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歌之意迟迟》 正文 七夕快乐~~ 祝大家七夕快乐~~ 然而这样的日子夜雪君还要码字存稿~~ 所以，看在夜雪还算勤奋的份上，请大家不要忘记推荐收藏~~ （收藏夜雪的小天使们都会找到真爱哦~~！真哒~~！） 正文 唠嗑 这应该算是随笔吧。 这个文最初来源于夜雪曾经做过的一个梦。 梦境里是一个被继母虐待的小姑娘被富家公子所救的场景。 这便是裴莫迟和郑卿云的原型。 但是随着夜雪在脑海中满满完善这个故事，突然发现，富家公子的家世，是不会允许他喜欢一个贫贱的小姑娘，所以他们一定会困难重重，而这个时候，小姑娘会选择什么？ 所以我又补充了一些人物进去，萧离就是这样产生的。 萧离和郑卿云身世不同，但是遭遇却有着许多共同点，同样是被继母不喜，同样从小需要自己打拼。 当然，萧离比她幸运，因为萧离有一个显赫的身份。 …… 后面的就算了，虽然目前并没有多少读者，但是我也不打算剧透。 本文的设定是以民国为背景，虚构的人物事件，希望若是有喜欢考究历史的读者，不要太过在意。 再说说自己的心情吧。 写文半年之久，从扑街到扑街，我依然是扑街，每次更文都感觉自己是在单机，一直幻想着有那么几位小天使读者能喜欢我的文，可是每次打开后台刷数据都觉得自己很失败。 不过夜雪向来是个乐观的人，失败是成功的妈妈，我相信每个人都是先经历失败，才会有成功的。 我不想说自己多用心吧，因为每个码字的作者在写文的时候付出的心血都非常多，只是想要鼓励自己一下，不要被数据给打到。 说那么多，其实也是希望读者若是对这个故事有一丝丝的喜欢，请不吝收藏一下，夜雪希望你们可以见证夜雪的成长！么么哒！ 最重要的事情最后说——收藏、投票、打赏、么么哒~~！(*￣3)(ε￣*) 正文 001 故人（一） 十月初八，梧城富商裴家老夫人七十大寿。 说起裴家，梧城之人无一不知。裴家原先在京城做官，到了老太爷那一辈，因着时势动荡，兼对做官没了兴趣，便举家迁回了祖籍梧城，下海经商，做起了布料生意。没想到这一做，竟成了梧城首屈一指的富商，裴家商铺遍布五湖四海。 这一次老夫人大寿，裴老爷不仅往玉佛禅寺捐了一千两的香油钱，定了一万斤喜饼布施三日，还专门为她搭了戏台子，从京城请了最有名的坤角儿班子来梧城唱戏。 郑卿云坐在戏台后面的梳妆台前，一边安静的听着幺妹将打听来的故事一番添油加醋，一边等着她为自己添眉描妆。 “卿云姐，你可真美！”幺妹一边给郑卿云梳辫子，一边望着镜子由衷夸赞道——镜中的郑卿云，远山黛眉，桃红胭脂，一双凤眸犹如嵌在羊脂玉石上的两颗黑玛瑙一般，晶莹剔透， “尤其这双眼睛，太美了！” 郑卿云听了幺妹的赞赏，本该高兴，可是因着最近这几日心内惴惴不安，精神有些恍惚，看着面前的铜镜中模糊的人影，竟化成一名年纪尚幼的少女。少女衣衫褴褛，灵动的凤眼噙满泪珠，楚楚可怜的望向身侧的妇人，妇人一脸凶神恶煞，高举着手中的藤条恶狠狠的骂道：“少拿你那双狐狸眼睛看我，看着就来气！” 说完，手中的藤条飞快的向着她飞舞过来，残影不停在眼前晃动，似乎还有肌肤被鞭打而发出的“噼啪”声萦绕耳边，郑卿云眼神微闪，眼前的镜像再次变换，仍是那名少女的模样，窝在一座雕花的黄杨木床榻之上，紧紧揪住绣着鸳鸯图案的薄被，凤眸之中满是绝望的潋滟水光…… “呀，卿云姐姐，是不是我弄疼你了？”正替卿云梳头的幺妹惊呼一声，忙丢开梳子，扯了胸前的帕子，替郑卿云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眼角，又仔细查看了一番妆容，确定并没有花掉，这才长舒一口气。 郑卿云眨了眨眼睛，捂住有些发闷的心口，对着幺妹略带歉意的笑道：“对不住，弄花了你好不容易化好的妆……”见幺妹满脸担忧，只好编了理由，“昨晚没睡好，眼睛有些难受，待会儿再弄可好？” 幺妹点点头刚想说话，一阵爽朗的笑声透过厚重的大红色绸帘，传了进来——“卿云，今日可是你在梧城的首演，我可指着你为我赚的盆满钵满呢！” 听着熟悉的声音，郑卿云忙将心头乌云散去，敛了烦闷，扯出一抹笑容，静静的等着说话之人进来。 绸帘被人掀开，身姿绰约的风四娘偏头钻了进来，一身合体的掐腰撒花盘扣琵琶衫配胭脂色石榴裙，头发挽作贴面灵蛇髻，妆容精致妩媚，虽满面风尘之意，却也韵味十足。 看到来人，郑卿云掩不住的笑意便流泻而出，到好似满月时的月华，纯粹柔婉，“谁不知道咱们凤翎馆馆主是衔着金元宝的贵姐儿，若是等着我这么一个小小的旦角儿挣钱养家，岂不是得饿死？” 二人皆是嘻嘻一笑，风四娘斜挑着眼角将正襟危坐的郑卿云一番打量，忍不住夸赞道：“饶是认识你多年，每每你换妆，都会让我忍不住惊为天人……” 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油然而生。 郑卿云吟吟一笑，还嘴打趣道：“就你嘴甜，快说，刚才是不是偷吃了什么甜腻腻的东西？” 风四娘掐了掐郑卿云雪白的手背，笑：“你这丫头，说你漂亮你也不信，美不美咱们大伙心里可有数的很！” 正替郑卿云刮片子的幺妹连连点头，也笑道：“就是，卿云姐若是不美，可找不出美人来了！” 郑卿云忍不住抚额，这些家伙都好这一套，就喜欢拿她打趣作乐，好在戏班子的人早就见怪不怪，若是落在旁人耳中，恐怕又是另一番心思了…… 果不其然，一个娇滴滴的嗓音忽然从帘幕处传来，“不过是个戏子，也敢自称美人？” 紧接着三名衣饰华丽的少女纷纷钻了进来，当先那名女子面上满是鄙弃之色，初瞥见郑卿云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郑卿云身上是一件斜领彩云纱串珠短衫配同色喇叭裤，手腕上又带了许多银质的铃铛，随着她的一举一止发出“铃铃”的清脆声响，造型独特，令人惊艳。 正因为这样，更显出郑卿云的姣好面若和窈窕曲线——当先女子忍不住暗骂一句“妖媚”，随后面上依然做出一副不过如此的不屑之意。 她年龄尚幼，长的也算俏丽无双，可惜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令人看了生厌——正是裴老爷的掌上明珠裴玉滢。 裴玉滢是裴家三姨太的女儿，一向十分得裴老爷宠爱，所以生性骄纵，飞扬跋扈。 这一次她听府中的下人们谈论起风翎班，对本朝第一的坤角儿戏班子生了好奇之心——戏子自古被人轻视，沦作下九流其一，至今亦不被人看重，但是随着西洋文化影响，新朝逐渐开始重视戏曲文化，并且涌现了许多有才华的女子进入戏曲界。 虽然依然有很多人不理解，但这并不影响由女子组成的坤角儿班名扬天下。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当年第一个吃螃蟹的风翎班。 所以当得知风翎班被父亲请来唱戏时，裴玉滢出于猎奇心理就拉了姐姐裴玉凌和寄居裴家的表小姐唐慕言一起溜进了后台，想一探究竟，以后也有了和洋学堂里的同学们炫耀的资本。 谁知听到了风四娘和幺妹打趣郑卿云的话，让一向自恃甚高，争强好胜的裴玉滢生出了不服气的心思。 郑卿云不欲与裴玉滢起冲突，打算息事宁人，只好陪笑说道：“小姐说的是，我本算不得美人，这不过是姐妹之间的玩笑话罢了！” 见郑卿云服软，裴玉滢却不依不饶，捏着帕子一脸鄙夷之色的望着卿云道：“还以为当红的戏子是个什么样子？”翻了一个白眼，一边扯了扯唐慕言的袖子，一边呵呵冷笑：“你看她脸上厚厚的油彩，可像粉面涂墙的白漆？” 正文 002 故人（二） 这句话骂的实在有些牵强，因为较之一般的戏子，郑卿云脸上也只敷了薄薄的一层油彩，看起来并不算夸张，反而因着她肤色白皙，更显妍丽。 唐慕言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奈何手臂被裴玉滢抓的紧紧的，只好附和着干笑两声。 郑卿云无奈摇头，看来与这被宠坏的小姑娘是没办法拎得清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只得闭紧嘴巴，静坐无语。 裴玉滢见郑卿云不还嘴，嘟囔了几句，也觉得没了意思，于是扯着唐慕言在后台转了一圈，东瞅西望的，一会儿摸摸戏服，一会儿又拨弄道具，一副十分嫌弃的模样。 若不是郑卿云一个劲的给她使眼色，风四娘早就要将这几个不懂事的丫头片子给赶出去了，她忍了又忍，最后耐心告罄，张嘴正欲赶人，眼角却瞥见绸帘被人推开，紧接着一个短发女子倒退着走了进来。 边走还边对着外面喊道：“三少，快点快点，我还是头一次见坤角儿戏班呢！” 风四娘感觉自己额上青筋直跳，一股怒火似乎从她头顶扑腾腾的往上直冒——这些个富家小姐公子，是不是都把后台当成菜市场了？！ 还未等风四娘搭话，裴玉滢却忽然冲到那女子身侧，抓住她的手臂大声质问道：“你刚才说谁？是说萧三少吗？” 短发女子回身看了一眼裴玉滢，笑道：“梧城三少能有谁？自然是……” 话音未落，裴玉滢已经甩开她，面露欣喜的笑容，一拉帘子就钻了出去，速度之快，倒好像掠起了一阵风。 裴玉凌对着风四娘和郑卿云歉意的点了点头，拉着唐慕言也离开了后台。 短发女子抚了抚自己被弄乱的头发，看了看晃动着的绸帘，无奈的摇摇头，随后转身，四处打量了一番。当眼光落在郑卿云身上时，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叹之色。正要冲到她面前时，风四娘往前一站，拦在二人中间。 “你是谁？”风四娘将短发女子打量了一番，这次也懒得讲客气了，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有事吗？” 短发女子呵呵一笑，“你好，我是华佩瑜，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说完忽然举起胸前一个黑漆漆的方形物什对着郑卿云的方向按了一下，顿时白光乍现，整个后台的人都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风四娘顿时怒了，“你在做什么？” 对于风四娘的态度，华佩瑜不以为意，开心的笑道：“嘻嘻，这叫照相机，” 说完，拿起手中的相机，又对着后台其它的角落按了几下，一时整个后台不断闪烁着白光。 “我当然知道你拿的是照相机，我问你在做什么！？” “照相啊……”华佩瑜不解的看着风四娘满是怒气的脸。 看到气的快炸肺的风四娘，郑卿云抚额长叹，走到华佩瑜跟前，对她浅浅一笑：“你好，我是风翎班的郑卿云，请问华小姐为什么要来我们后台拍照？” “我觉得有趣呗！”华佩瑜长相秀丽柔和，却因为一头短发而显得十分英气，她脸上带着纯粹的笑容，倒似心无旁骛。 郑卿云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华佩瑜身前的照相机，温和的说道：“华小姐，我们风翎班和裴老爷有过约定，不接受采访和拍照。” “我不是记者，你可以放心。”华佩瑜有些疑惑的看了看郑卿云和风四娘，又补充道：“我刚从国外回来，对咱们大中华的文化非常有兴趣，听说你们风翎班是本朝第一个坤角儿班，我十分崇拜你们，想拍几张照片留念。” “把胶卷给我。” 华佩瑜疑惑的看着风四娘伸出的手，似乎有些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华小姐，可能你不清楚，我们和裴老爷的约定是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拍照。” “Why？”华佩瑜更加不解了，大声的问道，“为什么？你们这么美，难道不想被记录下来吗？” 郑卿云顶着厚重的油彩以及沉重的发髻，本就十分难受，如今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几个不谙世事的贵族小姐给捣腾，即便脾气再好的泥菩萨，此刻也不会有什么好颜色了。但她仍耐着性子解释道：“华小姐，不接受拍照时我们的权利，请你尊重好吗？” 华佩瑜大眼圆溜溜的转了几圈，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摘下照相机塞进背包里，俏皮的笑着说道：“郑老板，照相机可是私人物件，可不是说给就能给的！” “你……”风四娘闻言，媚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她脾气火爆也算是出了名的，若不是因为不想耽误待会儿的演出，她早就大发雷霆了。 华佩瑜好死不死还对着风四娘吐了吐舌头，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郑卿云只觉得眼前一花，风四娘已经越过她冲到了华佩瑜身侧，她暗道“不好”，刚想去拉扯，没想到却被椅子脚给绊倒…… “啊……” 风四娘连忙回头，接住差点摔倒在地上的郑卿云，“卿云，你怎么了？” 郑卿云忍不住皱眉，转了转脚脖子，一股刺痛传来，这下糟了…… “只怕是崴了脚……”郑卿云试图自己站好，试了几次却不成功，只好倚在风四娘身上，“四娘，算了，照了就照了吧，我化着妆，应该没事的……”想了想，又道：“以后登台演出，少不得也会曝露，兴许没人能认出我呢？” “你……”风四娘瞧着郑卿云黯淡凄惘的眸光，以及微微战栗的身体——这倔强的小丫头明明自己怕的厉害，却还想要逞强，她忍不住叹息道：“卿云，明明怕，为何要选择回来？” 风翎班在京城，已然名扬天下，回到梧城，却须得重头开始，虽说京城比不得梧城的富庶，却胜在她们已经扎稳了根基。 她一直想不通，为何对梧城一直讳莫如深的郑卿云，要答应裴老爷的邀请。 郑卿云闻言，眼中漫出幽翳的浮光，神情萎靡，陷入沉寂之中，并没有回答。 风四娘无奈摇头，她和郑卿云认识九年了，二人无话不谈，情如姐妹，却还是觉得卿云身上藏着什么秘密，让人捉摸不透。 正文 003 故人（三） 华佩瑜害的郑卿云崴伤了脚踝，略带歉意的看着她，“对不住，我只是很喜欢传统文化，特别是你的扮相，你的衣服，实在很美。” 风四娘瞪着华佩瑜，也懒得管她是哪家的千金，斥责道：“若是一般的名门闺秀，恐怕也不会做出这样强人所难的事来！” 华佩瑜顿时涨红了脸，有些无地自容，拽着背包带子的手，紧了紧，随后低了头告辞一声，就要离开。 却听到一人声音从后面响起，“四娘，你何时竟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紧接着一位疏朗清俊的青年从帘幕后走了进来，他一身冷硬军装，面上带着疏离淡漠的表情，静静的站在华佩瑜身侧，看着风四娘。 见到来人，风四娘神色一松，怒气顿时烟消云散，媚眼中甚至带了一丝笑意，“三少，我也不知道你何时竟这么怜香惜玉了？” 萧离难得露出一丝温和的浅笑，却如灵光乍现一般转瞬即逝，让一旁的郑卿云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她睁大了眼瞧了瞧——对方依然面若寒冰，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郑卿云忍不住皱眉，这人好冷。 “萧三少，你认得那个狐狸精？”裴玉滢也钻了进来，一脸不可置信的指着风四娘问萧离。 “狐、狸、精？”风四娘咬牙，瞪着裴玉滢——今天真是出门踩了狗屎，一个两个的富家小姐都跟她过不去！她平生最恨听到这几个字了！ 萧离冷睇了一眼裴玉滢，“与裴二小姐无关。” 裴玉滢面子薄，被萧离一驳斥就有些挂不住，脸上又羞又臊，心里埋怨萧离对自己态度冷淡，又觉得都是风四娘和郑卿云这两个坏女人害的，把一腔怒火都转嫁到她们身上。 见裴玉滢瞪着自己和郑卿云，风四娘又岂是省油的灯，哼了一声走到萧离身边，隔开二人，又故意翘臀将她挤走，随后抱住萧离的手臂，边使眼色边故意娇滴滴的说道：“三少，快说，人家是不是狐狸精！” 萧离懒得掺和女人之间的斗嘴，但是也没将风四娘推开，明显心里是向着她的。 裴玉滢气的都快哭了，大小姐脾气正要发作，春熙适时从帘幕外钻了进来。她圆脸翘鼻，一脸和蔼笑意，看到萧三少和华佩瑜时，眼中闪过惊讶之色，但很快就面若无常的向着二人行礼，随后凑到裴玉滢旁边，小声道：“二小姐，三姨太正找你呢！”怕裴玉滢小姐脾气发作不愿走，又道：“快走吧，若是让老夫人知道你来了这里，少不得要说几句。” 众人皆知道，裴老夫人从前在京城是高门大户的官家千金，虽然旧朝已经覆灭，但是对于尊卑礼仪依然非常看重，若是让她知道裴家的几位小姐踏足戏子之地，怕是会让她们抄上几十遍妇德、女儿经…… 果不其然，一提起老夫人，裴玉滢脸上露出一丝畏惧的神情，忿忿不平的瞪了一眼风四娘和郑卿云，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被那丫鬟拉了出去。 “华小姐，你热闹瞧够了，能出去了吗？”萧离对着华佩瑜冷冰冰的开口道。 “喂喂，好歹我也是你的表妹，你怎么这么不客气！”华佩瑜不以为意，爽朗的拍了拍萧离得手臂，摆摆手，哈哈一笑“我先走了，不耽误你们叙旧。” “等等。”萧离伸手，静静的看着华佩瑜。 华佩瑜忍不住撇嘴，不情不愿的从背包中掏了半天，才掏出一卷胶卷，又拿了盒子装好，扔到萧离手中，“喏，给你了。”哼了一声，似乎非常愤懑，却在转身后露出狡黠的笑容，还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背包——可惜此时后台之人的注意皆不在她身上。 萧离将胶卷交给风四娘，“你怎么舍得回来的？” “萧三少是不欢迎我吗？” “……”萧离睇了一眼风四娘，许久才应道：“就知道不可以和女人讲道理。” 风四娘忍不住哈哈大笑，对郑卿云抛了一个媚眼，开心的笑道：“卿云，这就是我常对你提过的三少，萧离，也是大姐的儿子。” 风四娘嘴中提到的大姐，是风翎班前任的班主，也是当年坤角儿班首创人——风翎。 九年前，郑卿云四处奔逃，恰巧遇到风翎班迁往京城唱戏，风翎见她可怜，便收留了她，还教她唱戏。 郑卿云抬眸，恰逢萧离的目光，二人的视线在虚空之中短暂对接。郑卿云望向萧离，露齿一笑，“你好，萧公子。” 萧离淡漠的点了点头，权作打了招呼。 风四娘无奈的翻了翻白眼，走到郑卿云身侧，将她拉到一边，“别理他的臭脾气，熟稔了你就知道他挺好说话的！在梧城，他的面子比我的好用。” 郑卿云明白风四娘的意思，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只是眼角余光瞥见萧离那张生人勿近的脸庞上时，她却并不觉得他“好说话”！ 幺妹却偷偷扯了扯二人的衣服，小声道：“风老板，快开场了……” “哎呀，糟了！”风四娘抚掌，扯着郑卿云在椅子上坐下，随后撩起她的脚踝仔细检查，皱眉道：“都怪我刚才莽撞，害你受了伤，今儿个的《飞天》怕是演不了了！” 不动还好，一动脚踝处就钻心的疼，郑卿云凝眉想了一会儿，对幺妹吩咐道：“快去把静瘀膏拿来。” 静瘀膏是宫廷中流出的一种药膏，能暂时止痛，但是事后伤处会变得更糟，且痛楚加倍。 轻易是不会有人愿意使用的。 “卿云，那个药膏可不能擦多了，待会儿脚该疼死了！” “无妨，总要将面前这场戏唱了，这可是咱们来梧城的第一场，不能砸了。”郑卿云沉静的看着虚空处，既然风四娘为了她放弃京城回到这里，她就不能拖了风翎班的后腿…… 且说被丫鬟春熙领出去的裴玉滢，甫一出后台便看见裴家的大少爷裴莫迟，静静的站在木梯下面，仿若一座雕塑。而裴玉凌和唐慕言正站在他身侧，忐忑的看向自己。 正文 004 故人（四） 丫鬟春熙告罪一声，随后快步走到裴莫迟身侧，福了福身便快速的退了下去。 裴玉滢顿时明白，不是自己的娘派人唤她，而是大哥裴莫迟。瞪了一眼春熙的背影，对着唐慕言抱怨道：“是不是你找大哥告状的？你这个长舌头、大嘴巴！” 裴莫迟皱眉，责怪道：“你自己顽皮还怨慕言？” 裴玉滢抿唇，不敢吱声，只是怒气冲冲的横了唐慕言好几眼。 唐慕言感受到裴玉滢略带凶恶的眼神，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心里却免不了一阵得意，面上一副无辜的样子，解释道“表哥，慕言不过是怕……怕玉滢妹妹开罪了郑老板，耽误了祖奶奶赏戏……” 裴莫迟轻轻“嗯”了一声，望了一眼裴玉滢，却回身对裴玉凌轻责道：“玉凌，玉滢不懂事便算了，你难道不知道奶奶最不喜你们女儿家踏足三教九流之地吗？” 玉滢撇嘴，眼角斜到天上，满是不屑的想道：不喜欢还往家里招，老不死就是矫情！ “大哥，玉凌不懂……”裴玉凌咬了咬唇瓣，眼露挣扎，随后似下定决心般，小声反驳道：“学堂的洋夫子告诉我们，世间人人平等，又何来三教九流之说？” “你……”裴莫迟没想到一贯温顺的裴玉凌会说出这样叛逆的话来。 梧城这几年深受洋文化的影响，满大街都是新派人，上流社会如今也多推崇新派文化，已显示时尚。虽然裴家的女儿也顺应时势去了洋学堂读书，但是裴家毕竟曾是京城的名门世族，封建思想已然根深蒂固，并不是说改变就能变的。 在裴老夫人和裴老爷眼中，人，永远都有高低贵贱之分，又何存平等之说？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玉凌，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嘱咐道：“这样的话，私下里说说便罢了，切莫在奶奶和父亲面前提起，知道吗？” 裴玉凌自然明白裴莫迟的好意，但仍有些闷闷不乐，只是胡乱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裴玉滢对着裴莫迟偷偷吐了吐舌头，撒娇道：“大哥，今天的事你不会同奶奶提起吧？” “不会。” “就知道大哥最好啦！”裴玉滢眨了眨眼睛，一副小女儿的娇憨之态，倒丝毫不见刚才在后台时那副飞扬跋扈的神情。 裴莫迟又嘱咐了几句，正要让她们回看台准备赏戏，忽然几道亮光直闪，惹得几人纷纷遮眼，“咔擦咔擦”之声不绝于耳。 “快别遮脸，让我给你们留个念！”却恰好是被萧离赶了出来的华佩瑜。 裴莫迟认出华佩瑜，不好责难，于是温文浅声道：“华小姐，家父特地为小姐和令尊留了一处好位置赏戏，不如小姐随我同去。” 此时的裴莫迟恰好站在逆光之中，但是华佩瑜却能清晰的看见他的浓眉淡眸，如玉面庞，在阴影处显得格外绮丽柔和，如西洋画中的瑰丽风景，华佩瑜心思一动，面露顽皮笑容，嘴中轻轻应声，却在他侧身之时，举起相机对着他，偷偷按下…… 白光刺眼，裴莫迟皱眉回头，恰巧舞台两侧的锣鼓声敲响——戏，要开演了。 站在戏台之下的几人立时被一声婉转若黄莺出谷般的清脆之声所吸引，仔细看去，舞台之上一朵巨大的莲花徐徐绽放，郑卿云从花心悠悠立起身子，摆作反弹琵琶的造型，随后舞台上方坠下一条吊绸，她一手挽绸，一手执琵琶，在空中不断翻旋，飘仙绫随着她的动作漫天飞舞，裙摆之上缝制的金色亮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璀璨夺目。 本对戏曲没有兴趣的裴莫迟，看到如斯美景，脑海中却禁不住浮现出一句诗来——扬眉转袖若雪飞，倾城独立世所希。 风四娘和萧离站在舞台侧面，一面看着卿云精湛的演出，一面聊天，“怎么样，三少？”给萧离抛了一个媚眼，甩了甩手中的绣帕，笑嘻嘻的说道：“可比你那些莺莺燕燕要美的多吧？” 萧离看了一眼风四娘，面无表情的应道：“我到不知，几年不见，四娘开始替人做媒了。” “噗……”风四娘忍不住喷笑，“谁说我要给你做媒了？不过是想让你替我在梧城寻个地方，我想将风翎班迁过来而已。” “这次不走了？” 风四娘捋了捋耳畔的碎发，喟叹道：“老了，走不动了，这里毕竟曾是我的家。” 萧离哼了一声，却并没有说话，一时二人都静了下来，默默的瞧着外面的表演。 这出《飞天》乃是当年风翎成名之作，融合了古典舞以及戏曲中的技巧，以绚丽多姿的舞姿和婉转柔润的唱功称奇，极难模仿。 不过此戏美虽美矣，却非常危险，需要悬吊在空中舞蹈，一个不慎极可能受伤甚至身死，寻常花衫皆不愿轻易尝试。风四娘看着吊绸之上的郑卿云，心中恍惚忆起多年前的那名倾才绝艳的女子，二人是多么相似啊！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萧离，不知道他如今再次看到这出戏，心中作何感想。 感受到风四娘探究的目光，萧离侧眸看了一眼她，“她还好吗？” 风四娘闻言一怔，旋即扯出一抹笑容，眼中的忧伤转瞬即逝，“自然是好的。” 许久，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台上的郑卿云，犹如看着多年前的那个女子一样，惊艳绝伦，美轮美奂。 眼见着一出戏已然演完，郑卿云旋身而上，抓住吊绸，打算做出最后一个飞天的动作，却不想“刺啦”一声，吊绸断裂——赏戏之人因着离得远些，倒未曾看清，舞台侧面的萧离、风四娘，还有舞台之下的裴莫迟等人却看得格外清楚。 裴莫迟心中一惊，想要救时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的望着郑卿云从三米多的高空坠落，却不想从舞台侧面忽然冲出一人，纵身一跃而起，将即将落地的郑卿云紧搂在怀中，随后借势往地上一滚，二人在地上翻滚了数圈，这才停下。他长松一口气，若是寿宴之上有人受伤，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一切发生的极为突然，甚至连当事人郑卿云都尚未弄清楚，便觉得自己忽然失力坠下，撞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之中，随后便是一阵头晕目眩，等到她意识清醒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被萧离抱在怀中，而萧离的俊脸离她，近在咫尺。 正文 005 故人（五） 正发着怔，萧离忽而开口在她耳边小声道：“以后少画点油彩。” 郑卿云莫名其妙的看着萧离，愣了许久，却听他忽然补一句——“你好重。” 呃？郑卿云登时脸红了，又羞又恼的解释道：“那是衣饰重，和油彩……有什么关系？” 萧离忍不住闷笑一声，随后微微皱眉，松开箍住郑卿云的手臂，低声道：“快把我扶起来。” 郑卿云闻言，忙从地上支起身，随后小心的扶起萧离，“你是不是受伤了？” 萧离并没有回答郑卿云，而是看了一眼在台侧满脸焦急的风四娘，示意她稍安勿躁。他借着郑卿云的力，从地上站了起来，随后对着看台之上的人行了一礼，朗声道：“从前听闻裴老夫人与裴老太爷伉俪情深，二人因着英雄救美相识相知，在下不才，想借花献佛，所以故意和郑老板演这么一出，便是想借此祝老夫人福寿安康，天伦永享。” 萧离的话本十分牵强，但是裴老夫人却被惹得想起了逝去多年的裴老太爷，昔日种种，历历在目，一时感慨万分，遂而起身对着台上的萧离和郑卿云点了点头，“难得萧三少有心，老身非常喜欢这戏，”裴老夫人拿了帕子拭了拭眼角，对着正打算前去一探究竟的裴老爷道：“正儿，郑老板演的戏非常好，替我感谢一下郑老板。” 此话一出，本想瞧热闹的宾客们顿时也没了别的心思——萧三少和裴老夫人一搭一唱，不仅维护了风翎班，还全了裴家的面子，再说萧三少何许人也？乃是梧城的土皇帝萧督军的独子，他既出手相助，又出面保全双方，谁又会不开眼去驳斥他的理由不够充分呢？ 因着萧三少的面子，风翎班在梧城的口碑不仅没有受到此事影响，反而愈发的有名气，不多时便成了梧城戏班子的龙头老大——这些都是后话了。 且说此时郑卿云偎着萧离，面上带着合宜的浅笑，等到谢幕之后，萧离终于撑不住浑身一软，惹得郑卿云险些扶他不住。 好在风四娘一直担心着二人，此刻早就小跑过来，二人一同扶住萧离，将他掺到后台，风四娘免不了一阵心疼，“你怎的如此莽撞？可有哪里摔伤了？” 萧离摇头，面色发白，脸上却丝毫没有显露痛楚之色“没事，不过是撞了一下，休息一下便好了。” 虽然他说的轻松，但是郑卿云还是忍不住内疚，若不是她又怎么会牵累他受伤？风四娘瞧出郑卿云自责，出言安慰道：“傻丫头，这吊绸断了，又不是你的错，你可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恩。”虽说如此，郑卿云还是忍不住有些闷闷不乐，“我先去把妆卸掉。” “你真的没受伤吗？” “没有。”避过风四娘狐疑的眼神，萧离摇头。 “那你刚才险些晕倒？”风四娘不信，瞪着萧离。 “不过是一时晕眩，休息一下便好了。” 见他这么坚持，风四娘信以为真，便不再纠结，毕竟刚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虽然萧离帮了风翎班，不至于让裴家丢脸，但是裴老爷只怕心里也不会舒坦，肯定会到后台来找她兴师问罪。 正想着，裴老爷已经大步走了进来。碍着萧离在场，并未大发雷霆，只是对着风四娘薄斥道：“风老板，我请你们风翎班来可是祝寿的，你看看刚才，”瞥了一眼冷峻的萧离，硬着头皮道：“若不是萧三少及时，今日的寿宴可就被你们弄砸了！” “裴老爷，平心而论咱们郑老板的表演算不得差，若不是吊绸断了，又怎么会有此事？” “吊绸难道不是你们的道具么？怪的了别人？” 风四娘被裴老爷一噎，一时找不到理由辩驳，幺妹却抱着断裂的吊绸跑进来，凑到风四娘身边耳语了几句，风四娘先是一惊，将吊绸拿在手中仔细一瞧，随后柳眉倒竖，怒道：“裴老爷，若说怪，还是得怪你们裴氏！” “风老板是打算推卸责任吗？” “裴老爷，这吊绸是我们专门为了这次给老夫人唱戏准备的幻彩织金纱，是在裴氏布庄买的，”顿了顿，风四娘理直气壮的挺了挺胸脯，将手中的吊绸递给裴老爷，示意他看断口处。“本来里面应该加了金丝的，坚韧柔软，轻易绝不会断裂，你自己看……” 裴老爷仔细一看——断口处除了丝绵线头，只有零星几根金线，显然是金线织的不够，吊绸表面的色泽，也不过是因为用了染料染制，看起来与真货无异，但用不了多久就会变色。 他脸色立时难看至极，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跑来兴师问罪，结果问题竟出在自家，若不是这吊绸的料子质量不过关，又怎么会闹这样一出？ 该死的裴祚刚，让你管布庄，你竟然给我捅出这样的篓子！谁都知道织金丝的布料都是富贵人家所用，若是这批料子流出去被人发现裴氏以次充好，裴氏几十年的声誉算是完了！ 裴祚刚是裴家庶出的儿子，因为从小也是长在裴老夫人房里，和嫡出的兄弟们关系还算不错，成家以后，老夫人就让其在裴氏布庄里做事。裴老爷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平日勤勤恳恳，外表老实的弟弟，会暗中做手脚。 想了这样多，也不过是几眨眼的功夫，裴老爷毕竟是个精明的商人，很快就恢复了神色，对着风四娘作揖致歉，又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递给风四娘，“本无意责难风老板，只是因着是老母寿宴，一时乱了分寸，还请风老板多多包涵。” 风四娘将银票夹在手指之间，笑的好不灿烂，“好说，好说！” 见风四娘收下钱，裴老爷满意的牵出一丝笑容，又对着风四娘长揖道：“还请风老板不要将此事说出去，当然，稍后等在下查出事情原委，定会给风老板一个交代。” 风四娘也是个明白人，知道这布料出了问题，肯定是裴氏内部有人中饱私囊，裴老板定是怕她四处乱说，让人知道了钻空子。 她呵呵一笑，对着裴老爷道：“咱们走江湖的，讲的是一个义字，我风四娘决计不会乱嚼舌根子，裴老爷多虑了。” 正文 006 故人（六） 闻言，裴老爷深深的看了一眼风四娘，似乎好在消化她话中的意思——自古**无情，戏子无义，而风四娘竟说自己讲义气，无怪乎裴老板不信，但是此时他也只能选择相信，毕竟萧三少还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瞪着自己。 