兴高采烈地和方宇墨说着什么。看见了萧暮雪,挥着手又叫又喊。萧暮雪在空中画出一只大大的灯泡,摆了摆手。 广播里正播放通知,让医护队的人到伤员安置场集合,有人受伤。 萧暮雪转身往外挤。楚星河眼角的余光看她出了人群,心情失落。 内操场上也是人山人海,比赛仍如火如荼地进行。两个受伤的人一坐一躺在长椅上,躺着的男孩额上布满了汗珠,看起来相当痛苦,校医正忙着查看伤情。 “有我能帮忙的吗?” 校医把纱布扔到医药箱里:“你不是医护队的。叫报名的人来!” “报不报名都一样,我来也可以的。” “这些家伙,估计都跑去看比赛了!他的胳膊脱臼了,腿也伤得不轻,你扶他去医护室躺着,我检查完这个就过去。只是,他这么大个子,你扶得了么?” “当个拐棍应该还是没问题。”萧暮雪弯腰去扶那男孩,却见他斜着眼,冷淡又嫌弃地看着自己,便把手缩了回去:“你好像并不希望我帮你。那,你请自便。”她靠在近旁的大树上,气定神闲地观望飘来飘去的云彩。 又过来一个伤员。校医催道:“地方不够用了,你扶他走。” 男孩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萧暮雪半蹲在他身旁,耐着性子说:“别挑三拣四的了,咱俩都将就将就。” 男孩无奈,只得把胳膊搭在她肩上,一瘸一拐地向医护室走去。走到人少的地方,萧暮雪扶他在树下靠好,双手搭上他的胳膊:“稍微忍忍,会有点痛。” “你要干嘛?” “不干嘛呀。你这么问是怕疼,还是怕我?” 男孩懒懒地笑了,满脸的不羁与不屑:“怕疼?怕你?笑话!”他正待继续说下去,只听见嘎哒几声响,胳膊一阵剧痛!他咬咬牙,一声不吭。 萧暮雪拍拍手说:“还挺能忍。胳膊接好了,活动给我看看。” “好了?你会接骨?” 萧暮雪懒得多说:“等我两分钟。”她一溜烟跑到医务室,取了副拐杖,又一溜烟跑了回来,来回不超过两分钟。“你拄着它自己去吧,我 就不送了。” 男孩拉住她的衣袖说:“我的胳膊是没事了,可我的腿还很疼,需要人扶。” 萧暮雪伸出两根手指,捏着他的袖子将他的手移开,像是怕沾上病毒:“别这么娇气好不好?你没听见校医说人手不够?我还得去帮忙。” “那你也要先扶我过去,我伤得很重,你不能扔下我不管。”男孩龇牙咧嘴地说,“我叫君无双。” 萧暮雪瞄了他一眼:“君无双?天英学校的君无双?” “如假包换。你呢?” “无名小卒,不足挂齿。”萧暮雪仔细检查男孩受伤的腿,“只是皮外伤,没伤到筋和骨头,也没你说得那么严重。” “那怎么会这么疼?” “因为你是君无双,因为你身娇肉贵。”萧暮雪又按了按伤口周围,“涂上跌打损伤药后,两三天就没事了。” “说得跟真的似的,你又不是医生。” “信不信由你。”萧暮雪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反正疼的又不是我。拜拜。” “嗳,你等等!”君无双叫道,“你当真不管我了?” 萧暮雪脚步飞快,眨眼间就没了人影。 君无双站了站,拄着拐杖慢慢挪步。半路上,遇见凌云中学的一位相熟,两人便聊了起来。 “你们凌云中学的女生怎么都跟巫婆似的。” “巫婆?有人招惹你了?谁那么大胆子,敢惹你。” “就医护队的那个女生,看着挺温柔的,实际上凶巴巴的,像棵仙人掌。” “医护队的?谁?我也是医护队的,不觉得有谁凶巴巴的。别是你小子想泡人家没泡到手,故意损别人的。” “泡她?我会那么没眼光?”君无双详细描述了萧暮雪的身高、长相和说话时的神情,“就她那火辣的脾气,谁喜欢她,谁死相难看。” “原来是她,难怪你会吃瘪!她可不会因为你长得帅,或者因为你是天英中学的骄子,就对你另眼相看。她的脾气确实算不上好,私底下总有人说她这样那样的不是,尤其是被她揍过的人,常常无中生有诋毁她。不过在我看来,她是个好女孩。” “揍人?她那萝卜干似的小身板,还能揍人?我看是被人揍还差不多。”君无双懒声懒气地说,“给我讲讲,她是怎么揍人的。” 那男孩斜了他一眼:“你小子动机不纯,我不讲。”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把萧暮雪的事讲了个清楚明白,讲得兴奋了,还说,“对明辨是非的人而言,她是他们的偶像。你千万别打她的主意,当心被群殴。” 原来她就是萧暮雪!还跟我说是无名小卒。君无双摸了摸胳膊说:“早就听说你们学校有朵扎手的花,今日一见,名副其实。” “你不惹她,她怎么会扎你?我帮忙去了,你自己当心,不送。”说完,也是一溜烟的没了人影。 君无双恨得牙根痒痒的:“这凌云中学的人都是属兔子的?一个个都跑得这样快!”他挪到医务室,对着刚接好的胳膊出神。 萧暮雪回到安置伤员的地方,见已没事可做,就坐在椅子上休息。 校医收拾好绷带和药水,拎着药箱准备走人:“你不去看比赛?今天是教师队的友谊联赛,万人迷楚老师是咱学校的主力,你不去观战当拉拉队?” “您听听这加油声,拉拉队是不缺人的,我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那我先回去看看那孩子,再有人受伤你就直接带到医护室来。” 萧暮雪点头答应,数着手指头玩。她十指纤纤,莹白剔透,隐隐泛着玉石般的白光。她对着太阳举起双手,眯着眼细细看,心里犯了嘀咕。初潮以后,月月服食爷爷给的药丸,皮肤是越来越好了。那药的花香干扰了我的嗅觉,我只能闻出其中几味,却始终搞不清全部配药。还是学艺不精呐! 阳光透过指缝,手指变得透明起来,像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的亮光。这是只属于青春的颜色,清澈,透明,动人心扉。 “你在看什么?这样入神。”楚星河汗水淋漓。 萧暮雪将手藏于身后:“我瞎玩呢。” 楚星河笑问:“藏了什么好东西?” 萧暮雪递过去手帕:“汗水都快进眼睛了。”顿了顿又问,“您找我有事?” 楚星河迟疑几秒接过手帕:“去给你的张老师回个电话,他有急事找你。” 萧暮雪撒腿就跑,俏丽的身影在太阳下格外跳脱。 四四方方的棉布手帕,印着浅色的暗花纹。手帕一角用彩色的丝线绣了一朵怒放的紫菊,美得呼之欲出。拿近了闻,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萧暮雪的气息。楚星河装好手帕,重新回到了赛场。 后校门的小树林里,叶寒川带着一帮人和天英中学的拉拉队对峙,浓浓的火药味弥漫在彼此的眼神间。 方宇墨见情势不妙,给姚梦芽使了个眼色。 姚梦芽心领神会,踅身跑出小树林。她到处问到处找,最后在小卖部找到了萧暮雪:“你找死我了!” 萧暮雪面有愁容:“我要离开学校几天,你帮我跟楚老师请个假,再向组委会报备,取消我所有的比赛。” “啊?那体育委员还不得跳墙?有啥事比运动会还重要?” “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以后再告诉你。” “等等!再着急的事也得缓缓。快去看看班长,马上就打起来了。” “又怎么了?他就不能老实呆着,让别人过几天安生日子?” “这次倒不全是班长的错。天英中学的老师输了上半场,他们的拉拉队说我们能赢全靠占了主场优势,并不是因为球技出众。班长听了就跟他们理论,说他们不但犯规,球技确实也略逊一筹。双方言语不合,就到小树林约架了。” “败给他了!又不是闲得没事的小脚老太太,怎么总作口舌之争!要管你们去管,我现在没功夫搭理他。” 姚梦芽死拽着不放手:“要是我和方宇墨管得了,也就不来找你了。你真要任由他们大打出手,两败俱伤?学校严禁打架,尤其是在运动会期间。这要被抓住了,不管是谁都会被开除。” ps:叶寒川又双……惹祸了!捂脸…… 千千结:第32章:师娘的心愿 “这混球!就是个惹祸精!”萧暮雪急吼吼地朝门外跑去,一头撞在了刚进门的君无双身上,彼此都撞了个趔趄。“你不乖乖躺着,起来乱走什么?” “医护室没水了,我来买瓶水喝。”君无双指着腿说,“真的好痛!” “还很痛?怎么会?”萧暮雪向小卖部的阿姨要了杯温水给他,重新检查了他的腿,“我确定无大碍。耐不住痛你就回家休息,明天就会好很多。” 君无双懒懒地问:“你怎么比医生还像医生?” 萧暮雪扭头就走。 姚梦芽追上去问:“那人是谁?” “不认识!”萧暮雪没好气地说,“讨厌得很!耽搁我的时间!” 姚梦芽吐了吐舌头,保持沉默暂避风头。 两人脚底生风,很快到了小树林。 方宇墨紧绷的神经嘎嘣松了:谢天谢地!救星来了! 天英中学的人见刚离开的女生又只叫来一个女生,都不放在心上。只有凌云中学的人才知道,被叫来的这个,是能让叶寒川冷静下来的人。 萧暮雪收起烦躁和焦虑,神情淡定而平和:“就因为一场比赛,就要约架?” 叶寒川还是忿忿不平:“明明是他们技不如人,又屡屡犯规,才输了上半场比赛,怎么能说我们是靠主场优势赢的?” “你还说!我们哪里技不如人了?” “都别吵了!叶寒川,你几时变得这样无聊了?我们怎么赢的,他们怎么输的,全场有那么多人见证,要你在这里争长论短?” “我不允许他们那样说楚老师!” “说了又如何?难道因为他们说了,你就不喜欢楚老师了?还是说楚老师会因此而觉得丢脸?” “那倒不会。可我就是听不惯。” “听不惯就要动手?”萧暮雪狠狠剜了叶寒川一眼:“你是野蛮人?嘴巴除了吃饭,最大的用途是用来说话和沟通的。”她看向寻衅者:“今天的事,对对错错,大家都有数。你们来参加运动会,是客。我们待客不周,是我们的失礼。若你们真心维护自己的老师,就该为他们加油打气,而不是在别人的地盘惹是生非。” “我们怎么惹是生非了?要不是他们说话难听,我们也不至于如此。” “实话都不会太中听,就看你怎么想了。输掉比赛不丢人,想办法赢回来就是了。可若输了做人的道理,那才叫人笑话!”萧暮雪的话玩笑中带着认真,“若别人知道天英中学因为输不起而生事,不但挽不回你们老师的面子,反而会让他们更难堪。”不等对方说话,她又说:“如果你们真想动手,我不拦着。不过,好歹这是凌云中学的主场,各位是不是该三思而后行?客人砸主家的场子,传出去可不是什么体面事。” 方宇墨捂住叶寒川想说话的嘴,说什么也不松手。 天英中学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了。 “依我看,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你们学校的篮球队也参加了运动会,谁强谁弱,谁输谁赢,咱们球场上见高低。” 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天英中学的人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小树林。想看热闹的见没热闹可看,也 都自行散去。 方宇墨这才放开手。 萧暮雪拉起叶寒川的手咬了下去,咬得他嗷嗷直叫:“干嘛咬我?你属狗的?” “得给你留个印,让你长点记性,免得以后你动不动就跟别人约架。天天给你收拾烂摊子,我都要被你烦死了。” “那也不用这么使劲吧,都出血了。” “不使劲你怎么记得住。这还是轻的,再敢有下次,我直接把这手给废了。” “你敢!” “我不敢?要不你现在就试试。” “才不要!我不跟别人动手了,行了吧?真是怕了你了。” 萧暮雪撇撇嘴:“算你识相。” 在场的人笑成了一团。 “哟,咱班长遇见克星了!” “就是。还以为没人管得了他。” “真是一物降一物。” “什么一物降一物,这叫好男不跟女斗。” 萧暮雪没心情理睬那些调侃,挥挥手说:“都散了……我有事要闪人了。” 叶寒川问:“你去哪?” “别问了。我有要紧事。”萧暮雪对那群男生说:“你们听好了,要是你们输给了天英中学,就自罚十万米!以后也别在我们女生面前装大瓣蒜!”她又戳着叶寒川的胸口说,“我尤其要提醒你,打球就好好打球,少说那些没用的废话!” “放心,绝对不会输的!” “你要是敢输,你的手上会再多一排牙齿印。” “知道了。你到底要去哪?跟我说说不行?” “不行!难不成还要给你糖吃,我才能走?”萧暮雪掏出一对护腕说:“戴上这个,立马神功护体,百发百中,而且还会保护你的手腕不受伤。” “好精致!你买的?”叶寒川套了一个在手腕上,大小正合适。 “我自己做的。这里面有个小药袋,你受伤了就拿出来撒点在伤口上,祛瘀止血,效果很好。药的用量每次只需极少许,哪怕你一周伤一次,一副手套里的药也足够用一年了。爷爷说这药只针对你的体质,旁人要是用了,反而会加重伤情,你千万莫乱好心!” “你给的东西,我几时给过别人?”叶寒川的心暖如春阳,“亏你还想着我的手腕容易受伤。要怎么谢你?” “你少惹是生非就是谢我了。走了。” “你去哪儿?”叶寒川追着问,“你跟我说清楚了再走。” 萧暮雪摆摆手,转了个弯就看不见人影了。 姚梦芽说:“真是搞不懂你们,刚咬得鲜血淋漓的,转眼又好上了。” 方宇墨说:“别说你,就是我也没看明白他俩唱的是哪出。” 叶寒川戴上另一只护腕,笑着说:“不急,你们会知道的。” 男生开始八卦,幻想萧暮雪也能做对护腕给自己。 叶寒川得意地说:“别做梦了!除非地球马上爆炸。” 方宇墨啧啧两声:“你也就敢在我们面前嚣张。有本事,也跟战神这么说。” 姚梦芽笑道:“班长见到暮雪就像老鼠见了猫,我也算是开眼界了。” 叶寒川也笑了:“ 没办法,她是我命里的克星。” 院子里,姚慕白正在收昨天洗的衣服。 萧暮雪说:“我有事要去桥河中学,你陪我,我们现在就走。” 姚慕白把衣服叠好放进衣柜,拉好窗帘说:“你换身衣服。我去装两本书。” 一分钟不到,萧暮雪就出来了,两手空空。 姚慕白留了张纸条给崔婶,拉着她出了门:“你手心全是汗。什么事这么急?” “我师娘怀孕了,医生说孩子情况不好,建议流产,可我师娘死活不肯。我老师怕拖下去大人有危险,叫我过去看看。” “你又不是医生,叫你去也帮不上忙。难不成……” “抱歉,我无意间说漏了嘴。他们都是嘴严的人,不会跟别人讲的。哥,你也看到了,老师和师娘待我极好,我想……” “别想了!绝对不许!咱家的家训是什么?爷爷临终的遗命是什么?你都忘记了?你可是答应过爷爷的,绝不行医救人。” “这些我都没忘。可要我见死不救,我做不到!” “就是怕你这样,爷爷才让你发誓的,结果你还是不听老人言。” “活在这世上,总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老师对我有知遇之恩,师娘更是把我当成她自己的孩子疼。你说,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爷爷泉下有知,会原谅我的。哥,求你了,别告诉爸妈,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不行!这事要是传扬出去,不知道会起怎样的风波。我不能让你冒险。” “不会的!他们会保守秘密的。你就答应我了,哥……” “藏在心里的只有自己知道的才叫秘密。你这算哪门子秘密?人心叵测,你就不能有点防备之心?” “你哪来那么多的说道?一句话,答应还是不答应?不答应是吧?不答应我就不高兴了!”萧暮雪气哼哼地站到路边,两眼望天,嘟囔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惹人家不高兴。这是什么哥哥嘛!一点都不好!还说要让我幸福,我现在很不幸福!” “这不是小事!要是别的事,我根本就不会过问你。你听话好不好?” “反正我不高兴了!你是个坏哥哥,惹妹妹生气的坏哥哥,哼!” “你……你别处处为别人着想,有时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立场……算了,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我也不管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就当我不知道好了。你呀,总是把人想得太好了!我是该说你心宽呢,还是说你没心没肺?” 萧暮雪咯咯娇笑:“你想说我傻呢就直接说,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 “我哪有那么想。就你多心。” 现在是运输淡季,车站的人不多。两人上了一辆即刻出发的车,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了。车刚发动,姚慕白就指着肩膀说:“靠着睡,睡着了会舒服些。” 萧暮雪靠上去,默默地和自己不安分的五脏六腑对话,请求他们消停点,别太闹腾了。煎熬到下车,她已晕得人事不省。姚慕白找了个地方让她休息了好大一阵子,才缓过点气来,又过了好一阵子才能行走,只是脚步依旧虚浮。 千千结:第33章:怜取眼前人 正是上课时间。小卖部的门窗紧锁,校园里非常安静。 张宇涵坐在办公桌前,愁眉紧锁,长吁短叹。 萧暮雪叩了叩门。 张宇涵的忧思化成喜色:“暮雪,这么快?这位是?” “我哥,慕白。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我师娘。老师,我哥还没来过桥河中学呢。要不,您带他出去转转?” “好,那你陪你师娘说话。”张宇涵和姚慕白聊着去了。萧暮雪进到帘子后面,只见刘雨燕半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泪水涔涔。 “暮雪,帮帮我!我想要这个孩子,我想留住她!你帮帮我!” “您先别激动,让我看看再说。”萧暮雪凝神屏气,用心感受指尖下细微的脉动。张宇涵去而复返,悄无声息静立在她身后,留心着她的一举一动。 切完脉,又询问了刘雨燕的症状,萧暮雪的神色不似最初那般凝重。 “怎么样?有没有希望?”张宇涵说话了。 “老师,您进来怎么没声音?吓死我了!” 张宇涵有些难为情:“我实在放心不下你师娘,带你哥走了走就回来了。” “您比我师娘还心急。师娘的情形是不太好,医生建议流产,是从大人的安全来考虑,是没错的。” 刘雨燕急了:“真的没办法了?” “办法不是没有,只是风险比较大,况且我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你尽管放手去做,只要有一丁点希望,我都不放弃。” “我尽力而为。老师,麻烦您准备我要的东西,另外请您给我哥找个住处。” “你哥的住宿我已经安排好了。需要什么东西你告诉我,我这就去准备。” “老规矩,我说药方,您来写。”萧暮雪玩着头发说,“这几天最为关键,能不能成在此一举,您不要让不相干的人来打扰我。” “这个好办。只是,你哥那里我要怎么说?” “他没事,我已经跟他说好了。” 刘雨燕拉着萧暮雪的手哭了:“暮雪,我要怎么感谢你才好!” “师娘,您有孕在身,要保持好心情,别动不动就哭。您若想要这孩子,就好好配合我,别胡思乱想。无论哪种病人,心理负担过重都会影响治疗效果。这个道理,您是明白的。” “我听你的。我不哭了,也不胡思乱想了。” “这才对嘛!”萧暮雪说了几张方子,又罗列了一些药品:“这些东西要速速备齐,这就要用。” 张宇涵出了门,很快就把所需之物置办齐全了。 连续三天,萧暮雪足不出户,衣不解带地守在刘雨燕身边,把脉问诊煎汤熬药按摩……所有的事都亲力亲为,不敢有半点马虎。 第四天早上,张宇涵照例来送早餐。 推开门,浓浓的中药味扑面而来。萧暮雪握着搅药的竹筷,趴在桌子上睡得没正行,一头长发蓬乱如草。 “宇涵?”刘雨燕轻声说,“她刚睡着,你轻点。” 你感觉如何?我看你脸色红润多了。” “是好多了。”刘雨燕一只手护着肚子,撑着床坐起身,“辛苦了这孩子!白天黑夜的没合过眼。” “先别想这个了,听暮雪的话好好调理。来日方长,咱们以后再谢她。” 萧暮雪猛地惊醒,跳起来就到了帘子后面,也没跟张宇涵打招呼,只顾着切脉。片刻后,她展颜大笑:“呀,有人要请我吃饭了。” 刘雨燕大喜:“你的意思是这孩子保住了?” 萧暮雪笑嘻嘻地说:“您说呢?” 张宇涵喜上眉梢,搓着手说:“别调皮了,给我句准话。” “要是没保住,我这黑眼圈可不白熬了?”萧暮雪打了个哈欠,“我总算可以安心睡觉了。” 刘雨燕喜极而泣。 萧暮雪揉着酸胀的肩膀说:“我开几个调理的方子,吃满百日,基本上就没事了。以后每个周末我会过来把脉,只要您按我说的去做,我保证您生个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小宝宝。” 张宇涵刚推了推眼镜,萧暮雪就捂住了耳朵:“老师,感谢的话您就收起来别说了吧,否则我就不管了。” 刘雨燕说:“这孩子,长得漂亮不说,偏偏还生了颗七巧玲珑心。” 萧暮雪贼兮兮地说:“师娘,跟您商量个事呗?我最爱吃我老师做的红烧肉了,您让他今儿中午给我做,行不行?” 张宇涵笑了:“就这么点事,你直接跟我说就好了,干嘛还要跟你师娘商量。” 萧暮雪摇头:“我哪敢使唤您!回头又给我出一堆高难度的题,我就哭死了。” “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你是不想做那些题了?那行,以后就不给你出了。” 萧暮雪哭丧着脸赖在刘雨燕怀里:“师娘,您看看,我红烧肉没吃到,反被老师将一军。还有比我更惨的人吗?您可要帮我,我要吃红烧肉,我要吃红烧肉。” 刘雨燕宠爱地摸着她满头青丝,笑着说:“宇涵,还不去买肉?。” 张宇涵难得地笑出了声:“好,好,好……我这就去买,这就去买,买肥瘦相间,五花三层的。鬼精灵的丫头,一段时间不见,人没长胖,胆子倒肥了不少。” “我若没这胆子,也成不了您的学生。”萧暮雪又打了个哈欠,“我哥呢?” “他吃过早饭就去花园看书了,说那里阳光好,空气也新鲜。” “我看看他去,好几天没见了。” 萧暮雪抓了个糖包握在手里,头重脚轻地进了花园。 姚慕白坐在栀子花树下的长椅上,聚精会神地看书。萧暮雪无心欣赏他俊逸的身姿,一头歪了下去,枕着他的腿说:“好困!” 姚慕白解开她的长发,扶正她的身子,让她以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躺着。 八月的日头刚跳出地平线就**无比。越接近中午,云彩也就越稀薄。阳光无遮无拦地直射下来,晒得皮肤隐隐作痛。新开的花将一张张脂浓粉香的脸朝向太阳,炫耀自己色彩斑斓的美丽。一只短尾巴的猫四脚朝天躺 着,任凭阳光在头顶打转,风在毛发间自由穿梭。 老花匠倒剪双手巡视刚种的花花草草,眼神过处,便看见了长椅上的一男一女。走近了看,还有个熟人。“小伙子,这姑娘怎么睡在这里了?” “她累了。” “你是她的什么人?” “哥哥。” “一母所生?” “不,我是养子。” 老花匠点点头,慢悠悠地踱步,如炬的目光里有看透世事的平和:“说起来我跟这孩子也有些缘分。有些话我想跟你说说,可否?” “但讲无妨。” “这孩子行为处事,向来端庄得体。她能在这里靠着你入睡,说明你深得她心。那你是否也如她待你这般真心?” “您跟暮雪很熟?” “你不用管我跟她的关系。我只希望,你将来不要负她。” “负她?这话从何说起?” “原本,你我素昧平生,我说这话是唐突了。只是,我喜欢这姑娘,自然希望她多福多寿。可惜,老天偏要安排你和她相遇,这是缘分,也是劫数。你的心太大,想要的东西太多,稍不留神,那些东西就把原本属于她的位置给占了,到头来白白辜负了她的一腔深情。” “绝无可能!今生今世,负尽天下人我也绝不会负她!” “年轻就是好!想什么都是随心所欲的,说什么都是无可厚非的,做什么也都是情有可原的。”老花匠看向萧暮雪的眼里多了几分悲悯,“这世上天随人愿的事,恐怕并不存在。尘世凡间的去留得失,是非恩怨,都在一念之间,而这一念之间或许就是再也无法跨越的一生一世。” 姚慕白沉默。 老花匠又说:“老头子我年逾古稀,也算是阅人无数,还鲜少看走眼。你聪敏上进,心思深沉,而这姑娘却古道热肠,透彻明善。将来你若不负她,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若你负她,也请顾惜往日的情分,看在她叫你哥哥的份上,好歹护她周全。” “我只是想改变自己的生存现状而已。”姚慕白艰涩地开了口,“这也有错?” “不,有追求是好事。可追求的越多,**也就越多,越容易迷失本心。就怕有朝一日你想回头了,却已物是人非了。”老花匠慢步向园子外走去,“人要知足,才会幸福。小伙子,珍惜眼前人,好自为之!” 姚慕白凝视着沉睡的萧暮雪,霎时神思怅然。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悄悄挪了位置,先前还浓荫蔽日的地方,此刻却红日灼灼。这风,这景,这心情,也不复刚才那般明媚灿烂。 老花匠说得没错,一念之间,物是人非。 糖包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 ps:师傅没说错,这世上很多事,往往就在一念之间。一念之间,物是人非。一念之间,一生一世。萧暮雪和姚慕白,到最后是相守一生,还是中途走散?命运将会如何考验他们?他们又将如何选择?这些问题的答案,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千千结:第34章:漫漫相思路 日影偏西,云霞绚烂无比。 萧暮雪睁开眼,没看见姚慕白在窗前看书,惊得残留的睡意消失殆尽,深一脚浅一脚到了门外。“哥,哥……你在哪儿?” “你怎么起来了?回屋躺着去。”姚慕白端着刚洗好的衣服过来,伸手擦去她额上的汗水,“你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没粘牙了,我给你弄点吃的去。” “喝点粥就行。别的不想吃。”萧暮雪躺回床上,盘算着未尽之事:今天班里有文娱活动,明天学校有晚会,好折腾!能不能准我一天假睡觉?眼皮又沉得睁不开了……不能再睡了。她下了床洗了脸,顿觉清爽了不少。 傅雪峰在门口探了探头,又不见了。 萧暮雪慢慢梳理头发:“雪峰,你过来。” 傅雪峰随即现身:“不见了。” “对不起,我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告诉你。” 傅雪峰搓着衣服上的青草汁,闷不吭声。 萧暮雪柔声问:“去哪儿玩了?” 傅雪峰看向学校背靠的大山。 “你不害怕?那里可是坟场。” “美。” “是很美。只是山上草深林密,岔道又多,容易迷路。你不要一个人去,想去的话我陪你。”萧暮雪长长出了口气,身体不那么难受了。“晚上我带糖果给你。” 傅雪峰乐了:“喜欢。” “你就喜欢甜食。去玩吧,别跑太远了,天色不早了。” 傅雪峰咿咿呀呀地去了,萧暮雪看着他的身影,眼神迷离。 “想什么呢?”姚慕白不紧不慢地吹粥,“我炖了你喜欢的汤,晚上回来喝。” “胡思乱想。”萧暮雪边扎头发边说,“你真不去凑凑热闹看看景?” “没兴趣。”姚慕白将她的头发解开,“你就不能对自己上点心?你瞧瞧别的女孩子,哪个不是花枝招展的?就你,扎个马尾还毛毛糙糙的。” “嫌弃我了?”萧暮雪突然来了精神,笑嘻嘻地说,“那给你换个赏心悦目的妹妹?” 姚慕白难得狠心地赏了她一记爆栗:“换你个大头鬼!” “哥!你真打我!” “谁叫你胡说八道!我看是你想把我给换了!” “开玩笑而已,还当真了!小气!我错了还不行吗?下手那么狠!疼死了!” “知道疼就别乱讲话!喝粥,已经凉了。”姚慕白看看萧暮雪红了一大块的额头,暗暗懊恼自己下手太重。我这是怎么了?是因为那位老人家的话,还是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 萧暮雪将粥喝了个碗底朝天:“真好喝!谢谢哥。我去学校了。” “你不换衣服?” “我又不是主角。我只负责看表演,吃喝玩乐疯,这衣服就行了。” “也是。你要是打扮得太漂亮了,就该抢别人的风头了。” 窗外传来姚梦芽的呼喊声。萧暮雪答应着,把碗一丢就跑了。路上遇见同班同学,便结伴同行。 一年也就这个时候全校都在举行晚会。彩灯、彩带、气球、窗花和就地取材的鲜花,以美的名义安放在各处,将教室隆重装饰起来。课桌被拉开,只保留左右靠墙的两列和最后一排,其余的都挪到了走廊上。瓜子、糖果、炒花生和为数不多的水果堆在课桌上,谁想吃谁吃。天花板上那盏只在这样盛大的日子才会出现的琉璃彩灯,旋转出五颜六色的光,斑斓了笑容与心情。主持人穿着漂亮的服饰,淡扫峨眉薄施粉,便是平时里没有见过的美丽容颜。 姚梦芽是晚会上令人瞩目的焦点。她身姿娉婷,容貌秀美,声音清甜,只消往教室中间一站,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方宇墨的目光始终不离她左右,仿佛只要眨眨眼,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萧暮雪溜到他身边,戳戳他的肩膀:“这位看官,您的眼珠子都已经掉到地上了,再不捡起来,我就踩了。” “随便踩,我有备用的。”方宇墨头也不回,目光还在姚梦芽身上:“这么久才现身,去跟哪位帅哥约会了?” 萧暮雪靠墙而坐:“你认为会是谁?歌神还是哥哥?” “肯定不是寒川。他找你都要找疯了。” “找我干嘛?我说了我有事。” “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没有对我们言明,那就说明这件事是个秘密。既然是秘密,你自然是不会跟我讲的,我也无须多问了。” “你这么爱分析,不去当警察真是可惜了。” “不用你操心,我迟早会是警察。” “我拭目以待。嗳,你拿到登山通行证没有?” “山和我心灵相通,不必纠结于形式。”方宇墨还是一派斯文人的模样,“迟早有一天,我会躺在大山的怀抱里,看月亮,数星星。” 萧暮雪作呕吐状:“你从哪里学的这词,酸得我想吐!” 方宇墨终于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自然是跟寒川学的。他说在一个月朗星明,夜色如画的夏夜,他遇见了此生最爱的女子。他盼望今生今世能再一起数星星,看月亮。” “寒川?他心有所属了?难得!怎么没听人说起过?” 方宇墨剥了颗糖放进嘴里:“他怎么可能告诉你这些?我就不一样了,我跟他可是铁哥们,无话不谈。” 萧暮雪撇了撇嘴:“那好,请你这铁哥们告诉我,那女孩是谁?哪个班的?” “这个我可不能说。出卖兄弟的事,我死也不会做。” “切!我看你是怕被修理。我对他的私生活没兴趣,不过随口一问而已。” 方宇墨挠了挠脑袋说:“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不喜欢他?是我的感觉错了?” “你所谓的喜欢,是指男女之情,还是友情之谊?若是前者,对不起,本姑娘早就心有所属了;若是后者,那你就误会我了。我没有讨厌他,只是不喜欢他到处惹是生非罢了。” “你真是这样想的?” “好歹你也算是我的至交好友,我不会对自己人撒谎的。不过,既然你和他是好兄弟,也该劝他安分点,别总将自己置身于风口浪尖。” “这么说起来,你还是蛮关心他的嘛!”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道他是个好人。当然,我家暮雪也是好人。” 萧暮雪指着姚梦芽说:“那个才是你家的。我,萧暮雪,可不是你家的。” “就是。谁是你家的暮雪?”叶寒川不声不响地出现在方宇墨身后,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她怎么就成你家的了?这事咱俩可得说道说道。” 方宇墨慌忙护住脖子:“我落枕刚好,别碰我。” 萧暮雪扔了本书过去:“要闹出去闹,我要睡觉。” 叶寒川瞪大了眼睛瞅她:“才几天不见,怎么就憔悴成这样了?” 萧暮雪把脸藏了起来:“我困了。得闲了再说。” 叶寒川注视她片刻,默默叹了口气,缓步出了教室。方宇墨看着他独自离开的身影,也是默默长叹。 晚会开始了。独唱、合唱、舞蹈、相声、小品、诗歌朗诵、乐器演奏轮番上场,好不热闹! 人声喧哗,音乐吵闹,实在无法安睡。萧暮雪强打精神,来回变换姿势,眼皮却越来越重,最后彻底死心。她瞅空从后门溜出教室,贴着墙根一路溜到了中心花园。此时月明如镜,月色如洗。花园里树影婆娑,满园秋菊枝繁叶茂,摇曳生姿。一个个豆子大的花苞已崭露头角,蓄势待开。 真清静啊! 望着明月,闻着花草香,萧暮雪的脑子不那么混沌了。瞅瞅四下无人,她在花丛旁的石凳上躺下。石凳寒凉,衣衫单薄,她侧身蜷缩起来,心里便多了点惆怅,忍不住长叹:“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太安静了!除了叹息声,就只剩远山树叶的呢喃。萧暮雪还没来得及想出惆怅的缘由,就被浓浓的睡意吞没了。 从不远处的玉兰树后走出两个人来。男的是楚星河,女的身穿红色衬衫,陌生面孔,叫楚星月。 楚星河轻步缓行来到萧暮雪身边,见她睡得香甜,无声地笑了,看向她的眼神温柔而复杂。 “你就是为了她衣带渐宽?”楚星月注视着萧暮雪,“这姑娘是清雅,只是是否真像你说的那般真性情,还有待考证。” 楚星河站得离萧暮雪远些后才说:“你若跟她相处,就知我所言非虚。” “这么多年了,我还从没听你夸过谁,心心念念牵挂过谁。这孩子虽是青涩模样,却很是风雅,想必也是在书香中长大的。假以时日,必有作为,将来追求她的人不会是少数。你性情内敛,不善表达,又碍着这样的身份,少不了要吃苦头。” 楚星河沉默。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喜欢她,虽然世俗会有非议,但那都是小事,根本不足挂齿。只是有一点你要想清楚,她未必喜欢你,单恋的代价你是否付得起?” “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希望能守着她长大,仅此而已。” “守着她长大?这可不是一句话的事。”楚星月望着夜空,姿态优雅地在长凳上坐下,“趁现在还来得及,你早早抽身才是上策。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和这孩子,恐怕是好事多磨。你何必要如此辛苦?” “只要能日日看见她的笑脸,无论多辛苦,我都甘之如饴。” “只怕是你愿意,人家还不愿意呢。”楚星月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说,“情深缘浅的事,咱们看得还少?难料结果,你却还如此执着,当真是中了她的毒。”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不知所终,一往而殆。不论她最后选择谁,我都无怨无悔。” “自古最苦是情痴。但愿你不要因为她,辜负了自己满腹才华和一腔抱负。” “若真的为她虚度一生,我也认了!” “你不后悔?” “我后悔!我后悔自己生得太早,又和她相遇太迟!” 楚星月盯着楚星河,将他的话掂量了又掂量。她来到萧暮雪面前,目光从她的头移到脚,又从脚移到头,像是刁钻的婆婆在审视初次见面的儿媳妇。 沉睡中 的萧暮雪嘴角含笑,眉目如婴儿般舒展。她慢悠悠地翻了个身,一半身子就到了石凳的外面。楚星河抢上一步,将双手放在凳子的边缘处,那半个身子就到了他的双臂之间。“也不怕摔着自己。”他宠爱地低语,眼里柔情万种。 许是感受到了他的温度,萧暮雪似有不安,挪了挪身体,又把那半个身子挪回到了石凳上。 楚星月看得直摇头:“你预备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她?这些天你日夜牵挂她,干嘛不告诉她?” 楚星河苦笑道:“我要怎么跟她说?说我为她寝食难安,还是说我对她朝思暮想,抑或是我已情根深种,无法自拔?不管哪一种,都足以吓跑她了。” “那你打算怎样?就这么耗着?你不会连告诉她的勇气都没有吧?你在害怕什么?” “我害怕自己老得太快,而她却还是少时模样;我害怕看见她的笑不是为我而绽放;我害怕听见她叫我老师而不是我的姓与名……”楚星河见萧暮雪睫毛轻颤,像是就要醒来,忙止住了话语。 楚星月将他最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低声轻叹:都说情是最毒的药,果然! 萧暮雪睁眼看见身前站着两个人,吓得翻身站起:“楚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那你怎么在这儿?”楚星河笑道,“我刚好路过。你呢?” “我……我太困了,教室里又吵,就溜出来躲个清净。”萧暮雪对楚星月微微弯了弯腰,微笑着说:“您好!我是楚老师的学生,萧暮雪。” “你好,我是他的……朋友,阿楚。” “这几天都不见你的人影,运动会你也没参加。你干嘛去了?”楚星河调整好声音的高度,不让声音出卖自己的情绪,“你没有向我请假就擅自离校,不怕被处分?” 萧暮雪紧张得舌头发麻:“我当真是有急事!楚老师,求求您,高抬贵手好不好?要是让四眼田鸡……不是,要是让教导主任知道了,我会很惨的。楚老师您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 “那我也不能帮着你撒谎。” “求求您,帮帮我了!我确实是有要紧事!”萧暮雪愁眉苦脸地说,“要是受处分了,我会被爸爸和老师骂死的。您就看在我素来听话的份上,宽大我这一次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楚星河情难自禁,伸手想要拂去她脸上的轻愁。 楚星月眼疾手快,将他的手截在半空中:“喂,你也学会逗人玩了?”她笑着说,“别听他瞎说,他吓你的。” “我可不是吓她,校规她比谁都熟。我可以不追究,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别说一件,十件我也答应。您是老师,我是学生,您总不至于太为难我。您说吧,什么事。” “我现在还没想起来,等想起来了再说。” “您千万别学赵敏,我可不做张无忌。” 楚星月乐了:“他哪里有赵敏的胆量,充其量就是个小昭。” 萧暮雪噗嗤笑了,随即又绷出一脸认真:“楚老师,那我们约好了。”她指了指月亮,眨着明亮的双眸说,“你们散步吧,别辜负了这么美的月色。” “你要回去了?”