他只好点了点头，随后告辞离开。 送走了裴老爷，风四娘翻了翻手中厚厚一沓银票，乐的眉开眼笑，瞥了一眼神色淡漠的萧离，笑的好不妩媚：“萧三少，今日多亏了你，过几日咱们可得喝上一杯。”又对换了便装的郑卿云道：“我还要安排接下来的演出，你陪一会儿三少，我待会儿安排人送你们。” 风翎班并没有客居于裴府，而是在外面的客店租了房间住下，这会儿郑卿云脚踝开始隐隐作痛，恐怕是静瘀膏的药效快要过了，她知道不是逞强的时候，于是点头应下，挨着萧离一起坐在后台，却并不说话。 萧离侧眸看了一眼郑卿云，却忍不住被她吸引——一袭淡青色的及踝旗袍，雅致端庄，卸去了厚重的油彩胭脂的姣好面庞，既纯净且贞静，整个人的气质宛若水墨画中的一株青莲，令人看了心旷神怡。 萧离冷硬的面孔不自觉柔和了许多，甚至嘴角的弧度悄悄的上扬，只是此刻他还未曾意识到。 风四娘出去了一会儿，再进来时身后跟着两人——一人是先前偷拍相片的华佩瑜，另一人面如冠玉，眉目温和，正是裴家少爷裴莫迟。 郑卿云瞧着裴莫迟，脑海中的画面却跳到了十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那夜漫天的大雨，冰冷刺骨，被庶母罚跪在家门口的郑卿云，被雨水冲的头脑一阵阵发晕，就在这时，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道刺眼的亮光照了过来，随后便是汽车的鸣笛声响起，她下意识的回头看去，那辆在梧城并不多见的十分气派的汽车，缓缓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穿着黑色镶边长袍的少年，缓缓靠近她，手中撑着一把伞，替她遮住头顶，温和的问她：“你为何要跪在这里？怎么不回家？” 郑卿云低头盯着身上穿的又旧又破的斜襟小衫上的一块块补丁，以及因为袖子太短而露出的伤痕累累的手腕，低声嗫嚅道：“我娘将我赶出来了……” 少年叹息一声，取出一个帕子替她擦掉脸上的水痕，又将手中的伞塞到她的手中，笑了笑，道：“快回去吧，哪有娘亲会狠心将儿女赶出家门的？也许你娘这会儿正在家里担心呢！” 郑卿云没有说，那是因为母亲并非她的生母，她的生母在她不曾记事的时候就离开了家，至于去了哪里，没有人告诉过她。 她感激的看了一眼眉眼好看的少年，轻轻点头。 直到少年离开，她的目光却还一直盯着手心一条藏青色的帕子。 心里，暖暖的。 雨，依然在下，在石板铺成的地面上，绽出无数的水花。多年以后的郑卿云依然记得那夜纷繁的雨，以及那个忽然出现的少年，给过她疾苦童年中唯一的温暖。 也多亏了这一丝温暖，支撑着她熬过所有更加痛苦的日子。 记忆中少年的脸，和向着自己缓步走过来的裴莫迟相互交替、重叠，虽然长相略有不同，但是依稀还是能分辨出，他就是在她记忆中扎根的那个人。 郑卿云忍不住鼻子发酸，热泪盈眶——多年前她亦曾幻想过和少年重逢的场景，也曾一度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可是当他真的出现时，她却慌张的连手脚都不知何处安放。 或许她的反应太过不同寻常，身侧的萧离忽而伸出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晃神的郑卿云因着他的动作，如梦初醒，愣愣的看着萧离满脸寒霜，对裴莫迟道：“不知裴少爷所为何来？” 郑卿云这才明白，他是裴老爷的儿子，裴家的少爷。 裴莫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华佩瑜来这里，华佩瑜和萧离是名义上的表兄妹，她来关心萧离无可厚非，但是自己不过是主家的儿子，并且刚才父亲已经来过了，自己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会显得突兀？ 虽然心里有些捉摸不定的情绪，但裴莫迟很好的掩藏了过去，对萧离礼貌的点了点头，“萧公子有没有受伤？” 见萧离摇头，又对郑卿云问道：“郑老板呢？可还好？” “没……没有……”见裴莫迟看过来，郑卿云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手被萧离轻轻握着，几乎是触电一般，抽回手，然后扯出一丝礼貌的笑容，“谢裴少爷关心。” 萧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情莫名的变得十分糟糕，黑着脸对风四娘问道：“车子安排好了吗？” 见风四娘点头，萧离从椅子上豁然起身，准备离开。 “三少要走？”裴莫迟走至萧离身侧，“我送你。” 萧离回头看了一眼犹自晃神的郑卿云，扯着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不用了，你好好陪着郑老板吧。” 语毕，拂袖离去。 华佩瑜举着相机，趁乱给几人拍了几张照片，咋呼道：“没受伤就好，给你们留个念……”又转身去追萧离，“三少，载我一程！” “既然郑老板无事，我便先告辞了。” 风四娘看着瞬间空荡的后台，忍不住抚额，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连和郑卿云相处不到一个时辰的萧离，都能瞧出她对裴莫迟态度不同，更何况与她一起待了九年的风四娘！风四娘将郑卿云按回椅子上坐了，又拿了一瓶药酒坐在她的对面，将她的脚搁在自己腿上，一边轻揉慢捻，一边试探着问道：“你可是认识裴少爷？” —— 坐在汽车之中的萧离，沉默的盯着自己的手，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出了郑卿云身上所穿的那件淡青色的长旗袍以及裙摆上染着烟雨江南的水墨画，心里有一种迟滞感，让他非常的不爽。 身侧的华佩瑜见萧离发呆，十分无聊，伸手在他右肩上轻轻一拍，“喂，你想什么呢！”却没想到萧离立时皱眉，“斯”了一声，脸上闪过痛楚之色。 “呀，你是不是受伤了？” 正文 007 受伤（一） 萧离自然是知道自己的状况，他抱着郑卿云落地时，右侧肩膀重重的摔在地上，恐怕那处的肩胛骨有些开裂，只是为了不让四娘担心，也不想让郑卿云内疚，所以他硬撑着没有说出来。 面对华佩瑜满脸探究意味的笑容，萧离没来由一阵厌恶，让司机停了车。 “喂，还没到督军府呢，你干嘛去啊！”华佩瑜眼看着萧离自顾自的下车，理都不理自己，忍不住翻白眼，这家伙的脾气也太糟了一点，还好父亲没有逼着自己嫁给他，不然要她忍受一辈子，她可受不了！又想起性格温和相貌俊美的裴莫迟，华佩瑜忍不住嘟囔道：“还是裴少爷脾气好！” 萧离没有回督军府，而是去了义兄陆明那里。 萧离在风翎班迁往京城时，选择留在了梧城，混迹帮会之中，与几位义兄一起打江山。 二哥陆明如今掌管了梧城一半以上的码头势力，而这些势力都是当初他们几个结义兄弟一起打下来的。只是在萧离被督军带回督军府，送往军校读书之后，帮会中发生了一次内讧，最后的结果是大哥和三哥被四哥所杀，四哥从此下落不明，而侥幸活下来的三哥掌管了帮会大部分的势力。 萧离不是没有找过四哥叶琪，想替死去的大哥三哥报仇，只是这人似乎彻底的销声匿迹，无论他怎样寻找，都没有半点线索。 三年过去了，恐怕更加找不到了…… “老五？你来了！” 正在与帮会的兄弟商讨事情的陆明，一见到萧离，立即露出惊喜的笑脸，亲自迎了上去，拉着萧离在上座坐下。 “你可好些日子不曾来了！”又招手吩咐底下人，“快，备好酒菜，今日我要和老五不醉不归！” 萧离看了一眼搭在自己肩膀上宽阔粗糙的大手，沉默了一会儿，“二哥，你能不能告诉我，四哥最可能躲在哪里？” 陆明的脸色登时变了变，随后哈哈一笑，收回手抚了抚自己的络腮胡，颇有些不情愿的说道：“这件事我不是都跟你讲了吗？再说，老四干下这样的事情，你还找他做甚？” “报仇。”萧离瞥了一眼陆明，又看了一眼下面黑压压的帮众，这些人中，几乎都是萧离不曾见过的面孔。当年内讧之后，帮中同他们一起出生入死打江山的兄弟死伤大半，萧离自觉没能在事情发生时留在帮会，对不住结义兄弟，内讧平息后，他选择退出了这里，帮会中所有的权利都交给了叶明。 萧离本来就对权利不热衷，倒也无所谓，只是他隐约觉得，这事的背后不仅仅像叶明说的那样简单，以他对四哥的了解，轻易绝不会选择背叛帮会。 只是他也不愿相信这是陆明一手导演的，毕竟陆明对他，曾有过救命之恩。 见到陆明有些不高兴，萧离知道，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他起身对陆明抱拳，“我先走了。” 陆明看着萧离离去的背影，鹰眸中生出阴狠的目光，硬生生掰下一块桌角，阴鸷的说道，“萧离，若是你执意查下去，别怪我不念旧情。” 此刻郑卿云正躺在客店的卧房内，脚踝的痛楚一波一波的袭来，她狠狠的咬住唇，想利用唇瓣处的痛楚，转移一下注意力，可惜唇瓣几乎咬出血来，却还是不能成功。 一双滢滢凤眸之中，漫出泪花，纤长的手指紧紧揪住身前的薄被，痛哼出声…… “笃笃”的敲门声传来， “谁啊？” 无人应声，只听到“吱嘎”一声，紧接着是摩擦地毯的脚步声。 郑卿云拧着眉头惊讶的望向来人，“三、三少？” 萧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这里，只是当他离开帮会之后，又不想回督军府，好在之前风四娘就告诉了他客店的地址，所以那一瞬，他唯一想到的就是到这里来。 “我来找风四娘。” 郑卿云咬住唇，忍着脚上的剧痛，闷哼一声，“她……她……还没……没回……” 萧离眸光幽暗的看了一眼郑卿云，“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若是他记得没错，郑卿云今日在后台的时候提到过那个静瘀膏，他是知道的——用完之后痛楚会翻倍，并且伤处因为她强行上台会变得更加严重。 “能帮我……将箱笼中的……药瓶拿出来吗？”郑卿云喘了口气，点头，示意萧离帮她打开柜子上放的箱笼。 萧离看了一眼有些旧但很干净的箱笼，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瓶子，“这是宫廷秘药，擦这个伤好得快些。”又拣了椅子坐在床边，揭去郑卿云的袜子，手下的动作忍不住顿了顿，只见郑卿云的脚踝青紫肿胀，高高的鼓出，和皓玉一般洁白的小腿形成鲜明对比，看起来十分可怖——虽然萧离见过更多可怕的伤口，但是对于郑卿云这样一个弱女子来说，这样的伤痛，肯定是十分难以忍受的。 “给我吧……我自己擦……”郑卿云见萧离一直盯着自己的脚踝发呆，颇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缩了缩脚，不想疼得自己眉毛一跳，只得伸出手，想要接过药瓶。 萧离却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理会，径自旋开瓶塞，将药倒在手心，随后附在郑卿云的伤处，用左手轻轻的揉搓。 郑卿云本还想拒绝，但萧离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让她实在不敢将话说出口。再说从前在京城，亦曾有跌打损伤的男医师为自己正骨疗伤——虽然在古代，闺阁女子若是给男人看一看脚就必须嫁给这个男人，但是因为受到西洋文化影响，本朝倒不至于这么封建。 更何况，她不过是个戏子。 戏子本就是抛头露面的下九流，若是太过拘泥，反倒让人觉得矫情。 “看够了没？”正在替郑卿云擦药的萧离忽然出声，“你的脚不痛了？” 郑卿云这才蓦然觉的脚踝处十分的熨烫，萧离温热的手心紧贴在她的脚踝上，粗砺的细茧让原本疼痛的肌肤觉得痒痒的——也不知是因为手心的温度还是药油的作用，倒不像初时那样疼了。 “我要开始散瘀了，你忍着点” PS：新开的坑，请大家多多收藏投票~不甚感激~么么哒！ 正文 008 受伤（二） 郑卿云刚想点头，却觉得脚踝的地方好似刀割一般，那里每一寸每一丝甚至每一个毛孔，都沁出痛楚来，萧离的手强而有力又循序渐进的一点点将患处的瘀血揉开，可是这个过程对于郑卿云来说，却宛若凌迟。 她甚至来不及多想，就已经惨叫出声，不过她立刻就捂住嘴巴，强迫自己承受住。 有些伤，不狠下心揭疮除痈，就永远都不会好。 这样的道理，郑卿云自然明白，所以当萧离看向她的时候，她点了点头，示意萧离继续。 萧离并没有因为怜香惜玉而放轻力道，只是揉捏的时候更加小心了一些。许久，他才停下手中的动作，“你觉得可还好？” 郑卿云试着动了动，脚踝处虽然依然**辣的痛，但是较之先前，要好上不少，至少没有那种凝滞的感觉，想必是将淤血已经揉开了。 现下只要好好将养，很快就能恢复了。 “谢谢你，”郑卿云擦了擦额头上因为疼痛而沁出的薄汗，看了一眼垂头低眸的萧离，觉得他并非像初次见面那般冷硬疏离，反倒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心里难得生出一丝顽皮，笑道：“萧三少原是做推拿的师傅么？手艺倒还不错！” 萧离并没有应声，只是小心的给郑卿云盖上被子，将药瓶子搁在床边，十分冷淡的说道：“这药留给你。” 依然面若寒霜的样子。 郑卿云忍不住吐舌，难道她讲的笑话这么冷么？ “卿云，你在吗？”风四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咦，门没关……” 风四娘甫一进门，就看到郑卿云依靠在床边，而萧离正站在床边，望着郑卿云。 三人互相看了几眼，风四娘率先出声，脸上带着心知肚明的暧昧笑容，“哎哟，挺快啊！”接着又蹭到郑卿云身侧，故意用表面压低实则房中几人都可以听清的声音问道：“发展挺快啊？” 郑卿云一张脸羞作粉红色，扯了扯风四娘的袖子，“四娘，你尽胡说，三少是来找你的！” “找我？”风四娘回头看了一眼萧离，“找我做什么？” “起云阁不久会变卖，我以为某人会有想法，”顿了顿又道：“如今看来，你忙的很，是不会有兴趣了。” 风四娘一听起云阁几个字，初时愣了一愣，随后脸上的笑就好似春日绽出的许多花朵，五颜六色好不明媚。 就连郑卿云，面上也露出讶异的神情。 在梧城待过的人都知道，起云阁是什么地方。 起云阁在梧城有将近百年历史，最开始不过是个歌舞坊，后来与时俱进，变成了如今红遍大江南北的歌舞厅，里面的舞台布景豪奢，装修华丽精致，不论世事如何变换，起云阁内永远醉生梦死，纸醉金迷。只要你是金主，里面的歌女舞女任你挑选。 没有人去在意那些失去了自由的女子的意愿。 起云阁是男人的天堂，却是女人的噩梦。 二十多年前，风四娘差点落在起云阁老板手中，是风翎救了她。 但这并不碍着她对起云阁将要变卖而兴奋！那样好地段谁不想占据？ 她蹬着小高跟，跑到萧离身侧将他的手臂拉住，娇声道：“三少，好三少，快给我说说吧，起云阁什么时候卖？什么价钱拿得下来？” 其实起云阁并没有挂牌出售，萧离这么说，也不过是替自己来这里找一个借口。但是起云阁多年以来逼良为娼，他的父亲——梧城督军早就想要将起云阁查封，既然风四娘想来梧城发展，他自然会替她留意，等到这件事完结之后，再将起云阁低价卖给她。 “你安心等消息便好，我先走了。” “这么快就走？”正安静听二人说话的郑卿云愣了一下，随后看向萧离，“你是不是受伤了？” “受伤？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快给我看看！”风四娘一听，立刻急了，拉着萧离的衣服就要解扣子。 萧离单手捉住风四娘的手，看了一眼郑卿云，眸光幽暗。 “你……”郑卿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随后才小声问道：“我看你刚才替我揉脚都是用的左手……是不是……右手受伤了？” 若是记得没错，他救自己的时候落地恰好是右侧——早先因为心绪太乱，所以也不曾留意，此时仔细回想，他自救下自己之后，动作都十分僵硬别扭，恐怕是骨头伤了。 风四娘眉头皱到一起，挣开萧离的手，踮着脚一个爆栗敲在他的头上，骂道：“你个笨蛋，受了伤也瞒着不说，若是落下什么后遗症，你让我以后有什么脸去见你娘？” 被风四娘敲了一下，萧离也没什么怒气，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却蓦然开口问道：“我娘去哪了？” 屋内顿时一片死寂。 “我……”风四娘张了张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好端端的提这话头做什么？ 郑卿云反应过来，咬了咬唇，有些心虚的闷声说道：“班主说想四处看看，没有告诉我们去向。” 萧离看了一眼郑卿云，似乎是在考究她话中的意思，许久才轻“恩”了一声，转身摆了摆手，“我没事，不用担心。” 说完，径自离开。 等风四娘反应过来，追出门去时，人已经没了踪影，惹得她又是跺脚又是叹气：“这个逞强的死孩子！” 回了房中，见卿云盯着自己的脚发呆，风四娘叹口气道：“你说，若是有一天，他发现我们骗了他，那时又该如何？” 郑卿云愣了一下，盯着风四娘有些发红的眼睛，许久才静静的说道：“从我们回到梧城，没有见到班主，他必定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听了郑卿云的话，风四娘顿时泪如雨下，哭道：“这个死孩子，若不是当年……哎……”话未说完，已然泣不成声。 夜色漫过天际，悄无声息的将梧城笼罩，暗蓝色的天幕上隐约可见几颗不算明亮的星辰，静悄悄的凝视着人间。 然而梧城并没有因为夜色的降临而变得安静，浮躁的都市往往带着喧嚣的气氛，并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心境而改变。 萧离有些烦躁的看了一眼热闹的街道，以及身畔川流不息的人群，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正文 009 扫墓（一） 正文 010 扫墓（二） 当年父亲死的时候，她才八岁。虽然父亲因为母亲的离开，一蹶不振，染上了烟瘾，败光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但是父亲对她，从来都是最好的。 若不是……若不是因为那个人，父亲又怎么会早早的枉死？ 恨意，蔓延。 郑卿云凤眸中充斥着的愤怒，好像是逐渐侵蚀明朗天空的雾霾，她神色凄迷的抚摸着青石墓碑上雕刻的字痕，粉色的唇瓣死死咬住，最后依然抵不住心底的伤痛，泣不成声。 萧离站在离郑卿云不远的树后面，静静的看着她。却见她忽然跪在地上，伸出手触摸墓碑，随后伤心哭泣，心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正犹豫要不要走过去时，对面却走来一人，黑衫长袍，却是裴莫迟。 多年以后，萧离还在后悔当时刹那的犹豫，也正因着这一分犹豫，让彼此错过经年，让他追悔莫及。 且说此刻，萧离见到裴莫迟出现，忽然生出一丝烦躁。之前知道二人可能是旧识时，他对裴莫迟就莫名反感，如今就连看他的脸，都觉得讨厌，恨不得立刻将他赶走。 正兀自哭泣的郑卿云并不知裴莫迟走了过来，只是透过水光朦胧的眼睛，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条青色的帕子，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忍不住抬头侧眸看了过去，因为隔着泪光，裴莫迟的脸变得十分模糊，却意外的和记忆中那个雨夜的少年重叠，宛若昨日重现。 “郑老板切莫太过伤怀。”裴莫迟看到地上跪着的女子看向自己，满脸怔忡，以为她还未曾从悲伤的情绪中缓和，于是开口劝慰道。 郑卿云猝然转过头，随后轻轻接过那条帕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又将被泪水打湿的头发抿在耳后，这才从地上起身，对裴莫迟盈盈一拜，“多谢裴少爷。” 二人静立无声。 一阵微风吹过，耳畔的花朵忽然一松，从鬓间跌落。 裴莫迟伸出手接住那朵木芙蓉，轻轻一笑，温和的说道：“天色将晚，郑老板还是早些回去吧。” 用尚自带着鼻音的嗓音轻轻“嗯”了一声，郑卿云紧了紧手中握着的帕子，小声道：“这帕子等我洗干净了再还给裴少爷罢！” “无妨。”裴莫迟不以为意，又看了看擦黑的天色，“郑老板若不弃，不如坐在下的车子回城吧。” 郑卿云红了红脸，轻轻点头，正要挪步，不想尚未痊愈的脚踝一软，整个人向着裴莫迟的方向倾倒。 “啊……” “小心！”裴莫迟扶住险些摔倒的郑卿云，待她站稳，这才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关心道：“可有扭伤脚？” 郑卿云摇了摇头，“没事，旧伤未愈罢了。” 裴莫迟点了点头，示意郑卿云随他一起向着陵园外走去。 站在树后面不曾现身的萧离，直至二人离开了许久，才走了出来，手中拈着一朵粉瓣木芙蓉，神色莫定的看着空寂的陵园，不知在想些什么。 且说裴莫迟送了郑卿云回城，又亲自将她送到了客店，二人在客店门口闲叙了几句，正要分手离开，不想却碰见了下学之后闲逛的裴家小姐们。 “大哥？”裴玉滢娇滴滴的如黄莺般的嗓音骤然响起，倒吓了郑卿云一跳，她转身看去，裴玉滢以及裴玉凌和唐慕言，皆穿了女学的衣服，向着二人款款而来。 裴玉滢眼尖，一眼瞧到了自家的车子，又看到大哥在路边与人谈话，便出声唤他，谁知看清那谈话之人之后，她的脸色登时难看至极。 “怎的是你？” “裴二小姐！”郑卿云行了一礼，又对着落了一步的裴玉凌和唐慕言点头招呼，“大小姐，唐小姐!” 裴玉滢一见郑卿云，立即想起那日在后台之中，被萧离驳了面子的不愉快，以及她们戏班子几人自吹自擂的大话，黑着一张俏脸，不耐烦的说道：“勾搭了三少不说，难道还想勾搭我大哥吗？” 此话一出，不仅是郑卿云，裴莫迟以及唐慕言等人的脸色都变了。 “胡说，玉滢，你愈发不讲理了！”裴莫迟难得见了怒气，对裴玉滢提高了几分声音斥责道：“若是上女学让你变得这般胡搅蛮缠，我今日便回了父亲，让你休了学，待在家中。” “大哥？！”裴玉滢一听，顿时张目结舌，上女学不仅是上流名媛们的一种时尚，也能消遣时光，若是整日关在家中对着那个老不死的，她还不无聊死？就因为自己讽刺了这个狐狸精几句，大哥就要剥夺自己上学的权利，简直太可恶了！ “你还想说什么?”裴莫迟脸色有些不好，但见到裴玉滢眼眶泛红，显然是气煞不过，所以也软了几分语气，遂而又劝道：“我不过是碰巧遇见郑老板，便送她回来，你怎可如此胡说，辱人清白？这样的话，你一个女孩家家怎的能随口乱说？快些给郑老板道歉！” “不要……！”裴玉滢一贯被宠，如今不仅被大哥当面教训斥责，还要给一个自己瞧不起的戏子道歉，还不如杀了她！“我没错，我才不要道歉！” “你必须道歉！” 兄妹二人一时僵持不下，裴玉凌却抱着事不关己的状态，眼观鼻鼻观心立于一旁，不做声。 倒是唐慕言，偷偷的白了一眼郑卿云，又见裴莫迟的脸色难看，心中百转千回，于是走到玉滢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襟小声劝道：“何必为了一个下九流的戏子惹了表哥不快？咱们还是赶紧回家，若是晚了姑父该担心了！” 唐慕言声音十分小，表面上似乎只是让裴玉滢一人听见，但是夹在裴莫迟和裴玉滢中间的郑卿云却能隐约听见“下九流”、“戏子”这样的诋毁字眼，她看了一眼唐慕言满是鄙夷的神色，忍不住沉眸自嘲，看来不喜自己的大有人在！ 扯了一抹笑，对着裴莫迟再次感激到：“多谢裴少爷送我回来，我先进去了!” 裴莫迟点了点头，对郑卿云满是歉意的说道：“对不住郑老板，舍妹被宠坏了，请郑老板切莫挂怀！”随后又看了一眼拗着脾气不肯低头的裴玉滢，暗自叹了口气。 正文 011 偏心 等到郑卿云不见了踪影，他才对几人问道：“你们不是早该下学吗？怎的这么晚才回家？” 闻言，唐慕言率先红了脸，支支吾吾不肯说话。 倒是裴玉滢，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刚才的不愉快瞬间抛之脑后，嘻嘻一笑：“还不是因为大哥要过生辰了，我听慕言姐说洋场那边的摩星楼新开了一家西式食店，里面有一种点心叫做……叫做什么……”皱眉想了想，一时没想起来，唐慕言害羞的看了一眼裴莫迟，小声接口道：“叫做birthdaycake。” “对，对！就叫崩斯蒂cake!” “噗……”裴莫迟忍俊不禁，这丫头，平日就知道贪玩，连个洋文单词都说不好，还好意思日日在家夸赞自己洋学堂的课业好，他伸出手指敲了敲裴玉滢的头，“好了，谢谢你的好意，但是……”顿了顿，稍稍收敛了笑意，眼角微微下垂，轻声道：“你们也该知道，我从不过生辰。” “大哥！”裴玉滢忍不住跺脚，又道：“大妈她……” “玉滢，咱们得走了！” 裴玉滢的话尚未出口，就被一直不曾说话的裴玉凌打断，她还想继续说，却被快步上前的裴玉凌抱住手臂，往后面一拽，硬生生的止住了她未出口的话。 裴玉滢的话头被截，所以有些不爽，但是一接触到裴玉凌丢给她的眼色，立刻顿悟，自己是挑错了话头，说了不该说的话，忙闭嘴噤声，忐忑的看了一眼裴莫迟。 裴玉凌对裴莫迟笑了笑，有些腼腆的问道：“大哥，我们可以坐你的车回去吗？” 裴莫迟点了点头，示意她们三人上车，自己钻进了副驾驶的位置，车子很快发动起来，向着裴家开去。 甫一回到裴家，便在门厅遇见了从布庄回来的裴老爷。 “怎的回来这样晚？”裴老爷看了一眼四人，十分威严的开口询问道。 几人纷纷见礼，偏生玉滢不仅不打招呼，还猴子一般蹦到裴老爷身侧，挽住他的手臂撒娇道：“爹，你今日辛苦了，待会儿去娘那里的时候我给你捶捶！” 裴老爷瞥了一眼裴玉滢，“说罢，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裴玉滢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眨了眨眼睛，“女儿看中了一条裙子，可是娘给的零花钱都被我花完了……” 裴老爷颇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捏了捏她的耳朵：“女孩子这般大手大脚可如何是好？再说，若是让你母亲知道，又该念叨为父私贴你的零花。” 嘴上虽如此说，却没有丝毫犹疑的从腰中扯下钱袋打开，边问：“还差多少，我给你罢！”边倒出一些银元，“这些够不够？” 十几枚沉甸甸的银元，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令在场的人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即便是再贵的裙子，也用不着十几块银元这么多。甚至两房太太的月钱，也才每人十块银元。 裴老爷共娶了三房太太，大太太——也就是裴莫迟的母亲，生产时因为难产去世了，另有两房姨太，裴玉凌和裴玉滢分别是两位姨太的女儿，平日的花销都有月供，但是因着裴老爷宠溺玉滢，怕她不够钱用，时常私下里塞一些银钱给她。 三姨太知道了，还常为此责备裴老爷，担心家中其他人因着这事而心生不满。 裴老爷每每答应了三姨太，但若是玉滢有什么要求，还是尽数满足，没有丝毫犹豫。裴家都心知肚明裴老爷最宠谁，就连裴老夫人都劝不住裴老爷偏心，只得睁只眼闭只眼，权当不见。二姨太心里固然不满，还在老太太跟前念叨了好几回，只是老太太不大理会，这才作罢。知道自己争不过，只好忍气吞声，只在帮持内宅中馈时，暗捞油水，心里总算是平衡了一些。 “够的够的！”见裴老爷手心的银元，裴玉滢顿时眉开眼笑，慌忙接了过来，还不忘对裴玉凌和唐慕言抛了一个得意的眼色。 虽然知道裴玉滢是为了凑足定生辰蛋糕的钱，才这般撒娇卖萌，但是裴玉凌心里免不得一阵阵发酸，好似几缸子的陈醋被打翻那样难受，就连裴玉滢那样的笑脸，都好似在嘲讽自己是个不得宠的姨太太的女儿。面色僵硬的撇过脸，权当没看见裴玉滢对自己使眼色，又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裴莫迟以及面露艳羡之色的唐慕言，心里又苦又闷。 “爹，我先去给奶奶请安了！”裴玉凌不想再去看父亲对妹妹如何溺宠，找了借口便退出了门厅。 此时裴老爷正在听裴玉滢讲学堂的趣事，被她故意搞怪的样子逗得十分开怀，露出难得的笑脸，一时也没注意裴玉凌的话。 裴玉凌等了一下，见裴老爷不曾理会自己，还兀自和裴玉滢有说有笑的逗乐，心里酸涩的更加厉害，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得拉了唐慕言，走了出去。 裴玉滢瞥见姐姐走了，而自己的目的也达到了，想着还要同她们商量事情，于是急忙停了话头，丢下一句“回头再和爹说”，便慌忙追上玉凌和慕言，一同去给老夫人请安。 门厅这时只剩下裴老爷和裴莫迟二人，没了玉滢，裴老爷便收了笑容，瞥见裴莫迟还在旁边立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面色愈发的淡了，有些疏离的说道：“莫迟，待会儿晚饭后，你来一趟我的书房。” “是的，父亲。” 晚饭一过，裴莫迟便到了裴老爷的房中，静静的坐在一侧的紫檀木雕花八仙椅上，看着墙壁上挂着的电灯所散发出的微微闪烁的昏黄光芒，心生恍惚。 从记事起，他就知道，母亲因为生他难产去世，而他也因此被算命先生冠以克母之说。因着这一原因，父亲对他向来冷淡。若不是有事吩咐，或是因着他犯错挨罚，这书房，他是从不许进来的。 他和父亲，就像是相处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没有丝毫熟稔的感觉，有的全然是陌生疏离。 他印象中父亲的样子，没有丝毫的笑容，全是板着脸严酷的模样，只有对着玉滢的时候，父亲的脸上眼中，才会洋溢着慈爱的笑意。 这些，也许他倾尽一生都奢望不到——也只好不再奢望，免得自己为此感伤。 正文 012 礼物 等了许久，许是这灯泡用的久了，光芒愈发的暗了下来，甚至还闪了闪，好似随时会灭掉一样。裴莫迟枯坐在椅子上，背着光，隐没在阴影处，木然的等待着，浑身散发出枯寂的静默感。 正兀自猜疑，却听到书房的门“吱嘎”一声被推开，随后裴老爷低着头走了进来。因为裴莫迟所处之地避光，裴老爷未曾发觉，径直走到书桌旁，从抽屉中取了一盒烟丝，又往外走去。 见到父亲没看到自己，裴莫迟苦笑，只得开口唤道：“父亲。” “你怎么在这里？”闻声，裴老爷抬头看了过去，显然对裴莫迟出现在这里有些讶异，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是自己让他过来的，遂而又道：“对了，是我有事找你。” 裴莫迟心中悲凉，只怕是父亲叫了他来这里，自己却又去了三姨太的房中，将此事给忘得一干二净。若不是来这里取烟丝，恐怕自己等上一晚上也等不到人。 沉吟片刻，裴老爷开口问道：“前些日子，我发现咱们布坊新出的一批料子有质量问题，你觉着该如何解决？” 裴莫迟看了一眼父亲，他在家赋闲有些时日了，父亲从未让他参与家族的生意，倒是奶奶提过几次，说自己是裴家的唯一继承人，须得早些跟在父亲后面学习操持生意。父亲一直对此不置可否。如今突然问自己，是想让他开始学着经商吗？ 斟酌了一下，裴莫迟才缓缓说道：“若仅仅是客观因素比如做工或是机械故障导致，那要尽早修缮，若是主观人为，那就应该早日肃清源头。当然，首要的是尽快弥补这批布料造成的不良影响。” 裴老爷点了点头，“我想让你接管布坊生产的工作，能胜任吗？” “那不是二叔管着的吗？”裴莫迟有些奇怪，二叔一向管生产，父亲忽然让自己接手，莫非是想驳了二叔的权利？ “你且说有没有信心胜任？” 