楚星河不舍,“晚会还没结束吧?” “也快了。我得去帮忙打扫教室。”萧暮雪揉着眼睛说,“楚老师,明天晚上的活动我能请假不?反正我也不表演节目。真的好想睡觉呢。” “你告诉我这些天你都在忙什么,我就准你的假。”楚星河玩笑着说,“起码要让我知道,你没做坏事呀。” “我说了您又不会相信,干嘛还要说。”萧暮雪的口气里满满的都是女儿家的娇嗔和不满,“你们大人最会欺负小孩子了。一旦有事相求,就诸多要求。哼!” 楚星河咬咬牙才狠下心来:“做错了事还跟我生气?学校有学校的规矩,岂能对你特殊待之?” 萧暮雪撇撇嘴:“不准就不准。那我回去了,明天见。楚姐姐再见。”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花与树之间,楚星月重新在长凳上坐下,神情愉快:“也难怪你那么喜欢她。这姑娘对我的脾气:聪慧,有趣,不矫情,最难得的是有分寸,明事理。至于才情嘛,连你楚大才子都赞不绝口,自然是有些深度的了。” “那你是答应帮我了?” “自然。以我的演技,奥斯卡欠我一个小金人。” 楚星河仰望明月,无限愁楚: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楚星月轻启榴齿,低语浅吟:“长相思,摧心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相思黄叶落,白露湿青苔……此曲有意无人传,忆君迢迢隔青天。” 楚星河的心里有一条河,河水都是他流下的相思泪。此时此刻,河水漫过了堤岸,渐成爆发之势,淹没了他所有的信仰与追求。 皓月当空,奈何月光的明亮还是照不散人心的忧伤。 花影浮动间,夜的歌舞场就这样曲终人散了。 ps:今天的字数有点多,各位慢慢看……注意休息眼睛。 千千结:第35章:恨不相逢早 落霞似火,云卷云舒。晚风穿过竹林,一片落沙的声音。野花开满山坡,一朵朵,一簇簇,一片片,隐于晨雾之中,美得泫然。早熟的山果藏身在苍绿的叶片间,只留一个侧影,留一种犹抱琵琶的羞涩。 一座座青草森森的坟头,一道道冷气袭人的墓碑,生命终于此,起点却依旧握在诸神手里,仍然是个谜团。安眠于地下的亡魂,早已超越了离恨天,脱离了轮回道,化为尘土。而活着的人,或伤心,或淡漠,或忘却,或思念,终究抵不过时间的洪流,最终还是一场接一场的两两相忘。 傅雪峰拨开一米多高的青草,在树林里穿行。终于,他看见萧暮雪的身影出现在山顶,忙闪身躲在松树后,借着浓密的青草,藏得严严实实。 萧暮雪身穿长至脚腕的大红色连衣裙,脚穿白色小皮鞋,拎着个小口袋四处晃荡。她顺着小道慢悠悠地走着,不时蹲下来东瞅瞅西看看,像在找东西。刚洗的长发披散着,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那是黑夜缺失的边幅,被她披在了身上。 两棵已有些年头的柏树,大概还是小树苗时被风吹歪了身子,一棵向左,一棵朝右,顺势而生,斜斜地长,并将茂密苍翠的树枝伸到了近旁的藤上。经年累月,树干被藤蔓覆盖了全身,已看不出本来的样子。那些比拇指还粗的藤条,东牵西扯,在树与树之间纠结成网,坐个人上去,竟不怎么晃,相当稳当。只是那粗壮的树干磨得掉了皮,像是经常有人爬上爬下。旁边的野枣树叶绿如新,硕果累累。树下同样是芳草萋萋,野花芸芸。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萧暮雪踮起脚闻了闻酸枣,脱下鞋子爬树:“哥哥非要我穿这条裙子,到底是哪里好看了?一点都不方便!”她尽量不让树枝挂到裙子,又扶着树干绕过藤蔓,最后立身于那张绿叶层层,纠缠不清的大网上。 这里已是山的边缘,前方除了几米宽的野草地,再无树木的遮挡,视野十分开阔。晚风起,松涛呜鸣有声。萧暮雪站在高处,长发飘飘,衣袂翩翩。在她身后,松柏落落,雄伟苍劲,清苦之香幽微得不易觉察。风过处,一棵树便是一朵绿色的浪花,层层叠叠被风推着去了远方,到最后只剩满山满林的猎猎之声。 夕阳突然光芒万丈,好似将这一生的光亮都用在了这一刻。金黄色的光从天边斜斜地射过来,给这山林穿上了五彩斑斓的霓裳。 萧暮雪就在这光芒里迎风而立,婉转歌喉,怡然自得地唱着清音小调。她的音色并不优美,却有种难以描述的清越悠扬。风静树止,空气仿佛是凝固的,那声音听起来就更加荡气回肠了。 抬眼望去,她清雅丽质的脸庞,顾盼生辉的神情,纤腰楚楚的身姿,被罩在金碧辉煌的霞光里,炫目得像是九天玄女。 寻着她的踪迹而来的傅雪峰惆怅百生:想当年,我身在云端,身边何止百媚千红,却个个都只是为了索取其需;而现下我深陷泥淖 ,你竟不嫌不弃,不计回报,伴我左右。我定拼尽全力,护你一世周全,以报此情此意! 上山采花误打误撞到此的楚星河愁楚难解: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这漫长的岁月,我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你? 到这里来躲清静的叶寒川笑得痴迷而决绝:你是天上的明月,也是我的碧海青天。不管你如何看我,今生今世,你只能是我叶寒川一个人的小丫头,是我唯一的妻! 酸枣树的树尖上,几日前还泛青的枣子已红透。萧暮雪抓住藤条,小心翼翼地去够那红枣。一根被折断的树枝竖着尖锐的毛刺,不坏好意地伺机而动,抓住机会划过她裸露在外的胳膊。血流了出来,殷红刺眼。 有人惊呼。 萧暮雪迅速回头,警惕地张望:“谁?是谁在说话?” 傅雪峰眼眶微湿,压低了身子快速向山下而去。那轻捷的身体和落地无声的脚步,如训练有素的猎犬。 楚星河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他想了种种说辞,都觉得不妥,只好决定先出去再随机应变。他刚要现身,却见叶寒川从树后转了出来,又连忙缩回身体藏好。 “还不下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小伤,没事。你咋跑这里来了?” “晚会要开始了,到处都是人,吵得头疼,我来这里静静。”叶寒川指着流血的胳膊说,“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你就不能小心点?” “要你管!”萧暮雪继续摘枣,“摘完了我就下去。” “那我上去了?”叶寒川心想,娶个比猴子还猴的妻子,也真够我受的。 “不许上来!这里是我的私人地带。”萧暮雪断然拒绝,“你稍等,我这就摘完了。”她把酸枣装进袋子,抱着树干就要下滑,又及时收住了腿,对树下的人说:“我的手受了伤,下不去了。” 不是下不来,是怕我看见裙底风光。叶寒川张开双臂说:“那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这主意不错。”萧暮雪按住裙摆纵身跳了下去,没有害怕,没有犹豫。 叶寒川稳稳地接住她,笑道:“这么信任我?就不怕我接不住?” 萧暮雪推开他,整理好裙摆:“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怎么对得起我们之间的情分?再说了,接不住就接不住,大不了摔个屁股墩,也不要紧的。但要是摔疼了我,你就等着受死吧!” 叶寒川乐得白牙毕现:“从小到大,我已经在你手下死了无数次了,不怕再多这一次。” 萧暮雪嫌弃地说:“出息!” 叶寒川掏出手帕说:“先凑合,回去再消毒。”他把流血的地方裹起来,打了个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也该好好爱惜才是。” “还好我妈没有千里眼,不然,我这耳朵里的老茧又要多一层了。”萧暮雪看了一眼那个结,心想,这家伙的手好像变巧了? 叶寒川环视四周:“这里到处是老坟,你不害怕?” “怕啥?鬼?”萧暮雪穿上鞋子磕了磕,“我又没做对不起他们的事,有什么好怕的?真要有亡魂出来游荡,我正好可以跟他们聊聊天,问问他们到底有没有阴司地狱,有没有孟婆和她的汤。如果有,我想知道那汤是什么滋味。” 叶寒川还了一个嫌弃的眼神:“你到底是不是女孩子?尽想些奇奇怪怪的事。” 萧暮雪没理睬他的嫌弃,到处摘野花。这个季节,野花遍地都是,很容易就采了一大捧。她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下,开始插花。 叶寒川靠近她,看那些零散的花朵慢慢变成美丽的花束。“插好了送我呗?” “你要送人?” “送我自己。” “这花香气浓郁,不适合男孩子,下次我采些清淡的给你。” “也行。你这插花的手法像是很有章法。学过?” “眼力不错。可惜我只学了点皮毛,还得努力才行。” “你最近瘦了不少,黑眼圈也严重了,不要太累了。” “你几时变得这样温柔体贴了?别告诉我你转性了。”萧暮雪插好最后一根花枝,把剩下的扔到草丛里,“你安分守己地读书,别到处装大尾巴狼就阿弥陀佛了。至于本姑娘嘛,不劳你操心。”她向山下跑去,笑声如铃,红衣似火,黑发如夜。青山和鲜花在她身后绵延开来,是一副华美而素洁的背景图。 叶寒川沉醉在这画卷般的美丽里,久久不能自拔。 楚星河的心犹如扎了千万根松针那般疼痛:原来,明月早已被人摘下!他虽顽劣,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配得上你!想来我只能做个护花人,陪你这一程了。 跑到山脚下,萧暮雪放慢速度,步履轻盈文静。她嗅了嗅那束花,皱了皱鼻子:香气太浓了!估计梦芽也不会喜欢。刚转过山坳,迎面遇上了正在散步的楚星月。她见是昨晚和楚星河在一起的女子,倒也不觉得拘谨,笑着打了招呼。 “这花真漂亮!是在山上采的?” “嗯。这野花是九月的霸主,满山都是,又香又漂亮。” “能送给我么?我好喜欢!” “当然可以。给!” “我会不会是在夺人所爱?” “没有的事。我就是闲得无聊,插着玩的。您能喜欢,我很高兴。” “那我就不客气了。”楚星月指着后山问,“看见楚老师没?” “没有。他也上山了?这上山下山的路有好几条,估计我们走岔了。” “有可能。暮雪,有件事我想拜托你,会不会太冒昧了?” “说来听听。若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定尽力而为。” “明天我就要回去了,可我放心不下你楚老师。他胃不好,又经常不按时吃饭,时间久了,我怕他身体受不了。我想请你帮我看顾他,起码别让他少了一日三餐。” 千千结:第36章:仙人掌姑娘 萧暮雪面有难色:“他是老师,我是学生,我要怎么说?而且我笨嘴拙舌的,最不会的就是劝人。” “你不了解他。他这个人,最是心软。只要你说了,他就会听。” “以楚老师的脾气,未必。”萧暮雪双眉微蹙,“我不是他最喜欢的学生,我的话没分量。” “是不是最喜欢的我不好说,不过,你聪明伶俐,最能随机应变,这就够了。” “你我并不相熟,你应该不清楚我的脾气。这话是楚老师说的?”萧暮雪很是不安,“我怎么听着不像是夸奖。我没惹他烦心吧?” 楚星月笑道:“你确实惹他烦心了,只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在你楚老师心里,没有比你更好的学生了。” 萧暮雪舒了口气:“那就好。楚老师待我极好,我不想惹他生气。若是那样,我会恨我自己的。” “那就拜托了。我再往前走走,有缘再见。” “再见了楚姐姐。”萧暮雪挥手告别,“祝你安好!” 功夫不大,楚星河拿着一枝野花出现了,他指着楚星月手里的花问:“这花怎么在你这里?你遇见暮雪了?你们聊天了?聊什么了?你可别乱说话,她很敏感的。”他将某些花的位置做了调整,那花束就愈发好看了。 “瞧你紧张的那样!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告诉她你肠胃不太好,拜托她提醒你按时吃饭。”楚星月揪了根野草甩着玩,“这姑娘的优点是善良,缺点是太过善良,容易吃亏。” “姐!我哪有身体不好?我让你帮我,是让你跟爸妈说,叫他们别总催我结婚,没让你说这些有的没的。暮雪思想单纯,执着守信。她若答应了你,日后定会为我费心。她学习那么忙,哪有那闲心!” “不知好歹!我楚星月做事要你来教?好歹我也是个博士生导师。我不过是想给你创造机会,让你们单独相处。真真是狗咬吕洞宾!” 楚星河陪着笑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 “只是什么?你要我装你女朋友,天天在这学校招摇,不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名正言顺地靠近她?咱俩殊途同归,谁也别说谁。” 楚星河笑道:“不愧是这世上最懂我,也最疼我的人。” 楚星月挽住他的胳膊说:“就知道给我灌**汤!走了,咱俩秀‘恩爱’去。” 两人说笑着回到学校。路上人来人往,认识楚星河的人看向楚星月的眼暧昧而有爱。一双璧人,天造地设!他们都这样想。连从不理睬别人闲事的萧暮雪也暗赞:楚姐姐人好,她和楚老师真的很般配呢!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自己才是那个让楚星河魂牵梦萦的人。 篱笆墙下,大黑睡得正香。萧暮雪院里院外没找到人,便扯开了嗓子叫:“想吃酸枣的出来了,晚了就没了。” 悉悉索索的响声后,竹林的草垛下爬出一个人来,身上挂满了稻草。 姚慕白在窗口探头问:“你叫谁呢?” 萧暮雪扒拉着袋子说:“新鲜的酸枣,我刚摘的。雪峰最爱吃了。” “你穿成这样去爬树 ?不是说去参加晚会么?” “我是要去参加晚会的,忽然想起山上的酸枣该熟了,就去看看。”萧暮雪看向草垛的方向,“还不快点,我要吃光了。” 傅雪峰跑过来,很是欢喜。 萧暮雪捡干净他身上的稻草,把袋子勾在他手指上:“先洗手,再把枣子放水里泡一泡,搓一搓。” 傅雪峰指着手帕问:“什么?” 萧暮雪把胳膊背到背后,眨巴着眼说:“这是个秘密,不能给你看。” 姚慕白从屋里出来,样子有点难看:“你该不会又受伤了?给我看看。” “没事,小伤。” “小伤?这哪里是小伤了?划得这样深!” “小声点,吓死人了!干嘛这么大火气?” “就为了他?为了一个都无法跟你正常交流的人,你把自己伤成这样!你是不是受他传染,脑子也不正常了?” 傅雪峰手里的袋子掉在地上,酸枣滚了一地。 “你怎么这样说话!”萧暮雪急了,“我受伤我乐意我高兴,你管不着!”她把枣子捡进袋子,柔声说,“雪峰别怕,我哥是跟我闹着玩的。你去洗枣子吃吧。” 伤口太深,没有手帕的包裹,血流了出来,血腥味渐浓。 傅雪峰慌忙将头扭到一边,不去看受伤的地方。他眼里透着恐惧的光,呼吸渐渐沉重,竟有点发喘。 “你不舒服么?让我看看。”萧暮雪的手刚过去,傅雪峰就死死抓住了她的胳膊,对着她流血的伤口咬了下去。 “你疯了!松口!”姚慕白使劲捏着傅雪峰的两颊,迫使他张开嘴。萧暮雪忍住疼,迅速将胳膊挪开。 被咬的地方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姚慕白一掌将傅雪峰推出老远:“滚开!” 剧痛!钻心的剧痛!萧暮雪痛得直冒汗。 傅雪峰倒在地上,抖成一团。 萧暮雪捂住伤口说:“你别骂他了。”她吸了口气,又说,“他这样肯定是有原因的。你看好他,别让他再伤了自己。我去趟医务室。” “我陪你!”姚慕白厌恶地看着蜷缩在地的傅雪峰,“我不想看见他!” “哥……别再发脾气了好不好?我害怕。”萧暮雪向医务室跑去。血流出指缝,落在地上星星点点,很快被风干成陈旧的颜色。 刚到小卖部门口,君无双斜斜地冲了出来:“萧姑娘?” 萧暮雪侧身让开:“你是谁?认识我?” 君无双咧了咧嘴:“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君无双。” 萧暮雪想了想,恍然记起:“是你,天英中学的那个。”她吹了吹还在流血的胳膊说,“要聊天请稍候,等我处理完这个。” 君无双懒懒地靠在墙上,漠不关心地看着她血肉外翻的伤口:“玩过头了?” “你还挺了解的。”校医不在,萧暮雪就只能自己动手了,消毒、止血、上药、包扎,整个过程娴熟流畅,一气呵成。“你怎么在这里?也要参加晚会?” “我哥们要来看美女,我陪他。都这样了,不疼么? “不疼?你来试试?你的腿怎么样了。” “已痊愈。谢谢挂念。” 萧暮雪言语冷淡:“挂念?你想多了。我不过随口问问。” 君无双眼神跳跃:“你说话就不能温柔点?别总这么扎我,不行么?” “你是我的谁,我要对你温柔?再说我也没有不温柔。你若受不了我说话的口气,大可以不理我。” “你属辣椒的?嘴巴这么不饶人。” “不,我属仙人掌的。” “你倒是有自知自明。” 萧暮雪龇牙咧嘴地活动受伤的胳膊:“我也就剩这么个优点了。” “一直以为凌云中学的学生都是只会读死书的木头疙瘩,没想到还有你这个异类。真是万幸!” 萧暮雪双眉一挑:“那你呢,是不是也是天英中学的异类?” 君无双没接话茬,眯了眼瞅那包扎得十分漂亮的伤口:“你还挺手巧。” 萧暮雪利索地把刀刀剪剪和药水纱布收拾好,并一一放回原处:“你见过哪个女孩子的手不巧了?”她把用过的药棉扔进垃圾桶,说:“不再见。拜拜。” 君无双挡住门口:“这就走了?” 萧暮雪一个眼神看过去:“我说,我现在可是有伤在身。若是你敢让我伤上加伤,我就让你旧伤复发。” “你这姑娘,还真是属仙人掌的。” 萧暮雪云淡风轻地说:“都知道了你还不躲远点?等着被扎?”她护着受伤的胳膊,扬长而去,完全不理会君无双眼中的探究之色。 姚慕白等在院门口,见萧暮雪走过篱笆墙,闪身回了屋子。他不明白自己何以如此烦躁。长这么大我都没对她发过脾气,怎么今天就破了例?这丫头,也实在太不爱惜自己了!都伤成那样了还满不在乎,想想就来气。他又想着该怎么跟萧暮雪道歉,不知觉地就失了神。 傅雪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缩在地上。酸枣拾进了袋子,就放在旁边。萧暮雪笑了:就知道你姚慕白没那么狠心。“雪峰,别再躺地上,起来了。” 傅雪峰没动。 “我真的没事,你别难过了。地上脏,你这衣服可是今天刚穿的。你起来好吗?起来吃酸枣了。你要再不起来,暮雪该伤心了。” 傅雪峰动了动。 “我还有很多事要忙,你这样我怎么放心?雪峰是不希望暮雪担心的,对不对?”萧暮雪的声音温柔得像三月里绵密的细雨,“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并不想伤害我,是不是?你别害怕,我没生气,我们还是好朋友。” 傅雪峰翻身坐起,紧紧抱住她,吐出清晰无比的两个字:“暮雪!” 萧暮雪拍拍他的背心说:“平时你也常见我受伤,这都不是事。你不必内疚。” 傅雪峰双眼发烫,嗓子发紧:“对不起!” “没关系。”萧暮雪钻出他的怀抱,拂去他头发上的尘土,“雪峰是男生,可得有男子汉的样子才行呢!” 傅雪峰点点头,笑了。 千千结:第37章:茉莉花开时 “我去看看那个小气鬼,你去吃枣。要乖哦!”萧暮雪来到姚慕白身后,趴在他背上说:“还真不理我了?明天你就回校了,还有时间跟我生气?你这哥哥可真够狠心的!” “又冤枉人,我哪有生气?” 萧暮雪嘟着嘴说:“还要怎样才是生气?你差点把我的魂都吓飞了。”她把头发解散弄乱,“罚你重新帮我把头发扎起来。” “头发这么长,手又受了伤,我不在的时候要怎么办才好?” “操这么多心,你不累?总之,你今天要给我扎一个非常非常漂亮的发型才行。不然,我是不会高兴的。” “你呀!人精似的。站好了。” 萧暮雪立马站直身子:“晚上我早点回来。你等我。” “我给你做麻婆豆腐。” 萧暮雪配合地砸吧嘴,像是已经馋得不行了。 姚慕白笑了,内心的烦躁不安挥之殆尽。 漂亮的发式成型了,萧暮雪十分欢喜,高高兴兴参加晚会去了。 入夜,万籁俱寂。月光照耀大地,万物披上了银色的外衣。野荞麦和野茉莉一个白如霜,一个宛若雪,一眼望去,仿佛是没来得及融化的霜雪随意地堆积在田野里。野茉莉又甜又腻的香味里,隐含着荞花清甜的香,两种香气融合后,便是另一种浓淡相宜叫人沉醉的甜美。 姚慕白和萧暮雪牵手走在田埂上,并不怎么说话,只不紧不慢地散步。他们没有目的地,只想手牵手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天涯海角。 “哥……”萧暮雪的声音带着些许慵懒,“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很快。”姚慕白摘下一朵茉莉,插在她的鬓边,“下一次茉莉花开时,我就回来,回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他看看她头上的白菊,满怀心酸。“你要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嗯。我会努力学习,考上你读的大学,我要去那里寻找你生活过的痕迹。” “那你可要加油了!等你来到我的城市,我们就能一起生活了。一定别让我失望!我等你!”姚慕白掏出一对十字架的纯银耳坠,放在萧暮雪的掌心,“我身无长物,这是我最值钱的东西了,你替我好好保管。再见时,我要亲手为你戴上。” “你确定要给我?”萧暮雪满脸羞赧,“要不,还是你自己保管好了。” “你要拒绝我么?” “我只是不希望你将来后悔。” “怎么会?”姚慕白捧起她的脸,深情凝望,“你是我这一生最纯洁最美好的梦想。为了你,我愿意付出所有!” 萧暮雪含泪而笑:“我心亦然!”她张开双臂环绕着姚慕白的腰身,依偎在他的胸口,铭记这一刻的美好。 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在溶溶月色下编织美梦,祈祷所有的愿念都能成真。回去的路上,萧暮雪鬓边的茉莉花悄然滑落,只留一抹淡淡的芳香在她发髻,在时间里淡去了痕迹。 ****************** *************************************************************************************************************** 暑假结束后,转眼间,秋天就来了。 萧暮雪裹着棉被坐在床上,对着窗外发呆。她刚从桥河中学回来,晕车的感觉还没完全消失。干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呢?看书?不靠谱;睡觉?睡不着;洗衣服?下雨呢;整理房间?用不着。还有什么事可以做?无事。还是上学好,放月假干嘛!我又不能回家,这么呆着真是浪费生命。早知道就该听师娘的话,在她那里住一晚,还可以多点时间跟师傅学习插花。她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从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女,到飞檐走壁,武功卓绝的铁血战士,再到飞天遁地,掌管生死的神仙妖怪……她不断切换身份,随意编织剧情,乐得满床打滚。忽而想起姚梦芽说后街那家炸酱面馆不错,掌柜的人缘好,面的味道也极好。不如现在去尝尝,既解决了晚饭,又解了馋,还可以吹风听雨看风景。一举多得,帅!她丢开被子,说走就走。 雨丝绵密,伴着缕缕微风扑面而来,略带凉意。树叶正褪去苍绿,将边缘处染成浅黄。月季依旧开着,只是没了春夏的花繁叶茂,正渐渐露出颓势。篱笆墙外的道路旁,菊花早早地开了,狭长的花瓣如丝如勾如爪,卷曲着朝向天空,像正在上升的烟火,跟着秋天的韵律让生命起舞。 后街是条没被改造过的街道,左右两边的房屋保持着土墙青瓦,木椽木窗的原始样貌。日复一日的悠长岁月里,饮食男女把烟熏火燎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怡然自得。青石板铺成的街道并不平整,每到雨水丰润的季节,坑洼处便长出绿色的苔藓,东一块,西一团,如画板上没有匀开的水彩,煞是好看。 麻辣烫、烧烤、火锅、中餐店就夹在这一排排民房中间,只在门口竖起简单的招牌,算是给吃客引路。炸酱面馆也不例外。 萧暮雪要了碗炸酱面,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观察来来往往的行人。 “姑娘,那地方潲雨,你坐里面些。”面馆老板热情的招呼,“别湿了衣裳。” “没事的,我喜欢坐这里。从这里可以看见斜对面的串串店,我想看看他家的串串都有什么。” “那家串串的味道不错,我昨天晚上才刚吃过。尤其是那个血旺,味道简直绝了!吃完了还想吃,上了瘾一样。” “当真?那改天我也来尝尝。” “他家生意好,你要早点来。晚了就没地方坐了,只能站着吃了。” “只要味道好,站着吃也没关系。” “姑娘是学生?我这店开了好些年了,今儿还是头一次看见你。” “我在凌云中学读书。”萧暮雪拿了双筷子玩,“听说大叔做的面好吃,今儿特意来尝尝。” “多谢姑娘赏脸。”面馆老板盛出过 了水的面,均匀地浇上金黄色的肉酱和酱汤,又洒了些香菜才端上桌,“尝尝看,要是肉酱不够浓,我再给你浇些。” “这样就很好了……哇,闻着好香!” “姑娘满意就好。”面馆老板一边擀面一边拉家常,“都说凌云中学的学生个个都是考大学的好苗子,我看也不尽然。” “这话怎么说?”萧暮雪心想,这面确实好吃,不枉我特意跑一趟。“大叔也有孩子在凌云中学念书?” “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早就不读书,跑出去打工了。这俗话说得好,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我儿子以前成绩也很好,后来就不行了,跟别人学坏了。” 萧暮雪向来不懂得如何劝慰人,只是埋头吃面。 面馆老板把面甩出啪啪的声响:“这改革开放是好,钱挣多了,日子也好过了。可这世风却江河日下。我们这代人赶的时代不好,读书少,文盲多。可我们对人对事是周到有礼的,彼此相处也是真诚谦和的。若双方脾气合不来,就猫行猫道,狗行狗道,做个点头之交,尽量不伤和气。可你看现在的年轻人,知识是丰富了,说话做事反而不如我们这些粗人有分寸。一句话不对,轻则对骂,重则对打。哪有一点迁就和包容?所以这人呐,不能光看他读了多少书,还得看他的品行和修为。” “大叔何以如此感慨?您是想到了什么,还是看到了什么?” 面馆老板用擀面杖指了指串串店:“几分钟前,就为了一个位置,一群人吵了起来,最后约架去了街后面的桃花林。你说说,这才多大个事?就不能好说好商量么?非得打个你死我活才罢休。” “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有崇尚武力的人,大叔不喜欢离他们远点就是了。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靠拳头是解决不了争端的,知识和头脑才是胜利的王道。” “这话在理。我是可惜那孩子,长得一表人才,白白浪费了那副好皮囊。”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大叔应该也见过不少。怎么独独惋惜起他来?” “听吃饭的人说,那孩子是你们凌云中学文科班的尖子生。” 萧暮雪愣了:“他叫什么名字?” “好像……好像听别人叫他叶寒川?对,是叫叶寒川。” 筷子上的面掉进了碗里。萧暮雪拨开绿油油的香菜,重新夹了面到嘴里:“我没听说过这号人物。跟他一起的还有谁?” “是个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青年男子,看气质不像学生,倒像是老师。” 老师?楚老师?萧暮雪惊住。面哽在嗓子里,噎得她直翻白眼。 面馆老板盛了碗面汤过来:“这手擀面筋道耐嚼,慢点吃。” 萧暮雪没心思喝汤:“他们真的在桃花林约架?” “这还能有假?当时就过去了。那么神采丰俊的两个人呢,可惜了了!” 美味的面已味同嚼蜡。萧暮雪结完账出了面馆,直奔桃花林。 千千结:第38章:含泪的初吻 只一碗面的功夫,街上已灯火明亮。很多人家的门前还燃起了红灯笼,摇曳的烛火照出红彤彤的光影,喜庆而温暖。青石板的路上已有积水,脚步稍重就会溅起水花。 桃花林在后街的最后面,是座荒废了的桃园。刚改革开放的那阵,一个温州老板承包下整座山,种上了桃树。原本是想趁着东风大赚一笔,没想到资金链出了问题,只能卷铺盖走人。岁岁年年,年年岁岁,不见主人回返,徒留这满山无人问津的桃树,在每年桃花盛开时引来无数赞美。 雨水顺着脸颊流进衣服里,冰凉冰凉的。萧暮雪甩了甩头,甩去不断流入眼睛的水滴。桃花林已近在眼前,却没有人在。她放下心来:想来是楚老师摁住了寒川,要不然,以他那臭脾气,早就跟人动手了。 借着后街透过来的灯光,依稀可见桃园的大致模样:褪去了春天的明媚,桃树只剩少许褐色的叶片悬挂在枝头,任风吹雨淋。野草丛生的地上,堆积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几乎没有声响。 侧耳倾听,沙沙的雨声中似乎夹杂着人声。萧暮雪的心又悬了起来,已放慢的脚步重新加快,笔直向前。 桃林的尽头,叶寒川和楚星河被七八个男子团团围住,已动上了手。 来不及细想,萧暮雪冲了过去。她的出现让所有人意外。离她最近的男子拽住她,吼道:“哪里来的疯丫头?没看见我们在打架?横冲直撞的,找死啊?” 萧暮雪甩开手说:“我是来找他们的。” 楚星河忙说:“她跟这事无关,别为难她。” “你也跟这事无关,不也掺和进来了?”一个戴着眼罩,只有一只眼睛的男子说,“我说丫头,识相的你就赶紧走,我不为难你。要是你不知好歹,那可就别怪我不讲道义了。”他玩着打人的木棍,有意无意地将它伸到萧暮雪面前。 叶寒川急了:“别碰她!暮雪你快走,别管我们!” “道义?你还知道道义?”萧暮雪冷声说,“这么多人围攻两个手无寸铁的人,这是哪门子道义?” “哟,还挺能说。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这趟浑水了?说说,你们是啥关系。” “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我告诉你了,你会放了他们?” “兴许。兴许我一高兴,还真的就放了他们。” “那我还是别说了,免得你听了更生气。” “伶牙俐齿!信不信我把你的牙齿全敲光?” “你不会的。你们在道上混的,也是要讲规矩的。我一没得罪你,二没欠你的钱,你没理由那么对我。” 独眼男用木棍戳了戳旁边一个男子的肩膀:“瞅瞅,这丫头比你还懂行!不错,我是没理由那样对你。可要是你搅进了他的事,那我就有理由了。” “你们的事我不想掺和。我只问一句:要怎样你才肯放人?” “让他跪下来向我道歉。”独眼男指着叶寒川说,“那我就既往不咎。” “你做梦!”叶寒川恨恨地说,“我死也不会下跪的!” 独眼男耸耸 肩说:“你看,我给他机会了,是他不要。” 萧暮雪抓了把泥土,三两下捏成球,朝叶寒川砸去,正中他的脑门:“闭嘴!” 一个男子叫道:“我的娘啊!没看出来,还是条小辣椒!” “咱这方水土养育出来的姑娘,有几个是软面团?” “就是这样才带劲!” “我喜欢!” 这一闹,气氛就缓和了些。就连独眼男的独眼,也没那么吓人了。 萧暮雪搓掉手上的泥巴说:“古语云:男儿膝下有黄金。这男人跪天跪地跪父母,就是没听说要跪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倘若是你做错了事,别人要你下跪,你也不会答应的。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要是个爷们,就换一个我们能做到的。” “你们?你的意思是把你也算在内了?” “当然。自我出现的那刻起,我就没打算置身事外。说吧,说你的条件。” “这事你管不了,你还是置身事外的好。你现在走,我绝不为难你。可这小子不能走,得留下来任我处置。” “你要怎么处置他?断手断脚,还是大卸八块?” “那倒不至于。不过,怎么着也得让他长点记性,好让他知道,这世上的很多事并不是他说了算。我说小姑娘,你这么护着他,是他女朋友?他这种人只会惹是生非,你要是喜欢他,那可就倒八辈子血霉了。” “喜不喜欢都与你无关。”萧暮雪冷冷地说,“你到底想怎样?能不能给个痛快话!别磨磨唧唧地没个爷们样。” “我这人最喜欢有情有义的女子了。”独眼男并不恼怒,“这两个人中必定有一个是你喜欢的,要不然,你不会这么着急。我看不如这样,你去吻你喜欢的人的嘴,然后我就饶了他。至于剩下的那个嘛,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吻?”萧暮雪愣住了,“为什么?我直接告诉你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吻?” “你太机灵,说的话不能全信。但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应该只会吻自己的男人吧。”独眼男深谙世事的心里装满了恶作剧的快意,“你定会护他周全!” “那万一刚好是他呢?”萧暮雪指着叶寒川问,“你岂不是教训不了他了?” “无妨!我最喜欢成全有情人了。” “你说话算话?” “我在道上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出的话一个钉子一个眼。” “好!”萧暮雪来到叶寒川面前,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心里是无边无际的失望和心伤:“从来,你就不肯听我的!”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到楚星河身边,眼里是满满的抱歉:“楚老师,对不起了!” 意料之中的选择!楚星河藏好绝望与伤心,轻声说:“傻丫头,你不需要说抱歉,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萧暮雪已踮起脚尖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费力地将他拉向自己,用低婉的声音说:“楚老师,吻我!” 如闪电划过长空,如魔法解开了魔咒,刹那间眼神的交融竟电闪雷鸣! 楚星河失去了思想,只深情地、情难自禁地吻了上去。他刚贴上萧暮雪冰凉颤抖的双唇,思想的武装就彻底崩塌殆尽。他收紧双臂,将她牢牢圈在怀里,像对稀世美玉那般,吻得深情缱绻,吻得如痴如醉。 风雨依旧,夜色安宁,天地间只有这一男一女在温存。 哥,原谅我!萧暮雪的眼泪和着雨水落下。 暮雪,我爱你,我爱你!楚星河只盼着永远不要松手,将这一刻延至永恒! 叶寒川身体里的血液停止了流动,片刻后又倒流进大脑,天旋地转的感觉差点将他击晕。他傻愣愣地站着,看自己最喜欢的女孩跟最崇拜的老师温柔缠绵。 仿佛只是一瞬间,又仿佛过了几个世纪。萧暮雪柔软的双唇滑向楚星河的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报警!”说完,她便松了手,唇边浮起弱弱的笑意:“您是最高贵最温暖的人,不该受到这样的伤害!”她转向独眼男,“你满意了?放他走!” “他本来就无辜。”独眼男挥了挥手说,“你走吧,原本我也不想为难你。你是个好老师,可你教的这学生就不怎么样了。以后少管闲事,别让这么好的姑娘为你担惊受怕。” 萧暮雪见楚星河没动,生怕他文人气质,说不该说的话,催促道:“快点走啊!您看着我做什么?快走!走!”她的焦灼提醒了楚星河,他咬咬牙,跑出了桃花林。 独眼男糊涂了:“这是闹哪出?他走了,你不走?” 萧暮雪慢慢整理被雨淋乱的头发,站到叶寒川身边:“打小我俩就是难兄难弟,我怎么可能丢下他逃之夭夭?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和他共进退。” 叶寒川眼神古怪,还在发呆。 萧暮雪戳了戳他的肩膀:“嗳,想什么呢?” 叶寒川并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他在意的是被吻的人不是自己。“为什么是楚老师,不是我?” 萧暮雪提脚就踹:“再敢提刚才的事,不用他们动手,我先把你大卸八块!” 独眼男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走,要留下来陪他?” “我虽女流,说话却也是一个钉子一个眼。” 独眼男使了个眼色,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立马将萧暮雪和叶寒川分开。 “干什么?别碰我!”萧暮雪拼命挣扎,“放开我,放开!” 叶寒川刚想动手,就被人摁住了胳膊。人群一拥而上,对着他拳打脚踢。他本能地蜷起身体,死死护住头。有人举起了木棍,对着他挥了下去…… 雨大了,已能听见排水沟里的流水声。 萧暮雪张嘴咬了下去,抓她的人吃痛松了手。她卯足劲冲过去,推开围在叶寒川身边的人,将他护在身后:“够了没有?打够了没有?” “没够!”独眼男的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 阴 狠,“不用管她,继续打!” 腿被狠狠踹了一脚,接着又是一脚,再一脚……萧暮雪咬紧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只死命地将叶寒川护在怀里。 千千结:第39章:满城烟雨蒙 叶寒川失去了反抗的力气,躺在冰冷的雨水里任人宰割。他后悔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来,希望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去,死在这小小的倔强的芳香的怀抱里。黑暗中,看不清萧暮雪的脸,只知道自己被她死死地护在胸前。雨好像小了,那是因为萧暮雪身体的遮挡。有温热的液体掉下来,掉在他的脸上,那是萧暮雪的泪。 眼看着木棍就要砸在萧暮雪纤细的腰肢上,斜地里伸出一只手来,紧紧抓住了棍子。挥棍的人住了手,对着眼前这个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连下巴都看不见的不知何时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吼道:“谁?” 来人手一扬,握棍子的人就被甩出去老远。 独眼男双手抱拳:“阁下是哪条道上的?要管这闲事。” “她,不能碰。”嗓音嘶哑粗犷,是个男人。 “这不能怪我,是她不知好歹,非得搅进来。” “既知她无辜,就不该对她动手。”穿风衣的男子蹲下身,替萧暮雪穿上鞋子,“打伤她的罪,要怎么罚?” 独眼男极为不爽:“罚我们?凭什么?” 风衣男子的声音冷得像冰:“凭这个。”他动了动胳膊,离他最近的男子便倒地不起,嗷嗷叫痛。 “敢搅我的局!废了你!” 也没见风衣男子怎么动手,眨眼间,围攻他的人全都倒地不起,不是手断了就是脚断了。他向观战的独眼男勾了勾手指:“你来。” 独眼男知道遇上了高手,撒腿就跑,已然顾不上受伤的兄弟。 雨,似乎又温柔了。 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楚星河带着人出现了。风衣男子闪身钻进桃林的深处,没了踪迹。 楚星河擦去萧暮雪脸上的雨水,却擦不去她惊魂未定的颤抖。他看着那双被自己吻过的发白的唇,心如刀割:“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 萧暮雪抓着衣领,命令自己保持镇定:“我……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叶寒川瞪着黑色的天空,似乎在思考。 “我带你去医院,你需要检查。” “不用了……楚老师,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 “寒川问为什么不是他,您问为什么会是您。是啊,为什么是您呢?因为您懂得顾全大局,知道孰轻孰重。若换成是他,肯定会跟我胡搅蛮缠,不肯听话离去。最重要的,是我觉得您不应该卷进这种无聊的事,并因此而受伤害。” “可寒川却受伤了。” “他不过是自食其果,与人无尤。在招惹别人前,想必他是考虑过后果的。既然考虑过,承担后果就是应当应分的。” 叶寒川还是不言不语,明亮的眼神有异于平日的清冷高傲,平静而安然。 萧暮雪慢步出了桃花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腿上的伤撕裂的疼,怎么也站不起来。坐了片刻,她拼着一口气,撑着山石起身,一步一挪地向学校走去。 满城灯火,满城烟雨,满城风。灯火在迷蒙的烟雨中飘摇,烟雨因灯火浪漫诗意,风又将灯火的温暖和烟雨的寒凉带去远方,只留下一派更为清明的景象陪伴这烟火人家。这样的季节,这样的雨夜,适合有情人共撑一把油纸伞,漫步在人迹稀少的街头巷尾,听雨声,诉衷肠,等花开。 实在走不动了,萧暮雪依着一棵玉兰树歇脚。她很难过 ,生平第一次,自己扔下受伤的人不管不顾。一双手伸到面前,竟是傅雪峰。“你怎么在这里?” 傅雪峰伸手抓雨:“好玩。” 萧暮雪哭笑不得:“都湿成这样了,还好玩?” “腿,怎么了?” “雨天路滑,摔了一跤。” 傅雪峰围着她转了两圈,塞了颗糖在她嘴里,弯腰将她抱起。 萧暮雪惊道:“你干嘛?放我下来!” “回家。” “是要回家,那也不能你抱着我回家,像什么样?放我下来,我能走。” “不。抱着。” 萧暮雪无奈了:“我这么沉,你哪里抱得动?听话,让我自己走。” 傅雪峰没理会,抱着她继续前行。 想想自己已无举步之力,萧暮雪叹了口气说:“累了就放我下来。”她抓住傅雪峰的衣袖,疲惫地靠在他胸前。 这夜可真安静啊!安静得能听见雨点碰撞的声音。 这夜可真温柔啊!温柔得能安慰一切受了伤的心。 这安静又温柔的夜啊,适合疲倦的人做一场好梦,将不愉快统统忘在梦里。 这糖可真甜啊!甜得我已快要忘记了苦……萧暮雪合上眼,沉沉睡去。 “安心睡吧,有我在,没人能伤你。”傅雪峰踅身进了一条黑灯瞎火的小胡同,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第二天醒来,萧暮雪见自己穿着睡衣躺在床上,惊得跳起。抬头看见傅雪峰趴在书桌上睡得正香,心里直打鼓。她轻手轻脚下了床,想要水喝,不料脚下不稳,撞在桌子角上,惊醒了傅雪峰。“我吓到你了?” 傅雪峰迷迷瞪瞪的,看样子还没睡够。 “你给我换的衣服?” 傅雪峰用手蒙住眼:“没看。” 萧暮雪吁了口气:“真乖!只是以后不管是哪种情况,你都不可以帮我换衣服了。男女有别,我告诉过你的。” 傅雪峰没点头也没摇头。 萧暮雪走了两步,感觉腿不那么疼了。低头一看,受伤的地方包扎好了,只是手法拙劣得叫人忍俊不住:“你包的?” 傅雪峰点头。 萧暮雪突然想哭:“谢谢你带我回家。” 傅雪峰轻声说:“喜欢暮雪。” 萧暮雪吸了吸鼻子:“暮雪也喜欢雪峰。你抱我走了一路,胳膊疼不疼?” 傅雪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你的意思是,刚开始不疼,后来疼?” 傅雪峰傻乎乎地笑了。萧暮雪拉过他的胳膊,轻柔地按摩起来。她看向窗外的眼神忧伤而落寞,傅雪峰看向她的眼神温柔而平静。 叶寒川出现在教室已经是好几天后的事了。方宇墨一见他就问长问短,他插科打诨地糊弄,不正面作答,盯着埋头看书的萧暮雪问:“最近有没有人闹事?” “没有。只是前两天下雨路滑,战神摔伤了腿,现在好些了。” 萧暮雪抬头看了叶寒川一眼,没有表情,没有言语。 如事先约好了一般,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没人再提起。有一次在街上偶遇,涉事双方擦肩而过,好像从没打过交道。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过着,今天和昨天并没有太多不同,却又有着微妙的改变。 楚星河带着惯常的笑容,按部就班地工作,温和周到的对待 每个学生。只在夜深人静时,他才会让思念抬头,辗转反侧地将它暖成酒,自斟自饮,不醉不休。 叶寒川不再惹是生非,不再张扬跋扈,不再轻狂倨傲,成了安分守己的好学生。他常常坐在座位上看萧暮雪的背影,神思悠悠。方宇墨问他在想什么,他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我想要一本武林秘籍,成为盖世高手。 萧暮雪的改变来自于姚慕白。自别后,书信渐少,问候渐无。时间越久她就越不安,却无人可说,只能深藏忧思,更加埋头苦学。直到有一日,无意间照镜子,见双眉处暗藏愁容,才惊觉自己对姚慕白的心已覆水难收。 冬天悄然而至,随之而来的还有期末考试和表彰大会。 毫无悬念,萧暮雪拔得头筹,几乎囊括了全部奖项和奖金。那些天天说三道四的人,虽然不服,虽然不爽,虽然嫉妒,虽然私下还是各种诽谤之词,但再也不敢当众刁难了。 楚星河看着领奖台上怀抱大大小小奖杯的萧暮雪,久违的笑了。 萧暮雪拿出一部分钱,给张宇涵的儿子买了辆价格不菲的电动汽车;送了老花匠手工雕刻的树根烟斗;买了糕点挨个拜访了桥河中学的老师;淘了古色古香的笔架给萧兰枢;又买了丝巾给苏婉言;最后请楚星河、叶寒川、方宇墨和姚梦芽美餐一顿;所剩不多的钱给自己买了书和用作路费。 回家那天,叶寒川拎着两人份的行李,手提肩背,还搀着晕得七荤八素的萧暮雪,像个拖家带口的挑夫。 出了车站,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苍苍树木和巍巍群山,一切都是那样熟悉和亲切。两人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相视而笑。大山的孩子,喜欢春天的温暖锦绣,热爱夏天的**苍蓝;喜欢秋天的漫山红霞,也热爱冬天的衰草枯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他们都能发现这山的美丽和景致的迷人。 叶寒川没走大路,改道盘山小路。萧暮雪没有异议,紧随其后。一路停停走走,边走边玩,萧暮雪捡完树叶捡石头,口袋里装满了战利品。装不下了,叶寒川随手接过去,装进自己的背包。 不捡东西了,萧暮雪就四处采花。采够了,便靠着一棵枫树坐下,把花铺在身旁,忙碌起来。叶寒川陪坐在旁,神采飞扬,眼眸温柔。萧暮雪用花枝碰了碰他的头发,又开始忙活。 冬日的山林鸟雀无声,虫兽蛰伏,异常静谧。只有人的心思,不分季节,永远是活络的。 这里真舒服!就这样相依相偎的老去多好!叶寒川靠着萧暮雪的肩,在千头万绪中睡去。醒来,他的怀里多了束颜色清浅素雅,香气清淡幽微的花,正是他喜欢的。 萧暮雪还睡着,双眉微蹙,似有难解之事。那双微微张开的唇,如熟透了的樱桃,娇嫩鲜艳,叫人生出想咬一口的冲动。 叶寒川挪开眼,不去看,不去想,生怕自己做出逾越的举动。 “喜欢么?”萧暮雪睁开眼,揉着被压得酸疼的肩膀问,“可惜叶子不那么绿了,不然会衬得这花更好看。” 叶寒川深嗅花香,点点头说:“臭丫头手艺不错!” “姓叶的,明年我就十八了,爸爸都在着手准备酿梨花醉了!你还叫我臭丫头?你要叫到何时?” “一生,一世,一辈子!你呀,就认命吧!” 萧暮雪翻了个白眼,玩着花枝继续赶路。 千千结:第40章:江上灯如豆 进村已是掌灯时分,叶寒川直接回了家。萧暮雪绕道去苏世安的坟上磕了头培了土,又枯坐了一阵才归家。正忙着赶鸡回鸡舍的苏婉言看见她,连鸡也懒得管了,笑着迎接这等了又等的人。 萧兰枢正在堂屋练字,见母女二人牵手进来,笑道:“又跟寒川去哪里野够了才回来的吧?” 萧暮雪吐了吐舌头:“您是千里眼吗?还是说您在我身上按了追踪器?”她拿出那座笔架说,“送您的新年礼物。” 萧兰枢爱不释手:“在哪里淘的?很合我的心意。” 萧暮雪又把丝巾往苏婉言脖子上系:“在古玩市场。有很多比这个漂亮,但我想爸爸素来喜欢古朴有质感的东西,就挑了它。” 萧兰枢以少有的宠爱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嘴角眉梢都是笑。 萧暮雪拉着苏婉言转了个圈:“爸爸,妈妈戴这条丝巾好不好看?” “你妈妈戴什么都好看。”萧兰枢笑着说,“尤其是她的宝贝女儿买的。” 苏婉言笑道:“就会取笑我!”她皮肤白皙,眉目端庄清秀,被那大红的颜色一衬,越发的明丽动人了。“你爷俩慢聊,我做饭去。” 萧暮雪把脸埋在她胸口,黏着不让走。赖了一会,她把剩下的钱交到苏婉言手里:“这些都是我挣的。以后你们再也不用为我的学费操心了。”她又把开销作了汇报,萧兰枢听了非常高兴:“做得好!做得好!就该这样!饮水要思源,知恩要图报。做人切不可忘本!” 萧暮雪点头记下,挽着苏婉言的胳膊进了厨房。 晚餐十分丰富。萧兰枢烫了壶老酒,又温了些米酒给萧暮雪,一家三口边吃边聊,直到深夜还意犹未尽。 整个寒假,萧暮雪足不出户,日日窝在家里。除了学习,其余的时间不是腻着苏婉言,就是陪着萧兰枢。只在某个落雪的傍晚,独自去了苏世安的坟前,跪到天黑才回家。 那个冬天,很多东西正悄无声息地在改变。 ********************************************************************************************************************************* 栀子花开得渐入佳境,馥郁的香气飘荡在**的空气里,宛如香甜的催眠剂,熏得人恹恹欲睡。窗纱外的天空万里无云,触目可见的都是沁人心脾的蓝。太阳像个突兀的闯入者,局促地挂在半空,心急火燎地等着和月亮换班。 这个季节的南方,本该是浓荫蔽日,花团锦簇,一团和气的,却因莫名其妙突然回升的气温躁动不安。人们在抱怨天气的同时,仍将家长里短的琐碎作为茶前饭后的消遣,调味那日复一日清汤寡水的生活。 某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遛鸟的老太爷带回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那家串串店的汤料里,查出了大量罂粟壳和违禁的调味品,老板携家带口连夜潜逃。难怪那串串香得叫人欲罢不能,总是百般惦记。一时间,吃过的人惶惶不安,没吃过的暗自庆幸:或庆幸自己没钱,或庆幸自己没时间,又或者,庆幸自己不好这一口。自此,餐饮业的隐忧,逐日显露在人们面前。 萧暮雪踢着一块小石头,心烦意乱地在巷子里游荡。这条巷子颇为有名:岩石砌成的巷道,深邃幽秘;四棱见方的青石板,顺着山势铺成又长又宽的路;因为年代久远,每块石板都被岁月打磨出不同的模样,别有一番情趣。这里树高林密,花草丛生,且四季花开不败,香气扑鼻。巷子的尽 头是高大的白桦林,横穿过去,就到了江边。 白天,这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到了晚上,却罕有人迹。只有为数不多的年轻情侣坐在江边的岩石上看风景,情深意浓。 小石头被踢到了看不见的地方,萧暮雪更加烦躁了。她看见不远处有个易拉罐,走过去狠狠踢了一脚。易拉罐砸在石头上又弹回来,在石板上滚了老远。那空旷的声音听起来没着没落的,委屈难耐。 萧暮雪愣愣地站着,大概在想是接着踢呢,还是就此罢手。她发狠地揪着头发,趴在一棵老树上,像猫磨爪子那样挠树,嘴里嘀嘀咕咕地像是在念咒。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 “谁?”萧暮雪直起腰,每个毛孔都冒着火星,“是谁?出来!” 从树影里走出一个人来,是君无双。 萧暮雪继续挠树,斜着的眼神极不耐烦:“怎么我总是遇见你?阴魂不散。” “这说明我们有缘分。”君无双懒散地靠着石头,修长的身体在灯光下愈发修长了。“你有心事?”他打量眼前的人,并不期望她回答自己的问题。 萧暮雪犹豫了几秒,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君无双动了动身子,大约是靠得不舒服:“说来听听?” 萧暮雪靠树而坐,下巴支在腿上,双手绕膝,愁容满面。 君无双坐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有些事,说出来不一定有人帮你。可你不说,就一定没人帮你。” 萧暮雪仰望满天繁星,闷声说:“我想回桥河中学高考,被我老师拒绝了。” 君无双思忖片刻后说:“他是为你着想。” “我知道,所以我才烦。我来这里之前,承诺过会回去考试。可现在我想回去了,他却不要我了,他们都不要我了……”萧暮雪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不是约定好了的么?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 “你为什么执意回去考试?在凌云中学不好么?” “好什么好?我压根就不想来这里!”萧暮雪的嗓门陡然高了八度,“都怨教委那帮脑满肠肥、头上不长毛的家伙!”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若非他们处事不公,我就可以一直呆在桥河中学,我老师也就没那么大的压力了。要是今年他们的升学率不合格,该怎么办才好?” “此一时彼一时。你是凌云中学的学生,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你现在回去考试,教委也不会承认这个结果。到时候,该怎么处分还得怎么处分,搞不好,还会落个更严重的罪名。再说了,凌云中学培养了你两年,他们也不会放你回去的。” “我老师也是这么说的。”萧暮雪闷声闷气地说,“他说从他决定放我走的那天起,就没想过再要我回去。就我是头猪,还一门心思地想着,盼着。” “所以才说,既来之,则安之。你也不想想,你一介书生,要如何负担一所学校的未来?这次你替他们挡过去了,那下次呢?下下次呢?可见,问题的根本不在你回不回去考试,而是桥河中学该怎么奋发向上,改变目前的现状。”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猪头教委给的时间那么短,怎么够嘛!”萧暮雪又抓狂起来,“我真是好想踢他们的屁股,挠他们的脸,顺便诅咒他们生个儿子没屁 眼!” 君无双挑了挑眉毛,隐藏了眼底的笑意:“你就这么恨他们?” “废话!”萧暮雪咬牙切齿地说,“若有机会见到教委那老头,我绝对会用针扎到他全身瘫痪!” 君无双一头黑线:“你这也太狠了!” “你敢替他说好话,我连你一起扎!”萧暮雪的眼睛瞪 得像铃铛。 君无双举手投降:“别,千万别!我可不敢惹你这嘴巴刁毒,浑身长刺的仙人掌。我帮你穿针引线,可好?” “算你识相。” “不识相就会被扎,我可不傻。问你,要是凌云中学放你走,你真走?” “说实话,我不知道。两位老师都对我有恩,我对这两所学校也都有感情,舍弃谁,伤害谁,都非我所愿。可真要二选一,我还是会选桥河中学,毕竟我和我老师有约在先。至于楚老师,我会用我一生来报答他的恩情。” “所幸,现在不用选了。” “是啊,不用选了,可我这心里却并不好过。”萧暮雪拍拍脸颊,打起精神来,“郁闷够了,狠话说了,嘴瘾过了,气撒完了,我也该回去了。话说,你为什么也逃课?” 君无双又是那种懒散的表情:“我逃课是个常态。你呢?” “仅此一次,假都没请就溜出来了。明天会被楚老师骂死的。” “你这么优秀,他舍得骂你?” “优秀?舍不得?要不你来试试?骂不死你他都不好意思姓楚。”萧暮雪捶着走得酸胀的双腿,自言自语道,“自己选的路,再辛苦也要走下去。” “要回去了?慢走。”君无双的眼角眉梢被灯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少了几分冷峻,多了几分柔美,神色慵懒得像刚睡醒的婴儿。 “很晚了,你也回吧,明天还有课。”萧暮雪向来时路走去,苗条的身影如柳扶风。没走几步,她回头看着君无双,郑重其事地说:“希望你能考上喜欢的学校。所以,要加油了!”说完,粲然一笑,露出一对小小的虎牙。 那抹笑容宛如春风般温柔和煦,君无双差点失神。他目送萧暮雪消失在路的尽头,唇边有了笑意:萧姑娘,你口中的猪头教委是我的熟人。他堂堂一个退伍军人,身材健美有型,头发比我的还多,却被你说成脑满肠肥的秃顶老头子。他又想到了她那句“生个儿子没屁 眼”,哑然失笑。 白桦林里,一道人影快速没入了草丛,没入了茫茫夜色中。 入夜后的江水平静温柔,偶有微澜却没有声息。江边灯火尚明,映在江水里也还是一派璀璨,摇曳着独属夜晚的辉煌美丽。灯光下,柳树弯腰垂头,低眉顺目地守护在道路两旁。这个夜晚,很美好! 水泥长凳上,傅雪峰拿着两根冰棍呆坐着。看见萧暮雪,他晃了晃冰棍,一阵傻乐。 “这么晚了,你坐这里干嘛?喂蚊子?”萧暮雪拿过化得最厉害的冰棍咬了一口:“开吃。” 傅雪峰笑了。 吹着凉爽的江风,吃着冰棍,两人慢慢向家溜达,谁都不说话。 一群飞蛾绕着路灯飞来飞去,不肯舍弃那微弱的得不到的光明。 真可悲!飞蛾舍命奔向光明,殊不知那光明并非因它而存在。萧暮雪想起了久无书信的姚慕白,自虐地将冰棍塞进嘴里,想用那刺骨的寒凉缓解内心灼热的疼痛。 傅雪峰跟在她身后,眼神复杂。 一路无话。到家已是夜深人静,月过中天。大黑趴在墙角,睡得死死的。 萧暮雪没精打采地说:“晚安,好梦。” 傅雪峰做了个喝水的动作:“渴。” 萧暮雪去院坝的凉桌上拎了水壶,倒了水给他:“喝了就乖乖睡觉。” 傅雪峰不歇气地喝了三大杯:“甜,好喝。” 萧暮雪笑得无力:“你就喜欢甜的。”她把茶壶和水杯放回原位,回房间去了。 傅雪峰看她锁好门,才上了阁楼。 千千结:第41章:生死一线间 楚星河的身影出现在老位置。他默默注视着那扇窗,默立片刻后离开。 萧暮雪躺着看了一回月亮,和衣而眠。梦里,在洁白芬芳的茉莉花前,站着久未见面的姚慕白。他拥她入怀,在她耳边浅语呢喃,诉说别后的千种情愫,万般思念。她沉醉在他的温柔缱绻里,不愿醒来。 苏世安背着药篓,缓步而来。他白眉白须,一如活着那般慈祥:“雪儿,上学时间到了,该走了。” “爷爷?爷爷!”萧暮雪恋恋不舍地放开姚慕白,向苏世安跑去。 苏世安飘飘悠悠地向远处飘去:“别贪睡了,该去上学了。” “爷爷,等等我,带我走!” “你不能跟我走,你还要读书呢。乖,动作麻利点,晚了就迟到了!”苏世安的身影越来越远,萧暮雪急得满头大汗。她拼命追啊追,完全顾不上看路,跌倒了再起来,跌倒了再起来,突然一脚踩空,坠入了万丈悬崖……“啊!”她猛然惊醒,浑身汗水涔涔。 什么气味这么难闻?呛得嗓子发痒。抬眼一看:周围浓烟弥漫,窗户外火光冲天。萧暮雪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着火了! 火已经烧着了蚊帐,顺着往上燎着楼板。 萧暮雪翻身下床,赤脚奔向房门。门拽不开,被反锁了?谁干的?她跑回窗前,抓起椅子朝窗户砸去。哗啦一声,玻璃碎了一地,新鲜空气扑面而来。她站上书桌,跳到窗外,玻璃的碎片扎在她**的脚上,疼得她直吸气。 “着火了!着火了!救火啊!快来人救火啊!”萧暮雪冲着学校方向拼命叫喊,却不见人回应。来不及了,火光已窜上了房梁。她无法靠近,只能扯着嗓子喊:“婶子……叔叔……雪峰!” 没人应声,只有风吹火的呼呼声和木料燃烧的噼啪声。 院子里没有水,之前的茶壶和水杯消失得无影无踪。萧暮雪跑到井边,打了桶水兜头浇下,又在墙角找了把锄头拿在手里。她已冷静下来,脑子也变得活泛。 崔婶的睡房在楼下,要先救他们。她没有丝毫犹豫,举起锄头向门砸去。是谁要害我们?这是桐油的气味。崔婶家没有这么原始的东西。嗬,难为你们花的这些心思,生怕烧不死我们么?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留! 门被砸开了!地板已烫得不敢下脚。大火烧着了家具,熊熊火光灼得人睁不开眼。床架烧断了,架子上的厚木板掉下来,连同上面堆放的杂物,全都砸在熟睡的人身上,尤其是睡在里面的人,被正中头部。 萧暮雪推了推睡在外面的崔婶。没反应!她试了试崔婶的呼吸,转手搭上她的动脉:没救了!她打了个哆嗦,没勇气再去看旁边的人,可身体的灼痛却在提醒她:要快,要快!她手忙脚乱地扒开杂物,咬着牙伸手过去,心里的痛楚又多了一层:死了!她吓呆了!她想哭,但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眼泪被恐惧堵在心里,怎么也流不出来;她想喊,但烟浓火烈,熏得喉头干涩,根本发不出声音。对着两个已过世的人,她失了神,只呆呆地站着。 倒塌声不断传来,惊醒了萧暮雪。她想起了傅雪峰,立刻冲向另一间睡房。许是烧得久了的缘故,门很容易就被砸开了。几台装粮食的木柜已烧得散了架,粮食的香气从烟火中飘来,时不时还能听见玉米炸开的声音。爆米花的声音,小时候多喜欢听啊!此时却像是阎罗王索命的尖叫,那么刺耳,那么可怕! 靠墙壁放着一架柏木楼梯,已烧得不成样子了。萧暮雪手脚并用爬上去,快速进到阁楼。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傅雪峰的房间,她对这里并不陌生。她绕过着火的楼板,直奔床前。 傅雪峰直挺挺地躺着,瞪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起来跟我走!”火苗已烧穿了部分楼板,黑烟滚滚,呛得肺炸裂。萧暮雪不留神吸入了烟雾,一阵狂咳。 傅雪峰的心里没有惊喜,只有惊惧和伤心。 “快起来!”萧暮雪观察着火势,顺手拉了拉傅雪峰搭在床沿的胳膊,“你怎么了?怎么胳膊软塌塌的?” 傅雪峰嘴唇微动,用微弱的声音说:“走……” 顾不上细想,萧暮雪将他扶起。钻心的剧痛从脚心传来,她站立不稳,摔倒在楼板上。 傅雪峰又说了一句:“走……” 萧暮雪像是没听见他的话,摸索着从脚底拔出小片碎玻璃来。她发狠地将玻璃扔出老远,再次将傅雪峰扶上肩头,向楼下走去。 傅雪峰有气无力地说:“你走!” 萧暮雪看也不看他,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闭嘴!”她半拖半扶着肩上的人来到楼梯口,看着燃烧的楼梯不敢下脚。 火势越来越大了,再不走就只能被活活烧死。我才不要死在这里!我才不要被烧成焦炭!萧暮雪咬紧牙,踩了下去。一步,两步,三步……平时几秒钟就走完的楼梯,现在却犹如炮烙,烧得人寸步难行。 一阶被烧得只剩一半的楼梯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齐根断裂开来。萧暮雪脚底一空掉了下去,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她的左腿摔错了位,身上的骨头像被人活生生拆了重组那么痛。 傅雪峰躺在她近旁,还是动弹不得。他额上汗水密密,双目赤红,心已发狂。他想抱着萧暮雪冲出火海,可是,他有心无力!值得么?暮雪,为了我这样一个人,值得么?你走,不要管我。求求你,快走!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可你不一样。你走啊,别管我了! 许是感应到了他的内心,萧暮雪支起身,艰难地向他爬去:“别怕,有我在呢!我不会丢下你的!”她的嗓子失去了平日的清脆甜美,变得粗嘎而嘶哑;长发已被燎去大半,乱七八糟的蓬在头上;那张总是干净清爽的脸上,已满是烟尘满是伤;嘴唇已被咬破,鲜血直流;身上也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同样是血流不止。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清澈,宛如沉沉夜幕下的启明星。 烈火已封住了出口。 萧暮雪撑住身体,拖着傅雪峰向门外挪去。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咳嗽声也越来越剧烈。她看向门的方向,内心并不多 恐惧。路过水缸时,她撕下衣服的两片下摆,浸湿后叠成长方形,一条遮住傅雪峰的口鼻,一条捂住他的眼睛,然后舀了几瓢水将自己浇湿。做完这些,她继续前行。 近了,近了,近了……就要到了!意识正一点点消失,眼前的东西也越来越模糊不清。萧暮雪咬着舌尖,借此保持清醒。好痛啊!爷爷,我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死了是不是就能见到您了?两年了,一想到您,那种剜心的疼痛清晰得好像您刚过世。假如我死了能永远跟着您,那也不错呢!只是,只是爸爸妈妈怎么办?哥哥怎么办?哥哥……哥哥……哥,我死了,你会不会想我?你要替我照顾好爸妈,还有大白……还有……还有谁? “暮雪!萧暮雪!你在哪儿……暮雪……”门外传来喊叫声。 不断有火球和物品从高处坠落,萧暮雪本能地替傅雪峰挡开,全然不顾自己。是在叫我么?是谁?是谁在叫我?她鼓足最后一口气,跨过那道被大火包围的房门,一头栽倒在地。 “出来了!”有人叫。 一道人影冲了过来:“暮雪!” 萧暮雪睁开眼,艰涩地开了口:“楚老师,是您……您看看……雪峰……” 楚星河神魂俱裂,不敢碰她伤痕累累的身体,害怕会增加她的疼痛。他脱下衣服铺在地上,将她平放在上面,等待救护车的到来。 有人揭开傅雪峰眼睛和嘴巴上的布条:“他还活着!” 萧暮雪的头一歪,晕死过去。 楚星河几乎也要跟着晕厥过去。他恨自己,恨自己的一无是处:不能帮她摆脱被欺负的困境,不能让她心无旁骛地学习,不能带她远离生死磨难。一次又一次,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她勇敢抗争,看着她努力欢笑,看着她独自奋发,看着她在现实中艰难前行。暮雪,我这样的人没资格爱你!若能换你平安,我愿折寿十年! 这个奄奄一息的女孩当真是那个健康活泼的丫头?叶寒川的心像被放在火上炙烤。他守在她身边,死盯着她的双眼,希望下一秒她就醒来。你快醒来!我再也不惹是生非了,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只要你醒来,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你醒来,今生今世,我叶寒川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傅雪峰将萧暮雪那丝释然的笑尽收眼底,心神空明。他双拳紧握,对着夜空许下心愿,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凌云中学紧急集合的钟声惊破了夜晚的安宁,越来越多的人赶过来,锅碗瓢盆齐上阵,自来水、井水、河水,源源不断地倾倒在燃烧的房屋上。在消防车赶来之前,火没有被扑灭,也没有烧得更猛烈。 这个本该好梦不断的夜晚,因为一场大火,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噩梦。 启明星隐去了身影,晨光染红了天边,一如燃烧的火焰般浓烈。 不管这人间发生了多么悲惨的事,每一天,太阳都照常升起。 ps:一场大火,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不知道萧暮雪的人生会不会因此而天翻地覆…… 千千结:第42章:真相与罪恶 黑夜将白天的情绪压抑成水,在入夜时下成淅沥沥的小雨。医院里很静,若没有雨水滴落的声音,几乎没有别的响动。风吹动白色的乔其纱窗帘,吹出点点清凉,吹淡了消毒水刺鼻的气味。 病房里,萧暮雪昏睡不醒,叶寒川正用棉签沾了水滋润她的嘴唇。他神色专注,动作轻柔,仿佛丈夫在伺候心爱的妻子。喂完水,他用手指梳理她的头发。昔日黑亮飘逸的长发,现在却焦黄干枯,像严冬瑟瑟的短茅草,服帖地贴在头皮上,没有生机。 风似乎大了,窗纱呼啦啦飘向半空,隔了好半天才落下来。 这丫头向来讨厌消毒水的气味,有点冷空气不是坏事。叶寒川展开被单搭在萧暮雪身上,将她缠满纱布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两天了!你怎么还不醒?你再不醒,我就……我就……求你了!都怪那家伙,害你受伤!他想起了傅雪峰,那晚过后就一直没见着人,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暮雪舍了命救你,你的命不值钱也值钱了,希望别再出事了。 风往南吹,吹往离城郊很远的荒山野林,吹得杂草丛生的泥地上的两个男子面寒心冷。其中一个用仇视的目光盯着眼前穿风衣的男子:“你是谁?” 男子摘下帽子,声音清冷:“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敢上门撒野。”帽子下是一张眉目清爽的脸傅雪峰的脸。 “你……你没死?是谁救了你?” 傅雪峰的神色极其冷淡:“就这么希望我死?”他望着漆黑的夜空,眼神迷蒙:是啊,我没死,我还活着。他的心忽悲忽喜,杀意渐浓:“说吧,想怎么死。” 年纪稍长的男子说:“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跟你并无仇怨。若我们兄弟难逃一死,也希望死个明白。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老板不惜重金买你的命?” “我是什么人?”傅雪峰眼里寒光暴涨,“死人是不需要知道真相的。” 两名男子见多说无益,手一翻抽出了藏在衣服下的匕首。 傅雪峰手指微动,嘴角一挑,冷声道:“活腻了!”他跨步向前,伸手在两名男子肩膀上轻轻一拍,双手一伸一缩快如闪电,眨眼间,匕首就到了他的手里。他原地打了个转,匕首划过两名男子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他则轻松潇洒地闪身到侧旁,身上没溅上一滴血。 两名男子不相信自己会这样轻易死去。毕竟,平日里都是看别人在自己手下挣命。原来,死亡是这么容易的事,刚听见刀锋划过皮肤的声音,生命就已开始流逝。 “你……究竟……是……谁?” 匕首飞出傅雪峰的手,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啪地钉在两具尸体旁:“我说过,死人不需要知道真相。” 雨越下越大,大概是想冲刷掉这世间的杀戮和罪恶。 傅雪峰借着雨水洗了又洗并没有沾血的手,随后隐入沉沉雨夜。他脚步匆促,他有急着想见的人。连续两天不眠不休,他找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终于找到了下药和纵火的人。想杀我,尽管来,但若敢伤害暮雪,就只有死路 一条!想到萧暮雪,他眼里的冷酷和狠毒魔术般地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柔情和温暖。此生有你,我已无憾!他又开始恨自己大意,连累她受伤不起。至于崔婶夫妻,这是他们的命,得认。暮雪,我这就回去找你!你快点好起来,我还有很多话很多秘密没告诉你。你等我! 他脚不着地,轻踏乱石,弓身飞速前进,身影如蛇般在山野里滑行,走的尽是捷径和小道。 医院里,萧暮雪悠悠转醒。好难闻的气味!我这是在哪儿?医院?我居然还活着?嗓子火烧火燎的难受,皮肤的灼烧感依旧强烈,全身的骨头更像是寸寸断开,疼得剜心。她看看裹在身上的纱布,又看看包得严实的腿,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是谁握着我的手?寒川? 叶寒川趴在床边,双目微合,睡得并不踏实。 萧暮雪湿了眼眶,侧脸看窗外的雨越下越密,越下越急。若不是自己不能动弹,这样的雨夜,一起看书学习该多好! 风越发大了,窗帘借着风势飘得欢实,刷刷的声音惊醒了叶寒川。他见雨已潲到了地板上,忙起身去关窗户。 “就那样吧,我喜欢这风。”萧暮雪低语,一双眼闪闪发亮。 “你醒了?”叶寒川呆了呆,把脸埋进她的枕边。 “不希望我醒来?”萧暮雪深知他担惊受怕的心情,不愿意他再伤感,假装嫌弃地动了动脑袋,声音却很温柔:“你几天没洗澡了?头发都油了。” 叶寒川倏地抬起头,几乎是用喊的:“你还说?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逞英雄,我至于连洗澡的时间都没有?”他戳着萧暮雪的脑门,火大得想打人,“你就不能把自己看珍贵点?都快成烤猪了!” “嘶……你轻点。好歹我也是病人。” “你自找的!谁叫你滥好心了?你以为你是谁?超级赛亚人?谁都想保护,你保护得了吗?” “干嘛这么凶?人家身子疼死了,嗓子也难受得不行,给口水喝行不行?” “别跟我摆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叶寒川气哼哼地喂萧暮雪喝了半杯水,见她哼哼唧唧地喊疼,火气全消:“疼得很厉害?我去叫医生。” 萧暮雪缩了缩脖子:“你不骂我,我就不疼了。”她眼巴巴地望着他,眼里都是乞求,“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 叶寒川长叹:“你真真是我命里的克星!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总算把这火给灭了!萧暮雪眨巴着眼,琢磨着未解之事。 叶寒川双手一揣:“有事想问?” 萧暮雪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不言不语地看着他:刚灭了火,我才不触霉头呢!我点头你会骂我,摇头又违背了我的本心,不表态才是明智的。你不说我绝不问,看谁熬得过谁。 叶寒川气定神闲地坐着,摆足了等你来问我的架势。 萧暮雪打了个哈欠,竟合眼睡了。她鼻息均匀,睡得很香。 臭丫头!就知道跟我装。叶寒川喝了口水说:“第一,傅雪峰 只受了些皮外伤,无大碍。第二,昨天下午崔婶夫妇已入土为安了。天太热,等不得;第三,我没告诉家里你受伤的事,因为我知道你不想让他们担心;第四,你的医药费一半是学校出的,还有一半是校长跟教委申请的。”顿了顿,他又说,“派出所调查了失火的原因,现场没发现可疑的物证,初步判断是用火不当引起的。” 萧暮雪的睫毛动了动:用火不当?真能想!那门是谁反锁的?桐油又是谁浇的?还真把人当傻子! 叶寒川眼神不善:“萧暮雪,你给我听好了,不管是天灾还是**,我也不管你知道些什么,既然派出所已经结了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我不许你再多管闲事,节外生枝。你要知道,那些生活在暗处的人,不是我们惹得起的;和他们有关的事,也不是我们管得了的。想维护正义,你得有资本。有时候,明哲保身并不是冷酷无情,而是避开锋芒,不做无谓的牺牲。你要是敢不听话,别怪我跟你翻脸!” 萧暮雪心想:原来你也有所怀疑。 叶寒川又说:“我又不是猪!套用方宇墨的话说,那么大两个身强力壮的活人,火都上房了还毫无知觉,竟被活活烧死在床上,连半点挣扎的痕迹都没有。这不符合常理。鬼才相信是睡过头了!” 萧暮雪暗自咬牙:到底是谁这样心狠手辣?多大仇多大恨要夺人性命? 叶寒川拍了拍她的脸颊:“放松!睡觉不能咬牙,会长皱纹。”他锁好门窗关了灯,“我睡了,安。”说完,一头倒在陪护的小床上,没几秒就睡着了。 借着走廊的灯光看叶寒川的侧影,萧暮雪思绪难平:他霸道,却总是迁就自己;他顽劣,却肯向自己低头;他不温柔也不体贴,却最是心疼自己;他不成熟也不稳重,却处处维护自己。她脑子里蹦出一个词来:青梅竹马。真不错呢,有这样一个如手如足的青梅竹马!她想到了初次的相遇还有许多童年往事,不知不觉中也进入了梦乡。 若不是换药的护士敲门,两人还会继续酣睡。 