裴莫迟点头，他自幼耳濡目染，裴家生意虽然不曾经手，但是也算明白七八，若是能因此获得父亲的肯定…… 见裴莫迟点头，裴老爷也不再多说，对他摆摆手，“明日和我一同去厂里瞧瞧，现下早些休息罢。”说完，径自离开了书房。 裴家的宅子是旧朝时从官户人家买来的，类似江南林园，十分雅致。宅子占地面积大，院落多不胜数，每个院落之间都有蜿蜒的小路和精心侍弄的花草树木，景色怡人。 早些年裴老太爷还在时，裴老爷裴二爷以及裴三爷都是住在这宅子里的，后来裴老太爷去世，将家业交给裴老爷打理，裴二爷只分得极小的一部分，初时并没有搬出裴家的宅子。前两年，裴二爷终于在外面买了一处房子，便举家迁了过去，只是白日里还是在裴氏布厂上班。 为此裴老爷还私下里送了不少贴补给他，生怕委屈了这个庶出的兄弟。至于同胞弟弟裴三爷，因为这些年留学东洋，并不在国内，且他孤身一人，又未曾成家，所以裴老爷为他隔了宅子的五分之一，作为他的住所，平日派专人照料着。 宅子的另外五分之四，则由人最多的长房住着。 其中裴家的小姐们都挨着自家的母亲住在侧院中，虽说是侧院，却堪比一般富庶人家的正院大小。唐慕言因为是客居，独自住在西北角的一处偏院里。 此时夜色深沉，裴家的人都各自窝在自己的房中。唯独唐慕言独自徘徊在后花园的小径边，一身飞花绸缎斜襟小衫，下身罩着一条净色石榴长裙，齐眉刘海，麻花辫子挽在脑后，用发簪固定。 她在等人。 此时已是秋末冬初，夜里冷得很，北风轻轻一吹，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忙拿了帕子仔细擦了擦鼻子，借着头顶桂花树上挂着的马灯，取了小镜子瞧了瞧自己的妆容，确定没有弄花，这才舒了一口气。 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听了丫鬟春香的话，多穿一件披风出来。 虽然穿的少固然能让裴莫迟心生怜惜，但是若是因此冻的鼻子通红，倒糟蹋了自己特意化的妆容。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因为用了两个银元一盒的桃花胭脂，脸上的肌肤显得比平日里更加滑嫩，颜色也显得十分匀称，惹得春香一个劲的夸赞自己漂亮。 这也不白负了自己，厚着脸皮从玉滢那里借了胭脂过来——这桃花胭脂是镜花堂新出的，并不是有钱才能买到的！ 何况她哪里能像玉滢那样出手阔绰，花两块银元买一盒胭脂，说到底自己也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即便父母健在时，家里也不算富庶。如今寄居裴府，一没私房体己，二没收入，就连母亲留下来给自己的嫁妆，也被姑母给扣下说什么替自己保管。 说得好听而已，进了姑母的口袋，又哪里还能轮的上自己做主？ 不过不要紧，总有一天，裴家的一切，都会是她唐慕言的！ 正想着，远处隐约传来脚步声，唐慕言立刻回神，将镜子往口袋里一放，然后又取出一个香囊拿在手中，焦急的等待着。 随着脚步越来越近，唐慕言唇边的笑意愈发的扩大，又好似想起了什么，慌张的伸手抚了抚额头上的刘海，感觉刘海并没有乱，这才放下心，安静的等着。 来人很快走到近前，一身青黑色斜襟缎绣长袍，随着手中马灯不停晃动的微弱光芒，发出莹润的光泽，长身玉立，英姿挺括，正是裴家的少爷裴莫迟。 “表哥……”见裴莫迟目不斜视，眼看着就要从自己跟前走过去，唐慕言只得红着脸率先开口唤他，满脸娇羞的往前挪了挪步子，好借着灯光让他看清自己。 裴莫迟正在思索父亲交代给他的事情，一时未曾发觉树下有人，直到听见唐慕言的声音，这才回头，有些奇怪的问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正文 013 委屈（一） 正文 014 委屈（二） 正文 015 安家（一） 许是自知失言，后面的话，裴老爷没有说完就闭了嘴，但是裴莫迟却依然听得清清楚楚——若不是二妹是女孩子，这裴氏，根本就不属于他！ 裴莫迟低垂着头，死死的咬住牙关，放在膝上的双手死死的攥紧拳头…… 内心的不甘和委屈，在这一刻，犹如满月时疯长的潮水，不停的向上喷涌，时不时将他的理智占据，但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他想努力忽视父亲语气中的瞧不起，但是那一句句的话语，却不停的在他耳边回荡。 此刻，他甚至觉得自己耳鸣了。因为除了父亲说的那些话，他什么都听不见。其实，他真的很想告诉父亲，他从不曾想要裴氏——他要的，不过是父亲的一句肯定，他要的很简单，就是和妹妹们一样，喊一声爹，能见一次父亲对自己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 算了，说好不奢望的呢？他不过是个克死生母的不祥之人，又怎么有资格去奢望不应得的亲情呢？ 忽然一阵清淡的笑声，透过车窗半开的缝隙飘了进来，让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的裴莫迟陡然惊醒，像重新获得呼吸一般，大喘了一口气，悄悄松开了紧握的手。转过头，佯装看着车窗外，恰巧看到从车子旁边经过的郑卿云，她脸上洋溢的笑容太过绚烂，几乎灼痛了裴莫迟的眼睛。 从裴莫迟的角度，只能看到郑卿云婉好的侧脸一闪而过，但是鼻间却闻到一股极清雅的香气，像极了昨日在陵园闻到的木芙蓉的味道。 “你这次去，可要用心学，将来裴氏，就靠你和三叔了。”许是自觉刚才说的话太过分，惹得车内气氛太过尴尬，裴老爷清了清嗓子，又主动勉励了裴莫迟几句，语气也放软了许多。 这样的话，若是平时说给裴莫迟听，他兴许还会高兴许久，可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只是不理会父亲，也是不行的。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裴老爷，轻轻点了点头，温顺的应道：“我知道了，父亲。” “嗯。”裴老爷威严的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裴莫迟转过头，努力让自己不去看裴老爷那张刻板冷酷的脸，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心里的委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使得父子关系更加糟糕。 没有哪一刻，会比这一刻使他更加觉得时间难熬。与父亲待在一个车内，却相对无言，让他觉得浑身难受，就好像连空气都变得浓稠，令人难以呼吸。 只盼能快些赶到布厂，打破这尴尬的局面。 而坐在黄包车内和风四娘说笑的郑卿云，却在驶过去一段路之后，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去。 “你看什么呢？”风四娘好奇的问她。 “总觉得刚才的车子，好像在哪见过……” 风四娘听了郑卿云的话，忍不住挑了挑眉毛，随后嘻嘻一笑：“你自然见过，那可是未来白马王子的座驾！” 本是一句玩笑话，却让郑卿云忍不住红了脸，因为她已经想起了这车是裴家的——所以，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裴莫迟。 昨日遇到裴莫迟的种种，立时浮现在眼前，郑卿云的脸，更红了。 正发呆，却听到风四娘忽然大声喊道：“三少！” 郑卿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萧离站在不远处的巷口，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是感受到她的视线，萧离抬眸静静的回视着她，二人目光在虚空中短暂的对接，最后郑卿云蓦然觉得有些心虚，脸上一热，垂首敛眸，避开了萧离炙热的目光。 却又暗自觉得好笑，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于是再次抬头，却见萧离已经转了视线，并没有看她，而是看着虚空处，神情莫测。 “到了，快下来吧。”风四娘招呼车夫停了车，然后又扶了郑卿云下车，二人正好站在萧离跟前。 “三少，你站在这里，可是想替我搬家？”风四娘一见到萧离，立刻没了正形，一脸戏谑的笑容打趣道。 “嗯。”萧离轻轻的应声，感觉耳垂有些发烫，将头一撇，声音别扭的说道：“这房子还不错，你们可以参观一下。” 风四娘抚掌大笑：“三少，你办事，我放心！” 郑卿云之前被风四娘拉出来，只说是出门去找房子，并没有说她原来已经拜托了萧离替风翎班安排。不过既然已经找好了，又不用费神四处奔波，倒也不错！ 三人一起沿着巷口，走了进去，不过十几步的样子，便有一座半掩着的红漆木门，外观十分质朴，门板上海贴了两张新式年画，眼色还未曾褪尽，显然是去年春节才贴的。 萧离率先走在前面，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风四娘和郑卿云跟在后面，一进到院子，扑鼻而来的是一阵清新的香气，定睛看去，二人的目光立刻被院落中大片的菊花所吸引。 此时已是秋末，菊花的花期差不多快要过了，但是院中的菊花约摸是因为照料得当，所以依然开的非常的艳丽灿烂。 姹紫嫣红，粉团簇居，各色各样的品种，让人禁不住眼花缭乱。阳光照在院中的花朵上，宛如给花朵披上了珠光宝纱，随着微风摇摆，美轮美奂。 “好漂亮……”郑卿云拉着风四娘的手，忍不住赞赏出声，随后干脆放开风四娘的手，向着花丛跑了过去。 鬓间飘扬的发丝，因着她的举动，随风飞舞，清雅的香气也随之像后飘散。站在门侧的萧离，闻着有别于菊香的女子清雅体香，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郑卿云今日穿的是一件粉蓝色的绣海棠镶边马蹄袖掐腰琵琶衫，下身配月白色百褶裙，称得她曲线玲珑，身材较之一般少女更显挺拔窈窕。她今日亦未曾化妆，素面朝天，连鸦墨色的长发也只是随意的挽在脑后，用了一支古朴的木钗簪着。 从不喜欢拽文的萧离，此时脑海中却浮出一句诗——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PS：今天提前更啦，明天还是十一点，希望大家多多投票多多收藏！ 正文 016 安家（二） “看了咱们郑老板许久，三少作何想法？” 风四娘打趣的声音让萧离回神，忙收敛了情绪，睨了一眼风四娘，将头撇到一边。 “怎么？嫌我在这里碍事？”风四娘哈哈一笑，“那要不要我先走一步？” 没理会风四娘这般胡言，萧离忽而开口问道：“她为何入的戏班？” 风四娘倒不知道萧离竟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很快回神，看了一眼兀自赏花的郑卿云，苦笑道：“能入戏班唱戏的，有几个不是苦命的？” 萧离没有出声，但是他也明白风四娘话里的意思——郑卿云是个出生贫苦的姑娘。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很瘦，十一岁吧，也才**岁的样子，浑身一点儿肉都没有，说皮包骨也不为过……”风四娘没顾得上萧离的反应，陷入回忆中，将郑卿云的过去，娓娓道来：“那个时候我们正坐船去京城，大姐带她回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哪里来的脏猫？呵呵……” 风四娘停了一下，红着眼睛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是没看到，大姐替她洗澡的时候，我看见她身上伤痕累累，有新伤旧伤，还有许多甚至留了疤痕。大姐问了她，却只说自己是被庶母卖掉，然后从人贩子手中跑出来的，其它的，一律缄口不言。” 萧离想不到，明明是那样纯净的犹如一汪清泉的女子，竟是有着这样的过去？虽然风四娘只是拣了最简洁的话语，用寥寥几句将她的经历道出，但是他依然可以想象得出，一个十一岁的女孩，被辗转倒卖，以及被庶母和雇主虐待，是多么痛苦的经历！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作何心情，但是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的拳头出卖了他——愤怒，愤怒到恨不得立刻把曾经伤害过她的人，通通揪出来，就地处决！ 许是惊觉自己的反应太过剧烈，萧离的眸光深沉的看了一眼郑卿云，悄悄将拳头松开，随意的插进裤兜，看似不动声色，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手心的汗水几乎都快滴出来了。 “卿云是个好姑娘，这些年在戏班，勤奋不说，对人对事，从来是宽人克己。” 风四娘理了理情绪，自嘲一笑，说道：“看我，你就问了我一个问题，我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胡乱倒了一番，你听听就算了……” “恩……”萧离沉默了一下，忽然想起昨日的事，又问道：“她怎么会认识裴莫迟的？” “你怎么知道？”风四娘一怔，随即笑道：“也难怪，咱们萧三少从来都是个心细如发的人。” 见萧离默不作声，风四娘也没再开玩笑，只是如实的回答道：“她只说裴少爷从前对她有恩，并没有多说什么……” “你们聊完了没有？咱们现在去看看房间吧？” 郑卿云向着风四娘和萧离使劲的挥了挥手，面上带着璀璨的笑容，犹如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石，丝毫看不出她曾经有过那样黑暗的经历。 除了种满了花朵的院子，这处宅子的内里装修也十分的雅致精巧，且房间摆设家具，一应俱全，只要拿了包裹就能随时入住。 萧离并没有随风四娘和郑卿云一起去看房间，因为这里在她们来之前，他就已经全都检查妥当了，摆设家具，基本上都换了新的，床上的被褥也都换了干净软和的。 他独自坐在屋檐下的栏杆上，静静的盯着院子里的花，耳边却还仔细捕捉着郑卿云为数不多的话语。一时听到她和风四娘顽笑，一时又听到她夸赞这里雅致。 萧离淡淡一笑，看来自己这几日的辛苦没有白费。正要起身，肩胛骨处忽然撕裂般疼痛，他猝不及防之下，闷哼了一声，伸手捂住痛处。 那日和谭毅一同去了医院，医生替他包扎上药之后，叮嘱要静养一些时日才能痊愈，但是这几日为了给风四娘找房子，他一刻未曾闲着，又亲自挪动了几样看着不顺眼的物什，所以这伤痛是时时发作。 想必刚才他因为愤怒握拳，导致伤处又被牵扯到了。 他咬牙忍了一会儿，也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却显得格外漫长，等到痛楚稍稍缓解之后，他才惊觉自己一身冷汗。 “三少，我们看完了。” 听到风四娘出声唤他，萧离忙悄悄擦掉额头上的汗，然后转身看向二人。 “看完了？”萧离启唇低声问道，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恩，这房子太好了。”郑卿云许是因为高兴，一边说着一边手微微向后一扬，眉目间的疏朗，犹如拨云见日般明亮耀眼。 “看把你乐的？”风四娘有些好笑的看着有如孩童的郑卿云，心里微涩——这是郑卿云回到梧城之后，露出的最开怀的笑容了。 “不过……”郑卿云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有些为难的说道：“戏班其他的人估计是住不下了……” 风翎班统共有十三个人，除了风四娘和郑卿云，还有十一个人若是都住进来，恐怕会显得拥挤。 萧离轻轻笑了笑，“你和四娘便住在这里，风翎班其他人我安排了另一处。”见郑卿云眼中露出不确定的目光，萧离又道：“你们且放心，那里与这儿一样，安静舒适，待会儿便可以去看一看。” 郑卿云得了萧离的肯定，这才再次展露出笑脸，拉了风四娘的手，说道：“咱们要不要回去通知她们？” “自然是要的，”风四娘点了点头，又转头对萧离道：“说好了要请你吃饭的，今日我做东，就是不知道三少想吃什么？” 萧离愣了一下，沉寂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恍惚的伤感，许久才说了一句——“饺子。” 这下该风四娘发怔了。 从前，风翎班还在梧城的时候，萧离最喜欢吃的，就是风翎亲手包的饺子。别看风翎是那样一个蕙质兰心的奇女子，却偏生不会做饭，只除了包饺子。 萧离幼时并没有在风翎身边长大，这些事情风翎不曾同她说过，但是她知道，不过是因为风翎不想让萧离从小在戏班长大而被人瞧不起。 正文 017 饺子 正文 018 寻物 郑卿云很快就揉好了面团，用了干净的湿润的纱布盖好之后，拿起刀，就着只有一半的砧板，开始剁肉馅：先将肉馅切成小丁，再一点一点，快速的剁了起来。 一时间，厨房中都是“咚咚”的声音，倚在门侧，望着郑卿云忙碌的身影的萧离，不知不觉之间，脸上的肃杀神情都变得柔和起来，绷直的唇角也微微上扬，到好似浮冰化雪之后的暖阳。 这样的萧离，很多年风四娘都不曾见过了。 经过了一番打仗似的手忙脚乱，下午两点的时候热腾腾的饺子终于出锅了，此时三个人都有些饥肠辘辘。 萧离看着面前一大碗香气扑鼻的饺子，恍惚忆起当年母亲离开梧城时让人送到督军府的那碗饺子。那个时候，他被父亲带去了军队，等到晚上回来的时候，饺子都已经凉透了，结成块，拿筷子一戳，全都散开了。 在军队被人打的遍体鳞伤的时候，他都不曾流一滴眼泪，可是当他看到那碗饺子的时候，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他知道，母亲在同他告别。 他也知道，今生再很难见到母亲了。 那碗饺子，他吃的一干二净。那一次，也是他最后一次吃饺子。 这九年以来，他出席过很多宴会，出入过很多餐厅，什么样的奇珍异味都品尝过，唯独再也没有吃过饺子。 若不是风四娘回到梧城，勾起他尘封多年的记忆，他都不知道，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这么多年没吃过饺子了。 手中的筷子不自觉抓紧，搅得碗中滚烫的饺子一个翻腾，热气立刻扑面而来，将他的眼睛刺痛，险些落下泪。 “不好吃么？”郑卿云见萧离一直盯着面前的饺子发呆，神情恍惚，有些担心的问道。 萧离这才回神，看了一眼郑卿云，摇了摇头，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开始吃饺子。 “诶，你慢点！”见他这样，郑卿云忍不住出声，“小心烫！” 风四娘伸手拉住她，“随他去吧。” 郑卿云一愣，看了一眼风四娘，轻轻点了点头。 很快，萧离碗里的饺子就吃完了，他默默的放下碗，对着郑卿云道：“谢谢！” 郑卿云扬起唇角，回以甜甜的浅笑，俏皮的说道：“要谢谢我呀，很简单，待会儿帮我们搬家吧？” 说搬家，其实郑卿云和风四娘两个人并没有多少东西，每个人都只有两三个箱子。至于戏班子里的那些东西，都打算拿到其他人住的地方放着，离起云阁近，以后买下起云阁就可以直接移过去。 萧离替她们将东西搬过来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外，依靠着墙柱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从门外传来沉重的军靴踩踏在石板上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说道：“三少？” 谭毅一路小跑着跑了进来，许是因为跑的时间久了，气息有些不稳，一边喘息着一边说道：“三少，我可找到你了！就知道你肯定在这里！” 萧离挑眉，冷淡的问道：“有事吗？” “督军找你！”谭毅凑到萧离耳边，小声道：“是起云阁的事，督军命你回去部署。” “知道了。”萧离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屋内，“起云阁的事，七天之类，我会帮你办妥。” “真的？”风四娘一听到起云阁几个字，立马兴奋起来，柳叶眉梢高高扬起，笑容绚烂。 萧离点了点头，“我先走了，还有事。” 见郑卿云似乎是在找什么，对二人的对话并没有反应，萧离有些奇怪，“郑老板，你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恩……”郑卿云一边翻着箱笼，一边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眼见箱笼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可是要找的东西却还是没有看到踪影，她有些气馁的坐在床沿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可是你的玉佩不见了？”风四娘知道，郑卿云最宝贝的就是那块玉佩，一直贴身藏着，即便是被人贩子倒卖了多次，她都不曾弄丢过，如今又怎么会好端端的不见了呢？ 郑卿云却忽然从床沿上站起来，急道：“肯定是昨日落在陵园了，我得去找回来。” “现在？”风四娘叫了起来，“现在都下午了，再赶去青岭，回来都没有车子，难道你打算从郊区走回城里吗？” “我送你去吧。”萧离说完这一句，转身走到门外，唤了谭毅过来，吩咐了几句。 “什么？”谭毅一听萧离的话，立刻满脸惊讶。 “你先回去，我稍后就会赶过来。” “三少，你没开玩笑吧？”谭毅一副“你脑袋被烧坏了”的样子，盯着萧离，“督军找你为的是军务，他的命令式军令，你不服从的话，是要被军法处置的！” 谭毅的声音有些大，恰巧被走到门口的郑卿云听到一点，她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萧离，“你还是先去办事吧！我不要紧的……不要害你挨军法……” 从第一次见到萧离，郑卿云就知道他是军队的人，但是并不清楚他是什么军衔，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喊他三少，但是他是风翎的儿子，也是自己救命恩人的儿子，她怎么能为了自己害的萧离被处罚呢？ “无妨，我送完你之后，再去也不迟。”萧离睨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谭毅，拉着还在犹豫不决的郑卿云直接出了院子，将她塞进汽车中，没有任何迟疑的朝着郊外驶去。 这里恰巧是城东的位置，而青岭位于城西郊区，开车的话也要四十分钟才能赶到那里。 一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 郑卿云一直担心玉佩没有落在那里，又或者被人捡走了，心里忐忑不安，所以没有心思说话。而萧离却是因为不经意想起昨日在陵园见到郑卿云的事情。 昨日他本来是想去祭拜义兄的，没想到会碰见她，更没想到她会和裴莫迟遇到。 一想到这里，萧离的脸色就有些难看，脚下一踩油门，车子更加快速的向前飚去。郑卿云猝不及防，撞上了车座，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萧离，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心里免不了有些忐忑——是不是因为自己耽误了他的时间，所以他不怎么高兴…… 正文 019 受罚 “对不住！”察觉到郑卿云带有歉意的目光，萧离暗叹一口气，解释道：“天色不早了，若是待会儿天黑了，只怕也不方便找东西。” 二人赶到陵园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傍晚的时间了，萧离陪着郑子衿沿着她昨日走过的路，一路仔细的找了一遍，终于在墓碑前的杂草间，找到了她丢失的玉佩。 郑卿云将玉佩捏在手中，拿着帕子小心翼翼的擦拭了一遍，确定并没有摔坏，这才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太阳渐渐西斜，天空中也开始出现一些橘红色的云霞，被阳光染了一层金芒，看起来绚丽多彩。郑卿云迎着光线站立着，一缕金橘色的亮光恰巧透过云层，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将她的脸色染上了几分绮丽——萧离正对着她，所以这样的绮丽场景一丝不落，全都落入他的眼中，缓缓印入他的心里。 多少年之后，萧离依然能回忆起那个傍晚的郑卿云，脸上带着失而复得欢喜笑容，站在荒寂无人的陵园中，好似从漫天荒芜中盛放的一朵金色莲花。 回城的路上，郑卿云对萧离一再表示感谢，之后就靠在座椅上，小心的翻看手中的玉佩。 “那人是谁？” 郑卿云疑惑的抬眼看着萧离，见他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嘴角微微抿直，就好似刚才她听到的声音，不过是幻觉。正要出声询问，萧离再次启唇，声音低沉，“我是问陵园的墓碑，是谁的？” “我爹。”郑卿云并没有迟疑，几乎是萧离的问题刚说完，她就立刻回答了他的疑问，随后挤出一丝笑容，“是我爹的，他被人杀死了。” 萧离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下意识的侧眸看了郑卿云一眼，见她之前那份恬淡笑容早就不见了踪影，此刻眼中皆是无奈和恨意——他突然很后悔自己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之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萧离将郑卿云送到了住处，她也只是说了一句“多谢”，就径自下车进了院子。 萧离独自在黑漆漆的车子中，坐了许久，想起谭毅下午提到的事情，这才驱车赶往督军府。 虽然萧离是督军的独子，但是督军对他的要求十分的严格，若是犯了军法，处罚向来比别人的要重。 这也使得萧离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冷酷无情、不苟言笑的样子。 萧离回到督军府时，和督军讨论军务的士官们都已经离开了，他独自走进督军的书房，看到自己的父亲正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漫天的星辰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萧离进来的动静，萧景国回转身，看了一眼他，眼中的不满和怒气，不言而喻。 “听谭毅说你今日下午去医院复查伤处？” 萧景国身形彪悍壮硕，身穿黑色军装，显得十分威武不凡，他大步走到书桌旁坐下，虎视眈眈的瞪着萧离。 见萧离轻轻点头，萧景国眼中尽是狐疑之色，这小子哪次受伤不是被人压着去的医院，何时这么老实自己上医院复查了？ “你何时受的伤？我怎的不知？” “有些日子了。” “这就是你今日缺席军务的借口？”萧景国一拍桌子，“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不遵守纪律，我这军队还管不管的下来？” 萧离不语，眸光沉黑，神情莫测的低头看着桌子上摆放的文件——上面写着的起云阁几个字映入他的眼帘，看来这就是今日针对查封起云阁得出的方案。 对于萧离这幅沉默不语的态度，萧景国有些怒不可遏，他承认自己对待萧离太过于严格，那都是因为萧离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啊！以后督军府的一切，都是他的，这梧城，乃至周边两省，都会成为他的管辖，若是自己不严格培养，他何堪重任？ “去，围着督军府跑三百圈，不跑完今晚就不用睡觉了。” 萧离看了一眼萧景国，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转身离开了书房，朝着外面走去。 甫一走出书房的门，却遇到了督军夫人，他的嫡母，萧何氏。 萧何氏脸颊尖瘦，眼窝深凹，一看到萧离，眼中闪出一丝厌恶，语气有些不好，“以后少惹你爹生气，你不怕处罚，我还怕传出去丢了萧家的脸呢！” 萧离静静的站在原处，并没有说话，直到萧何氏转身上了楼，不见了踪影，他才出了督军府大门。 父亲的处罚，向来是说一不二，若是跑不完三百圈，只怕今晚是睡不了觉了，虽然他兴许根本睡不着。 跑了不过十几圈，谭毅忽然凑到他的身侧，一边跟着他一起跑，一边笑嘻嘻的说道：“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帮你扯谎啊？” 萧离瞥了他一眼，不理，加速继续往前跑去。 “喂喂，你要不要这么过河拆桥？”谭毅无奈翻了一个白眼，加快速度追了上去，“你今日为了追姑娘，连督军的命令都弃之不顾，害的我被督军好一顿责骂，难道你都不觉得内疚吗？” “不内疚。” 谭毅脚一软，差点摔到地上，瞪着萧离的背影，大喊：“你这个臭小子，让你一个人跑到天亮好了！老子才不奉陪了！” 嘴里虽然这样说，谭毅还是不忍心丢下萧离一个人，于是坐在督军府门口的台阶上。每次萧离经过门口的时候，都不忘说几句打击他的话，好出出气。 不知不觉，天亮了。 萧离伸腿踢了踢躺倒在台阶上呼呼大睡的谭毅，见他没有反应，唇角微微翘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凑近道：“上早操了。” 话音刚落，刚才还睡得跟头死猪一样的谭毅，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左右张望着喊道：“来了来了，我马上就来……” 等看清面前站着的人是萧离，又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站在何处，谭毅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萧离给耍了，正要跳脚骂他，却听见萧离说道：“走吧，咱们去吃早餐。” “请我去绿波廊吃饭还差不多。”谭毅咕哝了一句，瞅着萧离浑身清爽衣着干净，显然是去洗过澡再出来叫自己的，心里更加忿忿不平——自己在这里吃了一晚上的凉风，这小子跑完了也不早点将自己叫起来，哼！ “吃龙肝也吃不下去了，气都气饱了……啊……”谭毅捂住肚子，不可置信的盯着萧离——就在他刚才发牢骚的时候，竟然被这家伙偷袭了，他忍不住仰天长叹：“交友不慎啊！” 瞧他这副滑稽的模样，萧离深色的眸光中也染了几分笑意，“这下饿了没？走吧！” 正文 020 开张 吃过早饭，萧离就带着谭毅一起回了督军府。从谭毅嘴中得知，今日督军就要派兵前去查封起云阁。而关于起云阁非法买卖妇女、逼良为娼的证据，也已经送到了督军的案桌上。 一切，水到渠成。 本来查封违法经营的歌舞厅，算不了什么大事，萧景国这般谨慎布局，忌讳的是起云阁背后的势力。 起云阁幕后的大老板，名叫吴文军。 吴家祖上三代都曾是京城的大官，梧城从前是其家族的封地，并且吴氏还是享有爵位的异性王爷。只是后来国势动荡不安，梧城被旧朝划了一部分给洋人。新朝之后，梧城也被重新整合，归属国家，由军队出生的萧景国管辖。 虽然封地不再，但是吴家在梧城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较一般的富贾之流多了皇族的影响力，对于许多旧朝遗老来说，还是具有很大的号召力的。 虽然萧离很不以为然，但是萧景国却十分谨慎。 