萧暮雪想起身,叶寒川忙阻拦:“躺着别动,当心伤口。” 护士笑着说:“你女朋友没事了,高兴吧?” 叶寒川的嗓门高了八度:“当然!” 萧暮雪抿抿嘴,忍了忍没说话。 护士把体温计放到她腋下:“你再不醒,你男朋友该找医生打架了。” “我单身,没男朋友!” “自从你来了医院,他就寸步不离,不眠不休地陪在你身边。还跟我们说你是他女朋友,要我们必须治好你。” “他这人着急了就爱胡说八道,您别当真。” 护士手麻脚利地清理伤口:“你的伤口没感染,恢复得很好。” “那我可以出院了么?” “这个你要问医生。”护士取出温度计看了看,“体温也正常了,只要伤口不发炎,应该快了。” 萧暮雪大喜。 千千结:第43章:少了颗药丸 叶寒川出了病房,功夫不大又拎了半桶热水回来:“怕脏的姑娘准备好,小的伺候你洗头。” 护士笑道:“还说不是你男朋友,不是男朋友谁会对你这么贴心。” 萧暮雪假装没听见,东张西望。 叶寒川咧嘴笑了:“就是。干嘛不好意思承认?” 萧暮雪以白眼相对:“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护士叮嘱道:“洗头留神,伤口不能沾水。” 叶寒川把萧暮雪的头挪到床边,垫了两张又长又厚的毛巾在下面,又放了一个空盆在地上接水。准备妥当后,他用漱口杯舀了水细细地淋在头发上,待头发湿透后才涂上洗发水,一边梳理头发,一边按摩头皮。“这个力度可以么?” 萧暮雪双眼微合,懒懒地点了点头。 叶寒川凝视着她的脸,神色安宁。 夏天的清晨,微风送来的花香洒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水面上,闪闪发亮。水映着光,在天花板上投出一片亮晃晃的影,那光影又落在萧暮雪的脸上,在她的眼角眉梢嬉闹。 叶寒川看得心神恍惚:“暮雪……” 萧暮雪睁开眼,温柔相望。 有人敲门:“我说,当我不存在么?” 萧暮雪扭头一看,笑了:“天英中学的?你也生病了?” 君无双靠着门,懒声说:“听说你见义勇为了,我是专程来膜拜的。” 叶寒川很是不爽:“你们认识?”他清洗完头发,扶萧暮雪半靠在床上,“我再给你擦擦头。” 君无双摸着下巴说:“想不到桀骜难驯的叶寒川也有这样贴心的时候。” 叶寒川态度冷淡:“让你失望了?” 君无双懒眉懒眼地摆了摆手:“我跟这姑娘不熟,你不要扎刺。”他倒坐在椅子上,趴着椅背打量萧暮雪,“我说,萧姑娘,你的胆子是什么材料做的,给我看看呗?” 萧暮雪啃着大拇指,慢悠悠地说:“材料比你的稍微高级一点。不信你把你的掏出来看就知道了。” 叶寒川非常满意她的态度,出门倒水去了。 “嗯,说话还是那么毒辣,态度还是这么冷淡,看来脑子没烧坏。” 萧暮雪试着动了动腿:“我哪里坏了脑子都不会坏,除非我死了。” “你这张嘴,百无禁忌。好歹也照顾一下身边人的感受,别人可是盼着你活蹦乱跳的,别动不动就死啊死的。” 萧暮雪吐了吐舌头:“他不在,没事。” 君无双斜了她一眼:“他不在,我在。” “你?忽略不计。”萧暮雪拨弄着一头乱发,似笑非笑地说,“你明目张胆的来这里,不怕别人说闲话?别回头又说我萧暮雪目的不纯,行为不端,祸害了你这天英中学的高材生。” “这种闲话,难不成你还放在心上?该不是怕我败坏了你的名声?” “关于我的传闻,你听的还少么?再多多少个版本,我都不在意。只是不想让你无辜沾染是非,毁你清白名声。” “名声这个东西,仁者见仁。关键是,我并 不介意有你这样一个绯闻女友。” 萧暮雪抓起苹果砸过去:“我已经没事了,你请回。不送。” 君无双接住苹果闻了闻,抬手扔了回去:“这个适合你。留步。”话刚说完,人已到了门外。 萧暮雪有点伤感:仁者见仁么?如果这是成长的代价,那么,我接受。 姚梦芽和几个女生探病来了。她们探了探头,又缩了回去,小声私语。 萧暮雪正闭目养神,突然一个大嗓门在她耳边叫开了:“想死你了!”她吓了一大跳:“哈,是你们!”她见几个女孩子不是拎着水果就是捧着鲜花,笑道:“这些该摆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面。” 姚梦芽掩嘴偷笑:“刚醒就贫嘴!我看你能得意多久,等着被收拾吧!” “谁?谁要收拾我?谁敢收拾我?站出来我看看?” “我。我要收拾你,你看我敢不敢?”张宇涵扶着刘雨燕现身门口,后面跟着拎着大包小包的楚星河,还有叶寒川。“听你这口气,好像还没人管得了你了?” 萧暮雪顿时就蔫了:“老师,师娘,你们怎么来了?” 刘雨燕还没开口眼泪先掉了下来:“怎么伤成这样了?这得多疼啊!你真是该打!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们说。” “所以才说她欠收拾!”张宇涵背着手转圈,“你胆子挺肥的,居然不吭不哈地瞒到现在。要不是你师娘打电话找你,我们还蒙在鼓里。” 萧暮雪指着叶寒川说:“之前我昏迷着,是他没跟你们说。要算账您找他。” 叶寒川啼笑皆非的张了张嘴,又自认倒霉地摇了摇头。 “你倒是学会推卸责任了!” “我错了!” 刘雨燕忙说:“孩子都这样了,你就别说她了。” 萧暮雪讨好地望着张宇涵,乖巧得像条哈巴狗。 张宇涵说:“楚老师,有个这么顽劣的学生,真是难为你了!” 楚星河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孩子。谢谢您的栽培,更谢谢您割爱!” “她能有今天的成绩,都是你教导有方,我没帮上忙。” “两位都别谦虚了!你们都是我的恩师,暮雪在这里多谢栽培之恩!”萧暮雪双手掐腰,假模假式地福了一福,众人都笑了。 趁大家闲聊,姚梦芽把带来的花插进花瓶,并随手把花瓶旁的盒子放在了枕边。刘雨燕见那盒子银光闪闪,浮面雕花,做工精巧,忙递到萧暮雪手里:“这些用不着的东西就让楚老师放回你的住处,搁在这里还碍事。” “我哪里还有住处,都化为灰烬了。” “愁什么!有楚老师在,你会没地方住?”刘雨燕笑眯眯地说,“你安心养伤就是了,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 这手感……萧暮雪心里一惊,忙去看那盒子:“这个怎么在这里?” 叶寒川说:“是傅雪峰在你房间的废墟中找到的。它是什么做的?那么大的火,竟然没烧坏,只是被烟熏得乌漆墨黑的。我看它上了锁,知道是有用的,就给你刷出来了。” 萧暮雪拨了拨上面的锁,没锁 严。她拽开锁一看,又是一惊:少了颗药丸! “少东西了?这盒子我擦干净了就放在那里,没见人动过。” “没有,都在。”萧暮雪把盒子丢到抽屉里,“又不是贵重物品,扔那里就行。” 傅雪峰捧着一大把野花回来了。他用一枝紫色的,花与叶还带着星星水气的花枝碰了碰叶寒川的胳膊:“让开。”香气幽幽,那是开在深山的花独有的气息。 叶寒川厌恶地侧开身。他无法喜欢这个让萧暮雪受伤的人。他讨厌他! 傅雪峰大摇大摆来到病床前,将花伸到萧暮雪面前:“新开的。” “好美!这花并不常见。你在哪里摘的?” “秘密。”傅雪峰呵呵傻笑,旁若无人地坐下。 叶寒川叫道:“你离远些!别碰到她的痛处。” “不。挨着。”傅雪峰说着趴在了萧暮雪受伤的腿边,“不动。” 刘雨燕问:“这就是你救出来的那孩子?他平时也这样依赖你?” “他没有依赖我,只是比较听我的话。” “现在他父母都不在了,以后怎么办?” “应该会有本家的亲戚收留他。再怎么说都是自家人,岂有不闻不问的道理。” “那就好。”刘雨燕叹道,“这孩子容貌俊美,若不是智力受损该多好。” “好好的怎么叹上气了?”张宇涵递给楚星河一个鼓鼓囊囊的钱包,“这里有些零钱,是暮雪的医药费和生活费,麻烦你帮忙收着,替我们照顾她。” 楚星河还没说要不要,萧暮雪就叫开了:“我不要!楚老师您别收!” 张宇涵瞪眼道:“你再说一句!” 萧暮雪忙冲刘雨燕努嘴。刘雨燕笑道:“你别找我,找我也白找,这事是我俩商量好了的。你就安心养伤吧,别想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了。回报我们最好的方式,不是替我们省钱,而是考上好的大学。” 张宇涵推了推眼镜说:“我丑话说在前头,若你考不上好学校,就别再来见我,也别说是我的学生,我丢不起那人。” 萧暮雪撇了撇嘴,眼睛还盯着那个钱袋:“是!弟子谨遵师命!” “这还差不多。”张宇涵指着楚星河拎来的袋子说,“这是你师娘准备的,你回头再收拾,我们回去了。” “这就走?让师娘再坐坐,来回赶车,可别累着了。” “我身强力壮的,哪有那么娇贵了?你老师下午要进城开会,得先把我送回去,我们就不耽搁了。你好生将养,下周我们再来看你。” “您先等等!”萧暮雪笑着说,“我有点私事想拜托我老师和师娘,麻烦各位给点空间,可好?” 姚梦芽最是机灵:“好,你们先说,说完了我来。我也有私房话跟你讲。” ps:特别羡慕张宇涵和萧暮雪的师生情!上了好学校,未必能遇见好老师;但好老师就是一所好学校,能教会我们不少东西,让我们受益终身!感谢我的每一位老师。无论你们喜不喜欢我,我都感谢!愿你们被岁月温柔以待,健康长寿! 千千结:第44章:该填志愿了 所有人都退到了门外,只有傅雪峰没动,但也没人觉得不妥。他是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傻子呢!傻子是不会泄露秘密的,尤其这个傻子还很听萧暮雪的话。 萧暮雪把完脉说:“一切正常!只是师娘有点贫血,稍微调理就行。”她啃着大拇指,斟酌着说出药方,“我再开两副补气养血的,可以煎了当茶喝。” 张宇涵一一记下:“预产期在高考后,到时候你陪着你师娘,看着孩子出生。” “哇!我太有面子了!没有特殊情况,我铁定去。” “你说我这肚子里是儿子还是女儿?” “想知道?可以。要是我说中了,等我考上了大学,就辛苦您和老师去我家做客。如何?我爸妈一直想结识你们,苦于没机会。” 刘雨燕笑了:“你不说我们也会去的。我们也想看看,到底是怎样优秀的父母,才能养出这样好的孩子。” “说定了!”萧暮雪抖搂着身子,像个神婆搓着手求天告地:“天灵灵,地灵灵,来个神仙显显灵!神仙啊神仙,请你告诉我,我师娘肚子里的是公主啊还是王子?叽里咕噜叽,嘛咪嘛咪……” 刘雨燕笑得不行:“你这孩子,是猴子投胎转世吧?这么能耍宝!” 萧暮雪睁只眼闭只眼,说话的腔调南北不着:“我们本就是猴子的后裔……我看见了,您肚子里是个漂亮的小公主!” “当真?那我就儿女双全了!” 萧暮雪作了个揖,摇头晃脑地说:“恭喜恭喜,恭喜施主心想事成!” “是男是女都不要紧,我们都欢喜。暮雪,谢谢你!” 萧暮雪打了个激灵:“老师,求您别这么煞有介事地给我道谢,我伤口上的痂都要掉下来了。” 张宇涵笑着点点头,扶着还在嘱咐这个嘱咐那个的刘雨燕出了病房。 门外只有楚星河、叶寒川和姚梦芽在,别的人都回学校去了。张宇涵和楚星河又说了会话,才握手言别, 姚梦芽窜进屋,开始声讨萧暮雪:“你当了英雄,我却差点吓死了!” “不是我,是我们。”叶寒川接口道,“难道我受的惊吓比你小?” 姚梦芽说:“你是你,我是我,谁跟你是我们?” 萧暮雪语气暧昧:“就是,谁跟他是‘我们’?你跟方宇墨才是‘我们’。” 姚梦芽掐了她一把:“你这张嘴!刚好点就叫人恨!看我今天怎么整治你。” 萧暮雪往枕头上一靠,摆出病人的样子来:“我都这样了,你爱怎么整治就怎么整治,反正我无力反抗。只是,还请姚小姐手下留情,当心我的伤口。” 姚梦芽恨恨地收了手:“这丫头,叫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萧暮雪啧啧两声:“瞧瞧,宝姐姐的词都用上了。可惜,我不是林妹妹。” 姚梦芽瘫倒在床上:“被你打败了!寒川,看你的了。” “别看我。我不但被打败了,而且老早就拜倒在她的牛仔裤下了。所以,很抱歉,我帮不了你。” “德性!”姚梦芽 哈哈大笑,笑完一本正经地说,“暮雪,你以后别再干这么危险的事了。这次万幸,你平安。可万一有事呢?你父母怎么办?我们这些朋友怎么办?还有那些爱着你的人,他们又该怎么办?” 萧暮雪动了动嘴唇,沉默。 “你得明白,你是不可或缺的。失去你,我们的生命就有了缺口,永远都不会完整了。你不想我们承受失去之痛,对不对?”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你不用道歉。我说这些,是因为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害怕失去你!” 楚星河把袋子拎到两人面前:“别只顾说话,先看看这些东西吧。” 姚梦芽翻了翻袋子,叫道:“你师娘也太有心了!买了这么多衣服还有补品。” “这就叫多?”楚星河笑了,“那你是没看见他们放在我宿舍的东西。一年四季的衣服,鞋袜,还有……还有些女孩子用的东西。总之,该有的都有,暂时用不着的也有。” 萧暮雪的眼眶湿了。 姚梦芽将衣服一件件叠好:“你不过是他的学生而已,他何以如此待你?” “因为他们是好人。” “这个理由太牵强!你们之间肯定还有别的事。” 萧暮雪把傅雪峰采的花尽数插在她的马尾上:“净瞎想。”她看看那些花,悄声问,“知道他去哪儿了么?” 叶寒川说:“天知道。” 傅雪峰脸色苍白,眼睑下一片青影。他侧头趴着,双手抓着萧暮雪身上的被单,像抓着能让自己安心的护身符。 萧暮雪神色凄楚:双亲惨遭横祸,家园毁于一旦,你却在别人的身边安然入睡。体会不到生离死别的痛苦,只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这何尝不是福气?可终究,这福气不是人人都想要的。就算要承受阴阳相隔的苦楚,我也宁愿活得明明白白,感受得真真切切。不然,岂不是白活这一回了? 叶寒川摸摸她的头说:“你这个人,稍微精神点就操心别人。各人自有各人命,你又何必多思多虑?” 萧暮雪抓着他的衣袖,头抵着他的肩,叹息。 姚梦芽偷偷瞟了楚星河一眼,见他面带微笑,放下心来。很多年后,她才知道,那一刻,笑着的楚星河心里的滋味。 一周后,萧暮雪出院,傅雪峰被本家亲戚收留。 楚星河和校长商议后,把他的卧室腾出来给萧暮雪住,自己则住到一墙之隔的资料室,摆了张军用床凑合了事。萧暮雪强烈反对,说什么也不愿意入住。可短时间内实在难以找到合适的住处,又只好作罢。每每看见挂满自己衣服的衣柜,摆满了办公桌的复习资料,她就有鸠占鹊巢的负罪感。 挑灯夜读的晚上,楚星河常常在她最饿的时候敲敲窗,把夜宵和零食放到她桌上。最开始,她是抗拒的。楚星河也不多说,必须看着她吃完了才会走开。萧暮雪见抗议无效,也就只能接受了。于是,每个明月高悬的深夜,总会有个男子捧着饭食,欢喜地走向埋头苦读的女孩。那样的夜晚,夜风是温柔的,月光是温柔的,虫子的鸣叫是温柔的, 就连偶尔下起的瓢泼大雨,也能听出几分温柔来。 萧暮雪的腿伤恢复得较慢,上下楼梯还是不方便。姚梦芽和叶寒川不离左右,生怕再有闪失,方宇墨则包揽了买饭的差事。三人分工协作,过得十分愉快。 等到萧暮雪行动自如时,六月,见底了。 ********************************************************************************************************************************* 正午。太阳正烈。 教室里乱哄哄的,填志愿的时间到了。 志愿表有两份:一份草表,一份正式表格。楚星河把草表发到每个人手里,不厌其烦地反复强调注意事项。 这个时候,成绩的好坏几乎可以通过表情来判断。成绩好的,欢天喜地:终于可以填志愿了!成绩不好的,愁云惨雾:怎么这么快就填志愿了? 萧暮雪临摹着漫画人物,完全没把填志愿当回事。 楚星河用手挡住漫画:“志愿选好了?” 萧暮雪咧嘴一笑,把折成扇子的表格展开。 楚星河愣了:“你只填了一个志愿?” 萧暮雪又是一笑:“不行?” 楚星河皱了皱眉:“你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铅笔在萧暮雪的指尖来来回回转圈,像长在她指头上那般自如。“置之死地而后生。有何不可?您不相信我能考上?” “我当然相信你。但考试这种事,不好说的。万一出岔子了呢?” “没有不好说,也没有万一。我铁定会考上的!” “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多填一个也无妨,它又不会跟你要吃要喝。” 萧暮雪笑兮兮地说:“楚老师,是不是我不填,您晚上就睡不着?” 楚星河失笑:“那倒不至于。只是,我会比较担心。” “切,说到底您还是不相信我。好,为了您宝贵的睡眠,我就勉为其难再填一个。”萧暮雪在表格最后一栏刷刷写了几笔,“这样总可以了?” 楚星河无奈了:“你就不能选第二或第三志愿?填个最末的是什么意思?” 萧暮雪眼光深沉:“要么进天堂做神仙,要么下地狱当小鬼,我不要夹在天堂和地狱中间,不人不鬼,不神不魔。” “你本身就是一半天使,一半魔鬼,又何必拒绝中间地带?”方宇墨奚落了一句。他瞅了一眼萧暮雪的志愿表,叫道:“我的天!难怪楚老师睡不着,我也睡不着!这两所学校一所高入云端,一所低如微尘。你何苦这样逼自己!” “不逼,我怎么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实力。”萧暮雪神情决绝,“破釜沉舟,断了退路,我才会全力以赴。” 方宇墨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心中的战神!鄙人自愧弗如!” 楚星河担着心,指导别的学生去了。 千千结:第45章:曼陀罗有毒 萧暮雪出其不意抢走了方宇墨的表格:“还说我!瞧瞧你自己,清一色的警察学校。你已经中毒了!不,不是中毒,是入魔了!你就这么想当警察?” 方宇墨抬腿坐在课桌上,气势很甚:“那当然!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人民警察,除暴安良,保一方平安。” 萧暮雪双手抱拳:“佩服,佩服!只是你做这样的决定,梦芽怎么说?” “她当然是支持我的,让我做我想做的事。” “这么快就夫唱妇随了?你小子挺厉害啊!那梦芽的志愿你也清楚?” “当然。她只有第一志愿和你一样,剩下的都随了我。怎么样,嫉妒了吧?” “我巴不得你们的志愿都相同,最好被同一所学校录取,还分在同一个班级,好让你们朝夕相处。” “那你岂不寂寞死了?她可是你的死党。不过话说回来,没有她,你还有寒川嘛!” “他俩怎能相提并论?一个是我的好姐妹,一个是我的铁哥们。跟好姐妹是无话不谈的,跟哥们再铁也还是有所顾忌,毕竟男女有别。” “我还真没看出有别来。喂,你几时当寒川是爷们了?他在你这里,不是已经自动忽略掉性别了么?” “瞎说!你忽略我的性别了么?没有吧!那不就结了。” “说的也是。哎,你们三个的第一志愿都是b大,就我是孤家寡人,可怜啊!” “你可以去撺掇寒川跟你填一样的。不过,恐怕你没那么大的魅力。” “我懂,我懂。”方宇墨来了兴致,学文人模样比划起来,“寒川的志趣不在我,在山水之间,在星光之下,在美人之侧。” 萧暮雪笑了:“梦芽,这里有个骚客在发诗兴,你还不掌声鼓励?” 姚梦芽拿着表格过来:“你们倒是好雅兴,就不担心志愿出问题么?这可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事。” 萧暮雪看了看她的志愿表说:“要不,你俩再研究研究?我没话说。如果你吃不准,就去找楚老师,他会给你最中肯,最稳妥的建议。” 姚梦芽咬着笔杆,担心地说:“那你呢,真的决定了么?” 萧暮雪把笔装进文具盒:“我初中毕业时就已经想好了。” “初中毕业?你还真够执着的!原因?” “因为这是我和别人的约定。”萧暮雪目光深远,“我要遵守承诺。” “谁?” 萧暮雪笑了笑问:“话说怎么没看见寒川?他去哪儿了?” “刚刚被他妈叫走了。”方宇墨拿过姚梦芽的表格,和自己的放在一起,“我不喜欢他妈妈,太强势,太功利了。” “他妈回来了?”萧暮雪沉声说,“强势也好,功利也罢,那都是寒川的母亲,好与坏都跟你没关系。你若不喜欢,避开就是了,别在背后说三道四。” 方宇墨挠了挠头说:“失言了,失言了。” 姚梦芽说:“再过一周就要举行毕业典礼了,你们邀请谁来参加?” “我妈。我爸天天泡在警察局,没时间。” 方宇墨说,“你呢?” “我也是。这是我跟妈妈的约定。暮雪呢?” “我又想让爸爸妈妈来,又想让我老师来。啊,选择困难!” “那可怎么办?学校规定,只能邀请一个人。” “我还没说完。我老师要照顾孕妇,还要安排高考,肯定是没时间了。而我爸妈呢,山高路远,我哪舍得让他们奔波。所以,估计没人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了。” “我呢,我不是人?”叶寒川的话茬接得刚刚好,“你这负心人,伤刚好就把我撇开了?没良心的。” 萧暮雪勾了勾手指,叶寒川忙凑了上去。 姚梦芽和方宇墨憋着一肚子坏笑,静等好戏上场。 萧暮雪用很轻很细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有你妈在,我们不约。” 叶寒川整个人都不好了:“我可以让她走。” 萧暮雪挥了挥手:“再见!”说完,拉起姚梦芽扬长而去。 叶寒川的脸僵掉了。 方宇墨想笑又不敢笑,只憋得脸皮发红。实在憋不住了,他跳到叶寒川抓不着的地方,才开始放肆:“哈哈哈……叶寒川,叫你笑话我喜欢高山,好歹我现在已经拿到登山许可证了。那你呢?你是喜欢了曼陀罗啊还是蔷薇?曼陀罗有毒,蔷薇有刺,小心!” 叶寒川抓起扫帚砸了过去:“方宇墨,你给我等着!” 方宇墨拔腿就跑:“猪才等你。拜拜!” 孟不离焦的两对组合打闹着出了教室,楚星河并不阻止,仍忙着指导没填好志愿的学生。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学习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调整心态,放松精神,轻装上阵。 方宇墨追上姚梦芽和萧暮雪,说:“明天学校照毕业照。结束后,咱们四个照一张呗!” 萧暮雪举手赞成:“好啊,叫上楚老师。我还想单独跟梦芽照呢。” 叶寒川跟了过来:“那我呢?” “找你的拍档去。” “不要!我要跟你一起。” 萧暮雪想了想说:“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我跟你拍一张照片,你要给我三袋儿童乐。你可愿意?” “愿意!我今天就去把商店里的全部买光。” 这当口,台阶上下来一位穿戴入时,笑容满面的女人。 “妈,您怎么来学校了?不上班?”方宇墨问。 “我和同事过来办点事,路过这里就来看看你。你没上课?” “我们今天填志愿,可以自由活动。” 姚梦芽忙拉着萧暮雪立正站好,恭恭敬敬地打了声招呼。 方母笑着答应,拿过那两张志愿表看了看:“姚梦芽?她的表怎么在你这里?” 方宇墨打着哈哈说:“我们填志愿都是同学间相互参照,她成绩比我好,我借鉴借鉴。” 方母看指着萧暮雪问:“你是?” “阿姨,我是姚梦芽,她是我朋友。” 方母的笑容温和:“早就听说凌云中学的姚梦芽不但人漂亮,而且还聪慧过人。今日一见,果 不其然。” 姚梦芽脸飞红霞:“谢谢阿姨夸奖。” “不过,我也听说你名声不太好,总有男孩子为你打架生事。是这样?” 姚梦芽脸上的红霞变成了乌云。“不关我的事,是他们自己乱来。” “是吗?我倒觉得,若是你洁身自好,是不会沾染这种是非的。” “妈!那些事不是梦芽的错,您别人云亦云。” “宇墨,妈妈在跟别人谈话,你怎么随便插嘴?有没有规矩了?” 姚梦芽的脸白得像纸。 叶寒川到方宇墨家里玩过几次,一直觉得方母温和大度,很好相处,却不曾想也有这棉里藏针,冷漠刻薄的一面。“阿姨,好事者都爱捕风捉影,不能当真。” 方母笑着说:“寒川,你做事有分寸,是个好孩子。阿姨是担心宇墨,他心思单纯,又不懂得拒绝别人,我是怕他被带坏了。我说这些别无他意,不过是想提醒他,要远离是非人,不沾是非事。有错?” 叶寒川被噎得无言以对。 萧暮雪说话了:“是不是是非人,有没有是非事,真相又是如何,阿姨没真正了解过,仅靠传闻就下结论,是不是有失偏颇?” “这姑娘是谁?都说物以类聚,想必姑娘你是更厉害的。别人家的孩子再厉害我都不眼馋,烦请你离我家宇墨远点。我就他这么一个孩子,我伤不起。” 姚梦芽哭了,方宇墨的脸色难看极了。 “笑话!”萧暮雪将姚梦芽挡在身后,“您若怕方宇墨被我们带坏,那您应该好好管教他,让他自动远离,而不是对别人的孩子指手画脚。您有在这里欺负小辈的功夫,不如回去反省,为何自己的孩子会交友不慎?养不教的罪,误人子弟的名,跟我们没丁点的关系。您这样随随便便乱扣帽子,跟您的教养与身份,可不太符!” “果真是个伶牙俐齿的,我算是见识了。”方母笑道,“也难为凌云中学还肯收着你。” “凌云中学收不收我,不是您说了算,是我萧暮雪说了算。”萧暮雪冷傲地看着方宇墨,“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是因为你正直,有责任心,有担当。今天看来,也不过如此。若你再无故让梦芽受辱,别怪我瞧不起你。” “萧暮雪?你就是那个很难搞的扩招生萧暮雪?我倒是听人提起过你。你可千万别瞧得起他,我们担当不起。”方母把姚梦芽的表格递过去,“拜托了,别跟我儿子填一所学校。” 萧暮雪看都没看那表格:“您别给我呀,这表格不是我的。方宇墨怎么拿走的,就怎么给送回来。还有,我们要填哪所学校,连校长大人都管不着,您又凭什么管?学校是你们家开的?不是。不是就别把手伸那么长!” “宇墨,你要答应妈妈,认真学习,别跟心术不正的人搅和。” “您这么害怕方宇墨变坏,难道是他本身就根基不正?若不幸被我言中,您何不效仿孟母,为子三迁其居所?天下的长舌头那么多,很快就会传为美谈。到时候,茶前饭后,岂不又多了项谈资?” 千千结:第46章:小白兔吃素 方母笑得明艳:“我在教训我儿子,你一个女孩子家胡乱插嘴,这家教可不怎么好。难不成你缺父母教养?” “妈!您说话注意点,别这么口不择言!” 萧暮雪来回数手指头,把火气压了下去。 叶寒川心里有火,又不好发作,只盼着这场对话快点结束。 方母不依不饶:“想来也是。什么样的父母,教什么样的儿。如此的没规没矩,真替你父母害臊。你到底是怎么混到凌云中学来的?” “您要说我就说我,请不要说我的爸爸妈妈!” “你刚才不是还说,养不教,父之过么?轮到你,又不能说了?” 萧暮雪垂下眼帘,徐徐吐出一口气。 “妈!您再不喜欢梦芽和暮雪,她们都是我的朋友。您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少说一句?” “你的朋友?你的朋友应该是寒川这样品学兼优的。她们……也配?” 萧暮雪拉起姚梦芽,冷冷地说:“确实不配。” 从美人蕉后面传出来一个懒懒的声音:“奇怪,奇怪,真奇怪!这仙人掌怎么改脾气了?居然不扎人了。”悉悉索索的响声后,君无双眉眼懒散的脸带着懒散的笑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依着玉兰树,嚼着狗尾巴草:“我说,萧姑娘,你对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脾气?” 萧暮雪剜了他一眼:“能不能别添乱?” “瞧瞧,我刚说一句,就不耐烦了。本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可现在我心情不好,不想说了。” “好消息?啥好消息?关于谁的?” “桥河中学的。” “没骗我?” “你可以不相信我。”君无双吐掉狗尾巴草,又揪了片叶子放进嘴里,“我很忙的,你不想听我就走了。” “想听!我为刚才的态度向你道歉。” “光道歉可不行,你得哄我开心。就像对这位阿姨那样,谦恭,温和,忍让。” 萧暮雪面带笑容走过去,提脚就踩:“姑娘我现在心情不好,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君无双痛得抱着脚直叫:“你这姑娘……求人还这么嚣张!坏死了!” “知道我坏还来惹我。”萧暮雪想了想,唧唧低语一番,“如何?” 君无双懒散的神情淡了些:“你当真的?那好,我原谅你了。”他也学着萧暮雪的样子,低声说:“教育局有意取消对桥河中学的限令,同时会加大对他们的扶持,以后再也不会有挖人墙角的事情发生了。红头文件会在九月份发下去,你可以安心考试,不用担心你老师了。” “你怎么知道的?该不会是诓我的?” “我家亲戚在教育局工作,昨天聚餐时他告诉我的。绝对错不了。” “太好了!我终于不用内疚了!看来教育局的那老头还没老糊涂。嗯,我祝他长命百岁,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君无双嘴里的叶子噗地喷出老远:“咳,咳咳咳……萧姑娘,咱好好说话不行么?呛死我了。” 姚梦芽见萧暮雪那么高兴,暂时忘了自己的难堪,不再流泪。 萧暮雪心情大好,挽起她的胳膊说:“走,咱们吃好吃的去。今天我请客,见者有份。方大公子,你来不来?” 方宇墨看了母亲一眼,没表态。 萧暮雪又招呼君无双:“一起?” “白吃白喝的事我没理由拒绝。各位先行,我随后就来。” 萧暮雪和姚梦芽相携离去,叶寒川紧随其后,说说笑笑奔校大门去了。 君无双慢悠悠地说:“阿姨,您到底知不知道被您贬得一钱不值的萧暮雪价值几何?她是凌云中学的第一名。所以,不是她不配做您儿子的朋友,实在是您儿子高攀了。” 方母很是不屑:“第一名?就凭她?区区一个扩招生?” “扩招生怎么了?很丢人?”君无双讥诮道,“没错,她确实是扩招生。可她这个扩招生,是动用了教育局的关系、让凌云中学心甘情愿用黄冈真题交换、且把一干统招生踩在脚下,还被他们的校长和老师当作宝贝,敢在比赛场上叫板天英中学第一名的扩招生。” 方母的眼神跳了几跳:“绝无可能!” “您不信也正常,因为您引以为傲的儿子是她的手下败将,连跟她一争高下的资格都没有。”君无双伸了个懒腰说,“这人呐,说话做事要留余地。不然,一不小心就打脸了。您要感谢您儿子,若他不是萧姑娘的朋友,恐怕您今天会颜面扫地。您欺她朋友,辱她双亲,以她的脾气,岂会忍气吞声?不过是看在您儿子的面上,才受了您的冷嘲热讽。如若不然,她使起性子来,估计就是再来十个您也是白搭。有句话说得好,别踩别人太狠,别抬自己太高!告辞。” 方母笑不出来了。她和方宇墨就那样面对面站着,站了很久很久。 “你和他们说什么呢?”姚梦芽问。 君无双说:“与你无关的事。” 萧暮雪说:“你这红尘散人,也开始替别人操心了?” “我哪有操心。不过是闲话几句而已。” 萧暮雪递过去一个狗尾草编的小兔子:“谢谢你。” “好丑,像你。”君无双后退几步,离前面的人远了些。 萧暮雪完全没有找他麻烦的意思,只是说:“某人今天没肉吃,只能喝汤。” “我是小白兔,我吃素。”君无双心想:仙人掌也有不扎人的时候,难得! 一行人说笑着来到饭店,萧暮雪照各人的口味,精心挑选了四荤两素一汤。 姚梦芽吃了半碗饭和少许菜就说饱了,似乎食欲不佳。 萧暮雪挑了块排骨给她:“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她夹了块回锅肉,有滋有味地嚼着:“你先哭,等我吃饱了再来开导你。不然,等我说完话,这肉就都进狼肚子了,我就只能当小白兔了。” 君无双充耳不闻,淡定地把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进碗里。 叶寒川笑道:“哥们,适应能力挺强嘛,居然不噎得慌。” “若没有这适应能力,我早被噎得再世为人了。” 萧暮雪一竖大拇指:“梦芽,看见没,这才是人生该有的态度。你若在意别人的话,那干脆拿把刀 抹脖子得了。”她指了指自己,说,“就拿我来说,我一向独来独往,跟男生泾渭分明,从不过界,可子虚乌有的男朋友照样得凑两桌麻将了。这是我的错吗?不是。可别人要说还是照样说,并不会因为我洁身自好就口下留情。我冤枉,我憋屈,我搓火……可我能怎么办?我只能装聋作哑,假装不知。不然呢,见了人就拉着解释?还是一头撞死?我估计就是我撞死了,他们也不会还我清白。或许还会说:你看,我说对了吧,她就是那样不知羞耻的人。否则,也不会没脸活下去了。所以吧,这人嘴两张皮,黑与白,是与非,翻来翻去都是看他们的心情,随他们高兴,没有对与错的。” 姚梦芽拨着饭菜,眼圈泛红。 萧暮雪喝了口汤,扒了几口米饭,又说:“你也别恨宇墨他妈。虽然她说话挺难听的,倒也没多少恶意,不过是护子心切罢了。反正咱们也没少块肉,我还怼了她,你就大人大量,不跟她计较了。” 君无双眼波微动:仙人掌竟还有宽容的属性,倒叫我好生意外。 叶寒川说:“你这总是为别人考虑的脾气,就不能改改?” 萧暮雪吃光米饭,又盛了半碗:“等我吃饱了再想这个问题。” 姚梦芽忽然就不难过了。年少的心里,盛不下太多的哀愁。只需一个微笑或一句温暖的话,那哀愁就无影无踪了。 萧暮雪把素炒酸笋挪到她手边:“给,你的最爱。” 姚梦芽也不客气,开始大快朵颐。 叶寒川把碗伸过去:“这个我也爱吃。” “就没你不爱吃的。等着,等梦芽吃饱了才有你的。” “凭什么?” “凭这顿饭是我请客。”萧暮雪支着胳膊,笑嘻嘻地说,“不服气?那你可以不吃。” “休想!难得葛朗台请客,白米饭我也要吃三大碗。” “德性!”萧暮雪笑骂一句,高声叫道:“老板,再加盘辣子鸡丁。” 叶寒川两眼放光:“我的最爱……之一!” 萧暮雪又问君无双:“你还想吃点什么?” “这些就够了。”君无双指着桌子上的菜说,“吃完再说,别浪费。” 萧暮雪笑了:“有他在,剩不了。当然,还因为有我。” 四个人边吃边聊,边聊边闹,一顿饭吃下来,已是日落西山。 萧暮雪赖在姚梦芽身上不肯动弹:“撑死我了!吃饱喝足了真幸福!” 君无双无语:“你的幸福感还真低!” 姚梦芽笑道:“她就是这样,非常容易满足的人。” 叶寒川盯着萧暮雪洁白如玉的面庞出神:那场大火没在这丫头身上留下任何伤痕,好像她的皮肤倒更光滑更细腻更剔透了,连那新长出来的头发,也比以前顺滑黑亮得多。 君无双慢悠悠地整理本不需要整理的衬衫:“多谢款待。先走为敬。” 萧暮雪慵懒地挥挥手:“不送。” 君无双也懒懒地说:“回见。” 叶寒川不高兴了:“你几时跟他这么熟了?” 千千结:第47章:谢谢你守约 “要你管。”萧暮雪忽略掉他的眼神,对姚梦芽说,“回校后你去找方宇墨聊聊,他脸皮薄,肯定不好意思先找你。” “我不去!做错事的又不是我。要道歉也该是他给我道歉。” “没人说你做错了。只是,既然你喜欢他,就迁就他一点,这不是啥大不了的事。你要明白,他妈是他妈,他是他,你不能把他妈的过错归咎到他身上去。你去吧,去找他谈谈,这不丢脸。” 姚梦芽嘟着嘴,极不情愿。 萧暮雪叹了口气说:“梦芽,有时候,一念之差,就会错过很多东西。马上就要毕业了,以后我们各奔前程,天南海北,能不能再相聚,还得看老天爷的意思。你真的死要面子不要他?你若想好了,随你。” “怎么突然说这么伤感的话?” “我不希望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不过只是一个转身,你最重要的人就不见了。” “谁说我不见了?我不是又回来了么?”君无双披着一身金黄色的光出现在饭店门口。没人留意到他是何时站在那里的,好像他从来就没离开过。他不理会萧暮雪眼底的哀伤,懒声说,“这么快就想我了?” 只一瞬,萧暮雪的眼神就恢复如常:“我确实想你了,我想你快滚。” 君无双也不生气:“我回来是想告诉你们,我看见校长正朝这边来。” 叶寒川跳起来就跑:“速度,速度!这要是被抓住了,我又得写检讨!” 姚梦芽最怕校长,跑得也最快:“你……你干嘛不早说!” 君无双摊了摊手:“我以为你们可以随便出校上街逛的。” 萧暮雪咬牙切齿地说:“姓君的,算你狠!以后再找你算账!” 三个人慌慌张张跑进胡同,准备抄小道回校。 饭店老板追出来喊:“喂,等等,你们还没结账!” 君无双说:“结账的人在这里。”他掏出钱包,嘴角浮起一抹浅笑:那姑娘还挺能吃的,下次我可得多带点钱才行。 开满鲜花的巷道里,三个奔跑的身影渐渐没了踪迹,只留下一串串年轻的笑声在空气里回荡。 一家老店门口,一个年轻的男孩斜靠着大树,望着流光溢彩的天空发呆。 ********************************************************************************************************************************* 下午四点,没有风,略微闷热。欢迎参加毕业典礼的巨型条幅纹丝不动地挂在半空中,像校长生气时僵硬的脸。 校门口的树阴下,萧暮雪百无聊赖地踢鹅卵石玩。她穿着高帮帆布平底鞋,一件圆领收腰连衣裙。这裙子是她千挑万选的,价格不贵但质量上乘,白色的棉布上,点缀着些许细碎的淡紫色花朵,温婉而不张扬。她数着手腕上凤凰手串的珠子,思想开始神游。 “我迟到了么?”君无双快步而来,双目明亮有神,清亮的嗓音中气十足。 萧暮雪灿然一笑:“ 没有。我是怕你不方便,不来了。” “怎么会?”君无双见她一头清爽利落的短发,虽穿戴简单,却难掩青春气息。好美丽的姑娘!“这条裙子很适合你。” “谢谢。”萧暮雪笑道,“你这身衣服也不错,白衬衫配浅蓝牛仔裤,帅气。” 君无双无语至极:萧姑娘,你究竟是眼瞎,还是心盲?真同情叶寒川,估计他那张脸在你看来,也不过是不碍眼罢了。 萧暮雪又强调了一次:“所谓的人靠衣装,真是没说错。” “嗯,裁缝师傅手艺好。呐,这是我送你的毕业礼物。” 紫色的盒子里,装着一对淡蓝的柳叶形水晶发卡,做工极为精致。 “好漂亮!”萧暮雪取出一枚别在鬓边,“刚好我需要这样的卡子来整理我的短发。怎么样,好不好看?” 美人如玉,姣如秋月。君无双的脑子里蹦出这样的词来。他看看那张笑意盈盈的脸,故意说:“还凑合。这卡子衬得你比平时好看了些,没那么丑了。” “真的?”萧暮雪笑得无邪,“那我就戴着了。我身上没口袋,剩下的那枚你先帮我收着,等典礼结束了再给我。” 两人一前一后 进了校门。萧暮雪猫着腰,带君无双来到自己班级后面,随便找个空位坐了,根本不理睬叶寒川疑惑的目光。 场上正在进行颁发毕业证的环节,被叫到的学生整齐划一地站到台上。校长和各班级的老师坐在幕布前,一改平日的严厉和肃穆,个个和颜悦色,成了好好先生。 萧暮雪把流程简单说了:“说白了,这典礼最主要的是向来宾展示我们学校的师资实力和校园文化。你只要把毕业证和学校准备的礼物交到我手里就行了。” “我差不多看明白了。你不代表学生讲话?” “校长要求了,被我拒绝了。” “拒绝了?你是辩论赛的常客,应该不怯场的。” “我不喜欢。我不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场合,也不喜欢这种热闹。” “不喜欢就别做了,总会有喜欢的人去做。” 萧暮雪欢喜的神色忽然淡了下去。君无双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只见一个明艳动人的女人坐到了叶寒川身边,两人正在说话。熟人?应该是。仇人?她这性格不会和人结仇。难得看见仙人掌姑娘这副模样,看来这女人来头不小。“今儿是高兴的日子,可别想那些糟心的事。” 萧暮雪黯然:说好的回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结果,想见的人没见着,不想见的人却在眼前晃。 “有心事?” 萧暮雪鼻子酸酸的,特别想哭。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闭眼默坐。等她睁开眼时,眼里的落寞已无迹可寻。 君无双挑了挑眉,目光悠远。 主持人叫出一串串熟悉的名字。萧暮雪整理好衣裙向主席台走去。姚梦芽在主席台的另一边,千方百计地给她使眼色,要她过去。 叶寒川悄声说:“别去,就在这儿。” 萧暮雪冲姚梦芽摇摇头,挨着他站定。 叶寒川笑了:“真乖!” 萧暮雪目视前方,神色淡然。 班主任致辞后,是来宾上场、来宾代表讲话。 君无双跟着众人上了台,站在了萧暮雪对面。 台下哗然。 “君无双?他怎么来了?” “咦,他站在萧暮雪的对面!他是萧暮雪邀请来的人?” “不会吧?他俩咋凑一块了?” “人家凑对要经过你的同意?真是的!” “不可能!君无双和萧暮雪一直是竞争对手,上次辩论赛两人唇枪舌战,那火药味都快把现场点着了。” “你懂什么?越是对手,越容易惺惺相惜。” “不至于吧?那么多人追萧暮雪她都拒之千里。君无双成绩虽好,却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像萧暮雪这样爱惜羽毛的人,怎么会跟他混?” “就因为是花花公子,才能别出心裁,惹人心动。” “哇,想想就好香艳……” 叶寒川骂道:你们要怎么说那小子我不管,干嘛连暮雪也说了?真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君无双好像耳朵聋了,听不见背后的议论声,至始至终都是愉快的表情。 萧暮雪自责自己低估了好事者的想象力,只是苦笑。 礼仪小姐把托盘送到君无双面前,他拿起毕业证和礼盒,轻声说:“萧姑娘,毕业快乐!” 萧暮雪想笑却笑不出来,只默默接过东西,垂眉顺目地站着。 “受得住诋毁,经得起赞美,才是强者。你这个样子,可就输了。” 萧暮雪思忖片刻后抬起头来,笑容灿烂如光:“谢谢你能来!” 君无双微笑不语,转身面朝台下,神情泰然自若。萧暮雪上前一步站在他身边,等着摄影师拍照。 议论更加五花八门了。 那一张张搬弄是非的嘴和表情各异的脸,真令人生厌!人,总是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莫名恐惧,对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深恶痛绝,必除之而后快。能和对手求同存异,并深怀敬意的,那都是有修为的人才能到达的境界。这些人,也只能如此了!萧暮雪嘴角上扬,眼里有了讥诮之色。 离会场很远的地方,一丛没人注意的树影下,一个戴着超大号墨镜,从来没人见过的青年男子注视着主席台。不知道他在看谁,只是那张棱角分明的嘴,始终保持着迷人的弧度,似乎在微笑。等到萧暮雪和君无双下了主席台,他转身钻进身后的小树林,眨眼就没了踪影。 萧暮雪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全神贯注地听台上的人讲话。等到人们的注意力被新的目标吸引,没人再对她和君无双指手画脚时,她小小声地说:“嗳,很无聊的,开溜?” 台上,校长正慷慨陈词。 “不要紧吗?” “没事。这么多人,他看不清是谁。等他讲完了咱们就撤?” “好。你先走,我殿后。” 趁校长讲完话回座位的空挡,萧暮雪以冲刺的速度出了会场。君无双更是麻利,校长的屁股刚挨上椅子,他就追上了前面的人。 “等等我们!”后面有人叫。 好家伙!都溜了! 千千结:第48章:一群偷鸡贼 萧暮雪问:“梦芽不说,她妈妈是极好沟通的人。你们两个经过允许了没就跑出来?” “我妈管不住我。”叶寒川说,“你在哪,我在哪。宇墨呢?” 方宇墨搔了搔头:“我跟我妈打过招呼了,她同意了。” “去哪玩?要走远点,不能在学校附近晃。这要是被四眼田鸡抓住了,我们会被吊打!”姚梦芽打了个哆嗦,“我好像已经看见校长气得冒烟的脸了!” “爬山如何?”叶寒川提议,“这个季节山里最美。” 一呼百应,众人当即便改变了线路。路旁的山崖上,一丛丛蓑草拖着长长的胡须,在山风里谈天说地。乱石丛生的野地里,野茉莉开得正欢,馥郁的香气引来蜂蝶无数,围着花丛唱着赞美的歌谣,久久不肯离去。姚梦芽喜欢得不得了,摘了一把玩。 又见茉莉!又见茉莉! 萧暮雪的心狠狠地疼。 君无双的目光在那白色的花朵上盘旋半日,又挪开了。他好看得没天理的手指轻轻抚过茉莉的花瓣,沾染了一手的香:“茉莉花开,伊人不在……”他嗓音低沉,眉眼里竟是无法晕开的淡漠,还有罕见的忧伤。 萧暮雪扭过头,不去看那些惹人爱怜,又令人心烦意乱的花朵。 麦田里,麦穗已经泛黄弯腰,收获的日子就要来临了。田埂旁的灌木丛下,一蓬浅粉色的小花旁,有白色的东西晃了一下。过去一看,原来是窝鸡蛋。 “哈,谁家的母鸡下野蛋了!”叶寒川把蛋捡起来,竟有十个之多。 “你捡它做什么?”萧暮雪恶心那鸡蛋上的鸡屎,嫌弃地将他的手推开,“还不给人家放回去。” “野蛋呢!你不要?”叶寒川丝毫没有要放回去的意思,“你不要我要。”他把蛋放在路边的石头上,捡了根棍子这里戳戳,那里戳戳。 萧暮雪踢了他一脚:“偷了人家的蛋就可以了,你还想连锅端?也太坏了!” 叶寒川嘿嘿坏笑:“知我者,臭丫头也。我来看看那下蛋的鸡去哪里了。” 君无双来了兴致:“你想抓鸡?这么空旷的地方,你要怎么抓它?” “你等着看就是了。”叶寒川得意地说,“这可是我的独门秘籍。” “你不是来真的吧?”姚梦芽看看四周,“被人发现的话,我们就死定了。” “瞧瞧你那胆子!”叶寒川指着麦田说,“这附近全是庄稼地,现在麦子快成熟了,就等着收割,很少有人来的。你就别操闲心了。” “那万一被抓了,咋办?我可不想被叫成偷鸡贼。” 萧暮雪一脸悠哉,方宇墨也没有要劝阻的意思,都等着看抓鸡。 姚梦芽埋怨道:“你们也不劝劝!” 方宇墨陪着笑说:“我若能劝得了他,那就该我当班长了。” 一只大红冠子、羽毛鲜艳的公鸡从麦田里钻出来,后面跟着一只体型稍小的母鸡。两只鸡边走边啄食麦穗,悠闲自得。 萧暮雪捡了几个小石头堆在路上,笑着说:“行了,偷鸡而已嘛。真要被抓住了,我们就说不认识他,只是路过的看热闹的人。” 君无双笑了:“听你这么说话,还真的很像不良少女。” “偷完这只鸡,我就从良。”萧暮雪吊儿郎当地说,又捡了几块石头,“叶寒川,我可告诉你,石头我给你捡好了,要是你抓不住鸡,看我怎么收拾你。” 姚梦芽拉着方宇墨退到一边,无语到只能沉默。倒是君无双,兴致渐浓。 叶寒川去拿石头,萧暮雪伸手一挡:“还是别了,人家是一对的。你抓了一只,另外一只就落单了。” “那我就两只都抓了,让它们做同命鸳鸯。”叶寒川拿起石头,对着走过来的鸡左右比划。 萧暮雪忙捂住姚梦芽的眼:“场面血腥,胆小勿视。” 只听得一阵惊慌的鸡叫声,接着是一阵扑腾声,然后是方宇墨的喝彩声:“好准头!”之后,又是一阵惊叫一阵扑腾一阵吵闹。随后,安静下来。 “不错,手艺还没生疏。”萧暮雪扒开姚梦芽紧闭的眼皮说,“已经是死鸡了。” 姚梦芽看了一眼鸡头上的血窟窿,直吸凉气:“真残忍!” 萧暮雪随声附和:“就是,太残忍了!他是凶手。” 叶寒川用棍戳了戳鸡说:“我只负责抓,现在该你们想办法了,要怎么做这鸡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咱们的肚子。” 姚梦芽说:“我建议班长大人一条龙服务到底。” 方宇墨说:“臣附议。” 君无双忙着研究鸡头上的创口,对讨论置若罔闻。 萧暮雪抿嘴笑了:“你俩可以再装一回肚子疼,反正这对你们来说根本不是难事。想想看,为了逃课,你们用这招骗了老师多少次了?区区路人,不足为虑。” “啥意思?说明白点。” “把鸡塞到衣服里,带出这片嫌疑地就行了。”萧暮雪指着一里之外的河道说,“过了那条河,到了街上,你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地拎着。有人问,就说是买的,没人会怀疑。”她用草编了个篮子,铺了叶子垫结实,用来放鸡蛋。 “休想!”方宇墨断然拒绝,“脏死了!我才不要塞到衣服里。” “不塞就不塞,没人勉强你。只不过,要是一会被人抓了现行,我就说是你打死的。我倒要看看,未来的人民警察要怎么解释。”萧暮雪笑得花枝乱颤,“你别看我,有人已经说了,我是不良少女,我不在乎再多个罪名。可是梦芽呢,她怎么办?她可是某人的……” “打住!我塞,我塞还不行吗?”方宇墨挥舞着双手喊道,“算我交友不慎,交了一损友。” “别那么小气嘛!鸡煮好了,我把我那个鸡腿给你,如何?” “我要三个!” “行,行,行!两只鸡全部给你都行,只要你不怕撑死。” 叶寒川哈哈大笑:“警察叔叔,你不是常常笑我拿她没辙么?怎么今天你也吃瘪了?来,给我有辙一个瞧瞧。” 方宇墨苦笑:“我错了,我不该笑你。遇上这样的主,怎一个苦字了得!” 萧暮雪催道:“别哭诉了,动作快点。” 叶寒川指着君无双说:“那他呢,啥也不干?坐等吃现成?” 萧暮雪翻了个白眼:“杀鸡贼,他是客人。你见过请客吃饭还让客人自带饮食的么?没有吧。所以啊,你麻溜的吧!” 叶寒川哭丧着脸说:“我到底是三生有幸,还是三生不幸,才遇见了你!” 方宇墨也只得认命:“如此折腾我们,何幸之有?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萧暮雪听他俩一唱一和,好像说的不是自己,一边慢悠悠地采花一边跟着起哄:“说的跟唱书一样,真好听。你俩继续,千万别停,停了我就不给赏钱了。” 君无双落在队伍后面,听众人笑闹。第一次见萧暮雪,他就知道她不是个乖乖女,却没想到她顽皮起来是这样叫人欢喜:她双眸亮晶晶的,是一眼到底的清澈;眉目之间,荡漾着孩子般的天真无邪。她单纯,却不简单;她善良,却不懦弱;她泼辣,却不恶俗;她顽皮,却懂收敛;她火爆,却知分寸;她倔强,却常宽恕。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好,却总是把自己的缺点记得清清楚楚,想让自己更加完美。可是,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越完美,越寂寞。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从前的很多事。 两个衣服里塞了东西的人弓腰驼背,汗流浃背的走在太阳下,别提多狼狈了。萧暮雪一路走一路笑,直到两人把鸡拿出来才算完。 叶寒川被笑得麻木了,索性懒得理睬。他径直来到炸酱面馆,把两只鸡扔给老板:“麻烦把这鸡炖了,价钱照旧。” “价钱照旧?”萧暮雪把草篮子朝桌子上一扔,问道,“之前你还干过这样的事?”十个鸡蛋,一个不剩的全碎了! 姚梦芽指着那堆蛋壳,笑得说不出话来。 萧暮雪使劲敲脑袋:“我这猪脑子!” 叶寒川笑得邪恶:“你以为之前你住院喝的鸡汤是哪来的?那都是我偷了别人的鸡在这里炖的。” “你……你……” “恶心了?那你吐出来啊!” “你!混球!”萧暮雪捂着嘴,喉咙上上下下。 叶寒川慌了,忙说:“我骗你的!那些鸡是我掏钱买的。” “没撒谎?” “我又不是不了解你的性子,我怎么会用偷来的鸡给你熬汤。” 方宇墨不明白了:“既然你不吃偷来的东西,那今天?” 萧暮雪靠窗坐下,目光中闪烁着某种叫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那鸡是崔婶养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以前崔婶总说要杀了给我补身体,是我不让。想来它们躲过了那场火灾,去外面安家了。既然已经家破人亡了,还活着干什么?死亡才是最好的结局。” 君无双听得直冒寒气:这姑娘的性情也太烈了些! 叶寒川伸着两只沾着鸡毛的手说:“又在乱想!活着,是最重要的事。你再胡说八道,我就用这手摸你的脸。” 萧暮雪弹起身:“你敢!还不滚去洗澡!” 叶寒川笑着去了。方宇墨比他的动作还快,放下鸡就直奔澡堂了。 萧暮雪侧脸伏案,直愣愣地看来来往往的行人。没过几分钟,她睡着了。姚梦芽在她对面坐下,专心摆弄那些花。 还不到饭点,饭店里没客,只有老板和一个伙计在打扫。餐厅里很静,若不是有饭菜的香味,这里几乎是没有生气的。 萧暮雪睡得极不安稳,纤长的手指张开又握上,像在抓东西。她嘴唇微微动,却听不清说话的内容。眼泪渗出她的眼眶,停留在眼窝处,久久不肯离去。 同一屋檐下的人惨死眼前,自己又差点被烧死,那种绝望与恐惧,该是怎样的难以接受?也许,只有在梦里,她才可以释放情绪吧,不管是悲伤的,还是惊惧的。君无双的手无声无息地拂过萧暮雪的脸,将那滴泪收入掌心。 姚梦芽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君无双指了指飞向窗外的飞虫。 姚梦芽颇为感激,把整理好的花放在萧暮雪的手边。 千千结:第49章:温柔的阴谋 日渐黄昏,五彩斑斓的云朵堆叠在太阳周围,渲染出一片彩色的天空。城市笼罩在薄如蝉翼的金光里,庄严得像是要度化谁成仙。行人渐渐多了,却鲜少有人抬头看一看这美丽的夕阳,还有那炫目的光芒。 鸡汤的香气从后厨飘了出来,惹得饥肠辘辘的过路人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清洗完毕的两个人带着愉快的笑容,披着晚霞走了进来。 目光落在小憩的人身上,叶寒川立刻放慢了脚步。他轻手轻脚地在萧暮雪身边坐下,将她快要滑到桌子下面的手往里挪了挪。 萧暮雪随即醒来,半睁着睡意朦胧的眼,直犯迷糊。 “又熬夜看书了?”叶寒川指着她眼里的血丝说,“再这么熬下去的话,我又该熬鸡汤去医院看你了。” 萧暮雪捶了捶酸疼的脖子,拿起花嗅了嗅又放下。 “脖子不舒服?我给你揉揉。” “不用,我自己活动就好了。” 炸酱店老板端来一大锅鲜香的鸡汤、两荤两素、一大搪瓷碗炸酱和一小面盆刚出锅的手擀面,笑着说:“这顿饭我请,谢谢暮雪姑娘救了条人命。” 萧暮雪磕巴了:“这……这怎么可以……我也没……没帮上忙。” “姑娘就别推辞了。哥儿几个都是我的熟客,平时没少照顾我的生意。眼看你们就要毕业了,以后再见也困难。就当是相识一场,请你们吃顿便饭,也总是可以的。” 萧暮雪不懂得如何拒绝别人的善意,只拘谨地抠指甲。 叶寒川笑道:“老板都这么说了,再客气就生分了。我们会好好享用的。” “就该如此,我给你们拿点米饭去。姑娘脸色不太好,多喝点汤。” 萧暮雪道了谢,极不自在。 君无双指着鸡腿问:“这玩意,要怎么分?” 注意力发生了转移。萧暮雪稍微自在了些。 君无双看了她一眼,倒了杯水喝 。 饭菜很美味,大家都吃得很香,只有萧暮雪始终不动筷子。 姚梦芽夹了个鸡翅膀给她:“怎么不吃?不舒服?” “我在想,刚才应该拔点鸡毛做毽子,好歹是个念想。” “心事太重心会痛。”叶寒川拌着炸酱面说,“有些事,注定无力回天。” 那炸酱面是萧暮雪极喜欢的,金黄色的炒酱配上碧绿的菜心,再将香浓的肉汤浇在筋道的面条上,吃一口就舍不得停筷子。叶寒川特意多浇了肉酱和汤,那面看起来就异常的美味。 萧暮雪吃了口面,悠悠地说:“也不知道雪峰现在怎么样了。” 恰好老板盛了米饭出来,闻言接口道:“雪峰?姑娘说的是你救出来的那孩子么?造孽啊!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亲戚又不仁不义。” 萧暮雪放下了筷子:“不仁不义?怎么个不仁不义?” “当初亲戚争着收留他,不过是贪图他父母留下的钱财,还有几亩旱涝保收的良田肥地。可等到一起生活了,又嫌弃他是个只吃饭不干活,还需要人照顾的傻子。时间长了,可不就烦了?饥一顿饱一顿不说,还经常打骂他。前些天他在我饭店门口翻泔水桶,被伙计看见了,我给他煮了碗面。他的衣服又脏又破,身上还有不少伤痕,看着真是可怜。” 萧暮雪双目低垂,将情绪藏在那排浓密卷翘的睫毛后面:“好歹都是自己家的人,就没人出来管管么?” “管?谁管?你们过来的时候,本家的亲戚揪着他,又闹到派出所去了,听说是因为钱和田地分配不均。” 萧暮雪一根一根吃面,吃得极为仔细。一碗面见底,众人也吃饱喝足,都已放了筷子。 “你想去看傅雪峰?”叶寒川盛了碗鸡汤说:“喝了再去。我陪你。” 萧暮雪听话地喝完汤,还是没动那个鸡翅:“那你们就先回去。” 姚梦芽说:“不,我陪你。” 方宇墨说:“我也跟着。” 君无双说:“我去消食。” 不过一顿饭的时间,外面已斗转星移,换了日月。派出所门口不时有人进有人出,二十四小时不打烊。临进门前,叶寒川对萧暮雪嘱咐了又嘱咐,叫她不要多管闲事,做决定前要先想清楚。 一间房门大敞的屋子里,一群中年男女正吵得脸红脖子粗,偶尔还有肢体上的你来我往,活像是抢食护食的乌眼鸡。傅雪峰抱着头蜷缩在角落,像被人抛弃的玩具,又像凄风苦雨中的秋蝉,瑟瑟地等待命运的判决。 民警见又来了人,起身问道:“有事?” 萧暮雪没回话,朝傅雪峰走去。越靠近,她就越自责。从前的他是那样的快乐无忧啊!她把手放在傅雪峰的手上,轻声唤道:“雪峰……”她的手温暖而柔软,带着特有的淡淡香气,将恐惧和创伤都抚平了。 傅雪峰抬起头,污迹斑斑的脸上漾出傻气却明媚的笑:“暮雪!” “暮雪?萧暮雪?你就是那个死里逃生的萧暮雪?”民警的不耐烦换成了微笑,“你怎么也过来了?” “我来看看雪峰。”萧暮雪掏出手帕清理傅雪峰脸上的污秽,“一段时间不见,你又不讲卫生了。” 本家的亲戚见平时顽劣难驯的野马不仅任人摆弄,还笑得温顺而讨好,都犯了嘀咕:这傻子还能听人话?真是见了鬼了! 萧暮雪不理会旁人的眼神,摸了摸傅雪峰的伤口问:“又调皮了?” 傅雪峰指着一个中年男子说:“打我。” 萧暮雪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他做错了什么,你要打他?” “我哪有打他!明明是他自己摔的。” “雪峰从不撒谎。” “傻子说的话你也信!” “因为我也是傻子。”萧暮雪冷冷地说,“你既然得了他父母的钱财,就应该照顾好他,不管他是不是傻子。” “你说得轻松!照顾他是那么容易的事?你行,你来!” “既知不易,何必承诺?食言而肥,你也算个爷们?” 中年男子自知理亏,又说不过萧暮雪,伸手就去推她。 叶寒川挡开他的手说:“大叔,欺负女孩子可不是男人该有的行径。若按年龄算,你好歹也是长辈。为老不尊,可不太体面。不过,你要是想活动筋骨,我倒是乐意奉陪。” 中年男子涨红了脸:“谁叫她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笑话!我看是大叔在胡言乱语!若你照顾不好他,那就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换个人来照顾。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君无双差点喷了:这姑娘是真急了,居然爆粗口了! “我吃啥占啥了?我好吃好喝伺候了他这些日子,还不许我收点利息了?你横插一杠,不就是想来分一杯羹吗?直说得了,干嘛还藏着掖着?” “这么高的利息,你也不怕消化不良?”萧暮雪厌恶地看了说话人一眼:“雪峰,这屋子里的叔叔婶婶,你想跟着谁?” 傅雪峰拼命摆手。 萧暮雪柔声说:“你必须得选一个。不然,以后谁照顾你?” “还以为你能收留他呢,搞了半天,还是要靠我们。想多吃多占,怕是也没机会了。”中年男子开始冷嘲热讽,“都说你冒死救了他,那就救人救到底,给他养老送终!你若做到了,那就是你厉害,我佩服你。不然,你一个外人,就管人家的家务事。” 民警喝道:“嘿,一个大老爷们这样挤兑一个小姑娘,不害臊?” 中年男子眨巴着浮肿泛红的眼,不甘心地低声争辩。 民警说:“这个你不喜欢,那个你不乐意,那你告诉我,你想跟谁?” 傅雪峰来了精神,双眼放光:“暮雪。” 民警笑了:“又说傻话!她都是个孩子,要怎么养你?” “我是不能,但我爸妈 可以。既然他想跟着我,那我们萧家就收养他。” 叶寒川慌了:“你疯了!这不可以!” “有何不可?” “你……你起码要先跟叔叔阿姨商量商量,别头脑发热!”叶寒川不客气地敲着萧暮雪的脑袋,“我之前是怎么嘱咐你的?不该管的别管!怎么还是管不住你自己?” “我会写信跟爸妈讲清楚的。” “他们同意了就行了?你们家是地主啊还是富甲一方?供养你都够困难的了,你还要再带个回去。” 萧暮雪的脑袋被敲得生疼,一个劲地躲:“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停手,疼!” 傅雪峰皱皱眉,伸手一推,推得叶寒川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脚。 萧暮雪忙说:“雪峰!寒川不会伤害我的,你不可以推他!” 傅雪峰收回手,学她的样子掰手指头玩。 民警咳嗽一声:“小伙子说得对,没事你们就回去。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家务事你们管不了,也就别管了。” “我不是说说而已。麻烦你们帮忙照顾他几天,等高考结束了我就来带他走。” 叶寒川见劝阻无效,只得放弃。 萧暮雪又说:“我不会要你们的东西,只带雪峰走。但凡你们还念点骨肉亲情,逢年过节就给亡人烧点纸钱。他们留下的遗产,足够支付这些费用了。” 争田争地争财产的人们,个个脸上都是送走瘟神的欢喜。 民警说:“添丁添口是家里的头等大事,你当真要这么做?” “当然!我想问问,他要跟我们长期生活的话,需要我们家办什么手续?” “他这种情况,有人收养就是阿弥陀佛了,哪里还需要手续。至于他家的亲戚,都搁这明面上摆着的,好处都是他们得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估计他们希望这辈子都不再见面才好。” “如此最好。请您相信我父母,相信我,我们不会亏待他的。” “这话别人说我会打个问号,你说,我信。你是个好姑娘,老天会厚待你的。” “谢谢您的信任。雪峰,你乖乖呆在这里,听叔叔的话,不要吵不要闹不要乱跑,等我来接你。” 傅雪峰点头:“听话。” 民警感慨道:“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独独对你俯首帖耳了!” 君无双将一把零钱放在办公桌上:“警官,麻烦你买件衣服给他换上,剩下的就当作他的生活费。” 萧暮雪嘀咕道:“气糊涂了!把这事给忘了。”她掏空了钱包,又去掏叶寒川的上衣口袋:“你这有钱人要多给点才行。” 叶寒川不动,气呼呼地瞪着眼。 萧暮雪假装没看见:“你再翻翻你的裤子口袋,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这边姚梦芽和方宇墨已将身上的钱尽数贡献了出来。 叶寒川双眼一翻:“有本事你来翻!我才懒得动手。” “不掏?真不掏?那算了,不要你的了。本来也没指望你。” 叶寒川气得牙根痒痒:“你就不能给我说句软话,温柔些?” 萧暮雪凑过去,甜美的笑容里弥漫着阴谋的味道:“叶老板,请问小女子的温柔值多少钱?我全部卖给你。而且,看在我们这么熟的份上,我还可以给你打个九折。不,八折。可好?” “就知道欺负我。我身上没钱了,明天再送过来。” “不许食言!”萧暮雪乐不可支,“这买卖不错。各位,打今儿起,本姑娘要改行卖温柔了。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借钱也要捧场!多谢,多谢!” 君无双心想:打包你所有的温柔……这买卖不错。 萧暮雪又叮嘱了傅雪峰一番,便离开了派出所。 夜幕下的城镇,热闹而祥和。几个年轻人迎着明亮的灯火,追逐着跑向远方。 千千结:第50章:又见茉莉花 七月。烈日炎炎,流金铄石。 高考倒计时终于结束了,考生着手准备考试用品,并提前看考场。考场是各校校长抽签决定的。凌云中学的文科班和理科补习班分到了外校。萧暮雪和姚梦芽运气好,同考室,前后座,羡煞众人。叶寒川和她俩同考场不同考室,而方宇墨则被分去了其他考场,已经三天没见着人了。 一声铃响,考试结束了。数以千计的学子怀着千般心情走出考场,分享喜悦或诉说懊丧,随后便被火辣辣的太阳催赶着奔向不同的方向。一个月后,分数和志愿会将他们分流:上大学、补习、辍学、打工,又或者自立门户……没人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没人知道自己将会有怎样的选择。十七八岁的少年,思想是天马行空的,行为是不知轻重的,选择很少是深思熟虑的。他们凭一腔热情,一腔孤勇,把梦想渲染得缤纷辉煌,却不知现实其实是一副简笔素描,没有色彩,清冷得叫人发疯。 萧暮雪默默算着分数,等待后来的人。 姚梦芽挤出人群,老远就在哀嚎:“英语作文啊,我的死穴啊!我感觉我已经半截入土了!” “哪有那么严重。说不定惊喜在后面呢!” “惊喜?我有那么好命?多半是惊吓。” “你有实力,不会太糟糕的。再说木已成舟,多想无益。等寒川出来了,咱们就回去。” “我已经出来了。你考得怎么样?”叶寒川把文具盒装进萧暮雪的背包,随手将包挎在了自己肩上。 “凑合。”萧暮雪看了姚梦芽一眼说,“别再谈论考试的事了,我头大。我想当个无业游民,过一天小混混的日子。” “求之不得!说吧,想怎么混?” “先去接雪峰,然后……嘿嘿嘿,你懂的。” 派出所门口,来来往往的面孔上写的都是人情冷暖,悲欢离合。萧暮雪刚跟民警说明来意,冷不防傅雪峰从告示牌后跑出来,抱住了她。 “喂,放开她!怎么说你都是男人,这不明目张胆的吃豆腐嘛。”叶寒川急了,“我还没这么抱过她呢。” 萧暮雪嗔道:“雪峰才没那么多坏心眼。”她矮了矮腰,迅速把自己从傅雪峰怀里解放出来,又跟当班的民警道了别,向学校走去。“你们今天什么安排?我要回学校,把没寄完的书带回去,说不定以后还有用。” “还用说,我当然是跟着你了。”叶寒川看看日头,“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回去的车了,只能明天了。” “那我也不回去了,我陪你。”姚梦芽挽着萧暮雪的胳膊,“反正现在回家也没事可做,就是等通知。” “就等你这句话!那咱们逛街去?在这里读了两年书,我还从来没逛过街呢,最多就是去吃个炸酱面。今天无事,咱们就边逛边吃边玩,如何?” “难得你有兴致,必须这么办!吃饱了喝足了逛累了,就回学校休息。养足了精神,明天一早,各奔前程。”叶寒川还在细说自己的安排,两个女孩早已手拉手跑开了。 今天的街道似乎比平时更热闹。闲逛的人群里,很多都是学生。萧暮雪见姚梦芽和叶寒川不时跟人打招呼,才恍然明白,那些陌生的面孔,有很多是同级的文科生,更有甚者,还有同窗同学。 “这个你也不认识?”姚梦芽指着刚过去的女孩说,“她跟我们组队参加过天英中学的辩论赛,你还提醒过她要留意君无双的搭档。” “也不是不认识。我是看着眼熟,可就是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姓什名谁。” “那还是不认识嘛!后来听说她喜欢君无双,狂追。不过好像君无双对她无感,直截了当给拒绝了。” “这姑娘近视?君无双那样的男孩子到底哪里好?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据说,有个女孩为了让君无双多看一眼,天天等在他回家的路口。结果那家伙冷冰冰地对人家说,你挡路了,麻烦让让。” “嗬,还挺骄傲。” “他本来就是个香饽饽,追他的女生快从他们学校排到江边了,这还只是他们本校的。算上外校的话,估计得绕这凌云镇好几圈。” “幸好幸好……幸好他不在凌云中学,不然不知道得闹出多少事来。”萧暮雪想起了姚慕白,眼神黯淡下来。“楚老师今天在学校么?” “应该在吧。你找他?有事?” 萧暮雪神秘地摆着食指:“秘密!” 叶寒川忽然指着前方叫道:“喂,方宇墨!” 姚梦芽正要去看吹糖人,闻言迅速回头:“在哪?” 叶寒川哈哈大笑:“呀,我看花眼了。” 姚梦芽气道:“逗我很好玩吗?” 萧暮雪忍住笑说:“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们好几天没见了,该是隔了一个世纪的感觉吧?” 姚梦芽红了脸,作势要掐她的嘴。 萧暮雪委屈地说:“看花眼的是他,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方宇墨,你还像个乌龟缩在哪里干嘛?爬快点!这位小姐已经思念成河,旁人要遭淹了。” “我才不信。肯定是你俩趁我不在,合起来欺负她。”方宇墨的声音落在姚梦芽身后,一如他的人,斯文,稳重。他拎着个大袋子,里面装满了姚梦芽爱吃的零食和水果,“既然惹不起他们,那就躲。咱俩闪人。这些是给你们的。” “我们要吃自己会买。你俩赶紧走,别在这里刺激我这孤家寡人。”萧暮雪把姚梦芽推到方宇墨身边,“照顾好她。六点后江边见。” 两人离去后,叶寒川叹道:“真羡慕这小子!可以名正言顺陪着喜欢的人。” 萧暮雪慢悠悠地问:“你的星星呢?一颗也没摘下来?” “不是星星,是月亮。”叶寒川严肃地纠正,“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月亮。” 萧暮雪淡淡一笑:“月亮不属于任何人。她高高在上,只属于自己。” 叶寒川懒得回嘴,指着一个小摊问:“有冰糖葫芦,吃不吃?” 萧暮雪咧着嘴,表 情痛苦:“别提糖葫芦了!昨天梦芽吃的时候咬出一条白白胖胖的虫子来。呃,我想喝汽水。” “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临街的那家店买,他们家的味道最正宗。” “别,太晒了!咱们买瓶水,找个地方凉快凉快去。” “你想喝就得买,我跑快点,晒不了太阳。你去街道的拐角处等我,那里有树,阴凉。”叶寒川放下包,匆匆跑开了。 萧暮雪和傅雪峰躲开人群,专挑人少的地方走。 一对男女肩并肩款款而来。男孩在女孩耳边低声细语,逗得女孩捂着嘴吃吃地笑。笑罢,她勾住男孩的胳膊,依偎在他肩上。 毕业季,恋爱季。这话一点不假。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那男孩转过头来,飘摇不定的眼神里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君无双?真是不经念叨!萧暮雪的脚步快了些:“雪峰,前面那棵树枝繁叶茂,正好乘凉,咱们就在那里休息好不好?”她嘴角弯弯,弯出一点浅浅的笑意。 擦肩而过时,一股淡到不能再淡的香气飘入君无双的鼻端。他捕捉到了萧暮雪嘴角的笑,蓦地想起了那日她看野茉莉的眼神,悲伤,落寞,孤寂,也如这般流离。他心生凉意,不露痕迹地离女孩远了些。 拐过弯,萧暮雪从背包取出一个包装好的素色礼盒:“雪峰,你把这个送去给刚才那个男孩子,就说是我给他的毕业礼物。” 傅雪峰伸出一只手:“给我。” “你也想要?好,等回家了我给你做更好玩的。” 傅雪峰点点头,追君无双去了。 萧暮雪坐在裸露的树根上,幽幽轻叹:哥,茉莉花开到头了!她合上眼,把泪水藏匿于眼睑之后。树叶筛下的光圈斑斑驳驳却明亮得刺眼,照亮了记忆的深湖。相思无果,转瞬滂沱。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吧?她苦笑一声:若无相思,怎会滂沱?哥,还要等多久,我们才能见面?你可知,我差点葬身火海?你可知,我夜夜噩梦,不得安睡?你可知,我已没勇气支撑下去?不管是至亲的,还是相熟的,我眼睁睁地看他们逝去,却回天乏术。我救不了他们,我救不了任何人,我甚至救不了我自己!旧的悲伤还没有被安抚,新的悲伤又已出现。到底要怎样做,我才能摆脱梦魇?到底要怎样做,我才能原谅自己的无能为力?到底要怎样做,生命才不那么易逝? 被压抑的悲伤一旦被释放,便如龙卷风般叫人无从抵挡,将人前的坚强在这一刻分崩离析。眼泪肆无忌惮地流出眼眶,滴落在明晃晃的阳光里,很快就干成了灰尘。 “暮雪……”傅雪峰柔声唤道。 萧暮雪擦去眼泪,露出笑脸:“这么快?” 傅雪峰拂去她眼角的残泪:“哭了?” “不,困了。”萧暮雪拍拍屁股上的灰说,“寒川这家伙慢死了,等得我要发毛了。”话音刚落,叶寒川奔跑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你能再慢点吗?是不是你去了人家才建厂?” 千千结:第51章:静听风入耳 “姑奶奶,看见我的汗水没?我可是跑着去又跑着回来的。三分钟不到你就不耐烦了?” “废什么话!你第一天认识我?不知道我不喜欢等人?”萧暮雪边说边掏汽水,“橘子味的最好喝,雪峰一个,我一个,剩下的归你。” “我不喝,我吃冰棍。我还买了你喜欢的雪糕。” “那我先吃雪糕,不然就化了。雪峰,你吃不吃?” 傅雪峰摇头,后退一步站到他俩身后。 萧暮雪没在意,撕开雪糕有滋有味地嘬:“去哪玩?” 叶寒川就着她的手,咬了口雪糕,口齿不清地说:“随你。” 萧暮雪嫌弃地吹了吹被咬的地方:“又吃我的东西,讨厌!” 叶寒川咧嘴笑了:“你吃过的东西,格外香些。” 萧暮雪斜眼道:“毛病!”她把雪糕含在嘴里,直到口腔都凉透了才取出来,悠悠吹出口凉气:“爽!” 叶寒川见她和小时候一样,只是嘴上说说,并不真的嫌弃自己,心花怒放。 街对面钻出来一个男孩,跳着脚扯着嗓子喊:“寒川,叶寒川……你怎么还在这里?宿舍今天聚餐,就差你和老八了。你赶紧的!我找老八去了。你要是看见他了就叫上。” “呀,我把这事给忘了。” “那你快点走,别让人家等你。” “可是我想陪你逛街。” “逛街非得今天?以后有的是时间。你快去,聚餐少了人就没意思了。” “那你呢,怎么办?” “我跟雪峰去江边看景,你结束了来找我们,或者咱们学校见。走了。” 叶寒川拿了根雪糕,追那男孩去了。 穿过沿江路浓绿的柳树林,爬过开满野花的小山坡,走过杂草繁茂的乱石岗,眼前是一大片叶密枝茂的巍巍洋槐。今年花开得晚,眼下槐花初谢,堤岸上白茫茫一片,像是天使遗落的羽毛。委地的花朵失去了初始的馥郁,只剩丝丝缕缕甜蜜的香气飘荡在空中,涤荡这难耐的暑气。城市的风是热的,烈日曝晒的石板是烫脚的,连那新翻的泥土,抓一把捏在手里,也能捏出几分火气来。而江边的风沾了水气,便凉快得多。 一株老榕树冠盖如云,被她遮挡住的土地很干爽,像是没被阳光晒过。从叶片间疏漏下来的光点也并不晃眼,只是稍显明亮。萧暮雪脱了鞋,躺在树的阴凉里。真舒服啊!都是青草和槐花的香。身体的毛孔无拘无束地张开了,享受着这难得的自由。 看不见头顶天空的颜色,只见高楼林立的远方的天是暗蓝的。白云穿过楼与楼的间隙,悠悠地飘向未可知的远方,逐渐淡出了视线范围。 萧暮雪把吃了一半的雪糕倒插进土里,一只胳膊遮住双眼,另一只平顺地放在身体一侧。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开口了:“雪峰,你恨我么?”她不去看傅雪峰的反应,继续说:“我没能救出你的父母,让你变成无家可归的孩子,你恨我么?” 傅雪峰望着天空出神。 泪水浸湿了眼眶,萧暮雪没有掩饰:“有人说,我是贪生怕死才没能救出他们。可是 没人知道,我进去时,他们已经死了……昨天,我去给他们上坟了,希望他们安息。但是,留你独自活在世上,他们又怎么能安心离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叫死人复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自己才不这么难过。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我没有贪生怕死,我已经尽力了!” 江水滔滔,深不可测。傅雪峰的目光,则比这江水更为深邃悠远。他一言不发,只静静地、静静地听萧暮雪说话。他知道,那场大火在萧暮雪的心里留下了一片寸草不生的废墟,也烙下了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她无辜受牵连,为了救人差点丢了性命,却招致各种非议。比起身体上的痛苦,精神上的折磨更叫她难以承受。她需要倾诉,需要发泄,需要将憋在心底的痛释放出来。 眼泪流过脸庞,滴落在青草地上,无声无息。萧暮雪的胳膊来回动了动:“爸爸给我回信了,他让我带你回家。我爸爸妈妈都是善良可亲的人,他们会好好待你的。以后,你就住在我们家,有我的就有你的。” 见惯了生死黑暗的傅雪峰,说不出一句感激的话,甚至连“谢谢”两个字都说不出口。他的眼神越发安静了,心也无比安宁。他看着江边轻摇轻晃的渔船和若隐若现的渔网,许下誓言:若此生再无风波,我愿就这样陪你过一生。不管是要我装疯卖傻,还是隐姓埋名,我都无怨无尤。 太阳的光芒淡了下去,温度也不再炽热。风有了凉意,榕树投在地上的阴影越发厚重了。萧暮雪侧身蜷缩,将头藏在两臂间:“我想睡会,你别乱跑。” 