毕竟朝代更替才不过几年时间，梧城许多封建家族还没有完全接受新朝的制度，若是惹恼了吴文军，只怕他会游说前朝遗老反抗新朝，到时候自诩优待前朝遗老的政府，就会十分为难了！ 所以这一次萧景国也是做足了功夫的，趁着吴文军去了天津，先将梧城几位影响力比较大的家族掌权人买通，这才敢封了起云阁，断了吴家的财路。这一切，还只能在暗中进行，生怕吴家得了消息先他一步反击。 好在萧景国部署得当，查封起云阁的事情意外的顺利，等到吴文军收到消息的时候，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起云阁被查封不过一天，吴文军就从天津赶回了梧城，马不停蹄的赶去督军府，投了拜帖，要求和萧景国见面。萧景国已公事繁忙为由，拒绝了他的请求。 吴文军连投三日拜帖，均被萧景国给拦了回去，这让他十分恼火，和萧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萧离本不惧吴家的势力，所以对父亲的做法并没有任何意见，却不想因着这件事，后来几乎害的郑卿云丧命，这才是他最后悔的事情。 萧离此时站在督军书房中，看着萧景国正在翻阅起云阁查封的资料，想起答应风四娘的事情，于是开口问道：“督军，不知道起云阁查封之后多久可以出售？” “怎么？” “我想买下来。” 萧景国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萧离，“为什么？” “为了风翎班。” 萧离的话，让萧景国愣了一下，随后丢开手中的钢笔，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的说道：“等事情尘埃落定吧，我会尽快处理好，到时候会通知你的……” 见目的达成，萧离没有再做停留，转身准备离开，却不想被萧景国叫住——“你娘她……” 萧离垂放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抖动了一下，良久，才缓缓说道：“她没有回来。” 说完，也不去看萧景国的反应，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书房。 看着萧离毅然离开的背影，萧景国几不可查的微微叹了口气，声音悠荡在寂静的书房中，许久，才沉沉散去。 也不知是有了风翎班这样一层关系，还是萧景国为了满足儿子的要求，不过五天的时间，起云阁的所有权，就到了风四娘手中。为此她还请了风翎班所有的人，大吃了一顿，以资庆贺。 有了萧离的帮忙，风翎班的开张，格外的顺利，梧城的人也对能够取代起云阁的风翎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样下来，风翎班几乎是每场爆满。 不过向郑卿云演的《飞天》，并不是每天都开演，只在开张的头三天演过，之后便每七日才演一回，吊足了观众的胃口。 风翎班一时名噪梧城，比之京城的境况，更显繁盛。 因着郑卿云第一回在裴家演出时出过事故，这以后每次表演的道具，风四娘都要亲自检查才放心，倒也一直无事。 却不想，麻烦还是找上了门。 且说吴文军在被萧景国拒绝了几次之后，恼羞成怒，发誓与萧家势不两立，又花了许多银钱想收买梧城遗老，可惜却石沉大海，后来终于从与吴家还算亲厚的世族得知，是萧景国提前收买了他们，并且还威胁谁若是敢出头帮助吴文军，督军府的枪子可不长眼睛。 吴文军吃了哑巴亏，十分不甘心，但萧景国御下极严，他根本抓不到把柄，所以一直没能有机会报复。 直到这日，吴文军听闻风翎班开馆唱戏，用的就是起云阁从前的地方，火冒三丈，带着十几个人就冲进了风翎班。 他瞥了一眼愣在当场的众人，装腔作势的从怀中掏了一大袋子银元，“梆”一声扔到茶桌上，财大气粗的说道：“今日我吴文军包场，各位，都请回吧！” 吴文军是谁？不仅是从前享有爵位的皇室之人，还与帮会老大交情深厚，他的名声在梧城堪比督军，这些个看戏的老百姓一见阵仗，立刻明白他这是要来闹事的，所以立时，一个个都跟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样，全都往外挤去。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整个风翎班看戏的人，走得一干二净。 风四娘得了消息从后台走了出来，扫了一眼吴文军，见对方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看起来绝非易与之辈，心里暗道不好，偷偷给底下机灵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去通知萧离。不想那小丫鬟还未走到门口，就立刻让人给堵了回去。 “不知这位先生怎么称呼？”风四娘只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吴文军上下打量了一番风四娘，见其一身喇叭袖攒花锦绣掐腰合衫，芙蓉面，水蛇腰，风韵十足，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上前照着风四娘的脸颊抹了一把，嘿嘿冷笑道：“占了我的地儿，不认识我是谁？要不要我吴爷给你长长眼？” 风四娘心里一个“咯噔”，萧离之前就千叮万嘱，若是遇到姓吴的来闹事，一定得去通知他，可是如今风翎班的人都给堵在戏班子里，这信送不出去该怎么办？ 心里虽然着急，面上却不能现，风四娘也不过是惊了一惊，就立刻扯出谄媚的笑对吴文军吹捧道：“原来是吴爷啊！久闻吴爷大名，一直不能得见，请恕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说着就要屈膝行礼，吴文军抬住她的手，冷冷一笑：“别给我带高帽子，你既然知道这是个什么地儿，就乖乖的把房契拿出来，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出梧城。” 正文 021 闹事 正文 022 偶遇 直到吴文军彻底消失在风翎班，郑卿云这才身子一软，抓着风四娘的手也蓦然一松，整个人都滑到地上。 “卿云？你怎么了？” 风四娘连忙用力揽住郑卿云，让她斜靠在自己身上，满脸焦急的问道。 “怎么回事？可是吓着了？” 郑卿云只觉得如劫后余生一般，浑身的衣衫尽湿，她嘴唇哆嗦了一下，摇摇头，随后将头埋在风四娘肩上，小声道：“我……我想回去……” 萧离吩咐谭毅将风翎班处理一下，然后回督军府处理公务，自己则送风四娘和郑卿云回家。 一回到二人居住的“风卿小筑”，郑卿云径自钻进自己房中，房门紧锁，任凭风四娘如何喊她，都不愿开门。 萧离见风四娘满目担忧之色，只得劝她：“你不要着急，她怕是吓着了。” “可能吧……”虽然觉得郑卿云的反应太过奇怪，风四娘却也找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只得这样想。 之前因为紧张，并不觉得脸上被吴文军打出来的伤疼，这会儿人一放松下来，只觉得脸颊上火烧火燎的，一阵阵的又辣又烫，刚才又耐着疼喊了郑卿云许久，这会儿痛的很，风四娘忍不住龇牙咧嘴，样子既滑稽又搞笑。 “吴文军打的？”萧离却丝毫笑不出来，满脸阴沉的盯着风四娘脸上的红肿，心情差到了极点。 见她点头，又将她拉到厅内，从柜子里取了药箱出来，一边仔细问她：“可还有其它地方受了伤？” 风四娘摇头，一边疼的呵气，一边咧嘴道：“这吴文军是个什么来路？怎么连你都不怕？” 萧离手脚麻利的从药箱中取了药膏，一边沾了药膏小心翼翼的替风四娘涂抹，一边抿唇道：“这吴文军就是起云阁从前的主子，他是吴氏现任族长，在梧城影响力很大。” “那……”风四娘一听，立刻明白自己这是惹了硬茬，不说风翎班还能不能保住起云阁那块地，就是能不能再梧城待，都很难说。 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是走江湖的人都知道的道理。 虽然萧离是督军府的少爷，是军队的人，但是越是这样，做起事来恐怕越是缚手缚脚，须得过多的考虑后果。 风四娘忍不住有些失落，从前萧离混迹帮会那会儿，对来风翎班闹事的人，从来都不会手下留情，即便是两败俱伤，也要将对方打到怕为止。 虽然知道如今的萧离，成熟了，理智了，做起事来和以前莽撞不计后果的萧离不同了，但是风四娘还是怀念从前的那个萧离。 若是从前的萧离，哪里会去计较吴文军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萧离看了一眼风四娘的眼神，心里忍不住一涩，知道她肯定是为今日自己没能为她们出头而伤心。 “吴文军，我迟早是会解决掉的，你放心。” “但愿如此。”虽然得了萧离的保证，但是风四娘依然心里莫名担忧，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只是此时她并不能预见到而已。 此事就这样的揭了过去，风翎班被损坏许多东西，所以又重新装修了一番，依然开班唱戏，似乎并没有受到吴文军的影响，但只有风四娘知道，郑卿云每日一到戏班子，便心神恍惚，几次几乎出了错，最后出于安全考虑，她只得让郑卿云暂停了出演，将她主演的戏都停了牌子。 可饶是如此，郑卿云依旧寡欢沉默，丝毫没有初时那番开朗的模样。 眼见着她一日瘦过一日，风四娘心里也是着急万分，可是却束手无策，就连萧离几次过来，却连郑卿云的面都没见着。 这日听说洋场新开了一家洋餐厅，风四娘左说右劝，终于说动郑卿云陪她一同去尝一尝菜式，等到萧离生辰的时候请他吃饭。 二人刚走到餐厅门口，就被人叫住了——“风老板、郑老板！” 二人纷纷回头看去，原来是许久未见的裴莫迟。先前风翎班开张，裴莫迟还特意买了花篮送过来，风四娘还曾说要去感谢一番，只是后来一直太忙，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 见到裴莫迟，郑卿云眼中的阴翳稍稍散去，对他露出一丝笑脸，只是笑容十分短暂，但至少不再是愁眉苦脸的模样。 郑卿云的样子，落在风四娘眼中，忍不住多留了个心眼，她仔细打量了一番裴莫迟，见他形容俊朗，气质不凡，性格温和斯文，倒与萧离不分上下，心里对他也生了一丝好感，笑道：“裴少爷可是来此用餐？” “请了合作商谈事，听说这里的焗烤羊排味道不错，今日风寒料峭，吃这味菜可以暖胃活血，二位不妨试一试。”裴莫迟见郑卿云穿着一件水青色斜纹绣百合马蹄袖夹衫，脸色苍白消瘦，不由得语气中多了几分关切，“郑老板多日未见，可还好？” 郑卿云点头不语。 “多谢裴少爷的建议，”风四娘见她依然寡语不严，只得搭茬，笑着道，“还说新开的餐厅不知道什么菜式好吃，裴少爷说的据烤羊排倒是很合我的胃口，不过我这位卿云小妹不喜辣味，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建议？” 裴莫迟正要说话，却从他身后走过来一位西装革履、仪表不凡的中年男子，文质彬彬的笑道：“不如尝一尝这里的西冷牛排，味道不错。” “是你？”风四娘一愣，看着面前有些面熟的中年男子，惊讶的问道。 “风小姐别来无恙！”中年男子对着风四娘弯了弯腰，又对裴莫迟道：“裴少爷，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故人，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不妨一起用餐，至于公事，稍后去我暂住的酒店再谈可好？” “不用了。”风四娘难得的面上露出不快的神情，对裴莫迟略带歉意的说道：“对不住，裴少爷，我忽然想起戏班子还有些事，可能不能用餐了，祝二位用餐愉快。” 说完，拉着郑卿云的手，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家餐厅。 裴莫迟看着郑卿云的背影，心里飘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失落感。在他身后的中年男，却一直盯着风四娘，眼神中全然是志在必得的坚决。 正文 023 螳螂捕蝉 风四娘拉着郑卿云飞快的离开了餐厅，一路走一路自言自语道：“真是晦气，怎的遇见这杀千刀的！” 见风四娘这般心神不宁，郑卿云也收敛了心思，柔声问道：“那人是谁？姐姐可认识？” “自然……”风四娘下意识接口，忽而又住了嘴，神情颇为不忿的恶声道：“不认识。” 见她这样不打自招，显然是二人有一段过节，郑卿云也不好多问，只得闭嘴不言。 许是觉着自己的态度不太好，风四娘又有些懊恼的跺脚，“反正那人绝不是什么好人，以后咱们见着了一定要躲的远远的！” 不是好人么？郑卿云望了一眼风四娘，忽然想到裴莫迟说要和那人合作谈生意，那——会不会被人骗？ 心里忍不住有些担忧，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裴莫迟毕竟是裴家的少爷，又怎么会轻易被人骗呢。 二人皆是满怀心事，走了不过几步，却被人撞了个满怀。 风四娘被踩了脚，忍不住皱眉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 “风老板？”来人竟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华佩瑜——只见她头戴蓝色蕾丝纱帽，身上则是一套浅蓝色的小洋裙套装，款式新颖，整个人俏丽活泼，脸上亦带着亲和的笑容，丝毫没将刚才风四娘的话放在心里。 见是认识的人，风四娘免不了有些尴尬，告罪一声，拉了郑卿云就要走，却被华佩瑜伸手拦住。 她从皮包里掏出几张黑白色的照片，递到二人面前，嫣然笑道：“这是上次在裴家拍的照片，我洗了一些出来，本打算和裴少爷吃完饭就给你们送过去的，如今碰见了正好。” 说到这件事，风四娘立刻就来了气——上次华佩瑜交出来的明明就是空白胶卷，要不是郑卿云后来一直说算了，自己恨不得立刻冲到华家找她的麻烦，说好了不让拍照的，如今她不仅拍了，还正大光明的洗了出来，这分明就是不尊重别人！ “你洗了多少照片？”风四娘一把将照片抢到手中，面上有些不好看。 “没多少吧，只是洗了几份而已，”华佩瑜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大大咧咧的说道：“我送了几张给裴少爷，然后给了表哥一些，其余的都在我家呢，怎么，你嫌这几张不够么？” 见风四娘不说话，又十分大方的说道：“我回头再给你洗几张好了……” “你……”风四娘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了，一挽袖子，露出干仗的姿势，“你个……” 郑卿云一见风四娘炸毛，知道她定是刚才受了那个男人的刺激，所以情绪失控了，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死死的拉住她，又对着满头雾水的华佩瑜略带歉意的道：“对不住华小姐，我姐姐有些激动，这些照片够了，麻烦华小姐保管好底片，不要再传给其他人了，可好？” 见华佩瑜点头，郑卿云立马拽着风四娘离开了这处，直走到旁边拐角的位置，这才松开手，长吁一口气，对风四娘倒：“姐姐，事已至此，只要华小姐不要将照片传出去就好了，你就不要再计较这事了！” “我为何要计较？”风四娘只觉得青筋直冒，跳脚道：“还不是你说什么不想被人拍照，说什么不想被人看见……”说到这里，风四娘忽然住了嘴，随后盯着郑卿云，像见了鬼一样，说道：“你不想被谁看见？你到底瞒着我什么事？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 “我……”郑卿云犹豫了一下，想说，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那些过往，就好像是打在她心底的烙印，不碰则不疼，一碰就痛不欲生。 她不是不信任风四娘，只是单纯的不想将过去的事情摊开来，让自己再去回忆一次罢了。 “算了，别说了，我不想听。”和郑卿云毕竟一起生活了九年，几乎她一个眼神，风四娘就能轻易看穿她眼中的挣扎，不忍心逼迫她，只得松口，只是心里的气愤依然有些不平，语气也较平时冲了许多。 郑卿云感激的看了一眼风四娘，“姐姐，你就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风四娘忍不住瞥了一眼她，故作风情的抛了一个媚眼，无奈道：“我哪里是生你的气，只是觉着自从回到梧城，你就十分的不对劲，可是偏偏你这闷嘴葫芦什么都不说，让我在旁边看着干着急，你说怎么办？” “姐姐，我……”郑卿云咬唇，许久才呐呐的说了一句，“我也不过是怕你憎恶我罢了……” 她的声音极小，甫一出口就立刻飘散在空荡荡的巷子里，随风而逝。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想说……咱们是不是……该去吃饭了……” 闻言，风四娘几乎同一时刻感觉肚子发出“咕咕”的抗议声——她差点忘了，自己和郑卿云出来可是打算吃饭的！这会儿饭点都过了，二人可是连口水都不曾喝过！ 于是二人赶紧走出巷口，另选了一家餐厅就餐。只是她们不知道的是，就在她们离开巷子之后，一个长相猥琐的人从另一侧溜了过去，从地上拾起一张黑白色的照片塞进口袋，随后坐上一辆黄包车直奔梧城南侧的吴公馆而去。 此人名叫吴二，是吴文军手下的小喽啰，自从上次吴文军吃了萧离的排头，灰溜溜的离开了凤翎馆之后，吴文军就派他时刻跟踪风四娘，想伺机陷害风翎班。 而吴二刚才就躲在另一边墙角，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知道郑卿云时风翎班的台柱子，且还在梧城有得罪的人，若是把这消息告诉吴爷，肯定能换几个赏钱。 的确，当吴文军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立刻有了计划——调查出郑卿云到底怕谁，然后让这个人对付她，等风翎班没了台柱子，自然也经营不下去。等到她们生意惨淡，自己再挤兑一番，风翎班迟早滚蛋，到时候那块地还得回到他吴文军手里！ 想到此，吴文军脸上露出阴恻恻的得意笑容，接过吴二捡到的那张黑白照片，扫了一眼，忽而面露惊疑之色，“咦？” 正文 024 往事 吴文军盯着手中的黑白照片，扫了一眼，当目光落在郑卿云脸上上，眼中忍不住闪过一丝贪念，嘿嘿一笑，道：“这小妞倒比风翎班那个风老板要美上许多，看起来似乎还有些眼熟……” 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随后瞳孔放大，吴文军面露惊诧，盯着郑卿云的脸看了又看，心里立刻多了几分怀疑，派人将家里的老妈子唤来仔细辨认了一番。 见老妈子点头确认，吴文军心里更加得意，哈哈大笑道：“真是天助我吴文军，看你萧离这次能奈我何？” “快，快让人准备一下，立刻去风翎班。” 风四娘和郑卿云不过才回到风卿小筑，就接到幺妹的消息，说吴文军在风翎班闹事，非要见郑卿云，这次不仅没有守住风翎班的门不让人出去，还特意嘱咐，尽管去找萧离求助。 一听到吴文军的名字，郑子衿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好不容易稍稍好转的心情，立刻烟消云散。待听到幺妹说，吴文军点名找自己，心里更加忐忑不安。 倒是风四娘闻言皱眉，拦着郑卿云道：“你别去，这事我和三少解决就好。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姐姐……”郑卿云凝眸，深深的看了一眼风四娘，心里已经暗自做下决定，握住她的手，“吴文军既然是要见我，自然是有原因的，还是让我去吧。” 风四娘又劝了几句，见郑卿云态度坚决，无奈只得一起去风翎班。 二人心里都很害怕，只是听幺妹说已经让人去督军府找萧离了，这才稍稍安心。 等到二人一进风翎班，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吴文军还留了一些看戏的客人，将他们赶到一角蹲着，而自己独自坐在台下的桌子旁，瞧着二郎腿，一边喝茶一边哼着小曲，显见心情不错。 听见声响，吴文军回过头，看了一眼风四娘身后的郑卿云，眼角立刻绽出深刻的纹路，高兴的笑道：“真是多年未见，没想到当年的小丫头竟出落的这般水灵！” “吴爷真会说笑，前几日不是才见过，何来多年未见？”风四娘忍不住有些纳闷，却不想身后的郑卿云在听到吴文军的话后，浑身抖作一团。 以为她是害怕吴文军，风四娘悄悄将手伸到身后握住她的手掌，想尽力安抚她。 吴文军也没理风四娘的话茬，喝了一口盖碗茶，望着郑卿云意味深长的说道：“故人见面固然开心，不过若是仇人见面，不知道又该作何感受？” 他话音刚落，萧离却如同一股飓风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在二人面前站定。将二人打量一番，确认无事，这才稍松一口气，望着吴文军怒目道：“没想到吴爷竟这般空闲，隔三差五的来风翎班包场？” 见到萧离，吴文军的笑意愈发可厌，他拍了拍手，一旁候着的随从立刻奉上一张黑白照片，他接在手中甩了甩，漫不经心的说道：“不看不知道，没想到这些年我一直惦记的小丫头，竟然悄无声息的回来了，真真是让人开心不已，这不，我连饭都没顾着吃就赶过来了！” 郑卿云此刻，就好似立于油锅之上，滚烫的油不停的煎熬着她，浑身的毛孔都在叫嚣着恐惧和不安，好似随时就要将她淹没在这种情绪之中——虽然之前已经下定决心面对现实，可是当残酷的现实摆在她面前时，她又忍不住怯弱的畏惧起来。 她死死的咬住唇瓣，才能让自己稍稍保持一丝清醒，不至于在吴文军的逼视下，夺门而逃。 “吴爷这般大张旗鼓的来这里，应该不是单纯为了叙旧吧？” 见到谭毅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他将风四娘和郑卿云留给谭毅护着，自己向前走了几步，打算和吴文军好好谈一谈。 “自然不是，”吴文军又甩了甩手中的照片，随后往萧离怀中一扔，“三少不妨看看。” 这张照片，萧离见过，是华佩瑜拍摄的，也给了他几张，只是却不知为何到了吴文军手中。 “这是我的手下在路上捡到的，”吴文军假惺惺的故作和蔼的说道：“我见上面都是熟人，便想还回去，只是却碰巧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吴爷有话直说，我没空陪你卖关子。” “那我只说好了……”哈哈一笑，吴文军眼神远远的落在郑卿云的身上，虽然她躲在风四娘身后只露出半张脸颊，但是姣好的面若和出尘的气质却依然挡都挡不住，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想到若是能弄回家去，好好折腾一番，一定**的很！不过——他看了一眼面若寒霜的萧离，知道没那么容易上手，也就作罢。收敛了心中的欲念，将在心中排演了几遍的台词一字一句的说出：“九年前我的父亲被新娶的小妾所杀，而这个小妾就是风翎班的台柱，郑卿云！“ 吴文军的话一出，犹如一块石惊起千层浪。萧离几乎是立刻就侧眸看向郑卿云，而风四娘呆愣在原地，许久才缓缓回头。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郑卿云身上，里面的不确定和探究，让她几乎崩溃。 “你少胡说！卿云绝不会杀人的！”风四娘此刻忍不住炸了毛，也顾不得惧怕吴文军，指着他大骂道：“你个下三滥，不要脸，污人清白，小心天打雷劈！” “嘿嘿，我污人清白？”吴文军双手抱胸，对着郑卿云扬了扬下巴，“你且问问她，到底有没有杀我爹？” 吴老爷子被杀的案子，萧离是有印象的。 九年前，吴文军的确报官说吴老爷子被人捅死了，而捅死他的正是吴老爷子刚纳的小妾，至于小妾逃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但是让萧离想不到的是，那个小妾，竟会是郑卿云。 他看了一眼身侧早已泪痕满面失魂落魄的郑卿云，心里蓦然闪过一丝心疼，九年前，她才几岁？那样一个孩子，却被逼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她该是如何的恐惧和害怕？ 难怪风四娘曾说她对梧城充满了惧怕，选择回来这里，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如今萧离总算明白，让郑卿云害怕的，定是吴家这件事。 不管如何，吴文军会发现她，也是因着自己的过错，若是早些时候能够摆平吴家，而不是给她们留下威胁，也不致会造成现在的局面，让她再次经历痛苦的回忆。 “郑子衿，你说是不是？”吴文军咄咄逼人的盯着郑卿云，一双三角眼好似毒蛇盯着猎物，充满了占有和吞噬的**。 正文 025 打死丑人脸 “郑子衿，你说是不是？”吴文军咄咄逼人的盯着郑卿云，一双三角眼好似毒蛇盯着猎物，充满了占有和吞噬的**。 一声郑子衿，让郑卿云浑身一抖，抓着风四娘的手一软，整个人几乎摔到地上，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她几乎是失控一般的摆手，叫道：“不要叫我郑子衿，我不是郑子衿……我叫郑卿云……” 萧离想都不想，立刻折身大步走了过去，扶住她的肩膀，想努力安抚她崩溃的情绪，“卿云，卿云？别怕……我在……” “三少……不要……不要让他抓我走……”郑卿云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的攀住萧离大衣的领子，一张脸惨白的可怕，满眼都是惊惧之色。 “不会，我绝不会让他带走你的……”萧离拍了拍郑卿云的背，随后在她耳边低语，循循善诱的说道：“你告诉我，他说的，是真的吗？” 郑卿云浑身一颤，随后缓缓的点头，眼泪登时纷纷掉落，很快就将萧离的大衣打湿了一块又一块的水斑，看起来好似一朵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雏菊，带着悲戚怅然的味道…… 风四娘和萧离俱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 郑子衿这几个字，萧离觉得有些耳熟，仔细回忆一番，忽然想起那日陪郑卿云去陵园找东西时，曾在她爹的墓碑上见过这个名字——当时自己并没有多想，以为这不过是她姐妹的名字，却没想到这会是她自己的。 “郑子衿？”见到郑卿云的反应，吴文军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这次看你如何逃出我的手掌心！ 郑卿云每一听到吴文军喊“郑子衿”这几个字，浑身就剧烈一抖，脸色更是愈发难看起来，脸色的血色几乎褪尽，此刻看起来苍白若纸。 “不要怕！”萧离将郑卿云的手包裹在掌心，用自己手心的温度温暖着她。 郑卿云扬起脸，一双眼通红，溢满泪水，望着萧离张了张嘴，却恁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萧离回眸，目光似电一般狠狠的射在吴文军的身上，恨不得将他捅出几个窟窿来，一字一句的说道：“空口无凭，我凭什么要相信你的话？” 既然大张旗鼓的来要人，自然是有备而来！ 吴文军嘿嘿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夹在手指间，望着萧离得意的说道：“证据我肯定是有的，不然我怎么敢从你萧三少手里抢人？” 他伸手一指郑卿云，冷笑道：“这丫头当年可是白纸黑字卖给我们吴家的，后来被老爷子看上了纳了做妾，这是她的卖身契！” 萧离和风四娘的脸色瞬间变得沉重，若吴文军真的有郑卿云的卖身契，肯定会借此将她带走，报复她，那该如何是好啊！ 一时间，整个风翎班都静默了下来，只有吴文军桀桀冷笑的声音，不时传出，既难听又刺耳，让人毛骨悚然。 “吴先生，”萧离捏了捏拳头，努力压下心头的怒气，平和的说道：“不知道吴先生能否将卖身契给萧某看一眼！” 吴文军瞥了一眼萧离，扬了扬手中的卖身契，向前跨了几步，等到萧离打算伸手去接的时候，他又忽然转身，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三少真会开玩笑，万一你给撕掉了，我可不好办啊！” 萧离面色冷硬的收回手，垂在身侧，狠狠的攥紧拳头，正要对吴文军挥拳时，身后的谭毅忽然伸手捉住他的手腕，死死拉着，“不要冲动，冷静点！” “怎么？三少想打我？”吴文军拍手，乐呵呵的一笑，把脸往前凑了凑，“来，往这里打！对，就是打这……啊……” 谭毅甩了甩有些发红的拳头，对摔倒在地上**不止的吴文军，摇头叹气：“自作孽，不可活，让你把脸往前凑，难道你不知道自己长得太丑闹心么！” “你……敢打我？” “是你让人打的，我不过是看你皮痒，帮你的忙而已！”谭毅摊手，一副我是助人为乐的样子。 “你！”吴文军气结，对萧离怒吼道：“难道萧三少就是这样教训手下人的吗？我要投诉，我一定会找你们的长官投诉的！” “吴先生，真是抱歉，如果你要投诉的话，可能需要找督军，但是——”有谭毅帮他出手，萧离稍稍收敛了怒气，但是瞪着吴文军的脸依然冷到极点，“督军前往京城处理公务，此时梧城暂由萧某打理！” “那萧三少现在是打算包庇属下吗？”吴文军借着随从的力道从地上爬起来，怒指萧离。 萧离好整以暇的看了一眼吴文军，随后很认真的说道：“那吴先生是想萧某处罚的重一点，还是轻一点？” 吴文军几乎是想都没想，立刻答道：“当然是重一点！” 谁知他刚说完这一句，面前的黑影一闪，紧接着拳头犹如冰雹一般狠狠的砸在他的身上，尚来不及惨叫，谭毅已经收回拳头，往后一退，然后眯起眼睛笑嘻嘻的说道：“想要处罚我重一点，那也得我将吴先生打的再惨一点才行呢！” 因为他的速度很快，几乎在吴文军的随从们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已经将吴文军扁到了地上。 吴文军身上像是散架一般，奇痛无比，他一巴掌打在搀扶自己起身的随从脸上，怒吼道：“滚开，没用的东西！” 谁知，扯到伤处，又忍不住龇牙咧嘴，“你……你们……哎哟……” 吴文军是做梦都想不到，自以为占了上风，没想到竟然被这个该死的小子给痛扁了一顿！他在梧城也算得上是个人物，竟然就这样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欺负了，传出去还不得笑死人？用手指着那些傻了眼的看客，“你们可看到了，刚才可是萧三少的属下对我动的手！” 谭毅轻蔑的白了一眼吴文军，十分不爽的说道：“是又如何，是你长的太丑，不打你打谁！” 没打死你这个丑人脸就算客气的了！ “你！”吴文军怒恨交加，忍了忍，冷笑一声，摸了摸高高鼓出的脸颊，面露狰狞：“三少，这笔账我们容后在算，先说说我爹被杀的案子吧！” 正文 026 牢狱之灾（一） “吴老爷子的案子尚未查清，事情又隔了这么多年，需要重新调查，吴先生稍安勿躁。” 吴文军就知道萧离绝不会轻易将郑卿云交给自己，所以故意留了一些人，他倒要看看，有一个一贯自诩公正的督军爹，萧三少敢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徇私！ “怎么，三少是打算包庇杀人犯吗？” “吴先生，郑卿云是否杀人还有待调查，请注意措辞！要知道，诽谤也是一项罪名！” “哦——那我叫她什么好呢？”吴文军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中俱是恨意，阴鸷的瞪着萧离，“叫子衿小娘子如何？想当年，这小丫头那身段，别说是我家老头子，就是我，看了那也动心啊，也难怪老头子动了色心……” “闭嘴！” 一看吴文军满脸都是令人作呕的表情，萧离恨不得立刻开枪毙了他。 谭毅知道此事若是僵持久了，不见得是好事，于是在萧离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萧离脸上闪过挣扎，沉吟许久，却犹豫不决。 谭毅的意思，是将郑卿云交给巡捕房，这样既不让吴文军钻了空子，又能堵住他的嘴。虽然督军府的权利极大，但是一切必须要讲究规章制度，刑事案件本就归巡捕房所管，若是萧离强行插手，被督军知道了，对这事有益无害。再说萧离若是想要越权过问这事儿，也必须督军出面许可才行，只需郑卿云在巡捕房待一段时间，萧离一旦拿到保释文书，就可以保她出来。 但问题是督军去了京城，并没有那么快回来。 萧离知道，谭毅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他还是不愿意让郑卿云涉险——吴家的人际网，就连督军都要忌惮，他又如何可以放心？ 刚才谭毅的话，郑卿云在旁边亦听得清清楚楚，她心里亦明白萧离的难处，为了不让他为难，只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谭毅的建议——“我相信你。” 一句“我相信你”，让萧离熨烫的心瞬间平缓了下来，好似浇熄了心头怒火的一汪清泉。 他望向郑卿云，心中满满的都是怜惜，言语也温和了许多，“你放心，我定会保你无事。” 转头看向吴文军时，眸光骤冷，语调清淡的说道：“既然事关人命，郑老板我会移交到巡捕房，由巡捕房的人负责调查此事，吴先生觉得意下如何？” 吴文军原先前想带走郑卿云，好挫一挫萧离的锐气，但是他也知道没那么容易得逞，听了萧离的提议，眼珠骨碌碌一转，心里有了计较，嘴角扬起一抹阴笑，嘿然道：“三少都这样说，吴某也无话可说，不过希望三少不要徇私才好！” 郑卿云就这样，被送进了巡捕房里。这辈子，是她第一次尝到坐牢的滋味。 因为得了萧离的叮嘱，巡捕房的人并没有刁难她，还给她分配了一个带窗户的牢房。虽然不算舒适，但是郑卿云从前什么苦没吃过？这样的地方她也能适应下来。 只是，身体可以承受，内心的煎熬，却是她难以承受的。 一想起自己那夜在被逼无奈之下，一刀捅进了吴老爷子的身体里，喷溅的血液热烫烫的，灼烧着她每一寸肌肤，她就觉得浑身难受。 这些年，她一直在自责。虽然吴老爷子待她不安好心，但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而自己却亲手葬送了这条人命的生机。 今日听到谭毅对萧离说，要将自己交给巡捕处理的时候，不知道为何，那一刻，本来不安愧疚的心，竟然得到了一丝安抚，原来这些年，她也不过是想求一个赎罪的机会罢了。 也许，以命偿命，她的罪孽就能洗清，只是——一想起自己回到这里的目的，心里就忍不住心痛，不自觉潸然泪下。 她冒险回到梧城，为的就是替死去的父亲报仇。只是没想到，出师未捷，自己却还是落到了牢狱之中。 独自窝在枯草堆里，郑卿云这才惊觉自己背后凉透了，之前光顾着害怕，浑身被冷汗浸湿了耶未曾发觉，如今静下来，才感觉脊背上一阵阵的冰凉刺骨，像极了那夜逃亡时的感受。 那一晚她畏畏缩缩的窝在床榻上，手中持着吴文军给的匕首，浑身抖作一团，整个人好像丢了魂的木偶，无知无觉的瞪着门。 直到吴老爷子推门走进来，她才惊悚的尖叫一声。望着那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带着可怕的笑容，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那一刻的郑卿云，恨不得自己从未在这世间活过。 直到吴老爷子上前拉扯她的衣裳，郑卿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拿着匕首飞快的捅向他，之后飞快的仍开手里的匕首，愣愣的看着吴老爷子捂着肚子趴卧在床上，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捅了人。 她飞快的脱下身上染血的衣服，然后从房间溜出去，一直小跑到了后门，一路畅通无阻，甚至后门都没有上锁。 郑卿云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跑出了吴家，浑身衣衫尽湿，夜风一吹，浑身发凉。 为了逃走，她跑去了码头，在那些废弃的旧集装箱中待了半天时间，直到看见风翎班的箱子，她偷偷的钻了进去，就这样，离开了梧城…… 时隔九年，痛苦的回忆，时时的折磨着她，良心受着煎熬，并不好受。她也不止一次怪过命运，怪上天对她何其不公，可是仔细推究原因，她最恨的，莫过于害死父亲的那人。 若不是他，父亲不会死，自己也不会被庶母卖掉，那么接下去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郑卿云知道自己将所有的事情都算在那人身上，算不得公平，但是，谁又能给她公平呢？ 若是能逃过此劫，郑卿云发誓，究此一生一定要让那人，血债血偿！ 就在她怨念之时，牢房外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牢房的门被人打开，郑卿云忙抹干泪痕，收敛眸中的恨意，看了过去，却见两个面露厉色的巡捕从牢房外钻了进来，对着郑卿云恶狠狠的说道：“快跟我们出去，要问你话！” 正文 027 牢狱之灾（二） 就在她怨念之时，牢房外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牢房的门被人打开，郑卿云忙抹干泪痕，收敛眸中的恨意，看了过去，却见两个面露厉色的巡捕从牢房外钻了进来，对着郑卿云恶狠狠的说道：“快跟我们出去，要问你话！” 郑卿云忍不住一怔，随即顺从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两名巡捕点了点头，随后跟在他们身后被带了出去。 两名巡捕将郑卿云带到一间房间门口，打开门将她推了进去，恶声恶气的说道：“在里面等着吧！” 说完，哐当一声将大门关上。 这房间十分幽暗潮湿，甫一进来，郑卿云就被这里的湿冷的空气给冻的打起了哆嗦，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下来。仔细的环视了一圈，见墙壁上挂着许多铁索和镣铐，忍不住有些发怵，于是转了视线看另一边，没想到墙角的水池边，摆放了许多黑漆漆的刑具，上面还沾染了暗黑色血迹一样的污渍，看起来甚是恐怖。 这下，郑卿云的心，更加忐忑了。 过了许久，大门才终于被人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身穿制服的彪形大汉，领口敞着，络腮胡须，嘴中叼着一根牙签，虽然穿着一身军衣，看起来倒好似地痞流氓。 “你就是郑卿云？” 那人冷冷的看了一眼郑卿云，见她点头，于是又道：“我得了上头的命令，要审吴老爷子被杀的案子，听说是你干的？” 嘴上虽然问着话，手却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里的五十块大洋，暗自嘿嘿冷笑，吴爷吩咐只要这小妞签了认罪书，还有五十块大洋赏下来，一想到这里，络腮胡大汉更加得意，他可是出了名的刑侦老手，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只消吓唬一番，还不得乖乖认罪？ 郑卿云咬唇，低着脑袋，不敢说话，只得点了点头：“是我捅了他一刀。” 汉子似乎对这答案有些不满，皱了皱眉，“你只捅了一刀吗？” “是……” 络腮胡汉子假模假样的把郑卿云的口供录了下来，然后又刷刷的划了几笔，将认罪书往她面前一放，嘿然冷声道：“签了吧，签了你就可以回牢房了。” 郑卿云捡起认罪书一看，忍不住疑惑的望着大胡子，惧怕的问道：“军爷，我并没有偷吴家的珠宝，你为何要这样写？” 她吴文军不仅状告自己杀死了吴老爷子，还冤枉她偷了吴家的金银珠宝，若是无钱偿还，须得拿风翎班抵押，而这络腮胡子什么都没调查就直接让自己签字，分明就是得了吴文军的好处。 络腮胡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恶声恶气的骂道：“没想到你一个小姑娘家，做了坏事还敢犟嘴？让你签就签，不签你大胡子爷爷让你尝尝厉害！” “我没有偷吴家的东西，吴文军凭什么要我拿风翎班抵押？” “偷没偷，不是你说了算，你只说签还是不签！” “不……啊……” 大胡子陡然发难，一巴掌将郑卿云扇倒在地上，又将她从地上扯了起来，拖到一边的十字木架上，用链子捆好，嘿然冷笑道：“你说，签，还是不签！” 郑卿云的脸此时痛的厉害，整个耳蜗都发出“嗡嗡”的声响，根本就听不清大胡子的话，但是从他的表情，也能猜到他的意思，下意识的摇头，咬紧牙关，“不签，没做过的事情，我死都不签！” 大胡子没想到郑卿云骨头这么硬，怒不可遏，又是一巴掌掴在郑卿云的脸颊上，哼了一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没几个硬骨头能从我大胡子底下熬过去！” 一边说，一边将十字架放倒在地，随后从墙角打了一桶凉水，将纸浸湿，提在手中，望着满脸惊恐的郑卿云问道：“说吧，签不签？” “你……干什么？”郑卿云尖叫一声，惊恐的望着大胡子，没想到他竟然想将自己屈打成招！ “水刑知道吗？让你生不如死，偏偏一丝伤口都不会留下，这样等你熬不过签了认罪书，就算是萧三少那里，也拿不出证据说我们动了刑！” 卑鄙！郑卿云愤怒的瞪视大胡子，想起来时萧离同局长打了招呼，喊道：“你们局长呢？我要见……” 尚来不及说完，面前黑影一闪，紧接着郑卿云的口鼻被纸捂住，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湿润的纸一层又一层，紧贴着她的鼻口，让她一次次窒息，感受濒临死亡的痛苦，可是每次大脑晕眩，胸口闷的几乎要炸开的时候，大胡子又揭开湿纸，让她重新获得呼吸。 趁着她意识模糊的时候，逼迫她签下认罪书，待她摇头拒绝，又重新将她口鼻捂住，如此往复。 郑卿云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坚强的人，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十分的软弱，可是要让她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此刻她的意识并不很清晰，因为被大胡子打了几个耳光，所以还处于耳鸣的状态，根本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但是只要迷蒙着看见那张写满了字的认罪书，她都会下意识的摇头。 过了很久……也许，是一个世纪吧…… 感觉昏暗的房间内，有光影晃动，随后她被人从架子上放了下来。郑卿云试图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实在太重了，脸上也疼的厉害，整个脑袋都好像要裂开了，她摇了摇头，想要拒绝，想要张嘴说自己不要签字，可是还没有发出声音，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好暖和！郑卿云下意识的往温度的源头凑近了些，好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了…… 萧离看着自己怀中已然昏迷的女子，心里涌出磅礴的怒意和心疼。是他太自信了，自以为将她置于安全之地，却没想到却是将她送进了虎狼之窝。 他打横抱起郑卿云，从地上站起身，对谭毅吩咐道：“杀了他。” “三少？”谭毅有些迟疑，看了他怀中的女子一眼，心里也有几分内疚，若不是自己出的主意，又怎么会这样…… “我叫你杀了他。” 萧离语气平淡，似乎并没有生气，但只有谭毅知道，越是这样的萧离，越发的危险——上一次见到萧离这样的时候，他一个人徒手干掉了十几个匪徒。 “不要啊……三少饶命……都是……”大胡子此时已经被二人揍的浑身是伤，一张脸皮开肉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一听萧离要杀他，吓得浑身发抖，几乎尿了裤子，不停地磕头求饶，却被谭毅一枪崩开了脑袋，登时血溅当场。 萧离懒得去看大胡子的死状，紧紧抱着郑卿云头也不回的出了刑房。 正文 028 威胁（一） 想到之前进到巡捕房时，局长遮遮掩掩拦着不让自己进去的样子，萧离心里明白，他定是收了吴文军的好处，才敢如此。 萧离抱着郑卿云，面色阴沉的站在巡捕房门口，侧眸看了身后的大门一眼，眸光冷若冰凌，狠狠的刺在站在门内浑身哆嗦的局长身上。 瞥见萧离的目光，局长忍不住抹了一把冷汗，早知道萧三少这么快就回来了，自己哪里敢动他的人？都怪吴文军，硬塞给自己这么多票子，说什么只要那女的签了认罪书，就是萧离回来要人，也鞭长莫及，还说什么萧离不过是念着旧情才帮那女人，若是真的犯了事，他肯定是不会再插手的。 如今认罪书没弄到手不说，看萧三少的架势，哪里是念着旧情才护着这女人的？局长哆哆嗦嗦的摸了摸口袋里厚厚一沓的银票，自己的好日子，怕是不多了！ 萧离带着郑卿云，并没有往她们新买的住处去，而是往他独自居住的忆风园行去。因为不知道吴文军会不会暗地里派人去找她们的麻烦，萧离觉得还是将郑卿云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比较妥贴。 谭毅开着车子，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后座上的萧离，只见他怀抱着郑卿云，嘴角绷直如钢刀，冷硬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但是眼中流露出的烦躁却掩都掩不住。 这样的萧离，谭毅几乎没有见过。 萧离极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即便从前杀人的时候，他都是一张面无表情的木头脸。但是今日当他们在牢房没有见到郑卿云时，萧离明显慌了，直到他们从牢头口中得知郑卿云被带入了刑房时，那一刻，萧离浑身散发出的戾气，让谭毅几乎都被震慑住了。 也许，郑卿云已经成为了萧离的逆鳞，只是他自己还不曾明白而已。 “要不要让她靠在椅背上？”谭毅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萧离的肩膀，那处的伤势，本来就不曾痊愈，刚才在刑房打那个络腮胡时，萧离像疯了一样，丝毫都没顾忌自己的伤处，恐怕这会儿是伤上加伤。 “不用。”萧离知道谭毅是关心他，但是一想到郑卿云因为自己的失策，差一点命丧刑房，他的心就十分难受，肩膀从刚才就一直在痛，只是如果这痛可以将他烦躁的心情转移掉，那就让它痛好了。 知道萧离固执，谭毅十分无奈的撇了撇嘴，脚下轻缓的踩了下去，加快车速，向着忆风园开去。 一到忆风园，萧离抱着郑卿云头也不回的往里走去，不忘对谭毅甩一句——“去将杜医生请过来。” 随后抱着郑卿云头也不回的上了楼，将她放到客房中。 因为忆风园平日是他独居，并没有丫鬟，郑卿云衣衫前襟尽湿，萧离也只得将她的外衫脱去，然后盖好被子，又取了平日不常用的汤婆子塞到她被子里。 直到感觉她的手不再冰凉刺骨，萧离这才长松一口气，盯着沉睡不醒的郑卿云满脸苍白，心中充满了懊恼和自责。 过了约二十分钟，杜医生带着药箱上了楼。 杜医生名叫杜松，是一名西洋医生，在梧城颇为有名，且十分受推崇，几乎所有上流社会的有钱人，都会请他上门问诊。 萧离对他印象不错，所以让谭毅请了他过来。 “杜医生，她怎么样？” “这位小姐应该是由于多次窒息，导致脑部缺氧，”杜松替郑卿云仔细检查了一遍，“好在缺氧时间不算太长，对人并不会产生太大的伤害，只是……” 得了消息赶过来的风四娘，急冲冲的进了房间，恰巧听见杜医生的话，心里忍不住有些慌乱，气都尚未喘匀便接口问道：“只……只是什么？” 杜松望了一眼风四娘，又看了看萧离，见他点头，便继续道：“这位小姐恐怕极长一段时间，会对水产生恐惧，你们要多安抚，另外脸上的伤我会开一些药膏。” “谢谢你，杜医生。” 谭毅去送杜医生了，屋内便只剩下三人。 望着床榻上满脸苍白、昏迷不醒的郑卿云，风四娘心疼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直掉——明明之前分手时还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不过去了警局一圈，竟然丢了半条命！ “为什么会这样？”风四娘回头，泪眼朦胧的盯着萧离问道：“你不是说会好好的将她接回来的吗？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被风四娘诘问的萧离，面色蓦然一白，许久才沉声说道：“是我大意了，对不住。” “大意？对不住？”风四娘冷“呵”一声，眼中的泪落得更加的快，哭着道：“亏我之前还对她夸下海口，你萧三少在梧城面子大，有事你出面一定可以搞定——你就是这样辜负她的信任么？” 郑卿云说的那句“我相信你”，言犹在耳，萧离浑身一抖，往后退了一步，堪堪扶住桌子，许久才低声说了一句——“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不管她有没有杀人，她都是受害的那个，算我求你……”风四娘红着眼眶，望着萧离，带着一丝乞求，“你能答应我吗？” 她的意思很明显，便是让萧离徇私，不管郑卿云有没有杀人，都放过她。 “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再遭罪的。”萧离看了一眼无知无觉宛如沉睡的郑卿云，转身出了房门。 静立在房门外的萧离，狠狠的捶了一拳墙壁，直到谭毅唤他，这才醒过神来，“怎么了？” “吴文军来要人了！”谭毅觑了一眼郑卿云所在的客房，小声应道。 闻言，萧离的瞳孔剧烈的收缩了一下，已然渗血的手背再次重重的捶在了雪白的墙壁之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谭毅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却还来不及说，就看见萧离大步流星的朝着楼下走去。 吴文军正四仰八叉的倚在萧离客厅的梳化上，脸上伤痕未消，嘴中叼着烟斗，瞥见萧离下楼，嘴角一抹嘲讽的笑容，掩都掩不住。 正文 029 威胁（二） 正文 030 跳舞（一） 萧离哪里会在意华佩瑜心里的想法，对于她的离开，也不甚在意，甚至听了她的话，连脚步都不曾顿一下，继续往楼上走去。▲WWW◇444zw●CoM〃 却不想楼上客房的门忽然被打开，风四娘走了出来，正要喊萧离的时候，眼角瞥见了站在楼下的华佩瑜。 “是你？” 一见华佩瑜，风四娘立刻怒容瞠目，顾不得许多，就欲冲下楼找她理论，却不想被萧离拦住。 “你让开，我要杀了这个害人的死丫头！” 华佩瑜皱眉，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怎的一个两个的都不待见她？ “你有话能好说么？我怎么你了？” “怎么我？你问的好！问的太好了！”风四娘被萧离拦着，下不了楼，只得站在楼梯上，叉腰指着华佩瑜骂道：“我好说歹说让你不要给我们风翎班照相，你不听，照便照了，我也奈何不了你，你好歹收收好，不要给别人拣去了，现在害的我妹妹惹上官司，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话说到这，风四娘便再也说不下去了，红着眼眶：“呸，大吉大利，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佛祖保佑……” 一番话骂的华佩瑜满头雾水，奈何却又不敢开口发问，心里也是委屈的不行，不过对于风四娘嘴中说的“害郑卿云惹上官司”却是不信的，刚要辩驳，却见客房的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人来。 “姐姐，你做什么呢？这并不关华小姐的事！” 郑卿云早些时候醒了，风四娘本来欲出来喊萧离的，结果看见了华佩瑜便将这事搁到了一边，而郑卿云在屋内听到外面的动静，怕她的火爆脾气得罪了人，只好撑着身体走了出来。 “郑老板？” “华小姐，真是对不住！我姐姐并非有意冒犯于你，请莫见怪！”郑卿云此时头晕的厉害，只得扶着门框，努力说道。 “你这是……病了么？”见郑卿云这般虚弱的模样，华佩瑜心里颇有些奇怪。 郑卿云摇了摇头，望向风四娘，“姐姐还是随我进去吧！” “既然郑老板身体抱恙，我便不叨扰了，先走啦！”华佩瑜摆了摆手，趁机对谭毅使了个眼色，二人一同走了出去。 “卿云，明明就是她的任性，才害的你……” “姐姐，是我自己要回来的，又与别人何干？”郑卿云纤长白皙的手指，死死的抠住门框，眼神虚晃着看了一眼四周，自嘲一笑，“若不是我自己一心想回来，又怎么会羊落虎口？怨别人不如怨自己……” “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想到办法解决的。”萧离并不喜欢轻易许诺，然而看到郑卿云眼神中隐约透露出的绝望，他忍不住想要出言安抚，至少，要给她一丝希望——一丝活下去，不要放弃的希望。 听到萧离的许诺，郑卿云的眼中很快的闪过一丝希冀，但是转瞬即逝，恍若流星，连丝毫痕迹都不曾留下。 只有郑卿云自己知道，当她多次感受死亡的威胁时，那样绝望的痛苦，足以吞噬掉她这么多年来努力建起的心防，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将她所有的坚强击垮。 即便身体的痛苦没有留下，但是心灵上的创伤，也不是立刻就能抹平的。 说话之间，萧离已经缓步走到了郑卿云的身侧，看着垂眸抿嘴的女子，他的神色之间闪现出怜惜，声音不自觉柔缓了许多，低声道：“再相信我一次，可好？” 再相信我一次，可好？相信我不会再让你陷入那样的绝境，相信我不会再让你被人所害，相信我，就像相信你自己一样！ 郑卿云抬眸，静静的看着萧离。 虽然，脑袋里晕眩的感觉依然还在，可是只是这样看着他，便觉得心安。 于是，她缓缓的点了点头，努力的，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就像相信我自己。 晚间，梧城的洋场并没有因为夜幕的降临而停止喧嚣，相反，较之白日略显端肃的梧城来说，夜晚的街道上更是琳琅缤纷，绚丽多姿。 今日是裴家布厂与进出口贸易商周裕民签订合同的日子。 为了庆祝，裴老爷特地在家里开办了酒会，请了一些生意上有来往的人参加，又邀请了中间人——华佩瑜的父亲，华老爷来做见证人。 酒足饭饱之后，裴老爷开口笑道：“听说华小姐是留过洋的？” “哪里，不过是这丫头顽皮非要出去上学罢了！”华老爷皮肤白净，留着八字胡，笑眯眯的摸了摸胡子，“我总说女孩子家，学那么多东西也好不过是相夫教子，她偏生不听，就喜欢舞文弄墨！” “哦？巾帼不让须眉，真难得！”裴老爷扬眉一笑，夸赞了几句，转了转心思，又问：“听说如今流行西洋舞，不知道华小姐精通吗？” 华佩瑜今日晚上一直心神不宁，面上也是恹恹的，不像往日那般神采飞扬，听了裴老爷的话，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华老爷看了一眼自家的女儿，有些纳闷，但是也不好失了礼数，于是笑着歉声道：“哪里算的精通，不过略同皮毛罢了！” 裴老爷也不以为意，转头对裴莫迟道：“你不是前些日子说想学西洋舞么，不如向华小姐好好请教一番！” 华老爷闻言，看了一眼裴莫迟，见他器宇轩昂，比之萧离到也不差，并且不似萧离一身戾气，浑身散发出的是一股温润气质，十分合他的心意。虽然妻子一再叮嘱自己要尽力撮合女儿和萧离，但是华佩瑜抱怨萧离脾气坏，也不是一两次了。 对于爱女如命的华老爷来说，华佩瑜的幸福才是第一位。 一番考究之下，华老爷就起了试探裴莫迟的想法，于是点头将华佩瑜催促起身，“佩瑜，你便同裴少爷一起练习一番。” 华佩瑜本来还在神游太虚，忽而听到父亲提到裴少爷，回神，看见裴莫迟正笔直的站在自己身侧，将手臂伸到自己面前，面上还挂着礼貌的浅笑。 她的脸，立时有些发热。 伸出手轻轻搭在裴莫迟的手上，二人一同滑入舞池。（（（★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百度搜索：三四中文★WwW。444Zw。CoM★））） 正文 031 跳舞（二） 裴莫迟并没有像父亲提过想学西洋舞，相反，他本来就十分擅长跳这种西式舞蹈。▲WWW◇444zw●CoM〃毕竟这种舞蹈在上流社会十分盛行，作为裴家以后的继承人，这是基本的社交礼仪，裴老爷曾特地请了老师回来教授。 对于父亲的说法，虽然心里有疑惑，但是裴莫迟聪明的选择了默认。 牵着华佩瑜一同在舞池翩翩起舞，心里却忽然想起了那日在戏台上的郑卿云——那般倾人之姿，精湛的技艺和柔润的嗓音，让人过眼难忘。 “你在想什么？”感受到裴莫迟的不专心，华佩瑜忍不住开口问道。 “嗯？”裴莫迟回神，脚下步子一乱，险些踩到华佩瑜的脚，堪堪避了过去，十分抱歉的说道：“对不住，我……” “不用道歉，其实我也不想跳……”华佩瑜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裴莫迟想到之前华佩瑜好几次都拿着筷子发呆，看起来精神恍惚。 华佩瑜轻轻点了点头，有些闷闷不乐的说道：“也不算什么……只是，知道自己无心之中给别人添了麻烦，还害的对方受伤，所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她之前在谭毅嘴中，终于知道了风四娘话里的意思，也明白正是自己一意孤行害的郑卿云摊上牢狱之灾，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裴莫迟禁不住对华佩瑜打量一番——齐耳短发，卷翘的发尾趁的她形容娇俏，眉目疏朗，犹显英姿煞爽，没想到这位看似天真活泼的富家小姐，心地却还如此善良，倒教他刮目相看。 “你放心，若是你无心之举，对方便不会怪罪于你的！” “她是不曾怪我，只是……” “若是心里愧疚，不妨当面给她道歉，请求原谅！” 华佩瑜看了一眼裴莫迟，他言语极尽温和，脸上带着合宜的礼貌微笑，对自己也没有丝毫不耐——比之萧离，好过一万分。 想及此，华佩瑜悄悄垂了眸，耳垂稍稍发烫，嘴角也忍不住高高翘起。 二人不过跳了半首曲子，便十分合拍，到好似练了许久的舞伴，默契十足，再加上二人俊男靓女，十分打眼，一时间舞池中所有的宾客都看向二人，眼中盛满了赞赏。 就连惯常对裴莫迟不甚满意的裴老爷，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裴莫迟的确非常出色，心中也生出一丝得意，这毕竟是他的儿子不是吗？ 见到裴莫迟与华佩瑜详谈甚欢，甚至彼此不时露出会心的笑容，裴老爷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扩大，心里也暗自做下了决定。 裴玉滢在一旁拍手，笑嘻嘻对身旁的姐妹耳语：“这华小姐长得漂亮，人又好，与大哥真是郎才女貌！” 裴玉凌皱眉，看了一眼华佩瑜，想起之前她答应将照相机借给裴玉滢玩时，裴玉滢那番喜形于色的表现，不置可否。 倒是唐慕言，在裴莫迟与华佩瑜二人滑入舞池之时，脸色就不甚好看，如今听了这番言语，脸色更加白若宣纸，眼眶微微泛红，浑身轻轻的抖颤着，许久，才抬头看了一眼舞池中看似亲密的二人，眼中尽数是委屈和怨恨。 裴玉滢无知无觉，见二人都无人理会她，用手肘撞了撞唐慕言，“你说是不是嘛？”却不想唐慕言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倒吓了自己一跳，刚想责问对方，却见她忽然冲出了客厅。 “怎么回事呀？无缘无故的发小姐脾气！”裴玉滢不爽的白了一眼唐慕言的背影，转而看向自己的姐姐，翘着嘴巴撒娇，“姐姐，你说唐姐姐是怎么回事啊？动不动就发脾气，到好似她才是咱们裴家的小姐！” 正在走神的裴玉凌收回目光，低下头，“许是不舒服吧，你不要乱想了！” “什么嘛，无端端的甩我脸子……” 见裴玉滢还要说，裴玉凌却率先没了耐性，起身对她点了点头，“我乏了，先回去了。” 说完也走了。 扔下裴玉滢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瞠目结舌，许久才嘟囔着没意思，瞥见裴莫迟和华佩瑜已经出了舞池子，向着宴席这边走过来，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跑过去，抓着华佩瑜笑嘻嘻的说道：“华姐姐，说好了要将你的照相机借给我的玩几天，可不要忘了！” “自然不会，”华佩瑜经过裴莫迟的开导，心绪稍宁，露出笑容，“明日我给你送过来好了！” “玉滢，你又胡闹？华小姐的照相机十分贵重，万一弄坏了可好？” 这个时候的照相机，并不常见，即便是见过，也断然是买不起的，华佩瑜因着在国外留学，认识一位朋友正是从事这一行当，所以才得了这么个最新款的照相机，便是梧城这样大的城市，也是十分罕有珍贵的。 若是弄坏了，不是赔不起，而是有钱也难买到罢了。 华佩瑜却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她惯常并不重视钱财之物，十分慷慨的笑着道：“只需将照过的相片多洗出一份给我便好！” 裴玉滢登时笑逐颜开，甩了得意的眼色给裴莫迟，“我就说华姐姐大方！”又望着华佩瑜，“一定得，到时候洗照片我还不得找你教我么？” 华佩瑜“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今日之事，又叮嘱了裴玉滢切莫乱拍他人**，等到她点头应下了，心里这才稍稍放心。 想起白日见郑卿云面色苍白，心里依然有些惴惴不安，又怕自己一个人去被风四娘教训，于是望着裴莫迟，抿唇道：“裴少爷……你明日有空么？” “怎么了？” 裴莫迟迟疑了一下，明日需要与周裕民一同前去查看新进的布料，但是想起华佩瑜之前眼角带泪的可怜模样，他也不忍心直接拒绝。 “我想去看一看郑老板……她……” “她怎么了？”裴莫迟心内一惊，忙问。 华佩瑜没有注意到裴莫迟的反常，只是自顾自的将谭毅告诉她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出来——之前谭毅告诉她的时候，本就是拣了不要紧的说，且对于吴老爷子的死，也是一语带过，并没有说郑卿云曾嫁与人为妾，所以此时她也不过是以为郑卿云被人冤枉了。 裴莫迟听了她的话，心里免不了一阵担忧，那样一个纯净清澈的女子，却被人冤枉陷害，还经受了牢狱之苦，他简直不敢想象郑卿云会如何。（（（★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百度搜索：三四中文★WwW。444Zw。CoM★））） 正文 032 探望（一） “我明日陪你同去。★好看的小说上###三##四####中文##444zW.Com★”几乎是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华佩瑜的请求，至于其它的事情，等到之后再说吧！