傅雪峰目光如炬,警惕地将五百米之内的一草一木搜索了一遍,确定没有可疑的地方,才在离萧暮雪一米远的地方躺下。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单薄的脊背,直看得双目生疼。 真安静啊!避开了钢筋混泥土构筑起来的喧闹,这里宛如人间乐土。只有风在温柔地吹,花在尽情的香,阳光在水面跳舞,鸟在树梢歌唱。傅雪峰想着从前和现在,恍如隔世。我喜欢现在的生活,虽平淡却安心。他闭了眼假寐,静听风吹过耳畔。 睡梦中,好像有人在拽头发。萧暮雪翻个身,拍了拍脑袋,继续睡。 “起来了!”叶寒川一边叫一边拽头发,“暑气这么重,睡久了会生病的。” 萧暮雪闭着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烦死了!我困!” “都几点了你还睡?快点起来!再不起来,好吃的都被我们吃光了。” 萧暮雪烦躁地踢了踢腿:“走开!再闹我,我把你扔到江里去喂鱼!” “看,我没说错吧。哪怕她迷迷糊糊的,该说的狠话一句都不会少。” 哄笑声中,姚梦芽说:“我的睡美人,天已经黑了,你不能再睡了,再睡王子就该走了,我们也就不能聊天了。” 萧暮雪揉揉眼,慢吞吞地坐起:“真是太困了,好想一觉睡到天亮。”她见江边已有灯火,喃喃自语:“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叶寒川抓了把落花说:“不应该是梦里花落知多少吗?” 萧暮雪甩着酸麻的胳膊,抬眼看见楚星河依着槐树,含笑看着自己,腾地站了起来:“楚老师?您怎么 来了?” “不欢迎?那,我走了?” “不是!我只是惊讶,您那么忙,怎么有时间过来。” “盛情难却。他们极力邀请,我再忙也要来。” “您能来太好了!” “寒川买了不少啤酒,还有梨花醉,说今晚要一醉方休。” “喝酒啊?您找他们去,千万别找我,我是沾酒就醉的怂包。” “那我可不管。反正,不醉不归。” 萧暮雪嘶了一声,像是牙疼:“您是老师,不约束我们也就罢了,怎么还劝我们喝酒?” “这里没有未满十八岁的未成年人吧?你们已经毕业了,不再受我约束。”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们不能都醉了,得留个清醒的人收拾残局。这种事我最在行了,就交给我好了。” 叶寒川乐了:“楚老师,我真是服您服得不行了!我从没见这丫头跟谁讨过饶,今儿算是见识了。佩服,佩服!” 楚星河有模有样地抱了抱拳:“承让,承让!” 姚梦芽躲开萧暮雪求救的眼光,跑去帮方宇墨拿东西。 零食品种丰富,还有不少小吃和熟食。饮料却只有矿泉水和橘子汽水,剩下的全是瓶装的听装的啤酒和梨花醉。 “怎么会有梨花醉?”萧暮雪拿起小酒坛看看又放下,“这个不是现在喝的。” “梦芽说想尝尝,我就买了。” “你们这是违规操作。罢了,反正你们是一双人,倒也不算过分。”萧暮雪咽了口口水,“谁赞助你们了?买这么多好吃的。看得我肚子咕咕直叫。” 叶寒川打开一个封装好的盒子说:“这是特意给你买的猪蹄和米饭。空腹喝酒容易醉,对身体也不好,你先吃点。”他边说边摆蜡烛,“今天晚上来个烛光晚餐,让你终身难忘。” 萧暮雪撇了撇嘴:“我扭屁股就忘。雪峰呢?” “去给你采花了。” “蜡烛不是你这么摆的,又不是拜神仙。”萧暮雪围着榕树重新把蜡烛摆成内外两个圆,“这样才漂亮。” “为什么是圆?” “圆,代表团圆,代表美满,代表我们永远在一起。”萧暮雪看了叶寒川一眼,“我希望楚老师、你、梦芽、宇墨,还有雪峰和我,到老都像今天这样,永远不分开。就算天各一方,也要保持联系,常通书信。” 叶寒川搔了搔她的短发,笑道:“他们怎样我不敢保证,但我肯定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萧暮雪望着初现的星星,眼里飘过淡淡的忧伤:“一言为定!” 叶寒川飞快地吻上她的额头:“一言为定!” 萧暮雪大惊,弹身跳开,怒喝道:“臭鸡蛋,你敢占我便宜!” 叶寒川大笑,旋风般地跑开了。旁边的人根本没注意到刚刚发生的事,依旧各忙各的。这两人斗嘴、动手本是常事,众人早已见惯不怪了,只有采花归来的傅雪峰看得清楚。他跑下石岗,献宝似地把颜色各异,品种不同,凌乱安插的野花放到萧暮雪手里:“漂亮。” ps:哈哈,下雪啦!开心……玩雪去喽! 千千结:第52章:聚散两依依 “嗯,你有眼光。这些东西你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只是别吃撑了。” “不吃。陪着。” “好,陪着你,也陪着我。”萧暮雪席地而坐,专心摆弄那些花草。她始终坚持插花,每个周末都会前去请老花匠指点。老花匠见她心思奇巧,又肯潜心学习,便将技艺倾囊相授。两年下来,她的花艺突飞猛进,已有了几分功力。 楚星河在她身边坐下:“你喜欢插花?” 萧暮雪点点头,举着花枝左瞧右瞧,就是找不到最佳位置。 楚星河端详片刻,把那花插在一朵紫花旁的空位里:“这里,如何?” 萧暮雪眼前一亮:“绝妙!您好厉害!” 楚星河笑了笑:“哪里,我是瞎猫遇见了死耗子,凑巧了。” 萧暮雪啧啧两声:“你们文人就是谦虚。好就是好,干嘛不承认。” 楚星河也不反驳,指着那束花说:“这花很配你。” “雪峰知道我喜欢哪种花。” “他还蛮伶俐的。以后你们一起生活,不会有问题吗?” “问题肯定有。我们家本来就不富裕,往后的日子会更清贫。不过,只要家人身体健康,能天长地久地相守,再辛苦都没关系。”萧暮雪想起自己惦记的事来,忙说,“楚老师,您和楚姐姐结婚的时候记得要发喜帖给我,千万别忘了!” 楚星河愣了愣说:“好,我结婚的时候铁定告诉你。” 萧暮雪高兴之余,又有点失落:“好遗憾!您要是结婚了,我们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吃喝玩乐了。” 楚星河笑而不语。 叶寒川和方宇墨拎着啤酒过来,随手递了一瓶给楚星河。三个男人郑重其事地碰了碰瓶子,聚会就开始了。 方宇墨一口气喝下半瓶啤酒,对着夜空大声喊:“毕业快乐!” 叶寒川也是一声嚎叫:“大学你好!” 萧暮雪笑骂:“大晚上的,你俩小声点。鬼哭狼嚎的把鱼都吓死了。” 楚星河笑道:“野马脱了缰你还期望他们能规矩?别管了,随他们闹去,反正这里也没人来。” “倒也是。憋了这么久,也该撒欢了。”萧暮雪给姚梦芽找了袋鸡爪子,自己啃猪蹄,“他们喝他们的,咱们吃咱们的。”她见傅雪峰坐着没动,指着一兜糖果说,“你把那个放得离雪峰近些,他喜欢吃糖。” 叶寒川依言把糖果挪了个位置,放了瓶汽水在她面前:“你喝这个。” 方宇墨叫道:“喂,不能搞特殊。今天晚上都得喝酒,没有例外。” 姚梦芽无比配合地举了举手里的梨花醉:“别看我,我喝的也是酒。” 萧暮雪拿了罐啤酒:“行,我喝,我喝还不行吗?不就是喝酒嘛,大不了喝醉了我哭给你们看。” “哈,你酒品不好?那就更要多喝才行。”方宇墨挤眉弄眼地说,“你喝醉了会不会跳脱衣舞?” 萧暮雪啃了一半的猪蹄准确无误地砸中了他的鼻梁:“脱衣舞就没有了,砸猪头倒是 可以免费观看。” 猪蹄落在t恤上,留下一块油渍。方宇墨指着叶寒川说:“也不管管你的人。” “咦,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怎么就成他的人了?”萧暮雪举着沾满油的手说,“这事咱俩可得掰扯掰扯。” “他就那么一说,你也当真?”叶寒川喝干瓶子里的酒说,“说到跳舞,我想起去年庆祝香港回归,咱们班还编了舞蹈。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又是一年。” “你是说那首《七月火把节》?咱们当时还得了舞蹈组的第一名呢!”半罐酒下肚,姚梦芽的话也多了,“可惜今天人不齐,不然还可以跳跳看。” “咱们四个都在,刚好一组,缺的那组忽略不计。来跳跳看?” 方宇墨和萧暮雪二话不说就站好了位。姚梦芽哼着节拍,四个人认认真真跳了起来。 天上月华如练,繁星如豆。苍蓝色的夜空下,波光如银的江面像一块巨型果冻,风平浪静却又深邃美丽。江边渔火点点,捕鱼人坐在船头,一袋旱烟,一杯烧酒,一碟花生米,几条咸鱼,就解了一天的疲乏。静静燃烧的烛火里,风华正茂的少年唱着欢乐的歌曲,踩着节日的节拍,跳着青春的舞步,不识愁滋味。一曲舞罢,四个人笑得东倒西歪,你说他慢了,他说她踩了他的脚。 “梦芽,你这唱歌的水平真是渐长,将来去当歌星得了。” “我不要当歌星。我要开公司,挣很多钱给我妈。你呢?” “我?我想当老师,子承父业,教书育人。” “寒川呢?”楚星河追着问,“该不会也想当老师?” “我想做设计师,娶心爱的女人,生一堆孩子。你们都祝福我吧!” 萧暮雪举了举啤酒罐:“祝你美梦成真!” 方宇墨笑得别有深意:“他能不能美梦成真,还需要战神你帮忙。” “此话怎讲?”萧暮雪喝了酒,身子有些发软。她靠在姚梦芽身上,懒懒地问,“我要如何帮他?我自己还一团乱麻呢!”她看着叶寒川,眼里波光粼粼,“看在相识多年的情分上,阁下若需援手,请尽管吩咐,暮雪必当尽心尽力。”月光下,她的脸似嗔似喜,无比娇媚。 叶寒川喉头一热,若无其事地又开了一瓶酒:“你说的!若有一天我缺了新娘,你也可以帮忙?” 傅雪峰伸过手来:“饿了。” 萧暮雪忙把吃食摆好:“随便吃,不用跟我讲。” 傅雪峰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翻捡喜欢的食物。 楚星河看向江面的眼深如海河。 叶寒川无奈了:“你就不能少操点心?” 萧暮雪点点头:“我天生就是操心的命。方宇墨同学,你呢?” “我就想当警察,对别的事都没兴趣。” “那你首先要保护好自己的女人,不然,你是没资格除暴安良的。” “嗦婆!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会照顾好梦芽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萧暮雪丢开那半罐啤酒,重 新开了一罐,“敬你!”她皱着眉,将酒喝得一滴不剩。“若将来你负了她,天涯海角,我都不会饶过你。” 姚梦芽感动极了:“暮雪……” 萧暮雪笑嘻嘻地将空罐子倒扣,俯身在她的肩头:“知道吗梦芽,你对我来说是同学,是闺蜜,更是亲人。我不许任何人欺负你!我要你幸福!” 姚梦芽哭了:“傻瓜,我们都要幸福!” 萧暮雪的身子滑了下去,叶寒川的手丝毫不差地接住了她。她看着他俊朗的脸,笑容带着点点酒意:“叶寒川,我也不许你欺负我!” 叶寒川笑着说好,温柔凝视。 楚星河咬着牙,笑得开朗:“这样美丽的夜晚,怎么说如此伤感的话?我们应该对酒当歌,笑谈人生才对。” 少年的心,一句话就是一场风景,一杯酒足以了却心事。转眼间,气氛又重新欢乐起来。说童年已懂得分工合作,你带粮食我偷腊肉,他藏一口小锅在割草的背篼里背了出去,一伙人在野外埋锅做饭,吃得山野里饭香扑鼻,回家被父母数落一通,笑骂一顿;说放牛时贪玩丢了牛,山里坡头田间地找,边找边摘野果吃,结果牛没找到,自己先吃得肚儿滚圆走不动道;说结伴上山捡柴,钻完这山钻那山,忽然内急憋不住,就地挖个坑解决。完了搭些树枝在坑上,再铺上一层茅草,骗小伙伴踩上去,一脚屎尿……说平淡日子的平淡,说饥馑之年的艰难,说生活富足的快乐,说长大后再也不常见的伙伴……说着说着,都忍不住感叹:童年真好啊! 江面上飘来几盏许愿灯,那闪烁的明黄的灯火似许愿人的心情,尽管时明时暗,却依旧光明温暖。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留下长长一带白色的痕迹。 姚梦芽叫道:“快许愿!” 叶寒川说:“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方宇墨说:“愿世间清平和乐,山河繁华人团圆。” 姚梦芽说:“愿君用心如日月,相知相伴常相随。” 楚星河说:“愿将此身化作风,生生死死无离别。” 萧暮雪说:“愿君长欢身长健,岁岁年年长相见!” 傅雪峰在心里默念:但愿人生如初见,故人心不变。 一片云块飘过来遮住了明月,星光似乎也暗淡了不少,夜色更加深沉了。风起,卷起地上的槐花,白茫茫漫天飞舞,像是群星划过天际时洒落的眼泪,更像是新丧时撒出的引路钱,无端地叫人心生凄凉。 突如其来的凉意直透心脏。萧暮雪打了个哆嗦。 楚星河想起也是这样的明月夜,她独卧花丛旁念出的那句“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都说直率的人口对应着心,果真如此的话,她心里藏着的感伤和孤独也太多了些。 姚梦芽问:“明天以后,我们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时常相聚?” 一个捏瘪了的啤酒罐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垃圾袋里。方宇墨拍了拍手说:“不能常聚,一年见一次总是能做到的吧?” 千千结:第53章:月是今夜明 “难说。我上大学的那些年,同住一个大院的哥们,有时一年也难得见一次面。你有这样的安排,人家就有那样的打算,要凑齐人数,需要运气。况且,你们能不能考进同一个城市,目前还是个未知数。”楚星河很是感慨,“好好珍惜这个晚上,珍惜这个自由自在的暑假吧!” 叶寒川暗自庆幸:还好还好,我总是能见到臭丫头的。 萧暮雪默想片刻,慢悠悠地说:“古人遇急事传书,书信上都有特殊标记。咱们也可以效仿,比如梅花签。若收到的信件上有梅花标识,那就说明是必须出现的场合。收信人无论有多忙,排除万难也要赴约。当然,这个梅花签不是随意发的,一个人一生只能发三次。” “哇,这学霸的脑子就是比别人灵光!”姚梦芽举双手赞成,“就这么办!” “梅花签,梅花签……这名字不错,我喜欢。”方宇墨松了口气,摘下眼镜放到地上,“不能每年见一次,也总还有见面的机会。不错,不错!” 叶寒川更是欢喜:“臭丫头就是臭丫头,想的点子都格外的与众不同。” 楚星河心想:我希望你们永远不要用上这梅花签。非重大事件不得召集,而且一生只有三次机会。那得是多要命的事! 众人为着这梅花签热热闹闹地干了杯,又欢乐地畅聊畅饮。 萧暮雪往草地上一躺,翘着腿有滋有味地啃她钟爱的猪蹄。姚梦芽侧身躺在她身边,胳膊撑着脑袋,满眼热爱地看着她。 三个男子又干上了,开始整瓶整瓶的喝酒。傅雪峰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保持惯有的防备姿势坐在萧暮雪身旁,目光落在远方。 月影偏西,江边的灯火昏暗中带着睡意。 叶寒川指着傅雪峰问:“这小子今天晚上睡哪?” “你睡哪,他就睡哪。”萧暮雪慢悠悠地说,“不许说不。” “我和宇墨商量好了要在教室里看月亮,聊到天亮。他也跟着?” 萧暮雪的眼睛亮了:“哈,这个主意不错!我和梦芽也去。” “你们就别凑热闹了,回宿舍睡去。” “我不,我就不!”萧暮雪扔掉啃干净的猪蹄,举着两只油腻腻的手就到了叶寒川跟前,“你敢拒绝,我就把你抹成猪头。” 叶寒川躲开那两只油手,努力想着措辞:“呃……好吧!你不嫌睡桌子难受就跟着。”突然,他抓住萧暮雪的手腕一挥,那手上的油就抹在了萧暮雪的脸上。 萧暮雪有点发懵。等她回过神来,叶寒川早已跑开了,抱着树笑得前仰后合。她跳起来去追,一脚踩在了眼镜上。 方宇墨嗷嗷干嚎:“萧暮雪!你长眼睛了没?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眼镜!” “呀,这下成真瞎子了。你可别找我,找他去。谁叫他使坏!梦芽,快替我安抚未来的警察叔叔。” 姚梦芽笑得顾不上答话。 楚星河的心像鼓满了风的帆那样快乐。 最终,萧暮雪的手没落在叶寒川身上。她受不了油腻,跑去江边洗干净了。 酒已酣,人已乏,夜已深沉。楚星河提议打道回府,但没人愿意走。又闹了一阵,才不情不愿地收拾东西。 姚梦芽哼着一曲熟悉的旋律,那是那个年代最流行的一首歌:“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她牵引你的梦,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独眠的日子;让青春娇艳的花朵绽开了深藏的红颜,飞去飞来的满天的飞絮是幻想你的笑脸,秋来春去红尘中谁在宿命里安排?冰雪不语寒夜的你那难隐藏的光彩。看我看一眼吧,莫让红颜守空枕。青春无悔不死,永远的爱人。让流浪的足迹在荒漠里写下永久的回忆,飘去飘来的笔迹是深藏的激情你的心语。前尘后世轮回中谁在声音里徘徊,痴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终难解的关怀。看我看一眼吧,莫让红颜守空枕,青春无悔不死,永远的爱人。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独眠的日子。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独眠的日子……” 萧暮雪跟着轻声哼唱。片刻后,众人都加进来,同唱一首歌。 天上月色朦胧,地上人心浮动。几个人踩着没有重量的脚步,一路欢笑一路歌地向学校走去。傅雪峰始终沉默不语,陪在步履飘浮的萧暮雪身边,专心吃糖。 今夜的校园注定是无眠的。那些未曾归去的毕业生,独自或结伴在校园里游荡和静坐。这个几天前还被他们称为牢笼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了纯真年代最美好的精神家园。那么多风雨无阻的日子,那么多挑灯夜读的晚上,那么多挥汗如雨的验算,那么多声情并茂的诵读,那么多鸦雀无声的考卷,还有那么多的悲伤与快乐、欢喜与厌恶,都因离别而不舍。再也没人黑着脸吧啦吧啦跟你讲学习的重要了,再也没人指着分数对你大吼大叫了,再也没人敲着黑板瞪着眼逼你想正确答案了,再也没有催命的钟声催着你赶时间了,也再也没人跟你抢篮球架了……结束了,自由了,解脱了,反而不自在不开心了。人就是这样,总是在拥有时不珍惜,又在失去后懊悔。 今夜的校园注定是感性的。月光下,树影里,宿舍里,教室里,哭着的,笑着的,不言不语的……但凡是醒着的,都在怀念,在凭吊,在告别:怀念他们终将逝去的短暂青春,凭吊他们一去不复返的美丽年华,告别他们朝夕相处的一草一木。 今夜的校园,很包容,很美好,很寂寞! 月光把教室照得透亮。桌子早已对着窗户排好,摆出了对月夜谈的架势。萧暮雪的头刚挨上桌子,就沉沉睡去。别的人 取笑她一番,也都相继睡去。 半夜,萧暮雪突然醒来。睁开眼,见姚梦芽坐在桌子上,亮晶晶的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她瞅瞅熟睡的男生,低声问:“你怎么不睡?” “我睡不着。”姚梦芽望着明月,情绪低落,“你说,我们将来还能在一起吗?” “不知道。希望我们能如愿。将来你和宇墨结婚,我肯定会去的。” “我们俩……谁说得清楚。他有雄心壮志,我却只想现世安稳。” “想那么多干嘛?走一步看一步呗!”萧暮雪笑着说:“咱俩定个娃娃亲呗。” “好啊!不过,你确定咱们能生一儿一女吗?” “不是也没关系。若是两个女儿,就让她们做姐妹,还像咱俩这样好;是两个儿子,就做兄弟,让他俩保护咱们。当真生了一儿一女,就让他们做夫妻。十有**,我们是能如愿以偿,做儿女亲家的。” “就这么说定了!” “我连他们的名字都想好了。女儿呢,就叫梦雪,乳名叫糖糖。女孩子嘛,一辈子到老都甜甜蜜蜜的最好了;或者叫猫咪也不错,平时像猫一样温顺,关键时刻也牙尖爪厉,能保护自己。儿子呢,就叫逍遥,取咱俩姓氏的谐音。”萧暮雪甚是得意,对着月亮手舞足蹈比划个不停。 “鬼精的丫头!行,就依你!” 萧暮雪习惯性地拨了拨额前的刘海:“若做不成儿女亲家,我就当你孩子的小姨,反正也不吃亏。” 姚梦芽笑道:“你几时做过亏本的生意?” 两人叽叽咕咕地说着笑着,完全没注意到傅雪峰嘴角那丝淡若月色的笑。 城市的另一端,一个男孩对着挂在窗前的风铃整夜未眠。他身后的桌子上放着一张贴着梅花的卡片,上面写着一行端秀清逸的字: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压着卡片的紫色盒子里,孤寂地躺着一枚淡蓝的柳叶发卡。 风铃声声,清扬悦耳,穿过茫茫夜色飘向远方,飘到不眠人的耳边,温暖了那一夜的别离感伤。 ps:高中毕业的时候,我还是青涩不懂人事的小姑娘。因为害羞,连毕业照也没照,躲到学校后面的山上看风景去了。同学们忙着写毕业留言,忙着照相,忙着许下诺言,约定以后一定要再相见。而我和最好的朋友却没有任何约定,也没有合影,依旧各忙各的。毕业后,我们考进了不同的学校,分散两地。那时,交通不发达,通讯不发达。整个大学期间,我们失去了彼此的消息。但我相信,她跟我一样,是牵挂我的。再后来,我们又相遇了……从此,再也没有分开过。这些年,风风雨雨,坎坎坷坷,我们各自奋斗,相互鼓励,是损友,是闺蜜,更是亲人!感谢你出现在我的人生,让我平淡无味的生活多了些色彩!感谢你陪着我走了这半生……岁月不老,我们不散! 千千结:第54章:萤火虫之约 小河淌水,淙淙有声。群山峻岭笼罩在细雨中,缥缈又不失葱茏。 这样的天气,人们都窝在家里做细碎活,极少下地干活的。不上学的孩子约在某一家,扇烟盒,挑木棍,抽地牛……不亦乐乎。输了的面色发僵,吵着闹着想方设法的要赢回来。赢了的还想乘胜追击,便竭力忍住内心小小的得意,撺掇对方再来一次。勤劳巧手的农妇剪鞋样,纳鞋底,秀鞋垫,或缝缝补补,或端了粮食拾掇……时间对她们来说,永远是不够用的。男人们则忙着修补农具,搓麻索,编背篓,扎扫把……粗糙的大手格外灵巧,精湛的手艺绝不输给专业的匠人。 蓦地,烟雨中响起一声亮嗓:“快喽,《新白娘子传奇》要开始了!” 立马的,有电视的人家扔下活计去开电视,没电视的人家搬了小板凳向有电视的人家跑去。有电视的人家早已将电视机搬到了外面,搭好了遮雨的棚子,找出自家的雨衣,准备迎接那蜂拥而至的左邻右舍。 看喜欢的电视剧,是枯燥单调的山村生活中最令人期盼的调剂。山里信号不稳定,大家便轮流举着天线到处找。那天线安装在又长又粗的木棍上,时间稍长就举得人肩酸背痛。但举天线的人并无怨言,坚持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站在某个奇怪的地方,直到那又粗又闪的黑白雪花变得细小。 雨季就这样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打发过去了。 路过一户挤满了人的农户门口,傅雪峰挨挨蹭蹭地蹭到人群里,伸长脑袋想看个究竟,大概是觉得那些黑白影像没意思,又耷拉着脑袋走开了。 一路上,停停走走,直到萧暮雪晕车的难受劲过去了,才欢天喜地地边走边玩。分叉的路口,叶寒川向左,回去看他爷爷奶奶。萧暮雪和傅雪峰向右,走向回家的路。 到了村口,萧暮雪拐了个弯,先去了苏世安坟前。 麦田里,石头垒砌的坟茔面朝大山,等着后人的朝拜。坟上青草葱葱,野花多多,已看不见初时黄土的模样。 萧暮雪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她拽掉坟前老死的藤蔓,轻声叫道:“爷爷……”只这一声,眼泪就流了下来。两年了,这悲伤从来就不曾淡过。 “谁造出来的东西比泥水匠、船匠或是木匠更坚固?掘墓的人!因为他造的房子可以一直住到世界末日。” 傅雪峰依样画葫芦,也磕了三个头。萧暮雪流着泪说了声谢谢。 回到家,萧兰枢正在整理书籍,苏婉言在捡红小豆。 “我回来了!”萧暮雪拍着肚子说,“饿。” “知道你晕车会把胃吐空,你妈早早地就把汤炖上了。”萧兰枢把一本线装的古书放到高处,“这孩子就是雪峰?” “嗯。雪峰,这是我爸爸妈妈,以后你就叫他们叔叔阿姨。” 傅雪峰口齿清楚地叫道:“爸爸,妈妈。” 萧暮雪连忙纠正:“不是爸爸妈妈,是叔叔阿姨。” 傅雪峰摇头:“爸爸,妈妈。” 萧暮雪无奈了:“叫错了!重新来过。” 这一次,傅雪峰叫得更真切了:“爸爸,妈妈。” 苏婉言笑了:“随他吧,他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 萧兰枢也说:“称呼而已,不要紧的。” 萧暮雪不爽:我哥还没这么叫呢! 萧兰枢清了清嗓子说:“暮雪,慕白和雪峰都是咱家的孩子,你不可以厚此薄彼。慕白是慕白,雪峰是雪峰,他们的身份一码归一码。” 萧暮雪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傅雪峰讨好地说:“不生气。” 萧暮雪静立几秒,心里的那点不愉快就烟消云散了:“我哪有生气嘛!那以后你就跟着我叫爸爸妈妈。便宜你了!” 傅雪峰笑了,笑容干净明亮。 萧兰枢说:“这孩子脑子不笨。” “听崔婶说,他以前也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后来跟别人出去打工,出了事故伤了脑子,才变成这样的。不过他现在好多了,尤其是那场大火后,很少狂躁也很少伤人了,思维也比之前有条理得多。”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苏婉言叹了口气,“希望他父母在天有灵,多保佑他。” “你俩谁比较大?”萧兰枢看着书,随口问。 “他大。有一次他过生日,崔婶请我吃长寿面,那面特别好吃,我就记住了。” “可看他面容,倒好像还比你小些。” 萧暮雪瘪了瘪嘴说:“您没听说过么?越单纯的人越容颜不老。雪峰的世界比我们的简单,他看着比我小也正常。” 萧兰枢眼不离书:“你懂这个道理就好。人心不能太复杂,要简单些才好。” 见缝插针地教训我!哼!萧暮雪不自在地绞着衣服角。 苏婉言笑道:“孩子刚到家,都累了,让他们换身衣服吃饭吧。慕白的房间我收拾出来了,重要的东西都放到阁楼了。我给雪峰添置了几样东西,还有几套衣服,缺了的慢慢添补。你带雪峰去看看。” 房间里似乎还有姚慕白的气息,可人却很久不见了。萧暮雪这里摸摸,那里看看,默立片刻后说:“雪峰,我哥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你乖,莫要碰。” 傅雪峰紧紧抱住自己的东西,点头。 萧暮雪又挑了些姚慕白喜欢的东西出来,抱上阁楼去了。 苏婉言和萧兰枢暗自叹气。 雨停了,天气放晴。到了晚上,竟夜色如海,繁星满天。 池塘水面如镜,青蛙不知疲倦的聒噪。绿油油的稻田里,泥鳅和黄鳝欢快地游来游去,溅起一片轻响。高大的桉树上,猫头鹰隐身在树叶里,圆圆的眼睛闪着幽绿的光。一只田鼠刚探出头,一道黑影就从高空射出去,随即便是垂死挣扎的声音。肉弱强食的戏码,不分白天黑夜,随时随地在上演。 萧暮雪在院坝里摆上板凳,放上晒粮食的木板,拼成简易凉床。她端了盘桃子,拉着傅雪峰躺下看星星。 萧兰枢和苏婉言保持 着良好的习惯,早早就睡了。 有犬吠传来,猛一听,像是狼叫。侧耳倾听,又没了动静。 萧暮雪啃着桃子,指着天空的星星说:“你知道牛郎织女星吗?就是那颗和那颗。那七颗连起来像把饭勺子的,是北斗七星,可以指方向的……”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 傅雪峰的眼睛跟随着她的手指来回移动,偶尔会点点头,或者嗯一声。 桃子吃完了,萧暮雪又拿了一个,张嘴就啃。 “吃多了不舒服。” 萧暮雪放下桃子说:“你比我妈还管得多。”她数着天上的星星,却怎么也数不清。数着数着,她朝空气中抓了一把:“你闭上眼,我送你颗星星。” 傅雪峰依言闭了眼,看她又要搞什么名堂。 “好了。”萧暮雪盘腿而坐,双手相扣伸在半空。她示意傅雪峰靠近,小心地将扣得严丝合缝的双手露出个小孔:一只萤火虫趴在她的手掌,闪烁着琥珀色的光,那光照得她的手掌透出粉嫩的颜色,如玉般温润。 萤火虫扑腾着,想要飞出这温暖的囚笼。萧暮雪张开手,将它放生。“喜欢吗?像不像星星?” 傅雪峰点点头,伸手又将萤火虫握入了掌心。 “你不能总这么握着,它会死的。”萧暮雪掰开他的手指说,“就像星星只属于天空,萤火虫是属于大自然的。放了它吧!” 傅雪峰很不情愿地松了手。萧暮雪搔了搔他的短发,说:“乖啦!等哪天我找个瓶子,咱俩去前面的林子里抓。小时候,我哥就常常带我和寒川去。”说到姚慕白,她眼里的热情慢慢冷却下去。 傅雪峰望着无边无际的夜空出神。 萧暮雪重新躺下,指着天边一颗又大又亮的星星说:“以前我不开心,爷爷就让我看那颗星星。他说,那是只有幸福的人才能看见的幸运星。只要对着它许愿,梦想就能变成现实。我从来没许过,因为我知道他是哄我开心的。” 傅雪峰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地许下了心愿。 “你信?神仙都很忙的,没时间理会凡人的俗事俗愿。不过,真要说心愿的话,我希望自己将来开家福利院,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给他们一个温暖的家,让他们不再漂泊。我连福利院的名字都想好了,叫‘蒲公英之家’。我要让孩子们像蒲公英那样自由,想去哪就去哪,幸福地生活在阳光下。” 傅雪峰望着那颗明亮的星星,微微点头。 萧暮雪打了个哈欠,跟着星星眨了一会眼睛,就进入了梦乡。 傅雪峰安静地坐着,眼里的温柔越来越浓。他等萧暮雪睡得很熟了,才将她抱上了阁楼。 夜深人静的村庄越发静谧了。 隔日,天气晴好。萧暮雪带着傅雪峰到处疯玩。遇上有人问傅雪峰的身份,她便说:是我爸妈收养的孩子呢,以后都住咱们家了。有姚慕白这个例子在前,乡邻也不多意外,只是感慨萧家刚过好的日子又要紧张起来了。 千千结:第55章:贵客临门了 这天傍晚,萧暮雪正在睡觉。睡梦中听见楼下有人说话,她翻了个身,继续跟睡神结伴同游。 苏婉言敲着窗棂,轻声唤道:“雪儿,雪儿……起来了,家里来客人了。” 萧暮雪蒙在头上的被单纹丝不动。 “你不起来会后悔的。一会他们走了,你可别哭鼻子。” 被单动了动。 “我下去招呼客人了。雪峰在帮我抓那只大红公鸡,我得去看着点。那鸡爱啄人,可别伤着他。” “大红公鸡?”萧暮雪探出头,眯着眼问:“是我的那只大红公鸡?” “对啊。你的。我要杀了它招待客人。” 萧暮雪立马精神了:“啊,不许!妈妈,不能杀它,那是我养的鸡。谁那么尊贵要吃它?” “你下楼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是谁都不可以!那鸡我养了好几年了,我都不舍得拔它的毛做毽子!” “是你养,还是我养?”苏婉言笑骂,“你是喂过它一口水了,还是撒过一把食了?” “我不管。它刚孵出来您就把它送给我了,那就是我的。我说不能杀就不能杀!” “行,不杀,不杀!行了吧?待会某人求我杀,我也不会杀的。” “才不会呢。它可是大白的好伙伴,要是杀了它,回头大白还不得跟我闹脾气。话说,我回来后就没看见大白,它去哪儿了?” “大白快当妈妈了。我估计它是躲到哪里去待产了。” “它怎么不在家生产?生了小猫谁照顾它?” “大白有大白的生活方式。它若需要帮忙,自然会回来的,它又不是不知道回家的路。你操心好你自己就行了,别一天到晚的瞎琢磨。” “好嘛好嘛,我不操心。咱家的家风真是严苛,随便问问也不行。”萧暮雪穿好鞋,挽着母亲下了楼。 院子里,萧兰枢陪着两个男人坐在桂花树下聊天。萧暮雪看了那背影好大一阵,也没认出来是谁。侧脸看见傅雪峰拎着一只公鸡过来,惊抓抓地叫开了,催着傅雪峰放鸡。 傅雪峰看看她,又看看苏婉言,犯了难。 苏婉言挥挥手说:“你先放了,不愁没人抓它。” 两名男子转过身来,笑容满面。 萧暮雪愣了愣,继而眉开眼笑:“是你们?” 张宇涵推了推眼镜,表情又回到了惯有的严肃:“你啥意思,不欢迎我们?” 萧暮雪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是……我是没想到。” 楚星河笑问:“你是没想到我不请自来?” “没有没有……楚老师您别误会!” “你不用奇怪我怎么跟张老师同路了,上次你住院我们就约好了的。” 张宇涵指着身旁的包裹说:“这是你师娘给你买的。” “又买东西?太花钱了!” “你别跟我说,要说跟你师娘说去。你师娘生了个女儿,已经出院了,母女俩的身体都非常健康。” “太好了!我还惦记着这事呢,没想到这么顺利。”萧暮雪跑上阁楼,翻箱倒柜找出一个 楠木盒子。盒子里装着用红绸布包着的长命锁,银质的锁片沉甸甸的,很有些分量。“这是我奶奶……准确地说是我外婆留给我的,我把它送给小师妹了。” “外婆留下的东西,你怎么能送人?快收起来。” “给我了就是我的。我想送谁都可以,何况还是小师妹?” “老人留的东西都是传家的,不能随便给外人。你听话,收起来放好。” “小师妹怎么是外人?难道说,我在老师心里,也是外人?”萧暮雪做了个拭泪的动作,“我把你们当亲人,您却当我是外人。人心总是这样不对等。” 萧兰枢把沏好的茶端上桌:“张老师,她真心送,你就收着吧。” 苏婉言也说:“她可倔着呢!你要是不收,今儿就甭想耳根子清静了。” “这孩子……那我就替妹妹谢谢你了。” 萧暮雪一拍手掌:“这才对嘛!”她望着晚霞,心情舒畅,“有贵客,自然要有佳肴。妈,大红公鸡归您了。” 苏婉言看向别处:“现在要找我了?我可没这功夫,要杀你自己想办法。” 萧暮雪涎着脸亲了她一下:“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一定要帮女儿这个忙!” 楚星河心想:原来,她是这样调皮爱撒娇的孩子。 张宇涵笑而不语,端起茶喝了一口。 楚星河说:“萧老师,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总觉得您面熟。” 萧兰枢边斟茶边说:“我很多年没离开过这里了。” “那有可能……有可能是我记错人了。” 萧暮雪笑嘻嘻地说:“爸爸,楚老师的意思呢,是您长了张没有辨识度的大众脸。这话说得可太打击人了,是吧?” 苏婉言笑着将她拉开:“你不搅合就难受?去帮我拔些青菜回来。” 萧暮雪做了个鬼脸:“看看,还没怎么的,我妈就已经嫌弃我打扰你们聊天了。得,我抓鸡扒菜去了,三位大师慢聊。” 楚星河看她哼着歌,蹦蹦跳跳进了菜园子,眼里的笑藏都藏不住。张宇涵看了他一眼,继续喝茶。 前一分钟还活蹦乱跳的大红公鸡,很快就变成了没毛的死鸡。萧暮雪拿着镊子,仔细清理鸡身上的毛根。苏婉言忙着择菜,傅雪峰蹲在她身边吃糖。 一位年过五旬的妇人拎着一包东西,三步一停五步一歇地爬上台阶。苏婉言忙起身招呼,萧暮雪叫了声七婶,问候几句又忙着拔毛。七婶放下包裹,拉着苏婉言的手聊家常。听说萧家来了客人,她忙告辞走了,生怕耽搁苏婉言待客。 “不年不节的,婶婶为啥送东西?” “这事说来话长。”苏婉言把香芹去根放好,“萧月茹你还记得吧?前段时间她回来大肆征用水田,说要在村里建莲藕种植基地。她出的租金高,很多人都将田租了出去,只有七婶和少数人家不同意,说租金再高也不能丢了土地。偏偏萧月茹又特别中意她那块田,天天派人去说合。七婶死活不答应,萧月茹就让村长通过不正当的手段强行将田划到了他家名下。七婶气不过,一怒之下向法院起诉了。七婶年轻守寡,无儿 无女,一辈子就靠那些田地吃饭,勉强混个温饱,根本没钱请律师。后来,她就来找你爸爸帮忙。起初你爸和我都不想过问这事,但实在见不得萧月茹仗势欺人,也不忍心七婶失了生活来源,就同意了。没曾想,你爸还真打赢了官司。法院将田重新划归原主,还判萧月茹赔了一笔损失费。七婶特别感激你爸,三天两头就往家里送东西。” 萧暮雪揪掉鸡屁股上最后一根毛,面有得色:“我爸太厉害了!” “可别在你爸面前提这事。你是知道他的,向来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事让人。若非萧月茹太过分,他是绝对不会掺和别人的事的。” 萧暮雪踢了踢傅雪峰的脚说:“看到了没,跟我爸学着点,越有才华的人越低调。” “你怎么还说教上了?雪峰,别理她,她就爱胡说八道。” “雪峰肯定听我的。他最听我的话了。” “他听你的话就好。等我和你爸七老八十走不动了,你就和他好好伺候我们。” “这个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萧暮雪甩甩手里的鸡说,“他敢不听话,我就拔光他的胡子,就像这鸡一样。” 傅雪峰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小声说:“没有。” “笨死你算了!爸妈七老八十的时候,你还不是也一把年纪了?难道还像现在这样,嘴上没毛?” 傅雪峰闷着头,用木棍戳地上的小洞。 苏婉言笑骂:“什么叫嘴上没毛?这要让你爸爸听见了,又该说你没礼貌了。” “我爸现在忙,顾不上我。” “你别老对雪峰敲敲打打的。按年龄算,他可是你哥哥。” 萧暮雪翻了个白眼,拎着鸡进了厨房:“好大一只哥哥!我才不要叫!” 苏婉言说:“雪峰,这丫头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心肠软得很。只是从小慕白和寒川都让着她,她不太知道怎么跟别人相处。你要多包容她,别跟她一般见识。” 傅雪峰点头:“好。” 苏婉言又说:“妈妈就这么一个孩子,自然格外宠爱。你是哥哥,有时难免会吃亏,你可别往心里去。” 傅雪峰点头:“嗯。” 苏婉言把摘好的菜放到盆里:“你虽不是我亲生的,但进了咱家的门,我们就是一家人。妈妈身体不好,万一哪天有个三长两短,你会不会替妈妈照看妹妹?” 傅雪峰点头:“会!” 萧暮雪在厨房里叫:“妈妈,该准备晚饭了,别饿着老师了。” 苏婉言应道:“来了来了,我心里有数。” 太阳刚西沉,丰盛的晚餐就摆上了桌。萧兰枢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酒,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萧暮雪像只小蜜蜂,端茶倒水添饭忙前忙后。三位男士有着聊不完的话题,天文地理,政治文学……越聊越欢,一顿饭竟然吃了四个多小时。 