“我去同父亲说一声，明日的事情再重做安排。” “若是你有事便算了，别耽误了你的事情！” “无妨！”裴莫迟已经决定要去看一看郑卿云是否安好，便是父亲不同意，他也还是要去的， 虽然与郑卿云不过几面之缘，但是却总觉得她面容熟悉，似曾相识，好像二人曾共有过一段回忆，只是这回忆太过久远，自己不曾想起罢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笃定，就是如此执拗的认为。 出乎意料的，裴老爷几乎是一听到他说要陪华小姐去一个地方，立刻就同意了，甚至还露出了一个极少见的满意笑容，倒教他有些受宠若惊。 不过好在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仰着脸祈求父亲一丝笑脸的少年，所以也不过是愣了一瞬，便立刻告退，走回到华佩瑜的身侧，对她点了点头，又约好了时间。 裴玉滢忽然将脑袋伸了过来，眼巴巴的望着裴莫迟——她刚才在旁边鼓捣华佩瑜送她的八音盒，竖着耳朵听到二人提起郑卿云，又说起如今在萧离那里养病，心里忍不住生出一丝愤愤不平的怒意，萧三少是她的，这个狐狸精竟然堂而皇之的住进了他家里？ 心里已然认定，郑卿云那般虚弱模样，定然是装出来蛊惑人心的。 可是怕被大哥责骂，于是面上做出乖觉的表情，十分讨好的说道：“我也想去，你们明天带我一起去吧！” 裴莫迟皱了皱眉，他可不会忘记裴玉滢每次见到郑卿云时那副吃了对方的表情，如今忽然说要一起去探望她，岂不是东方夜谭？可是又不好当着华佩瑜的面驳斥妹妹，且耐不住裴玉滢一直缠着他，只得点头同意，但还是甩下一句“明日早些起身，不然我们可不等你。” 裴玉滢立刻拍着胸脯打包票，然后一溜烟的跑回了自个儿的院子——她要赶紧挑了最光鲜亮丽的裙子，明日在萧离面前惊艳一把，免得他被姓郑的狐狸精迷了眼睛！ 虽说嘱咐了裴玉滢要早些，但是裴莫迟还是很耐心的等了她又是描妆又是挑拣衣服，直等到日上三竿才慢吞吞的出了门。 不是裴莫迟不心急，只是想着郑卿云刚刚受了创伤，定是精神倦怠，去早了倒扰了她休息，再加上和华佩瑜约的时间也还尚早，所以才这般磨叽。 他今日亲自开了车，先是接了华佩瑜，又买了许多水果和鲜花，这才到了忆风园。 萧离打开门时，看见门外几人，略显差异，神色冷淡的开口，“有事？” 华佩瑜垂下头，颇有些歉疚的解释：“昨日听了谭毅的话，我一直觉得对不住郑老板，想亲自对她说句抱歉。” “不用了，你们走吧。”萧离堵在门口，眼眸中的不耐没有丝毫遮掩。 裴莫迟没想到萧离竟然会连门都不让几人进，且不说华佩瑜与督军府的关系亲密，即便是陌生人如此低声下气的上门请求原谅，他至少也该和颜悦色啊！ “萧三少，不管如何，能否让我们进去说？想必郑老板若是知道华小姐诚心来道歉，也会愿意见她一面的。” 裴莫迟态度不卑不亢，面色温和，丝毫没有动怒的样子，倒显得萧离不近人情。 萧离凝眸看了一眼裴莫迟，唇角牵出一丝冷笑，转身向着里面走去，“进来时把门关上。” 几人鱼贯而入，将东西皆放在新换的茶几上，裴莫迟打量了一番，这里是一座二层的小洋楼，欧式风格尽显无疑，走进玄关的位置便是客厅，而再往前是开放式的楼梯，楼梯之上的走廊一侧有一溜排的门，关的严严实实，显然应该是卧房。 各处的花纹雕饰十分雅致，看起来韵味十足。而客厅一角的落地窗并没有关严实，一股冷风透窗而入，撩起旁边妍白的纱帘，发出“噗噗”的抖动声。 萧离皱眉，走过去将窗户轻轻关严，回头瞥了一眼三人，声音低缓，“她还在睡觉，你们若是想等便等着罢！” 转身想上楼，不想却被裴玉滢开口叫住，“三少，这里便是你的住处么？能不能……带我参观一番……” 先前裴玉滢一直不曾说话，是想摆出一副庄静大方的样子，配着今日特意打扮的装束，好让萧离眼前一亮，不想对方连眼角余光都不曾施舍给她，让她十分丧气，眼见着萧离就要上楼，自己再不说话就没了说话的机会，连忙摆出自以为最美的姿态，撩了撩一大早特意烫卷的发尾，含羞带怯的开口。 听见声音，萧离几乎是下意识的皱了眉，随后伸出手指比了比唇，示意噤声，之后脚步轻缓的上了楼。好在这里四处都铺着地毯，走在上面悄无声音，并没有声音。 因为郑卿云昨夜噩梦连连，几乎整晚都没有睡，直到凌晨方才睡着，萧离自然格外谨慎仔细，也不怪乎会对突然造访的几人面露不爽。 可是落在裴玉滢眼中，便觉得萧离为了郑卿云而轻慢于她——虽然从前萧离也亦曾对她不冷不淡，但是那个时候裴玉滢并没有患得患失，只是自以为是的认为萧离的性子如此，对她不过是不好意思亲近，横空出现的郑卿云，以及那日舞台上萧离奋不顾身的救她的场景，都让裴玉滢心生危机感。 她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哪里明白自己从来都是一厢情愿？在她眼中，萧离已经打上了私人专属的标签，便是望一眼别人，或是被别人望一眼，她也是不高兴的。 可惜萧离哪里管她高不高兴？ 裴玉滢嘴角一撇，粉嫩的脸颊气呼呼的鼓了起来——你让我噤声，我偏不！ “三少，你就这样对待客人吗？” 裴玉滢故意拔高的嗓音，在寂静无声的房子内，仿佛是平地惊雷，裴莫迟和华佩瑜都忍不住投眼看她，满目吃惊，而已然走到楼梯尽头的萧离，也停了步子，回眸，冷若霜电的眸光瞬间刺向裴玉滢，整个房子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 华佩瑜忍不住抚额，这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萧离的坏脾气是人尽皆知，这裴家三小姐到底是哪根筋不对非要跟他对着干？若是恼了他，翻脸起来，只怕是丝毫情面都不会对几人留。（（（★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百度搜索：三四中文★WwW。444Zw。CoM★））） 正文 033 探望（二） 萧离脸色难看至极，眼神冰冷的瞪着裴玉滢，耳朵却高高竖起仔细听着郑卿云房中的动静，担心她被惊醒。▲WWW◇444zw●CoM〃 一时几人皆是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良久，华佩瑜悄悄转了转脖子，对裴莫迟动了动口型，眼中颇有些歉疚，“不如，我们还是走吧……” 她没想到请了裴莫迟陪她一同来，会是这样的境况，萧离一点情面不留就算了，还这样无视几人，再说裴玉滢惹了萧离不痛快，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发飙对几人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反正华佩瑜对萧离的印象是极差的，所以自动脑补了一些不太好的画面之后，还是决定先走为上。 谁知道，裴莫迟却摇了摇头。 以为他是没看懂自己的意思，华佩瑜又说了一遍，这一次裴莫迟却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我想看一下郑老板是否安好。” 他的声音极轻，几乎就好似羽毛拂面一般轻缓，但华佩瑜却忍不住咬了咬唇，心口一阵发闷，有些郁郁的点了点头。 裴玉滢在萧离的瞪视之下，还不知好歹，缩了缩脖子之后，感觉萧离并没有骂她，胆子又粗壮了一些，又开口道：“怎么？难道做三少的客人还不能说话么？” 这一次不光华佩瑜抚额，连一贯宠辱不惊的裴莫迟也忍不住要跳脚了——裴玉滢在家不知礼数也罢，既然出了门做客，就该收敛一些，却还如此无理取闹，成何体统？萧离都说了郑卿云在睡觉，她还故意一而再再而三出声喧哗，这不是故意挑战萧离的底线么？ 这一次萧离并没有看她，而是仔细听了一会儿动静之后，忽然抬脚走到一扇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郑老板，你醒了没有？” 很快，门被人打开，郑卿云出现在门口，长发披散，身上的素白色马蹄袖斜领套衫衬得她肌肤白若初雪，一双凤眸黑白分明，只是眼底的青痕浓重，显然昨夜睡得不好。 见到萧离，郑卿云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浅淡笑容，“恩，醒了……是不是，来客人了？” 说着话时，郑卿云抬眸，透过萧离看了一眼楼下的客厅，却撞见裴莫迟星光一样的眸子，整个人好似坠入星海浮沉，目眩情迷，她俏脸微热，转而看向萧离，“你去招待客人吧，不用管我！” 郑卿云的反应，尽数落在萧离的眼中，他忽略心底的不悦，轻言细语：“是来看望你的，你可要见？” “看我？”郑卿云纳闷，又看了一眼楼下几人，见除了裴莫迟和华佩瑜，裴玉滢竟然还在，想起和她几次不愉快的见面，一时也有些疑惑。 “郑老板，我能与你谈谈吗？” 华佩瑜担心郑卿云不愿意见自己，连忙摆正了态度，开口唤她。 郑卿云点了点头，用手指轻轻撩了一下遮住眼帘的长发，又看了一眼满脸黑云的萧离，“可以吗？” 萧离伸手将她推回房中，边道：“你身体还未好，先去躺着，我让她上来。” 等到送了郑卿云回到床上躺好，又仔细给她掖好被子，萧离这才转身走到走廊之上，对着楼下客厅里的华佩瑜勾了勾手指，“你上来罢！” “不知三少能否让在下也与郑老板谈一谈？” 萧离皱眉，回头看了一眼靠坐在床上的郑卿云，她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澄澈无瑕的回视着自己，听到裴莫迟的话，她点了点头。 “你们上来吧，不要耽搁太多时间。” 除了裴玉滢闹着别扭不愿意上去，裴莫迟和华佩瑜各自轻手轻脚的上了楼。 其实说到底，华佩瑜和郑卿云并没有太多的话要说，不过是想表达一下心中的歉意罢了，于是二人也不过是寒暄了几句，便没了话头。 华佩瑜知道耽搁时间太久，走廊上虎视眈眈的萧离肯定又要黑脸，于是站起身和郑卿云告罪一声，便要离开。 裴莫迟一直静立在门侧，眼神却一直落在面容沉静的郑卿云身上，虽然她脸颊有些泛肿，但丝毫无损其清雅的气质，青丝柔滑似水，垂在耳畔，却让他不经意想起那日在陵园中的朦胧泪眼。 郑卿云感受到裴莫迟的目光，转头看他，忽而想起自己还欠着他的帕子没有归还，于是开口：“裴少爷，你的帕子恐怕需要过些时日才能归还了！” 眉目清远，一张俏脸朱黛分明，恍如画中人。 “无碍，不过是一条帕子罢了。”裴莫迟温软软的笑了一声，觉得郑卿云这样执着于分毫小事，显得十分可爱。 见到裴莫迟的笑容，郑卿云忍不住一阵恍惚，轻轻咬唇，“许是裴少爷不记得了，多年前你曾在雨中赠了一把伞给我。” 虽然是病中，郑卿云的嗓音依然柔缓清淡，语调干净伶俐，落在在场几人耳中，却偏偏滋味各不相同。 先说站在走廊上状似不甚在意房中情况的萧离，听到了郑卿云的话，眼眸中飞快的划过一丝苦涩，随后胸臆间好似被浓稠的胶水裹住，黏涩滑腻，让他难受至极。而华佩瑜亦是有些怔愣，竟想不到二人会是旧识。 只有裴莫迟先是一惊，随后神情一松，面上的笑容愈发的和睦亲切，“竟是你？” “是我。”郑卿云点头，有些忐忑，又有些羞涩，笑容扩大了一些，眼角眉梢也沾染了些许欢快的神色。 先前怕裴莫迟早已不记得自己，却没想到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他竟然立刻就将自己记了起来！只是不知道他心中对自己是个什么记忆？一想到自己当初那般狼狈落魄的模样，郑卿云又忍不住有些羞臊——有时候年轻的姑娘们总是会这样，希望自己能在心存好感的男子心中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亦或是美丽的影像，而不是像她那样，穿着满身补丁不合体的旧衣服，浑身透湿，没有丝毫美感可言。 裴莫迟忍不住抚掌，脑海中存放了多年的那个女孩的样子，与今日的郑卿云逐渐重叠，让他既激动又开心，“竟会是你……”想了想，又觉得不够表达情绪，便补道：“我原先便觉得你有些面熟，到不想你竟然成了风翎班的台柱，我……“ 郑卿云眼眸稍暗，“诶”了一声，应声：“是啊！”（（（★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百度搜索：三四中文★WwW。444Zw。CoM★））） 正文 034 探望（三） 裴莫迟一时没有察觉到，郑卿云因着一句“风翎班的台柱子”而黯淡了笑容，脸上带着不多见的神采飞扬，“我后来还曾去那里找过你，因为怕你……”顿了一下，似乎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词语，想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只是并没有找到罢了……” 说完意识到郑卿云过的并不算好，并且还是被卖进戏班子的，裴莫迟也知道不该去提那些往事，略带懊恼的看了一眼郑卿云黑漆漆的秋水翦瞳，止住了话头。###三##四##中文##444ZW.Com 郑卿云并没有多少伤怀，毕竟再难堪的过往，也已经被人生生拨开，并且晾了出来，又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言语的呢？ 她扬起唇对着裴莫迟会心一笑，手指轻轻揪了揪发尾，垂下卷翘的眼睫，小声道：“多谢裴少爷挂心，若是以后有时间，我再专门答谢裴少爷！” 裴莫迟连连摆手，迭声说不用，见郑卿云神色倦怠，一时又恨自己不会说话，一时又担心害她休息不好，正想着如何客套几句，缓一缓情绪，早先在外面听了许久壁角的萧离却蓦然走了进来，正好站在裴莫迟面前。 二人身形一般高大，只是裴莫迟略瘦一些，一个浑身黑色的军装，肃穆庄重，一个黑色亮面对襟琵琶衫，不仔细看倒还以为是双生子，但是气质却丝毫不同，一个棱角分明，一个温润如玉。 “现在该说的已经说完了罢？请回吧！” 虽然话似乎是对着华佩瑜说的，但是裴莫迟却能轻易感受到萧离浑身散发出的敌意，这是一种无意识的，就好似被侵犯了领土的野兽，用来威慑对手时释放出的警告。 裴莫迟看了一眼萧离的侧脸，心内生出一丝不喜之意——萧离也不是不好看，相反，他很英俊，堪称完美，较之郑卿云的容颜可谓不相上下，但是他身上的戾气却很重，像一把嗜血的利剑，见到他的人，首先注意到的只会是他冷若冰霜的气质而不是他的容貌。 所以对于一贯处事柔和不张扬的裴莫迟来说，如同脱鞘利剑的萧离，简直就是危险的代名词，他只有敬而远之的心思。 华佩瑜见两名男子都是各怀心思，心里也生了离开的意思，再次对着郑卿云歉意一笑，随后唤了裴莫迟，招呼他一同退出房去。 走至门口，裴莫迟还是忍不住回眸看了一眼郑卿云，见她眉目弯弯，眼角带笑，心里免不了又增了几分喜悦，于是摆了摆手，嗓音和润，“再见！” “再见！”郑卿云先是一愣，随即点头，望着二人离开门口的位置，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收敛了笑意，略略有些失落。 楼下的裴玉滢等了许久，早就没了耐心，见大哥和华小姐下楼，而萧离却至始至终连个人影都不露，心里更加不舒坦，迁怒裴莫迟：“大哥，你为什么要去看那个戏子？你是不是看上她了？”越想越气，语气愈发急躁，大吼：“我要告诉爹去！” “玉滢，你不要胡闹！” 本来见到郑卿云之后心情不错的裴莫迟，在听到裴玉滢这般出言不逊，心里顿时生出一丝怒气和一丝被人说中心事的羞恼。 “我就说她不是好人，如今登堂入室，与三少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真不要脸！” 裴玉滢此时已经被嫉妒和怨气冲昏了头脑，一时口不择言，说的话也愈发的难听。 萧离本不想理会这几个人，若不是念在裴老夫人的面子上，他连门都不会让他们进来，只是没想到这个裴三小姐这么不知好歹，公然侮辱郑卿云！ 刚想折身出房去教训她一顿，衣角却被人紧紧拉住，他皱眉回头看了一眼郑卿云，却见她沉默的摇了摇头。萧离不想就这样饶了裴玉滢，但是既然郑卿云不愿意计较，他还能说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对她怎样，我不过是想让他们赶紧离开，免得扰了你休息。” 萧离挣开郑卿云的手，快步走到了廊上。 “华小姐，人是你带来的，现在你是不是该带着人离开？” 见到萧离满脸戾气的站在走廊之上，裴玉滢张了张嘴，一肚子打算骂人的话都给咽了回去，只是愈发觉得委屈，觉着这是自己从来不曾受过的委屈，鼻子一酸，眼眶中盈满了泪珠。 华佩瑜见裴玉滢气的都快哭了，而裴莫迟也不甚高兴，暗怪自己不该牵扯了旁人，只得扯了裴玉滢的袖子，在她耳边小声嘀咕道：“三少最不喜人浑闹，你可千万别犯傻！” 被萧离死死的瞪着，裴玉滢一时也不敢闹了，只是咬着唇，恨恨想到：都怪郑卿云，若不是她，自己又怎么会被大哥骂？三少爷也不会这样对待自己！ 就在萧离还要出言赶人时，房中的郑卿云却忽然打了一个喷嚏，他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转身进了房门，又替她掖了掖被角，“是不是着凉了？” “也许吧……”郑卿云有些不确定的恩了一声，紧接着又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她用帕子捂住口鼻，又揉了揉眼睛，却见萧离站在一旁，脸上沾了几分戏谑的笑意，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郑卿云说这话的时候，阳光恰好从白色的蕾丝窗帘间飘了进来，整个房间瞬间发出透亮的光泽感，而她微微泛红的鼻尖以及略带着懵懂和迷茫的凤眸，都让萧离觉得非常的温暖，心中存凝的塞涩感顿时犹如乌云飘散，洒满了柔和的金色阳光。 这样的郑卿云，不再是像画中人，壁上花，而更像是活生生的一个普通的女子，离他更近…… 对于萧离突如其来的笑容，郑卿云满头雾水，怎么看都不觉得对方是幸灾乐祸的人，正在纳闷，忽然瞥见风四娘提着一个箱笼走了进来。 “姓华的为什么会来？”也不等二人招呼，她将箱笼放在一旁，一边走到郑卿云床边，一边问萧离，言语中颇有些不爽。 “你看见华小姐了？” “她来做什么？”风四娘也想不到自己会和华佩瑜打照面，二人又十分不对盘，所以这会儿语气不大好，几乎带着一丝忿忿不平，“她还嫌害你不够？” “姐姐，你不要怪她了！没有她，也会有别人的！” 萧离对于这件事他比风四娘要理智，沉吟片刻：“凭着吴文军在梧城的势力，他认出卿云都是早晚的事情，既然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见招拆招了！” 风四娘并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哪里不知道怪不得华佩瑜，不过是一时接受不了罢了！不过此时她关注的却并不是这件事，而是另外一件事——“哟，喊名字了？先前不是郑老板郑老板的喊着么？” “四娘，你话真多！”萧离睨了她一眼，忽视有些发热的耳垂，转身走了出去。（（（★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百度搜索：三四中文★WwW。444Zw。CoM★））） 正文 035 真相 “督军从京城回来了。★好看的小说上###三##四####中文##444zW.Com★” “这么快？”萧离刚出房间，就看见谭毅站在厅中，听了他的话，颇有些意外，“不是说还需要三日么？” 虽是这样说，心里也不禁送了一口气，回身对风四娘嘱咐了几句，让她照顾好郑卿云，这才下楼，与谭毅一起赶去了督军府。 萧景国此时正坐在书桌旁，盯着桌子上摆放的文书卷宗，皱眉不语。 “父亲，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萧离极少喊他父亲，若是讨论公事，几乎都只喊督军，不过此时因为并没有谈及公事，再加上他心情还算不错，所以下意识的喊了一句父亲。 萧景国有些诧异的抬起头，看了一眼萧离和他身后的谭毅，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们打吴文军的事，我知道了。” 萧离和谭毅相互望了一眼，纷纷开口道—— “是我打的！” “是我让他打的……” 萧景国皱眉，一拍桌子，“好了，这事先不说，萧离你说，那姓郑的姑娘是怎么回事？” 知道扯谎没用，萧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萧景国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 “这事可不好办啊！”长叹一声，萧景国用手指瞧了瞧桌子，心中也是挣扎不已。若是寻常人惹了吴家，他秉公办理也就罢了，可是偏偏这姑娘是风翎班的人，一想到镌刻在心头的那名女子，萧景国的心里就既酸又涩，让他狠不下心来。 “既然吴文军注定是敌人，何不趁机将他的朝天阁也端了？” 萧景国面露惊诧之色，许久才抬起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萧离，道：“你可知道，朝天阁后面有多少人撑着？若是弄不好，咱们督军府可就落了把柄在吴文军手中？” “吴家在梧城，从前的确是翻手为云，但如今梧城是由督军府管理，为何父亲忌惮吴家若此？” “你真以为，我是怕一个小小的吴家？”萧景国摇了摇头，叹气，“战场上你的确骁勇善战，但是在梧城，你要学的太多了，吴家真正的势力，是在天津。” 萧离皱眉，前朝皇室如今就寄居天津，父亲的意思吴家的势力是来自皇室么？ “吴氏一族是从前的保皇党，深受前朝太后青睐，新朝成立之后，吴氏一族的势力，却并没有因为前朝覆灭而减退，反而因为和新朝的执权者由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更上一步。这才是我忌惮的地方！” “难道，我们要任由吴文军为所欲为吗？”萧离死死的盯着萧景国，一字一句的说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唉……容我再想想……”萧景国长叹一声，摆了摆手，让二人退了出去。 出了萧景国的书房，萧离和谭毅互相对视一眼，“三少，现在怎么办？” “自然是想办法弄清楚当年的事！” “难道三少的意思，想调查吴老爷子的事吗？” 萧离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咱们还是需要从郑卿云身上着手……” “她恐怕不会愿意说的……”谭毅接口，眸中带着一丝无可奈何。 是啊，毕竟是她最不愿想起的事情，却还要她将细枝末节的地方通通回忆一遍，这种痛苦并非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这事我自有主张，你不用担心。”萧离沉吟片刻，心中已然做了决定，“吴老爷子被杀的案件记录拿过来了没有？” 吴文军在这件事上的态度，让萧离多少有些疑惑，感觉他好像很急着让郑卿云认罪，为了以防万一，萧离早早的就让谭毅将吴老爷子被杀案的文件都收集了过来。得知文件已经被谭毅送去了忆风园，他也不做耽搁，二人一同赶了过去。 萧离一手拿着档案，一手敲开了郑卿云房间的门。 风四娘开门看见萧离，忍不住奇怪，“你们怎么回来的这样快？” 萧离凝眸看了一眼靠在床上的郑卿云，良久，缓缓道：“我是来询问一下吴老爷子被杀的事情。” “你说什么呢？这事有什么好问的？”风四娘想不到萧离会说这话，她几乎不敢回头看郑卿云的反应，担心她受刺激，于是推了萧离一把，压低声音：“你干什么呢？不是说好不追究这件事么？” “姐姐，你就不要怪三少了，我没事的！” “卿云？”风四娘回头看了一眼郑卿云，“你真的没事吗？” 郑卿云摇了摇头，“我没事，我会把自己记得的事情，都告诉你们。” 虽然这样说，但真的要将心底埋藏的秘密描绘出来，还是让她有些难受，等到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完之后，郑卿云觉得胃一阵阵的抽痛，紧接着作呕的感觉扑面而来，迫的她俯身床侧，大吐特吐了起来。 风四娘一边替她拍了拍背，一边心疼的责备道：“不想说就算了，不要折腾自己了！” “没事，我不过是胸口有些闷而已，”郑卿云待风四娘替她擦了嘴，扯出一抹让对方放心的笑容，“其实我早该将事情告诉你，只是害怕你知道我曾经杀过人，会讨厌我，所以……” “傻丫头，我是你姐姐，怎么会讨厌你呢？”风四娘忍不住再次落泪，这丫头，难怪经常做噩梦，一个人的时候也是郁郁寡欢，没想到背负着这样的过往…… “这件事，若真的如卿云所说，我想，也许卿云是冤枉的。” “什么？”众人皆是异口同声。 “当年吴老爷子死时，仵作查看了他的尸体，全身有两处伤口，一处在腹部，属于锐器撕裂伤，但是并不致命，还有一处是心口的位置，这才是吴老爷子致死的原因。” 萧离的话，让郑卿云呆愣了许久，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喃喃道：“我明明捅了他一刀，就在肚子上……怎么会有两处伤口……” “还有，卿云曾说自己逃走的时候，吴老爷子是趴卧状，且一路畅通无阻，一个人都没遇到，对吗？” 郑卿云点头，“是的，我直到跑出吴家都没看到一个人影，当初一直以为是上天怜悯……” 却没想到，竟是人为！ “卷宗之上写的很清楚，吴老爷子仰面朝上，胸口插着匕首，显然是凶手留下的！” “这样说来，郑老板很可能是无辜的？”谭毅点了点头，那份案宗他没见过，但是听了萧离和郑卿云的话，发现里面的蹊跷实在太多，显然郑卿云并没有杀害吴老爷子。 听了许久，风四娘终于听到了一句最想听的话，面上露出了欣喜之色，望了一眼亦是满脸惊讶的郑卿云，对着萧离巴巴的问道：“萧离，那是不是就可以证明卿云是无罪的？”（（（★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百度搜索：三四中文★WwW。444Zw。CoM★））） 正文 036 家法（一） 谭毅摇头，无奈的摊了摊手，道：“我们知道又能如何？郑老板的话，并不能算作证词，顶多就是口供与证词不符，若是没人给她证明，根本就算不得准！” 郑卿云眼中的亮光，在听到谭毅的话之后，又瞬间的灭了下去，低垂着头望着身前被褥上纠缠的花藤纹饰发呆。☆百度搜索（三％四％中文｝☆ “那该怎么办呀？”风四娘有些着急的咬了咬牙，“这该死的吴文军，难道就让他这样颠倒是非黑白吗？ 萧离沉吟良久，忽然想起一件或许可以一试的办法。 吴文军当年做族长，算不得正大光明，而是在吴老爷子死后，他拿出了一份遗嘱，宣称自己是吴老爷子选出的继承人，但是在那之前，吴家的人都知道，吴文军和吴老爷子关系十分恶劣，甚至吴老爷子一度扬言要将族长之位传给续弦所生的次子。 至于吴氏其他的人，因为权小势微，并不能说上什么话，但是对吴文军的族长之位，却颇有疑问。 其中怨言最大的就是吴老爷子的次子吴二爷。 吴文军趁着他出国留学占据了族长之位，统管了吴氏，这让他一直心存不满，奈何因为没有证据，这才一直忍气吞声。而又因为在吴家没了地位，只得自力更生，在梧城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专职替有钱人打官司。 萧离想到他的一个原因，就是利用他对吴文军的怨气，帮郑卿云洗白。当然，若是他不肯，但只要知道吴老爷子并非死于郑卿云之手，而有可能是吴文军亲手所杀，想必不需要萧离开口，他也会亲自去找吴文军的麻烦，这样吴文军恐怕短时间内是没有空来找郑卿云了。 将郑卿云和风四娘安抚了一番，萧离立刻修书一封，让谭毅给吴二爷送去，将事情原委皆一一道出，却只字不提郑卿云与自己的关系。 晚饭过后没多久，吴二爷就派了人回信过来，并且表示想要和萧离谈一谈，并约好了时间。 就在萧离忙着替郑卿云洗刷冤屈的时候，裴莫迟却被裴老爷喊进了书房之中。 早些时候，裴玉滢因为在萧离那里受了气，回家的路上再次忍不住和大哥拌了嘴，一气之下，便到裴老爷的商行里告状，并乱说一通，说裴莫迟被郑卿云迷了眼睛。 她嘴上虽然痛快了，以为自己出了气，不想裴老爷面上虽无特别的反应，一回到家竟将裴莫迟叫到书房一顿责骂，最后甚至将他关到祠堂罚跪。 梧城的冬夜，向来是极冷的。 冰冷刺骨的寒风，从祠堂的门缝之中一缕缕的穿堂而过，使得祠堂案桌上的油灯，不停的忽明忽灭。闪烁的光线落在裴莫迟有些红肿的脸颊之上，照出一大片摇曳的阴影，衬着脸上浮凸的手掌印，十分可怖。 裴莫迟跪在蒲团之上，面色沉寂的盯着前方不停闪烁的灯光，脑中却不停回忆着父亲在书房之中骂自己的话。 “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我当你是开了窍，陪着华小姐出游，不想你竟是去看一个下九流的戏子？” “若只是逢场作戏倒还罢，你也不该让华小姐知道啊！你叫我如何敢在华老爷面前提你？” …… 裴老爷的怒气太盛，也来的太意外，裴莫迟几乎都来不及委屈，更来不及辩驳，就被关进了祠堂，如今静下来想想，心里也多少能明白缘由——恐怕父亲是打算拉拢华家，让他与华佩瑜联姻，不想玉滢在他面前乱说一通，让他以为自己与郑卿云暗通款曲，才会惹怒他至此。 不过，裴莫迟却丝毫没想过要和华佩瑜交往。虽然她很特别，自己并不反感，但只要一想到父亲带着功利心逼自己去娶一个只见过几次的女子，就有一种几欲作呕的恶心感。 华佩瑜并不知道，就因为裴老爷这番矫枉过正的责罚，生生的折断了她与裴莫迟的缘分。 且说裴老夫人得了消息，知道自己的宝贝孙子被关了祠堂，登时大怒，命人寻了裴老爷过来，将事情原委问了一遍，心里免不了有些疑惑。 “若说是别人倒还罢，迟儿的性子你难道还不知？他岂是这般胡来的孩子？”裴莫迟是裴老夫人一手带大，是什么性子她自然清清楚楚。 “这事玉滢亲口所说，难道还有假？”裴老爷还在气头上，但对裴老夫人回话，语气还算客气。转头看了一眼给老夫人通风报信的二姨太，一腔子怒火都朝着她发泄出去，“你这个嚼舌根的妇人，谁让你半夜三更的叨扰娘的休息？” “我……”二姨太面上一派委屈，眼眶发红，一副快要落泪的可怜模样，心里却一阵得意——若不是唐慕言在她耳边吹风，她也懒得理这档子事，不过若是因此让玉滢那个死丫头吃一吃苦头，也不错！ 老夫人见状，忙出言回护：“你还有理了？骂她做什么？若不是她告诉我，迟儿岂不是要在祠堂跪上一晚上？”说着，一挥手，“去，将三丫头给我叫过来，我要问话！” 裴玉滢被人叫来老夫人房中，作为她的母亲，三姨太自然也是要跟来的。 “不知老夫人叫玉滢来所为何事？”虽然是晚间，但三姨太丝毫不敢逾礼，对着老夫人盈盈一拜，柔声问道。 三姨太与裴玉滢长相十分相似，又因着她十分显年轻，看起来至多不过三十，所以和裴玉滢站在一块，宛若两朵姐妹花。 老夫人冷眼瞧着，裴玉滢此时恐是做贼心虚，悄悄畏缩在三姨太身后，对着裴老爷打眼色，丝毫没将自己放在眼中。 心头怒火更盛，瞧着母女二人愈发的不喜，语气也颇有些生硬，“听三丫头说，迟儿在外面和一个戏子勾勾搭搭，可有此事？” 三姨太平时极少过问府中事情，对这件事更是一无所知，听了老夫人的话，心里顿时明镜似的，肯定是玉滢又闯了祸！ “老夫人莫怪，若是玉滢胡说八道，惹出了什么事端，妾身替她道歉！”（（（★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百度搜索：三四中文★WwW。444Zw。CoM★））） 正文 037 家法（二） “道歉？”老夫人冷哼一声，心里对三姨太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怎么讨厌！若说外貌和品性，她的确是不错，但只要一想到她从前的那些个事情，心里的刺怎么拔都拔不掉，可是碍着情面，自己又不好发作，再说，儿子一心向着她，自己便是想骂她几句，都会惹他心疼，还为了这个女人，三番四次的与自己针锋相对，怎教自己喜欢的起来？ “你也别说这些虚话，迟儿是咱们裴家大房唯一的独苗，若是因着三丫头一番鬼说胡语遭了罪，责任谁担着？” 三姨太咬唇，一双水波潋滟的大眼四下逡巡，却见二姨太面带得意，心知定是她告密，心里也免不了一阵厌恶，奈何在老夫人面前又不能发作，只得忍气吞声硬受了这一顿排头。▲WWW◇444zw●CoM〃 见她这般唯唯诺诺，老夫人更加来气，张嘴还欲骂，裴老爷却忽然挺身而出，将人往身后一挡，恭恭敬敬的作揖：“娘，您就看在儿子的份上，不要责怪清梅了！”顿了顿，又瞪了一眼二姨太，“再说，这事，也怪不得她啊！” “不怪她怪谁？”一见裴老爷这般护短，老夫人气上添气，将手上一杯热茶狠狠抛到地毯上，“咚”的一声将屋内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茶杯在地毯上砸出一片褐色的水痕，青瓷杯在地毯轱辘了几圈，停在三姨太跟前。 三姨太咬唇盯着地毯上满是裂痕的茶杯，浑身一颤，情知老夫人惯常便看她不爽，这次恐怕是新冤旧怨皆发作在她身上罢了，她伸手扯住欲出言反驳的裴老爷，双膝跪倒在地，对着老夫人磕头：“娘，玉滢之错，皆在妾身平日疏于管教，妾身日后一定严加管教，请娘多担待！” 裴玉滢本来就觉得老夫人平时颇为偏心大哥，此时见她不问青红皂白就将自个儿的娘给臭骂一顿，娘还下了跪，心里一口气更是堵的厉害，平日被裴老爷宠出的骄娇脾气登时发作，语气蛮横的反驳：“这事是我说的，凭什么怪我娘？她什么都不知道呢！” 那清梅忍不住闭了闭眼睛——这丫头，当真是给宠坏了！这样不知礼数不尊长辈，要是论起家法来，岂不得…… 她心思还未落定，就听到老夫人怒极反笑：“哈，还真是我们裴家出的好姑娘，竟然将我这个老不死的也不放在眼中了？”狠狠的一拍桌子，声音拔尖了骂道：“谁给你的胆子？” 老夫人平日笑容可掬，并不常生气，但凡生气便不是那么好收场的，裴家的人，只有哄着她却没有敢与她对着干的，裴玉滢这一次，完全是被怒气冲昏了头脑，也当真是被宠的无法无天了！老夫人有心要治她一治，即便她做低伏小，恐怕这事也是没那么好解决，更何况如今自己往枪口上撞？ 看了一眼堂下有站又跪的几人，老夫人忽而怒容一收，对着身旁伺候的嬷嬷一挥手：“去，把大少爷从祠堂请出来，送回院里去，顺便给他熬一碗姜汤驱驱寒气！” 那清梅扯了扯身侧的裴玉滢，小声斥道：“快跪下，给奶奶磕头认错！” “不认，凭什么？我又没说谎！”裴玉滢撅着嘴，红着眼眶，一脸的不情愿。 裴老爷张了张嘴，正要替她求情，老夫人伸手一扬，堵住他未出口的话，冷哼一声，语气平缓得好似叙旧闲聊，“说起来，玉滢这丫头的确生的像我们裴家的人，倔！这一点，倒和你像极了！”顿了一顿，语气立转，“但是，无论如何，也该知书达理，而不是如此忤逆长辈！” “娘，念在玉滢年龄尚小，你饶她这一回吧！” 今日若裴玉滢不开口，裴老爷定能保她无事，如今这局面，正是给了老夫人整治她的借口！ “有一便有二，难道要等我生生被她气死了，你才甘愿？”老夫人这番话一出，在场人皆是一惊，一直观战的二姨太趁机溜须拍马，蹭到老夫人身侧一边替她抚背，一边添油加醋的劝慰道：“阿弥陀佛！娘，您可别说什么晦气话，三丫头也不过是口无遮拦罢了，不值得怄气！” 到了这个时候，若是再不出言，恐怕忤逆的罪名就担个严实了，那清梅对着老夫人磕头道：“此事都怨妾身，未能将玉滢教好，臣妾这便去祠堂念诵家法，求老夫人宽恕玉滢！” “不用！”老夫人横了一眼已然变了脸色的裴老爷，“我不心疼你，自有人心疼你，至于三丫头，就按家法来吧！”带着警告的看了一眼裴老爷，“谁也别求情，我的话说出去可是收不回的!” “娘！……” “娘……” 裴老爷和那清梅都忍不住想要求情，可惜话未出口，就被老夫人给堵住了话头，“都给我回自个儿院子去，赵妈，你去替我执行家法！” 裴玉滢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下人摁住，拖到院中，她不由得面露惊恐，使命挣扎不开，吓的尖叫出声：“你们做什么？放开我！”此时她才知道，自己是要挨打了！从小到大，爹娘连手指都没碰过她一下，裴家谁敢打她？“你们放开我！爹……娘……我不要挨打！……” 那清梅此时浑身冰凉，身子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上，好在裴老爷及时抱住她，将她扯到怀中，捂住她的耳朵，劝慰道：“没事的，不过是挨一顿板子……”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啊！那清梅闭上眼，两道清泪从她眼中缓缓落下，她咬唇努力让自己不去听裴玉滢的哭叫声，可是那声音却还是不停的往她耳朵钻进去，啃咬着她的心，让她痛的浑身发颤！ 正要再向老夫人求情，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住手！” 听到这个声音，那清梅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睁眼悄悄瞥了一眼老夫人，老夫人最听的就是他的话，他若是肯求情，玉滢也该无事了罢！ 这般想着，外面的人便已经走了进来，正是裴莫迟！（（（★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百度搜索：三四中文★WwW。444Zw。CoM★））） 正文 038 求情 夜深更重，寒气逼人。▲WWW◇444zw●CoM〃 裴莫迟掀帘踏进老夫人堂屋，一股暖气扑面而来，让他本来有些冻僵的手指也开始回暖，不想却骤然浑身一寒，便感觉到裴老爷利如刀剑的目光，狠狠的瞪着他！ 裴莫迟心头一滞，眼神微黯，垂眸敛息，对着老夫人作揖行礼。 老夫人先前便听到他的声音，心知他定是来替玉滢求情，免不了替他委屈——他受冤被罚，整个裴家都无人替他说上一句话，可是那玉滢也不过是挨了打，自有爹疼娘爱，他还巴巴的跑来替那丫头求情！ “不是让你在屋内歇着？跑过来做什么？”虽然气他良善可欺，却又怜他委屈心软，语气中不自觉染了几分疼惜，招了招手，“还站着做什么？快，来奶奶这里坐着！” 裴莫迟点头一笑，“奶奶，我身上寒凉，还是站在这里好了，莫把寒气过给您了！” “说什么浑话？叫你来便来，奶奶给你暖暖手！”一边又命人去端了火塘和汤婆子过来。 裴莫迟这才移步走了过去，却并不敢坐，只是在一旁站着。 “咦？你怎么不坐？” “奶奶，父亲还站在堂下呢！” 老夫人瞅了一眼裴老爷，又瞅了瞅屋内其他几人，一挥手，“都回去罢，我要和迟儿说说话！” “奶奶……”裴莫迟还惦记着院中挨打的裴玉滢，斟酌了一下，这才开口道：“您常教我要孝敬长辈，爱护妹妹，如今看着玉滢在外面，我心里颇有些不安，不如奶奶饶了她吧！” “你可知道，她为何挨打？”老夫人睨了一眼裴老爷。 裴莫迟自然知道老夫人这是想替自己出头，也是为了整治一下玉滢，只是教他忍心看着玉滢挨打，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玉滢年幼，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小惩以诫便好，若是真的伤了她，恐怕奶奶也会心疼的！”堂中除了瞧热闹的二姨太，便是裴老爷和三姨太，他们一听裴莫迟替玉滢求情，立即附和出声。 老夫人倒也不是真的想打玉滢，不过是看不惯她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裴家现在可还轮不到她横五喝六！不过既然裴莫迟出言求情，她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唯独他的面子却还是要顾的——她要让家里的人都知道，裴莫迟才是裴家未来的主人，即便如今裴老爷当着家，以后这家业也会是他的！她也要让裴老爷自己掂量掂量，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随便处罚裴莫迟！ 作势皱了皱眉，老夫人一挥手，“去，把三丫头送回去吧！顺便请个郎中来瞧瞧，别打出个好歹让人戳我这老不死的脊梁骨！” 有了老夫人发话，裴老爷和三姨太皆松了一口气。三姨太感激的看了裴莫迟一眼，又恭恭敬敬的给老夫人磕头告罪，这才起身跌跌撞撞的出了门。 三姨太一走，裴老爷自然也不会待，转身也走了。 二姨太眼见着今日的热闹瞧了个够，于是也怡怡然起身，准备告辞，不想临走却被老夫人留住，“老二，明白人说明白话，你安得什么我这双眼睛可看的清楚，”指了指眼睛，目光如炬的盯着三姨太，“但是，不管你和老三怎么闹，别把主意打到我的宝贝孙子头上！” 等到老夫人说完话，一挥手，二姨太这才如获大赦般，躬身钻出帘子。甫一出房门，脸上恭敬唯诺的表情顿收，双眼中流露出屈辱和不甘的愤恨，双拳紧握，恶狠狠的心道：“但凡你这个老不死的能替我撑一撑头，老爷也不会冷落我至此！既然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入了冬的夜，冷彻骨。黑寂的天幕上挤满了乌黑的云层，一朵压过一朵，层层叠叠，好似随时便要从天上坠落。 忽然，一滴冰凉的水珠落下，紧接着，密密麻麻的雨水，从云层之中飘洒而下，将整个梧城都笼罩在一片烟雨之中。 裴玉滢今日受了委屈，又挨了十多板子，从老夫人院中回来不多会儿，就起了烧。三姨太一见她烧的厉害，心急如焚，眼见着泪落不停，落在裴老爷心中又是一番怜惜。 “你别着急，我这会儿立刻去请郎中！” 三姨太看着床榻之上阖着双眼人事不知的裴玉滢，心如刀绞，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点头：“你还是派人去吧，这会儿子外面下着雨，可别再把你给冻着了！” “我晓得的，只怕下人们不尽心，我亲自去稳妥一些！” 知道劝他不过，三姨太也别无他法，从衣橱中取出厚厚的裘皮外衣给裴老爷穿上，又仔细叮嘱了几句，这才惴惴不安的等着他去延请了郎中过来。 三姨太命丫鬟拧了帕子，亲自替裴玉滢擦脸，眼中俱是怜惜，想及老夫人对自己态度冷淡刻薄，都是为了前尘往事，一时哀从中来，自觉百般委屈，眼泪落得更加厉害。 屋外风雨潇潇，忆风园内，寒风裹着零星几滴雨水透过未关严实的窗户缝中，飘进了房间的地毯上。 睡梦中的郑卿云，却好似在波浪汹涌的大海之中前行，浑身透湿冰凉，忽冷忽热，一阵又一阵的寒意不停的催逼着她，让她忍不住狠狠地打起了寒战。 头又晕又疼，好似被一人拿着铁槌重重的一下一下的敲着，她很想说话，可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只能勉强发出几声难受的呻、吟之声。 恍惚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忽远忽近，似乎是什么人在说话——“怎么这样烫？” “我去请杜医生来吧……” …… 昏沉之间，喉咙一阵发痒，令她狠狠的咳嗽了起来，许久才平复下来，只是因为倦极了，双眼仍阖着，迷蒙中感觉一双手，不停的擦拭着自己的面庞，既温暖又柔软，像极了曾出现梦中的那个人，她忍不住逸出声音：“娘，子衿好冷……” 骤然出声，使得风四娘和萧离皆是一惊，等到听清她说的什么，风四娘险些落泪。见萧离面露疑惑，只得梗着嗓子小声解释：“我从来没有听她提过娘，只说过家中有一位庶母，便是这庶母将她卖给了人贩子……” 萧离垂眸，浓密的睫毛随着他的动作遮住了眸光，在他的面颊上投出一大片阴影，神情难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内犹如翻江倒海，既怜惜又心痛——“郑卿云，你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心事？”（（（★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百度搜索：三四中文★WwW。444Zw。CoM★））） 正文 039 病中 冬季的雨，向来下的又细又绵，较之春雨总是多了几分冷意，少了几丝柔情。☆百度搜索（三％四％中文｝☆ 这样的冰冷如丝的雨，落在身上，便是细细密密的冷，刺骨寒凉。 郑卿云便是在这样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眼前昏暗一片，她眨了眨眼睛，这才意识到因为外面下着雨，窗帘又拉的严实，没有光线透进来，所以房中不甚明亮。艰难的转了转脑袋，郑卿云感觉浑身酸痛的厉害，好似被人碾过一样，明白这是发烧之后的症状。 她调转视线，侧头看向另一边，却见萧离正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将下巴撑在雕刻着花纹的把手上，双目紧阖，气息绵长，显然是睡着了。 不得不说，萧离的长相的确很完美——卷翘的睫毛将昔日凌厉的双眸掩盖，也同时收敛了他所有的棱角，昏暗的光线模糊了他的线条，让他看起来更加的柔和了一些。 就在郑卿云发呆时，萧离的睫毛微微一颤，露出云翳下掩藏的光芒，瞬间让他恢复了往日的气势。 二人的目光在虚空中一交即错，“你醒了？” 许是因为刚刚睡醒，萧离一贯清俊的嗓音略显沙哑。 虽然面上没有笑容，让他看起来很冷硬，但是郑卿云知道，他并非表面上那般疏离冷漠，心头一热，扯出一抹笑容，淡淡的应道：“恩，醒了。” 萧离探身在她额头上摸了摸：“昨夜四娘发现你发烧了，请了医生过来替你诊断了，说是受了凉，四娘折腾了半晚上，这会儿只怕还没有睡醒。” 郑卿云轻“嗯”一声，“麻烦你们了！” “无妨。”客套的语气，让萧离稍稍有些不快，不过很快这丝情绪就消散了，知道她无事，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语气柔缓了一些，“你把眼睛闭一下，我把灯打开。” 郑卿云依言闭上眼，感觉眼前有了光亮，随后缓缓睁眼，眨了眨，这才将眼睛睁开，瞧着萧离面色略淡，眼底一抹青影，知道他肯定也么有睡好，“你去睡一会儿吧！我没事了！” “我待会儿还要出去一趟。”萧离走到窗户旁边，掀帘看了一眼窗外的丝毫没有减弱的雨，“你还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见郑卿云摇头，他顺手拉开窗帘，“昨夜医生开了药，我会交待给王嫂，你记得吃。” 王嫂是萧离请的佣人，并不常来，只隔三岔五会过来打扫一次，郑卿云住进来第一天曾与她见过一面，听了萧离的话，便点了点头。 二人又闲叙了一会儿话，萧离见时间差不多，于是走到风四娘房间门口，将她唤醒，嘱咐她照看好郑卿云，这才下楼出门。 谭毅一大早就将车停在院中，见萧离出门，立刻迎了上去，“三少。” “走吧，咱们去见一见吴二爷。” 因为时间尚早，又因着下雨，所以梧城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的冷清。吴二爷约萧离这个点见面，自然也是担心被吴文军撞见，打草惊蛇。 萧离带着谭毅刚一走进粤菜馆，便看见一位戴着金丝眼镜长相斯文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一处卡座。 “吴二爷？”萧离也不客气，脱掉外面的黑色大衣，往椅座上一搭，随后坐在椅子上，眼睛却一直盯着对面的中年男子。 吴二爷显然惊了一下，随后很快就稳了心神，站起身对着萧离点了点头，“三少？” “想必二爷已经仔细研读了在下提供的卷宗，不知道二爷有什么想法？” 见萧离开门见山，并不拿乔，吴二爷也将肚子中准备一番客套话全都扔到一边，一五一十的答道：“当年在下虽然不在国内，但是听闻家中老仆常抱怨大哥与父亲争吵，甚至差点动手，所以父亲被杀之案我也心存疑惑，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如今有了三少提供的证词，就好比打开了一个突破口，我定能将此案沉冤得雪。” 萧离来见吴二爷，也不过是确定他是不是值得自己合作，如今见他有了分寸，于是也不多留，闲叙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 刚一出餐厅门口，萧离眸光微闪，侧头对谭毅使了一个眼神，谭毅会意点头。 毫无征兆的侧身，朝着一处墙角的位置冲了过去，因着速度奇快，而且十分突然，那里隐藏的黑影还尚来不及反应，便已经被他抓住了衣领。 谭毅将他揪住，扯到萧离跟前，恶声问道：“你是谁？干什么跟着我们？” 这人身着粗布短打，尖嘴猴腮，形容猥琐，“我……我……我路过……” “路过？你骗鬼啊！”谭毅作势要打， 此人眼见着要挨打，三角眼滴溜溜一转，往地上一软，耍赖道：“哎哟……督军府少爷打人啦……救命啊……啊……”他不妨被萧离当胸踹了一脚，惨叫出声，捂着心口再不敢胡喊。 萧离皱眉收脚，冷冷的看着坐在地上的人，“你和陆明是什么关系？” 地上的人一听，脸色顿时大变，连连摆手摇头，分辨道：“没……没关系……” 见他这幅模样，萧离心中自有分寸，对谭毅道：“困住他，咱们去宝山码头。” 陆明的码头帮帮会就在宝山码头那里，这一点谭毅也是知道的，不过他惊讶的是，为何萧离说这人和陆明有关系，莫非陆明派他来监视萧离？可是，他们从前不是结拜兄弟吗？ 区了一眼萧离冷若冻石的样子，谭毅也不敢瞎问，将地上吓得发软的男人拎起来，取了绳子捆好，又塞进后备箱之中，二人折道去了宝山码头。 今日下雨，宝山码头上并没有上工，整个码头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集装箱，看起来密密麻麻的，而以往喧闹的码头，此时也显得格外的萧条。 二人将车停在一处仓库外，将后备箱中的那人拖了出来。 那人见状，奋力挣扎，死活不愿进去，谭毅气不过，一拳揍到他的面上，直打的他尖叫一声，再不敢乱动，垂头丧气的任凭谭毅拖着，向仓库走了进去。（（（★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百度搜索：三四中文★WwW。444Zw。CoM★））） 正文 040 兄弟决裂 说起码头帮会，从前也不过是一群替人装货卸货的搬运工，后来为了多做一些活计，搬运工之间开始了互殴和争斗，各自为营占据了码头，又不允许其他势力的人过来抢活，这样一来，梧城十八个码头便渐渐都有了主，从此便有了码头帮会。☆百度搜索（三％四％中文｝☆而陆明的码头帮便是这些大大小小帮会中最厉害的一个，当然，这并不是他一个人打下来的江山，论起功劳，也要算在结拜五兄弟的头上。 不过可惜，当年结拜的五兄弟，死的死，逃的逃，萧离也进了军队，远离了帮会，只剩下陆明一人，成了这帮会中名副其实的一把手。 看着昔日熟悉的地方，如今变得异常陌生，萧离的心里五味杂陈。 陆明本来在和弟兄们打牌作乐，听了手下来报，知道是萧离来了，脸色变了变，随即扯出一抹笑容，起身迎了出去。 “小五，你终于舍得来看看二哥了！”陆明依然是老样子，一把络腮胡几乎遮住了半张脸，铜铃大眼瞪着萧离，若不是脸上带笑，几乎以为他是头吃人的狮子。 萧离抱拳，算是打了招呼，脸上并没有笑容，转头看了一眼谭毅。 谭毅会意，将手中的人往陆明跟前一扔，双手抱胸，冷冷的看着陆明。 陆明脸色一变，“兄弟这是什么意思？” “这人不知道二哥认不认识？” 陆明眼神微微一闪，摇头，“不认识。” 虽然早知道陆明会这样回答，萧离还是忍不住一阵失望，只觉脊背发凉，冷意从胸腔中泛出，他张了张嘴，用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的僵硬嗓音缓缓道：“这人难道不是二哥的手下吗？” 见陆明还想狡辩，萧离几乎是厌弃一般闭了闭眼睛，随后一挥手，“这人我曾经在这里见过，若说不是二哥的手下，我当真不信。” 闻言，陆明情知狡辩无用，眼珠子转了一圈，装模作样的招来一人，“这人你认识吗？” 来人是帮会的管事，也算得上是陆明的心腹，他自然明白陆明的意思，仔细打量了一番地上的人，想了半天才哈腰答道：“是，是个新来的！” 询问一番，随即点头，“我刚知道，是我的人，怎么？他得罪兄弟了？” “说得罪不敢，不过是碰巧撞见这小子鬼鬼祟祟的跟踪我罢了！” 萧离冷眼旁观，见陆明听了自己的话似乎丝毫都不意外，良久才故作惊讶的出声：“是吗？我且问一问！” 伸手拦住陆明，萧离语调清冷的说道：“既然人是我抓的，二哥交给我处置如何？” 陆明诧异的瞧了一眼萧离，见其态度冷淡，语气强硬，显然并不是想和自己商量，而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不过此时若是护着这人，只怕和他的兄弟就做不下去了。想着萧离的身份如今非同一般，自己还有仰仗他的时候，陆明犹疑的点了点头，又狠狠的踹了一脚地上的人，“小五问什么，你给老子老老实实的招了，不然老子叫你好看！” 地上的人瑟缩了一下，点了点头。 萧离也不急着发问，状似无意的将手搭在腰间的枪套上，弯腰在那人耳边沉声道：“谁派你跟着我的？” 那人飞快的扫了一眼萧离的枪套，脸色大变，吓得惨无人色，哆哆嗦嗦的说道：“我……我……” “说还是不说，你自己选。”萧离直起腰，将手插到裤袋之中，冷眼瞧着，不忘阴森森的补一句，“命要不要，也自己选。”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陆明忍不住皱眉，抚了抚络腮胡，眼神愈发凶狠的瞪着地上的人，像是要将他拆骨入腹。 那人一接触到陆明的眼睛，吓的更加厉害，浑身剧烈一抖，一股奇臭的味道从他身下传出，紧接着一股水流尽湿了地上的泥土，留下一大片丑陋的湿痕——竟是被吓的尿了裤子。 陆明捂住鼻子，不禁暗骂此人没用，忙打起了圆糊，“这小子胆子小，经不住吓，不如让哥哥帮你审审？” “不用，”萧离摆手，仍盯着那人，面色沉静如潭，声音清冽，“看来，你是比较喜欢吃枪子。” 萧离冷笑一声，作势要掏枪，那人已经扛不住吓，惨呼一声，哭道：“我说，我说……”眼睛往陆明那里一飘，“是帮主让小的去跟踪……啊……” 早知这人是个靠不住的！陆明勃然大怒，一脚踹上那人的头部，那人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横飞出去，重重的撞在身后不远处的铁门上，随后滚落在地上，只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谭毅走过去探了探鼻息，对着萧离无奈摇头。 萧离忍不住抬眼看着陆明——很明显，他是杀人灭口。 虽然死无对证，但是陆明的做法无异于不打自招，萧离心里也隐约知道了答案。 陆明抱拳，满脸歉意的说道：“对不住兄弟，哥哥出手重了一些！不过你得相信哥哥，绝不会让人跟着你！此事我定会查明，给你一个交待！” 对于陆明这样推诿的话，萧离实在懒得听了，随意的点了点头，“人既然已死，看来我也没必要追究了，二哥保重，我走了。” 说完，也不待陆明反应，带着谭毅转身就走。 “三少，就这样算了吗？”谭毅坐在驾驶位上，一边开车一边忍不住问萧离。 “你觉得二……陆明为什么要派人跟踪我？” 谭毅摇头，想了想，猜测着问道：“难道是他想打听什么事？” “我们今天约了吴二爷见面。” 萧离一语点醒梦中人，谭毅恍然大悟道：“三少的意思，是陆明和吴文军勾结在一起了？” 萧离闭了闭眼睛，略有些疲惫的往后依靠，深深的陷入皮质的座椅当中，许久，才叹息道：“希望是我多想了。” 一缕细雨从未关严实的车缝中飘了进来，落在萧离的脸颊之上，带着丝丝凉意，让他觉得有些泛冷，手臂上的一处旧伤也因为这丝冷意而开始酸疼。 他忍不住伸手按住那里——隔着两层布料的肌肤上，有一处疤痕，不时的提醒着他，还亏欠陆明一条命。（（（★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百度搜索：三四中文★WwW。444Zw。CoM★））） 正文 041 解决 而损失了一名手下的陆明，此刻也是满心的烦躁，本来他并不想这么快和萧离作对，不过吴文军许诺他的好处实在太诱人，他禁不住诱惑就答应了下来，以为派一个入会不久的小子去监视萧离，即使发现了也不要紧，谁知道还是被他认了出来，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萧离啊萧离，你若是对我不仁，我也不会跟你客气！谁挡我财路，我就要谁的命！ 陆明眼中精光四射，一抹胡子，握拳重重捶在掌心，“罢了罢了，现在还不是和萧离对着干的时候！吴文军那里，只能舍掉了！” “帮主！”管事的一听，顿时慌了，当初他可是收了吴文军的好处，拍着胸脯保证可以让二人达成合作关系，如今陆明说不合作就不合作，吴文军那里肯定不会放过他。☆百度搜索（三％四％中文｝☆ 陆明斜瞅了一眼管事，一掌将他拍翻在地，“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脑袋里在想啥？既然萧离铁了心要弄死姓吴的，老子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到时候老子的好处照样能捞到！” 管事一听，顿时傻了眼，帮主这是打算——黑吃黑？ “走，去吴家！” 不等他反应过来，陆明一挥手，已经率先走了出去。 三天之后，萧离收到了一封陆明寄给他的信。 信上不仅解释了他为何要与吴文军合作，也说明自己不过是为了博取吴文军的信任才派人跟踪萧离的。 不管信不信，陆明给他提供的信息，对于搬到吴文军非常有利。 原来当初吴文军受了萧离的威胁，感觉自己的朝天阁极可能被查封，为了不给督军府查到证据，想要将走私的烟草尽快运出去，而他一向合作的码头此时也被督军府管制的非常严，让他没有机会。无奈之下，吴文军打起了别的心思，他知道陆明和萧离的关系，知道陆明的码头定然不会严查，于是决定和陆明合作。 陆明当然是看中了吴文军许诺给他的利益，才满口答应下来，并且还应他的要求，派人跟踪萧离。 谁知道事情为办成，就暴露在萧离面前。 为了长远利益，陆明决定暂时不与萧离翻脸，表面依然与吴文军合作，暗中却将他的烟草全部转移，并寄信给萧离，将吴文军的计划和盘托出。当然，这些并不是无偿的，他要求萧离在事成之后，将吴文军的烟草分一半给他，作为补偿。 当然，陆明将自己的立场描述的非常的正义，说自己不过是和吴文军虚与委蛇，并且还因此损失了很多生意，似乎萧离不补偿他都不够义气。 对于这样的陆明，萧离失望透了，不过为了能尽快解决吴文军，他还是决定答应陆明的要求。 很快督军府就在一处荒僻的仓库中，查扣了一大批烟草，并且在其中发现了吴文军的亲笔信。 吴文军得到消息之后，立刻明白自己是被陆明给卖了，一边暗骂陆明不是东西，一边修书天津让吴氏其他的人想办法救自己。 可是等来的却不是吴氏出面救他的消息，而是吴老爷子被杀案的指控。 吴二爷不愧是律师出身，不仅说服了梧城世族支持自己，并且凭借督军府的力量，找到了当年知道老爷子之死秘密的证人，并且还将吴文军身边的心腹也买通了。不仅背负着弑父之罪，还被指控走私烟草，连先前起云阁逼良为娼的替死鬼这个时候也不忘反口，一口咬定吴文军才是幕后主使——吴文军的垮台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墙倒众人推！几乎是吴文军一入狱，各种指控纷纷落在他的身上，而萧景国的书桌上，关于他的卷宗一摞又一摞，几乎铺满了整个桌子。 之前吴文军出钱买通了巡捕房的局长，所以这一次萧景国听取了萧离的意见，并没有让局长处理这件案子，并且找了借口命他赋闲在家，不予插手吴文军的案子。 所有有关吴文军的案件，都是萧景国一人经手。 萧离双手插在裤袋之中，背靠着墙壁，静静的看着萧景国眉头微皱，一刻不停的翻阅着文件，一边进行批注。 说起来，萧离长的并不像萧景国，而是更像风翎。 当年风翎担心萧离在戏班子长大会被人看不起，所以将他托付给了码头帮会，也就是萧离的大哥，而萧离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和风翎一起度过。 萧离以为在帮会中打打杀杀、抢夺地盘就是他的一生了，却在十六岁那年，遇到了萧景国。 那时他被萧景国以斗殴伤人罪抓进了牢房，那是父子俩第一次见面，却并不和睦，可谓是剑拔弩张。 萧离后来才知道，风翎为了救他独自去求萧何氏，并且许诺离开梧城，萧何氏这才同意让萧离认祖归宗。 而就在他自以为找到了父亲，可以换一种生活的时候，风翎未曾留下只字片语就彻底的从自己的生活消失了。 这件事，成了他一生的痛。他后悔自己自私的选择了光鲜的军队生活，却害的生母必须远走他乡，后悔自己不曾去注意母亲的转变，在她决意离开的时候没有拦住她。也后悔，自己没有勇气放弃做萧景国的儿子，而去寻找母亲。 他以为，母亲总有一日会回来。只是没想到，这样的等待需要耗尽一生，却没有结果。 许是察觉到萧离的目光，萧景国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眉心，“你发什么呆？可是有什么事需要说？” “恩，那批烟草……”萧离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想起自己答应陆明的事情，于是问道：“那批烟草能不能扣下一半？” “你问这个做什么？”萧景国差异抬头，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和疑惑。 萧离将交叠的脚换了个姿势，依然靠着墙壁，神情略带懒散，“我送人情。” 萧景国眉头紧锁，仔细想了想，萧离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既然开口，定然是有他自己的主意，也不好多问什么，便应道：“我待会儿让小良把文书处理好，你等两天吧。” “恩，我先走了。” 萧离见目的达成，也不多留，转身出了书房，刚走出督军府，却被一人叫住。（（（★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百度搜索：三四中文★WwW。444Zw。CoM★））） 正文 042 生日派对（一） 萧离顿足，回头看去，没想到竟是嫡母萧何氏。★好看的小说上###三##四####中文##444zW.Com★ 萧何氏曾经是梧城最大家族的千金小姐，不仅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还拥有人脉关系，也正是因为她，萧景国才得以招兵买马，在战火纷飞各自为政的时代，步步高升，最后在年仅二十五岁的时候成了梧城督军。 对于萧何氏来说，扶持丈夫的事业，是她一生的荣耀，也正是因为她一切以大局为重，才允许萧离认祖归宗——毕竟萧景国需要一个继承人。不管这个继承人是不是她生的，只要姓萧，就足够了。 当年萧景国与风翎的相爱，是她意想不到的。 她以为自己为了萧景国付出了所有，甚至为了巩固他在梧城的地位，用计分割了家族的势力，还因此与父母反目成仇。她不曾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因为对于她来说，萧景国就是她的天，是她一生的归宿。 可就是在她付出所有的时候，萧景国爱上了一个唱戏的女人，并且为了她，要休弃自己。那是萧何氏第一次没有赞同萧景国，甚至还不顾形象和他大吵大闹，最后还因此害的女儿跌下楼梯，摔断脖子。 这件事，是萧何氏埋在心底的刺，也是她一生的痛。 若不是风翎，她的女儿不会死。虽然换来的是风翎带着萧离隐姓埋名，发誓不再与萧景国见面，但是这样的代价还是太大了。 