看时间差不多了,苏婉言准备好宵夜的茶点和下酒菜,独自睡了。萧暮雪旁听得累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傅雪峰叫醒她,两人一同离席。 直到凌晨,这场聊天才结束。 千千结:第56章:生命的轮回 躺在床上,楚星河始终无法入眠。他还在想萧兰枢,那个风度翩翩、眉眼如画、温和宽厚的中年男人。他博古通今,才华横溢,知识量庞大得令人咋舌。尤其是聊到外国名著时,那脱口而出的英语,标准而流畅,叫人无法相信他只是个山村小学教师。他慎言,经他口的每句话必定是深思熟虑的;他孤寂,不说话时有着不易觉察的疏离;他包容,无论什么样的言论和看法,他都能坦然受之;他方正,只要是不对的事情,就绝不会苟同;他善辩,却又不擅表达,把对萧暮雪的爱深藏在心。他的性格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萧暮雪完美地继承了这一点,并发扬得淋漓尽致。按照遗传学来讲,萧暮雪的头脑和性格完全是他的翻版,而容貌却结合了夫妻二人的优点,得天独厚。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照亮了黑暗。墙上的相框闪着冷冷的亮光,嵌在里面的照片已泛黄,而相片中的人手握长笛,意气风发,依旧是年轻模样。 这照片也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还有那挂在长笛尾端的柳叶流苏,也像是在哪里见过。楚星河有些烦恼自己的记忆:想不起来了,不想了。睡觉吧,明天还要去向老师报到呢。猛然间,灵光闪现,他翻身下床,仔细辨认照片中的人:是他?没错,是他,就是他!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若萧兰枢是那个人,那么,他有那惊人的智慧和才华,也不足为奇。毕竟,他有那样的家世。 楚星河感慨万千。感慨之余,他开始纠结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那个人,抑或是告诉萧兰枢:千里之外,还有人苦守承诺……他在感慨和纠结中辗转,天将亮时,才迷迷糊糊睡了。 太阳刚露头,萧暮雪清凉欢快的嗓音叫醒了院里的清晨:“起床啦,开饭啦!” 楚星河闻声醒来,不困不倦,精神饱满,心情愉快。 早饭过后,任凭萧家人如何挽留,两位客人都坚持要启程。 萧暮雪嘟着嘴,明显不高兴了。 张宇涵打趣道:“舍不得我?那跟我走吧。你若是去了,我就不用天天听你师娘念叨你了。” 萧暮雪阴着脸说:“不去!我要陪爸爸妈妈。” 张宇涵笑道:“那你就高兴点嘛!有事我们会打电话到邻居爷爷家,拜托他通知你。再说我们又不是不来了,等你的大学通知书到了,我和楚老师铁定会再来的。” 萧暮雪看看楚星河:“不骗我?” “当然!到时张老师带着他的妻子和孩子,我带着你楚姐姐,一同前来。” 萧暮雪这才有了笑模样:“好嘛,那说好了!” 楚星河笑着点头:“说好了!” 两人走后不久,天暗了下来,像是就要下雨。 萧暮雪又跳又叫,祈求老天爷不要下雨,不要泥泞了老师的归途。像是听懂了她的祷告,天就一直那么阴着,直到夜半时分雨才落了下来。等到了黎明,狂风携着暴雨覆盆而至,天地间霎时茫茫一片。 年久失修的瓦片和木椽经不住这样的雨天,到处都在漏雨,一家人跑来跑去忙着摆 放接雨的器皿。雨水落在坛坛罐罐里,叮叮咚咚的倒别有一番热闹。 傅雪峰张嘴去接雨水,慌得萧暮雪一把将他拽开:“喂,你瞎呀?没看见这水是黑的?这都是瓦片的洗澡水,比洗脚水还脏,怎么能喝?” 傅雪峰呵呵傻笑。 萧暮雪塞了个瓦罐给他:“用这个接,接满了就倒在厕所里,千万千万不能喝,不然会肚子疼。肚子疼,会要命的,你怕不怕?” “怕!” “怕就乖乖听话。不然,这水里的寄生虫会吃掉你的五脏六腑,然后慢慢……慢慢地爬出你的嘴巴,把你的身子啃光光,最后你就只剩一副骨头架子。咦,那样子太丑了!” 傅雪峰打了个寒颤,把瓦罐放在漏雨的地方,又极为谨慎地躲开滴下的雨滴,生怕溅在身上。 萧暮雪憋住笑,相当得意。 苏婉言戳着她的额头说:“雪峰本就胆小,你还总吓唬他!雪峰,妹妹跟你闹着玩的,你别怕。” 傅雪峰看看她,又看看萧暮雪,满眼迷茫。 苏婉言笑着摇摇头,倒水去了。 萧暮雪小声说:“我妈哄小孩的时候都这个样子,你要信我。” 傅雪峰连连点头。 风雨声中,有人拍打院门。傅雪峰撒腿冲进雨里,忙着去开门。不过几个小时,院子里的积水已没过了他的小腿。萧兰枢说:“今年怕是要遭水灾了。” 门开了,叶寒川跑了进来。 萧暮雪奇道:“你不是去你奶奶家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寒川脱下雨衣扔到地上:“昨天晚上。” “那你不在家呆着,跑我家来干嘛?这又是雷又是电的,多危险!” 叶寒川甩了甩湿哒哒的头发,站着的地方迅速积了水:“原本我是想好好呆着的,可忽然想起来某人特别害怕打雷下雨的天气,就过来给她壮胆。” “有我爸妈在,谁要你壮胆了!你不怕落雷劈死你啊?”萧暮雪又急又气又心疼,“雨这么大,路上又积水,出意外了怎么办?你脑子长着当装饰的?” “你别着急,我这不是没事吗?别生气了,乖!” 苏婉言找来衣服和毛巾:“人家寒川也是好心。你说话能不能别那么难听?” 叶寒川笑嘻嘻地说:“姨,您别说她。她就那样,关心人的话从来不会好好说,我已经习惯了。” “你知道她的脾气,不生气就好。”苏婉言目光慈爱,“这是你叔叔的衣服,快去换上,可别着凉了。雪峰,你也去把衣服换了。” 叶寒川换完衣服出来,见萧暮雪还气鼓鼓地瞪着眼睛想骂人,连忙陪笑:“好啦,回头我给你带好玩的来。” 萧暮雪翻了个白眼,摸了摸他的头发:“还这么湿?快擦干。” 叶寒川一矮身子,将头伸了过去:“你帮我。” 萧暮雪后退几步:“你没长手?” “我就要你帮我擦!快点啊,你真想我感冒?” “你不坐我怎么够得 着?” 叶寒川连忙坐下:“早就叫你多吃点长高点,你偏不听,现在知道矮了?” “你才矮呢,你们全家都矮!”萧暮雪用手梳顺头发,用毛巾轻轻擦,“你以后能找到我这么高的女朋友,算你有本事。” “没关系,找不到我就找你。”叶寒川玩着她衣服上的扣子,“反正你答应过要帮我。” “滚蛋!我才不要做你这花心大萝卜的女朋友,恶心死了!” “我哪有女朋友?你又冤枉我!”叶寒川抬起头,满眼委屈,“你不信我!” 萧暮雪懒得理他,手在动,眼睛却望着天地间的雨帘出神。 叶寒川闭着眼享受,内心的得意慢慢变成了安宁。 突然,一个炸雷落下,响得山崩地裂。 萧暮雪惊声尖叫,叶寒川飞快地将她揽进怀里:“乖,别怕,我在呢!”他紧紧抱着她,轻声细语地安抚。 傅雪峰靠着柱子看雨,眼里也是一片汪洋大海。 一只脚已跨出书房的萧兰枢迅速将脚缩了回去,随后又探头窥视。 苏婉言也看得一脸惊愕。 萧兰枢轻声说:“孩子们大了。有些事,随缘吧!” “要说对雪儿的心意,寒川不比慕白差,有时甚至比慕白更用心。只是雪儿眼里只有慕白,对寒川也只是朋友情谊。我担心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到头来两处心伤。” “只要雪儿幸福,是慕白,还是寒川,我都没意见。” “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雪儿在感情上反应迟钝,从来就不认为寒川对她是男女之情。总这样下去,我怕会误了寒川,也误了她和慕白。” “寒川现在没说破,咱们最好也假装不知道。等过几年,你点拨点拨她。” 萧暮雪的叫声再度响起:“大白!大白你怎么了?”瘦得能看见骨骼的大白满身是血,嘴里叼着一只小猫。她眼神警惕,脊背高耸,每一根毛发都流淌着戒备和敌意。萧暮雪蹲在地上,伸手到她嘴边:“大白松口,把宝宝给我。” 大白到现在才认出人来。她将小猫放在萧暮雪的掌心,随即倒地不起。一根树枝扎穿了她的身体,因为大雨的原因,伤口血流不止。她已经没救了!她能穿过这场雨回到家,全凭一口气撑着。她抓着萧暮雪的裤腿,一眨不眨地望着她,那样子像是在说:别伤害我的孩子。 萧暮雪的鼻子酸酸的。她把小猫放进臂弯,柔声说:“我是暮雪,是你的伙伴,我不会伤害你的孩子。还有的宝宝呢?都藏好了没?” 大白摇了摇尾巴,喘气声时断时续。 “没关系的,等你养好了伤,可以再生很多孩子。” 大白举起爪子碰了碰小猫,又碰了碰萧暮雪的手,眼神温柔至极。 萧暮雪的声音发哽:“你安心,我会把她养大的,我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大白的头动了动,似乎在点头。她凝视着小猫,目光慈爱。一滴残泪渗出她的眼眶,她合上眼,没了呼吸。 千千结:第57章:我是棉花糖 一直没动静的小猫叫了起来,微弱的声音在雨天里显得格外凄凉。萧暮雪泣不成声,眼泪滴落在小猫的嘴上。她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像是十分满意这个味道。舔完眼泪,她便一声不吭,却又突然伸出小小的爪子抓住萧暮雪的衣服,像是抓着自己的依靠。 苏婉言用布裹好大白的尸体:“等雨停了,把她埋在墙角的红梅下。” 萧暮雪还在哭。叶寒川说:“别哭了,给猫咪找个温暖的地方才最要紧。她这么小,淋了这么大的雨,容易生病。” 苏婉言摸了摸小猫说:“你去给她做窝,我熬点米汤去。” 傅雪峰跟在她身后 进了厨房。 萧暮雪跑步进了阁楼,把放针线的小篮子腾空,将旧衣服铺在里面,又垫上松软的新棉花,把小猫放了进去。叶寒川跟在她身后,自小学毕业后第一次进了她的闺房。 小猫蜷缩着身子,动了动就睡着了。萧暮雪把棉花铺成巴掌大的块,当作棉被盖在她身上:“从今天起,我就是她的妈妈了。” “那我就是爸爸。” “呸!你充其量是叔叔。” “房间布置的不错,很温馨。” “谁允许你进来的?出去!” 叶寒川在窗前坐下:“别这么无情嘛!小时候跟你洗澡也洗了不少回了,你身上有几颗痣我都清楚,还这么见外?” 萧暮雪抓起枕头砸了过去:“你再说!” “不说,不说。听我爷爷奶奶说,我妈和我外公跟你爸妈结下梁子了?” “你是说打官司那事?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的。怎么了?” “我在想,他们总这样闹,会不会影响咱俩的感情。”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瞎操心!” “我不是担心我,我妈管不住我。倒是你……” “我怎么了?大人的事大人处理,我帮不上忙你也别添乱。他们要争要闹要绝交,那都是他们的事,与你我何干?我们该做朋友还做朋友。”萧暮雪盘腿坐下,拎过猫篮子放在腿上,又试了试小猫腋下的温度,“我爸妈开明,不会把他们的情绪强加给我的。”说着,她把一袋未开封的儿童乐抛过去,“这饼干越来越难买了,省着点吃,我只剩半袋了。” 叶寒川将袋子抛回去:“我给你买了一大背包,放在我外公家了,等天晴了就送过来。” 萧暮雪两眼发亮:“都是这个牌子的?我喜欢!”她将篮子放到枕边,拿了本书看。 叶寒川也找了本外国小说看。 一个月后,萧家的院子里多了一只活泼健康的小白猫,萧暮雪又有了一个叫棉花糖的小跟屁虫。 叶寒川很不满意这个名字:“棉花糖太难听了!你看她毛发如雪,双目清澈,有白云的灵动和活泼,叫云朵最贴切不过了。” 萧暮雪鄙视道:“云朵?你以为这是给演员起艺名?俗不可耐!她这么可爱,这么乖巧,这么甜蜜,分明就是人见人爱的棉花糖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 也不肯让步。 苏婉言把一筲箕刚洗好的豌豆晒在向阳的地方:“我说还有完没完?有劲头扯这没用的,不如多看几本书。” “都是他讨厌!这么漂亮的猫咪非得取那么俗气的名字。我不跟他玩了!” “不跟他玩了是吧?那赶紧分开吧。阿弥陀佛,我这耳根子终于能清静了。” “妈!我是不是你女儿?一点都不帮我!” “帮理不帮亲。”苏婉言刮了一下萧暮雪的鼻子,“意见不统一时要学会求同存异。是叫棉花糖,还是云朵,不都是这只猫吗?你们各叫各的,只要小猫知道是在叫她就行了。” 叶寒川抢先叫道:“云朵,到爸爸这里来。” 小白猫波光一样的眼神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又落到盘子里的鸡蛋上了。 萧暮雪勾了勾食指,轻唤:“棉花糖!” 小白猫丢开嘴边的美食,迈着轻快的步伐小跑到她跟前,往地上一坐,歪着头望着她,那样子似乎在说:公主殿下,请问您有何吩咐? 萧暮雪得意极了,弯腰将棉花糖抱进怀里:“看见了没?事实胜于雄辩。她不喜欢你取的名字。” “才不是!你天天带着她,连睡觉都搂在怀里,她自然跟你亲近,听你的话。” 棉花糖亲昵地舔萧暮雪的手。萧暮雪拍拍它的头,将它放到肩膀上。 叶寒川想起了多年前那个月朗风清的晚上。当年的小女孩已亭亭玉立,淑女窈窕。那只立于她肩头的猫,业已完成了生命的轮回。 ********************************************************************************************************************************* 八月,雨水过剩,常常是停半天下三天。河水快速上涨,已没过了小桥。 清晨,难得风停雨住。吃过早饭,苏婉言打算去集上买些农用品和种子,再买点布给傅雪峰做衣服。她背好背篓,问正在看书的父女二人:“你俩真不去?” “不去。我想在家和爸爸看书。”萧暮雪头也没抬,依旧一目四行,“你带雪峰去就好了,他喜欢热闹。” 傅雪峰说:“去。” 萧暮雪不耐烦了:“我说了我不去。你和妈妈去就好了,我要在家陪爸爸。” 苏婉言忙说:“别叫她了,这丫头最不喜欢别人打扰她看书。你要是再说下去,很快就会看见一个女张飞了。” 萧兰枢笑笑说:“雪峰,集市上的人多,你要跟紧妈妈。” 傅雪峰看着萧暮雪,还是没挪步。 苏婉言催道:“走了,待会太阳烈了就热了。咱们早去早回。” 傅雪峰撅着嘴,不情愿地走了。 斑竹青翠,树木深簇,萧家的宅院永远是那样安静。 萧暮雪写下一行英语,递到萧兰枢面前:“爸爸,这 句话要怎么翻译?我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妥。” 萧兰枢指着一个单词问:“这个词你如何理解?” “完美。可是又觉得这个意思表达不出作者想要传递的情感。” “在理解词意的基础上,你得领悟说话者的思想、立场和目的。联系上下文的语境,才能体会到作者的深意。你再想想……” 一群陌生的精壮男大摇大摆,鱼贯而入,个个面色不善。 萧兰枢温声问:“你们找谁?” 走在前面的是个五大三粗,痞气又邪性的汉子。他嚼着口香糖,上下打量萧兰枢:“这是苏世安那老头的家?” 萧暮雪很是反感,丢开书说:“爸爸,咱们该去帮妈妈摘菜了。” 那汉子挡住去路:“看你这阴阳怪气的性格,应该就是萧暮雪了?” “是,我是萧暮雪。你是谁?” “我?萧月茹的表弟,人送外号大金牙。” “你我素不相识,有何贵干?” 大金牙抖着两条肌肉发达的胳膊,龇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你马上就会知道我有何贵干了。”他围着萧兰枢转了个圈,笑得不怀好意:“萧老师,你说你不好好教书,一天到晚掺和别人的事干嘛?这不,自找麻烦了!” 萧兰枢言语冷淡:“邪恶取得胜利的唯一必要条件是正直的人袖手旁观。我不想做个冷漠的旁观者,自找麻烦也认了。” “别他妈给我文绉绉的!老子听不懂,也不吃你这一套。我今儿来,就是想替我表姐讨个公道。” “公道?你讲不讲理?明明是萧月茹欺人太甚,你反而倒打一耙。还说要给她讨公道?真真是笑死人了!”萧暮雪出口相讥。 “暮雪,我平时怎么教你的?是非不必争人我,彼此何须论短长。” “可明明是他们有错在先,凭什么这样蛮不讲理!” “道理是讲给听得懂的人听的。你进屋去,这里有我就行了。” 大金牙挥了挥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砸!”他带着来人,将能砸的都砸了个精光,砸不了的也要用榔头敲几下,留个疤瘌。 萧暮雪冲上去阻拦,奈何力气太小,被推倒在地,摔得生疼。 萧兰枢扶起她,急急地问道:“磕到了没?” “我没事。爸爸,怎么办?东西都被砸坏了。” “随他们去吧,等他们撒完气了,自然就停手了。” “可是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这么欺负人?明明是他们不对!凭什么还要到我们家来撒野?”看着满地狼藉,萧暮雪气得发抖。 “世上的很多事都是没道理可讲的。”眼前的这一幕让萧兰枢想起了自己经历过的那场浩劫,心里那个隐秘的地方再次被撕扯得鲜血淋漓。从来不信神鬼之说的他,第一次希望天上有神明,可以惩罚世间的种种不公。 大金牙拎着耙猪屎牛粪的五齿钉耙,踹开了书房的门。 萧兰枢和萧暮雪都是一惊,急忙跑了过去。 千千结:第58章:萧兰枢之死 大金牙拿起那座笔架左看右看,朝地上砸去。 萧暮雪一头撞了过去:“别动我爸爸的东西!”她这一撞拼尽了全力,撞得大金牙倒退了几步,撞得他怒从心起。他把钉耙往地上一扔,揪着萧暮雪的衣领将她拎起:“我表姐说得没错,你就是个讨人嫌的疯丫头。” 萧暮雪张嘴就咬,直到嘴里有了腥味也不松口。 大金牙松了手,抱着胳膊嗷嗷直叫:“你敢咬我?我踹死你!”他提脚朝萧暮雪踹去,萧暮雪躲闪不及,正中腰腹之间,疼得眼泪直流。 “别打她!”萧兰枢将萧暮雪护到身后,吼道,“她还是个孩子!跟大人的恩怨无关!” “滚开!”大金牙取下墙上的笛子敲敲打打:“看不出来,你这教书先生除了会搬弄是非,还会这种没用的玩意。” 笛子上挂着流苏,是萧兰枢的心爱之物。萧暮雪生怕它被敲坏了。 “把笛子还我!”萧兰枢铁青着脸说,“这屋子里的东西,你想砸什么都随便你。唯独这把笛子,不是你这种人可以碰的。” “哟呵,看来这笛子对你很重要啊!”大金牙满脸皆是得意之色,“既然它这么重要,那就更要砸了。” 萧兰枢抓住笛子,使劲拽。 大金牙使上扛包的蛮劲将他推开:“去你的!” 萧兰枢被推了个趔趄,站立不稳,整个身子朝后倒去。萧暮雪伸手去拉却没拉住,眼睁睁看他倒了下去,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爸爸!”萧暮雪忍着痛挪到萧兰枢身边,“爸,您要不要紧?我扶您起来。” 萧兰枢直挺挺地躺着,双眼圆睁,瞪着屋顶。 萧暮雪心脏狂跳:“爸……爸?爸……!” 血,从萧兰枢的头下流出来,那把尖利无比的钉耙,钉穿了他的后脑勺! 大金牙傻了,傻站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他冲出书房,招呼闹事者一哄而散。 院子里又重新安静下来。死亡的脚步总是这样悄无声息,不约而至。 血汩汩地往外冒。很快,萧兰枢就躺在鲜血中了。萧暮雪跪在他身边,看着越积越多的血,已经忘记了该怎么流泪怎么悲伤怎么救治。 “雪……雪儿……”萧兰枢费力地将笛子举起,“好好收……收着……” “爸,您别说话……别说话!”萧暮雪脱下衬衫,把它堵在流血的地方,“您会没事的!有我在,您……您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萧兰枢笑容惨淡,双目开合间已没了精气神:“答……答应爸爸……永远不……不要放弃学业!” “我答应!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爸爸,求求您不要有事!”萧暮雪的眼泪流得比血还多:“我求求您!您千万不要有事,我和妈妈不能没有您!我……我还没上大学,我还没实现梦想……您……您不能丢下我!” “爸爸也……也舍不得你们……” “我这就去给您拿药!爷爷留了药,我……我这就去拿!” “傻孩子……不……不用了……”萧兰枢抬起沾满血的手,擦去萧暮雪滚烫的眼泪,“爸爸……爸爸爱……爱……爱你……!”话音未落,那只舞文弄墨,吹拉弹唱无所不能的手,颓然坠落! 萧暮雪凄声哀嚎:“爸!爸……” 太阳躲进云层,云层变得厚重起来。树影憧憧,风声渐起。相思鸟在笼子里胡乱扑腾,想给自己被囚禁的愤怒寻找出口。 萧暮雪手握长笛,面如霜雪,不声不响地跪在萧兰枢身旁,像一座没有思想没有感情没有知觉的石雕。若不是有眼泪不停从她眼里涌出来,很容易让人误会她是个死人。她看着萧兰枢睁着的眼和他眼角的那汪眼泪,内心千疮百孔。她就那么跪着,跪着,跪着……一直跪到傅雪峰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她看看痛不欲生,哭得死去活来的苏婉言,再看看双目含泪的傅雪峰,依旧安安静静地跪着。 傅雪峰拼命克制对血的狂躁,双手快攥出血来:是谁这样残忍?是谁下的狠手?是谁在这样伤害她?我一定会找到他,叫他血债血偿!他看着脸色青白的萧暮雪,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萧暮雪合上萧兰枢的眼,又对着他满是血的脸哀默良久,才扶着桌子起身。许是跪得太久了,双腿麻木得像木棍,根本无法走路。她直挺挺地站着,站着……直到能动了,才像个木偶一样摇摇晃晃地出了书房门。 屋外阳光毒辣,白晃晃地晃得人睁不开眼,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血腥味。蜜蜂和蝴蝶围着新开的花嘤嘤嗡嗡争先恐后地说着情话,困倦的鸟儿藏身在树叶下,做着美梦打着盹,好不惬意。 天是血红的,地是血红的,竹林是血红的,树木是血红的,就连那姹紫嫣红的花朵,也都是血红的颜色。最不可思议的,是萧暮雪看见自己的头发也是血红色的。整个世界在她眼里,就是血的汪洋大海!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又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却始终听不清说话的内容。她睁大眼寻找,什么也没找到。目光过处,只有一片血红一片虚无又刺眼的血红!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忽而又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潮水般的席卷而来。好冷!怎么这么冷!她瑟缩着张望,想要找个温暖的地方,一不留神,萧兰枢 淡金的脸庞入了眼。她怔住,猛然间心头一阵翻滚,一种滚烫的东西顺着喉咙喷涌而出。“哇”的一声,一口血吐了出来,吐了傅雪峰一身。紧接着,又是一口,再一口……像是呕吐般,她吐干净了堵在心头的恐惧,身体变得轻盈起来。她指着挂在天空的太阳,露出一抹奇怪而扭曲的笑:“太阳,落了!”说完,颓然向地上倒去。 傅雪峰身子一动,将她抱在了怀里。 整整两天,萧暮雪都在梦里挣扎。周围火光熊熊,她置身其中,却找不到出口。她拼命呼喊,拼命奔跑,拼命求救,却始终看不见人,得不到回应。火烧着了她的身体,她并没有感受到疼痛,只闻见皮肉的恶臭和骨头炸裂的声音。红色的液体从远处淌过来,渐渐漫过了她的脚面,她的腰身,她的胸口……直到没过她的头顶。那液体由温热变得滚烫,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好熟悉的气味!似乎在哪里闻过。啊,对了,我想起来了,这是爸爸的血!爸爸的血?爸爸?爸爸……爸爸死了!不会的!他不会死的!我们说好了要一起读遍中外名著,一起游遍名山大川,一起陪着妈妈看夕阳,一起享受生命的每一天。他不会失信于我的,他不会! 雪儿……雪儿……雪儿…… 是谁在叫我?是谁?萧暮雪循声望去,费了很大劲才看见烟火里影影绰绰的两个人影。谁?是谁在那里? 是我,雪儿。我是爷爷。 还有我,爸爸。 烟雾散去,露出两张带笑的脸来。 啊,爷爷,爸爸,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傻孩子,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啊! 我找不到你们了,我好害怕! 别怕,我们都陪着你呢!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萧暮雪想抓住那两只手,却怎么也抓不住。 烟雾骤起,苏世安和萧兰枢的身影重新没入浓烟中。 火更大了,血更烫了,萧暮雪的心碎了!她对着黑色的天空疯狂吼叫,直至声嘶力竭。眼泪涌出来,俨然是红色的。嗓子眼堵得难受,一张嘴,吐出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来。仔细辨认,原来是自己的心肺。她看着还在跳动的心肺,愤恨地笑了:若不是你太弱小,怎么会家破人亡?为什么?为什么不保护好重要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疯狂地踩踏那团心肺,直到它们爆裂成一摊肉泥。她若无其事地擦干净溅在身上的自己的血肉,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转身扑进了冲天的火光中。 身后传来叶寒川撕裂的叫声。萧暮雪怨毒的眼里掠过仅存的一点温柔,她低头看看就要化成灰烬的身体,流下了最后一滴眼泪…… 傅雪峰守着了无生气的萧暮雪,第一次知道担惊受怕的滋味。在明枪暗箭中求活时,他没害怕;被人满世界追杀时,他没害怕;被兄弟出卖命悬一线时,他没害怕;一夜之间从天堂到地狱,他也没害怕。但看过那日的萧暮雪后,他知道了什么是害怕:他害怕她受不住打击,他害怕她眼里的绝望,他害怕她诡异冷绝的笑,他害怕她惨白嘴角的血色,他害怕她生无可恋的心碎……他害怕会因此而失去她!他不敢想这个问题,不敢想失去萧暮雪的自己会怎样。是沉沦哀伤?是嗜血疯狂?还是大开杀戒?他撇开那些可怕的想法,死守内心的清明。好在苏婉言要忙葬礼,将萧暮雪全权托付给他,他没有太多时间去想以后的事情,只一心一意照顾昏睡的人。 葬礼当天,萧暮雪醒来,全然不知自己是死是活。棉花糖温暖的鼻息喷在她脸上,她才恍然想起自己还在人间。 有鼓乐声入耳。这是要开追悼会么?目光落在枕边那套黑色的丧服上,她双目轻颤,却没有流泪,只默默地穿戴整齐。下了床,头重脚轻的眩晕差点将她击倒,她扶墙而立,站了站才算好。 傅雪峰推门进来,惊喜极了:“没事了?” 萧暮雪看了他片刻,指着他身上的衣服问:“你要为爸爸披麻戴孝?是你自愿的,还是妈妈请求的?” “是爸爸,我愿意。” 萧暮雪含泪笑了。 时代是新的,但山村的婚丧嫁娶依旧遵循祖宗规矩。死者若没有男丁披麻戴孝,便不能葬入祖坟,不能受子孙后代祭拜,不能入族谱,不能上天堂,只能算是游魂。所以,没有男孩子的家庭,要么招婿入赘,要么认有干亲。 院子里挤满了人,有很多萧暮雪都不认识,那是萧兰枢生前资助过的学生和贫困家庭。他们中有的不远千里而来,只为向他鞠一躬,说声谢谢。 萧暮雪一眼便瞧见了停在桂花树下的棺椁,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晃。 傅雪峰忙伸手相扶:“别怕。” 萧暮雪稳住心绪,摘了一朵早开的白菊插在鬓边。 苏婉言摸了摸她瘦削的脸颊,哀哀哭了。 萧暮雪沉声道:“妈,别哭了!爸爸最不喜欢看见亲人为他流泪,别让他走的不安心。走吧,咱们一起送爸爸最后一程。” 七婶说:“是啊,要赶在太阳出来前让死者入土为安,他才能再世为人。你们动作都麻利点,别错过了好时辰!” “还得再等等,雪峰还没拜见族中长辈。”苏婉言带着傅雪峰进了堂屋,那里早已设好了香案。“族长,各位前辈,我苏婉言以萧家全家之 名,请求各位为这孩子正名。” 傅雪峰懂事地在香案前跪下,拜见了肃穆端坐的长者,等着听训。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举着萧氏宗亲的牌位问:“傅雪峰,你可是自愿认亲?” “是!” “你可愿与萧家风雨共担,敬老爱幼,有始有终?” “愿意!” “你可会恪守祖训,遵萧家家规,持身守正,与人为善,戒骄奢之态,行光明磊落事,做顶天立地人?” “会!” “是个有义气的好儿郎!今天,我谨以族长之名,代表萧姓族人,承认你异姓养子的身份。从今往后,萧家便是你的家。百年之后,你的名字会和萧家子孙一起列入萧氏族谱,享后人祭拜。叩头,行礼!” 傅雪峰恭恭敬敬地磕完三个头,将一碗酒举过头顶,无比谦恭地递到苏婉言面前,又无比虔诚地叫了声“妈”。苏婉言接过碗,一饮而尽。萧暮雪站到傅雪峰对面,双腿微屈,认认真真地行了礼,叫了声“哥哥”。 “礼成!” 苏婉言抹着泪说:“这认子之礼这样简单,免去了诸多环节,我知道是您老成全。谢谢您!” “我帮不上你的忙,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细枝末节了。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要努力朝前看。你还有这么听话懂事的儿女,想开点吧!” 苏婉言擦擦眼睛,点了点头。 萧暮雪说:“太爷爷,我们要去送爸爸了,等事情结束了再去答谢您。” “去吧!替我给兰枢上炷香。哎……” 萧暮雪应下,搀着苏婉言出了堂屋。 棺椁已抬上了汉子们的肩膀。傅雪峰怀捧萧兰枢的照片走在队伍的前面,苏婉言和萧暮雪一左一右扶着木棺,缓缓跟随。叫魂的和哭灵的拖着悠长的哭腔,呼喊着亡者的名字,一步一叫,一叫一哭。这叫声和哭声真挚动人,哀哀欲绝,但哭的人和死的人却是毫不相干也素不相识的。倒是那些血脉交融的人,只静默地陪着那隔绝了生死的棺材,不哭不闹。 萧兰枢的坟和苏世安的坟相隔咫尺,只是位置比苏世安的略低了些,位于其左下方,同样的青石墓碑,同样的坐南朝北,同样的绿树环绕。 这坟地原本是一处地势较险没人要的荒地。背靠小山坡,面朝重重叠叠的群山翠岭,三面悬空,自成一体。苏世安在世时,经村上批准,以地换地,将其划在萧家名下。之后,萧兰枢请了壮劳力,花了几天功夫,将这荒地改造成一块四棱见方的水田,并在山坡上栽种了翠柏,树脚下洒满了野花的种子。田埂的左边种桃树,右边栽梨树,前面则任由茅草、黄荆、野刺条和藤蔓疯长,渐渐长成一道天然屏障。几年下来,这里一改当日的荒芜,尤其是到了春天,花团锦簇,蝶舞蜂飞,成了村里最美丽的地方之一。 只一眼,萧暮雪就看明白了:苏婉言给了萧兰枢苏家长子的尊崇。等她百年后,则可葬于右下方。三座坟呈“品”字排列,相互守望,相互陪伴。 苏世安的坟上已有半人长的青草。萧暮雪看看那些草,又看看地里绿油油的庄稼,冷笑:想不到爷爷口中的良田好地,最后成了萧家两代家主的丧葬场。她看着那个巨大的坑,眼睛疼得挪不开。 棺材放在地上,又慢慢挪进那大小正合适的黄土坑里。抬棺的汉子用眼神问主家:埋么? 苏婉言哭倒在朱漆木棺上,已快要昏厥。 萧暮雪张了张嘴,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吐出两个没有情绪的字来:“埋吧。”送葬的人惊异地看着她,看着这个至始至终没流过一滴眼泪的姑娘,不知道是该夸她坚强,还是该说她无情。 萧暮雪始终挺直脊背站着,不言不语,不哭不闹,不痛不悲。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得这姑娘透着一股子阴冷的气息。尤其是她那双清凌凌的眼,平静,淡然,却无端地令人生畏。 只一袋烟的功夫,一座新坟赫然眼前,一个生命彻底消失。 是谁说过,当悲伤来临时,不是单个来的,而是成群结队的?这分明就是骗人的!因为,我这心里的悲伤,并不是成群结队的,而是无边无际的肆意汪洋。爸,我低估了悲伤的力量,我以为可以自救,却反而加速沉沦。我已无能为力,只能让悲伤浸透我的每个细胞。爸,我是该默然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还是挺身反抗这人世无涯的苦难?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没有人回答。因为没有谁能听见来自天堂与地狱的对话。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在山村的角角落落,温柔得让人热泪盈眶。送葬的人渐渐散去,苏婉言在七婶的搀扶下也回去了。萧暮雪跪在萧兰枢的坟前,一捧一捧向坟上添土。 傅雪峰站在一旁,目光随着她的动作回来移动。 晨风温热,吹动萧暮雪一身缁衣,吹落了枝头的花瓣,吹起了地里的黄土,将这落红和沙尘扬在天地之间,遮住了盛夏的朗朗晴空。 风过后,阳光明艳。萧暮雪完最后一捧土,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向回家的路走去。傅雪峰审视着她的脸,想要探究她的内心,却见那张月牙色的脸上,除了平静,只有淡然。 回头看看红花与绿树环绕的新旧两座坟,傅雪峰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千千结:第59章:生活在继续 头七过后,苏婉言的眼睛就看不见了。萧暮雪为她把了脉,发现她的身体并无异样,知道是她夜夜哭泣伤了神经,心里更加悲伤。 苏婉言摸索着把手放到她脸上:“雪儿,别替妈妈担心。我还有你,你就是我的眼睛。” “我知道。你先吃点药稳住病情,再慢慢调理。这不是大病,会好起来的。” “你别费神了。我不吃药。” 萧暮雪踅身上了阁楼,下来时拿着一颗药丸:“把这个吃了。这是爷爷留下的,别辜负了他的心意。” 苏婉言脸色一凝,将药丸咬碎咽了。 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孩童在大门口叫:“雪姐姐,爷爷叫你去接电话,有人找。” 萧暮雪跟着跑了出去。 邻居爷爷正在伺候新种的花草,见了萧暮雪,指了指放电话的屋子。 电话仰躺着放在茶几上。萧暮雪抓起话筒,报上了名字。 “我是张宇涵。你的分数下来了。” 萧暮雪心脏狂跳:“能上第一志愿么?” “能,也不能。” “此话怎讲?” “你别着急,听我说。其实分数已经出来好几天了,但是我和楚老师都不相信你才考那点分,就托关系查了试卷。果然,统计分数的人把你和姚梦芽的分数弄反了!你的分数上第一志愿绰绰有余,姚梦芽的分数则远远不够。她英语发挥失常,只是个及格分。” “您的意思是,我的分数其实是梦芽的,而梦芽的分数应该是我的?” “就是这样。我和楚老师商量过了,准备把这事报给教委,让他们来处理。” “那梦芽就不能上第一志愿了?” “当然。她要么第二志愿,要么补习。” 萧暮雪握着话筒,半晌没言语。 “暮雪?你还在么?” “我在。老师,这件事就这样吧,不用改了。” “啥?!你没糊涂吧?高考是公平竞争,岂能如此胡闹!” “公平?哪有那么多公平的事?”萧暮雪面如寒霜。“我补习一年一定能考上好学校,可梦芽就难说了。她心理素质差,临场发挥不稳定,英语又是她的死穴,再补习一年也未必能好,搞不好还考不到今年的分数。” “这倒是。很多第一年考得不错的考生,补习一年后,因为心理压力大,反而不如第一年了。” “所以,就让梦芽去吧,我再从头来过。” “从头来过?你说得轻巧!这事可不能儿戏,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你等我的消息,我尽快给你答复。该是你的,说什么我也不会让旁人得了去!” “我的事向来是我自己做主。”萧暮雪双目下垂,盯着脚尖,“改分数不是简单的事,牵扯一堆人不说,十有**未必能如愿,还是别兴师动众的好。” “再不容易我也要去做。开玩笑,你寒窗苦读,岂能被那帮混账玩意给毁了!” “从头再来也不见得是 坏事。老师,我知道您为我的心。可是,我也是真心为梦芽。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她有个好前程,摆脱父辈这种靠天吃饭的艰难生活。您信我,我没问题的。” “我知道你没问题。可先不说补习浪费了你的青春,这一年下来的费用对你们家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凌云中学的补习班收费昂贵,你可想过这个问题?” “这些我都清楚。不过,我还是坚持我的想法,因为我没做错。” “改变命运的事你如此草率就决定了,还说没错?!” “有什么关系嘛!”萧暮雪用欢快的嗓音说,“等明年我考上了好大学,再请您来喝酒,绝不赖账。” “你怎么就这么犟!” “因为值得!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请不要对梦芽提起。拜托了!” “做了好事不留名,没看出来你还有当雷锋的潜质。既然你都说了你的事你自己做主,那我也只能尊重你的决定,也会把你的话转达给楚老师。我们再心有不甘,想给你应得的东西,可那也得你领情不是?” “劳您费心了!” “跟我还客气。你爸妈的身体可好?” “他们……他们都挺好的。我爸……我妈还说,等她得空了就去拜访您。” “那我扫榻以待!”张宇涵很是高兴,“能认识你父母,我三生有幸!” “他们也这么说。老师,我要回去了,今天家里有客,我要帮妈妈做事。替我问师娘好。” “行,你去忙吧。再联系。”张宇涵说完就收了线。 邻居爷爷轻手轻脚地经过门前,生怕打扰到屋子里的人。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姑娘,乖巧懂事,聪明好学,却总是遭遇不幸。老天爷就是严苛,从来不让谁有完美的人生。 萧暮雪没跟苏婉言提起这件事,只说是朋友来电,问要不要出去玩。 十天后,录取通知书寄到了萧家,那是一所吊车尾的差生也不愿意考虑的备胎学校。只一袋烟的功夫,萧暮雪高考失利的消息就传遍了山村。那么优秀的孩子,连二流学校都没考上,不能不说是上天捉弄。 