在萧离被萧景国抓进牢房时，风翎来求过她，她本是不愿意管的，可是转念一想，萧景国没有子女，自己也年老色衰不能再生育，不久的将来，恐怕不光一个风翎，便是三个五个风翎想要进门，她也是拦不住的。不如，趁着风翎对她有愧，逼她远走。 她成功的逼走了风翎，留下了萧离，让萧离成了她名义上的儿子。虽然她并不喜欢这个儿子，特别是每当看到他的样子，就会想起风翎那个女人，想起自己死去的女儿！ 虽然恨极了，但是萧何氏是何其的理智？即便再不喜欢萧离，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 对待萧离的时候，她永远都是刻板死气的样子，带着一丝厌恶的审视和疏离。 见是萧何氏，萧离先是一愣，随即语气沉凝的恭声问道：“母亲，您找我有事吗？” 萧何氏此时正站在大门内侧的阴影处，身上是一件改良的墨绿色金丝绒长旗袍，因为身材太过削瘦，旗袍的腰部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显得不是很合身。见到萧离回头，她好似很冷一般，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狐皮披肩，望着萧离面无表情的说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晚上我办了派对，你别忘了参加。” 说到生辰，萧离的确已经忘的一干二净。毕竟最近一直在处理吴文军的事情，忙的他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谢谢母亲。”萧离对萧何氏点了点头，难得的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 不想萧何氏忽然面色一变，眼中满是厌恶，似乎连多看一眼都觉得自己快要吐出来，飞快的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萧离的视线。 站在督军府门口的萧离，静静的等着萧何氏转过拐角，再也看不到的时候，这才回过头，慢慢的走下阶梯。 一抬头，恰巧看到谭毅抱胸靠在汽车上，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你很闲？” “当然闲啊！吴文军被抓了，咱们萧三少的心情豁然开朗，想必我的日子也会清闲不少。” “闲的话，送我去风卿小筑！” 吴文军被抓之后，郑卿云就和风四娘回了自己的院子，前两天太忙，没时间过去，这会儿恰好可以去看看她们。 这边萧离赋了闲，那边郑卿云和风四娘却忙的不亦乐乎。 早些时候，风四娘本来约了郑卿云去洋餐厅试菜，打算等到萧离生辰的时候请他吃饭，不想却遇到姓周的把试菜的事情给搅了，之后也一直没有时间去，如今郑卿云劫后重生，风四娘决定喜上加喜，好好庆祝一番。 与郑卿云合计，去餐厅吃，华而不实，不如在风卿小筑自己摆上一桌。 郑卿云一直对萧离感激在心，多次蒙他帮助却没有机会报答，所以对于风四娘的提议，她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虽然建议是风四娘提的，但她也不过是个花把势，根本就不会做饭，所有的任务就交给郑卿云了，她反而落得一身轻松。 等到萧离和谭毅到了风卿小筑时，风四娘正端了一张椅子坐在院中晒太阳、嗑瓜子。 见到萧离，风四娘连忙将瓜子往果盘里一放，拍掉手上的浮灰，起身笑嘻嘻的说道：“你们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刚还说打算去喊你们过来呢！” 谭毅抽了抽鼻子，一脸垂涎，“什么味？这么香？” 风四娘哈哈一笑：“是酱肘子，怎么样？” “哇，我最喜欢吃酱肘子了！”谭毅一听到吃的，立刻露出馋容，到好似从饿牢中逃出来的。 萧离忍不住黑线，这厮会不会太夸张了？不过从小厨房中飘出的香气，的确闻起来非常的香，肉香夹着酱香，十分诱人。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没见到郑卿云，忙问：“是卿云在做饭么？” “自然是她，难不成我们还请得起高满楼的大师傅不成？”风四娘一边笑的媚眼如丝，一边对谭毅勾了勾手指，“小子，快跟我去抬张桌子去！” 正抓了一把瓜子磕的津津有味的谭毅，闻言立即垮脸苦笑，指着自己：“我看着就像是苦力？” 风四娘对他毫不客气的一个爆栗，故作凶恶的笑道：“快点吧，小子，别磨磨蹭蹭的！” 萧离瞥了一眼这两人，脚步一转，朝着厨房走去。 厨房中因为烧着旺火，所以显得有些热气熏熏。这个炉灶有些大，分作两个灶膛，上面架着两口大锅。其中一口大锅盖的严严实实，不时有热气从锅盖的缝隙中升腾出来，而另一口大锅里面是一堆翠绿喜人的青菜，在郑卿云手持的锅铲翻搅下，在国内不停的飞舞。 炉灶旁的郑卿云头发松松的挽在脑后，卷起袖子不停的翻炒着国内的青菜，额头上的汗珠不时沿着红彤彤的脸颊滚落，而身上罩着一件麻色的围裙上，还溅着星星点点的酱汁和菜汤。 看起来与平常的妇人并无不同，却让萧离觉得格外的温暖。 见她举手用袖子擦汗，萧离忍不住走了过去，从口袋中取出一方帕子递过去。 郑卿云诧异回头，看见萧离，立刻面露笑容，“你来啦？”（（（★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百度搜索：三四中文★WwW。444Zw。CoM★））） 正文 043 生日派对（二） 见她举手用袖子擦汗，萧离忍不住走了过去，从口袋中取出一方帕子递过去。###三##四##中文##444ZW.Com 郑卿云诧异回头，看见萧离，立刻面露笑容，“你来啦？” 一边说着话，一边手脚麻利的取盘装菜，动作一气呵成。 见她没空擦汗，萧离手中的帕子往前伸了伸，轻轻的拭过她被炉火烤着通红的面颊，隔着柔软的帕子，萧离能感觉到她皮肤上炙热的温度。 许是没想到萧离会亲自给她擦汗，郑卿云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笑，将菜放到一边，接过帕子，“你快去外面坐，这里面热的很！” “嗯。”嘴里这样答应着，脚下却一步都不曾移动，只是静静的看着郑卿云。 郑卿云正忙着涮锅，抬头见萧离眸光幽黯的盯着自己，她免不了有些疑惑，“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因为被洗脱了杀人的嫌疑，郑卿云彻底从过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人也变得欢快了许多，面上常带着笑，说话时也不再总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没事，我出去了。”对于郑卿云的改变，萧离眉目间的冷意也悄然松动，好似浮冰遇暖，逐渐消融。 郑卿云见萧离光嘴上答应，却不见行动，担心会将他的衣服熏出菜味，摆了摆手，“你赶紧出去吧，若是无聊，就陪着姐姐说会儿话！”说完不忘回头对着他略带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放心，我可不会偷吃！” 萧离忍不住呵呵一笑，惯常冷酷的脸顿时如盛放的月华，莹莹若雪，倒教郑卿云忍不住惊艳一下，随即也露出略显傻气的笑容。 厨房内一片欢快喜悦，院子里也是嬉笑不断。风四娘指使谭毅搬了桌子，又让他搬椅子摆果盘，谭毅苦哈哈的被她一会儿指冬一会儿指西，一反驳头上就要挨爆栗，简直哭笑不得。 一边眼巴巴的望着冒着香气的厨房，想着萧离怎么还不出现，解救他于苦海？ 很快，他盼了良久的萧离终于出来了，还令人跌破眼镜的两手各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 风四娘也不客气，一边指挥萧离将菜摆在桌子上，一边一巴掌拍在发呆的谭毅脑壳上，“臭小子，还不快去端菜？” 谭毅很认命的乖乖听话，跟在萧离后面，亦步亦趋的往厨房走去，一边还不忘小声嘀咕，“三少，院子里那女人是不是母老虎变的？” 萧离觑了他一眼，眼角微微上扬，启唇扬声道：“四娘，这小子说你是母老虎！” “呃？”谭毅傻眼，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感觉身后杀气腾腾，谭毅非常明智的撒丫子开跑，在小小的院落中，来回不停躲避着风四娘的“追杀”，而趁着他俩闹腾的功夫，萧离和郑卿云已经将所有的菜都摆上了桌。 本来郑卿云想请戏班子的人都来一起吃饭，但是风四娘担心萧离的臭脾气把人给吓着，再说萧离的生辰想必也不喜欢太多人在场，所以决定中午单请他，晚上再和戏班子的人庆祝一次。 所以这会儿，郑卿云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却只有四个人吃而已。 摆好了菜之后，郑卿云招呼他们坐了，自己进屋去换衣服。 谭毅早就等不及想尝一尝郑卿云的手艺，可是碍着萧离不动筷子，风四娘又在旁边虎视眈眈的瞪着自己，只得一边盯着那盘晶莹剔透的酱肘子垂涎，一边暗暗咽口水。 很快郑卿云就出来了，她穿了一件寻常的印染旗袍，上面零星几朵梨花在煦暖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皎洁盈白。 她坐在风四娘身侧，恰好和萧离相对，二人眸光相接，郑卿云忍不住脸上腾起一丝热度，随后低下头，“快吃吧，待会儿该凉了！” 谭毅早就等不及这句话了，等到郑卿云的话音还没落下，他手中的筷子已经先人一步的伸向了酱肘子。 风四娘也不甘示弱，专挑谭毅看重的位置下手，二人抢的不亦乐乎。 谭毅毕竟是练过的，风四娘哪里是他的对手？很快，一大块肥而不腻的肉块就进了他的嘴。 谭毅一边烫的直呵气，一边竖起拇指，囫囵道：“真、真好吃……”说着话的时候还不忘再次夹起一块肉，往嘴里塞去。 见他这幅狼吞虎咽的模样，萧离忍不住抚额，暗叹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能吃的副手？又悄悄瞥了一眼郑卿云，见她满脸笑意的望着谭毅，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心里莫名的有些焦躁，举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 风四娘瞧着几人，心思微微一动，一脚踢到正在胡吃海喝的谭毅腿上。 谭毅一块肉在堵在嘴里，忽然被人踢了一脚，痛叫一声，正想看看是谁踢的自己，不想却感觉到一阵冰凉凉的眼风扫了过来，顿时灵光一闪，好似开了窍，三下两下的咽下嘴里的肉，对着萧离举起杯子，“今日是咱们三少的生辰，住三少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就是就是，祝咱们三少生辰快乐！”风四娘也忙附和道。 郑卿云一贯不喝酒，为了应景倒了一些白水在杯中，见大家都举杯，于是也举起手中的杯子，对着萧离轻声道：“我以茶代酒，祝三少生辰快乐！” 这样一句清淡的话语，却让萧离的心情瞬间多云转晴，他忙给自己又重新倒了一杯酒，因为有些急，还洒了许多出来。举起杯子，轻轻的碰在郑卿云的杯子上，萧离的眼中俱是郑卿云洁白纤秀的手指，和映着她姣好面容的酒杯——不知怎么就忽然的想起新人结婚时喝的合卺酒。 …… “三少，你怎么不喝？” 萧离闻声回神，却见华佩瑜一身粉色洋礼服，浅笑盈盈，正端着一杯浅金色的香槟，站在自己跟前。 一旁的谭毅懒洋洋的应道：“那当然是因为他喝多了……” 萧离忍不住瞥了一眼这小子，想起自己午间在风卿小筑的确喝了许多酒，不过对于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对于华佩瑜，萧离至始至终都没有什么笑脸，不过也不至于太过失礼，于是拿起一旁桌子上摆放的香槟酒，对着华佩瑜举了举杯子，“干杯。”（（（★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百度搜索：三四中文★WwW。444Zw。CoM★））） 正文 044 生日派对（三） 今夜是督军公子的生辰，所以但凡有些头脸的人，都在受邀之列。★好看的小说上###三##四####中文##444zW.Com★ 整个督军府的中院都张灯结彩，五颜六色的彩灯皆悬挂在树枝之间，在夜间看去，好似缤纷的彩树，十分别致。 而主宴会厅内，亦是装饰一新，并且在宴会厅的一角还放置了一架漆黑发亮的钢琴，专程请了一位西洋音乐家弹奏，宾客们就在高雅的琴音之间，觥筹交错，笑语嫣然。 萧离午间从风卿小筑回到督军府时，看到府内的样子，也颇有些意外，因为他平时并不常住在督军府，所以都不知道这些是什么时候弄好的。 虽然和嫡母相处的十分疏离，但萧离对她还是心存一丝感激的。这些年来，她不仅没有为难过自己，还在每年生辰都会替他办一场宴会庆贺。 若不是她面对自己时露出的厌恶太过明显，以及说话时的语气太过冷淡，萧离几乎要以为嫡母对自己视若己出。 当然，要真这么认为，那就太天真了。 望着参加宴会的宾客，以及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的虚伪笑容，萧离唯一的感觉就是累。 从前并不觉得，但是自从今日在郑卿云那里过了一次生日，眼前这些华丽的宴会对于他来说，不过是沉重的枷锁。 嫡母不过是利用这样的场合，替督军拉拢人心罢了。 华佩瑜才回来没多久，对于参加宴会的名媛并不熟识，且她性格不喜拘束，不爱恭维，所以也只是站在萧离身侧，百无聊赖的看着宴会的宾客觥筹交错。 “三少，作为宴会的主人，你不是应该去欢迎来宾么？” 谭毅中午吃的太多，还未消化，这会儿站在餐桌旁，只觉得那些糕点的香气油腻腻，让他只觉得撑的厉害，他一边揉了揉肚子，一边顺手拿起一杯果汁，喝了一口。 他和华佩瑜见过几次，也算是旧识，所以说话也并不怎么顾忌虚礼，见她这样说，于是接口道：“他最讨厌和别人寒暄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冷眼瞧着萧离眼都不眨的连连拒绝了四位小姐的邀请，华佩瑜忍不住暗道，就他这种臭脾气，愿意和人寒暄才奇了怪了！天天就跟移动冰块似的，浑身散发冷气，让人都不敢靠近，要不是实在无聊，才不要站在他旁边挨冻呢！ 虽是这样想，华佩瑜还是忍不住找点话说，不然简直太无聊了！ “三少，我送你的礼物怎么样，你看了没？”华佩瑜杏眼圆睁，巧笑盼兮的看着萧离，“这可是我从西洋带回来的，梧城也少见的很。” 说到礼物，萧离眸光微微一动，想起了郑卿云送给自己的东西——那是一条围巾。 这么多年来，萧离第一次收到手工的围巾作为礼物。他甚至忘了自己接过围巾时，对郑卿云说的什么，只是感觉自己当时一定很开心。 因为他可以清楚的记得，倒映在郑卿云一双明眸中，自己带着弧度的唇角，是那样清晰。 “诶，你笑了？”华佩瑜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惊讶的望着萧离。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笑呢！ 谭毅一拍手，哈哈笑道：“他笑的时候多了，只是你没发现罢了！” “是不是也觉得我送的礼物很特别？”华佩瑜略带得意的说道。 萧离点了点头，心不在焉的应道：“是，很特别。”说完似乎才意识到不对，回眸望了一眼华佩瑜，收敛了笑意，“不是说你。” “噗……”一旁的谭毅忍不住喷了一口果汁，捂嘴嚯嚯的笑的好不欢畅。 华佩瑜本来还觉得今日的萧离稍稍平易近人了一些，没想到几句话功夫就打回原形，还顺带把自己给揶揄了一番，真是气人！ 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正打算反唇相讥，却恰巧瞥见裴莫迟领着两个妹妹款款而来，脸色顿时一红——想到自己刚才非常不雅的翻了白眼，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裴莫迟看见了！ 再见他面上带着笑容，更加觉得他是在笑话自己，华佩瑜哀叹一声，早知道自己会被萧离这厮气昏了头，就该无聊死也不要站在他旁边，还好死不死的去找他闲聊！ 华佩瑜看见了裴莫迟，萧离自然也看见了。 他面色稍冷，举步走了过去，扬起手中的玻璃酒杯，对着裴莫迟道：“裴少爷！” “恭祝三少生辰快乐！”裴莫迟今日一袭宝蓝色宽边窄袖长袍，外罩织金黑色马褂，身材挺拔，丰神俊朗，因着手中并未端酒，于是对萧离抱了抱拳。 二人都是不喜寒暄之人，说过一句话，便要各自分开，不想跟在裴莫迟身后的裴玉滢却忽然侧身钻了出来，对着萧离撅嘴撒娇：“三少！” 萧离一挑眉，连话都懒得说，转身要走。 “三少！”裴玉滢急了，又碍着大哥瞪着自己，只得又放低了声音，往前蹭了几步，从身后拿出一个礼盒，递给萧离，“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见萧离当真停了步子，并伸手接过自己手中的礼物，还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拿在手上，好似打量一般，裴玉滢立刻眉开眼笑，献宝似的说道：“这可是我亲手绣的钱袋，用的是我们裴家布庄里最好的……” 却见萧离不等她说完，将钱袋往盒子里一扔，随后将盒子往身后的谭毅怀中一扔，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转身便走。 裴玉滢呆立在原地，望着萧离的背影，鼻子一酸，眼眶都红了。想起之前因为与他置气，不仅害的大哥挨罚，自己也挨了打，还病了好几日，没想到自己亲手给他绣的钱袋，他竟这样随便处置了，丝毫没放在眼中。 一跺脚，小姐脾气眼看着又要发作，一旁华佩瑜赶紧上前做和事老，将她的手握住，细声道：“可别生气哭鼻子，这可是三少的宴会！”又怕她气愤难平，于是继续道：“三少惯常就是这样的性子，你也别委屈啦，不管谁送的礼物，他都是这副德行！” “真的？”裴玉滢红着一双眼睛，泪眼朦胧的望着华佩瑜，好似找着平衡了一般。 “真的。” 见华佩瑜重重点头，裴玉滢这才破涕为笑，挽着她的手臂娇声道：“还是华姐姐好，”略带不满的看了一眼在裴莫迟身后沉默的好似隐形人的裴玉凌，“不像我二姐，从来都不帮我说话！”（（（★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百度搜索：三四中文★WwW。444Zw。CoM★））） 正文 045 生日派对（四） 萧离倚在阳台的背光处，双手插在裤袋里，看着屋内华灯之下笑语盈盈的众人，说不出烦闷。###三##四##中文##444ZW.Com “三少，怎么说你也得撑一撑面子吧？怎么老是躲在一旁，这难道不是督军夫人替你办的派对么？” 谭毅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好整以暇的劝道。 “吃货。”萧离看了他一眼，随即无奈的摇头：“里面的世界，不属于我，那是母亲的世界。” 在人前，萧离从来都是喊何氏母亲。 谭毅勾头瞄了一眼正在宴会厅与一众宾客谈笑风生的萧何氏，只见身形瘦削的萧何氏一改平日刻板严肃的模样，满脸都是精神奕奕的笑容，看起来的确是一派如鱼得水，显然是享用这样的场合。 何氏作为女主人，将自己八面玲珑的社交手段一一使出，不仅在宾客间圆滑自如，更是将他们照顾的妥妥帖帖，见谁该说什么话，怎么应对，几乎成了她的本能。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觉得自己是活的，血，是热的。 只有这个时候，每个人见到她都会喊一句——督军夫人，这让她不免有些得意，不管当年督军如何深爱着风翎，今时今日督军府的女主人，只有她何曼玉，也只有她何曼玉。 宴会一直持续到午夜，宾客们也渐渐离去，只剩下何曼玉独自一人，站在硕大的水晶吊灯下面。 吊灯的光线十分明亮，将整个宴会厅都照的清清楚楚，唯独她站的位置，却因为在灯下，而没有光，显得有些灰暗。 瘦削的脸因为喝了酒，所以有些泛红，倒比平时惨白的肤色看起来要健康许多。萧离直等到人都走光了，才站起身，将沙发上打着呼噜的谭毅一脚踢醒，“走了。” “走……走？”谭毅睡得迷糊，陡然被萧离叫醒，尚有些发蒙，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于是站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边道：“人走光了？” 萧离没理他，径直走到宴会厅中，站在何曼玉的身后。 “我送你的礼物你收到了吧？”听到脚步声，何曼玉并没有回头，语气中俱是疲倦之色。 “收到了，谢谢母亲。”萧离皱了皱眉，很顺从的应声。 “你走吧，”何曼玉抬手揉了揉额角，“快回去吧……” “母亲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萧离说完，当真抬腿就走。 何曼玉看着越过自己朝着外面走去的萧离，眼中射出两道恶毒的光，似乎要将绞碎一般，牙关咬得死死的，最后整个人好似脱力一般，踉跄了两步，扶住一旁的桌子，静立许久。 督军府外，谭毅追上萧离的步子，满心疑惑的问道：“三少，为什么夫人她好像对你态度很奇怪……” “有何好奇怪的？”萧离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后座。 谭毅也连忙拉开车子坐进去，一边回头很八卦的说道：“明明夫人看上去很关心你，可是每次对你的态度又很冷淡，看起来很……”歪着脑袋斟酌了一下，“很奇怪！” “呵。”萧离冷淡的笑了一声，从后座拿起一个纸盒扔到谭毅身旁，“看看她送我的东西你就知道了。” 谭毅也不怵萧离，说看就看，将纸盒三下五除二的拆开，露出里面粉色的蕾丝花边，他神情微僵，将那物什抖开一看，瞬间像吞了苍蝇一样，苦着脸：“这是个什么鬼？” 谭毅手中的是一件粉色的小裙子，看款式和面料都是上乘，可是萧离又没有女儿，这裙子送给他做生日礼物算是什么意思？ 萧离叹了口气，即使不打开盒子也知道何曼玉会送这个。这几年生日，他每年都会收到何曼玉送的礼物，每次都是一件粉色的裙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何曼玉心里，不希望死去的女儿长大，所以这几年来，送的裙子都是小孩款式，从来没有变过，唯一变的就是面料和款式。 谭毅将裙子从新塞回盒子里，扔到副驾驶上，“三少，为嘛我突然觉得你挺可怜的……啊……” 未等谭毅说完，萧离一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冷冷的开口：“开车。” “是是……开车……”谭毅一吐舌头，小声嘀咕：“你这是恼羞成怒……” 萧离没理他，而是将后座上的另一个纸袋打开，里面是郑卿云送他的围巾。他将围巾取出来，用手细细的摩挲了一会儿，想起自己当时接过礼物时满脸呆愣的样子，肯定很傻，可是他却觉得这样的傻让人忍不住开怀。 汽车在黑夜中满满行驶着，街道上显得格外冷清。偶尔闪过来自昏暗路灯的光线，照进车内，在萧离的眼前光影交错，他侧眸看向车外沉黑的夜空，叹息一声：“什么时候才会下雪呢？” 下了雪，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将郑卿云送的围巾围着罢…… …… 连着几日的大雪，梧城被装饰成莹白一片，街道上也空荡荡的，偶有零星几个行人路过，但很快就各自钻进屋内。 这样湿冷的天气，谁都不愿意在外面受冻。风翎班的生意也因为这场大雪，受到了影响，风四娘一挥手，决定歇业放假。 此时已近年关，还有十来天的日子，就该过年了，只是风翎班的女孩子们多半都是被人卖进戏班子的，并没有家人可以一起过春节，风四娘提前请大家吃了年饭，又每人发了一个大红包，让她们安心在戏班子里呆着，等到上元节过了再回来开工。反正风翎班和风卿小筑也不过只隔了两条街，走不大一会儿就能到。 又嘱咐她们不要闲逛，有事就去风卿小筑找风四娘，等到春节那日，大家再一起守岁。 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风四娘和郑卿云买了许多吃食和生活用品，二人就窝在风卿小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副冬眠的架势。 这日风四娘正闲的发霉，嗑瓜子嗑的嘴酸的时候，院子门被人拍的“咚咚”直响。 郑卿云正在做棉鞋，听着动静，放下手里的活计准备起身去开门，却被风四娘一手按住，“我去我去，都快闲出白毛了，正好让我活动活动！”（（（★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百度搜索：三四中文★WwW。444Zw。CoM★））） 正文 046 上吊 外面的雪下得还有一些大，院中也积了厚厚一层，风四娘深一脚浅一脚的，顶着风雪走到院门口，拉开门一瞧，原来是戏班子打杂的幺妹，也算是班子里的老人。★好看的小说上###三##四####中文##444zW.Com★许是出来的匆忙，她连伞都没打，兜头盖脸的挂满了白霜和落雪，唯独眼角被划出两道痕迹，好似脸谱上的花纹一般。 “怎么了这是？”风四娘一边将她拉进门，一边卷着袖子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残雪，“怎么眼睛这样红？哭了的？” “老板，杜娟姐上吊了！”幺妹扯着风四娘的手，浑身瑟瑟发抖。 “什……什么？”风四娘一惊，“怎么回事？” 杜鹃是戏班子里除了郑卿云之外，戏功最扎实的一个，也是最能撑得起台面一个，除了花衫、青衣，平时还能反串唱几曲小生，不过因为年龄比郑卿云大，名气却没有她旺，所以平时并不喜欢郑卿云，显得有些心高气傲。只是没想到，她好端端的会上吊。 正想仔细询问幺妹，郑卿云已经听了动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两把油伞和几件斗篷。 “姐姐，我在里屋听着，是不是出事了？”郑卿云听得不真切，以为是谁摔了，所以打算陪她们一起去看看。 风四娘接过她手里的伞和斗篷，边细声道：“说杜鹃那丫头上了吊，你还是别去了，我去看一看！”说着又有些心烦气躁，免不了红着眼睛骂两句，“这个死丫头，平时看着挺机灵的，过年过节的寻死觅活，这是唱的哪出戏？” 幺妹初时未缓过劲，这会儿站定了，浑身抖作筛糠，冻得牙齿“格格”作响，结结巴巴的说道：“姐，你……你还是别去了，她……可别吓着你……” 风四娘情知幺妹说的是实话，但凡上吊的人，肯定是舌头伸出老长，双眼翻白，且屎尿奇流，胆小的人看着都觉得可怕，她毕竟年岁长一些，又是戏班子的老板，此时不去肯定是不行的。可是郑卿云毕竟身子不大好，再加上前些时候又遇上那些成年旧事给吓了一通，这年节里若是因为这事再给染上病气，可就不大好了。 郑卿云却摇了摇头，将手中多余的油伞和斗篷塞给幺妹，一边将自己裹好，一边坚决的说道：“既然是咱们戏班子的人出了事，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去吧去吧，去看看也好！”风四娘知道拦她不住，于是将手中的伞一抖，遮住二人的头顶，又招呼幺妹，三人一齐向着隔了两条街的风翎班走去。 这也多亏当初萧离考虑周到，从这里走到风翎班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并且站在风卿小筑的门口，还能看到风翎班隐约露出的飞檐斗拱。 很快风四娘和郑卿云就到了杜鹃的房中，此时她依然挂在梁上，真如风四娘所想，杜鹃此时的样子难看极了，并且她还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戏服，正是演新娘子所穿的。 “你们难道就任凭她这样挂着吗？”风四娘忍不住又怒又悲，将身后跟着进来的几名戏班子的人都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难道你们一丁点良心都没有？就让她挂在这里死不安生？” “我……我们……”一群娇滴滴的小姑娘此时再也禁不住，一个个“哇哇”大哭着道：“我们害怕……” 郑卿云亦想不到，平日心性颇为烈性的杜鹃，会突然选择这样一条路，她心中忍不住有些悲意，拉了拉风四娘，“姐姐，咱们快将她放下来吧！杜鹃姐平日颇爱打扮，想必也不想让自己这样挂着……” 二人齐力将杜鹃从梁上抱了下来，也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因为死的时候尚早，这会儿杜鹃的身体好似从冰窖中取出的，不仅冻得僵硬，且浑身沁凉。 费了老大的劲，终于将她解了下来，又放到床上。风四娘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若她只是一般得病死的，自己自然替她操办后事，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是人是上吊死的，总得有个原因。 “谁知道，她为什么寻死？” 风四娘的话，让一群抱头痛哭的小丫头们都止住了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气的风四娘忍不住跺脚，“你们这些死丫头，平时一起吃一起住，怎么连个只言片语都弄不清楚？” 幺妹咬了咬唇，小声咕哝道：“杜鹃姐平时一贯瞧不起我们，总说我们在戏班子不过是小丫头，比不得她技艺超群，有才华，所以从不和我们多说什么……” “对啊对啊……”另一个名叫青梨的小丫头附和：“我们每次同她说话都要被她羞辱一番，谁还愿意和她说话呢！” 郑卿云沉眸，扫了一眼畏缩在一起的小丫头，见其中一人神情有些不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幺妹，你领着她们都回去吧，这里有我和风老板在就好了，”郑卿云轻言细语，将几人安抚了一番，又嘱咐幺妹照顾好几人，便让她们回房，只单独唤了那个神情异常的丫头，“若苹，你留一下。” 若苹惊了一下，随后怯懦的点了点头，等到旁边的人都走了出去，才有些怯弱的开口：“郑老板，你叫我留下有什么事吗？” “是啊？卿云，你让她们都走了，独独留若苹是为什么？”风四娘亦是不解。 郑卿云走到若苹旁边，拉了她的手，柔声问道：“你可是知道什么？这里没有别人，你不妨将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我……”若苹支支吾吾的左顾右盼，想要避开郑卿云的目光，可是却恰巧瞥见杜鹃歪到一边的脑袋，翻眼吐舌，十分恐怖，吓得浑身一抖，尖叫一声，“啊……不要……不是我害你的……” 郑卿云和风四娘俱变了脸色，只见风四娘快速冲到若苹身旁，一手捉住她胡乱挥舞的手，死死攥住，端声喝问道：“你快说，你害了谁？” 也不知道若苹是因为什么，吓的三魂没了七魄，抱着脑袋直晃，被风四娘这样一问，更是涕泗横流，一番大哭：“我没有害谁……是她自己让我去买药的……不是我害的她……” “到底怎么回事？你总要告诉我们才行啊！” 见她这般哭哭啼啼，话又讲不清楚，郑卿云也免不了有些心急，耐着性子劝慰几句，若苹这才稍稍平复了一些，抽噎着道：“我……前几日，是杜鹃姐……让我去买药……说是月事不调……”（（（★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百度搜索：三四中文★WwW。444Zw。CoM★）））