苏婉言坐在阳光里,摸索着剥青豆:“你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上大学了。” “你想好了?” “嗯。我想好了,绝不后悔。” 苏婉言沉吟片刻:“想好了就去做,你有权利选择你的人生。” “谢谢妈妈!”萧暮雪跪在地上,张开双臂抱住苏婉言,“你不必担心我,我会安排好我的人生。你也要好好吃药,配合治疗。你健康平安,我才能无后顾之忧。” “对不起!让你这样辛苦!” “不辛苦。有妈妈陪着我,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苏婉言红了眼眶,泪湿心间。 接下来的日子,萧暮雪着手安排家里的大事小情。她将田地都租出去,只留了坟地那块田和屋坎下的自留地。她又安排了酒席,把七婶请到家里,将苏婉言交托给她 ,并言明:自己每个月会寄足够两个人生活开销的费用回来,保证她俩衣食无忧。七婶只需要照顾苏婉言的衣食住行,种些够吃的蔬菜瓜果就行,不必再操持繁重的农务。 七婶自然是感恩戴德,反复承诺会遵守约定。 萧暮雪将家里的钱找出来,去邮政局开了两张折子:一张给了苏婉言,上面预存了三个月的生活费。剩下的钱存进另一张折子,自己收着。 得了闲,她将没用的或者不会再用到的东西都倒腾出来,送到村口放废品的地方,谁要谁去拿。书房的布局不变,只是刷了大白,翻了新;萧兰枢的一切用具和他的书也都还摆在原来的位置;挂笛子的地方挂上了两位家主生前最美好的照片……收拾完毕,房间焕然一新。她暗暗舒了口气:希望妈妈不要睹物思人。睹物思人……那也得看得见才行。她翻了翻萧兰枢常看的那本书,一张发黄的照片掉了出来:照片上的萧兰枢手握长笛,面带笑容,目光清亮。一位身着白色连衣裙,长发飘飘的陌生女子依偎在他身旁,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好清秀的人!好陌生的脸!她是谁?她和爸爸是什么关系?萧暮雪把照片看了又看,直到已将那女子的模样印在脑子里了,才将它放回书里。她端过凳子,把那本书挤进书柜的最顶层。如果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那么,就让它和这些书一起蒙尘! 整理好一切,萧暮雪独自去了后山,回来时天已经黑了。苏婉言问她干什么去了,她轻描淡写地说:去跟过去的自己和自己的过去告别。 苏婉言没有神采的双眸望向话语飘过来的方向,手里的豆子撒了一地。 乌鹊南飞,倦鸟归巢。浓云滚滚,光影神秘的天边,残阳如血! 萧暮雪赶在开学前带着傅雪峰和棉花糖启程了,等苏婉言发现时,兄妹二人已在百里之外。 苏婉言哭倒在地,一面是心疼女儿,一面是恨自己不争气。 一周后,萧暮雪打电话报了平安,说自己已安顿下来,准备好开始大学生活。苏婉言听出她没有撒谎,甚是安慰。 七婶把刚熬好的药放在石凳上,这是萧暮雪走之前抓好的。 苏婉言没有抗拒,把药喝得干干净净。她不想成为女儿的负担,她想再次看见她可爱的笑脸,她想陪着她生活,让她不再那么孤苦。 七婶指着一丛菊花说:暮雪最爱的花都开好了。 苏婉言热泪长流。 有雨丝飘落。这炎热难熬的秋老虎,就要结束了。 一只黑如泼墨的小猫钻出树丛,迈着轻快的步子跑到苏婉言脚边,喵喵叫了几声后,便伏在她的脚边呼呼大睡。 庭院静寂,炊烟袅袅。 生活,还是在继续。 ps:萧兰枢死了,这大概是最令人悲伤的事了!萧暮雪的生活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她和叶寒川还会有交集么?姚梦芽的命运又会有怎样的改变?不管世事如何变迁,活着的人总是要朝前的。因为只有活下去,才能看见希望! 千千结:第60章:未完的旅程 临近下班时间,车站里只有两个工作人员和少许几个乘客。这车站在城市的最西边,陈设老旧,旅客稀少,只有每年开学时客流量稍微大些。萧暮雪蹲着休息了大半个时辰,才还过魂来。傅雪峰抱着棉花糖,拎着行李箱站在她身后,像杵着根木桩。 按照通知书上的提示,萧暮雪先去售票处买了第二天的票,然后带着傅雪峰去旅馆安顿。旅馆就在车站旁边,是座三层楼的红砖房。萧暮雪要了二楼的标准间。房间里霉味刺鼻,呛得人不敢自由呼吸。铅灰的水泥地板又潮又脏,踩上去能看灰白色的脚印。原本是白色的被褥长时间没换洗,已然变成介于灰白和黑色之间的颜色,气味同样难以描述。正对门口的两张床非常窄,翻个身都有掉到地下的可能。床与床之间隔着一条只能侧身落脚的过道,靠墙摆着只能放下一个暖水瓶和一个茶缸的四方凳。 棉花糖不嫌弃房间简陋,在床上翻来翻去的打滚。她滚到萧暮雪的身边,舔着她的指头直叫。萧暮雪抱起她,亲了亲她的脑袋:“饿了?走,吃饭去。”她见傅雪峰的嘴唇已干得裂了口,很是过意不去,“对不起啊雪峰……” 傅雪峰伸出指头放在她的唇上,不让她再说下去。 车站的食堂饭菜很简单。萧暮雪仔细对比了价格,要了一大一小两碗肥肠面。热乎乎的汤,红汪汪的红油,货真价实的肥肠,细如粉丝的面,绿油油的青菜,吃一口周身通泰。萧暮雪把大碗放到傅雪峰面前,从自己碗里挑了一筷子面条过去,又把肥肠夹了大半过去:“饿坏了吧?赶紧吃,吃完了回去睡觉,明天还要坐车。”她要了碗面汤,把肥肠和面条上的红油涮干净,放在小碟子里喂棉花糖。 傅雪峰见她碗里的面条已不多,摇头。 “我是女孩子,不能贪嘴。你就不一样了,男孩子要多吃才能长肌肉,太瘦了可就没女孩子喜欢了。” 傅雪峰把面条夹回去:“吃。” “那这样,我用面条换你的青菜,如何?”萧暮雪象征性的夹了两根青菜给自己,又把面条放进了傅雪峰的碗里。 傅雪峰只得依了她的意思。 棉花糖可不管那些,啊呜啊呜吃得香极了。 吃完饭,天色尚明。傅雪峰带着棉花糖陪萧暮雪散步,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停车的地方。 空旷的水泥地上,并排停着四辆大巴,这是明天发往山里的所有车次。每辆车的挡风玻璃处,都放着一张白色的纸壳子,上面写着发车时间。 最早出发的那辆车旁站着一个爷爷辈的男人。他身着浅灰色t恤和深灰色裤子,黑色的皮鞋锃亮,正仰头吞云吐雾,惬意又自在。若不是他头上那顶藏族风情浓郁的帽子和挂在腰间的匕首,完全看不出他是个藏民。 萧暮雪很小心地开了口:“请问这辆车明天几点能到?” “说不好。看天气,看路况。”那人看了她一眼,“你是今年的新生?” “是的。您怎么知道?” “只有新生才会问到的时间。” “为什么?” “坐两次车 你就知道了。我叫老嘉措,这辆车的车主。” 老嘉措吐出一串漂亮的烟圈说:“谁送你去学校?” “没人送,我自己去。” 老嘉措结结实实地看了萧暮雪一眼:“你家到这里要坐多久的车?” “转车顺利的话,一天就到了,不然得两天。” 老嘉措咳了几声,像是被烟呛到了。“你们家的人还真够心宽的。” 萧暮雪看着脚尖,抿了抿嘴。 棉花糖从这辆车下面窜到那辆车下面,自己跟自己躲猫猫。傅雪峰就从这辆车后面跟到那辆车后面,生怕跟丢了。 “还有一周才得开学吧?你去太早了。” “我有事。”萧暮雪踢着一颗小石子说,“我得早点去找工作。” “山里的条件不比外面,没那么容易找工作。” “我的要求不高,只要能三餐吃饱,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行。” “住的地方不用愁。学校有宿舍楼。你一个女娃娃,人生地不熟的,读书就读书,找工作干啥?” “住宿舍费用高,我没那多钱,而且……”萧暮雪看看天色说:“爷爷,我回去了。明天见。” 老嘉措悠闲地吐着烟圈,一个接一个。 洗漱停当,萧暮雪插好门,把桌子和保暖瓶移到门后,又拎过行李箱和背包挡在桌子腿旁,还是不放心,到处找东西堆。 傅雪峰说:“不怕,有我。” “有你也不行。出门在外,咱又人生地不熟的,要多留个心眼。” 傅雪峰在靠窗的那张床坐下:“睡了。” 萧暮雪抱着棉花糖和衣而卧,很快发出了轻微的鼻息声。傅雪峰将她搭在床沿的手放好,又将她的头扶正。棉花糖睁开眼看了看,动了动耳朵,伸长脖子把脑袋枕在萧暮雪的肩上,睡着了。 第二天,萧暮雪带着一人一猫,坐上老嘉措的车向目的地出发。破天荒头一遭,她没晕车,兴致勃勃地趴在车窗上看风景。 离了国道,城市被甩在身后。汽车从山的最高处下到谷底,又从谷底爬到山顶,翻山越岭,爬坡过河,艰难行走。灰色碎石铺成的山路异常颠簸,抖得棉花糖始终牢牢抓着萧暮雪的衣服,生怕一个不留神被甩到车外。路的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植被稀少的山脉,褐红色的灌木在风中悉悉索索地细语,像是在诉说昨夜的风雨与好梦。再往里走,树木渐多,山色葱茏。有别于之前的荒凉,这里满目青苍。低矮的灌木和高大的冷杉错落有致,薄纱般的白雾缭绕其间,挡住了人们远眺的视线。山高坡陡,地势险要的幽深山谷里,连鸟雀也很少飞进来,只有汽车的马达声和得得的马蹄声,偶尔打破这渺无人烟的静寂。 天很高,云很薄,太阳的金光刺眼。 前排的藏族妈妈慈眉善目,虔诚地数着念珠:“嘛呢叭咪,嘛呢叭咪…… ” 汽车连续转了几个急弯后,吭哧吭哧爬上了一座陡坡。车速越来越慢,简直比步行快不了多少。一辆载货的卡车迎面而来,两辆车都鸣着喇叭,以最慢的速度错车 。车胎离路的边缘处只有二十厘米不到,稍有不慎,就会翻下深谷,车毁人亡。 萧暮雪头皮发麻,搂紧了棉花糖。 老嘉措让儿子开车,自己下车指挥错车。一步一停,一步一挪……终于,货车的大拖斗拐出了弯道,在较为宽敞的地方停下。货车司机探出头,说着陌生的语言,看情形是在向老嘉措道谢。 突然,汽车颠簸着向前冲去,尖叫不绝于耳! 傅雪峰紧紧抱着萧暮雪,用身体护住她的头脸。萧暮雪死死抓着扶手,大脑空白断线。棉花糖夹在两个身体中间,被挤得凄声惨叫。一个急刹车后,车停了下来停在车轮距离路的边缘只有三五厘米的地方! 藏族妈妈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了句:“菩萨保佑!” 老嘉措绛红的脸庞上布满了惊魂未定的汗水。他跳上车,指着车上的人,又指着悬崖,用藏语责骂儿子。 藏族妈妈说:“这是菩萨在考验我们藏族人,不怪孩子。” 藏族乘客也都七嘴八舌的为司机开脱,那神情都是在叫老嘉措息怒,不要责怪开车的人。有几个汉族乘客本来心怀抱怨,见大流如此,也就不好再说了,个个带着不满的情绪,假装欣赏外面的风景。 汽车继续前行,继续在险象环生的山道上求生。 山色越来越美。这种美不同于平常见惯的美。萧家寨的九月,天气还十分炎热,花也开得正欢,树木也是郁郁苍苍的。而这里的九月,虽天高云淡,阳光灼热,但太阳躲进云层时,就会凉意袭人。很少看见花开,只有各种没见过的树木在光与影中摇曳生姿。风很凉,吹久了会有寒意。棉花糖缩回脑袋,缩进萧暮雪的怀里,满意地合上了眼。 穿过几段涵洞,又翻过两座山,汽车喘了口粗气,在一座怪石嶙峋的荒山前熄火了发动机坏了。 老嘉措把情况用藏语说明,又用流利的汉语做了翻译:“各位不要急,我儿子已经去最近的救助站叫车了,天黑前我们会送大家进山的。”他下了车,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抽烟。 藏族妈妈神情淡然,闭目养神。还是只有汉族乘客在小声抱怨,别的人都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泰然。 此时,日影西移,已过了中午时分。 萧暮雪翻出干粮给傅雪峰和棉花糖吃了,带着他们下车闲逛。 车外天辽地阔。 萧暮雪以崇拜的心情欣赏山里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傅雪峰和棉花糖玩着一堆圆溜溜,五彩斑斓的小石子,同样是眉开眼笑。 老嘉措的目光从烟雾里飘了过来,飘过萧暮雪欢天喜地的脸,飘过她不亦乐乎的身姿,嘴角有了笑意。 萧暮雪捡了一把颜色奇特、形状怪异的树叶,跑去跟老嘉措请教它们的名字、生长环境和特性。她问完树叶问石头,问完石头问气候,问完气候问风土人情……直到问遍了她能想到的所有问题。 老嘉措有问必答,答必解疑。 老嘉措的儿子开着车回来了。人们积极地上了新车,准备继续未完的旅程。 千千结:第61章:逃亡的灵魂 萧暮雪抱着棉花糖排在队伍的最后面。她见老嘉措还坐着,便问:“您不上车?” “我不走。车不能丢在山里没人看。” “那您晚上怎么办?” “住车里。”老嘉措把烟蒂弹出老远。 “您一个人?” “习惯了。这山路不好走,山里的气候说变就变,我们经常住在车上。” 萧暮雪蹲下身来:“要是您不嫌我问题多,我留下来跟您做个伴?” “那怎么行!山里入夜了特别冷,你这小身子骨可扛不住。” 萧暮雪索性坐了下来:“您不能看不起人。要不这样,晚上您再给我讲讲这里的历史。我呢,也就不额外谢您了。” “都说了不要你陪了。上车走人!” “既然您看不上我,那我就不讨人嫌了。您老多保重。”萧暮雪颠颠地跑过去跟司机说了几句话,又颠颠地跑了回来,放下棉花糖追着玩。 汽车鸣着喇叭开走了。 老嘉措沟壑纵横的额头上开出花来。 萧暮雪跑得气喘吁吁:“爷爷,其实我要谢谢您。今天晚上住在您的汽车旅馆,替我省了住宿的钱不说,还让我有机会在这么高的山上看风景。人们都说这里的夜景美得叫人想哭,我总算能亲眼见识了。” 老嘉措又点了根烟:“你为啥喜欢这里?” “我喜欢所有美好的东西。”萧暮雪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这里的东西充满了生命的力量,是我最喜欢的。” “可很多人来了之后,只看到了这里的偏远与荒蛮。” “那是他们不懂敬畏生命的原始状态。人类从最原始的生物进化而来,最后还是会回归到最原始的状态,谁也逃脱不了。所谓的始于斯,止于斯,并不是谁不喜欢就能改变的。” “是这个理。我问问你,山外的人都害怕我们藏族人,你为啥不怕?” “为什么要怕?人会下意识地排斥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因为不了解,所以心生畏惧,又因为畏惧,便会害怕被伤害,这很正常。就像藏族人和汉族人,藏族人觉得汉族人不够耿直,汉族人又认为藏族人野蛮,彼此提防,心生芥蒂。时间久了,自然是我怕你,你嫌我,互相看不顺眼。” “这些年情况好多了,汉人和藏民不像以前那样对立了。我大女儿就嫁了个汉族的教书先生,还是你们学校的老师。我小儿子又娶了个汉族姑娘,现在都有孩子了。” “真好!汉藏通婚古来有之,没想到被爷爷发扬光大了。” “快别笑话我了。为了他们的婚事,我可没少被族人唠叨。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晃,我都这把年纪了,孙子今年都上大学了,还跟你同校。以后你有时间就教他学汉语,他会说不会写。时代在变,光懂藏语可不行,汉语是必须要精通的。” “爷爷好见识!我必定尽力而为。” 一点凉凉的东西落下来,接着又是一点。 傅雪 峰伸舌去 舔:“雪。” 萧暮雪惊道:“九月飞雪?” “这里什么时候下雪都不稀奇。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别说下雪了,下雹子都是家常便饭。” “哈,好期待晚上下场鹅毛大雪!” “你要是明天不想到学校,就期待下雪吧。这里下了雪,可就不能走车了。” “那还是先别下了,等我到了再说。” 雪由颗粒状变成片,渐渐又变成了絮状,一团一团地落下来。 傅雪峰和棉花糖追着雪花到处跑,怎么玩也玩不够。 萧暮雪冷透了,忙回车上找衣服穿。等她衣帽整齐地下车时,雪,停了。太阳躲在云朵后时隐时现,撒下煦暖的光芒。 萧暮雪木着脸,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惹得傅雪峰和老嘉措哈哈大笑。 按照老嘉措的指示,萧暮雪和傅雪峰在附近的山坡上捡拾柴火。这里随处可见朽木枯枝。到天擦黑时,两人捡的柴火已堆成了两座小山。 老嘉措哭笑不得:“我说姑娘,你捡这么多柴干嘛?想在这里住家?” 萧暮雪拍去手上的泥土说:“晚上我要烧一大圈篝火,我们就在中间聊天睡觉,肯定比在车上暖和。” “一圈?你不怕被烤成焦炭?”老嘉措抬眼看天,“今天晚上应该没风,不会很冷。燃两堆火就足够了。” “不嘛,就要一圈。我要好好享受这难得的夜晚。” “好,一圈就一圈。”老嘉措指着一个背风的山坳,掏出打火机扔过去,“你去那里生火,想弄成啥样随你。只一条:千万千万别让火星溅到草上。这里的树木油脂大,地上的枯叶干柴又多,一点就着。” 萧暮雪用棍敲着石头,叉着腰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傅雪峰想起那场大火,脸上飘过一丝阴云。 入夜时分,红旺旺的篝火按照萧暮雪的意愿燃了起来。火堆中间,一层油布一层厚毡毯,已铺好了睡觉的地方。 老嘉措翻出一袋土豆埋在热灰里,又在上面铺上火炭,功夫不大,就闻见了土豆的香气。他又拿了铁皮茶缸,倒满水放在火堆旁:“暮雪,我咋没听见你哥哥说话,他怎么了?” “我哥出了点意外,语言能力受损,想问题也跟我们平常人不太一样。”萧暮雪捡根树枝拨弄火堆,“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他不会伤害您的。” “我没担心这个,我是担心你,带着这么大个人要怎么读书?” “我哥很听话。我上学时他可以自己玩,也可以到学校等我。” “你想得倒简单。你家还有哪些人?” “只有妈妈了。”萧暮雪沉默片刻又说,“爷爷和爸爸都去世了。” “你妈妈身体还好?” “不好,她的眼睛看不见了。不过没关系,我请了人照顾她。” 老嘉措把土豆翻了个身:“你说你要找工作,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做什么都不要紧。只要能保证我和哥哥不饿肚子,有个落脚的地方就行。” “你倒想得开。”老嘉措把烤好的土豆刨出来,又把没熟的翻了个身:“我老婆和大女儿在镇上开了家餐馆,骑车到学校也就十来分钟。这几年来这里旅游的人多,学生也多,生意还不错。她们一直想找个小工,总遇不上合适的人。上半年招了个小妹,没干多久就走人了,嫌太辛苦,也嫌工资低。你要是愿意,可以考虑去那里。不耽误你上课的时间,就每天放学后去帮帮忙,打打下手。餐馆也就是饭点比较忙,其它时间她娘俩就能应付过来。至于待遇嘛,也还和之前的小妹一样,包吃包住,每个月给一百元的零花钱。怎么样?” 简直是天降福音!萧暮雪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吗?” “我还骗你?你不用考虑水电费。这里是藏区,有政府补贴,像我们这样的藏族家庭几乎不用交钱。只是,住的地方不算宽敞,你们兄妹同住的话,可能会有点挤。” 萧暮雪双手合十,感谢这梦寐以求的好运:“这样已经非常好了!我让我哥在那里吃饭,我吃学校食堂就可以了。” “我说的包吃包住,当然是包括你和你哥了。我们藏族人没那么计较,多个人也就是多双筷子的事。” “那怎么行?要不这样,那一百块钱就别给了,算做我们的饭费。” “没发现你还挺嗦的!你要有心,就给我孙子补习汉语,这个钱就当是我请你这小老师的茶钱了。” “谢谢爷爷!”萧暮雪低头刨土豆,眼里泪光闪动。 “谢啥。我这也是刚好需要人手。明天你直接跟我去住的地方,把房子收拾出来,需要什么就去添置。这里的天说冷就冷,可不会因为你没冬衣就捂着不下雪。”老嘉措尝了尝土豆说,“烤得不错,趁热吃吧。” 萧暮雪剥了个圆溜溜的土豆给傅雪峰,又把开水凉好,选了个烤得有点过的给自己。老嘉措眼睛的余光看着她做完这些事,似乎微微点了点头。 傅雪峰抱着棉花糖烤火吃土豆,一个字也没说。 一老一少边吃边聊,说了大半宿话才各自躺下。 深夜的高原,星光璀璨,静若无物。蓝得发亮的夜空像是倒悬着的风平浪静的大海,暗含着看不清的波涛汹涌和无数种潜藏的可能。月亮的光华经过高原空气的过滤,亮亮的,冷冷的,清清的。树的影子被拉长、加深,投影在浅白色的山石上,宛如巨幅的黑白水墨画。这样美丽的夜晚,若有一曲清音一壶热酒一知己,那些逃亡中的灵魂,应该可以得到安慰罢。 萧暮雪看看老嘉措,想起了萧兰枢的话:不要对这个世界失去信心,善良的人还是更多!爸爸……她又想起了从前的岁月,想起了苏婉言、姚慕白,还有叶寒川……叶寒川……这三个字有如烙铁,烙得她皱紧了眉头。她盯着火堆发呆,直到双目干涩,疼痛难忍,才将视线收回,幽幽长叹。 千千结:第62章:结识新朋友 傅雪峰轻声问:“暮雪,怎么了?” 萧暮雪咧了咧嘴:“我睡不着。你别管我了,睡吧。” 傅雪峰在她身边坐下:“我陪你。” 萧暮雪往上蹭了蹭身子,头枕在他腿上:“今天辛苦你了。” 傅雪峰梳理她齐肩的头发,柔声说:“有你,不辛苦。”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火光映照下她美丽的脸庞,将手放了上去,“好烫。” 萧暮雪抓住他的手,掰着手指头玩:“你的手好漂亮!” “拿去好了。” “又说傻话!给了我,你要怎么办?” “你的,给我。” “好,那咱们交换。以后,你的手就是我的了。我不允许你碰的东西你就不能碰,好不好?” “好。”傅雪峰轻轻啃咬萧暮雪的手指头,每根都不放过,“好喜欢!” 萧暮雪咯咯笑道:“也不嫌我的手脏。”她翻了个身,望着满天星斗说,“好喜欢这里!等我老了,就带妈妈和你来这里定居,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傅雪峰轻抚她的双眉:“依你!” “好期待那样的日子!这些天我常常在想,要是没有你陪我,我该怎么办才好?”萧暮雪神色倦怠,“雪峰,谢谢你!有你在,我才不那么孤单!以后我会很忙,没有太多精力照顾你,你要乖乖的,不要乱跑。等我攒了钱,我就给你买新衣服,还有你喜欢吃的东西。” “不乱跑。” “日子再苦,我都不怕,我就怕你走丢了。除了妈妈,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我会一直在。” “那我们说好了,这辈子我们都要在一起,你哪儿也不去,就守着我。” “嗯!一辈子,守着暮雪!” “我也会一辈子守着你的。”萧暮雪蜷缩起来,“有个哥哥真好!”她一只手抓着傅雪峰的手腕,一只手抓着他的袖子,不多会就睡着了。睡梦中,有泪滑过她的脸庞,像是天上遗落的星辰…… 傅雪峰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心想:有你,真好! 火,依旧燃得热烈;人的心,渐渐冷却下来。 天刚蒙蒙亮,老嘉措的儿子带着修车师傅赶回来了,叮叮当当的忙活后,汽车又能照常行驶了。 棉花糖兴奋地在车厢里跑来跳去,一刻也不停闲。萧暮雪还是坐在临窗的位置,安静地看风景。傅雪峰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一路向西,一路提心吊胆。 汽车开上了更窄的盘山道,等绕到山底,一条比四车道宽不了多少的河流出现了。晨光照耀下,河水似乎比奶还白。河岸边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光滑无比,秃着头以意想不到的姿态站立。 “河水怎么是这个颜色?”萧暮雪好奇了。 “这可不是普通的河水,是雪山流下来的雪水。雪水可不就是这个颜色?” “哪里有雪山?” “别急,你会看见的。顺着这条路开下去,我们就到了。” 萧暮雪探出大半个身子到车窗外,迎风而立 。棉花糖抓着她的衣服,稳坐在她的肩头,一身白毛被风吹得起了漩涡。傅雪峰欣赏着人与景,心情舒畅。 极目远眺,一座座山峰直插云霄。山上植被繁茂,却少见高大的树木,仍然是低矮的灌木丛居多。有些树的叶子已泛黄,甚至变红,但有些的叶子还嫩绿青翠,仿佛新生。灌木丛里,细碎的山石间,零星的开着黄白相间的花,长长的花径顶着小小的脑袋,那纤弱的美丽和这原始山脉的粗犷格格不入。一团团还没散去的云雾缥缈缭绕,给这深山老林增添了几分流动的美丽。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鸟停在手臂粗细的树上,歪着脑袋婉转歌喉,迎接远道而来的陌生来客。 老嘉措响亮的马哨惊飞了树梢的鸟儿,它们成群结队扎进树林,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萧暮雪觉得那马哨声酷毙了,缠着老嘉措教自己,可学了半天也没学会,只能嘘嘘有声,像在逗小孩撒尿。倒是傅雪峰,现学现卖,吹得比师傅还要响亮。 又一条河出现了。只见它色如淡奶,水流湍急,声如雷鸣。萧暮雪将马哨的事撂到脑后,忙着向老嘉措打听河的来历。老嘉措只说了个名字,萧暮雪就肃然起敬:难怪!想来也只有那样有着历史根源的长河,才配有这样的气势!她回想着课本里的知识,想要将曾经硝烟滚滚的地点和浴血奋战的事件对号入座。 老嘉措指着几幢高大的楼房说:“那就是你们学校,看看去?” “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萧暮雪还在想那场有关成败的战役。假如当时那些勇士没有成功,还会不会有我们的今天? 河水涛涛,淘尽英雄。时至今日,有多少人能记住曾经的峥嵘岁月?有多少人会感激那些无畏的牺牲?又有多少人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锦绣河山?“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对烈士的怀念和对历史的敬畏,不该被时间淡化或抹去,而应该世代铭记,永世传唱!否则,留给后人的,不过是一页喟叹!时间再久些,恐怕连这喟叹也不会有,只剩无知的空白。 傅雪峰抱着棉花糖,不让它打扰沉思中的人。 路边,高大的牌楼上,淡金的笔墨描画出学校的名字。牌楼被高原气候风化得斑驳不堪,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了,无意中倒契合了这苍苍深山和沧浪之水的遁世落离。 过了学校,绕过两个弯道,有座铁索桥,桥上铺着稀稀拉拉的破木板。没有风,铁索悬挂在河面上,纹丝不动。铁索桥的两侧没有木板遮拦,只凌空悬着几根铁链。此处水流最急,河水冲击着岩石,拍出令人心惊的声响。 一个小男孩骑着自行车横冲直撞地上了桥,桥就左右摇晃起来。 萧暮雪脱口惊呼,紧张得心都快吐出来了。 老嘉措说:“怕啥,那孩子是土生土长的藏民,早就习惯这桥了。” “不能把木板铺得密实些吗?太吓人了!” “这就吓人了?在这里看河水和在桥上看河水,差别可大了,不信你去试试。” 萧暮雪脸都绿了:“我可不去试!我还要留着这小条命养家糊口呢。” 老嘉措大笑:“你倒实 在,不怕丢人。” 眼见小男孩平安着陆,担着心的人才拍拍胸脯,放下心来。 汽车停在一座三层小洋房前。萧暮雪下了车,使劲蹭了蹭地面,就差没振臂高呼了:啊啊啊,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啊! 小镇坐落在山坳里。还算宽敞的马路两边,是商住两用的现代建筑。左边的建筑群背靠一带需要仰视的连绵山脉,右手的建筑群后则是奔流不息的长河。河的对岸,是稀落的村庄,外围是麻石垒成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围墙。墙里墙外,遍地是野生的苹果树、核桃树、柿子树和花椒树。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堆着烧不完的柴火,还有处理过的干燥的羊牛粪,飘散着原生态的气味。 一个皮肤发红的中年女人迎了出来,老远就用不太流畅的汉语跟萧暮雪打招呼。老嘉措说:“这是我大女儿,卓玛。你叫大姨就行。” 萧暮雪连忙问好,又自报家门:“爷爷让我来店里做事,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请大姨指点。” “好说!姑娘是聪明人,自然是不用我费心的。” 老嘉措大致介绍了萧暮雪的情况:“你把阁楼腾出来让他们兄妹住。看看还缺点啥,你再帮着添置。” “行嘞!我不会亏着她的。”卓玛接过萧暮雪的行李说,“阁楼刚好是里外两个套间,有门隔着。里面没堆杂物,稍微收拾就能住。床铺都是现成的,衣柜和桌子虽然旧了些,也都是完好的,能用。被褥之类也不用操心,家里都有。” “我知道了,谢谢大姨。” “我们藏人交朋友,讲的是合眼缘对脾气,真心实意。你一个姑娘家,不怕人头生疏,留在山里陪我爹,说明你是个有情有义的。我们一家都念你这份情,自然不会把你当外人。你若是跟我们客气,那就是看不起我们。” 过来一个骑车的青年。老嘉措磕了磕烟斗说:“那是卓玛的儿子仓央,是咱们家的混世魔王,素来傲慢。以后见面,你别搭理他就是了。” “就是和我同校的那个?” “对。他学画画,读的艺术系。” 仓央的自行车打了个漂亮的转,停在了萧暮雪面前。他打量着陌生来客,神情倨傲。萧暮雪回敬了他一通x光般的扫视,静等对方发话。“你是谁?” “你家的洗碗工。”萧暮雪不卑不亢地说,“你是大少爷?” 仓央切了一声:“什么大少爷小少爷的?难听死了。我是仓央。” 萧暮雪撇了撇嘴:“这么没礼貌,想你也担不起大少爷这么贵重的身份。” 仓央的脸一红。 老嘉措的烟好像就没停过。他吐个烟圈,望着远山上的白云,笑容在皱纹里生长。 “你要住我们家?” “不行?”萧暮雪摸着棉花糖的毛说,“你应该没这个话语权吧。” “我不喜欢你,你就不能住我们家。” “这可怎么是好?我无处可去,必须住在你家。倘若你不喜欢我,那以后看见我,你可以当我是透明人。或者,你干脆当我是空气好了。我没意见的。” 千千结:第63章:奇怪的指环 “你!”仓央的眼里浮起一层薄薄的怒气,“你是哪个系的?” “我不想告诉你。” “是不敢,怕别人笑话你吧?这地方只有高考失败的人才会来。说白了,就是个学渣集散地。” “你说得对,我就是个学渣。那又如何?我妨碍你了?” 老嘉措暗自偷笑:行,这回算是棋逢对手了! 萧暮雪暗暗叫苦:得,这老爷子乐得看戏了。 “倒不是妨碍我了。我就是讨厌你们汉族人。明明不喜欢这里,却还要来。虚伪!你们汉人就喜欢做违心的事。” “照你这意思,藏族人就没有讨厌的了?不尽然吧。争勇斗狠的藏民恐怕也不太讨喜。” “说我们争勇斗狠的,都是偏见,我们那是喜欢用实力说话,热血真诚。” “那你说汉族人虚伪就不是偏见了?况且,争勇斗狠和热血真诚岂能混为一谈?听不得不同的意见,一言不合就动手,请问这是哪门子的真诚?依着你的逻辑,我们现在意见不合了,那我是不是可以暴打你一顿?而你还不能说我蛮不讲理,还得夸我热血真诚?” 仓央语塞。 萧暮雪笑容冷淡:“由此可见,看人不能太片面,标准也不可以双重化。想别人尊重你,就要先学会尊重别人,学会不对别人说三道四。因为说到底,你根本不知道那些来这里的孩子是在怎样的环境中成长的。舒适?还是恶劣?你也不清楚他们的心路历程。快乐?还是痛苦?你一个外人,一个看客,有什么资格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 仓央被呛得脸色发青。 棉花糖跟着卓玛上了楼,萧暮雪招呼傅雪峰跟上。刚上楼梯,她站住脚,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我现在又想告诉你了。我是英语系的,高考分数635。请多指教。” 仓央惊住了:“635分?你来这里?” “我想来就来。这学校确实没有名牌大学的显赫,可也并非像传说中那样不堪:虽地处边陲,却自有风骨,又有历史底蕴,空气更是一等一的好,我相当喜欢!” “那么高的分数来这里,你脑子不正常?” “是不太正常。不过,我也不亏。要不是我脑子不正常我就不会来这里,不来这里就没机会认识你,没机会认识你我也就不知道:都快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你这样思想陈腐的人。我得谢谢自己不正常的脑子,也谢谢你让我开了眼界。” 仓央气得跳脚。 萧暮雪见机得快:“君子动口不动手,好男不跟女斗。呃,你是不是藏族好青年?是,对不对?是就不要生气了。我们休战。” 仓央恼极了,死命踢自行车轮胎。 萧暮雪跑上阁楼,帮忙收拾房间去了。 卓玛拍着大腿笑了一阵后,才开始整理床铺。 “大姨,您怎么乐成这样?” “仓央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输了嘴仗。就该有个人挫挫他的锐气,免得他一天到晚神气活现的。” “斗嘴绝非我本意。只是听爷爷说他不好相处,我便 想让他彻底讨厌我,从此河水不犯井水。您可别介意我说的那些话。” 卓玛笑着摆手,麻利地归置房间,把用不着的东西都搬到了门口:“我这里不需要你帮忙。你若无事,就去街上逛逛,看看有没有想买的。再说一次,生活用品都不用买,家里有。你添置点衣服就行。” 萧暮雪见确实插不上手,也终究还是孩子心性,谢过卓玛就拉着傅雪峰上街了。两人边走边看就是不买,纯粹是闲逛。 银器店老板瞅了瞅她,满面堆笑地迎上前去:“姑娘,买首饰吗?来我家看看吧,不管是送人,还是自用,都是极好的。” 大概把我当成观光客了!萧暮雪也不解释,翻了翻首饰盒,拿起一个雕花手镯问:“这个多少钱?” “我看看。哎呀呀,姑娘你真是好眼光!这镯子可有些年头了,成色和手工都难得一见。戴在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姑娘身上,它才算找到了主人!当然,这东西好,价格自然就要贵些。姑娘若诚心买,我也就诚心卖,亏本也给你便宜些。” 萧暮雪压根不懂首饰,不过是见那镯子适合苏婉言才问的。听对方这么说,倒真有了买的心思:“能便宜多少?” “这东西卖给别人,起码得六百块。姑娘和我有眼缘,我给你打个八折。” “啊?那么贵!抱歉,我买不起。” “这还嫌贵啊!”老板朝手镯哈了哈气,绷直了袖子来回蹭,“你看看这光泽度,是不是能照见人影?再试试这手感,是不是滑不溜手?还有这分量,你掂掂看,绝对足金足两!” 萧暮雪被说得心动了:“您再便宜点呗,再便宜点我就买了。” 老板苦着脸想了片刻,咬着牙跺了跺脚:“算了算了……我看姑娘也是个实诚人,就当是我给你带货了,不赚你分毫,底价给你好了。四百元,一分也不能少了,再少我就喝西北风了。” 萧暮雪实在不好意思再砍价,伸手就去掏钱。 傅雪峰忍住想拦她的念头,看卖东西的人唱独角戏。 横空伸出一只手抢走了钱包:“你怎么还在这里磨蹭?阿妈需要人帮忙,还不快些回去?” “仓央?你干嘛?把钱包还我。” 仓央陪着笑对老板说:“大叔,不好意思。她是我家的帮工,阿妈现在着急用人,以后再来买。” 老板见煮熟的鸭子要飞了,很是不高兴。 仓央又说了几句抱歉的话,瞪着眼说:“你怎么还站着?不想要工钱了?” 傅雪峰趁机把萧暮雪往门外推:“回去。” 老板只得作罢,抬手把镯子甩进首饰堆,眼睛已盯上了刚进门的男客。 大街上人来人往,还很热闹。仓央左右看看,把钱包扔给萧暮雪:“说你脑子不好使,你还不承认。那镯子根本不是纯银的,成本不会超过五十块钱。” “怎么可能?你骗人!” “我骗人?那家店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假货店,专宰外地客。不信你就回去看看,看看有没有本地人去买东西。” 萧暮雪不说 话了。 “那镯子看着漂亮,你买回去戴不了半个月,就乌漆墨黑,废料一块。还四百元!你倒挺大方的。要不是看你在我家帮工,也算是自己人,我才懒得管你这破事。” 萧暮雪揪着头发,懊恼极了:“我看那老板蛮真诚的,居然骗人!” “真诚?那是你瞎!你想买首饰?” “听人说藏区的银饰好,我想给妈妈买个镯子。” “跟我走,我带你去。”仓央开始介绍路边的商店:哪家的皮货好,哪家的牦牛肉不错,哪家的酥油茶名声在外,哪家的肥肠粉真材实料,哪家专门杀生坑人,哪家诚实可信…… 街道的尽头有一座小山坡,小山坡的后面有一片小树林,小树林的旁边有一间小木屋,小木屋有一扇破破烂烂的小木门。 “这地方咋鬼气森森的?人口贩卖地?” “你不值钱。值钱的东西都在这道门里。” 敲开门,一位黑衣黑裤的老女人盘腿坐在椅子上抽旱烟。见有人来,也不招呼,依旧不紧不慢地吧嗒烟袋。 “兰姨,我带朋友来了。”仓央恭敬地候在一旁。萧暮雪学着他的样子,恭恭敬敬地打了招呼,恭恭敬敬地候着。 兰姨又抽了口烟才抬起头来。只见她皮肤黧黑,双颊高凸,眼睛深陷,形容枯槁,乍一看像个抽干了血的骨架子。黑衣衬着她的枯瘦,苍老中透着诡异。看见萧暮雪时,她那双灰褐色的眼睛似乎变明亮了,随即又暗了下去。“姑娘是远客?”她的声音十分柔和,倒不像是她本人发出的。 “是的。我是来这里读书的。” 兰姨爬上破木梯,从高处取下一个铺着黑布的盘子:“找找看,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东西。”她冲着傅雪峰的方向吐了个烟泡,目光深沉。 盘子里放着许多造型奇特,颜色暗沉,年代似乎很久远的首饰。一只雕着花纹,积满了黑垢的手镯躺在盘子一角,等着识货的人把自己带走。 兰姨撩起黑布擦拭手镯,直到它褪去尘垢露出光亮的面目。 “好漂亮!多少钱?”萧暮雪摸着手镯上精雕细刻,栩栩如生的兰花,为那美丽所倾倒。 “五百。” 萧暮雪二话不说就去掏钱。 “你不跟我讲讲价?” “我喜欢它,它就是无价的。” “你不怕我和这小子联合起来骗你?” “仓央脾气虽臭,坑蒙拐骗的事大概还是不会做的。如果真的被骗了,也没关系。活在这世上,哪有不吃亏上当的。我就当买个教训好了。” 兰姨枯枝般的手拍了拍盘子:“不给自己看看么?” 萧暮雪无意在自己身上花钱,又不想拂别人好意,便随手拨了拨盘子里的首饰。一枚小小的暗黑的指环滚了出来。那指环并不多漂亮,但藤花的花瓣层层叠叠,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宛如活物。萧暮雪素来喜欢花花草草,自然对其爱不释手。她把指环戴在右手的中指上,大小竟然刚刚合适,就好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